《陈年纪事》 第一章 惊变 大陈天顺二十五年,冬。 临近年关,京城的街头巷尾皆是喜气洋洋,位于灵春坊柳林胡同的忠勇伯府内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周妈妈正在伺候苏老夫人梳头,隐隐听见前院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苏老夫人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周妈妈忙笑着说道:“许是快过年了,大伙心里高兴,一时忘了规矩,老奴这就去问问有什么喜庆事儿。” 见苏老夫人点头,周妈妈忙退了出来,招过站在廊庑下候着的小丫头,想打发她去前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妈妈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胭脂一脸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 “周妈妈,大事不好了。”胭脂的声音压的很低,还带着些哭腔,握着周妈妈的手也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伯爷,伯爷兵败了。” 周妈妈只觉得脑中一空,霎时头晕目眩,她缓了缓神,握紧胭脂的手,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定国公府里的一个姓应的谋士来报的信,说是战报已经进了宫,皇上昨夜就招了国公爷进宫,消息是今早才从宫里递出来的,那位先生得了信儿就赶紧过来了。他说辽东军战况惨烈,二十万大军十不存一,伯爷被围困在了辽河边,凶多吉少,还有世子爷,世子爷他......” 周妈妈心里一紧,忙追问道:“世子爷怎么了?” “世子爷战亡了。”胭脂终是忍不住低声哭泣,“夫人听到消息就昏死了过去,二老爷已经去了衙门,三老爷还在保定。周妈妈,您说这可怎么是好啊。” 周妈妈晃了一晃,猛然想起一人,她抓住胭脂的手,急问道:“大小姐呢,大小姐知道这件事了吗?” 凭栏院中,苏瑾听了品红的话,顿觉天旋地转,她抓住身侧的黛蓝稳住身形,压抑住心里的所有慌乱,微微颤抖着问道:“那谋士,可还在?” 品红低泣着摇头,“听钱管家说,那谋士只来报了信就匆匆走了。” 苏瑾听了良久无语,泪水顺着脸颊无力的滑落。半晌,她才缓缓的跌坐在塌上,似是自语般喃喃道:“父亲败了,长兄......长兄不在了,我忠勇伯府,怕是也要败了。” 品红听了她的话哭的更凶,苏瑾却猛的站起身来,抬手正了正衣襟,迈步向外走去。 她来到母亲居住的芙蓉院,看到丫头婆子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院子里一片慌乱的景象。苏瑾顿了一顿,抬步进了正房。 苏瑾掀开内室的帘子,就看见母亲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她快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可请了大夫了?” 冯妈妈抹了抹眼泪低声回道:“回大小姐的话,柳黄已经去请了。” 苏瑾微微点了点头,为母亲掖了掖被角,抬头看向冯妈妈,表情严肃:“还请妈妈照顾好母亲。” 苏瑾直起身,示意品红跟自己出来。她走出正房,站在廊庑下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叹一口气,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丫头,低声询问道:“各房都报信了吗?都是谁去的?” 品红的眼睛通红,声音也带着点哑:“回大小姐,得到消息的时候二老爷已经出去了,所以钱管家才直接来禀了夫人的,哪承想,夫人听了之后直接晕死了过去。冯妈妈就叫了胭脂去老夫人那里,让我去了您那,二房三房倒是没有特意派人去,不过想来这时候也该听到消息了。” “胭脂回来了吗?”苏瑾问道。 “刚回来了,说是悄悄的告诉了周妈妈,并未惊动老夫人。” 苏瑾缓缓点了点头,低语:“二叔父已经去了衙门,怕是来不及请回来了。”苏瑾顿了顿,又问道:“三叔父哪天回来?” 品红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略略想了想,哑着声音回道:“原定是二十二回来。” 苏瑾想到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九了,便低声吩咐道:“品红,你去前院找钱管家,让他派个人去衙门悄悄看看可有什么动静,再找个稳妥的人快马赶去保定,把消息带给三叔父,让他先不要急着回来。”然后回头看身后的丫头:“黛蓝,你去把二婶娘,三婶娘请来。” 两个丫头福了福,快步走了出去。苏瑾依旧站在廊庑下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婆子丫头看她不语不动,也都大气不敢出,一时间,院子里落针可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苏瑾看向院门,就见二夫人常氏带着苏瑜苏璃两姐妹走了进来。 苏瑾急忙走上前行礼,常氏一把扶起她,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瑾姐儿,这消息可确实?” 苏瑾无奈的摇头,“我并未见到报信的人,正打算去定国公府再问一问,只是母亲她......” 常氏目光越过她看看内室的方向,用帕子拭了拭泪,叹道:“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大嫂她受不住,老夫人那里可知道了?” “尚未惊动祖母,”苏瑾摇头,“二婶娘,如今这事儿若是真的,我们忠勇伯府定是不保,怕是也要连累二叔父和二哥了。” 常氏叹了口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连累。只是如今这境况,咱们能做些什么呢?” “父亲兵败,怕是凶多吉少了,苏家这世袭的爵位定是保不住了,如今只盼着圣上能够念及苏家世代忠良,留得苏家人的命在。”苏瑾声音低沉,“只要活着,苏家就还有希望。” 院门处传来脚步声,苏瑾抬眼望去,只见三太太郑氏领着丫头也赶了过来。 “二婶娘,母亲这里就劳烦您和三婶娘照看了,我去定国公府问一问。” 苏瑾不再多言,向二人福了一礼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定国公府。 卫雍正与应长拓说起此事。应长拓语带惋惜的叹道:“说是那苏家的世子爷奉命带了两小队骑兵去偷袭金兵大营,想要烧掉金兵的粮草,却不知怎的被金兵预先知道了,中了埋伏,二十几人无一生还。战报上书,长子战亡,忠勇伯心下大恸,因此失了分寸,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导致兵败。” “这战报必有蹊跷。”卫雍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忠勇伯常年征战沙场,又岂会不知战场残酷,万不会因私情而忘大义。我记得父亲曾说过,老忠勇伯就是死在战场上的,而当时还是世子的忠勇伯便是沉着应战,指挥得宜,硬是将金兵驱赶过辽河百里,令金兵多年不敢再犯我大陈。” “子诚更是将门虎子,少时起便随忠勇伯在军中历练,实战经验丰富,如今更是军功加身,如此少年英豪又岂会折在这小小的偷袭之中。” “二公子说的是,对此我也是百思不解,按说那偷袭之事都是军中机密,又怎会被金兵知晓从而设伏,莫不是......”应长拓欲言又止。 卫雍还想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小厮禀道:“二爷,忠勇伯家大小姐在门外递了拜帖,此时已经进了二门了。” 卫雍猛的站起来,向应长拓拱手道:“应先生辛苦,您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应长拓也连忙起身还礼,回道:“二公子言重,您请自便。” 第二章 拜访 卫雍一路向着母亲的院子疾走,终于在回廊里碰到了正欲迈步进门的苏瑾。 “瑾妹妹。”卫雍扬声叫她,苏瑾动作一滞,收回脚,侧过身对着他盈盈一礼:“二公子。” 卫雍大步走近,停在苏瑾三步远处,声音低沉:“瑾妹妹此来可是为了忠勇伯之事?” 苏瑾脊背挺直,眼神却依旧低垂:“正是。” “家母并不知此事,家父与长兄皆不在家中,瑾妹妹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在下倒是可以告知一二。”卫雍边说,边仔细打量着面前人。或许是听到了消息就急急赶来了,她的发有些微的松,脸色苍白,唇紧紧的抿着,可是她的背依旧挺直,声音也依旧沉稳:“多谢二公子,待我向国公夫人请安后,再行叨扰二公子。” 说罢,苏瑾便抬步进了院子。卫雍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举步进了正房。 苏瑾向定国公夫人林氏行了礼,便直言了来意。 “如今苏家遭难,承蒙国公爷不弃,冒险递了消息出来,苏瑾如今不敢求国公爷为我苏家求情,只求夫人让我见一见那应先生,也好将事情听个清楚明白。” 林氏也是听的一阵唏嘘,她一早起来就听身边的丫头七嘴八舌的将事情说了大概,看着眼前的姑娘也是心下不忍,本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如今却遭逢如此大难。她拉过苏瑾的手拍了拍,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关爱:“瑾姐儿说的太见外了,老伯爷对我卫家是有大恩的,我国公府就算舍命相帮也是应当的,只是如今这状况,怕我们卫家也是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这会子国公爷和盛民都进宫去了,其他的事情我这个内宅妇人也是不懂,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止戈好了。”林氏抬眼看到走进来的儿子,便说道:“止戈,你带着瑾姐儿去见见那位应先生。” “是。”卫雍躬身回道。 苏瑾忙站起身福下身,“苏瑾多谢夫人。” 卫雍带着苏瑾来到外书房,挥手让门口的小厮去请应先生,伸手将苏瑾请入书房。 苏瑾在圈椅中坐下,看着丫头添了茶,退了出去,才开口问道:“你可知消息是谁递出来的?” 卫雍在她旁边坐定,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只听门房说天未亮便有人敲门,开门便见一小厮模样的人说了句‘忠勇伯兵败,世子战亡’就匆匆离开了,门房连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这么说不是国公爷递回的消息?那,是不是说消息有可能......”苏瑾语气急迫的追问。 卫雍慢慢的摇了摇头,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等亦不敢确定消息真假,这才请了应先生去宫门口看一看,探一探虚实,然后,才接到了父亲递出来的消息。” 苏瑾听了他的话,整个人瞬间瘫软了下来,无力的靠坐在椅子里,嘴里喃喃着:“也就是说,父亲真的被困了,大哥,大哥也真的......” 卫雍忍不住向前靠了靠,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低低的唤她的名字:“瑾儿......” 苏瑾猛的回神,看向卫雍,眼神中流露出坚韧,“二公子可知我父亲为何兵败?” 卫雍听着苏瑾疏离的称呼,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仍是认真的回答了她的话:“应先生说是子诚带兵偷袭金营却反遭埋伏,忠勇伯因痛失爱子,导致心绪不稳,用兵失误,致使二十万大军损失惨重,仅余万人,被困于辽河畔。而金兵也借此机会挥军南下,如今义洲已是危在旦夕,恐怕此次是要父亲带兵出征辽东了。” 苏瑾听了卫雍的话,厉声反驳道:“父亲绝不可能会因为大哥身死而用兵失误的,绝不可能。” “瑾儿你不要激动,我也不相信忠勇伯会因此而兵败。可是传回的战报上确实是如此写的,对于此事,我也觉得多有蹊跷。”卫雍将茶盏向苏瑾的方向推了推,轻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帮你查清此事。” 苏瑾闻言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然后对着卫雍深深的福了下去,卫雍见状慌忙伸手扶她,苏瑾却是不动,只是抬起头,一字一句的恳求道:“止戈,你往日已是帮我良多,苏瑾皆谨记在心,此生怕是无以为报。而如今此势,苏瑾不敢求国公爷为我父亲说情,只求国公爷念在我苏家世代忠良,保我苏家无辜幼童一命。” 卫雍心中一痛,握着苏瑾手臂的手更加用力,将苏瑾一把扶起,语气中带着疼惜:“我自是会尽力,父亲也必然会尽力,瑾儿尽可放心。” 苏瑾再次一福,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匆匆赶来的应长拓推开书房的门,只看到卫二公子靠坐在圈椅中,手中拿着茶杯静静地发呆。他默默的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二公子有任何反应,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二公子。” 卫雍这才看到他等在此处,想到苏瑾那倔强的背影,他只得挥挥手,对应长拓说道:“无事了,劳烦先生跑这一趟,您先回去吧。” 应长拓应诺退下,门再次阖上,卫雍心中依旧纷乱如麻。 苏瑾回到忠勇伯府时,看到府外站着一排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苏瑾只觉得脑子轰然炸响,险些从马车上栽倒下来。一名锦衣卫正欲走上前来询问,却被人拦了下来。 陆其重示意那名护卫退回原处,才走上前来,向着苏瑾拱手一礼:“苏小姐,我等是奉圣上之命来查封忠勇伯府的。圣旨已经宣读过了,陛下念及苏家世代忠良,罪不及家人,但是苏家人还是要尽快从这忠勇伯府中搬出。我等也是奉旨行事,还望苏小姐见谅。” “陆千户客气,千户大恩,苏瑾铭记在心。”苏瑾福身一礼,疾步走进府内。 府内已是大乱,下人忙忙乱乱的进进出出,而锦衣卫也只是覆手立于各处,并没有更多的动作,苏瑾再次回身向陆其重深深一礼。 胭脂一直站在二门处等着苏瑾,看到苏瑾走来,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语气里带着慌乱:“大小姐,老夫人听了圣旨,晕死过去了。” 苏瑾一惊,脚步未停,却是直接转向了老夫人的清平院。她边走边问胭脂:“请大夫了么?” 胭脂一路小跑的跟在苏瑾的身后,气喘吁吁的回道:“给夫人请的胡大夫还没有离开,已经诊过脉开了方子了。” 苏瑾闻言不再说话,匆匆进了院门。 二夫人常氏正领着丫头往外走,看见苏瑾便停下脚步,声音哽咽道:“瑾姐儿回来了,你快去看看老夫人吧,我去看看你三婶娘那边药煎的如何了。”苏瑾向着常氏微微福礼,并不多言,抬步进了屋。 第三章 决定 周妈妈正站在床脚抹着眼泪,听见小丫头隔着帘子说大小姐来了,抬起头就看见苏瑾掀帘走了进来。 苏老夫人脸色蜡黄,气息微弱,双目紧闭,苏瑾看得心里一紧,忙看向周妈妈问道:“祖母如何了,大夫怎么说的?” 周妈妈只是摇头抹泪,半晌才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回道:“大夫说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伤心过度。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这一病,怕是要伤了根本,大夫也只是开了温补的方子,说是好好调养着。” 苏瑾静静地看了祖母半晌,才侧头望向周妈妈吩咐道:“周妈妈,您可知我母亲现下如何了?” “听胭脂说大夫人已经醒了,只是精神恹恹的,下不了床。”周妈妈顿了一下,才开口接着说道:“大小姐,如今这满院都是官兵,二老爷也还没回来,满府的女眷都慌了神,您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啊。” 苏瑾回首望向院中站立的锦衣卫,低声问胭脂:“二叔父衙门那边没有动静么?” 胭脂躬身回道:“钱管家派去的人回来说衙门里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 苏瑾点头,看来圣上对于父亲的兵败也是有疑的,不然不会对苏府如此宽宏,她抬眼看向胭脂,声音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想来此时二叔父也该得了消息,应该不多时就会回来了,你找个人去门口迎一迎,请二叔父直接到清平院来。”胭脂应诺去了,苏瑾才继续看向周妈妈,问道:“妈妈可还记得那圣旨上如何说的?可有提及二叔父和二哥?” 周妈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回道:“应是没有,老奴记得那圣旨上只说伯爷兵败,削爵夺券,念苏家一门忠烈,不罪及家人,其他的倒是没再说什么。” 苏瑾缓缓疏出一口气,如此甚好,二叔父兵部郎中的官位算是保住了,二哥在国子监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才是。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丫头传道:“二老爷回来了。” 苏瑾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就看到苏涉大步走了进来,苏瑾躬身行礼:“二叔父。”苏涉嗯了一声,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一阵,叹出一口气来,问道:“你祖母可还好?” 苏瑾摇头,掀帘将苏涉让进屋,苏涉几步走到苏老夫人床前,俯身低唤了两声母亲,见苏老夫人并无反应,便直起身看向一侧的周妈妈。周妈妈忙行礼说道:“大夫说老夫人是急火攻心,已经开了方子,二夫人和三太太已经去煎药了。” 苏涉点头,出了内室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望向苏瑾,问道:“大嫂可还好?” 苏瑾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丫头说已经醒过来了,可是精神还是不大好。” 苏涉也是摇头,叹道:“家遭如此大难,怎么能好的了,也是难为你了,我听说你去了一趟卫国公府?” “是,”苏瑾接过丫头手里的茶壶,为苏涉满上茶盏,“消息是卫国公府的人传来的,我就想着去问个仔细,寻个对策,没想到,圣旨下来的这样快。二叔父可有被波及?” 苏涉摇头:“并未,左侍郎裴大人还特意来告知我,圣上说,大哥兵败与我无关,让我不必忧心。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此事有蹊跷,瑾姐儿,大哥平日里总是夸你聪慧过人,你可有何看法?” 苏瑾无奈的摇头:“叔父太过高看我了,苏瑾不过一介内宅女子,又怎么看的透这朝堂之事,不过我也觉得父亲兵败此事有疑,所以请您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涉摆手,“有话但说无妨,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苏瑾环顾了下四周,丫头们便知趣的全部退了下去,苏瑾望了眼内室,这才开口说道:“叔父,如今祖母病重,父亲生死不知,我苏家百年声望毁于一旦,所以侄女想要北上辽东,为父亲查清真相,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只是如此一来,长房仅余母亲和幼弟,母亲如今卧病在床,仪哥儿又尚且年幼,所以侄女只得相求,求叔父婶娘在瑾离开这段时间对我母亲幼弟多多照拂。” 苏瑾说完就深深福了下去,苏涉忙伸手扶她,“瑾姐儿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照顾你们母子三人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只是你北上这事,太过凶险,还需从长计议。” 苏瑾不为所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侄女意已决,还望叔父成全。” 苏涉望了苏瑾半晌,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自幼就执拗,连大哥都拗不过你去,我这个做叔父的又怎么能让你改变主意。不过此番北上,不似你过去随兄长们游历,必定凶险万分,你虽武艺不凡,也需多带些护卫,路上千万要多加小心。” “多谢叔父,侄女省得。”苏瑾缓缓站起身,望向苏涉:“叔父,侄女想即刻出发,家中的一切,就烦叔父和婶娘多多操劳了。” 苏涉也点头,“既然已经决定,自然是越快越好,家中的事宜,你不必忧心,自有我在。” 苏瑾再次福身,转身出了门。 芙蓉院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矗立不动的锦衣卫,苏瑾恍然觉得一切像是都没有发生,父亲还是大陈威武的忠勇伯爷,而长兄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自己和母亲也依旧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归来。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长兄不在了,父亲生死不明,忠勇伯府也将不复存在。苏瑾忽然觉得,嫁给太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那就证明父兄还像以前一样凯旋而归。 苏瑾撇开纷乱的思绪,快步走进芙蓉院正房。进了内室,就看见母亲靠坐在黄梨木雕花的大床上,脸色依旧惨白。冯妈妈正端着药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夫人,您把药喝了吧,您想想五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五少爷也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啊。” 谢氏却只是偏过头,默默的流泪。冯妈妈无奈的抬头,看见走进来的苏瑾,忙说:“大小姐,您来的刚好,您快劝劝夫人吧。” 苏瑾走过去,接过冯妈妈手中的碗,舀起一勺送到谢氏唇边,谢氏依旧是偏着头不说话,苏瑾叹了口气,将碗放下,轻声的说:“母亲,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谢氏闻言侧过头来看着苏瑾,干裂的嘴唇张了张,才发出几声嘶哑的询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父亲,我去把父亲和兄长带回来。我不信父亲会无故兵败,我要去查清楚。”苏瑾声音平静,却带着坚定。“母亲,我走之后,仪哥儿就只能靠您照顾了,所以您一定要把身子养好,等着我回来。” 谢氏听了苏瑾的话,泪流的更加汹涌,她颤抖着握住苏瑾的手,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苏瑾却反握住谢氏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安慰:“您不用担心我,我的武艺也是经过父亲和长兄认可的,我此去也会多带几名会武的家丁的,我会万事小心。” 说罢,苏瑾松开谢氏的手,看向冯妈妈:“请妈妈好好照顾母亲。”然后她俯下身,看着谢氏的眼睛,“母亲,我去了。” 第四章 北上 苏瑾回到自己住的凭栏院,让黛蓝为自己简单收拾几件男装,黛蓝知道自家小姐的习惯,点头去了。 苏瑾坐在宴息处临窗的炕上默默的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恍然听到丫头来报,说是二夫人领着几个家丁过来了。苏瑾连忙站起身迎出门,还未等行礼,就被常氏扶了起来,常氏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几个人,说道:“这是你二叔父让我领来给你的,说这几人都是伯爷曾经的亲兵,受了伤就留在了伯府,功夫都是一等一的,让你带着一起。” 苏瑾看了一圈,果然都是曾经父亲身边的人,她对着众人缓缓福身:“此次,还要劳烦各位了。” 几个汉子都是粗人,看到苏瑾行礼一时都呆了呆,讷讷半天才慌忙摆手,七嘴八舌的回道:“大小姐太客气了,伯爷于我们几人都有恩,为伯爷做事是应该的。” 苏瑾回身谢过常氏:“也多谢二婶娘了,家里的事情,就劳您和三婶娘多费心了。” 常氏看着苏瑾,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伸手捋了捋苏瑾鬓边的碎发,声音里不自觉的又带上了哽咽:“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的客气。此去辽东,路途遥远,又有战乱,我儿可千万要保重自己才好。” 苏瑾郑重的点点头:“儿谨记。” 送走了常氏,苏瑾又问了几个汉子几句,算是弄清楚了几人的姓名。长脸个高的汉子叫赵中,皮肤黝黑的叫周正,又瘦又矮的叫张黑子,其中有个穿长衫的白面书生韩清原,原是父亲的谋士,因为拳脚功夫很不错,就也被苏涉选了来。 苏瑾听他们报了名字,才认真的说道:“我此次北上,是要去辽河岸寻我父亲,个中艰险自不必我说,只是不知几位是否仍愿与我同行?” 几个汉子相互看了看,便毫不犹豫的点头:“自是愿意。” 苏瑾点头,再次开口说道:“我们此行骑马,日夜兼程,以求尽快赶到辽河,几位可有异议?” 几个汉子更是异口同声的回道:“无。” 苏瑾满意的点头,挥手让他们下去准备,将自己身边的丫头都叫了来。 “我此行艰险,所以除了竹青,其他人我一律不带。”苏瑾看着几个丫头脸上带着惊愕,继续说道:“黛蓝,你留在家里,替我照顾好夫人和五少爷,其他人去到二夫人处,由二夫人安排。” 几个丫头躬身应诺,苏瑾这才接过黛蓝递过来的包袱,换上一身利落的男装,看着同样是男装打扮的竹青,深吸一口气,说道:“走吧。” 一行六人赶在午时前出了城门,快马加鞭的往北而去。 韩清原等人皆曾随军去过辽东,所以此行由他引路。第一天苏瑾就是在马上度过的,饿了就在奔跑中啃两口干粮。他们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北而行,直到近了子时才停下扎营休息。 苏瑾坐在火堆旁,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焦急如焚。一旁的韩清原似是看出了苏瑾的心事,他拨了拨火堆,低声劝道:“我知大小姐心焦,只是此去辽河近千里,如今仅半日我等就已奔出了近二百里,此已是极限。大小姐若是急于求成,人困马乏,反倒不美。” 苏瑾知韩清原是一片好意,遂向他点头致意:“先生之意,苏瑾明白,只是,家父生死不明,为人子女者,难免心忧。” 韩清原望向火堆对面的女子,明明是白皙娇柔的一张脸,却让人看到了很多男儿尚且不及的刚毅。他想起忠勇伯提起这个女儿时满脸的骄傲,豪言称长女有勇有谋不输男儿。他曾还对此表示不屑,认为忠勇伯爱女心切,言辞难免夸大,如今看来,终是自己狭隘了。他轻笑,声音依旧低沉:“大小姐还是尽快休息一下吧,明日卯时我等就要继续赶路了。今夜我们四人轮流值夜,大小姐尽可安睡。” 苏瑾点头起身,道了句“有劳先生了”便回身跟着丫头到旁边一处背风处,躺在了早已经铺好的羊毛毡子上。 冬日夜寒,苏瑾裹紧身上的羊毛毡,仍旧觉得寒冷无比,无法入睡。刚朦胧着似睡似醒,就听到竹青轻轻的唤她。 苏瑾缓缓坐起,只觉头昏脑胀,双耳嗡嗡作响。竹青看她脸色惨白,眼下乌青,忍不住低声问她:“小姐,你还好吧。”苏瑾闻言缓缓的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没有睡好。” 竹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碗热汤捧了过来,“小姐,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韩先生说吃过早膳休整一下就该出发了。” 苏瑾接过碗抿了一口,热乎乎的汤流入胃中,四肢才渐渐的暖了过来。她就着汤吃了半块干粮,觉得自己好些了,这才有力气打量面前的丫头,“竹青,你还好吧。” “奴婢无事。”竹青小脸冻的通红,但是精神却明显比苏瑾好太多。苏瑾点点头,带竹青来果然是对的。 竹青年长苏瑾两岁,原本便是辽东人,八岁那年全家被金人所杀,她在死人堆里趴了两日才被行经此处的忠勇伯苏潜救起。为报家仇,竹青从此便跟着辽东军与金人作战,忙时就跟着伙头军砍柴造饭,闲时便跟着军中将士学些拳脚功夫。苏潜原本对这个小丫头不甚在意,救起后便丢给了自己的兵,直到某次路过校场,看到小丫头与手下的某个百户对战也丝毫不惧,这才留意到这个瘦小的丫头。 苏瑾十二岁那年,想要跟着长兄苏信出门游历,苏潜拗不过这个女儿,却又不甚放心,这才想起这个会武的丫头,将这丫头搁到了女儿身边以便近身保护。 从那时候起,竹青便留在了苏瑾身边,跟着苏瑾四处游历,虽不曾经历生死大事,却也将自己一身武艺打磨的更加坚实。 吃过早膳,收拾停当,不过卯初。韩清原过来向苏瑾询问可否启程,苏瑾爬上马背向他点点头。韩清原却没有立刻转身上马,而是细细看了苏瑾两眼,才缓缓走了回去。 苏瑾并没有在意这些,她一心想着那遥远的辽河畔,恨不能化出翅膀,飞将过去。 马蹄高扬,又是一日的奔波,不过这一日不必再露宿野外,六人赶在戌时初城门关闭前到了永平府。 来到一家客栈,韩清原将苏瑾送到房门口,轻声说道:“大小姐早些休息,出发前在下带了些治疗擦伤的药膏,已经交给了竹青姑娘。大小姐还请好好保重身体,明日寅末宵禁解了我们便出发。” 苏瑾经过这两日的奔波,两腿内侧已被磨伤,此时也是形容狼狈。她缓缓点了点头,“先生有心了。” 韩清原看她身形疲惫,忍不住安慰道:“大小姐不必忧心,如今我们已经行过半程,山海卫关口距此不过五十余里,想来明日最迟卯末,我们就可出关了。” 果然听了此话苏瑾的眼神亮了亮,她忍着疼痛向韩清原福下身,“多谢先生。” 韩清原忙侧过身拱手还礼,“大小姐好生休息,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终于不用露宿野外,苏瑾让竹青帮自己涂好药膏,躺在床上才顿觉浑身酸痛难忍,不多时便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瑾听到竹青在门外与人窃窃私语,睁开眼晴,却只见满室漆黑,张口问道:“竹青,什么时辰了?” 竹青听到她的动静,忙关上门,拉开床帐回道:“小姐,已经寅中了。”竹青看苏瑾已经起身坐起,就将床帐挂好,说道:“韩先生刚过来说,他让店家准备了些简单的早膳,请您收拾好了下楼用一些。” 苏瑾点点头,起身站起,许是睡的好,身上的疲乏稍缓了些,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就随着竹青下了楼。 第五章 抵达 其他四人已经围着一桌坐好,看到苏瑾下来,纷纷站起身来,韩清原笑着说道:“因为时辰尚早,店家只能准备些清粥小菜,公子先随意用一些吧。” 苏瑾也向众人点头微笑:“先生有心,各位家人也不用因我拘谨,大家一起用一些吧。”说罢便在邻近的一桌坐了下来。 竹青帮苏瑾添好粥,便坐在苏瑾身边一起用了起来。她常随小姐出门,深知小姐的脾性,小姐虽然进退有度,处处懂礼,其实是最不耐烦这些俗礼的,用小姐的话就是,活在后宅,不得不守礼,而出门在外,又何必处处拘礼。 另外四人相互看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也坐下来开始用饭。 饭罢,趁着几人休整行李的时间,韩清原向苏瑾说了一下之后几天的行程。“出关后,沿官道北上200多里便能到达宁远了,我们今晚可宿在宁远,之后再行不到300里便可到义洲,不过听闻义洲如今城危,金兵众多,并不安全,所以我们需要取道广宁,广宁距宁远大约350里,怕是一日之内无法赶到。” 苏瑾略一沉吟,问道:“宁远后可还有城镇?” 韩清原略一思索,回答道:“倒是有一卫所,名曰广宁中屯,只是此地距永平府近400里,这一日无轮如何是到不了的。” “那就不停不休,明日天亮总能到达广宁中屯,然后白日在此地休整一日,夜间宵禁前出城,天亮出关。” 韩清原苦笑不语,苏瑾观他表情,知道他觉得自己冒进了,只得诚恳道:“我知先生不赞成,觉我太过莽撞,只是请先生体谅,路上多耽搁一日,家父便少一分生机。” 韩清原还想再说些什么,苏瑾却已经站起来,眼神坚定,话语更是掷地有声:“就这么决定了,还请先生稍作休整,准备出发。” 韩清原这才真正明白伯爷为什么总是说长女执拗,如此看来,的确是固执难劝。 这一日是难熬的一日,苏瑾的双腿已经磨的失去了知觉,耳边只听风声呼呼而过。她不知道自己在马上呆了多久,直到天边再次漏出一丝天光,城门远远在望,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停一停了。 广宁中屯是个驻兵的卫所,所以这里没有客栈,只有一个驿站。一行人到达驿站之时已是疲乏不堪,苏瑾更是险些一头栽下马去。 苏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才觉得自己嗓子似是火烧一般灼痛,半天才哑着声音问道:“竹青,什么时辰了?” 竹青正趴在床边小憩,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起身,庆幸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苏瑾闻言心里一惊,忙坐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将近五个时辰了,现在已经酉初一刻了,您起来吃点东西吧。”竹青站起来倒了杯水递到苏瑾的唇边,苏瑾低头抿了一口,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时间还来得及。” 竹青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声说道:“小姐,即使您这么拼命,伯爷恐怕也......” “我知道。”苏瑾淡淡的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从父亲被困,到今日已有六七日了,可是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即使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试一试。” “小姐说的对,伯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竹青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泪,扶苏瑾起身。 苏瑾缓缓站起身,心中却是一片涩然,其实自己何尝不明白,父亲活着,也许对他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酉末,苏瑾牵马走出驿站,此时她的腿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可是她依旧挺直了脊背,脚步坚实。 夜路难行,荒凉的官道上没有一丝亮光,行路的速度自然也比不得白天。由于离广宁只剩下一百多里路,这样的速度也足够他们在天亮时分进城了。 终于,在晨光熹微中,苏瑾看着面前矗立的高大的城门,心里涌起了小小的欢愉,父亲,我终于到了。 几人在广宁城中简单的休整了一番,就继续出城北上。广宁城位于大陈与金的交界处,出了广宁,便是出了大陈的国界。 由于战报上并没有写明忠勇伯具体困在了辽河边的什么位置,几人只能沿着辽河一路奔驰,偶然间看到几名到处游荡的金兵,几人倒是不惧,刚好抓了金兵问清具体位置。 那几名金兵汉话说的并不好,好在韩清原曾随忠勇伯在此地镇守过几年,胡语也能听明白几句。在一阵威逼下才得知,金兵的大军已经南下,仅留下金将罗哈及他的三万兵士,将忠勇伯苏潜困在了辽河边一个不大的镇里。 那镇名兀良,距离此处仅二十余里,忠勇伯带着仅存的万名士兵便是被困在了那里。那罗哈以为,不过万余人,几日便可以攻进去将这万人屠个干净,却不想,近十日了,仍旧没有拿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城镇。 金人粮草充足,便不再攻城,而是将此城团团围住,断其粮草,想以此将城中人慢慢围困致死。 苏瑾听了这几名金兵的话,心中一时既喜又忧,喜的是,父亲果然还活着,忧的是,如今金人已经将此镇团团围住,想要入城恐是难于登天。 既已知道了忠勇伯的下落,几人便不再贸然行进,就地开始休整,商量对策。 苏瑾虽自幼熟读兵书,却也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她便向韩清原四人寻求办法。 韩清原几人都曾随忠勇伯到过那兀良镇,所以对那个不大的小镇还算是熟悉。“兀良镇不大,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因处于常年战乱之地,所以城墙高且坚固,又依辽河而建,所以此镇的确易守难攻。”韩清原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个大概,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就在这河上。辽河有一分支流经兀良,在兀良城中穿城而过,我们可以利用此河入城。” 苏瑾看着地上的图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只是如今这季节,河水必然结冰,那厚度恐怕不是可以轻易破开的吧。” “大小姐有所不知,”周正闻言笑着回答:“那兀良河水下游许是与地下热泉相连,从城东到城墙外河水隐入地下这一段,河水四季温热,常年不冻。” 苏瑾恍然,微微想了一下,又问道:“那既有此路,为何金人不从此处进城?” 周正接着答道:“那些金人常年居住在草原,马背上的功夫自是了得,然而他们不识水性。即使有懂水之人,也不敢冒险潜水进入,伯爷必定会派兵时刻把守在河岸边,防止偷袭的。” “况且那罗哈,算不得什么能将,此人头脑简单,却又狂妄自大,并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人,若不是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这种蠢人,在伯爷手下活不过三天。”张黑子声音低沉的接口道。 苏瑾闻言点头,“如此说来,此法倒是可用。只是有此破绽,想必那些金兵也会怕城中人由水而出,那河边也必然会有重兵把守。” 韩清原颔首肯定了苏瑾的说法,继而说道:“所以,我们要把世子爷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第六章 等待 苏瑾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韩清原的打算,仔细想了想又有些泄气的说道:“先生此计妙极,只是,此行凶险,我们人数有限,该如何安排。” 韩清原指向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张黑子,笑道:“黑子原是军中的先锋兵,练得一身的好轻功,人称草里飞,后来伤了手,又不愿做不能上战场的传令兵,这才留在了伯府。此事交给黑子必定稳妥,我们几人则只需混入金兵之中,趁乱下水即可。” 苏瑾缓缓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如今,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城内守河的士兵知道,我们是自己人,而非偷袭的金人呢?” 韩清原闻言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抬眼问苏瑾:“大小姐可有什么信物,是伯爷,或者是辽东军知晓的么?” 苏瑾无奈苦笑:“并无,我虽得父亲宠爱,他却并不许我擅自到军中,所以,军中识得我的人恐怕寥寥。” 竹青听了苏瑾的话,细细想了一阵,犹豫道:“我是辽东军里长大的,认识我的士兵倒是有不少,只是,夜黑风高,怕是什么都看不清吧。” 那赵中是个脾气急的,双手一拍地,骂道:“娘的,都到这里了,还怕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进去再说。” 韩清原无奈的拍拍赵中的肩,劝道:“正是因为都到这里了,才更要思虑周全,以免进了城,真的折在了自己人手里,岂不憋屈。” “怕甚,老子探出头来就喊,老子是伯爷的兵,老子是来救伯爷的,我就不信他们能不问一声就杀人。”赵中气哼哼的拍开韩清原的手,“韩先生,我知道你主意多,只是我等粗人想不了这许多,眼见得就能见到伯爷了,却在这里想东想西,迟迟不敢向前,为的还是怕被自己人误伤,我老赵不怕,我来给大小姐当先锋,我就不信,自家人还能真不认识自家人。” 苏瑾也是笑着劝慰韩清原:“老赵说的对,多思无益,我也不愿再多等了,只能请诸位随我冒险一入了。” 几人商量妥当,将那几名金兵处理掉,留下衣服以便混入军营之中。 六人骑马沿着辽河边的林子一路缓慢向北,天将黑的时候,隐隐看到前方有火光,张黑子独自一人前行探寻,其余五人就趁黑躲在林中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听到林中枯草沙沙作响,苏瑾有些紧张的将手探在腰间,握了握别在那里的长鞭。韩清原却伸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侧耳倾听了一阵,才轻声笑起来,“无妨,是黑子回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几息之间,张黑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林中。他呼吸平稳,动作敏捷,几步走到众人面前,低声说道:“金兵的营帐就扎在百步开外,我刚去探了一遍,金兵的防卫相当松散,此时他们正在围火造饭。不过,正如大小姐所料,那兀良河边守卫很多,而刚巧金人的粮仓就建在这河边,恐怕也是为了防止敌人偷袭烧粮。” “这倒无妨,我们原也没想如此简单就烧光他们的粮草,只要能造成混乱便好。”苏瑾说道,然后转向韩清原,“先生认为,几时动手为好?” 韩清原并不回话,反而看向张黑子,问道:“黑子,你此行可探到了主帐所在?” 张黑子点头:“自然是探到了,那罗哈果然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主帐里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女子声音传出,想必他是认定镇中之人无法进出,必死无疑了。” “金营距离城墙有多远?”韩清原继续问道。 “五十步有余。”黑子略一思索,继续说道:“我远远的望了一眼城墙,墙上一片漆黑,无灯无烟,怕是伤亡惨重。” 几人同时陷入沉默,许久之后,韩清原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们现在就地休整,待到亥末兵将休息,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再行偷袭。” 几人商议好后便不再多话,席地坐在树下休息。 苏瑾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今夜无风,半弦弯月挂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苏瑾看着月亮,恍然想起,自己这几日一直在匆忙赶路,昏昏噩噩也不知自己走了几个昼夜,如今细细算来,才恍然想起,今天居然是小年夜。 小年夜,本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自己却坐在这关外的野林中,隔着几万的金兵,几丈的城墙,等着与父亲相见。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六个人围坐在一处,却皆是沉默不语。韩清原靠着树干闭目小憩,忽听得耳边一声女子轻笑,他睁开眼,望向身边不远处的苏瑾。 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漏在少女如玉般的面庞上,少女此时发髻高束,一身黛色衣衫,嘴角微扬,却有一滴泪在她眼角若隐若现。 韩清原一惊,侧过身面对苏瑾,苏瑾听到他的动静,以为他是奇怪自己为什么笑,便低声说道:“只是突然想到,今天居然是小年夜了,有些感慨。” 韩清原不语,只细细端详面前的少女,那泪又似他的幻觉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瑾见韩清原并不言语,便也不再多言,却听见韩清原清朗的声音响起:“大小姐可知,我本是由他人荐入伯府的。” 苏瑾摇头,她幼时太过顽皮,母亲便总是拘了她在家中学规矩,等到长到八九岁,母亲便发现她会偷偷跑出去跟着父亲的亲兵们学功夫,教训了几次都不见悔改,便由着自己去了。那个时候是她与父亲的兵接触最频繁的一段时间,她隐隐记得,那个时候,兵营中并没有韩清原这么一个人。 再到后来,她逐渐年长,父亲便叫长兄亲自教她功夫,她便从那时候起再也没见过父亲手下的兵了,不过她倒是清楚的记得,父亲养在府中的谋士,多是半百的老头子,从不曾见过这么一号年轻人。 “大小姐是不是觉得你在府里并没有见过我。”韩清原似是知道苏瑾所想,便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我是三年前由人引荐进入府中,此后不久便跟着伯爷北上到了辽东镇守,一年前才随伯爷回的京。所以小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先生大才,这一路多亏有先生安排引路,苏瑾自是感激不尽,只是为何,先生此次......”苏瑾听了韩清原的话,才恍然大悟,三年前,自己当时应该正与兄长四处游历,所以那时候入府的人,她自是不识。 “只因此次出征之前,韩某身体有恙,身染风寒,卧病不起,伯爷宽宏,许我留府养病。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此一别,如今竟是如此境况。”韩清原声音低沉的打断苏瑾的话,他顿了一顿,又侧头看了看苏瑾,缓缓说道:“大小姐不想知道我是被谁所荐,又是为何而来的么?” 苏瑾听了韩清原的话,心下一惊,直直的注视着他,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韩清原看着苏瑾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大小姐不必紧张,我自是没有害您之心,只是有些感慨,我原也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现如今,我才算是彻底懂了。” 苏瑾皱眉看他,依旧不明白他话中之意。韩清原也不再多语,只留下一句“大小姐只需记得,韩某对伯爷,对您,皆是忠心赤胆,即可。” 苏瑾抿唇不语,又环顾四周,韩清原的声音虽低,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其他几人皆可听清他的话。可是除了身边的竹青有些惊诧外,其他三人对于韩清原的话皆是无动于衷,显然韩清原话中的意思,其他几人都很清楚,并且对他信任非常。 苏瑾想到此处也就不再多疑,转头继续望向天空,只是韩清原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好奇,他说是有人荐他入府,显然,引荐他入府的这个人对他很重要,只是这个人,是谁? 第七章 入城 夜越来越深,韩清原估摸了下时间,便示意几人慢慢向兀良河的方向行进。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偶尔踏过地上枯枝败叶的沙沙声响起,苏瑾跟在几人身后,缓缓前行。 摸到距离兀良河还有十几步的位置时,已是到了树林边缘。远远望去,河岸边不见明火,只是偶有士兵巡视走过,而那河水果然并未冻结,粼粼的波纹发出淡淡的光亮。而旁边的营帐里一片静谧,想是围城多日不见反抗,守卫的士兵稀松懒散,有些值夜的人甚至就靠在营帐外呼呼大睡。 张黑子一个闪身就奔出了树林,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苏瑾几人便趴伏在林边默默的等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河边不远的某一处营帐冒起了滚滚的浓烟,渐渐不仅仅是浓烟,隐约可以看到红色的火光闪现。而到此时,金兵营中才有人发觉失火了,金人叫嚷着几人听不懂的胡语四处奔走,一时间喧嚣四起,人仰马翻。 渐渐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金人士兵抱着各种盆罐跑往河中取水,整个营中乱作一团。 苏瑾几人瞅准时机,几步窜到河边,因为他们几人穿着金人的兵服,所以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几人随着金兵跑向河床,看见黑子已经趁乱入水,几人也趁人不备,滑入水中。 河水温热,入水不觉寒冷反而让人感觉更加温暖。苏瑾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水底,借着水面上淡淡的微光,逆流而上,沿河入城。 城外的喧嚣渐渐远离,耳边只剩下潺潺水声,苏瑾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只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大手将她一把拖出水面。 苏瑾出水便猛的张开嘴大口吸气,待气喘匀,才发现自己躲在了城墙下。原是这座小城,为了防止兵乱,在这丈余宽的河上亦修建了城墙,墙下仅留出一人高的孔洞让河水流出,而如今她就藏身在其中一个孔洞之下。 “河岸上果然有士兵在巡视。”韩清原在苏瑾的耳边低声说道,刚才正是他一把将苏瑾拖出水面,所以两人此时站的距离非常近,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却还是让苏瑾惊的一颤。 韩清原以为苏瑾是出水吹风有些寒冷,不自觉的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苏瑾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触碰,眼睛望向不远处的岸边,淡淡的回道:“无碍,多谢韩先生。” 韩清原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失礼,连忙将手放下,轻咳一声道:“多有得罪,抱歉。” 苏瑾并未多言,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孔洞中只有她和韩清原二人,其他人想必都隐在其余几个洞下。她望向河岸边来回巡逻的卫兵,不禁蹙起眉头,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韩清原并不回话,只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便笑着说:“不急,您的先锋军已经出发了。” 苏瑾还未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接着就听到了岸边跑动的声音。众多士兵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围了过来,火光中能看到弓箭手拉满弓弦立于岸边,一个士兵对着河中的人大声的询问着:“什么人?” 赵中猛的窜出水面,还未等喘平气息,就感觉有箭擦着自己的耳朵钉入水中。“奶奶的,你倒是听老子答了话再射箭啊!”赵中在军中混迹多年,脏话脱口而出。 岸上的士兵显然没想到他居然会说汉话,皆是一愣,弓箭手也将弦微微松了松。“你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号来。”岸上的士兵已经不似刚才冷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中是也,是伯爷手下亲卫,此次是护了伯爷的长女,苏家大小姐来此寻伯爷的。”赵中立于齐腰深的水中,声音如钟。 岸上的士兵不敢掉以轻心,相互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你说你护了大小姐来此,那大小姐呢?” “大小姐自然也在此地,不过他们在后面,吾乃先锋。” “既是自己人,又为何畏首畏尾,不敢露面?” “奶奶的,你这小子恁的话多,大小姐何等金贵的人,万一被你们误伤,你我可担待的起?” 岸上的士兵依旧半信半疑,窃窃议论了几句,复又对河中的赵中喊道:“你且等等,我等立刻上报伯爷,若是你有半句虚言,我等定杀不赦。” 有脚步声渐渐远去,岸上虽然明亮依旧,却是安静了下来。有几个年轻的小兵耐不住性子,低声问赵中:“我们刚看到外面金兵营里火光冲天,可是你们烧了他们的粮草。” “是。”赵中吐出一口气,却不在多言,只定定的望着岸边主城的方向。 良久,由远及近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向着河水的位置跑了过来。苏瑾自孔洞中探出头来,便看见一片火光中,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穿铠甲的男人大踏步的向这边走来。距离太远,苏瑾看不清那人的脸,她回头看向韩清原,低声问道:“那人,你可识得?” 韩清原抬头望向岸边,似是看清了岸上人的长相,他笑着望向苏瑾说道:“走吧,我们可以上岸了。” 苏瑾明白,岸上这人,韩清原定是识得的,所以她并不多言,随着韩清原蹚水出了孔洞。 那中年男人走到岸边,看向河中的赵中,还未说话,又看见自孔洞中缓缓走出的两人,仔细确认了半晌,才犹豫的喊道:“前方可是韩先生?” 韩清原笑声朗朗,应道:“正是在下,多日不见,卢将军可还无恙?” “果真是韩先生!”那卢将军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喜之意,“韩先生果然是忠义之人,卢某没想到在这种境地下还能再见到您。” 韩清原几步跨上岸,转过身来伸出手想要扶苏瑾一把,苏瑾却侧身躲开了,紧随其后的竹青忙抬手将苏瑾扶上了岸。 上岸之后,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散发着微微的热气。为了入水后方便行动,苏瑾随众人在偷袭的时候就已经将厚重的棉衣留在了城外的小树林里。此时她的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军服,在水中之时并不觉的寒冷,上岸后方觉寒气蚀骨。 竹青伸手拥紧苏瑾,无奈二人衣衫皆是单薄,主仆二人拥在一处,形似筛糠,话都说不清楚了。 韩清原一把扯过旁边一个士兵的棉衣,罩在了苏瑾的头上。苏瑾下意识的用手扯紧了衣服,将自己裹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向扯了另一个兵的衣服盖在竹青头上的韩清原道谢:“多谢先生。” 韩清原的声音里也带着点抖:“小姐不必客气,冬日寒冷,现下只有这些兵士的棉服可应急,还望小姐不要介意他们粗鄙。” “也谢过这位小将军。”苏瑾转向被脱了棉服的小兵,微微欠了欠身。那小兵被猛的脱了外衣,尚未回过神,听见苏瑾道谢,他挠挠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这,这,大小姐客气了。” “小女苏瑾见过卢将军。”苏瑾这才转过身,向着那卢将军微微一福,“请问将军,我父亲是否安好?” 卢将军哪里敢受苏瑾的礼,忙侧身拱手:“卢某见过大小姐。”直起身来,却看着苏瑾欲言又止。 苏瑾心中一沉,问道:“可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 卢将军只得叹息道:“大小姐随我来就知道了。” 第八章 过往 一行人随着卢泗向着城主府走去,卢泗向他们介绍说,金人攻城之前,城中的富人们就跑了个空,如今镇中除了几千兵士,就剩下一些无处可逃的穷人了。 城主府在小镇的中间位置,距离兀良河并不算太远,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走到了。 城主府并不是传统的中原建筑,更像是金人所居住的帐篷,圆圆的顶棚,画满各色花纹的环形的墙壁,各处都充满了异域的味道。 苏瑾随着卢泗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个绘着墨色山水的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个类似中原长榻的木床。苏瑾绕过屏风,就看见自己的父亲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那床上。 “父亲。”苏瑾疾步走过去,跪伏在父亲的床前,继续低声唤着:“父亲,父亲。” 然而,躺在床上的苏潜却没有任何反应,苏瑾回首望向卢泗:“请问将军,我父亲这究竟是怎么了?” 卢泗迎着苏瑾那焦急的眼神,一时恼恨交加,狠狠挥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怒道:“是末将无能,没有保护好伯爷。” 苏瑾忙劝道:“将军这是做什么,您对父亲一向忠心耿耿,父亲又怎么会怪罪于您。还请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清原却看向还身着湿衣的苏瑾,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着些不赞同的说道:“大小姐还是先行梳洗过后再同卢将军详谈吧。” 苏瑾这才记起,几人出水后,直接就随着卢泗到了父亲这里,竟是忘了身上衣衫还是湿的。她缓缓站起身,眼神低垂:“韩先生说的是,是我心急了,还要劳烦将军为我等准备些干净的衣衫。” 卢泗点头,脸上带着赧然:“这也是末将疏忽了,一心想着带小姐您来看看伯爷,却忘了......大小姐不必太过忧心,伯爷是喝了常老熬的安神的药物才这般不易唤醒的,待到药力散了,伯爷自然就会醒了。大小姐还是先行洗漱一番,以免生病,让伯爷忧心。” 苏瑾同竹青随着个婆子去往城主府的后院,城主府中的下仆早已经跑的跑,散的散,倒是剩下一个独眼的婆子躲在厨房的柴堆后面,被卢泗的兵发现后,就让这婆子帮着烧水煮饭,现下正是派了这婆子带着二人往后院去。 这婆子汉话不是很好,所以看她取来两件女子胡服的时候,苏瑾也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梳洗后,就将衣服穿在了身上。 苏瑾将湿透的头发松散的绑在脑后,就跟竹青回到了忠勇伯休息的那间房间。 韩清原正在查看苏潜的伤势,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便直起身子向屏风后走去。 苏瑾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窄袖胡服,头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或许是刚刚沐浴过的原因,她的脸颊微红,眼睛里也似含着汪水。 韩清原转过屏风,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整个人微微的一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抬手掩唇轻咳一声,说道:“我已经查看过伯爷的伤了。” 苏瑾一心只是惦念着父亲的情况,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韩清原的失态。她听到韩清原的话,更是快步绕过他,走到床前细细看着苏潜的脸,半晌才回过头,哑着声音问道:“请问先生,我父亲他,伤的很重?” 韩清原看到苏瑾原本白皙的脸庞上此刻布满了泪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看着苏瑾的泪水,心绪翻涌,思量半晌才开口说道:“伯爷的伤,是贯穿伤,由伤口看来,箭是由背后射来,一箭穿透左胸。取出的箭头我已看过,是军中常用的六钱五分重的,所以伤伯爷之人,使用的是我军中常用的五力之弓,而且距离很近,所以......” “此伤极可能是来自父亲背后的辽东军......”苏瑾缓缓开口,接着说了下去,“父亲只有在不设防的情况下,才会被如此重伤,而主帅伤重,军心自然溃散,士气低落,又如何能不败。” “韩先生,卢将军何在?”苏瑾站起身,抬手擦净泪水,冷冷道:“此次事情疑点重重,想必卢将军会知些内情。”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长兄......”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站在屏风外的竹青走过来禀道:“小姐,卢将军来了。” 苏瑾点头,起身向外走去。卢将军迈步进门,看到苏瑾迎过来忙垂首拱手道:“末将此前一直在旁边的屋子里给伯爷煎药,如今城中粮草药品皆是所剩不多,所以末将不敢假手他人。” 苏瑾侧身向卢将军欠身道:“有劳将军了,此事交给我那丫头便可,还请将军将此次战事的前因后果详细的告知于我。” 卢将军点头,抬手将苏瑾及韩清原让到侧间。这侧间似是一间宴息处,却没有中原常见的太师椅,炕床之类,而是直接在地上架起一个红泥小炉,围着这红泥炉随意的放着几个软垫。 卢泗指着地上的软垫向二人说道:“也不知道这胡人是个什么习惯,不坐椅子,坐在地上。那软垫中间原本是个炭盆,几个照顾伯爷老先生为了方便煮茶便换了个红泥炉子,大小姐,韩先生,这里条件一般,二位先将就一下吧。” 苏瑾与韩清原皆摆手说无碍,然后两人便盘膝坐在了软垫之上。卢泗见二人并不在意这些,也大剌剌的坐了下来,抿了抿唇,便开始向二人讲述这场战事的始末。 三个月前。 一封急报挟着沙尘进入皇宫,摆在了皇帝的案头上。 “辽东传来急报,金朝二皇子阿鲁台集结了三十万精兵,妄图攻破边关,侵我大陈,诸位爱卿可有何看法。”御书房中,惠文帝陈稷将一份奏报扔到书案之上。 书案前,五位阁臣相互看了一眼,最终,内阁首辅礼部尚书严又庭垂首行礼道:“圣上,金朝狼子野心,觊觎我大陈国土多年。二十多年前,金朝先汗也曾带兵二十万犯我大陈边境,却被忠勇伯苏潜驱逐至辽河北百里,多年不敢来犯。不若此次仍请忠勇伯率兵抗金,驱除胡虏。” 惠文帝听后却并不回答,只扫了其余几人一眼,问道:“你们呢,可有何想法?” 其他四人忙躬身道:“严大人所言甚是,臣等复议。” “哦?”惠文帝的目光在下面几人之中逡巡,最终望向立于最末的年轻人,笑问道:“沈卿,你有何看法?” 沈慎表情淡漠,语气也平静非常:“臣尚且年轻,所以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臣并不清楚,但是臣却知晓,一年之前忠勇伯奉命戍守辽东之时,金朝从不敢犯。而如今,忠勇伯回京荣养不过一年,金贼却敢举兵来犯,可见是辽东失了让他们惧怕之人,壮了他们的野心。是以臣认为,严大人所提不无道理。” 惠文帝却并不回答,只静静地注视着沈慎,沈慎表情不变,冷静的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半晌,惠文帝浅笑颔首道:“沈卿所言有理,那此次就由苏潜带兵出征辽东,壮我大陈威名。” “圣上英明。” 从御书房出来,严又廷笑望着沈慎:“思之日渐得圣上器重,为师甚慰啊。” 沈慎忙躬身行礼:“学生尚且年轻,幸得老师看重提拔,如今也不过是学得老师一鳞半角而已,老师言重。” 严又廷抬手扶起他,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为师自是看重你,不然也不会荐你入阁。只是圣上多疑,最不喜文臣结党营私,你日后仍需谨言慎行,才不枉为师为你取字思之。” “学生谨记。”沈慎恭敬回道。 第九章 大胜 不多日,圣旨颁下,封忠勇伯苏潜为辽东总兵,授东征大将军,一月后率二十万精兵出征辽东。 出征日,惠文帝亲率百官为大军践行。城门外,苏潜携长子苏信,副将众人跪别皇帝。惠文帝几步上前,双手扶起跪拜在地的苏潜,笑道:“朕记得朕几年前曾问过苏卿,苏家长女可有婚配,卿言长女年幼,不曾婚配,且卿爱重之,想多留长女些年月。如今卿又要为朕征战沙场,那待卿凯旋归来,朕与苏卿做个儿女亲家可好?” 苏潜心下一惊,忙跪地道:“臣惶恐,为圣上分忧本就是臣子本分,小女顽劣,恐负圣恩。” 惠文帝闻言神情一冷,片刻又缓缓笑道:“卿可是舍不得你那独女,卿尽可放心,怀征心思醇厚,必不会亏待你家女孩的。” 苏潜心中更是无奈苦笑,瑾儿自幼最不耐烦那些个宗法礼仪,况且又与那卫家二郎青梅竹马,如今圣上这乱点鸳鸯谱,岂不是要将自己这掌上明珠生生推入火坑。 惠文帝见苏潜久久伏地不语,终是冷下了脸,问道:“怎么,苏卿可是对朕那儿子有何不满之处?” 苏潜被惠文帝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将身子伏的更低,说道:“臣不敢,太子贵为储君,聪慧仁厚,臣只怕小女愚笨,委屈了太子。” “无妨,朕觉苏家女儿皆是女中豪杰,堪为良配。如此,朕就在京中等待苏卿的捷报了。”皇帝的声音仍旧冰冷,话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苏潜无法,只得再次叩拜:“臣遵旨,谢陛下圣恩。”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向着东北行进。 因战事紧张,大军行进速度不慢,仅用了二十天就到达了泰义洲,而此时阿鲁台的三十万金兵已经扎营在了距离义洲十里之外。 义洲卫所有驻兵五千余人,无论如何也抵不住三十万精兵,那卫所指挥使孙备正四处求救,见到大军来援,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苏潜到了义洲,命大军迅速进入备战状态,而他也亲蹬城墙,远望金兵营帐。只见十里开外,金兵营帐浩浩荡荡,一望无际,苏潜指着远处的兵营,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看来,此次那阿鲁台算是成了些气候。” 董成儒一身深青色长衫,闻言微笑抚须道:“金人有勇而无谋,竟将谣言信以为真,认为年前伯爷应诏回京是遭了圣上忌惮,又岂会想到,圣上信重伯爷,仍将辽东重地交予伯爷手中。” “信重?”另一边的苏信闻言嗤笑出声:“若真是信重,又何必逼迫父亲将妹妹许入皇家,这分明是想用妹妹来挟制我苏家。” “住口。”苏潜厉声打断长子,“子诚,你虽未及冠,但也是与我征战多年,何话说得,何话说不得,难道还需为父提醒你不成。” “父亲息怒,是信妄言了。”苏信见父亲神情冷厉,略带不满的拱手认错。 “世子爷年轻气盛,难免过失,伯爷不必太过严苛。况此地距京千里,身边又都是我辽东自家男儿,世子爷这才略微纾解心中不满而已。”董成儒负手而立,笑容依旧不变。 “董先生不必为他说情,子诚自幼与我在军中操练,几年前更是仗着得了些微末小功愈发的张狂起来。君为上,臣为下,身为臣子,自当谨记臣子本分。”苏潜转向苏信,语气依旧严厉:“你如今不过一介小小游击将军,就敢妄议圣上,明日如果当真让你领了这二十万辽东军,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苏信这才变了脸色,忙收敛起心底那些不满,认真的向苏潜躬下身去:“父亲所言极是,是儿子狂妄自大了。” 苏潜这才微微缓了脸色,叹了口气道:“身为人臣,自是有诸多身不由己,瑾儿聪慧懂礼,想来肯定能明白为父的苦衷的。” 苏信也哀叹一声,望向远方敌营中飘起的袅袅炊烟,一时恨从心起,怒道:“只能怪这些金贼狼子野心,此次,我必然要将金贼驱离辽河千里之远。” 休整两日后,苏潜命五万兵留守义洲卫,剩余全军拔营出征,剑指金营。辽东十五万大军出城迎战金兵。苏潜与金人对战多年,对金兵也是知之甚多。金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之上,体壮善骑,而义洲城外一片坦途,无丘少林,此处地形于步兵而言非常不利,所以苏潜此次遵从前人所留战法,采用车轮阵来压制金人的骑兵。 军队以拒马为阵,兵士在内。众兵士分为三队,三队轮换作战,首排步兵手持盾牌,用以防御,而后二排士兵手持长矛,用以攻击马上骑兵,第三排士兵所属神机营,手持火铳于盾牌缝隙中向外射击,使敌方马匹或伤或惊,丧失战力。如此轮换向前,称为车轮阵。 此一役,辽东军大胜。金人骑兵哪里见过火铳此物,被长矛挑落在地后,战马又受到火铳惊吓,开始嘶鸣冲撞,或是将地上的兵士踩踏致死,或是将后来的骑兵掀翻在地。一时间,马嘶人嚎,金兵乱作一团。 而辽东军却依旧缓慢的向前推进,士气大盛。 金人将领尤他见此状况,更是扔下几万兵马,调转马头,逃往大营。 而此时金朝二皇子阿鲁台正在营中等待捷报,他认为泰宁此地平缓无阻,更无林地山丘,骑兵作战,必能大胜。哪知不过几个时辰,就听见营帐外乱作一团,尤他自马上翻下,跪拜在阿鲁台脚下报道:“殿下,那陈军将领用了不知什么新样的火器,将我军的战马损毁大半。那陈兵正携了那火器往大营而来,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阿鲁台一脚将尤他踹翻在地,怒道:“废物,废物!我大金十万精锐骑兵,就被你留在了前方战场之上,你这废物却还敢苟且偷生,来人,给本王将他拖下去砍杀了。” 那尤他还未来得及申辩两句,便被阿鲁台的亲兵堵了嘴,拖了下去。 阿鲁台身边立着一玄衣青年,此人是阿鲁台的军师昆清。昆清生母为汉人,所以昆清自幼便学习汉话,本人对汉文化十分热衷。他自幼熟读兵书,通晓谋略,大胆自荐,才得了二皇子的赏识,随军做了军师。 而此时他也有几分惊悸,此地平缓,利于马战就是他向二皇子提议的,而如今,开战不过几个时辰,主将便仓皇而逃,可见前方战事惨烈。 阿鲁台却并没有苛责于他,只淡淡说道:“汉人狡诈,怪不得你,只是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昆清却并没有因为阿鲁台的宽容而放松,反而更是冷汗涔涔,他思量许久,才缓缓开口:“大陈那火器名火铳,属下曾在书中见过,只是从未见过此物实物。此物虽然厉害之极,但也有弊端,火铳所射出的火药,一次即尽,需得重新填充,而这填充所需的时候不短,所以我们可以命步兵举盾近战,趁火铳中火药用尽之时将其斩杀殆尽。” “所言有理,那此次就由你来亲自带兵。”阿鲁台冷笑两声,看向昆清。昆清心下一惊,果然二皇子还是不会放过他。他一介文人,又如何懂得带兵打仗,此战若胜,他便可活命,若败...... “怎么,先生无必胜的把握不成?”阿鲁台的声音再次冷冷的想在耳边,昆清忙下跪领命:“属下领命。” 阿鲁台,挥手让他下去,却招来身边亲卫,吩咐道:“传令下去,留两万步兵给昆清退敌,其余众部皆随本王开拔北上。” 第十章 偷袭 此时战场之上,金兵见主将已逃,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剩余兵士开始四散奔逃,陈兵见此便收了阵势,由苏信、卢泗等人率领两万骑兵先行追击。 金兵逃到主营,见大军主力已经开拔后撤,便也不停,径直追了上去,仅留昆清领着两万老弱残兵,在原地坐以待毙。 昆清此时才彻底明白自己已沦为弃子,留在此处,不过是为了能够给大军撤退多争取一些时间而已。 苏信几人不多时便到了金营所在地,见金兵大军早已不见了踪迹,仅余几万步兵等在此地,便明白这是那阿鲁台使了拖延之计,妄图用这几万残兵,拖住大陈追兵的脚步。几人便号令大军,无需停下,直接踩踏过去。 昆清这两万步兵皆是老弱病残,哪里有什么战力,见天边烟尘滚滚,知道是大陈的骑兵追了上来,两万人忙四处逃散。苏信等人带兵竟是毫无阻碍的越了过去。 两万骑兵疾行,不多时就追上了阿鲁台的残部,而此时阿鲁台竟带领士兵将沿途的兀良镇烧杀抢掠一空,这几支残部正在往城外运送所掠粮草。 苏信立刻率兵阻拦,许是被陈军杀破了胆,那剩余的人见到来人是苏信后,竟是扔下手中的粮草,嚎叫着逃走了。 以为要费些功夫的苏信:“......” 同样准备拔刀的卢泗:“......” 苏信派亲卫火速回到主帐将战况报予主帅,又派了探子往前方探明金兵的具体情况。 苏潜收到长子的战报,即刻令大军开拔,进驻兀良。 一日后,苏潜随辽东军主力到达兀良,命军驻扎在城门外,仅点了三千精兵随他进了小城。 兀良是个胡人小镇,因为处在边境处,经常与大陈有一些贸易往来,所以辽东军对于这个小镇并不陌生,而且此镇的居民比起本国的统治者,反而更欢迎大陈的将士。 苏潜进了镇,就看到镇中因为遭了阿鲁台的抢掠,已是荒凉破败,少有人烟,只有一些老人幼童因为躲在自家地窖,柴堆等处从而躲过一劫。 前一日出去打探的哨探已经回来,正向苏信报告打探到情况,还未说两句,就听苏信身边的惊雷来报:“爷,伯爷到了。” 苏信忙起身出门,往城门口而去,还未及到达城门口,就见父亲与董成儒缓步向着主城的方向而来。 苏信快步迎上,躬身行礼:“父亲,董先生。” 苏潜看到自己的风尘仆仆的儿子,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次表现不错,懂得不贸然前行了,很好。” 苏信有些赧然,挠挠头笑道:“是父亲常说穷寇莫追,儿子才想着在此休整一下,再做打算的。”然后又说道:“昨日派出的哨探已经回来了,还请父亲及董先生移步城主府,再行详谈。” 城主府中,苏信在最大的一间房舍中摆了长案,长案上铺着战用舆图。苏信将苏潜及董先生让进屋内,又对惊雷说:“卢将军此刻恐怕还在南城,你去将人请回来。”见惊雷应诺去了,复又转向苏潜:“昨日我们两万兵马进了兀良,便开始有难民陆续入城,卢将军怕有金兵的细作扮作难民,便一直在南门守备。” 苏潜闻言颔首笑道:“卢泗果然粗中有细,我儿还要多多学习才是。” “是。” 待卢泗来后,那哨探便将自己所探到的事情讲予众人。 那阿鲁台来攻陈,本就备了充足的粮草,而正逢收获季节,兀良也是粮食丰沛,金兵过境,抢夺了兀良大半的新粮,此时军中粮草更是充足。 而金兵主营距此镇也不过二三十里,哨探摸过去时,那阿鲁台正集结精兵操练,似是仍不死心,依旧要挥军南下。 “也不知那阿鲁台与那些金兵说了些什么,明明退走时还垂头丧气的士兵们,此刻已都是昂首挺胸,士气大增。伯爷,您看现下这境地,该如何是好?” 苏潜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望着长案上的舆图喃喃道:“士气大振?想必是那阿鲁台告诉金兵,我们所在的这个镇中粮草不丰,守不了多久便会班师回营,而他们刚好相反,可以借此机会再次南下攻城。只是,我想不明白,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以为他必能攻城成功?” 卢泗闻言不以为然道:“伯爷不必多思,咱们与那金贼打过多少次,哪次不是揍的他们闻风而逃,此次更是夸张,我与世子还未等动手,那群孙子便自己哭嚎着逃走了。” 众将闻言哄堂大笑,董成儒也劝道:“伯爷自是思虑周全,只是我大陈也不是能够任那金贼揉打拿捏的,昨日一战,我们就斩杀了金兵三万精骑,如今辽东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不若我们借此机会,一举将金贼驱出辽河。” 苏潜仍旧沉思不语,几个参将相互对视一眼,拜道:“末将愿为先锋,诛杀金贼,为大将军尽犬马之劳。” 苏潜挥手让众人起来,叹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次金兵的状况有些蹊跷,明明昨日还闻风而逃,仅仅一日,就可以士气高涨。”他看了身前众人一眼,方说道:“罢了罢了,或许是我年老多疑,诸位有何看法?” 参将赵成拱手道:“伯爷,如今那金贼所依仗的不过就是粮草丰足,不若我们派出一队人马,将那金贼的粮草烧个干净。” 坐在赵成下首的石宽也点头表示赞同:“赵参将所言不无道理,即使无法烧光全部粮草,烧他个七七八八,也能大败金贼士气。” “只是此行凶险,必得由经验丰富的将领前往,且最好年轻气盛,行动迅速。”赵成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将眼光移向了立于苏潜身后的苏信。 苏信正欲出列领命,只听卢泗张口反驳道:“不行,此行太过危险,绝不能让世子爷去。”他起身向苏潜拱手行礼,道:“伯爷,末将愿往。” 苏潜挥手让他坐下,沉声道:“子诚,此次偷袭,你可有把握?” 苏信忙几步走到苏潜面前,垂首道:“请父亲放心,儿子定不辱命。” 第十一章 兵败 “夜半时分,世子爷便领了二十个身手矫健的亲卫出发去了金营,谁知道,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卢泗慨叹一声,默默的举起茶杯,苏瑾抬头望向他,却见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竟然红了眼眶。 “去偷袭的小队一夜未归,伯爷惊觉不对,派了哨探前去,结果那探子回来,说是金兵此刻正在庆贺,因为他们前夜设伏,诛杀了辽东军的少将军。”卢泗说到此处,狠狠的将拳头砸向地面。“若是此行是我去的,那么世子爷就不会有事,伯爷或许也不会出事。” “敌暗我明,此次不成,必有后招,总是躲不过的。”韩清原低叹一声,拍拍卢泗的肩膀:“将军不用太过自责。” 卢泗轻轻摆手,道:“伯爷也曾如此劝我,只是卢某,心绪难平啊。” 苏瑾闻言,追问道:“将军说,我父亲也曾劝过您?” “是,”卢泗语气依旧低沉:“探子回禀过情况后,军中一度气势低靡。伯爷却在入夜后,将末将单独招到他的营帐内。此时末将正因为世子爷之事心痛难忍,见到伯爷后自是一番请罪,伯爷却只淡淡的回了末将一句:‘这次不成,还有后招,总是躲不去的。’末将好生奇怪,伯爷却不再多言,只是告知末将,明日金兵必将来犯,到时,伯爷会亲自领兵上阵,而要求末将带两万兵马,守住这兀良。” “看来,伯爷也是察觉了军中存在金人细作,或者说是,通敌之人。”韩清原转头看向苏瑾,淡淡的说道。 “应该是的,”苏瑾点头,又转向卢泗:“那将军可知我父亲究竟被谁所伤?” “末将不知。”卢泗懊恼的摇头,“伯爷坚决不许末将随军迎战,末将就只能在城墙上眺望战场,远远见得,明明辽东军占了上方,却突然之间,军阵大乱,金兵趁虚而入,砍杀我大陈男儿,而我军男儿虽奋力反抗,却终是大势已去。不多时,就见石参将骑着战马,负重而来,我等立刻开门迎接,这才看到,石参将所负之人,乃是伯爷。” “将士们皆问是何缘故,石参将却一头栽到在地,再也没有起来,我们这才看见,石参将胸腹之处皆是刀伤,深可见骨。”卢泗说道此处,终是难以忍耐,伸手捂住脸,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伯爷当时身负重伤,整个人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末将命人将伯爷送往军医处,亲领万余将士出城救援大军。未到达战场就看到三三两两奔逃的辽东兵,末将抓了两个逃兵问罪,那逃兵说,大战正酣,伯爷却被流矢射中重伤,大军失了主帅,本就军心动荡,而此时参将赵成又携了三万多骑兵调转马头南下,说是要回义洲请援,此一去,军中更无将领,这才彻底丧失了斗志,溃散四逃。” “带兵三万请援,”韩清原闻言冷笑:“想这赵成是认为伯爷必死无疑了,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屑于找了。” “而且送往皇宫的战报上只字未提父亲重伤之事,反倒说父亲因为长兄的亡故,失了分寸,刚愎自用,不听劝阻才导致二十万精兵十不存一。”苏瑾皱眉接着说道,“如此看来,的确是这赵参将......” “大小姐您的意思是,那战报是将兵败之过全部归罪于伯爷了?”卢泗不可置信的瞪着苏瑾,看到苏瑾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双拳紧握,牙关紧锁,半晌才恶狠狠的低吼道:“简直胡扯,简直胡扯!我本是奉伯爷之命坚守此镇,想要拖住金兵南下,等待大军救援。如今折损了上万的弟兄,却是援军根本就不会来。” “看来卢将军并不知晓,金兵仅余三万余人在此困城,其大军主力已然南下,几日前就已经到达义洲了。”韩清原声音清冷,“如今看来,那赵参将便是这通敌之人了。” “我又如何不知金贼大军已然南下,只是被困城中,毫无办法而已。赵成那厮,那日就是他主动提出要去偷袭金营,又是他说什么一定要个年轻的将领去,如果不是他,世子爷,世子爷也不会......”卢泗狠狠的捶着地,声音却逐渐哽咽,“如今,伯爷蒙冤,世子爷枉死,卢泗,愧对世子爷,愧对伯爷。” “卢将军不必太过自责,苏瑾还要多谢将军,能够以一人之力护我父亲多日,苏瑾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苏瑾温声安慰卢泗,她回头看了一眼韩清原,语气也郑重起来:“如今我们几人为了入城,烧了城外金兵的粮草,我想此举必会惹怒金兵,恐怕天亮之后,金兵就会大肆攻城,还望将军早做打算。” “大小姐所言极是,如今城中粮草弹药恐怕都剩余不多,我等还是早早布防为好。”韩清原也肯定了苏瑾的想法,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猛的一顿,立刻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苏瑾被他的动作震的有些懵,未多想便随着他动作起身,一起向外走去。走到外间才听到床榻之上隐隐传来低低的唤声,苏瑾一惊,快步越过韩清原,扑到床前,轻唤道:“父亲,父亲,瑾儿来了,瑾儿来看您了。” 床上的苏潜意识迷糊,半晌才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床边的人,声音虚弱:“......瑾儿?” “父亲,您醒了。”苏瑾忙执起苏潜缓缓抬起的右手,低泣道:“女儿来迟了。” “瑾儿,你怎么来了这里?”苏潜语带责备,浑浊的眼神却带着关爱,“你一个女孩家,就没有你不敢去的地方。” “您在这里,女儿自然也在这里。”苏瑾将头靠在苏潜的肩头,语气里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憨。 此时卢泗也走了过来,见到苏潜醒了,便问道:“伯爷感觉可还好?末将替您去请了常老过来吧。” 苏潜垂眸表示同意,又望向韩清原,笑道:“想必瑾儿这一路是由清原相护而来吧,有劳先生了。” “此乃韩某份内之事,伯爷言重了。”韩清原拱手行礼,顿了一顿问道:“伯爷此伤似是来自身后。” “不错,此伤乃一重弓手所为,伤我后,那名士兵虽被众人斩落马下,可是败势已成,无力回天。”苏潜缓缓的说道,手在苏瑾的发上轻轻抚过:“盛极必衰,我苏家已是大盛,圣上又亲手添柴加火,这才将我苏家彻底推入了深渊,只是,连累苏家众人了。” 苏瑾一滞,原来父亲全都知道,她轻轻擦干眼泪,笑道:“家人都很好,二叔父的官位也还在,皇帝只是削了我苏家的爵,并未迁怒于苏家人,父亲尽可放心。” 苏潜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如此甚好,圣上虽然多疑,但到底不够心狠。”他侧过头望向女儿,叹道:“只是你这执拗丫头,虽不能再与卫家那二郎怎样,大可嫁个耕读人家,安稳一世。如今,却只能陪父亲埋在这关外的黄沙之中了。” 苏瑾却似全不在意,撒娇道:“父亲不是总嫌弃女儿东奔西走,不能陪您吗,如今女儿就一直陪在您身边,岂不正好。” 站立在旁的韩清原心中微紧,这才想明白,忠勇伯原是什么都明白,才会一直守在这孤城之中,而他,却亲手将苏瑾送入了这死地之中。思及此,韩清原忙向苏潜拱手一礼,道:“伯爷,属下愿舍命护送小姐离开此地。” 苏瑾惊讶的回望韩清原,半晌才缓缓摇头笑道:“多谢韩先生,若是先生有离开的办法,尽可自行离去,苏瑾决不离家父半步。” 韩清原闻言不由怒从心起,他不由上前两步,低喝道:“我送你来此,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苏瑾听他语气不善,心中也涌起了怒气,正欲说些什么,却觉得父亲轻轻拉了下她,她回首望向父亲的眼睛。苏潜看着女儿,柔声道:“瑾儿替为父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苏瑾知道这是父亲想要支开她,只得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屏风后,终是忍不住说道:“还请韩先生好生照顾家父,苏瑾感激不尽。” 待苏瑾将门阖上后,苏潜这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韩清原一番,笑道:“我原只是猜测,如今看你的态度,方才肯定,先生来我伯府,所为的,是瑾儿吧。” “如今此势,韩某也就有话直说了,伯爷所料不错,韩某正是为大小姐而来。不过,韩某对大小姐并无非分之想,只为护大小姐周全,所以此次,韩某就算舍了命,也要将大小姐带离此地。”韩清原此时气势与往常大不相同,苏潜微微眯起眼,笑道:“韩先生果然身手不凡,我忠勇伯府居然藏了如此人才,恕老夫眼拙,敢问韩先生师从何家?” “韩某无师无派,伯爷谬赞。”韩清原敛起一身气势,拱手行礼,语带真诚:“韩某可向伯爷起誓绝不会对大小姐不利,还请伯爷劝服小姐,随韩某离开此地。” “先生此行数日,想必对小女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先生以为,小女所认定之事可有回环的余地?”苏潜不答他,反而笑吟吟的反问道:“先生以为,小女离了这里,又能苟且偷生至何日?” 韩清原不语,半晌,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第十二章 攻城 苏瑾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立于门外,见韩清原出来,苏瑾忙将老者让进屋中。在经过韩清原身侧时,苏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随那老者一同进了屋。 那老者为军中名医常百草,苏潜的命便是这常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常百草年纪虽已近花甲,却是精神矍铄,步履稳健,他几步走到苏潜的塌前,拉过苏潜的手腕,诊起脉来。 苏瑾安静的立于一旁,良久,看到老人将父亲的手放入锦被之中,才开口问道:“请问常老,家父伤势如何?” 常百草缓缓的站起身,看向苏潜,说道:“你这汉子命大,如此重伤都没能要了你的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然后回头望向立于一旁神情惴惴的苏瑾,笑道:“小姐放心,令尊伤情已稳,要不得命了。” 苏瑾闻言忙向常百草深深一福:“苏瑾多谢常老救命之恩。”常百草只是挥了挥手,便向外走去,留下一句:“救得又如何,还不是会死。” 苏瑾还想说些什么,苏潜却抬手制止了她,笑道:“常老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勿要介意,大抵神医都是有些古怪的吧。”说完苏潜似是想到什么,沉沉的笑了起来,这一笑竟是牵动伤口,忍不住轻轻的嘶了一声。 苏瑾有些无奈的看向父亲,就听见苏潜继续说道:“瑾儿,天快亮了。” 苏瑾望向窗外,果然外面的天空露出了灰蒙蒙的颜色,天,的确快要亮了。 卢泗将仅余的八千多名士兵全部集结在北城门前,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些与自己奋战了十余天的兄弟,想到自己与这些弟兄,或许都将埋葬在这孤城之中,不由心生悲愤。他狠狠的将自己的佩刀插进城墙的砖石之中,向城墙下整齐静立的兵士喊道:“弟兄们,我们在这城中已经苦守了十来日了,昨日夜里,大小姐替我等烧了那金贼的粮草,也算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只是,现下那些金贼失了大半粮草,恐怕就不会如先前那般悠闲了,怕是天一亮,金贼就会攻我兀良。我等被困于这城中多日,早晚是一死,倒不如与这些金贼死战一场,或得一丝生机。弟兄们,可愿与我同战!” “战!战!战!”城墙下的兵士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奋力呼喊道:“我等愿与将军同进退!” 韩清原沿着阶梯缓缓的走上城墙,看了看城墙下士气高涨的人群,抬首望向东方,那里,一丝金色穿透大地。 “韩先生可是有良策?”卢泗转头看向已经走到他旁边的韩清原,低声询问。韩清原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卢泗一眼,卢泗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忙垂下头去,却听韩清原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声,低语道:“罢了罢了,命不可违,如今多得一日便是一日吧。” 卢泗被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待再问,就听韩清原冷声说道:“卢将军,此城仅有南北两个城门,如今城中只有你一人可领兵,所以,韩某斗胆自荐,领三千将士守这北门,不知将军可信得过韩某。” “末将自是相信先生,只是这北门面对金贼主营,怕是那金贼会倾尽兵力主攻此门,先生仅留三千人,怕是......”卢泗望向远处,那里金营似是已经在集结点兵,沙尘四起。 “如今我们人数有限,只能如此。”韩清原似是也看到了金营的情况,转头看向卢泗,“金人善骑,嗜杀,好勇,却是不询什么兵法策略,所以,我们想以少胜多,也不无可能。” “此城城墙高约四丈,所以金贼想要爬梯而上并不十分容易,所以我们要防备的是金人是否有大型的攻城车。”韩清愿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金人善射,恐怕会采用火攻,还请将军吩咐下去,将城内易燃之物全部收拾妥当,而后将城中所有火油集中到城墙之上,用以阻拦金人攻上城墙。” “好,”严泗点头,“先生可还有何良策?” “并无。”韩清原望向城内,城中空荡的街道上,一女子,身着桃红色胡服,长发披散,手持长鞭,正向这北城门缓步而来。他浅浅的笑道:“韩某毕生所学,不过是为护一人平安,如今却不得不为她护一城安稳,韩某也唯有尽力,而已。” 城中仅余八千兵士,南门北门各有三千将士镇守,一千沿兀良河岸巡守,有擅入者,不问缘由,诛杀之。剩余千名兵士,在城中收集补给,送往南北门城墙处。 待排兵布阵完成,已近巳末,而北城门外终于出现了金人军队的方阵,三万金兵浩浩荡荡向着这小小的兀良而来。 苏瑾随韩清原立于城门之上,寒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她手执长鞭,脊背挺的笔直,声音平静:“韩先生可曾后悔陪我走这一趟?” “岂有不悔。”韩清原手持长剑,迎风而立,身上的灰色长袍随风猎猎而动,他一改平日的谦恭有礼,语带调侃道:“某本是为小姐而来,哪可知博了美人一笑,却要枉送了性命,某真是悔不当初啊。” 苏瑾侧头瞥他一眼,见他唇带浅笑,一派安然的模样,哪有半点悔恨之意。苏瑾仰头笑道:“如此说来,先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此话何意?”韩清原笑意不减,斜睨着身侧这身材娇小的人儿。 “先生既是为我而来,如今你我二人皆要命丧此处,亦可谓死同穴了,于先生而言,难道不是得偿所愿。”苏瑾笑声更盛。 “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韩清原笑叹道,“若是那人听得小姐这番话,定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了的。” “那人?”苏瑾回转过身,注视着韩清原,“那人是谁?” “那人,大概是这世间除了小姐家人之外,最在意小姐之人了吧。”韩清原的声音清浅,随风而逝,“既然无缘再见,小姐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先生所言有理。”苏瑾转过身,看向南方,那里,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金兵方阵踏着沙尘而来,堪堪停在城墙十步远处。金人的将领罗哈骑马立于阵中,手中大刀举起,指着城门,中气十足的骂了起来。 骂战似乎是中原地区攻城的传统了,双方将士互相叫骂,以振士气。只是,这罗哈不懂汉话,站在城门外叽里呱啦一通叫骂,城门上的兵士则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那罗哈见城上将士并不反驳,骂得更是起劲儿。一同镇守北城门的赵中却是听不下去了,将手里的长矛向下一指,怒道:“直娘贼,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还学咱们骂城门,爷爷们听不懂狗吠,老子劝你还是回家先学学怎么喊爹再来吧。” 城墙上的士兵听得此话,皆是一阵哄堂大笑。罗哈根本听不懂赵中说了什么,但是他看到城楼上大陈的士兵皆在笑他,又叫骂了两句,伸手一挥,意为攻城。 攻城令一下,金兵开始向着城墙奔来,后排的弓箭手也掏出羽箭,向城墙上射来。 “立盾,防守!”韩清原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士兵皆是身型一矮,将盾牌立于身前,用于防卫。而城墙下到处跑动的士兵听得此令,均贴墙而立,静待下一指令。 “刷”的一声,万千箭矢向着城墙内飞射而来,或钉在重盾之上,或飞过阻碍,落在城内街道之上。 一波箭雨过,弓箭手向前,同样搭弓引箭,将箭雨送还于敌人。而城下负责补给的士兵,就趁此机会,拾取街道上散落的箭矢,归为己用。 城门处很快就混乱了起来,金人的云梯一架一架搭到了城墙之上,城墙上抗守的士兵虽然极力将云梯推下墙去,怎奈金兵人数实在众多,不多时,便有金兵沿墙而上。 守城的将士便用长矛将金兵推下墙去,来往几次便有金兵趁势用手抓住长矛,借力向上,韩清原一剑刺穿金兵的喉咙,向城墙上的兵士喊道:“列两排,用火炙烤矛头,后再行攻敌。” 士兵得令,迅速列成前后两排,一排防守,一排炙矛,交替进攻。那金人听不懂汉话,向先前一样伸手就抓向了矛头,这一抓,便闻到一片焦糊之味,瞬时,便有几十个金人乌啦啦的摔成一片。 城墙上战事正酣,城门处就传来了沉闷的撞门声,苏瑾向下望去,便见城门之外,巨大的撞门锤正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她挥鞭将一架云梯甩了出去,转头看向韩清原,问道:“先生可有办法毁去那撞门锤?” 韩清原将两个金兵踹下城墙,才望向城门处。只见那撞门锤是用巨大的铁链将一原木悬挂在一辆巨大的四轮车上,原木粗壮,铁链牢固。 “看那原木,二人合抱粗细,轻易无法斩断。”韩清原气息微喘,仔细观察着那巨车,“毁掉颇为困难,不过可以尝试用火油,将此车至于烈火之中。” 苏瑾点头称是,伸手抱起两坛火油便要往城门上奔去,韩清原心下一惊,此女子果然不一般,如此危险之事,居然想也不想就往前冲。他一把将苏瑾拖到身前,夺过两坛火油,喝道:“你且在这里呆着。” 言罢便一跃跳到了城门之上。 金兵看到出现在车架上方的韩清原,似是知道他要毁掉这攻城车,便将弓箭全部对准了他。韩清原虽然武艺高超,却也挡不住这密集的箭矢,他将火油掷于巨车之上,虽是尽力躲闪,左臂上仍是中了两箭。 韩清原几步跨回到苏瑾身边,向着靠近巨车的兵士喊道:“点火!”兵士得了令,几个火把扔了下去,那攻城锤终于轰的一声爆燃起来。 第十三章 各方 城门终于不再发出那沉闷的声音,但却也因为被撞击的太久而摇摇欲坠。 苏瑾看到韩清原大步向自己走来,正欲说什么,就看到他的手臂上两只箭尾随着他的动作而一同晃动着。她几步迎上,语气急切:“你可还好?” 韩清原随着她的眼神望向自己左臂,挥剑将裸露在外的半截箭尾削去,淡淡道:“无妨,只是小伤。” 此时,城外传来了阵阵号角声。许是攻城许久不见成效,攻城巨锤又被守城将士烧毁,金兵听见号角声,纷纷停止进攻,开始向后退去。 而守城将士们见金兵回撤,却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金兵退回到五十步远的营帐处,这才一个一个松懈下来,瘫坐在城墙之上。 战意正酣时不觉疲累,见敌人远去,才发现,天色已晚,众人已是苦战了一日。 苏瑾,韩清原等人进行战后清点,“战亡72人,伤248人。”守在南门一天,不见敌军进攻的卢泗略有些兴奋道:“伤亡人数如此之低,可见韩先生有天纵奇才。” 韩清原随意的挥挥手,道:“不过是占了那些金人无知的便宜罢了,算不得什么。” 苏瑾此时却正拿着匕首在韩清原左臂处比划着什么,韩清原看到她的动作,无奈的苦笑道:“大小姐,韩某自行取出就可以了,就不劳烦大小姐了。” 苏瑾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呲啦一声将韩清原左边衣袖撕了下来,玉般的小手轻轻握住韩清原的手肘,声音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别动,否则别怪本小姐手下不留情。” 卢泗一脸好笑的看着二人,正想打趣两句,就见韩清原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卢泗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此次见到韩先生总觉得先生看人的眼神冷冷的,好生吓人。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如今这罗哈攻打北门没有占到便宜,明日他会不会带兵攻打南门?” “应是不会。”韩清原将眼神移开,不自觉的转向了左侧正在专心用匕首掏挖着的小人,果然不是自己的肉不知道疼么,她当自己是在打洞吗? “韩先生?”卢泗见韩清原说了半句话就盯着大小姐出神了,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只好又唤了一声:“韩先生?” 韩清原这才回神,将眼神调离,直视着卢泗道:“金人将领罗哈一向懒散,今日攻城未破,且他损失不小,想必不会再轻举妄动,将士们应是能有几日时间略作休息了。只是,”他语气一转,严肃道:“我们本就粮草不足,这么拖下去,对我们而言更是不利。” “那先生之意是?”卢泗眼中燃起点点亮光。 “破城而出,方有一线生机。”韩清原字字铿锵。 一旁的苏瑾手却是轻轻一抖,只听韩清原声音平稳,“卢将军还是先行去向伯爷报告战况吧,我等随后就来。” 卢泗起身告辞,仅剩下苏瑾与韩清原二人坐在街边的一家房舍里。 韩清原见苏瑾手上动作不停,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姐是打算废掉韩某这手臂么?” 苏瑾手下稍一用力,当啷一声,一枚箭头被她扔到地上,紧接着第二枚也被扔到一边。苏瑾这才将匕首收起,边用干净的布条帮他包扎,边正色道:“韩先生还是在想尽办法离开。” 韩清原看苏瑾手中动作流畅,低笑道:“大小姐与一般闺秀很是不同,所以韩某私以为,大小姐还是活下去更好。” “我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苏瑾将布条系好,回首望向门外。门外一众将士正围火而坐,因为城中粮草缺少,将士每人只能分到一碗稀粥,半块干粮。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笑意融融的坐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今日的守城大战。 苏瑾收回目光,看向韩清原:“谁又不想活呢,这里的每一位将士都是不同的,他们都应该活下去。可是强行破城而出,就是用将士们的性命为父亲和我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生机,瑾宁可不要。” 韩清原看着苏瑾因火光而变得格外红润的脸蛋,哑声道:“可是小姐,守在此处,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他们或许可活。”苏瑾的眼中闪耀着光芒,“最多不过十日,止戈必会带兵来援。” “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韩清原声音冷了下来,“小姐十分信任那卫雍卫公子。” “是。”苏瑾点头,“此次泰宁城危,圣上第一时间召见定国公,想是将派定国公率兵平定此乱,而止戈必然会随行,他若知道我父亲困于此地,必会来援。” 京城,燕王府。 “王爷,您请去苏府为苏老夫人瞧病的刘太医来回过话了。”书房外传来小厮回禀的声音,怀衍将笔搁置一边,扬声说道:“进来回话。”那小厮躬身走到书案前,回道:“回禀王爷,刘太医刚来回话说,苏老夫人因急火攻心,再加上近日来忧思惊惧,身体已经彻底衰败了,想是撑不了几日了。” “竟是这般严重,”燕王一惊,自书案后走出,立于那小厮面前,问道:“那刘太医可说了有何办法,可需要何种药材,让他不必担心这些,只管开方便是,其他的自有本王负责。” “王爷仁慈,”小厮深深一揖,“只是刘太医说了,苏老夫人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他亦是无能为力了。” “如此,”燕王叹息一声:“本王也不好为难刘太医,你替我备些薄礼,送去刘府,也算是谢他替本王照应了这些时日。” 小厮应诺去了,燕王定定的站了半晌,才扬声吩咐道:“请了万先生来。” 不多时,万喻通便快步走进了书房。 “先生可知,忠勇伯苏府的太夫人病重了。”燕王此时已经回到了书案后,重新拿起了笔。 “万某略有耳闻,”万喻通端坐于圈椅之中,恭敬的垂首回道,“虽说圣上仁慈,罪不及苏家众人,可是苏老夫人一旦病故,苏家二爷须得丁忧三年,如此看来,苏家算是彻底败了。” “的确。”燕王笔锋不停,“本就是烈火烹油,终是盛极必衰。”他将笔搁置一边,叹道:“只是可怜我那二哥,本以为能迎娶心仪的姑娘,结果却是......罢了罢了,身为皇家的儿郎,本就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只盼二哥能早日认清吧。” “太子爷一向耿直良善,只怕此次会坚持为苏家鸣冤,殿下还要多多劝说为好,以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万喻通想到太子那耿直的性子也忍不住皱眉。 “先生所言极是。”燕王踱出书案,在万喻通上首坐定,“不过此次事情太过蹊跷,那战报本王也看了,含糊其辞,不清不楚。依先生看,此事,可是老四所为?” “晋王殿下一向与太子不睦,此事若说得利者,非晋王殿下莫属。”万喻通斟酌了一番,低声道:“还有一人,也颇有嫌疑。” “谁?” “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庞海。” “庞海?”燕王微微眯起眼睛,手掌轻轻摩挲着扶手。 “正是。”万喻通侧身面向燕王,正色道:“去年此时,那庞海回京述职,我与他是彭州老乡,便相约小酌了一番。席间,那庞海话里话外都是对于忠勇伯的不满。万某细想来,这事也不是空穴来风,那庞海身为辽东都阃,掌管辽东军部,却要处处受制于圣上亲封的辽东总兵苏潜,心中自是不忿。” “先生所言不无道理。”燕王低头沉思,疑惑道:“只是那庞海不过一介都阃,又怎能左右战事,况且忠勇伯乃是我大陈的常胜将军,竟会败在如此蝼蚁手中?” “蝼蚁虽微,却可溃千里之堤。”万喻通语气郑重,“此事的确疑点颇多,只是如今圣上裁决已定,就不好大张旗鼓的继续追查。殿下还要多多提醒太子殿下,不要操之过急,以免入了对方圈套。” “本王自是要劝说二哥的,多谢先生提点。”燕王笑着端茶,万喻通忙起身行礼告退。 燕王起身,望向窗外逐渐暗下的天色,自语道:“止戈,你可是为本王留了个难题,这苏府,本王怕是无能为力了,只盼你能在边关大捷。” 东征军大营。 卫雍立于营地外,望向东北方向,亲卫逐海覆手立于卫雍身侧,亦是不语不动。良久,只听卫雍轻叹一声,问道:“逐海,我们离义州还有多远?” 逐海略略沉思一阵,答道:“将军,我们如今已在永平府界内,依此速度,至多不过七八日,大军便能抵达义州了。” “还要七八日,”卫雍依旧望向东北方向,“逐海,辽河被困之人,可还能再坚持七八日?” “这,”逐海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摇头道:“属下不知。” “她知我会去救她,”卫雍不知是在劝逐海,还是在劝自己,“她知我一定会去辽河找她,所以她一定能坚持住的。” 第十四章 重生 苏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一阵一阵的发晕,她有些蒙,缓缓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小屋之中。她感觉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遂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苏瑾有些糊涂,她记得那日守得城后,金兵果然一连几日都没再来犯,城中虽然缺粮少药,却也给了将士们喘息的空暇。 除夕那日,将士们思乡情浓,纷纷登上南城眺望家乡,却看到天边滚滚烟尘,似是有大军疾行而来。有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高声呼喊,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哪可知,兵至城下方才看清,这哪里是援军,分明是再次战败,落荒而逃的金兵。 虽然将士们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怎奈粮草已断,众将士皆是疲乏无力,所以不多时,城门被破。 城内的士兵们虽是奋力抵抗,但哪里是强壮的胡人的对手,这已不是两军对垒,而是金兵单方面的屠杀了。 苏瑾严泗等人赶到南门的时候,已经涌进了大量的金兵。众人虽是奋力厮杀,却怎奈金兵人数众多,源源不绝。 那是怎样一种无奈啊,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苏瑾怒吼一声扬鞭而起,她不服,明明再守得几日就能等到援军,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将命埋葬在了这里。 有箭射了过来,苏瑾不闪不避,长鞭直直的挥向那扬手指挥的将领,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她知道,她要杀了这个人。 鞭尾缠住那人的脖颈,苏瑾狠狠用力一扯,似是听见卡啦一声响,那人便歪头栽倒在地。她缓缓的疏出一口气,这才发现,箭并没有射到她的身上。 侧过头,才看见,韩清原缓缓的倒了下来,背后竟是插着四五支箭矢。苏瑾下意识的接住他的身体,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听见他似叹似嗔般的留下一句“清原总算不负公子所托,如此,便让清原回去吧。” 之后,便再没了气息。 城中的厮杀还在继续,只是那金人边战边退,苏瑾已不知自己身上有多少刀伤箭伤,只记得,远远的,有人骑马而来,唤着她的名字,“瑾儿”。 自己自那之后便失去了意识,现下,自己这是被救了?只是,看这里的摆设,自己似是已不在兀良了,怕是已经回了大陈境内。她轻轻的坐起身来,头还是一阵晕过一阵,门外似是有人听到了她的动作,响起了浅浅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身穿粗布棉衣,头发斑白的妇人掀帘走了近来。 还未等苏瑾开口询问,那妇人便红了眼眶,哑声道:“媛儿,我的儿,你总算是醒了。” 苏瑾心中一片茫然,这妇人的话是何意,媛儿,是在叫她?她缓缓张口,声音干涩沙哑:“这位大婶,请问这是何处?” 那妇人听了苏瑾的话,竟是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为娘知道你怨我,可是娘也没有办法,你那哥哥是个不顶事的,这进了军中,哪里还有活路啊,可是若是无人袭了你爹那军位,我们家又该怎么过活啊。”她抹了两把泪,继续哭道:“让你去,为娘也是舍不得啊,可是再怎么怨娘,你也不能不认娘了不是。” 苏瑾被这妇人哭的更是一头雾水,她有些不忍,低声说道:“这位,这位大婶儿,我是真的不记得您了,您先别忙着哭,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是为何会在您家里。” 那妇人见苏瑾神情不似作假,终是停止了哭嚎,缓步凑了过来,将苏瑾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问道:“你是真的都不记的了?” “的的确确不记得了。”苏瑾眼神清明,直直的望向那妇人,那妇人轻叹一声,挨着苏瑾在床边坐了,方携着她的手说道:“也怪不你恼,那军中,的确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只是娘真的是没法子啊。”她又看了看苏瑾,似是觉得苏瑾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才继续说道:“你爹年前战死了,军中要求次丁补替,你哥那痨病秧子,至今咳的起不了身,你与你哥是同胞双生,样貌身材皆是相同,如今除了你,没人能替了你哥。” “我哥?”苏瑾眉头皱的更深,眼中的不解也更盛,妇人见她仍是一脸的懵懂,不由凑的更近,轻抚着苏瑾的头发问道:“我的儿,你不会是将脑子撞坏掉了吧,怎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瑾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妇人猛的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向外跑去,嘴里还喊着:“大田家的,你快来看看吧,我家媛儿撞了头,把脑袋撞坏掉了!” 不多时,从外间走进来一个样貌普通的少妇,那少妇穿着件暗色的棉布褙子,头发也绾的整整齐齐,看见苏瑾靠坐在床头,抿嘴笑道:“媛妹子醒了。” 苏瑾看这少妇到近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为她诊起脉来。苏瑾觉得自己醒后,件件事情都透着古怪,也不多言,任由这少妇诊治。 不多时,那少妇似是诊完了,顺势就握了苏瑾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笑道:“我看妹妹这伤已无大碍了,怎的秦婶子却说妹妹撞坏了头。” 苏瑾却没有回答这少妇的话,只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问道:“这位大嫂,可否帮我将台上的铜镜拿来?” 大田家的以为是小姑娘爱美,撞了头自然要看看自己容貌是否还好,也就笑笑,起身将梳妆台上的铜镜取了来,递与她。 苏瑾忙捧了铜镜细细查看,只见铜镜之中,映出一张英气十足的少女脸庞,长眉微黑,眼角微扬,鼻挺唇薄,若不是知道自己是女子,粗一看去,倒更像是个长相柔美的少年郎。 苏瑾却是震惊的不能言语,镜中这人,显然并不是她,她忙低头看自己的手脚,果然手长脚长,不复曾经那娇小玲珑的模样。 大田家的却是以为她被自己额上的伤口吓到了,伸手夺过那铜镜,笑着安慰到:“妹子不用担心,那伤口并不十分严重,而且藏在发中,不会对容貌有损的。” 苏瑾抬起头,看她良久,才哑着嗓子说:“多谢田嫂子了,只是我总觉得头昏昏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还请问嫂子,我究竟是怎么撞到头的?” “哎,你这丫头,性子太倔,你娘不过是一句话不合你的心思,你就要死要活的,这样可不好,听嫂子的,一会儿给你娘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大田家的似乎并不知道秦家妇人的打算,还以为是小姑娘和娘闹矛盾,就简单劝慰了两句,起身离开。 苏瑾此时才有时间好好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她倚床而坐,想起自己在铜镜中看到的那张脸,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那一身的伤,终是相信,自己,恐怕是借尸还魂了。 可是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呢,听这姑娘的娘亲说,军中要求他们家中以次丁补军位,那这里就应该是某个卫所了。这姑娘的爹年前战死了,而最近一段时间,整个大陈就只有辽东有战事,那么,她现在就是在辽东的某个卫所里了。 那妇人称自己为媛儿,那田家的又称那妇人为秦婶子,那么也就是说,自己现在的名字,应该就是秦媛了。 “既已入了你的身体,那么就以你的名字好好活下去吧,”秦媛喃喃自语道:“有些事情,若我死了,便也就随我入了土。而如今我却借你之身重活一回,就必要让那些冤情得以昭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连躺了数日,秦媛的身体总算是好一些了,而这几日,她通过和秦母聊天,终于弄明白了大半事情。 秦媛有一个双生兄长名秦渊,兄妹俩人长相有八九分相似,而两人的父亲秦百生本是义洲卫的一小旗,金兵来犯之时,守城阵亡,所以军中要求秦家次丁充军袭职。然而秦家长子秦渊自幼体弱,如今更是疾病缠身,卧床不起,秦母自然舍不得儿子去军中受苦,不得已,才出了个以女代子的主意。哪知这秦媛也是个性子烈的,听她娘说了这打算之后,竟是一声不吭,一头撞在了井沿上,就此一命呜呼了。 秦媛忍不住向秦母询问了兀良镇的事情,这才听秦母唏嘘道:“我听刘二家说啊,那兀良镇里本是困着忠勇伯爷,不知怎的,那苏家大小姐竟也在那城中。除夕那日,金兵被定国公爷大败,一路北逃,到了那兀良,竟是将兀良再次屠了城。” “要说这苏家大小姐也真不愧是将门之后,女中豪杰,临死前竟然将那金人的二皇子阿鲁台的脖子给扭断了,只可惜了那样好的姑娘,据说死极其状惨烈,身上连块儿好肉都没有了。” 原来,她杀的那个人是阿鲁台,秦媛笑笑,复又想起伤重修养于主城的父亲,问道:“那娘可知道那忠勇伯爷怎么样了?” “哎,还能怎样,死了。”秦母提起忠勇伯,也是一脸惋惜:“忠勇伯爷可是个大好人,咱们辽东多亏了他才能安稳这许多年,只可惜,好人不能善终。卫小将军到的时候,忠勇伯爷身中数刀,早已气绝了。” 秦媛听的心中一痛,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哽咽道:“您说的对,忠勇伯爷是个好人,我们不能让好人含冤而死。” 秦母伸手轻抚秦媛的长发,语带不舍道:“儿啊,军中已来催过数次了,说是大战过后,兵力匮乏,须得新兵尽快到营。儿啊,你别怨娘,娘是真的没法子了。不过听说那卫小将军近日正在挑选亲兵,你到了营里也去试试,将军亲兵许就没有这么苦了。” 秦媛知道,秦母是真的无法了,才出此下策,不过于她而言反而有利,她若想继续查清父亲兵败之事,就必须重回军中,重回京城。所以她抬起头,望向秦母,说道:“儿明白,娘亲,您不必担心。” 第十五章 离家 秦媛穿上秦母新做的棉布长袍,将长发高高束起,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忍不住叹道,也难怪秦母会起了让她从军的心思,这秦媛身量颇高,相较她过去那五尺身高,竟高出半个头来。加上秦媛相貌英气十足,换上了男装,果真一个翩翩美少年。 秦媛出门之前去了前院看了看她那卧病在床的同胞兄弟。一进院门,就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儿,她随手挥了挥,大步向屋舍中走去。 屋子里十分阴暗,秦媛站在内室门外轻唤了声:“大哥。”只听屋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咳,半晌,方听得屋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妹妹,有话就站在门口说吧,大哥身子不好,别过了病气给你。” 秦媛缓缓掀开棉布帘子,便看见内室中光线昏暗,虽然摆了火盆,屋里也有些寒冷。一青衣少年斜靠着床头坐着,面色蜡黄。 秦媛跨步走了进去,走到近前才看清这少年的面容,果然与秦媛有八九分的相似。她随手拉过一边的木墩,在床边坐了下来。 秦渊看到她的动作,忙向床里挪了挪,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你这丫头,好好的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出去。” “大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秦媛轻声说道,她可以隐隐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疼惜,那或许就是血缘的牵绊。即使身体里的灵魂换成了毫不相关的她,这两具身体中却依然流着相同的血液,还是让秦媛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关怀面前的这个少年。 “告别?你要去哪里?”那少年一惊,身体向秦媛的方向靠了靠,似是又想起什么,猛的移了回去。 “出嫁,娘给我找了户关内人家,我这一嫁,我们兄妹就再难相见了。”秦媛没有告诉他自己要代替他从军的事情,而是将秦母说给外人听的托词讲给了他。 “出嫁?别诓我了,你是打算替我去军中服役吧。”少年气息不稳,话未说完就猛的咳嗽了起来,秦媛忙起身帮他顺气,却被少年躲闪开来。他咳了半晌,方好一些,就气喘吁吁的低喝道:“不许去!你别听娘出那馊主意,那军中可是女儿家能去的地方?你这一去,将来还怎么嫁人生子?若是我这病能好,养个两年,将你换出来倒也罢了,可是我这病分明就是......” “大哥,你莫要胡说,你这病自然能好。”秦媛缓缓坐在木墩上,“你等我出息了,在军中混出了个样子,就将你和娘都接到关内,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又能团聚了,关内名医多,大哥的病也一定能好的。” “我的傻妹子,军中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出头的地方啊。”秦渊心中痛极,竟是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哥不用你来操心,你自照顾好自己就行。” 秦媛看着少年泪流满面的模样,再看看他因病而骨瘦如柴的身体,眼中的泪也不住的往下落,她抬手擦去脸上泪痕,扬唇笑道:“大哥放心,我已不是过去的媛儿了,我能够照顾好自己,大哥在家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说罢,秦媛起身走出了屋子。 大概是屋中太过压抑,秦媛的心中也是闷闷的,她缓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旁边秦母的房里传来压抑的低泣声。她放轻脚步,轻轻掀开帘子,就看见秦母坐在窗前,抱着新给自己缝制的布鞋抽泣着。 秦媛轻轻的将帘子再次放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感慨万千。都说百姓苦,可是若不是自己重生在这秦媛身体中,哪能有如此体会。 大陈的军籍为世袭制度,一日为军籍世代为军户,父死子替,兄死弟继。而军籍户只能生活在卫所之中,战时从军,闲时务农。若是家中没有了能够充军的男丁,就没了这军中派下的田地,更没了军饷银钱,孤儿寡母于这乱世之中,的确是无法生存的。 布帘晃了两下,秦母缓步走了进来,她眼圈通红,发丝蓬乱,将手中的布鞋塞到秦媛怀中,哽咽道:“娘也拿不出其他的了,这鞋你在军中穿,你是女子,脚自是比不得男子,军中的鞋,怕是不合脚。”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儿啊,此去军中,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秦媛将布鞋塞到小包袱中,握住秦母的手,说道:“娘,您就放心吧,您在家好生照顾大哥,不用挂心于我,我会定时让人捎信回来的。” “好,好。”秦母说着又要落泪,忙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秦媛看着秦母的背影,没有唤住她,只整了整衣衫,提起包袱,出了院门。 秦家住在义州城外的一个军户屯子里,距离义州卫不过二三十里路,平日里并没有车马从这屯子到卫所,许是战事刚停,军中兵士急缺,屯子保长家便使了牛车往卫所里送人。此时秦媛已经坐在了往义州卫的牛车上了。 车上还有三个少年,年纪似乎都在十六七岁,那几人便攀谈了起来。 秦媛因怕替兄从军的事情被人看出,便一路都沉默不语,只听他们几人闲聊。原来几人都是家中的壮丁在大战中丧了命,战事结束了,便都被拉来从了军。几个少年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个一个热血沸腾,说要在军中好好混出个模样来。 牛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路上,赶车的是个老汉,听了几个少年人的话,不由的冷笑了一声。一个粗眉大眼,皮肤微黑的少年听他冷笑,语带不满的问道:“老丈,你笑甚!” 那老汉只是不语,接着挥鞭赶车,那少年却是恼了,怒道:“你这老丈,平白无故笑我们,现下问你,你又不答,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军户么?等我们到了军中,立了军功,看你还笑不笑的出!” 那老汉闻言叹了一声道:“儿郎,老汉我往军中送了五十年的军户了,每一个都如你这般豪言壮语,可是,五十年了,他们依旧只在卫所里打杂种地。” “那是他们无能。”另一个塌鼻细眼的少年面有不忿的哼道。那老汉仅是哼笑一声,又不再言语了。 那两个少年见这老汉又不言语了,语气更是不逊了。秦媛坐在一边,不打算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身边那个也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轻声问她:“你是秦小旗家的老大么?” “是。”秦媛压低了声音答道,那少年细细的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的耳边,秦媛下意识的一躲,谁知那少年却伸手一把扯住她,秦媛猝不及防,两人咣一声,撞在了一起。 车上一时没了声音,全都盯着她二人。秦媛有些恼,想要伸手推开那少年,谁知那少年却似无赖一般的攀了过来,在秦媛耳边低声笑道:“你不是秦家老大,你是秦家老二。” 秦媛听清他的话,脑中轰然炸响,一时心若擂鼓,她不可置信的扭过头,看向攀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那少年却是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缓缓松开她,向后退去,右手轻抚着自己的脖颈。 秦媛紧紧的盯着他,看到他右手的动作,才恍然大悟,自己确实大意了。 其他几人看他俩重新坐好,再无动作,就全都转开了眼神,不再看他们。 秦媛见无人再注意到自己这里,便将衣襟往上提了提。那少年似是看到了她的动作,嗤笑了声,秦媛猛的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那少年一眼,不想那少年竟然笑容更盛,望着她道:“我叫江桐。” 秦媛回转过头,不再理会他,那江桐却又凑了过来,露出满口的白牙道:“我爹就是你们那小旗的总旗。” 大陈卫所,每所设一指挥使,下辖五千户,每千户辖十百户,每百户又辖两总旗,而每总旗下有五小旗,每小旗十人。 秦媛的爹秦百生就是一介小旗,统十人,而江桐的爹则是总旗,统五十人。 其他两名少年都不再说话了,他们两人的爹只是最底层的军户,所以他们此次从军,也是最底层的军户。秦媛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江桐会主动提醒自己,她也不知道曾经的秦媛与此人有没有交集,所以她不想与此人再有牵扯。 然而,天往往不随人愿,江桐见秦媛并不转身,依旧不死心的开口说道:“以后我们相处的时日恐怕会很多,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那就多谢江兄了。”秦媛的声音淡淡的,道了谢后便闭口不言了。 那赶车的老汉此时却笑了起来,说道:“也不知道你们这几个少年郎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大战初歇,军中怕是物资匮乏的紧,想必你们这些新来的儿郎三五年内都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小命儿是保住了,可是想要立军功是不大可能了。” 那两个想要立军功的少年急问道:“老丈此言何意?” “你们自幼年就住在屯子里,也难怪不知道,如今这上战场的都是那些大将军领来的兵,咱们这些卫所里的兵啊,也就种种地,修修车,盖盖房子,养养猪。”那老汉笑道:“所以啊,你们若是想出人头地,就要想法进到大将军的军营里才行呐。” 第十六章 军营 牛车行了两个多时辰才进了驻兵的卫所,四个人依次跳下车,向老汉道谢,那老汉摆摆手,笑道:“少年郎,我老汉在屯子里等着诸位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秦媛伸手抻了抻衣襟,看向面前丈高的城门,深吸一口气,便要迈步前行。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摆,“秦媛,你真就这么进去了?” 秦媛回头,果见江桐一脸揶揄的望着她。秦媛怒从心起,用力扯回了衣摆,问道:“不知在下是否曾得罪于江兄?” “并无。”江桐收回手,左右看了一眼,方压低声音说道:“秦兄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真心佩服秦兄。” “秦某无才无德,担不起江兄这佩服二字。”秦媛面无表情,盯着面前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现下四处无人,江兄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少年身量颇高,立在秦媛面前竟是高出了一头,此刻少年正微微垂着头看着秦媛,脸上笑意微敛,正色道:“军中人多眼杂,你一介女子要多当心才是,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是能帮你的定会帮你。” “为何?”秦媛本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可是这江桐却让她看不透。 “为何?”江桐却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怅然:“我也不知,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我觉得我应该帮你。” “应该?”秦媛闻言却笑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的,若是江兄不愿如实相告,那秦某也不勉强,江兄好意,秦某心领了,告辞。”秦媛向江桐微一拱手,便转身向着那高大的城门走去。 登记了姓名,秦媛被带到了秦百生曾经服役的小旗。此小旗目前仅余六人,还有两人已年逾五十,秦媛看到这种情况,不禁扶额叹息,难怪军中一再催促,原是军中竟然缺人至此。 秦媛因袭了秦父的职位,做了小旗,她本与另一个小旗同住一间营房,听几个老兵说,那个小旗在战时被流矢射中,而他家中并没有合适男丁袭职,所以暂时就由她自己独居一室。 秦媛遂将几位老兵皆请到营房当中,向几位询问卫所中的工作,一位身材矮小的老汉叹道:“那些金兵没打来的时候,咱们也不过是做些杂活,等到农忙了,就回各自的屯子种田。本来这开春了,咱们都该回屯子了,可是去年战乱,城门楼子坏了不少地方,这军中就不让爷们儿回去了,说是要留在这里修城门,唉,家里本就没有什么重劳力,现下又将你们这群儿郎拉到了军中,今年的收成,怕是都不够缴税的了。” 几个汉子皆是点头叹气,秦媛蹙眉,看来如今这军中状况的确如那赶车的老丈所言,卫所中的驻兵是不需要上战场打仗的。即是如此,那秦百生又是如何战死的呢?秦媛轻声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那几个汉子先是沉默了一阵,才有人缓缓开口道:“秦小旗确是战死沙场的。” “秦家小子,你爹可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坐在地上的一个黑脸汉子接口说道:“那金兵来了,多少百户大人都躲在营房里不敢出来,你爹却领着几个壮年的汉子上城楼砍那些金狗,连京城来的大将军都夸你爹勇猛。我们原都以为,这次仗打完了,你爹肯定能立功升官,唉,可惜刀剑无眼啊。” 秦媛闻言有些差异,秦母一直说秦百生是战死的,却没告诉她,秦百生曾主动登城抗金,她还欲问些什么,就听见营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就听见门外的人扬声问道:“秦百生秦小旗的长子可在?” 秦媛忙走出营房,只见来人一队兵士,穿着不似卫所中的驻军,更像是行伍兵。为首的一人向秦媛抱拳道:“这位小哥儿可就是秦百生秦小旗的长子秦渊?” 秦媛抱拳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几位有何吩咐?” 那队兵士中的另一人却咧嘴笑道:“秦小哥不必如此紧张,只是卫将军听闻秦百生的长子已到了军中,特令我等来迎,卫将军想请秦小哥到帐中一叙。” “卫将军?”秦媛心中一动,“敢问是哪位卫将军?” 那为首的兵士笑道:“自是定国公府的卫二公子,卫将军。” 止戈。 秦媛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作响,自己本以为,以自己这身份,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见到他,却不想,回到军营的第一天便能见到他了。 如果自己告诉他,自己就是苏瑾,那他会不会信? 秦媛一时间思绪万千,却忘记了面前还有等着她的几名兵士,那几名兵士见她只愣愣的出神,不再回话,以为是被卫将军的名号震住了,也不见怪。一名兵士笑着唤道:“秦小旗,将军还在等你。” 秦媛这才回神,向几名兵士抱拳道:“劳诸位久等,我们走吧。” 然而,让秦媛失望的是,她并没有见到卫雍。并且与她同来的,竟还有那江桐,这令秦媛心中更加郁卒。 秦媛,江桐连同另外三个少年被安排在了一间营帐里,那为首的兵士见这几个少年还是一脸的懵懂,便笑道:“卫将军曾与你们的父辈共同抗金,可惜几位好汉皆命丧金人刀下,将军念诸位也算是英雄之后,便令我等将你几人编排于将军麾下,日后,你们五人便是卫将军的兵了。”他扫视了几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乃卫将军亲卫何冲,这位就是你们什长郑九四,以后你们几人就听他安排即可。” 几个少年望向那郑九四,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三十余岁的大汉咧嘴向几人一笑,道:“俺就是郑九四,以后你们五个就算是一伍了,你们几个是新兵,以后有啥不懂的就只管来问俺就是。” 几个少年愣了一愣,纷纷向郑九四抱拳道谢,郑九四摆了摆手,对着那亲卫何冲笑道:“何亲卫,还有啥吩咐?” 何冲也冲他笑笑:“别的再没什么了,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我好好教,回头将军问起来,咱们也有个交代不是。” “这是自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操练这几个新兵蛋子。” “那我就不多说了,先告辞了。”说罢何冲回首向几个少年正色道:“这对于你们来说可是难得的机会,能不能抓紧就看你们自己了。” 几人忙抱拳行礼,目送何冲和郑九四离开了营帐。 二人离开后,几个少年这才敢开口讲话,一个瘦高的少年开口问道:“你们的爹也都是被金人砍死的么?” 另外两个少年纷纷点头,见秦媛和江桐都不说话,那瘦高少年又问道:“你们呢?” 秦媛没有回话,而是转过身将这营帐仔细打量了一番。卫所中的营房数量有限,所以随着定国公一同北上的大军只得在义洲外城的空地中扎营。每伍一个营帐,帐中没有床,只是在帐中铺了干草,再铺上棉褥,便是士兵们的休息之处了。 秦媛看了一眼帐中的布局,便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江桐见她选好了位置,便跟着坐在了她旁边的棉褥上。 “我叫常五,我爹原来是周总旗下一小旗,几位兄弟怎么称呼啊。”那个瘦高个的少年见秦媛和江桐已经坐好,也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俺叫朱有福,俺爹就是一普通军户。”圆脸细眼的少年回道。 “我叫李大,我爹也是一普通军户。”说话的少年皮肤微黑,身量颇高,他说完之后就转向了角落里的秦、江二人。 “我叫秦渊。”秦媛干脆利落的说完,便倒头躺在了褥子上。 “我叫江桐。”江桐笑着回道:“我们俩是一个屯子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爱说话,几位弟兄不要介意。” 几个少年忙摆手说不会,营帐里就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秦媛从屯子到军营之中一直未歇,身子早已经乏了,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媛听到帐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营帐中已经没有人,外面却传来士兵们大声笑闹的声音。 秦媛坐起身来,就看见帐帘一动,江桐走了进来。他怀里不知搂着什么,笑眯眯的凑到秦媛身边,说道:“媛妹子,你醒了,你睡的太久已经过了派饭的时间,我偷偷给你藏了个窝头,你趁热吃了吧。” 秦媛却并不接那窝头,只盯着江桐不语,江桐见她不动,便将窝头塞到秦媛手里,起身向外走去,留下一句:“秦兄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不过是念在同乡的份上才对你照顾一二。” 秦媛握着那窝头,一时更是思绪混乱,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江桐为何无故对她如此照顾,若是过去秦媛与他有交情,那他岂会看不出自己现在的不同,若是没有,那又如何解释他此前的种种示好的行为。 秦媛狠狠的啃了一口窝头,决定不再多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清谋害父亲的凶手,这些小事,还是先放下不提。 第十七章 情长 秦媛三两口将手中的窝头啃完,便站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她睡的时间其实并不久,此时不过酉中,而帐外已经燃起了点点火堆,兵将们正三三两两的围着火堆大声说笑着。许是因为与金人的大战告捷,军营中的氛围相当轻松,不时有粗犷的汉子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秦媛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她想起了在兀良镇中丧命的那些将士,他们也曾如此肆意猖狂过,而如今,他们却深埋在了邻国那漫漫黄沙之下,故土难还。 “你这小子,杵在这里做甚。”身后传来郑九四洪亮的声音,“那几个和你一起的新兵蛋子都在那边。”秦媛回首,见郑九四抬手指着不远处。她拱手向郑九四道谢,郑九四却面带不耐的摆了摆手,“快走快走,俺最受不了你们这些规矩多的人,”说罢又仔细看了她两眼,嘟囔道:“你这小子,长得忒嫩,跟个娘们儿似的,哪里是个当兵的样儿。” 秦媛一噎,虽说在女子中她长相英气,但是到了这军营之中,她这长相的确太过阴柔了。她呵呵干笑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什长可休要以貌取人,我在家也是正经的壮劳力,这是不是个当兵的样儿,咱得上了战场才能知道,您说是不。” 那郑九四听了秦媛的话,不但不气,反而哈哈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来,重重的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说道:“小子所言有理,是我老郑说话不中听了,今晚你们五个就要轮值守夜了,你快快过去吧。” 秦媛只觉得肩膀一麻,便有火辣辣的痛感涌了上来。这秦媛毕竟是女子之身,观其手脚细嫩,恐怕她过去在秦家也不曾做过什么重活,这样一副小身板又怎么禁得住郑九四那等糙汉子的重拍。 秦媛不再多言,抬步向着同伍的几人走去。江桐几人同几个老兵坐在一起,正说起击退金人,营救兀良的事儿。秦媛还未坐定就听一个年岁颇长的老兵感慨道:“要说那忠勇伯也是我大陈的常胜将军了,谁成想晚节不保,命丧在此。你们可知道,那忠勇伯和咱们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几个新兵皆是摇头说不知,那老兵便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娃娃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想当年,圣上初登大宝,因着定国公府是前太子爷的外家,老国公爷此前又拥护前太子,对圣上多有不敬,圣上颇为恼怒,几次想要治罪于定国公府,还是当时有从龙之功的老忠勇伯爷一力保荐,才使得国公府平安。老公爷去了之后,现在的国公爷承爵,记住了老伯爷的恩情,对老伯爷十分的敬重,并且听了老伯爷的劝说,一直在府中安分守己,不过问朝堂之事,再加上国公爷娶了永宁侯府林家的嫡长女,和圣上成了连襟,圣上这在才算对卫家彻底放下了戒心。” “国公爷一直想和忠勇伯爷亲上加亲,成为儿女亲家。只可惜,国公夫人只生了两个儿子,而忠勇伯家的嫡小姐又太过年幼,两家本想就此作罢,哪成想,咱们小将军卫二公子却是对那苏家小姐上了心。” “我们军中人也没见过苏家那大小姐,不过听辽东军的老兵说,那苏家小姐是个文武双全的,耍的一手好鞭子。本是两家长辈乐见其成的事情,却又被圣上给乱点了鸳鸯谱。” “这个我知道。”一旁听的聚精会神的常五接口说道:“我来这之前听卫所里的兵说,世子爷来到卫所里,曾经发了好大的脾气,有好事的兵偷听了只言片语,说是圣上将苏家的嫡小姐许配给了太子。” “就是这话。”那老兵叹了口气,“那日我们随着卫将军进了兀良,一进城门,就看见那苏小姐血葫芦一般的立在金兵之中,手中的鞭子也是浸透了血。说实话,我一糙汉子,在死人堆里滚了这么多年,看到苏家小姐那模样,也忍不住寒毛直竖。本就是个娇小的女子,身上却遍布刀痕,皮肉外翻,肩背上还插着两只箭矢。我们靠近的时候,那苏家小姐的眼神都散了,手却还在挥着鞭子,将军冲过去把人搂在怀里,才发现,人早就没了意识。” “可惜这么个佳人,就将命丢在了那胡人手里。”那老兵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将军营帐,说道:“卫将军到今天已经几日未出营帐了,几个亲卫都劝他,早些让苏家小姐入土为安,他却是不听,唉,如今已过去十来日了,即使有冰日日镇着,也是......” 一直坐在身边不曾出声的秦媛此刻才抬起头来,随着那老兵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那座孤零零的营帐。许久她才回过头来,看向那老兵问道:“前辈如何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那老兵收回眼神,望向秦媛,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内情,忠勇伯与国公爷的旧恩京城人都知晓,只因我外甥曾是定国公府卫二公子的贴身小厮,所以才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 “如今卫将军又日日在帐中守着苏小姐的尸身,军中的人怕是想不知道,也是难了。”另一名老兵抬手拨了拨火堆,语气中带着不赞同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又岂能耽于情爱。这卫小将军,也太过儿女情长了些。” “的确。”秦媛点头,“丈夫应志在四方。” 几人又感慨了一番,便到了宵禁时分,秦媛几人安排了值守的时间,便进了营帐。 军中宵禁时刻与城中相同,皆是戌时五刻宵禁,寅时五刻宵禁解。每伍一夜有两人轮番值守,每人两个时辰。这一夜,就安排了秦媛与江桐值守。 秦媛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她默默走出营帐,立在帐外的值守处。不多时,江桐也掀帐走了出来,他望了一眼四周,见各个营帐的值守人员渐次到位了,便拉了拉秦媛的衣摆说:“秦兄,上夜这两个时辰应是不会生什么事,不过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秦媛冷冷的嗯了一声,江桐却仍不死心的继续说道:“秦兄,此次相见以来,你也太过冷漠了,咱俩好歹是一个屯子出来的,自是要多多照应才是。” “不必。”秦媛的语气依旧冰冷,她将头转向卫雍的营帐。卫雍的营帐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音,帐外有人笔直的站立着,秦媛仔细辨认,许久才看出,那是卫雍的亲卫,逐海。 站在后面的江桐见秦媛调转过头,不再搭理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俯身进了营帐。 宵禁后的军营十分的安静,偶尔有巡视的士兵走过,秦媛稍稍调整了一下已经站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望向已经燃尽的火堆。冬日的夜里没有虫鸣,所以平日里那些细微的声音会变得格外明显,秦媛望向漆黑的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自己似是听到了另一人的呼吸声。 那声音极轻,细听之下,又似是风声,秦媛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帐中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那微不可见的呼吸声盖了个完全。秦媛颇有些恼怒的望向正抓着头发,打着呵欠晃出营帐的江桐。 江桐对此一无所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好了,没什么事,你去睡吧。” 秦媛正欲回帐休息,忽听一阵风声自头顶而过,向着卫雍营帐的方向而去,她回过头,还未及呼喊出声,就听见逐海一声怒喝:“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 这一声,在这漆黑的夜里如雷般炸响,惊醒了附近营帐的兵士,众人纷纷掀帐而出,涌向声音的来源。 秦媛也没有半分的犹豫,她立刻奔向卫雍的营帐。营帐外,逐海与一蒙面人打作一团,两人武艺似是相当,一时难解难分。秦媛下意识的将手探向腰后,摸了个空才猛然想起,自己已没有了武器。 她环视四周,想寻一件趁手的兵器上前相助,奈何帐外除了一堆已燃尽的篝火竟是连根木棍都没有。 就在此时,江桐已经几步跃了过去,提拳便向那蒙面人的后脑袭去。蒙面人似是感觉到了江桐的拳风,用长刀抵住逐海的剑,侧头躲了过去。 秦媛此时也回过神来,加入战局,身型一矮便要去攻那人的下盘。那人似是知道自己不敌几人,又听得更多脚步声冲向此处,便挡开逐海的剑,抬腿躲过秦媛攻势的同时,踢向还未来的及收拳的江桐,将刀挥向秦媛。 几人均是向后一躲,那人便寻了个空隙,飞身而逃,逐海提步便追,但是显然那人轻功极好,几步便彻底没了身影。 逐海见追击无望,便调转过头跃了回来,向着那始终沉默着的营帐抱拳禀道:“公子,属下无能,让那贼人逃了。” 那帐中久久无言,久到秦媛以为那帐中本就是无人的。逐海却不起身,仍旧保持着俯身的动作。半晌,那帐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秦媛便见那帐帘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行了出来。 第十八章 缘故 这是秦媛北上之后第一次正式见到卫雍,她望着那缓步跨出营帐的男人,心中一阵酸楚。 许是多日未曾梳洗的缘故,卫雍形容有些落拓,乌黑的青丝随便的被一只木簪固定在脑后,眼窝深陷,眼下一片青影。他此时身着一件玄色长袍,肩上披着件灰鼠皮的大氅,淡淡的扫了逐海一眼,问道:“你可能看出那刺客的武功路子?” 逐海略略思索了几息,回道:“那刺客轻功极好,拳脚功夫也与属下相当,不过此人似是得了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的命令,所以并不恋战,见自己力不济,便逃了。”他略顿一顿,再次说道:“此人武功路数极其古怪,不属江湖中那些知名的派系,属下无能,并无收获。” 卫雍也不再多问,转向秦媛二人,冷冷道:“你二人可是值夜的兵丁?” “是。”江桐听到卫雍的问话忙抱拳回道:“我二人正准备交接,听到将军营帐这边有刺客,便极速赶了过来。” 秦媛却只是直直的望着卫雍,直到江桐话说完,才回过神,收回目光,抱拳低下了头。 卫雍自是发觉了面前这名兵士的目光,他听了江桐的回话,并不答,只是冷冷的注视着秦媛低垂的头,许久,才缓缓的摆摆手,说道:“辛苦你二人了,回吧。”然后转向另一边的逐海吩咐道:“传令下去,军营之中加强守备,不可懈怠。” “是。”逐海躬身欲走,又听卫雍唤道:“你先去将卫风叫来见我。” “是。”逐海再次躬身,抬起头,用眼神示意秦媛,江桐二人和他一起离开。 三人走出几步远,逐海才向着另两人一抱拳,笑道:“在下逐海,乃将军亲卫,刚才多谢二位兄弟了。” 江桐闻言立刻停步还礼道:“逐亲卫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等的份内之事。” 秦媛仍旧不语,只是随意的向逐海拱了拱手。逐海并未在意,只向二人笑道:“在下还有军令在身,先行一步了。” “亲卫自便。”江桐直起身来,目送逐海渐渐远去,才转头看向秦媛,见她依旧神情恍惚,遂问道:“秦兄,你可还好?” 秦媛猛的回神,望了江桐一眼,抿唇点头。江桐见她神态似是有异,略略靠近了一些,低声问道:“可是身体不适?可是那贼人伤到了你?” 秦媛见他凑了过来,向后退了两步,道:“无事,江兄多虑了。” 江桐见秦媛的反应,便摇头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娘是唬我的,这几日看来,你竟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情。” 秦媛一惊,这江桐果然与过去的秦媛有旧,她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前几日撞了头,确是不记得前事了,还望江兄海涵。” “秦媛,你我曾有婚约,你可记得?”江桐似笑非笑的盯着秦媛,声音极低,却让秦媛面色一寒,低喝道:“你休要胡言,我从未有过任何婚约。” 江桐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叹道:“真好啊,你说忘了就忘了,性情大变,对我亦是多有防备。秦媛,你可知我有多苦。” 秦媛闻言不答,只仔仔细细的将江桐上下打量一番,观他神色不似说谎,正与张口询问,就听他继续低声说道:“你娘几日前,到我家来退亲,说是你撞到了头,伤了身体,她托人寻了户关内的人家,将你许了过去,为的是将身体医好。”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人语声,许是军令已达,各伍都在重新安排值守的人员,秦媛与江桐二人站在距离他们自己居住的营帐不远地方,此处属于他们的值守范围,所以一时并没有人在附近。 “我本是不愿退婚的,无论你是如何模样,我都是不会嫌弃的。可是你娘却告诉我,你是自愿嫁到关内的,只因为你磕到了头,忘了前事,也忘了我。”江桐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自嘲,“只是我没想到,你娘居然胆大到如此地步,竟将你送到了军中。” 秦媛闻言心下恻然,她无法告诉江桐,与他青梅竹马的那个秦媛已然不在人世,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苏家嫡女,苏瑾。 秦媛缓缓抬手,向着江桐深深一礼,声音沙哑:“如今秦某已然将前事皆忘,自知有愧于江兄,而你我之事也已作罢,江兄也看淡吧。” 江桐嗤笑一声,抬步走向值守处,声音冷漠:“也罢,我先前也不过是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对你照顾一二而已,既然秦兄不领情,那江某自然也就不再多事了。” 秦媛躺在棉褥之上,思绪混乱,一时想起卫雍那憔悴的眉眼,一时又想起江桐那自嘲的浅笑。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干脆坐起身来,盯着帐顶愣愣的发起呆来。 卫风得了逐海的信儿就来到了卫雍的帐外,隔着帐帘轻声唤道:“将军。” 卫雍缓步踱回桌案边,将灯烛放下,略略顿了顿,才应道:“进来吧。” 卫风应声而入,一进军帐便感到一阵寒气逼人,他不由自主的便向那屏风后望去。那里放着苏家大小姐的棺木,尸身由冰块镇着,阵阵寒气正是自那而来。 卫雍注意到卫风的眼神,轻叹一声,“你们说的对,我不能如此任性,人死不能复生,我又怎能在她去后继续扰她安宁。” 卫风闻言忙垂头躬身道:“将军,苏大小姐毕竟是未婚的姑娘,您如此,确有不妥。” 卫雍不语,只缓步踱到屏风后,棺木并未上盖,寒气覆盖住棺中之人,看不分明。卫雍望着棺木中那张青白的小脸,心中疼痛,长叹一声唤道:“你来。” 卫风垂首走到屏风后,只见一个檀香木棺静立其中,他不敢望向棺内,只将头垂的更低,盯着地面。 卫雍将一边的灯烛拿起,照亮了棺内的人,问道:“卫风,你看这样可还好?” 卫风一惊,抬首望向卫雍,好一会儿才明白,将军是想让他看看苏小姐。他低头向棺中望去,只见一娇小美人横卧其中,除了脸色有些青白僵硬,其他看上去并无甚特别。 卫风却有些震惊,他是见过这苏大小姐的死状的,如今看来却不见一处伤痕,竟如同普通病逝的闺秀一般。卫风半晌才缓缓开口:“将军,这,这......” “瑾儿身上的伤口太过骇人,没有妇人敢为她更衣,所以这几日我闭门不出,也是愿她走的漂亮一些。”卫雍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眷恋:“她自幼爱美,怎能容忍自己如此狼狈,且她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若是看到尸身如此残破,岂不是雪上加霜。所以,即使瑾儿在九泉之下怪罪于我,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他再次深深的望向棺木中的少女,良久,才叹道:“盖棺吧。” 第十九章 送别 次日一早,秦媛是被军中晨起号惊醒的,她直起身摸了摸僵硬的脖颈。昨夜她不知几时睡着了,就这么靠着帐子半躺着睡了几个时辰,现下那脖颈竟是僵硬酸痛的无法转动。 “别动。”秦媛还想尝试着转动一下头,背后却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喝,接着,一只温热的手轻抚上了她的后颈。秦媛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开,江桐的声音更沉:“说了让你别动。” 秦媛有些赧然,却不敢再动。那手掌温热,轻轻按在她的后颈上,手指揉捏着僵硬的肌肉,而后慢慢滑到肩胛处,继续揉捏着。秦媛只觉得后颈轻松了不少,遂压着声音低声道谢:“多谢江兄了。” 江桐缓缓的收回了手,淡淡的回了句:“客气了。”便转身走出了营帐。 秦媛也随即起身出了营帐。这个季节,卯初时分,天还没有亮,所以营帐外已经燃起了火把,兵士们正三三两两的站在营帐外等着派过饭后操练。 秦媛也走向同伍人所在的方向,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的营帐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向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十来个兵士正抬着一架棺木从卫雍的营帐里走出。 那是...... 秦媛心中一痛,紧紧盯着那暗沉的棺木,眼神随着那棺木一同移动着。只见那棺木通体深褐色,更是有阵阵幽香自那棺木上散发出来。兵士们见此情景,更是三两个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帘帐掀开,卫雍随着那队抬棺的兵士大步走了出来。众兵士皆闭了口,一时间军营里只余火把爆燃的噼啪声。在火光映衬下,卫雍发丝整齐的束在头顶,身上仍旧是那件玄色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晚要精神很多。他立在帐外,嘴唇紧抿,眼神定定的望着那越来越远的棺木,却不再向前一步。直到那棺木抬出了营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回转过身,回了营帐。 整个早饭的过程,士兵们都在讨论这个从将军营帐内抬出去的棺木。 “那个就是老陶昨晚说的苏家大小姐的棺木吧。”常五啃着窝头低声问道。 “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你们闻到没有,那棺木抬过去的时候,还有淡淡的香味儿呢。”李大接口说道,“这么讲究的棺木,卫将军对这苏大小姐也实在是用心。” “再用心又有何用,人死灯灭,该看淡的最好还是看淡了。”江桐哼笑一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媛,问道:“秦兄以为呢?” 秦媛根本就没有听到几人说的什么,只是无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江兄所言甚是。” 江桐闻言一噎,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这一日,他们新来的这五个小兵开始随着老兵一起操练了起来。 校场中,兵士们正举矛操练,就见一人骑了战马奔出了军营。很快,就有小兵跑了过来,他奔到正在巡察的何冲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何冲便匆忙奔出了校场。 义州城外,忠勇伯与苏瑾的棺木刚刚出城不久,卫风骑马行在马车身侧,不时的叮嘱着驾车的小兵注意些。 一声哨响,十数个黑衣蒙面人从官道旁的土丘后窜了出来,直奔车队而来。 卫风一惊,忙勒住缰绳,向随队的兵士喊道:“注意保护好伯爷和苏小姐的棺木。”然后又向队伍最末的士兵喊道:“小六,你现在马上回营向将军报信,有贼人袭击车队。” 小六应诺,立刻调转马头,向来路狂奔而去。 那群黑衣人似是不想伤人,他们只是拦住了车队的去路,见有人回转求援,立刻有两个黑衣人飞身追去。 卫风不知这群黑衣人来路,但他听说昨夜就有人妄图袭击将军营帐,却并未得手。因此,卫风不清楚眼下这群人与昨夜那人是否为同伙。 思及此处,卫风也不急着与来人动手,而是抱拳说道:“各位好汉可是求财?我等乃辽东军卫将军麾下,奉命将忠勇伯及苏小姐的尸身运送回京,车上并无财物,还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黑衣人闻言似是一笑,声音粗嘎,想是刻意掩饰本来的音色而故意为之:“这位将军,我们都是山野粗人,可也是识得好歹的,自是知道忠勇伯是我们辽东的英雄,如是他老人家的棺木我等自然是不敢冒犯。只是,这苏大小姐不是应该在京城么,怎么你说那棺木竟是苏大小姐的,莫不是诓我的吧。” 卫风闻言也笑道:“现下辽东人人都知道苏大小姐为救伯爷困守兀良,鞭杀阿鲁台,战死疆场。这位兄台若是辽东人,又怎会有此一问。”他手握住腰侧的佩剑,冷笑道:“莫不是阁下就是京城来的吧。”说罢卫风纵身跃起,抽出佩剑向着那说话的黑衣人而去。 护送棺木的兵士们见此,也纷纷祭出武器,向着黑衣人攻去。 那领头的黑衣人见此,却并不慌张,轻轻向后移了几步,躲开卫风的攻势,也不再掩饰声音,笑道:“你这人,怎的这般性急,要打总要让人把话说完。” “废话少说,且看剑。”卫风声音冷冷,攻势凌厉。那黑衣人依旧在笑,却几个动作就拆了卫风的剑招,卫风自知不是此人的对手,如今报信的人已回,多拖一时,将军就会赶来了。 思及此,卫风调整招式,又向那人攻了过去。那黑衣人似是有些倦了,轻轻的叹了一声,说道:“本来我以为卫二公子身边的人,怎么也要比一般人中用些,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同。”说着他躲开卫风的剑,一脚蹬在了卫风的后心,整个人跃到了盛放棺木的马车之上。 卫风一个踉跄,连忙回身追了过来,却见那人一只手就掀开了几十斤重的檀香木棺盖,那棺盖咣当一声砸在了车辕上。四周打斗的人被这一声惊到,都不自觉的停了动作。 那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亮闪闪的珠子,向棺木中俯身看去,卫风几步冲上前去,剑也不由分说的刺了过去。 然而那黑衣人却仅仅是伸出手来,拇指与食指捏住剑身。卫风心下一惊,那剑却似千斤重,进退皆不得。 卫风想将剑抽出,却听那黑衣人淡淡的叹道:“小师弟啊,如此,你也该真的死心了,这苏家大小姐,是真的死了。”说罢一个甩手,便将卫风连人带剑甩了出去。 卫风整个人横飞了出去,却被一人拦腰接住,那人将他放置一边,持剑向那黑衣人攻了过去。 第二十章 知行 卫雍随手将卫风放置一边,便携剑冲了上去。 那黑衣人似是听到脑后劲风靠近,一个用力便跃了出去,口中却放声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卫雍亦紧追不放,脚尖轻点车辕便冲了过去。 那黑衣人却并不恋战,脚下不停,仰天笑道:“佳人已不再,空留痴情郎啊!卫将军,当日有人请你出面拦阻苏家小姐,你未有所为,如今佳人不再,你悔是不悔!” 卫雍听得心中一痛,手中剑招更加凌厉,怒喝道:“休得胡言,瑾儿自幼聪慧独立,不愿受制于人,是以她所想之事,我永不会拦阻。” 那黑衣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卫雍听得他笑,怒意更盛,手腕一转,剑尖便向那人的肋下袭去。那黑衣人笑声却猛的一收,一把通体漆黑的折扇自他袖中滑出,堪堪挡住了那剑尖,随后那扇子猛的展开,向着卫雍挥来。“说的好听,可结果呢,”那黑衣人似被卫雍的话激怒了,喝道:“若是你当日能拦她一拦,她今日许就不会死!”卫雍横剑挡开他的攻势,那黑衣人也就顺势向后退去,退出几步之后,又猛的向卫雍攻来。 卫雍挥剑向那扇面斩去,却只听当的一声,似是金属相撞之声,众人才发现,那扇竟似是乌金玄铁所制,坚硬无比。 卫雍此时也看到了扇子的全貌,便对这黑衣人的身份有了底。他顺势收了剑,向后退了两步,问道:“阁下可是知行门骆门主?” 骆知行此时也不再掩藏身份,一把拉下遮挡住脸的黑色布巾,冷冷道:“不错,正是在下。” 卫雍回头望了一眼马车,挥手让身后的兵士都不必再战,对面的骆知行也示意门人全部停手后退。 卫雍看向骆知行,微一拱手,问道:“知行门一向不与朝廷为难,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处拦住我等去路。” 骆知行淡淡的望了眼正在盖棺的兵士,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嗤笑道:“卫将军也知我知行门平素只做些保保镖,探探路的小生意,此次前来,自然也是因为生意了。” “是何生意?”卫雍声音渐冷,“又是何人的生意?” 骆知行听他如此问,笑的更加肆意,挥动着手中的扇子道:“卫将军如此问,岂不是要让骆某人坏了江湖规矩。” “那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扰苏家小姐的安宁。”卫雍声音冰冷,眼神锐利的直视着骆知行。 骆知行又望向了马车,此时棺盖已经完全盖好,士兵们也全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见他看了过来,都如临大敌般戒备起来。骆知行笑着收回眼神,将折扇收好,说道:“其实告诉卫将军也是无妨的,骆某来此,只是为了确认苏家小姐是否真的已经亡逝了。” “何人派你来的。”卫雍追问道。 “骆某不过一介商人,拿人钱财,自是要与人消灾,至于那买家是谁,骆某不识,也不问。”骆知行言罢向卫雍略一拱手道:“如今我生意已了,就不再耽搁将军了,还请将军看在我等不曾伤人的份上,放我等离去。” 卫风正要上前阻拦,却被卫雍伸手挡住。卫雍向骆知行略一颔首,道:“骆门主自便。” 骆知行再次拱手,随后一声哨起,众黑衣人便全部调转身形,向着来路奔去。那些黑衣人身型极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山丘之后。 “将军,为何如此轻易就放他们走,那骆知行分明是没有说实话。”卫风见那些人不见了踪影,问道。 卫雍却不答话,只转身走向马车。他走到苏瑾的棺木旁,稍一用力,便将那棺盖推开了一条缝,借着晨曦的些微光线,望向那棺中的人。 良久,卫雍才叹了口气,将那棺盖又缓缓阖上,望向不远处的卫风道:“我曾听瑾儿提起过骆知行此人,我并不知瑾儿是如何与此人相识的,但瑾儿却对此人颇为了解。”他大步迈下马车,继续说道:“瑾儿曾说,骆知行此人,并不似面上那般随便,倘若我有一日与他对上,须得要多加谨慎,尽量不要与此人冲突。” “大小姐此话是何意?”卫风不解。 “你与他交手,感觉如何?”卫雍不答反问。 “属下不是他的对手。”卫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何止你不是他的对手,”卫雍叹了口气,“只怕我也不能在他手下走过三五十招。此人,深不可测。” 卫风听得此话,震惊道:“这人究竟是何来历,竟有如此功力。”而后卫风又略带疑惑的喃喃道:“可是那知行门只是个无名小派,若是门主有如此本事,怎么整日里就只做些镖门的行当。” “不管如何,今日他的确没有与我们为难,此事,就此作罢。”卫雍跨上马,扬手道:“启程。” 众兵士听得此令,皆翻身上马。卫雍缓缓的跟在马车的一侧,默然不语。 卫风骑马行在卫雍后侧,几次欲言又止。眼见得日头逐渐高升,卫风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您出来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该回了。” 卫雍不语,只勒马停住,再望一眼身侧的棺木,淡淡的吩咐道:“那我就送到此处,你们此行一定要格外小心才是。” “请将军放心,卫风定会将伯爷和小姐的棺木平稳的送到苏家人手中。”卫风抱拳郑重道。 卫雍颔首,最后望一眼那棺木,终于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还未行至城门,便见逐海骑马而来。卫雍勒紧缰绳,迎上逐海问道:“可是营中有事?” “将军,大将军请您回来后速到他的营帐。”逐海说道。 “父亲可说了有何事?”卫雍有些奇怪,他出来之前特意派逐海去知会了父亲,言自己去为苏家父女送行,许会晚归,若是没有急事,父亲定不会让逐海出城迎他。 “并未,”逐海回道:“不过属下听守城门的将士说,今日有金人的使臣进城求见大将军。” “使臣?”卫雍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向着军中大营急行而去。 第二十一章 使臣 定国公卫康的营房设在了卫指挥使司之中,是以卫雍进城之后并未回大营,而是直接去了卫司。 来到卫司衙门,卫雍翻身下马,大步跨进了门,守门的小兵看到他,立刻躬身为他引路,道:“卫将军来的正好,大将军刚还问起您来着。” 卫雍脚步不停,问道:“大将军可有说因何事寻我?” 那小兵一路小跑着,有些气喘吁吁的道:“小人不知,不过今儿一早,有个胡人求见大将军。大将军请您过来,怕是与此有关。” 卫雍嗯了一声,便不再回话,大步向书房走去。 定国公此时正与那自称是金朝使臣的人相对而坐,下首则有几位参将作陪,就听到有人隔着门传道:“大将军,卫将军到了。” 定国公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悦:“让他进来吧。” 卫雍推门缓步而入,看到屋中之人并未有何异色,而是直接向上首的定国公躬身行礼道:“末将来迟,还请大将军恕罪。” 卫康向着他微微挥了挥手,卫雍便直起身立于卫康身后,默默的打量起与父亲相对而坐的这个人。 此人年约三十,浓眉深目,着一身青色胡服,头发却不似胡人那般松散蓬乱的束在脑后,而是用一支木簪整整齐齐的挽了个道髻。明明是不伦不类的装束,看上去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不适,反而有种莫名的和谐之感。 “此乃犬子卫雍,”卫康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的望向对面的胡人使臣,问道:“不知易国师此来我大陈所为何事?” 那人闻言却是一笑,淡淡的瞥了眼卫雍,说道:“令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难怪中原人有言,虎父无犬子。”他收回眼神,默默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只可怜吾汗,人至暮年却痛失爱子,整日寝食难安,我等臣子皆是愿为吾汗分忧,只是不知从何处着手。是以易九此来是向大将军求一个说法的,我朝二皇子因何会在自己的领地内,被大陈的将士所杀。” “笑话,真是笑话!”坐在卫康下首的副总兵孟常德猛的一拍身侧的案几,怒道:“阿鲁台那贼子自率大军犯我大陈,如今兵败身亡,你们金贼反倒来找我等要说法,简直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那易九却不看孟常德,只含着浅笑望着卫康。卫康略一抬手,示意孟常德安静,自己却笑着说道:“国师既然觉得二皇子的死,我大陈应给你个说法,那卫某就要先替为护义洲而战亡的万千将士,向国师讨个说法了。”他笑着垂下眼睛,轻叹道:“我义州城将士本应安居乐业,安稳度日,却不想城外之人狼子野心,举兵来犯,不得不提刀护家国,进而战死疆场。对此,国师可能给我大陈一个说法?” 易九闻言表情半点不动,不怒反叹道:“将军所言极是,两国交战,苦的只能是边疆百姓普通兵士。只是我等皆是忠君护主之人,如今立场不同,自是无法心平气和的相处。只是卫将军应知,大陈那些护国战死的将士,皆可安眠于故土之中,而我朝二皇子,尸身却依旧漂泊在外,故土难还。”易九将眼神转向卫雍,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入土为安,叶落归根。易九此来,就是要请卫小将军将二皇子的尸身归还我朝。” “哦?”卫康面带恍然,微微扬声问道:“易国师所言可是确有其事,那金朝二皇子的尸身可是在你那里?” “回禀大将军,末将不知。末将这几日一直在操持忠勇伯父女的后事,所以并不知有此事,许是国师消息有误。”卫雍躬身抱拳,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闻言卫康微微的点了下头,回望向易九,笑道:“犬子仰慕忠勇伯已久,是以近几日是在忙碌此事,此事我亦是知晓的,今日犬子更是因送忠勇伯的棺木回京而来迟。”他顿了一顿,笑容更加温和有礼:“既然他说不知,那想必二皇子的尸身是不在大陈境内了,国师恐是要无功而返了。” 那易九闻言也不多做纠缠,只笑笑的望了望卫康父子二人,站起身来,行了个汉人礼,道:“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说罢便向外走去。 卫康跟着缓缓起身,笑道:“易国师慢走,恕卫某不远送了。” 直到那易九行出了卫司,卫康才怒喝一声:“逆子!” 卫雍忙绕到卫康面前,一撩袍角单膝跪下,垂首道:“儿子知罪。” “你这逆子!”卫康伸出手指怒骂道:“为父一再告诫你,为将者,切不可因私情而忘大义,你却私藏那阿鲁台的尸身,若是那金人以此为由,再次攻我大陈你又当如何!” “儿子知罪。”卫雍依旧不卑不亢,只回这四个字,再不发一语。 “你这逆子!”卫康作势站起来,抬起腿就要踹向卫康,两侧的参将,亲卫忙上前阻拦。 “大将军息怒,卫将军也不过年轻气盛,气不过那阿鲁台杀我大陈万千子民,才出此下策,大将军息怒啊。”参将沐升双手架住卫康的臂膀,劝道。 “是啊,卫将军此为也的确是让将士们出了一口气,大将军还要看在战亡的将士们的面上饶恕了卫将军吧。”同为游击将军的范丛誉也劝道。 “罢了罢了。”半晌,卫康长叹出一口气,问道:“如今那阿鲁台的尸身何在?” “儿子自知若是将此尸身带回必会给大陈带来麻烦,可是就如此轻易让他回归故土,实在是难消儿子心头之恨。”卫雍垂首道:“是以,儿子命逐海将那阿鲁台捆在了马背上,然后用剑刺了马臀,那马受惊狂奔而去,如今,儿子也确实不知尸身究竟在何处了。” 厅中的众将士听得此言,一阵静默后,竟是哄堂大笑。卫雍被笑的有些窘迫,他知道他此事行径太过幼稚,不过,他不悔。 “想不到一向沉稳的卫小将军,竟也能行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孟常德抚掌大笑,“干得好,干得好,那马儿惊了胡乱的跑,与我等何干。” “将军说的对,如今那阿鲁台的确是不在我大陈的境内,只怕此时,已是入了狼腹了,那狼崽子也算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参将田砥也咬牙恨恨道。 “如此便罢了,那阿鲁台既确不在我大陈,若是圣上问起,我等也算是有个交代。只是你且记住,以后万不可再如此行事。”卫康表情严肃的说道。 “儿子谨记。” 第二十二章 赵成 易九出了卫司未作丝毫的停留,骑马直接出了义州城。 此次来陈,是他只身一人而来,如今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他自是一刻不敢停留,奔出城门便向着百里之外的大军营帐而去。 天幕渐暗,远远看到营地中的光火,易九缓缓输出一口气。还好中原人讲究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今日是大陈使臣独自一人进入金地,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进入大营,易九并未下马,而是一路疾驰到了大汗所在的营帐外。金汗索托的亲兵见到易九骑马而来,忙行礼道:“国师大人安好,大汗正问起您。” 易九翻身下马,两步跨进了营帐,单膝跪地行礼道:“易九拜见大汗。” 索托年逾半百,身形魁梧,声若洪钟,见易九归来,起身急问道:“国师可有所收获?” 易九缓缓摇了摇头,回道:“那些汉人并不承认藏了二皇子的尸身。” 索托颓然跌坐在铺着狼皮的木榻之上,稍稍有些失神,转瞬又怒从心起,双手握拳狠狠捶着榻喝道:“那些中原人不是自诩什么礼仪之邦,如今却藏了我儿的尸身不还,让他不能回归故乡,这算什么好汉!!” 易九却又是一拜,说道:“吾汗息怒,那些汉人虽然狡诈,于此事之上却不似说谎,恐怕二皇子的尸身的确不在他们陈地。” 索托闻言一愣,几步上前扶起易九,问道:“国师何出此言?” 易九缓缓站起,恭敬道:“大汗也知,那些汉人讲究颇多,征战更是讲求师出有名,如今他们若是扣了二皇子的尸身不还,岂不是给了我大金攻打陈地的理由。我观那卫康不似苏潜那般大胆,此人说话很是谨慎,且他手下的那副总兵似是不很服他。怕是这卫康在辽东军中并没有什么威信,不过是因苏潜身亡而临时封派的。是以,他决不敢因为私藏二皇子尸身引起战争,进而触怒陈帝。” “国师所言可属实?”索托虽然不了解这新封派的辽东总兵卫康,但是他了解易九,他知易九观人的能力出众,所以虽有此一问,心中却是对易九的话信了大半。 “句句属实。”易九垂首,“如今知道二皇子的尸身的确不在汉人手中,大汗就不必再有所顾忌,尽可大肆攻打陈地。” “国师此言有理。”索托踱回榻边坐下,扬声对外面的亲兵喊道:“去将三皇子请来。” 守在门外的小兵应声去了,不多时,三皇子哲别大步行了进来,向索托行礼道:“父汗召儿臣前来,可是二哥之事有了线索。” 索托闻言叹气摇头道:“国师说,你二哥的尸身并不在陈地,如今已是无处可寻了。” 哲别转头望向易九,易九微微躬身向他行礼,道:“正是如此。” 哲别这才回首继续望向上首的索托,问道:“那父汗打算如何?” “那汉人称二皇子尸身不在陈地,而我等也未在金地寻到二皇子,所以刚好也以此为名,向大陈索要二皇子尸身,若是大陈交不出,我等就只好自己派兵找寻了。”易九垂眸淡淡的说道。 “国师所言有理。”索托抚掌称赞,“哲别,此次讨伐大陈,本汗封你为兵马大元帅,赐你兵马二十万,你可不要让本汗失望。” 哲别闻言大喜,忙屈膝跪拜道:“儿臣知晓,定不负父汗重望。” 义州,卫指挥使司,地牢。 卫雍缓缓的走到一个挂在木架之上,遍体鳞伤的人面前。那人显然是被上过大刑,身上鞭痕累累,头发蓬乱掩住半张脸。此时此人显然已经昏了过去,卫雍侧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何冲,问道:“如何?” “这赵成嘴硬的狠,只一口咬定自己是带兵求援,不承认自己陷害忠勇伯。”何冲垂首向卫雍禀道。 “求援?”卫雍冷笑一声,“也亏他说的出口,带兵三万求援,他当我们父子都是傻子不成,泼醒!” 一声令下,旁边立刻有小兵搬来一桶冷水,兜头倒了下去。只见那木架上所缚之人一个激灵,缓缓的抬起头来,此人正是忠勇伯手下参将,赵成。 “赵参将,别来无恙啊。”卫雍语气冰冷,“不知这几日赵参将可是想明白了,可有什么话与我说么?” “哼,”赵成冷哼一声,声音干涩嘶哑,“卫小将军,我原以为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想不到,却也只是个一怒为红颜的莽夫。” “赵参将高看卫某了。”卫雍闻言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笑道:“卫某不过一介凡人,又怎能免的了凡俗。只是,”他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赵参将还是不要试图激怒卫某的好,吃苦头还是参将自己。卫某知晓赵参将不过是受命于人,若是赵参将将此人告知于卫某,卫某自然也就不再为难赵参将了。” “不知所云!”赵成偏过头,不再看卫雍。卫雍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叹道:“我知赵参将出身行伍,一身铮铮铁骨,自是不惧这牢中的千种手段。只是,赵参将可想过,那十万战死的将士何辜,苏氏父子三人何辜!” 赵成闻言微微一愣,却仍是梗着脖子应道:“我赵成自是问心无愧,是他苏潜因为长子偷袭丧命,执意攻打金营,我带将士们回城,反倒救了这几万将士们的命,何错之有。” “赵参将果然口才了得,竟能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卫雍笑意森冷,手中似随意的把玩着一柄匕首,“只是不知道,你的儿子是否能有与你一般的口才了。” 赵成听到自己的儿子,才真正的激动了起来,他用力的晃动着绑缚着身体的锁链,怒吼着:“卫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休要动我家人。”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卫雍将那匕首一下刺入赵成的右肩之中,对赵成的痛嚎充耳不闻,随后又将匕首缓缓的转动起来,笑道:“如此说来,赵参将是承认自己谋害忠勇伯了。” 那赵成此时已疼的浑身发抖,半晌才抖着嘴唇说道:“赵某没有谋害过忠勇伯。” “如此,看来我还是需要找令公子来问问了。”卫雍拔出匕首,作势转身要走,就听身后的赵成喊道:“卫将军,赵某真的没有谋害忠勇伯,赵某不过是听从辽东都阃庞海庞大人的安排,说服世子去金营偷袭,仅此而已,其他的末将真的不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布防 卫雍自地牢中出来后,直奔卫康的营房而去。 卫康正在书房之中参看义州城的战地舆图,听到亲兵在门外向卫雍行礼的声音,扬声道:“是止戈来了?进来吧。” 卫雍推门而入,向卫康行礼道:“父亲,儿子有要事禀报。” “何事?”卫康缓缓从书案后踱出,在圈椅中坐好,抬手示意卫雍坐下说话,卫雍略一躬身,便在下首的圈椅的端坐了。 “父亲,那赵成招了。”卫雍坐定后,提起茶壶为卫康添了茶,缓缓说道。 “嗯。”卫康面色如常,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方问道:“他怎么说。” “那赵成开始咬定自己无辜,直到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他才松口说是辽东都阃庞海大人指示。”卫雍不急不缓的为自己斟满茶水,继续说道:“他说他于军中收到了家人的传信,说是要配合辽东都司的庞大人做事,否则就要了他家人的命。” “儿子之前就已经查过,赵成的府邸在永平府,全家二十多口已全部身亡。那永平知府说是府里半夜走了水,二十多口人都没能逃出来。” “赵成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他说义州首战告捷,他随大军驻扎在兀良镇外,就有一个小兵偷偷的来找他,说庞大人要他劝说世子前往金营偷袭,除此之外,再无他话。”卫雍稍稍皱眉,“儿子问他,可知忠勇伯被谁所伤,他说,正是那向他通信的小兵所为。” “他说他看到忠勇伯受伤倒下,才算彻底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慌乱之中便调转马头招呼自己的亲兵撤退,这才带了自己那三万兵马撤回了义州城。” 卫康听后沉默半晌,将茶盏随手放在几案上,“叮”的一声脆响,那茶盏竟是四分五裂碎裂开来。卫雍看着那顺着几案滴落到地上的茶水,正要起身招呼外面的亲兵来收拾,就听卫康声音中隐含着怒火:“那赵成可还说了其他?” “再没有了。”卫雍略一思索,继续说道:“儿子觉得他还有所隐瞒,但是问不出其他了。父亲,您看之后......” “你不必忧心,为父自有思量。”卫康站起身来,走向舆图之后,向卫雍招手道:“你来。” 卫雍几步走到父亲身侧,看向那舆图,问道:“父亲,这赵成该如何处理?”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卫康伸手指向义州北边百里处,说道:“昨日那易九走后,为父便派了斥候悄悄跟了他。你可知,那金兵竟在此处集结了近四十万的精兵,怕是不出五日,就要攻我大陈了。” “怎会?!”卫雍一惊,百里,四十万精兵,义州目前有守兵尚不满三十万,且城门城墙因为大战刚过皆是残破不堪,此时开战于陈军十分不利。 “你这痴儿!”卫康叹了口气道:“那易九来寻阿鲁台的尸身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如今他定会利用此事向我大陈发难。事到如今,你且先放下苏家之事,当务之急是守住这义州城。” “儿子知错了。”卫雍垂首,却听卫康沉沉的笑道:“不过为父却觉你无错。”卫雍惊讶的抬首,就见父亲笑容温和:“男儿应是有几分血性的,若是你什么都不做,就不配为我卫康的儿子了。” 卫雍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卫康摆摆手,叹道:“去罢,如今战事已是迫在眉睫,为父就将整修城墙城门的差事暂且交给你了,时间紧迫,你可要抓紧时间了。” “儿领命。”卫雍抱拳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卫康看着儿子出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一个两个皆是如此,我卫家专出痴情儿郎不成。” 卫雍马不停蹄向着军营而去,到了大营翻身跳下马便疾步向着校场而去。 校场上,秦媛正随着大军一起举着长矛一次次的刺杀,胳膊正酸痛难忍,想要放下矛揉一揉,便见演武台附近的兵骚动了起来。她随着众人放下长矛向演武台上望去,便见卫雍一袭右衽玄色贴里,疾步走了过来。 卫雍走到台上,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便开口说道:“我自大将军营房而来,大将军令我带领将士们务必于三天之内将城墙修筑巩固。现下卫所军户匮乏,人力不足,所以只能辛苦将士们了,共同修缮城门,护我家园。” “我等愿为将军尽犬马之劳。”有将士高声呼喊着,不多时,整个校场就同时高呼:“我等皆愿为将军尽犬马之劳!” 秦媛随着众人呼喊出声,眼神直直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她曾经离他那么近,听他豪言壮语,挥斥方遒。如今他站在高处,而自己站在这里仰望着他,心里略显失落的同时,也带着欣慰,止戈,终于开始走上了他向往的路。 时间紧迫,卫雍立刻安排众将士投入到修缮工程中。秦媛随着同伍的几人被安排在了北门,那里面对着金地,也曾是金人攻城的主要战场。 义州的城墙不似兀良那般高,却也有三丈左右,城墙用方砖砌成,以糯米、石灰、桐油熬制成灰浆粕连勾缝,坚固如铜墙铁壁,所以城墙的损伤并不十分严重。而城门却因金人的攻城车冲击而摇摇欲坠,兵士们并不懂得修缮之法,也只能帮忙运送材料,在城墙上做好布防。 秦媛跟着众人将一根巨大的原木扛到城墙下,擦了一把汗,望向北方,喃喃道:“如此急着布防,怕是金人不多时就要攻城了。” 常五听了她的话,不以为意的撇嘴道:“小秦你不要危言耸听,那金人几日前刚被大将军打的四散逃窜,还死了个皇子,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 秦媛微微摇头,一把抓住另一侧的朱有福,问道:“小朱,我听你昨夜说,你认识守城门的将士。” 朱有福被她问的一头雾水,满脸迷惑的点头道:“对啊,守北城门的一个老兵是俺们屯子的。” “他现下在么?”秦媛急问道。 “那不是么。”朱有福仍是一脸的懵懂,指向一个站立于城门之上岗楼里的汉子,说道:“咦,那是,卫将军?” 秦媛抬头,顺着朱有福所指的方向望去,卫雍正站在那汉子身边低声询问着什么,秦媛心中不安更盛,喃喃道:“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二十四章 相见 由于是卫雍亲自督工,四个城门的修缮加固进行的极快,第三日午时便已经大体完成了。 秦媛斜靠着城墙休息,她的手上脚底都磨出了水泡,轻轻一触便疼痛无比。秦媛忍不住自嘲的嗤笑一声,终究是女儿身,体力终是比不得那些少年,此刻她已是气喘如牛,浑身酸软,但看同伍的那几个少年,却是坐在一旁嬉笑打闹,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江桐侧头看了一眼秦媛,心下有些不忍,不管秦媛待自己如何,她毕竟是个女子,如此繁重的劳动,恐怕她已经吃不消了。思及此,江桐站起来,向着秦媛走了过来。 秦媛正闭目养神,就感觉身前被一片阴影遮住,她睁开眼睛,抬头望向皱眉俯视她的江桐。“你还好吧。”江桐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秦媛微微一笑,回道:“无妨,多谢江兄关心。” 江桐闻言一噎,语气不善道:“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 秦媛神色不动,缓缓站起身来,笑道:“江兄多虑了。”说罢便抬步跃过他,向着朱有福走了过去。 江桐顿时怒从心起,低骂一句不识好歹,想要不再管她,想了想终是放心不下,提步跟在了秦媛的身后。 秦媛并没有在意江桐所为,只是直直的走向朱有福,说道:“小朱,烦你带我去见一见那位守城的前辈,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多谢。” 朱有福是个非常敦厚的少年,闻言只是咧嘴一笑道:“这有啥,你跟我来。”说着,便领着秦媛往城门上的哨岗走去。江桐想也没想,便跟着二人身后一起上了城墙。 因为正值城门修缮时期,城墙上兵士来来去去,三人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来到了朱有福那老乡的所在。 这老兵姓周,在家行二,所以军中之人便以周二来称呼他,朱有福一看见他就挥着手喊道:“周二哥,俺来看你了。” 那周二也是个憨人,看到朱有福后,也是咧嘴一笑道:“你小子,没事儿就往我这跑,又是来躲懒的罢。”朱有福有些赧然的一笑,这两日修城门太过劳累,他受不住了就躲上来休息片刻,所以周二以为他此次来同往常一样,不过是躲个清闲。 朱有福忙往后一指,笑道:“这次可不是,俺这兄弟说有事要寻你,俺是带他来的。” 秦媛忙上前一步,向周二拱手道:“在下秦渊,见过周二哥,有些事要麻烦周二哥了。” 周二忙抱拳还礼,道:“这位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直言便是。” “那就请问周二哥,三日之前,咱们这义州城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或者是特殊的人来过?”秦媛直起身,直言道。 “特殊的事......”那周二沉吟了片刻,说道:“兄弟所说的特殊的事儿,不会是卫将军出城送忠勇伯父女之事吧。” “卫将军那日出城了?”秦媛一惊,那日她明明见到卫雍只是送到营帐门外,便回去了,怎的后来又送出城去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那日似是出了点事,”周二回忆道:“棺木出城不久,便有将军的亲卫骑马回城,说是有贼人拦截,要向将军求援。不多时,就见将军领着那来报信的亲兵出城去了。” “那之后呢?”秦媛追问道。 “之后,之后将军就回来了,还是逐亲卫亲自去迎回来的。”周二说道此处,猛的想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那日,有一个胡人进了城,说是金朝派来的使臣,要求见大将军。” “金朝使臣?”秦媛低声喃喃道:“这个时候派了使臣过来,那金人是个什么意思。” “是,”周二点头,“前两日卫将军还问起我此事来着,不过将军问的是那使臣是几时出的城。” “几时?” “不过午时,卫将军回来不过两三刻钟的功夫,那金人便走了。” 秦媛想了想,再次问道:“还请问周二哥,那金朝使臣是一个人独自前来么?” 周二点头,肯定的回道:“是一个人,我们几个守城的还奇怪了,怎的就派一个人来。” 秦媛闻言,不再多问,陷入了沉思,旁边的江桐见她不再说话,推了她一把,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这些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向周二躬身道谢,便转身走了回去。江桐见她回去,也快步跟上,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啊,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没有得到秦媛的回话,却感觉快步走在前的秦媛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他有些奇怪,侧头看着秦媛,见她直直的盯着前面,便也回过头去。 城墙之上,寒风猎猎,一青年迎风而立,乌黑的青丝肆意飞扬,银色盔甲在冬日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他此时正望着北方,眼眸深邃,薄唇紧抿,眉头微蹙,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此人,正是卫雍。 此时卫雍也看到了二人,皱眉道:“你二人怎会在此?”他记得这两个人,这二人正是当夜与刺客交过手的人。 秦媛立刻回神,躬身抱拳道:“回禀将军,我二人被安排在北门此处修缮城墙,此时城墙修缮以近完工,我二人正欲离开。” 此时跟在卫雍身后的亲卫正是当日引他们入军营的何冲,何冲看到他二人,便笑着向卫雍解释道:“将军,他们二人就是你交代的那几名军户之后。” 卫雍闻言,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问道:“姓名。” 秦媛知道卫雍对待外人一向如此言简意赅,便从善如流的回道:“小人秦渊,是秦百生长子。”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挪开了眼神,看向了江桐。江桐此时才回过神来,躬身道:“小人江桐,是江成寒长子。” 卫雍再次颔首,说道:“如此,你们便去罢。”说罢便继续望向北方,不再理会他们。 秦媛依旧伫立在原地,江桐几次想要将她拉走皆是不成,正想再用力一些,就见秦媛抬步向着卫雍的方向走了过去。 秦媛抬步上前,立于卫雍五步远处,抱拳道:“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为小人解惑。” 卫雍头也没回,只淡淡的问道:“何事?” “将军如此急着修缮城墙,可是那金部又有了攻城的打算?”秦媛言罢,直直的望向卫雍。 卫雍闻言,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秦媛,冷冷的道:“为何有此一问?” 第二十五章 破绽 秦媛却不惧,虽是垂首行礼,脊背却挺得笔直,淡淡的说道:“小人不过是见这城门修的太过急迫,加之军中有传言称金人派了使臣来陈,小人心中疑惑,故有此一问。” 卫雍眼神如刀,紧紧的盯着面前这个长相阴柔的少年,他记得这个少年,记得这个少年当夜看他时的那个眼神。良久,卫雍缓缓侧过头,笑道:“倒是有些意思。”说着他转向何冲,问道:“你前几日不是说我亲卫之中尚有空缺么,还差几人?” “回禀将军,尚缺两人。”何冲撇了不远处的秦媛一眼,抱拳回道。 “那便是他二人吧。”卫雍随手一指,便回转过身慢慢的踱下了城墙。 “属下领命。”何冲向着卫雍的背影再次躬身道,言罢转向秦、江二人道:“你们两个小子可以啊,跟我来吧。” “何亲卫过奖。”秦媛抱拳谢道,而落后几步的江桐似是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何事,呆愣愣的向何冲抱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冲将二人带往亲卫帐的路上向二人细细的解释了一下将军亲卫的人员。“何某忝为亲卫长,二位弟兄日后有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来找我。逐海和卫风是自小就跟着将军的人,将军的日常起居由他二人负责。”他语气严肃的继续说道:“将军亲卫不同于普通兵士,我们要以将军的安全,将军的命令为第一位,也就是要绝对的忠心,你二人可明白。” 秦媛缓缓点头:“自是明白。”亲兵的确不同于普通兵士,普通兵士为军籍,而亲兵多为奴籍,意为保证亲兵的忠诚。不过,她知晓,止戈是不同的。 果然只听何冲继续说道:“将军仁慈,手下亲领二十名亲兵,除逐海和卫风之外,其他人都还是军籍。所以只要你们立了军功,还是可以封侯拜相的。” “亲卫长说笑了,我等不过一介莽夫,哪敢肖想这许多,不过是想要吃口饱饭而已。”秦媛微微笑道,的确是不敢肖想,她的身份不知道何时就会暴露,走的越远,反而越危险,倒不如躲在暗处一点一点的查探。 “小秦兄弟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能入得将军的眼,自是有你的过人之处。”何冲伸手将二人让进一个与卫雍军帐相邻的营帐中,笑道:“卫风几人领命护送忠勇伯的棺木回京,所以现下亲兵卫人不多,这个帐中尚有两个空位,你们二人便住在此处吧,等其余人从京城回来,再向你们一一介绍。” “多谢亲卫长。”秦媛再次抱拳行礼,何冲却挥挥手笑道:“日后大家就是共事的兄弟了,不必如此客气。你们便同其他人一般称呼我老何即可,其他兄弟都相互以姓名相称,你们亦如此便可。” 何冲将二人安顿好,便离开了。江桐猛的望向秦媛,语气不善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秦媛不为所动,只是双手抱胸环顾着营帐。军中营帐大体相同,这个军帐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干草上随意的铺着一层棉褥。江桐见她不理自己,怒气冲冲的挡在秦媛的面前,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秦媛略一抬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依旧不打算回应他,跨步越过他,就向帐外走去。 江桐伸出手一把握住秦媛的手肘,依旧不死心的问道:“你究竟是谁,回答我。” 秦媛头也没回,淡淡的答了句:“江兄这话好生奇怪,你我本是一个屯子出来的人,你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江桐闻言将手握的更紧,咬牙道:“你不是秦媛。” 秦媛回头,嗤笑道:“秦某一早就提醒过江兄,在下撞到了头,前事皆忘,如今的秦媛自是与过去的秦媛不同了。” 江桐听得此话,人一阵恍惚,不过转瞬便盯着秦媛的眼睛狠狠的说道:“你不要妄想以此为由糊弄我,我与媛儿自幼便相识,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连字都不识的几个,又怎么会懂得这军中之事。” “你,究竟是谁!”江桐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道。 秦媛心中暗叹,她想要站到一个可以查清真相的位置,就需要表现自己,而这样,就必然会引起江桐的怀疑。她轻轻拂开江桐的手,叹道:“我的确不是秦媛。” 江桐一愣,虽然他心中已有了底,可是真听面前的人说出此话,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急问道:“那媛儿呢,她在哪里?” 秦媛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垂目盯着自己的双手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然成了秦媛。” 江桐显然不信她的话,再次逼近,问道:“那你究竟是谁?” 秦媛听得他的话,忍不住低笑出声,道:“我本姓苏,闺名一个瑾字。” 江桐蹙眉,这个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过,他低头细细思索了半晌,方才恍然道:“你说你是苏家大小姐。” 秦媛无奈苦笑,低声道:“家父正是忠勇伯。” 江桐似是被她的话惊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型,故作镇定的问道:“你,你这口说无凭,我怎能信你。” 秦媛耸肩,笑道:“我知此事听起来太过不可思议,只是,我所言非虚,也无意害人,我只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查清家父的冤情,别无他求。”说罢,她对着江桐行了个深深的福礼,道:“还请江公子替我保守秘密,苏瑾感激不尽。” 江桐僵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秦媛向他福下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面前这人所说。而不过一个福礼,他便能认出,这绝对不是原来的媛儿,媛儿长于山野,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这贵家小姐般做派的。 “那,那你怎么不将此事告知卫将军呢,”江桐半晌才开口问道:“军中皆知他对你用情至深,他定是会信你的。” 秦媛缓缓起身,知道江桐对自己的话已是信了,便低声说道:“正因为止戈太过重情,若是知道我尚且留在人世,定会对我另眼相待。只是如此,也必定会叫他人察觉出端倪,反而不利于我查清真相。”她顿了顿,浅笑道:“况且,这本就是我苏家的事情,自是要由苏家人亲自来解决的。” 第二十六章 分歧 江桐听了秦媛的话久久不言,他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本是他熟悉至极的容颜,如今看来却又陌生至极。他抬手揉了揉头,声音中带着点恼意:“我是山野莽夫,懂得不多,能做的也不多。”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秦媛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是大陈的巾帼英雄,也知道忠勇伯是我们辽东的守护神。江桐虽微,却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所以小姐以后但凡有用的上江某的地方,江桐定然全力相助。” “如此,苏瑾谢过江公子大恩。”秦媛再施一礼,说道:“如今我既以秦姑娘的身份活着,便会替秦姑娘好生照顾娘亲与兄长,所以江兄尽可如前般待我便是。” 江桐听秦媛提起从前,面色微赧,不自然的笑道:“小姐还是莫要提了,前时我不知面前是小姐,还当是媛儿恼了我,像过去那般同我赌气。”说道这里,他神情有些低落,叹道:“现在想来,媛儿怕是那一撞,便真的把自己撞进地府去了。” 秦媛望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解,正想着说些什么,却见那少年又忽的笑了开来,“不过,如此也好,依媛儿那脾性,到军中第一日就定会露了身份,惹来杀身之祸。”他看向秦媛笑道:“如此也该谢过小姐,保得秦家母子安稳。” 秦媛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相貌平平,皮肤微黑,身长也比秦媛高不了许多,但是她却从这少年眼中看到了真诚。这个江桐是真心疼爱曾经的秦媛的,所以即使心上人已香消玉殒,也希望她的家人能够平安。 “这是自然,”秦媛点头,“我既然已成为秦媛,便会以秦媛这个名字活下去,所以还请江兄不要在以小姐之类称呼在下了。” 江桐微微一愣,苦笑道:“我如此称呼小姐,也是为了将小姐与媛儿区分开来。既然小姐如此说了,那我便厚颜称呼小姐一声小秦,可好。” 秦媛闻言拱手一礼,笑道:“那秦某就多谢江兄了。” 义州卫司,书房。 卫雍匆匆跨步进院,立在门外的亲兵见到他来,行过礼便隔着门向里面禀道:“大将军,卫将军到了。” 卫雍大步行至书房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他推门而入,但见书房中此时已经坐满了人,父亲在上首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入座。卫雍草草躬身向在座的人行了一礼,便在末席端坐了。 卫康环视了诸人一圈,缓缓开口道:“日前我便同各位说了,那金汗携了四十万大军在义洲城北百里外扎了营。今日,军中派出的斥候回禀,说那金汗的三子哲别领兵二十万,正向着义州行来。” 话及此处,坐在下首的副总兵孟常德便接口说道:“大将军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想当日,那二皇子阿鲁台带了三十万大军来,还不是被我等斩杀了。”言罢哈哈一笑,继续道:“这次不过一个黄口小儿领了二十万人来,咱们定能将他一并打杀了。” 座下其余几人也随着他轻笑了几声,却听卫康重重的的咳了一声,室中顿时安静下来。 卫康缓缓开口道:“孟将军有此雄心自是好事,只是,听闻此次哲别带兵,那国师易九也在其中。”他顿了一顿,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那易九你我都曾见过,此人通晓汉话,言辞之间对我汉文化也是有一定的了解。我曾派人打探这易九的来历,却毫无所获。不知诸位对此人有何看法。” “不过是一个学了几页书的胡人罢了,值得大将军如此上心。”孟常德心下不满,他曾经随着老忠勇伯出征辽东抗金,对那些胡人也算是知之甚深。他认为胡人不过是仗着体格健硕才敢多次来犯,若说胡人懂得兵法诡道,他却是丝毫不信的。 卫康却不恼,转向其他几人,笑问道:“你们几人有何看法?” 范丛誉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卫雍,开口说道:“末将是个粗人,不懂观人,但凭大将军差遣。”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也纷纷拱手道:“末将但凭大将军差遣。” 卫康摆摆手,叹道:“我知诸位心中所想,皆认为孟将军所言有理。不过,那易九来路太过扑朔迷离,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却突然成了金朝国师,此人必有他的过人之处,我等还是谨慎些为好。” 孟常德仍旧不语,其他几人却纷纷点头称是。卫康见此,便语气淡淡的继续说道:“斥候来禀,至多两日那哲别大军便可到达我义州城下。此次攻城,金人怕是仍旧会对北门进行主攻,是以,北门由田参将,止戈二人守卫,东门由范将军统领,西门由沐参将统领,最后的南门,”卫康顿了一下,望向孟常德,笑道:“就交给孟将军了。” 其他几人皆是站起身拱手称道:“末将领命。”唯独孟常德依旧端坐于圈椅之中,待其他几人躬身退出后,才冷笑道:“大将军这是何意?” 卫康知他心中不服,也不恼,只缓缓的端了茶盏,笑道:“怎么,孟将军对此次安排是有不满?” 孟常德闻言怒从心起,却不得不压制住火气,问道:“大将军是觉得末将刚才太过无理么,所以以此来拿捏末将?” 卫康依旧神色淡淡,“孟将军此话怎讲?” 孟常德猛地起身,拍案道:“大将军明知那金贼会从北门攻城,却将末将置于南门守卫,大将军此行到底是何用意!” 卫康将茶盏放置到案几之上,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孟常德,说道:“孟将军,我如此安排自有缘由,你身为副将,只需听行军令即可。” 孟常德心中愤然,但知晓再如此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便一甩袖子,转身离去了。 待孟常德离去,卫康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向门外吩咐道:“去将卫将军请来。” 门外亲兵应诺去了,不多时,卫雍便推门而入。 他看到父亲仍旧坐在椅中,手中端着半盏茶,似是在沉思。卫雍放轻声音,说道:“父亲招儿子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卫康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叹道:“如今为父在军中威信不足,也只能将此重任委与你。止戈,若是日后你出城迎战金人,万不可贸然追击,切记切记。” 第二十七章 长鞭 战鼓雷动,三皇子哲别骑马望着眼前的万众兵马,笑容灿烂,兴奋之情显而易见。身侧的易九见他如此模样,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 哲别听到易九的声音,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掩饰性的咳了两声,说道:“众将士皆知那陈朝的将士斩杀了我兄长不算,还将他的尸身扣留不还,此行径实是将我大金的颜面踩在了脚底。”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激昂,“如今,我等就要为我大金的荣誉而战,将那些陈兵斩杀殆尽,以慰我兄长在天之灵,以慰我战亡的大金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金人本性嗜杀好战,所以待哲别话音刚落,便响起了震天的呼喊声:“杀!杀!杀!” “如此,本王便在此敬候诸位将士得胜的佳音了。”哲别大手一挥,示意大军行进。 哲别二十万大军在义州城北二十里处扎了营,哲别示意大军在此休整,翌日攻城。 傍晚时分,秦媛几人刚吃过晚饭,便见到何冲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招呼道:“将军有招,你们几个跟我来。” 几人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随着何冲来到了卫雍的营帐外。何冲躬身隔着帐帘禀道:“将军,弟兄们都到了。” 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几人便鱼贯而入。卫雍此时正立在桌案之后,看着义州舆图,听见几人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卫风可传回消息了,他们几日能回?” 逐海闻言躬身禀道:“已经传过消息了,卫风几人日前收到将军的传信就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想来如今应是行过了永平府了,再有两日便能进京了。”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抬眼看了下面前站立的人。由于卫风带了十来人回了京,所以卫雍的亲兵仅剩下八人。 他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开口问道:“新来的二人功夫如何?” 何冲立刻抱拳回道:“回将军,小秦和小江二人都是自幼就练了些拳脚功夫,虽无什么章法,但是也算是不错的。” 卫雍轻轻颔首,说道:“如此,明日你们几人皆随我出城迎敌。” “是。”几人躬身抱拳回道。 几人出了营帐,何冲望向秦媛江桐二人问道:“这几日忙着布防,也忘了问你们,你二人可有什么趁手的兵器?” 二人皆是摇头,何冲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二位英雄是打算赤手空拳出城对敌么?” 江桐挠挠头咧嘴笑道:“这不是这几日一直忙着在城墙上布防,还以为我们就在城墙上就好了,哪成想还有机会出城杀敌的。”说罢,他挥了挥拳道:“老何,可有好刀?我自幼随爹练习刀法,可惜家里穷,只能用棍棒代替,如今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了。” 老何笑着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有,将军的私库一向是逐海管着,这次也带了不少好东西来,我领你们去找他要。”说罢他转向秦媛,问道:“小秦呢,可有什么用的顺手的?” 秦媛抿了抿唇,她擅长使鞭,只因女子力气毕竟不如男子,鞭子这种柔中带刚的武器刚好可以弥补此点不足。不过此时,她却不敢实话实说,止戈自然是有好鞭的,但是那鞭却是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取用的。 秦媛正不知道该如何说,就听江桐在一边说道:“小秦自小力气就小,他爹就叫她甩鞭子练力气,她自然是用鞭顺手。” 何冲闻言却有些为难,说道:“这倒难办了,”他回头望了眼卫雍的营帐,压低声音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将军与那苏大小姐的事情吧。” 江桐与秦媛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自是知晓。” “苏大小姐使鞭,将军便寻了各色好鞭收着,想着送与大小姐,可是谁承想,红颜薄命。”何冲叹了口气,“那些鞭子将军本是带了来的,如今将军将它们都锁了起来。军库中也是断不会有这种不适合士兵使用的兵器,所以小秦还是选个其他的吧。” 秦媛点点头,说道:“老何不必为难,刀剑我也是会用的。” 几人找了逐海,逐海听说了他们的来意,笑着打趣何冲道:“这大战在即,将军愁眉不展的,你们几人倒好,还有心情来琢磨将军的东西。” 何冲佯装生气,板了脸道:“正是因为大战在即,才来找你要,不然让他二人赤手上战场不成?” 逐海轻笑不语,起身向外走去,说道:“你们且先等等,我去向将军禀了就回。” 不多时逐海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几个兵士,手中抬着两口巨大的木箱。那几个兵士将木箱往地上一放,便听到沉闷的咚的一声,逐海笑着将那两个木箱打开,说道:“将军说这次带的没有什么好东西,让你二人随意挑。” 江桐和秦媛二人凑上前去,只见一口箱子里放着各色的刀剑,随意的丢在里面,被日光一照,闪着寒光。 而另一口箱子中,则是整整齐齐的卷着各色鞭子,只一眼,便可看出里面的长鞭绝非凡品。而秦媛却一眼便看到了她惯用的那支三尺软鞭,牛骨做的鞭杆上还刻着她的闺名。 秦媛下意识的伸出手去,逐海没想到搬错了箱子,一时愣住了,但看见秦媛的动作,忙一把将木箱盖合上,叹道:“将军许是忙昏了头,竟是将这箱子错拿了出来。”说着望向二人,“你二人便从那里面选一些将就一下吧,待战事了了,再寻个趁手的家伙。” 秦媛回过神,低笑道:“海兄说的是,有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江桐看她表情黯然,心下有些不忍,笑着向逐海说道:“海兄,小秦自小就用鞭子,看了那鞭子自是忍不住想摸摸,你别见怪。” 逐海本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挥挥手道:“让我看见倒是无妨,只是将军极是宝贝这些鞭子,轻易不许人碰的。”说着转向秦媛,道:“说来也巧,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皮鞭,不过只是普通生牛皮编制的,倒也算结实,你若是不介意,便用这个吧。” 秦媛一愣,问道:“海兄怎会有长鞭?” 逐海闻言苦笑一声,道:“此鞭乃是将军亲手所制,只不过因为手生,将军觉得不甚满意,便随手丢给了我。不过后来他做了颇为满意的一条,便送给了大小姐。” 秦媛怔怔的站在原地,口中喃喃道:“那鞭子可是牛筋做鞭身,牛骨做杆,长三尺一寸,鞭杆尾部刻有一个瑾字。” 第二十八章 战起 逐海自是听到了秦媛的话,面露惊讶的望向她,问道:“你怎会知道!” 秦媛被他一问方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憨笑两声,抬手指了指那口关闭的箱子,说道:“刚才在下就是看到了那条鞭子才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的,那鞭子通身油亮,鞭杆光滑,可见是经常被使用的。”秦媛浅浅的笑着说,“那苏家大小姐必定是及其珍爱此鞭。” “可惜大小姐并不知晓那是将军亲手为她制作的,”逐海语气中带着失落,“收到此鞭的时候,还笑着嫌弃鞭子丑。不过即使是那样嫌弃,大小姐还是随身带着。” 提起苏瑾,帐中的气氛瞬间低沉了。江桐微微侧头望向身边的人,只见身边这人脸上虽是挂着浅浅的笑,眼睛却直直的望着那紧闭的木箱,神情哀伤。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何冲朗声打破帐中的沉默,笑道:“海子,你快些把那鞭子寻出来,我们也好赶紧回去做准备。” 逐海回过神,应了一声便回身去翻他自己行礼,不多时便在一个布包中翻出一根做工粗糙的长鞭来。 他将鞭子递给秦媛,笑道:“说来真是巧,我往日出门从来不带这个,这次北上,却鬼使神差的就将它塞到了行礼里。如今,就将此鞭送与你了。” 秦媛轻声道谢,伸出双手接过鞭子,手指缓缓划过粗糙的木质鞭杆,轻声说道:“许是这鞭知道我在此处等它,所以便跟了你来。” 何冲与逐海二人自是没有多想,哈哈的笑了一阵,唯有江桐神情复杂地望着秦媛。 天将亮,大战在即。 秦媛缓缓将头盔戴好,缓缓舒出一口气,转头对身后的江桐说道:“走吧。”言罢率先迈出了营帐。 帐外,兵士皆在做最后的准备,不多时,一万将士便整齐的静立在校场之中。 卫雍缓缓的步上演武台,静静地与台下肃立的将士们对望,良久,才慢慢开口说道:“金贼狂妄,被我等击退不过月余,又借故发难,犯我国境。我等身为大陈子民,又怎能容忍那金贼在自己的家园践踏!”说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字字铿锵:“与我共退金贼,护我国土家园!” “共退金贼,护我家国!” “共退金贼,护我家国!” 一声声高呼震天,振奋军心。 言罢,卫雍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旁,翻身上马,振臂高呼:“行!” 闻得军令,骑兵皆抬步上马,步兵严阵以待。 易九骑马带着大军缓缓向着义州城而来,果不出他所料,陈兵已然在城门外摆好了兵阵。 行到近处,待易九看清领军的将领,忍不住扬声笑道:“卫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卫雍听到易九的话,冷冷笑道:“确是别来无恙,不知国师可否寻到了你那二皇子的尸身了?” 易九闻得此言,脸上摆出了无奈的神色,叹气道:“小将军说此话岂不是在诛易某之心,如今恐怕只有老天才能知道我朝那二皇子魂归何处了,易某不才,又岂敢说知晓天意。” “哦?”卫雍挑眉,冷笑道:“既是如此,那国师为何还在我大陈流连,还不快快去寻你那皇子。晚了,许就真寻不到什么了。” 易九闻言却不显怒色,只是无奈之意更甚:“小将军言之有理,是以易某今日带了些许人手,想要来此彻底寻一寻我那二皇子。” “国师此话卫某就听不懂了,”卫雍神色冰冷,“想要寻尸,你们大可去寻,到我陈地又是为何?” “不瞒小将军,”易九神色自若,笑道:“我等是寻遍了我大金的土地,遍寻不着,实在无法了,才向将军问上一问的。易某自知陈地广袤,恐怕贵地人手不足,特带精兵二十万,来寻一寻我朝二皇子的。” “胡说八道,你这无耻之徒!”骑马立于卫雍身侧的田砥早已听的不耐烦,听到易九如此颠倒黑白的话,终是忍不住指着易九怒骂道:“我们将军早已说过那阿鲁台的尸身已不在我陈地,尔等却以此为由犯我大陈,简直无耻至极!” 易九听得田砥的话,佯作失望的叹息道:“某本想好好与诸位说道说道,无奈诸位不愿。那便无法了,易某就只好亲自领着众人闯过去,到那陈地好好寻一寻了。” 说罢一抬手,金兵立时战鼓雷动,战马嘶鸣。那易九手刚落,战马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 卫雍见状,举剑喝道:“摆阵!” 两名将领率领的两万兵士立刻立盾摆阵,做好防御状态。 秦媛压低身子,伏在马上,手中握着那牛皮鞭,随时准备冲杀上去。 只听卫雍一声“战!”秦媛便随着几千骑兵一起冲向了对方的骑兵阵中。 软鞭并不适宜近战,所以秦媛在鞭杆的底部绑上一把匕首。她冲杀到敌营之中,五千人皆被冲散,看不清身边是谁。秦媛挥鞭扫向对面的骑兵,将对方卷下马后,收鞭反手用底部的匕首刺向身侧敌兵的咽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江桐在离她不远的后方,挥刀砍掉冲来的敌兵,奔到秦媛身侧,大声问道:“你没问题吧?” 秦媛对于战场并不陌生,挥鞭卷下江桐身后的敌兵,看江桐补上一刀之后,笑道:“管好你自己罢!” 江桐微微有些恼,一刀砍掉对面敌兵的马头,怒道:“你这人的确是不识好歹的!”说罢一夹马腹便向前冲去,不再理会秦媛。 秦媛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江桐此人,心思纯善,即使知道自己已不是他那心上之人,也会因自己身为女子而多加照拂。只是,在这战场之上,又哪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看顾好自己,才有命在。她只愿,此少年能够一直如此鲜衣怒马,至纯至善。 看着冲杀入金人阵中的江桐,秦媛亦不再多想,继续挥动长鞭,奋力杀敌。 即使城门处有卫雍及田砥的兵阵抗敌,奈何金兵人数众多,仍是有步兵绕过军阵来到城墙之下,将云梯架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站在城墙上督战的正是定国公卫康,他见到有步兵来到城墙下,立刻挥手喝道:“攻!” 一声令下,正在奋力爬墙的金兵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见大大小小的石块顺着城墙滚下,无数金兵或是被巨石砸落,或是被高处跌下的士兵砸落。一时间,金兵阵中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第二十九章 设伏 退到战场后方观战的易九此时却是神色淡然,他看着前方战事正酣,偏头对身边的侍从说道:“阿昌,你观这战事,胜负如何?” 阿昌听得易九所言,抬眸向战场方向望去。只见身着暗红色铠甲的陈兵像是燎原的星火一般汇入灰色的金兵骑阵中,那红色所到之处,便会有片片灰色被吞噬。 再看那从城墙上大批坠落的金兵,阿昌收回眼神,躬身垂首道:“陈兵战意正浓,气势难挡,金兵怕是不敌。” 易九闻言长叹一声,笑道:“罢了罢了,既如此,又何必再折我兵力,撤吧。” “是。” 秦媛挥鞭卷住一金兵的马腿,狠一甩手,那马便嘶鸣着摔倒在地,那马上的兵士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后面追过来的何冲一枪刺穿了胸口。 秦媛向何冲点头致意,继续厮杀,正是杀的酣畅淋漓,便听见对面金兵阵后传来了呜呜的号角之声。 刚才还在奋力冲杀的金兵将士,听的此声,竟是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调转马头,向来处撤去。 秦媛有些疑惑,左手拉紧缰绳,站立在原处,看着大批大批的金兵头也不回的撤离。 身侧的何冲也是满腹狐疑,他也停了下来,似是自语般的说道:“这金兵怎的就退了?” 更多的将士则是杀意正浓,见金兵退走,更是兴奋不已,打马便要追上去,但听阵后传来一声长喝:“莫追!” 秦媛与何冲回首望去,见卫雍自阵后骑马而来,喝道:“众将听令,穷寇莫追,违令者,斩!” 那正欲冲杀而去的兵士们听得此言,皆是勒紧马头,一个个停了下来,看着那金兵向着北边渐渐跑远。 田砥对此命令显然很是不满,他转向卫雍,怒道:“卫将军,我军将士如今士气正盛,就如此放那些金兵撤了?何不一鼓作气,杀将过去,一举端了那金贼的老巢!” 卫雍见他神色间带着些怒意,便恭敬的向田砥拱手道:“参将莫怪,是大将军昨夜叮嘱于我,切勿盲目追击。末将原本也是不以为然,但见今日那金兵行为实在是古怪异常,开战不过个把时辰,战事尚未明朗,那金兵便急着退走,怕是有诈。” 田砥见卫雍言辞恳切,神态恭敬,火气本就退了些,又听他所言颇为有理,更是彻底冷静了下来。他笑着对卫雍说道:“卫将军所言有理,是田某一时失了分寸,险些犯了大错。”说着他对着卫雍略一拱手,“还要多谢卫将军提醒了。” 卫雍忙拱手还礼称客气,二人便向军中传了令,大军休整回城。 战事一了,城门便开了,众多守门的将士从城门中涌出,开始清理战场。 秦媛随着何冲跟在大军之后缓缓进城,何冲笑着打趣道:“实是看不出,小秦你的鞭子耍的居然不赖。” 秦媛低低笑了两声,道:“我自年幼时起便好武,可惜身材不及他人,力气也颇小,用什么兵器都不甚顺手。”秦媛说着,抬起头望向队伍前方的缓缓而行的背影,继续说道:“便有邻家的哥哥给我出了主意,说我人小气力也不足,不如就使鞭子好了。自此之后我便开始练习使鞭,至今已近十年,也算是有了一些领悟。” 何冲闻言笑了笑,又转向了另一侧的江桐,笑道:“你这小子也是可以,明明没什么章法的在阵里东杀西砍,居然是毫发无伤。” 江桐闻言挠了挠头,憨笑道:“不过是运气好。”说着他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长刀,“真不愧是将军的刀,真是利,咔一下便能将那马头斩了下来,实在是爽快!” 何冲笑地更是畅快:“好小子,你们两个今日表现的不错,回去后有赏!” 此时义州城西北方三十里处,哲别正带领十万步兵蛰伏于此。此地是一片荒林,占地极广,非常适于隐蔽。且因此地林木茂密,战马至此将寸步难行,故而哲别设伏于此,妄想将陈地的追兵在此全诛。 哲别伏在厚厚的枯枝败叶之中,隐隐听得有马蹄声响起,心中兴奋不已,终于来了。 谁知那马蹄声到得近前,竟是齐齐停住了,哲别心中有些焦躁,正欲起身查看,便听见易九自林外喊道:“殿下不必再躲藏了,此次是那卫家二郎镇守北门,所以并无追兵至此。” 哲别听得此言,嚯的一下从枯枝中站起,骂道:“这群狡诈的中原人!” 易九却是不急,看着哲别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土,一边向这边走来,笑道:“三殿下实在是不必亲身上阵,有属下在便可。” 哲别却笑答道:“本王自是信任国师,只是如此机会难得,本王还是希望能够亲手杀敌,方不辜负父汗对我的重望。” 易九笑着点头:“殿下纯孝。只是如今那些汉人已是对我们生了戒心,怕是很难中伏,所以殿下需多些耐心。多试几次,总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哲别微微颔首:“全凭国师做主。” 哲别回首望去,却见易九只带了几个贴身侍从前来,有些不解,问道:“怎的国师独自前来,大军此时又在何处?” 易九笑道:“此次我们退的太过蹊跷,陈兵不敢贸然追击,必会派斥候前去查探,所以我便令大军直接撤离回营,以迷惑陈军耳目。” “国师果然思虑周全,我哲别得了国师您的相助,实乃三生有幸。”哲别大笑一声,“只是这之后又当如何安排?” “后几日怕是要委屈这林中的一众弟兄了。”易九扫了林子一眼,笑道:“未免引起陈军怀疑,这几日弟兄们怕是要空守在这林中了。” “无妨无妨,”哲别挥手道:“若是能一举得胜,这点事情又算得什么。” “如此,易某就放心了。”易九于马上抱拳,笑道:“还要殿下安心等得几日,不出五日,定会有陈军将领追击至此,那时,便是殿下您杀敌立功之时了。” 见过哲别,易九骑马缓缓向着金兵大营行去,身侧的阿昌几次望向易九,欲言又止。 易九见他神色不安,笑问道:“阿昌可是有话要讲?” “公子,五日之后真的会有陈军的将领去那荒林之中吗?”阿昌低声问道。 “自是会有。”易九笑容更盛,“待今日斥候回城,那城中之人必会分歧更深,到时候,我们再去攻城,就必会带些什么回来了。” 第三十章 矛盾 傍晚时分,卫康派出的斥候归来,并向几位将领汇报了所探到的消息。 “你是说,金兵撤退回营帐之后并无其他动作?”卫康坐在太师椅中,听到那人的回话后,略带疑惑的淡淡问道。 “是。”那哨探双手抱拳躬身道:“末将一路跟随金兵向北,那些金兵直接退回了营帐,进行休整,并无其他动作。” “那你可注意到那易九的行踪?”卫康略略思索了一阵,继续问道。 “末将特意留意了那易九,他回营之后直接去了主帐,便再没有出来。末将见天色渐晚,这才回来禀报。” “如此,难道真是我多想了?”卫康略略沉吟,而坐在下首的孟常德此时却是面露得色,笑道:“末将就说那些金人不过是些莽夫壮汉,没有什么谋略计策,打得赢便打,打不赢便逃,向来如此。” 孟常德见卫康只是沉思不语,便笑地更加肆意:“大将军常年居住京城,没与这些胡人打过交道,摸不清楚也是有的。”他说着眼睛扫了最末的卫雍一眼,继续说道:“卫小将军尚且年幼,更是没什么经验,此次虽然伤亡极小,可也错失了能够将胡人一举歼灭的良机,也勉强算得功过相抵。” 卫雍听得此话,只是端坐垂眸,不动声色。 “孟将军,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田砥语带不悦,“卫将军也是见那金贼退走太过蹊跷才有此疑虑,此举也是为我大陈将士考虑,又怎能称为过?” “所以老夫才说卫小将军经验不足。”孟常德一捋胡须,冷笑道:“若是当日老夫守那北门,定会将那胡人全数斩杀殆尽。” 一时间室内再无人说话,众将领皆是垂头不语,卫康环视了一圈,叹了口气,说道:“孟老将军说的对,许是卫某太过谨慎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依孟老将军所见,我等皆下来该如何行事呢?” 孟常德闻言哼笑一声,头微微后仰,整个人倚靠在了太师椅中,笑道:“大将军太过高看老夫了,大将军乃辽东军统帅,我等自然是以大将军马首是瞻。” 卫康闻言却是轻笑一声,抬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道:“即如此,那便继续按照原来的部署守卫,若是五日之内金兵不再有所动作,我们便出城北上,攻破金兵大营!” 几位属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坐在前面的孟常德。 孟常德哪里料到卫康竟是虚晃一枪,实际仍旧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怒从心起,拍案而起,喝道:“卫康,我敬你是皇帝亲封的辽东总兵,称你一声大将军,你不要因此就觉自己能完全替代了忠勇伯爷,领了这辽东军。” 孟常德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只听卫康手中的茶盏叮的一声落在茶几上,声音一顿,就听卫康低沉的声音:“孟老将军怕是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卫某何时说过想要替代了伯爷?” “你自是不能明言。”孟常德冷哼一声,又缓缓的坐在太师椅上,“可是那赵参将却是在你手中罢,若是不想彻底拿了这二十万辽东军的兵权,你又何必将伯爷的属将换了个干净?” “孟老将军此言差矣。”卫雍此时却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着孟常德一礼道:“那赵成是末将扣押的,原因是他临阵退逃,将忠勇伯置于险地,进而导致大军兵败。”卫雍说着抬起眼眸直视着孟常德,“卫某难道不该扣押他么?” 孟常德闻言一愣,喃喃道:“可那战报上明明是说......” “孟老将军也曾跟伯爷一起抗击金兵,伯爷是何种人,老将军难道不清楚吗?”卫雍不等孟常德说完便接口说道:“众人皆知忠勇伯爷于我卫家有恩,我卫家又岂能让伯爷蒙受不白之冤。只是现下战况紧急,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卫雍说着,在此抱拳躬下身去,诚恳道:“待得击退金贼,还请老将军协助我卫家一同还忠勇伯爷一个清白,还苏家一个清白。” 孟常德看着面前俯身垂首的青年,半晌才冷哼一声:“看在老伯爷的面上,老夫姑且再信你一次。”说罢便起身甩手而去。 其他几名将领见孟常德离去,皆是长舒了一口气,田砥叹道:“这孟老将军脾气着实大,竟是连大将军的面子也敢驳。” 卫康闻言缓缓摆手道:“他不过是为忠勇伯鸣不平,今日不管是谁来这辽东,他都是不会服气的。” “忠勇伯爷与卫家几代的世交,又怎会有趁虚而入的心思。”范丛誉连连摇头,“我看这孟老将军也不是什么心思通透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与大将军为难。” “看他那态度,却又是信了那战报中的话,既如此,又为何要为伯爷鸣不平?”沐升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也怪不得他,”卫康在此叹息,“此来辽东之前,我便着人查了这孟常德的过往。” “他曾在二十年前以副总兵的身份同老伯爷出征辽东抗金,正是那次战役便对老伯爷父子推崇至极。但是那次战役之后,老伯爷战亡,伯爷受封辽东总兵,而他因战功被调任为福建都司都指挥使,算是得了有品级的实差。” “两年前他嫡母病逝,须得回京守制,自此便闲赋在家。直到此次出征,圣上便又想起了他,将他推荐于我。”卫康说完轻笑了一声,道:“我自是想到这孟老将军会找些麻烦,只是没想到此人会如此......” “那圣上将此人荐来军中到底是何意?”沐升沉吟片刻,再此出声问道。 “能有何意。”卫康再次笑道,“圣上对于忠勇伯虽然生了忌惮,却从未想要真正处置了苏家。圣上派孟常德来,就是想要借孟常德之手查清忠勇伯兵败的真相,他认为孟常德曾与忠勇伯有同袍旧情,且对于苏家父子推崇至极,是以孟常德应是个会为忠勇伯挺身而出的人。” “只是,圣上恐怕没有想到,这孟常德竟是如此不堪大用之人,不知被谁挑拨了几句,便信了那战报上忠勇伯兵败的缘由。”卫雍接口说道,“不但如此,还处处与我们父子二人不对,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卫康摇了摇头,道:“如今他听了你的话,怕是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姑且由着他去罢。” 第三十一章 京城 京城,东宫。 太子怀征与燕王怀衍相对而坐,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一时竟是分不出胜负。 太子随手拈起一枚黑子,置于棋盘之上,问道:“辽东可有消息了?” 燕王望了眼太子落子的位置,顿了一下,笑道:“昨日收到了止戈的传书。” “哦?”太子抬起眼眸,紧紧的盯着燕王,语气急迫:“可有何收获?” “那赵成算是招了。”燕王顺手将棋子丢进棋罐之中,坐直身子正色道:“那赵成称是庞海用家人性命胁迫他,命他鼓动苏世子去金营偷袭,其他的事情,他便不知了。” “果真是那庞海谋划的?”太子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些怀疑。 “眼下看来,是这样。”燕王缓缓点了点头,“止戈传回信说,那些胡人竟又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准备攻陈,所以他现下再没空暇继续查问下去了。” “今日一早,陆其重出京了。”燕王继续说道:“二哥可知他出京去了哪里?” “日前孤就听御书房伺候的小德子说,父皇私下召见了张千,今日,陆其重便独自出了京。”太子略一沉吟,问道:“难道与此事有关?” “怕是如此。”燕王放低声音,声音一顿,环视了一下殿内的宫人。 太子见状,忙挥手屏退左右,倾身问道:“三弟有何话,但说无妨。” 燕王见殿内宫人全数退出,将殿门关闭后,方才低声说道:“二哥应是知晓父皇心意的,在外人看来那苏潜功高震主,遭父皇忌惮。可是,你我皆知父皇是一直记着老伯爷的扶持之恩的。” “此次父皇将苏家嫡女指与二哥,一方面是为全二哥一片真心,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能够不伤颜面的收回辽东的兵权。 “二哥试想,若是苏家嫡女成了太子妃,便是日后的国母,那苏家为避嫌,必会主动交出兵权,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有人却趁此机会谋害苏家,此举在外臣看来无一不认为是苏潜功高盖主,兔死狗烹,于父皇名声毫无益处。” “所以,陆其重此次出京,必是为查清此案。”燕王说完,身体后倾,笑道:“所以二哥不必焦急,那庞海背后是否有人,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晋王府 “什么?陆其重已经出京了?”晋王怀律猛的自太师椅中站起,抬手便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摔到地上,怒道:“废物,一群废物!” 那回禀的小厮此时已是吓的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殿下息怒。”坐在一旁的晋王府长史元召洋轻声说道,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厮退下去。 那小厮似是得了赦令一般,忙从地上爬起,退了出去。 元召洋见门以关好,方才叹了口气,劝道:“殿下莫急,此事尚有回环的余地。” “还有何余地!”晋王怒气冲冲的坐回椅中,低喝道:“那混账庞海,本王只叫他派人刺杀苏潜,他却敢背着本王搞出这许多事情来,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苏潜,简直是愚不可及,蠢笨如猪!” “这下好了,父皇都已经派出锦衣卫的人了,那庞海必是要召个彻底的。”晋王伸手似是要端起茶盏,才想起方才已经将茶盏摔了,一时心中更是光火,重重的拍向了那案几。 “殿下先行冷静一下,听元某一言。”元召洋无奈的叹道,“殿下不必太过焦虑,您应该庆幸,此次去辽东的,是陆其重。” 晋王闻言终于不再发火,冷冷哼了一声,问道:“是他又如何?” “殿下应当知道,那陆其重的出身吧。”元召洋说罢这一句却不再多说,而是扬声叫道:“来人。” 立时,便有个丫鬟推门而入,福身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元召洋温和的笑道:“将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再为王爷沏一盏茶来。” 那丫鬟应诺去了,不多时便领了个婆子进来,二人将地面擦拭干净,又为晋王端来一盏新茶,方退了下去。 晋王此时早已有些不耐烦了,见室内再没有其他人了,便开口说道:“本王自是知道那陆其重是何许人也,大人有话便直说罢。” 元召洋此时才缓缓开口说道:“王爷既然知晓陆其重是王皇后的奶兄,就应知晓那陆其重是必不会站在太子一方的。” “若是太子失势,继后王氏所出的六皇子便是圣上唯一的嫡子了。”元召洋缓缓的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所以如此可以削弱太子实力的时机,王氏必不会放过。” “她也配。”晋王闻言冷哼一声,“小六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也敢肖想那位置。” “六皇子自是年幼,可是他亦是圣上嫡子。”元召洋笑道:“是以王氏不敢不争,不管是哪个皇子登上帝位,恐怕都会对这位年幼的嫡皇子不利。” “宫中亦早有传言说,季皇后病逝,这位王氏似乎也脱不了干系。不管传言真假,太子殿下的确是对王氏母子恨之入骨的。” “若说王氏最不希望哪位皇子登上大宝,那便是太子。”元召洋缓缓放下杯盏,“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老师的意思是?”晋王此时才算彻底明白了元召洋的意思,态度恭敬的问道。 “殿下应马上派人去追那陆其重,与他谈一笔交易。”元召洋笑道:“若是陆其重瞒下庞海此事,那殿下便会替王氏除去太子,且保她们母子安然一世。” “如此,可行?”晋王心下仍有疑虑,问道:“我与太子不对,众人皆知。此次事情就算是如此可了,怕是父皇也已疑心于我。” “殿下难道忘了,那孟常德可算得是忠勇伯一派。此人,可是由殿下亲自举荐给圣上的。”元召洋依旧笑地温和,“殿下此举,难道还不能打消圣上的疑虑吗?” “老师果然思虑周全,学生望尘莫及。”晋王此时终于放下心来,笑着端起茶盏,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依老师所见,本王应当派何人去会那陆其重呢?” “殿下莫忧,元某自有安排。”元召洋缓缓笑道,“殿下府中可是有新人来投?” “嗯?”晋王一愣,方想起一人,道:“是有一人,昨日刚入王府为谋,老师怎知?” “此人乃天顺十八年的二甲进士,当年没有选中庶吉士,便求了外放的差,却不想家中有丧,守制三年。待得三年后回来,再寻不到什么外放的缺,便托人求到了我这里。” “我见此人也算是可用,便将此人荐入了王府中。”元召洋将茶盏搁下,说道:“现下此人无人识得,正是北上的最好人选。” 第三十二章 抗命 卫雍骑在马上望着金兵退去的方向,忍不住低叹一声。身侧的田砥听见后,笑着说道:“也不知这些金贼,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每隔一日便来攻城,也不恋战,打个个把时辰便悉数退走,这都是第三次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的确。”卫雍调转马头,“不过越是如此行径,越是证明此事有蹊跷。” 秦媛跟在大军之后慢慢向着城门行去,默默回首望了眼北方。此次金兵的行径太过古怪,不似打仗,倒像是在挑衅。 思及此,秦媛猛的醒悟过来,没错,的确是挑衅。此次守城的若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将领,金贼如此行径,一两次尚可容忍,若是如此这般,怕是早就带兵追上前去了。 可惜这些金贼遇到的是定国公卫康,秦媛低低笑了笑。定国公府自圣上登基后便开始低调行事,不过问政事。现任定国公更是自年轻时便赋闲在府,一呆就是二十几多年,行事更是小心谨慎。 那金贼妄想以此举来激怒定国公,真真是打错了算盘。 此时因为战事已歇,城门大开,有士兵出城来清理战场。出城迎战的大军正沿着官道向着城门行进,就见城门处烟尘四起,似有军马自城内而出。 卫雍一愣,忙抬手示意大军停下。大军堪堪停下,便见大批骑兵从身侧疾驰而过。 秦媛一愣,骑兵人数不少,放眼去恐怕要有万余。这许多人,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那骑兵呼啦啦的越过回城的兵士,便直直的向着金贼退走的方向追去了。 卫雍低呼一声“不好”,打马便想追去。身侧的田砥却先一步拉住了卫雍的缰绳,摇头道:“你如此追去又能作甚,那孟常德自恃在这辽东战场上赢过两场,连大将军都奈何不得他,你又能拿他如何。”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万余大军随他涉险。”卫雍作势要挣开田砥,田砥却是紧握住他的缰绳不放,低喝道:“你只身追上他,又有何用,若是带军去追,又与他的行径有何区别。倒不如先行回城,待问过大将军,再做打算。” 卫雍这才松了缰绳,向田砥抱拳道:“参将说的是,是止戈冒失行事了。” 田砥扬了扬手,再次回首看了眼大军行去的方向,叹气道:“这孟常德着实不是什么聪明人,大将军把话都说的那般清楚了,他还这般鲁莽行事,只可惜了这万余将士。” 卫雍却不再多言,加快速度向着城内行去。 待大军回城,便有卫康的亲兵骑马来迎:“田将军,卫将军,大将军着二位回城后即刻去见。” 卫雍二人对视一眼,知是为的孟常德私自出兵之事,便立刻吆喝一声,往卫司疾行而去。 秦媛见二人行远,回过头问身边的何冲道:“老何,你可知刚才疾行而过那批骑兵是谁所领?” 老何听见秦媛问话,小心地望了望左右两侧,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你我回了营帐,我再细细讲与你听。” 秦媛点头,便按下不提。 待得大军全部整顿完毕,几人便回了亲卫营帐。 甫一坐定,江桐便凑到何冲身侧,低声问道:“老何,刚才冲出去那些骑兵究竟是谁的兵?” 何冲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那是此次东征的辽东副总兵,孟常德孟老将军的兵。” “孟常德?”秦媛有些吃惊,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此人曾经同自己的祖父一起击退过金兵,那次战役之后,祖父战亡,而这个孟常德便被赐了福建都阃。 即使是距离遥远,这位孟老将军还是会在每年年节派仆从送了节礼来。父亲虽然并不多提此人,但是每隔三年,这位老将军回京述职,必来拜会,是以秦媛对此人印象十分深刻。 “这位老将军不是已经致仕了么,怎的会随军到了辽东?”秦媛有些疑惑的问道。 “小秦你竟然识得这位孟老将军?”何冲觉得有些奇怪。 “嗯,听家父提起过。”秦媛这才惊觉自己问的有些莽撞,随意说了个理由,又追问道:“那他又为何领兵追击?这恐怕不是大将军的意思吧。” “自然不是。”何冲也没再多问,继续说道:“几日前,金人第一次攻城的时候,大将军便与这孟老将军发生了分歧。大将军认为,金人这次攻城仅是个幌子,贸然追击必中埋伏。” “大将军所说有理啊。”江桐接口道:“这几次那些金兵不过是略一试探便急急退走,一看就有古怪。” “话虽如此,”何冲再次叹气,道:“可是大将军派出去斥候回来后,皆说金兵退走后并无异样,这便让主张追击的孟老将军得了机会,借题发挥了。” “他说大将军此来辽东,就是为了彻底把控辽东军,所以才会将原先伯爷的属将换了干净,还将那赵成寻了理由羁押了起来。” “赵成?”秦媛一愣,这才想起此人,问道:“那赵成可是被大将军抓了?” “自是抓了。”何冲点头,“还是我陪着咱们将军亲自审的。” “那,那赵成可说了什么?”秦媛有些迟疑的问道。 “自是说了一些,”何冲也不疑有他,继续说道,“不过还未等得到证实,金人便又攻了来,将军也就不得不先将此事放下。” “将军本想等到证据确凿了再将此事上报朝廷,谁知那孟常德却借此发难大将军。将军不得已,才将事情说了个明白。本以为那孟老将军会就此打住,谁知道,今日他竟然私自带兵出城了。” 秦媛静默的站立在一旁,不再发问。止戈既然已经将赵成扣押,那么他一定会问出更多事情,那赵成到底是不是通敌之人,他背后究竟还有何人,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江桐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秦媛,开口问道:“那赵成到底招了些什么,是他谋害了忠勇伯吗?” “此事牵连甚广,我不能跟你们多说,”何冲摇了摇头,“你们只需想想,那赵成不过一介参将,又与伯爷无冤无仇,怎会有此能耐谋害伯爷。” “也就是说,赵成亦是受人指使?”江桐追问道。 何冲却是摆手不肯再多说,留下一句,“你们好好休息”便离开了营帐。 第三十三章 对峙 到得傍晚时分,一骑快马冲进了义州城,直奔卫司而去。 书房之中,卫康正与几名属将商讨下一步的战略,便有一人冲了进来。 众人不明所以,正欲将此人擒下,便见那人浑身是血的跪倒在地,嘶哑着嗓音说道:“大将军,孟将军等人在西北方三十里处遇伏,万余骑兵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这几个字一出,整个书房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中,所有人都怔楞在原地,一时之间,房内落针可闻。 半晌,卫康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几步上前,扶起那名将士,问道:“你可是孟将军的亲卫?” “回禀大将军,”那人借力站起,半靠在过来扶他的范丛誉身上,顿了一刻方喘息道:“属下乃是骑兵营一普通小兵,是属下的什长桂武拼着性命为属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命属下回城向大将军报信。” 这小兵说着话,手伸向怀中,掏出一军牌来。那军牌上已经占满了鲜血,已然看不清牌上所写的内容。 卫康颤抖着手接过那军牌,却未看一眼,而是直接示意范丛誉将此人带出好生照料。 待得人送走后,卫康坐回太师椅中,手中握着那块军牌,沉思不语。 沐升看了眼身边皆是垂头丧气的几人,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卫康闻言却是一笑,将那军牌轻轻的放置在案几之上,铁制的军牌落在木质的案几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却让人无端感觉心中一紧。 “如何是好?”卫康笑道:“那易九要的恐怕就是这个结果,我大陈本就战马不足,此一役,竟是折损了我万余骑兵。此人果然非同小可,不可轻视。” “如今的金兵再不可与过去相提,你等万不可再贸然行动了。”卫康长叹一声,终是收了笑容,继续说道:“如今我辽东军受此重创,若是就此贸然攻打金营,那易九必然是已做好了防备。”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等。”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是弄不清卫康的用意,但是几人皆是卫康亲手提拔,是以并无人有异议。 “末将听令。” 卫雍自卫司中出来,何冲与逐海便迎了上来,卫雍正欲上马离去,却听见有人唤他。他回头望去,见田砥正牵着马,快步向他走来。 “田参将。”卫雍随手将缰绳递给逐海,向田砥抱拳。 “卫将军不必多礼,”田砥挥了挥手,“田某有事要请教卫将军,还请借一步说话。” “田参将太客气了,”卫雍微微抬手示意,二人便缓步向一侧踱去,待到了一处僻静无人处,卫雍方低声问道:“参将有事但说无妨。” 田砥便也不再绕弯子,低声问道:“田某愚钝,并不能完全明白国公爷的做法,还请卫将军指点一二。” 卫雍闻言却毫无神色变化,只淡淡笑道:“田参将太过谦虚了,家父不过是相较普通将领更加谨慎而已。”卫雍声音低沉,反问道:“若今日由参将决策,参将会如何?” 田砥被卫雍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田某岂敢......” 卫雍却笑着打断他,说道:“参将不必紧张,末将不过打个比方,参将但说无妨。” 田砥这才略带怒色的回道:“自是要整顿兵马攻那金贼的大营,为我惨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了。” “正是如此。”卫雍点头,“那易九懂兵法,擅观人。只来我大陈一次,便能设出此计,可见此人的确聪慧异常。所以,如此聪慧之人又怎能算不出我军遭伏中计后会怒攻其营呢?” 田砥低头沉思不语,卫雍见他面色仍有迟疑,便继续说道:“参将可想过,那哲别可是领了二十万大军,不过一个骑兵营的普通兵士,哪怕有人相护,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突围而出呢?” 田砥这才面露恍然,惊道:“卫将军的意思是,那兵士是金人故意放回来给我等报信的?” “不错。”卫雍颔首,“为的就是激怒我大陈的将士,若是此时父亲下令进攻,前方必有伏;可若是父亲按兵不动,又必会引起部分将士的不满,军心动荡。如此诛心之法,易九此人,的确不能小觑。” 田砥听得此言已是满面愧色:“还好有卫将军提醒,田某险些着了那易九的道。” “田参将太过客气,”卫雍朗声笑道,“这也是田参将为人正直,信得过家父,才敢有此一问,当是卫某感激不尽才是。” 田砥嘿嘿憨笑两声,道:“田某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算计谋略,只会带兵打仗。承蒙国公爷不弃,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田某自是对国公爷深信不疑。”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回营了。 逐海见田砥行远,便低声向卫雍禀道:“将军,卫风回来了。” 卫雍眼神一亮,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大营疾行而去。 亲卫帐中,小六正上下打量着秦媛二人,略带疑惑的问道:“你二人就是将军新招来的亲兵?” “在下秦渊。”秦媛抱拳躬身道,“这是江桐。” 江桐闻言也躬身抱拳,那小六却是一改刚才的严肃,咧嘴笑了起来:“甚好甚好,这下亲兵卫里就不是我最小了,老何就不能什么事都指使我来做了。” 其他几人闻言轰然笑开,七嘴八舌的调侃小六。 “瞧你小子这点出息,就知道欺负新人。” “你就死心吧小六,老何使唤你根本不是因为你最小,而是你最好用。” 秦媛正跟着众人低低的笑起来,眼神扫过营帐门口,却见那帐帘微微一动。原以为是老何与逐海回来了,却是半晌没有人进来,她便也不再多想。 几人正说笑的热闹,就听见何冲自门外咳了两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众人见他进来,一时都静了下来,何冲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向卫风使了个眼色,说道:“卫风,将军让你去一趟。” 卫风心下疑惑,何冲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卫风困惑的跟着何冲走出营帐,才彻底明白何冲的意思。 只见卫雍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正站立在营帐几步开外,挑眉看着自己。 第三十四章 女子 卫风被卫雍盯得背脊发凉,他偏头看了眼站在身侧的何冲,何冲却将头埋的极低。无奈,卫风硬着头皮迈步上前,抱拳道:“属下见过将军。” “嗯。”卫雍淡淡的应了一声,狭长的凤目眼角微扬,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卫风。 卫风更觉惶恐,忙将头垂的更低,禀道:“属下已将伯爷与大小姐的棺木完好的交到了苏家人手中。” “嗯。”卫雍仍是浅浅的应了,眼神却从他身上移到那营帐之上。卫风暗暗的松了口气,却不敢擅自起身,只得继续躬身垂首等着。 半晌,卫雍终于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回吧。”便转身离去。 卫风缓缓直起身子,望向卫雍离去的方向。 银月如勾,暗淡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显出浅浅灰败的颜色。卫雍独自一人缓步走在城中的街道上,此时已近亥初,所以街道之上已没有多少行人。 街边有一卖面的小摊,摊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因时间已晚,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摆在街边的桌椅板凳。 卫雍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向那老汉招呼到:“老丈,来碗面。” 那老汉原本见天色太晚,回过头刚想招呼一句收摊了,便见桌边坐着的那人,眉眼深邃,面如刀刻,薄唇紧抿,身着一件绣五彩云纹靛蓝色贴里,外罩一件灰色披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竟似是军中的将领。 那老汉忙收了脸上不耐的神色,搓着手凑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军爷,不是小老儿驳您的面子,只是这时候不早了,小老儿若是再不收摊,怕是就要宵禁了。” 卫雍这才看了看四周,方觉时候已晚,遂缓缓起身,向那老汉笑道:“是在下没注意到时辰,让老丈为难了。” 那老汉有些受宠若惊地慌忙摆手,嘴里的话也磕巴的说不完整了:“将军,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这时候尚来得及,不然,不然小老儿给您煮一碗吧。” “那便有劳老丈了。”卫雍说着微微拱手,坐了下来。 那老汉更是不知所措了,嘴里叨叨着:“将军太客气了。”踉跄着走回那尚未封火的炉子边,将锅中重新注满了汤。 卫雍静坐在桌旁,他并不是觉得饥饿,只是觉得自己腹中,胃中,心中,皆是空空如也,需要要用些什么来填满。 不多时,那锅中便飘出了阵阵香气,那老汉双手捧了一碗面,恭敬的摆在了卫雍的面前,退了下去。 卫雍看着面前的碗,洁白的面,清亮的汤,几粒细碎的葱,如此简单,却又让人感觉十分美好。 举箸,挑起,进食。 面的味道实际上只是一般,不过在这寒冬的夜里,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却又显得如此可贵。 卫雍回到营帐的时候,各个伍负责值守的人已然就位了,而亲兵卫今夜负责值守的人恰是秦媛。 秦媛站于卫雍的营帐外,看到他缓缓迈步回来,忙躬身行礼:“将军。” 卫雍只是略略点一点头,便想要越过他进帐,忽的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停步在秦媛身侧,问道:“你是秦渊?” “正是。”秦媛垂首回道,便听身前那人继续问道:“你那鞭,哪里来的?” 秦媛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故作镇定的回道:“回禀将军,此鞭乃是逐海所赠。” 卫雍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头低低的垂下,竟是露出一段脖颈来。那颈子纤细雪白,混不像军中的人,倒像是娇养在内宅的闺秀。 卫雍心下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知那鞭的来历。” “属下知晓。”秦媛仍旧垂着头,声音也压的更低,“逐海已将此鞭的来历全部告知了属下。” “既是如此,你还敢用?”卫雍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 “属下自是敢用。”秦媛虽是垂着头,却字字铿锵的回道:“此鞭虽是将军手作,可是不管是谁所做,兵器的存在便是为了上阵杀敌。若是因为此为将军所制,属下便无权使用,岂不是违了将军制它的本意。” “且属下为将军的兵,使用将军的兵器本就是应当,又有何不敢。” 卫雍听了他的话,薄唇轻轻的扬了扬,笑道:“你且抬起头来。” 秦媛闻言,心中略感不安,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应对的方法,只得缓缓抬起头来。 卫雍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面前的少年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樱唇红润,哪里有半分军中之人的模样。 卫雍眼神缓缓下移,但见少年穿着军中统一发放的粗布短褐,外面罩着一件粗布的棉袄,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纤细。卫雍的眼神最终定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秦媛自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顿觉背后冷汗涔涔。她自来到止戈身边,就一直惴惴不安,止戈一向心思缜密,自己的身份是迟早会被他发现的。只是,现在,着实太早了。 卫雍淡淡的收回眼神,却不发一语,只望着眼前这少年,或者,应该说是少女。 秦媛下意识的伸手攥紧衣襟,心一横,便单膝跪了下去。 卫雍见到她的动作,微微挑眉,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语气中却带着些冷意的问道:“秦小旗这是作甚?” 秦媛闻言心下一冷,他如此称呼自己是何用意,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的说道:“将军恕罪。” “哦?秦小旗何罪之有?” 秦媛闻言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她从不知晓止戈原还有如此装腔作势的一面。只是现下形势不由人,秦媛也只好按耐住性子,低声道:“属下有事欺瞒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原来秦小旗也知道自己如此行为乃是有罪。”卫雍冷笑一声,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以女子之身潜入军中,你究竟有何目的?” “将军息怒,还请听属下一言。”秦媛心道果然被他识破了,反而放松了下来,缓缓说道:“小女乃秦百生长女,秦媛。” “除夕之战,家父战死,军中令家中次丁补袭军职。无奈长兄身患重疾,卧床不起已有数载,又怎能至军中。家母自得了消息便夜夜垂泪,为人子女者,本就该为父母分忧,所以小女只能出此下策,替兄长补替军职。” 第三十五章 人心 卫雍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少女,那女子说完那几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挺直了脊背跪在那里,眼眸虽然低垂,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倔强。 卫雍有些恍然,他仿佛透过这个少女看到了他的瑾儿。若是瑾儿还在,必会说,人,生而不易,姑且饶过吧。 思及此,卫雍不由得轻笑出声。姑且饶过,她饶过了这么多人,苍天可曾饶过她?跪在地上的秦媛听见他的笑声,略带诧异的抬起眼眸,却见眼前的人依旧面容冷硬,仿佛那笑声是她的幻听一般。 “可还有他人知晓此事?”卫雍见她抬头,敛了笑意,冷声问道。 “只江桐一人知晓。”秦媛望他一眼,再次垂下眼睑。 “嗯,如此便好。”卫雍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转身进了营帐。 秦媛见卫雍进了营帐,才缓缓站起身来,冬夜的冷风吹过,方觉自己背心的衣裳竟是被冷汗浸透了。 秦媛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但是,今日的时机着实不对,这才将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日傍晚,有一伤重之人骑快马进了城。秦媛由此便知晓,出城擒敌的那万余将士,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此一来,定国公被陷入两难的困境,止戈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很好。在这样的前提下,被止戈发现自己身为女子,应是不会被如此轻易放过才是。 究竟是什么让止戈今日如此心软?秦媛有些想不明白,她立在营帐外,望着天边那弯弦月,一时间竟是走了神。 几日过去,定国公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军中便悄悄的蔓延起一些琐碎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孟老将军带着一万兵马去追击金兵,结果就回来了一个小兵。” “自是听说了,我还以为大将军要挥军北上,讨伐金贼,为孟老将军报仇呢。” “报什么仇,那孟老将军本就是抗了大将军之令,私自带兵出城的,得此结果,也只能赖他自己了。” “话不能这么说,那一万将士可是无辜的,只因为将领之间的矛盾,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那又能如何,没听过那句话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没能跟个好将领,自然就只能做那垫脚的枯骨了。” 秦媛与江桐自营中巡过,便听到不少将士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们走来,便又佯装无事一般的分散开来。 江桐见状咬牙低声道:“这群人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议论将领,就不怕将军处罚么,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秦媛闻言淡淡的瞥了那群人一眼,说道:“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若是要处罚,岂不是全营的人都要罚了?眼下正当战时,正是需要兵士的时期,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的胆大妄为。” “可也不能就此放任啊。”江桐语气有些急迫,“大将军也不曾出面说明,如此下去,岂不人心惶惶,军心溃散。” “不会的,”秦媛笑道,“大将军自有成算。” 果然不出秦媛所料,当夜,大将军便召了几位属将共同商议。 亥初一刻,卫雍自卫司骑马而出,径直回了军营,不多时,军营之中便躁动了起来。 秦媛奉命前往卫雍的营帐,她得到卫雍的准许后,掀帘而入,却见室内仅有卫雍一人,不禁一怔。 卫雍见她前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秦媛走到近前,躬身抱拳道:“将军,您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卫雍闻言并未抬头,而是指了指摆在面前的舆图,说道:“此处距离义州三十里,具斥候回禀,此处为一片荒林。孟老将军等人就是在此处遇伏,进而全军覆没。” 秦媛想那舆图望去,略微思索了一阵,问道:“那金兵的大营距此地有多远?” 卫雍听了她的问话,抬眸望了秦媛一眼,方才笑道:“你果然懂得些排兵布阵之法。” 秦媛此刻却是十分坦然,迎上卫雍的眼神,平静的说道:“自是懂得,否则又怎能入得将军之眼。” 卫雍哼笑一声,声音低沉:“自作聪明的人往往会反被聪明误。” “属下究竟是不是自作聪明,相信将军自有定论。”秦媛仍旧目光清澈,坦然的直视着卫雍。 卫雍却是浅浅一笑,转向舆图,用手指出另一处说道:“此地便是那哲别的营地,距离那荒林不过十余里,怕是攻哪一处,另一处必会立刻出兵,形成围合之势。” 秦媛身体前倾,将头凑了过去,洗洗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大将军可是命将军前往偷袭金兵大营?” 卫雍笑意更甚:“正是。” 他低头看了眼位于义州正北方向的金营位置,继续说道:“近日来,大将军刻意未有行动,就是为了迷惑那易九。让他们在那林子里多呆几日,待到人等得懈怠了,再一举出兵杀光那金贼。” “大将军选择先攻金营,是因为金营位置较近,那林中潜伏的兵士回防所需时间更久?”秦媛见那两地位置,显然荒林的位置要远于营地,若是贸然进攻林地,很容易被金营前来应援的兵截了退路。 “正是如此。”卫雍颔首,“只是我总觉那易九恐怕也会考虑到此事,偷袭恐怕未必会如此顺利。” “的确。”秦媛看着那两个位置,低声喃喃道:“如此位置,简直就像是在邀请我们去攻打金营。” “你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卫雍略略看了她一眼,“若是此次你能谋划成功,我便留了你做我军的军师,如何?” 秦媛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卫雍也正垂首望着她,二人目光一撞,秦媛心中慌乱,连忙垂下头去,低声道:“属下何德何能......” “所以,我需要你能赢了这次战事。”卫雍声音依旧低沉,话却是掷地有声。 秦媛默默的望了那舆图一眼,手掌紧握成拳,单膝跪地,郑重道:“属下多谢将军,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如此甚好。”卫雍略抬了抬手,停顿了一瞬,继续说道:“你毕竟身为女子,如此混在军中毕竟于你名声有碍,若是有一日被他人发现更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本不欲留你,但是听何冲说你身手可以,也略通些兵法,是以才愿意让你一试。” “你且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六章 谋略 “秦媛多谢将军。”秦媛再次躬身道谢,见到卫雍示意她站起来,她便缓缓站起身,眼神却仍不离那舆图。 卫雍也不说话,只默默的喝着茶。 良久,秦媛抬起头来,问道:“将军,那荒林附近可有城池或是百姓居住?” 卫雍虽是不太明白为何她有此一问,却仍旧缓缓的摇了摇头道:“这荒林位于兀良哈沙漠边缘,附近并无人烟。” “如此一来便简单了。”秦媛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缓缓的笑道:“秦某已有了完全之策。” 夜已深,哲别躲藏在树后,心情极度烦躁。 那一日易九诱来了大陈一万骑兵,困在了这荒林之中,被哲别带的兵如同切菜一般收割了个干净。哲别心情大好,当下便要领兵回营,庆贺胜利。 易九却淡淡的说道:“殿下莫急,如今那小兵回去报信了,不出几日,那陈军必会攻我大营。若是殿下兵力悉数屯于大营之中,只怕胜负难料,倒不如殿下继续潜于此地,与大营成守望之势,出其不意的截去陈军的退路,方可大胜。” 哲别听了易九的话,心中大喜,在这林中一趴便是五日,可那陈军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林中条件艰苦,众多将士潜伏多日仍无所获,心中早已生出了些许的不满,觉得陈兵应是不会再来了,心思也就渐渐懈怠了下来。 林中的金兵已然不似前几日警醒,仔细听来,竟是能听到浅浅的呼声。哲别暗骂一句,便想叫身边的亲卫提醒众人警觉一些。刚起身,就见那荒林边竟是有点点火光闪现。 他忽的站起,却见那火光很快连成了一片,竟是这荒林失火了。 此时正值暮冬,树木枝干因为长期缺水,早已经干枯脆弱,稍有明火很快便能燃成一片。加之冬季东北风呼啸,那火竟然在几息之间便燃到了众人设伏的位置。 此时藏于林中的金兵方才反应过来,嚎叫着拔腿便跑。很快便有金兵逃出了荒林,然而,还未来的及庆幸自己逃离火海,便撞在了早已等在此处的陈兵的刀口上。 若说当日孟老将军带兵在此遇伏,似是被切菜一般,那今日此景,这菜便成了那些金兵。 卫雍骑马立于后方,看着金兵自那林中奔出,还未弄清楚身在何处,便被陈兵一刀了结了性命。 而距此地十里之遥的金兵大营自是看到了那荒林的情景,易九听到兵士的禀报后,立刻出营望向西北方。只见那里火光冲天,竟是点亮了这漆黑的夜空。 易九立刻转身吩咐身侧的阿昌传令,待得大军整顿完毕,易九翻身上马,便向那荒林行去。 怎料出了大营不过半里路,便见到了候在此处的定国公卫康。 易九心下暗叹,自己终究是年轻,不及定国公老谋深算。 “易国师,我们又见面了。”卫康坐于马上,声音浑厚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国公爷果然智计过人,易某自愧弗如。”易九神色不动,手握缰绳坐于马上,朗声笑道:“此次确是易某技不如人。” “易国师太过自谦,国师智勇双全,卫某不过侥幸而已。”卫康轻笑道:“国师有句话说的极对,那便是你我二人各为其主,必定无法心平气和的相对而坐。” 这一夜是漫长的一夜,义州城西北方的火燃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时,方才缓缓熄灭。 卫雍命将士进林搜寻,清点敌军人数。 将士们进了那林中,见那树木被烧的焦黑一片,地面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烬。灰烬之中偶尔能看到未来得及逃出的金兵遗骸,那尸身焦黑,根本辨不出身份,将士们只得草草收敛了,再行辨认。 这边卫雍正进行着清点,便有小兵骑快马来报:“卫将军,大将军在金营大捷,杀敌一万,俘获两万,只是,叫那易九跑了。”那小兵说着翻身下马,抱拳道:“大将军命我来问清您这边的情形。” 卫雍点了点头,说道:“这边尚未清点完毕,不确定那哲别是否逃了,你且回去禀了大将军,待我清点完毕自会向大将军禀报。” 那小兵应诺去了,卫雍回过头来,望向身侧的秦媛,笑道:“秦先生此计果然妙极,待得大军回营,我定会对先生论功行赏。” 秦媛闻言忙垂首抱拳,道:“将军言重,为将军分忧本就是属下份内之事。” 卫雍并未接话,只是缓缓回过头,望着那仍然烟雾缭绕的荒林道:“我说过的话,自是会兑现。” “秦渊多谢将军。” 不多时,何冲走了过来,抱拳禀道:“禀将军,敌军数量已经清点完毕,”何冲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之色,“我军共杀敌两万,死于火中的金兵因为实在辨别不出身份,所以并不能确定哲别是否在这其中。” 卫雍点头,身侧的秦媛却开口问道:“可有进入北部的沙漠之中搜寻?” 何冲闻言先是看了看卫雍,见他点头后,才开口说道:“弟兄们倒是在沙漠边缘寻了寻,发现了一些跑不动的伤兵,只是兄弟们没人懂得胡语,所以也问不出什么。” 秦媛略略点头,胡语,她也是不懂的,但这让她想起了韩清原。她微微叹了口气,侧身看向卫雍道:“将军,不如先行将那几名金兵带回义州,城中许是有懂得胡语的兵将。” 她又望了望北边,继续说道:“沙漠环境十分危险,若那哲别真的逃入沙漠之中,我们也不好贸然进入,还是先回城再做打算为好。” 卫雍也随着她的眼神看了眼北方,片刻后收回眼神,说道:“先生所言有理,”说着转向何冲道:“传令下去,回城。” 何冲却被卫雍称呼秦媛的那声先生震得有些失神,心中暗道,这小秦竟然如此了得,连将军都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先生了。 卫雍见何冲没有反应,冷哼一声:“何冲!” 何冲一个激灵,方才回神,忙躬身道:“属下立刻就去。”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向着大军方向而去。 秦媛一时觉得何冲的反应有些好笑,忍不住低笑出声,却听见身侧的人冷哼了一声,忙收敛了笑意,抱拳道:“属下失仪。” 卫雍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冰冷:“秦媛,你虽为女子,但是你须得记住,在我的军营之中,你与男子是同样的。” “属下谨记。” 第三十七章 军师 卫雍的万余兵马刚行至义州城门外,便见一兵士骑马而来。那兵士见了卫雍,翻身下马抱拳禀道:“卫将军,大将军有请。” 卫雍颔首,对着身侧的秦媛低语道:“你随我来。” 二人随那兵士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卫司门外。卫雍二人下了马,正欲抬步进门,便见远处又有一人骑马而来。 待行到近处,卫雍方看清马上之人,眼神随之冷了下来。他双手抱拳,淡淡道:“陆千户。” 原来那人正是前几日独自出京的锦衣卫千户陆其重。陆其重见了卫雍二人,自马上跃下,抱拳还礼道:“卫将军。” “不知陆千户不远千里到得辽东,可是有公务在身?”卫雍面色淡淡,声音里却带着些寒意。 陆其重却似丝毫不觉,语气依旧平和:“在下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来辽东调查忠勇伯兵败一事的,”他抬起眼眸,望向卫雍,“在下得知,忠勇伯手下参将赵成已被卫将军羁押,赵成乃是忠勇伯兵败一事中的重要证人,还望卫将军以大局为重,将此人交予在下。” 卫雍闻言神色却是不动,只轻笑一声,说道:“陆千户客气了,卫某身为大陈的将领,自然要以大局为重。那赵成此刻就在卫司地牢之中,陆千户可随时将人带走。” “那就多谢卫将军了。”陆其重拱手道谢。 “千户客气。”卫雍收敛了笑意,伸手让道:“千户,请。” 一行三人进了卫康所在的院落,那守院门的兵士见到卫雍后忙抱拳行礼,但在看到卫雍身侧的陆其重时,却是一愣,略带疑惑的望向卫雍,问道:“将军,这位是?” “你去向父亲通禀一声,就说锦衣卫陆千户来访。”卫雍向他挥了挥手,然后抬手将陆其重让进了院落。 三人行至书房门外,先前通禀的的小兵已经将门扇打开,躬身道:“陆千户,里面请。” 陆其重抬步进了书房,只见卫康端坐在主位之上。他几步上前,躬身向卫康行礼,态度恭谨:“下官陆其重见过国公爷。” 卫康笑着抬抬手,说道:“陆千户客气,请坐。” 陆其重躬身谢过,行至下首一位置坐定。 卫雍略落后半步进入室内,向卫康拱手行礼后便在另一侧落了坐,秦媛便在卫雍后侧站定。 卫康略略打量了秦媛一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陆其重这边,面容温和的笑道:“不知此次陆千户来到这边关之地,所谓何事?” “下官是奉了圣上之命,特来辽东查清忠勇伯兵败一案的。”陆其重微微躬身,语气郑重:“在下得知,原辽东军参将赵成被卫将军羁押在卫司地牢,所以特来提审此人。” “陆千户公务在身,卫某自是要全力配合的。”卫康言罢,声音微抬:“来人,将那赵成押来此处。” 门外有人应声而去,陆其重连忙起身行礼道谢:“下官多谢国公爷。” 不多时,便有几名士兵押着一浑身是血的人进了书房。那人身上衣衫尽破,露出皮肤上的道道鞭痕;头发凌乱,将面容遮了个七七八八,让人看不真切。 几名兵士将那人掼于地上,躬身退了出去。卫康瞥了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笑着向陆其重说道:“此人就是赵成。” 陆其重也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再次向卫康抱拳道:“那下官就将此人带走了,多谢国公爷。” 卫康笑着端茶,招了亲卫将陆其重送了出去。 待得陆其重走后,卫康方转向卫雍,问道:“这便是你说的那秦姓姑娘?” “正是。”卫雍略一示意,秦媛忙快步上前,福下身去:“小女秦媛,见过大将军。” 卫康并不回话,只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见这姑娘一身普通兵士打扮,身量颇高,虽不似男儿那般,却也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此刻,这女子虽垂了眉眼,看似谦卑,可挺直的脊背却显示出了她的倔强。 卫康不由得叹了口气,也难怪儿子会将此女子留在军中,仅这一身的傲骨,便像极了那已经故去的苏家女孩。 思及此,卫康微敛心神,语气严肃的问道:“我听止戈说,你乃是代兄从军的。” “正是。”秦媛依旧眼眸低垂,态度恭敬:“因家兄常年卧病在床,身体孱弱,实是无法补替军职,小女子才出此下策,代兄从军。卫将军仁慈,得知小女家中境况,非但没有惩戒小女,反而给了小女立功之机,小女感激不尽。” “哦?”卫康闻言转向卫雍,问道:“你给了她何种立功的机会?” 卫雍轻笑一声,禀道:“尚未来得及向父亲禀告,昨夜那攻敌之法,并非儿子的主意,而是这秦媛所想。” “如此说来,你的确是立了大功一件。”卫康听得此话,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切,“昨夜一战,金兵折损兵力五万有余,我军却伤亡不足一万。此一役,实在大快人心,你能有此谋划,堪为一军之师。” “大将军谬赞,”秦媛语气仍然不变,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小女不过略学过几页兵书,昨夜一战本就是班门弄斧,又怎敢担此虚名。” “哦?”卫康闻言挑眉,下意识的望了自己儿子一眼,虽然仍旧含着笑意,语气却冷了下来:“那你说,我当如何赏你?” “秦媛替兄入军营,本就是大罪,”秦媛缓缓抬起头,望向上首端坐的定国公,说道,“承蒙将军不弃,未降罪于我,小女本不应再有所求。但是,小女今日为家人斗胆求大将军一事。” 秦媛双膝跪地,伏下身去,一字一顿道:“小女恳求大将军,赦了我家人的罪。好叫我那兄长能名正言顺的寻一名医,早日离了那疾病之苦,也让我娘不再日日担惊受怕,夜夜以泪洗面。” 卫康听得此言,微微愕然,他原本以为这女孩入得军营,又想方设法入了止戈的眼,所求恐怕并不单纯。却没想到,这女子自进屋之后并未看过止戈一眼,态度端正恭谨,而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家人平安而已。 卫康再次打量了匍匐在地的女孩,轻叹一声,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你所求,本将军准了。” 第三十八章 汪真 陆其重带着赵成自卫司出门后,便直接出了义州城,一路快马加鞭直奔辽东都司而去。 辽东都司位于义州城东侧四百里处,快马而行,一昼夜可到。 陆其重将赵成负于马上,昼夜未歇,于第二日巳时到达了锦衣卫位于辽东的千户所。 千户所中的护卫,自是一早就收到了传信,见到陆其重到来,忙上前抱拳恭敬道:“千户大人安,我们千户大人一早就收到了您要来的信儿,特命小人在此恭候。” 陆其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将缰绳交予那护卫手中,指了指马背上的人说道:“将此人带下去看好,别叫他死了。” 那人点头应诺,忙牵了马,招呼过几个小厮将那人与马一同带了下去。 那护卫在前面为陆其重领路,竟是直接穿过了前面的衙门,直往后院的家眷居所而去。陆其重心中疑惑,面上却半分不显,只低声向那护卫问道:“左千户大人近来可好?” 那护卫脚步不停,一路向着内院花厅而去,听到陆其重的问话,笑着颔首道:“劳千户大人惦念,我们左大人一向都好。今日得了信儿,知道陆千户您要前来,便在花厅备了薄酒,为您洗尘。” “左大人实在是客气了。”陆其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宅邸的布置。锦衣卫驻守辽东的左明左千户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可是他的院落却布置得颇有南方水乡之感,亭台楼阁无一不全。陆其重此时便是沿着彩绘的木质长廊向着后院走去。 到达了花厅,远远便听见室内有人在寒暄招呼,那护卫连忙笑道:“今日有客来拜访我们大人,还望陆千户见谅。”说完他抬高声音,向着室内禀道:“大人,陆千户大人到了。” 室内的人听得这个声音,立刻将门扇推开,只见一个粗眉大眼,肥头大耳,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举步迎了出来。 那男子见了陆其重,立刻堆满笑意:“陆千户,一路辛苦,快快请进。”说着便侧过身,抬手相邀。 陆其重同样抱拳行礼,道声客气,便提步上前。待进到了厅中,方看到适才那护卫所提到的客。那男子眉目俊秀,笑容儒雅,头上戴着飘巾,身着一件藏蓝色直裰,年纪似有三十上下,正拱手向陆其重躬身行礼。 陆其重略看了眼那男子,便转向左明,问道:“左大人,这位是?” 左明立刻笑着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晋王府新进的谋士,汪真汪先生。”他又转向汪真,说道:“这位便是陆其重陆千户大人了。” 那汪真听了左明的介绍,再次向陆其重拱手道:“在下见过陆千户大人。” 陆其重听得此人乃晋王府之人,心中已是有了七八分的成算,笑着抬手道:“汪先生客气。” 三人分了主次落了坐,左明才向陆其重道明了汪真的来意:“汪先生此次来辽东乃是奉了王爷的命令,特来拜会陆千户的。” 陆其重闻言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千户大人心思通透,自是能明白在下此次辽东之行的目的。”那汪真也不绕弯,竟是对于自己的目的直言不讳,“千户大人是有皇命在身的人,汪某此行自是为了这皇命而来。” “恕陆某愚钝,汪先生所言,陆某并不十分明白。”陆其重双手置于膝上,眼眸微抬,直视着汪真,“还请汪先生明言。” 汪真却不着急,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三人斟满酒盅,笑道:“陆千户出京前,可曾见过六殿下?” “六殿下深居后宫之中,自不是陆某想见便能见到的。”陆其重闻言不为所动,依旧神色淡淡。 “近日来京城天气逐渐转暖,御花园中的湖冰也渐渐化开了。六殿下终究是年幼好动,竟然偷偷的甩了宫人跑去那湖边捉鱼,谁承想,竟是一个不慎掉入了那湖水之中。” 汪真看了眼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的陆其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虽然救起来的及时,可是六殿下毕竟年幼体弱,自是大病了一场。直到汪某出京之时,那高热,似乎还并未退去。” 陆其重听得此话,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半晌后方道:“六殿下虽然年幼,却十分懂事守礼,断不会独自一人到那湖边玩耍的。”他声音一顿,双眼似鹰般紧紧凝视着汪真,“定是有人暗中谋害。” 汪真却不惧他,正面迎视着陆其重,颔首笑道:“陆千户说的有理,只是殿下毕竟年幼,今日可以及时救起,谁又能保证,殿下明日依旧无恙呢?” “若是六殿下真有什么不测,即使抓到了那谋害之人,哪怕是将之千刀万剐,又有何意义呢?” 陆其重闻言沉默不语,身侧的左明与汪真对视一眼,接口说道:“陆千户,汪先生所说不无道理啊,”他看向陆其重,“如今太子得势,深受圣上宠信,想那位置恐难旁落他人。” “一直以来,太子对于王后谋害季后一事始终深信不疑。所以,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得大宝,那六殿下......” 陆其重仍旧不语,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汪真见他动作,知晓他已意动,便继续劝道:“燕王殿下的外家永宁侯府林家虽不是什么顶级勋贵,可是如今在辽东掌握二十万兵权的定国公府卫家,却是不能小觑的,那定国公夫人可是永宁侯的胞妹。” “燕王殿下又一向与太子交好,这等于为太子殿下又添了一大助力。” 陆其重听到此处,终于缓缓开口,问道:“那晋王殿下究竟是何意思?” “千户大人,如今能够和太子殿下抗衡的,就仅剩下晋王殿下了。”汪真听得他的问话,笑容更盛,“晋王殿下知晓,王后与六皇子是定然不愿太子殿下坐到那位置上的,所以特派我来此地,向千户讨个人情。” 陆其重闻言皱眉,略带些讥讽的问道:“殿下凭什么以为我会卖殿下这个人情。” 汪真也不恼,只继续说道:“若是千户将此案彻查到底,只能是让太子殿下更为得意,那六殿下......” “那若是陆某给殿下这个面子,又当如何?” 汪真听得此话,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那六殿下自是会安稳无忧,一生顺遂的。” 陆其重望着那酒杯良久,表情变幻莫测。汪真也不急,竟一直端着那酒杯,笑望着他。 良久,陆其重终于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仰头饮尽:“还望殿下信守此诺!” 第三十九章 谋士 从卫司回到军营之后,秦媛便得到了独立的营帐,并脱去了那身灰褐色的短褐,换上了竹青色的素面直裰。 亲兵卫的几人,见秦媛一身文人打扮,皆是好奇不已。小六最为年幼,性格跳脱,围着秦媛转了几圈,疑惑的问道:“怎的一夜不见,小秦就脱了军装,变成先生了?”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何冲打趣道:“小六你若是羡慕,就跟将军说,你想跟着秦先生学些本事,将军一准儿也会给你准备这么一身。” 小六听了连连摆手:“快饶了我罢,我就是因为不愿意读书,才背着爹娘来投军的。” 小六原是通州人,辽东战事起,朝廷便在民间征兵,这小六心里原就有个建功立业的梦,便背着爹娘投了军。在京郊的大营里磨练了几个月,不想辽东兵败,便被分到了卫雍的军营之中,来了这边关。 何冲见他年纪尚小,便带在身边亲自教着,小六这才混进了亲兵卫中。 秦媛也是听旁人说起过这些的,便笑着说道:“待到得胜回京,你便可以衣锦还乡,昂首挺胸的告诉你爹娘,不读书也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小六听了这话,脸上瞬时笑开了花:“不愧是秦先生,说话就是比他们那些大老粗好听。” “瞧这小子,变得多快,这么会子功夫,都就从小秦变成秦先生了。”坐在一旁的卫风哈哈大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恰好逐海掀了帐帘,探进头来,有些纳闷的问道:“你们这是在笑什么?” “没什么。”秦媛回过身,问道:“海兄有何事?” 逐海这才注意到秦媛的穿着,也是一愣,然后咧嘴笑开:“原来是在笑这个。”他自顾自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将军差我来告诉你一声,说你家里人的事情都已经妥当了,让你不要再惦念了。” “如此甚好。”秦媛闻言缓缓笑开,“将军现下可在帐中?” “并未,”逐海看着秦媛的笑颜,一时竟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将军去了范将军处。” “既如此,那便日后待将军得空了,秦某再行道谢吧。”秦媛喃喃道。 几人笑闹了一番,便各自回了。江桐待其余人都出了营帐,才低声开口问道:“将军可是识出了小姐的身份?” 秦媛摇头,笑道:“劳你记挂着,只不过是止戈认出了我女子身份,却并不知我是谁。” 江桐闻言更是焦急:“那你又怎么成了将军的谋士?” “前夜那一战,是我献计将军,所以将军破例将我留在军中,又怕我在兵营之中身份暴露,所以才聘我为谋。”秦媛语气平和,神态淡然,“如此一来,军中的事情,就只能劳烦江兄了。” 江桐此时才算是放了心,他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将军所说的你家中之事?” “不过是我求大将军赦了我娘和兄长的罪,好叫我大哥不必再东躲西藏,好好请个大夫瞧一瞧病。” 江桐闻言心中一动,抱拳向秦媛深深的弯下腰,说道:“江桐谢过小姐大恩。” “江兄这是作甚。”秦媛忙伸手扶起江桐,“照顾秦氏母子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江兄又何必谢我。” 江桐缓缓起身,眸中似有水光:“媛儿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待得江桐离去,帐内仅余秦媛一人,她方有空暇将这几十日的事情好好想了一想。 自她入得军营以来,虽常有兵将对于忠勇伯的兵败慨叹不已,但却没有一人能说的清楚兵败的具体情况。 那日听得何冲所言,赵成已被止戈拘禁,且此人已经招了些东西出来。然而止戈却一直未有所动,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战时紧张,无暇应对,更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的地位甚高,止戈无权拘问。 还有随赵成一起逃回义州城的那三万将士,由于定国公来到辽东之后,将留存的那八万将士重新进行了整编。是以,秦媛已经完全找不出原来的辽东军了。 但是很显然,止戈的这一万兵马中,并没有原来的辽东军,更多的是战时征集的民兵,所以在军中的那十几日,秦媛并没有任何的收获。 想到这里,秦媛心中有些烦躁,距离她再次醒来,已经一月有余,她却仍旧困在这军中,毫无所获。 她想起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难道忠勇伯府真的只是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秦媛自在帐中,一时叹气,一时皱眉,想得入神,所以并没有发现卫雍走了进来。 卫雍自范丛誉处出来,直接就来了秦媛的营帐。范丛誉从带回来的战俘口中得知,三皇子哲别在前夜那一战中,并未被烧死,而是随着大部分的兵力逃入了沙漠之中。 看着面前女子表情生动,一脸沉思状,竟是丝毫未觉自己的到来。卫雍忍不住皱了眉头,轻轻咳了一声。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见卫雍立于门口,面无表情。 她忙起身行礼道:“秦某不知将军来访,失礼了。” 卫雍并不看她,径直走了进来,在案几前落坐,说道:“卫某此来,是有事要与先生商讨。” 秦媛看他面色如常,方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将军所为何事?” 卫雍看了她一眼,再次轻咳一声,说道:“你的家人,我已派人安顿好,也为你那兄长请了名医,你尽可放心了。” 秦媛闻言连忙站起,恭敬行礼道:“此事海兄已转告于我,秦某谢过将军大恩。”说着,她便双膝一弯,跪拜了下去。 卫雍见她行此大礼,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说道:“你不必如此客气,卫某不过是兑现承诺而已。今日来此,还有其他事情要与你说。” 秦媛起身坐好:“将军请讲。” “我适才从范将军那里来,范将军身边有谋士略通胡语,便查问了那些从林中带回的金兵。”卫雍略微顿了一顿,看了秦媛一眼,方才说道:“那三皇子哲别,的确是逃入了沙漠之中。” 秦媛闻言缓缓点头:“果然如此。”她低头沉思一刻,抬头望向卫雍,问道:“那胡人可说有多少人随那哲别离去?” “约有三万。” “如此说来,在那林中埋伏的仅有五万兵卒。而那易九逃离,带走了近七万人,而之前斥候来禀,哲别是领了二十万大军来攻。”秦媛语带疑惑,望向卫雍,“那么,剩下的那五万兵马,在何处?” 第四十章 诡道 秦媛与卫雍对视一眼,心中皆是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还未待二人想仔细,便听帐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卫雍立刻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秦媛也急步跟了上去。掀开帐帘,便见一兵骑马而来,到得近前才慌张的从马上滚落下来,踉踉跄跄的跑到卫雍面前,抱拳禀道:“将军,北城门外五里处出现金兵军阵,目测有十万之众。” 卫雍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便疾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那小兵:“可禀了大将军?” 那小兵自地上爬起,跟在卫雍后面一阵小跑,气喘吁吁的回道:“已经有人去了,还有几个弟兄分别去禀了田参将,沐参将,范将军。” 卫雍嗯了一声,翻身上马,正准备打马而行,便见秦媛也上了马。他心中一阵怪异之感,低喝道:“你跟来做甚?” “自是要去守城。”秦媛语气坦然。 “胡闹,”卫雍看了眼秦媛,眼里满是不赞成,“你一介弱质......” “将军,”秦媛张口截断卫雍未出口的话,声音暗哑却坚定:“属下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将军不要以貌取人。”她顿了一顿,声音放低,“况且将军说过,我与其他弟兄并无不同。” 卫雍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只冷冷的回望了她一眼,扔下一句:“随你。”便打马而去。 秦媛也没有半分犹豫,挥鞭便向着北城门飞驰而去。 到得城门后,卫雍见秦媛果然跟了过来,便不再多说,径直向着城墙上登去。 登楼远望,果见北方不远处,大批的金兵结阵而来。 不多时,范丛誉,田砥等人均到了城门处,看到远处那无边无际的军阵,心中震惊。范丛誉忍不住喃喃道:“分明是刚经历了一场败仗,那金兵为何能如此迅速的再次组织攻城?” “范将军难道没有算出来么?”一旁的秦媛声音冷静,“那易九藏了五万的兵力,为的就是趁我等大胜松懈之时,攻我不备。” “竟有此事!”范丛誉显然没有想这么多,惊讶的脱口喊道:“这易九果然狡猾。” “兵者,诡道也。行军打仗本就是将领相互之间的心思较量,那易九果然不是凡人。”卫雍冷冷的接口说道:“如今此势,我等还是尽快整顿兵力,等待大将军的指示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转头欲走,却见定国公卫康已经缓步走了上来。 几人忙躬身行礼,卫康却是稍一摆手,望了眼天际那随风摇动的战旗,叹道:“易九此人果然不简单,如此劣势仍能够迅速翻转,此人才智不凡。” 言罢他转向众位将领,说道:“如今大敌当前,诸位当迅速集结将士至城门处设防。”他转向卫雍,“前夜你那营中将士着实辛苦了,今日就不用出城迎敌了。” 说罢,他转向沐升:“沐参将前夜留守义州,将士精力应当相对充沛,今日,便由你来出城迎战吧。” 沐升拱手称是,下了城墙。 卫康看了城内乱中有序,排阵布防的将士们一眼,叹道:“前夜一战,将士们着实辛苦,可是大敌当前,我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抗敌了。” “是。” 卫康很快布阵完成,由沐升率三万兵士出城迎击,卫雍、范丛誉、田砥二人各领两万人守东、西、南三侧城门,卫康亲领十万大军坐镇北门迎敌。 秦媛随着卫雍一同去了东门值守,敌军的主攻位置是北门,所以其他城门相对轻松。卫雍站在城墙之上回望北门的位置,神情冷峻。 秦媛则是在凝神思索,金兵看似来势汹汹,但是人数上其实并不占优势,此战依旧难以取胜。那么,他们如此声势浩大的来攻打义州北门,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是为了掩盖什么? 秦媛抬头望向东边,只见天际处一条长河似银练一般横跨南北,秦媛一怔,那是辽河。 她猛然想起,当日她北上,是经由广宁出城去往兀良。广宁位于辽河东岸,所以当日他们一路北上便到了兀良。 而义州位于辽河西岸,若要从此地去兀良,须得过那几丈宽的辽河水。然而此时正值隆冬,冰层奇厚,跑马走车皆不成问题,所以他们过辽河去往广宁之时,亦是直接踏冰而过。 若是那消失的五万金兵藏于兀良,那么这一夜步兵缓缓踏冰渡河,待得骑兵攻打北门之时,那步兵也就能抵达义州东门了。 好一个声东击西! 若今日守城的不是定国公,定会将全部兵力集中在北门迎敌,进而其他城门守将空虚,他们便可趁此机会,一举攻破。 好一个易九! 秦媛想通之后,忙躬身向卫雍禀道:“将军,秦某有要事相报。” 卫雍眼神未动,依旧遥视北方,手随意的挥了挥,示意她有话直说。 秦媛并未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将声音稍稍提高,说道:“将军,北门的金兵恐怕只是障眼法,金兵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要趁大军主力集中在北门,进而攻打义州东门。” 果然,卫雍听了她的话,神色一变,连忙转过身来,问道:“先生此话何讲。” “在下也仅仅是推断,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秦媛说着,将眼光望向远处,果然见有兵阵向着东门缓缓推移。 卫雍注意到秦媛的眼神,也向那东北方向望去,自是也看到了那金兵的方阵,脸色一寒,冷笑道:“这易九果然好手段。” 秦媛颔首:“这恐怕就是消失的那五万兵士。”然后转向卫雍,说道:“那金兵到得此处尚需些时辰,此处兵力着实不足,将军还是快些向大将军禀明此事才好。” 卫雍连连点头,抬手招过候在一旁的何冲,简单交代了几句,何冲急忙掉头离去。 秦媛看何冲骑马疾行,很快不见了身影,这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转向卫雍,抱拳道:“将军,如何布阵,下令吧。” 卫雍深深望了拱手行礼的秦媛一眼,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先生果然智计过人,若是能平安守得此门,我定会在大将军面前为先生邀功请赏。” 第四十一章 混战 此时北城门处战事正酣,卫康立于城门之上,看到金兵的攻势并没有想像中勇猛,心下有些狐疑。他望向骑马静立于大军后方的易九,易九表情一派淡然,顿觉事有蹊跷,正待找了亲兵过来询问一二,便见何冲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大将军,卫将军命属下前来禀报大将军,东门外出现金兵攻城,人数约五万有余。”何冲来到近前,未等气息平稳便急急禀道。 卫康闻言一怔,急问道:“现下东门战况如何?” 何冲摇头:“刚发现金兵行迹将军便谴了属下来回禀大将军,想来此时应是已经开战了。” 卫康再次回首望向远处的易九,叹道:“此人果然谋略过人,不可小觑啊。”言罢,他回转过身,命道:“城下有两万待命将士,你且将他们带去东门支援。” 何冲躬身应诺,转身便下了城楼。 卫康站在城墙上又细想了一刻,招过亲兵吩咐道:“你立刻去南门通知范将军,让他率那两万兵即刻支援东门。” 那小兵应诺快步去了,卫康方缓缓叹出一口气,易九此招实在毒辣。若不是自己顾及卫雍兵马困乏,那东门恐怕都不会有将领镇守,好险好险。 此刻义州城东门外,金兵的五万兵卒已经逼近城墙之下,卫雍看着缓缓推进的金人步兵,深吸了一口气,长喝一声:“放箭!” 一声令下,万千箭矢带着破空之音呼啸而去,而城墙下的兵士似是早有防备,纷纷立起木盾,挡住了这一波攻势。 卫雍却是不急,看了眼下方,冷哼一声,继续发令:“火攻!” 众将得令,立刻在箭头之上裹了油布,点燃后射了出去。一时间漫天火光飞射而下,似流星一般落入敌阵之中。 金兵被这波火箭攻势绊住了脚步,木盾不易燃烧,那火却燃着了部分士兵的衣服头发,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这五万兵的将领乃是易九那仆从阿昌,他见东城门似是早有防备,便不再缓缓前行,抬手令下:“攻城!” 金兵听得此令,不再压低身子前行,而是开始往城墙下急奔而去,后面更有金兵搬来一人合抱粗细的巨木,准备撞门。 一架架云梯沿着城墙直立而起,城墙上的将士立刻做出防备,将那云梯推落下去。 战事一时僵持,不断有金兵自城墙跌落,那阿昌心中似是急了,挥手让众人搬起那原木,开始撞门。 咚,咚,咚。 城墙内的将士用身躯死命的抵住城门,勉强能顶住外面的攻势,可那城门却仍是被撞的摇摇欲坠。 秦媛挥出手中长鞭,转身对着卫雍喊道:“如此下去不行,我方人困马乏,对方却是有备而来,须得想个法子才是。” 卫雍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何冲领着万名骑兵沿着主路冲了过来,卫雍见此情景,心中大喜,忙对着守卫城门的众将士高声喊道:“开城门,出城迎敌!” 众将士听得此令,便不再抵住城门,而是将城门缓缓打开。 外面攻城的胡人似是被陈军这一举动惊住了,竟是一时没有反应,只听得将领阿昌在后面大喝一声:“攻城!”一众金兵才算回过神来,扔下原木便向门内冲杀了进去。 金兵似潮涌一般冲进东城门,却还未来的及走出数百米,就被疾行而来的万骑骑兵碾轧了过去。 何冲骑马向那金兵踏了过去,两刀便砍了四五个胡人,他大喝一声,扬刀怒吼:“杀!” 后面万人同呼:“杀!杀!杀!” 秦媛看到刚刚似潮水一般涌进的金兵,此刻又如潮水一般的向后退去,心下稍定,缓缓笑道:“总算是赶上了。” 卫雍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叹道:“终是赶上了。” 秦媛望向城门之外,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扬声道:“将军,那些胡人似是要结阵。” 卫雍也望向战场,只见那金兵自城门中退出后,似是听了将领的指挥,从一开始的慌乱,变为有序的排列结阵。 很快,阵型便显现了出来。重盾在前,步兵藏于重盾之后,以长矛攻击骑兵,此阵虽然不如辽东军常用的车轮阵杀伤力大,但是还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压制了骑兵的行进。 秦媛眉头紧锁,喃喃道:“此阵仿照的是我辽东军的车轮阵,骑兵恐怕会行动受阻,将军,需得要步兵增援才是。” 卫雍此刻也是脸色铁青,他嗯了一声,望了眼身后众将,却迟迟没有发令。 秦媛也回过头,只见城内的兵士皆是疲态尽显,此时冲出城去,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抬起头望向城内,心中暗暗焦急,为何仅有这万余的骑兵来援,难道北门的战事也不顺利? 北门的战事的确不十分顺利。 卫康看着城门外惨烈的战况,心中也有些不安,这易九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让那些胡人懂得了布阵,还造出了弩车。 那弩车体型并不十分大,所以并不笨重,移动速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迅速。一排六枝长矛,一齐发射,射程极远,有些甚至可以飞跃到城墙之上。 那弩箭力道极大,瞬间便能将人射个对穿。眼下已有千余将士丧命在这弩车之下了。 卫康心中焦急,召来身边的亲卫,附耳吩咐了几句,那小兵拱手离去。 东门这边,范丛誉带领着一万骑兵先行赶到,二话不说便冲杀了出去。他带着亲卫率先冲进了那金兵的阵营之中,不多时便将那阵踏出了一个缺口。 陈兵见此,士气大涨,呼喝着举刀踏入金兵之中。那些金兵毕竟是初学此阵,见得阵形被破,便全数散乱开来,再难成形。而范丛誉与何冲便借此机会大力砍杀起来。 骑兵杀入敌阵之时,从北门来援的万余步兵也赶到了东门,大军在东门前整齐肃立,等待军令。卫雍此时才缓缓绽开笑容,望向身侧的秦媛道:“如此,便可以了吧。” 秦媛也随着他的笑缓缓笑开:“如此便可以了。” 城外,阿昌见陈军骑兵越战越勇,心中虽是不服,但想起出兵前公子交代他若是不敌,速速退走的话,终是忍不住大喝一声:“退!” 这一声令下,金兵便开始缓慢回撤,怎奈陈兵杀意正浓,竟是一时无法走脱。 此时阿昌才真正急了起来,扬声喊道:“撤退,撤退!” 而此时站在城墙上的卫雍二人才算真正放下心来,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城内有马疾行而来,马上之人边行边喊:“将军,北城门危!” 第四十二章 火炮 卫雍一惊,忙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且说仔细些!” 那小兵滚下马来,几步便跑上了城墙,跪地禀道:“将军,大将军命属下来请秦先生到北门,北门战况惨烈,请先生寻良策对敌。” 秦媛心下疑惑,问道:“那北门现下是何状况?” 那小兵抬头望向秦媛,心中疑惑,他此前并未听过这位秦先生的名号,不知为何大将军会在此紧要时刻来请此人,听得秦媛的问话,老实的回道:“那胡人竟是做出了弩车,我方战将死伤惨重。” 秦媛闻言立刻向卫雍抱拳道:“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卫雍颔首,道:“待到这边战事了了,我便派何冲带那万余骑兵回援。” 秦媛不再多言,转身便快步走下了城楼。 义州城虽然地处边关,城中面积却是不小。秦媛与那小兵骑了快马,从城中小路一路穿梭,也行了近半个时辰才远远看到北门高耸的城墙。 秦媛行到城门处,纵身跃下便冲上了城楼。城门外战事正是酣畅,金兵以弩车在后方开路,前面的步兵正在缓慢的向着城门推进。而城外迎战的沐参将似乎也寻到了些对付弩车的方法,令步兵举重盾前行。 然而那弩车设计的竟是十分轻巧,可以随意改变射击的方向,陈军虽有重盾防护,仍是有不少兵士丧命在弩箭之下。 秦媛行到卫康身后,抱拳躬身道:“大将军。” 卫康听到她的声音,并未转身,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问道:“先生可有良策?” 秦媛也不废话,直直的看着城外的战况,半晌方道:“金贼那弩车的确异常厉害,仅靠人力恐怕难以突破,大将军何不用火炮?” 卫康轻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秦媛,神情却带着几分冷意:“秦先生果然博学,竟然都知道我辽东军内有火炮。” 秦媛闻言却是面露疑惑,问道:“守城军户皆知此事,属下自然也听家父提起过,怎的将军竟然不知?” 卫康闻言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冷笑两声,哼道:“好,好得很,众兵皆知之事,那孙备倒当作机密一般,竟是丝毫不让我知晓。” 秦媛一惊,急问道:“孙指挥使竟是没有告知大将军此事?” “自是没有,”卫康语气中隐含怒气,“来人,请火炮。” “属下带领众将前往。”秦媛欠了欠身,转身领着一众将士下了城墙。 秦媛亲领了一众将士进了武器库,进去后便傻了眼,武器库中竟真的没有那火炮。 秦媛愣在原地,细细回想父亲与自己说过的话。父亲曾经跟他说起过与金兵交战时候的情形,说他曾经就在这义州城用火炮轰过金兵的营帐。 此事虽然离现在时间已久,可是火炮这种重兵器不会经常使用,也就不会轻易移出武器库,怎的现在却不在? 秦媛心中略感慌乱,她四下打量,围着武器库细细的走了一圈,终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地库的入口。 地库的出口并没有上锁,石板上有一个铜质的拉手。秦媛招呼几名将士,一同将那石板拉了起来。 地库开口约有五尺见方,其间有石板铺就的台阶延伸至地库内部,石阶宽度可容一人上下。秦媛随手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缓缓的顺着那石阶进入了地下。 前行不过二十余步,便到了地库底部,秦媛抬高手中的灯盏,四下打量了一下,果然看到地库内侧,整整齐齐的排着七八门大碗口的铜制火炮。 而另一侧则放着十多个竹筐,里面满满的码着各种弹药,秦媛走上去细细辨认了下,惊喜的发现,竟然有三四筐中是爆炸弹。再往里走便是几口木箱,秦媛尚未走进便闻到了浓烈的黑火药的味道,心知那必定是填充所需的火药了。 秦媛没有过多的停留,招呼了众将士,小心翼翼的将那几门铜炮抬了出来,又搬了几箱黑火,几筐铁弹,便直奔北城门而去。 卫康见众人果然带了火炮回来,心下大定,脸上的神色稍安,问道:“这火炮自哪里寻得?” 秦媛拱手行礼道:“属下曾听家父提起过,十几年前,忠勇伯曾用火炮击退过金兵,进了那武器库却不见火炮。仔细查看了一番,方才发现,武器库西南角落里,有一地库,那火炮便是存放在了那里。” 卫康闻言微微颔首:“那就难怪那孙备不知此事了,他到此处就任不过五年而已。”卫康说罢,笑着转向秦媛道:“这次多亏先生提醒了。” 秦媛拱手提醒道:“大将军还需提醒弟兄们,火炮威力大,未免误伤,还要让将士们尽量向后方那弩车方向攻打。” 卫康点头称是,招呼过身侧的亲兵,吩咐道:“你且去请了原辽东军火器营的老兵来。” 秦媛闻言心中一惊,语气却淡然的问道:“大将军军中还有原来辽东军的老兵么?” “自是有的。”卫康语气感慨,“原来的辽东军剩余近八万兵,在我等赶来辽东之前,因守城战亡近四成,剩下的那几万人我便将他们悉数收整重编,由我亲领。” 秦媛默默点头,不再多问。 不多时,几十名老兵便随着那亲兵上了城楼,见了那些铜炮皆是面带喜色,爱不释手。不多时便摆好了架势,将火药填充完毕。 卫康笑着向几人挥手道:“为伯爷报仇的时刻到了。” 那几人收敛了笑意,目光灼灼的望着卫康,高声应道:“是!” 易九骑马立于战场后方,面带惬意的观看着战场上的厮杀,口中喃喃道:“大陈的将领也不过如此嘛,不过几架弩车便没了还手之力,若是我将那投石战车之类全数做出来,岂不是轻易就能踏进中原去了。” 哪知他话音刚落,便听轰一声巨响,不远处的一架弩车被炸了个粉碎,周围的士兵更是被震的东倒西歪。 易九的马也收到了惊吓,高高扬起前蹄,他拉紧缰绳,好一会儿才将马安抚住,谁知,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身侧炸开。 易九眯起眼睛向远处的城墙望去,这才看见,义州城墙上架起了几门火炮,有几架正是对准了自己的位置。 易九顾不得其他,忙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向后方奔去,刚跑出不过十余丈,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 易九被震的险些从马上滚落,回头望向自己的兵,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得已,长叹一声,扬声喊道:“退!” 第四十三章 犒赏 金兵本被火炮轰得晕了头,再听首领一声退,更是彻底失了斗志,潮水一般的向着来路退去。 卫康望着退去的金兵,脸上终于扬起了轻松的笑意,终于想起东门的战事,问道:“止戈那边可还好?” 秦媛抱拳回道:“属下来时,将军那里已经掌握了胜局,此时怕是早已收兵了。” “好,好,好。”卫康心中大定,一连道出三个好字,笑声更是舒畅:“今日此战,多亏有先生在。” 秦媛神色淡然,笑道:“属下不过是沾了家父的光,今日能够得胜,还是仰仗诸位将士奋勇杀敌。” “我辽东军果然都是铁血男儿!”卫康哈哈笑道,侧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你且传令下去,叫军中的伙夫杀上它几十头羊,今晚本将军要犒赏大军!” 那亲兵听得满脸笑意,忙道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秦媛闻言也笑道:“大将军仁厚,众将能得大将军领导,实乃三生有幸。” 卫康闻言却是缓缓敛了笑意,摆手道:“若说仁厚,当属忠勇伯爷。当年伯爷在辽东可是曾被辽东百姓奉为神祇,三岁小儿皆知忠勇伯爷是辽东的守护神。”话到此处,卫康神色略显落寞,“我不过学得伯爷的一鳞半角,算不得什么。” 秦媛听他提起苏潜,心中更是酸楚,一时间竟是有些哽咽:“的确,辽东百姓人人皆知忠勇伯爷,只可惜......” “你这娃娃亦是十分的不简单,”卫康声音一扬,笑道:“我于国公府韬光养晦三十载,如今上得战场,方知自己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你却能次次算准那易九的心思,着实厉害啊。” 秦媛闻言忙抱拳躬下身去:“大将军实在是折煞属下了,属下不过是一介普通军户,随着家父读过几页兵法,属下能够得胜实属侥幸,当不得大将军如此盛赞。” “哎,你不必如此谦虚,”卫康笑容更甚,“天分此事乃是天赐,旁人羡慕不得。只是你须得谨记,此时身处辽东,我父子尚能护你周全,若是有朝一日你入得京城,便要懂得收敛了。” 秦媛听得此话,心中泛起了阵阵暖意,竟是烘得眼角发涩。她吸了吸鼻子,忍下那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俯下身去,一字一顿的回道:“属下多谢大将军教诲。” 当夜,义州城内灯火通明,各军营地纷纷燃起巨大的篝火,篝火上架着整只的羊,欢声笑语更是充斥了整座城池。 秦媛随着卫雍来到卫司,大将军在这里犒赏诸位将领。 他二人进入厅堂之时,正见到那卫指挥使孙备,弓着身子正向大将军请罪:“大将军,下官是真的不知道这义州竟然有火炮,若是知晓,定然会告知大将军才是啊。” 卫康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且将那些东西收好便是。” 那孙备听得此话,连连点头称是。卫康见他仍是一脸的小心翼翼,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且下去吧,今日之事勿需再提了。” 孙备忙称是告退,行到门口见到卫雍与秦媛,忙抱拳道:“卫将军安好。” 卫雍乃行伍出身,并无官品,忙侧身躲开,抱拳行礼道:“孙大人安好,眼下酒席已备好,孙大人不留下来喝两杯?” 孙备满脸堆笑,他虽有三品指挥使之位,但是地方官员又怎能和京城勋贵相提并论,所以他对卫雍的态度十分热情:“卫将军说笑了,今日本就是大将军犒赏诸位有功之臣,下官就不在此扰了诸位的雅兴了。” 卫雍也不多留,二人相互拱了拱手便错身而过。 进得厅堂,其余众将尚未来到,卫雍便同秦媛坐在了最末的位置,同卫康闲话。 “今日还好有秦先生提醒,才能及时发现敌军,没能让那易九的奸计得逞。”卫雍落座后便笑着对卫康说道。 卫康笑着望向秦媛,说道:“如此说来,今日能够得胜,全要仰仗先生了。” 秦媛忙起身行礼道:“大将军说笑了,属下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功夫,真正有功的是几位冒险出城迎敌的将军。” “秦先生说话就是好听。”秦媛话音刚落,便听见院里传来一声豪放的笑声。众人循声向外望去,只见范丛誉哈哈笑着从外面大步行来。 “范将军。”秦媛忙向范丛誉行礼,范丛誉哈哈一笑,说道:“秦先生不必多礼。”说罢便转向卫康,抱拳行礼道:“大将军说的有理,今日一战,秦先生当记首功。” 秦媛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连连躬身道:“范将军言重了。” 范丛誉是实实在在的武夫,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听得秦媛话,却是敛了笑容,佯装怒意道:“你这小子,恁的不实在,有功就是有功,如此谦虚做甚。” 此时又听得院外传来哈哈大笑之声,几人向外望去,正是田砥、沐升二人到了。 众人一番行礼,坐定之后,沐升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今日之战,我帐下的那些将士是吃足了那弩车的亏,多亏了秦先生找来火炮,替我那些枉死的弟兄报了仇。”说着他端起酒杯,举向秦媛,“我敬先生一杯。” 秦媛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心中却有些踟蹰,她不会饮酒,可是如此境地又不能不饮。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身侧的卫雍却缓缓开口道:“先生身有旧疾,不宜饮酒,我代她饮了此杯。”说罢便一个仰首,饮尽了杯中的烈酒。 其他几人见此情景,便不再为难秦媛,反而将矛头转向了卫雍。 田砥率先举杯说道:“今日我守那西门,没有为诸位出力,我先自罚一杯。”说着将酒饮尽,自己端起那酒壶满上,继续说道:“这下一杯,我敬卫将军。” 他说着转向卫雍,朗声说道:“田某曾认为,卫小将军不过是借着家世,才能得此职位。经此一役,卫小将军着实叫田某刮目相看,田某还请卫将军海涵。” 卫雍端起面前的酒杯,略举了举,道了句“田参将客气。”便仰头饮尽。 一向与卫雍较好的范丛誉也顺势举起杯,笑呵呵的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卫雍一个眼刀飞过,讪讪地放了杯子,一脸郁卒。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直至亥初才纷纷骑马各自回去。 第四十四章 梦境 卫雍与秦媛二人出了卫司,卫雍似是有些酒意,并未骑马,而是缓缓牵马而行。秦媛见他如此,便也牵了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因为今日大胜,义州城中便免了宵禁,此时虽然已近亥时,街上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嚷嚷。 二人牵了马绕过这略微繁华的一段街市,踏着月色沿城墙缓缓向前行进。 城墙边有职守的兵丁,见了二人皆是恭敬行礼,卫雍却似未曾听到一般,竟是理也不理的便直往前走。秦媛在后面看得有些好笑,止戈今日,怕是真的有些醉了。 二人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时辰,城中的喧闹也逐渐歇了。秦媛见卫雍仍是脚步不停,继续沿着城墙前行,几步追上前去,问道:“将军,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营吧。” 卫雍听到她的声音,猛的回过头来,眼神依旧锐利,但却盯了她许久,方才恍然道:“原来你还在啊。” 秦媛听到此话,登时哭笑不得,原以为他只是有些醉意,如今看来,竟是彻底醉了。 她轻笑一声,拱手道:“是,属下看将军有些酒意,便一直跟着。”她抬起头来望向面前虽神色淡淡,却脸颊微红的男子,忍住笑意说道:“此时时辰已晚,将军还是早些回营为好。” 卫雍又仔细看了面前的人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然而他转过身去,竟是又牵着马继续向前走。 秦媛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还好这附近没有守卫的兵士,否则让他们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卫将军,竟有如此呆憨的模样,岂不是要惊掉了眼珠子去。 前面的卫雍听到她的笑声,竟然停下了脚步,略带疑惑的回头望向她。 秦媛轻笑着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像过去那般轻唤道:“二哥哥,天色不早了,要快点回去休息了。” 卫雍听得这话竟是一怔,片刻后脸上疑惑之色更甚,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锐利,倒是带了些懵懂之意:“瑾儿?” 秦媛微微一顿,拉住他衣袖的手紧了紧,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知道,止戈虽酒量不差,但是一旦醉酒便喜欢四处游走,醒来后却又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就让自己稍稍放肆这一次吧,她再次拉了拉卫雍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二哥哥,你该早点......” 话未说完,便觉得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那手臂轻轻一带,自己便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卫雍的紧紧的抱住眼前的人,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中瑾儿依旧娇俏可人,语带调侃的叫他二哥哥。他将头埋在那人的颈窝之中,只感觉怀中之人柔软温热,竟似真实一般。 秦媛感觉那手似铁一般紧箍着自己的腰身,竟是有些喘不上气。但是她不忍心推开,她不忍心一再的伤害这个男人。 卫雍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营帐里。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侧候着的逐海立刻端了盏茶过来,说道:“将军,已经辰初一刻了。” 卫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竟是如此晚了。昨夜他又梦见了瑾儿,梦见瑾儿叫他二哥哥。那梦如此美好,竟叫人不愿醒来。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卫雍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递还给逐海。他捏了捏眉心,感觉头一阵痛过一阵,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卫司回的营帐了。 “将军昨夜有些醉了。”逐海接过茶盏,笑道:“属下见已近子时了,您与秦先生居然还没有回来,便去卫司寻您。那卫司的将士却说您早就回了,属下想着您可能是喝的有些多,便沿着城墙寻您。” 逐海顿了一顿,似是在忍笑一般,片刻后方继续说道:“属下行到东门附近才看到您和秦先生。您那个时候已经昏睡了过去,秦先生又个子小,虽是尽力架着您,却还是被您压的一步三晃的。” 逐海想起昨夜的情形就忍不住发笑,他家将军醉酒后的样子他是清楚的。将军醉了酒,最初就像是正常人一般,只是不与人说话,径直往前走,待到酒力散的差不多了,便倒头睡去。 秦先生哪里知道这许多,估计一开始只是以为将军想要走走,便跟在后面一路的走,结果见到将军倒头睡了,才慌了手脚。逐海觉得,昨夜秦先生看自己的眼神,宛若见到天神一般,满脸放光。 卫雍听到昨夜是逐海将自己送回的营帐,心中顿觉松快许多。还好不是那秦媛将自己送回,若是她送自己回来,恐怕就不太好了。 “下次若是再有此事,你同我前去。”免得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逐海闻言终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声音刚起,顿觉将军眼神凛冽的扫了过来,他忙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是,将军。” 秦媛这边却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昨夜闹的太晚,将士们皆没有以往起得早,是以今日营中,直至卯末还是静悄悄的。 想起昨夜,秦媛忍不住苦笑,本以为止戈会如从前一般,听到她叫二哥哥,便什么都会按照她说的去做。哪可知,那厮竟抱着她直接睡了过去。 还好逐海知晓他的习惯,沿着城墙找来,否则昨夜二人非得冻死在城墙脚下不可。 日后若是还有此种应酬,还是让逐海陪他去罢,自己是绝对不会再以身犯险了。 经过昨日那惨烈的一战,双方兵力都折损了不少,想必近期内,这义州城是不会再有战事发生了。 秦媛轻轻笑了起来,如此也好,这样城中的将士便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果然,这一战之后,平静了很多天。 大将军担心敌军再次如前回般出其不意的突袭,便一连派出几批斥候前去探寻。 得到的结果令众将终于放下心来。 那易九为了找寻逃入沙漠之中的三皇子哲别,不得不将大军的营帐后退了三十里。如此一来,义州城的百姓便可以安享一段太平日子了。 这一日,秦媛被卫雍召到帐中,说是有要事相商。 秦媛掀帘进入帐内,便见何冲与逐海也在,她拱一拱手,问道:“不知将军召属下前来有何要事?” 卫雍却不答,反问道:“先生可知赵成之事?” 秦媛侧头看了看何冲,见他神色如常,便平静的答道:“听何冲说起过一些,不知将军因何提起此事?” “那赵成,死了。” 第四十五章 中断 秦媛听得此话面露惊异:“那赵成不是被陆千户带走了?” 卫雍缓缓颔首,冷笑道:“刚刚从辽东的锦衣卫千户所传过来的消息,说是那赵成在牢中患了鼠疫,不治身亡了。” “鼠疫?”秦媛也不由得冷笑道:“还真是个百试不爽的好法子。” 卫雍并未接话,而是示意他们三人坐下。待得三人落座后,方缓缓说道:“还有一事,你尚且不知,那赵成被陆其重带走之前,是已经全部都招了的。” “我听何冲提起过此事,但是具体招了什么,何冲并未说。”秦媛执起一旁的茶壶,为几人满上茶盏。 一旁的何冲忙解释道:“是,当时属下觉得事情尚未查清,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卫雍缓缓摆手,并不追究,而是继续说道:“你可知那赵成说是谁指使他的?” 秦媛端茶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方轻轻摇头道:“不知。” “他说是那辽东都阃庞海指使他的,但是他只说庞海命他鼓动子诚去金营偷袭,其他事情他一概不知。”卫雍语气平淡,让人摸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秦媛听他提起长兄,心中更是酸楚,她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好一会儿才问道:“将军认为,那赵成是在撒谎?” “此事多有蹊跷,我也是毫无头绪。”卫雍眉头微蹙,“我本想求父亲召那庞海来问上一问,哪知恰在此时,那金部又来作妖,此事便就此放了下来。” “我本想着,那陆其重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是对于伯爷,他一向是敬重有加,断不会在此事上做什么手脚。”卫雍自嘲的一笑道:“谁知,今日一早,那辽东都司也传来了消息,说那庞海,竟是畏罪自尽了。” “什么?”秦媛一惊,不由脱口喊道:“竟然自尽了?那他可说了什么?” “这就不可知了。”逐海在一旁接口说道:“据我们的人说,最后见那庞海的就是陆其重,陆其重走后不多时,那庞海便自尽了。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我是坚决不信的。” “我本来也觉得那赵成的话不可全信,若是那庞海一手策划此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何冲也是一脸疑惑道。 “将军能否查出那陆其重来到辽东之后,可曾见过什么人?”秦媛略略沉思了一刻,方才问道。 卫雍却是摇了摇头,道:“锦衣卫本就属于圣上直接统领,那千户所更是如铜墙铁壁一般探不出虚实。”他略略顿了一顿,说道:“我们的人说,那陆其重进了千户所之后,除了去了一次辽东督司之外,便没有再外出过了。” “如此,便不好办了。”秦媛低声道:“这线索便是完全断了。” “先生也想不出什么吗?”逐海侧头望向秦媛,“将军说先生心思细腻,聪慧过人。若是先生也想不出什么,我等就更不用指望了。” “将军实在是高看属下了。”秦媛无奈摇头,“如今我们知道的线索实在是有限,那庞海一死,便是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再往后,便也探不出什么了。” “将军若是还想继续探查下去,便只能等到回京之后了。”秦媛抬起头,直视着卫雍,缓缓说道:“我相信将军心中早有决断,不过是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有证据又能如何,”卫雍闻言苦笑,“能够指使朝廷二品大员的,其地位必然不是我等能够随意探问的,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而已。” “尽力便足矣。”秦媛垂下眼帘,心中微涩,“您的这句尽力,便足矣安了苏家人的心。” “既然秦先生也如此说了,将军您也不要再多想了,任何事情待到我们回了京,再做打算不迟。”逐海见气氛略有沉重,忙接口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辽东战事,尽早结了这战事,我们才能尽快回京。” “海兄说的对。”秦媛也收敛心绪,语气郑重:“如今那金部一退再退,于我等正是休养生息的良机。” “如今已近二月末,三月一过,冻土开化,辽东百姓便要开始春耕了。”秦媛说道:“为了保证来年的军粮,这春播是绝不可以错过的。” 卫雍点头:“先生的意思是,在这一个月内,将金部彻底驱逐?” “彻底驱逐不敢说,”秦媛笑道,“但是至少要让金营再退五十里。” “那岂不是就退回到金汗索托的大营了?”何冲奇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要连那索托一起打了?” “不急。”秦媛笑道,“我们到了春种的时节,那金部也到了该回家放羊的时候了。” 逐海听得有些好笑,问道:“先生此话何解?” 秦媛缓缓喝了口茶,方说道:“那金部久居草原,以游牧为生,春季万物复苏,草木生长,这可正是放牧的好时节啊。”她顿了一顿方说道:“我曾听家父提起过,金部每来犯我大陈,必是选在秋收季节,运气好了,便能抢了粮食回去过冬。 “只是每到春季,便是人心浮动,就如同我大陈的军户们都惦记着屯子里的收成一般,那金部的兵士们也同样惦念着家中的牛羊。”秦媛说道此处,笑意更甚,“家父曾说过,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双方便默契的不再交战,也是有意思的很。” 卫雍对此却是不解,问道:“那金部为何不趁着春耕时节,大肆进攻我大陈呢?” 秦媛又笑:“将军久居京中,只听得金人勇猛,屡屡冒犯我大陈,您可知晓为何这许多年忠勇伯都没有彻底将金部剿灭么?” “为何?” “那金部不过是游牧民族聚合而生,随意的推举了个最为强壮的人为首领,他们来滋扰大陈,并不是为了什么入主中原,他们也自知没有这个能力,他们所为的,不过一些粮草,一点吃食而已。” 秦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如今金部多了易九,等于为悍勇的金人添了智囊。如此金部就必须要除了,否则终成大患,危我大陈。” 正如同秦媛所想,大营中的易九收到了五十里外金汗的传信,要他寻回哲别后,便即刻拔营回金。 易九恭敬的接了信,命人安排那使者下去休息。见人出了营帐,便狠狠的将那信摔在了地上,怒道:“难怪金部这么多年只能守在这草原荒漠之中,全不过一群短视的蠢货!” 阿昌在易九身侧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那还要不要继续派人寻三皇子?” 易九冷笑一声,答道:“自然是要找,不但要找,还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找下去。” 第四十六章 回京 京城,燕王府 “王爷,那陆其重昨夜戌时进的城,今日一早便进宫去了。”有宫人隔着床帐轻声向床内的人禀道。 燕王听到此话刷一声拉开了床帐,坐起身望向那宫人,问道:“回来了?” “禀王爷,是回来了。”那宫人声音尖细,语气中带着些小心翼翼:“说是宫门一开就递了折子进了宫。”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燕王心下疑惑,继续问道:“跟去辽东的人可发现了他与什么人接触过没有?” “并没有。”那宫人弯了腰,将声音压低,“那人昨夜也已经回了府,奴去问过了,他说陆千户一到辽东,便去了义州城拜访了定国公,之后不久便带了那个逃将赵成去了都司所在的辽中卫。除了回来前去了趟都司衙门,这陆千户竟是一直呆在那千户所中,再没出来过。” “再没出来过?”燕王侧眼睨了那宫人一眼,“李寿,你可有问这几日都有什么人出入了那千户所?” 李寿被燕王这一眼看得心若擂鼓,冷汗涔涔。他身子弓得更低,连声道:“奴都问过了,那人却说没见过什么人出入,直到他随着陆千户离开此地,也未见有什么人自那院中出来。” 燕王冷冷的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李寿忙招呼了门外的丫头伺候梳洗更衣。 待燕王穿着停当,边向外走,边对李寿说道:“太子那边可得了信了?” 李寿弓着腰跟在燕王身后,小声的回道:“已经给东宫那边传了信儿,想必这会儿太子爷都该见到那陆千户了。” 燕王闻言冷笑了声,说道:“老四这次居然学聪明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这陆其重给收买了。” “那王爷,之后咱们该怎么办?”李寿小心翼翼的问道。 燕王却是一掀袍角,在桌前坐了下来,笑道:“怎么办,能帮二哥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我这个闲散王爷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自是,过我的逍遥日子了。” 李寿听得心中一动,忙躬身谄笑道:“王爷英明。” 皇宫 陆其重向惠文帝回禀了所查之事后,得了些赏赐,正欲出宫。步行至午门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便回转过身。 便见一身着绯红色正三品官袍的男子,正缓缓向他走来。那男子面若冠玉,眼尾狭长,形似桃花;两簇弯眉似远山一般,虽色彩浓重却又不失柔和;右眼下一颗朱红泪痣,更是衬的他眉目隽秀,面若桃花。 此人正是吏部左侍郎,内阁阁臣,沈慎。 沈慎见陆其重回首望向自己,便加快了步伐,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拱手行礼道:“陆千户慢行,在下有些事情还要陆大人代为解惑。” 陆其重忙侧过身还礼道:“沈阁老客气,能为阁老解惑,是下官的荣幸。” 沈慎闻言缓缓笑开,那笑,竟似那三月的桃花一般动人:“那在下就请陆千户去那千鼎茶楼小坐片刻,可好。” “下官自是随阁老之意。”陆其重垂下眼睑,恭敬的回道。 二人到了那千鼎茶楼,找了间雅间坐定,待茶博士斟了茶,沈慎便挥手命众人退了下去。 “陆千户此去辽东可有何收获?”沈慎眉眼含笑,望着陆其重说道。 陆其重对于沈慎此问并不奇怪,关于沈慎的身世,他也听锦衣卫指挥使张千张大人提起过。 这沈慎原本是永安侯府沈家二爷的外室所出,那外室因为只是一个戏子,为沈家所不容,至死也没能进得了沈家门。 沈慎生母病逝那年,他只有八岁,被从小伺候他的婆子领到了侯府门外,说是要认亲。 侯府哪里肯认,便将二人打了一顿,丢出了府。那婆子年岁大了,据说回去没几日便死了,只剩下沈慎孤身一人。 说是有一日,这沈慎又寻到了侯府门外,侯府的下人正打算如往常一般把他轰走,便赶上忠勇伯苏潜过府拜见。 忠勇伯得知原委之后,便将沈慎带回了自己的府上,让他在族学中同自己的儿子一起念书,又过了几年,便又将他送入了国子监中。 沈慎也的确是个读书的种子,十七岁的探花郎,一时名动整个京城,更是做了当今内阁首辅严又廷的门生。之后入翰林,进六部,一路顺风顺水,去年又经由严首辅推荐,入了内阁,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如今他不过二十有五,却已单独开府,自立门户,再不与永安侯府有什么瓜葛。现下能让此人如此放低身段,亲自过问的,恐怕也只有那苏家的事情了。 陆其重收敛心思,将一封信函放到桌上,低声道:“下官此去辽东,收获不多,但是却可以肯定,忠勇伯爷确是遭人陷害而兵败的。” 沈慎眉头微蹙,眼神转向那桌上的信函,问道:“那,请问陆大人这又是何物?” 陆其重将那信函展开,推到沈慎眼下,说道:“这是下官手抄的一封信函,”他顿了顿,看向沈慎,继续说道:“一封庞海通敌的信函。” 沈慎眼神微微扫过那封信函,神情不变,淡淡的问道:“那陆大人的意思是,伯爷是那庞海一人设计谋害的。” “正是如此。”陆其重垂下眼睑,将那信函再次折好,方继续说道:“下官到往辽东时,先是拜访了卫大将军,拿了赵成。从那赵成口中得知,乃是庞海指使于他,于是下官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辽东都司,准备捉拿那庞海,哪知到了衙门才发现,那庞海竟是畏罪自尽了。” 沈慎神情莫测,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陆其重。陆其重本就心虚,见他如此表情更是心中打鼓,遂又多说了几句:“这封信函便是自那庞海书房之中寻得。如今看来,这一切应是庞海所为了。” 沈慎听他说完,轻笑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陆千户已经将此案悉数禀于圣上了?” “正是。” “既如此,”沈慎抬起手微微拱了下,站起身说道:“那在下相信圣上自有决断。还要多谢陆千户愿意不辞辛苦与我说了这许多。” 陆其重连忙随他起身,拱手道:“沈阁老客气,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沈慎坐在窗前,看着陆其重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立于他身后的小厮青城低声问道:“公子,那陆千户说的可是实话?” 沈慎闻言冷笑一声,回过头来撇了青城一眼,说道:“他说不说实话,是他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办法查清真相。” 第四十七章 春耕 阳春三月。 京城的三月,人们已经脱去了厚重的冬衣,在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日子里,走亲访友,出外踏青。可是远在边关辽东的三月,仍旧在寒冬之中瑟瑟发抖。 新进的辽东军,大多来自于京郊的百姓,习惯了温暖的天气,在这寒风呼啸的辽东春天里,低低的骂着娘。 “他娘的,这不都三月了么,怎的还这么冷。”一个守门的将士裹紧身上的棉衣,低声哆嗦着。 “这边哪里比得上家中,我听那些军户说,辽东这边的春播都要比京里晚上一个多月。”另一个将士也裹了裹身上的冬衣,“从军到现在都小半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京。” “回的什么京,”头一个将士啐了一口道:“仗还没打完,哪里能够回京,你且想着罢。” “我也不过是想想。” 秦媛跟在卫雍身后,听着值守的将士絮絮叨叨,心中感慨,果然,一到农忙的时节,将士们就开始人心浮动,思乡情切了。 卫雍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转过身,几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秦媛回头望了眼那两名将士,转头快步跟了上去。她掀开帐帘,便见卫雍一脸沉思的端坐在榻几后,听到她进来,便抬起眼眸,问道:“先生所料不错,春日,果然不是适合打仗的时节。” 秦媛笑着走上前去,跪坐在卫雍对面,说道:“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百姓便是依田地而生。百姓为了新的一年里不再忍饥挨饿,这春耕着实重要,将士们在家中多为壮丁,所以到了这个时节,将士们思乡亦是正常。” 卫雍颔首,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何冲在帐外禀道:“将军,大将军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秦先生可在?大将军请您一同过去。”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卫雍说着站起身来,看向秦媛,“恐怕是金部又有了什么动作。” 二人出了营帐便直奔卫司而去,卫司衙门外守门的小兵见卫雍二人来到,忙上前牵了马,将二人让进门。 卫雍带着秦媛进了卫康的书房,便见其他几位将领皆是已经就座,便向几人拱了拱手,在最下首坐了。 卫康见他二人已经到了,便说道:“今日斥候来禀,说金汗索托的大营又退了二十里,而前方哲别的阵营依旧在北上五十里处,并未有所动作。”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那三皇子哲别似是已被寻到,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向金汗禀报此事。”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我心中不安,总觉得这易九恐怕又有了什么诡计,诸位又有何看法。” 众人听到卫康此问,下意识的回头望向秦媛。秦媛此时也是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并未察觉的其他人的目光。 卫康见众人皆望向秦媛,也含笑望了过去,问道:“秦先生可有什么主意?” 秦媛听到卫康唤她,略略怔了一瞬,她环视四周,终于发现了众人的眼神,当下无奈苦笑道:“回大将军,属下也只能想到那易九必有所图,其他的便不知了。” 卫康略有些失望的收回眼神,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无妨,或许此次是我多心了也未可知。” “不过,既然诸位都觉得那易九欲行不轨,那便加强防备,有备无患,岂不更好。”卫雍接口说道。 卫康闻言,点了点头:“那便如此罢。” 金兵营中,哲别裹着厚厚的毛毡,缩在暖帐之中。他回来已有七八日了,但是国师不准许他出帐,说是要迷惑敌军。他在那沙漠之中忍饥受寒了三四日,冻出了一身毛病,恰好也不愿走动,便听话的躲在帐中不愿出去。 帐帘晃动,易九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看着缩在软榻上的哲别,眉头微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身子还是不舒坦?” 哲别紧了紧身上的毛毡,才哑着声音回道:“劳国师挂念了,本王已经好多了,只是这几日总觉得身上冷的很,怕是还要养些时日。” 易九点了点头,在哲别对面的软垫上盘膝坐下,方才开口说道:“有件事情,在下要向殿下请罪。”说着,他改坐为跪,躬下身去,“前几日,大汗传来消息,要大军班师回朝。我想着殿下身体还未养好,长途跋涉恐怕会加重病情,便私自将此事瞒了下来,想等到殿下身体康健了再行打算。” 哲别见易九动作,慌忙直起身来,待听到他的话,更是感动的不知所措,连忙伸手要将易九扶起,叹道:“国师这都是为了本王着想,又何罪之有。” 易九却不起身,依旧趴伏在地上,语气诚恳而恭敬:“在下唯恐大汗会因为此事觉得殿下您身体孱弱,不堪大用,便瞒了殿下已经找到的事实,向大汗回禀说待找回三殿下再行回朝。” 哲别听闻此话更是动容,他连忙赤脚下榻,双手扶起易九,说道:“国师一心为我,真真让本王动容,国师放心,待得回朝,本王必不会将此事透露半句的。” 易九这才借着哲别的力道缓缓直起身子,望了哲别一眼,似是有何难言之瘾,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只哀哀的叹了一声。 哲别见他此状,心中疑惑,问道:“国师因何叹息。” 易九却不回答,只是急急说道:“殿下寒症未退,还是赶紧上榻吧。” 哲别这才发现自己紧着一身中衣,赤着脚站在地上,经他提醒才感觉身上阵阵发冷。忙裹了毛毡又缩回到榻上,抖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国师不必担忧,有话尽可直说。” 易九见他坐好,这才再次盘膝坐好,说道:“大汗实是糊涂,如今已进了三月,那义州城中守城的军户皆是到了回乡春播的时节。此时的义州城必是守备空虚,人心浮动,我等不借此机会一举攻下义州,反而要收兵回营,易某实在是不明白大汗心中所想。” 哲别听他说此话,却是哈哈笑了几声,说道:“国师初来乍到,不明白个中原因也是有的。”他伸手指了指帐外,继续说道:“正如国师所言,春播时节兵将人心浮动,浮动的不仅仅是那义州的军户,还有我们大金的将士啊。” 第四十八章 拖延 易九听到哲别此话,心中一动,叹道:“终究是在下心急了。” 哲别望着易九那失望的神情,心下不忍,劝道:“本王知晓国师是为我大金着想,想要一举攻下义州,可是行军打仗就是如此,哪可心急的。” 易九神色却更为落寞,低喃道:“我哪里是为了大金,我是为了殿下您啊。”他见哲别面带疑惑,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您想,过去这段时日,我们与那陈军对垒,非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若是就此收兵回朝,殿下可还有在领兵南下的机会?” 哲别一愣,细细思量了起来。易九所言不无道理,当日他领了二十万大军南下攻陈,如今已经一月有余,大军非但没能攻进那义州城去,反而损失惨重。若是就此回朝,父汗定会责罚于他,他也再没了杀敌立功的机会。 思及此,哲别立刻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国师所言有理,若是就此回去,本王便再不得出,岂不更由着乌善那厮拿捏了。”他双拳紧握,微微躬身道:“还请国师助我一臂之力。” 易九脸上划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很快便收敛起,正色道:“在下自然是会尽力辅佐您,只是,要您受些委屈了。” “国师不必客气,但说无妨。”哲别挥了挥手,“只要是能夺得大业,受一点委屈又能如何。” “其实也勿需殿下做些什么,只如过去一般闭门不出即可,”易九笑容淡淡,“在下会对外声称殿下虽被寻回,但情况危急,叫大军作出拔营回朝的假象。待得十天半月,那义州城中空虚,放下戒备之时,我等便杀他个出其不意。” “国师此计甚妙。”哲别抚掌大笑,“就如国师所言!” 因为近日战事停歇,将士们除了轮值守城之外,并无太多事情,义州城中的气氛便轻松了起来。 这一日,何冲便领了小六、江桐等人到秦媛帐中喝茶。说是喝茶,不过是近日来实在清闲,几人凑在一起闲聊罢了。 “小秦你可知道,那易九竟在金营之中大肆宣扬,说他家三殿下人是找到了,命却是要保不住了。”何冲咂了一口茶,说道。 “倒是听将军说起过。”秦媛执起茶壶,为几人再次满上,说道:“那易九心思深沉,想法异于常人,所以他肯说出来的事情,必然不能轻信。” “我也是这么觉得。”小六大剌剌的斜靠在软垫之上,整个人慵懒的半躺在地上,叹道:“说起来,将军对小秦还真是好,我们帐里不过是一堆干草,几床棉褥,小秦你这里却铺着这么一大块的毛毡,躺起来暖烘烘的,真是惬意。” 秦媛闻言笑道:“那你晚上到我这里来住不就好了。” 小六听见此话,忙坐起身,笑道:“好啊好啊,如此~甚好~” 众人一阵哄笑,江桐则笑着敲了小六的头,说道:“你要跟秦先生住到这里来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可就得脱了这军服,穿上长衫跟先生学兵法了。” 小六听得这话,登时咧了嘴:“啊?那还是算了,我那棉褥睡起来也还好。”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秦媛随着众人一起笑,心中却是感慨。 止戈此人向来如此,知晓她是女子之后,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与其他弟兄并无不同,却暗中对自己照顾非常。比如这单人的营帐,比如这营帐中铺满的毛毡。 她知晓,止戈的这种照顾不参杂其他,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女子。 时间似水一般流过,一场春雨过后,辽东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了。 秦媛正坐在帐中读书,近日来军中的生活实在是轻松惬意,秦媛便向大将军借了一些兵书来看。卫康见她愿意看书,反而愈发的高兴,直言有需要直接来取便可。 秦媛谢过,便不再出帐,每日躲在帐中苦读。今日也是如此,她晨起之后,懒得梳妆,便随意的将发披散在脑后,身上着一件月白色的棉布直裰,肩上披着件鸦青的大氅,便斜斜的靠在榻几边看了起来。 她听到帐外有人向卫雍行礼问安,便将书放下,直起身来。 卫雍掀帘进来,便看到面前的人素白的小脸,乌发黑压压的散于脑后,与身上那大氅融在了一起。她看到自己似是有些惊讶,一时间竟忘了起身。 卫雍顿觉有些窘迫,他偏过头,握拳轻咳了一声,说道:“白日里如此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衣衫不整? 秦媛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穿地整整齐齐的直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耳侧的发丝滑落,秦媛才猛地想起自己尚未束发。她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笔,在发中绕了几绕,迅速的绾了个髻,这才站起身来行礼道:“属下失仪,还望将军恕罪。” 卫雍冷着脸嗯了一声,却并不看她,而是直接行至案几对面坐下,方说道:“如今虽然是休战期间,你仍要谨慎些才好,若是他人入你帐中,见你此种模样,该如何是好?” 秦媛垂头应是,心中却是暗暗腹诽,其他人来此营帐,必然是要先隔帘探问一声的,哪会有人如你这般大剌剌的掀帘便进。 卫雍听她应声才缓缓将眼神移了回来,见她发丝随然有些凌乱,但好歹是束了起来。他正欲收回眼神,却看到秦媛发中那只笔,猛的一顿。 以笔束发,瑾儿也有这样的习惯。 秦媛看着卫雍钉在自己发间的眼神,有些奇怪,伸手摸向发间,触到笔尖的时候,才恍然明白过来。 秦媛却不动声色的将手放下,面带疑惑的问道:“将军此来,所谓何事?” 卫雍却仍是盯着那笔,喃喃道:“你们女子是不是都会这样以笔绾发。” 秦媛了然的笑笑,伸手摸了摸发中的笔,说道:“应是如此,不管是笔,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形似发簪,便可。” “原来如此。”卫雍收回眼神,低低的笑了两声,才望向秦媛,说道:“我是来告诉先生一个消息的。” “什么消息?”秦媛见卫雍神色轻松,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坏事。 “那金汗于他自家的大营之中,被刺身亡了。” 第四十九章 刺杀 “遇刺身亡?!”秦媛震惊,“那刺客可被抓了?” “奇就奇在这里,”卫雍的脸上忍不住泛出笑意,“那刺客应是身手相当了得,听闻竟是孤身一人深入那金营,得手后居然走脱了。” “果然是高人。”秦媛喃喃,“究竟何人能有如此身手?” “不管是谁,都是大陈的英雄。”卫雍脸上笑容更甚,抚掌道:“真想认识认识此等豪杰。不过如此一来,那哲别就是想继续耗下去怕是也不行了。” 哲别收到金汗索托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是几日之后了,他直愣愣的盯着那跪拜在地的士兵,口中喃喃道:“你说,父汗薨了?” “是,殿下,大汗薨了。”那士兵声音颤抖,连连叩首道:“如今大皇子已然登基称汗,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圣旨到大营了。” 易九此刻也彻底懵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一把抓起那小兵,喝道:“那刺客可有抓住,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那,那刺客是独自一人潜入的大营,守卫的金兵虽然在听到呼喊之后,及时冲进了大汗的营帐,重伤了那刺客,却仍是叫那刺客逃了。”那兵士瑟瑟发抖,话却说得清楚。 “废物!一群废物!”易九将那兵士丢到地上,怒吼道:“居然连一个人都拿不下,全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哲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追问道:“你说乌善那厮已经登基了?” 那小兵被易九推翻在地,听见哲别问话,忙翻身跪好,回道:“正是。殿下,您一向与大皇子不和,如今,大皇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您的,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哲别听了此话,方才慌了神,转向易九:“国师,现在这情况,可如何是好?” 易九仍是怒火难消,听到哲别问自己,顿了一顿才回道:“殿下,如今此势,还需从长计议。” “大皇子乌善一向主和,所以遭大汗不喜,从无兵权。如今却是被他占了先机,若是殿下此时带兵回朝,必要先行交出兵权以示忠诚,可是若是交出了兵权,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易九缓缓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方继续说道:“所以殿下现在,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哲别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细细的思索了一阵,点头道:“国师所言有理,本王现在若是退兵回朝,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向前,方可得一线生机。” 而此时的义州却迎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来客。 “秦先生,将军让您去一趟。”帐外传来一名兵士的声音,秦媛应了一声知道了,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行到卫雍帐外,秦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味,她微一蹙眉,站在帐外扬声唤道:“将军。” 帐中传来低低的私语声,不多时,那私语声止了便听到卫雍低沉的回道:“进来吧。” 秦媛掀帘而入,见卫雍立在那架用来隔开休息之处的屏风前,一脸的慎重之色。而帐中血腥之气更浓,秦媛皱了皱眉,向卫雍行礼问道:“将军找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卫雍略略招了招手,便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后。秦媛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也抬步跟了过去。 绕过屏风,那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秦媛向那睡榻之上望去,却见一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那榻上。那人似是伤的不轻,衣衫被鲜血浸染,连头发都被染做暗红色,一片一片的粘在脸上,最过骇人的便是那人自右肩至胸腹之间的一道刀伤,竟是深可见骨。 秦媛却心中一滞,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扶开那人脸上的发,待看清那人的面庞,眼中的泪终于汹涌而下,声音低到几不可见:“大......哥......” 此人,正是忠勇伯府世子,苏信。 卫雍虽然对秦媛的行为略感疑惑,但是当务之急却是要为苏信疗伤,他便没再多想,而是也走近两步说道:“这位就是苏世子,就是他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刺杀了金汗。” 秦媛此刻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下一下擦拭着苏信的脸颊,眼泪止也止不住的顺着自己的脸颊,滴落在苏信的发中。 卫雍这才真正觉出了不对,他伸手拉开秦媛,见她满面泪痕,双眼通红,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秦媛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她伸手胡乱的擦了把脸,强忍着哽咽说道:“属下,属下只是看到世子还活着,太过激动了。” “你认得子诚?”卫雍眼神中带着不似方才柔和,隐隐带了些审视。 秦媛却是神色不动,低低回道:“世子爷十四岁起便随着伯爷驻守辽东,我等辽东的军户,又怎能不识。”她说着将眼神转向苏信,“将军怎的不请了军医来,世子爷伤的不轻。” 卫雍虽是不完全相信秦媛的话,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秦媛应是没有什么害人之心,便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忠勇伯府的事情尚没有定论,子诚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秦媛闻言颔首,却不再说话,而是走到榻前细细的检查苏信的伤势。苏信身上伤口颇多,最为严重的便是胸前那一刀,因为刀口颇深,皮肉外翻,看起来十分骇人。 秦媛看过之后,直起身来,正色道:“世子的伤颇重,迟了恐会危及生命,将军最好还是寻个可靠的军医来。” 卫雍却是不语,而是侧头望向榻上之人,秦媛随着他的眼神望去,才发现苏信竟然睁开了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竟是清醒的! 秦媛愣在当地,她初见到苏信,见他伤势严重,又双目紧闭,就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却不想,他却一直是清醒着的。 卫雍见苏信点头,便对秦媛颔首道:“你且在这里守着,我自去寻个信得过的人来。” 秦媛胡乱的点头,眼神却直直的盯在苏信身上,心中纷乱如麻。刚才的理由可以蒙混过长期呆在京城的止戈,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大哥。 果然,卫雍的脚步远了之后,苏信的眼神立刻如利刃一般刺了过来,声音虽然低哑,却仍然带着逼人的寒意:“你是谁?” 秦媛听得他这一声问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决堤。她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掐了苏信左耳后的红痣一下,哽咽道:“耳后痣,贵人至......大哥......” 第五十章 世子 苏信听见她的话,面露讶异,声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此事?” 秦媛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趴伏在榻边抽噎道:“大哥......我是瑾儿啊......” 苏信震住,其实在这少年将手伸向他耳后的时候,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只是这事情太过荒谬,让他难以相信。 可是,耳后这颗红痣只有家人才知道。那是他与瑾儿外出游历的时候,有个邋遢的老道士拉住他的衣袖,嘴里胡乱的说着什么:“耳后有痣,命遇小人。” 他本就不信这些东西,想要拂袖而去,身侧的瑾儿却脆生生的反驳道:“什么耳后有痣,命遇小人,你这话连平仄押韵都不对,我看应该是耳后痣,贵人至!” 说完她还对着自己甜甜笑道:“我便是大哥的贵人。” 这件小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然而这句话只有兄妹两人知晓,如今这个少年却说他是瑾儿,他竟然是瑾儿吗? “你休要胡说,我妹妹早已香消玉殒,你一介男子,作甚要冒充于她?”苏信的声音已不似最初那般冷厉,更多的则是疑惑。 “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如今仍是女子,只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混入军中,待日后我定会向你一一解释。”秦媛缓缓直起身子,擦净脸上的泪水,细细的听了听帐外的动静,确定卫雍仍未回来,继续说道:“如今时间紧迫,我只能告诉你,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包括止戈。” 苏信却是垂眸不语,良久才问了一句:“你是如何,如何......” 秦媛缓缓摇头:“我也不知,自我醒来便成了这样。”她脸上含笑,手下轻轻的将那破损的衣衫替苏信解开,再将放在一旁的布巾用水沾湿,轻轻的为他擦拭身上的血痕。 苏信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帐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想是卫雍回来了,便阖上了眼,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卫雍果然大步行了进来,他站在屏风旁,看到秦媛此刻正在仔细的为苏信擦拭伤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轻咳了一声,说道:“秦先生,军医到了,你先退出来吧。” 秦媛将那布巾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垂眸看了苏信一眼,才躬身退了出去。 随着卫雍来的军医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秦媛向那老者微微躬身行礼道:“有劳了。” 那老军医是名辽东老兵,医术或许普通,但是对于苏家却是绝对的衷心。他见这先生模样的人向自己行礼,忙侧身避开,摆手道:“先生言重,治病救人本就是老朽的本份。” 那老者说罢,便径直去了屏风后,秦媛则是直直的站在屏风外盯着那水墨图案发呆。 良久,那老者弓着身子退了出来,向秦媛拱了拱手,便出了营帐。 秦媛见此,几步绕道屏风后,却见苏信身上的伤已被包扎过了,身上也被擦拭干净,此时卫雍正轻轻的替他清理头发。 秦媛几步上前,接过卫雍手中的布巾道:“这种事情属下来就可以了。” 卫雍却是被她的动作惊得一愣,略带些不赞同的说道:“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不知道避讳。” 秦媛手中动作轻柔,语气却是平淡:“将军将属下找来,为得便是属下身为女子,能将世子照顾的更为细致一些罢。” 卫雍一噎,他在见到子诚的第一时间通知秦媛,的确是因为军中多是糙汉子,打仗可以,照顾人确实就不行了。 “如果属下在意那些那些男女大防的话,就不会来这军中了。”秦媛将浸满血的布巾扔到水盆中慢慢揉搓着,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且将军说过,我与军中其他弟兄并无不同,属下不敢忘,也请将军时刻不忘。” “你!”卫雍被她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出手指点了半晌,终是憋出一句:“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直躺在床榻之上的苏信终于忍不住噗嗤低笑出声,秦媛见他笑,心中怒火翻涌,忍不住冷哼一声:“世子爷果然是盖世英豪,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还能够从那百里外的金兵大营逃到义州城来,没有死在半路之上,真是万幸啊。” 苏信听到秦媛顶撞卫雍的话,心中对于她的身份已是信了七八分,如今又听到她这满含着担忧的指责,心中更是确定了她就是自己的妹妹。 苏信低低的笑了两声,才哑着声音道:“秦先生说的对,在下能够活着来到这义州,的确是万幸。” 秦媛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她顿了一会,待那酸涩稍稍退了,才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向卫雍道:“将军,世子爷在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不如移到属下的营帐之中,倒是方便属下照看。” 卫雍闻言皱了皱眉,想要出言拒绝,却听苏信的声音响起:“卫二哥,秦先生说的颇有道理,你这里是主帐,常会有兵将来访,我在此处确实多有不便。” 卫雍沉了脸,冷冷的看了秦媛一眼,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如此,待到宵禁后,便将子诚移到你那帐中。”他紧紧盯着秦媛,“你且记得你说过的话,好生照料世子。” 秦媛抱拳躬身:“属下领命。” 卫雍叹了口气,见苏信此时已经干净了许多,便对秦媛挥手道:“你去将逐海叫来,然后再去伙头军那边煮些吃食来。” 秦媛放下手中的布巾,又望了眼苏信,收到他安抚的眼神,终于略一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秦媛退出,卫雍便开口问道:“子诚你认得这个女子?” 苏信想起秦媛之前的话,垂了眼眸,轻声道:“并不识得,二哥你怎会这么问?” 卫雍见他神色淡然,顿觉自己可能是想多了,笑道:“只是见你言语间对她似有亲昵之感,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苏信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抬了眼眸,轻笑道:“我见二哥对她也是多有容忍,二哥又是为何?” 卫雍表情不变,声音中却带了点不以为意:“她一个女子在军中不易,况且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堪得大用,我便纵她了些。” 苏信听他说的正经,不由微微一笑,低喃道:“我原本还以为,二哥同我一样,皆是因为她行止之间颇似瑾儿,便不由自主的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第五十一章 无名 卫雍听了苏信的话,半晌没有回应,直到逐海站在帐外低低的唤了声将军,他才扬声应了句进来。 逐海进得帐内,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几步走到屏风后,急问道:“将军,您受伤了......”话未说完,便见到了躺在榻上的苏信,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世,世子爷!” 逐海心中高兴,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几分:“世子爷,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若是伯爷知道您还活着......” “闭嘴!”卫雍低喝一声,“军中尚无人知晓子诚在我帐中,你也要谨记此绝不可外传。” “属下领命!”逐海忙收敛了神色,低声应道。 “子诚在我这里多有不便,我已经托了秦先生照顾他,等到天色晚了,你便将人移到秦先生帐中便可。”卫雍低声吩咐逐海,“这几日,你也要多加照应着。” “属下明白。” 待得夜深人静之时,逐海将苏信架起,悄悄移到了将军营帐旁不远的秦媛帐中。 卫雍将苏信在榻上安顿好,深深的望了秦媛一眼,冷声道:“好生照顾苏世子。” 秦媛躬身应是,他才转身出了帐子。 待其余人都离开后,秦媛才几步走到榻前,看了眼脸色惨白的苏信,问道:“大哥,你还好吧。” 苏信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柔和的望向秦媛,声音低沉:“妹妹,你且坐过来些,为兄有话要问你。” 秦媛在榻边的软垫上坐下,轻问道:“大哥想要问些什么?” “你,你怎会来到辽东,又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苏信声音中带着些颤抖。 “我在家中得了信,知道父亲兵败,你又命丧战场,才想来这边关探一探究竟。”秦媛将头靠在苏信的肩头,神情柔和,“韩先生带我到了兀良,见到了父亲。可是因为城中粮草短缺,终究是没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大哥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回兀良告知父亲?” “此事同样说来话长。”苏信叹口气道:“那日我领了二十亲兵偷袭金营,却不想那金营似是早就得了消息,设下了层层埋伏。弟兄们拼了命,才为我杀出了条血路。” “我逃到了沙漠边缘的那片荒林之中,才躲过了金兵的追击。可是我当时也是身受重伤,根本无力再回兀良,不多时便昏死了过去。” “我再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身侧坐着一位老者,你可知那老者是谁?”苏信微微偏过头,望向秦媛。 秦媛直起身来,想了一刻,最终缓缓摇了摇头,问道:“是谁?” “不要说你,连我都没有想到救我的人竟然是王恕王太公。”苏信轻轻笑了起来,“太公说他在外游历行至金部,听闻父亲与我到了辽东抗金,便想来与我们父子二人小聚一番。却不料,行至那荒林之中,竟是捡到了重伤昏迷的我。” “竟会是王太公。”秦媛也感觉有些惊讶。王恕乃是老忠勇伯苏震的莫逆之交,到得苏潜这一辈仍旧来往甚密。苏家的子弟皆将王恕当作自家长辈般敬重,所以苏信等人便尊称王恕为太公。 王恕此人对外却是神秘非常,乃世间少有的文武全才。他自创一派,名曰无名,讲求自在随心,知行合一,所以世人便称他为“无名老人”。多少名门望族想要将子弟送入他的门下,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此生亦只收了两名弟子,便扬言再不收徒。 而那两名弟子身份成谜,少有人知晓这二人身份。苏家人虽然知道这两位弟子的身份,却也从不对外明言,甚至极少有人知晓苏家与王恕之间的关系。 “这几个月,我便是跟着太公在那金部草原之中养伤。直到几日之前,太公才将父亲和你的事情告知与我。”苏信低叹一声,轻轻的抚了抚秦媛的发,继续说道:“我听说此事,心中悲愤,才偷偷的去那金兵营里刺杀索托,想着自己已然是死人一个,杀了索托许还能为大陈的百姓换来些许安定日子。” “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逃出来,更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大哥你实在是太莽撞了,”秦媛将头轻轻靠在苏信的肩膀上,“哪怕是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也总有重头再来的希望啊。” “嗯,”苏信轻轻的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太公发现我偷偷跑掉了,会不会生我的气。” “说到太公,”秦媛心中猛地想起一事,说道:“我听止戈亲兵提起过,月前父亲的棺木运回京城之时,那骆知行曾来拦截过。” 苏信皱眉:“知行?他作甚的要拦父亲的棺木?” “我哪里知晓,”秦媛再次将头枕在苏信肩头,“我初听他们提起,还以为骆大哥是奉了师命才来的,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了。” 骆知行,便是王恕的大徒弟。 “不必理他。”苏信轻笑两声,“他算是得了太公的真传,真真是自在随心了。” 兄妹俩笑了一番,便熄灯歇了。 第二日一早,卫雍便到了秦媛的帐外。他站在帐帘外重重的的咳了两声,却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回应,心中略感不安,便掀了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秦媛此时正在帮苏信换药,她将苏信的外衣敞开,用湿布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伤口的边缘。苏信则是眼神柔和的望着自家的妹妹,不时的抬手帮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卫雍进到帐中,见到的便是如此一幅郎情妾意的景象。他顿觉心中一堵,再次重重的咳了两声。 榻上的两人此时终于听到了他的动静,秦媛直起腰来,转身见来人是他,便抱拳行礼道:“将军。” 卫雍冷冷的嗯了一声,抬步走了过去,望向苏信,问道:“子诚昨夜休息的可好?” 苏信眼神微转,笑望了秦媛一眼,见妹妹一脸淡然,再看面前的卫雍,神色冷硬。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多谢二哥关心,昨夜我睡的甚好,秦先生照顾我也很是细致周到,子诚还要多谢秦先生才是。” 站在卫雍身后的秦媛忍不住撇了撇嘴,自家哥哥这爱挑事的毛病果然是至死不改的。 第五十二章 议和 卫雍听到此话,淡淡的撇了秦媛一眼,笑道:“如此便好。”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帐帘外传来何冲的声音:“小秦,将军可在你这?” 秦媛一惊,几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便看到何冲一脸焦急的在外面来回踱步。 “这是怎的了?”秦媛从帐中走出,低声问道。 “你可知道将军在哪?”何冲见她出来,几步凑了过来,说道:“大将军派了亲卫来,说是有急事要寻将军。可是这一大清早的,将军居然不在帐中,你说这不是急死个人么。” “将军在我帐中,”秦媛轻笑,“我替你转达便是,你可还有其他事情?” “你早说啊。”何冲说着,便往秦媛的身后的帐门走去,“我去直接禀了......将军!” 秦媛尚未来得及拦住他,便见他停住脚步,恭敬的抱拳行礼。她回过头,才发现卫雍就站在自己身后,直直的盯着他们二人。 “何事?”卫雍声音低沉,淡淡的扫了面前的二人一眼。 “大将军有急事寻您,还说要秦先生一同前去。”何冲垂着头,感觉到将军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他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知道了。”卫雍的声音冰冷,撇了眼僵立在侧的秦媛一眼,说道:“走吧。” 二人进了卫康的书房,便见到一个胡人少年端坐在卫康的对面。那少年看来不过十岁上下,眉目深邃,皮肤微黑,头发梳成许多辫子,随便的散落在肩头。 卫康见二人进来,抬手招呼了二人坐下。待二人行了礼坐定,卫康便指着对面那小男孩笑道:“这是现任金汗乌善的长子,朵颜。” “父亲,这是何意?”卫雍有些疑惑,望向端坐在对面的少年,微微蹙眉道:“金汗在这个时候将他的长子送到我义州,难不成想要议和?” “正是如此。”卫康朗声笑道:“乌善有意与我大陈议和,为表诚意,便让自己的长子做这议和使。” “这乌善可信?”卫雍面带不屑,侧头望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继续说道:“且不说那哲别仍然带着十几万大军在五十里外虎视眈眈,单是那国师易九便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同意议和。” “这便是条件。”卫康笑容微敛,正色道:“使者带来的信中说明,只要我大陈助他除了哲别,他便愿向我大陈称臣,岁岁朝贡。” 端坐在一旁的朵颜小脸严肃,磕磕巴巴的接口说道:“我父汗认为,两国交战,苦的永远是百姓,两国交好,才能长治久安。” “你竟会说汉话。”秦媛叹道,她再次打量了一番那少年,方才发现那少年虽是胡人打扮,却是端坐在太师椅上,颇有些大陈世家子弟的风范。 “父汗非常喜爱大陈的文化,认为大陈被称为礼仪之邦正是因为拥有我们金人所没有的文化。所以我自幼便被父汗要求学习汉话,只是在下愚钝,说的不好。”那少年说着微微垂眸,似有一丝赧然。 “殿下不必自谦,”坐在一侧的卫康笑容温和,“你年纪尚幼,能够将汉话说的如此流利,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那大将军同意金汗的要求了么?”秦媛收回眼神,望向卫康问道。 “朵颜皇子昨夜才至义州,我尚未向圣上禀报此事,”卫康转向秦媛,“先生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秦媛望了那朵颜一眼,方笑道:“属下曾听说过现任的金汗乌善。”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大皇子乌善在辽东也算是半个名人了,金部的人皆知道乌善主和,所以不为前任金汗索托所喜。” “他在朝中经常因为征战之事与二皇子,三皇子发生争执,因此几年前被索托罚去了马场看马。之所以说他在辽东有名,是因为他常常乔装打扮了偷偷跑到义州、广宁等边关城镇来,镇中的百姓十有八九都是见过他的。” “他来此地不为其他,只买了书便走。后来城中的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个高眉深目会说汉话的胡人,一时间竟成了笑谈。百姓传来传去传到了镇守的将军的耳中,这才知道,这个胡人便是金部大皇子,乌善。” “从此之后,边关城镇的百姓便对这个大皇子好感顿生,乌善的名字也就在辽东传开了。” “原来如此。”卫康笑着颔首,“先生果然对于辽东的事情了若指掌。” “大将军过奖。”秦媛略微垂下头,似是没听出他话中有话,而是平静的回道:“属下不过是自幼便长在边关,听家父常常说起军中之事罢了。” “如此说来,乌善此人倒是可信了?”卫雍侧头望向秦媛。 秦媛听到他的话,再次望向那少年,笑道:“朵颜皇子便是金汗最大的诚意了吧。” 卫康笑着颔首认同道:“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打算上报圣上,待圣上决策。” 秦媛也附和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秦媛回去后便将此事说给了苏信,苏信听了也笑道:“如此一来倒是甚好,边关的百姓终于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了。” 秦媛也笑着调侃他:“你倒是误打误撞的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苏信闻言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似有想起什么,盯着秦媛,问道:“妹妹,你为何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卫二哥呢?” 秦媛本是笑意盎然的脸,在听到苏信的问话后慢慢的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对于我的话自是信任。可是止戈与我,说到底不过是一些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又凭什么相信我便是苏瑾。” 她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况且我那时候以为你与父亲都已经不在了,这翻案的责任便是落在我的身上,我不想拖累他人。” “如今我已是秦媛,便要以秦媛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秦媛望向苏信,眼神有淡淡的哀伤:“而秦媛,是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站在止戈身边的。” 苏信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她揽进怀里,低低的叹道:“我的傻妹妹,你想这么多作甚。你一直就是你,不管你个是什么样子,真心疼爱你的人,总是会认出你的,也一定会接受你的。” 第五十三章 出使 自那日过后七八日,便有京中的使臣到了义州,秦媛暗暗想着,圣上恐怕是已经同意了乌善议和的提议。 果然,那使臣呆了没有几日,便将朵颜带回了京城,并留下圣上口谕,要卫康除去哲别之后,即刻回京述职。 那一夜,卫康独自召见了秦媛。 “先生来了。”卫康见秦媛站在门口向自己躬身行礼,温和的笑笑,招手道:“先生陪我手谈一局可好?” 秦媛一怔,卫康这是何意? 她并未上前,而是立在原地躬身道:“大将军太过高看属下了,属下不过是一介山野草民,哪里懂得什么棋局。” 卫康却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原是我大意了,我总以为先生天资聪颖,应当会下棋才是。” “属下汗颜。”秦媛仍旧没有抬头,“不知大将军招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你且过来,我们坐着说话。” “谢大将军。”秦媛轻拂衣袖,在卫康下首的圈椅中坐了。 “今日找先生来,是有一事要劳烦先生。”卫康笑容不变,“先生恐怕已经知晓圣上之意,如今我们若能除了那哲别,便可班师回京了。” “大将军言重,能为大将军分忧实乃属下之幸。”秦媛直视着卫康:“不知大将军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如今我等即已同意议和,便要派出使臣通知乌善,最好是能说服乌善与我等联手,内外夹击,一举消灭哲别大军。”卫康声音平和:“不知先生可愿意作为使臣前往金部。” “属下自是愿意。”秦媛站起身来,向卫康躬身道:“属下愿为大将军尽犬马之劳。” “那好,”卫康抚掌大笑,“如此甚好,那先生明日一早便出发,如何?” “属下遵命。” 秦媛帐中。 “不准去!” “太危险,不能去。” 秦媛回到帐中,便将此事告知了尚在她帐中照顾苏信的卫雍,却不想这二人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 卫雍眉头紧锁,声音低沉:“父亲怎么会让你一介女子以身犯险,明日一早我便去求见父亲,换个人去。” “是啊秦先生,”斜靠在榻上的苏信也开口劝道:“不管怎么说,你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秦媛却笑了笑,道:“世子应当比我更了解那乌善,不是么。”她盘膝在羊毛毡上坐下,继续说道:“大将军要我去金部,必然是有大将军的考虑。若是派其他将军去,岂不是少了上阵杀敌的利刃,可若是派普通兵士去,又显示不出我大陈的诚意。” “大将军肯纡尊称在下一声先生,那在下的作为就必须要对得起这一声先生。” “可是......”苏信还待说些什么,秦媛却笑着拱手道:“在下知晓世子是感激在下近日对您的照看,才会如此维护于我,世子好意秦媛感激不尽。但是秦媛心意已决,还望将军、世子成全。” 卫雍看着秦媛,心中的狐疑更甚,他直直的盯着秦媛。秦媛这说话的姿态太过熟悉,同样的伶牙俐齿,同样的执拗坚持,若不是他亲自送了瑾儿最后一程,他甚至会以为,面前此人就是瑾儿。 秦媛看到卫雍盯着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深沉,心中涌过一丝不安。近日来,或许是见到了兄长的原因,她在言语行为上越发的放肆了。 思及此,秦媛忙端坐好,再次躬身垂首道:“属下一时心情激荡,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卫雍此刻才收回眼神,略沉吟了一刻,方说道:“既如此,秦先生一路多加小心。” “属下遵命。” 第二日卯时,秦媛便踏着细微的晨光匆匆出了城门。 金部乌善的大营在义州北一百二十里处,然而因为哲别的十几万大军扎营在义州北五十里处,秦媛不得不东行绕道广宁。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辽河冰封早已化开,想要过河去往广宁只能摆渡过河。 船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见秦媛孤身一人,便问道:“少年郎这是去往何处啊。” 秦媛笑笑,答道:“去往广宁。”便不再多说。 那汉子似是看出秦媛不爱说话,也笑了笑,便不再搭话。 辽河并不算宽阔,不过三丈有余,广宁又处在辽河下游,所以水流平缓,不过半个多时辰,秦媛便到了河对岸。 秦媛继续马不停蹄一路北上,终于在未时初到达了兀良。 秦媛伫立在兀良高耸的城门前,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此时的兀良镇城门大开,不停的有百姓进进出出,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秦媛下马,拉着缰绳缓缓走进这座边关小镇,旧时的记忆如水一般涌进了自己的脑海。她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城门。 兀良镇中经过这几次战争,主街两侧的房屋受到了极大的损坏,百姓们正在修缮自己的房屋。可能是地处边关的原因,秦媛竟在进出的百姓中看到了身着汉服的大陈子民。 她想起在兀良渡过的那短暂的时光,想起了带她北上的韩清原,想起了点燃金兵粮草的张黑子,想起了勇做先锋的赵中,想起了沉默寡言的周正。 秦媛心中涌起了难言的酸涩,她停住脚步,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在前行。她的背后有千千万万牺牲在这边关的将士,他们每一个人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边关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秦媛再次前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从兀良北门而出,秦媛继续骑马前行,终于在天幕暗沉之际,见到了金部的大营。 金部之人似乎早有准备,他们见了秦媛非但没有拔刀相向,反而用生疏的汉话问她是否是为议和而来。 秦媛对着这些将士微笑颔首,这些将士面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客气的将她迎进了乌善的主帐之中。 乌善见到她,非常的高兴,用带着点胡人语调的汉话问她:“请问使者可是为了议和之事而来。” 秦媛躬身行礼,笑道:“大汗仁慈,愿为边关百姓而与我大陈化干戈为玉帛,我大陈自然也愿意为大汗略尽绵薄之力,替大汗除去心头大患。” 第五十四章 处置 卫雍站在城墙之上,望着绿意盎然的城外美景,心中感慨,不知不觉中,自己来到这辽东已经半年了。待得与哲别一战之后,他们很快便要离开此地,重回京都了。 卫康站在卫雍身侧,同样望着北方那茫茫的草原,叹道:“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是的,终于要结束了。 天未明,卫雍穿戴好铠甲,深吸了一口气,才向身侧的逐海说道:“出发。” “出——发——” 随着嘹亮的传令声起,大军整齐的迈开步伐向着北方而行。 五十里的距离并不近,大军行了两日才抵达距离金营十里处。傍晚大军就地扎营,卫雍在矗立在一处土坡之上,望着北方默默不语。 逐海疾步走了过来,抱拳道:“将军,派出的斥候回来了。”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去了主帐。 此次伐金,卫康并未亲自出征,而是派出了田砥、卫雍、范丛誉三人。 卫雍进到帐中,见一身材矮小的将士正躬身站在帐中,而田、范二人正立在长案之后,对着几案上摆放的舆图指指点点。 听到动静,他二人抬起头来,见到是卫雍来了,范丛誉笑道:“卫将军来了,小昭你再将刚才所见讲一遍给卫将军。” 那矮小的将士应了一声是,回转过身给卫雍行了一礼,便开始细细的讲了起来。 “哲别的大军就在距离此地北上十里处,前方这十里之地无丘无林,西侧十余里外便是那兀良哈沙漠,沙漠的东侧有一海子,那海子颇大,想必金营的水源便是自那而来。 “那金营军中如今也有了些许动作,似是将要开拔出征,人人面带急切,行色匆匆。但是属下却摸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北上回朝,还是南下攻陈。 “哲别就歇在主帐之中,帐中灯火通明,不时有将领进进出出。可奇怪的是,属下并未见到那国师易九的踪迹,他的帐中也是一片漆黑,不知此人是否又有其他图谋。” 卫雍听了那斥候的禀报,望向田、范二人,问道:“二位可有什么看法?” 田砥看了那小昭一眼,问道:“那这十里之中,可有任何的埋伏?” 小昭想了想,肯定道:“这十里路中,我们所在的前面这个土丘是最后一道屏障。再往前方一片坦途,并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 田砥点了点头,叹道:“想必那哲别是想南下与你我决一死战,也不会愿意回去向乌善俯首称臣的。” 卫雍也赞同的颔首道:“我也认为如此,秦先生曾说乌善与那阿鲁台,哲别之间争斗颇多。如今乌善称汗,那哲别定是不愿回去任人鱼肉的。” 范丛誉听到他提起秦媛,连连叹气道:“唉,如今秦先生不在军中,你我三人竟是连仗都不会打了,”说罢他转向卫雍,问道:“你怎么就同意让他一人去那金营了呢,若是那些金人反悔,他一个文弱书生,岂不是寸步难逃。” 卫雍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旁边的田砥却哼道:“你个老粗,那秦先生曾经是卫将军帐下亲兵,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 卫雍不再不多话,心下暗忖,她的确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只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罢了。 三人商讨了一阵,最终决定,明日天亮便主动出击。 易九此时却独自坐在漆黑的帐中,闭目沉思,听见帐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扬声唤了句:“阿昌?” 那脚步声一顿,却是无人回应,易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冷笑道:“阁下既然来了,便现身一见吧。” 那人朗声笑了两声,便出现在了易九的面前,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小九啊,你这一走,可叫我好找啊~” 易九脸色骤变,挺直腰背作出防御的姿态:“门主竟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而不远千里亲赴辽东,易九深觉荣幸之至。” 那人仍旧是笑,手中折扇刷的展开,懒懒的坐在了易九的对面。有月光透过帐顶的缝隙漏了进来,照在这人的脸上,只见他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薄唇边噙了一抹浅笑,正斜睨着易九。 易九被他这一眼看得通体发凉,不由得向后移了移。那人见他的动作却是笑的更加欢快:“小九拿了我门中秘宝,害我被师父他老人家罚抄了几日的经书。”他刷的一声收起手中折扇,倾身靠近了一些,笑道:“你说,我怎能不亲自来寻一寻你呢。” 易九听到骆知行提到秘宝二字,心下大惊,语气也不复往日冷静,急道:“门主说的什么秘宝,在下听不明白。” 骆知行却也不恼,只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今日已经到了这里,你也就有所觉悟罢。” 易九听到此话,终于乱了阵脚,忙站起来向往帐外跑。却还未走出两步,便觉得背心一凉,他低头看去,却见胸口处缓缓有血浸了出来。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声音,就这么倒了下去。 骆知行抽出折扇,随手用帕子擦拭干净,将帕子丢到了那易九的尸体之上,语带惋惜的说道:“若是你能带着那兵器谱一举攻破京城,杀了那皇帝老儿,也算是功劳一件。可是我给了你这么久的时间,你却只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实在是不堪大用,死不足惜啊。” 说罢,他向着帐外之人说道:“阿昌,你且来收拾收拾,明日悄悄的将他送出去,以后就当此人从未出现过吧。” 帐外的人掀帘进来,恭敬的向着骆知行一礼,答道:“是,门主。” 骆知行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冷冷道:“一介蝼蚁,竟害得我被老头子臭骂了好几日,真是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说着他抬腿踢了那尸体一脚,似是不解恨,又踹了一脚。 旁边垂首静立的阿昌却是对自家主子的行为司空见惯,连眼皮都没抬半分,而是淡淡的说道:“门主,老爷子让您办完事之后去看看世子爷,让您替他教训教训世子,也好叫他长长记性。” 骆知行这才又高兴起来,展开扇子欢快的摇了起来,笑道:“知道知道,这等好事我怎么忘得了。子诚这个不要命的小东西,居然敢背着老头子偷跑,看我怎么好好收拾收拾他!” 第五十五章 决胜 次日一早,有兵士慌慌张张的滚到哲别的帐外,喊道:“殿下不好了,陈兵打来了!” 哲别猛地自榻上坐起,几步走到门外,拽起那兵士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那兵士哆哆嗦嗦的回道:“陈兵打来了,就在大营外三里的位置,怕是再有一刻钟,那先锋部队就攻到大营了!” 哲别心中一凛,忙问:“国师呢,国师可在?” 身边另一个小兵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口中嚷道:“殿下,殿下,国师大人不见了!” 哲别将手中的兵士扔在一边,几步走到另一兵士跟前,问道:“什么,国师不见了,怎的不见了?” “今日一早,国师那名随从便到处寻找国师,四处问询皆是不见,便骑了一马出了大营,说是要出去寻寻。”那兵士虽然声音中带些惧意,却是说得十分清楚,“如今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仍未见回来,属下这才赶紧来禀了您。” 哲别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国师逃了,陈朝的大军步步逼近,天要亡他。 他愣愣的站了一会,怒从心起,喝道:“进退皆是一个死字,倒不如与那陈兵拼了,或能得出个活路。” 说罢,他转向身侧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开始准备,迎战陈兵!” 卫雍带领一万骑兵先行攻入了金兵的大营,那哲别似乎是有所准备,卫雍到时,金兵以步兵为阵,挡在了大营外侧。 卫雍喝停大军,看了看眼前的军阵,冷笑一声,挥手道:“攻!” 随军将士立刻大喝三声,骑马向着那军阵而去。 这一战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双方的兵士混乱的战在一处,奋力厮杀,均将此战作为了自己此生的最后一战。 陈军的大队步兵很快也抵达了战场,战场之中更是混乱,将金兵一步一步逼退至大营边缘。 有金兵看到自己这方已显败势,便偷偷跑回大营,向哲别禀道:“殿下,前方的兵将已经抵挡不了多久了,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哲别听到此话却是勃然大怒,扬声喝道:“放肆,你居然敢无视军令,私自潜逃回营。还敢如此妄言,扰乱军心,来人,”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亲兵躬身上前,“将此人拖下去,斩!” 那两名亲兵应是,将那人拖了下去。哲别见人已被拖走,深吸了口气,说道:“传令下去,我金部没有逃兵。今日本王就要亲自上阵,与那陈军殊死一战!” 哲别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大营,众将士听得皇子竟然与他们共同抗敌,一改初时的颓废,群情激昂,士气振奋。 卫雍发现金兵败退到大营附近,非但没有人掉头逃跑,反而有更多的兵士自大营而出,竟有越杀越猛之势。 卫雍心中疑惑,抬头向后方望去,才发现,那哲别竟是穿了身银色铠甲,骑马立于金军的后方。 “如此甚好,”卫雍冷冷笑道,“今日我便拿了你的狗头来祭奠边关战死的弟兄!” 卫雍长喝一声,猛地向前冲去,一路挥舞着长枪不停的刺杀,竟似是入了无人之境一般。 逐海、卫风、何冲三人紧随其后,一路厮杀,竟是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 那哲别刚骑马抵达战场,便见到一玄袍银甲的男子,手持长枪向着自己冲杀了过来。 他勒紧缰绳,提起手中弯刀,大吼一声,便驾马向着对面冲了过去。 “铮”的一声,弯刀与那长枪撞在一起,擦出阵阵火花,哲别咬紧牙关,猛力将那长枪挡了出去。 “居然不逃不躲,还算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卫雍冷冷一笑,眼中却是杀气四溢,“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今日都要替大陈的将士们,将你碎尸万段!” 卫雍说着,长枪再次甩出,直向那哲别而去。哲别侧身一躲,猛地将弯刀挥向卫雍。二人如此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一时竟是分不出个胜负。 而其他的兵士也全部杀红了眼睛,挥舞着兵器向敌方而去。 厮杀整整进行了一日,当夜幕降临,双方将士几近力竭的时候,大量的胡人骑兵包围了金兵的大营。 哲别看到这些骑兵的时候,勃然色变,他冷笑一声,叹道:“想不到我哲别竟是要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中了。” 正如他所想,带兵而来正是乌善。 乌善骑马向前,对着哲别笑道:“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了。” 哲别望向乌善,冷冷笑道:“大皇兄真不愧是大陈的狗,竟然帮助敌人来围剿自己的兄弟,你就不怕父汗泉下有知,会责怪于你吗?” 乌善望着哲别,低低的叹了一声,说道:“你们总是想要杀戮,战争,入主中原。然而几百年来,我大金没有任何一人可以跨过陈军那道坚固的城墙。” “我只是希望我族的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不必再受那战争之苦,何错之有?” 哲别冷哼一声:“如今你已然称汗,金部自然唯你马首是瞻。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要杀我,本王绝无二话,但是本王永远不会认你为王!” 话毕,那哲别竟是抬起弯刀,割向自己喉间,不过一瞬,便倒地再也没了声息。 乌善下马走上前去,直直的望着倒在地上的人,叹了一声,道:“不过是想法不同,处在我们这个位置,却又只能是你死我活。”说罢,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士:“带回去,厚葬了吧。” 说罢他转向战场内,看着已经彻底停手的一众兵士,用胡语说道:“今日三皇子哲别已死,众将士若是愿与我回朝,本汗对于尔等之罪,一律赦免!” 一众胡人将士听得此话,互相看了看,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掷在地上,跪地高呼:“吾汗万岁!” 卫雍见得此景也向众人挥了挥手,跨下马来,走向乌善,行礼道:“还请问金汗,我大陈的使节可还安好?” 乌善含笑点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秦先生博学多才,自是我大金的贵客,我等怎能不好好招待。”他顿了一顿,似是在思考如何用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如今大金与大陈之间战事以了,待本汗还朝稳固了朝政,自会亲自随秦先生一同前往京城,拜访大陈的皇帝陛下。” 第五十六章 京都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跋涉,班师回朝的卫家辽东军终于抵达了京城。十万随军驻扎在了通州军营之中,等候下一步军令,而卫康携众位将领,快马入了京城。 卫康等人一入城门便被热情的百姓拦了下来,百姓皆知定国公在辽东打了胜仗,杀了金部的可汗,均是喜笑颜开,夹道欢迎。 卫康等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连连向百姓拱手道谢,却依旧前行不能。 此时却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向着此处靠近,所有人定睛看去,竟是一队穿着程子衣的金吾卫。百姓见是宫中的军官,纷纷退向两边,让出了道路。 那队人行道近处,有一个似是首领的人向着卫康抱拳道:“国公爷,圣上知晓您今日回朝,特令我等前来迎接。” 卫康温和一笑,于马上向那人略拱了拱手道:“有劳了。” 那首领受宠若惊,忙躬下身去:“国公爷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末将的本分。”说着,他略一抬手,“您请。” 卫康便也不再多说,打马缓缓前行。 宫门在望,几人下马卸了兵甲,随那队护卫一同进了宫。 “臣卫康,叩见圣上。”卫康垂首进入乾清宫,向着端坐在上方的惠文帝躬身行礼,随在他身后的众将官也纷纷抱拳躬身。 惠文帝忙从那御座之上迈步而下,双手扶起卫康,叹道:“卫卿此行辛苦,你如今是我大陈的功臣,还讲这些虚礼作甚。”说罢,他对着跟在身后的太监冯山吩咐道:“赐座。” 冯山笑着应了,招手让一边的小内侍去搬了圈椅过来。卫康听得这话却是再次弓下身去,语带恭敬:“微臣不敢。” 惠文帝此时已经返身回了御座之上,冯山接过那小内侍搬来的圈椅,放在卫康身侧,笑道:“国公爷,如今您可算是我大陈的第一功臣了,圣上念您一路辛苦,特赐您坐下回话,您还不赶紧谢恩。” 卫康略抬了抬眼皮,看那惠文帝面带微笑,神情温和,便躬身谢道:“臣谢过圣上,有劳冯公公。”话毕,便在那圈椅中虚虚的坐了。 “卫卿此行数月,几次大败胡虏,如今又令那金部求和称臣,如此大功,朕必当重赏!”惠文帝坐于上首,抚掌大笑,“卫卿日后将那有功之人一并说与朕听,朕皆有重赏!” 卫康正要站起行礼,却见惠文帝略一挥手,望向卫雍,问道:“这可是卿家二郎?” 卫雍听见圣上提及自己,忙上前两步拜道:“臣卫雍,叩见圣上。” 惠文帝似是细细端详了卫雍半晌,才朗声笑道:“果然将门虎子,英武不凡。朕听说是你带兵烧了那金部两万兵马,甚妙,甚妙!” “圣上过奖,臣不过侥幸而已。”卫雍垂目肃立,语气平静。 惠文帝却连连点头:“不错,小小年纪,不骄不躁,着实不错。”说罢他转向卫康,“卫卿着实让朕羡慕,两个儿子皆是如此优秀。” 卫康忙起身行礼:“圣上谬赞,犬子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配与诸位殿下相提并论,圣上折煞我也。” 惠文帝却状似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了些。好就是好,朕还能因为你的儿子好,就抢过来做朕的儿子不成?”说到这,惠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家二郎可曾婚配?” 卫雍心中一惊,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侧的卫康不急不缓的回道:“回禀陛下,犬子并不曾婚配。” “哦,朕观这二郎年岁不小,为何不曾婚配。”惠文帝面露疑惑。 卫康却是温和一笑,回道:“犬子今年的确年岁不小,只是他性格木讷执拗,又说什么要先立业再成家,臣与内子觉得此话有理,便也就随他去了。” “如此说来,卫卿此次回京便可以为二郎张罗婚事了。”惠文帝大笑,“卫家二郎此次征战有功,擢羽林卫镇抚司镇抚,授武略将军。” 卫康、卫雍二人听得此令忙跪地叩谢:“臣叩谢圣上。” 卫康父子二人还未回到家中,封派的旨意却已经传到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府中一片喜庆之色,更是在府门外挂出一串鞭炮,劈劈啪啪的放了起来。 国公夫人林氏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孙女卫娇高兴的对长媳杨氏说道:“自你父亲出征,我这心里便没有一日的安稳。如今可好了,大陈怕是十几年内不会有战事了,我卫家也可以安宁一段时日了。” 杨氏系长清候府嫡长女,她听到婆婆的话,也笑着应和:“母亲说的是,自父亲与二叔出征,盛民与我也是日日挂念着,又不敢在您面前提起,怕勾起您的心思。如今可算是好了,二叔亦有了差事,母亲您也可以放心了。” “唉,”林氏听儿媳提起次子,忍不住叹气道:“提起止戈,我就忍不住想起那苏家女孩。她与止戈本应是好好的姻缘,却被圣上横插了一杠不说,如今却连命都丢了。” 杨氏想起苏家嫡女,心中也是感慨:“说起那苏家妹妹,也实在是个命苦的,不过我听说,前几日永安侯府家那个外室子将苏妹妹的牌位接到了他的府中。” “此事我上次去苏府也听伯夫人提起了,”林氏叹了口气,“那沈家郎君也是好心,姑娘家的排位入不得祠堂,他怕以后瑾姐儿断了供奉,便与苏家商量了,聘了瑾姐儿为妻,将瑾姐儿的牌位请入了自家的祠堂。” “此事那永安侯府竟是同意了?”杨氏有些惊讶的的问道。 “不同意又如何,”林氏轻抚自家孙女柔嫩的小脸蛋,说道:“人家小郎君如今已经独自开府,另立一支,与他永安侯又有何关系。当初人家落魄时不闻不问,若不是苏家人,恐怕这孩子都活不到现在,更不要说什么入阁拜相了。” “这孩子也确实是个知恩的,就这么将发妻的位置留给了苏家女孩。他年轻有为,尚公主都是有可能的,可是如今之后,他再行娶妻即为续弦,怕是也没什么上好的姻缘了。” 婆媳两人在室内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便听见有小丫头跑了进来,高兴的喊道:“老夫人,世子夫人,国公爷和二爷回来了,人已经进了胡同了。” 第五十七章 婚事 婆媳二人听了此话高兴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待行到二门处,卫康领着两个儿子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林氏见到卫康眼圈一红,福下身去,身后跟着的杨氏也欠身向卫康行礼,婆子丫头的更是乌啦啦拜倒一片。 卫康见到发妻,心中难掩酸涩,忙伸手扶起她,叹道:“筠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氏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感动,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笑道:“老爷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忍不住叹道:“老爷瘦了,也黑了。” 卫城与卫雍兄弟二人跟在卫康身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母亲成亲近三十载,仍旧是叫人看得牙酸。卫雍忍不住重重的咳了一声,叹道:“母亲难道没有看到儿子也回来了吗?” 林氏听到儿子打趣自己,才想起此时还在庭院之中,周围仆妇众多,忍不住红了脸,横了卫雍一眼,嗔道:“哪里都少不得你。” 卫康哈哈笑了几声,便率先迈步向着正院走去。 吃过晚饭,待子女们都离开之后,卫康便换了件家常的素色直裰靠在了榻上看书。林氏从净房出来,挥手让丫头们都下去之后,便在卫康身侧坐了下来。 “老爷这段日子可还算顺利?”她伸手抽走卫康手中的书册,放置到一旁的榻几上,问道,“我听止戈说,那苏家大郎竟还活着?” 卫康缓缓直起身来,叹道:“苏家大郎的确是随我们一起回了京,只是现在苏家形式未明,他不能轻易露面,我们便将他安排在了城郊的田庄里,现下并无大碍。”说着,他盯着林氏,正色道:“这些事情,你千万不要对苏家夫人说,我怕她得了消息心中一喜便全然不顾了。” “老爷放心,妾身自是晓得其中的利害。”林氏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前次来信说止戈帐中收了个女谋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那女子家中有难处,且她又确实有些本事,那火烧金部的主意便是她出的,因此我们便就容了她。你放心,我看着的,断不会让儿子乱来的。”卫康轻笑一声,“且那女子如今在金部,一时半会儿来不得京城。” 林氏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真当是止戈起了什么歪心思呢,若真是有些本事,接到府中倒也是无妨。” “你那儿子什么心思,你能不晓得。”卫康闻言笑意更甚,伸出手来环住林氏的腰,“他对那苏家女孩是个什么心思,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那瑾姐儿不在了,止戈的婚事怕是难成。你呀,也不要想着他娶什么世家女孩了,我倒是想,若是他真对那姑娘有意,便成全了他。” 林氏闻言也是叹了一声,说道:“今日我才跟大郎媳妇说起瑾姐儿,那沈阁老沈慎几日前迎娶了瑾姐儿的牌位。”她微微靠在卫康的怀里,“说实话,听说他娶了姐儿的牌位,我心里竟是松了下来,我生怕止戈回来要娶瑾姐儿的牌位进门。 “我这做母亲的,自是知道儿子心思,不愿阻拦,可是若真是让儿子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我这心里啊,更是不愿。” 卫康听了却是一惊:“你说什么?那沈慎竟是娶了瑾姐儿的牌位为妻?” “正是如此,”林氏再次叹道:“伯夫人跟我提起此事的时候,我也是一惊,虽然知道苏家对这个沈慎有恩,但是我实没想到他能牺牲自己来报恩。” 卫康嗯了一声,思忖了半晌,才说道:“此事还是早些告诉止戈为好。” “妾身知晓。” 次日一早,卫雍向林氏请了安后便要出府,林氏忙唤住他,问道:“这一大清早,你要到哪里去?” “儿子想要去苏府,拜祭一下伯爷。”卫雍神色未动,说完转身便又要走。 林氏心中不忍,却还是唤住他:“二郎,母亲有话要跟你说。” 卫雍心中感觉异样,却还是折返回来,在林氏身侧坐了,说道:“母亲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林氏向身侧的仆妇递了个眼神,那些人便垂头依次退了出去,见丫头将隔扇关好,林氏才缓缓说道:“二郎,有件事情,母亲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听了可不要激动。” 卫雍心中疑惑,问道:“何事,母亲直说便是。” “就在几日前,苏家将瑾姐儿聘给了沈阁老为妻,如今瑾姐儿的牌位已经进了沈家的祠堂了。” “什么?”卫雍嚯的站起身来,“母亲你莫不是在诓我?” 林氏看见儿子的反应,心中也是难过,叹道:“此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各家都已经知晓,连圣上都知道了,还称赞沈阁老仁义。” 卫雍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空,无力的跌坐在榻上,喃喃道:“竟会如此,竟让他抢了先。” 林氏听到儿子的话,更是觉得若是瑾姐儿不是被沈家娶了去,自己儿子必然也会闹着要将她娶进门来的。如此一想,心中竟是对沈慎存了些感激。 卫雍坐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林氏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说道:“二郎,如今瑾姐儿不在了,那沈阁老娶了回去,也不过是一个名分。瑾姐儿与你的情分,你自知晓,瑾姐儿九泉之下也会念着你的,她不会怪你的。” 卫雍听了这话,竟是流下了眼泪,他声音沙哑:“母亲,正是因为念着瑾儿与我的情分,我才更应将她娶到我卫家,享我卫氏子孙的供奉。”他侧头望向林氏,双眼通红,“老忠勇伯于我卫家亦有大恩,如今苏家有难,我卫家旁观便就罢了,此等事情母亲竟也不愿伸手相帮么?” 林氏一时语塞,她的确是自私了,若是念着曾经的恩情,他卫家的确是该将那苏家女孩儿娶进门来,享受卫家的香火供奉。可是她也是母亲,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还未娶亲便成了鳏夫,她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就此守着个牌位孤独终老。 林氏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她伸手擦拭着眼中的泪,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母亲有错在先,可是二郎,你想一想,若是你将瑾姐儿的牌位迎回来,三五年后正常的娶妻生子,母亲自不会拦你。”她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你这逆子,怕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守着瑾姐儿的牌位度过余生,母亲怎能同意!” 第五十八章 祭拜 沈慎下了马车,便有小厮过来禀到:“爷,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我说您上朝了尚未回来,他便说要等您回来。您说过若是二公子来,好生招待着,小的不敢拦,人此刻正在厅中喝茶呢。” 沈慎闻言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说罢便向着正厅直行而去。 “劳卫将军久候了,是沈某失礼了。”沈慎迈步进屋,想着卫雍拱手笑道。 卫雍见他回来,却并未起身,只是直直的盯着沈慎,眼神里带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沈慎也并不在意,在他身侧落座,抬一抬手让上茶的丫头退下去,轻笑道:“不知卫将军到我沈府,有何贵干啊?” 卫雍望着面前的人一片云淡风轻,冷声说道:“在下为何来拜访阁老,怕是阁老心知肚明吧。” “将军说笑了,”沈慎端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双眼微眯,似笑非笑道:“将军为何而来,沈某又如何得知。” “沈慎,你休要与我兜圈子,”卫雍冷哼一声,“我原以为你对于瑾儿多加关爱,不过是因为你看她长大,将她当作胞妹一般,却不想你居然也对瑾儿存了心思。” 沈慎听了他的话,只是抬眸斜睨了卫雍一眼,笑道:“瑾妹妹未嫁之身,入不得苏家祠堂,义母怜妹妹身后无人供奉,这才与我商量,将妹妹嫁入我沈府。”说着,他又笑了起来,“说起来,义母之前也曾向国公夫人说起过此事,只是国公夫人似是十分不愿,并不接话,义母这才找到我这里。” “二公子,你若是有怨,便去怨你家母亲吧。” 卫雍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半晌才说道:“沈阁老,我想祭拜一下瑾儿,还望阁老通融。” “二公子岂不是在强人所难,”沈慎轻轻将茶盏放于案几之上,“瑾妹妹如今已入了我沈府,便是沈某的夫人,二公子称沈某内人的闺名似有不妥吧。” “且瑾妹妹如今供奉在我沈家祠堂内,祠堂又岂是外姓之人可以随便进入的。”他说着,唇边笑意更深,“恐怕要让二公子失望而归了。” 卫雍听到沈慎的话,愣愣的坐了一会,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向沈慎拱手道:“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说罢不等沈慎回应,转身便走。 沈慎却只坐着微笑不语,眼见卫雍就要跨出门去,方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若是今日不让你去祭拜,内子泉下有知,怕也是要怪我的罢。” 卫雍听到他的话,僵立在门口,只听见沈慎缓缓迈步与他侧身而过,轻声道:“二公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卫雍忙躬身抱拳:“多谢沈阁老。” 沈家祠堂的门被缓缓推开,因为沈慎是自立门户,所以祠堂之中原先只供着沈邱氏的牌位,如今又多了沈苏氏。 沈慎走到桌案之前,先是对着自己母亲的牌位拜了两拜,才将眼神缓缓移向摆在沈邱氏下方的苏瑾的牌位。 “瑾妹妹,我今日带了卫家二公子来看你,我想你也是愿意见到他的罢。”他笑了笑,眼睛中却带着淡淡的哀伤,“若是我不让他见你,你是一定会怪我的。” 身后的卫雍看不到沈慎的眼神,却听出了这声音里的温柔,他偏过头,心中冷哼,什么应苏夫人所求,这厮分明就是对瑾儿图谋不轨。 沈慎没有回头,只冷冷的说了句:“卫二公子请吧。”说完便一甩袖子,出了祠堂。 卫雍缓步上前,自香案之上抽出了三支香来,自烛上引燃,插入那香炉之中。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眸,望向面前的牌位,只见那木质的牌位上,用端正的隶书写着“沈苏氏讳瑾之灵位”。 卫雍深吸一口气,沈苏氏那三个字似是有毒,狠狠的刺痛了他。他伸手轻触那几个字,轻轻的说道:“终是我对你不住。” 定国公府近日一直在宴请宾客,各个品阶的官员前来道贺,各府的夫人小姐也纷纷过府来拜访林氏。 这一日,国公府又办了场赏花宴。说是赏花,不过是因着各府的女眷纷纷上门,林氏不堪其扰,干脆就直接请了大半京城的勋贵及官员女眷,一齐热闹一番。 辰时末,便有马车进了二门,杨氏听了婆子的禀报立刻起身去迎。她领着一众婆子到了垂花门的时候,永宁侯府的侯夫人韦氏和她的嫡幼女林萱,已经扶着婆子的手自马车上下来了。 杨氏忙迎了上去,向韦氏福身行礼道:“见过舅母。”又拉起林萱的手笑道:“萱姐儿来的可早,我这正愁没人能给我帮把手呢。” 林萱身量不高,长得眉清目秀,有三分肖似林氏。她回挽住杨氏的手笑道:“母亲说今儿个国公府设宴,里里外外就只有大表嫂一人忙活,便催促我早些来,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杨氏还待说些什么,便有婆子小跑过来禀道:“世子夫人,长清侯府的马车进了二门了。” 韦氏便笑着挥了挥手,说道:“亲家到了,你赶紧招待着,咱们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我自领着萱姐儿进去就是了。” 杨氏欠身道谢,便向门外的马车迎去。 长清侯夫人赵氏带了杨氏的庶妹杨宁来,她下了马车,便见到自家长女迎了上来,向自己行礼。她双手扶起杨氏,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才笑道:“又见丰腴了,可见你婆母待你不错,盛民也是疼你。” 杨氏听了略带赧然的笑了笑:“母亲又笑话我,婆婆待我自然是再和善不过了,”她又转向母亲身后的杨宁,笑道:“二妹也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杨宁忙向杨氏行礼,略带些怯怯的喊了声:“长姐。” 赵氏对这个庶女一向看不顺眼,见她如此小家子气,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她斜睨了杨宁一眼,冷声道:“到了你长姐这里,你有什么可怕的,作出如此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那杨宁听了嫡母的话,将头埋的更深了些。杨氏看了更是心头光火,她本不愿意带这庶女出门,却不知道秋姨娘那蹄子在侯爷面前说了些什么,侯爷昨夜里竟是特意跟她提起,要她带着杨宁来参加定国公府的赏花宴。 杨氏见自己母亲脸色发黑,忙挽了母亲的手向里走:“刚刚永宁侯夫人带着萱姐儿来时听到您的马车到了,您还是快些进去罢,免得叫婆婆她们久等。” 第五十九章 宴请 杨氏将自己的母亲送到正院,便领着林萱站在垂花门前迎客。各府的夫人多是领着自家未婚的姑娘来国公府赴宴,杨氏看得不由苦笑,这些个夫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林萱送了承恩伯夫人进了花厅之后,便又回了垂花门,凑到杨氏身边低声问道:“大表嫂,那承恩伯府不是一向不与咱们定国公府来往,怎的今日那伯夫人竟然来了?” 杨氏见四下无人,点了点林萱的额头,笑道:“你个小鬼灵精,心里不是都有了主意,还来问我作甚?” 林萱嘿嘿一笑,带点撒娇的意味:“我哪里知道嘛,嫂嫂就告诉我吧。” 杨氏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林萱是永宁侯府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嫡女。永宁侯夫人韦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三十岁上才得这么一个姑娘,阖府上下皆是宠爱有加。林氏是林萱嫡亲的姑母,膝下亦只有两个儿子,所以林氏对这个侄女也是十分的溺爱。 林萱虽然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却是半点没有那骄纵之气,反而娇俏可人的紧,杨氏也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姑的。她轻抚了下林萱的鬓发,叹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二表哥如今立了军功,谋得了差事,这些夫人太太们便都打起了主意。” “可那承恩伯府里并没有适龄的小姐啊。”林萱偏头想了想,恍然道:“难不成是大公主......” 杨氏忙伸手捂住林萱的嘴,轻声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里是说这话的地方吗?” 林萱忙闭紧了嘴巴,四下看了看,才笑着向杨氏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嘛,我知道错了。” 杨氏见时辰也不算早了,便说道:“好了好了,拘着你这半天,你也肯定闷了,快去水榭找小姐们玩去罢。” 林萱道了一声好,向杨氏福了福转身跑了进去。 杨氏看着林萱跑远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朝圣上有六子一女,长子齐王生母身份低微,且已成年已然就蕃;次子为元皇后季氏嫡出,被封为了太子,入主东宫;三子燕王为林贤妃所出,与定国公府关系甚密;四子为晋王,其母出自左都御史徐府;六皇子为继后王氏所出,尚且年幼。 而这承恩伯府的嫡长女便是当今最受宠的舒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且为龙凤双胎,便就是五皇子宁王以及大公主乐平公主了。 杨氏听卫城说过,圣上曾提起了卫雍的婚事,却不知为何又轻轻带过了。不过如今看来,圣上虽是息了招卫雍为驸马的心思,可那舒贵妃却显然还惦记着卫家如今的势力。 想到此处,杨氏忍不住再次叹出口气,难怪这许多年公公一直深居简出,不愿涉入朝堂之中,这其中的牵扯,的确让人身不由己。 内宅在宴客,外院也在宴客。 燕王迈下马车,站在大门外迎客的卫雍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燕王忙抬手还礼,笑道:“二表哥何需如此客气。” 卫雍直起身来,笑着将他让进门,说道:“母亲今日一早还叨念着,也不知道殿下最近好不好,娘娘好不好。” 燕王随着卫雍向着宴客的厅堂走去,边走边笑着说道:“母妃也时常叨念起姨母,她知晓我今日要来国公府,还让我带了姨母最爱吃的带骨鲍螺。”他伸手指了指身后小厮手中托着的两个精美的匣子,无奈的笑了笑:“说是要让我亲自交到姨母手上。” 卫雍闻言笑笑:“母亲此刻应是在跟那些夫人们闲话,殿下此时去了怕也不能好好说话,待到女眷们散了,我再领殿下去见母亲不迟。” 燕王笑着点了点头:“但凭二表哥安排。” 卫雍将燕王送到了厅中,便折回了大门口,还未站定,便见到一架不算起眼的乌篷马车停在了门外。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自那马车上跃下,递上拜帖道:“吏部左侍郎沈大人应邀前来赴宴。” 那护卫说话的功夫,只见那车帘微微掀开,一个容貌俊逸的男子缓缓走了下来,来人正是沈慎。 沈慎缓步迈下马车,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这才向着卫雍走了过来,拱手道:“卫将军。” 卫雍神情冷漠,略略拱一拱手回道:“沈阁老。”然后伸手向门内一让,“请。” 沈慎略略颔首,眼带笑意,边走边轻声说道:“今日这定国公府花团锦簇,好不热闹。”他将眼神转向卫雍,“这赏花宴必然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的。” 卫雍自是听出了沈慎话中有话,神色却是不动,淡淡的回道:“沈阁老说笑了,赏花宴乃是家母招待各府夫人所设,父亲邀请诸位贵客来,却只是在雅厅之中喝酒品茶而已。”他说着转向沈慎,笑道:“若是沈阁老想要赏花观草,那卫某倒是可以带您到外花园里转上一转。” 沈慎轻笑不语,他眉眼微弯,斜斜的注视这卫雍,虽是没有说话,眼神中的意思却是透露的一清二楚。 卫雍被他这眼神看得光火,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脾气,扯着唇角僵硬的笑道:“阁老里面请。” 沈慎看到卫雍脸色微变,心中算是痛快了一些,笑着收回眼神,迈步进了厅中。 坐在厅中的众人见了沈慎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却有一人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还冷冷的哼了一声。 那人便是永安侯府世子沈诲,沈慎嫡亲的伯父。 定国公府因着苏府尚在丧期的原因,并未邀请苏府众人,又因着沈慎与苏府关系非同寻常,便请了沈慎前来。 众人皆知沈慎与永安侯府的关系,所以卫家人在宴客的时候虽然给永安侯府送了帖子,却都以为永安侯府并不会来。卫康哪里想到,那永安侯府的世子竟是亲自登门了。 眼下这境况,众人皆是觉得尴尬不已,沈慎却是不以为意,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到沈诲身前躬身行礼道:“侄儿见过大伯父。” 沈诲冷哼一声:“在下可当不起阁老这一声伯父。” 沈慎仍是神色自若,他缓缓直起身来,笑道:“伯父说笑了,当不当得起,您也是沈某的长辈,沈某自当向您问安才是。” 第六十章 兄长 秦媛在金部已然住了十多日了,她知道,金部众人虽是待自己处处有礼,却仍然改变不了自己身为质子的本质。 “秦先生,大汗让我转告您,三日后的巳时车队便就可以出发了。”金汗乌善派来专门伺候秦媛的侍女向秦媛躬身行了个汉人礼,用略微生硬的汉话说道:“还请您早做准备。” 秦媛自软榻上坐起身,懒懒的笑道:“知道了,多谢你。” 她发丝松散的束在脑后,身上的衣衫因为起身的原因,领口微敞,竟是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此刻她正笑着,眉眼微弯,眼神慵懒,竟是叫那侍女一时看呆了去。 秦媛见那侍女并无反应,略微低头,抬手整了整衣衫,才继续笑道:“替我回了大汗,我随时可以出发。” 那侍女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诺,退了出去。 秦媛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望向窗外,忍不住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哪知自己声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的传来一声略带调侃的笑声:“这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你因何叹息啊~” 秦媛猛地转过身去,就见自己刚才躺着的榻上此刻正躺着一俊美青年,那青年生得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风流尽显。此刻他正半躺在软榻之上,手中折扇轻轻的摇动,似笑非笑的斜睨着秦媛。 此人,正是骆知行。 秦媛见到是他,心中一松,却又颇为疑惑,他怎会在此地?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秦媛佯装不识,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骆知行听到她这问话呼的一下从那软榻上坐起,嗤笑道:“丫头,你是死过一次,所以把脑子也留在地府没有带回来吗?” 秦媛:“......” 骆知行见她脸色铁青,终于又好心情的躺了回去,笑道:“子诚那个小家伙被我揍了一顿,什么都招了,所以为兄劝你也不要再垂死挣扎了。” 秦媛这才恭恭敬敬的向骆知行福了一礼,低唤道:“骆大哥。” “嗯。”骆知行听到这声大哥觉得颇为满意,“比叫叔父动听的多,也比子诚那个小混蛋懂礼的多,难怪会叫卫家那个二郎念念不忘呢。” 秦媛脸一红,声音低低的反驳道:“按照辈分,您本来就应该是叔父,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说是不许叫叔父,只能叫哥哥么。” “当然不能叫叔父,”骆知行折扇啪的一收,侧头望向秦媛,“你大哥我才二十出头,你们两个小混蛋一声叔父,岂不是把我叫老了好几岁!” “大哥,妹妹没记错的话,”秦媛顿了一顿,才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您今年已经二十又八了。” 骆知行摇扇子的动作猛地一僵,蹭的一下从榻上跃了起来,几步走到秦媛面前,咬牙说道:“我这会儿算是彻底信了你就是苏瑾那个臭丫头,换了个样子,嘴巴却还是那么的不饶人!” 秦媛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大哥,您还是跟我说说,您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吧。” 骆知行听到秦媛的话,立刻收起了脸上玩笑的表情,问道:“你的事情,子诚跟我说了一些,”他望向秦媛,“他说你不愿意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甚至连卫家那小子都没有说,这又是为何?” 秦媛随意的拉过一把小杌子坐在了骆知行的对面,缓缓说道:“若不是长兄跟您提起,您会相信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吗?”看到骆知行陷入沉思,秦媛笑笑接着说道:“恐怕更多人会认为我有所图谋,若不是见到长兄时太过失态,此事我是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 她说完抬头望着骆知行,一字一句的恳求道:“还请骆大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骆知行定定的望着秦媛,半晌才叹道:“任何人都不能说么?” “任何人。”秦媛坚定的点了点头。 “即使是老头子?”骆知行一点一点的试探着,“或者是我小师弟,都不能说么。” “都不能说。”秦媛继续点头,骆知行却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迈开步子向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的说:“我来不过是想跟你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传信给我。”他顿了一顿,语气夸张的叹出一口气,“唉,可怜我那小师弟,以为你死了,眼睛都快哭瞎了~” 秦媛听了他的话,眼睛忍不住翻了翻,骆知行哪里都好,就是一天到晚没有个正经样子。她正欲分辨几句,骆知行却一个纵身,不见了人影。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秦媛很快就随乌善出发访陈。 在进入义州城后,秦媛向乌善请求回乡探望亲眷。乌善并没有阻拦,只是派出了几位身形高大的护卫随行,意为保护。 秦媛也只是笑笑,便欣然接受了。她离开屯子已经半年有余,虽然家中常有书信送到卫所,秦媛还是想在离开辽东之前,再见秦氏母子一面。 因为夏季农忙,卫所中的军户大半回了各自所居住的屯子,所以这个季节的屯子里颇为热闹。 秦媛沿着田埂一路向着家中小跑,还未等走到,便被田里的人喊住:“那可是秦家大郎?” 秦媛停住脚步,望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被晒的通红,赤着上身,正手叉腰望着她。秦媛向那汉子抱了抱拳,回道:“正是,您叫住我可是有事?” 那汉子咦了一声,迈步走进,看了她几眼才继续说道:“还真是秦家大郎,你怎的回来了?” 秦媛心中疑惑,问道:“我回来看看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显然也很疑惑,他又打量了秦媛几眼,这才说道:“怎么,你竟是不知道么,你娘和你那妹妹半个月前就被京里来的卫将军接走了,说是你在军中立了功,要接你娘去京城享福呢。”那汉子顿了一顿,方又问道:“怎的你却又回来了?” 秦媛听了这汉子的话,心中一暖,向他抱拳一揖,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叔告知,那我就不多留了,这就走了。” 那汉子仍旧一头雾水,点头应了声:“那你路上小心。” 秦媛谢过,调转身形,向着来时的路,对着身侧的几位壮汉笑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第六十一章 恨起 乾清宫偏殿之中,暖阳透过漏窗射到墙上,显现出斑驳的颜色。立夏过后,京城的天气便一日热过一日,今日不过四月二十三,便让人恍然有了盛夏之感。 宫室里燃着水沉香,倒是给室内添了一丝凉爽。 惠文帝拈起一粒棋子,放置到棋盘之上,望着对面的太子笑道:“怀征今日怎的有空到朕这里来了。” 怀征将手伸入棋盅,浅笑道:“父皇整日忙于朝政,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更不敢轻易来了,生怕扰了父皇歇息。” “你这孩子,这么小心翼翼作什么,”惠文帝笑容温和,“不过朕倒是听说,最近你常常出宫?出去都做些什么了,说来让朕听听。” 太子神色未动,将手中棋子置于棋盘之上,才继续说道:“不过是定国公府最近宴请颇多,去了几次,三弟也随我一同去的。” 惠文帝闻言却露出不太赞同的神色,眉头微蹙道:“怀衍与定国公府有亲,何况他一闲散王爷,去了便去了。你乃是大陈的太子,一举一动都会有朝臣看着。那定国公府此时风头正盛,你在此时与他们走的太近,岂不是又给了那些言官弹劾你的把柄。” 太子闻言,忙起身行礼:“儿臣知错,谢父皇教诲。” 惠文帝略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叹道:“你这孩子,性子单纯仁厚,像极了你的母后。可是你身为东宫太子,一言一行皆要多多注意才是。” 太子垂首应是,惠文帝见他似是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说这些,转了话题道:“那在定国公府,可听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太子眼神微转,缓缓摇了摇头:“不过是为了庆贺定国公父子凯旋,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场面话,也没什么特别的。” 惠文帝闻言缓缓点头,却又听太子继续说道:“不过儿臣倒是有一事不明。” “何事?” “辽东传回的战报上书,是因有人行刺了原金汗索托,才能使得金部求和称臣。可是儿臣向定国公询问这刺杀之人时,定国公却含糊其辞,不肯告诉儿臣。” 太子看着冯山站在棋盘边上数棋子,沉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儿臣不明白,是定国公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还是说此人身份特殊,不方便说出来呢?” 惠文帝淡淡的抬起眼睑,看了坐在对面的太子一眼,就听到身侧冯山尖细的嗓音响起:“哎呀,太子爷输了一子。” 太子闻言笑道:“父皇棋艺高超,儿臣自然不如。” 惠文帝轻轻的哼了一声,扫了冯山一眼,方说道:“你自然是不如朕。” 太子自偏殿出来,只觉得后背汗湿了一片,父皇刚才那一眼甚是冰冷,竟是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难道父皇知道了苏信的事情? 太子离去之后,惠文帝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斜睨着身侧的冯山,冷笑道:“你如今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冯山却是不惧,谄笑着弓下身子,轻轻为惠文帝揉捏着肩膀,说道:“陛下您这是吓唬奴婢呢,奴婢哪敢在您面前造次。” “哼,你敢说你今日之举乃是无心?”惠文帝声音依旧冷,身子却是放松的向着冯山的方向靠了靠。 冯山手下动作不停,依旧笑着说:“太子殿下心性纯善,他替苏家人说话也是因为他对那苏家嫡女有愧,太子殿下曾私下对人说,若不是他对那女孩动了心思,求您赐婚,苏家又怎会遭此横祸。” “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惠文帝冷哼道。 “奴婢可不敢胡说,”冯山仍是不惧,笑容也更盛,“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您心中早有打算,便也就不会如此心急了。” “唉,”惠文帝神情此时才算柔和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怀征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耿直了些。” 冯山却不再接话,只默默的为惠文帝揉捏着肩膀,看着面前的帝王缓缓入睡。 今日正值沈慎在内阁当值,见日头西沉,便缓缓的踱出侧间,望着那宫墙外的一角天空沉思。 回廊里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慎回身望去,便见一个小内侍脚步匆匆的行了过来。 那小内侍见到他躬身行了一礼,禀道:“沈大人,陛下召您。” 沈慎略点了下头,示意那小内侍带路,二人便匆匆赶到了乾清宫。 侧殿门口,张千正迈步出来,见了沈慎,略抬了抬手,笑道:“沈大人。” 沈慎躬身行礼:“张大人。” “还未恭贺沈大人新婚之喜啊。”那张千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官居三品,深得惠文帝信任,为人更是嚣张跋扈。如今沈慎初入内阁,颇受惠文帝看重,张千便对此人生了几分不喜,说话也就自然带着七分讥讽。 沈慎却是不羞不恼,只四两拨千斤的淡笑道:“多谢张大人。” 张千顿觉无趣,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沈慎缓步进了内殿,惠文帝此刻依旧斜靠在软榻之上,身边却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冯山伺候在侧。 沈慎几步上前躬身行礼,惠文帝却懒懒的挥了挥手,说道:“你来了,坐罢。” 沈慎再次行礼道谢,在一旁的圈椅中端坐了。 “朕今日找你过来,是关于那苏家的事情。”惠文帝顿了一顿,抬眼望向沈慎,说道:“朕知道你跟苏家亲厚,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刚见到张千了吧。”惠文帝声音依旧慵懒,“他来禀了那苏家兵败的事情,说是那庞海策划的。这些,你恐怕已经知晓了罢。” “臣曾问过陆千户,对于此事也算了解一二。”沈慎垂目恭敬的回道,“不过,听陛下的意思,此案难道另有隐情?” “有没有隐情你难道不知?”惠文帝哼笑两声,“那庞海是什么东西,也敢算计苏潜?不过此事也终究是因苏家风头太盛引起,树大招风,也怨不得旁人。” “如今那苏家已然迁到了外城,待到三年守制期满,朕再给那苏涉的官职提上一提,此事便就此作罢了,你看如何?” 沈慎坐在圈椅之中,神情不动,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他沉默了一阵,方站起身,对着那软榻之上慵懒的帝王深深的揖了一礼,恭敬的回禀道:“臣,遵旨。” 第六十二章 圣心 东宫。 太子回了东宫便吩咐身边的宫人:“你去将燕王请来,就说孤得了一罐好茶,请他来品鉴一二。” 那宫人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太子心中仍是不安,他觉得父皇似是已经知道了苏家的事情,但是父皇想要维护怀律,所以不准他提起苏家之事。 可是那苏家世代忠良,子诚更是此次战役的第一功臣,若是就此揭过,岂不是要寒了万千辽东将士的心。 不行,他要替苏家,替子诚讨回一个公道。 过了好一会儿,殿外传来了内侍尖细的嗓音:“殿下,燕王殿下到了。” 太子忙站起身,扬声说道:“还不快快请进来,”然后转向身侧侍立的宫女,“你且去将前几日父皇赏的那罐明前泡一壶来。” 说话间,燕王的笑声已经传了进来:“二哥得了什么好东西,不藏好了,还敢跟弟弟炫耀。” 太子笑了起来,望着正迈步进来的燕王,说道:“为兄得了什么不是都有你的一份,”他招招手,示意燕王坐到榻上说话,“父皇前几日赏的今年的明前的春茶,你且尝尝味道,若是喜欢便带一些回去。” “二哥果然大方。”燕王隔着榻几坐在了太子对面,接过小宫女端来的茶壶,斟满茶盏,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放在鼻端嗅了嗅,笑道:“果然清香宜人。” 太子挥了挥手,令殿内的众人退出去,方才转向燕王轻声说道:“孤今日去了父皇那里,循着你的意见,提到了刺杀索托的人,父皇似是早已知晓,并不接话。”他面上略显忧色,“这之后又该如何行事呢?” 燕王心中暗叹,太子自乾清宫回来便将他召到东宫,不管他说了些什么,父皇都会认为是自己怂恿太子。 燕王面上却是淡然一笑,说道:“二哥你也太过心急了,苏家的事情自有父皇定夺,咱们做儿子的,看着便是了。” “可是父皇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不愿再追究下去,”太子声音略抬,“四弟这是谋害忠良,如此大罪竟然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不然呢?”燕王清啜了口茶,“二哥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就是老四所为?” “这......”太子一时语塞。 “没有,我们没有证据。”燕王将茶盏放下,望向太子,说道:“二哥,这一次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不行,”太子双手握拳,“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苏家一门忠烈,被如此诬陷,罪魁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孤心中不服。” 燕王双唇紧抿,看了太子半晌才叹道:“就知道二哥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如此,便试一试罢。” 第二日早朝,一众官员静立于太和门外,惠文帝坐于御座之上,听着站在文武百官之首的太子声色俱厉的禀道:“原忠勇伯苏氏一门忠烈,此次北上伐金,却遭奸人所害,兵败孤城。还望父皇彻查此事,还苏家一个清白,还辽东万千战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太子说完便俯身跪了下去,身后更是跟着乌拉拉跪倒了一片官员,齐声高呼:“请圣上彻查此案!” 惠文帝坐在御座之上,脸色却是丝毫未改,他叹了口气,方才说道:“众位卿家快快请起,此事朕已然派了锦衣卫彻查。昨日张千才来回过朕,说是有结果了。”说着他转向立于身侧的张千,说道:“你且将结果说与众卿。” “是。”张千躬身,向前几步,环视了百官一眼,才缓缓说道:“经查,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庞海,串通金人,收买原忠勇伯手下参将赵成,谋害世子,刺杀大将军,导致大军兵败。此事证据确凿,那赵成已然病死狱中,而那庞海也已经畏罪自杀了。” 张千说完,向着惠文帝再次揖了一礼,退了回去。 惠文帝扫了一眼身侧冯山,冯山立刻会意,掏出袖中的一卷明黄,上前几步展开,高声念道:“圣上有旨,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庞海,通敌卖国,谋害忠良,其罪当诛。”冯山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因庞海已畏罪自尽,责令庞家男丁充军西北,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钦此。” 一众官员听到此旨皆跪地高呼:“吾皇英明。” 太子却仍旧站立,待百官起后,再次抱拳:“儿臣有一事启奏。” 此时惠文帝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难看,他冷哼一声,问道:“何事?” 太子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惠文帝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昨夜儿臣才从三弟那里得知,原来刺杀了那索托之人竟是忠勇伯世子苏信。”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上位的惠文帝脸色也彻底黑了下来,他冷冷问道:“怀衍竟然还知道这种事?” 太子仍是恭敬肃立,抱拳垂目道:“昨日儿臣想起父皇赐的那几罐明前,知道三弟喜欢,便找了他来品茶。席间,儿臣提起苏家之事,三弟才将此事告知儿臣。” “儿臣觉得,金部来降全是因那索托之死,是以,苏信乃是我大陈的有功之人,如今却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何其不公。” 惠文帝缓缓坐直了身子,望着太子,眼神晦暗不明,他沉默了良久,方开口说道:“太子所禀之事,可属实?” 话是对着下方的卫康所说,卫康一惊,几步迈出队列,躬身拜道:“臣有罪。” “你是有罪,”惠文帝声音淡漠,“怎的还将那苏家大郎藏起来作甚,怕朕怪罪他不成。” “臣不敢,”卫康将头垂的更低,“只是苏信因为刺杀索托,身受重伤,臣便将他留在了京郊的庄子里养伤,想待到他伤势痊愈,再来向陛下请罪不迟。” “既如此,”惠文帝顿了一顿,扫了下首的太子一眼,笑道:“卫卿便替朕好生照顾那苏家大郎,待到他身子痊愈了,朕再行封赏。” “太子以为如何?”惠文帝的声音凉凉的传入太子耳中,太子心中一凛,忙弓下身去:“父皇圣明!” 惠文帝冷冷的盯着太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若是再没有其他事情,就都散了吧。”说罢便直接站起,转身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追封 惠文帝回到内殿,冯山接过女官端来的茶盏,放到桌案前。惠文帝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冷,便将那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满殿的宫女内侍见了此景,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冯山侧头向着那为首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立刻爬到摔碎的茶盏旁,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起来。 惠文帝看得心中一阵烦闷,挥手低喝道:“都滚出去!” 那女官立刻躬身站起,领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冯山见众人都退了出去,便亲自拿了托盘将那碎磁一片片的收了起来,嘴里轻叹道:“您这又是何必,太子爷就是那么个耿直性子,您又不是第一天知晓,何必发这么大的火,龙体重要啊。” “你不必在这里替那个逆子说情,”惠文帝冷哼一声,“还有老三,昨日他出了东宫,今日怀征就给朕整了那么一出,若说不是他出的主意,还能是谁!” “燕王殿下?”冯山将装着碎磁的托盘搁置到一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躬身站到惠文帝身侧,方才继续说道:“您不是也说过,燕王殿下整日里除了走鸡斗狗,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儿么,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自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那卫家二郎可就说不准有什么心思了。” “卫家二郎?”冯山低低的沉吟一刻,“这奴婢就不明白了,这又跟那卫家二郎有什么关系?” 惠文帝略偏了偏头,望着冯山,笑道:“你自然是不会明白,行了,你且叫人往文渊阁走一趟,把严又廷找来。” 冯山想了想,方笑道:“奴婢这便派人去将严大人请来。” 严又廷得了信儿,跟着领路的内侍来到了惠文帝处理公务的大殿之中。 门外值守的禁卫向他躬身一揖,将门推开,严又廷整了整绯红色的官服,抬步跨了进去。 正殿里燃着熏香,味道清新淡雅。惠文帝端坐在书案后,正看着手中的奏折。严又廷缓步上前,躬身拜道:“臣叩见圣上。” 惠文帝缓缓抬起头来,笑着抬手:“卿家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罢。”后又转向身侧的冯山道:“你去给严大人沏壶茶来。” 冯山笑着应诺,退了出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惠文帝与严又廷二人,严又廷端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中,听见惠文帝淡淡的问道:“严卿对于那苏家的事,作何看法?” 严又廷心中了然,圣上果然是因此事召他。他垂眸一笑,回道:“陛下,苏家终究是被人陷害,而那苏信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若是不赏,着实说不过去啊。” “朕也是如此认为。”惠文帝微微蹙眉,“严卿以为朕该如何封赏呢?” 严又廷抬眸望了眼高坐上首的惠文帝,见他神色淡然,心中便有了盘算,笑道:“苏家不过是想要些虚名罢了,圣上赏他一个又何妨?” 惠文帝听得此话终于笑了起来,听到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知道是冯山回来了,便指了指那案几说道:“放在那罢,过来替朕研磨。” 冯山轻手轻脚的走到严又廷身侧,说了句:“大人慢用。”便转身回了惠文帝身边。 惠文帝这才又继续说道:“严卿此话何意啊。” “陛下,臣以为,如今太子爷之所以替那苏府伸冤,不过是因为苏府丢了爵位。您既然已经将那丹书铁券收了回来,再赏他们一个三世的爵位也便罢了。”严又廷笑容温和,“至于那苏家嫡女,追封一个郡主,也就是她的荣耀了。” “圣上本就没有对苏家多有苛责,如今恢复了他家的爵位,再另外封赏些金银财帛,许他们搬回忠勇伯府,太子爷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惠文帝听了连连点头:“严卿所说甚有道理,便就如卿所言,拟旨吧。” “臣遵旨。” 严又廷回到内阁,走到桌案后便开始拟旨,沈慎缓步踱了过来,问道:“圣上可是为了苏家之事召见老师?” 严又廷闻言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抬手捻了捻胡须,笑道:“正是此事。”说罢他将写了一半的旨意摊在沈慎面前,“圣上仁德,欲恢复忠勇伯府爵位,再追封你那亡妻为郡主。思之,此为大喜之事啊。” 沈慎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未写完的旨意,好一会儿才退后一步,对着严又廷深深一礼:“学生多谢老师。” 严又廷并不多言,望着他躬下去的脊背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扶起他,说道:“思之这是作甚,这本就是苏家应得的。今日为师准你一日假,你快些回去向你那岳母禀了这喜事罢。” 沈慎再次向严又廷一礼,转身大步出了内阁。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到达苏家门口的时候,赶车的青城对着车内的沈慎轻声说道:“公子,苏府门外停了辆马车,挂着定国公府的徽章,许是信少爷回来了。” 沈慎掀开车帘,果然见苏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看着颇为眼熟,沈慎看了几眼才发现,那车夫正是卫雍的亲随,那个叫卫风青年。 那马车似也是刚到,还未见苏府内有人出来迎接。沈慎便大步迈下了车,向着那马车走去。 卫风早已经看到沈慎的马车,所以见他走来也并不吃惊,而是跳下马车,向他抱拳行礼道:“小人见过沈阁老。” 沈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伸手刷的一下掀开那车帘,车中之人似乎也听到外面的动静,正欲抬手。苏信见到车外的沈慎,高兴的几步踏下马车,抱拳道;“兄长!” 沈慎双手扶住苏信的手肘,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方笑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二人说话间,便听到府内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他二人向着门内望去,果见谢氏领着二夫人常氏、三太太郑氏以及一众丫头婆子从院里疾步走了出来。 谢氏走到门口,一眼望见自己的长子,便再也控制不住,扑倒在苏信的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跟在她后面的常氏、郑氏等人,亦是各自掏出帕子抽泣着,孙妈妈抹了抹眼角的泪,伸手去扶谢氏:“太太,大公子回来了是喜事,咱们快些将公子迎进去才是。” 谢氏这才抽泣着站起身来,用帕子擦了眼角的泪,强笑道;“瞧我,看到信哥儿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倒叫思之看笑话了。” 沈慎却是缓缓笑道:“岳母说得这是哪里话,儿子哪里会笑话母亲。”他说完,转身看向卫风,略一拱手笑道:“还要多谢国公府这段时间对舅兄颇多照顾,沈某改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第六十四章 重逢 苏府一众人将苏信迎进府内,苏信先去祠堂祭拜了太夫人吴氏和他的父亲苏潜。出了祠堂才随着一众家人到了正院。 甫一落座,谢氏又伏在苏信的肩头痛哭了一阵,好一会儿才被众人劝住。谢氏接过孙妈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满脸的泪痕,缓了一口气,方才叹道:“我儿身体可还好,那伤可都大好了?” 苏信伸手替自己的母亲顺气,闻言笑着回道;“母亲放心,我已大好了,身上的伤也无碍了。”他顿了顿方又问道:“我与父亲出征时,祖母尚且安好,如今不过半年,怎就......” 谢氏听他提起苏潜,眼圈发红,人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坐在一旁的二夫人常氏接口说道:“唉,这几年你祖母身子本就大不如前了,猛一听到辽东的噩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这么走了。”常氏说着,掏出帕子揉了揉眼角,“若是母亲知道你还活着,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安慰的。” 屋中众人又是一阵啜泣,苏信也叹了一口气,道:“孙儿不孝啊。”他抬起头来,望向坐在角落里的沈慎,轻声问道:“我听卫家二哥说,瑾儿的牌位现下已经进了兄长家的祠堂,此事可当真?” 沈慎缓缓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谢氏在一旁劝道:“你兄长也是一片好心,你那妹子命薄,进不得咱苏家的祖坟。”谢氏说着,声音里又戴上了哭腔,“如今她入了你兄长的门,我们百年以后,也能有个人能给她化点纸钱,上柱清香。” 苏信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着沈慎拱手深深一礼:“子诚代妹妹谢过兄长大恩。” 沈慎见他动作,连忙站起身来,抬手扶起他,叹道:“本就是一家人,又何必言谢,舅兄不嫌瑾妹妹跟着我受委屈便好。” 谢氏也站了起来,拉住沈慎的手,拍了拍道:“思之说得什么话,母亲还觉得是委屈了你。你如今年轻有为,若不是为了瑾儿,本该有更好姻缘,如今你却还要为瑾儿守制,母亲心中着实不忍啊。” “母亲不必如此,”沈慎笑道,“儿自幼便随着子诚唤您母亲,心中也是真心将您当做自己的母亲。儿是看着瑾妹妹长大的,又怎能忍心她死后无人祭拜。为妹妹守制也是儿心甘情愿的,母亲全了儿子的心思,儿子欢喜的紧,这委屈的话,以后可万不要再说了。” 谢氏听了连连点头,三人依次坐了,才又继续闲话起来。 沈慎这才向众人说了今天的来意:“我今日来,是因为圣上封赏的旨意已经拟定了,老师让我来向家里人报个喜。”他望向谢氏,笑容如暖风般和煦:“圣上已经决定恢复苏家的爵位,由子诚承爵,不过改世袭为三世爵位了。” 谢氏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能恢复三世爵位已经是圣上开恩了,”说着她转向常氏,“我总是担心,二叔守制完再得不到什么实差,如今可好了,想来三年后二叔官复原职应是不成问题的。” 常氏笑着点头应了,转向身边的郑氏:“如此一来,三叔的生意应该也会好做很多了吧。” 郑氏也笑容满面:“正是如此,往后咱们苏家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 沈慎看着和和气气的妯娌三人,心中感慨,苏家人一向如此,从他进苏府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家人的和睦从来不是流于表面之上,而是真正的相亲相依。再想想自己那些有血缘的所谓家人,沈慎在心中冷哼一声,他们的存在根本就是对于家人这两个字的玷污。 “思之,那苏家是不是可以搬回内城的柏府去了?” 沈慎被谢氏的问话拉回了神志,轻笑一声,回道:“的确如此,待到圣旨下了,苏家便可以搬回内城了。还有一事,”沈慎望向谢氏,略微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今日老师提到,圣上有意追封瑾妹妹为郡主,母亲觉得如何?” 谢氏微微一怔,似是又想起了女儿,红了眼眶,叹了口气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不过是些虚名。她既已入了你府上,你做主便是了。”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子的话,谢氏留了沈慎用午膳,用过之后,沈慎便自行告辞了。 圣旨很快就传到了苏家,苏家人平静的接受了惠文帝的各种赏赐,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搬回内城。 随着苏家一起进入内城,还有行了大半个月的金部使团,以及被金人奉为上宾的秦媛。 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秦媛掀开车帘向着窗外望去,身侧的两个小丫头挤在另一侧的窗户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胡语。秦媛在金部生活了月余,如今也可以听懂一些简单的胡语了。她听到那两个丫头在感慨京城的繁华,心中却是微微一叹,这些胡人见过了京中的繁华,还愿意再回到那苦寒的金地之中吗? 马蹄声急,秦媛探头向前面望去,之间道路尽头尘土飞扬,似是又一对车马疾行而来。 待到那骑马之人行到近处,秦媛才看清,来人竟是卫雍。 卫雍坐于马上,对着车队众人略一拱手,笑道:“在下乃羽林卫镇抚司镇抚,卫雍,特奉陛下谕旨前来迎接各位贵客。还请诸位随我先到鸿胪寺中稍事休息,陛下宫中特设了晚宴,为金汗接风洗尘。” 金部站在前排的是乌善的亲卫长,他向卫雍还了一礼,用生硬的汉话回道:“多谢卫将军。” 卫雍再一拱手,便调转了马头,他头微微偏了偏,便看到了后面马车中的秦媛,仅仅是一瞥,便转过了头去。 金部车队随着卫雍的卫队缓缓前行,秦媛放下手,坐回到马车之中。两个丫头见她坐好,也连忙收回了眼神,在马车中端端正正的坐了。 秦媛心中此时略有些气闷,她知道止戈尚不知晓她的身份,对她不闻不问也是应当,可是心中依旧忍不住隐隐发苦。 她此去金部,一呆便是一月有余,大哥尚且知道叫人来探望她一下,止戈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这着实叫她心里难受。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秦媛听到车夫在外面低声说道:“秦先生,到了。” 秦媛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如今不是在意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是自己的心不静了。她略微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掀开车帘,迈步走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秦母 秦媛下了马车,随着众人进了鸿胪寺中。鸿胪寺中置有夷馆,是专门用来招待各方来使的,卫雍便是带着众人来了这夷馆之中。 秦媛向前几步,向着卫雍拱手拜道:“属下参见将军。”卫雍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转向乌善继续说道:“大汗即然已经安然抵达京都,我这下属也算是尽了她的本分了,如今便可以将她归还在下了吧。” 乌善笑着看了眼秦媛,说道:“秦先生足智多谋,能言善辩,将军能够得此人才着实叫本汗羡慕。不知将军可否肯割爱,将秦先生让与本汗?” 秦媛一愣,抬眸望向乌善,只见他细长的双眼微微弯起,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卫雍却是淡淡一笑,回道:“能得大汗如此盛赞,实在是她的荣耀,只是她仅是在我府中为谋,卫某实是无权决定她的去留的。”卫雍略顿了一顿,将眼神移向一旁呆愣住的秦媛,继续说道:“大汗若是想要秦渊与您同回金部,还得需她自己愿意才是。” 乌善眼神中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他只是略摇了摇头,叹道:“如此便算了。” 乌善说过话后,便随着出来迎接的鸿胪寺卿进了馆中,卫雍向他躬身行礼。待他直起腰来,才冷冷的对着秦媛说了句:“走吧。” 秦媛猛地回神,张口喊道:“将军......” 卫雍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二人出了夷馆,卫雍命人为秦媛牵来一匹马,看着秦媛说道:“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二人骑马沿街而行,竟是绕到了外城,秦媛几次想要张口询问,但见到卫雍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是将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终于,一行人在一家普通的院门前停了下来,卫雍回转过头,望向秦媛,低声道:“你母亲我暂且安排住在了这里,想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你先向她报个平安。晚上宫中有宴,你须得随我一同参加,到时候我会派了逐海来接你。” 秦媛半天才反应过来卫雍说了些什么,眼眶忍不住一红,她努力吸吸鼻子,连忙眨眼将泪水忍了回去,翻身下马向卫雍躬身行礼道:“属下多谢将军大恩。” 卫雍只挥了挥手,便调转了马头,向内城的方向行去。 秦媛直起身来,望着卫雍远去的背影良久,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迈上台阶,抬手拍了拍那紧闭的院门。 “谁呀?”院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询问,秦媛仔细回忆一下,这声音略显年轻,不似秦母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张口问道:“这里是辽东来的秦家么?” “是啊,”随着那声音的回应,那开口询问的女人已经伸手开了门。秦媛打量眼前的女子。这女子年岁不大,约莫十六七岁,鹅蛋脸,杏核眼,头上还梳着姑娘的发髻;她身量中等,穿着一件水葱绿的半臂夏衫,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那姑娘见到门外的秦媛,上下打量了几眼,略带些震惊的问道:“你莫不是那从了军的秦家二郎吧!” 秦媛不知道秦母是如何向这里的人介绍自己的,只得含糊的点了点头,问道:“我娘在家吗?” “在、在!”那女人绽开笑容,忙侧过身将秦媛让进院子,回头向着里面喊道:“秦婶子,您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秦媛跨过门槛进了院里,这是个四四方方的一进小院子,三间正房,东西两侧还有四间偏房,院子收拾的干净整齐,看起来十分的舒适宜人。 秦母掀开正房的门帘,低头走了出来,嘴里笑着:“娇娘,谁来了啊,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话未说完,便抬头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秦媛,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秦媛望着秦母呆愣的模样,一时有些感慨,眼眶一红,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句:“娘......” 秦母这才反应过来,泪水珠子一般的滚落,几步上前握住了秦媛的双臂,低低的抽泣道:“媛儿,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话毕便搂着秦媛放声大哭起来。 秦媛也揽着秦母,低低的抽泣着,就连站在后面的娇娘也是掏出帕子摸了摸了眼角的泪。 好一会儿,母女两个情绪才算平复了一些,秦母拉着秦媛在正房内室的炕上坐下,将秦媛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这才叹道:“可是苦了我的儿,我儿瘦了许多。” 秦媛却是笑:“哪里有苦,不过是那金部的饭菜不大合口味,吃的少些罢了。”说着她拉起秦母的手,“今日总算是再见到了娘亲,可算是能吃到娘亲做的白肉炖菜了。” 这时候那娇娘端了两杯茶水进来,放在炕几上笑道:“二郎回来一次不容易,今日可要多吃些自家的饭菜。”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笑望着面前的女子,问道:“娘,您还没跟我介绍这位姐姐是谁呢。” 秦母这才恍然的拍了下大腿,笑道:“你瞧我,净顾着高兴了,居然忘了跟你说。”说着,秦母站起身来,伸手拉着娇娘的手,笑道:“她啊,是你大哥未过门的媳妇,于娇娘。” 秦媛心道果然,便站起身来向着娇娘行了一礼,唤了声“见过大嫂。” 那娇娘听到她的称呼,飞红了脸颊,十分不好意思的还了一礼,匆忙避了出去。 母子两个笑了一阵,又在炕上坐了下来。秦媛这才想起来,问了句:“怎的没见到我大哥,大哥的病可是好多了?” “你大哥已经无碍了。”秦母拉着秦媛的手,摸着女儿细嫩的小手上已经出现了厚厚的茧子,心中又是一酸,叹了一声,说道:“也是你出息,竟是让卫家将军亲自派了大夫来,给你大哥医治。不过几个月,你大哥便大好了。” “上个月,卫将军又派了人来接我们母子,说是你在军中立了大功,要随着将军回京任职,接了我们母子一同来京中。”秦母笑着抹了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来了京城,那卫小将军便给我们买了这宅子,还将你大哥安排到了国公夫人陪嫁的铺子里当学徒,如今咱家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那娇娘又是谁家的姑娘?”秦媛眼神顺着窗户望向在院中忙碌的女子,问道:“为何她唤我二郎,她不知道我是女子么?” 第六十六章 娇娘 秦母听了秦媛的问话,知道她是担心自家人初来乍到,怕是被人欺了去,便笑道:“娇娘的爹便是国公夫人那铺子里的帐房先生,”她笑着望向窗外,“我本是觉得大郎配不上人家姑娘,人家怎么也算的是富庶人家,如此娇养的姑娘那里能嫁到咱们家来吃苦。” “你哥求了我好几日,我便使了些钱请了官媒去那于家提亲,本想着即使人家回绝了,当娘的也算是全了你哥的心思了。”秦母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哪里知道,没过两日那官媒便笑呵呵的上了门讨喜钱,说是亲家应下了这门亲事。” 秦媛也笑了起来:“如此可好,想是那于帐房也是看到我哥勤快肯学,才肯将女儿嫁过来的。” 秦母笑着点头:“我回来将事情跟你哥说了,你哥才傻笑了一顿告诉我,说是他那岳父老泰山点了他几次了,有意要将女儿许给他,他这才回家来跟我说,让我托了媒人去提亲。” “得了这门亲事,实在是你哥的福份。你哥亲迎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定在了十月初八。”秦母说着,笑容又溢了满脸,“本来下了小定,娇娘就不便再出门了,可是亲家母说我一个人住这院子里着实孤单,便让娇娘隔上几日就来跟我做个伴,说咱们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日子过好了就好。” “你哥因着铺子离家远,便就住在铺子里,十来天才能回来一趟,我一个人确实觉得有些闷。好在娇娘隔两日便会过来一趟,买不少吃喝不说,还帮我把这里里外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么好的姑娘,真是你哥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秦媛听了秦母所说,心中对着娇娘更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她想起刚才娇娘对自己的称呼,问道:“娘,你对娇娘说我是男儿?” 秦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并未,我想着以后总是一家人,就没有瞒她。想必是你大哥怕给你惹麻烦,特意嘱咐了娇娘不要将你的身份说出去。”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门刚开,就听见一个少年扬声喊道:“娘,是二郎回来了吗?” 秦媛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口,掀开帘子便见到院中立着一个身着青色短褐的少年,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秦媛向前两步,看着这个与自己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缓缓的福了一礼,声音哽咽:“妹妹见过兄长。” 秦渊几步上前,伸手托起自家妹妹,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里满含愧疚:“妹妹受苦了。” 秦媛缓缓摇了摇头:“能见到娘亲兄长都安然无恙,媛儿心中安乐无比,何苦之有?” 秦渊叹了口气,一脸愧色:“为兄原想着待这病好了,便将你换回来。如今妹妹如此出色,竟然能入了国公府为谋,为兄远远不及,叫妹妹受苦了。” “不过妹妹放心,你女子之身的事情哥哥没有对外说出半句,我也嘱咐了你嫂子不要说出去,你且安心。” 秦媛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不必如此小心,如今我已不是军中之人,而是国公府的谋士,所以,这女子之身,也是无谓了。”她轻笑道:“如今我们一家已经改了户籍,过去辽东的事情,便不要再提起了。” 秦媛如此说是有缘由的,秦氏母子不知,她却是知晓的,军户的名册全部由五军都督府直接管理,连兵部尚书都无权过问。止戈为了帮他们全家改户籍,定是花了不少力气,也定然是走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路子,所以,过去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好。 秦母此事也掀了帘子走了出来,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时又觉得心中酸楚,红了眼眶,叹道:“外头日头大,有什么话咱们进屋来说。” 众人进了堂屋,分主次坐了。秦母便率先问道:“大郎,你今日怎的有空回来?” “卫二公子今日迎了金部的使节入城,我远远的看见了马车中的妹妹。想着妹妹该回来了,正寻思着向管事请个假,不想刘管事却先是寻到了我,说我家中有喜事,叫我这两日不用再去铺子里了,我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国公府的主子一向很是宽和,想来这次也是卫二公子提前交代了管事的。”娇娘红着脸,垂着头应了一句,眼睛偷偷的的望向她身侧坐着的少年,眼神中满是爱慕。 秦母点了点头,又转向秦媛:“媛儿,你今日回来,可能在家中多住几日不?” 秦媛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将我送到此处,对我说今晚宫中有宴,我须得陪他进宫赴宴,怕是稍晚些时候就得走了。” 秦母眼神却是一暗,盯了秦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媛儿,我听人说,那宫里规矩多的很,一个不对便是要杀头的。你若是入了宫,可要千万小心才是。” 旁边的秦渊听了也皱起眉头,低声说道:“娘亲说的是,妹妹千万要谨慎行事,莫要出头太甚,遭人嫉恨。” 秦媛心中一暖,笑道:“娘亲大哥放心好了,我自知道轻重,定会小心谨慎的。” 坐在她对面的娇娘则是细细打量了秦媛一刻,轻笑道:“我看妹妹行事稳妥的紧,定是会安然无忧的。” 秦媛闻言侧过头,迎上娇娘的眼神。许是因为秦渊兄妹二人长得太过相似,娇娘见她笑望过来,竟是脸一红,再次垂下了头。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一起吃了午饭,未时刚过,便听见院门被人敲响,伴着秦媛熟悉的声音:“秦大娘,我是逐海,我来接小秦回府了。” 秦媛亲自去开了门,望着门外的逐海笑道:“海兄,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逐海看了她,咧嘴笑了笑,正欲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又忽似想起了什么,不自然的收回了手,有些不自在的看着秦媛,磕磕巴巴地说道:“秦、秦先生,将军命我来接您回府,准备入宫赴宴。” 秦媛觉得有些奇怪,偏头看了逐海半晌,逐海却更是不自在,索性避开秦媛的目光,侧过脸去。 秦媛仔细盯着逐海半晌,终于看到面前这个本就不算白的青年,脸颊上浮起了两抹可疑的暗红。 秦媛心中咯噔一声,问道:“逐海兄,这是作甚,为何要避着在下?” 逐海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他伸手握拳,脸上的红晕却是更深,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的事儿,将军跟我们说了,弟兄们都知道了。” 第六十七章 入府 秦媛看着胡同外的马车,心中了然,转向逐海,低声道了句:“我也是事出有因,对不住了。” 逐海面色更红,想起曾经与秦媛同寝,虽是众人同居一个营帐,心中终究觉得有些别扭,磕磕巴巴的回道:“无、无妨。将军还在等您,您若是,若是准备好了,咱们便走吧。” 秦媛略点了点头,对着身后跟来的秦母几人说道:“娘,大哥大嫂,我先回去了,待到有空闲,我再回来看您。” 秦母又嘱咐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将秦媛送上了马车。 秦媛上了马车,马车便咕噜噜的行了起来,她靠着车厢,想着逐海刚刚说过的话,心思微转。 如今逐海说众人皆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么她便要以女子之身入定国公府。秦媛略略叹了口气,女子之身虽然不便行事,但是止戈要带她去宫中赴宴,是必然要面见圣上的。若是将来有一日有人向圣上告发了她女子的身份,那便是欺君的大罪,倒不若现在便就此揭开,也好过留此大患。 秦媛靠着车厢,缓缓的阖了眼,今日宫中夜宴怕是要见到很多熟人了,只是,他们还在,自己却是改头换面了。 秦媛忽然想起苏信,想起了苏府,她便直起身子,掀开车帘,望着一侧骑马而行的逐海,问道:“海兄,你可知苏世子现下如何了?” 逐海被她这一声海兄叫得脸又是一红,半晌才回道:“世子现下已经承了爵位,现在得称呼伯爷了,苏家也已经搬回内城的伯府了。” 秦媛听了缓缓的笑了起来,低声喃喃:“如此,实在是太好了。” 马车进了明照坊的金鱼胡同,在定国公府东侧的一处角门停了下来。秦媛下了马车跟着逐海从这角门进了院子,一路沿着砖石小路穿过了花园,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之中。 这是个简单的小院,院子不大,一栋二层小楼坐北朝南,院中有一棵一人合抱粗细的玉兰树,这个时节,玉兰花皆已经凋落,仅剩一树茂密。属下有一石桌四个石凳,想是用来纳凉休息之用。 秦媛正在私下打量,就听逐海咳了一声,略显尴尬的说道:“因着先生身份与其他谋士不同,所以国公爷命人将先生安排在此处单独居住。”他看了一眼秦媛,很快又垂下眼眸略带恭敬的说道:“此处虽然属于外院,但是因为位置稍远,平时少有人打扰,先生安心住着便是。” 秦媛略略点头,笑道:“多谢海兄了。”她环视了院子一圈,见逐海仍是低着头,讷讷的站在原地,便笑着打趣道:“海兄怎的这次见了我竟是如此不自在了?” 逐海嘴唇动了动,却只是说出两个字:“不敢。” 秦媛对于逐海的态度有些莫名,她上前两步,抱拳问道:“可是在下哪里得罪了海兄,海兄竟然与我生疏至此?” 逐海面色一窘,仍旧是那两个字:“不敢。” 秦媛终于忍不住了,一拳打在逐海肩头,怒道:“好歹是一起杀过敌的弟兄,怎的现在变成这个模样了?” 逐海生生受了这一拳,终于敢抬头看向秦媛,他望向对面的少女,一副少年打扮,眼神清澈,表情中带着不满。他长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小秦你这是作甚?” 秦媛这才明白过来,仰头笑道:“海兄大可不必如此小心,我秦媛能入得军中,自是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的,况且将军也说过,我与诸位弟兄并无不同。” 逐海又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了秦媛一眼,见她仍旧是一副爽朗模样,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说道:“我自听说了你是个,是个姑娘家,这心里就开始别扭。”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我以前不知你是女子,言语上也没有注意什么,如今知道了,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了。” 秦媛闻言笑得更放肆了些,她抬手拍了拍逐海的肩,说道:“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在军中之时我从未将自己当作女子,你们还向以往一般待我便是。” 逐海也笑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小楼,说道:“将军说他都已然安排好了,我领你进去吧。”说罢便转身领着秦媛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屋中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推开小楼的门迎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年长的妇人领着众人向着逐海躬身道:“逐侍卫。” 逐海嗯了一声,侧身抬手指着秦媛说道:“这便是秦先生,你们好生伺候着,申末我再来接先生出府。” 几人向着逐海秦媛行礼应是,逐海这才回头望向秦媛说道:“那小秦你先准备着,我过会儿再来接你。” 秦媛点头应是,目送逐海大步跨出了院子。 那为首的妇人笑着向秦媛行礼道:“奴婢姓孙,是姑娘这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她笑着指着身后的四个丫头说道:“夫人交代了,姑娘的院子里安排了两个二等丫头,两个小丫头,再有两个粗使的婆子。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奴婢说便是。国公夫人说,姑娘身份特殊,就不必特意去内院了,若是姑娘想要出府,顺着角门出去便可,也不必惊动内院众人。” 秦媛听了这孙妈妈的话,含笑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孙妈妈不必客气,在下身份自是与府中娇客不同,当然不方便向国公夫人请安。妈妈也不必唤在下姑娘,在下入府是为谋,妈妈如何称呼其他先生,如何称呼在下便可。” 那孙妈妈神色一动,只是一瞬,便笑着应道:“先生说的是,是奴婢失礼了。” 秦媛略略摆了摆手,抬步进了屋,孙妈妈跟在秦媛身后走了进来,向秦媛介绍道:“先生的寝房设在了二楼,书房在寝房西侧的厢房里,楼下是宴息处以及丫头们的住处,地方狭小,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秦媛跟着她来到了二楼,二楼只有两间厢房,一间做了寝房,里间耳房做了净房,而西侧的厢房则改成了书房。 秦媛推门而入,只见窗边立着一张花梨木的巨大书案,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案后靠墙而立的是一架同色的多宝阁,上面摆着一个喜鹊登枝的梅瓶,还放了各色的盆栽。 再往旁侧便是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秦媛走近两步略翻了翻,发现里面有各种兵法、舆图、地域志记,忍不住微微笑道:“将军有心了。” 第六十八章 衫裙 秦媛随着孙妈妈来到了寝室之中,只见雕花的木床上,挂着鹅黄色的床帐,窗下放着一方长榻,榻上铺着淡青色的软垫,摆着同色的迎枕,屋中的颜色淡雅,很合秦媛的心意。 孙妈妈自墙边放衣物的柜中取出一件杏黄色的上衫,一件白罗绣花马面裙,对着秦媛一礼道:“今日先生随着将军入宫赴宴,将军交代了为先生准备一身简单的裙装。”她示意身后的丫头接过衣物,将秦媛引到妆台前坐下,方才继续说道:“先生虽是一介布衣,入宫的服饰也须得仔细斟酌为好。” 她指了指那选出的衣衫,说道:“这衣衫颜色虽然素雅,但是却是最为保险的,先生为女谋士,还是不要过多的惹人注目为好。”她说着帮秦媛打散束在头顶的道髻,绾了个简单的姑娘发髻,簪了支白玉簪,带了一对玉兔耳坠,笑着问秦媛:“先生看这样可好。” 秦媛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发愣,她做秦媛的时候一贯以男装打扮,这还是第一次梳女儿家的发髻。她抬手摸了摸发中的玉簪,一向觉得秦媛这张脸偏英气,却不想做了女儿打扮也是颇为俊俏的。 她站起身来,两个丫头立刻围了上来,孙妈妈指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圆圆脸,月牙眼的丫头说道:“这是丁香,”又指了指她旁边容长脸,细长眼睛的丫头,“这是海棠。她们二人是二等的丫头。” 两个丫头托着衣衫向秦媛行礼,秦媛点了点头,笑道:“有劳二位姐姐了。” 两个丫头忙摇头说:“先生太客气了。”几步上前,帮秦媛换了衣衫。 秦媛打扮的差不多,便随着众人到了楼下,却见到卫雍已然等在了厅堂之中。 卫雍听到脚步声,调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是呆住了。 秦媛略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耳边不断跳动的耳坠子,向着卫雍缓缓福了一礼:“劳将军久等了。” 卫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眼神,望向孙妈妈,点头冷冷的说道:“做得很好。”然后转向秦媛,说道:“走罢。”说罢便大步出了厅堂。 秦媛连忙跟上,无奈穿了裙装实在不便,她只能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 卫雍走出去十多步远了,听到身后没有声音,这才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只见身后少女身形婀娜,莲步款款。卫雍紧紧盯着秦媛,直到她走到近前,来淡淡说道:“我本想着先生出身山野,许会对宫中的规矩不甚熟悉,打算在路上向先生讲解一二,如今看来,应是不用了。” 秦媛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穿上这衫裙竟是不由自主就做回了那高门贵女的做派,竟是一时间忘了,秦媛本是山野女子,又能从哪里学的这些后宅规矩。 她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卫雍轻轻一福,说道:“属下会尽力,不会让国公府失了颜面的。” 卫雍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并不说话,继续向前走去。 入得宫门,秦媛跟在卫雍身后与一同前来的逐海并肩而行。秦媛虽为女子,却是以卫雍谋士之身入宫赴宴,便被安排在了卫雍的身后。 惠文帝将夜宴设在了太和殿,以示对金部众人的重视。秦媛随着卫雍进入大殿之时,尚只有服侍的宫人在殿中来回走动。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内侍见到三人进来,几步跑了过来,躬身道:“卫将军,宴会尚未开始,还请将军先行到偏殿等候。”说着便抬手将三人往偏殿引去。 入了偏殿,秦媛看到已经有官员到了,正坐在里面喝茶闲话。众人见到卫雍,并未站起,只是向他颔首微笑。卫雍向众人行礼后,便坐到了角落之中,不再说话。有人看到跟在卫雍身后的秦媛,便笑着问道:“这便是国公爷说起那名女谋士吗?” 卫雍点头称是,又侧首对秦媛说道:“还不快向诸位大人行礼问安。” 秦媛点头应了,缓缓从卫雍身后走出,对着众人盈盈一拜道:“民女秦氏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皆是挥手道无需多礼,秦媛谢过,起身再次回道卫雍身后。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有人笑问道:“老夫听说,那火烧荒林的主意便是这位秦先生所出,看来秦先生也是精通兵法之人啊。” 秦媛垂目,略一欠身回道:“大人谬赞,小女子不过是侥幸而已。” “哎~先生太过谦虚了,”另一位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大人捻着胡须笑道:“老夫也听说,是你寻出了那义州的火炮,才能一举攻退那金部的国师,此等大功圣上定是会重重嘉赏于你。” 秦媛福身道了一声不敢,眼睛却是偷偷瞥向了说话的人。只见那人似是五十上下,眼睛不大眼神却十分锐利,身上穿了一件绯红色的官服,胸前绣着正一品仙鹤纹的补子。秦媛心中了然,此人便是当朝首辅少师严又庭了。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一人缓步走了进来。众人见到此人皆是一愣,便有几人站起来向他行礼,卫雍也随着众人站起,抱拳行礼道:“沈大人。” 沈慎眼神微敛,并未过多的关注卫雍,只缓缓地点了下头,便径直走向了严又庭身前,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严又庭摆了摆手,示意沈慎坐下,沈慎便在严又庭下首坐了,笑道:“老师今日怎的来的这样的早?” 严又庭笑道:“今日为师恰在内阁当值,便直接过来了。”他顿了一顿,伸手指向卫雍,笑道:“我们刚还说道卫将军府上的这位林先生,着实是个有才的。若是你府中也能添这么个佳人,为师也就放心了。” 沈慎却并未转头看向秦媛,而是笑着回道:“学生尚在守制,哪里能添什么佳人,老师莫要取消学生了。” 严又庭轻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多提此事。 秦媛心中却是颇感疑惑,兄长生母早逝,现下又已经独立开府,他为谁守制?难道是父亲? 她如此想着,便忍不住悄悄的打量着沈慎。身侧逐海注意到她的眼神,冷哼了一声,轻声说道:“那是个蛇蝎美人,小秦你小心中毒太深。” 第六十九章 面圣 “怎么?”秦媛侧过头,低声的笑道:“是这位大人哪里惹到海兄了吗?” 逐海冷哼一声,凑到秦媛身边,低低的说道:“小秦你来的晚,不知道个中内情,那沈阁老看起来年轻有为,实则心思深沉,心狠手辣,否则你以为他是如何年纪轻轻就能顺利入阁的?” 秦媛听了他的话,再次望向沈慎。青年眉眼微垂,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明明是个男子,眼下的红痣却为他平添了几分媚态。秦媛自幼便知兄长长相不凡,现下在这满室的官员之中,更是显得他风华出众了。 蓦然,那双状似桃花的眼眸微抬,眼神竟是直直的迎上了秦媛的双眸,秦媛心中一紧,忙收敛了神色,垂目站好。那人却似不经意般的轻笑了一声,再次将眼神下移,转向了端坐的卫雍,笑道:“在下听说,这谋士是卫将军自辽东收的?” 他唇角微扬,眼神中却含着冷意:“将军果然好福气,辽东战事如此紧迫,竟也能寻得如此佳人伴在身侧,沈某佩服。” 这话说的是相当难听了,卫雍却只是握了握拳,良久才淡淡的回了句:“阁老说笑了。” 秦媛心中却是有些震惊,兄长为人一向温和有礼,今日竟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如此刻薄的话,着实不似他所为。 沈慎见到卫雍脸上隐忍的神色,心中怒火更甚,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加温和了,他端起身侧的茶盏,轻笑道:“看来这秦先生着实是有些本事的,竟能叫卫小将军收敛性子到如此地步。” 卫雍仍是不动,逐海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站在他身侧的秦媛却是拉了拉逐海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 沈慎还欲说些什么,只见一直静静垂首站立的女子,却是略略向外走了两步,对着他微微一福,轻声说道:“阁老说笑了,民女不过一介布衣,能得将军看重实是民女的荣幸。” 她缓缓站起身来,直直的注视着沈慎,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阁老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民女也曾随将军上阵杀敌,入府也因将军惜才,觉得民女颇有些谋略而已。” “将军曾说过,女子上了战场与其他男儿并无不同。将军能够将男女一视同仁,没有因为民女身为女子而心生鄙夷,民女着实佩服。”秦媛敛了神色,垂目躬身:“还请阁老也不要因民女身为女子,便对民女多有猜忌,失了阁老的风范。” “大胆!”站在沈慎身后的青城低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妇,竟敢擅自回话污蔑大人,好没规矩。” “民女长自山野,自是不懂得什么规矩,”秦媛神色淡淡,瞥了一眼青城,声音依旧和缓,“只是民女没有想到,阁老府中的奴才也是可以随意开口,越俎代庖的吗?” “你!”青城还欲说什么,身前的沈慎却是随手将杯盏搁置在了案几之上。叮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叫身后的青城登时变了脸色,他立刻俯身低语道:“属下知错。” 沈慎却并不理会青城,而是望向了秦媛。他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一番,少女眉眼英气,身量颇高,背脊挺的笔直,眼神清澈而坚毅。他微微收回眼神,轻笑了一声,问道:“既如此,那秦先生可愿入我府中?” 室中之人自沈慎与卫雍说话便都注意到了这里,自是全部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所以当听到沈慎开口询问秦媛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愣。 秦媛也是一愣,她呆呆的看着沈慎,神情茫然而懵懂。沈慎看到她的表情,笑容却是更盛:“先生不必急着回我,”他抬头望向殿外,有小内侍急急的走了过来,想是宴会已经准备妥当了。沈慎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起身,再次望向秦媛:“方才是沈某失礼了,还望先生好好考虑。” 说罢,他便躬身扶起尚未起身的严又庭,缓步走出了偏殿。 逐海见秦媛依旧傻愣愣的站着,轻轻的伸手推了他一把,秦媛这才回过神来,望着逐海,喃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逐海哼了一声,“难道还不够明显么,意思就是你今天冒犯了他,他记住你了!” 秦媛略有些迟疑的望着逐海,小声的分辨道:“不是这个意思吧......” “不然呢,你以为他是真心要请你的吗?”逐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小秦,你不会和世人一般,被他那张皮相给蒙蔽了吧?你平时也是挺精明的一个人,怎的遇到美色就变蠢了呢?” 秦媛垂下眼眸,心中暗暗想到,哪里是美色误人,而是她自出生就识得兄长,兄长一向温文尔雅,进退得宜,哪里像是他说的那般可怕。 逐海见她不再说话,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正打算在说些什么,却见前面的卫雍站起身来,低低的说了句:“走吧。” 秦媛低头垂目随着卫雍出了偏殿,来到了太和殿主殿之中,已有数位大臣已经按照身份次序就座。 秦媛略扫了一眼,便发现,左右两侧第一位的位置皆空置着,想来是要安置太子与金汗的。 太子下首安坐的便是首辅严又庭,而他的对面右侧的第二个位置尚且空着,再往下便是诸位亲王,朝廷重臣了。 因为此次参加宴会的皆是二品以上的在京官员,所以卫雍的位置在比较靠后,而秦媛则跟着逐海在卫雍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圣上到——”随着一声尖细的禀报声,惠文帝面带笑容的缓步踏进了大殿之中。金汗乌善稍落后一步,行于惠文帝右侧,再往后便是太子与定国公卫康。 殿中众人齐齐站起身行礼,惠文帝却笑着摆了摆手,道:“众卿不必多礼。”后又转向金汗乌善,笑道:“金汗一路辛苦,快快就坐吧。” 乌善稍显生疏的向惠文帝行了个汉人礼,说道:“多谢圣上。” 众人就坐,把酒言欢。酒至酣处,惠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在大殿之中搜寻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卫雍的身上,笑道:“卫卿今日可带了你那女谋士来啊?” 卫雍立刻拱手抱拳,然后伸手拉了一把秦媛,说道:“回禀陛下,这就是臣向您提起的谋士秦媛。” 秦媛被卫雍一拉,也赶忙跪坐好,向着上首的惠文帝俯身拜道:“民女秦媛拜见圣上。” 第七十章 表字 惠文帝略略扫了秦媛一眼,笑道:“朕听说那火烧荒林的计谋便是你想的?” “回陛下,”秦媛将头伏在地上,声音平静,“民女不过侥幸而已。” “这倒是奇了,”惠文帝听了她的话倒是笑了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朕说是侥幸,难不成我大陈的将领都是靠着这侥幸赢得了征战?有能力就是有能力,无需过谦。” 秦媛一时被惠文帝的话堵得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干巴巴的回了一句:“陛下圣明。” 惠文帝则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笑着招手道:“你且上前几步,让朕好好看看这位不让须眉的女谋士。” 秦媛叩首应是,缓缓起身,在走过卫雍身侧的时候,微微偏头望了他一眼。只见卫雍眉头微蹙,几不可见的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秦媛心下了然,微眨了两下眼示意他无碍,便收回了眼神。 “民女秦媛,叩见陛下。”秦媛几步走到御阶之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记叩拜大礼。 惠文帝则坐在上首打量着俯首的少女,少顷,才缓缓开口说道:“起来回话吧。” 秦媛叩谢应是,这才缓缓起身,垂首静立于大厅之中,神情平静。 “朕听金汗说,是你孤身一人出使金部,与金汗商议共退哲别,此事做的甚好,堪称智勇双全。” “陛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秦媛再次福身行礼,面上神色淡淡,心中却是颇为叫苦。宫中规矩繁多,她尚为苏瑾的时候,也不过是随着母亲参加过几次后宫妃嫔举办的宴会。然而女眷的聚会终是比不上国宴,即便是她,应对间也觉得颇为吃力。 这时候坐在右侧第一位的金汗乌善却是笑着接口道:“秦先生的确是让本汗惊讶,”他笑着望了秦媛一眼,又转向惠文帝,“若不是定国公提起,本汗竟是根本未发觉这秦先生竟是女子。” 坐在他下首的定国公闻言也笑道:“原是在军中,女子装扮怕是有些不便,犬子便令她做了男儿打扮,用度皆与其他军中弟兄相同,是以军中也极少有人知晓秦媛原为女子。” “原来如此。”上首的惠文帝含笑点头,又转向了秦媛,笑道:“如今你为我大陈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有何想要的,朕定赏不怠!” 秦媛再次躬身行礼,面上神色淡淡,心思却是飞转。少顷,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民女谢陛下厚爱,只是民女不过是大陈的一介普通百姓,所为的也不过是能够不再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而已。如今辽东的百姓离了战苦,对于民女而言已然是最好的赏赐了。” 惠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一介女子,能有此胸怀着实不易,难怪定国公和金汗皆是对你另眼相看。”惠文帝收敛了笑意,思索了一阵,又笑道:“你既然在国公府为谋,朕也不便越了卫卿独赏于你,你可有字?” “回禀殿下,民女生于山野,并无表字。”秦媛依旧垂目。 “那朕便赐你一表字,”惠文帝略微沉吟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你虽为女子,却能为朕出谋划策,平定边关。朕便赐你,绥华二字可好?” “民女绥华谢陛下厚赐。”秦媛再次跪拜在地,朗声答道。 “如此,你便退下吧。”惠文帝随意的挥挥手,便将头转向了金汗,开口赞道:“说道聪慧,金汗的长子朵颜皇子也是聪慧过人啊。” 定国公卫康也在一侧颔首附和:“圣上说的极是,那朵颜小皇子虽然年幼,汉话说的却是极好,言辞有礼,进退有度。” 乌善却是笑着摆手:“哪里哪里,小儿不过是学得一些皮毛而已,比起陛下的诸位皇子差得还远。”说道这里,乌善似是才想起自家孩子一般,笑问道:“小儿在京都这段日子,没有给圣上添什么麻烦吧。” 坐在乌善对面的太子此时接口回道:“朵颜小皇子因为太过年幼,不宜独自居住在夷馆之中,父皇便命孤来照看小皇子。”他望着乌善,笑容温和,“孤便在东宫里寻了处舒适的殿宇安置了小皇子,今日小皇子本也是要来赴宴的。午后孤去接他时,侍婢却说小皇子午休尚未睡醒,孤便叫那侍婢待得小皇子醒了,梳洗过后再行带他来此。” 乌善闻言脸色略微变了变,片刻便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孩子实在是淘气,知道今日陛下宴请竟还睡到这么晚,着实让人不省心。”他对着上位的惠文帝略拱了拱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惠文帝听了太子的话,心中也是有些不悦,倒不是因为朵颜,而是因为太子。那朵颜已有几月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如今父亲来京,他又怎么可能会睡迟晚起,必然是那朵颜有些什么不对,太子不便带他来此。 但是现下仍在宴席之上,惠文帝面上表情依旧温和,笑着向金汗举了举酒杯,笑道:“小皇子尚且年幼,精力不济也是有的,金汗毋需责怪。”他将手中的酒饮尽,转向太子,冷声道:“金汗父子多日未见了,你还不快些遣人将小皇子接来。” 太子面上笑着应是,心中却是心急如焚。 太子今日的确如他所说午后便去了后殿,不过不是为了接朵颜,而是有宫人急匆匆的向他禀报,说是朵颜小皇子不见了。 太子听后,几步便来了后殿,果然见里面宫人正乱糟糟的到处找寻。太子心中怒火中烧,诺大一东宫,竟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更糟糕的是,今晚父皇就要为金汗乌善设宴洗尘,若是这朵颜有任何的不测,怕是两国的议和也会就此破裂,那他便是大陈的罪人了。 思及此,太子忙命人去燕王府请燕王入宫,然后命东宫的所有人悄悄的在宫中寻找。 燕王很快便来了东宫,听了太子的话,也是愣住了。 那朵颜小皇子在东宫中一向安分守己,断不会自己到处乱跑,那就必然是被什么人掠走了。那么,又会是谁在这个时候将朵颜皇子掠走,掠走他又是为了什么? 燕王见太子急的在殿内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住,忍不住开口劝道:“二哥不必如此着急,或许是那小皇子淘气,自己跑出去玩了也未可知。” 太子闻言停住脚步,直直的望着燕王,半晌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孤也希望如此,只是,那朵颜挑在如此时刻消失,原因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第七十一章 变故 燕王垂头略想了一刻,说道:“既如此,怕是小皇子此刻已然不再宫中了,臣弟这就着人出宫去找找。 太子点了点头,燕王便抱拳躬身出了正殿。 燕王甫一退出,便抬手示意跟在身侧的李寿上前。李寿垂首附耳上前,听得燕王低低的吩咐了几句,便应是离开了。 东宫的人悄悄的寻遍了整片殿宇仍是没有寻到朵颜小皇子的身影,眼见得日头西沉,宴请的时辰越来越急,太子终是安耐不住性子,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太子狠狠地将一个茶盏摔在地上,望着跪在面前的那一排瑟瑟发抖仆役怒喝道:“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孩童,竟也看管不好,孤要你们何用!” 太子正欲喊人将这几人拖下去,便见贴身服侍他的内侍刘德快步自殿外走了进来。 刘德几步上前,在太子的耳边低低的耳语了几句,太子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难看,冷冷的扔下一句:“把这些人都给孤看管起来,严加审问!”便大步离开了。 太子离开了东宫便直往乾清宫而去,想要将朵颜的事情告知于惠文帝,哪知道,金汗乌善却已经端坐在乾清宫之中,太子只能无奈的将此事压了下来。 直到宴席之上,惠文帝终于提及朵颜,太子心下一凛,悄悄侧头看向燕王怀衍,却见燕王只是悠然喝酒,一派淡然模样,心中一松,向惠文帝回道:“是儿臣疏忽,只想着不能扰了小皇子午睡,却忘了金汗久未见到长子,心中必然思念。儿臣这就派人去请小皇子过来。” 话毕,太子便向身侧的刘福使了个眼色,刘福略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刘福便牵着一蹦一跳的朵颜走进了大殿之中。朵颜进到殿中一眼便见到了坐在右侧第一位的金汗乌善,正欲跑过去,似是又想起什么,忙站好,对着上位的惠文帝施了一礼,道:“朵颜见过大陈皇帝陛下。” 惠文帝坐在上首哈哈笑道:“免礼免礼,快去拜见你父汗吧。” 朵颜这才笑嘻嘻的直起身来,向着乌善飞奔而去,终于有了孩童该有的稚气模样。 乌善笑望着自己的长子,眼神慈爱,嘴里却责怪着:“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懂礼节,这么重要的宴会也是能迟到的吗?” 朵颜却一敛笑意,躬身向乌善行礼道:“儿臣见过父汗,父汗说的是,是儿臣太过贪玩,嗜睡误了时辰,还请父汗责罚。” 听到儿子如此说辞,乌善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笑望着惠文帝说道:“看来小儿在东宫过得的确很好,还要多谢皇帝陛下对小儿的厚待,也要多谢太子殿下的细心照料。” 太子忙拱手应不敢,惠文帝也笑着说道:“小孩子贪玩,这是常有的事情,金汗不必太过大惊小怪。朵颜皇子乃是我大陈的贵客,也是两朝的和平使者,朕自是要善待才是啊。” 秦媛并未过多的关注那朵颜的事情,她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着每一位亲王。她一直坚信,父亲兵败绝对不会是一个区区都阃能够做到的事情,他的身后必然有更深的目的,比如,储位之争。 苏家尚未出事之前,太子虽然不够聪慧,却是善良仁厚,为人耿直,颇得惠文帝喜欢。然而父亲却常常叹息,太子是一个好人,却很难成为一代明君。 而这次父亲出事,显然是因为惠文帝那一句许婚。若是父亲能够顺利回来,她就要嫁入那东宫之中,苏家便也就不可避免的涉入到党争之中。所以,有人便迫不及待的将他苏家逐出了京城的勋贵位置。 秦媛想到此处,将眼神移向了坐在燕王之后的晋王。 晋王狼子野心众人皆知,那庞海恐怕也是听他受命行事的,只是这件事情竟真是如此简单么?秦媛微敛了眼神,垂目沉思,却未注意到有人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你是真的对那个丫头起了些心思?”沈慎位置居中,坐在了大理寺卿吴绍平的身侧,此话正是吴绍平所问。 吴绍平乃是前忠勇伯苏潜的妹婿,与苏家关系紧密,自然就与沈慎关系亲近,他顺着沈慎的目光望向那垂首敛目的少女,笑道:“若真是有心,便寻了那姑娘的家人问上一问,就此抬入府中也未尝不可。” 沈慎收回眼神,轻笑道:“姑丈说笑了。” 吴绍平见他笑容淡淡,忍不住劝道:“思之,其实你也不必真的为瑾儿守制。你那岳母若是知晓你的心思,也必然会劝你早日娶妻的。” 沈慎却只是苦笑摇头,他并不是对那个秦先生有多上心,只是刚才那少女挺着脊背对自己咄咄相逼的时候,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瑾妹妹,便不自觉的想要多关注她一点。 吴绍平见他不再说话,便也不再多言,而是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少女。少女容色并不出众,甚至英气多过柔美,加上身量颇高,倒是更像少年一般。如此容貌,想来思之是真的对她的才学比较有兴趣吧。 秦媛自是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朵颜跟着刘福进来之后,宁王的脸色变了。 没错,正是当下最受宠爱的舒贵妃所生下的龙凤双胎中的龙子宁王——陈怀德。 秦媛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低自语道:“难道这朵颜小皇子来迟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身侧的逐海并没有听清她的话,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缘故?” 秦媛却不答他,而是微微倾身上前,伏在卫雍耳边轻声问道:“将军,朵颜小皇子来迟,会不会与宁王有什么关系。” 卫雍神色不动,斜斜的睨了她一眼,低喝道:“还不快快坐好,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秦媛并不着恼,只继续说道:“属下觉得朵颜皇子迟来必有蹊跷,将军不若在宴会之后悄悄问一问燕王殿下。” 卫雍似是真的有些恼了,他略转过身,望着身侧的秦媛,语气有些冰冷:“秦先生,朵颜小皇子为何迟来,有何蹊跷,皆与我定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先生也请自重,不要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秦媛缓缓坐正了身子,直直的望向了卫雍,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将军果然是知道内情的。” 第七十二章 燕王 卫雍被秦媛笃定的语气问得一愣,好一会儿他转身坐正,冷冷的丢下一句“不知所云”便不再理会秦媛。 秦媛也不再多说,而是继续望着谈笑风生的诸位亲王,心中冷笑,这京都之中,果然比那辽东战场更加风云诡谲。 身侧的逐海小心的靠了过来,低声问道:“小秦你说了什么,我看公子脸色不是很好啊。” 秦媛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低低的笑了两声,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再说话。 宴会结束的时候,秦媛默默的跟在卫雍身后,就听见有人在前面不远处招呼了一声。 卫雍向前方望去,只见太子背手立在殿外的廊庑下,燕王则是一脸闲适的站在太子身后,见到卫雍看过来,抬手向他挥了挥。 卫雍顿了一顿,抬步向前。走到太子面前,三人躬身行礼,太子笑着说道:“今夜孤多饮了些酒,止戈可愿陪孤走上一走?” 卫雍略回头望向大殿,见定国公仍在与金汗笑谈着些什么,便回转过身,向着太子一礼,说道:“太子殿下,请。” 太子浅笑着对秦媛与逐海略点了点头,便转身率先向着台阶下走去。秦媛二人忙垂下头,静立在原地。 燕王却也是没有随着太子离开,而是似笑非笑的望着秦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展开手中的折扇,说道:“卿便是那让父皇赞不绝口的秦先生了?” 秦媛躬身福礼,低声道:“民女秦媛,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笑着眯起了眼睛,笑声却是抬高了几分:“的确是个难得的佳人,”他忽的收起扇子,凑近了几分,眼神却瞟向大殿的方向,低声道:“本王听说,你今日竟然敢当着众人,下了那沈慎的面子,果然胆识过人啊!” 秦媛被燕王的话说的一愣,下意识的转头望向大殿。只见一身官服的沈慎缓步跟在严又廷身后,不知道正说这什么,眉眼笑的十分的柔和。 秦媛收回眼神,再次向燕王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怕是误会了,民女无心冲撞沈阁老,不过是就事论事。” 燕王听了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半晌才点着头回道:“好个就事论事,你这女子着实有趣,止戈到底是从哪里把你挖出来的。”他缓缓收了笑,挑眉看着秦媛,“先生不若跟了本王吧,本王一个闲散王爷虽然不能保你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定是少不了你的。” 秦媛面色淡淡,心中却是颇为震惊。这个燕王她是知道的,因着尚未及冠便一直没有离京就藩,不过燕王性子懒散,整日里尽是走鸡斗狗,跑马遛鸟,没有什么正经事情,所以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 今日兄长邀她入府为谋,她尚且没有想明白缘由,怎的现在这燕王也来凑起了热闹。 秦媛微微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自己与燕王之间的距离,谁知他却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臂,便有细微的声音顺着耳廓进入了自己的脑海。 “先生无需多想,本王是真心仰慕先生才华才会有此一问,先生初入京城便大出风头,日后定会风波不断。若是先生入了我这王府之中,日后便能随本王就藩,离了这是非之地,岂不正好。” 秦媛微微一愣,还未等想明白,燕王却松了手,后退一步笑道:“夜深露重,地面湿滑,先生还要多加小心才是。”说罢,他便一甩扇子,笑着离开了。 待到燕王走远,逐海终于凑了过来,低声问道:“燕王虽然与定国公府有亲,但是他毕竟是皇子,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王爷,小秦你可别轻信了他的话。” “我知道,”秦媛轻点了下头,“多谢海兄提醒。” 逐海见她有些心不在焉,还想多说些什么,便见到卫雍大步的行了回来。他见到仍然等在廊下的二人,脚步未停,低声道了句:“走罢。”便大步向外走去。 回程的马车上,逐海坐在右侧,默默注视着正闭目养神的卫雍。卫雍眉头微蹙,似是想着什么烦心的事情,车厢里沉默异常,仅能听到马车行进的声音。 逐海悄悄的对着秦媛挤眉弄眼,秦媛却眼神直直的望着车底,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以她并没有发现马车中另外两人的异常。 “逐海,”卫雍眉头微蹙,仍旧闭着眼睛低声唤道:“你且出去与卫风一同驾车。” 逐海低声应是,便俯身出了马车。 车中仅剩下卫雍与秦媛二人,卫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秦媛,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恼:“先生可知道如今京城的局势?” 秦媛双手微微握紧,轻声道:“大概知道一些,不知道将军指的是哪些?” 卫雍似是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说来听听。” 秦媛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这才开口说道:“属下今日才到京城,对于京城的事情了解的不多,所知的不过是今日殿中所见到的而已,若是哪里说得不对,还请将军谅解。” 卫雍眼眸依旧半垂着,并不看她,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秦媛这才继续说道:“今日在偏殿之中,属下擅自开口,只为探清那沈阁老现下在朝臣中的位置。属下注意到,属下在言语激怒沈阁老的时候,在座的几位朝廷重臣面上虽然是一片淡然,嘴角却全是噙着笑意的。”秦媛微顿了顿,“可见,沈阁老入阁之事,尚未能令百官信服。” “即使是严首辅,也在与身侧的其他人谈话,佯装不知,可见沈阁老在朝中的位置很是尴尬。” 卫雍依旧没有抬眼,低低嗯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便是今日太子宴后来寻将军,恐怕与朵颜小皇子莫名迟来的事情有关。若是属下没有猜错,太子殿下曾要求将军相助,却被将军拒绝了。” 卫雍听了她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秦媛,眼神锐利而冰冷。秦媛也不惧他,目光笔直的迎着他,眼神清澈而坦然。 好一会儿,卫雍终于收回眼神,低低叹了一声,说道:“先生所说的不错,今日燕王殿下的确来找过我。他对我说,那朵颜小皇子竟于东宫之中,消失了。” 第七十三章 妾室(窃笑,某人一定会后悔的~) 卫雍的身子缓缓靠在车壁上,叹息一声说道:“今日申初,燕王匆匆赶来府上,对我说那朵颜小皇子竟是在东宫之中消失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他是来寻我帮忙找寻小皇子的,谁知他又继续说道,那小皇子现下正在他府上。” 秦媛听的一惊:“怎会在燕王府中?难道燕王他......” 卫雍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燕王殿下来寻我,说是他得了太子殿下的传召去了东宫,然后得知小皇子不见了,他便带人出宫悄悄的寻。燕王虽然纨绔,却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他找了些江湖高手,分别偷偷潜入了晋王和宁王的府中,这才在宁王府里找到了昏睡的小皇子。” “难怪,”秦媛听了喃喃道:“难怪宁王见了朵颜小皇子,脸色就变得如此的难看。” “他来找我,是想要让我站在太子一方,帮助他们借此机会除掉宁王。”卫雍阖上眼睑,叹息道:“父亲这几十年来一直闭门不出,韬光养晦,我又怎能陷国公府于险地之中。” “所以将军就拒绝了燕王殿下的提议。”秦媛眼眸半垂,心中却是盘算着,何处的江湖高手,竟然能轻易的潜入王府之中。 “可是,宴后,太子殿下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便犹豫了。” 秦媛听到他的声音,收回思绪,望向卫雍。此时的卫雍已然端坐好,他眉头紧蹙,缓缓的将眼神转向了秦媛,问道:“先生也是知晓忠勇伯府之事的,先生也应该知道我与苏府嫡女关系匪浅。” 秦媛听到他提到自己,竟一时有些心虚,垂了眼眸胡乱的应了一声。 卫雍却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太子只跟我说,若日后登基为帝的是晋王的话,卫家与苏家怕是会经历一场浩劫。” “太子殿下如此说,那便是已经肯定了,那庞海是受了晋王的指使行事。”秦媛冷冷的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只说,他屡次向圣上提及此事,都被圣上驳了回去,显然圣上也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想要维护晋王罢了。”卫雍说着,便冷冷的笑了起来。 秦媛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一直天真的以为惠文帝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替她的父亲讨回公道。却最终还是如父亲所说,圣上早已有了削去伯府爵位的想法,晋王不过是那接过刀的人而已。 “那此事,就这么算了?”秦媛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发抖,她有些无措的望着面前的人,神情茫然:“就这么白死了?辽东十几万的将士,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算了?”卫雍冷笑一声,“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握紧拳头,又转头望向秦媛,低问道:“先生觉得燕王如何?” 秦媛听到他的问话,脑中嗡的一声。她身形微晃,抬手紧紧握住车窗,半晌才开口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她早该想到,燕王不会无缘无故邀她入府,而那邀请显然不是简单的入府为谋。燕王的背后站有太子,今日她风头太盛,太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她带入府中,只能另辟蹊径,让往日里流连温柔乡的燕王纳她入府,方可掩人耳目。 没错,是纳。是要她秦媛入王府为妾。 卫雍却低声解释道:“并不似你想的那般,燕王只是名义上将你抬入府中,实际你在王府之中依旧行动自如,仍旧为谋士......” 秦媛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卫雍,卫雍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虚,剩下的话再就这么堵在了喉咙之中,再也说不出口。 恰在此时,卫风隔着帘子低声唤了句:“将军,到了。” 秦媛听到这个声音,狠狠的盯着卫雍,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卫止戈,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罢便掀了帘子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卫雍被她那一句恶狠狠的“卫止戈”震到,一时回不过神,总觉得今日这秦媛的行为无比的熟悉,似是在哪里见到过。 车外的卫风逐海二人见秦媛头也不回的离去,皆是一脸的莫名,再掀帘看到自家主子面色晦暗不明,也不敢多问。半晌,见卫雍仍没有动静,逐海才低低的换了句:“主子?” 卫雍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自马车上走了下来,侧头问卫风:“可有人给秦先生引路?” 卫风听他问话,这才想起来今日秦媛是第一次来国公府,她根本不识得回她那小楼的路,低声道了句:“坏了。”便对着卫雍一抱拳说道:“属下这就去寻秦先生。”说罢便一个纵身,不见了人影。 逐海跟在卫雍身后,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看到卫雍那冰冷的神情,终究是讲话咽了下去。 秦媛当然是识得路的,国公府她以往倒是常来,虽然每次都是直接坐了马车到二门才下,可这外院她也是来过几次的。 只是她一时在气头上,也没有多辨认方向,气鼓鼓的胡乱走了一通,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榭之中。 这处水榭她是认得的,夏日里,因着这水榭凉爽,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常常在这里招待各府的女眷,她也是来过几次的。 她记得这水榭是建在了花园之中,她调转身形,想要寻着记忆走回到那偏僻的小楼去,还未抬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两声轻笑。 她转过身,就看见骆知行斜靠着廊柱,正一脸惬意的笑看着她。她私下里张望了几眼,哼了一声:“骆大哥还真是好身手,到什么地方都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骆知行站直了身子,轻声说道:“我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老头子可是会打断我的腿的。”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一番,笑的更加欢畅:“妹子,你这小脸怎么气鼓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哥哥替你揍他。” 秦媛知道骆知行一项不太喜欢止戈,认为他为人太过死板,不懂变通。所以她只是撇了撇嘴,轻声道:“就不劳骆大哥操心了。” 骆知行却不依不饶,故意板起脸,将扇子别再腰上,挽起袖子作出一派要与人拼命的架势,说道:“这个卫雍欺人太甚,竟敢将我妹子送给那个二百五王爷做妾,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秦媛听他又提起此话,脸色一冷,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国公府!” 第七十四章 意愿 随着说话声,一阵凌厉的剑风自秦媛身后而来,秦媛下意识的回转过身,就见到卫风提着剑向这边飞奔而来。 骆知行也不应战,扔给秦媛一支小瓶,低笑道:“哥哥就不给你惹麻烦了。”说罢便一个回身,不见了踪影。 卫风几步奔到秦媛身侧,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道:“小秦你没事吧,那是什么人?可有伤到你?” 秦媛略摇了摇头,又望向骆知行消失的方向,悄悄将手中的瓶子掩入袖中,低问道:“我胡乱走到这里便见到此人已在这里,还以为是府中的什么人。” 卫风也不疑有他,见她无事便不再纠结此事,反而问道:“你和将军都说了些什么啊,你这头也不回的就跑了进来,将军那边脸色也黑的像锅底一般,究竟是怎么了?” 秦媛表情诡异的看着卫风,心中暗想:原来她和卫雍之间的争执,比府里随便就潜进来外人更重要么? 卫风见秦媛的神色不太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笑道:“小秦你刚来,恐怕不知道,刚才那人看身形应是知行门的骆门主。此人功夫高深,性格却十分古怪,他闯到府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来都是转一圈就走了,国公爷见他也不曾伤人,也就随他去了。” 秦媛听的吃惊:“就随他去了?万一他对国公府不利怎么办?” 卫风闻言却是苦笑:“若是他想对国公府不利,恐怕早就下手了。他原来从未有过如此行径,自从上次他拦了苏小姐的棺木之后,便三五不时的来国公府转上一转。” “将军听了之后,觉得可能是骆门主与苏小姐有旧,因着苏小姐不在了,心中不忿,才会常来,想要给他添些不痛快。将军觉得此人行为虽然乖张,也毕竟是性情中人,便就不再理会他了。” 秦媛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她从不知道骆知行竟会无聊到如此地步。三五不时的夜探国公府,还偏要让府中之人看到,简直是不知所谓。 两人说着话便一路行回了那小楼所在之处。秦媛跨步进门,便看到卫雍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一言不发。 卫风忙躬身向卫雍行礼,卫雍略一挥手,卫风与逐海便躬身退出了院子,守在了门外。 院中的仆妇早已经避进了楼内,此时院中就仅剩卫雍与秦媛二人。初夏的夜晚,偶有几声虫鸣,或者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秦媛也不行礼,就那么直直的站在卫雍的对面,不看他,也不说话。 卫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愧疚更甚,他斟酌着开口道:“我知此事与你而言太过为难,我并没有强迫与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愿......” 秦媛听了他的话,缓缓调转过头,望着卫雍。秦媛知道,卫雍其实没有错,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况且自己不过是他手下一名普通的谋士,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她看着卫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听见自己说道:“刚才是属下失礼了,还请将军见谅。” 卫雍一愣,他没有想道秦媛的态度竟转变的如此之快,半晌才回道:“这事也是怪我考虑不周,若是你不愿意,此事便就此作罢。” “属下愿意。”秦媛冷冷的收回眼神,转头望着东北方向的天空,又缓缓的说了一遍,“属下愿意。” 卫雍彻底愣住了,他望着面前的少女,黄衫白裙好似一株迎春一般悄然绽放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说出来,心中有隐隐的不快之感慢慢浮现。 “你还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良久,卫雍终于开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粗哑的,“你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若是你不愿......” “属下没有勉强,”秦媛收回眼神,望向卫雍。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的触摸到那权利的中心。所以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的盯着卫雍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属下愿意。” 卫雍这下终于哑了声音,半晌才说出一句:“那便如此吧。”说罢便疾步出了院门。 秦媛站在院中,望着天空那一弯尖尖的上弦月,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初五,五月初五。 今日,是她的生辰。 “小瑾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屋顶之上传来熟悉的调笑声,秦媛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淡淡的说道:“我想要的不多,只是不想那十几万辽东的将士死不瞑目罢了。” 屋顶之上的人再没了声音,秦媛轻笑一声,便抬步上了楼。 五月初五,这一夜没有人睡好。 卫雍出了秦媛的院子,便径直骑马出了府。近日因为战事已停,大陈的城镇多数已停了宵禁,所以现在虽然已近亥时,街上仍旧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闹市之中不准跑马,所以卫雍随是骑了马,也只是缓缓而行,逐海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卫雍出了明照坊便径直北上,过了教忠坊便到了灵春坊,忠勇伯府便是在灵春坊的柳林胡同。 逐海以为卫雍是要到忠勇伯府,便在后面低声问道:“将军,这个时辰了,怕是伯府的主子们都已经歇下了。” 卫雍却不回话,仍旧径直向西行去,进了灵春坊西侧的金台坊,在沈府门前停了下来。卫雍下了马,示意逐海上前叫门,逐海面露难色,磕磕巴巴的说道:“爷,这都亥时了,这府中的人也该歇了吧。” 卫雍却依旧坚持:“你自去叫门就是了。” 逐海无法,只得下马上前,拍了拍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粗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逐海一眼,粗声粗气的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逐海笑着躬身递上一张拜帖,说道:“我家爷是定国公府二公子,有要事求见沈阁老,还望这位大哥帮忙同传一声。” 那汉子听是定国公府的人,脸上的无奈略收了收,语气却仍旧不怎么好,粗声道:“你且等着。”说完,啪的一声便又将门关上了。 逐海心中嘀咕,这么晚了,将军到这沈府来做什么,将军不是一向与沈阁老不和么? 不大一会,逐海就听到了门内有脚步声传来。果然,没过多久,门便又重新打开了,先前那汉子一脸的笑意,躬身对卫雍说道:“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了,二公子快快请进。” 逐海心中纳闷,忙回头望向卫雍。卫雍却是一脸淡然,大步上前,跨进了门。 第七十五章 宁王(熊孩子高能预警~~) 卫雍跟着那门房的汉子一路穿梭,却在内宅的正院门外停了下来。那汉子轻轻敲了敲门,低声禀道:“爷,卫二公子到了。” 卫雍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笑:“进来吧。” 那汉子轻轻的推开虚掩的院门,躬身将卫雍让进院中,却拦了紧跟在卫雍身后的逐海,笑道:“这位兄弟,爷们说话,我们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逐海抬头望向卫雍,见他略一点头,便不再说什么,扭身站在了门的另一侧。 卫雍进了院子,那汉子便又将院门轻轻的关上了。卫雍抬眼打量这座院落,这院子颇大,五间正房,东西厢房,回廊后似乎还连着后罩房。院子里放着两口大缸,缸里种着碗口大的莲花,开的正旺;院墙边架起一架葡萄,这个时节,葡萄叶子已是郁郁葱葱,俨然是个纳凉的好场所;葡萄架下置着石桌石凳,而沈慎此时,就坐在那石桌旁。 沈慎却并未看他,而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 今日是瑾儿的生辰。 卫雍并不答话,大步走过去,坐在沈慎对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将酒杯放在石桌之上,才冷笑一声,道:“等我作甚,阁老难道是等着我将那秦媛送到你府上来吗?” 沈慎面色依旧淡淡,眉眼微弯,或者是饮了酒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他将酒杯放下,望着那一弯弦月笑道:“将军如此说话,可是气沈某妄图夺你所好?” 卫雍却是自嘲一笑:“你的确是夺我所好。”说着,他回头望了沈慎一眼:“难道不是吗?” 沈慎略垂了眼眸,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低声说道:“你又怎知不是你夺了我的心头好呢。” 晋王府。 晋王坐在太师椅中,听着身侧的元召洋笑道:“宁王殿下果然还是个孩子,想出的招数也是这么稚嫩。”他略敛了敛笑意,说道:“不过,这倒是看出了,太子在外果然有江湖势力,否则他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就将人带出了宁王府?” 晋王闻言嗤笑了一声:“小五也着实不堪大用,哪有将人撸出来藏到自己府上的,”他轻咂了口茶,继续说道:“可探出了太子用的是哪波人么?” “尚未。”元召洋低笑道:“不过殿下可还记得那汪真北上之时,护送他的那个江湖门派么?” 晋王略点了点头:“本王记得老师曾提起过,说是什么知行门?” “正是知行门。”元召洋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此门派十分的不起眼,门下弟子也不算多,这种小门小派无依无靠,利用起来最是简单。微臣还听说这知行门做的便是这买卖消息,保镖送货的行当,殿下若是有意招揽,他们必然会欣然同意的。” “只是,如此无名小派能有什么大的用处。”晋王略显嫌弃的皱了皱眉。 “殿下此言差矣。”元召洋笑容依旧温和,“正因为是无名小派才有大的用处,无名小派无人识得,若是用起来不顺手了,处理起来也简单。” “老师所言有理。”晋王轻笑了声,“那此事就由老师做主吧。” 宁王府。 “你们到底是怎么看的人,这么大一个人被人掳走了,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蠢货!一群蠢货!”宁王回到府中便发了火,将书房中摆的花觚、梅瓶摔了干净。下人们缩手缩脚的躲在一旁不敢说话,跪在地上的那几个护卫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宁王摔了一通东西,心中的火气稍减,坐在太师椅中怒声问道:“东宫中的人怎么说?” 候在一旁的丁万忙凑了过来,低声道:“咱们的人被太子看管起来了,现下不知道如何了。” “废物!”宁王猛的一拍桌子,怒道:“一群废物!一群废物!” “殿下,”门口的小厮战战兢兢着禀道:“汪真汪先生过来了。” 宁王眼神一亮,忙站起来整了整衣冠,笑道:“还不快快将先生请进来。” 汪真进了书房,便见到满地的狼藉,轻笑了两声,走到宁王身前躬身行礼道:“在下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连忙挥手:“先生太过客气了,请坐请坐。” 汪真微微笑着,便侧身在宁王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宁王正想要说些什么,又看到这满屋的狼藉,厉声吼道:“一群饭桶,还不收拾收拾滚出去!” 跪了一地的护卫们这才慌忙爬了起来,跟着仆役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收好,这才全数退了出去。 丁万端了两杯热茶过来,宁王略显不耐的摆了摆手,丁万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书房的门再次关上,汪真才笑着问道:“殿下回来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可是有什么事情不顺?” 宁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挠了挠头,说道:“先生是四哥举荐到我府上的,本王本想着做点什么来帮帮四哥,结果却将事情越搞越糟。” 汪真端起茶盏,轻抿了下,笑道:“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晋王殿下派汪某来是为辅佐殿下,殿下有事还是要与在下多多商议才是。” “先生说的是,只是如今这状况,依先生所见,本王接下来该如何做好呢?”宁王一脸的恭敬,直视着汪真。 汪真看着宁王略显稚气的小脸,想起了之前晋王对他说的话。“本王派你去宁王府不为你做些什么多余的事情,宁王年幼,想法单纯,本王可以看出他是一心想要依附于我,所以你尽心辅佐他便是。” 如今看来,晋王所说果然不错,若是其他王爷收了别人举荐来的谋士,定会怀疑排斥,可是眼前的少年却是一脸喜色。汪真笑笑,这帝王家,有一个耿直的太子不算,还有这么一个天真的宁王,这陈家的天下,想必是非晋王莫属了。 思及此,汪真笑容愈发温和,他轻轻放下茶盏,笑道:“还请殿下将具体事情告知在下才是。” 宁王心中一喜,立刻一五一十的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汪真。汪真却是听得眉头紧蹙,他原以为宁王不过是做了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本事将手伸进了东宫。 汪真待宁王说完,沉默了半晌,方才叹了句:“殿下此行实在是太过鲁莽,给了太子殿下太大的把柄。为今之计,只能是按兵不动,单看太子如何行事,再行应对吧。” 第七十六章 传信(苏家哥哥出马~~~) 骆知行一路飞奔,几起几落,停在了一处院落之中。他纵身跳下墙头,抬脚踹开了书房的门。 苏信正坐在太师椅中看书,听到动静怔了一会儿,待看清来人,哭笑不得:“骆大哥你这是作甚,好好的门就不能推开么?”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看书,”骆知行几步走过去,一把将书抢了过来,“你那宝贝妹妹都快被人送去王府里做妾了!” “你说什么?”苏信呼的站起身来,“送谁去做妾?” 骆知行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咕噜咕噜几口喝了干净,抹了抹嘴这才说道:“还不是你那宝贝妹妹小瑾儿,她现下住在定国公府里。今儿我去找他,听那卫家小子说,要将她送到燕王府为妾。” “卫雍他敢!”苏信火气上涨,大步迈了出来,就要向着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骆知行一把拉住他,“这个时辰你要做什么去?” 苏信听了他的话,抬眼望了望天色,几步又绕了回来,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怒道:“那我就等到天亮了再去与他理论。” 骆知行被苏信的行为弄得苦笑不得,他缓缓挥动着扇子,笑道:“你用什么身份去跟人家理论?”说着他坐到苏信身侧,“秦先生现在跟您可是没有分毫的关系,况且这事他们一刻钟前才议定,怎的这么快你就知晓了,你这不是给小瑾儿找麻烦么?” 苏信此时才算冷静下来,细想了一下才皱眉道:“的确如此,如今以我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出面,可是若是不能及时拦阻,我怕瑾儿这几日又要被抬出去了。” 骆知行却是被他气笑了:“你莫不是气糊涂了,就算是将她送到燕王府做妾,也断没有这么不讲究的。时间尚来得及,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劝阻卫家那小子,”骆知行笑容微敛,“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劝服苏瑾不去做这个妾室。” “你说什么?”苏信再次被震到,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瑾儿竟是同意的?” 骆知行缓缓点了点头:“我先前将冷香送了她,就想回来的,半途中我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便又折了回去。”他轻叹了一声,“哪里想到,便听到她跟那卫家小子说她愿意去王府,你这妹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她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瑾儿说,她愿意?”苏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再次问道:“大哥你亲耳听她说的?” “真真切切。” 苏信终于彻底的沉默了下来,妹妹的性格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枯坐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低低说道:“明日我必得见她一面。” 翌日一早,卫国公府大门便被敲响,门房的老张头打开门,便见到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站在门外。那青年恭敬的双手呈上一份拜帖,说道:“老丈,我们忠勇伯爷有要事要拜见你家国公爷,还望老丈代为通传。” 老张头向后望去,果然见到一辆挂着忠勇伯府标志的马车静立在门外,他忙躬身接过拜帖,回道:“老奴这就去禀了国公爷,还请伯爷稍后。” 那护卫点头应是,那老头便忙叫了门房的其他人去内院传话,自己则是开了大门,请忠勇伯府的马车先行进府。 卫康此时正陪着林氏用早饭,听到外院的管事来报,心中有些惊讶,不由说道:“子诚怎的这个时间就过来了?” 林氏则是不以为然,为卫康添了一碗粥,笑道:“昨日他们苏府才又搬到内城来,怕是来报平安的吧。”她又转向那回话的管事,说道:“你且去问问伯爷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就过来一起用一些。” 那管事应诺退了下去,卫康坐着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说道:“我还是出去迎一迎吧,子诚现在袭了爵位,总不能怠慢了。” 林氏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外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卫伯父和侄儿这么客气作甚,”苏信说着便抬步进了厅堂,对着卫康和林氏躬身行礼道:“侄儿见过伯父伯母。” 林氏忙向着他招手道:“子诚可用过早饭了,快坐下陪伯父伯母用一些。” 苏信笑着走到桌旁坐下,说道:“若说起来,还是侄儿失礼了,这一大清早便来叨扰伯父伯母。”说着他双手接过林氏递过的粥碗,“侄儿实在是想念伯母这里的豆腐皮包子,便忍不住一大早就赶过来,想要来饱一饱口福。” 卫康闻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昨日你伯母还问起,说是伯府应是搬回来了,怎样,府中之事可都还好?” 苏信轻笑着点头:“劳伯父惦记,家中诸事都好,只是母亲姊妹尚在守制,不方便出门走动,便让我向伯父伯母道声谢。”说着苏信站起身来,一撩袍角便对着卫康与林氏行了跪拜大礼:“侄儿代苏家上下多谢伯父大恩。” 卫康夫妇二人忙站起来,伸手扶起苏信,林氏口中嗔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多礼,苏家卫家本就同气连枝,说什么谢。” 卫康也缓缓点头:“过去的事情,我们不提了,往后忠勇伯府就靠你了,你可要照看你母亲幼弟才是。” 三人又依次坐了,卫康这才又问道:“按说,你袭了爵位,二房三房就应该分出去才是,我听说你们一家又一起搬回来了?” 苏信点了点头:“我们长房也是靠着二房三房的帮扶才能顺利渡过这一劫,侄儿便想着就不分家了,左右伯府也够大,几家人一起住也热闹些。” 卫康闻言颔首:“如此做就对了,家和,才能万事兴盛。” 林氏也笑着给苏信又夹了个包子,说道:“何况我看伯府的二房三房的夫人都是和善人,刚好能给婉娘做个伴,剩的她一人守着屋子胡思乱想。”婉娘正是苏信母亲谢氏的闺名。 “正是。” 苏信正欲提秦媛的事情,便听到院里又传来朗朗笑声:“忠勇伯爷怎的一大早的就跑来这里蹭饭了,是婶娘又罚你了不成?” 苏信忙站起身来,对着来人躬身行礼道:“大哥哥又取笑小弟,”然后转向跟在卫城身后的杨氏,“子诚见过大嫂。” 杨氏笑着还礼,抱着娇姐儿,哄着她喊叔父,屋里一时热闹极了。待到众人坐定,林氏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略带疑惑的问道:“怎的今日止戈这么慢,还没过来?” 第七十七章 兄妹(苏哥哥可是奶凶奶凶的哦~~) 苏信听到林氏提起卫雍,也笑着问道:“是啊,怎的还未见到卫二哥呢?” 坐在一旁卫城叹道:“谁知道,我听门房的人说昨夜他过了三更了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这会子怕是还没醒酒呢吧。” 苏信轻笑一声,低声说道:“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卫二哥。” 众人吃过了早饭,卫城便去了衙门。卫康领着苏信去了外院书房说话,待二人坐定,卫康方笑着问道:“说罢,你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信有些赧然的笑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伯父,”他略抬了眼帘笑道:“是这样的,侄儿听说昨日那秦先生随着金部可汗入了京,现下正在国公府上。侄儿在辽东之时颇受秦先生照顾,所以今日便来府上,想要感谢一二。” 卫康听了眉头微蹙,他仔细看了苏信一会儿,见他神色坦然,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一早就跑来。那秦先生现下的确是住在府上,就在那望月楼里,一会儿我着人将她叫来便是。” 苏信听了忙站起身来,躬身笑道:“就不麻烦伯父了,侄儿既然是来道谢的,还是亲自拜访比较好。” 卫康也不拦他,笑道:“那也好,你自玩去吧,晌午过来陪我喝上两杯。” 苏信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望月楼,苏信是知道的,那处小楼地处偏僻,对于妹妹来说倒的确是个不错的住处。是以,他出了书房便直奔那偏僻的院落而去。 来到院门外,苏信没有丝毫的犹豫,抬手砸门。院子里传来婆子的应答声:“来了来了,这一大清早的,谁啊?” 吱呀一声,门开,一个婆子探出头来。这个婆子是定国公府的老人了,自是识得苏信,待她看清门外的人时,忙躬身行礼:“老奴见过伯爷。” 苏信挥了挥手,推开那婆子便往里走,那婆子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追在后面扬声喊道:“伯爷,伯爷,这里是秦先生的住处,伯爷可是有什么事找先生?” 秦媛正在书房中练字,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苏信一脸怒意的冲进来,知道骆知行已经将事情告诉他了,便挥手让那婆子退了下去,对身后的海棠说:“你去泡壶茶来。”然后径直下了楼。 苏信自然也看到了秦媛,因着四下仆妇们都看着,不好发作,便径直进了厅堂。 秦媛领着海棠进了厅堂,示意她将茶放在桌上,便挥退了屋中的仆妇。 秦媛含笑将苏信面前的茶盏斟满,问道:“究竟是何事将你气成这样?” 苏信冷冷的直视着她,也不说话,秦媛撇了撇嘴,略带点撒娇意味的叹道:“这一大清早的,你二话不说踹门便进,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何清誉可言?” “你还知道要清誉?”苏信听了她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低喝道:“知道要清誉,还同意卫雍那混蛋的话,要去什么燕王府上做甚劳什子的妾!” 秦媛见他果然是因此事而来,将茶盏端起来,送到苏信面前,眨巴着眼睛说道:“大哥你先别气,你听我说完啊。” 苏信气呼呼的接过茶,冷声道:“今儿你说什么也没用,这事儿,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秦媛则是垂了头小声嘀咕道:“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这事儿我那秦家大哥同意了就成了。” “你!”苏信咣当一声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怒道:“他要是敢同意,我就去打断他的腿!” 秦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愈发的收敛不住,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苏信被她笑的恼火,伸手点着她的头,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心就这么大?那卫雍都要把你送到别人那里了,你还笑得出来。” 秦媛却是没有理他,慢慢的收起笑意,垂下了眼睑。苏信更是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怒道:“你怎么......” 苏信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面前的秦媛眼圈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秦媛狼狈的擦去眼泪,扯起唇角笑道:“兄长不必忧心,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妾罢了,待到事情了了,我还是能够回来的。” “什么事情了了?”苏信被秦媛的眼泪惊的有些回不了神,他呆呆的望着秦媛的脸,“你究竟为什么要入燕王府为妾?” “兄长不觉得父亲兵败背后之人并不简单么?”秦媛侧过脸,眼圈通红的望着苏信。“兄长心中恐怕也明白,那背后之人是我们动不了的人。” 苏信听了她的话,垂下头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此事我虽然心有疑惑,可是若是圣上有意包庇,你我又能如何?”他侧过头望着秦媛,“破城前,你是见过父亲的吧,父亲可跟你说了什么?” 秦媛不再说话,她知道长兄和父亲的心思是一样的,他们不希望自己卷入朝堂之中,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 然而,自己终究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秦媛仰起头来,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婆子在门外扬声行礼道:“二公子安,秦先生正跟伯爷在厅里说话,老奴帮您通传一声。” “不必。”卫雍说着几步走到门外,伸手将门推开。室内的两人皆是有些懵,一时都坐着没有动。卫雍眼神冰冷的打量着室内的二人,那二人坐的很近,秦媛脸上尚有泪痕,卫雍心中便有了些不痛快。 他慢步踱了过去,在二人对面落座,似是没发现二人之间的古怪一般,笑着问道:“子诚你这么一早来了,怎的不去我那里坐坐,反跑到这里来吵秦先生?” 苏信此时心中正有怒气无处发泄,他冷哼一声,说道:“卫二哥哥一向贵人事忙,小弟哪里敢打扰。秦先生对在下有恩,在下得知先生归来,自是要上门拜访的。” “有恩?”卫雍低低的笑了一声,却又转向秦媛,“先生就是如此待客的吗,竟然连茶都没有一杯?” 秦媛此时确实面色平静,听他说话便缓缓站起身来,福了一礼说道:“是属下考虑不周,还望将军不要怪罪。”她说完便径直退了出去,脸上依旧淡淡的。 待秦媛出了门,将房门阖上,卫雍便开了口,直接了当的问道:“说罢,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七十八章 反悔 “知道什么?”苏信一时没有转过弯,略带些疑惑的望着卫雍。 卫雍见他一脸的懵懂,嗤笑了声:“你若不是知道了什么,又怎么会一大早便跑来国公府。”他身子略略后倾,将背倚靠在椅背上,“我听婆子说,你来的时候可是满脸怒容。” “怎么,秦先生不是对你有恩么,你竟然就如此无礼的闯了进来,这像是来拜见恩人的样子吗?” 苏信听了卫雍的话,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来的时候被气昏了头,的确没考虑太多,如今想来,的确是自己太过莽撞了。 苏信面上却仍是懵懂神色,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二哥说我闯进来的事儿啊,我是气那婆子竟然敢拦我,所以就径直进来了,二哥刚才不也闯进来的么?” 卫雍似笑非笑的盯着苏信,也不说话,苏信也不再多说,同样直视着卫雍。 秦媛领着海棠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二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言。秦媛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望向苏信,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信闻言整了整衣衫,笑道:“无事,不过是我擅闯先生闺房,惹的卫二哥哥不快罢了。” 秦媛听了苏信的话,下意识的望向卫雍,边将茶盏搁置在他身边的案几上,边解释道:“伯爷也是见我顺利从金部脱身,心中高兴,一时才忘了礼数,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卫雍默默的看了秦媛一眼,笑道:“怎的秦先生和子诚如此相熟么,竟要替他来向我赔罪。” 秦媛心中一凛,刚才她维护苏信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在她心中长兄自然要比其他人更为亲近一些的。可是她此刻是秦媛,是卫雍的属下,作为属下自然是应当维护自己的主子才是。 坐在另一侧的苏信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回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且有过同帐之谊,自然是十分熟悉的。怎么,卫二哥觉得有何不妥吗?” 秦媛听到苏信的话,心中登时火起,她这个兄长,自幼便跟在骆知行后面,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了这一身的阴阳怪气。秦媛回转过身狠狠的瞪了苏信一眼,苏信却丝毫不以为意,干脆扬唇一笑道:“怎的,先生觉得我这话不对么?” 卫雍自是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没来由的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他调整了姿势,端起手边的茶盏,垂下眼眸,笑道:“我道为何先生不愿入王府,原是怕子诚会有所误会吧。” “王府?入得什么王府?”苏信猛地坐直身子,佯作第一次听到此话一般,脸上的表情几可乱真。 “哦?”卫雍咂了口茶,“子诚难道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卫二哥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昨夜我与先生商议,为了保证国公府与忠勇伯府日后平安,先生需入王府为妾。”卫雍声音淡淡,“当然,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待到太子登上大宝,先生就还是自由之身。” “笑话!”苏信冷哼一声,“我忠勇伯府若是要个女子牺牲自己,方能保全的话,那我这爵位不要也罢。” 卫雍嘴角含笑,望了眼站在一边的秦媛,说道:“这也正是在下的意思。昨夜在下心情沉重,方失了分寸,说了些胡话,还请先生体谅。” 秦媛站在一旁,心中略感意外,怎的一夜过去,卫雍竟然会想法突变,这其中可是有何变故。 秦媛躬身向卫雍行礼道:“将军言重,将军于我秦家有恩,为将军鞍前马后,赴汤蹈火本就是属下本分。况且,昨夜属下也说过,属下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秦媛话音刚落,苏信就扬声喝道:“行了行了,这些保家卫国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就可以了,你个丫头片子挑个好人家嫁了,过过安稳日子就行了。” 秦媛听了苏信的话,心中怒火更盛。她直起身来,狠狠的盯着苏信,咬牙道:“伯爷此话,可是在嘲笑在下?” 苏信被她的眼神一盯,声音立刻低了下来:“我哪有嘲笑你......” “难道不是么?”秦媛声音更冷,“在下身为女子,却上过战场,杀过金兵,献过良策。我听伯爷话中之意,在下就只配嫁个人家,困在那后宅之中?” 苏信一时被秦媛堵的话也不敢再乱说,半晌才望向卫雍,求助似的说道:“卫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雍却一脸闲适,好整以暇的咂了两口茶,才放下茶盏,浅笑道:“话是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意思,怕是也只有伯爷你清楚了。” 苏信无法,回转过头来,望着秦媛,板着脸道:“总之,伯府的事情自有我在,你不必勉强自己。”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何况,现在说的好听,若是那燕王真对你起了心思,你岂不是悔之晚矣。” 秦媛这才抿嘴笑了笑,对着苏信福了一礼,道了句:“那民女就多谢伯爷了。” 不多时,卫雍便带着苏信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书房,卫雍禀退左右,再次直接了当的问道:“子诚可是对秦先生有意?” 苏信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太过失常,卫雍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他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笑道:“卫二哥误会了,我对秦先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轻笑了几声,方才继续说道:“我也曾跟二哥提起过,那秦先生行止之间与瑾儿颇有几分相似,便不自觉得生了几分亲近之心。” 卫雍听了他的话,也陷入了沉思,昨夜他想了很久,方才想起为何秦媛那声“卫止戈”会令他如此熟悉。瑾儿会这么叫他,每次他惹了瑾儿不快,瑾儿都会恶狠狠的叫他“卫止戈”。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苦笑道:“哪里像啊,瑾儿那种姑娘,哪里又会有第二个呢。” 苏信看他一脸落寞,几次想要将话说出口,却又不得不咽回去。他拍了拍卫雍的肩,安慰道:“卫二哥,瑾儿不在了,你须得向前看,也许哪一天你会发现和瑾儿一般好的女子。” 卫雍将脸埋在掌心之中,半晌才低低的叹道:“若是她能再回来......我只要她一人。” 第七十九章 认罪 早朝过后,惠文帝回了内殿,懒懒的靠坐在软榻之上,手中把玩两颗小小的核桃。那核桃因长期在手中摩挲的缘故,竟是被打磨的油亮至极。两颗小小的核桃在手中不停的轮转,惠文帝略皱着眉对身前躬身垂首的张千说道:“可查到了什么?” 张千低声说道:“回禀陛下,昨日宴会上,锦衣卫的人探到是燕王殿下的人将那朵颜小皇子悄悄送回了宫中。” 惠文帝听了略微一怔,不由重复了一句:“竟是老三?”惠文帝直起身来,语气凝重:“真是老三所为?” 张千微微抬起头,声音沉稳:“属下不敢欺瞒,昨日确实是燕王殿下将小皇子送入了宫中。至于其他,属下无能,并未查到。” 惠文帝缓缓靠了回去,低语道:“老三一向喜欢跟在怀征后面,没理由这么做。”他将手中的核桃扔到榻几上,冷笑了一声,“去把老三给朕找来。” 有宫人应诺去了。冯山淡淡的望了张千一眼,俯身低声说道:“陛下,奴婢愚钝,想不明白燕王殿下如此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惠文帝冷笑一声:“你不明白,朕明白!” 冯山心中一惊,立刻小心陪笑道:“圣上英明,奴婢是觉得燕王殿下一向与太子交好,如此行为对太子殿下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啊。” “没有好处?”惠文帝斜睨着冯山,“你个老货看不出来这是老三为了帮怀征,在嫁祸他人么?” 冯山听了这话,暗暗舒出一口气,笑道:“奴婢愚钝,哪有陛下看得明白。这么说来,那燕王殿下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实是情有可原的。” “冯公公这话说的就没有道理了。”一直立在另一侧的张千冷哼一声,开口说道:“若是燕王殿下为了太子就能随意嫁祸他人,滥杀无辜,这岂不是坏了太子殿下的清名,难道要太子殿下来替他背负骂名不成。” 冯山还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扬声禀道:“燕王殿下到。” 燕王陈怀衍身着红色圆领长袍,胸背及肩颈处皆绣着蟠龙,内着青色的贴里,上缀白色护领,腰系玉带,大步走了进来。 燕王一进入内殿便跪拜在地,凄声道:“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惠文帝见他如此动作,反倒是笑了起来,问道:“吾儿何罪之有啊。” 燕王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畏惧:“儿臣昨日将朵颜救出之后,应该及时送回宫中,而不应擅自做主,待到宴会开始才迟迟将朵颜送回。” 惠文帝闻言,收敛起脸上的漫不经心,直起身问道:“你说什么?你救回的朵颜?难道不是你将那朵颜带了出去?” “父皇明察,”燕王终于仰起头来,竟是红了眼眶,“儿臣昨日午后,被二哥急招入了东宫,才知道朵颜小皇子不见了,儿臣这才出宫替二哥寻人。” “儿臣没什么本事,只得去往国公府求助,”燕王抬头望向惠文帝,“卫二郎说此事他无法插手,叫儿臣另寻他法。儿臣没了法子,就找了几个江湖人士,让他们去四弟、五弟的府邸探了探。” “哦?你这是哪里找来的江湖人士,竟然有如此本事,竟能探到那王府之中?”惠文帝对于此话显然不信,冷冷哼道。 燕王面色微赧,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父皇也知晓儿臣贪玩,喜欢广交朋友。旧时出游时,儿臣机缘巧合认识了几个江湖朋友,就请他们住到了王府里,这些事情二哥也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又说道:“儿臣的人,是在五弟一个无人的院落里发现的正在昏睡的朵颜,那人便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将朵颜送到了儿臣的府上。” 惠文帝听了他的话,略抬起眼眸扫了立在一侧的张千一眼,继续问道:“你所言可属实?”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燕王再次俯身,连连叩拜道:“儿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父皇。” “嗯。”惠文帝轻轻的嗯了一声,遂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在宴会开始之后,方才将那朵颜送回来呢?” “父皇圣明。”燕王再次直起身,“儿臣心中不忿,小五虽然年幼,也应该知晓这朵颜小皇子代表了陈金两国的和平邦交,若是朵颜真的出了差错,岂不是陷父皇于不仁,陷二哥于不义之中。是以儿臣不愿此事就此悄悄揭过,所以便自作主张,还请父皇责罚。” 惠文帝望着俯身在地的儿子,心中默默盘算着。燕王陈怀衍出身虽好,却性格懒散,不喜争斗。他虽然不说,但这几个儿子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眼睛。至于老三,他这个儿子确实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人,一心只想依附于太子,做个闲散王爷。 所以对于燕王的话,惠文帝此时已是信了大半,他叹了一声,又问道:“那为何那朵颜小皇子会说他贪睡晚到,丝毫不提被掠之事?” “儿臣见到朵颜的时候,也不知道五弟给他喂了什么药,那朵颜确实是一直昏睡着,听儿臣派去护送的人回来说,那朵颜直到进了东宫才幽幽转醒,想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掠了。”燕王脸上也挂着茫然,“其他的,父皇便都知道了。” 惠文帝缓缓点了点头,将眼神移向张千,问道:“老三说的这些,你可知晓?” 张千惊得一身冷汗,立刻单膝跪拜道:“属下无能,尚不知有此事。” “不知道。”惠文帝冷冷哼道:“这京城之中,竟有你张指挥使不知道之事?” 张千更是惊恐万分,立刻伏地拜道:“圣上明察,属下昨日派了陆其重追查此事,所知之事皆以全部禀报圣上了。” “陆其重?”惠文帝双眼微眯,“朕记得上次辽东之事也是他奉命追查的?” “正是。”张千立刻回道。 “朕记得这陆其重是皇后的乃兄?”惠文帝侧头望向冯山,询问道。 “正是。”冯山笑着颔首,“奴婢还记得,是皇后娘娘亲自求了您,才将此人安排在了锦衣卫之中。他倒是个人才,短短几年都已经是千户了。” 惠文帝却不接他的话,而是转向仍然跪在地上的燕王,略挥了挥手道:“你且起来说话,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儿臣谢过父皇。”燕王略一躬身,想要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险些又跪了下去。 惠文帝忙直起身来,急道:“怎的这么不中用,跪了这一会儿就站不起身了?”然后回头对着冯山喝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燕王扶起来,赐座。” 第八十章 揭过 冯山听了忙躬身出去,不多时便搬了把圈椅回来,放在软榻边,笑道:“殿下还是好生坐下回话吧,若是跪坏了,咱们圣上可是要心疼了。” 燕王闻言抬眼偷偷觑了惠文帝一眼,见他神色不动,便垂目拱手谢恩:“谢父皇。”然后又转向冯山,“多谢冯公公。” 冯山只是抿嘴一笑,便静立在了一旁。燕王见惠文帝不再说话,便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父皇,其实小五还小,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许就是贪玩罢了。” “贪玩?”惠文帝半眯起眼睛,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显现出了几分怒色,“他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朕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都开始在六部观政了。他倒好,整日里惹祸闹事,没一天消停,现如今,都敢把手伸到东宫里去了,真是好本事啊。”惠文帝似乎是越说越怒,最后竟狠狠的拍了下案几。 燕王一噎,像只鹌鹑一般的缩回了圈椅中,却又听到惠文帝怒吼道:“去把陈怀德给我找来!” 此时的宁王府中,宁王陈怀德也像热锅中的蚂蚁一般,焦急的在书房里转圈。坐在一旁的汪真看得头痛,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如今事情已经揭开,想办法遮掩是不能了,您倒不如直接认错,咬死说是东宫的人将小皇子送出来的,殿下也不过是一个失察之错。” “你以为父皇是傻的吗?”宁王忍不住低吼道:“这种鬼话连本王都不信,又怎么能瞒过父皇?” 汪真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勿慌,此事原就没有您想的那般严重,不过是个番邦小国的皇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他而伤到您,您再怎么说也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陛下断不会因为此等小事就真的处罚您的。”汪真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是罚殿下闭门思过,抄抄佛经罢了,待风头过了,贵妃娘娘哭上几句,殿下也就平安无事了。” 宁王听了半信半疑道:“先生此话当真?” 汪真笑着点头道:“殿下可知道那忠勇伯兵败之事?” 宁王点头:“自是知晓。” 汪真颔首继续说道:“如此大事,陛下都是轻轻揭过的,更何况殿下这点微末小事。殿下尽可安心。” 宁王这才放下心来,才在汪真身侧的太师椅上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厮慌张的推开门,跪在地上禀道:“殿下,圣上传旨,要您即刻进宫觐见。” 宁王忽的一下再次站起身来,神情忐忑的望了眼身侧的汪真。汪真依旧面带笑容,缓缓站起身来,对那小厮说道:“殿下更过衣便去,你且好生招待着那位公公。” 那小厮略看了眼宁王,见他未动声色,便躬身退了出去。 汪真对着宁王拱手道:“殿下不必忧心,您只需记住,一切只要有贵妃娘娘在,就不会有问题。” 宁王这才点了点头,扬声吩咐道:“来人,替本王更衣。” 此时的乾清宫中则是十分的安静,惠文帝依旧懒懒的靠在软榻之上,双眼微阖;而燕王则是维持着鹌鹑的动作,缩在圈椅里,一动不敢动;跪在地上的张千就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一时之间,整个内殿之中,仅能听见那滴漏发出的滴答声。 不多时,听到殿外传来尖细的通传声:“宁王殿下到——” 紧接着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内殿的几人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见一个红色身影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对着榻上的惠文帝哭喊着:“儿臣有错,请父皇赎罪!” 榻上的惠文帝却是连眼睛都未睁开,只懒懒的回了一句:“你有什么错,说来与朕听听。” 宁王这才抬起头来,他缓缓扫了眼内殿,只见燕王坐在榻旁的圈椅之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心中一凛,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一顿,便听到头上传来惠文帝略含怒气的声音:“你倒是给朕说说,好好说说,你都犯了什么错!” 宁王慌忙低下头,将身子伏的更低,哭诉道:“儿臣昨夜回了王府,才从下人那里得知,那朵颜小皇子竟然是从儿臣的府上找到的。儿臣冤枉啊,儿臣真的不知道那朵颜小皇子怎会到了儿臣的府上,父皇明察啊!” 惠文帝怒极反笑道:“哦?你说你不知道?” “儿臣的确不知。” 惠文帝也不再说话,而是直直的盯着趴伏在地上的宁王,神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惠文帝才换话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要好好给朕说说,若不是你将那朵颜带出的宫,难道还是他自己跑去的不成?” 宁王将头伏的更低,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是太子,一定是太子派人将那朵颜藏到我府上的,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父皇。” 惠文帝面色更冷:“好啊,你现在倒开始胡乱攀咬起来了,你母妃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宁王听惠文帝提起舒贵妃,更是涕泪横流,不停的哭道:“父皇,儿臣冤枉啊,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惠文帝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宁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侧的燕王见此情景,忙站起身来,在宁王身侧跪下,说道:“父皇,此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小五既然说他不知晓此事,以儿臣之见,不如就此算了。” “算了?”惠文帝冷哼一声,又望向燕王,“那你之前的事情岂不是都白做了?” 燕王面色一白,半晌才低声说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二哥毕竟是太子,是国本,不能任由其他人陷害而不出声。可是如今小五既然说他不知情,那这件事不如就此打住,再查下去,怕是要伤了兄弟情谊,也叫那金部看了笑话不是。” 惠文帝听了燕王的话,心中的怒气稍减,冷冷的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燕王听了略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发,笑道:“儿臣不过是觉得我们毕竟是亲兄弟,何必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的不愉快。” “哼,若是他们个个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惠文帝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扫了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眼,冷声道:“今日这事儿,既然你三哥替你求情了,朕也就不再多做追究了,你这两月就闭门思过,替你母妃抄些佛经静静心思吧。” “你且给朕记得,若是还有下次,朕定不饶你。” 第八十一章 封地 宁王趴在地上,口中道着谢恩,心中却是十分的疑惑:三哥一向与太子交好,今日怎么会转了性子的替他说情?宁王借着起身的动作,略略偏头看了眼已经起身的燕王,却见他嘴角轻扬,似是带着些不屑。还未等他想明白,便见到惠文帝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去吧,好好给朕思过!” 燕王正欲随着宁王一同离开,便听见惠文帝叫他:“怀衍,你先等等,朕有事同你说。” 燕王闻言,道了声是,便又在那圈椅中坐了下来。 惠文帝这才冷冷的转向已经跪了许久的张千,哼道:“你也给朕记得,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张千连忙叩首,口中说道:“属下知罪,多谢皇上赎罪。” 惠文帝对着他冷冷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也退下去,张千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燕王见张千退了出去,便问道:“父皇还有何事要吩咐儿臣?” 惠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温和的笑道:“你明年就满二十了,也该就蕃了。如今你的藩地尚未定下,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地方,说与朕听听,朕赐给你可好?” 燕王却是一愣,很快便笑了起来:“大陈的土地哪里有不好的地方,父皇赐给儿臣哪里,儿臣都觉得欢喜。” 惠文帝便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几个兄弟里,属你会说话。朕本想着,你跟老二关系好,便将那济南府划给你。” 燕王闻言双眼一亮,济南,那可是个富庶的地方,离着京城又近,实在是上佳之选。然而他心中刚升起欢喜,却又听见惠文帝叹道:“如今看来,这京城日后也不会太平,你若是想过几年安稳的日子,还是像你大哥那样,走得远远的为好。” 皇长子齐王陈怀行,生母身份低微,为人也忠厚老实。他成年后便离京就蕃,藩邸设在了成都府,他也只有每逢年关才能回京,是以,燕王对这个长兄并不十分熟悉。然而,蜀地富庶又远离京城,这也算是惠文帝对齐王的补偿了。 燕王心思一动,笑道:“父皇说的有理,”他略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不如父皇就找个离大皇兄近的地方,我们也好多走动走动。” 最终,惠文帝将燕王的藩地定在了西安府。 燕王缓缓踱出乾清宫,就见一个小内侍在台阶下探头探脑,燕王对着李寿问道:“那是谁,本王怎看得有些眼熟?” 李寿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奴婢看着似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许是有什么事找您?” 果然,那小内侍见了燕王忙跑了过来,对着燕王行了一礼笑道:“殿下安好,娘娘得知今日殿下入宫了,特命小的在这里等您,说是有事请您去永安宫一叙。” 燕王缓缓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小内侍往东侧的永安宫走去。 永安宫位于乾清宫东侧,与皇后居住的景阳宫,舒贵妃居住的承乾宫同属于东六宫。 燕王随着那小内侍进了永安宫大门,永安宫内的宫人见了他立刻上前行礼问安:“见过燕王殿下,娘娘已等候您多时了。”说罢便扬声向殿内禀道:“燕王殿下到了。” 燕王几步走进殿内,便见到林贤妃已经迎了出来,他忙躬身向自己的母亲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林贤妃已有多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忙伸手扶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叹息道:“我儿快快起来。” 母子二人到了次间的榻上坐定,待到婢女上了茶点都退下去之后,林贤妃这才继续说道:“我听宫人说,你今日是因为犯了错才被你父皇招进的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燕王笑着回道:“无甚大碍,不过是一点误会罢了。”说着,他回头略扫了身后的李寿一眼,李寿很知趣的退了出去,并将次间的隔扇关上。 室内仅剩下母子二人,燕王这才低声说道:“不过是昨日太子将那金部的质子丢了,托儿臣出宫寻找,耽误了些时候,算不得什么大事。” 林贤妃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舒出一口气,叹道:“都说帝王家无情,每次见到皇后和贵妃二人剑拔弩张的,我这心里就不安宁,怕你也牵扯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她倾身上前,略抚了抚儿子额角的发,“娘只盼着你能像你大皇兄那般,远离了这朝堂,一生无虞。” 燕王含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轻声回道:“儿子都知道,娘您放心好了,今日父皇已经定了儿臣的封地,就定在了西安府。”他安抚的笑道:“待到儿子就蕃,恐怕就不能常常来探望您了。” 林贤妃听了这话也很是高兴,笑得眉眼弯弯,她本就长相明媚,笑起来更是如同韶华少女一般娇柔。燕王见她兴致如此高昂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等到太子登基,儿臣便向二哥求个恩旨,接了娘亲到我的封地养老,您说这样可好?” 母子二人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一番话,林贤妃留了吃过午膳,燕王才离了宫。 在回府的马车上,李寿跪坐在马车的一侧,为正在闭目养神的燕王倒了一杯茶,轻声说道:“殿下,国公府传了信来,说是二公子拒绝了您的建议。” “哼,”燕王仍旧闭着眼,低笑了一声:“本王就说那秦先生不简单,不过是个挂名的妾,竟然还舍不得送来,真当本王会看上她不成。” “殿下说的是,这秦媛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多少人盼着能入府伺候王爷,她竟然还不愿。”李寿顺着燕王的话谄笑道。 燕王却不接话,略思索了一阵,才继续问道:“本王记得你前几日说,宁王府新进了一个谋士,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李寿低眉顺眼的回道:“奴婢还听说那新进谋士竟是晋王殿下举荐给宁王的。” “我就说,小五竟然出息了,”燕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不似往日温和,似是含了冰一般,“居然还学会抵死不认了,只怕这些都是那谋士教的罢。” “奴婢愚钝。”李寿略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陛下明明已经要发落宁王了,为何王爷您反而要为他求情呢?” 燕王听了此话,低低的笑了两声,才说道:“父皇本就没打算真的处罚小五,提起舒贵妃也不过是在提醒本王,本王的母妃亦在后宫之中,若是本王落井下石,那就难保贵妃会做些什么了。” 第八十二章 买卖 内殿里香烟袅袅,惠文帝依旧半靠在软榻上,双眼微阖,听冯山在耳边低声说着:“宁王爷出了大殿就直接回府了,倒是燕王殿下,被永安宫派来的人给请了去,午膳过后才出的宫。” 惠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似是自语般的说道:“筝娘胆子一向小,听说老三入了宫,她定是要派人来问一问的,这倒是无妨。”他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可知道他们母子都说了些什么吗?” 冯山眼神微转,略顿了顿才笑着说道:“这奴婢倒是不知了,只是听永安宫伺候的小宫婢说,贤妃娘娘今日十分高兴,永安宫伺候的人都得了不少的打赏呢。” 惠文帝这才露出笑容来:“小孩子心性,藏不住事儿。一准是老三将封地之事告诉了她,她才如此高兴的。” 冯山也略躬了躬身,笑道:“贤妃娘娘性子纯善,也是难得了。” 惠文帝笑意更深,沉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问道:“东宫今日可有什么反应?” 冯山想了一想,说道:“没有,奴婢听您的吩咐,特意派人去问了下,说是太子殿下今日和往常一样,散了朝就出宫去了户部观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勤勉。”惠文帝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昨日的事情,你瞧着那老三和老五究竟是谁说了实话?” 冯山听了惠文帝的话,面露难色,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道:“这,这陛下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愚笨,哪里能看出什么来。”他似是想了一会,又说道:“不过,奴婢倒是有一事不明。” “嗯?”惠文帝懒懒的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冯山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若是太子爷真是有意要陷害宁王爷,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他声音放得更低,“而且昨日午后,东宫的人的确在四处寻着什么,只是动静不大,也就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怀征那个孩子,朕还是信得过的,”惠文帝叹了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这孩子性子耿直,脾气又扭,这点像极了他母后。倒是这些绕弯子陷害人的事情,朕倒是相信,他是做不出来的。” 冯山站在身后附和着点头,就听到惠文帝继续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怀征都没来计较此事,朕也就不再追究了。” 这点小事就像是雨滴落入大海一般,没有在京城之中引起一丝的波澜,京城的氛围也如往日一般,看上去平静无波。 这一日,骆知行如同往常一样,搬了躺椅坐在庭院中的大树下乘凉。他的知行门不过是一间不大的铺子,前厅摆着柜台,柜台后坐着个拨弄算盘的老掌柜,乍看上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做什么普通买卖的铺子了。 汪真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的。他没有想到,这么个闹市中的小铺面,居然还是一个江湖门派。 汪真迈进铺子,那老掌柜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货物需要送吗?” 汪真含笑摇头,低声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可在?我有一笔大买卖要与你们东家谈。” 那老掌柜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继续笑道:“有什么事,您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汪真却是嗤笑了一声,说道:“怕你是还不够格,还不快去将你们东家喊来。” 这老掌柜的在知行门里也是呆了几年的老人了,也是有几分认人的眼色的。他闻言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只见此人一身月白色的直裰,打扮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只是愣了一愣,就笑着向汪真躬身道:“那这位贵客您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一声。” 汪真一撩袍角在前厅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那老掌柜忙对着后面高声说道:“山子,出来给贵客倒茶。” 不多时,便有个身形魁梧的汉子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他将那茶放在汪真身侧的案几之上,便垂手立在了一旁。那老掌柜便笑着道了句:“贵客稍后。”便转身去了后院。 “门主,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大主顾的人,说是要与您面谈。”掌柜老顾几步走到正美滋滋晃荡着的骆知行身侧,低声禀道:“此人属下似是见过。” 骆知行闻言停了动作,望向老顾,问道:“你见过?那就是来过咱们铺子里做过买卖的。”他说着又躺了回去,摇晃了两下方才说道:“又自称是大主顾,怕是那皇城里头哪个爷派来的罢~” “那您?”老顾弓下身子低声问道:“见不见他?” “见,怎么不见。”骆知行刷啦一声展开折扇,笑道:“不见我怎么能知道是哪位殿下在背后作妖呢。” 这边汪真坐着喝茶,打量着略显空荡的前厅,心中想到,殿下也实在是太过小心了,竟然找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帮派,着实落了殿下的威名。 他正想着,就听见有笑声自后面传来,他转头向那边望去,便见到一个墨色身影自门后走了出来。待那人走到近处,一直静立在一旁的魁梧汉子拱手行礼唤道:“门主。” 汪真这才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人,这人身量颇高,一头墨色长发就松松的束在脑后,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正直直的注视着他。 骆知行一眼便认出了汪真,他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有鱼儿主动上钩了。他几步上前,对着汪真拱手道:“劳这位贵客久等,不知贵客谈的是何种生意?” 汪真却没起身,只坐着向他拱了拱手,笑道:“门主客气,在下不过一个跑腿之人,算不得什么贵客。在下此来,不过是替贵人传信而已。” “哦?”骆知行也不在意汪真的无礼,而是径直走到另一侧的太师椅中坐下,轻摇手中的折扇,笑问道:“敢问阁下,这贵人找我们知行门,有何贵干啊?” 汪真笑道:“这闹市之中,人来人往,不是什么方便说话的场所。贵人命我来,是想邀门主入府一叙。” “不知贵人府邸所在何处,还请这位先生如实告知,改日骆某也好带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啊。”骆知行笑容不变。 “改日便不必了,如今马车就在门外候着,烦请门主跟在下走一趟吧。” 第八十三章 约谈 马车嘚嘚嘚的前行,骆知行半靠在一边,一脸闲适的看着另一边端坐着的汪真,笑问道:“先生贵姓?我见先生有几分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汪真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在下免贵姓汪,曾托贵派护送北上辽东,可能是与门主有过一面之缘。” 骆知行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那看来鄙派能够得贵人青眼,定是得了汪先生的举荐,在下感激不尽啊。” 汪真只轻笑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由闹市走向偏僻的外城,沿着狭小的胡同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骆知行随着汪真下了马车,只见汪真几步上前,轻敲了两下那紧闭的木门。好一会儿,那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窄缝,有人自那缝隙中露出半张脸,看清门外的人是汪真,这才将门稍稍开的大了一些,将两人让进院内。 汪真也不说话,而是抬手将骆知行让入院内。骆知行略一拱手便先行进了院落。 这是个不大的小院,院中仅有三间正房。院中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摆设,看上去应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并不会有人长期居住。 开门的人是一个身穿墨色贴里的青年,骆知行随意打量了此人一眼,心中已有了底。这人气息平稳,步履矫健,身手应当不错,想必是哪个王府的护卫。 那青年对着汪真略一抱拳,便将二人引进了正房的厅堂之中。 这厅堂的布置也委实简洁,不过一张方桌,几把太师椅,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骆知行进了屋,便听见汪真笑道:“门主随意坐,我家主人随后就到。” 骆知行忙行礼道客气,便挑了一把靠门的太师椅坐了,汪真也陪着坐在了一侧。 那青年上了茶,对着汪真略一颔首,便退了出去。汪真便笑着对骆知行说道:“劳门主久候了,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骆知行也不急,缓缓笑道:“汪先生客气。” 说话间便又听到那木门再次被打开,汪真忙站起来向外迎去,骆知行想了想,略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缓步跟了上去。 来人穿着一件鸦青色的素面直裰,方脸浓眉,眼睛不大眼神却颇为凌厉,那人见到汪真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径直进了厅堂。 骆知行见了这人便开始细细回想,此人看起来年岁颇长,似有不惑之年了,看来此人定是哪个王府的长史了。 果然,待几人在厅堂内坐定,便听见汪真向对面之人草草介绍了自己,便恭敬的说道:“骆门主,这位便就是在下向您提起的大主顾——晋王府长史,元大人。” 骆知行心中了然,辽东之事果然是晋王的手笔,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忙站起身行礼道:“小人见过元大人。” 元召洋随意摆了摆手,笑道:“骆门主不必客气,今日请骆门主来,乃是元某有事相求。” “元大人太过客气,哪里用得上这一个求字,”骆知行立刻挂起一脸的谄笑,“您用得上我们知行门,这是我们知行门莫大的荣耀,您一句话,我知行门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召洋仔细打量了骆知行几眼,见他笑容之间并无几分真诚,谄媚居多,心中也是了然,不过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此一来,反倒更加好办了。 他轻笑着摆手:“骆门主实在客气,元某今日相邀,也不过是想与门主做笔交易。” 骆知行继续谄笑:“元大人直言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元召洋对着汪真略使了个眼色,汪真便知趣的站了起来,笑道:“二位慢谈,在下去去就来。” 汪真径直出了门,并将门阖上,与那墨衣青年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外。 室内暗了下来,元召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骆门主可知现在这朝堂之中是何形式?” “元大人说笑了,骆某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又怎知那朝堂之事。” “那元某再问您一句,骆门主可想要将知行门变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元召洋端起茶盏,继续问道。 “那自然是想的。”骆知行略抬了抬嘴角,“只是骆某能力有限,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若是元某能助骆门主一臂之力,不知骆门主可愿啊?” 骆知行听了这话略一挑眉,说道:“这就是元大人所说的买卖么?” 元召洋也不否认,继续笑道:“骆门主是聪明人,元某便也就不再兜圈子了,骆门主若是能助晋王殿下登得大宝,日后,骆门主便是那武林的第一盟主了。” 骆知行听得心中嗤笑,暗想道,老子才不愿做什么武林第一盟主,老子若是想做,还能有其他人什么事。他面上却是露出了向往之色,紧紧盯着元召洋,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 骆知行却又露出些许迟疑之色,低声道:“只是,天下人皆知圣上立有太子,太子又德才兼备,并无甚错处。若是骆某助晋王殿下,这岂不是有违道义。” 元召洋听了这话却是嗤笑了一声,回道:“太子性格过于耿直,并不适合为君,而晋王殿下却懂得礼贤下士,广纳贤良,是为明君之选。”他说着,双眼直视着骆知行,继续说道:“若是骆门主能够助晋王殿下登基,那便是为天下百姓择了一位明君,何来违背道义之说?” 骆知行听得心中更是冷笑连连,蛇鼠一窝说得便是这样一群人罢,简直是大言不惭。世人谁不知道晋王狼子野心,手段毒辣,居然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简直连他这个出了名的浪子都觉得汗颜。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骆知行面上却是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说道:“如此说来,若是晋王殿下有朝一日真能登得那位置,骆某也算是于天下有大功德了。” “正是如此。”元召洋笑容和缓,“那骆门主意下如何啊?” “此事关系甚大,还望元大人给在下几日时间考虑考虑。” “此话在理。”元召洋颔首,“那便三日之后,元某依旧会派了汪先生前往贵派,门主将决定直接告知汪先生便可。” “多谢元大人。”骆知行立刻起身行礼。 “那元某就静候骆门主佳音了。” 第八十四章 师弟 月上中天,上弦月斜挂天际,一个墨色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几个起落便到了一个安静的院落。 骆知行轻轻落在院墙的黑暗处,静静地等了一刻,确定无人发现他,这才疾步向着那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他伸出手指,轻轻将门扇推开一条缝,便见到一人身着玄青色直裰,正站在桌案后写着什么。那人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传信让我等你,可是有何事?” 那人说着,将笔放在那水墨青花的笔山之上,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门外的骆知行,眼下的红痣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的妖媚。 此人,正是沈慎,沈思之。 骆知行缓缓推开门,走进书房,径直走到太师椅中坐下。他的语气却没有往日里的玩世不恭,而是认真的直视着正缓步走过来的人,低声说道:“今日,那晋王府的长史元召洋竟然找到了我。” 沈慎却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笑笑,在骆知行身侧的太师椅中坐下,伸手为他斟满茶盏,示意他继续说。 骆知行看着他手中的动作,缓缓张口继续说道:“今日来找我的人,便是几月前托知行门护送北上的那个书生,我今日派人查探了一下。那人名叫汪真,是天顺十八年的进士,曾入晋王府为谋,从辽东回来后,便被送到宁王府中。” 沈慎缓缓端起茶盏,略抿了一口,低低问道:“师兄的意思是,当日在辽东是这个汪真说服了陆其重,将庞海身后之人隐瞒了下来。” 骆知行颔首,继续说道:“如今那晋王谋害忠勇伯之事已是证据确凿了,你有什么打算?” 沈慎却是不答,而是缓缓的垂了眼眸,静静地品着手中的茶,半晌才回了一句:“那又如何,逝去之人终是不能再回来了。” 骆知行见到他这一脸落寞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开口唤了句:“思之,其实......” 沈慎却放下手中茶盏,缓缓笑了开来,低声说道:“如今是不是晋王主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惠文帝已经将此事揭过,打定主意不再提起了。”他抬起头望向骆知行,眼神执拗,“师兄可愿助我为父亲、瑾儿报仇雪恨?” 骆知行身体稍稍前倾,语气中略带着担忧:“你莫要冲动行事,斯人已逝,你也要看开才好。” 沈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眉眼中露出淡淡的哀愁:“我知道你定会觉得我莽撞,可是父亲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父亲,我又哪里能遇到师父与师兄。”他说着,声音愈发的低,“我答应过母亲,会好好护着瑾儿,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她惨死关外,若是我什么也不做,实在良心难安。” 骆知行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别人不知道,这小师弟的心思他却是了解的一清二楚。在外人看来,思之算是苏潜的义子,自然就与苏家的儿女手足情深,而他却知道,思之一直在默默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即使在他人看来,这诺言不过是一句儿戏,他却一直坚守着,丝毫没有过改变。 骆知行看着眼前神情寂寥的师弟,又想起如今已是秦媛的苏瑾,不得不感慨天意弄人。瑾儿还活着的时候,便是将思之当作兄长一般的看待,如今,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想起秦媛那坚定的眼神,再看看面前的人,一时竟是难以决断。 沈慎见骆知行久久不语,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提起旧事而情绪低落,便笑了笑说道:“师兄不必忧心于我,此事,我自有盘算。” “我自是知道你心中必然有了决定,”骆知行叹了口气,想他自幼随着师父四处游历,活的自由洒脱。直到遇到小师弟,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情,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只要师弟提出来,他都会尽力去做,活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出一口气,无奈说道:“师父一直说你心智异于常人,叫我看着你,免得你走了歪路。如今这境况,我也不知道你走的路,算不算得歪路,我只劝你一句。”他伸手握拳,眼神逼视着沈慎,二人眼神交汇许久,骆知行才说出一句:“自在随心,莫问前程。” 沈慎心中一动,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心中那升起的阵阵暖意压下,哑着嗓音笑道:“师兄说这话,确实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说完便听到对面的骆知行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说道:“今日晋王长史找我,说是要我知行门助晋王一臂之力。” “这晋王找我知行门,恐怕只是因为他觉得我这派小无名,若是不得用了,整个灭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骆知行说起此事,便将适才的不自在扔在了脑后,冷冷的哼道:“简直是不自量力。” 沈慎也浅浅的笑道:“那你是不打算上那贼船了?” “都说是贼船了,上去了还下得来么?”骆知行提起晋王那些人,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身体后倾,立刻摊在了太师椅上,一脸不屑的哼道:“反正本门主闲得发慌,正好陪他们玩玩。” 沈慎继续将二人的茶盏再次添满,低声问道:“师兄,我有个事情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骆知行仍旧一滩烂泥状。 “卫雍自那辽东带回来一个女子,你可知道?”沈慎声音低沉而温和,“你帮我查一下,那女子出身来历。” “女子?”骆知行听清了他的话,瞬间便从太师椅上了弹了起来,“你查那女子作甚?” 沈慎被骆知行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愣愣的盯着骆知行,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语气不明的问道:“师兄你作甚这么激动,难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谁?” 骆知行这才发觉出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的重新坐好,略有些心虚的端起茶盏,说道:“啊,那个女的啊,我在国公府见过,没什么特别的啊,你怎么突然对其他女人感兴趣了?” 沈慎却不回话,直直的看着骆知行,桃花一般的眼眸中带着探究。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骆知行,直到骆知行快要忍不住说实话的时候,才扬起唇角,轻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有趣罢了,若是师兄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此事不提也罢。” 第八十五章 贺礼 骆知行自沈府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他站在无人的街角,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些什么,他定定的望着漆黑的夜空,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翻身向着来时的路行了回去。 而沈慎却依旧没有睡,他背手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轻唤道:“青城。” 一直站在门外候着的青城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应声而入,躬身道:“公子。” “青原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吧。”沈慎仍旧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问道。 “早已处理好了,”青城觉得有些疑惑,青原战死辽东之后,他们便将尸首运了回来,如今已然入土许久,公子怎的又想起此事来了。不过,他仍旧垂目恭敬的回道:“属下正月里就将青原的尸首运回了京,并将他葬在了郊外的庄子旁,牌位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叫庄子里的人供奉着。” “嗯。”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半晌才叹一声,低低的说了句:“罢了,罢了。”说罢,他转过身来,对着青城挥了挥手,“无事了,你下去吧。” 青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他看到沈慎再次转过了身,背影孤独而寂寥。 这日一早,秦媛是被鸟鸣声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一只浑身青绿色的小鸟立在枕边。许是见到秦媛醒了,那鸟儿便停止了叫声,歪着小脑袋,绿豆大小的眼睛直直盯着秦媛。 秦媛缓缓的笑了,她是认得这只翠鸟的。这只鸟儿本是骆知行无聊时养着玩的,后来发现它颇通人性,且对冷香的味道十分敏感,便就用它来传信了。 可是她并未使用冷香,这鸟怎能找到她这里来?她略带疑惑的坐起身来,对着鸟儿摊开了掌心。那小鸟啾啾的叫了两声,也不怕人,用嘴梳理了下毛发,便跳到了秦媛的掌心。 秦媛仔细看了两眼,果然发现小鸟的腿上果然绑着细细的布条,她小心的将那布条拆开,便见到几个熟悉的字:有要事,子时面谈。 秦媛将那布条握在掌心,又逗弄了下那翠鸟,鸟儿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便不再理会秦媛,毫不留情的扑腾着翅膀顺着窗缝飞了出去。 秦媛掀开帐帘,外面候着的海棠听到动静,隔着门轻声问道:“先生可是醒了?” 秦媛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布条随手藏在了鞋里,穿上鞋子站了起来。 此时海棠和丁香二人已经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二人笑意融融的伺候秦媛洗漱更衣,便有小丫头进来将床铺收拾整齐。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几人便躬身退了出去,仅留下海棠笑问道:“早膳还是摆在一楼的次间吗?” 秦媛点了点头,海棠便应诺退了出去。待到室内没有了人,秦媛才再次将布条拿了出来,随意找了个烛台燃了了事。 秦媛吃过早膳,便坐在那玉兰树下看书,没看几页,便听到有人敲门。院子里的婆子忙过去开门,见到来人,忙行礼问安道:“二公子安。” 来人正是卫雍。 秦媛忙站起身来,对着卫雍拱手一礼,问道:“将军一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属下去做。” 卫雍今日许是要去衙门,身上穿着一件右衽交领的贴里,肩背处绣着斗牛及寿山福海、五彩云纹,腰间系着革带,革带上挂着佩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有气势。 秦媛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面上不自觉的就带了笑意。卫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略略偏了头,说道:“也无甚大事,只是前几日燕王被赐封地西安府,他今日设宴庆祝。我今日要上衙,你且代我去送份贺礼罢。” “是。”秦媛躬身行礼,卫雍说完便转身出了院子。 秦媛见他离开,便再次坐了下来,默默的想着,燕王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的确应该有自己的封地了。只是,她原以为燕王与太子交好,燕王便会留在京城附近,也好成为太子一大助力。如此安排,怕是这位皇帝陛下的确是多疑,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信任。 秦媛坐了一会儿,便招呼海棠为她更衣,海棠略有些犹豫的问道:“先生,您去王府,穿什么合适?” 秦媛微微一怔,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恐怕也只是将贺礼送到门口,恐怕连王府的大门都不用进,便笑道:“找件素色的直裰便好。” 海棠应诺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件天青色的直裰回来,秦媛换上衣服,便去了外院。 管事老康正指挥着小厮往马车上装贺礼,见到秦媛过来,笑着迎了上去,说道:“秦先生来了,这贺礼一会儿就备好了,您先坐着喝口茶,稍等一下。” 秦媛对着康管事拱了拱手,笑道:“康管事客气了,我略站站就好,不知道管事今儿派哪个小伙计与我一同前去啊。” 康管事本来对秦媛是没什么好感的,他觉得一个姑娘家不安分守己,偏要跑军中做什么谋士,那军中岂是女儿家呆的地方?可是近日来,他却常听到府里的下人悄悄的说这秦先生的事情,说她在军中是多么的神勇,多么的机智过人,心中的那点不屑,便就渐渐消散了。 他听了秦媛的问话,笑呵呵的指着正在装车的一个少年说道:“那是小人的小儿子,名唤康镇,今日便是他随着先生一同去那王府。”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有事尽管吩咐他便是。” 秦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到一个身着皂色短褐的少年,那少年身形颇为壮硕,皮肤微黑,似是觉察到二人的目光,调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秦媛冲那少年略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眼神,转向身侧的康管事,了然的笑笑,问道:“这康镇今年几何,可读过什么书?” 康管事听到秦媛的问话,眼睛一亮,立刻笑着答道:“他今年已经十三了,哪里读过什么正经的书,字倒是识得一些。”他声音略低了些,说道:“若是能做个书童,也能学些东西,可惜府中没有适龄的小少爷,我便让他在这回事处跟着我,好歹能多学点。” 秦媛又抬眼看了看那少年,笑道:“若是管事的不嫌弃,那便让他跟着我读几日书罢。” 第八十六章 王府 那管事听了秦媛的话,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连连对着秦媛作揖道:“小人代犬子多谢秦先生了。”他说完扬声对着那少年招呼了一声:“三郎,你且过来。” 那少年听到了父亲的呼喊,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几步跑了过来,憨笑着说道:“爹,你叫我。” 康管事立刻伸出手,压着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对着秦媛躬身,口中笑道:“傻小子,先生愿意教你了,你还不快快谢过先生。” 康镇被父亲压的抬不起头,却也不恼,秦媛虽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却能听见他响亮的笑声。秦媛略略抬手,示意康氏父子不必如此,康管事才乐呵呵的松了手。这时候,康镇才抬起头来,对着秦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秦媛不由得也随着这少年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虽不能教你些什么,但是你若想看书,便到我的住处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这便很好了,便是很好了。”康管事叹了口气,似是想说些什么,略抬头看了看身侧一直傻笑的儿子,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再次对着秦媛拱手道:“多谢先生了。” “康管事不必多想。”秦媛笑望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少年皮肤微黑,高眉深目,长得颇为俊朗,只是那笑容略显憨厚,给人一种呆笨的错觉。秦媛收回眼神,转向身侧的康管事,笑道:“您不必忧心,我看令郎是个大智若愚的。” 康管事笑着点头道着谢,就见装贺礼的伙计跑了过来,拱了拱手禀道:“康管事,秦先生,车已经装好了,可以出发了。” 燕王府距离国公府并不十分远,乘马车过去也不过是两刻钟的路程。秦媛上了马车,康镇就随着车夫一同坐在了车外,一行人向着燕王府而去。 燕王府今日有宴,来往宾客颇多,所以在离着府门还有段距离的时候,马车的速度便已经慢了下来。 秦媛掀开车帘,便见到前方,各色的马车已经将燕王府所在那条胡同堵了个水泄不通。赶车的车夫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望向秦媛,秦媛低声说道:“我们不过是来送些贺礼,不必急着前行,待其他府中的马车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再上前也不迟。” 车夫应了一声,便将马车赶到了角落里,默默的等了起来。 青城驾着车行到胡同口,看着前面堵得严严实实的路,回过头低声对着马车内禀道:“公子,前面的路堵死了,我们须得等上一等了。” 沈慎坐在车中,双眼微阖,听到青城的声音,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多时,又听到青城说道:“公子,前面角落里停着的,似是定国公府的马车。” 定国公府,是的,定国公府与燕王有亲,这种日子又怎会不来。思及此,沈慎不以为意的回道:“那便跟在他们后面入府吧。” 青城应了声是,便不再出声。沈慎却坐在马车中思量了起来,王府中没有女眷,所以宴请的都是当朝的官员,并没有女眷。定国公身为长辈是不会出席这种宴会的,那么来的就只能是卫城或者卫雍,他们兄弟二人出入一向骑马,那么,前面这马车之中,坐的又是谁? 他掀开车帘,望向那角落里安静的马车,对着青城吩咐道:“你且上前去打个招呼,看国公府是谁来了。” 青城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一向不与定国公府的人来往,今儿怎么还要特意去打招呼。不过迷茫归迷茫,青城还是老老实实的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秦媛其实也注意到了后面的马车,她叹了口气,兄长应是猜到了车中之人是她。只是,即使是这样,也不必特意派人过来,兄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秦媛想出什么,就听到车外青城恭敬的说道:“这位小哥,在下是金台坊沈府的人,我家公子见到贵府的马车,特派小人前来问安,还请问这位小哥,车中可是国公府哪位主子?” 康镇见到青城,脸上的笑意敛起,跳下马车拱手还礼道:“这位哥哥客气,车中并不是府中的主子,而是我们府中的客卿秦先生。” 青城这才恍然,连忙还礼道谢,退了回去。 青城退回到自家的马车边上,才轻声说道:“公子,那车中的是秦先生。” 沈慎轻声应了,掀开车帘向前面望去,却巧,那车中之人也掀了帘子望了过来。那人看到他似是一惊,忙松手缩了回去,沈慎不禁莞尔,此女子也是有些意思的。 若单是那一点点的相似,沈慎倒是并不算多在意,只是他想起昨夜骆知行听到此人时的夸张反应,心中便对这个女子着实好奇了起来。看师兄的反应,应是与这女子颇为熟识,只是,他为什么不对自己说实话呢? 这边秦媛缩回车中之后便有些后悔,如今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苏瑾,他亦不认识自己了,自己这么紧张作甚。 思及此,秦媛稳了稳心神,便听到康镇隔着车帘低声说道:“先生,沈阁老的车跟在咱们后面,刚才他派人过来问了,知道车中之人是您。您看,您是不是应该去请个安,毕竟那是朝廷三品大员,若是追究起来,怕是对您不好。” 秦媛听到他的话,掀开帘子,定定的望着康镇好一会儿,少年眉眼俊朗,脸上收了笑意,竟是显露一些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来。秦媛就这么看着少年,康镇也不躲闪,就这么静静的任她打量着。 二人对视良久,秦媛才缓缓收回眼神,笑着颔首说道:“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 她说着便弓着身子往外走,康镇忙伸出手来似是要扶她,秦媛看着少年伸来的手,微微一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了少年微黑的小臂之上,借力下了马车。 沈慎静静的坐在马车之中,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个略微低沉的女声在车外响起:“民女秦媛见过沈阁老。” 沈慎微微一笑,掀了车帘,望着站在车外的少女。少女头颈微垂,穿了一件素色的直裰,正对着自己拱手行礼。他略抬了抬手,轻笑道:“秦先生多礼了,先生今日是代卫家公子而来?” “正是。”秦媛抬了眼眸,望着眼前的人,声音平稳,“我家将军今日事忙,无暇来贺,特命属下送来贺礼,聊表心意。” 第八十七章 旧事 二人寒暄了几句,前面的马车也已经纷纷入了府,胡同之中便也宽敞了起来,秦媛再一躬身,对着沈慎说道:“阁老先请。” 沈慎也不再多说什么,冲着她略点了点头,便对青城说道:“走罢。” 青城对着秦媛略施了一礼,便一挥鞭子,驾着马车缓缓前行。 秦媛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行进的方向,想着刚刚兄长那冷漠的模样,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自幼她便常听王太公说兄长聪慧异于常人,且他心思深沉,太公怕他走了歪路,便时常叮嘱骆大哥盯着兄长。可是在幼小的苏瑾心里,兄长怕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无论是什么时候,兄长总是一派温和淡然的模样,自己偶尔胡闹,他也只是无奈的笑笑,然后尽量满足自己。兄长在苏瑾心里是暖阳一般的存在,她今日看着兄长,却觉得兄长眉宇之间似是带着一些忧愁,态度也冷漠疏离,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模样。 秦媛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不知何时康镇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只听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沈阁老也是个命苦之人。” 秦媛看着面前这个只到自己肩上一点的小小少年,忍不住笑道:“沈阁老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品大员,内阁大臣,前途怕是无可限量,又何来命苦之说?” 康镇却是微微抬眸撇了秦媛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先生难道不知道,沈阁老为了报恩,娶了忠勇伯苏家嫡女为妻。” 秦媛一震,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你说谁,他娶了谁?” 康镇声音依旧平稳,似是没有发现秦媛的异样,又重复了一遍:“娶了苏家那战死辽东的嫡长女。” 秦媛猛地回过头,见远处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那人正扶着身侧的青城缓缓下了马车。阳光洒在他身上,微微的发着光,看着他对着迎出来的燕王拱手行礼,笑容儒雅。 秦媛忽然感觉有什么在心中涌起,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喉咙中咕哝了句:“你这又是何苦。” 身侧的康镇顺着她的目光也向那边望去,继续叹道:“先生,您觉得呢?” 秦媛被他的话拉回了神志,微微侧过头,低低的嗯了两声,便转身往回走,却又听到身侧的康镇继续说道:“先生,跟在阁老身边的那个小厮是叫做青城吗?若是小人得了先生点播,多学些东西,是不是也能这样贴身伺候主子?” 秦媛听到他的话,终于停下了脚步,盯着康镇,缓缓的开口:“我不过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客卿,能教你的有限,更多的还是要你自己努力。”她叹了一声,看青城赶着马车缓缓向着后面行去,继续说道:“那青城是自小就......” 电光火石之间,秦媛脑中似有什么炸了开来,青城,韩清原,青原。 辽东那些过往似是潮水一般的涌来,一句一句敲击着秦媛的心神。 “在下本是由他人举荐入府。” “大小姐只需记得,韩某对伯爷,对您,皆是忠心赤胆,即可。” “我送你来此,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若是那人听得小姐这番话,定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了的。” “那人,大概是这世间除了小姐家人之外,最在意小姐之人了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媛终于明白了那故去的韩清原的话,也终于知道了,他心心念念,一心拥护的公子究竟是谁。 秦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平复了心中的悸动,对着身后一直不语的康镇低低的吩咐了句:“走罢。” 康镇应声,二人便先后上了马车,往那王府的大门缓缓的行了去。 燕王府因为有宴,门口候着三四个家丁,见到马车上定国公府的标志,忙迎了出来。 康镇跳下马车,对着几人拱手笑道:“定国公府客卿秦先生代国公府二爷贺燕王爷封地大喜,特送来贺礼,还请几位叔伯代为传个话。” 说着他双手奉上了秦媛的拜帖,那几个迎出来的家丁一听来的只是个客卿,脸上的笑便少了三分。便有一人接了帖子,冲着康镇挥了挥手,说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康镇闻言忙又拱了拱手,笑的更加灿烂:“那就有劳了。”说罢便站在门口默默的等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的表情。 不多时,先前那报信的家丁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对着康镇略拱了拱手,笑道:“我家王爷有请秦先生入府一叙。” 康镇笑着应了,便回到马车旁,低声的对车内的秦媛说道:“先生,王爷请您入府。” 车内的秦媛自是听到了车外的动静,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便掀了车帘,迈下马车。 那报信的家丁见到秦媛,立刻躬身行礼道:“先生请随我来,王爷请您入府一叙。” 秦媛略整了整衣衫,这才对着这家丁略一颔首,笑道:“有劳了。”说罢她便回首对着康镇说道:“你且帮着这几位把贺礼送到后面去,然后在外面等我便好。” 康镇应了,便招呼着后面装满了各色礼物的马车上前。 秦媛也不再多言,跟着那家丁,径直进了门。 燕王府原是前朝某个公主的公主府,陈家入主皇城之后,便将这宅子修葺了一番,赐给了某个亲王作为府邸。后因那亲王犯了事,便就这么空置了。后来,还是燕王看中了,向惠文帝讨了来,做了府邸。 因着曾是公主的府邸,这燕王府占地不是大,但是府内的园景亭台却是布置的十分精美,这倒是正合了燕王的喜好。 府内有一处人工湖,湖中央有一个凉亭,湖中种着各色荷花。这个季节,荷叶已是层层叠叠,清风拂过,便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当下,秦媛正是坐在这湖中的凉亭之中,她看着四处静立的护卫侍婢,默默的将眼神移向了湖中的荷叶。 秦媛有些想不明白,她不过是代主人送贺礼的下属,这燕王又是为何如此慎重的将她迎进府里。而今看来,燕王将她安置在这一处无人之处,似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秦媛端坐在石凳之上,暗暗的想,难道燕王还想着将她纳入府中之事? 她正想的入神,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她循声望去,果然见到燕王被一群护卫家丁簇拥着,沿着回廊大步向这里走来。 第八十八章 明君 秦媛忙站起身来,对着燕王躬身一礼:“民女见过燕王殿下。” “绥华先生不必客气,”燕王紧走几步,伸手扶起秦媛,笑容温和,“先生能来,小王觉得无比荣幸啊。” 秦媛连声道不敢,燕王却挥了挥手,示意亭中之人退下,这才对着秦媛说道:“先生请坐。” 秦媛道了谢,在燕王对面虚虚的坐了,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找在下前来,有何贵干。” 燕王坐在对面却不回答,而是轻轻的端起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先生可以试试这茶,这是今年新到的明前,宫中也不过得了几斤,是十分难得的好茶。” 秦媛闻言端起茶盏,放在鼻端轻嗅了几下,果然茶香四溢。她放下杯子,笑道:“殿下果然得圣上看中,如此好茶,怕是也就只有殿下这里有罢。” “先生这话就错了。”燕王再次轻啜了一口,笑道:“这茶乃是太子殿下所赐,寻常的亲王又哪里能得如此厚赐呢。” 秦媛略垂了眼眸,心中暗想,果然还是没有死心呢。却听燕王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本就是国之根本,又为人纯善,更是得父皇看重。先生若是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有朝一日,太子登得大宝,定不会忘记先生的扶持之恩的。” 秦媛却抬起了眼眸,望着燕王良久,才开口问道:“民女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燕王略一抬手,示意她说,秦媛这才继续说道:“民女自认并无多大的本事,不过是仗着对辽东熟悉,侥幸赢了那金部几次。民女何德何能,竟是入了太子殿下青眼,使得殿下几次放下身段招揽民女,民女实在是百思不解。” 燕王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先生出身微寒,又起于军中,想必是最能懂得百姓疾苦的。”燕王略垂下眼眸,声音颇为低沉的继续说道,“我陈家男儿皆是长于京中,生在了富贵窝里,又哪里能体会到边关之痛。所以,太子以为只有先生才能设身处地为百姓所想,才能够帮扶他成为一介明君。” 秦媛听得燕王的话,却没有半分触动,她只是略略抬了眼眸,低低笑道:“殿下说笑了,诸位殿下本就是人中龙凤,太子殿下更是宽和仁厚,本就是明君之选。民女不过一介白衣,可担不起殿下如此盛赞。” 燕王表情略微一僵,心中便升起了些许的不满,语气也不似刚才温和,略带了些冷意:“那先生仍是不愿了。” 秦媛站起身,向着燕王躬身行礼道:“能得殿下厚爱,实是民女的荣幸。只是民女自认无德无能,难担此重任,怕是要辜负了殿下的厚望。” 燕王心中冷哼,面上也带了些许的不屑,正欲甩袖离去,却又听秦媛继续说道:“其实民女于国公府谋事,对于殿下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国公府本就与燕王殿下您为一体,您又一心拥护太子,所以民女在哪里,对于太子殿下而言,都是一样的。” 燕王闻言眼睛一亮,声音也不由得太高了几分:“这么说,先生您是愿意帮助二哥了?” 秦媛没有起身,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民女既为将军属下,自然听令于将军,若是将军有命,属下不敢不从。” 燕王心中冷哼,好个圆滑的女子,他本就是想拿捏住这个女子,进而拖住卫雍,寻得卫雍的帮扶。如今这女子几句话又将这皮球踢了回来,真真是个难缠的人。 他心中虽然满满不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而是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是小王心急了。”他伸手扶起秦媛,温和的笑道:“小王实在是钦佩先生,所以才越俎代庖,想要替太子殿下求得先生的帮扶,失礼之处,还望先生谅解。” 秦媛忙道:“殿下言重。”她直起身子,低声告退道:“今日殿下府中有宴,殿下必然忙碌,那民女就不多叨扰了,民女告退。” 燕王颔首笑道:“那本王就不多留先生了,”说罢他扬声叫道:“来人,送先生出府。” 秦媛再次一礼,便跟着一个闻声而来的侍婢退了出去。 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院外的西侧门,门房中的几个家丁几次请康镇几个进府坐坐,康镇却执意不肯,说是先生让在外等着,绝不进府。那几个家丁见说不动他,便也就由他去了。 秦媛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康镇抱着胳膊坐在马车上,看到她出来了,忙跳下马车,迎了上来,笑道:“先生,贺礼都送好了,咱们可以回了吧。” 秦媛冲他点了点头,对着送她出来的那侍婢道了声谢,便提步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康镇仍旧坐在车外,秦媛却听到他隔着帘子低低的问:“先生,那燕王爷作甚的要亲自接见您啊。” 秦媛正在闭目沉思,自回京之后,事情似乎就超脱了她的掌控,她一直以为自己这点微末的战功,并不会引起众人的注意。今日燕王的话虽然不可尽信,有一点却是真的,众人皆是看中了秦媛出身寒微,容易掌控。 况且自己终究是女子,在世人眼中,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秦媛心中有些烦躁,她有些不清楚自己如此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想要替父亲申冤,回到京城之后才发现,自己步履维艰。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的叹了口气,答道:“能有什么事,许是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才会见我的罢。” 车外的康镇不再吭声,车中一时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的声响。 回了国公府,尚不到午时,秦媛一路回了望月楼。还未进门,便见到那玉兰树下坐着一人,那人穿着一件墨色的素面直裰,年纪似是三十岁上下,长相颇为端正。秦媛一愣,她并不识得此人。 那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她回来,忙站起来,笑着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秦绥华秦先生了,在下应长拓,见过秦先生。” 应长拓。秦媛听他自报家门先是一愣,很快便走进两步,拱手还礼道:“应先生太过客气。”她走到那石桌旁,便看到石桌上摆了棋子,黑白两色各占据半壁江山,想来是这应先生等在此处无聊,自行对弈了。 她略带歉意的笑道:“先生若是有事寻在下,让小厮过来传个话便是。”说完她略一抬手,示意对方请坐。 “无妨无妨,”应长拓摆手,在石墩上坐下,继续说道:“在下也是刚交了差事回府,听下人说起先生,这才贸然来访,谁知竟是不巧,先生居然去了王府。应某左右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第八十九章 夜会 秦媛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心中隐隐想到,此人自称姓应,曾去伯府报信的那名谋士也是姓应,莫不是就是面前这一位了?思及此,秦媛笑道:“本该是我去拜访先生才是,没得却叫先生等我,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那应长拓却随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府中门客,不必如此客气。”他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才继续说道:“我只听说二公子从辽东带回了个了不得的女谋士,便就过来拜访了,只是应某没想到,绥华先生竟是如此年轻。” 何止是年轻,应长拓心道,这姑娘最多不过二八年华,生的又是眉清目秀,虽然不似一般女孩儿家娇小玲珑,却带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颇为特别。 秦媛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先生莫要笑话于我,秦某不过是占了地利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她说着眼眸一抬,盯着应长拓笑道:“应先生才是真正的好本事,我听下人说,那忠勇伯的事情,便是您传的消息呢。” 应长拓听了随意的摆了摆手,叹道:“不过是跑跑腿罢了,算不得什么。”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来了兴致,扬声说道:“我听说你烧死了那哲别两万多大军,实在是解气!” 海棠端来了茶,秦媛替应长拓满上,这才笑着说道:“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秦媛眉眼淡然,心中却是对应长拓存了两分感激,语气也就多了些诚恳:“在下初来乍到,不懂得府内规矩,还要先生多多提点才是。” 应长拓笑着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才笑道:“国公爷为人宽和,不喜出世,府中的谋士也不是很多。你身份特殊,算是二公子的门客,所以不用担心如何与他们相处,他们也不会主动上门打扰你就是了。” 秦媛笑着应了,心中却是想着,即是如此,那这应长拓又怎么一回到府中就过来寻自己了呢。 应长拓见她淡笑不语,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不才,替国公爷管理着这几个谋士,所以才会贸然来访。” 秦媛这才恍然,连忙起身再次对着应长拓行了一礼,口中说道:“那秦某还真是失礼了,劳您久等了。” 应长拓想要伸手扶她,似是又想到了她的女子身份,忙收回了手,一时有些尴尬。 秦媛再次抬起头来,见到应长拓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连忙直起身,恭敬道:“应先生请坐。” 应长拓干咳了一声,坐了下来,这才说明来意:“先生新到府中,怕是有些生疏,若是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尽可派了人过来跟我说一声便是。”他端起茶盏,看了看这院中的环境,继续说道:“国公府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先生若是想要出府,差个人知会我一声便可,若是应某不在府中,告诉回事处的那康管事也是可以的。” “先生的月例银子每月初一发放,这个月的,先生一会儿差了人去帐房领了就好,我已经打好了招呼。若是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秦媛听他说了这许多,这才笑着道谢:“秦媛来府不过几日,确实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应先生了。” 应长拓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我出来也久了,就不多打扰先生休息了,应某告辞。” “恭送先生。” 应长拓走后,秦媛便坐在玉兰树下发呆,海棠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收了起来。 这一日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亥初,秦媛梳洗完毕,随手拿了本书靠坐在罗汉床上,懒懒的跟正在铺床的丁香说道:“今日我想要多看会儿书,你们下去睡吧,不必理会我。” 望月楼的仆妇都知道,这位秦先生一向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也从不要求丫头守夜,所以丁香铺好被褥,躬身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因是刚洗漱完毕,秦媛身上仅穿着中衣,她懒懒的靠着迎枕,手中拿着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秦媛心中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如今她父亲已被平反,长兄也已经恢复了爵位,这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像是一场笑话。 她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直到一声轻微的窗扇声响,才让她惊醒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几步走出内室,便见到骆知行一身黑色夜行衣,站在厅堂之中。 秦媛将骆知行让进内室,吹灭了灯盏,二人才分别坐了下来。 秦媛有些疑惑,开口便问:“骆大哥找我何事?” 骆知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了对面的秦媛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声音低沉而郑重:“昨日晋王府的长史元召洋找了我,说想要得到知行门的支持,助晋王夺位。” 秦媛听了,面带疑惑,问道:“晋王怎么会知道知行门的?” “有一件事你尚且不知,在陆其重北上辽东之后,晋王府曾派了个谋士北上,当日便是我知行门保的镖,护送他北上的。”骆知行声音很低,“当日我并不知那人是晋王府的,直到昨日,那人再次登门,我方才知晓。此事,是我疏忽了。” “骆大哥的意思是,晋王府的人,曾在辽东跟陆其重有过接触?”秦媛略垂了眼眸,口中喃喃道:“所以,陆其重才会杀了庞海,以保下背后主使之人。” “正是。”骆知行颔首,继续说道:“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你父亲兵败必然是这晋王所为,只是,”他略顿了顿,看到秦媛神色正常,才继续说道:“思之说,圣上不欲再提起此事了。” 秦媛闻言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良久之后才微微笑了一下,这笑里似乎含着些嘲讽,又带着点无奈,她说道:“所以,我现在每日都在想,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有没有意义。” “如今苏府的爵位已经恢复,那庞海也得到了惩罚,父亲的冤屈也算是得到了申张。”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我所想要的应该就是这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仍旧觉得心有不甘呢?” 第九十章 难眠 秦媛的神情落寞,脸上却挂着笑,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骆知行,说道:“只要想到,害死父亲的罪魁仍旧在逍遥的生活,甚至妄想夺得大位,我心中便十分的不甘。” 秦媛的眼神明亮,在这漆黑的夜里熠熠生辉,她握紧拳头,似是发誓一般的说道:“骆大哥,我不想那战死辽东的十万将士白白的丢了性命,不想看到他们用性命守护的疆土落到那样不堪的一个帝王手中。”秦媛面容坚毅,“我想要试试。” 骆知行看着对面的秦媛,恍然想起了昨夜思之的模样,不由感慨一声,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似的可怕。骆知行收回思绪,正色道:“瑾儿,昨夜我去寻了思之,他对于你的......愧疚之极,我心下十分不忍,你仍旧不愿让他知道你还活着么?” 秦媛听骆知行提起沈慎,白日里的那些纷乱的念头再次浮起,她不答反问道:“骆大哥,兄长身边可有个叫青原的人?” 骆知行听她提起青原,脸上的表情一僵,半晌才讷讷的问道:“你知道了?” 秦媛见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略有些疑惑的再次问道:“这青原若是兄长身边的人,怎的我从未见过?” 骆知行无奈的笑笑,虽然思之所做之事别无他求,可是他也不忍再看着思之努力付出,而对面之人却一无所知。事到如今,苏瑾已然成了秦媛,过去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他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那青原本是个乞儿,思之将他捡回来,本就打算放在府里做个小厮。却没想到这小子根骨不错,头脑也算是灵活,思之便将这个人托付给了我,我找人教他武功,授他兵法。待到他小有所成,思之便将他送进了伯府,一为辅助伯爷,二为,”骆知行说到这里,抬起眼眸,直直的望着秦媛,眼神复杂难辨,“护着你。” 虽然心中早有推断,真的听到骆知行说出这些之后,秦媛仍旧觉得难以置信,她端坐在罗汉床上,右手紧紧的握住床沿,面上表情似是未动,仔细端详,才能发现她眼中似有泪光隐隐闪动。 骆知行却似未察觉到一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苏瑾,那这些旧事,你也只当没听过罢。” 骆知行其实对于秦媛的感情非常的复杂,他原本是个孤儿,被师父收养之后便与苏家走得近了,也算是看着苏家小一辈的人长大的。然而,师父收了沈慎为徒之后,便将这便宜徒弟丢给了他,他年纪与沈慎相差不大,二人感情自然愈加深厚。 对于师弟心中的那点执念,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会替自家师弟不值。 瑾儿年幼时,对这些懵懂不知,尚可说的过去。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苏瑾对于思之的心思却仍旧毫无察觉,更是与那卫家二郎关系甚笃,两家竟是隐隐传出了要结亲的风声。 骆知行原本也是非常喜爱这个小妹妹的,但是,因着师弟的关系,他便对这个妹妹再也疼爱不起来了。 秦媛没有发现骆知行脸上神情变幻,只是垂着头想着今日所听到的所有事情,兄长,竟是为了她,为了他们苏家,做了这许多事情。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喃喃道:“兄长这又是何苦,他应知晓,父亲抚养他,并不需要他回报些什么。他如此牺牲自己,叫我如何能够心安。” 骆知行听着秦媛的话,心中暗叹,就如此罢,如今的秦媛依旧对思之无意,说出来,反而平添烦恼。就如此吧,就让思之守着苏瑾,就让他以为那个他自小看大的瑾妹妹,已经入了黄土。 骆知行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秦媛身前,低声道:“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思之他如此做必定是他心甘情愿的。我今日来就是想告知你,我已决定与晋王府合作,日后怕是难再来此,你若是有事,就用那翠鸟传信于我。” 说罢,骆知行便转身出了内室,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金台坊,沈府。 书房依旧燃着灯,沈慎靠坐在太师椅中,手中拿着一卷书,正细细的读着。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击声,沈慎微抬了眼睑,沉沉的应了声:“进来。” 一个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人影闪进了书房,单膝跪在地上,低声禀道:“主子,属下跟着骆门主,见他只是在内城中到处晃荡,并未见什么人。一刻钟前,属下见他回了知行门,等了许久未见出来,想是歇下了。” 沈慎闻言不但不恼,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这笑声却让跪在地上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忍不住开口唤道:“主子,可是属下露了什么马脚?” 沈慎神色平静,他将手中的书放下,缓缓端起一侧的茶盏,轻啜了两口这才说道:“你何止是露了马脚,怕是你在跟上他那一刻便被他发现了。”说罢,他放下茶盏,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也怪不得你,师兄的武艺高超,又岂能被你们这几个三脚猫盯住。此事就此打住吧。” 那黑衣人领了命退了下去,沈慎却不再看书,而是沉沉的思索起来。 骆知行以为甩开了他的人,便毫无破绽了,其实,他今夜子时出门,便是最大的破绽。 他去见了谁,为何要如此小心,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吗?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秦媛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叹息,昨夜听了骆知行的话,她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今日起来,便见到眼下一片乌青,神色略带疲惫。 海棠伺候她梳洗,见她脸色不好,便偷偷用眼睛瞄她,秦媛不由得轻笑道:“昨夜看书看得有些晚,不碍事的。” 海棠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先生可不能因着年轻就不爱惜身子,以后的日子还长,可不能再这么熬了。” 秦媛笑着点头,便随着丫头下了楼。一出厅堂,便见到一个微黑的少年站立在庭院之中,见到她,那少年立刻绽开一个憨厚的笑容。 秦媛看到康镇,略有些意外,便问道:“这一大清早的,你怎的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康镇上前两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爹求了二公子,我从今日起,就留在这院中伺候先生了。” 第九十一章 外家 早朝过后,惠文帝招了内阁大臣议事。 乾清宫中香烟袅袅,惠文帝端坐在书案之后,看了看手中的奏折,笑着问道:“金汗入京已经十来日了,前两天索托来跟朕说若是议和事情差不多了,他就要启程回金了。”他说完,略扫了扫内殿中端坐的几人,眼神定在首辅严又庭身上,笑道:“严卿如何看啊?” 严又庭听到惠文帝点到自己,对着惠文帝拱手行礼道:“殿下,臣以为,如今两国议和是大势所趋,您不若赐那金汗索托一个亲王爵位,也可彰显我大陈对于金部的重视。” 惠文帝沉吟片刻,微微蹙眉道:“如此倒是可行,只是那金汗索托怕是不愿俯首称臣。” “陛下多虑。”严又庭继续笑道,“如今是我大陈助他得了这汗位,他投桃报李,这才愿意与我大陈议和。只是若是就此放了那金汗回去,臣怕......” 严又庭的话并未说完,但是殿中众人皆能明白他话中之意,皆是沉默不语。 惠文帝也眉头紧蹙,他对于当下金部议和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怀疑,毕竟经此一役,金部损失惨重,恐怕几年内都没有余力攻打大陈。所以当下,议和是金部最好的选择。 可是,金人悍勇,回国之后,养精蓄锐,不用几年的时间必会卷土重来。思及此,惠文帝脸色更加难堪,座下众人也是一时无话。 “陛下。”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的僵局,众人回首望去,便见沈慎长身玉立,站在大殿中央,对着惠文帝拱手行礼道:“陛下,臣以为,金部攻打我大陈皆是因金部深居草原腹地,粮食物品匮乏所致。若是我大陈能够放开边关贸易,让金人能够有利可图,想必金部百姓也不愿受那战乱之苦的。” 惠文帝闻言望向面前的人,半晌才笑道:“沈卿所言有理,你可还有什么想法。” 沈慎略顿了一顿,方开口说道:“即便如此,严大人所虑也不无道理,若是金人欲壑难填,怕是仍会犯我大陈。”他说着抬起头来,笑道:“陛下不若留了那朵颜皇子在京,请了翰林院的翰林教授他学识,待到朵颜皇子成年,便在世家贵女中择一适合人选和亲,以示大陈与金结永世之好。” 惠文帝双眼一亮,抚掌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着,他转向其他几人,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其他几位阁臣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行礼说道:“臣等无异议。”惠文帝频频点头,挥手示意众人坐下,这才笑着说道:“严卿果然名师出高徒,沈卿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严又庭笑着望了一眼坐在最末的沈慎,摆摆手叹道:“陛下谬赞,思之一向机敏好学,能够得陛下青眼是他的造化。臣年老体弱,是赶不及这些年轻人了。” “严卿这话就过谦了,”惠文帝似是心情颇好,语气也十分的轻松,“朕看你如今面色红润,正当壮年,怎的就年老体弱了。你莫不是想要回家含饴弄孙,给朕撂挑子罢。”话毕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随着惠文帝笑了一通,严又庭也连称不敢,殿内气氛一时颇为轻松。 坐在严又庭下首的次辅谢必行,略略侧头看了眼坐在最末的沈慎。谢必行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员,也是前忠勇伯苏潜的岳丈老泰山。 谢必行并不喜欢沈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对自家女儿说,此子心机颇深,需多加防备。然而自己那憨厚女孩儿竟是将自己的话当作了耳边风,居然将这孩子放在身边养大了。 好在这个孩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对自己的女儿多加尊敬不说,更是将自己那已故的外孙女迎娶入府,如此赤诚之举,也不得不让谢阁老高看他一眼了。 如今这孩子一路顺风顺水,得严又庭赏识,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三品侍郎,继而进入内阁。如此年轻的内阁阁老,怕是大陈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看眼下的态势,这沈慎愈加得圣上看中,怕是严又庭自己,现在也是对这个学生多加防范了。 谢必行收回眼神,轻叹一声,终究是自家的孩子,还是多提点着吧。 从乾清宫出来,众人便向着文渊阁而去,谢必行缓缓落在最后,低声唤了句:“思之,老夫有话要问你。” 一直跟在严又庭身后的沈慎一愣,这个外祖父对他一向不喜,所以他也从未与谢必行私下说过什么。他笑着回了句:“您且稍等片刻。”便对停在前面望着他的严又庭躬身行礼道:“学生先行告退了。” 严又庭冲他摆了摆手,又向着稍远一点的谢必行笑道:“我这学生可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谢大人?” 谢必行上前两步,低声笑道:“严大人多虑了,不过一些家事而已。” 严又庭听到此话,便不再多问,转身下了台阶。 沈慎跟着谢必行向着一旁走了几步,见谢必行停下,这才躬身行礼道:“不知外祖父有何事交代孙婿。” 谢必行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年轻人几眼,这人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绯红色的官服更是衬得他面若冠玉,风流倜傥。 谢必行收回眼神,低低的叹了一声,才说道:“我一项对你不喜,想必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但是如今,你也算是瑾儿夫婿,婉娘的半子,有些事情,老夫不得不提点你几句。” 沈慎将身子躬的更低,语气也恭敬诚恳:“孙婿洗耳恭听。” 谢必行看着他低垂的头,略略点了点头,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到你休沐,领了你母亲回来。你外祖母颇为惦念她,到时我们祖孙再好好说说话。” 沈慎心中一动,低声应了句是。 这一日下了衙,沈慎的马车刚停到府外,便见到青城快步走了出来,在他耳侧轻声说道:“公子,骆门主到了,正在书房等您呢。” 师兄?他怎么青天白日的就跑到自己这里来了?沈慎心中有些疑惑,脚步不停的往书房走去,边走边低声问道:“师兄什么时候到的?” 青城跟在他的身侧,压低声音回道:“有一刻钟了,属下不敢惊动他人,所以就请骆门主到书房等您。” 沈慎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大步向着书房而去。 第九十二章 怒气 沈慎推开书房的门,便见到骆知行闲适的坐在书案之后,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册,正是他昨夜看的那册《大陈地域志》。 沈慎回转过身,小声吩咐青城去沏茶。青城躬身应是,退了出去,他这才进了书房,将门扇关好。 骆知行见他回来,也并未有任何动作,仍旧缓缓的翻着书页。沈慎也不理他,径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抬手整了整衣襟,就这么半靠着椅背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却听门外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听到青城隔着门低唤了声:“公子。”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青城这才推门进来。他一进来就发觉室内氛围有些不对,轻手轻脚的将茶壶茶盏搁到案几上,便退了出去。 沈慎仍旧不说话,自顾自的执起茶壶为自己斟茶。骆知行自那书卷中抬起头来,见到对面的人正一脸淡然的品茶,火气不由的就冒了上来。 他啪的一声,将那书卷扔到桌上,声音虽低,却带着浓浓的怒意:“沈思之,你难道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沈慎端着茶盏,双目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他轻啜一口茶,这才淡淡的回了句:“师兄想我说些什么?” 骆知行见他神色依旧,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起,几步冲到沈慎面前,低喝道:“你居然派人跟我?” 沈慎轻叹一声,放下茶杯,心想,他果然是因此事而来。他拍了拍骆知行的手臂,示意他坐下。骆知行冷哼一声,这才在他身侧的太师椅上坐下。 沈慎再次执壶,为骆知行斟满茶盏,口中说道:“师兄果然察觉到了,看来他们的功夫尚不到家。” 骆知行却完全不信他这说辞,冷哼一声道:“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为什么找人跟着我。” 骆知行是真的愤怒了,他对于这个小师弟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维护,不管他做什么都尽力的支持他,结果他却找人跟踪他。 沈慎深知骆知行的脾性,知道自己此次的行为着实是惹到他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含笑道:“师兄莫气,且听我慢说。” “师兄,我只是好奇,你子夜出行,除了来我这里,还要去哪里?”沈慎双手端起茶盏,捧到骆知行面前,“我只是有些好奇,师兄难道有事情是瞒着我的?” 骆知行被他问的无言以对,他有些心虚的接过茶盏,侧过头以喝茶作为掩饰,半晌才底气不足的哼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不过你说你对那女子好奇,我去看看她到底是个何方神圣罢了。” 沈慎闻言挑眉:“师兄去了定国公府?” 骆知行似是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借口,将茶盏放下,这才敢转身直视沈慎:“是,自辽东回来之后,我常往定国公府去,那女子,我也确实是见过的。”他顿了一下,似是想了一想,才继续说道:“那女子到定国公府的当日,我便见过她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你怎的会对她感兴趣?” 沈慎见骆知行怒意已消,这才低声笑道:“倒不是感兴趣,而是有些奇怪。”他手指沿着茶盏缓缓滑动,声音依旧低沉:“那卫止戈是个什么性子,我也算是了解,他断不是那种会怜香惜玉之人,若是个普通女子,恐怕早就被他丢了出去。这女子却能从辽东,一路跟回定国公府,实在是让人好奇。” 骆知行听了他的话,心中也暗暗思量,那卫雍是不知道秦媛的真实身份的,但是也确如思之所言,卫雍对于其他女子一向不假辞色,更不要说将这女子带在身边了,难道那卫雍,发现了什么不成? 他尚未想明白,却又听沈慎继续说道:“那日宫宴,我也是见过那女子的。见过之后,虽然有些明白卫止戈为何将他带在身边了,却也对这女子的来历更加好奇了。这才托师兄您去查探一下,这女子可有何不妥之处。” 骆知行却摇了摇头,对他说:“那女子不过普通军户人家,因着有功,寻了路子改了户籍,阖家都搬到了京城来。她那同胞兄长还被安排在了卫家铺子里做工,不妥之处确实是没有的,若是有,卫雍怕是也不会留她了。” 沈慎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只查到这些,只是还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师兄知不知晓。” “何事?” “昨日我去燕王府赴宴,碰巧遇到了这秦先生代国公府上门送贺礼,”沈慎语气淡然,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本以为这秦先生不过将贺礼送到便会被王府中的人打发回去,却不想,燕王爷竟然亲自接待了她。” 骆知行一愣,之后却是缓缓笑了开来,说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他说着侧过身斜靠在椅背上,掏出扇子扇了两下才笑道:“这事儿我没与你说,是觉得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那日你们宮宴结束后,我尾随着卫雍的马车去了定国公府,就听到卫雍似是想要将这女子送到燕王身边,用以辅佐太子。”他脸上带着不屑,嗤笑道:“或许这女子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吧,不过就这么被送来送去的,也着实可怜。” “哦?竟还有这等事。”沈慎闻言眉头微蹙,轻声说道:“怕是那卫止戈心中也是急躁了,不然不会想出如此昏招来。” “的确是昏招,”骆知行只觉好笑,待有朝一日那卫雍若是知晓了秦媛的真实身份,怕是会悔的想杀了自己罢。他摇着扇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此事终究未能成行,子诚曾受过这女子恩惠,跑到国公府吵嚷了一通,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子诚?”沈慎眉头蹙的更深,他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尚有些本事的军户女罢了,如今看来,此女子的确十分不简单,竟能叫子诚替她说话。单看样貌,那女子只能算得上是中人之资,那看来,这女子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了。 说起过人之处,沈慎就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秦媛字字铿锵的反驳自己,态度不卑不亢,神情更是坚韧执拗。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这女子会让卫止戈与子诚刮目相看了,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他对此女好奇,也是因为他在这女子身上,隐隐看到了瑾儿的影子。 第九十三章 康镇 骆知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偷偷的从沈府离开。 青城见骆知行没了身影,才推门进了书房,看到沈慎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中。他躬身上前,低声说道:“公子,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您看?” 沈慎这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句:“照旧吧。” 青城躬身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沈慎缓缓踱出书房,向着正院的方向走去。沈府占地不大,正院设在府邸的东侧,是个三进的院子。沈慎绕过花园,沿着回廊回了正院。 正院门上挂着一块漆黑的匾额,上面描金的字体写着堇心院三个字。沈慎背手站在门外看了那三个字良久,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院中已经点起了灯,盈盈的烛火映的屋中人影憧憧。院中伺候的婆子见到沈慎过来,忙行礼道:“老爷,晚膳已经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摆在西次间了。” 沈慎冷着脸嗯了一声,进了屋。屋中有两个丫头还在摆放碗箸,见到他也躬身行礼。沈慎望了眼摆在炕几上的饭菜,略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丫头退出去。 那两个丫头也是府中的老人了,知道这位主子用膳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 舍身在罗汉床上坐了,望着面前的饭菜,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他伸手端过放在对面的瓷白小碗,装满小半碗饭,再次放在案几的另一边,这才拿起自己面前的碗,低低的说了句:“吃饭吧。” 两个丫头退了出来就站在廊庑下听吩咐,夜色渐浓,更显屋中灯光柔和。两人不时地抬眼望向窗上映出的那个孤独的人影,只见那人不时的伸手向对面的碗中加菜,似是对面有什么人与他一同用膳一般。 这样的事情在她们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公子迎娶了夫人的牌位进门之后,但凡要在府中用膳,公子必然会来这里,摆上两份碗箸,似是夫人还在一般。 府中下人虽然不敢议论主子分毫,可是人人心中都曾经感慨过,若是公子真的能够迎娶了夫人进门,必定是爱若珍宝。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红颜多命薄。 而这边定国公府的秦媛对这些却是丝毫不知的。康镇被分到她这个院子里,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虽然看出康镇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憨厚,却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康镇带在身边。 康镇是个很勤快的孩子,他来到望月楼仅仅一天,就得了望月楼的婆子丫头们的喜欢。 午后,秦媛叫人搬了把竹椅放在玉兰树下,她便坐在那树下阴凉处看着康镇帮着院里的婆子搬花洒扫。那少年脸上时刻挂着笑容,婆子跟在他身后脸上也是笑开了一朵花,嘴里不停的夸着能干。 海棠看了忍不住抿着嘴笑,弯腰在秦媛的耳边低声说道:“咱们这望月楼的确是缺这么个能干活的人。” 秦媛懒懒的扫了对面那干得热火朝天的少年一眼,问道:“他就这么跑到咱们院子里,你可差人去康管事那问了?” “问过了。”海棠笑着回道:“奴婢见了他就让小丫头去回事处问了,康管事说的确是二公子将他调到了咱们望月楼的。” “嗯。”秦媛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他晚上歇在什么地方?” “管事说,咱们楼里都是些丫头婆子,他住在这里不方便,就说让他还跟外院的伙计住在一起,早晨再过来。” “嗯,你安排好了,我就放心了。”秦媛伸了个懒腰,这才继续半眯着眼睛小憩。 海棠看着面前慵懒的人,心里忍不住轻笑。她本是国公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听说了二公子带了个女先生回来,国公夫人怕这女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便差了她来看着。 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海棠却觉得,这女先生虽说是长在山野乡间,可是行动举止却丝毫不逊于世家贵女。这女先生性格却也十分和善,整日里也不多话,更不会出门走动,就窝在这院子里看书。若说这女先生对二公子有什么心思,她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这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倒是对这女先生生出了几分真心的喜欢来。 天气越来越热,海棠望了望天,躬身对秦媛说道:“先生,日头开始毒了,您还是进屋里歇着吧。” 秦媛这才缓缓睁开眼,五月过半,京城的天气已经有了些暑气。她略直起身,便看到康镇拎着个木桶,正在院子里洒水。 “海棠,”她站了起来,说道,“叫丫头婆子们都歇歇去吧,天气热,人容易乏。” 海棠忙笑着道谢,却又听秦媛继续说道:“叫那康镇到我书房里来。” 秦媛的书房设在二楼的西次间,轩窗半敞,不时有风吹进来,倒也不那么燥热了。秦媛坐在书案之后,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少年许是因为刚做过活,脸上还有汗水,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上,脸上仍是那憨厚的笑容。 秦媛盯着他好一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少年却被秦媛笑的有些懵,挠了挠头问道:“先生找我来有何吩咐?” 秦媛这才敛起笑意,正色道:“昨天你爹求我教你读书,我虽然学识一般,但是答应你爹的事情,还是要做到。我且问你,你想学什么?” 康镇还是那一副憨厚的模样,傻愣愣的笑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想学些什么,不过我常听府里的人说起先生在辽东的事迹,心中很是佩服,所以也想要像先生这样,能够算计人心,善用兵法。” 秦媛闻言笑了起来,她抬手示意少年坐下。康镇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身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这才听到秦媛继续说道:“兵法靠读书只能学习一点皮毛,这些我也是上了战场才真正的懂得。”她缓缓翻开手中的书,“你若是想要读书识字,看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足以,若是想要建功立业,那便要真正的到军中历练一番才行。” 康镇听了秦媛的话,低头沉思。良久,他才抬起头来,一改往日的憨厚模样,敛了笑意,表情严肃而认真的说道:“康镇不求建功立业,只想跟在先生身边,能够帮到先生,康镇便不胜欢喜了。” 嗯,上架感个言 不知不觉,《陈年纪事》已经写了二十万字了,本人也从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自我怀疑,再到现在的佛性更新,也算是从萌新彻底蜕变成了自暴自弃老扑街一枚。 好了,以上皆是玩笑话。本扑街还是非常看好自己这本书的~ 曾经纠结要不要这么早上架,因为自己规划的故事还算是比较长的,而现在,故事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是的,故事不过才刚刚开始。 据说写上架感言是传统,群里那一堆很不正经的作者大大们,告诉我,你要放肆的吹嘘自己,说后面的故事更精彩,请读者尊重作者的劳动成果,支持订阅正版。 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其实我想着,能够看到这段文字的朋友,一定是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朋友,感谢你们一直默不作声的支持我,让我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 嗯,最后,还是得感谢一下那一群不正经的作者大大,谢谢你们丰富了我的写作路,愿我们共同前行,一起踏破黑暗,冲向光明。 好了,我的讲话结束了,此处应该有掌声!!! 哦,对了,vip章节十点以后更新~跪求首订~~~ 第九十四章 读书 秦媛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疑惑更甚,她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康镇,我不过是定国公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客卿,自认没有多大本事,又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想要一心跟在我身侧呢?” 秦媛说话的速度很慢,她边说边仔细的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犀利,神情略显冷漠。 康镇似乎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微微扬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小人不过定国公府的一个小小家生仆从,先生会疑心于我也是正常。”他说着,站起身来,对着秦媛深深一礼,“小人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好歹。令小人钦佩的不是先生击退多少金兵,而是先生身为女子,却有胆量孤身北上,深入敌营,以己身为质,换得大陈与金多年和平。先生如此气概,多少男儿尚且不如,真真叫小人佩服不已,是以,小人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一心追随先生。” 秦媛听着面前垂首躬身的少年字字铿锵的说完这段话,心中并无多大的波澜。她神情淡淡,嘴唇微抿,或许是自己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这般豪言壮语竟是丝毫没有打动自己。 她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对这少年来到自己身边觉得有些疑惑,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能够信任的。这少年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所以他来到自己身边,若说是受命而来,那也不会是府外之人。 思及此,秦媛轻笑了两声,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先坐下说话吧。” 康镇听了她的话,这才抬首道了声谢,再次在圈椅中虚虚的坐了。 秦媛见他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我方才也同你说过,我所学不多,能教你的也有限,你若是想看什么书,直接问我就是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在身后的黄杨木书架上拿了一卷书册,轻轻抚了抚,走到康镇面前,递给他,继续说道:“我观你说话做事颇有条理,应是读过一些书罢,这个你先拿去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再来问我。” 康镇忙站起身,双手接过书册。他低头看了看,竟是《大陈地域志》。 《大陈地域志》属战事舆图,并不能在民间广泛的流传,只有功勋武将之家才有这本藏书。康镇抬手翻开,发现手中这本书竟是一本手抄本,字体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舆图也画的十分精致清晰。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到已经坐回到太师椅中的秦媛说道:“这本是我手抄的《大陈地域志》,是借了定国公府的藏书抄写的,此书颇为特殊,不能外借,所以你就在我这里看罢。” 康镇忙躬身应是,他一个家生子,从未出过京城,自然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并未多想,坐在圈椅之中,便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秦媛坐在太师椅中,本还拿着一册杂记随意看着,抬头却发现那少年看的认真,还不时的或蹙眉,或摇首,或叹息,表情十分丰富。秦媛便悄悄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托腮看着他发起呆来。 这康镇的来历倒是十分简单,也做不得假,只是看康管事的神情,他显然是觉得这个儿子是个憨傻不堪大用的。但是经过这几次的相处,秦媛觉得,这康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而是处处透着一些机灵。 秦媛有些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佯装愚钝?这府中的仆役,若是想要得主子看重,哪个不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想要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脸。 或者,这个少年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他的志向就不曾困在这国公府中,所以,他也不屑于得了哪个主子青眼,而是想要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秦媛一时想的入神,竟是没有注意到海棠轻轻走了进来。 海棠端了茶点轻轻的走进书房,一进门,就看见秦先生正直愣愣的盯着那康镇发呆。她有些不解,侧头望向康镇,却见他沉迷书中,竟是对外界的事情丝毫不知。 海棠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案前,将托盘放下,咔嗒一声,声音不大,却惊醒了还未回神的秦媛。 秦媛猛的直起身,这才注意到身前的婢女,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这才低声说道:“多谢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海棠抿嘴轻笑,颔首缓步退了出去,出门之前又看了眼正在聚精会神读书的少年,那少年敛了笑意,看起来竟十分的俊朗,也难怪先生看呆了去。她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甚,快步下了楼。 康镇对此一无所知,他仍旧聚精会神的读书,嘴里还不时的叨念着些什么。秦媛收回眼神,端起茶盏喝了起来,又继续拿了那本杂记看了起来。 二人就这么静静的在书房中度过了一下午,期间海棠几次添茶,却再没看见先生有何失态的行径,二人不过是各看各的书,再无声响。 海棠浅笑着下了楼,拿着针线坐在玉兰树下做女红。日头已经西斜,此时的树下比起中午已经凉爽很多,丫头婆子们便聚在了树下乘凉。 虽是乘凉,几个丫头婆子坐在树下确实一点声响都没有,不过是各做各的活计。这庭院不大,她们这么静静的坐着,若是二楼的秦媛有吩咐,她们也能听得到。 几人忙活着手里的活,便听见院门被轻轻的敲响。有婆子忙站起来去开门,只见卫雍一身常服,似是刚下衙回来,表情严肃的站在门外。他见到开门的婆子,淡淡的问了句:“你们先生可在?” 那婆子忙侧身让开,口中说道:“在的在的,先生正在二楼看书,老奴这就为您通传一声。”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站了起来,看到来人是卫雍后,连忙躬身行礼。卫雍扫了一眼院子,见伺候的人都在院中,便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怎的都在外面候着,先生身侧难道不需要人伺候么?” 海棠忙几步上前行礼道:“二公子误会,先生喜静,一向不喜欢我们在她读书时打扰,便叫众人在外候着。奴婢这就上楼替二公子通报一声。”她说着便转身要走,却听到卫雍冷冷的回了句:“不必了。” 海棠还未回过神,便见卫雍大步向着楼梯走去,她想也不想,便疾步跟在卫雍身后上了楼。 第九十五章 莫名 卫雍径直上了楼,见到西次间的隔扇是敞开的,便提步走了进去。 屋中的秦媛自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搁下书站起身来,还未等走出书案,便见到卫雍大步走了进来。 秦媛忙躬身向卫雍行礼,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侧头想要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这才发现看书看得正入迷的康镇。 卫雍并不认识康镇,他微微蹙了蹙眉,冷冷的问道:“这是谁?”话是问秦媛的,可是卫雍的眼神却直直的盯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面色阴沉。 康镇被卫雍的声音一震,方才从书中惊醒,抬眼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更是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行礼道:“小人康镇,见过二公子。” 卫雍听了他的名字,略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谁,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道:“你就是康管事的儿子?” “正是。”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挥了挥手,说道:“你且退下吧,我有事与你家先生说。” 康镇立刻应是,他躬身走到秦媛的书案前,双手捧上书册,恭敬的说道:“多谢先生赐书,小人先行告退。” 秦媛接过书册,颔首道:“你先下去吧,叫海棠泡壶茶来。” 康镇应诺退出了书房,将隔扇阖上,这才看到躲在一侧的海棠,海棠见他出来,忙低声说道:“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康镇点了点头,想说先生让她泡茶的事情,就看见海棠侧着身子站在那里,似是想听清屋内的动静。康镇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拉了拉海棠,低声说道:“先生让你泡茶进去。” 海棠见他还没走,秀眉也皱在了一起,片刻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笑了开来,低声应了,扭身下楼去了。 康镇看着海棠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隔扇,面无表情的下了楼。 书房内,秦媛见卫雍面色不虞,有些疑惑。她轻笑一声,问道:“将军找我,可是有事?” 卫雍心中还想着刚才出去那个少年,脱口问道:“那康镇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让先生亲自留了他在书房读书。” 秦媛心中疑惑更甚,好好的,说那康镇作甚?她愣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不过是康管事拜托我照看一二罢了,说不上什么特别。今日留他在此,也是因为他今日所看之书乃是《大陈地域志》,属下想着此书不好外借,便拘了他在这里看的。” 卫雍想着刚才那少年读书的样子,竟似是入了无人之境一般,略略颔首说道:“我看他倒是个读书的样子,你好好教教他,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属下知晓。”秦媛脸上虽是笑着,心中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径直冲进自己的书房,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康镇的吧。想到这里,秦媛笑意更深:“不知将军来寻属下,所为何事?” 卫雍正欲说什么,便听到隔扇外面传来海棠的声音:“先生,茶来了。” 秦媛应了声进来,便见海棠托了茶盘走了进来。 秦媛站起身来,接过茶盏,双手为卫雍奉上。卫雍漫不经心的结果品了一口,便搁在了案几之上。 秦媛端过另一杯,便笑着对海棠说道:“你且先下去吧,我有事与将军商议。” 海棠躬身应是,退了出去,将隔扇再次阖上。 室内在此剩下了二人,卫雍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今日圣上议定了与金部的议和条款。” 秦媛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侧头望向卫雍,笑问道:“可有何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尚未有,不过还是开通两地贸易,岁岁纳贡这些条件。”卫雍缓缓说道:“如今金部元气大伤,议和正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我想着些条件乌善必然会答应。只是......” “只是有朝臣提出了以朵颜皇子为质,将军觉得这乌善就未必肯答应了。”秦媛将茶盏轻轻放下,脸上挂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在下说的可对?” 卫雍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沈阁老提出以留朵颜皇子在京学习为由,将朵颜皇子留京为质,待到皇子成年,选一高门贵女与之联姻,以代表金部与我大陈永世交好。” 秦媛听到卫雍提起沈慎,微微愣了一瞬,片刻后便又轻笑道:“如此也算得上是万全之策。不知将军又为何忧虑?” 卫雍听她如此回应,抬了眼睑望向秦媛,低声问道:“先生可还是在埋怨在下?” 秦媛这下就真的糊涂了,她怔愣了半晌,看着卫雍一脸正色,不似在说笑,这才问道:“将军何处此言?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秦某又怎会对将军不满,心生埋怨呢?” 卫雍不语,只是紧紧的盯着秦媛,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笑着说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先生不必紧张。” 秦媛口中道着将军言重了,心里却更加疑惑。今日卫雍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她细想着自己这几日的行为,一时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再次望向对面的人。 卫雍此时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烦躁,这种烦躁从他进了这院子开始就生了出来,在见到那个叫康镇的少年之时,这份烦躁竟是升到了顶点。 见那少年对秦媛毕恭毕敬,而秦媛也并未将那少年放在心上的样子,他这才算冷静下来。可是这一冷静,他便觉得自己似有些不对,怎的连自己的脾气都无控制了。 其实他知道秦媛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自己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上一句,你是不是还埋怨我。 他看到秦媛的反应,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显然对面的人并没有把送入王府那件事放在心上,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对她的那点子恩情。 没来由的,卫雍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怒意,这怒意不知道是因着秦媛,还是因着自己。他冷了脸,低声说道:“如此便好,先生愿意留下乃是卫某的荣幸。若是先生因着他人的事情,与卫某生了隔阂,怕是先生也不会久留我国公府了罢。” 坐在对面的秦媛看着卫雍神色变换莫测,再听他的话,心中更觉莫名其妙,他卫止戈今日这是撞了什么邪,难道也被什么人借尸还魂了不成? 第九十六章 从龙 二人就这么相对枯坐,无人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卫雍才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上次朵颜皇子失踪的事情,有结果了。” 秦媛略挑了挑眉,这事儿过去已经许久,她以为惠文帝会佯装不知,将此事轻轻放过了。却没想到,还真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前几日燕王就与我说过此事,”卫雍将身子靠在椅背中,这才缓缓的说了起来:“圣上在宴请当日便察觉了不对,就派了锦衣卫的人去查问,竟是查出了那小皇子是由燕王殿下送入的宫中。”、 卫雍将当日的事情给秦媛说了个大概,最后才叹了口气说:“不过是罚了宁王回府思过,就这么过去了。若不是之前燕王爷来找过我,我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宫中还发生了这等事情。” 秦媛听了微微蹙眉,这惠文帝心软,她倒是常听父亲提起,可是这次,真的仅仅是因着心软就放过了宁王么?秦媛觉得,惠文帝心中怕是有了什么打算,这打算,恐怕会与太子有关。 思及此,秦媛低声问道:“那太子殿下当日并没有到场?” “并未,”卫雍颔首,“燕王说,太子殿下觉这本就是小事,也没有造成什么坏的结果,宁王也受到惩罚,此事也就算了。” 秦媛心道,这太子倒还是一如即往的宽厚,只是这宽厚恐怕最后会害了他自己。 卫雍见秦媛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对太子不太了解,又继续说道:“当朝太子性子一项如此,温和有余,这才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说道:“其实,我此来也是想要问一问先生的意思。” 秦媛再次抬头望向卫雍,自从回京之后,二人之间的交流便少了很多。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秦媛不记得了,她直直的望着卫雍,直到卫雍转头望向她,她才狼狈的调转过头,嘴里含糊的说着:“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卫雍自是察觉到了秦媛的失态,他也感觉有些不自在,垂头喝茶,好一会儿,觉得不那么尴尬了,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我曾与先生说过,卫家本不欲涉入党争,只是,你我皆知我与那晋王有不共戴天的深仇。若是容那晋王登基上位,不单是我卫家,怕是与太子有所关联的所有世家都是难逃一劫。” 卫雍说着坐正身子,面向秦媛,正色道:“若是我欲助太子一臂之力,先生以为如何?” 秦媛对于卫雍这个决定并不意外,她知道因为他们忠勇伯府之事,各大勋爵世家都开始蠢蠢欲动,有了各自的打算。若说从前是太子一家独大,现在却开始有人转投晋王麾下,想要挣个所为的从龙之功。 “将军可是想好了?”秦媛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她抬眸再次望向卫雍,口中却只简单的说着:“开弓再无回头箭,此后,胜则功成名就,败,则人头落地。将军可是想清楚了?”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半晌没有回应,手却缓缓的握紧。怕吗?他也是怕的。他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累及家人。他一人死不足惜,权当是早一日去见瑾儿罢了,可是父亲韬光养晦数十载,他不愿定国公府的百年声望毁于他的手中。 可是,若是就这么龟缩在府中,看着那贼子得偿所愿,他心中又是万千的不甘愿。 秦媛似是看懂了卫雍眼底的挣扎,缓缓的笑道:“属下曾说愿意入燕王府并不只是为了报答将军之恩,也是因为属下不愿意看着辽东那数十万的将士,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他们护卫了我大陈的国泰民安,却因为上位者的可笑争斗就此埋骨关外,秦媛心有不甘,才想要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卫雍猛的回头望向秦媛,似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半晌,卫雍终是自嘲的笑笑:“先生胸有沟壑,卫某不及。” 秦媛摇头,依旧笑容温和:“属下不过是因着没有后顾之忧才敢如此放肆,将军上有国公国公夫人,下有尚在垂髫之年的甥女,自是比属下要考虑更多。”秦媛说到这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卫雍面前,对着卫雍深深一揖,“不管将军如何决定,属下必定忠心追随将军,绝无反悔。” 卫雍被秦媛的话说的有些触动,他看着眼前的人。女子身着一件素色棉布直裰,颜色是淡雅的竹青色,她似乎十分偏爱这个颜色,而这个颜色也衬得她身量纤细,面容白净。她现在就这么躬身站在自己面前,长发挽成的道髻略有些松散,有几缕青丝随意的垂了下来。 卫雍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待要触到那几缕发才猛然回神,收回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先生之心卫某自是深信不疑,先生快快请起。” 秦媛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也缓缓抬高,望着面前穿着深青色常服的男子,说道:“若是将军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去问问国公爷,想必国公爷能给您一些建议。” 卫雍听她这么说,忙站起来,这一站起来,才发觉有些不妥,二人站的似是有些近了。 秦媛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站起来,连忙后退两步。卫雍见到她的动作,忙伸手拉住秦媛的手肘,秦媛一个没防备,竟是直直的跌到了卫雍的怀里。 卫雍一愣,他不过想扶一把,事情怎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秦媛更是懵了,止戈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今日怎的突然伸手扶了自己。秦媛急忙站好,对着卫雍抱拳道:“属下失仪,还望将军恕罪。” 卫雍却是微微皱了眉,淡淡的问了句:“先生也喜熏香?” 秦媛有些疑惑,她摇了摇头:“不曾熏香,将军怎会有此一问?” 卫雍再次上下打量秦媛,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深。他轻声说道:“不过随口问问,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说罢便面色复杂的大步走了出去。 秦媛抬袖闻了闻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啊。恰巧海棠进来收拾茶盏,秦媛便随口问了句:“海棠,我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 海棠有些奇怪先生怎会有此一问,不过还是抿嘴笑道:“奴婢还想问先生呢,明明先生都没有用什么熏香,身上却总是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香味?”秦媛皱眉,“什么样的香味?” “奴婢说不好。”海棠皱着脸,似是在想怎么形容,她向着秦媛走近两步,这才说道:“这个味道奴婢从未在其他的地方闻到过,闻起来让人感觉像是冰雪初融,非常好闻。”她说着又向秦媛身边凑了凑,这才笑道:“就是这个味道,先生身上的味道极淡,若不是距离如此近,根本闻不出来。” 秦媛听了她的形容,却是顿时就明白了。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葱茏的玉兰树,低声喃喃道:“终是我大意了。” 第九十七章 冷香 卫雍疾步走出望月楼,鼻端萦绕的还是那淡淡的清香,那熟悉的快要刻入他骨血中的香气。 他已许久没有闻到过这味道了,这并不是容易找到的香料所散发出的香气。他曾经问过瑾儿,她身上怎会有这种特别的味道,瑾儿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兄长从哪里寻来的这么一味香料,我觉得甚是好闻,便要了一瓶来。想不到这味道沾染到身上就去除不掉,我自己闻着没什么的,这么明显的吗?” 少女娇俏,大大杏眼中闪着光,嘴角微扬,整个人是那么的鲜活。卫雍停下脚步,站在回廊里,微微阖上了眼,那个味道,是那个味道。 沈慎。 卫雍想起瑾儿说的那香料的来历,却又想不明白,秦媛在辽东的来历清清楚楚,与京城的人没有任何的关联,难道是回京之后? 卫雍想起宫宴那日沈慎对秦媛说过的话,不禁眉头皱的更深,若是秦媛真的有意转投沈慎门下,为何还继续在国公府中停留? 一直跟在卫雍身后的逐海见自家主子脸色变幻,忍不住低声唤道:“主子。” 卫雍回过神,偏过头,低声对逐海说道:“你且去望月楼,将丁香叫来书房见我。” “是。”逐海躬身应是,转身离去。 卫雍站在回廊之中,又略略想了一刻,终是抬步向着自己的院落而去。 丁香听到逐海的话,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原本是针线房里的三等丫头,被府中的管事妈妈提了等送到了先生这里伺候。先生为人和善,让原本胆小的她倒是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提着的心刚放下,就被二公子叫去问话。 丁香畏畏缩缩的跟在逐海身后,待到了书房,听逐海禀了卫雍,便回头对她说道:“你进去吧,主子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丁香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迈进了书房。 书房中没有十分安静,卫雍靠坐在太师椅中,微微合着眼,似是有什么烦心事,眉头紧蹙着。丁香吓得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声若蚊蚋般的低声行礼道:“奴婢,奴婢见过二公子。” 卫雍冷冷的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面前这婢女缩手缩脚的模样,心中的烦躁更甚。他上下打量了丁香两眼,冷声问道:“你就是望月楼的二等丫头?” 丁香点头:“是,奴婢是丁香。” 卫雍心道,这管事的是怎么挑的丫头,这种畏首畏尾的丫头竟也能做到二等丫头。他压下心中的烦躁,继续问道:“我且问你,秦先生入府这半个月以来,可有单独出过府?” 丁香听到不是寻自己的错处,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回二公子的话,先生入府半个多月,除了第一天入宫赴宴,就是前两日您吩咐去王府送礼时候出去了一次。此外再没有了。” 卫雍皱了眉头,声音更冷:“真的没有了?你可莫要说谎。” 丁香一惊,连忙跪下,哆嗦着回道:“真的没有了,先生每日里除了看书,就是在玉兰树下小憩,连院子都没出过,更不要说出府了。”她说着抬起头望到卫雍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又趴伏在地上,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哭腔:“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有所隐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卫雍挥了挥手,丁香似是得了赦令一般,急忙退了出去。卫雍心中的疑惑却更深,这丁香看着就是胆小怕事的人,是绝对不会替秦媛隐瞒些什么的,那么秦媛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又是哪里来的? 逐海见丁香退了出去,便轻手轻脚的走进了书房,见自家正皱眉沉思,轻轻开口问道:“主子,可是秦先生那边出了什么事?” 卫雍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有些东西,我想不明白。” 逐海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以为没有什么大事,便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主子,您的亲兵卫已经随着大军在通州呆了快有月余了,前两日何冲还写信问我,您什么时候能将他们调来京中。” 卫雍听了他的话,这才想起,自己那二十来个亲兵因着不是府中之人,就没有带回府中,而是随大军留在了通州,自己回京一忙,竟是将那几人给忘了个干净。他笑着问逐海:“怎的,在军中能够建功立业,不是很好么。” 逐海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何冲的意思是,毕竟是您的亲兵,还是跟在您身边的好。” “你替我跟他们说,先不要急,我初回京城,不过一个从五品的羽林卫镇抚,哪里能带什么亲卫。让他们暂且安心留在军中,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得了什么实权,必会将他们几人悉数提拔来京的。” 逐海听了又傻笑了一阵,正准备退出去,就听卫雍声音一冷,低声说道:“逐海,你觉得那秦媛如何?” 逐海不明白卫雍的意思,想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我与小秦接触不太多,不知您指的哪方面?” 卫雍抬起头来,看着逐海,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觉得,她入我国公府,可是有何目的?” 逐海摇了摇头:“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属下只知道当初在辽东的时候,小秦并无不妥,回到京中之后接触便少了,属下就不知晓了。” 卫雍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冷声吩咐道:“我心中有些疑惑,你且派人盯着那望月楼,有任何异动,马上来通知我。” “是。” 秦媛自卫雍走后便站在窗边向外看着,果然见到逐海进到院中将丁香叫了去。 秦媛低低的叹了一声,当日止戈发现自己身上的冷香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搪塞过去的?她有些记不清了,原本不太重要的一件事,没想到此刻却成了自己的巨大隐患。 若是什么普通的香料,胡乱的想个借口也许还能隐瞒过去,这冷香却是太公游历之时,在番外某国寻的一种奇异的石头。这石头带着异香,骆知行便以此石为低香,配合其他几种常见的香料才得出这味冷香。 放眼整个大陈,怕是没有第三家能有这么特殊的香料。秦媛想得头痛,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若是止戈不记得了还好,可是他那副模样,分明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自己又该如何自圆其说,难道真的要就此说出真相? 秦媛呆呆的坐在太师椅上,彻底陷入了沉思。 第九十八章 离京 五月末,京中的天气已经彻底热了起来。骆知行如往日一般半躺在庭院中的竹椅上,听到外面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闹哄哄的,便扬声喊道:“老顾,外面怎么了,怎的这么吵?” 老顾本也是站在门口正在看热闹,听到他的声音,忙小跑回后院,搓着手说道:“今日那金部的可汗离京,圣上派了百官相送,外面街道上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所以十分热闹。” 骆知行听了眉头微挑,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的眯起,笑道:“哦?那乌善今日竟都要走了,想必是拿了不少的好处。” 老顾听了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好处必然是有的,看那车队中箱笼满载的,怕是得了不少的赏赐。”他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不过那朵颜小皇子据说没有离京,而是继续留在了东宫,据说是等到诚亲王府建成,就搬到王府中去。” 骆知行懒懒的摇了摇折扇,冷笑了两声,说道:“说什么两国友好邦交,说到底都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略一使力,那竹椅遍缓缓的摇动起来,他惬意的半躺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可怜那小小的孩童,做了这两国邦交的牺牲品。小小年纪便故土难还,还要在这异国他乡仰人鼻息过活,实在是可怜啊。” 老顾似是也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回道:“说的是啊,小的还听说要在世家贵女之中选个合适的,与那朵颜小皇子和亲,说什么这是代表着两国永世交好。您说,这两国好不好,又岂是两个小娃娃能够代表的了的?” 骆知行哼笑一声,不再说话,而是眯了眼继续摇晃着。老顾垂了首恭敬的站在一侧,却听到前面铺面里传来两声吆喝:“掌柜的,有人吗?还做不做生意了?” “哎,来了来了。”老顾扬声应着,转身回了铺子里。 来人是两个魁梧的汉子,身上穿着金吾卫的程子衣。老顾略略打量了两眼,心中略有了盘算,遂笑着问道:“二位官爷来我知行门有何贵干啊?” 其中一个人上下打量了老顾几眼,见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便嗤笑一声说道:“我听说你们这里专干些保镖送货的行当?” 老顾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是混口饭吃,二位爷可是有货物要小店运送?” “那倒不是,”另一个汉子上前两步,“今日金部可汗离京,带了许多贵重的御赐之物,晋王殿下怕可汗回金部这一路山高水远,若是有什么不测就不好了。”他顿了顿,环视了这小小的店铺一眼,脸色带了些许的不屑,“这才特意向圣上请旨,重金招揽一众镖行,将金汗安全送抵金部。” “也不知你们这小小的门派怎的就入了晋王殿下的眼,殿下竟是亲自点了你们这小小的知行门。如今你们也算是走了大运,你快些点几个人来,我们这就要出发了。”另一个人脸上不耐的神色更甚,“若不是晋王殿下一再提起你这个小门派,你以为你们能有机会得到这么大的买卖,快些罢,不要误了时辰。” 老顾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小的这就去将人都叫来,您稍坐片刻。” 老顾弓着身回了后院,将刚才的情形大致的告诉了骆知行,骆知行只是抬了抬手中那漆黑的扇子,哼道:“你随意派几个机灵点的应付应付便是,这个时候才来通知我们,显然是根本就没把咱们这小门小派放在眼里,这四皇子的眼力也就到这里了,你也不必思虑太多。” 老顾应是,略想了想,又说道:“那就派山子那一队去吧,他们几人都随你上过辽东,路途倒是熟悉。” 骆知行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做主便好,老顾便躬身退了出去。 老顾将山子几人叫了来,大概的嘱咐了几句,便将人送了出去。 那两个金吾卫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见到人终于来了,态度更是蛮横了几分,一人冷哼一声:“说了叫你们快一些,磨磨蹭蹭的,若是误了时辰,爷那你们是问。” 另一个则是打量派出来的这七八人一眼,这几人看起来眉眼颇为普通,也不像是什么厉害的练家子,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做停留,扬声说道:“得了得了,人齐了我们便走了。” 老顾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那二人手中,说道:“我门下的这几个孩子不甚聪明,还请军爷多多担待了。” 那二人接了银票,立刻笑的眉眼弯弯,语气也好了不少:“得了得了,我们又岂会为难他们,走了。”最后两个字是对着山子几人说的,山子回过头,见老顾对着他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这才跟着那两个金吾卫一起出了店铺。 送走了几人,老顾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见人群渐渐散了,这才招呼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厮看着店铺,自己则又进了后院。 骆知行还是那一副懒散的样子,在院子中来回晃荡着,老顾随手搬了一把杌子,坐在了骆知行的身侧。他望着院外那湛蓝的天,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老太爷如今走到哪里了,怎的十来日都没有来信了。” 骆知行听到老顾提起自家师父,摇晃的动作稍稍顿了一顿,片刻后竟是摇地更加的用力了。老顾见他这反应,低低的笑了一声。这笑声却似是激怒了摇椅上的人,骆知行腾的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怒视着老顾,喝到:“老爷子爱去哪去哪,他不在家我乐得清闲,你笑我作甚?” 老顾笑容更加温和,却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望着骆知行。骆知行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返身躺了回去,想了想又用扇子盖住了脸,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不必忧心,前几日我已经发了消息出去,让各部的人都留意着老爷子的行踪。”他顿了顿,方又继续说道:“若是老爷子出了国境,那我便没法子了。” 老顾淡淡的嗯了一声,他自幼便跟在王恕的身侧伺候,跟着他走南闯北,还一手带大了骆知行。几年之前,骆知行自创了知行门,培养了大批的武林高手,王恕便将他留在了这里。王恕说是让他看着骆知行,防止这小子惹祸,实际上他心里明白,老太爷这是见他年纪大了,让他留在这里养老。 想到这里,老顾再次叹了口气,如今这京城,怕不再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了。 第九十九章 耳目 沈慎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车外的喧闹,眉头微微的蹙起。今日金汗乌善离京,百官奉旨相送,他一向不喜奢华,为人低调,是以他的马车混在一众官员的车队之中十分的不起眼。 赶车的仍旧是青城,他小心翼翼的将车行在车队之中。他们如今已经将金汗送出了内城,各个官员便纷纷驾车往回走。青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道边一闪而过,便回过头,对着车内的沈慎扬声说道:“公子,今日车多,我们要不要绕路回府?” 沈慎听他这话便知道定是骆知行有事要见自己,随意的嗯了一声,便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青城得了他的话,便将马车拐进了一个不大的胡同之中,七拐八拐的绕了一通,又悄悄的行回了主路之上。 沈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眼跳进车内的人,低声问道:“可是师父有消息了?” 骆知行一上车便懒懒的倚在了软垫之上,闻言摇了摇头,叹道:“老爷子什么脾性你我都清楚,他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咱们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寻不着他。”他往沈慎的身边凑了凑,将声音压的更低:“我今日来是跟你说,山子跟着那些金人去了辽东。” “此事我已知晓,”沈慎面色平静,声音淡淡,“前几日大朝会,晋王殿下向圣上提及的此事。我料想他便会将这好处交给你,否则如何能真正的打动你呢。” “只可惜这晋王还是单纯了一些,他是若知道你我的关系,怕是会后悔莫及的。”骆知行似笑非笑的靠着软垫,漆黑的折扇摇得刷刷作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说这惠文帝他应该是知道他这群儿子的心思罢,怎的我却感觉,他好似并不在意这群皇子私下是如何争权夺利的。” 沈慎闻言笑了笑,说道:“他自然是知晓的,当朝太子之所以地位稳固,不仅是因为他是圣上嫡子,更是因为我们这位太子的性子太过耿直,容易把控。” 骆知行闻言低笑了两声,说道:“我是个武夫,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的。这事儿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你若是有事吩咐,便传了信给我。”他停了停方继续说道:“我现在不方便与你频繁见面,以免露了马脚,你自己千万小心。” 骆知行说完见沈慎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低声对车外的青城说道:“你在前面绕道,我寻个空子下车。” 青城低低的应了声,便驾着车再次改变了行进方向,路边的人声也逐渐少了。骆知行掀开车帘的一角,见外面没有人,便对着沈慎略一点头,纵身跳下了车。 马车继续前行,又绕了几个弯,这才回了主路, 这么个不起眼的马车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主意,却抵不过有心人的关注。卫雍站在胡同外面,看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心中疑惑更甚。 他自那日在秦媛身上闻到那奇异的香味起,便开始注意秦媛的一举一动。可是这几日盯着望月楼的人来回话说,望月楼中一切正常。他心中的疑虑更重,便将心思转到了沈慎这里。 沈慎与苏家的关系京中百姓,人尽皆知。可是在陛下如此轻易的就将忠勇伯被害之事压了下来,卫雍总觉得依着沈慎的性格,此事断不会就此打住。今日送金汗出城,他奉命护卫。回城后,便偶然发现沈府的马车从一个偏僻的胡同中行了出来。 他有些奇怪,便骑马远远的跟着,不多时,便又见马车拐入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胡同之中。 管道之上人来人往,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卫雍心中的疑惑更甚,想要骑马追上前去,又怕引起沈慎的警觉,一时有些踌躇。 最终他还是下了马,悄声跟了上去,因着距离很远,他看不到马车,只能听到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响。 又绕过了几条胡同,胡同中已经彻底见不到什么人了,卫雍更不敢靠的更近,却听忽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轻巧的自头顶飞过。 卫雍猛的回身,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再听那马车的声音却已经行得更远了。 骆知行自是看到了卫雍,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跟着思之,他二人之间虽然一向不和,却也因着瑾儿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难道,是瑾儿那边露了什么破绽? 秦媛这半月以来过得十分不安稳,她日日担心卫雍会来责问她。可是这十几日过去了,卫雍却像是将她这个人忘了一般,再没找过她。 秦媛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她手中拿着书,长叹了一声,却惊醒了旁边正在苦读的康镇。 康镇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了秦媛一会儿,这才问道:“我看先生这几日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跟小的说说,没准儿小的还能帮上什么忙。” 秦媛听到康镇说话,便将手中的书册放下,略思索了一阵,这才问道:“你日日宿在外院,可听到最近京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特别的事情?”康镇皱了眉想了一会儿,“今日那金汗出京,圣上命百官出京相送,可算是特别的事情?” 秦媛闻言有些意外,果然,她为了避免府中之人怀疑,日日将自己关在这院中,消息都开始闭塞了。 她坐直了身子,正视着对面的少年,说道:“康镇,你说你愿跟在我身侧,这话可还算数?” 康镇听她如此问,立刻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语气郑重:“小人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 秦媛盯着面前的少年,心中不断的盘算着,康镇看似憨厚,实则十分机灵聪慧,若是他能够替自己行走在府外,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思及此,秦媛缓缓笑了笑,对康镇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虽然在府中为谋,可以毕竟是一介女子,不方便经常出府走动。这府外的事情,我便很难及时知晓,若是你愿意,你能否替我打听了各府的事情,回来说与我听呢?” 康镇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秦媛的意思,他笑着拍了拍胸口,说道:“先生放心,若是其他事情,小的或许还不敢夸下海口说能办好,打听事情这些小事,小的却是做得来的。”他说着,眼睛直视着秦媛,笑容真诚:“康镇愿为先生耳目。” 第一百章 止戈 卫雍回到府中,径直进了自己的院子。一直在候着他的卫风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今日望月楼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卫风低头沉思了一刻,略有些迟疑的开口说道:“主子,您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这般防备着小秦?” 卫雍闻言脚步一顿,侧头望向卫风。那眼神颇为凌厉,卫风心中一凛,有些磕巴的继续说道:“属下,属下只是觉得,属下与小秦也算是共同杀过敌的兄弟,所以......” 眼见卫雍的神色愈加的冷,卫风终于不再说话,垂下了头。 卫雍也不再理会他,大步向书房走去。 卫风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半晌才听见书房内传出一声冷哼:“你去望月楼,将那秦先生请来。” 卫风听到卫雍这声吩咐,忙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开。 秦媛此时正与康镇在书房里读书说话,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二人皆抬头望向门外,只见海棠神色略有些不安的快步走了进来。 “先生。”海棠进了屋,先是对着秦媛一礼,然后欲言又止的撇了眼还在一旁坐着的康镇。 康镇见此,正要起身告辞,就听见秦媛笑着说道:“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海棠听了她这话,这才低低的应了一声,说道:“先生,二公子派了卫风来,说是请您去书房一叙。” 秦媛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面上却是仍旧一派淡然的模样,笑着说:“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慌张,我知道了,这就下来。” 海棠听了神色更是不好,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先生,我见那卫风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是硬邦邦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秦媛见海棠脸上带着几分真切的担忧,心中一暖,温和的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海棠听她道谢,不由得红了脸颊,转身就出了房门。 秦媛望了眼坐在一旁的康镇,低声道:“你今日寻个空子出府一趟,到东侧街市上寻个叫骆家糖食的小铺面,”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帮我买上一斤响糖,就说是定国公府的秦先生要的。” 康镇将手中的书放下,郑重的对着秦媛一礼,说道:“小人领命。” 秦媛与康镇一同下了楼,便见到卫风背手站在玉兰树下,脸色确实如海棠所说的不大好。她上前几步,笑着招呼道:“卫风兄,许久不见。” 卫风看到秦媛,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他面色不变,低咳了两声这才说道:“的确是许久不见,公子有事请先生,还请先生随我走一趟。” 秦媛低叹了声,笑道:“几月不见,想不到军中曾经的弟兄,竟是都与我生分了。” 卫风被她这话说的更是尴尬,连忙转了身,向外走了两步说道:“先生还是快些吧,不要让公子久等了。” 秦媛点头应是,快步跟了上去,出门前,回头望了还站在院中的康镇一眼。 康镇见她回头,忙站直了身子,微微点了点头。 卫雍此时正坐在书房之中,逐海站在他身侧,看着眼前的主子神色冰冷,心中也满是疑惑。自那日从望月楼出来,主子神色便再没好过,他也不知道小秦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主子,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战战兢兢的小心伺候着。 室内的氛围十分的压抑,逐海觉得有冷汗自额上滑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抬手擦一擦,就听到门外响起了卫风的声音:“公子,秦先生到了。” 逐海如得了赦令一般,连忙快步走到门口,抬手打开门扇,对着门外的二人长长的嘘了口气。 卫风被他这表情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要迈步进屋,却被逐海死死的拦着。 逐海挡着面前的卫风,笑望着落后一步的秦媛,说道:“先生快些进去吧,主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我和卫风先去为你们泡茶。” 秦媛含笑点头称谢,上前两步,越过了二人,进了书房。 逐海见她进了屋,立刻拉着卫风退了出来,并将门扇关好,这才又喘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咱们先候着吧。” 卫风虽然不太明白他这行为的意思,却也没有反驳,转身在门的另一侧站了。 秦媛进了书房,便见到卫雍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蹙,正紧紧的盯着她。秦媛心中一紧,这一日终是会来。她叹了口气,想着这十几日来,她躲在院子里,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借口,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想给骆知行传信,又怕那鸟儿引了楼外盯梢的人的注意,反而让自己更加的说不清,这才叫了康镇去骆大哥的糖铺子里通个信儿,想要先糊弄过去,再想对策。可是当她走进这间书房,看到卫雍那防备的眼神,秦媛的心一下就痛了起来,若是就此瞒下去,自己以后还能面对他么? 思及此,她缓缓走上前,也不行礼,只环视了书房一圈,才低声问道:“不知将军找属下来,是有何事?” 卫雍自秦媛一进来便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卫雍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眼前这个少女一再的留心,或许自己应该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便就将她赶离了军营,自己或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的烦恼了。 他静静的看着秦媛,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先生没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么?” “将军想知道些什么呢?”秦媛随意的走到一侧圈椅旁坐下,语气略有些慵懒,态度也说不上恭敬。 可是这个神态却让卫雍心中一震,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向前倾身,双手紧紧的握着那太师椅的扶手,眼神犀利,面色铁青,声音里却带着点颤抖:“你到底是谁?” 秦媛看着卫雍此时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抽痛起来。他们二人自幼青梅竹马的相伴长大,彼此之间的情谊自不必多说,可是如今,自己成了这副样子,他可会信? 卫雍见她垂目沉思,并不答话,便忽的站起身,大步走到秦媛面前,双手撑着圈椅,将秦媛整个圈在了自己面前这方寸之间。他逼视着面前的少女,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说,你到底是谁?” 秦媛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神复杂。良久,她才低低的叹了一声:“止戈,你何苦如此逼我。” 第一百零一章 柔情 卫雍听她这一声柔柔的止戈,心中大震。他不禁松开了手,愣愣的后退了两步,但只是一瞬,他又猛的向前,再次逼近秦媛,声音里的颤抖再也掩饰不住:“你这话,是何意?” 人总是会这样,离着真相越近,就越是胆怯着不敢向前。卫雍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胆怯过,他心中转过千万种想法,却独独不敢想那一种。 秦媛看着面前的人,缓缓的抬起手来,手指轻抚上男子的面颊,声音也带了些哽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若我说我是苏瑾,你可会信我?”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卫雍却怔愣在原地。他缓缓的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眼神开始变得冷厉,声音里也带着寒意:“秦先生此话何意?” 秦媛对他如此反应没有任何的意外,若不是她亲身经历,她又怎会相信世间竟真有借尸还魂这等荒唐事情。 话虽是如此,可是望着面前的人那眼神中戒备更甚的模样,秦媛觉得自己还是难过的。 她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一直将身世瞒着止戈,又何尝不是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她曾是骄傲的将门嫡女,一朝跌落云端,即使将自己伪装的再过强悍,内心却仍是有小小的自卑。这自卑藏在她的骄傲后面,直到此刻,才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她苦笑一声,缓缓将手放于膝上,脊背挺直的端坐在圈椅之中,这才开口说道:“属下的话已说完,信不信全在将军。”她说着垂了眼眸,待眼中那些微的湿意褪尽,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将军仍信不过属下,觉得属下所来别有居心,那将军尽可将属下赶出府去,属下绝无二话。” 卫雍仍旧没有说话,还是那样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子诚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这女子行止之间与瑾儿颇为相似。他原先并不觉得,如今想来,却觉得确实如此。 瑾儿在他面前一向是娇俏可人,全然信赖的。她在自己面前唯一一次礼数周全,便是半年以前的那次府中相见。 那时的她半垂着眼眸,笔直端正的坐在圈椅之中,语气疏离客气。如今想来,面前此人,竟是与那时的瑾儿如出一辙! 卫雍呼吸一滞,他细细回想着与这女子每一次的相处,细细想着子诚对于这个女子的各种特别。他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破绽其实一直都有,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他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卫雍压下心中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你,可有何证明?”他说着,不自觉的上前两步,再次逼近了少女。 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她听到卫雍如此问,却是微微扬了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来:“属下无任何证明。”她说着伸手推开卫雍,站起身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属下便告退了。” 秦媛用力推开身前的人,想要扭头离开。她觉得难堪,觉得自己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停留下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卫雍见她神色冰冷,眼神中不见任何情意,终是慌了手脚。 他一把拽住秦媛的手臂,略有些磕巴的说道:“你怎的脾气还是这般大,我总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秦媛听了他这讨好的语气,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泪水竟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颊。 卫雍看她流泪,更是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笨手笨脚的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少女脸上的泪珠。 秦媛看到那帕子,边角处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丛绿竹,不由得破涕为笑,横了卫雍一眼,嗔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难看死了,我不是给你补了其他的生辰礼么,快将它丢掉,丑死人了。” 卫雍听她如此说,心中那仅存的一点点疑虑也消了个干净。他笑着又将那帕子塞进怀里,一把将面前的人拥住,长叹一声道:“我原本是打算听你的,将这帕子藏起来,可是,一想到这是你第一次做女红,便忍不住带在了身上。” 秦媛被他拥着,脸有些发热,她推了推身前的人,低声说道:“你放开我。” “不放,再也不放了。”卫雍说着,手臂环得更紧了些,“你又回来了,真好。” 秦媛的脸更红了,她推了卫雍两下没有推动,也就随他去了。 二人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秦媛嘟囔着说腿麻了,卫雍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放开。 秦媛再次在圈椅中坐下,卫雍拉一把圈椅,紧挨着她坐下,这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秦媛略向后挪了挪,这才回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隐隐记得似是见到你骑马而来,心中一定,便倒了下去,再次醒来,我便已经是秦媛了。” 卫雍点了点头,略带些责备的说道:“那你怎的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我若是知道,定不会让你受这许多苦。” 秦媛闻言白了他一眼,冷声哼道:“方才我倒是说了,你可信了?” 卫雍顿觉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猛的又想起一事,脸顿时黑成了锅底:“你还想去那燕王府为妾!” 秦媛听他提起此事,也是凤目圆瞪,满是怒火道:“你还有脸提起此事,若不是你想出这等昏招,我能愿意入那王府?” 卫雍看到她这活力十足的样子,那点点的愧疚也被心中的满足盖了过去。他抬手轻抚着少女的发丝,叹道:“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如此说话,实是我三生有幸。” 秦媛也有些感慨,她也没想过,自己成为了秦媛,还能与止戈如此放肆的说话。可是却还未等她说什么,就听对面的男人略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发现你身上那种奇异的香味,让你没了其他的说辞,你是不是仍旧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与我?” 秦媛一噎,有些心虚的转开眼睛。她的确是如此打算的,她甚至没有想过在与止戈有什么以后。她如今的身份低微,不过一介布衣平民,又哪有资格成为国公府的媳妇。 卫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伸手拉了秦媛的手,轻轻握了握,柔声说道:“我明日便禀了父亲母亲,娶你入府。” 第一百零二章 心仪 秦媛一惊,忙伸手捂了他的嘴,低声说道:“你疯了,你什么身份,我现在什么身份,胡闹什么。” 卫雍抬手拉下她那略带薄茧的手,眼神柔和,声音却是坚定不容拒绝:“这些你都不用管,一切有我在。” 秦媛闻言虽然有些感动,却仍旧冷了脸色:“卫止戈,你是觉得我只能躲在你身后,只能做你后宅中的贤妻良母么?” 卫雍听她语气冰冷,神色也带着十分的不悦,忙讨好的笑道:“我怎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将你留在我身边,我想要好好的照顾你。” 秦媛水一般的眸子直视着卫雍,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若是晋王察觉到我尚且活着,会怎样?” 卫雍神色一冷:“你放心,有我在,他永远不能对你怎样。” 秦媛见他仍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能缓缓将手抽了出来,正色道:“止戈,我知你是一心想要护我,助我。但是此事终究是我苏家之事,我不希望因着我而连累整个定国公府。而且,”她声音一顿,更加的铿锵有力,“我苏瑾从不是那等肯屈居后宅的女子,更何况在如此形势之下,我又怎能安心躲在你身后,安享太平日子?” 卫雍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容貌较以前已是大不相同,曾经的苏瑾玲珑娇小,容貌惊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可是眼前的少女,眉眼英气十足,身量颇高,更像是尚未张开的少年一般。 也许正是因为容貌的变化,少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更为的坚定,更加让人折服,也更让他倾心。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理了理秦媛的鬓发,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不在这段时间,午夜梦回之时,我常常会想,若是重回那一日,我会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出京。”他眼眸如水一般,静静的注视着秦媛,“每次梦醒,我总是会想,若是我拦了你,你或许会继续留在我身边,可是,你会埋怨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哪个于我而言更为痛苦,可是我却知道,若是留了你,你会痛苦一生,内疚一生。与其如此,我倒不如放手让你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如此一来,至少你是无憾的。”卫雍说着,声音微微的哽咽,他紧紧握着秦媛的手指,“如今,我终于有机会问一问你。瑾儿,当日我不曾拦你,眼睁睁的看你命丧敌手,你,可曾怨恨于我?” 秦媛听出了他这句话后的怯懦,她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捧住面前男人的脸,声音柔软:“我怎会怨恨你,若是当日你拦了我,我才要埋怨你。”她唇角微扬,“你我相识多年,我什么性子你能不知,当日我北上辽东,又岂是你能够拦得住的?” 卫雍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再次伸手将面前的人揽到了怀里,感慨道:“如今你又回到我身边了,上天待我甚厚。” 二人又窃窃的说了好一会子私话,待到秦媛离开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晚了。 秦媛缓步向着自己那偏僻的小院行去,卫雍站在书房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想起她一再叮嘱自己莫要露了什么行迹,终是叹了口气,回了书房。 门外的逐海与卫风傻傻的守了一下午,见秦媛出来后,自家主子望夫石一般的傻傻矗立着,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又纷纷低下头,姑且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卫雍进了书房,想了一会儿,扬声将逐海与卫风二人唤了进来。 二人低着头进了书房,就听到自家主子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卫风,撤了望月楼里的人手,派几个府里的护卫过去好好守卫着。再多派些机灵点的丫头过去伺候,上次那个丁香太过胆小,她怕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丫头,调出望月楼吧。” 卫风与逐海听的瞠目结舌,这小秦到底与主子都说了些什么,竟是让主子态度整个转了个弯,莫不是,主子...... 二人再次悄悄的对视了一眼,都将那个荒谬的想法咽了回去。不会的,主子对苏家小姐的心思谁人不知,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别恋她人了。 卫雍显然是没有发现下面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自己坐在上位絮絮叨叨了许久,却总是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忍不住低声喃喃:“果然还是把她娶回来才最放心。” 这么一句话,自是没有逃过下面听吩咐的二人的耳朵,二人立刻震惊的抬头,却见自家公子眼神柔情似水,一向冷硬的面容此刻也柔软了下来。 这小秦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一向冷静的主子变成如此模样?! 卫风偷偷捅了逐海两下,对着他挤了挤眼,示意他问两句。逐海一脸苦笑,暗自想了一会儿,这才大着胆子低声问道:“主子,您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卫雍听到他的话,笑容更盛,这一笑竟是让下面的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主子,莫不是认真的吧。 卫雍的话立刻就证实了他二人的猜测,他笑着想了一会,这才低声说道:“你二人自幼便跟着我,我的事情再没人比你们更清楚的了,”他顿了一顿,似是在压抑心中的激动,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方才秦先生与我已经说的十分清楚了,我不再疑心于她,你们也不要为难于她,多照顾她一些。她虽然事事好强,可毕竟还是一介女子,我须得多护着她才行。” 逐海听了他的话,心中忍不住腹诽,您这何止是不再疑心,简直就是把您心仪于她写在脸上了。 主子能够再次喜欢上什么人,他与卫风是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只是,那小秦的身份着实是难以与主子匹配的。 他想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主子,若您真是为了护着小秦,还是不要轻易变了望月楼的规矩。”他斟酌了一番,这才低声的说道:“小秦不过是辽东一介贫困的军户女,能够走到今日已经被人称是有了大造化,若是您再对她多加关注,怕是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逐海的声音很低,“您还是莫要失了分寸才是。” 第一百零三章 矛盾 逐海的话如当头一棒,瞬间敲醒了还沉浸在与瑾儿重逢的喜悦中的卫雍。他皱了皱眉,心中想到,逐海虽然不知事情真相,可是他的话却句句不错。 瑾儿如今的身份大不如前,若是自己对她太过在意,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到时候,反而会给瑾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必瑾儿一直叮嘱自己莫要露出什么破绽,也是如此考虑的罢。 自己是欢喜过了头,才将刚刚瑾儿说过的话都忘在了脑后,若不是有逐海提醒,自己怕是就已经又不知做了多少傻事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才说道:“你说的对,如今形势紧张,我不能因着自己的任性就给她惹来麻烦。”他顿了顿,这才挥手说道:“那望月楼的一切还是照旧吧,不过叫那些人不必再注意她的行踪了,好好护着便是了。” 逐海这才舒出一口气,应诺与卫风一同退了下去。 二人出了屋,待走得远了,卫风才一把拽住逐海,低声问道:“你说主子是不是被小秦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怎的短短一个下午,态度就彻底转了弯,看主子那模样,就好像,就好像......” 逐海白了卫风一眼,这个武夫,如此明显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左右望了两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拉了卫风,低声说道:“这话你跟我说就是了,可千万莫要再与旁人提起。小秦虽然身份低,可也是跟咱们一起上过战场的,主子若是能得偿所愿,我倒是乐见其成,就怕国公爷与夫人会觉得不妥。此事,我们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卫风见他这神神秘秘的模样,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点事情我还是晓得的,我自是不会到处声张此事,你且放心好了。” 逐海这才松开他,低低的叹了一声:“唉,主子再能动心总是好的,只是,这路毕竟难走,咱们也只能多帮衬些了。” 这边秦媛回了望月楼,康镇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几步迎上来,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您交代给小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妥了。”说着他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那纸包包裹的糖果,递给秦媛,“铺子里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他听了小人的话,告诉小人,响糖太过甜腻,怕是先生会不喜欢,就换了粽子糖。” 秦媛接过纸包,随手捏了捏,粽子糖,的确是自己最爱吃的糖果。她打开纸包,只见到晶莹的糖果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纸上似是写了什么,一时看不清。她合了纸包,对着康镇道谢:“今日辛苦你了。” 康镇咧开嘴憨憨一笑,说道:“能给您帮忙是小人的荣幸,又怎会辛苦,先生太过言重了。” 秦媛只缓缓的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楼。海棠见她回来,几步跟了上来,端上一杯茶,略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媛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她虽是与止戈相认,可是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甚至更多的则是担忧。 止戈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他虽然答应自己不轻举妄动,可是他如今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忍住不动,怕是这望月楼中的人,很快都会有变动了。 秦媛沉沉的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如今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她低低笑了笑,对着面前的海棠说道:“没什么事,不过是些金部的事情,公子的怒火并不是对我,你不必忧心。”她看了面前的纸包一眼,又继续笑道:“劳你担心了,你先下去吧,我想要看会书。” 海棠见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精神却还是不错,便也就信了她的话,微微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秦媛这才慢慢的再次将那纸包打开,把那小纸条抽了出来,缓缓展开。只见上面两行小字龙飞凤舞“何事‘响’我,‘粽’有我在”。 骆大哥果然还是这等不羁,她自柜中隔层里拿出那一小瓶冷香,倒了一些,找了烛台燃了。水一般的奇异幽香缓缓的散发了出来,不多时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秦媛站起身来,将窗扇打开一些,让那香味能够散开。她心中想着,但愿那只小翠鸟就在附近嬉戏,能够尽快闻到这香味。 果然,不多时,便有低低的鸟鸣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有一只小小的脑袋从那窗扇的缝隙中探了进来。 秦媛站起身来,走到窗扇边上。她略一抬手,那小鸟便跳上来她的指尖,歪着头看着她啾啾的鸣叫着。 秦媛拿起先前写好的字条,绑到了小鸟儿的左腿上,低声说道:“你可千万莫要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那鸟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啾啾的又叫了两声,这才扑腾了两下翅膀,飞了出去。 秦媛看着远去的鸟儿,想着自己那短短的一句话,心中颇为复杂。 她只说了一句,“止戈知我意”。 出乎秦媛的意料,一连几日,止戈竟是丝毫没有动作,仿若那日二人相认只是一场梦境一般,竟叫秦媛觉得自己是不是依旧被他怀疑着。 秦媛觉得自己有些烦躁,她如往日一般躺在玉兰树下小憩,闭了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院子里十分的安静,海棠与丁香就坐在她身侧做着女红,康镇则是搬了把杌子,坐在廊庑下读书。有婆子在院子里洒水,丝丝凉意伴着风吹来,却丝毫不能平复秦媛心中那点子燥意。 她翻了几个身,听到海棠柔声问道:“先生可是觉得燥热?若是觉得这外面不舒服,那就回内室去歇着,奴婢派人领了冰回来,放了冰,室内会凉快一些。” 秦媛略略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无妨,不过是心中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在此处有你们伴着,我还觉得好一些。” 海棠听她如此说,抿嘴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院门忽然被人拍响,洒水的婆子忙放下了木桶,口中应着来了,快步走上前去。 门扇打开,婆子见了来人,忙行礼道:“老奴见过二公子。” 一众仆婢皆站起来对着卫雍行礼,秦媛却是躺在竹椅上动也未动。 海棠有些奇怪,先生刚还与她说话,这会儿怎的倒没动静了。她怕卫雍怪罪,连忙说道:“先生昨夜看书看的颇晚,这会子刚歇下,二公子不要怪罪。” 第一百零四章 媛儿 卫雍听了海棠的话,调转过头,便看到少女安静的躺在竹椅之上。她皮肤白皙,阳光透过树荫漏下些许斑驳的光点,俏皮的落在那安静的睡颜上。她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竹青色直裰,长发也只是随意的挽了个道髻,卫雍忍不住轻笑起来,缓步走到少女的身侧。 秦媛自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她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打算睁开眼睛。 卫雍看到她这个小动作,自然是知道了秦媛此刻是在装睡。他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示意院子里的仆婢全都退下去。海棠欲言又止的站在秦媛身侧,不愿离开,卫雍却抬起头来,望着海棠,好一会儿才问道:“我记得,你原是母亲院子里的丫头。” 海棠心中一惊,立刻福了一礼,恭敬的回道:“奴婢原是国公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因着先生身份特殊,府中没有合适的丫头了,夫人便将奴婢拨了过来。”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静静的盯着海棠。 海棠觉得自己身上冷汗直流,却也一动不敢动。良久,才听到卫雍冷冷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以前你在这望月楼中做了什么,听谁的使唤,我不再过问。但是今日过后,你须得一心一意的伺候先生,若是被我知道你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休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海棠听了这话更是战战兢兢,她头也不敢抬,又屈身福了一礼,低声回道:“奴婢知晓,谨遵二公子吩咐。” 卫雍这才又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且带着众人退下去吧,我有事要与你家先生说。” 海棠那里还敢耽搁,忙应诺,拉着还愣在一旁的丁香,匆匆避进了楼里。 站在廊庑下的康镇,手中还握着书册,见卫雍看了过来,便大步走了过来。 卫雍记得这个少年,似乎颇得秦媛看重,他略略皱了皱眉,便见到这个身量还不到他肩膀的少年站在了他面前,拱手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二公子若是有要事与我家先生说,最好还是请移步楼上。这庭院之中,毕竟人多眼杂,怕是会传出什么对先生不利流言来。” 卫雍眯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年,还未等他说话,便听见一边躺着的人开口道:“康镇说的有理,将军有事还是请随我到书房里来说吧。” 卫雍循声望去,却见方才还慵懒的躺在竹椅上的人,此时却已经坐了起来。她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对着康镇说道:“你且叫海棠泡茶来。”这才转向一旁的卫雍,面色平静道:“将军请随我来。” 卫雍见她面色冰冷,似是不太高兴,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生我的气了?” 秦媛听了他这话,心中怒火更盛,她转过身狠狠的瞪了卫雍一眼,嘴里却不得不说着:“属下无事,还请将军移步楼上。” 卫雍被她这一眼瞪的心中一软,忙笑着应道:“好。” 秦媛也不再多说,扭了头便向楼中走去,卫雍招呼了院门外候着的卫风与逐海,也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二人上了楼,进了书房,跟在后面的卫风与逐海便转身候在了书房门外。 秦媛缓步到圈椅中坐下,卫雍也忙跟了过去,笑着坐到她的身侧,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面前的秦媛一番,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笑着问道:“这几日我听了你的话,不敢来看你,你过得可还好?” 秦媛心中本还有气,见他这一副求夸奖的讨好模样,哪里还气的起来,一时忍不住,噗嗤轻笑出了声。 卫雍见她笑了,心中一松,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他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海棠低低的声音:“先生,茶好了。” 秦媛正想应声,就听一旁的卫雍扬声回道:“逐海,你将茶端进来罢。” 逐海在门外应了一声,与海棠低低的说了什么,便听到海棠应了声便下了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媛忙想将手抽出来,卫雍却紧握着不松。端茶进来的逐海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头也没有抬,将茶盏放在两人身侧的案几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那门扇再次合上,秦媛这才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不叫你如此放肆的么。” 卫雍也不恼,再次擒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声叹道:“逐海与卫风跟了我这许多年,又不是外人,你怕他们作甚。”他说着,似又想起什么,正色道:“我刚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吧。那海棠原是母亲身边的人,若是叫她看出了你我之间的事情,我怕母亲会为难你,你日后还是要多防备她一些。” 秦媛听了缓缓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道:“伯母也是一片苦心,若是我家大哥从外面领了那么一个女人回来,我怕是也要仔细注意一番的,你切莫要因此与伯母生了嫌隙。” “你且放心,我都晓得。”卫雍声音柔和,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模样本与原来的瑾儿没有一丝的相似之处,如今看来,却又觉得处处相似,叫他如何看都觉得不够。 秦媛被他看的有些赧然,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卫雍却是玩心大起,凑得更近了些,低声说道:“如今你换了身份,除了子诚,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重要的是那沈思之是不是也已经知晓了。 秦媛略想了想,太公与苏家的关系向来不对外提起,是以她仍旧瞒下了骆知行的事情,略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其他人了。” 卫雍听了,心情大好,低低笑了两声,说道:“如今你已经改名换姓,我若是再称你瑾儿也不太好,不若我往后称你媛儿可好?” 秦媛被他这一声温柔的媛儿叫的脸颊一热,更是将脸扭到了另一边。她自身份被人知晓以后,不管是长兄苏信,还是骆大哥,都还是如从前一般的称呼她,却从没有正视她如今的身份。 这一声媛儿,让秦媛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得了人的认可,而这个人,是止戈。 思及此,她面色更是鲜红欲滴,却听卫雍在另一侧略带着些调笑的一声声的唤着:“媛儿,媛儿。媛儿觉得这样可好?媛儿可愿与在下共渡往后余生?” 可愿,余生? 愿。 第一百零五章 水患 秦媛脸鲜红如血色,扭过头去伸手轻拍身侧之人,口中嗔道:“你不要信口胡说,快说,你今日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卫雍顺势抓了她的手,这才敛了刚才那玩闹的神色,低声说道:“怎会是胡说,在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他轻轻摩挲着秦媛指尖那层薄茧,看到秦媛羞恼的作势要起身,这才继续说道:“我今日来的确是有事要说。” 他稍稍向后靠了靠,却没有松手,依旧拉着秦媛的手说道:“入夏以来,中原地区连日暴雨,黄河水位暴涨。如今,处在黄河中游的怀庆府,开封府城外的沿河堤坝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日早朝,圣上特命了工部左侍郎闾丘大人为河道总督,升了我为虎贲卫指挥同知。半月后,我便要率五百兵卫,护送闾丘大人以及两百武功卫的工匠,前往河南道修缮河堤抗洪。” 秦媛听了心下疑惑,问道:“往年修缮河堤,不过是委派一介总督便是了,今年怎的还要派了武功卫的匠人一同随行?” 卫雍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今日这任命是直接从内阁递出来的,说是圣上与诸位阁老商议的结果,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秦媛听了缓缓点头,如今圣上年纪愈发大了,朝堂上的事情更多的是由阁臣商议决定的。首辅严又庭在朝堂之中虽然称不上是一手遮天,但也把握着朝中众多事务。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了沈慎,不由喃喃道:“兄长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若你亲自上门拜访他一趟,他必然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卫雍听她提起沈慎,面色一沉,声音也低了下来:“沈阁老贵人事多,我怎么敢上门打扰。” 秦媛闻言一愣,想起了兄长迎娶牌位的事情,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卫雍见秦媛不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语气生硬,惹了她不高兴,可是自己听她如此亲热的提起沈思之,心中也是十分不痛快。他枯坐了一会儿,仍旧不见秦媛有所反应,这才端起身边的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我若是离京,必然是要带上你的,只怕这一路周车劳动,辛苦到你。” 秦媛并未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听他如此说,略沉思了一会儿才淡了点头,应道:“我也必会随你去的,如今京城形式不十分明朗,倒不如做些实事。” 卫雍见她语气神态自然,不似作伪,心中又小小的郁闷了起来,自己这干醋吃的如此明显,她竟是半点安慰都没有。 思及此,他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又不再说话了。 秦媛仍旧没有注意他的反应,而是继续沉思着。正如刚才她自己所说,往年黄河水患,朝廷不过是拨了救济款项到地方,再严重些,也有委派过河道总督的先例。只是今年竟然要专职守护京城的金吾卫外派护卫总督与工匠去往地方,这是从未有过的。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 卫雍左等右等却等不到秦媛主动与他说话,偷偷侧过脸去,却见面前的少女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垂目思索着些什么,眉头微蹙,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他将心中那点小小的不悦压了下去,倾身凑过去,低声问道:“媛儿在想什么?” 秦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我在想,今年这豫州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如此的劳师动众。”她猛的抬起头,盯着卫雍说道:“止戈,你这几日可还需要巡城?” 卫雍不明所以,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倒是不用了,圣上特命我这几日将手中的事务交接清楚后,便安心准备出京之事,无需再担心其他事情了。” 秦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今日时辰略有些晚了,你明日带我去拜访燕王殿下,或许燕王会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 卫雍听了微微皱了眉:“燕王爷?他能知道什么。”他欲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秦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这才应声说道:“好,明日我们巳时出府。” 秦媛这才叹道:“我虽与燕王爷接触不多,但这几次,足以见得这燕王并不似他表现出的一般纨绔,你莫要小看了他。”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想起怀衍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心中虽还是有些怀疑,却也没再反对些什么,只是温声回道:“好。” 卫雍顿了一会儿,复又说道:“你随我出京这事,可要知会秦家人一声?子诚那边也要说一声的吧。” 秦媛点了点头,叹道:“我现在实在不敢回苏家,你替我走一趟,让大哥找时间来一趟国公府,我有事要交待给他。”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秦家那边,我还是亲自回去一趟的好。这一去,还不知道十月能不能回来,秦家兄长十月亲迎,我怕是要缺席了。” 她想了一下,猛的站起身,说道:“我看我还是今日就回去一趟好了,日后若是还有其他安排,怕是会耽误了。” 卫雍见她站起作势要走,一把拉住她,说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三刻的,你方才也说了,几日时辰已晚了。你若是这个时间出了内城,怕是就无法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了。” 秦媛被他一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歉然的笑笑:“我总觉得自己占了他们家女孩的身体,心中总有愧疚,所以,对于秦家我总想着......” “我明白。”卫雍也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明日从王府回来,我亲自送你去秦家。你不必着急,世间虽然紧迫,也足够我们做好全部准备了。”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望着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轻轻推了推卫雍,说道:“快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你快些回去罢。” 卫雍随着她的话,也望向窗外,的确是日头西沉了。每次与媛儿相处,总是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他叹了一声,说道:“那好,那我今日先回去了,你不要多想,事情也许本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说着,他恋恋不舍的握着秦媛的手,好一会儿才松了手,转过身开了门。 第一百零六章 真心 等在门外的逐海与卫风二人正暗暗着急,眼见得就要到晚膳的时候了,主子还留在书房内。他们二人也不敢多加催促,怕惹了主子不高兴,就只能站在门外干瞪眼。 听见卫雍开门,他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转身迎上,就听卫雍低声的吩咐道:“走罢。” 二人应是,纷纷回首对着站在室内的秦媛拱一拱手,这才快步跟着卫雍离开了。 秦媛没有下楼,而是缓步踱到窗边,看到卫雍正站在院子中央,回首向这里望来。看到她,卫雍微微扬了唇角,这才转身大步离开了。 秦媛没有动,却听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收拾茶盏的声音,秦媛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海棠,我如此作为可是叫你为难了?” 那收拾茶盏的动作一顿,秦媛这才回过来,望着面前俏生生的丫头。 海棠眼圈通红,见秦媛转过头来,泪水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了出来,声音也带着哽咽道:“先生,奴婢,奴婢......” “我明白。”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我并不怪你,你本就是国公府的家奴,仰人鼻息过活,又哪里能有自己的主意。今日二公子的话,你听过就罢,不必太放在心上,他一个男子又哪里能懂得后宅的这些事情。” 海棠闻言哭得更凶了,她哽咽着,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已经好几日没有去国公夫人那边回过话了,奴婢觉得先生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奴婢绝没有说过任何对先生不利的话。”她顿了顿,发誓一般的说道:“今日之事,我也不会说出去。” 秦媛点点头,声音柔和:“难为你了。” 海棠望着面前的女子,心中有些不忍,她擦了擦泪水,下定决心般的说道:“先生,奴婢有话说。” 秦媛本已经坐在了太师椅上准备看书了,听她如此说话,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却看到面前的这个丫头眼中犹带着水气,表情却十分的果决。她点了点头,示意海棠坐下说话。 海棠犹豫了下,还是侧着身子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下来,看着秦媛笑容温和的望着自己,这才开口说道:“先生,奴婢要说的这些话,可能有些逾矩了,但是,”她抬头迎视着对面的少女,眼神真挚,“奴婢是真心觉得您能走到现在不容易,奴婢是真心的希望先生能够一切安好。” 秦媛心中一动,她大概想到了海棠要说些什么了,但是她却没有任何想要打断对方的打算,她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就是,我知道你的意思。”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先生,您想必也是知晓那苏家大小姐的罢。” 果然,秦媛心中了然,却仍旧只是点了点头,笑望着对面的丫头。 “二公子与苏家大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二公子对大小姐的感情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些府中的下人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都以为,苏家大小姐没了,二公子是要消沉一段时日的,就连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歇了叫二公子早些成亲的念想了。” “如今先生入了府,奴婢觉得先生确实是有本事的,也是真心的钦佩先生。”她顿了顿,略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奴婢知晓,先生一开始,日日躲在这院子里,又何尝不是为了避嫌。只是如今先生似还是入了二公子的眼,奴婢不敢妄论二公子对先生是否真心。只是再真心,以先生的身份,也是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入国公府的。” “先生难道要屈居妾室?将来主母入了府,若是个手段强硬的,先生这一生,岂不是就埋葬在了这国公府里?”海棠说着,又有泪水涌了出来,“奴婢替先生不值,二公子是高门贵公子,没什么可怕的,先生却不相同啊。” 秦媛见面前的丫头说得声泪俱下,心中也是有所触动的。若说她只是秦媛,那么海棠这番话说得却是十分有道理的,她一个落破的军户女,怕是做国公府的妾,都会被人赞一句有福气的罢。 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海棠身侧。海棠见她走过来,也连忙站起身来,微微躬身后退了两步。 秦媛伸手,拉住海棠的手,低低说道:“多谢你,能跟我说这些。” 海棠忍住泪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奴婢只是觉得先生走到今日实在不容易,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误了终身。” “是,所以要多谢你。”秦媛轻拍了拍海棠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我不便与你多说,但是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了,你放心好了。我半月后要与二公子南下中原,修葺河道,怕是许久不能回来,你可要帮我照看好这望月楼。” 海棠听了,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她忙垂了眼眸,遮住眼中的泪光,低低的应了声是,返身退了出去。 秦媛再次回到书案后,她半合着眼眸,心中想着,此次南下怕是不会简单,若是能带一些信得过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她在心中盘算着,还未等想出什么头绪,就听到康镇自书房外低声的唤了句:“先生可在?” 秦媛直起身,揉了揉眉心,这才应道:“进来吧。” 康镇推门而入,见她面色有些不好,忙走近两步,低声询问道:“二公子可是有为难先生?” 秦媛有些好笑的望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却是想着,止戈在这些下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凶神恶煞,一个两个的竟是都担心她吃了亏。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笑道:“无妨,不过是二公子提起一些朝堂之事,我觉得有些心烦而已。” 康镇略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书案之上,说道:“此书小人已经看完了,还请先生赐书。” 秦媛望了眼书案上的书,又笑着看了眼面前的少年,这少年确实是个聪慧过人的,不过短短几日,便将整本《大陈地域志》看完了。她心中一动,说道:“半月后,我要随二公子一同南下去往豫州。豫州此次水患颇为严重,此行颇为凶险,你可愿与我同行?” 第一百零七章 相邀 康镇闻言,双眼一亮,立刻说道:“小人自是万分愿意的。” 秦媛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你且下去准备准备吧,我明日要随二公子出府一趟,待我回来在与你细说。” 康镇应诺退了出去。 翌日一早,逐海便遵了卫雍的吩咐往望月楼来了。 海棠备了件简单的竹青色杭稠直裰,为秦媛梳了道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先生还是这个样子最为好看。” 秦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得不说,秦媛的样貌英气十足,做男儿打扮的确是十分俊秀好看。她随手拿了桌边的折扇,刷啦一下打开,笑道:“这样是不是更加好看了。” 海棠看她如此玩闹,确实是没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先生风流倜傥,堪比那旧时的潘安卫玠了。” 秦媛哈哈笑了两声,将那扇子扔到一边,摆了摆手,说道:“莫要拿你家先生打趣,你且好生在看家,我走了。” 海棠将秦媛送到院门,看她走的远了,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小楼。 卫雍已经在大门外的马车上坐定了,听到卫风轻声说道先生来了,立刻掀了车帘探出头来。 见到少女仍旧一身简单的男儿装扮,卫雍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情绪。他对着秦媛缓缓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作势要拉她上车。秦媛却是抬手向他行了一礼,堪堪避过了他伸出的手,扶着车辕慢慢的上了马车。 卫雍见她无视自己,收了手坐回了马车内,待到秦媛上了车,才凑过去,低声说道:“你不必如此小心,这里又没有外人。” 秦媛略向一旁挪了挪,低声说道:“你还是注意些言行的好,若是还如此妄为,我便离了府,再也不见你了。” 卫雍知道她不过是吓唬自己,讨好的笑道:“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他坐正了身子,扬声对着车外的卫风与逐海吩咐道:“走罢。”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了起来,秦媛低声问道:“怎的这么早,昨日不是说巳时出发的么?” 卫雍皱了皱眉,低声回道:“昨日我自你那边出来,门房的人便送了燕王府的帖子过来,说是殿下得些好东西,要我早些过去。”他说着摇了摇头,“其他的也没有多说,怕是如你所料,此次南下,事情并不简单。” 秦媛闻言也皱了眉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怕是想见你的,不是燕王殿下,而是太子。” 卫雍也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往日里,燕王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就会呼朋引伴的过府相聚,今日怕也是借着这么个由头让太子出宫的罢。” 秦媛听了,忍不住冷笑道:“果然帝王家的儿郎就不曾有简单的人物,这燕王殿下,怕是心计能力远超你我。”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想着往日里陈怀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毕竟有些亲缘关系,忍不住维护道:“即使如此,他怕也是为了自保吧。” “或许罢。” 马车到了燕王府,府中的仆役是早就得了吩咐的,立刻迎了上来。 卫雍迈下马车,正欲回身扶一扶秦媛,却见她一撩袍角,便自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众仆役向卫雍见礼,引着卫雍几人往里走,还未走两步,便听见一个尖细阴柔的嗓音传来:“奴婢见过卫二公子,我家王爷此时正在招待贵客,不方便亲自来迎您,便命小的前来迎接,还望二公子见谅。” 秦媛循声望去,见面前说话这人一身藏蓝色圆领长袍,手上执着一柄拂尘,面白无须,正笑容谄媚的望着卫雍。秦媛心下了然,此人怕就是燕王的贴身近侍李寿了。 卫雍含笑回道:“李公公言重了,还要劳烦公公带路了。” 李寿这才笑着回转过身,伸手作请道:“二公子有请。” 这燕王府秦媛前段时间刚来过一次,所以并不十分陌生。她垂着头跟在卫雍身后,一路缓缓行进,再路过那湖时,便见到荷花开了满池,微风拂过,似有点点荷香随风而来。 这一次燕王是在书房中等着卫雍,众人绕过了那湖,又行了一阵,才到了外书房门外。 李寿示意众人稍等,自己则是往前两步,扬声对着门内禀道:“王爷,卫二公子带着秦先生到了。” 不多时,书房的门便开了,燕王朗声笑着走了出来,对着卫雍笑道:“止戈你今日可是来的晚了,本王可是等了你许久,快些进来。” 卫雍几人则是对着燕王一礼,这才迈步向前,进了书房。 书房中光线十分明亮,有几缕袅袅的茶香飘散开来,卫雍与秦媛一进屋便见到了端坐在太师椅中的太子,陈怀征。 二人一惊,立刻躬身向太子行了大礼,随后而来的燕王立刻扶起卫雍,笑道:“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一声,今日我不单单是请了你,还请了二哥来,你可不要因此而拘束了。” 坐在上首的太子闻言也是缓缓的颔首道:“今日孤不过是应三弟邀约而来,止戈可不要因为孤而拘束才好。” 卫雍忙道不敢,垂手站在一侧,秦媛也顺势起身,站在了卫雍身后。 太子向着一旁的燕王递了个眼神,燕王立刻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止戈你且坐下说话。” 卫雍道谢,走到一侧的圈椅中,侧身端坐了。秦媛则是站在了卫雍身后,刚站定,却听到燕王笑着说道:“秦先生也无须客气,坐下说话吧。” 秦媛望了眼上首的太子,又看了眼身前的卫雍,这才道过谢在卫雍下首的圈椅中坐了。 待众人都坐定,李寿便端了茶来,燕王笑着指着那散着幽香的茶说道:“这茶是今年新到的贡茶,二哥得了一些,赏了本王,你们尝尝味道可好。” 等到李寿退了出去,书房的门再次阖上,卫雍才放下茶盏,轻声说道:“果然好茶。”说罢,他转向燕王,笑道:“今日就算殿下不邀我来,我也是打算上门叨扰殿下的。” 燕王听他如此说话,眼睛一亮,立刻笑着摆手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叨扰,你能来,本王觉得十分高兴。”他说罢,望了望坐在上首的太子,这才开口说道:“今日邀你来,是二哥有事要与你商议,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尽可以直说。” 第一百零八章 践行 端坐于上首的太子听了燕王的话,也含笑望着卫雍说道:“还未向止戈恭贺高升之喜,如今你年轻有为,假以时日必成一方封疆大吏。” 卫雍闻言,连忙站起身拱手行礼道:“殿下谬赞,卫臣惶恐。” 太子朝他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待他落座之后,方又继续说道:“孤今日出宫所为何事,怕是止戈心中已有成算了。” 卫雍侧头望了眼坐在对面的燕王,见他一脸闲适的端着茶盏。燕王似是感觉到卫雍的眼神,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必如此拘束,二哥为人最为和善,今日他特地出宫寻你,也是有事想与你说,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卫雍笑着道了句不敢,这才拱手对着上位的太子说道:“殿下若是有事吩咐,您直说便是,微臣必然尽力而为。” 太子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轻叹了一声,也不再过多纠缠此事,而是缓缓开口说道:“日前父皇曾与孤说起黄河水患之事,这些年为治理水患,朝廷几次拨款疏浚河道,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收效却微乎其微。” “日前,开封府知府邹胜送了急奏入宫,说是连日暴雨,黄河水位再次升高,开封府如今已是危在旦夕,请求朝廷拨了银两下去,再次疏通河道,巩固堤坝。”太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重重的叹了一声,“那邹胜近几年三番五次的上奏朝廷,要求拨款,百万的银两撒了下去,却是丝毫不见成效。” “梳理河道本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若是方法不对,白白耗费功夫也是常有的事情。”卫雍见太子面色愁苦,出言劝道,“臣听闻此次被升为河道总督的闾丘大人是个能人,十分擅长水利之事。此次有他主导修缮河道之事,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太子赞同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确如止戈所言,这闾丘大人的确是个擅长水利的能人,此次由他出任河道总督,便是首辅严大人的举荐。”太子说起严又庭,面上终于又露出了笑意,“严大人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他所举荐之人,父皇与孤自是信得过的。”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望向卫雍,斟酌道:“此次开封之行,怕是并不好走,止戈还需一路小心才是。” 卫雍忙拱手称是,太子这才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此次疏浚河道与以往大有不同,闾丘大人亲自在武功卫中选取了二百擅长水利的工匠,说是要一同前往,委以重任。只是如此一来,人数众多,怕是要辛苦你了。” “为圣上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殿下实在是言重了。”卫雍仍旧一脸正色,对着太子略一拱手,说道,“太子殿下忧国忧民,令微臣着实钦佩不已。如今微臣奉命出京,还要劳殿下惦念叮嘱,实在是令微臣心中不安。” 卫雍说完这话,站起身来,对着太子深深一礼,说道:“还请殿下放心,微臣定当不辱圣命。” 太子见他如此说话,脸上也扬起笑意,立刻站起身来扶他,口中嗔道:“孤对止戈自是再放心不过的。” 一侧的燕王见此情景,也笑着应合道:“二哥能得止戈相助,如此再好不过了。”他说着,将头转向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秦媛,笑道:“先生以为如何?” 秦媛对于燕王忽然提到自己,丝毫不感到意外,她闻言站起身来,对着燕王略施一礼说道:“属下自是以将军马首是瞻。” 燕王似是对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笑着挥了挥手说道:“既如此,我们便不要再这般多礼了,二哥你也快些坐下,臣弟着人备了些酒菜,咱们与止戈痛饮一番如何?” “如此甚妙。”太子抚掌大笑,“也算是孤兄弟二人为止戈践行,愿卿一路顺利,凯旋而归!” 自燕王府出来已过了未时,卫雍似是有了几分酒意,半靠在逐海身上,含含糊糊的与太子与燕王告辞,这才踉踉跄跄的上了马车。 待到上了马车,卫雍缓缓睁开双眼,眼眸明亮,哪还有半分醉意。他微微叹了口气,转向秦媛低声说道:“此次开封之行怕是十分不简单。” 秦媛闻言也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太子殿下怕是得了什么消息,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明说。”她望向身侧的卫雍,将声音压的更低:“此次南下,我们恐怕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触了某些人的利益,许会引来什么灾祸。” 卫雍望着面前的少女,见她面色沉重,正欲安慰几句,却听她又继续说道:“我们此行还是要多带一些心腹之人才好,只是你才调任新职,怕是手下的人都不识得几个,又哪里能有什么心腹。” 卫雍这才伸手拉过她的小手,轻拍了两下,笑道:“我正要与你说起此事。”他见秦媛扬起小脸迷惑的望着自己,笑容更盛,“那日我得了调令之后,便向上峰求了个人情。待明日,我便命了卫风去往那通州大营,将何冲几人皆调回京中。有他们几人在,媛儿可能安心了?” 秦媛听闻此言,面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有他们几人在,自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噗嗤笑了起来,见卫雍疑惑的望着她,这才止了笑,低声说道:“说起来,何冲几人想是还不知道我的女子身份罢,此次见面又不知要添了多少尴尬了。” 卫雍听她提起军营中的事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略带些无奈的说道:“谁能想到能有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女扮男装混入军中,竟还混出了一番名堂。”他想起秦媛也曾经与自己出城迎敌,心下不禁一阵后怕,握着的手更是紧了两分。 二人又说了几句,秦媛却觉得马车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些,便伸手掀了车帘向外望去,却见马车竟是向着外城的方向而去。 她略有些吃惊的回过头,却看到卫雍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道:“我自己回去便是了,你如此送我回来,总会惹了有心人的注意。” 卫雍闻言低叹了一声,将她拉回来坐好,轻声说道:“你不必总是如此小心,我也是能够护着你的,你可以尝试着多依靠我一些。”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秦媛闻言,脸上不由一热,也不看他,低声道:“你又胡说八道。”说完便径自坐到了一边,再也不理人了。 卫雍见她气鼓鼓的坐到一旁,知道她确实有些恼了,便也就不再逗她,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她。 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仅能听到马车咕噜噜前行的声音。 车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出了内城,又走了两刻钟,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秦媛见车停了,起身就要往车外走,身后的卫雍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低声说道:“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秦媛感觉到他手掌的温热,想起他刚刚的话,心中有些愧疚。止戈对于自己的确是一心一意的好,自己却对他颇多要求。她回过身,眼眸似水一般的望向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明日吧,我今日想多陪陪秦家母亲。” 卫雍听她没有拒绝自己来接她,笑容更灿烂了些:“好,那我明日来接你。” 秦媛略咬了下唇,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这才转身跳下了车。 秦媛下了车便头也不回的往秦家走去,而那马车就一直停在胡同外,直到有人给秦媛开了门,卫雍才放下车帘,低声说道:“回罢。” 秦媛敲了门,开门仍旧是娇娘,她见到门外的秦媛很是欢喜,立刻对着屋内的秦母招呼道:“婶子,我媛妹子回来了。” 秦母听到她的声音,几步便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自家女孩仍旧一身男儿长衫,长身玉立,就那么笑盈盈的站在院中,顿时心中又升起来几分酸楚。她吸了吸鼻子,这才哑着声音问道:“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媛走上前两步,伸手握了秦母的手,看她脸色精神都还好,这才笑着回道:“我再过几日要随着将军南下,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所以走之前来看看您。” “要南下?”秦母听了脸色一白,“我听人说南边这些时日发了大水,很是不太平,你可要千万小心些才是啊。” “我都知晓,我这次去是跟着皇上钦封的河道总督一起,护卫众多,没什么不安全的,您就放心好了。”秦媛拉着秦母的手缓缓向屋中走。 母女二人在内室的炕上坐了下来,娇娘端了热茶进来,笑着说道:“妹妹好容易回来一趟,今日可不要走的这么急了。”她说着转向秦母,“我托人去给大郎送了口信儿,想必再晚些时候,他就回来了。” 秦母笑着点头,对秦媛笑道:“你大嫂最是周到不过了,你此去是为了朝廷大事,尽可不必担心家里,我有你大嫂作伴,日子过得也是好得很。” 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对着娇娘深深一福,笑道:“妹妹因故不能在娘膝前尽孝侍奉,有劳嫂嫂这段时日忙里忙外,代我照顾娘情,妹妹在此谢过嫂嫂了。” 娇娘本就被她这一声嫂嫂叫的脸蛋绯红,再听她说的话,更是满脸通红。她连忙走上前去,抬手扶起秦媛,忍着羞臊低声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秦媛对娇娘是真心的喜欢,她借着娇娘的手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嫂嫂说的对,都是一家人,是妹妹见外了。” 娇娘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经常在秦家走动,却终究是未过门,听了这些话,哪里还待的住,红着脸寻了个由头转身出了内室。 秦媛笑了一阵,这才在秦母身侧又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我看大嫂也是个实在人,您与她一起,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秦母也笑着颔首:“你这嫂嫂着实是个好的,你自安心去做你的大事,不必理会家里。”她说着又似想起什么,低叹了一声,“你爹就是个心大的,一心想做出什么大事来,临死也算是圆了心愿。若是他知晓你有今日,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秦媛听秦母提起秦百生,心中也是生了几分感慨,低声说道:“我爹若是知晓您如今与我大哥生活的如此好,才是该安心了。”的确,自己终究不再是原来的秦媛,想必九泉下的秦氏父女俩知道如今秦家母子的生活,应是不会怪罪自己了罢。 秦媛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她将那张银票塞到秦母手中,低声说道:“女儿在国公府中时间尚短,没有多少月例。这二十两,您且收下,留着为大哥办喜事。” 秦母听了她的话,忙将那银票又塞了回去,说道:“娘怎能要你的银子,你在那高门大户里,哪里都需要银子,这些银子你自己留着傍身,不必惦记家里。”她握着秦媛的手,声音里又带了点哽咽,“如今咱家日子好过了许多,你大哥每月都有两三两的月钱呢,我们帮不上你什么,也不能拖累了你。” 秦媛再次反手将那银票塞到秦母手里,板了脸佯怒道:“娘这是要跟女儿生分了,一家人说什么拖累。”她轻抚秦母的手,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此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急大哥亲迎,这些银钱,您只当是我给大哥成亲的礼金。” 说起儿子的亲事,秦母自然就想起自家女儿的亲事,她叹了口气,倒是不再推脱,只是略带愧色的望着秦媛,说道:“儿啊,是为娘耽误了你。” 秦媛自是知道秦母指的是什么,她只是轻笑道:“娘可不要这么想,女儿若不是入了军营,又怎会有今日的造化。古人有言,有得必有失,能得咱们一家人如此和美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能舍的呢?” 秦母见她如此说,泪更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这才说道:“也罢,也罢,只是你一人在外,千万要保重自己,莫要吃了亏也不出声。这安稳日子没了也便没了,娘却只有你一个女娃,你何时回来,娘都是真心欢喜的。” 秦媛听的心中暖烘烘的,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回道:“娘亲放心,您的话儿都记在心里了。” 第一百一十章 辞别 秦媛与秦母说今日她不回内城了,要在家中留宿一夜。秦母自然十分高兴,出门买了几斤肉,说是要给秦媛炖一碗地道的辽东菜吃。 秦渊是傍晚时分回的秦家,他听说自己妹妹要随着那卫小将军一同前往豫州,心中便生了些不赞同。他趁着母亲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拉着妹妹走到一旁,低声说道:“你与那卫家将军一同去豫州作甚,现下豫州那边洪水泛滥,实在太过凶险,你若是能寻个由头,还是留在京里的好。” 秦媛知他是为自己着想,笑着劝道:“大哥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懂,只是我如今在国公府当差,哪里能由得我自己。”她微微顿了一下,又笑道,“不过此行有数百位善于水利的匠人在,还有五百的金吾卫护卫,是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的,大哥尽管放心便是。” “我哪里能够放心。”秦渊长叹一声,垂首望向自家妹妹。妹妹一身竹青色长衫,梳着男儿的道髻,不明就里的人见到,必然会以为这是谁家的少年公子。虽是如此,妹妹依旧是个女子,如此在外奔波操劳,如何还能嫁人生子? “大哥不必忧心。”秦媛自是看出了秦渊的懊恼,她柔声笑道:“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十分畅快,不用困于家宅,能够自由的走南闯北,这不是很好么?只是如此一来,我恐怕就难以承欢膝下,侍奉母亲了,这些就要劳烦哥哥嫂嫂了。” 秦源听她如此劝慰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低声说道:“你若真觉得好就好,若是有朝一日,你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便回家来,哥哥能养你一辈子。” 这一晚,秦家人欢聚一堂自不必说。 翌日一早,秦媛还未睡醒,朦朦胧胧中便听到有人敲门。不多一会儿,便听到秦母出去应门,她半睡半醒间似是听到来人似乎不少,进进出出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这一闹腾她也彻底醒了过来,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秦母刚好自外间掀帘而入,见她醒了,这才笑着说道:“媛儿,你醒啦,定国公府派了人来接你,你收拾收拾出去迎一迎吧。” 秦媛神智还有些迷糊,她含糊的应了一声,却坐着未动。秦母见她这迷糊的样子,笑着坐在她身侧,拢了拢她耳侧的碎发,说道:“定国公府的人还带了许多的礼物来,说是昨日你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来,今日补上。娘也不知道该不该收,你快些起来出去看看吧。” 秦媛听她说了这些话,这才算清醒了过来。她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低声问道:“娘你说什么,定国公府来人了,还带了礼物来?” 卫止戈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秦母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更是没了主意,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来了有一会儿了,我一开门,那管事模样的青年便指挥着一众小厮往院里搬东西,你哥拦了不让,那管事却说这是公子的一番心意,说是你也知晓的,你哥这才让我来叫你赶紧出去。” 秦媛嗯了一声,连忙穿鞋下地,找了衣服换上,随意的洗漱了一番,这才掀帘出了内室。 厅堂之中,逐海正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中与秦渊寒暄着,见秦媛出来,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先生安好,公子命小人前来接先生回府,叨扰之处,还望先生体谅。” 秦媛知他这番做派是故意为之,也不戳破,拱手还礼道:“劳烦海兄了。” 逐海闻言笑容更盛:“先生客气。”说罢向着身侧的秦渊拱了拱手,笑道:“那在下便不多打扰了。”说罢便要离开。 秦媛有些回不过神,忙扬声叫了逐海道:“海兄慢行,在下还为与母亲兄长告别,还请海兄稍待片刻。” 逐海一愣,这才想起秦媛不过刚刚起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是我太过心急了,先生不必着急,我在一旁候着便是。” 秦媛观他神色匆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低声问道:“海兄可是一人来的?” 逐海自然知道秦媛这话是什么意思,笑得一脸莫测:“自然不是,还有些家丁小厮帮忙。” 秦媛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屋,这才在东厢房看到秦母所说的那些礼物。 她随意看了几样,发现多不过是些普通的糕点糖食,棉布素稠等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止戈到还不算太过糊涂。 她出了东厢房,便见到秦母一脸不舍的走了过来。秦母见到她,一把拉了她的手,叹道:“好容易回家来,怎的这一大早的又要走了。娘还想着你这要出远门了,必要在家中多住些时日才好。” 秦媛拍了拍秦母的手,安抚道:“正是因着要出远门,府中要准备的事情更多,女儿才不能在家中久留。”她说着略抬了下巴,点了点那东厢房的位置,说道,“那些礼物,我看了看,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想来不过是将军觉得贸然登门拜访,礼节性的准备了一些东西罢了,您且安心收着便是。” 秦母含着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这便要回去了?连早饭也不吃了?” 秦媛想到院外马车上等着的那位,终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昨日吃了娘亲做的菜,已是觉得十分满足了。将军今日一早便叫人来接我,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耽搁。”她再次用力握了握秦母的手,“娘亲千万要保重自己,女儿会时常送信回来的,您不用挂念我。” 秦母此时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那边逐海也辞了秦渊,自堂屋中走了出来,他想着那还在马车中苦等的自家主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唤道:“先生,时辰不早了。”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再次向着秦母及秦渊深深一礼,这才随着逐海出了院门。 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胡同外面,秦媛出了门,再次对着送出门的秦母二人挥了挥手,这才快步向着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近前,秦媛还未等提步上车,车中便伸出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秦媛发出一声低呼,待到适应了马车里略微暗沉的光线,这才看到卫雍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媛儿可叫我好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错过 秦媛听他这话,心中更是气恼,直起身来便对着身后之人忽的拍了一掌,怒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哪有这么一大清早便来接人的,我还想着今日午后与秦家大哥一同进城呢。你可倒好,我这边还未睡醒,你便差了人来。卫止戈,你的规矩礼仪呢?” 卫雍被她打了那一巴掌,顿时露出一脸的委屈神色来,声音也带着几分讨好:“你不是一向喜欢东街的那家牛肉汤吗,我想着一早接了你,刚好我们一起去那边用早饭。”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不可闻,“我只想着快点见到你,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 秦媛被他这番话生生气笑了,她挪到一侧坐好,这才说道:“我怎么不知道堂堂定国公府卫二公子竟是这般粘人的。” 卫雍被她这话说的一噎,面色便沉了下来,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回道:“我本就是这般粘人的人,只不过原先你我虽是有情,却仍要守着礼数不能妄为。自你离开之后,我每日后悔,就应该在你及笄礼过后便将你迎娶回来,也免得生了这许多枝节来。” “如今我好容易失而复得,又怎能重蹈覆辙。”他说着,再次将躲得远远的秦媛一把揽了回来,下巴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低声叹道:“所以我,日日想见着你,日日想与你说话,日日想如此这般粘着你。” 秦媛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他说道:“好了好了,好歹你也算是有军功的人,怎的说话如此肉麻。” 逐海赶着马车前行,车中的动静他自是听的一清二楚。他心中很是震惊,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原先就与小秦有情,什么叫失而复得?他虽然不够伶俐,可也不是个蠢笨的,这番话听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秦竟然是...... 难怪今日天还未亮主子便叮嘱他备马车出城,难怪主子亲自选了礼物送过来,难怪主子在车中等了这许久也不见丝毫的不耐,原来...... 他不敢再往下想,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看车内这两位的意思,怕是这事也不愿其他人知晓。他想了想,最终抿紧了嘴,只当自己从未听过这话罢。 二人最终还是去喝了那牛肉汤。 秦媛许久没喝过这汤,她喝了整整一大碗,这才满足的随着卫雍登了马车回府。 马车噜噜前行,秦媛靠坐在车中,却没有看到,挂着忠勇伯府标志的马车与他们错身而过。 逐海自是看到了,他本想跟车内的二人通秉一声,却见到忠勇伯府马车后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 那马车他也是认识的,那是金台坊沈府的马车。 他想到沈阁老与自家主子之间的这点恩怨,便抿了嘴,没有出声。 对面的青城自是看到了逐海,他低声对着车内禀道:“公子,对面是定国公府的马车,我们要不要打个招呼?” 沈慎闻言皱了皱眉,问道:“驾车的是谁?” “是贴身伺候卫二公子的逐海。” 沈慎这才又将眼眸合上,低声说道:“不必了,那逐海驾车出门,最多不过是送一送那位秦先生,不必理会了。” “是。” 前面骑马而行的苏信也是看到这边驾车的逐海,他想了一想,这才对着马车内的谢氏说道:“母亲,我看对面是定国公府的马车,驾车的是卫二哥的小厮。我上前去打声招呼,您与兄长先行一步。” 谢氏听是定国公府的马车,将身子凑到车窗边,低声说道:“莫不是国公府的哪位女眷?我是不是也该问候一下。” “应该不是,驾车的是卫二哥的人,车内想必是那位秦先生。” 谢氏自是听自家儿子提起过这位秦先生,闻言轻轻应了一声,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可不要耽误太久。” “儿子知晓。”苏信应了一声便打马向前,迎向了对面那马车。 逐海见苏信过来,忙停了车,拱手行礼道:“小人见过忠勇伯爷。” 苏信挥了挥手,对他笑道:“看你似是从外城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逐海恭敬的回道:“小人奉了我家公子的令,出城去接秦先生回府。” “哦?这么说来,秦先生在这车上,”苏信笑着将马凑的更近,扬声对着车内笑道:“先生可还记得在下?” 秦媛在车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不得不掀开一角车帘,笑道:“秦媛见过伯爷,不知伯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苏信见她面色红润,便以为她近来日子过得还算舒坦,心中也松了几分,笑道:“我是要随母亲回外祖家,路遇先生,这才来打声招呼。”他说着再次上下打量了秦媛几眼,总觉得自家妹妹这脸色红润的似乎有些不太自然,遂又问道:“先生近来可好?我听说先生过几日便要随卫二哥出京了,此行艰险,先生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秦媛点头:“多谢伯爷关心。”她四下望了几眼,这才继续低声说道:“伯爷若是哪日得闲,不妨到民女这边来坐坐。” 苏信将马凑的更近了些,笑着说道:“改日定当拜访。” 苏信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继续向前行去,想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向着自家的马车追了过去。 谢府坐落在京城东边的澄清坊,门房里一早便得了信儿,见到苏府的马车行进了胡同,便有人飞跑着进府里去通传了。 门房的人急忙拆了门槛,将马车让进正门,一直行到了二门,这才停了下来。 谢氏扶着丫头的手缓步下了马车,看到丫头婆子簇拥的长嫂崔氏,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崔氏见她也是心中酸涩,忙将她一把揽住,说道:“姑奶奶终于回来了,老夫人可是等了你许久了。” 谢氏向着崔氏一礼,又招呼过七岁的苏仪让他叫人,好一番契阔,一群人这才往内院走去。 而此时外院之中,苏信与沈慎也见到了休沐在家的谢阁老。二人行了礼,问了安,这才分别坐下说话。 谢必行看了眼自家的外孙,见他行为举止相较以前大为沉稳,这才摸着胡须笑道:“子诚倒是成熟了许多。” 苏信闻言无奈苦笑:“家逢如此大难,孙儿又哪能还如从前那般。倒是一直未来向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还望外祖父赎罪。”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纯臣 谢必行缓缓摆了摆手,这才说道:“你初初回府,又承了爵位,自是不如先前时间充裕。倒是你外祖母想念你的紧,你不如先去寒山院请个安,叫你外祖母也好放心。” 苏信知道外祖父这是有话要单独与兄长说,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待到苏信出了书房,谢必行这才转身望向一直静坐不语的沈慎:“今日我叫你来,你可知道为何?” 沈慎垂了眼眸,恭敬低声回道:“孙婿愚钝,还望外祖父明言。” “你如今也算的是婉娘的半子,这次苏家有难,也幸好有你在旁帮衬,所以有些事情,老夫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几句。”谢必行手中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再次望向沈慎,眼神凌厉,“如今你也算是年少有为,在内阁之中也颇得圣上信任,老夫心中也是甚感欣慰。” “你能走到今日,你的老师严大人可谓功不可没,是以,你与他走的近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谢必行顿了顿,见沈慎仍旧神态恭敬的望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形式并不明朗,你也需自己多加注意言行才是。” 沈慎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外祖父放心,您所说的孙婿都明白。”他垂了眼眸,轻声笑道,“老师这两年许是年纪大了,远不如早些年果断。” 谢必行自然知道沈慎指的是什么,早些年,严又庭初为内阁首辅,为人公正廉洁,颇受世人称赞。如今或许是年纪渐长,或许是见得后生可畏,竟也开始左右摇摆起来。从他近几次的行为看来,严又庭怕是为了稳妥起见,竟然选择了站在太子一方。 谢必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如今内阁阁臣不过五人,至多不过三五年,我与罗大人便要致仕了,内阁便要补充新人,”他说着抬首望向对面的年轻人,“倒得那个时候,严又庭怕是便无法完全掌握内阁了。” 沈慎点头称是,说道:“所以老师便想着若是能够顺利辅佐太子登位,那他便依旧能够在内阁之中屹立不倒。” “正是如此。”谢必行赞赏的点头,“只是他忘了,当今圣上不过年逾四十,若是身体康健,太子再住上十年的东宫也不是不可能。” 沈慎嗤笑一声,低声说道:“您说的不错,当今圣上的确是身体康健。” 谢必行没有注意到沈慎语气中的不对,继续说道:“如今你愈发得圣上看重,但你千万要记得,圣上之所以看重你,是因为你年轻,聪明,他可以将你留给下一任君主。”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郑重,“至于下一任君主究竟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彻底忠于当今圣上的纯臣。” 沈慎闻言垂了眼眸,站起身来,对着谢必行深深一礼,说道:“孙婿谨记。” 谢必行抬手示意他坐下,这才捋着胡须说道:“你一向聪慧,这些话怕是我不与你讲,你心中也是明了的。”他再次望向面前的青年,颇有些严厉的说道:“我知道你对于你父亲与瑾儿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但是你要记得,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为人臣子,我等也只能叩谢君恩。” “你尚且年轻,万不要冲动行事。” 那边谢府祖孙在书房密谈,而此时的卫雍与秦媛二人,也回到了定国公府。 马车堪堪停稳,便有门房的人跑了出来,对着马车一礼道:“二公子,闾丘大人递了拜帖求见,此时正与国公爷在外书房喝茶。国公爷说,若是您回了就马上去外书房。” 卫雍听到闾丘懿来了,略怔了怔,与同样一脸疑惑的秦媛对视一眼,这才应了一声知道了,抬步下了马车。 二人下了马车,卫雍低声对秦媛说道:“你先回望月楼,待我见了闾丘便来见你。” 秦媛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望月楼。 卫雍一路未停向着外书房走去。 这位闾丘大人他是听说过的,听说这位大人是个地道的水利痴人,他曾是天顺十年的二甲第三名,同沈慎一样,是名动整个京城的少年进士。 不过这位闾丘大人却与一般的进士学子不同,他入了翰林院之后便苦读水利相关的书卷,之后一连多次提出修缮黄河的建议,都被工部采纳,观政期满后便直接调任工部都水司衙门,任员外郎。 这几年来一直功绩不断,当下不过而立之年,便任了工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如今更是官升一品,做了正二品的河道总督,想必待到老尚书致仕,这尚书之位空难旁落他人。 卫雍一路想着,不多时便来到外书房门外。 外书房门外站着伺候父亲的小厮,那小厮见道卫雍忙行了一礼,对着屋内扬声禀道:“国公爷,二公子过来了。” 屋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应答,那小厮便躬身将门推开,侧身把卫雍让进屋,这才再次退了出去。 卫雍进了屋,便见到自家父亲与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相对而坐。 那男子眉峰入鬓,眼窝深邃,鼻梁挺直,薄唇如刀削一般,实在是一副好相貌。 卫雍心下了然,对着自家父亲行礼过后,这才转向这男子,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闾丘大人了,劳您久等了。” 闾丘懿见他与自己说话,忙站起身还礼,淡淡道:“卫小将军多礼了,在下贸然打扰,还要请小将军见谅了。” 二人客套两句,这才又分主次坐下。 卫雍甫一坐定,便听到这闾丘大人开门见山的说道:“在下此来,不为别的,只想与卫小将军说一声,半月后出发实在是太慢了,开封如今危在旦夕,我等还是尽快出发为好。” 卫雍轻笑一声,心道,这闾丘大人倒是真如传言一般,为人耿直,说话痛快。他略作思索了一番,这才说道:“闾丘大人所说十分有礼,只是,此次南下,人数众多,须得备好路途中所需的粮草装备等物。若是我等能够早日准备好,早一些出发,也是无妨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闾丘 闾丘懿听了卫雍的话,略皱了皱眉,这才低声回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只想着早一日出发,便能早一日到达开封,那开封的百姓便能早一日安下心来。”他低叹一声,“哎,让国公爷,小将军见笑了。” 卫康听了笑着劝慰道:“大人说的哪里话,闾丘大人一心为民,我父子二人自是明白您心中所想。”说罢,他转向卫雍,语气严肃,“这几日你便不要到处乱走了,快些将人选定好,再请旨催促户部早些备好粮草,也好早一些前往灾地。” 闾丘懿听到卫康提到户部,这才反应过来,这南下所需的粮草装备乃至修缮所需的银两都是要户部来准备的。即使这卫小将军将人员都备齐了,户部若是不配合,他们还是无法南下。 思及此,闾丘懿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他站起身来,对着卫康父子二人略一拱手,说道:“是在下莽撞了,还望国公爷,小将军见谅。”说罢,便作势要走。 卫雍忙起身站起,拦了闾丘懿,笑道:“闾丘大人慢行,今日闾丘大人不来,卫某改日也是要登门拜访的。” 闾丘懿略微愣了一下,直言问道:“小将军找我何事?” 卫雍抬手请闾丘懿再次坐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闾丘大人也知晓,我们此次南下,人数众多,在下想着,若是要走陆路,怕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准备起来更加的费时。”卫雍直视着闾丘懿,见面前之人眼神清明,丝毫不避,这才继续笑着说道:“所以,在下以为,此次南下,不若我们走水路。” 闾丘懿听到卫雍说走水路,双眼一亮,拍手笑道:“小将军这个主意甚好。”他说着眼神微转,似是在脑中绘画路线,口中也不停的说着:“水路甚好,我们一行只需从通州登船,沿运河南下,到徐州再逆流而上,刚好能够到达开封。” 他说着,越发的开心,眼神越发的明亮:“在下还曾想,若是走陆路,我们一行人如何渡河到那南岸也是个难题,如今倒是好了。”他又叨念了两句,低声说道:“即使黄河水势凶猛,无法逆流而上,那么自徐州改乘马车,也要简单得多了。” 卫雍见他说的高兴,忍不住笑道:“卫某从未到过开封,更未去过那徐州,所以,此次南下,就要多多劳烦闾丘大人了。” 闾丘懿正想的高兴,听他如此说话,带着些无谓的摆了摆手,笑道:“小将军此话太客气了,在下还要多劳烦小将军护卫呢。”说罢,他便拱了拱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还要往户部走一趟,就不多打扰国公爷了。” 卫康这才笑着站起身来,略向他回了一礼,示意卫雍将人送了出去。 卫雍将闾丘懿送走,再次回了外书房,果然见父亲还坐在太师椅上,见他回来,向他招了招手,说道:“你且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卫雍在圈椅中坐下,低声说道:“父亲,这闾丘大人,您看?” 卫康听他提起闾丘懿,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说道:“此人倒是个痴人。”他拿起书案上茶盏,轻饮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你来之前,我与他聊了一些。他说起朝中之事,知道的甚少。可是一旦说起水患之事,却是滔滔不绝起来,实在是个难得的耿直人。” 卫雍想着刚才闾丘懿提起南下路线时候的模样,也忍不住轻笑起来:“儿子也觉得这闾丘大人是个难得的妙人。” 卫康点了点头,方又继续说道:“此次南下,怕是有许多事情尚不明朗,那闾丘大人一看便不是个善于交际的,只怕是个得罪了人也还不自知的主,你须得多多注意着些才是。” 卫雍点头称是:“儿子知晓。”他想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昨日太子在燕王府见了儿子,翻来覆去的说了些场面话,儿子也觉得此次南下恐怕并不简单。” 卫康低笑了两声,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太子殿下终是忍耐不住了。” 卫雍有些不明就里,他略有些疑惑的望向卫康,卫康却只是对着他缓缓摆了摆手,说道:“你只需记得,如今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但是他依旧是臣。而我们卫家,也只听圣命。” 卫雍自是明白父亲的意思。 父亲韬光养晦几十年,哪怕是在辽东大胜归来,也立刻交了兵权,称身体有恙,在府中荣养,对朝中之事不闻不问。 卫雍明白,父亲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为的也不过是这定国公府能够安稳无虞。只是父亲从未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失势,晋王得了大位,那定国公府即使再小心谨慎,也难有安稳了。 卫雍心中虽早有打算,却并不想与父亲说起,他听了卫康的话,仍旧垂了头恭敬应是,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卫雍出了外书房,便直向着那望月楼而去。 他刚绕过花园,便见到母亲身旁伺候的大丫头芍药向他盈盈走来。 芍药走到卫雍身前,略施了一礼,笑道:“二爷,夫人请您去正院说话。” 卫雍闻言微微蹙了蹙眉,低声问道:“母亲可说了何事找我?” “奴婢不知。”芍药依旧浅笑吟吟,“还请您随奴婢走一趟了。” 卫雍点了点头,缓步跟在那丫头身后,心中却是忍不住思量,母亲这时候找他为了何事,难道是那海棠又说了些什么? 他想到这里,微微冷了脸色,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不多时便来到母亲居住的檀香院。 院中的丫头婆子见到卫雍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见礼问安,卫雍却理也未理,冷着脸大步进了正房。 屋中燃着香,小丫头打起帘子将卫雍让进了西次间。卫雍进了屋,便见到自家母亲斜靠着迎枕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拿着一册经书,正喃喃地念着。 卫雍向着林氏行了一礼,林氏却不理他,仍旧念自己的经。 卫雍就这么弓着身站在罗汉床边,一动也不动,一时间,屋中静谧,只能听到林氏低低轻喃声。 就这么过了两柱香的时辰,卫雍仍旧丝毫未动,林氏却终于忍不住了,她将手中的经书搁到案几之上,声音中带着薄怒:“二郎,你可知错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责问 卫雍闻言一动未动,神色淡淡的回道:“母亲还请明示。” 林氏见儿子这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中怒气更是长了两分。她冷哼一声,说道:“明示?那好,那我且问你,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到哪里去?” 卫雍神色仍是未动,垂目作恭顺状:“儿子是要去望月楼,与秦先生商议南下之事。” “好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林氏嗤笑道,“你今日一早便出了府,巳时方归。究竟是何等的大事,竟是要你时时刻刻的守在她那里,寸步不离的?” 卫雍听到这里,微微蹙了眉头,回道:“我今日一早出府本就是为了接秦先生回府,方才闾丘大人来访,我此时自是要与她说道此事的。” “她好大的架子,竟然要你一个堂堂的国公府的公子上门迎接了。”林氏越说越气,“你如此任性妄为可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卫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林氏低叹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些:“你若是真对她有意,自与我来说,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林氏说着,抬手示意卫雍坐下,这才继续说道:“她一个未嫁女儿家,入我国公府为谋已是闹的沸沸扬扬,流言满城。你又是如此不知避嫌,闹的府中下人人尽皆知,你要人家姑娘家还如何出门见人。” 卫雍听了这话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垂头低声说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行事莽撞了。” 林氏见他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心中不由得一凛,看来儿子的确是对这位秦先生上了心,自己如此质问他,他竟是丝毫不避,直到自己替那秦媛说了几句,儿子这才对自己放下了戒备。 她暗叹了一声,心中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儿子能够放下那苏家姑娘,当娘的她本是应该高兴的,只是如今这秦先生身份实在低微,若是抬入府中做个妾倒是无妨。只是看儿子现在这模样,怕是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林氏还未说什么,便听到卫雍继续说道:“儿子的心思总是瞒不过母亲,还望母亲能够成全。” “成全?”林氏被自己儿子这话竟是气笑了,她手中握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不停的捻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成全。” 卫雍抬眸直直的盯着林氏,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说道:“儿子欲娶秦媛为妻。” 虽是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听儿子说出这话,林氏还是愣住了。她手中的动作一顿,倾身上前,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见他眼神清明,神色认真,毫不躲闪,这才颓然的靠在迎枕上,叹道:“你可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儿子自然知晓。”卫雍神色不动,语气坚定。 林氏心中酸涩,略有些感慨,这也许就是卫家的命。 当年卫家上门提亲求娶自己,她还曾听母亲偷偷与父亲说过,卫家是太子外家,老国公爷又手握重兵,如此鲜花着锦的簪缨世家,怎会求娶一个没落贵族的嫡女。 不过疑惑归疑惑,林家能够攀上如此一门亲事,实在是求都求不来的,父母自然欣然应允。 只是她自己心中却还是存着些胆怯,林家当时不过是个三流勋贵,远不能与当时的定国公府相提并论。她担心丈夫会嫌弃自己模样普通,担心公婆会嫌弃自己出身低微。 她初初嫁入国公府时,时时留意,事事小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唯恐惹了公婆丈夫的不喜。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卫康一直待她温柔体贴,公婆也总是慈爱和善,她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直到后来,大郎自己相中了长清侯府的嫡长女,来跟自己说要求娶。她道那长清侯夫人是个十分刻薄的人,心中十分不愿意,将此事与婆母商量,这才听婆母提起当年旧事。 原是当时还是世子的卫康自己瞧中了这门婚事,几番游说,这才劝动了老国公爷夫妇上门提亲。 林氏听得哑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婆母却慈爱的拉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做母亲的,将儿孙养大,便就该放手了,往后的日子就由他们自己做主便是了。” 再后来杨氏进了门,也一如当日的她一般,处处小心,时时谨慎,自己看着这个儿媳,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真心。再加上大郎与杨氏夫妻和美,琴瑟和鸣,她便更觉得婆母说的话有理,便就放任了二郎与那苏家嫡女的事情。 好在苏家也是明事理的人家,两家本是对这门亲事心照不宣了,哪里又能想到竟又出了这许多的岔子来。 她不由得想起当日卫康与自己说的话,若是二郎真的对什么人上了心,也不要再拘泥于什么世家勋贵了,成全了他也就是了。 罢了,罢了。 林氏一时间思绪纷乱,皱着眉叹了半晌,这才略带几分疲惫的说道:“你是如此想的,那秦先生可是愿意的?” 自己虽说是愿意成全儿子,但是若只是自己儿子上了心,她又哪里愿意。 她说完这话,便望向对面的儿子,却见到儿子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意,眼睛也闪闪发光的望向自己,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母亲放心,媛......秦先生自是与儿子是一样的心思,儿子谢母亲成全。” 林氏哀叹一声,果然是儿大不中留。她忍不住笑着抬手敲了敲儿子的头,佯怒道:“我可是什么都没答应。”她想了想,又说道:“只是这秦先生的身份着实太低了些,若是你想要娶她进门,我还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卫雍有些赧然的笑道:“儿子劳母亲费心了。”话毕他似是又想起什么,低声说道:“不过此事倒是不急,我们再过几日便要南下,此一去还不知何事能够回来,待儿子回来,再议此事也不急。” 林氏闻言颔首笑道:“即使如此,你也需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流言再传出来。”她说着再次打量了儿子一番,“我知晓那秦先生是个本分的,但是烈女尚且怕缠郎,就你那粘人的性子,你还是给我收敛一些才是。” 卫雍听了哭笑不得,却仍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端倪 卫雍出了檀香院,笑吟吟的往望月楼而去。身后的逐海见自家主子这一脸笑意盎然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思量,难道是国公夫人应允了主子的要求? 卫雍对于他的疑惑丝毫不见,只脚步匆匆的往望月楼而去。 望月楼中的一切如旧,卫雍进了院子,看到两个丫头依旧坐在玉兰树下做着女红,康镇仍旧靠在廊庑下读书,而他的少女也依旧半躺在竹椅上小憩。 卫雍从不知道媛儿原是如此懒散的性子。原来她尚是苏瑾的时候,整日里忙忙碌碌的,不是跟着苏信等人出门游历,便是忙着帮谢氏打理府中的事情,哪里见她如此悠闲自在过。 他笑着走到秦媛身旁,笑着示意丫头们不必多礼,自己随意的拉了把杌子,在秦媛身侧坐了下来。 他想着母亲刚与自己说的话,面上的笑意更甚,忍不住伸了手轻轻的触了触那白皙的脸蛋。 一旁的逐海看的心惊,忙抬头四顾,却见这院中的丫头婆子,皆是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眼眸,似是根本就没看到这二人的动作一般。 逐海还是忍不住轻咳一声,俯身凑到卫雍身侧,低声说道:“主子,你若是有事与先生商议,还是去书房说话罢。” 卫雍自是知晓他的意思,这才想起自己刚答应母亲的话,也是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站起身来,装腔作势的点了点头,提步先行上了楼。 逐海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海棠使了眼神,海棠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走了过来,低声唤道:“先生,先生。” 秦媛昨日在秦家睡的并不十分好,现下得了功夫补眠,竟是睡的十分沉,海棠叫了好一会儿,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海棠见她醒了,这才笑着说道:“先生,二公子过来了,正在书房中等您呢。” 秦媛此时还没缓过神来,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止戈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你去告诉他,让他多等会,我这还没睡醒呢。”说着作势又要躺下。 海棠被她那句止戈已是震的回不过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忙求救般的望向站在另一边的逐海。 逐海虽然对于秦媛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此时见她这般态度才算真正的信了。他侧头略想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示意海棠不必着急,自己却转身上了楼。 卫雍此时正在秦媛书房中晃荡,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却不小心碰到了角落里一支小巧的瓷瓶。 那瓷瓶咕噜噜的转了两圈,竟是停在了他的手边。他有些疑惑的拿起这瓷瓶,仔细端详了一番,见瓶口用小塞紧紧的盖着,便伸手取了下来,顿时一股熟悉的异香从那瓶子里散了出来。 卫雍忍不住眉头轻蹙,他自与媛儿相认,一直没有提起这香味。其实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媛儿说她除了子诚与自己之外,并未将身份再告知其他人,可是这香却只有沈慎手中独有,她又是如何再次拿到的呢? 他自是不会怀疑媛儿,只是这异香太过特殊,而那沈慎的心思又太过明显,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这边还在沉思,却听逐海站在敞开的隔扇外,低声说道:“主子,小姐似是还未睡醒,说是,要您多等一会,待她睡醒了再来寻您。” 卫雍听了逐海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如此任性的话,也就她尚未清醒的现在才能说出来吧。他想着,缓步走到窗扇边,便见到竹椅上那人仍是懒懒的躺着,一旁的丫头手足无措的站着,似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这才低笑了两声,沉声说道:“逐海,你一向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情无须我提醒你罢。” 逐海听他如此说话,立刻单膝跪地,一字一句的说道:“逐海自幼便跟随主子,主子的话逐海从不敢违背,您放心,关于小姐的事,逐海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 卫雍轻轻的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轻笑道:“我自是信得过你的,你下去同海棠说一声,”他想了一下,又望了望手中那小巧的瓷瓶,还是叹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叫她起来罢。” 海棠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到卫雍下楼来了,她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卫雍向她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大厨房今日煮了绿豆水,你带着两个婆子去领些来,分给众人去去暑气。” 海棠应诺,领着丁香以及两个婆子退了出去。 卫雍这才再次坐到了秦媛身侧,倾身凑了过去,低声唤道:“媛儿,你且醒醒,我有话对你说。” 秦媛十分不情愿的在竹椅上蹭了蹭,这才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想说什么?” 卫雍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睡的有些松散的发髻,这才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轻声问道:“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秦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觉得鼻端飘过一阵熟悉的香气,待看清卫雍手中的东西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夺过那瓷瓶,卫雍却一把将瓷瓶握在掌心,再次低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香?” 秦媛低叹一声,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能是什么,你不就是因为它才怀疑我的嘛。” 卫雍见她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继续问道:“你不是跟我说这香是沈慎的么,如今你与他并未相认,手中怎的还会有这香料?” 秦媛抬起眼眸,神情似笑非笑的,似乎卫雍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她顿了好一会,才回道:“你是傻了么,这香自然是我大哥带给我的。” 卫雍这才反应过来,也自嘲的笑笑。的确如此,旁人不知晓,子诚却是知道媛儿的身份的,他送东西给媛儿也是理所当然的。 卫雍有些懊恼的想着,自己或许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秦媛看着卫雍神色自然,似是信了自己的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将那瓷瓶拿了回来,塞到自己怀中,笑着说道:“大哥知道我十分喜欢这香料,便偷偷给了我一瓶,我始终不敢拿出来用,怕被人发现了去。”她说着,抬眸望向卫雍,“却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走访 谢府。 谢必行正与沈慎说着话,便听到门外小厮来禀,说是工部侍郎闾丘大人递了名帖,想要求见谢必行。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沈慎站起身来,说道:“既是闾丘大人来了,孙婿便代外祖父出去迎上一迎。” 谢必行略点了点头,赞同道:“也确该如此,你且去吧。” 沈慎躬身行礼退了出去。他跟着那小厮缓缓的走着,低声的问道:“闾丘大人可说了是为何而来?” 那小厮弓着身子摇了摇头,说道:“那闾丘大人看起来颇为着急,递了拜帖便下了马车,坐在门房中等着,小的一刻也不敢耽误,这才跑着来向老太爷回话。” 沈慎略点了点,便不再多问。 待到了门房,果然见到闾丘懿端坐在一把圈椅中,门房中的家丁则是垂手站在一旁。 有家丁见到沈慎过来,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着对闾丘懿说道:“大人,我们姑爷到了,您快快请进府吧。” 闾丘懿听下人说到姑爷,心中一阵纳罕,这谢府孙辈不全都是少爷么,没听说有女儿啊,这是打哪里冒出了个姑爷? 他抬起头来,这才看到迎面而来的沈慎,心中思量了半晌,这才转过弯来。没错了,他的确是这谢府的“姑爷”。 闾丘懿思量的这一会子功夫,沈慎已经走到近前,他拱手对着闾丘懿行了一礼,含笑说道:“外祖父听说闾丘大人来访,心中十分欢喜,特命沈某前来迎接,劳大人久等了。” 闾丘懿也忙站起身还礼,口中却说道:“是在下贸然来访,扰到谢阁老休息了,还望沈阁老见谅。” 二人客气了两句,沈慎便带着闾丘懿到了外书房。 见了谢必行,几人又是一番客套,待到主次落座,上了茶点之后,谢必行这才笑着望向闾丘懿,问道:“不知今日闾丘大人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闾丘懿也不客套,放下茶盏便直言道:“下官今日本想去户部求见大人的,却想起今日大人休沐,这才厚着脸皮上门叨扰,还望大人见谅。” 谢必行在朝几十载,这个闾丘懿什么性子他也是知晓一些的。他听了闾丘懿的话,只是略笑了笑,说道:“闾丘大人不必客气,有话直说便好。” 闾丘懿从未与这位谢阁老打过交道,他倒是经常听同僚说起,这位谢阁老是个十分严苛的人。所以他略思量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下官此来,乃是为了此次修缮黄河之事。” 谢必行含笑点了点头,却不答话,闾丘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如今开封危在旦夕,半月后出发实在是太晚了些,下官觉得,若是能早一日出发,那开封的百姓便可早一日安心了。” 谢必行这才放下茶盏,轻笑道:“闾丘大人的意思是?” 闾丘懿忙站起身,拱手对着谢必行一礼,一字一句道:“还请阁老令户部的官员早日备好此次南下的所需物品,我等也好早日出发。” 谢必行沉吟不语,对于这个闾丘懿,他其实是比较欣赏的。如今这样纯粹的官员不多了,这闾丘大人却是个十分简单纯粹的人,一言一行皆是为了百姓。 只是,此次修缮黄河,所需银两数目巨大,户部怕是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他略沉吟了一刻,这才开口说道:“闾丘大人所求之事倒是合情合理,若只是些柴粮,从那通州的粮仓里取便是了,只是此次圣上批银百万两,户部一时却是凑不齐的。” 闾丘懿听了此话顿时没了精神,坐回到圈椅中思量了一会便想起身告辞,坐在一旁的沈慎却在此时开了口:“其实银两的问题也不是很难解决。” 其他二人听他说话均是将目光转向了他,闾丘懿更是眼神发光,急问道:“沈阁老可有何妙招?” 沈慎垂目轻笑,语气温和道:“圣上亲笔御批修缮河道,拨银百万,户部一时筹集不齐也是有的,”他顿了顿,抬眸注视着闾丘懿,说道:“大人如此东奔西走,所求所请皆是为了那开封百姓。倒不如大人递了折子奏请圣上,求圣上筹集款项,岂不是好过大人一人四处奔波?” 闾丘懿听了他这话先是眼睛一亮,很快又低沉了下去,他自嘲的笑道:“圣上事务繁忙,我就算今日将折子递上去,还不知道哪日才能得到批复。” 沈慎听了他这话却是笑容更盛:“大人此话差矣,您将折子写好,我与外祖父自会帮您将奏折送达圣上,您尽管放心便是。” 闾丘懿这才反应过来,面前坐着的两位皆是内阁阁老,折子送到他们手里与送到圣上手中无异。他狂喜的站起身来,对着二人拜了三拜,兴奋道:“下官这便回去写折子,傍晚时分亲自送到阁老府上。”说罢便又行了一礼,转身大跨步的走了。 沈慎见他如此匆忙,也忙站起身来,紧跟其后,将人送出了府,这才低笑了两声,回了外书房。 外书房中,谢必行依旧坐在太师椅中喝着茶,见沈慎回来,笑着招了招手,说道:“此人倒是可用。” 沈慎坐下,这才微笑着颔首道:“孙婿也觉得如此。” “老夫前几年便听说过闾丘大人,贺大人不止一次的跟我抱怨,说此人固执不懂变通,偏偏又有些本事,简直是让他又爱又恨。” 沈慎闻言却笑道:“孙婿倒是觉得这闾丘大人是个难得的。” 谢必行也点了点头:“若是能帮他两分,你便帮帮他。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能在官场中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朝廷需要这样的人。” “孙婿明白。” 沈慎随着谢氏苏信在谢府盘桓了小半日,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回了苏府,又略坐了一刻,这才回了自家府邸。 他刚到府门外,便见到门房的人急步跑了过来。 “公子,半个多时辰之前,有位闾丘大人来访。小的说您还未回来,他便将这个交给小的,说是要转交给您,旁的也未说什么,就转头离开了。”那小厮有些迟疑的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沈慎。 沈慎接过奏折,忍不住失笑,这闾丘大人,的确是个难得的妙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归队 通州大营。 何冲几人见了卫风很是高兴,得知自己能够回京继续跟随将军更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卫风并未在通州逗留,与军营中人交接之后便带着几人回了京。 抵达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卫风将几人安排妥当后,便往卫雍那里去回了话。 翌日一早,何冲等人便在卫雍的带领下,到了卫雍所居住的院子,给卫雍请安。 卫雍见了众人自是十分高兴,好好询问了几人的近况,便领着众人去了望月楼。 望月楼中,秦媛正指挥着一众丫头婆子为她收拾行李,见到何冲等人自是十分高兴。她招呼海棠上茶,一众人便在厅堂坐了下来。 何冲几人前一日自是听卫风说了秦媛的身世,此时见了心中虽然也是高兴的,但却因为对方身份不同了,心中总觉得有几分的怪异。 秦媛见了众人的脸色,自是明白他们心中所想,轻笑一声说道:“当日在军营之中,秦某不得已对众位弟兄隐瞒身份,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几人对视了一眼,何冲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的事情,卫风自是与我们都说过了,你也是为生活所迫,大家也都能理解。”说着便环视了众人一圈,众人见状也全都点头称是。 一直坐在后面的江桐却没有说什么,他仔细的望着眼前的少女。少女仍旧是一身男儿打扮,行止之间却又与几月之前颇有不同,似是更为放松了。 他又转头望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的卫雍,一眼便觉出了不同。 卫雍坐在秦媛身侧的太师椅中,期间一直没有说话,不过是含笑望着众人,更多的时候,是含笑望着身旁的人。 江桐觉得,卫将军这眼神太过直白,莫不是,将军已经知晓了大小姐的身份? 何冲等人自是也发觉了这点,虽然心中都有些疑惑,却仍旧按下不提。 唯独小六是个没眼色的,他左右瞧了瞧,低声疑惑的说道:“将军你为何一直看着小秦笑,是我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小六这一声却是叫在座的众人皆是哭笑不得,卫雍更是尴尬的别开眼神,低声咳了咳。 何冲挥手便给了小六一巴掌,说道:“你这小子,知道啥叫非礼勿视吗?” 小六被打的有几分委屈,吭吭唧唧的说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嘛,怎么就非礼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想笑也不敢笑,直到秦媛噗嗤一声轻笑道:“小六倒是还同以前一般。” 小六听了这话只当是秦媛夸自己,笑着挠了挠头,说道:“我自然还与以前一样,倒是小秦你看起来比在军营中时要好看了许多。” 何冲听了他这话,更是不觉得无奈,他伸手敲了敲小六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秦媛轻笑道:“我自回了京中,整日里就是在这院中看书躲懒,自然不如你们在军中的辛苦。” 小六听了喃喃道:“原来读书还是有些好处的啊,若是知道跟着小秦你读书,能在这国公府里享福,当日我就该死磨了将军,跟着你读书。”他说着,扬起一个坏笑,看向卫雍:“将军,不知现在跟着先生读书,还来不来得及?” 卫雍本来被他说的有几分尴尬,但见秦媛都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也不再多想。听到小六问话,他淡淡的笑道:“现下可是晚了,先生已经有了弟子了。” 小六哀嚎一声,佯作惋惜状,一众人等哄笑起来。 众人正说的热闹,便听见院门外有人叫门。有婆子出去应门,不多时便有小厮急匆匆的走来,向卫雍禀道:“二爷,宫里来人传信说,要您即刻进宫。” 卫雍站起身来,眉头微蹙,低声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那小厮略点了点头,说道:“来的是个小黄门,康管事招待着,那小黄门说是今日一早沈阁老便递了折子,说是关于黄河水患的事,让您做好即刻出发的准备。” 卫雍略点了点头,心道,这闾丘大人果然是个行动派,昨日才来过他们府上,今日这折子居然都进了宫。他回首对着秦媛低声说道:“你且领着众人好生准备一番,若是想见子诚便差了逐海去请,我先走了。” 秦媛也随着他站起身来,低声应了句好,便随着众人将他送出门。 何冲见卫雍离开,便也想领着几人离开,秦媛却低声挽留道:“何兄,秦某有话还想对几位说。” 何冲听她如此说,不得不领着众人再次坐下,却是有些坐立难安。却见秦媛只是坐在太师椅中,姿态闲适,心中的尴尬更是增了几分。他轻咳一声,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秦媛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此次将诸位弟兄召回,所谓何事,卫风可有与诸位提起过?” 何冲听她说起正事,神色也郑重了几分,点了点头,回道:“在通州之时倒是说了几句,说是要护卫河道总督南下。” “正是如此。”秦媛颔首,“刚才诸位也听那小厮说了,诸位弟兄怕是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了,恐怕马上就要收拾行囊随将军南下了。” “这倒是无妨。”何冲笑笑,“大家都是行伍出身,这点子算不上什么。” “弟兄之中可有不识水性的?”秦媛看了在座的众人一眼,继续说道:“咱们此次南下,怕是要走水路,我恐怕诸位弟兄要吃些苦头的。” 小六一听要走水路,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苦哈哈的说道:“要坐船的啊,我听说坐船可晕了,骑马去不行么?” 几人都被小六这话逗笑了,这一笑之间,气氛便也轻松了许多。秦媛便低低的说道:“此次南下,恐怕事情并不是十分简单,我只希望诸位弟兄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众人听了秦媛这话,一时间有些沉默,一直坐在最后的江桐此时却站了起来,对着秦媛一礼,说道:“多谢先生关心,我等必然会小心行事,不负将军所托。” 众人相互看了看,皆随着江桐起身,躬身一礼道:“我等,定不负将军所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急迫 果然如那小厮所说,傍晚卫雍出宫回府之后,秦媛便听说,圣上以下了旨意,要求南下众人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 时间一下变得紧迫了起来,海棠领着一众婆子手忙脚乱的帮着秦媛收拾行李,国公府的下人们也因着卫雍要远行而忙的不可开交。 此时的卫雍正坐在外书房中与卫康说起此事,他略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说来这闾丘大人也是个有办法的,竟能说动沈思之。”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日圣上召我入宫,便是因为沈思之替闾丘大人上了奏折。” 卫康略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银两之事又是如何解决的?” “还是老法子,圣上带头开了私库,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后宫的嫔妃也有样学样,捐了一些出来,再加上各位大人,七七八八的竟也凑的差不多了。”卫雍想起各位大人那肉痛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卫康也低低的笑了几声,这才说道:“思之如此行为,怕是要彻底得罪了这群重臣,不过这样一来,圣上倒是会对他愈发的放心了。” 卫雍想着今日的情景,也真不住低叹了一声说道:“他虽说比我只年长几岁,但是我却觉得愈发的看不懂这个人了。” 卫康看他表情有些颓然,笑着安抚道:“你与他不同,他擅长谋略,算计人心,尤其是在内阁之中,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累及家人。”他望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笑道:“你性子耿直,还是更适合做武将。” 卫雍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我几日之后便要南下,此一去不知几时能够回来,父亲母亲万要保重身体。” 卫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大哥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军中历练了七八年了。如今你也已经及冠,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格外谨慎,万不要冲动行事。” 卫雍听罢,站起身来,对着卫康深深一礼,回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忠勇伯府。 苏信在府中自是也听说了此事,他略皱了皱眉,扬声叫了门外候着的惊雨,低声吩咐道:“你去往知行门一趟,请了骆大哥来。” 惊雨应诺退了出去。 苏信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他总觉得此次瑾儿南行并不简单,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还是迈步出了屋。 他还未走出院子,便见到谢氏领了一众丫头婆子过来,见他行色匆匆,奇怪道:“子诚你这是怎的了,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苏信见到母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叹了一声,这才说道:“今日圣上下了旨意,卫家二哥南下的日子提前了不少,说是三日后就要出发,我这心中惶惶不安,正打算求骆大哥派几个人手跟上呢。” 谢氏听了他的话也是一阵沉默,她略想了一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来找你,原本就是想问你此事,怎的好端端的日子就提前了?” 苏信无奈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母亲不必太过忧心,我听来人说,这是兄长上的奏折,兄长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我过会儿就去兄长那里问一问究竟。” 谢氏这才点了点头,提醒道:“今日有些晚了,你明日再去定国公府走一趟,送些议程,也算是我们一片心意。” 苏信温声应了,这才将谢氏送回了正房。 他正欲出府,却见惊雨驾着马车回来了,见到他立刻跳下了马车,几步跑了过来,行礼说道:“骆门主现下不在店中,我已经知会了老顾,说是您有要事见门主,老顾说,待门主回来不管多晚,必定会上门拜访。” 苏信闻言点了点头,几步走到马车前,说道:“我们现下去沈府一趟。” 沈府与忠勇伯府相距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惊雨上前拍了拍门,门房的汉子探出头来,他自是识得惊雨的,笑道:“小哥今日怎的得空过来了?” 惊雨也笑着回道:“我家伯爷有急事求见阁老,阁老可在?” 那汉子听闻是急事,忙将门打开,招呼人拆了门槛,说道:“在的在的,小的这就去回话,伯爷还请先行进府。”说罢便小跑着去通传了。 沈慎此时正在外书房与骆知行说起此事,听到苏信来了,二人皆是一惊。 沈慎忙出门迎接,还未走出院门,便远远见到苏信大跨步的向这边走来。 沈慎迎了上去,见他表情严肃,有些疑惑的问道:“子诚如此急着找我,所谓何事?” 苏信草草的向沈慎行了一礼,这才说道:“我听闻卫家二哥此次南下的日子提前了,这才特地过来向兄长询问一下情况。” 沈慎知道他与那卫雍关系甚笃,会因着他过来问一问也是有的,只是,不过是日子提前了几日,值当的他如此行色匆匆? 他上下打量了苏信几眼,这才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你那卫家二哥也是早有准备的。”他说着抬手示意苏信随着他走,二人缓缓向着书房走去,沈慎这才继续说道:“昨日在外祖父家的时候,那新任的河道总督闾丘大人上门求见外祖父,为的就是这南下之事。” “闾丘大人以为,南下修缮河道,宜早不宜迟,所以才特地求外祖父帮忙。”沈慎率先进了书房,待苏信进了屋后,立刻将房门紧闭,这才继续说道:“外祖父觉得闾丘大人所请合情合理,这才命我帮上一帮的。” 苏信闻言点了点头,待走到圈椅旁,这才看到书案后端坐着的骆知行,惊讶道:“骆大哥竟然也在此,我还差人去请骆大哥呢。” 骆知行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说道:“关于那开封的事情,我倒是有点有意思的事情要与思之说,这才特地跑了过来。”他说着挑了挑眉,看着苏信,问道:“你找我又是为甚?” 苏信闻言哑然,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沈慎,略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也没什么事,也是因为这开封之事,就想问问这次开封之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骆知行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想说苏瑾的事情。他也扫了眼坐在一旁的沈慎一眼,这才笑道:“不过是修缮河道罢了,能有什么危险,你尽管放心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背锅 沈慎自是看到了这二人之间的小动作,不过他只当是自己与那卫雍不睦,二人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多说罢了,也并未多想。 他坐到苏信身旁,为他斟上一杯茶,轻声说道:“此次开封之行虽有凶险,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忧心。” 苏信接过茶,口中应这是,心中却是无奈苦笑,若只是那卫家二哥南下,他又怎会如此着急,不过是担心自家那傻妹妹罢了。可是这话又不能对兄长说起,想到此处,他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骆知行。 骆知行却小口小口的轻啜着手中的茶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信不得已,这才问道:“骆大哥说开封那边有些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骆知行这才抬了抬头,轻笑了声说道:“不过是关于开封那些所谓世家的一些腌臜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信闻言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可是与此次修缮河道有关?” “自是有关的。”骆知行这才放下茶杯,展开折扇呼哧呼哧的摇了起来,笑道:“小子诚,你可知晓那开封府是谁家的地盘?” 苏信自幼便在军中历练,哪里又知道这些世家勋贵之间的弯弯绕绕。所以他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知晓这些事情,骆大哥还是直说罢。” 骆知行却不急,摇了摇手中那把漆黑的折扇,看了苏信一会儿,这才说道:“你可知晓,这几年负责修缮河道又是谁家?” 苏信闻言更是连连摇头,略带着些薄怒说道:“大哥还是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我自幼长在军中,哪里又知道这些琐碎的事情。” 一旁的沈慎这时也开口说道:“那开封是承恩伯舒家的祖籍,舒家的嫡支因着水患搬到了京城,便是现在的承恩伯一支。而舒家旁支的子孙仍旧守在那开封,近些年来,开封修缮河道之事一向是舒家旁支负责的。”他说完,笑望着苏信,“我如此说,你可是明白了?” 苏信听了之后,略低头思索了一阵,这才惊讶的说道:“那这次卫二哥若是干涉这修缮河道之事,岂不是就要得罪了舒贵妃?” “得不得罪的说不好,但是必然会让舒家损失不小就是了。”骆知行仍旧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中,一脸的孺子可教,“所以,此次你那卫家二哥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危险,却也不是十分舒坦就是了。” 苏信听了眉头微蹙,这修缮河道一向是个肥差,如今卫家二哥护送新任的河道总督去往开封,那舒家必然再也捞不到好处,又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他想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此事还是要告诉卫家二哥为好,免得他得罪了人也不自知,给自己招来什么灾祸。” 沈慎坐在他身侧,没有多说什么。他因着瑾儿的关系,对卫雍十分的不喜,此次卫雍南下,也是他向惠文帝建议的,他不想自己的瑾儿已归尘土,而这人却仍旧高官厚禄的舒服的活着。 而坐在太师椅中的骆知行又是另一番心思,他自是知道师弟不愿那卫雍好过的心思。可是他也知晓,子诚此刻的焦急,则是完全因为他那不省心的小妹子。 他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门中还剩下几名亲信,不若你明日将这几人送到那卫雍府上,虽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关键时候倒是能保人一命。” 苏信闻言双眼一亮,连忙笑着站起身来,对着骆知行作了一揖,说道:“如此甚好,那小弟就带我那卫家哥哥谢过骆大哥了。” 骆知行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我只管把人借给你,怎么送给那卫家二郎,他收不收,我就一概不管了。” 苏信仍旧一脸灿烂的笑,连连点头:“自是如此,自是如此。” 苏信得了自己想要的,便喜滋滋的告退离开了。 沈慎亲自送了他之后,再次回到书房,这才沉了脸问道:“你二人可是有何事瞒我?” 骆知行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子诚那小东西实在是沉不住气,也难怪思之会怀疑。他神色不动,依旧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中,说道:“能有什么瞒着你的,又能有什么事能瞒过你?” 沈慎站在骆知行面前,眯着眼睛看了他良久,见他神态从容,这才略叹了口气,坐回到圈椅中,说道:“我也算是看着那孩子长大,他虽然一向沉不住气,可是也万不会因着这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急成这个样子,况且那卫雍的能力,他又不是不知,又怎会如此担心。” 骆知行摇扇的动作一顿,这才低声说道:“此次南下,那卫家二郎可是要带秦先生一起的。” 沈慎略怔了怔,侧头望向骆知行,好一会才说道:“你是说,子诚如此焦急,是因着那秦先生?” 骆知行只是半阖着眼睛摇扇子,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胡闹!”沈慎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那女子不过一介军户女,如今又不明不白的住在那国公府里,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骆知行这才坐起身来,心道,可怜这小子诚要背锅了。可若不是这么说,又实在解释不通他适才的冒失行为。怪只怪他的这个兄长实在是太过厉害,普通的谎话又怎能骗得过他去。 他眼神微转,这才笑着说道:“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些猜测罢了,你也不要因着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急吼吼的去为难人家姑娘。”骆知行顿了顿,“毕竟,那姑娘住在定国公府里不是。” 沈慎面色依旧不好看,低声说道:“子诚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由着他如此任性妄为了,也是该成个家了。” 骆知行闻言一噎,成家?这事情岂不就大条了?他干笑了两声,说道:“子诚尚未及冠,哪里就非得要成家了?” 沈慎闻言冷冷的瞥了骆知行一眼,说道:“不然呢,让他如师兄这般,年近而立却依旧孤身一人,让母亲忧心吗?” 骆知行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一阵气闷,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好好好,你说的都有理。”他刷的将扇子收起,站起身来,“既然没旁的事了,我这个年近而立还孤身一人的孤家寡人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便悄声走到书房门口,几个纵身便不见了身影,独留沈慎一人扶额叹息。 第一百二十章 捉弄 翌日一早,苏信便带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赶到了定国公府。 国公府的下人看到苏信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将苏信让进了院,便小跑着去内院给卫康报信了。 卫康此时正与林氏用早膳,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这个子诚,竟是挑着这早膳的时候来,伯府里没有他爱吃的吗?” 谢氏笑吟吟的对那来报信的小厮说道:“还不快快请伯爷进来,”说着似有想到什么,又吩咐道:“再找个人去请二公子过来,子诚这么早过来,怕是知道二郎要南下,来送行的罢。”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身侧的卫康说的。 卫康含笑点了点头,二人便放了碗箸,林氏则是吩咐芍药再填几样吃食来。 不多时,便听到苏信笑着大步走了进来。苏信进了门便对着桌旁的卫康及林氏行礼道:“侄儿又来伯父伯母这边蹭饭吃了,伯父伯母可不要嫌弃了侄儿。” 林氏忙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快来坐下,我让厨房备了你喜欢的豆腐皮包子。” 苏信这才笑呵呵的在最下首坐了,左右看了看,问道:“怎的大哥,大嫂,二哥都不在?” “你大哥每日都要上衙,走得早,我让他们用过早膳再过来。我已经派人去叫你二哥了,想来一会儿就过来了。”林氏亲自用公筷为苏信布菜,“你不必等他,我们先用就是了。” 苏信躬身谢过,这才继续笑道:“侄儿今日来,是听说卫二哥南下的日子提前了。”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母亲昨日听说了,便命我今日一早送些议程来,托我嘱咐卫二哥完事小心。” “你母亲有心了。”卫康低叹了一声,“不过是南下开封,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要劳弟妹如此惦记。” 几人尚在说话,便听到丫头在门外禀道:“老爷,夫人,二爷过来了。” 苏信闻言忙站起身来,便见到卫雍一身藏蓝色直裰,大步走了进来。 苏信忙向卫雍行礼,卫雍见了他也笑得十分温和:“子诚今日怎的过来了?” “我听说二哥你两日后便要出发南下了,今日便过来为二哥送个行。” 卫雍上下打量了苏信几眼,怕是子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瑾儿的身份。思及此,他笑容更盛:“正好我也有事拜托子诚,如此刚好,倒是省得我再多走一趟了。” 一家人用过饭,苏信便跟着卫雍回了卫雍的院子。 一进书房,卫雍便笑着对逐海说道:“你去将小姐请来,就说忠勇伯爷来了。” 苏信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小姐?难不成是卫大哥的长女娇姐儿?叫她来作甚? 卫雍见苏信一脸茫然,也不说破,只笑着说道:“你先坐下等吧,她一会儿就过来了。” 苏信在圈椅中坐了下来,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二哥你这是请哪位小姐来了?请来见我作甚?” 卫雍一脸的高深莫测,只淡淡的喝茶,也不说话。 苏信心中更是疑惑,见卫雍不理会他,便也不好再问,只得坐下等着。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苏信终于听到门外响起了浅浅的脚步声,不由得好奇的向外张望。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逐海隔着门扇低声的回禀道:“主子,小姐到了。” 卫雍这才站起身来,亲自开了门,低声说道:“你快些进来,子诚过来了。” 秦媛嗯了一声,这才绕过卫雍,便见到苏信坐在圈椅之中,见到来人是她,整个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秦媛抿唇轻笑,这才上前两步,福了一礼,说道:“见过长兄。” 苏信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圈椅中跳了起来,指着对面站着二人,“你......你们......” 卫雍此时才笑着拉着秦媛坐到一旁的圈椅中,说道:“被人瞒着的感觉可好?” 苏信这才明白过来,冷哼了一声,好半晌才说道:“你们二人竟然联合起来瞒着我,亏我还特意带了几个高手来,还想着如何说才能劝卫二哥收下呢。” “高手?”秦媛一愣,直直的望向苏信,眼神里带着只有二人才知晓的询问。 苏信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我怕你们此行太过危险,特意在父亲留在府中的人里选了几个身手好的,虽然帮不上大忙,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 卫雍闻言也点了点头,说道:“子诚考虑的甚为周到,我也正想着该派谁来护卫媛儿,如此一来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苏信哼了一声侧过头去,显然还有些生气,好一会儿才扭过来,低声问着自家妹妹:“你怎的告诉他了?” 秦媛正好也想寻个时机将那冷香的事情与苏信说上一说,他此问倒是正好。秦媛便低笑了声,说道:“还不是因着你给我的那瓶冷香。” “冷香?”苏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的问道:“冷香怎的了?” 秦媛这才叹了口气说道:“那香味止戈原就在我身上闻到过,如今又闻到了,心中自然就起疑了。” 苏信这在明白过来,那冷香是瑾儿回来那日,骆知行亲自交给她的。这才点了点头,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苏信这才将昨日沈慎与他说的有关舒家的事情告知了二人,并嘱咐道:“这舒家不过是个暴发户,不讲究什么礼数,我怕你们动了他们的利益,会引起他们不满,做出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来,你们还是小心为好。” 卫雍与秦媛闻言皆是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秦媛才说道:“我们此行不过是护卫总督,此事与我们定国公府干系不大。我想,那舒家应是不会糊涂到对我们的动手的。” 卫雍也赞同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过是护卫,此事也不过奉命而为,想来舒家也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 苏信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低声叹道:“若是如此便是最好了。”说着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只是不知为何,知道你们要南下,我总觉得十分不安,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行 苏信扬声招呼外面的惊雨,让他将带来的两个知行门高手带了进来。 不多时,惊雨便领着两个长相普通的汉子走了进来。 那二人皆是一身短打,年纪似是有三十岁上下,气息平稳,看得出身手不凡。 那二人对着三人拱手行了一礼,苏信这才说道:“那个高一些的叫刘远,这个叫邓原,都是父亲留下的人。”说罢,他望了眼秦媛,继续说道:“你要记得随时将这二人带在身边才是。” 秦媛点了点头,再次打量了那二人一番。 刘远与邓原来之前就得了门主的令,不可将知行门暴露给任何人知晓。他二人也是门中的老人了,自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如今听苏家伯爷介绍如此介绍他们,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卫雍则是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那二人一番,这才笑着说道:“如此,这一路就劳烦二位了。” 两个汉子连声说不敢,又答了几句话,这才退了出去。 苏信又转向卫雍,说道:“我母亲命我带了些议程来,也不知你带着方不方便。” 卫雍笑道:“劳婶娘挂念了。”他说着,神色又郑重了几分,“我们此去开封,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京中,千万要自己注意言行,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莽撞了。” 苏信嗯了一声,这才站起来,对着卫雍拱手行礼道:“此去开封,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唯有请卫二哥好好替我照看妹妹,子诚在此谢过了。” 卫雍心中一动,望向一旁有些怔愣的秦媛,忙站起身双手扶起苏信,笑道:“你这话说得外道了,旁人不知,你还不知晓我与媛儿的情意吗。”他说着,再次回头望了眼秦媛,“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她周全的。” 苏信听了这话,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命苦,已经被我与父亲连累枉送了性命。如今改头换面,我原想着妹妹若是能就此安稳一生,也是好的。”他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卫雍,眼神里带着点威胁,“如今妹妹又与二哥哥重逢,若是二哥你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我苏信第一个不放过你!” 卫雍听了他这略带些稚气的威胁,不由得叹道:“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卫雍此生必不负她。” 秦媛坐在一旁听着他二人的对话,顿时觉得脸似火烧一般,她低低的啐了一声,说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哪里就娇弱的需要你们二人护着了。你们若是再说这话,小心我的鞭子!”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苏信用过午膳便告辞离开了。 苏信离开后,卫康便找了卫雍说话。 “我见子诚还留了两个人,是做什么的?”卫康也不绕弯子,直言问道。 “说是老伯爷留下的人,信得过的,叫我带着,说是路上也有个帮手。”卫雍淡淡的笑道。 卫康点了点头,说道:“子诚经过这一次也是成熟了不少,考虑事情也周全了许多。既然他说那二人可用,你便带着吧,总归是他的一片心意。” 卫雍笑着应道:“儿子也是如此想的。” 卫康这才继续说道:“南下的事情可都准备妥当了?” “都差不多了。” 卫康见他神色自若,语气轻松,便松了口气,说道:“此次是你首次独自出京办差,完事皆要小心行事,遇事不要武断,多与身边的人商议商议。”他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问道:“你此次出行就带着那秦先生一人?不然我让应先生也随你同行?” 卫雍笑着回道:“带着秦先生一人足矣,此次出京,儿子只是护卫职责,应是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父亲放心好了。” 卫康颔首说道:“也罢,你不过是护卫闾丘大人罢了,带的人太多也不好,那便就如此罢。” 卫雍自父亲书房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再往望月楼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的两日,卫雍忙得脚不沾地,他先是将自己那几个亲卫造册入了金吾卫,又选出了五百人的护卫队,更是与户部交涉车马船只的事宜,时间也过得飞快。 六月十二,宜出行。 天未明,便有车队缓缓行到了城门边,守城的将士自是知晓这是要南下修缮河道的队伍,便没有过多的盘问,直接将车队放出了城。 车队一行速度并不快,工匠与护卫多数都是步行,所以到达通州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因着早有准备,一众人便直接登了大船,待到天明便起锚南行。 这船是官造的货船,虽然很大,住宿的条件却是非常一般。一行八百余人分了两船,即便如此,还是稍显拥挤。 卫雍秦媛则是随着闾丘懿同宿一船。 这闾丘大人此行十分简单,不过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厮,连个护卫都没有带。 卫雍有些奇怪,询问了两句,却听那闾丘大人回答的理所当然:“卫小将军不就是奉命护卫本官的么,有了卫小将军,本官还带什么护卫。” 卫雍一时无语,讲这话说给了秦媛听,秦媛听得哈哈大笑:“闾丘大人所说不错啊,什么样的护卫能比的过你卫小将军呢。” 卫雍无奈苦笑道:“你我尚且知道带几个心腹同行,他这么个朝廷二品大员却是如此的不上心,整个大陈,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秦媛闻言也收敛了笑意,颔首道:“我虽是听说过这闾丘大人,今日却是第一次见。我看此人眉目俊朗,不苟言笑的模样,总以为是个十分严谨的人。却不想,这闾丘大人,只是在学术上严谨,生活上却是如此的不讲究。” 卫雍想起这几日闾丘大人四处奔走之事,也不由得苦笑道:“的确如此。我出门之前,父亲还一再的叮嘱我,说是这闾丘大人,怕是个行事不拘小节的,叫我多注意点,不要让有心人害了他去。” 秦媛深以为然,颔首道:“的确,若说我们只是护卫之责,那舒家即便是找麻烦也找不到我们身上,可是这闾丘大人便不同了,”她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若是闾丘大人不知道这些背后的关联,怕是这舒家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杀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门外守着的逐海低声说道:“主子,闾丘大人派人来请您和先生过去说话。” 室内秦媛与卫雍对视一眼,应了声知道了,便缓步出了舱室。 这船底上共有五层,船底最下层乃是船工所呆的位置,再上一层则是淡水粮草,再往上就是随行工匠的居所,而卫雍三人则是居住在最上一层。 他们出了船舱,沿着甲板缓缓而行。因着已近月中,月亮十分明亮,照在水面上散发着粼粼的光。 有小厮在前方引路,卫雍低声提醒着秦媛小心,秦媛却愣愣的望着那水面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水面之下似是有什么东西。 卫雍见她发愣,低声唤道:“怎么了,可是感觉不太舒服?” 秦媛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指着那映着月光的水面,说道:“你看那里,水下是不是有什么暗影?” 卫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平静,一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他细细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对,挥手招呼身后的逐海,说道:“你且找几个人,下船去探一探那里,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东西。” 逐海应声去了,卫雍这才轻声说道:“许是水里的石头,不必太过担心,我们还是先去见过闾丘大人吧。” 秦媛点了点头,再次望向那片黑影,这才转身想要继续前行。 二人还未行出几步,便听见逐海自不远的地方大声喝道:“什么人!” 随着他的话,众人便见到几道黑影从那水下猛然窜出。那些人皆是黑衣蒙面,手中拿着各式的武器,一眼便能看出来者不善。 卫雍与秦媛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便一个跳下甲板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另一个则是直奔闾丘大人的舱室而去。 秦媛到了闾丘懿舱室门外,也顾不得礼仪,提脚便踹开了门。 室内果然有一个黑衣人,正手拿长刀向着四处躲避的闾丘懿挥去。 秦媛抬手便抽出自己腰后的鞭子,毫不犹豫的甩了出去。 鞭子缠住了那人的刀柄,让他一时无法再动,秦媛趁此机会大吼一声:“大人快走!” 闾丘大人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是有几分男子气概,他见那刺客被秦媛缠住,便随手拿起一旁的杌子,对着那刺客的头扔了过去。 那刺客见势不好,便松手放了手中的刀,侧身躲过了那飞来的杌子,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再次向着闾丘懿攻了过去。 秦媛的长鞭不适合近身战,她便收回鞭子,再次向那人挥去。那人身形一矮,堪堪躲过了秦媛这一击,便再一次直直的向着闾丘懿而去。 闾丘懿这才明白,自己留在此地反而更让秦媛束手束脚。他一个侧身,想要离开舱室,却不料脚下一拌,竟是摔倒了! 那刺客见势大喜,一个飞身扑了上去。秦媛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了,几步上前,双手执鞭勒在了那刺客的脖子上。 那刺客动作猛地一滞,整个人都被秦媛掀翻在地。秦媛则是死死的扣住手中的长鞭,一刻也不敢放松。 那刺客剧烈的挣扎,双手扬起向着秦媛抓去,就在那匕首要刺到秦媛的时候,一把杌子忽的砸在了那刺客的脸上。 那刺客登时便再没了声息。 秦媛抬起头,便看到闾丘懿一脸淡然的望着地上的人。他似是不太放心,又蹲下来查看了一番,随后又挥起手中的杌子,狠狠地砸了两下,这才将杌子扔到了一旁。 秦媛望向那扔在一旁的杌子,那杌子因着要放在船上,所以用了松木制成,分量比一般家用的要更为沉重一些。 再看看地上那已经不成人样的刺客,秦媛这才猛地松了手,身体不自觉的向后仰去。 闾丘懿神色倒是十分自若,他看到秦媛的反应,伸手将她扶起,低声说道:“可是吓到先生了?” 秦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才想到,自己是来救眼前的人的,她顿了一顿,反问道:“大人可还好?” 闾丘懿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确实没有受伤,这才颔首笑道:“我倒是无妨,还要多谢秦先生救命之恩了。” 秦媛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时有些尴尬,如此境况,究竟是谁救了谁。 她略带些赧然的摆了摆手:“秦某武艺不精,倒是叫大人见笑了,还好有大人出手相助。” 闾丘懿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则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说道:“秦先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量已是难得了,若不是先生及时赶到,某这会儿,怕是也没命再听先生说话了。” 秦媛连道不敢,这才再次望向地上那摊,嗯,刺客。 她忍着心头的恶心随意翻了翻那刺客的衣服,低声说道:“怕是专门养来杀人的,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闾丘懿也冷笑两声道:“我这还未出京,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动手,看来那开封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秦媛也点了点头,这时候便听到甲板上传来跑动的声音,不多时,卫雍便到了门外。 他见到闾丘懿,先是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外面的刺客全已伏诛,大人这边可是无碍?” 闾丘懿笑着说道:“多谢卫小将军关心,本官多亏秦先生相救,倒是无碍。” 卫雍点了点头,这才越过闾丘懿进了屋中,拉起还在查看尸体的秦媛,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秦媛摇了摇头,低声问道:“可有活口?” 卫雍摇了摇头,这才望向地上之人,这一望之下,顿时哑然。 这是,这是发生了何事? 秦媛见他一脸纠结的表情,顿时轻笑出声,低声说道:“这室内鞭子使用不便,我一人对付这刺客颇为吃力,还好有闾丘大人相助,这才化险为夷。” 闾丘大人相助? 卫雍听了她的话,脸色更是变换莫测,这闾丘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好好一个刺客砸成这等模样? 不管如何,无事便好。 卫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对着闾丘懿再次一礼道:“下官多谢闾丘大人出手相助了。” 闾丘懿无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二人都不必如此客气了,现下最主要的是,此事我们要不要上报陛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徐州 秦媛闻言一愣,说道:“难道大人不想将此事上达天听吗?” 闾丘懿却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倒不是不想,只是我担心我们将此事禀报圣上,便又会耽误我等的行程,开封的百姓等不起了。” 卫雍与秦媛听了此话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秦媛才低声说道:“那若是我们留下几人,回京禀报此事,其他人先行离去呢?” 卫雍点了点头,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他便再次对着闾丘懿拱了拱手,说道:“还请闾丘大人换一间舱室休息,我这便着人来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们仍旧按原计划出发。” 闾丘懿也赞同道:“那便由卫将军安排吧。” 卫雍与秦媛为闾丘懿重新安排舱室,又留了何冲等人守着,这才回到甲板上,再次说起这刺杀之事。 秦媛随着卫雍查看了一番那几名刺客的尸身,便听到卫雍解释道:“众人是想留下活口的,但是这必然是哪个府里养的死士,见不能得手,便服毒自尽了。” 秦媛也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觉得此次南下并没有什么大事,哪里想到这群人如此沉不住气,这倒是送上门的把柄了。” 卫雍也笑:“的确如此,若是开封那边工程出了些问题,不过是个贪墨,如今,居然敢刺杀朝廷命官了。” 秦媛回首问道:“可选好了将谁留下?” 卫雍颔首道:“我本想将卫风留下,又觉得他身份不够。此次金吾卫一同来的有几个百户,便留下一个百户吧。” 秦媛点头赞同,二人又查看了一番,并没有什么收获,这才命人将这几名刺客的尸首抬下了船。 翌日一早,船队仍旧按照原定计划,拔锚南下。 船行速度并不十分快,所以众人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连日来,这行程倒是顺当的很。 船队沿着运河而下,隔个三五日便要靠岸补给,船上的人也就只能趁这个时候,下船走动走动。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再没遇到什么阻碍,很顺利的在半月之后到达了徐州。 徐州是运河与黄河的交汇口,若是众人还想要继续沿水路而行,就必然要在徐州停留。 到达徐州的当日,徐州当地大雨,接待的官员请诸位下船,却被闾丘懿严词拒绝了:“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事有缓急,我等前往开封是人命关天的急事,就不在此多耽搁了。” 那官员闻言有些尴尬,求助般的望向一旁的卫雍。卫雍见他望来,知道他也只是奉旨行事,笑着对闾丘懿说道:“大人,我们还要在此地补充补给,况且船工也说,这雨大水急,怕是一时半刻不能再向前行进了,不若我们在此修整两日,待到天气好转一些了,再向前行不迟。” 闾丘懿低头思量了一刻,最终叹了一声,说道:“是在下心急了,”他说着便向窗外望去,果然见到水流湍急,不利于行船,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卫将军所说有理,那我等就叨扰大人了一些时日了。” 众人随着那徐州的知府下了船,在府衙中安置了。 只是这雨却是下个不停,一连几日丝毫不见停歇。 闾丘懿这才急了起来,他找来卫雍商议:“如今这雨不停,我们便无法再乘船前行,乘马车更是不方便,卫将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卫雍知道他心中急迫,可是这天气如此,众人也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安抚道:“大人莫急,也许再过得几日,便能雨过天晴了。” “但愿如此罢。” 卫雍自闾丘大人那回来,便径直去了秦媛的住所。 绕过回廊,便见到刘远与邓原二人守在门口。 自那日刺杀事件后,这二人便寸步不离的守着秦媛。卫雍略笑了笑,他倒觉得如此甚好。 二人见了卫雍,皆是拱手行礼,卫雍略点了点头,便推门进了屋。 因着是暂居,所以客房的布置十分简单,厅堂里不过几把圈椅,用屏风隔了开,后面放了长榻,便是休息的地方。 而此时,秦媛便懒懒的靠在圈椅中,和康镇相对而坐,二人正在对弈。 卫雍一向不会这些琴棋书画,所以他只轻哼了一声,坐在秦媛身侧,凉凉的问道:“想不到康镇你还会下棋。” 康镇这才发觉卫雍的到来,忙站起来想要对着卫雍行礼,却被秦媛抬手制止道:“没那么多规矩,你且快点。” 康镇一愣,望向卫雍,见卫雍也未反对,便又坐了下来。 卫雍见秦媛沉迷下棋不理会自己,心中有些不痛快,却又不敢说些什么,来来回回墨迹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先停一停,我有话要与你说。” 秦媛头也不抬,低声说道:“嗯,你说罢,我听着呢。” 卫雍心中一堵,又对着另一个人说道:“你去沏壶茶来。” 秦媛正在兴头上,听他在这边发号施令,心中便有了几分恼意,嗔道:“卫止戈,你这故意找麻烦呢。” 卫雍一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闭了嘴坐在一旁。 康镇见这两人互动,心中虽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随意下了几个子,站起身来拱手道:“小的果然远不及先生,”然后又对着卫雍一礼,说道:“小的这就去为二公子泡茶。”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退了出去。 秦媛自是知道康镇故意让了自己,她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盅,冷声哼道:“好了,现在有什么事,将军尽可说了罢。” 卫雍知道她这几日在房中憋闷的不行,好容易能找个消遣的玩意,又被自己扰了。听她这赌气一般的语气,便涎着脸笑道:“我是真的有事与你说。” 秦媛听他真的有事,这才回过身,问道:“何事?” “今日我派人去查看了下黄河的水势,武功卫里几位懂水利的工匠都说,这水势太急,怕是无法再沿水路而上了。” 秦媛闻言一愣,问道:“此事,你可同闾丘大人说了?” 卫雍摇了摇头,说道:“并未,刚才大人还找到我,说是心中焦急,我怕我与他说了此事,他便要冒雨赶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震怒 这一日沈慎因着要在内阁值守,回来的便稍晚了一些。他回府的时候,已过了戌时。 沈慎回了府,便径直往堇心院而去。他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一直在书房伺候的青峰疾步走了过来。 沈慎眉头微蹙,停住脚步,直直的望着青峰。 青峰见到他,似是松了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低声禀道:“公子,骆门主到了,正在书房等您。” 沈慎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有几分疑惑,这才过了几日,这人怎的又跑来了? 他转身又向外院而去。 骆知行此时正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中喝茶,见沈慎推门进来,还未等说些什么,便就听见沈慎语气不悦的说道:“师兄这几日怎么来的如此频繁,有何事差人捎个口信便好,莫要暴露了你我的关系。” 骆知行被他这话一说,心中顿时不满了起来,他当的一声将茶盏搁在书案上,冷声哼道:“你以为我很愿意来你这吗?若不是有事要与你说,我才懒得搭理你。” 沈慎听他语气不善,这才略微缓和了脸色,低声说道:“师兄莫要生气,只是你我现在身份上各有立场,如此频繁见面,我怕被人看到,再生出些不必要的波折来。” 骆知行仍旧别着头不搭理他,手中折扇摇的呼哧作响。 沈慎见他如此做派,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走上前去,双手捧起方才骆知行饮茶的茶盏,略带着些无奈的说道:“是我不对,师兄莫要气了。” 骆知行哼了一声,这才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声音中仍带着几分怒意的说道:“枉我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来通知你,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一片苦心的?” 沈慎听了他这话,更是哭笑不得,又低声道了两句不是,骆知行这才抿了一口茶,不再计较了。 沈慎见他面色好了许多,这才低声问道:“师兄此次是得了什么消息,竟是如此急迫?” 骆知行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行事一向谨慎,并没有真的生气,所以听他问到正事,便也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昨日夜里,刚刚登上船队的闾丘懿一行人遇到了刺杀。” “刺杀?”沈慎闻言微微蹙眉,想了一阵,又问道:“那刺客可都抓到了?” “刺客倒是全部抓到了,不过没有留得活口。”骆知行低声说道,“船上的人也悉数平安,没有什么大碍。卫家二郎留了个百户,估计明日早朝,你们就会议起此事了。” 沈慎闻言不语,略沉吟了一刻,这才再次开口问道:“那开封的事情,师兄你还能打听多少?” 骆知行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正想与你说起此事,不知为何,开封那边的人已经有四五日没有来过消息了。”他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想来,开封那边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沈慎也赞同道:“竟然敢冒险行刺朝廷官员,此等罪名,那舒家可是承担不起的。也不知他们那里来的胆子,居然敢在京城地界就动手杀人。” “终究是蠢的,哪怕穿上了龙袍,也不像个太子。”骆知行轻哼一声,将手中折扇一收,站起身来,“既然没旁的事,我就走了,免得你怕东怕西,整日埋怨我。”说罢便停也不停的向门外走去。 沈慎再次无奈苦笑,自己这个师兄自小便是这么个随意的性子,如今年纪长了,不但不加收敛,反而愈加的厉害了。 翌日早朝,惠文帝果然得到了闾丘懿遇刺的消息,龙颜震怒。 沈慎站在文官队列的第四位,默默垂首,听龙椅上的惠文帝大发雷霆。 “京城地界,天子脚下,竟然就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查,给朕仔仔细细的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一家,竟有如此本事,可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刺杀朕亲封的总督!” 下面的官员皆是缩着头,战战兢兢地一言不发。惠文帝冷冷的扫视了众官员一眼,这才沉声说道:“大理寺卿何在?” 吴绍平一个激灵,忙抬步跨了出来,躬身行礼道:“臣在。” “此案关系重大,虽说闾丘爱卿因着忧心开封百姓先行南下了,但是此事却不能就此作罢。”惠文帝望着御阶下躬身行礼的人,冷冷的说道:“朕命你严查此案,不得有误!” “臣领旨。”吴绍平再次行礼,心中却是十分无奈,明眼人都知道这刺客是谁派出的,可是他怎么敢查到那位头上。 这边吴绍平还在哀叹,却又听惠文帝继续说道:“史卿,此事便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查办,你可有何异议?” 刑部尚书史云赶忙出列,躬身应道:“臣领旨。” 惠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语气和缓了一些,叹道:“闾丘爱卿一心为民,遭此大难居然没有任何犹豫,依旧前往灾地,实乃是国之栋梁,朕又岂能寒了这重臣之心,还望两位爱卿早日查清此案,朕也算是对闾丘爱卿有个交代。” 早朝散了之后,一众官员三三两两的向午门而去。沈慎向外走了两步,便听到有人唤他。他回头望去,便见到吴绍平向他疾步走了过来。 沈慎见他过来,忙拱手行礼道:“见过姑丈。” 吴绍平略带几分狼狈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四下望了望,这才低声说道:“思之等下可有空暇?” 沈慎知道他是为了闾丘懿刺杀案来的,他微微笑了笑,低声回道:“倒是还要往衙门里去一趟,若是姑丈不忙,待到下了衙,侄婿再好好陪姑丈小酌一番可好?” 吴绍平听了当然十分高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如此甚好,那我便不耽误你了,快些去罢。” 沈慎这才笑着对吴绍平行了一礼,缓缓走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史云此时也跟了上来,见到吴绍平一脸笑意,也笑了一声,说道:“史某还真是羡慕吴大人,娶了一门好亲。” 吴绍平对他这点子挤兑完全不放在心上,整了整衣角,笑着回道:“内人贤良淑德,聪慧有礼,吴某自是娶了门好亲。”说着他又斜睨了史云一眼,继续说道:“史大人此话倒是深得我心。” 说罢,便再也不理那史云,大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雨霁 徐州的雨连下了三天,终于停了。 雨过天晴,太阳终于自乌云后探出了头,天气也一下子就变得闷热无比。 闾丘懿见到雨停了,十分的高兴,连忙带着手下的人去河边勘测。 正如先前卫雍所说,由于连日的暴雨,黄河的水位暴涨,水流湍急,不再适合行船。 闾丘懿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面色阴沉,却没有任何的办法,众人只得选择乘马车去往开封。 乘车行走比乘船要麻烦很多。 卫雍向徐州的各个驿站征调,这才凑了三十辆马车。 待到整理好了一切所需用品,车队便浩浩荡荡的向西行去。 由于车辆有限,闾丘懿与他的两个随从一辆马车,秦媛则是带着康镇与三个武功卫的匠人一辆,其他马车亦是六七个人共乘一辆。卫雍则与几个百户骑马而行,一众金吾卫兵士更是只能步行前进。 如此一来,行车的速度便缓慢了很多。众人如此赶了两天的路,也不过走了七八十里路,而徐州距离开封足有五六百里,所以这一路上,闾丘懿自是心急如焚。 从徐州出发的第三日,众人到达了砀山县,并决定在此休整一夜再行赶路。 砀山县位于黄河南岸,如今黄河水位升高,此地的居民也是终日惶惶不安,生怕那河堤挡不住这湍急的黄河水。 砀山县的知县倒是个聪明人,他自雨季来临之前便说动了县中的百姓,一齐加固河堤,是以,今日虽然暴雨频发,砀山县却依旧安稳。 新任河道总督来访,知县自然是要出城相迎的。闾丘懿却是大手一挥,径直往那河堤去了。 这河堤由于是新加固的,所以黄河水位虽然一再涨高,却仍是对堤坝后的百姓没有什么实质的威胁。 闾丘懿看了那堤坝之后连连点头,称赞道:“砀山百姓能有阁下这么一位父母官,实在是件幸事。” 那砀山的知县听这朝廷二品大员对自己如此盛赞,急忙躬身回道:“大人此话言重了,这不过都是下官的本分而已。” 一直跟在闾丘懿身后的秦媛,这才再次打量了下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这人容貌生的十分普通,穿着七品知县的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口中虽是说着言重,面色却没有半分的惶然或是得色。 秦媛眯了眯眼睛,心中想着,此人怕也不是池中之物。 闾丘懿看过了堤坝,这才放心的与这知县回了府衙安置。 众人闲聊得知,这知县名叫田宏,乃是天顺十六的二甲进士,因着没有考中庶吉士,便外放到这砀山县来做了此地的父母官,如今已经有十余年了。 闾丘懿问了他这些年黄河水患的情况,这田知县听后抿唇一笑,恭敬答道:“下官来之前便听说这砀山县因着紧邻黄河,每到夏季便容易洪水泛滥。下官到了这砀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固这河堤,只是那黄河水泥沙实在太多,水位年年上涨,下官别无他法,只能年年加固,这才堪堪保得砀山这一方百姓平安。” 闾丘懿听了面上带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他朗声笑道:“你能做到如此,着实不易了,如今我们要往那开封府去,也不知那里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田宏听他提起开封,面色有一瞬间的阴沉,很快便转成了犹疑。他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过转瞬,却又沉默的闭口不言。 闾丘懿最烦旁人做这般姿态与他看,他方才的笑意一扫而空,语带不悦:“田知县有话直说便是,本官还会为难你不成。” 田宏听了他的话面上登时一红,低声告罪道:“是下官小人之心了,还请大人恕罪。”他说着,抬起头,望向闾丘懿,这才说道:“下官是听大人提起开封之事,心有感触罢了。” “大人初到此地,怕是还未得到那开封的消息。下官近日来忙于这加固堤坝之事,本也是无暇他顾,只是连日来,总有自称开封百姓的难民途径砀山南下,所以下官以为,开封府怕是已经受了灾。” 闾丘懿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此事我早已料到,只是总想着,但凡能有一线生机也是好的,唉,还是晚了。” 秦媛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开口劝慰:“大人不必如此自责,您为了此次南下已是尽了心力。虽然我们并未赶在洪水泛滥前到达,大人却可以发挥所长,尽力保这开封百姓往后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不再受水患滋扰。如此想来,大人又何来晚到之说?” 闾丘懿闻言面色一动,缓缓笑了开来,叹道:“秦先生所言甚是,某与其在这里自责愧疚,倒不如早一日赶到开封,也好早一日解了开封的危机。” “大人所言甚是。”卫雍也笑着颔首。 众人便在这砀山县中做了短暂的停留,第二日天未明便再行出发了。 车队又是连着行了四日。 这一日午后,闾丘懿掀开车帘向着在前方骑马而行的卫雍唤道:“卫将军,我们距离开封还有多远?” 卫雍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调转马头,缓步行到马车身侧,低声回道:“大人,我们现下已经进了归德府的地界,想必傍晚时分便能到达府城了,过了归德府再行上两日,便就能到达开封府的杞县了。” 闾丘懿闻言点了点头,对着卫雍笑道:“这几日辛苦卫将军了。” 卫雍忙侧过身拱了拱手,回道:“大人客气了,护卫大人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闾丘懿闻言笑了笑,却将车帘放下,坐了回去,不再言语。 果然如卫雍所说,车队在酉时末到达了归德府城。 归德府城地处豫州与胶州交接处,虽然地处黄河下游,却依旧繁盛热闹。 卫雍向守城的兵卫出示了自己的名牌,守城的兵卫早就得了上头的吩咐,知晓这几日会有京城的大官到来,见到卫雍的名牌上刻着金吾卫三个金字,立刻躬身笑道:“知府大人得知总督大人到访,早就命小的们候在此处,小的这就为诸位大人引路。” 卫雍拱了拱手道谢,退回道闾丘懿的马车旁,低声将情况说了一遍,好一会儿才听到车中之人低哼了一声,说道:“那便随他去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德 一众人便随着那守城的兵士进了城,那兵士先是将众位工匠安排在了驿馆里,还未等带着闾丘懿与卫雍几人去往府衙,便听见一阵喧哗声。 几人向外望去,便见到有府兵敲着锣鼓,簇拥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往这驿馆的方向而来。 那守城的兵士显然是见惯了这阵势,躬身对着闾丘懿笑道:“大人,我们知府大人得知您到了,亲自来迎接您了。” 果如那兵士所言,那队人马行到这驿馆门口,皆是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肥硕,满面油腻的中年男子自那软轿上走了下来,向着四周环视了一下,这才看到尚站在驿馆门口的众人。 见他下来,那守城的兵士立刻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大人,这位就是我们知府柳大人。柳大人,这便是咱们的河道总督闾丘大人了。” 柳丰听了那兵士的话,立刻对着闾丘懿拱手行礼道:“下官归德府知府柳丰,见过都督大人。” 闾丘懿只是上下打量了这柳丰几眼,略抬了抬手,说道:“柳大人客气了,本官不过是途径此地,就不劳柳大人费心安排了。” 柳丰听了闾丘懿的话,这才直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满溢:“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为大人分忧乃是下官的荣幸。” 闾丘懿淡淡的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柳大人太客气了,本官不过在此落脚,明日一早便要再次启程,就不多叨扰柳大人了。” 站在一旁的卫雍与秦媛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皆是有些疑惑。 闾丘大人虽说为人耿直,不善交际,却很少这样冷淡待人。如今他却语气冷漠,看起来十分不待见这位柳丰大人。 可是这柳丰显然并不以为意,仍旧笑得十分真诚:“正是如此,大人才应该到下官府上好好休息一番,明日赶路才更有精神了。” 闾丘懿正欲再次拒绝,忽然想起身侧站着的二人,这才转身望向卫雍,低声说道:“卫将军以为如何啊?” 卫雍一愣,他没想到闾丘大人会突然问他,略愣了一下,侧头望向秦媛。 秦媛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这两位大人的反应,心中明白,闾丘大人一定是十分不喜这位柳大人,只怕是碍于情面不好拒绝罢了。 她注意到卫雍的眼神,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卫雍这才会转过头,拱手对着闾丘懿说道:“回禀大人,我等明日天未明便要出城赶路,若是住在府衙之中,怕是会扰到柳大人及家人,不若就留在这驿馆之中更为方便。” 闾丘懿听到卫雍的话,显然是觉得满意极了。他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又转向柳丰,丝毫不带任何歉意的说道:“柳大人也听到了,大人心意,本官心领了,就不到府衙中叨扰了,大人还请回吧。” 柳丰闻言,脸上的笑终是挂不住了,有些无措的望着几人,口中讷讷道:“这,这,大人,这怎么好?” 闾丘懿却是不再多言,甩了衣袖便转身回了驿馆。 柳丰见此,更觉尴尬。他向着还未来得及转身的卫雍行了一礼,说道:“这位便是卫将军吧,下官柳丰,见过卫将军。” 卫雍见到也端端正正的回了一礼,却不多言。 柳丰见他不说话,这才讪讪的直起身来,轻笑了两声,说道:“下官不知哪里得罪了都督大人,还请卫将军告知一二,不然下官心中着实惶恐。” 卫雍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他略沉吟了一瞬,低声回道:“大人说笑了,在下不过是护卫都督大人南下而已,至于大人与都督大人之间的事情,在下就更是不知了。” 卫雍说罢,便对着柳丰拱了拱手,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听道柳丰说道:“下官虽然不才,也是真心希望能够帮上都督的,还望卫将军为下官美言几句。” 卫雍无奈,他倒算是有点明白为何闾丘大人对这位柳知府不喜了。他身为一府知府,官居正四品,姿态却如此卑微,着实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他胡乱了应了两声,拉了一旁的秦媛便往驿馆里去了。 到了驿馆之中,一众工匠正准备用晚膳,见到卫雍进来,纷纷站起行礼。 卫雍略摆了摆手,四下看了看,低声询问道:“都督大人呢?” 一个与秦媛同车的被称作老关的匠人低声回道:“都督刚才进来便直接回房去了,情绪看起来不是很好,那两个伺候的小厮也被都督赶了出来。” 卫雍略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这才转向秦媛,问道:“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秦媛招了招手,便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跑了过来,秦媛打量了他一下,想是驿馆小吏的孩子,便笑着吩咐道:“你去准备一桌酒菜,送到那位都督大人的房里。” 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 秦媛这才转过身望向卫雍,说道:“我们去大人那里看一看吧。” 卫雍颔首,二人一同向着二楼闾丘懿的客房而去。 来到客房门口,果然见到两个伺候闾丘懿的小厮,正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外。 二人见到卫雍似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连对着卫雍行礼道:“将军安好,我家大人见过那知府大人后就发了一顿脾气,也不吃晚膳,也不让我二人进屋伺候,您快劝劝大人吧。” 卫雍冲他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这才对着那房门躬身扬声说道:“下官卫雍,求见大人。” 屋中很是安静,卫雍也不动,就那般拱手静立。 良久,才听得屋中传来一声叹息:“进来吧。” 卫雍对着那两个小厮略点了点头,这才领着秦媛进了客房。 客房中的布置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木床,一张圆桌几把杌子。而此时,闾丘懿就坐在桌边,眉头微蹙,心情看起来的确十分不好。 秦媛在最后轻轻将房门阖上,这才随着卫雍向前两步,对着闾丘懿行了一礼。 闾丘懿见他二人来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二人坐下说话。 待二人坐定,这才听闾丘懿叹息道:“方才是某失了分寸,叫二位小友看笑话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柳丰 秦媛与卫雍闻言皆是有些尴尬,相互对视了一眼,卫雍这才开口询问道:“大人似是不十分喜那柳知府,可是原先有什么过节?” 闾丘懿听他问起,又叹了一声,这才说道:“过节倒说不上,不过是颇有些看不惯他所为罢了。” 卫雍与秦媛想起方才那柳知府躬身谄笑的样子,心中也是默然。 一时房间中安静的有些尴尬,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小厮的一声通禀:“大人,驿丞送了饭菜上来。” 闾丘懿有些疑惑,正想说什么,就听秦媛笑道:“是在下吩咐他们将饭菜送到大人客房来的。”说罢,她便起身走到房门口,将门扇打开,笑道:“进来罢。” 那驿丞憨笑一声,忙招呼身后的伙计将饭菜次第端进了屋。 带饭菜上齐,那驿丞便搓了搓手,笑道:“众位大人慢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招呼小的一声便可。” 秦媛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那驿丞才乐呵呵的退了下去。 待到房门再次阖上,秦媛才继续说道:“大人此行辛苦,万不要因为旁的事情伤了身子,开封的百姓还在盼着您。” 闾丘懿闻言,再次叹气,说道:“有劳两位小友费心了,的确是某考虑不周了。” “大人言重了,”卫雍说着,执壶为闾丘懿斟上一杯茶,笑道:“大人一路劳心劳力,将大人安全送到开封,本就是下官的本分。我们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不宜饮酒,下官便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卫雍说着,便端起自己面前的小杯,轻啜了一口。 闾丘懿也随着他的动作,同样轻啜了一口,这才说道:“恐怕那柳丰都不记得了,我与他本是同科。” 秦媛与卫雍同时一惊,原来闾丘懿与柳丰竟是同一年的进士。 闾丘懿放下茶杯,继续说道:“说起来,那柳丰也只是中了三甲第七名,不过是个同进士的功名。” “一个同进士竟然能在短短十几年,便做到一府知府?”秦媛一惊,低声问道。 闾丘懿对于他的反应并不奇怪,苦笑了两声,说道:“这也是为何我对此人十分不喜。” 秦媛听了此话,心中也就有了几分的明了。 原来这柳丰与闾丘懿是同年的进士,不过这柳丰成绩着实一般,不过考了个三甲第七名,与二甲第三名的闾丘懿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闾丘懿本来对着柳丰没有什么印象,二人也无甚交集。却不想这柳丰不知走了哪里的门路,没有几年竟然调到了工部都水司,做了一名主事。 工部从来就不是什么清水衙门,若不是像闾丘懿这般有些功绩的,想要入工部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而这柳丰到了都水司后,便开始利用职务之便,放肆敛财。同司的官员对于此事,多是见怪不怪,闾丘懿却是对此事十分不屑,连带着也十分不待见这柳丰了。 这柳丰在都水司没呆几年,便因为贪墨被夺了职,闾丘懿原以为此人就此离了朝堂。哪里想到,竟然又在这归德府见到了这人,这人竟还做到了一府的知府! 闾丘懿心中的不满在看到柳丰的时候完全爆发了出来,他这才丝毫不顾及礼节,转身回了驿馆。 秦媛与卫雍听了他的话之后也是沉默了。 虽然知道朝中有些事情比他们所了解的黑暗了许多,但是真的经历,才能感觉到父辈的无奈。 二人又劝了闾丘懿两句,这才退了出来。 因着秦媛身份有别,不方便与一众人一起住那大通铺。卫雍便将她安排在了自己房间隔壁。 二人先是回了秦媛的客房,想起方才闾丘懿所说的事情,皆是沉默了良久。 卫雍叹了口气,轻抚着秦媛的发,轻声说道:“此事先放下不提,待我等回了京城,再将此事禀给太子殿下,查清这柳丰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秦媛闻言略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只盼着闾丘大人能够不受此事影响便好。” “闾丘大人好歹为官十几年了,想必这些事情,他心中也是清楚的,不过是一时气愤罢了。”卫雍温声说道:“你今夜好好休息,那两个护卫会一直守在门外,我就在你隔壁,发生任何时期,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秦媛默默的点头:“我都知晓,这几日赶路你也辛苦了,快些回去歇了吧。” 卫雍有些不舍的再次轻轻碰了碰秦媛的脸颊,这才轻叹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众人便整理行囊准备再次出发。 却不想那柳知府又带了一队府兵赶了过来。 闾丘懿一见到他来了,两步三步便迈上了马车,将车帘盖的严严实实的。 秦媛暗暗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多说什么,见众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借着康镇的手迈上了马车。 卫雍骑在马上,避无可避,只得迎了上去,略拱了拱手,说道:“有劳柳大人如此早便赶来送行了,我等已经准备好,这便要出发了。” 那柳丰身材虽然肥硕,动作却十分灵活。他听到卫雍的话,三步两步便窜到了闾丘懿所在的马车,对着马车行了一礼,扬声说道:“大人一心为民,到我归德府却心系开封的百姓,此心实在是令下官佩服,所以下官特来为大人送行,望大人一路平安。” 闾丘懿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淡淡的说了句:“柳大人有心了。”便不再说话。 一旁的卫雍见此,便再次对着柳丰拱了拱手,扬声吩咐道:“出发!” 一声令下,车队缓缓行进了起来,卫雍这才再次对柳丰说道:“柳大人请留步,我们这便出发了,后会有期。” 柳丰有些无奈的后退了两步,干笑了两声,说道:“那下官就不耽误大人赶路了,还望大人一路顺风。” “那就多谢柳大人了。”卫雍说罢,便调转了马头,径直往前而去。 车队缓缓的向前行进,不多时便走远了,独留下柳丰与他的护卫站在那驿馆门口。 这时候,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凑到柳丰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柳丰才收了脸上的笑,低啐了一声,哼道:“这闾丘懿还是这么油盐不进的棒槌性子,真不知道他哪里就值得殿下招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兰阳 车队离了归德府一路向西而行,道路渐渐开始变得泥泞难行,路边也开始能够看到成群结队的难民。 不少难民看到这样一队车马,纷纷上前讨要食物,卫雍虽心有怜悯,却也知道如此境况下,若是停车布施,反而会引起灾民暴动。所以车队一行人也只能装作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赶路。 午休的时候,又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领着两个瘦骨伶仃的孩子凑了过来。 那妇人一副木讷的模样,口中喃喃的说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而那两个孩子,似是有七八岁的样子,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躲在自家娘亲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大的突兀,骨碌碌的打量着眼前这一群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 闾丘懿心中不忍,将手中的干粮递了过去。 那妇人见状,一把夺过那硬邦邦的干粮,连连躬身道谢。随后便将那干粮小心翼翼的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孩子。 闾丘懿看的心中更是酸楚,他望着那两个稚童,瞬间想起了自己尚在京中的妻儿。 他张口唤住那准备离去的母子三人,低声询问道:“大嫂是哪里人士?” 那妇人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回转过身,呆愣愣的说道:“小妇人是从开封府兰阳县逃出来的。” 从那妇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众人才得知,原来兰阳县的堤坝于五天前就已经出现了缺口。兰阳知县虽然奋力补救,却终是抵不过汹涌的黄河水。 那黄河水终于还是在三天前彻底冲垮了堤坝,兰阳县就此成了一片泽国。 好在知县早就通知了县中的居民转移到高地,可是仍有不少百姓因为舍不得那不多的家财,同那房屋田地一起沉没在了洪水的底部。 这妇人的丈夫,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了疏通河道的工地上。她这才领着两个孩子从乡下来到县城,想要讨个说法,却不想,又赶上了这一场天灾。 如今她尚不知晓还在家中的公婆是否还健在,却只能先带着孩子逃了出来,看能不能碰到自己的公婆。 闾丘懿听她说丈夫死在了疏通河道的工地上,眉头一皱,追问道:“你可知你那丈夫是如何丧的命?” 那妇人低低的抽泣了两声,缓缓的摇了摇头,闾丘懿眉头蹙的更深,转向一旁的卫雍,低声说道:“如今这兰阳县情况太过危急,不若我等直接去往那兰阳,卫将军以为如何?” 卫雍看了看身后的车队,这才低声说道:“倒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派人护送诸位工匠先行前往开封府,我亲自护送大人前往兰阳,大人觉得可好?” 闾丘懿想了想,的确,工匠人数众多,一同前往兰阳的确颇为麻烦。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卫雍便站起身向着几个百户而去。 午休过后,众人便分成了两队,由四百金吾卫护送那二百工匠先行前往开封,而卫雍带领剩下的一众人等,护送闾丘懿北行前往兰阳。 分开之后,车队明显速度快了很多。卫雍曾详细的问过那妇人,得知兰阳县知县带着县中逃出来的百姓,都暂时躲在了地势相对高一点的西侧。那里有一处观音寺,逃出来的百姓便都在那观音寺里落了脚,众人便向着那观音寺而去。 不过两日时间,众人便到了兰阳的地界。望着面前一片泽国,闾丘懿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这时候水势已经平静了下来,那水面之上还有不少游来荡去的小舟,用来帮助来往的百姓渡河。 卫雍几人也招呼几个船家过来,卫雍护着闾丘懿,带着秦媛等几个心腹一同过河,命令卫风带着剩余的一众人等带着马车向南绕行。 众人登上了小舟,那船家见这几人气度不凡,不似普通百姓,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沉默的摇着船撸。 闾丘懿被几个护卫簇拥着坐在最中间,环视着水面,这才张口问道:“老人家,这每日从里面出来乘船的人多么?” 那船家听有人问话,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并不是很多。” 闾丘懿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遂又问道:“那我怎么看这水面上的船十分的多,若是没人乘船,老人家您又为何在这水边等着?” 那船家听了他的话,这才叹了一声,有些低沉的回道:“唉,其实小老儿在这里摆渡哪里是为了渡人,不过是想沿着这水,找一找我那苦命的儿孙罢了。” 闾丘懿闻言心中一动,在此追问道:“您的儿孙未逃出来?” 那船家听了闾丘懿的问话,沉默了半晌,手中的摇船的动作也是停了,好半天才叹出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我那儿子,前年这个时候就被拉去修河道,一去一年多没有半点音信,几个月前,我那十六岁的孙子出门去寻,这一去也再没回来。” 听了这船家的话,一船的人都沉默了,却听那老人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那婆娘死得早,儿孙这一去,家中仅剩下我与儿媳,和那五六岁的孙女。洪水来的那日,我恰在县城打听儿孙的消息,可是儿媳与我那小孙女,却是在村子里,没能逃出来。” 闾丘懿听得心中大恸,好好一家人,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老人。他转向身侧护卫的卫雍,低声问道:“你可知这修缮河道的工程是由谁家负责的,怎的这一路总能听到这种事情?” 卫雍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下官来之前,倒是听家父说了几句,说是这开封修缮河道的事情,一向是由舒家负责的。” “舒家?”闾丘懿皱了皱眉,似是一时没有想起来是哪一家。 卫雍不得不低咳了两声,将声音放的更低,说道:“就是宁王外家,承恩伯舒家。” 闾丘懿听他提起承恩伯这几个字,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很快便在此皱起了眉头,冷冷说道:“果然是没什么根基的人家,做起事来也没什么规矩。” 卫雍应和着点了点头,却不回话,抬头望向对面。 对面,已经能看到河岸,他轻叹了一声,这才再次低声说道:“大人,我们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谭功 闾丘懿随着卫雍的眼神望去,果然见到已经快到岸边了。 不多时,小舟便靠了岸,卫雍扶着闾丘懿下了船,谢过那老丈,便要掏银子给他。那老丈却不接银子,而是双膝一软,跪在了闾丘懿的身前,声音凄然:“大人,老汉看得出您一定是京城来的大人,老汉不要您的船钱,老汉只求您能替我们这兰阳的百姓做主,能够替老汉寻了那可怜的儿孙的消息,老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卫雍被这老汉的动作震的一惊,正要拔刀,又细听两句他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闾丘懿却是上前几步,伸手扶起那老汉,低声说道:“老丈放心,本官必会将此事差个明白,给兰阳的百姓一个交代。” 那老汉听了闾丘懿的话,一时间涕泪横流,又要跪将下去,却被卫雍一把抬了起来。 卫雍将手中的银两塞到那老汉的手中,低声安抚着:“老丈莫忧,大人说的话必然会做到,您且拿着这银两,好好过日子,没准儿再过得几日,您那儿孙就回来了。” 老汉接过银子,留着眼泪连连点头,众人也不再多说,又问清了观音寺的位置,便一路向西步行而去。 众人越是往西走,就能看到更多的灾民。他们随意的用一些破布树枝在路边搭着窝棚,以求能够暂时的遮风避雨。 这些灾民看到卫雍一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一行人沿着小路越行越高,走了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终于见到了那妇人所说的观音寺。 观音寺往日的香火盛不盛众人是不曾知晓的,可是此时的观音寺却是人头攒动。 卫雍看到有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和尚模样的人说着什么。那人穿着一身七品官服,那官服看起来似是穿了好几日了,下摆上沾满了泥泞。他头发略有些散乱,眼窝深陷,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卫雍望向身侧的闾丘懿,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他双眼一亮,便急急的向着那男子走去。 卫雍一愣,便疾步跟了上去。 却见闾丘懿径直走到那男子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谭兄!” 那男子闻言回首,见到闾丘懿似乎也是十分惊讶,他略怔了一会儿,这才大笑着回应:“闾丘!你怎会在此?” 闾丘懿笑着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说道:“我受皇命而来,得知兰阳遭受水患,便径直赶了过来,想不到你竟然在此地为官。” 谭功听了闾丘懿的话,心中一动,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问道:“闾丘你,莫不是圣上新封的河道总督吧。” 闾丘懿听了,略有些尴尬的笑笑,低声说道:“正是如此。” 那谭功却是笑容更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若是你做这都督,那我们兰阳的百姓,整个开封的百姓便有救了!” 闾丘懿听他说这话,心中疑惑,拉了谭功问道:“谭兄此话何意?” 谭功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不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笑道:“这几位是?” 闾丘懿这才想起卫雍等人,笑着说道:“卫将军,这是本官的同科,也是这兰阳县的知县,谭功谭大人。” 卫雍对着谭功略拱了拱手,便听到闾丘懿继续说道:“谭兄,这就是护送我来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卫将军。” 谭功听闻卫雍的身份,忙整了整身上的官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下官见过卫将军。” 卫雍忙伸手扶他,说道:“谭大人不必客气,我与闾丘大人也算是朋友,你我之间也不必多礼。” 谭功闻言,略抬首望向闾丘懿,见他笑着颔首道:“正是如此,这卫将军也是个性情中人,谭兄你也不必太过拘束。” 谭功这才再次站直了身子,苦笑道:“如今县城之中也被水淹了,在下也无法好好招待诸位,还请诸位随我到这观音寺中小憩片刻。”说到这里,他才恍然想起身边的另一个人,笑着向闾丘懿等人介绍道:“闾丘,卫将军,这位便是观音寺的主持,虚无师父。” 那大和尚双手合十,向着众人躬身,道了句“阿弥陀佛”,众人也纷纷向他拱手还礼。 众人这才随着谭功进了那观音寺。 寺中的人并不比外面少,只是着寺庙之中更多的是官家或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她们见到来人都匆匆的避到了厢房之中。 谭功这才向众人解释道,富贵人家若是想要女眷得到寺庙的庇护,就要掏银钱在寺庙外面施粥或是布施,否则就要同那些普通百姓一般,挤在寺庙外面的窝棚里。 闾丘懿听了谭功的话,笑着说道:“谭兄这个办法倒实在是妙,既让那些富人过的好,不闹事,也能叫外面的百姓不至于挨饿。” 谭功闻言苦笑一声,说道:“这也是虚无师父的主意,寺庙地方本就狭小,根本住不下这许多人,可是众生平等,又不能眼看着穷苦人家的孩子活活饿死,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 他说着,便领着众人走到一处稍显偏僻的院落之中。他推开那院门,笑着对众人解释道:“这地方偏僻,无人愿意居住,我便带着家眷暂居在此,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护卫们就站在院外,而闾丘懿,卫雍,秦媛三人则是随着谭功进了院中,在厅堂坐了下来。 谭功虽然对于秦媛的身份有几分疑惑,但是见闾丘懿并不多说什么,也就没在多想,细细的将这开封府的事情讲与众人。 “你们远在京城,又哪里能想到这地方百姓的苦。”谭功哀叹一声,“我在这兰阳县做了十几年的知县,兰阳每年都要因这水患损失大量的钱财,更不用说因此而丧命的百姓了。” 秦媛听他说道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朝廷每年都要拨款百万来修缮河道,为何还会年年如此?” 谭功有些疑惑的望向秦媛,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对着谭功一礼,说道:“在下秦媛,乃是定国公一介小小谋士,失礼之处,还请谭大人见谅。” 第一百三十章 杞县 谭功听说她是定国公府中人,连忙站起身来,躬身还了一礼,说道:“先前不知先生身份,恕在下失礼了。” 秦媛忙说不敢,彼此又客套了两句,这才又坐下来,继续前话。 “方才先生问,为何年年朝廷拨款百万,这修缮河道之事却仍不见效。”谭功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先不说这百万银两能到我们这底层官员手中多少,但凡修缮河道能有一个懂行的人在,这黄河水也不至到如此境地!” “谭兄此话何意?”闾丘懿有些吃惊的问道:“虽说朝廷近几年没有派下河道总督,但是听开封的知府上报说,也是寻了不少有能力的人在修缮了。” 谭功听了他的话,笑容更加无奈:“那开封知府邹胜就是那舒家养的一条狗,舒家指东,他都不敢往西边多看一眼。” 闾丘懿这才想起先前卫雍说得那舒家之事,心头疑惑更甚,连忙问道:“这舒家在开封竟有如此大的势力?” 谭功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这才说道:“想来这开封真真是天高皇帝远,如此状况,你们京城里面竟是丝毫不知。” 秦媛见他表情凝重,这才低声问道:“听谭大人的意思,这开封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谭功扫了众人一眼,将声音压的更低:“的确是有大事发生,只是那邹胜将此事瞒的十分紧,若不是那日我刚好去往杞县拜访,怕是也不能知晓此事。” 余下几人听他如此说话,皆是一脸凝重,沉默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谭功见几人都凝视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大概是一个月之前,我前往杞县去拜访老友,申时末自老友家告辞,出了城门,还未走出一里,便见到大批的百姓举着锄头,拿着农具冲进县城之中。 “我心中疑惑,便让随车的小厮跟过去看个究竟,过了好久,那小厮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上了车二话没说驾车就跑。 “我更是觉得蹊跷,连忙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小厮只管驾着车往前跑,也不回我的话。直到跑出十多里远,他才将车行的稍慢了一些,跟我说了他所看到的事。” 谭功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低低的叹了两声,似是在想该如何说出口,好半晌才继续说道:“那小厮跟着一众百姓进了城,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群百姓都是修缮河道的劳工,因着已经一年多没有分工钱了,饭食又十分少,所以很多劳工都累死饿死在了工地中。活着的人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想要逃出去,哪知道被监工的人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他们实在没了法子,只得趁着监工们昨夜里喝多了酒,一拥而上砍杀了那几个监工,这才一路走到这县城里来。” 在座的三人听他说完这些,都是哑口无言,这竟是爆发了民乱了。 闾丘懿似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气愤的说道:“如此大的事情居然没有半点风声传到京城去,这舒家真是在这开封府里一手遮天了不成?” 秦媛却是侧头看了眼卫雍,低声询问道:“一月前,是不是就是我们在通州遇刺的时候?” 卫雍经她提醒终于猛地想了起来,一个月前,通州船上那一群黑衣刺客。 事情似乎就此串联了起来。 卫雍轻轻的点了点头,略微往秦媛的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我们遇刺,怕就是与此事有关。” 秦媛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就听那边谭功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继续说道:“可不就是只手遮天,我回了兰阳,又几番派人打听杞县的情况,却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 “岂有此理!”闾丘懿听得愈发愤怒,猛地拍了下身侧的案几,站了起来,“我这就前往杞县,看看那杞县的知县到底能有个什么说法!” 卫雍连忙站起身来,拦住作势就要往外走的闾丘懿,低声说道:“大人息怒,如今我们大批的护卫还未到达,您如此贸然前去,怕是会有不妥,倒不如留在此地,好好商议一番再做打算不迟。” 闾丘懿听了卫雍的话,面上神色更加难看,怒道:“笑话,本官还怕他区区一个知县不成,卫将军,你不必劝我,这杞县,本官是去定了!” 卫雍被他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尴尬,却也不敢硬拦,只好求助的望向另外两人。 谭功见了闾丘懿这番模样,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闾丘懿的袖子,说道:“闾丘,这许多年过去了,你怎的还是这般冲动!” 闾丘懿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望向谭功,声音中还带着气愤:“谭兄难道不觉得气愤么,我得知此事,又怎能在这里枯坐下去,毫无作为!” 他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我们一行人来此的路上,遇到了大量的难民,有寡母带着幼童的,有长者孤身一身寻找儿孙的。我原以为是洪水害的他们无家可归,妻离子散,现在看来,哪里是天灾,这分明就是人祸!” “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谭功长叹了一声,整个人越发的颓丧,他松开闾丘懿,瘫坐在太师椅中。半晌,才低声说道:“话说到此,我也不便瞒你了,若是没有这场大水,我怕也是要带着那几万的百姓打到开封府去了!” 闾丘懿被他这话震得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讷讷的问道:“谭兄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谭功抬手捂住双眼,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整个开封府疏通河道的工程全部交由舒家负责,而那舒家拿了朝廷拨下来款项,却从未发给过劳工,若是无人愿意来修缮河道,邹胜便带了府兵亲自到村里去抓丁,百姓们是苦不堪言。” “我身为一县父母官,哪里能忍受自己的百姓受此磨难,几次上书朝廷,却从未得到过回音。”谭功说着,双手终于放了下来,握紧扶手,恨恨道:“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百姓再无活路,到不若像那杞县的百姓一般,轰轰烈烈的杀个热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邹胜 在场三人听了谭功的话皆是震惊不已,一时间屋内竟无人回话。 好半晌,闾丘懿才回过神来,几步走到谭功身侧,说道:“谭兄万不可如此冲动,总会有办法的,我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能够解决此事的。” 说着,闾丘懿抬起头来,望向还呆站在一旁的卫雍二人,说道:“卫将军,您说是不是?” 卫雍这也才回过神,猛地点头回道:“闾丘大人所言极是,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秦媛也见众人情绪皆已平静了许多,这才低声问道:“小女子还有一些事情不明,还需谭大人代为解惑。” 谭功有些吃惊的抬头望向秦媛,他此刻才发现,身前这位穿着一身竹青色直裰,梳着道髻的年轻人,竟是一位女子,不过看其他两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也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秦媛这才上前两步,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小女子从未到过开封,也不知道开封现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若是大人不嫌弃,还请大人仔细为小女子讲解一下开封的具体情况。” 谭功听她此话十分不解,有些疑惑的望向秦媛,却见秦媛薄唇维扬,低声说道:“大人应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谭功这才明白过来,笑着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是谭某太过冲动了。”他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其他三人行了一礼,说道:“谭某失仪,还望诸位海涵。” 几人再次落座,谭功这才又将这开封府如今的状况又细细的说与了众人。 这开封府的知府名为邹胜,是天顺十三年的二甲进士,比谭功、闾丘懿二人还要晚上一科。不过这邹胜似乎是个十分善于交际的人,考中进士之后虽然未考上庶吉士,却寻了个祁县知县的实缺。三年后评级还得了优,此后便一路晋升,到得五年前终是调到了这开封,做了一府的知府。 开封虽然连年水患,却也正是因着这水患,朝廷多次拨款,导致这开封府的知府位置是个人尽皆知的肥差。若是没有门路,怕是无法调任到这开封为官的。 这邹胜的确是个非常会钻营的人,他到了这开封府不久,便摸清了这开封府上上下下的世家构成,很快便与那舒家人连成了一气。 开封修缮河道每年都进行,在这邹胜还未来时,河道修缮虽然辛苦,但是仍有百姓愿意干,原因很简单,工钱尚算丰厚。 但是自从这邹胜到了开封之后,修缮河道的劳工便再没有了以前那丰厚的工钱,反而半年甚至一年不发工钱也是有的。这导致劳工之中民怨沸腾,大批劳工辞工不做。 这邹胜原并不以为意,可是随着劳工流失的越发严重,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手中银子就似是到嘴的肥肉,他又如何愿意再吐出来。所以他便与那舒家合计了一番,开始带着府兵打手强行到各个郊县的村中强行抓丁,一时间民怨沸腾。 谭功也曾对此表示不满,只是他人微言轻,几次上奏却都没有收到回音。直到他再次三年期满回京述职,半途被同样回京的邹胜拦住,从他那话语中才明白,自己的奏折并不是没有回音,而是根本就没有到达御前。 谭功心灰意冷,立刻调转方向,没有回京,而是径直回了兰阳县。 这几年来,谭功尽量小心翼翼的保全着兰阳县的百姓。然而杞县的那一场暴动,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个为官十几载的清官,终是忍不住动了造反的心思。 秦媛几人听了谭功的话,都是沉默不语,良久,又听谭功长叹一声,说道:“我早就听说朝廷要派遣一位河道总督来,心中喜忧参半,如今好了,这新任河道总督是闾丘你,我心中便只剩欢喜了。” 闾丘懿略有些赧然的望着谭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晌才应了句:“愚弟定不负谭兄所望。”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谭功这才想起几人一路疲惫,忙招呼小厮进来带几人下去休息,他却又一个转身出了院子,去安排一众灾民了。 这院中的厢房不多,但是也够几人居住。闾丘懿与卫雍被安排在了东侧厢房,而秦媛因着身份的原因,与谭功的女儿同住一间厢房。 谭功的女儿谭幼薇如今不过十三岁,长得十分灵动可爱,见婆子领了秦媛过来,有些吃惊的问道:“妈妈糊涂,怎的领了男子来我这里?” 那婆子听了谭幼薇的话,有些尴尬的望了望跟在身后的秦媛,嘴里却对着谭幼薇说道:“小姐可莫要胡说,这位是在定国公府谋事的女先生,秦先生。” “女先生?”谭幼薇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这才走近了两步,对着秦媛盈盈一礼,说道:“幼薇年幼,还请姐姐原谅幼薇言语无状,冲撞了姐姐。” 秦媛又怎么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她笑着福了一礼,回道:“不怪小姐看不出,本就是在下衣着无状,让小姐受惊了。” 谭幼薇见她如此说,也笑弯了一双杏眼:“姐姐长相着实英气,穿了男装倒叫我一时分辨不出男女,真是好气度!”她说完了,似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十分好,连忙补救道:“我是真心的夸赞姐姐,姐姐可不要怪我不会说话。” 秦媛来之前便听谭功说起自己这个女儿。因着谭夫人身体不好,怀了几胎都没有立住,年近三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孩,夫妻二人自是当做掌中明珠一般的娇宠。 秦媛还记得谭功提起谭幼薇时,无奈中带着宠溺的语气:“幼薇被我夫妻二人骄纵惯了,性子颇为直接,若是有什么冲撞了先生的,先生还要多多包涵才是。” 再看看眼前这笑容娇俏的姑娘,秦媛倒觉得谭功着实是自谦了,谭幼薇这姑娘分明是被他夫妻二人养的进退得当,行止有礼,又哪里有半分的骄纵? 想到这里,秦媛也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对着谭幼薇再次福了福身,说道:“小姐所说甚得在下心意,秦媛多谢小姐夸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幼薇 谭幼薇对秦媛更是多了几分好奇,她再上前几步,拉住秦媛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容更是灿烂:“秦姐姐从京城来,能够入定国公府,必定见识不凡。若是姐姐愿意,能否与我说说那京城中的事情?” 秦媛看着那双嫩白的小手拉着自己,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了。她温和的笑笑,略点了点头:“小姐不嫌弃就好。” “姐姐这么称呼我可就显得远了,”谭幼薇拉着秦媛走到长榻边,二人坐了下来,她才撅着小嘴继续说道:“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近的很,姐姐也不要和我见外,唤我幼薇便好。” 秦媛还是苏瑾之时,家中便没有胞妹,只有隔房二叔父家有两个妹妹。那两个妹妹见了自己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哪里有这般亲热的时候,心中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也更加柔和了几分:“那我便托大,唤一声幼薇妹妹了。” 谭幼薇这才拍着手说好,二人又嬉笑了一番,便听到门外传来婆子的通禀声:“小姐,卫将军有事要召见秦先生。” 谭幼薇应了一声知道了,这才转向秦媛,笑道:“姐姐先行去忙吧,待到晚上回来了,我们姐妹再好好说说话。” 秦媛低声应好,起身出了屋。 待到秦媛与来寻他的康镇一同走远了,那婆子才推门进了屋,将门关好,低声说道:“小姐觉得这秦先生可交?” 谭幼薇此时早已经退去了适才的天真烂漫,呆呆的坐在榻上想事情。听到那婆子的声音,这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妈妈你说的哪里话,就这两句话,我又哪里能看出这人可不可交,不过终究是定国公府中的人,想必说上几句好话,便能叫父亲离了这兰阳,母亲也就不必日日担心了。” 婆子听谭幼薇提起夫人,也是一叹,低声应道:“小姐小小年纪便要替老爷夫人打算,着实是难为您了。” “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母亲那个性子您也清楚,软的像个面捏的一般。若是我再不多打算一番,怕是爹爹真就要带着那些劳工造反了。”谭幼薇再次叹了一声,“若是有什么报应,就都应到我身上吧,我只愿父亲母亲安好。” 婆子听了谭幼薇的话,心中也是酸楚。她是夫人的乳母,小姐出生以后便到了小姐房里伺候。小姐一日一日长大,变得聪明伶俐,她心中也是欣喜的。 只是正如小姐所说,夫人性子和软,像是面捏的人一般没有脾气,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除了流泪再没有其他法子。 半月前,老爷回来长吁短叹,想要将夫人小姐送回保定府娘家去,夫人哪里肯依,却又无法说服老爷,终日里以泪洗面。 还是小姐多方打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老爷有心要带着劳工们造反,心中焦急,却又不敢与旁人说,这才偷偷告诉她。 可她一个管内宅琐事的婆子,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两人急的团团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到了小姐的着急,兰阳县竟然连着十多日下了大雨,那堤坝也是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 老爷这时候哪还有那造反的心思,整日里安排县中的居民移往高地。可是时间终究是不等人,还未等城外村中的百姓逃出来,那洪水便汹涌而至。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忧虑老爷会造反了,只是这救灾的事情又沉沉的压在了老爷身上。 小姐听说了京中派了大人来开封,心中十分欢喜,这才让自己偷偷过去探听。哪里知道,老爷竟是将一位女先生安排到了小姐这里,这倒是正合了小姐的意了。 婆子思量了良久,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也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谭幼薇才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妈妈替我备几样简单的点心吧,等到那秦先生回来,我得要好好与她说说话。” 婆子应诺退了出去,留下谭幼薇一人独立于室内。 谭幼薇与秦媛说了这么几句话,她虽然看不出秦媛的深浅,但能觉察出秦媛是个警觉性不很高的人。如若不然,自己这般无端讨好,她却未露出丝毫的异样来? 秦媛跟着康镇到了卫雍歇息的房间,康镇低声说道:“因您与谭家小姐同住,小的不便跟随,便就在二公子这边歇了,您若是有事吩咐,便招呼人来叫小的便是。” 秦媛笑着回应:“这院子统共就这般大小,我有事直接过来找你不就是了,哪里还需要绕这许多弯。”她说着拍了拍康镇的肩膀,声音放的更低:“我知你心思,既然我将你放在身边,便是不介意你有所隐瞒,你不必太过小心。”说罢,便抬手推开门,进了屋。 康镇却是被秦媛的话惊的一震,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能力,却也没有过多的显露,该有的礼数他一直都有,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 那边秦媛进了屋,便看到卫雍正靠坐在长榻之上。 这寺庙中的厢房布置都差不太多,不过一张休息用的长榻,两把太师椅,几把杌子而已。 卫雍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秦媛走了进来,忙笑着迎了上来,说道:“那谭家小姐可还好相处?” 秦媛想起谭幼薇那略带些殷勤的态度,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的确很好相处,拉着我的手叫我姐姐。” 卫雍听她如此说,反而微微蹙了眉头,低声说道:“她这态度,可是有何不妥?” 秦媛绕过他,径自在榻上坐下,端起榻几上已经斟好的茶水,低笑道:“小孩子心思罢了,不过是觉得她爹若是能够攀上定国公府,定能有个好出路,这才向我讨好卖乖罢了。” 卫雍这才放心的笑了笑,走到榻几的另一侧坐下,说道:“这谭大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十多年了,却只能窝在这兰阳县做一个小小知县,也难怪他那女儿会急着帮他另寻出路。” 秦媛想起谭幼薇那一脸笑意的模样,也忍不住叹道:“哪家的姑娘不想娇养在后宅,谁家女孩不愿意做那不理政事闺阁小姐。若不是形势比人强,谁又愿意如此低声下气的去讨好旁人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打算 卫雍见秦媛神色略带了些凝重,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世间无奈之事颇多,你我也是无能为力。” 秦媛低低笑了笑,这才正色道:“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卫雍见她神色恢复了正常,也说起了正事:“方才那谭大人所说的话,你我也都听到了,我想问问,媛儿你是如何想的。” 秦媛低头回想了一番刚才几人的对话,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如若只是苛刻劳工,怕是这开封知府和那舒家不会有什么大的罪过,但是若是民乱之事是真的,这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卫雍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想来当日我们遭遇刺杀,想必也是那舒家人不愿这民乱之事暴露。若是刺杀成功了,换个晋王派的人来主持修理河道,这民乱之事,怕是会就此掩盖了罢。” “正是如此。”秦媛赞同道:“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们能顺利到达开封,如今想来,那归德府的知府,态度殷勤,也颇为可疑啊。” 卫雍思忖良久,低声说道:“如今不知道那队工匠究竟有没有到达开封,若是邹胜得知我们一行人直接来了这兰阳,也不知会有何动作。”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传信回京,让京中之人上奏圣上,此事方能有转机。”秦媛面色愈加难看,“否则我们在这兰阳,就如同瓮中之鳖一般,怕是没有几日就会被舒家的人绞杀个干净。” 卫雍听她如此说,也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站起身来,扬声叫了卫风进来。 卫风就守在门外,听到卫雍的叫声,立刻推门进来,行礼道:“主子。” 卫雍示意他将门关好,这才低声说道:“我一会儿会交给你一封手书,你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将此书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中,不得有误,你可明白?” 卫风见卫雍神色凝重,也知道此行的重要性,他双手抱拳,郑重的回答:“属下定不负公子所托!” 秦媛坐在一旁略想了想,低声说道:“卫风,你帮我将刘远喊进来。” 卫风一愣,抬头望向卫雍,却见卫雍神色不动,似是秦媛吩咐自己做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这才收回了眼神,有些疑惑的打开门,低声喊了院中的人进来。 刘远听了卫风的招呼,三两步便进了屋,将门关好,向着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小姐有何吩咐?” 秦媛望了刘远好一会儿,低声问道:“刘远,你功夫比起青原如何?” 刘远听面前这人提起青原,心中一惊,忙抬头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番。 青原是谁,刘远心中自然清楚。青原是门主特意训练出来,放在苏家小姐身边保护的。青原的功夫,他们普通门人自是远远不及的,只是,面前这少女又怎会知道青原? 秦媛注意到他疑惑的目光,也不避开,而是直直的迎视着。 好一会儿,刘远才似想通了什么,将身子弓的更低,态度也更加的恭敬:“回小姐的话,小的功夫虽然不及青原,但是对付一般府中豢养的死士也是没问题的。” 秦媛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她相信骆知行手下的人没有无能的。她又上下打量了刘远一番,这才继续说道:“今日我要你护着卫风回京城去,将一封手书亲自交到国公爷的手上。此行怕是不会十分顺利,更有可能会有多方人马追杀,你可有把握做到?” 刘远闻言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属下定不负小姐重托!” 秦媛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抬了抬手,说道:“那你便下去准备着吧,待到出发之时,卫风自会去寻你。” 刘远这才应诺退了出去。 而还站在一旁的卫风却被秦媛方才的气势惊到了。他从来就知道小秦自回到京中,便与曾经在辽东之时多有不同,可是却从没发现,小秦能有如此厉害的一面。 那态度,似乎小秦从来就不是一个军户女,而是一个身份高贵,气势惊人的贵家小姐。 卫风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卫雍有些不悦的低咳了一声,说道:“若是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去吧。” 卫风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躬了身退出了屋子。 待到卫风出去,卫雍这才再次坐到秦媛身侧,低声问道:“你说的那青原是谁?” 秦媛轻叹了一声,又想起了那送她北上的青衣男子,略整理下情绪,这才开口说道:“那青原是父亲养在府中的谋士,功夫伸手着实了得,我北上辽东便是由他护送,也幸好有他护送,我才能顺利见到父亲。” 卫雍听她提起辽东,表情有些不自然,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 秦媛知道他心中还是在意此事,便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的覆在卫雍的大手上。 卫雍感受到手上有一丝温暖的柔软,转过头去,却望见秦媛笑得眉眼弯弯。他反手握住那温暖的柔夷,心中那点别扭也消散殆尽。 二人又这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便开了门向外看去。 院中,谭功与闾丘正站在院中说着什么,见卫雍与秦媛从房中出来,便又将话题转向了他二人。 “秦先生与小女相处的可还好?小女没给先生添什么麻烦吧。”谭功见到秦媛从卫雍房中出来,以为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定国公府的事情,也没有太过奇怪。 秦媛闻言,温和一笑,低声回道:“大人太过自谦了,我看小姐知书懂礼,又天真可爱,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小姐麻烦。” 谭功见她说起此话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继续说道:“如此便好。”说罢他才将话题又转回到刚才与闾丘懿讨论的地方:“三年前修缮河道是从开封府荥泽县孙家渡开河,向南流经朱仙镇,项城县而后入淮,借以分杀水势。” 他顿了一顿,长叹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可是此法并没有太大成效,不过次年,河道便再次拥堵,水位一涨再涨,黄河堤坝几近溃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策 闾丘懿听了谭功的话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这之后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谭功叹了一声,说道:“之后便到了兰阳县,去年夏天,便在兰阳县以北三里处的赵皮寨开通一条支流,想要顺势南下,过宁陵,将水南引以分水势。”他顿了一顿,“只是这一年来,仍旧未将此条支流疏通,所以才引发了此次水患。” 闾丘懿又细细想了一会儿,问道:“谭兄你这里可有那修缮河道的舆图?” “倒是有几份,就放在我那厢房之中。”谭功连连点头,“我这就拿给你看。” 闾丘懿双眼一亮:“如此甚好,我们早日研究出这疏通办法,待洪水退去,便可以尽早开工了。” 谭功立刻转身回了厢房,不多时便拿着一大摞卷宗走了回来。 几人凑上前去,将那卷宗在院中的石桌上展开,便能看到这开封府的大致全貌。 谭功指着黄河南岸的一处标记说道:“这里便是那赵皮寨,而今这条支流也不过是南下了百十里,若想要将其南引入涡水河,怕是还需要几年时间。” 闾丘懿顺着他的手指细细的查看这舆图中的位置。 秦媛也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只见那涡水河处在开封的东南部,若是想要将水引入其中,就必然要将河水南引,一路经由杞县,睢州,再南行入毫州,才能与涡水河交汇。 这的确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今听谭功所说,这河道不过修到了杞县而已,如今杞县又是那等境况,这工程若是想要继续下去,怕是难上加难。 闾丘懿看着那舆图细细思索了一阵,这才抬起头,略带着些不确定的说道:“我恐怕就算是将此处修好,对于黄河泛滥此事也没有太大的益处。” 谭功一愣,急忙问道:“闾丘此言何解?” 闾丘懿沉吟了一刻,才低声说道:“黄河水路之所以年年泛滥,不过是因为河水自上游而下,裹挟着打量的泥沙,若是这泥沙之患无法解决,怕是用不了几年这新修的河道还是会堵塞的。” 谭功闻言也是一叹:“闾丘所说自然是有理,只是这泥沙乃是上游而来,我等又能有何办法?” 闾丘懿也是愁眉不展,低声说道:“此事还要容我多加考虑,细细思量过后再做打算。”他说罢,抬起头望向卫雍,“当务之急便是我们要如何解决这杞县的问题,卫将军以为如何?” 卫雍听不太懂他们二人所说的关于水患之事,但是关于杞县的事情他确实明了的。他听到闾丘懿问自己,便拱了拱手,回道:“我与大人所见略同,下官已经吩咐了心腹,着他今日速速回京,将此地之事逐一禀告家父。若是大人有奏折要上奏,便可让他一同带走。” 谭功听了眉头微蹙,低声说道:“卫将军的打算倒是很好,只是如今开封的人怕是已经知晓众位的打算了,这路上必然会派打量人手拦截击杀,不知卫将军可有把握?” “这点卫某也已经想到了。”卫雍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大人尽请放心,卫某这属下乃是卫家家生子,自幼便同我一起习武,一般兵丁护卫奈何不了他。” “卫将军的属下,谭某自是信得过的,只是谭某担心,此一去危险重重,不要让这位壮士枉送了性命。”谭功低叹一声,又继续说道:“不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冒险而行了。” 闾丘懿却是不十分在意,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舒家人究竟胆大到了何种程度,连朝廷命官都敢轻易诛杀。” 秦媛闻言却是心中苦笑,这舒家可不就是胆大妄为。他们一众人等还未出的京城,这群人便已经按捺不住,痛下杀手了。 只是此话秦媛没有与众人说,与卫雍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苦笑,却又默契的不多说什么,免得面前这二位更加的愤怒,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谭功与闾丘懿二人听了卫雍的话,便分别回去,写了两封奏折交予卫雍。二人倒也没有多说其他,只是叮嘱卫雍一定要让下属多加小心。 卫雍将那两本奏折,连带着自己的一封手书,一同包好,递到卫风手中,神色郑重的嘱咐道:“此一去危险重重,你二人万不要恋战,早一日回京,我们这边便也少一分危险。” 卫风单膝跪地,字字铿锵:“请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尽快赶回京城,还请主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另一侧刘远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说道:“刘远也叩请卫将军好生保护我家小姐。” 卫雍伸手扶起他二人,低声回道:“你二人尽管放心,这边有我在,必不会让任何人出事。” 夜幕将至,卫风便与刘远二人趁着夜色,骑马快速离开了观音寺。 秦媛见夜色已浓,便悄声回了房。她见房中并无光亮,以为谭幼薇已经休息了,脚步不由得更放轻了两分。 她推开门进了屋,将门扇轻轻的阖上,这才转身想往里走。一回身,却看见谭幼薇一身雪白的中衣,正靠坐在榻上。 屋中光线昏暗,秦媛看不清谭幼薇脸上的表情,也不知她有没有睡着,只能将脚步放的更轻,悄声走了过去。 还未走出两步,秦媛便见谭幼薇低低的叹了一声,抬起头来,似是刚发现自己进来一般,抬手慌乱的擦了擦脸,声音带着点沙哑的说道:“秦姐姐,你回来了。” 秦媛见状便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幼薇妹妹这是怎么了?” 谭幼薇这才掩饰一般的再次擦了擦脸,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伤心事罢了,叫姐姐见笑了。” 秦媛在她身侧缓缓坐下,想了一会儿,才低声劝慰道:“夜深了,妹妹还是不要太过忧思,早些休息的好。” 说罢,秦媛便起身去了屏风后当做净房的位置。随意的擦了擦脸,再次走回来,却见谭幼薇还是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 秦媛叹了口气,再次说道:“幼薇妹妹,我今日赶路赶了一天,实在是乏了,我们还是早些歇了吧。” 谭幼薇听了秦媛的话,一时有些怔愣,回不过神,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秦媛脱了鞋子躺在榻上,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封 其实秦媛并没有睡着,她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尽量让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她听见身后的谭幼薇半晌没有动作,似是自己对她的不闻不问让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媛在心中低叹道,果然还是年纪小,做事痕迹还是太重了些。其实自己对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还有些怜惜,只是如今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呢。 而谭幼薇又呆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察出秦媛真的已经睡了,这才长叹一声,侧身躺在了秦媛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小院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秦媛梳洗干净后,便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院中,秦媛才看到院门外面停着几辆熟悉的马车,一众金吾卫的兵士正挤在小院中,等着卫雍的吩咐。 卫雍清点了下人数,便安排众人在小院四周进行守备,见众人散开,这才转身向着秦媛走来。 秦媛见他过来,便迎上去,低声问道:“去开封的人,可有什么回音?” 卫雍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人数众多,又多是不会武的工匠,怕是行路速度要比我们慢很多。” 秦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就只能盼着卫风二人能够早日平安抵达京城了。” 开封府。 邹胜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其实自从他收到消息,说宁王派了死士刺杀闾丘懿一行失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想他曾经投奔舒家,也不过是因为他调任了这开封知府,若是想要过得顺风顺水,有哪里能躲开这些豪门贵户。 说起舒家,其实邹胜也是十分不屑的,不过是个贩卖茶叶起家的暴发户罢了,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然能将自家女孩送进宫去,还得了圣上的青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本被本家驱逐的一支,如今却成了所谓了伯府嫡支。开封本家也是识眼色的,立刻改了族谱送上京城,说自己与京城舒家本是一家,这才乘上了贵妃娘娘这艘大船。 自己原本与这些豪门贵族没有半分关系,只是到了这开封之后,他才深刻的体会到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舒家在这开封府里只手遮天十余载,哪一任知府不是因着讨好了他们才得了机会晋升的。只是自己似乎特别倒霉了一些,朝廷已经十多年没有派遣河道总督南下了,怎的轮到他任上就派了人来? 若是派来的是个识趣的倒也罢了,偏还是个煮不熟蒸不烂的主,邹胜心中十分不安,甚至觉得自己这官,似乎就要做到头了。 此时的邹胜正躺在自家小妾的怀里,正享受着软玉温香。 那小妾见邹胜一时皱眉一时叹气,颇为不解,柔声问道:“老爷这是怎的了,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对了么?” 邹胜听到这娇媚的声音,身子先苏了半截,伸长了胳膊一把搂住那小妾的腰身,笑道:“我的柔儿哪里有错,不过是外面的一些烦心事罢了。” 那唤作柔儿的小妾闻言娇声笑道:“老爷有甚烦心事,妾身虽然不懂,但是,老爷同妾身说说,能一吐心中的不快,也是好的。” 邹胜听她这话,更是大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能有什么烦心事,还不是那河道总督的事儿。” 柔儿眼神微转,声音中带着点疑惑:“怎的,这河道总督难道已经到了我们开封不成?” “他若是到了,老爷我也就没有这么不安了。”邹胜忽的坐起身来,一把拦过身侧那柔若无骨一般的美人,这才将声音压得更低:“若是按路程算,那总督早就该到了,如今却没有任何动静,我只怕他绕过了府城,直接去了杞县。” 柔儿闻言娇呼一声:“那岂不是糟了,如今那杞县还在封城,若是那总督去了,察觉出什么端倪,那老爷岂不是不好了?” “谁说不是呢。”邹胜胳膊又紧了紧,“老爷我啊,如今也就在柔儿这里,能稍微安心一点了。” 那柔儿娇笑了两声,抬手推了推邹胜,问道:“那老爷要不要去问问那舒家人,看看有什么办法。” “舒家。”邹胜冷哼一声,“不过一个暴发户,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将你老爷我推出来顶锅罢了。”他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那柔儿自是不明白自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却也懂事的没有多问。邹胜整了整衣领,伸手轻抚了一把面前美人滑腻的脸蛋,笑道:“老爷我得自寻出路,你便在家中享受就好了。” 说罢,邹胜便大步出了厢房。 此时的舒家也不十分的太平,舒家老太爷得知宁王刺杀失败之后,也很是慌乱了一番。 他叫来自己当家的长子,有些慌张的问道:“航远,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啊?” 舒航远是舒家开封一支的嫡长子,也是开封舒家如今的家主。他坐在老父亲下首的太师椅中,低声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父亲不必太过忧虑,不过一个二品的河道总督,又如何能撼动贵妃娘娘的位置。您只要记得,只要贵妃娘娘在,宁王殿下在,便没有人能动的了我舒家。”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若只是克扣劳工,为父又何必那么紧张,”舒老太爷脸色十分难看,“如今杞县民乱,还死了一个县丞,此事能够瞒到几时,我怕是这是就算是贵妃娘娘也无能为力啊。” “父亲,您不要忘了,民乱的时候,派兵镇压的可是那邹知府,此事与我舒家可是没有半分关系的。”舒航远冷冷一笑,说道:“若说起来,怪只怪那邹知府实在是太过贪婪,朝廷拨下来的银两竟然丝毫不肯分给坝上的劳工,也难怪劳工会有所不满了。” “可是,”舒老太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舒航远打断。 “父亲,我们舒家不过是个工头,这朝廷拨多少款项,我们舒家可都是自知府大人那里知晓的。”舒航远说着,笑容更盛,“如今这知府大人竟是连我舒家的银子都克扣了去,我舒家又哪里有钱给那些劳工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失策 邹胜深知舒家人那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本性,他自当任开封知府那一日起,便偷偷把跟舒家的账目来往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从小妾院里出来,便匆匆进了外书房,在书架后的隔层里,掏出了这本账册。 邹胜翻看着眼前的账册,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这形势,自己这官位是不再想了,能够活命就是最好的了。 他将那账册用油布包了,塞到怀里,这才扬声喊道:“来人呐。” 门外有小厮应声而入,躬身向着邹胜行礼。邹胜端坐在书案后,沉声说道:“派去迎接总督的人回来了没有啊?” 那小厮笑着躬了躬身,说道:“回大人的话,还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邹胜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气,“怎的这么慢?不是说总督十几日前就从徐州下了船么?” 那小厮见邹胜发了火,也不敢再笑了,低了头讷讷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邹胜见状似是怒气更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们这群蠢货,这么一点子小事都做不好!” 那小厮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说着恕罪,心里却是有些奇怪,这出去迎的人昨天才出发,哪里能回来的这么快? 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什么话都不敢多说,只得在地上叩头认错。 邹胜却似心烦意乱一般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备车,我亲自出去看看。” 那小厮这才入得了赦令一般,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邹胜又在书房中转了两圈,这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抬步走了出去。 门房的人得了那小厮的传话,赶紧套上马车,待到邹胜走到大门口时,马车已经准备停当了。 邹胜随意指了个年纪颇大的车夫,说道:“你来驾车,随我去往那杞县一趟。” 那车夫一惊,心道,老爷去那杞县作甚。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迟疑,讷讷的应了,这才坐到了马车前面。 邹胜上了马车,心中也是不住的打鼓,他虽说是想要出城迎接闾丘懿一行人,却不知道那舒家会有何动作。 如今此势,自己已是管不了这许多了。他暗自深吸了两口气,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布包,这才沉沉的吩咐道:“走罢。” 马车得得得行了出去,待到出了胡同看不见了,才见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从另一侧胡同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急匆匆的往另一边走了去。 邹胜坐着马车向外而行,刚出了城门不久,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只见几个府中的护卫正骑着马,往自己这行车的方向追来。 他招呼那老车夫将车停下,等到护卫到了近前,这才问道:“你等如此匆忙寻我,可是府中发生了何事?” 那几个护卫翻身下了马,对着车中的邹胜拱了拱手,禀道:“大人,您刚出府不久,便有人骑快马到了府衙之中,说是新任河道总督带着的武功卫已经到了府城东门了。” 邹胜一愣,连忙问道:“此话当真?” 那护卫再一拱手,禀道:“属下怎敢欺瞒大人,不过前来报信的人称,车队之中,似是没有新任的总督。” 邹胜因着要往杞县去,此时走的是府城的北门,所以并未遇到这护卫所说的武功卫车队。 他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难不成这闾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真的直接往那杞县去了?”他招呼过那护卫到近前,低声说道:“本官先行去往杞县,你且回去,向那车队中人打听一番,问问这总督到底去了哪里,得到确切地消息后,立刻赶来回我。” 那护卫立刻躬身应是,翻身上了马,便又往开封府城去了。 邹胜心中惦记着闾丘懿的行踪,自是不敢走的太快。他命那老车夫将车赶的慢一些,也好叫那些护卫追来的快一些。 过了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光景,邹胜的马车行了至多不过两三里路,便又听见身后马蹄声阵阵。 邹胜大喜,连忙掀了车帘去看。谁知,却看到来人并不是他那一队府兵,而是舒家的大爷——舒航远。 舒航远骑着快马,不过转瞬间便赶到了邹胜的马车旁。 他笑望着有些呆愣的邹胜,扬声问道:“邹大人安好,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邹胜此时已是冷汗淋漓,干笑了两声,说道:“这可真是巧了,舒大爷这又是要往哪里去啊。” 舒航远侧目瞥了邹胜一眼,朗声笑道:“不巧不巧,在下方才去府中拜访大人,却被告知大人要出城迎接新任总督,这才快马加鞭的赶了来。” 舒航远说着,将马赶到邹胜的车架旁边,声音压低了一些,说道:“大人,在下可是听说那新总督的车队已经从东门进了城,怎的大人却跑到这北门来迎了?大人莫不是急糊涂了吧。” 邹胜听他这话,心中忍不住啐道,自己为何走这北门,这厮心中岂能不知?只是当下自己终究处于弱势,邹胜不得不再次干笑道:“哦,竟是如此,下官真是糊涂,竟然一时着急,走错了方向。老何,还不赶紧调转车头,速速回城迎接新总督。”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车外那老车夫喊的。 舒航远冷笑了两声,也不说破,而是调转马头,缓缓跟在了马车一侧。 邹胜心中将这舒航远骂了千万遍,面上却不得不带着些许的恭敬,问道:“不知舒家大爷来找本官何事啊?” 舒航远听他说话,微微偏过头,轻笑一声,说道:“其实也无甚大事,不过是得了点有趣的消息,想来与大人分享一二,却没想到大人行色匆匆的出了城。” 消息?邹胜闻言心中一动,面上殷勤之色更盛:“哦?那不知舒大爷说得这有趣的消息是什么?” 舒航远将马再次驱使到马车近前,低下头凑到邹胜身侧,声音压的极低:“大人想知道?” 邹胜心道这不是说废话么,生生忍住了想要翻出的白眼,笑道:“舒大爷说得哪里话,若是您不方便说,那本官便就不多问了。” 舒航远听他如此说,便将身子直了起来,略带着几分惋惜的说道:“唉,舒某本以为大人会对这新任总督的行踪十分感兴趣,如此看来,不说也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次 邹胜的马车被舒家的家丁严严实实的护在中间,就这么一路从城外回到了府衙之中。 府衙门口,果然停了数十辆马车,正有人忙忙碌碌的从车上往府衙之中运送东西。 邹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那忙碌的人群中央,捉了个脸熟的护卫,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总督大人呢?” 那护卫正帮着金吾卫的人搬运东西,猛地被人一拉,差点摔倒在地。他正想破口大骂,就见到邹胜一脸怒色,连忙放了手里的东西,行了一礼回道:“回禀大人,此次到来的仅有二百名武功卫的工匠,和金吾卫的四百护卫。听金吾卫的百户大人说,总督大人得知兰阳县遭了水患,心急如焚,便由卫将军护着,径直往兰阳去了。” 邹胜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去兰阳了,去兰阳好,去兰阳好。” 而一直跟在邹胜身后的舒航远见此,也淡淡一笑,坐在马上对着邹胜略一拱手,说道:“大人既还有事要忙,舒某便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了。” 邹胜听他如此说,也草草地向着他行了一礼,干笑两声:“那本官也不多留大爷了。” 舒航远向着邹胜意味深长的一笑,这才调转马头,带着那四五个家丁扬长而去。 邹胜看着舒航远的背影,简直恨的牙痒,这舒家人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自己这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自己休要想轻举妄动。 可自己这为难之处也是在此,虽然知道舒家人行事张狂,可是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如困兽一般,困在这府衙之中。 邹胜再次伸手摸了摸怀中的账册,低叹一声,走进了府衙的大门。 舒航远从府衙出来,便骑马缓缓而行,身侧的心腹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大爷,这邹胜分明是想要投奔新总督,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舒航远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他那一点小心思,我又怎会看不出,不过我们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倒是不急着动手。”他说着,四下打量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让你安排地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那心腹躬了躬身,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回道:“您尽管放心,属下已经派出了三四拨人去追那二人了,想来他们就算再有本事,也不会是四五十人的对手的。” 舒航远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良久才又说了一句:“兰阳那边你也给我盯紧一点,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属下知道。” 开封府,兰阳县,观音寺。 连日来,兰阳这边的天气倒是十分好,再没有下过雨,所以洪水水位一日比一日更低些,想来再过个十多天便能完全褪去了。 而这些天,卫雍带着金吾卫的一众护卫,帮助兰阳县县衙的兵丁一起,行船到各个村镇查看灾情,寻找困在洪水中的百姓。 一连几日,闾丘懿一个人闷在屋中,查看兰阳县志,翻看开封府的舆图,想要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众人皆知晓这闾丘大人是个什么脾性,所以也无人敢上门去劝一劝。 秦媛倒是愿意这闾丘大人留在屋中的,至少在这观音寺中,他们还是能保证闾丘懿的人身安全的。 自卫风与刘远走了已经过了五日了。秦媛曾悄悄的向邓原打听,有没有什么可以联系上刘远的方法。邓原无奈的摇头,告知秦媛,此次他们二人被派出来,是得了门主的死命,绝不可以暴露分毫,否则就会被逐出门派。是以,他们二人没有带任何与门派有关的东西。 秦媛听后觉得颇为失望,但是细想来,这又的确是骆知行的做法,便也不再多想,只盼望着卫风与刘远二人能够平安到达京城。 这一日夜里,秦媛如往常一般,同卫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出了屋,想要回自己的厢房去。 卫雍正欲推开房门,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 卫雍动作猛地一顿,随后而来的秦媛不明所以,正想问他什么,却被卫雍一把捂了嘴,躲在门后仔细倾听。不多时,外面似是有几声闷哼响起,秦媛便再也安耐不住,抽了腰间的鞭子,拉开房门便往闾丘懿的房间跑去。 此时院中已经站满了身着夜行黑衣的刺客,众人蒙面拿刀,正准备悄无声息的潜进各房,却被突然窜出来的秦媛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不再掩饰,举刀便向着秦媛袭了过来。 秦媛长鞭一挥,便缠住了一个黑衣人的刀柄,她再一用力,那刀便飞了出来,恰好被闻声赶来的邓原接住,一刀便结果了那刺客。 众刺客见已经惊动了众人,便也不再有所顾忌,挥刀便向着众人砍去。更有几个趁人不注意,在后面燃起了火把,似是想要将这小院中人一起烧个干净。 秦媛甩鞭的空隙,对着不远处的逐海低声喊道:“逐海你先去保护二位大人。” 逐海应声,挥刀砍翻一个刺客,便向着闾丘懿所在的厢房而去。 有几名刺客见状,连忙提步想要跟上,却被秦媛一鞭子甩去,拦了下来。 此时在院外休息的一众金吾卫,闻声也赶了过来,众人纷纷举刀,与那数十个刺客战在了一处。 一时间,这不大的小院之中,刀光剑影,危机重重。 卫雍踹翻了一个刺客,身侧一个金吾卫立刻上前补上一刀,卫雍这才喘出一口气,大声喊道:“众弟兄注意,留活口!” 院中众人高声应和,打的更是酣畅,此时秦媛与卫雍这才腾出时间来,径直向着闾丘懿的房间去了。 房中十分安静,卫雍侧头望了秦媛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安。秦媛略一咬牙,伸手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中光线昏暗,隐隐能看到两个身影。大跨步走了进去,这才看到,闾丘懿正端坐在长榻之上,而逐海正半蹲在他身侧,似是在检查着什么。 逐海见卫雍进来,忙跪倒卫雍身侧,语带愧疚:“属下无能,连累闾丘大人受伤,还请主子责罚。”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伤势 卫雍与秦媛闻言一惊,立刻迈步上前查看。只见闾丘懿端坐在长榻上,右臂不太自然的半垂着,似是有血顺着那袖口滴滴答答的流下。 秦媛连忙上前两步,双手托起闾丘懿的右臂,这才发现伤口并不在手臂上,而是在闾丘懿的肩背处。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骇人的刀伤,伤口自右边的肩膀一直延伸到后背,长约半尺,深可露骨。 秦媛看得倒吸了口凉气,却看闾丘懿一脸的淡然,似乎那伤与他根本无关一般。 “大人伤势颇重,还要赶紧找大夫来才行。”秦媛抬起脸,望向跪在一旁的逐海,吩咐道:“你先去虚无主持那里问问,看寺中是否有擅长医术的师父。” 逐海忙应了一声急急地退了出去。 “不过皮肉伤而已,不妨事的。”闾丘懿动作未变,脸色除了有些苍白,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此伤倒是与那护卫没甚关系,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在下恐怕性命难保了。” 秦媛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闾丘懿继续说道:“那刺客倒是被他拿住了,捆了手脚扔在旁边了。” 秦媛与卫雍这才看到,离长榻不远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气息微弱,蒙脸的黑色布巾已经被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卫雍这才走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低声说道:“藏的毒已经被逐海除了,此人倒是颇有些用处。” 秦媛点了点头,对着闾丘懿拱了拱手道:“大人还请趴好,在下为您处理一下伤口。” 闾丘懿端坐的身形微微一僵,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是等寺中的师父来吧,就不劳烦秦小友了。” 秦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卫雍一把拉倒一旁。卫雍将秦媛护在身后,对着闾丘懿拱了拱手,说道:“先生也不过是担忧大人的伤势,并未冒犯之意,还请大人见谅。”他说完,便低声在秦媛耳边说道:“你先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秦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立刻应声低头退了出去。 待到秦媛将门扇阖上,闾丘懿才瞬间垮了身形,缓缓的趴伏在长榻之上。 卫雍上前两步,帮闾丘懿将身上破损的衣物除去,这才略带着些歉意的说道:“先生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又曾多次与我上阵杀敌,所以于男女大防上颇为的迟钝,还请大人谅解。” 闾丘懿趴在榻上,呵呵的笑了两声,沉沉的说道:“秦小友一看便是真性情之人,与那闺阁女子自是不同,卫将军好眼光。” 卫雍这一路都并未掩饰自己对于媛儿的那点子心思,像闾丘懿这般通透之人,自是什么都明白。 所以,卫雍也不反驳,只轻轻笑着回道:“她自是不同的。” 秦媛出了房门,便见外面的刺客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多数刺客还是见事情不成,便服毒自尽了,金吾卫众人只来得及留下两三个活口。 这就已经足够了。 秦媛见众人正在收拾院中的刺客尸骸,便招呼过站在一旁的康镇,说道:“你可知道谭大人那里如何?” 康镇向她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谭大人与夫人都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因着男女有别,大小姐那里倒是不知道如何了。” 秦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我去看看,你先烧些热水送到闾丘大人房中,大人受了些伤,卫将军正在处理,你去看看能帮忙做些什么。” 康镇听说闾丘懿受了伤,有些吃惊,立刻拱手应是,退了下去。 秦媛调转身形,向着自己与谭幼薇的房间走去。 她走到房门前,未免吓到屋中的少女,先是轻轻的扣了扣门扇,才低声的问道:“幼薇妹妹,你还好么?” 谭幼薇睡眠很浅,听到打斗声便醒了过来。她曾悄悄的躲在窗下向外望,待看清外面的情况后,立刻将门扇都关紧,躲在了屋角,瑟瑟抖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她听到秦媛敲门的声音,这才长舒出一口气,三两步就奔到了门口,双手将门猛地打开,见到门外站的人时,心中的恐惧瞬间爆发了出来。 “秦姐姐!”谭幼薇一把搂住秦媛的脖子,哭的梨花带雨。 秦媛被她这一抱,当场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轻轻抬手抚上少女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让你受惊了。” 谭幼薇这才觉出有些尴尬,讪讪的放了手,退后两步。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这才想起什么的急忙问道:“姐姐,不知道我父亲母亲可都还好?” “他们都好,你且放心。”秦媛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夫人我倒是没有见到,若是你不放心,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为好。” 谭幼薇闻言点头:“如此也好,我母亲最是胆小,怕是此刻已经吓坏了,我还是过去看看才能安心。”说罢,她便对着秦媛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幼薇多谢姐姐。” 秦媛也不多说,将她送到谭大人和夫人的厢房门口。谭功听说闾丘懿受了伤,这会儿已经过去探望了,屋中就剩下谭夫人以及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谭幼薇想也没想便拉着秦媛进了厢房,秦媛笑笑,也没有拒绝,而是随着她一起进了屋。 因为此房间为小院的正房,屋子便比其他人居住的略大了一点。此时谭夫人正靠坐在榻上,一脸的惊魂未定,两个丫头正不停的给她捶背顺气,看来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谭幼薇进了屋,便拉着秦媛到了谭夫人的榻边,她此时才松开秦媛的手,上前伏在谭夫人脚边,低声问道:“母亲可还好?” 谭夫人似此时才看到她,眼神略有些僵硬的盯了谭幼薇好一会儿,这才一把搂着身前的女儿,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秦媛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应该退出去,可是如此不打招呼就退走,又似乎十分无礼,一时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而谭幼薇却是对这样的母亲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她伏在谭夫人的怀里,抬手为她不停的拍着背,口中轻声安抚着:“已经没事了,母亲不必怕了,都已经没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使 如此这般好一会儿,谭夫人的情绪才算是安稳了下来。谭幼薇见母亲好多了,这才笑着站起身来,再次拉着秦媛的手,向谭夫人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几日前我与您说起的那位秦姐姐。” 谭夫人哭了一场,眼睛有些红肿,面色也略有些憔悴。她此时才注意到房中还有外人在,一时间有些赧然,略带着责备的看了女儿一眼,这才低声笑道:“倒是叫秦先生见笑了。” 秦媛向着谭夫人行了一个福礼,坦然的笑道:“夫人说笑了,今夜的确凶险,夫人受到惊吓也是必然。”她顿了一顿,再次行了一礼:“民女不过是来看看夫人是否安好,如今看到夫人无恙,民女便可安心了。民女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民女先行告退。” 谭夫人此时也恢复了往日的雍容,笑着颔首道:“先生有心了,幼薇,替我送送先生。” 秦媛连道不敢,再行了一礼,退了出来。 此时院中已经彻底收拾干净,金吾卫将院子角落的拆房辟了出来,将那些刺客扔了进去。 秦媛去那柴房看了两眼,嘱咐人看守严密,这才又调转身形,回了闾丘懿的房间外。 闾丘懿房中此时灯火通明,可以看到屋中人影憧憧。秦媛低叹了一声,便见到康镇开门自屋中走了出来。 秦媛迎了上去,急声问道:“大人状况如何,寺中的师父可来了?” 康镇将手中盛着血水的铜盆放到一边,这才低声回道:“大人伤势虽重,但是没有伤到骨头,更没有伤到脏腑,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先生放心。寺中擅长医理的师父已经来了,正在房中为大人上药包扎,说是养上月余,这伤也就能好个完全了。” 秦媛此刻才是真正放了心,她低声应了两句好,又问道:“那将军可还在房中?” “将军还在,先生可有事?”康镇日日跟着秦媛,对于卫雍秦媛的关系,他自然也是知情者。 秦媛想了想,这才说道:“刺客倒是还留了几个活口,你且进去问问将军,要不要连夜审问,我怕,夜长梦多。” 康镇一凛,立刻应是,再次回身进了屋。 不多时,卫雍便推门而出,见到门外站着的秦媛,他略带些心疼的责备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怎的你还未去休息。”说着,他抬手轻轻捋了捋秦媛额前的碎发,“闾丘大人这边并无大碍,你不必忧心,自去休息吧,一切有我在呢。” 秦媛此时哪有心情听他这些绵绵的情话,她一把拍开卫雍的手,低声说道:“金吾卫的人留了几个活口,我想着最好还是连夜审问一番,以免日子久了,再生变故。” 卫雍本来被她那一拍,还存了几分委屈,但听到她的话后,神色也是郑重起来。他想了想,这才说道:“逐海也算是擅长审问的人,此事交给他便可,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秦媛简直被卫雍这份莫名其妙的执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没好气的白了卫雍一眼,冷声说道:“不行,此事我要亲自审问。” 卫雍无奈的苦笑一声,说道:“你这人怎的还是这般执拗,这事儿还有什么好问得,这开封府里想要我们死的,左不过就那几个人罢了,你又何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秦媛闻言沉默良久,其实她知道,卫雍说得没错,此事不问,也知道是谁人主使。 而她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她从那闾丘大人的身上看到了父兄的影子。 明明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却因着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而将自己置于险境,一而再的被人追杀。 父亲是二等的勋爵,正二品的官职,却因着挡了某人的路,就枉送了性命。 秦媛无法劝说自己冷静,她没有办法就这么冷眼旁观。 卫雍望着面前的少女,少女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满脸都写着不悦。他无法,长叹一声,抬手揽住少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 秦媛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下意识的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气还没完全松下,她便又似想到什么,羞的满脸通红的推开卫雍,冷声道:“你不要总是如此!” 卫雍被她推开,也不恼,而是再次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低声说道:“好好好,你莫要再气了,我亲自去审问那几名刺客,你就快些去休息吧。” 秦媛被他缠的没了法子,只得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 卫雍见她关了房门,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对着身后的逐海说道:“走,我们去会会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 保定府。 卫风与刘远二人一路未停,骑马北上,每过驿站便换马继续前行。二人已经连续行了三个日夜了。 这几日以来,二人躲过了大大小小的刺杀四五次了,如今离着京城越来越近,二人却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卫风骑着马侧头望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刘远,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刘远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武功路数竟是如此的奇特,这一路若是没有他护着,自己怕是早就遭了那些人的毒手。 刘远却是半点旁的心思都不敢有,他手里紧紧握着缰绳,精神高度集中,然而连续三个昼夜没有休息,还是让他觉得十分的疲惫。 此时天色将明,二人又是行了一夜,这一夜倒是还算安生,没有遇到什么拦路的人,可是二人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又往前行了二里,刘远忽然听见路边的树林里似是有什么动静,好像是有什么人正从那树丛中快速的朝着自己追了过来。 他快行了了两步,追到卫风身侧,低声喊道:“卫风,有状况,注意。” 话音刚落,便见大量的蒙面人从路旁的树林中窜了出来,挥舞着各种兵器便向着二人砍杀而来。 卫风与刘远虽然已经十分疲惫,可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战。 卫风单手拉住缰绳,右手抽出佩剑,低声对刘远说道:“此地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我们与这些人拼了!”说着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章 巧遇? 刘远见卫风冲杀了过去,也低喝一声,一夹马腹,加速冲上前去。 这群黑衣人见二人不由分说冲杀过来,也调整身形,准备给二人一记重击。 马蹄踏过,溅起层层飞屑。刘远心中有些打鼓,他二人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此刻的状态都十分的不好,若是这些人身手与先前那些人相似,二人怕是不好脱身。 只是此刻他也无暇多想,马嘶鸣一声便冲到了那黑衣人面前。 刘远的兵器是一把软剑,平日里便别在腰间,待到行到近前,他才自腰间抽出剑来,一剑便结果了身前的刺客。 那些刺客似乎并不畏死,见到卫风与刘远二人举剑而来也不退后,反而更加上前。 不多时,卫风身下的马便被这几名刺客挥刀砍杀了。 卫风借势跳下马来,一个翻身,刷刷几下便将面前的人砍翻在地。 他挥剑将冲过来的刺客逼退,才冲着还在马上的刘远喊道:“刘兄不必管我,你自回京城便可,主子的大事要紧。” 刘远却是对他的话充耳未闻,一脚蹬在马背上,纵身跃到卫风身侧,替他杀退背后的刺客,这才低声说道:“小姐给我的令是将你护送回京,你且先寻个空隙回去,不必管我。” 卫风被他的行为镇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二人被三四十名刺客团团围住,虽然奋力厮杀,却无奈对方人数众多,而自己二人又体力不支。 就在二人颇感绝望之时,忽听远处的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是有数十人骑马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一众刺客听到声音,动作更是迅速,似是想要赶在前面的人来之前解决了二人一般。 卫风与刘远不知道这来人会是谁,二人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自己这条命倒是无所谓,可是主子还留在开封,还等着自己带人去救。 不过是几息之间,众人便感觉到有人飞奔而至。 那人三两下便解决了六七个刺客,身形一顿,便站在了卫风与刘远的身前。 刘远定睛一看,差点喜的叫喊出声,来人正是骆知行。 骆知行背对着二人站着,看着眼前剩余的这一众刺客,手中的折扇挥了两下,叹道:“卫小将军府里的人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就这么几个喽啰,居然都处理不来。” 卫风与骆知行也是交过手的,自然知道骆知行的厉害,他缓缓的喘了两口气,低声说道:“卫风谢过骆门主大恩。” “哎,”骆知行微微侧了眼,斜睨了卫风一眼,冷笑道:“你怎知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呢?” 卫风一噎,眼中戒备之色顿显,手中的剑也握的更紧了些。 骆知行见他如此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真是蠢的不一般,罢了罢了,看在我与卫小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我便帮你们这两个蠢货一把。” 说罢,他手中折扇刷拉一声收起,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卫风曾听卫雍提起,这骆知行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当时他并未意识到,如今亲眼见到骆知行不过三两下便将一众刺客打翻在地,终是相信了卫雍的话。 此人,的确深不可测。 卫风见骆知行收了架势,立刻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今日多亏骆门主出手相救,门主大恩,卫风自会如实向国公爷禀报。” 骆知行踹了两脚那正躺在地上哼哼的刺客,摇了摇扇子,笑道:“不过些许小事罢了,倒是这刺客,你们二人是不是要将他们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卫风顺着他的话望了望躺在地上的一众刺客,颇有些为难的说道:“能带回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我二人的马......” “这没什么。”骆知行扬声打断他的话,朗声笑道:“我这倒是车马足够。”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自刚才起就听见的马蹄声越行越近。几人抬头望去,便见那一位老者驾着马车在前,后面还跟着三四辆大小差不多的马车,一列车队正轰隆轰隆的向着几人所在的方向行来。 卫风一时神色复杂,其实他对这个骆知行并不十分放心,一来他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二来,看这马车的架势,似乎都是空车行驶。如此大的阵仗,这人究竟是为何会到此处? 刘远神色就更复杂了,他一向知道自家门主做事没什么章法,能在此地巧遇门主他倒是不十分意外。只是,门主这一副我就是在此地等你们上钩的姿态也太过明显了一些吧,卫风会上车才是奇怪了吧。 骆知行自是将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也不以为意,兀自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 待到那马车行到几人面前,老顾自马车上跳下,对着骆知行拱手行了一礼,道:“门主,可是要将这些人抬上车?” 刘远听了老顾的话,眉头微不可见的抽了抽。他转头望向卫风,本以为卫风会满身戒备,哪承想,卫风却是面色不改,很自然的向着骆知行拱手道:“那小人便多谢骆门主了。” 骆知行立刻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狐狸眼里闪着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收了折扇,笑道:“好说,好说。” 一众人将那尚且活着的刺客用绳索捆了个严实,逐一扔到了马车上。骆知行登上了老顾驾的马车,回身对着正往另一辆马车上去的卫风说道:“二位还请好生休息一番,待到了京城,骆某自会将二位送到国公府的。” 卫风向着骆知行躬身行了一礼,语气郑重:“那就多谢骆门主了。” 卫风与刘远自是坐在一辆车中,马车碌碌前行,车速虽快,却也十分安稳,不一会儿,二人便就疲惫上涌,昏昏欲睡。 卫风双目微阖,心中也有几分不安,他听到身侧的刘远低声的问他:“你怎的就如此轻易的信任了此人?” 卫风闻言睁开双眼,虽然满脸倦意,眼神却无比清明:“公子曾说过,骆知行此人深不可测,若是他真想与我们为难,怕也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不过两下便能结果了你我。”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人并无恶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题 柴房里光线昏暗,只能隐隐看到几个人影歪倒在里面。 卫雍几步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缓慢的蹲了下来。 他伸手拉起那刺客的头发,将他的脸露了出来。那刺客便恶狠狠的盯着卫雍,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卫雍对他这眼神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他低笑一声,轻声说道:“你这模样,倒是让我觉得这审问似乎还是有些意思的。” 那刺客也不答话,而是将眼神移开,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卫雍也不恼,松开手站起身来,掏出怀中的手帕,看了拿手帕上绣的歪歪扭扭的那丛竹子,低笑一声又将帕子塞到怀里,转身对着身后的逐海伸出了手。 逐海自是将卫雍的动作看了清楚,只是他一个大男人,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身上又怎会带着绢帕之类的东西。无法,逐海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明白的卫雍的意思。 卫雍伸着手等了半天,却见逐海没有任何反应,有些无奈的将手在逐海深色的衣袍上蹭了蹭。 面无表情的逐海:...... 卫雍却当做无事一般,低声问道:“何冲现下在哪里?” 逐海看了眼自家主子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只得低声回道:“先前刺客来的时候,何冲与一众金吾卫一起,这会儿怕是收拾过后,在院外巡查了。” 卫雍点了点头:“你去将他找来。” 逐海应是,躬身退出了柴房。 卫雍依旧站在柴房之中,他冷冷的看着地上躺着的几名刺客,声音冰冷:“你们莫不是以为你们不开口,我就不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了。”他抬起脚,踩在方才那名刺客的脸上,“你们那主子,也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真当自己能只手遮天了。” 这几名刺客自然是不能言语,卫雍似乎也不期待他们能够乖乖的招供。说完了话,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柴房。 卫雍刚出了门,就看到逐海带着何冲走了过来。 何冲向着卫雍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将军,您找属下来,可是有何吩咐。” 卫雍略偏头示意了一下,低声说道:“里面的几个刺客交给你了,能撬出来些东西最好,若是不能,也无妨。” 何冲自在辽东之时便跟着卫雍审问过赵成,所以对于审问一事倒是不算陌生。所以何冲躬身应了声是,便进了那柴房。 卫雍这才招呼过逐海,低声吩咐道:“你这两日便跟在闾丘大人身侧,时刻注意保护好大人。” 逐海想起闾丘懿身上的伤,神色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顿的回道:“是!属下定会保护好闾丘大人,不再让那些刺客有任何的可趁之机!” 开封府,舒家。 舒航远此时正斜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身侧的美妾正为他剥着葡萄,芊芊玉指与那晶莹的葡萄珠交相辉映,直教人看得食指大动。 舒航远却似是对这一副美景视而不见,他微阖了眼,带着翠玉扳指的手在榻几上轻轻敲击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美妾将一粒剥好葡萄塞到了舒航远的口中,娇笑着说道:“这葡萄是庄子里今天新送来的,妾有幸分得两盘,爷尝尝可还合口?” 舒航远眯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手指的动作却是未停。 那美妾见他似是有些不悦,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继续剥着葡萄。 屋中一时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堂屋中的滴漏滴答滴答的声响。 不多时,院里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丁踉跄着跑进了院里,隔着门扇向着内室的舒航远磕磕巴巴的禀道:“大爷,不、不好了!兰阳那边的事儿,事儿,不成了!” 舒航远本还想呵斥他两句,却听他提到兰阳,忽的一下坐起身来,穿了鞋便大步走了出去。 舒航远大步走出了房门,便见到那管事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瑟瑟的发着抖。 舒航远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把薅起他,厉声问道:“你刚说的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那管事如同小鸡一般的被舒航远拎了起来,一脸的恐惧:“大、大爷,兰阳那边,坏事了。” 舒航远听了他的话,将人一把扔了出去,口中怒喝道:“废物,一群废物!” 说罢便也不再理那管事,大跨步向着院外走去。 与此同时,开封府府衙。 邹胜因着要安排这些武功卫中的工匠,这两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会儿他刚寻了空,寻到柔儿这边温存温存。哪知道进了内室还没有半柱香的工夫,便听到有小厮隔着窗户禀道:“大人,同知张大人有要事求见。” 邹胜此刻正是箭在弦上,听到那小厮的话,忍不住怒喝道:“你去传话,就说本官正忙,让他一个时辰后再来回话。” 那小厮应声去了。 邹胜心中怒气稍减,这才回身继续搂了柔儿细声安慰。哪承想,又不过片刻功夫,那小厮竟又回来了,隔着窗扇,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张大人说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让您即刻就去。” 邹胜这次怒火更盛,一把掀开帐帘,吼道:“让他等着!” “大人,张大人说,是兰阳那边的事儿,关于新总督的。”那小厮的声音中明显带了哭腔,可见显然是得了吩咐,又不得不继续说道。 邹胜听到小厮说道兰阳,整个人一愣,连忙套上衣衫,匆匆自屋中走出来。 他拉开门,便看到那小厮跪在窗下,见他出来,忙慌慌张张的爬了过来,低声说道:“大人,若不是张大人说这些,打死小的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您啊。” 邹胜却是略挥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问道:“张大人现在何处?” “张大人正在花厅等您。”那小厮三两下便爬了起来,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土,便弓着身退了两步,引着邹胜往花厅去了。 邹胜一进花厅,便见到府同知张寻正在厅中来回的走动着,面上带着明显的焦急之色。 张寻见到邹胜走进来,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邹胜嗯了一声,踱到主位上坐下,扬声吩咐小厮上茶,这才看向虚坐在下首的张寻,问道:“张大人说有急事寻本官,不知道是为何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慌乱 京城,皇宫,太和门。 今日是半月一次的大朝会,文武百官皆到太和门向惠文帝请安,连日来一直称病的定国公卫康,今日也早早的进了宫。 朝会上,惠文帝端坐在上首,望着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示意身侧的冯山。 冯山立刻明了,扬声唤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皆是静默不语,本来每月两次的大朝会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真正的议事往往都是在朝会之后,皇帝私下召见大臣来解决的。 上位的惠文帝本也以为今日不过是应个卯,见下面众人都没有动静,便想要起身离开。 而恰在此时,静立在武官之中首位的定国公卫康,向外跨了两步,躬身行礼,高声说道:“臣有本启奏。” 众官皆是哗然,这定国公往日里从不上朝,也不过问朝中之事,今日怎的就忽然转了性子? 上首的惠文帝也是一愣,忙端正坐好,笑道:“许久不见卫卿进宫了,卿近日可是大好了?” “劳圣上惦念,微臣年纪大了,近日来又中了些暑气,时好时坏的。若不是我那不孝子在开封递了奏折,要臣亲手交予圣上,微臣也不会拖着病体来面见圣上,以免殿前失仪。”卫康声音略低了低,说着还轻咳了两声。 惠文帝脸色变了变,仍旧笑着说道:“卫卿若是身体不好,就要多多修养,不管何事都没有身体重要。” 卫康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将手中的奏折高举过头顶,扬声说道:“圣上,此两本奏折都是微臣犬子自开封递出,一本为河道总督闾丘大人所提,而另一本,则是兰阳县知县亲手所书。” 惠文帝向着身侧的冯山使了个眼色,冯山立刻躬身下了台阶,来到卫康身侧,低声笑道:“国公爷还请将此奏折交给奴婢。” 卫康这才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了冯山,冯山躬身回到了台阶之上,双手将奏折捧给了惠文帝。 惠文帝打开奏折,匆匆的扫了两眼,脸色却愈加的难看起来,末了,竟是将那奏折狠狠地掼在地上:“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了!” 百官见此立刻跪伏在地,口中喊着:“圣上息怒。” 卫康仍旧站的笔直,垂首静立。 而一侧随着众人跪下去的沈慎却是在心中思量着,这奏折是从开封来的,恐怕说的就是那舒家之事了。他先前倒是听师兄提起过,说是那开封出了乱子,如今怕是这乱子捅破了天。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惠文帝冷声喝道:“这开封究竟是如何修理的河道,竟能逼迫的百姓作乱,如此大事,竟然还要朕亲派的总督到了才能传回来,可见那开封知府也不是什么可用之人。”惠文帝说着,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众人,继续说道:“刑部侍郎萧晚何在?” 闻声,立刻有一名年约四十,剑眉星目,面容严肃的男子站起身来,向外跨了两步,拱手行礼道:“臣在!” 惠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说道:“升刑部侍郎萧晚为右都御史,任河南巡抚,即日上任。” 萧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撩袍角,单膝跪地道:“微臣叩谢圣恩。” 惠文帝对他这个反应十分的满意,略略颔首道:“开封民乱之事,就交由你来查办,朕希望你能够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臣遵旨。” 散了朝会,一众官员皆向宫外行去。卫康也随着众人向外走去,却听身后有人招呼自己。 卫康回首看去,却见沈慎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卫康心中疑惑,却还是对着沈慎略略点了点头。沈慎几步上前,对着卫康躬身一礼,低声说道:“思之见过卫伯父,晚辈听说开封此时不太平,不知止戈在开封一切可好?” 卫康虽然与苏家关系密切,却也因着这沈慎心思深沉,对他颇为不喜,所以来往也不十分多。此刻他叫住自己,仅仅是因为担忧止戈的安危? 不过他依旧轻轻的笑了一声,对着沈慎说道:“他传信回来说,他们一众人此时在兰阳落脚,又有一众金吾卫的护卫守着,倒是没什么大碍,倒叫你担忧了。” 沈慎也随着沈慎的话轻轻的笑了笑,他知晓卫康肯定是心中疑惑,但是他也不多说,不过道了句;“那便好。”便向卫雍行礼告退了。 沈慎送走了卫康,便听到严又廷在身后朗声笑道:“思之,这开封之事,你可知晓?” 沈慎立刻调转过身,对着严又廷躬身一礼:“学生见过老师,这开封之事,学生不过听说了点皮毛,刚才想与国公爷打听一些,国公爷也说他也不知道详细。” 严又廷走到他身旁,双眼如鹰一般审视了他一番,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温和的笑笑:“国公爷为人一向低调,今日之举已是反常了,他又怎会与你多说。” “老师教训的是,是学生思虑不周了。”沈慎仍旧眉眼淡淡,话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 严又廷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尚且年轻,有些急躁也是正常的。”他说着,继续迈开步子前行,“不过那定国公看起来忠厚,实则也是个心思深的,你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学生受教。” 燕王府。 燕王陈怀衍自是也收到了消息,他将手中的蛐蛐罐随手一扔,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旁边的李寿见了,忙躬下身去捡那滚落在地的罐子,又招呼几个小丫头捉那到处跑的蛐蛐。 盘膝坐在榻上的燕王看着屋中众人忙乱的模样,更是哈哈大笑:“对,捉住他,捉住他,看他还能往哪里跑!” 自认为跑不掉的宁王陈怀德却是彻底慌了手脚。他在书房之中慌乱的走来走去,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身后的丁万想要劝一劝,见主子这一脸烦躁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同鹌鹑一般的缩了回去。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宁王听到,立刻大步走向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的小厮被这动静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乱的行了一礼,略带着哭腔的说道:“殿下,前去求见晋王殿下的人,被晋王府的门房赶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请罪 朝会过后,惠文帝在养心殿召见了新上任的河南巡抚萧晚。 萧晚乃是天顺七年的状元郎,当年被授了翰林院修撰的职位。在翰林院观政了几年,便被提到了刑部为主事,因功绩突出,一路升迁至侍郎之位,也算是年轻有为。 惠文帝坐在书案后,将折子递给萧晚,沉声说道:“萧卿先行看看罢。” 萧晚躬身应是,双手接过那奏折,立在一旁,默默的看了起来。 萧晚在大朝会上虽是听了惠文帝的话,对这开封的事情有了个大概的想法,可是真的看到当地官员的说法,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这开封的官员着实是太大胆了些! 惠文帝自是看到了萧晚的面色变化,忍不住低叹一声说道:“这倒是朕的不是了,朕总以为,小乔不过是平民家的女子,多宠爱些也是无妨,却怎么也想不到,这舒家到着实是个心大的!”惠文帝手中把玩这两粒核桃,面色阴沉,冷冷说道:“此次前往开封,就要靠卿好好查探一番了,萧卿可不要让朕失望了。” 萧晚躬身应是,双手将奏折奉上,这才退了出去。 惠文帝却依旧坐着没有动,手中的核桃仍旧不停的转动着,好半晌,才低声与一旁的冯山说道:“张千此时可在宫中?” 冯山低头略想了想,这才回道:“禀圣上,张指挥使此刻怕是已经去了衙门,您若是有事,奴婢这就替您将人请来。” 惠文帝手中动作未停,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去将人给我找来。” 冯山笑着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惠文帝仍旧端坐在书案后,好一会儿才怕的一声,将手中的核桃扔到桌上,扬声喊道:“来人,看茶。” 一个小内侍听到吩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弓着身将茶盏放置在书案上。 惠文帝瞥了那内侍一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似是无意的问道:“朕似乎先前没见过你,你是谁提上来的?” 那小内侍闻言躬了躬身,将头埋得更低:“回禀圣上,奴婢乃是冯公公亲自点的,在茶房伺候的,平日里没有什么道御前的机会,今日因着公公出门办差,才叫奴婢来养心殿伺候的。” “嗯。”惠文帝这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将那茶盏再次放下,低声说道:“你且先退下去罢。” “是。”那小内侍细声细气的应了,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冯山便领着张千到了养心殿外,冯山轻声迈进殿中,低声禀道:“陛下,张指挥使大人到了。” 惠文帝哼了一声,淡淡回道:“让他进来吧。” 张千抬步迈进了养心殿,躬身对着上位的惠文帝行礼道:“臣张千,参见陛下。” “张卿不必多礼。”惠文帝略抬了抬手,低声说道:“冯山,给张卿看座。” 冯山立刻笑着应了,指挥一边的小内侍搬来一把杌子,放在张千身侧,笑道:“张大人,请坐吧。” “多谢冯公公。”张千面色淡淡的应了声,便大剌剌的在那杌子上坐了下来。 “你们都先退下罢。”惠文帝对着刚在身侧站定的冯山低声说道。 冯山脸色微变,很快便又笑了起来:“是。”说罢,他便领着室内的一众人退了出去。 见那殿门关好了,惠文帝这才缓缓说道:“通州那刺杀河道总督一案,刑部和大理寺都没什么进展,你那里可有什么发现了?” 张千闻言连忙拱手道:“回陛下,切实的证据,微臣这里倒是还没有,不过关于是谁做下此案,微臣倒是有一些想法。” 惠文帝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张千,说道:“这事还用你来告诉朕,朕也知道这事儿是怀德那个畜生做的!” 张千闻言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行礼垂首道:“皇上息怒。” “行了行了,你且坐着回话罢。”惠文帝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张千不必紧张,见张千再次做下,这才继续说道:“朕一向心软,向着终究都是自己的骨肉,多纵着些倒也无妨,可是,这个畜生,竟给朕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惠文帝说着,似乎怒气更盛:“居然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就派人刺杀朕钦点的总督,当真觉得朕是泥捏的不成!” 张千听着惠文帝的话,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他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陛下息怒,宁王殿下毕竟年幼......” “年幼!上次他撸了那朵颜的事情,众人便是这般劝说朕的,朕也觉得众卿说得有理,便没有再理会。你倒看看,他如今倒是胆子大得很,居然连刺杀朝廷命官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了,那还是朕亲封的河道总督!”惠文帝越说越气,伸手便重重的拍向了案几。 下方坐着的张千心中却是腹诽,看圣上这架势,他气得不是宁王刺杀朝廷命官,分明就是气宁王刺杀的太过着急,丝毫不给他这个当爹的面子罢了。 想归想,张千自然是不敢表露分毫的,他垂首静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惠文帝似是发了一顿脾气,心中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些,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朕找你来,除了是因为怀德这个孽子的事儿,还有就是想问一问你,”惠文帝似是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京城之中,还有哪家尚有未定亲的儿郎。” 端坐在下方垂首恭听的张千:??? 似是明白张千的疑惑,惠文帝轻笑一声,说道:“大公主已经及笄一年有余,却还没能寻个婆家,皇后是个年轻的,哪里会看什么人家,所以朕才想着亲自过问,免得叫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将她拖累了。” 张千却是听得明白,这惠文帝掌上只有这么一位公主,自是宠爱非常。如今眼看这舒家要倒霉了,惠文帝自然不愿意自己这个无辜的女儿受舒家连累。 可是这个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舒贵妃要失势了,又有谁愿意尚这位公主呢? 张千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冯山那尖细的声音自门外传了来:“陛下,贵妃娘娘脱了簪,跪在殿外了,说是要替母家请罪。” 惠文帝闻言冷声笑道:“她倒是消息灵通,不必管她,她愿意跪,就跪着好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抓人 张千从殿内出来的时候,便见到正殿门外的石阶下,一名身着素布衣衫的女子,脂粉未施,青丝半挽,身上未着半分饰品,端的是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张千原就听说这舒贵妃长相十分美艳,今日这清汤寡水的装扮仍旧盖不住她那娇艳的面容,足见平日里是何等的光彩照人了。 张千心中便有些明白,为何这舒贵妃出自普通商贾之家,却能一路高升,深得帝宠了。 思及此,张千忙别过了眼,垂了头快步走向了院外。 舒乔跪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心中也是带了几分委屈的。想她入宫十几载,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这冯公公都传了半天的话了,仍不见皇上出来看她半眼。思及此,舒乔更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忙又正了正身形,跪的更加端正了几分。 惠文帝站在门后,细细的看着门外跪着的女人。身后的冯山悄悄的看了一眼,忙将头再次垂下。 惠文帝自是发现冯山的小动作,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回到书案后坐下,说道:“小乔一向是个乖巧听话的,怎的此事上也如此的糊涂。” 冯山弓着身子跟在惠文帝身后,挽了袖子轻轻的为惠文帝打着扇,轻声说道:“说起来,贵妃娘娘也是个心善纯孝的,这本是舒家旁支的事儿,娘娘也来替他们求情,可见娘娘对待娘家人是极好的。” “旁支的事儿?”惠文帝冷笑道:“没有她这个贵妃娘娘在宫中呼风唤雨,那舒家旁支敢在开封只手遮天?” “这,这不过是舒家人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罢了,娘娘许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内情呢?”冯山笑容不变,低声说道。 “她不知道?”惠文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冷笑道:“她若是真不知道,怎的早朝刚散,就急急地跑来脱簪请罪了?” 冯山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远在开封的舒航远自是不知道京城中的状况,可是他也知道刺杀事情暴露了,自己想必也逍遥不了几日了。 他不敢将刺杀的事情透露给家人,只想悄悄的安排家中的长辈及女眷逃离开封。 这一日他好容易说动了自家父亲南下去往金陵,想要连夜将人送走,却不想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金吾卫却将整个舒家围了了严严实实。 舒航远听到下人慌张来禀,整个人呆愣在原地,怎能来的如此快? 还未等他想明白,何冲已经领了三五个金吾卫闯到了他所在的院子。何冲见到舒航远,对着跟在身后的几人挥了挥手,那几人立刻围拢了上去,将舒航远摁在了地上。 舒航远自是不服,他被几名护卫摁在地上,直不起身,只能低着头高声喊着:“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金吾卫就可以这样私闯民宅,随便抓人的吗?” 何冲见他竟还能如此嚣张,冷哼一声,说道:“舒航远,你派人刺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今日我等奉命将你缉拿归案。若是你觉得有怨,那边去牢里与你那些杀手说去罢。” 舒航远自是不认,仍旧在大声吵嚷。何冲有些不耐烦了,叫人堵了他的嘴,便将人带了出去。 而舒府上下却是被这变故惊呆了,女眷们躲在内宅里不敢出来,那舒老太爷却是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昏死了过去。 何冲却管不了这许多,他命人将这舒府看守严实,这才捆了舒航远回府衙复命。 开封府府衙,闾丘懿端坐在正堂之中,翻看着邹胜递过来的账册。而邹胜则是战战兢兢的跪在堂下,大气都不敢出。 不多时,闾丘懿将那账册啪的一声扔在案上,冷冷的注视着邹胜:“你将此册给本官看,是何用意?” 邹胜听到闾丘懿说话,思量了一会儿,这才俯身叩了个头,磕磕巴巴的说道:“下官,下官自知罪责难逃,可是下官这五年来,所作所为都是因为那舒家逼迫。下官与那舒家同流合污,也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还望大人,大人明察。” “哦?我看这账册之上,那修缮河道的款项,有五成都给了承恩伯府,此事可当真?”闾丘懿语气淡然。 “当真,此事千真万确!”邹胜扬起头急迫的回道:“开封舒家敢如此张狂,还不是因着他们本家在京城更有脸面,因着贵妃娘娘的缘故,所以他们每年收到修缮河道的银两,都要寻个由头,送五成去京城那承恩伯府里。” 闾丘懿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他原本是最不耐烦这些事情的。只是如今到了这开封地界,遇到了这些事,他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处理了。 他偏头望向正端坐在一旁的卫雍,低声询问道:“卫将军以为如何?” 卫雍听闾丘懿转向自己,略思索了一阵,这才拱手说道:“大人,下官到以为这邹大人所说并非虚言。”他顿了一顿,似是看出了闾丘懿神色中的不耐,这才继续说道:“我那属下回京已经有七八日了,想来京中已经得了消息,怕是再过几日,圣上定会派人来查明此事。大人不若将这几人关押起来,待到京中的大人来了,再行审问不迟啊。” 闾丘懿听了卫雍的话,深以为然,脸上立刻露出了释然的笑来:“卫将军此话有理,本官本就于此道不精,倒不如留待专人来询问,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罢,他便转向跪拜在地的邹胜,冷声说道:“既如此,本官也不便再查问于你,你且先在牢里呆上几日罢。” 邹胜哪里还敢说半个字,立刻又叩了头,被两个金吾卫的人押了下去。 此时,何冲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拎着捆的严实的舒航远。他走进堂中,将那舒航远一把扔在了地上,抱拳向着堂上的闾丘懿禀道:“大人,这舒家老大我给您带回来了!” 闾丘懿顺着他的话往那堂下望去,只见堂下的人可能是因着这何冲手段粗暴的原因,发丝散乱,衣服上也尽是灰尘,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闾丘懿看到那人口中似是塞着什么,有些疑惑的问道:“怎的还堵着嘴?” 何冲笑了笑,说道:“这人嘴里着实唠叨,属下觉得有些烦人,便将他的嘴堵了。” 闾丘懿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也罢也罢,你先将他待下去,看管起来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巡抚 的确不出卫雍所料,不过又过了十来日,便有一队马车停在了开封府府衙的门口。 站在府衙外值守的府兵见到来人,立刻飞奔着进到内院去通禀,闾丘懿这才领了人迎了出来。 萧晚下了马车,便看到闾丘懿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杭绸直裰,带着一群护卫从府衙中走了出来。 闾丘懿与萧晚自是相识的,二人因着不在同一部,所司职责不同,所以倒不是十分熟识。 萧晚对于闾丘懿的性子倒是听旁人说过几次,也有个大概的了解。他见到闾丘懿忙上前两步,行了个拱手礼,笑道:“闾丘大人,你我能在此地相逢,也算是缘分了。” 闾丘懿虽然对朝中之事不多过问,但是对于萧晚此人倒是知道的。他虽与此人不熟,却听其他官员说起萧晚时候,都是无奈叹息,说此人冥顽不灵,固执难劝,倒是对这人起了几分兴趣。 闾丘懿见萧晚对着自己行礼,也忙上前两步,拱了手还礼道:“萧大人安好,能在此地相见确实有缘,萧大人快快请进。” 二人携了手进了府衙,在后衙的厅堂中坐了,又寒暄契阔了一番,这才说道正事。 “在下此次来开封,乃是奉了皇命而来,若有叨扰闾丘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啊。”萧晚说着,便从身旁的小厮手里接过任命书,递到闾丘懿身前。 闾丘懿双手接过那任命书,小心的展开,看到萧晚被任命为豫州巡抚,倒是着实高兴了一番,笑道:“这开封之事能有大人主理,实乃开封百姓之福啊。” 萧晚摆了摆手,叹道:“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闾丘懿对这萧晚更是多了几分好感,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彼此之间竟生出几分相见恨晚之感来。 卫雍沉默的坐在另一侧,望着护卫萧晚来的陆其重,心中颇为复杂。 陆其重虽然只是锦衣卫千户,却因着锦衣卫地位超然,千户也比得旁的京畿卫所的镇府之流地位更高。卫雍现在虽然为金吾卫的指挥同知,地位也只能说是与陆其重相当。 陆其重对于卫雍的眼神恍若未觉,仍旧一脸正色的直视着正前方。 秦媛也坐在一旁,悄声打量着陆其重。 此次圣上派陆其重护卫萧晚出京,可见惠文帝对开封的事情也是十分的重视。 秦媛低叹一声,不得不承认,惠文帝虽然是个心软又多疑的皇帝,但是这不能掩盖,他仍旧是个一心为民的好皇帝。 秦媛只感觉手背一热,低头看去,便见到卫雍的大手不知何时悄悄的伸了过来,将她的手团团握在了掌心之中。 秦媛心中一暖,她知道,止戈是怕她看到陆其重,回想起当日锦衣卫抄没伯府的境况。 她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卫雍的手。卫雍有些诧异,掉转过头,却见道秦媛一脸笑意,眼神中安抚之意颇为明显。 他笑了笑,这才再次调转回头,继续望向说得十分投契的两位大人。 陆其重坐在另一侧,他虽然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但是对于卫雍与秦媛之间的小动作,他看得十分清楚。 他面上虽然神色不动,但是心中对于卫雍此举颇感意外。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对苏家大小姐一往情深,只是如今佳人逝去不过半载,这卫二公子就另寻新欢了。 不过这终究是旁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他现在所想,不过是六皇子能够安稳无虞的长大。 萧晚这才问起闾丘懿关于杞县民乱之事,闾丘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这才叹道:“十多日前,我便将那开封知府,连着舒家的当家人一起关进了大牢,只等着萧兄来了,亲自审问一番了。” 萧晚听了连连点头,笑道:“贤弟有心了,今日我将那事情再好好的捋一捋,明日一早,咱们便开堂审理此案。” 坐在一旁走神的卫雍与秦媛,皆是一脸的疑惑,怎的这二人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竟是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了。 两位大人说罢,便站起身来,一同向着后衙的厢房走去,似是要安顿萧晚修整一番。 卫雍与秦媛也随着站起身来,正欲前行,却见陆其重扬手将他二人拦了下来。 卫雍颇觉有些疑惑,低声询问道:“陆大人,有何贵干?” 陆其重表情未变,淡淡的回道:“圣上有旨意要下官转达给卫大人。” 卫雍一惊,忙正了神色,再次说道:“陆大人请说。” “圣上命下官护送萧大人出京,着下官见到卫大人后,命卫大人即刻回京述职,不得有误。”陆其重语气郑重的说完这几句,神色稍放松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说,下官留在此地便可,卫大人离京已久,怕是也吃了不少苦,此次开封之行大人护卫闾丘大人有功,想必回京,陛下必会重赏大人。” 卫雍却不以为意,略拱了拱手,说道:“借陆大人吉言了。” 卫雍倒是想到自己应该回京了,毕竟舒家已除,自己便没有了再留在此地的必要。而那闾丘大人一任河道总督,怕是要在这豫州呆上三年五载,才能回京了。 卫雍思及此,叹了一声,对着陆其重说道:“闾丘大人此次出京,并未带什么贴身的护卫,还请陆大人多多注意,好生护卫闾丘大人。” 陆其重见他行礼,忙向旁挪了挪,也还礼道:“此乃下官的本分,还请卫大人放心。” 卫雍向着他点了点头,这才领着秦媛向二位大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当晚,闾丘懿将萧晚安顿好后,便在房中翻看开封各个县中的县志。 卫雍站在门外思量了许久,这才敲了敲门。 闾丘懿命小厮前去开门,见来人是他,忙站起身来,笑道:“卫将军怎的这么晚过来了。” 卫雍见闾丘懿不过穿着简单的中衣,头发也是松松的挽了个道髻,知道闾丘懿怕是已经梳洗过了,便有些赧然的笑道:“下官打扰大人休息了。” 闾丘懿随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不过是近日天气太过炎热,早一些洗漱还能凉爽一些。”说着,他从书案后走出,抬手将卫雍让到圈椅中坐了,这才继续问道:“止戈小友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在下商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子 卫雍随着闾丘懿坐到一旁的圈椅中,这才低声说道:“大人,卫某此次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闾丘懿面露了然的笑笑:“你也的确该回去了。”闾丘懿说着,抬了抬手,让屋中伺候的小厮退了出去,见那门扇再次阖上,这才继续说道:“此次南行,多亏有小友舍命相护,闾丘在此谢过了。” 说罢,闾丘懿站起身来,就要向卫雍行礼。卫雍又哪里敢受,忙站起身来,避到一侧,急声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保护大人乃是在下的职责,大人真是折煞在下了。” 闾丘懿还是将那一礼端端正正的行了完全,这才直起身来,抬手拉过卫雍。 二人再次落座,闾丘懿这才继续说道:“在下自南行那一日起,便得知此次行程并不简单。只是圣命难为,而这开封百姓又多遭磨难,在下也是想要尽一尽自身的微薄之力。” “大人一心为民,卫某佩服不已。”卫雍直视着闾丘懿的双眼,语带真诚,“家父对大人也是推崇之极,此行之前也曾多次告诫在下,要好好保护闾丘大人,万不可让大人有任何意外。” 闾丘懿苦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摆了摆,说道:“小友莫要说这些场面话了,在下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他说着,顿了一顿,这才转而问道:“小友何时动身回京?” 卫雍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正色道:“陆千户要在下尽早回京,但是在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大人这里。所以,卫某想着给大人留下几名在下的心腹护卫,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闾丘懿听完他的话,整个人怔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这些护卫想必是小友你十分得用的,又如何能留给我?” 卫雍见闾丘懿神态真诚,轻笑一声,说道:“这几人曾是卫某在辽东之事的亲兵,也算是与卫某出生入死过的,留他们在大人身边,卫某也能放心。”卫雍见闾丘懿还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收敛了笑意,沉声说道:“莫不是大人觉得卫某将人留下,是居心不良不成。” “胡说!”闾丘懿听了他的话,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我闾丘懿又怎能是这种小人之心的人!” “如此,大人便不要再推辞了。”卫雍说着站起身来,“夜已深,在下便不多打扰了大人休息了。明日一早,在下便带了那几人来拜见大人。”说罢,也不给闾丘懿反驳的时间,转身大步出了屋。 卫雍此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陆其重带了几百锦衣卫来,可是陆其重毕竟身份特殊,他不能完全信任。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留下自己人最为稳妥。 卫雍出了闾丘懿的房间,便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厢房而去。 他们一众人如今都住在开封府府衙的后衙之中,所以众人所住的厢房距离都不算远,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便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外。 卫雍边走边与身后的逐海说着留下来的人选,所以并未注意到对面有人行了过来。 待到主仆二人察觉到,那人已经躬身对着卫雍行了一礼,沉声说道:“属下见过将军。” 卫雍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侧头望着面前躬身垂首的人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此人是江桐,那个与媛儿一同进入亲兵卫的少年。 卫雍想到这里,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桐刚刚从秦媛那里出来,不过面对卫雍,他自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能垂了头低声说道:“属下不过是因着天气热睡不着,这才想着出来走一走。” “这样?”卫雍说着抬起了头,望向了还掌着灯的房间。 秦媛居住的厢房就在他的隔壁,而那里,就是秦媛的房间。 他眼神沉了沉,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说道:“天色晚了,你不要再随意走动了,快些回去吧。” 江桐听他不再多问,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再次躬了躬身,转身离开了。 卫雍却站在原地,思量了良久,这才对身侧的逐海低声说道:“这次,就将此人留下吧。” 江桐走出去很远,这才在回廊边,大口的喘着气。 他自知与大小姐之间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大小姐此次叫他去,也不过是问些别后的事情,再没有其他了。 可是当他出来看到卫雍后,心中还是忍不住发虚,在感觉到卫雍那冷冰冰的审视的目光后,这种心虚竟是达到了顶峰。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露出破绽,但是他的双手仍是忍不住微微的发抖。 他想起大小姐方才对他说的,大小姐的身份已经暴露,让自己不要再多做什么了,免得卫雍误会些什么连累到自己。 江桐忍不住低声苦笑,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仅仅是与大小姐曾有婚约这件事,就足以卫将军记恨了罢。 江桐又站在回廊里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向着金吾卫们居住的地方走去。 这边卫雍则是站在秦媛门外,半晌没有抬起手敲门。 他承认他有些迁怒了。 他曾在直到秦媛的女子身份后,便派人查探过秦媛的过往。所以他自然知道,秦媛,曾与那个江桐有过婚约。 他知道,那婚约取消了;他知道,有婚约的是曾经的秦媛;他知道,现在的媛儿与那江桐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会想,忍不住想将这二人隔的远远地。 他望着门扇中漏出的昏黄的烛光,知道媛儿此刻一定没有睡。 他又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正欲抬手敲门,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秦媛素白着脸,半湿的青丝随意的用一条素色的发带束起,身上仍是一件简单竹青色直裰。 秦媛很早就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她以为卫雍会自己进来,便没有多加理会。哪知道,这个人在门外叹气徘徊,就是不进来。无法,她只好,亲自过来,看看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自己打开门就看到这人似是要抬手敲门,秦媛无奈的笑了笑,向一侧让了让,说道:“进来罢。” 第一百四十七章 醋意 卫雍一愣,看到她还半湿的头发,立刻将秦媛推进屋中,转身关了房门,这才说道:“刚刚梳洗过就来吹风,着了凉可怎么好。” 秦媛随意的甩了甩了头发,不甚在意的回道:“这天气热的很,怎么还会着凉。”说罢,她随意的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懒懒的靠在了迎枕上,“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在我门外晃荡什么?” 卫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都被她看到,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轻咳了一声,走到榻几另一侧坐下,这才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说道:“我,我适才从闾丘大人房中出来,想与你商议将谁留下,又怕这时间你已经歇下了,这才......” 秦媛半靠着迎枕,一副闲适的模样,听了他的话,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样?” 卫雍一怔,又想起了江桐,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抿了嘴唇不再说话。 秦媛虽然于感情一事上有些迟钝,可是想起江桐方才从自己这里离开,又暗自算了下卫雍徘徊的时长,心中便有些明白了。 她直起身来,轻笑了声,凑到卫雍身前,低声说道:“你见到江桐了。” 卫雍听她提到江桐,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仍旧抿了唇不说话。 秦媛见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又低笑两声,这才说道:“他毕竟是秦媛的同乡,这么久没有见,如今我们又要回京了,我不得与他交代几句么?” “你与他有什么好交代的。”卫雍冷哼一声,“那小子,他来见你就直说好了,还与我说什么随便走走,当我是瞎的么。” 秦媛听他这别扭的抱怨,更是笑得欢畅了几分:“他怕是你误会罢。”秦媛又笑了一会儿,见卫雍脸色愈发的黑了,这才勉强收了笑意,低声说道:“我初入军营时,多亏他对我多有照拂,我投桃报李,也该对他多过问几句的。” 卫雍自是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心中还有几分不悦。他侧过脸,看着因笑而变得无比湿润的双眸,忍不住倾身凑了过去。 秦媛见他凑过来,心中忍不住有些紧张,她不自觉的向后仰去,却被卫雍整个禁锢在了罗汉床上。 二人之间本还隔着榻几,却被卫雍单手拎起来,放置在了一旁的地上。 秦媛仰躺在潞绸迎枕上,略带几分不安的看着俯身望着自己的卫雍。 卫雍也同样望着秦媛,秦媛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卫雍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大手固定住她的后脑,便俯身亲了上去。 秦媛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瞪着双眼,直直的盯着卫雍近在咫尺的脸。二人虽然自幼一同长大,感情也是如水到渠成一般,可是却从没有如此亲密的行为。 她双手抵着卫雍坚实的胸膛,显得有几分绵软无力。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卫雍终于放开了她。 卫雍放开怀中的人,呼吸灼热的扑在她的脸上,他细细的看了身前的人一番。白皙的肌肤,略显英气的浓眉,微微上扬的凤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那红润的薄唇。 秦媛被他看得有几分赧然,不自然的侧开眼眸,抬手捋了腮边有几分散乱的青丝。她正欲说些什么,却感觉那人猛地松开了自己,转头就往外走去。 秦媛有些疑惑的坐起身来,急忙唤住卫雍:“止戈?” 卫雍身形一僵,却没有回头,只是压着声音说道:“夜已深,媛儿还是早些休息罢。” 说完也没有回头,而是直直的走了出去。 秦媛被卫雍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不过想起刚刚二人的行为,又忍不住红了脸。她也就不再多想,随手拉了被子蒙到了头上,就这么睡了。 这边厢卫雍出了秦媛的房间,脸色十分难看,逐海看到他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您这是怎的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卫雍也不理他,只大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而去,进到屋里,这才低声吩咐道:“去打了凉水来。” 逐海一愣,又问:“您可是要擦洗?这天气虽然热了,可是用凉水还是会着凉的,不如属下去为您打了温水来?” 卫雍脸色更加难看,带着几分怒气的低喝道:“叫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逐海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声立刻转身去打水了。 他领着两个府衙中的小厮抬着水桶进了房间,见主子仍旧坐在床上,双目微阖,这才低声禀道:“主子,水打好了。”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他们都下去,逐海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站在门外。 不多时,屋中便传出了水声,想是人已经在梳洗了。 逐海却还是觉得心中疑惑,主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然发这么大脾气,还要洗凉水澡。 进小姐房间前不是还好好的? 进小姐的房间。 电光火石之间,逐海似是明白了什么,忙捂住嘴,偷偷的轻笑了两声。 翌日一早,萧晚便身着绯红色正二品的官服,端坐在开封府衙的大堂之上。 闾丘懿因着身份关系,则是搬了太师椅坐在了左侧第一位,卫雍则是坐在右侧第一位,秦媛则是站在他的身后。 惊堂木一响,随着衙上众护卫低喝声,开封知府连同舒家贪墨一案,正式开审。 萧晚翻看着手中的账册,冷哼一声,扬声吩咐道:“带罪犯。” 一队护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拖了邹胜和那舒航远来到了堂上。 在牢中带了十数日,二人早就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皆是头发散乱,满面脏污,浑身散发一股股的恶臭。 那邹胜见了端坐在堂上的萧晚,知道这便是京城新派来的巡抚大人。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跪的端端正正,高声呼道:“大人,下官有罪,但是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他说着,伸出手来,指向另一侧舒航远,继续说道:“下官所做的一切,都是这舒航远指示的啊,都是他指示的!” 而另一边的舒航远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听到邹胜先发制人。他怒从心起,尚且趴伏在地上就怒喝道:“邹胜你这只疯狗,休要四处攀咬!”说着便努力爬了起来,向着那邹胜扑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审问 舒航远猛地扑了过去,将邹胜摁在了下面,抬起拳头就打。邹胜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躲着舒航远的拳头,一边嗷嗷的叫着:“大人,救命啊,大人!” 端坐在上方的萧晚,带着几分惬意的看着下面二人撕打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向着一旁站着的护卫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快快将他二人拉开。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那几个护卫这才抱拳应是,伸手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拉了开来。 舒航远被拉起来时,手中还撕扯着邹胜的头发,邹胜疼的嗷嗷直叫。这几个护卫颇费了一番气力才将二人彻底拉开。 此时再看这两人,更是狼狈不堪。 舒航远衣衫半敞,头发更是凌乱不堪,脸上还有几道抓痕,正向外缓缓渗着血。 再看邹胜,更是没了样子。一脸的青紫淤痕,嘴唇也破了皮,头发更是乱七八糟,比之那逃难的乞丐也差不了许多了。 秦媛忍不住垂下头,抬手捂住了嘴,将那就要脱口而出的笑声掩了下去。 上方的萧晚也抬手掩唇轻咳了两声,这才扬声说道:“邹胜,此本账册可是由你呈上?”萧晚说着举起手边的那本账册,示意邹胜回话。 邹胜抬起头来,张开嘴却牵动了伤口,嘶嘶的抽了半天气,这才说道:“回禀大人,此账册便是下官与舒府来往银两的纪录,正是由下官亲手交到闾丘大人手中的。” “大人,这是他邹胜胡说八道,我舒府与他向来没什么银钱来往,大人明鉴啊,大人。”另一旁的舒航远被护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仍旧抬着头,梗着脖子嚷嚷道。 萧晚却不看他二人,而是转向一旁的闾丘懿,温声说道:“那杞县的知县可带来了?” 闾丘懿微笑颔首道:“已经带来了,此刻就被看管在后衙之中。” 萧晚这才转过头,扬声吩咐道:“带杞县知县上堂。” 不多时,护卫便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看起来似是已经有四十多岁,穿着七品知县的官服,缩着脖子跟在护卫身后。 他见到萧晚之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叩了几个头,这才哆哆嗦嗦的说道:“下官,下官张林见过巡抚大人。” 萧晚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来回话。 张林道了谢,抬腿站了两次却没站起来,索性就摊在地上,小声说道:“大人,下官,下官还是跪着回话罢。” 萧晚略有些厌烦的挥了挥手,这才问道:“你且将那日民乱之事,仔仔细细的与本官说来,不得有任何遗漏。若是有瞒而不报的,本官必要治你的罪!”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张林又连磕了两个头,这才磕磕巴巴的说道:“民乱,民乱那日,下官如往常一样在府衙中处理事务。大约是下午的时候,有几个护卫急匆匆的跑到后院来寻下官,说是有许多百姓拿着锄头,冲进了府衙。 “大人,下官自小便是个胆子小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听那护卫说了,就赶忙随着他从后角门逃了出去。”他说道这里,又似是想起什么来,“当时刘主簿不在,只有县丞孙志在。这孙志是今年新来的,才不过二十出头,正是一身正气的年纪。他听说外面发生了民乱,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下官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得由着他去了。” 张林说着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的说道:“唉,若是知道他会丢了性命,下官说什么也该拦住他。可怜他家中尚有老母,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如今这孤儿寡母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萧晚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再次转向闾丘懿,低声问道:“闾丘贤弟可知道这孙县丞之事?” 闾丘懿略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在下倒是真不知道此事。在下将这涉案的几人捉来,便没有再过问,还望萧兄见谅。” 萧晚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叹道:“无妨。”他再次转向那跪伏在地张林,厉声问道:“你可知这民乱兴起的原因?” “这原因......”张林口中讷讷着,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被压在地上的舒航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林!”萧晚当然注意到了张林的动作,怒喝一声,“本官问你话,你看他作甚,他如今自身难保,你还指望他能救你吗?” 张林被萧晚这一声怒喝吓了一跳,忙调转过头,连连叩首:“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下官这就说,这就说。” 之后,张林便将舒家克扣劳工工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大人,舒家人掌管这修缮河道的工程已经有十余年了,一开始还好,劳工们工钱虽然少,但是至少按月发放,饭食上也算是说得过去。可是近几年来,这舒家就越发的胆大妄为起来,先是在饭食上克扣,陈粮便罢了,那些发了霉的粮食也被舒家低价购来,做了劳工的饭食。 “有的劳工吃坏了,就跑来县衙告状。大人,我不过一个小小知县,又哪里能管的了这事儿,不过是随意说几句,将人打发回去罢了。 “时间久了,劳工们便觉得我与那舒家是一路的。大人啊,下官不过是一个同进士,在这知县的位置上苦熬了十多年了,又哪里能入的那舒家人的眼。可是,那舒家又的确是有权有势的,下官惹不得啊。下官听说,那些劳工的工钱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发下来了,这才闹到了县衙里来的。” 张林说得是涕泪横流,他自是觉得万分委屈的,这修河道的银子他是一分都没看到,可是这灾祸却全是他一人顶了。 萧晚听了略沉思了一会儿,沉声问道:“你所说可属实?” 张林抹了把脸,终于抬起头来,信誓旦旦的说道:“大人,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便叫下官不得好死!” 萧晚见他一脸的郑重,这才继续问道:“那为何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你却瞒而不报,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结案(一) 张林听了萧晚的话,更是痛哭流涕,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大人,这么大的事儿,就是给下官天大的胆子,下官也不敢瞒报啊。” 他说着,回过头望了一脸五颜六色的邹胜一眼,这才指着邹胜说道:“下官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知了邹知府,邹知府倒也是行动迅速,不出一个时辰便带着大量的府兵到了。” “哦?那之后呢?”萧晚看了完全趴伏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的邹胜,扬声问道:“之后这邹知府是如何做的?” “邹知府带了兵来,二话不说便对那些劳工动了手。那些劳工多是百姓,哪里是官兵的对手,不过一刻钟,便被全数制服,关进了牢里。”张林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之后邹知府便叮嘱下官,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还派了一队官兵封锁了县城的四个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下官也是到前些日子,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张林一口气说完,便整个人瘫软了下来,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萧晚冷笑了一声,转向后面的邹胜,扬声问道:“邹胜,这张林所说,可否属实?” 邹胜听到萧晚点到自己,浑身一震,立刻直起身来,回道:“回大人,这张林所说倒是属实,可是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 萧晚对于他如此说法丝毫不觉得意外,剑眉微挑,说道:“哦?难不成这封锁杞县,又是那舒家逼迫你做的?” 邹胜正想回话说正是如此,抬头却看见萧晚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咯噔一声。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说道:“此事到不完全是舒家大爷的意思,下官为了自保,也是想将此事瞒下的。大人,大人,下官有罪,下官愿意认下这瞒报之罪!” 萧晚坐在上方冷笑连连,这邹胜到着实是个聪明人,知道避重就轻。这瞒报之罪比起那贪墨,比起草菅人命,倒是算不上什么大罪过了。 他此次来开封之前,陛下便要求他要彻底将此事查清,话中的意思十分明显,这舒家,怕是要彻底的倒了。 思及此,萧晚便不再理会邹胜,而是转向另一侧的舒航远。 舒航远此时模样狼狈,正被两名金吾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萧晚上下打量了舒航远一眼,冷声问道:“堂下之人可是舒家的当家人,舒航远?” 舒航远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萧晚也不恼,他笑着拂了拂颌下的几缕胡须,说道:“你可知罪?” 舒航远再次冷哼,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草民无罪!” 萧晚不急不恼,仍旧一脸闲适的望向舒航远。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眼神,抖了抖手中的几张纸,说道:“这几份证词,皆是出自那几名刺客之口,他们一致指认,是你派遣他们去刺杀新任的河道总督,闾丘大人。”说着,他将那几页纸张扔到案上,沉声说道:“你还有何话说!” 舒航远仍旧梗着脖子不说话,一脸的无畏。萧晚知道他还存着远在京城的贵妃娘娘能够保他一命的想法,便笑笑的说道:“若是你觉得你舒家地位尊贵,本官一个小小的巡抚动不了你,那本官劝你还是瘦了这心思罢。京城的承恩伯府,此时怕也是自身难保了。” 舒航远听了他的话,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不过转瞬便再次平静了下来。他冷声笑道:“你莫要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贵妃娘娘宠惯六宫,又怎会自身难保。” 萧晚冷笑了一声,说道:“既如此,那你便等着罢,只看你有没有命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说罢,他抬手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舒家掌家人舒航远,多次刺杀朝廷命官,贪墨修缮银两,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判处斩刑,秋后执行。罚没舒家全部财产,用以修缮河道,凡十岁以上男丁全部发配为奴。” 舒航远听了萧晚的话,登时双目圆睁,目呲欲裂。他想要站起来,却被死死的压住,他挣扎了几下,嘶哑的吼道:“萧晚,尔敢!” 萧晚丝毫不理会他,抬手示意将他拖出去。那两个金吾卫立刻将人硬生生拖了出去,直到不见人影,仍能听到他的嘶吼。 萧晚待声音彻底听不见了,这才转向一旁的邹胜。 邹胜见他向自己望来,立刻哆哆嗦嗦的的开始叩头,口中说道:“大人,下官有罪,下官有罪,求大人明察。” 萧晚之前并没有见过邹胜,但这短短的几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他看清面前此人的脾性了。 邹胜是个小人,他趋炎附势,欺软怕硬,欺上瞒下。此事若是没有他为虎作伥,那舒家怕是也不敢如此猖狂,只是这大陈朝中,有多少官员都是这样的呢。 萧晚叹了一声,冷冷的看向邹胜,说道:“邹胜,你虽然声称是收舒家胁迫,但是为官者就要刚正不阿,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你如此胆小怯懦,怎配为一府百姓的父母官!”萧晚说罢,手中惊堂木再次拍下,“罪臣邹胜,身为一府知府,你勾结权贵,欺压百姓,欺上瞒下,草菅人命,你可知罪?” 邹胜听到萧晚说出这一串的罪名,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这萧大人,终是手下留情了,自己主动交代果然还是对的。 他跪的端正了几分,恭敬的回道:“罪臣邹胜,认罪。” 萧晚对于邹胜的态度还是十分满意的,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此种罪人,不配为官,本官现便免了你的官职,夺了你的功名,令你终身不得再次入朝为官,家产全数充入共中修缮河道,你可认罚?” “罪臣认罚,认罚。”邹胜此刻已是涕泪横流,能留得这条命在,已是这位巡抚大人法外开恩了。 “罪人邹胜,判处服役五年,不得特赦!”萧晚这才慢悠悠的说出最后几句话。 原以为逃过一劫的邹胜,此时才真正的傻了眼。服役五年,他若是同那些劳工一起在河道处服役,那劳工们不扒了他皮? 他再次哭喊着叩头:“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萧晚则是挥了挥手,示意将他带下去,这才最后望向早已瘫软在地张林。 第一百五十章 结案(二) 张林听了萧晚对于那二人的判决,整个人已经彻底的没了力气,瘫软在地上。见萧晚望向自己,更是不能自制的颤抖起来。 萧晚看了眼地上的张林,知道这是个胆小怯懦的,便挥了挥手说道:“本官念你身不由己,只撤了你的官职,你好自为之罢。” 张林听了萧晚的话,愣了好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才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道:“下官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萧晚示意他站起身来,他却踟躇着不肯,萧晚眉头微蹙,声音也沉了几分:“你还有何话说?” 那张林被萧晚这声责问吓得一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大人,小人想向大人求个恩准。” 萧晚心中疑惑,问道:“何事?” 张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一般,这才低声说道:“大人,那孙县丞本是我杞县人,他是家中独子,上有老母,下有尚在襁褓的幼儿。如今他在这民乱之中送了命,家里实在过得艰难,小人平日里尚能接济一二。可是,如今小人犯错,怕是自身难保,能否求大人看在孙县丞也算是因公殉职的份上,对那孙家婆媳多加照看一番。” 萧晚听了张林这一番话,颇感意外,他上下打量了张林一番,似是在确定他话中的真假。 张林自是察觉到了,苦笑一声,说道:“小人无能,在这杞县做了十几年的知县,倒也算是与县中的百姓颇为熟识。那孙志,便是小人眼看着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人,最后虽只是个同进士,却也是十分难得了。”他叹了口气,“百姓家养出个读书人不容易,小人这才对他们家里多上了几分心。” 萧晚见他神态不似作假,心道,这张林虽是个胆小怯懦的,到底也没做什么坏事。他示意站在他身旁的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说道:“此事本官自有安排,你且放心好了。” 张林闻言大喜,一连叩了数个头,才高声呼道:“小人多谢大人。” 将犯人都带下去之后,萧晚侧头望向一旁的闾丘懿,笑道:“如此,闾丘贤弟可觉得还好?” 闾丘懿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情听到耳朵里,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若是抄没了舒家,那修缮河道便可以进行的更加顺利了。听到萧晚提到自己,这才回过神来,抚掌笑道:“萧兄如此安排甚好,这样一来,那修缮河道的钱款便十分充足了,那劳工也能多得些工钱了。” 萧晚对于闾丘懿这个性子也是听说过的,他笑着应和道:“正是如此。闾丘贤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闾丘懿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如今萧兄这里案子已结,在下留在这开封也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在下想着带着人手四处勘察一番,以便能够彻底的将黄河水患治理好。” 萧晚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只是愚兄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能与你同行,着实遗憾。” 闾丘懿笑着摆了摆手:“你我分工本就不同,如今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 一旁的卫雍则是站了起来,对着萧晚和闾丘懿各行了一礼,说道:“既然二位大人这边都已经进入正轨,那卫某便可放心回京了。” 萧晚闻言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国公爷十分的惦记你,本官出行前,国公爷还托本官嘱咐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小心。”他说着上下打量了卫雍一番,“不过,我看二公子如今行事沉稳,颇有乃父之风啊。” 卫雍轻笑一声,再次拱手道:“大人谬赞,在下尚且年轻,不到之处,还要大人多多包涵。” 此时,坐在一旁的闾丘懿也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卫雍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行回京,一去千里,不知何时还能与二位小友相聚,闾丘在此愿二位小友,一路顺风。” 众人又说了一番话,卫雍便领着秦媛回后衙收拾,准备回京。 京城之中。 大理寺卿吴绍平正与沈慎坐在千鼎茶楼的雅间之中。 吴绍平这段时日已经被那通州刺杀案愁破了脑袋,此案就摆在那里,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那宁王做的,可是谁又敢真的去提审宁王? 所以他只得将沈慎约出来,寻求些办法。 茶博士上了茶,便躬身退了出去。吴绍平看了眼那阖上的门扇,这才低声说道:“关于那通州的案子,思之你可有什么办法?” 沈慎提起茶壶,将二人的杯盏斟满,这才轻声回道:“姑丈何必心急,皇上近日来可有向姑丈问起此事?” 吴绍平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 “那便是了,众人都知晓的事情,圣上又怎会不知?”沈慎双手将茶盏捧到吴绍平面前,继续说道:“此案如何结案,还要看开封那边怎么断定。” 吴绍平接过杯盏,轻啜了一口,赞道:“香气浓郁,口味清爽,好茶!” 沈慎同样轻啜了一口,这才不以为意的笑笑:“许是今年春季雨水不丰,今年的龙井较之往年要更加好一些。” 吴绍平这才放下茶盏,细细想了一阵,继续说道:“思之的意思是,单看这萧晚在开封如何处置那舒家,若是他秉公执法,那这承恩伯府......” “正是如此。”沈慎略略颔首,“萧晚此人在刑部十多年,最善于察言观色,若是圣上有意要除去舒家,他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吴绍平也跟着点了点头,接着有些羞赧的笑笑:“枉我也为官十余载了,遇事却还是要你来提点,实在是汗颜啊。” 沈慎笑容清淡,语气也十分温和:“姑丈为了避嫌外放多年,不过这两年才回京,摸不透圣上的意思,也是常事。”他眼眸微抬,望向坐在对面的吴绍平,“姑母近日来可还好?岳母最近倒是时常提起姑母,只是家中服丧,不便上门拜访,若是姑母有空,还请姑母回伯府探望一二。” 听沈慎提起自己的妻子苏贞,吴绍平不由得苦笑一声。当年他不过一个刚刚中第的进士,父亲也不过一个小小知县,哪里配得上这繁花似锦的伯府嫡女。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伤痛 十数年前,吴绍平尚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进京赶考偶遇了忠勇伯府的嫡小姐苏贞。之后的事情便如同那话本中经常写到的一般,几次邂逅,二人便情愫暗生。 不过吴绍平家世平平,是无论如何都高攀不上这忠勇伯府的。 最终却是苏贞说服了老伯爷,欢欢喜喜的嫁到了吴家去。 这本也是当时豪门贵院中流传的一段佳话,可是却不知苏贞与苏家生了什么罅隙,嫁人后,便很少与伯府再有来往了。 旁人不知,吴绍平却是知晓的。 苏贞性子要强,而自己身份低微,她每次去参加一些府邸的花会茶会,回来总是要闷闷不乐好几日。 吴绍平知道,自己的身份使得苏贞没少在这些勋贵小姐中遭受冷遇。他心中愧疚,却无他法,只得待苏贞更加的温柔小意。 苏贞也是个倔强的,她之后便很少再出席那些茶会,吴绍平问及缘由,她也只是笑着说没有兴趣。 而与苏府之间,却更是旁人不可能知晓的事情了。 苏贞能够嫁给他,老伯爷倒是没有一力反对,倒是老夫人,几次三番的以死相逼。在苏贞嫁到吴家之后,苏老夫人对苏贞气恼之极,一直对他们夫妻二人冷嘲热讽,所以渐渐地,苏贞也不再回伯府了。 如今自己虽然也算是小有成就,可是想起妻子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吴绍平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泛起一些酸楚。 他低叹了一声,这才将思绪从往事中拉回来,低声说道:“你姑母那个性子,你也是了解的。老夫人故去的时候,她倒是在家中大哭了一场,却说什么都不肯亲自去祭拜,我也劝不动她,唉。” 沈慎想起苏贞,他只远远见过苏贞一面。 那是老伯爷战死的时候,灵柩回了府,苏贞从吴绍平的任上赶回来祭拜。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衫裙,头发整整齐齐的绾着圆髻,头上没有戴任何饰物,只在耳后别了两朵素白的绢花。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灵堂外,脊背挺的笔直,旁的人似乎都与她没有干系,她只那么静静的望着灵堂里那漆黑的棺木。 想起苏贞,他便不可遏制的想到了苏瑾。 苏瑾像极了苏贞。 想到苏瑾,沈慎的神色微暗,桃花一样的双眸微微垂了下来,纤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一道阴影。 吴绍平自是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的喝了一会儿茶,这才继续说道:“如今伯府是子诚当家,我倒是希望你姑母能够放下,多回伯府走走,毕竟大嫂对待我们夫妻二人一向是极好的。” 沈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岳母如今寡居,瑾儿也不在了,子诚忙里忙外整日里见不到人,仪哥儿又尚且年幼,岳母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吴绍平深以为然,长嫂谢氏性子温和,苏贞尚在闺中之时,便是与谢氏最是投契。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一心惦记着你母亲,你且放心,我回去再劝劝你姑母。” “那就有劳姑丈了。” 沈慎送走了吴绍平的马车,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一掀开车帘,便见到骆知行大剌剌的坐在马车之中。 他不动声色的抬步上车,将车帘盖了个严实,这才低声问道:“师兄这是有急事?” 骆知行斜靠着车厢坐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慎许久,这才笑道:“不过是跟你说说开封那边的消息罢了。” 沈慎微一挑眉,笑道:“怎的,那萧晚可是手下留情了?” “怎么会,那萧晚可是个人精,这圣上不过是叹了两口气,说人心不足,他就知道该咬死舒家不松口了。”骆知行轻笑一声,掏出扇子扇了几下,这才继续说道:“那舒航远判了斩立决,舒家抄没家产,满十岁的男丁全部没为奴籍。如今,可就等着你那好姑丈出手了。” 沈慎垂眸不语,却听到骆知行又道:“那邹胜被罢了官职,还被罚服役五年,哈哈哈,这五年他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沈慎听到这里终于扬起一抹笑意,说道:“这倒是符合他的性子。”说罢似是又想起什么,低声说道:“师兄可知道南下的人,回来了没有?” 骆知行听他提起秦媛,手中的动作一滞,抬眼望向沈慎,说道:“你好好的问他们作甚?” 沈慎眼眸微抬,似是有些奇怪骆知行的反应,只盯着他不说话。 骆知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说道:“你和那卫雍不是一向相看两生厌么,怎的好好的关心起他来了?” 沈慎眉毛微挑,似是在质疑,骆知行这才半是无奈半是求饶的说道:“好啦,不过是想着卫雍回来,那秦媛也就回来了,你们几个不是一直都很关注那个女子么?” 沈慎这才再次垂下眼眸,低叹了一声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问你他们何时回来。我想着,在他们回来之前,将子诚的婚事敲定了。” 骆知行一愣,这才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子诚许是对那秦媛有意的话,干笑了两声说道:“你这么着急作甚,子诚现下还在孝中,谈亲事怎么也得三年以后了。” 沈慎神色不动,沉声说道:“亲事可以先按下不提,但是这人家还是尽早看好的好。”他说罢抬眼望向对面的骆知行,语气不悦:“怎的,师兄你还想帮着他与那秦氏女子不成?” 骆知行再次干笑道:“怎么会。” 沈慎这才继续问道:“那女子与卫雍的关系,师兄可清楚?” 骆知行心道,能不清楚么,怕是再过上几日,那二人怕是都要成亲了,可是他却不敢直接告诉沈慎,沈慎太过敏锐,一点细微的不对也会被他察觉出来。他只是再次摇了摇扇子,低声说道:“这二人之间,看起来似是有那么一点不简单,可是若说是真有什么,却又不大像。” 沈慎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怎的,这世上竟还有你查探不到的事情?” 骆知行听他如此说话,下意识的便反驳了回去:“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之事怎能与旁的事情相比,那小瑾儿何等聪慧之人,不一样没有看透你的心思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试探 骆知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小心翼翼的觑着沈慎,见他神色并无太大的变化,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个,我听开封那边的人传信回来说,卫雍已经登上了回来的船,想必再有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到达通州了。” 沈慎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骆知行也不知道再继续说些什么,讷讷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什么,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见沈慎仍旧不动,表情有些尴尬的向外挪了挪,对着驾车的青城低声说道:“寻个无人的地方,我下车了。” 青城低应了一声,马车立刻拐向了偏僻的胡同里,骆知行再次回头看了沈慎一眼,咬了咬牙,低声道:“方才是我信口胡说,你休要放在心上。”话毕,便一个纵身,跳了出去。 车中的沈慎此时才抬起眼眸,他双眼通红,眼眶之中泛着微微的湿润。他唇角微扬,低笑了一声,喃喃道:“你哪里是信口胡说,你说的明明都是真的。” 而远在开封的秦媛二人,告别了萧晚与闾丘懿,登上了回京的大船。 因着黄河的水势已经和缓了许多,这次他们二人是直接从开封登的船,若是航程顺利,大约二十日左右就能到达通州。 秦媛暗暗想到,若是顺利的话,他们二人倒是还能赶上回京过中秋节。 卫雍倒是没想这许多,他将江桐等五个亲兵留在开封,用以保护闾丘懿。 闾丘懿也是个爽快人,十分痛快的就收下了,并与他二人约好,待到日后回京,定要好好相聚一番。 回去的路要顺利很多,没有了连绵的暴雨,船行的速度非常快。 八月十二,卫雍一行人到达了通州码头。 秦媛踩着船板下了船之后,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京城,终于又回来了。 卫雍似是看出了她神色中的倦意,温声问道:“若是觉得乏了,我们便在这里休息一日在回去,反正时间也还早。” 秦媛看了看天色,此时不过巳末,若是马车行的快一些,城门关闭之前,他们还是可以进城的。 她缓缓摇了摇头,笑道:“还是早些回去吧,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怕是早就盼着你回府了。” 卫雍见她坚持,也只好点头同意,唤人在秦媛的马车上铺了几层的软垫,这才让她上了马车。 秦媛上了马车,便斜靠在了软垫上,微阖了双眼,低声对坐在一旁的康镇说道:“我休息一下,若是有事你唤我便是。” 康镇见她脸色苍白,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怎的不听二公子的,在通州休息一日再行回京呢?” 秦媛闻言睁开双眼,望向康镇,轻笑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康镇微微蹙眉,略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道:“若说先生是怕宁王会对我们一行出手,那无论我们休息与否都会动手,所以,先生拒绝肯定与此无关。” 秦媛不语,仍旧含笑望着他,似是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康镇见秦媛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眼神中却带着信任和鼓励,终于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既然先生不是怕路遇刺客,那么就是想要快点了解舒家的事了。” “舒家倒台,那是迟早的事情。这家人一向行事张狂,肆无忌惮,此事若是揭发出来,墙倒众人推,他舒家自是再没有好日过了。”秦媛微微笑起来,这笑容却叫康镇觉得心中隐隐的不安。果然,秦媛笑了一会儿,再次将眼阖上,低声说道:“我,不过是想家了而已。” 康镇听了她的话,脸顿时涨的通红,他讷讷了半晌,才呢喃着说道:“先生如此耍弄我,可有意思?” “自然是有意思的。”秦媛仍旧半躺着,声音里带着些懒散:“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你是个懂得隐藏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以憨厚的模样示人,但是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在我这里,你不必如此的小心翼翼。” 康镇听的脑子一热,话不经思索的便脱口而出:“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秦媛的声音里带着笑,“我也不想知道,你尽可放心好了。” 康镇沉默了,他坐在秦媛的对面,看着那女子一身男儿装扮,眉眼英气,双目微阖,嘴角轻扬,一派闲适的模样。 再想想与这女子这几月来的相处,这女子自是聪慧通透的,这是他第一眼看到秦媛,便就发现了的。他想尽办法说服自己那个父亲,来到秦媛的身边,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子,绝非池中之物。 秦媛与卫雍之间的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一开始,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般聪慧的女子,能够得人青睐也是正常。 可是这一次的开封之行,卫雍的行为太过明显,似乎根本就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这倒叫康镇看不明白了,这世家子弟不是最爱惜自己的名声了,怎的就这般大剌剌的将自己的情谊摊在众人的眼前。 上次卫雍这般做的对象,还是那青梅竹马的苏家大小姐,如今不过半年,怎的这二公子竟就转了性子,心属她人了? 康镇虽然因此而疑惑了很久,但这终究是旁人的事情,他想不通,便也就放下了。 直到有一天,康镇听到逐海称呼秦媛为小姐,他才如遭雷击一般的明白过来。 竟是如此么? 难怪以痴情著称的卫家二公子会如此不顾礼数的情谊外露,难怪他总觉得这二人的举动之间有着无比的默契,难怪...... 康镇收回思绪,再次望向半躺的秦媛,半晌,终于问道:“大小姐,何时回来的?” 秦媛睫毛微颤,她虽然猜测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已经被这个伶俐的小子看透了,可是真听他问出来,心中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她调整身形,再次坐了起来,低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吗?” 康镇垂头笑了笑,语气中略带这些无奈:“大小姐何必如此试探,既然您说了,我在您这里不必小心翼翼,那我们之间,有什么话,还是直说了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崩塌 秦媛正视着面前的少年,这才发现少年身上的气势不知何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好似这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十三岁少年,而是一个久经沙场,杀伐决断的中年将军。 秦媛侧头打量他许久,这才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府中的少年,就算再如何的天资聪颖,也不可能练就这一身的肃杀之气,她微微皱了皱眉,复又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我又何必问你,我又比你能强上几分?” 康镇闻言却是笑了,他这一笑,身上那肃杀之气顿时消减了不少。他低低的笑了几声,这才说道:“的确,我们二人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秦媛也随着他笑了笑,但却不再多问,只是又重新躺了下来,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这倒是好,如此一来,你我二人倒也算是有了共同的秘密,倒是真可以对彼此放心了。” 康镇见她姿态随意,也侧身靠在了车厢之上,低声说道:“的确,大小姐能如此信任我,也是我的荣幸了。” 秦媛却不再回话,迷迷糊糊的竟是真的睡了过去。 那边京城里头,此时也收到了众人回来的消息,惠文帝听张千禀道卫雍今夜便能回城了,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一个月以来,惠文帝问遍了世家的子弟,竟是没有一个适合的驸马人选。家中有适龄子孙的大臣,无一不推脱说家中子孙早已有了婚约。这一时之间,京城里竟是喜事连连。 惠文帝又怎会不知,这不过是那些大臣眼见得舒家要倒台了,一个一个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罢,左右自己也不会亏待这个女儿,再等两年也是无妨了。 话虽这么说,惠文帝心中却还是存了几分不满的。这舒家行事实在是太过张狂,惹了众怒不算,竟还闹出民乱来。自己若是对他们手下留情,怕是百年之后就会留下个昏君的名声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对一旁的冯山说道:“乐平近日可还好,她有些时日没过来给朕请安了。”乐平便是惠文帝这唯一的公主的封号。 冯山听惠文帝提起公主,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干笑了两声,似是在思量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笑道:“回禀陛下,公主近日来倒是一直在宫里,”冯山顿了一顿,“这,公主纯孝,见贵妃娘娘最近心情不好,便一直陪伴在侧。” 惠文帝听冯山提起舒贵妃,眉头皱得更深:“舒乔还是那般胡闹着?” “这,”冯山犹豫了一下,半晌才干笑道:“贵妃娘娘怕是因着娘家的事情,心情不好,这才食不下咽的罢。” “她是该心情不好。”惠文帝冷哼一声,“她入宫十几年了,朕念她身份不如其他妃嫔,对她多加宠爱,位份也是一抬再抬。现在她便食不下咽了,待到明日卫雍进了宫,朕怕她以后想吃都吃不到了。” 冯山闻言一喜,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这才带着几分讶异的语气说道:“陛下您可莫要动气,太医说了,您现在虽然身体康健,可是气多伤身,还是要多多注意的好。”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惠文帝摆了摆手,便不再提起舒贵妃及乐平公主的事情。 翌日一早,休整了一夜的卫雍递了牌子,进宫复命。 卫雍进宫没多久,很快,大理寺卿吴绍平连同锦衣卫指挥使张千一同带着人马将承恩伯府团团围住。 很快,宫中便传出了消息,舒贵妃因为母家求情,触怒了龙颜,被降为昭仪,从承乾宫迁到了位置偏僻的寿安宫居住。 宁王府中,收到消息的宁王狠狠地将一个梅瓶扔在地上,似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跑去拿多宝阁上的一盆翠玉盆栽。 一旁伺候的丁万抖着手拉住宁王,尖细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殿下,我的好颠下,您可千万不能再闹了。如今这舒家倒了,娘娘日子不好过,可就要靠您来支撑了。” 宁王听了他的话,手中的动作一顿,不过片刻,又狠狠地将那盆栽摔了个粉碎,怒声道:“不过是一些劳工罢了,父皇也只值得如此大动肝火,竟还将母妃降了位份!可恨那卫雍,几次三番的坏本王的事儿,若是通州那次......” 丁万听了他的话,立刻吓得魂不附体,抬手就捂住了宁王的嘴,将他剩下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他四下看了看,这才贴着宁王的耳朵,小声的说道:“殿下可不能胡说,那通州的事儿承恩伯爷可是全数担了下来,可没有爷您半分干系,您可不能白白浪费了伯爷的一片苦心啊。” 宁王面带不耐的点了点头,抬手将丁万的手扒了下来,喘了两口气,这才回道:“本王都知晓,可是本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丁万见他神色冷静了下来,这才退后两步,低声劝道:“殿下,如今舒家已经是墙倒众人推,救不得了。您能做的,就是努力做到更好,若是能讨了圣上欢心,说不定娘娘还能东山再起。” 宁王此时才算是真正的冷静下来,他沿着书房转了两圈,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对,你说的对,母妃如今就只能指望本王了。”他猛地拍了下额头,扬声吩咐道:“来人,将书房收拾干净。” 院中的丫头小厮因着宁王大发脾气,都不敢靠近。听得里面传来吩咐声,只得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缩着头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之中一片狼藉,一众丫头小厮进了屋,向着宁王行了一礼,也不敢抬头,匆匆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这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宁王看着收拾整齐的书房,心情这才算好了一些,低声对身侧的丁万说道:“你快快去将汪先生请来,本王今后该如何行事,还要好好请教汪先生才是。” 丁万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院中便响起了脚步声。汪真跟着丁万来到书房门外,听丁万细声细气的对着门内禀道:“殿下,汪先生到了。” 屋中的宁王呼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扬声说道:“快快请先生进来。” 汪真随着丁万进了屋,对着站在书案后的宁王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汪真见过宁王殿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劝慰 汪真环视了一眼书房,见多宝阁上空了许多,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他轻笑着走到一侧的太师椅中,坐下好,这才说道:“殿下的心情,在下也能理解几分,可是,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殿下越应该冷静才是。” 宁王几步绕出书案,走到汪真身侧坐了,这才吩咐道:“去沏壶茶来。” 丁万躬身应是,退了出去,宁王这才继续说道:“先生说的,本王都明白,所以本王才如此着急的请您过来,想要同先生商讨一番。” 汪真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殿下此时能够想起在下,着实是在下的荣幸。”汪真顿了顿,声音放的更低:“殿下日后究竟想要走到哪里,您可有什么打算?” 宁王听了汪真的话,一时哑口无言。他呆愣愣的望着汪真含笑的双眼,好半天才低声说道:“这,本王,本王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原也打算投靠了四哥,混个富地藩王。”他说着,似是提到了伤心事,声音中竟是带了点哽咽,“可是,如今舒家出了这档子事儿,母妃也遭了连累,四哥想必也是嫌弃我无用了。” 汪真望着眼圈微红的少年,心中不禁感慨,说到底,宁王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六的少年而已,往日里又是颇受宠爱的,遭遇如此大事,自是会慌了手脚。 他叹了口气,柔声安抚道:“王爷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您是圣上的五皇子,又是宁亲王,此次舒家的事情,没有半天连累到您,可见圣上对您还是怜惜的。” 宁王听了他的话,也缓缓的点了点头:“父皇的确是没有过多的责怪本王,不过是让本王以后多在家修身养性,少出去招猫逗狗。” 汪真听了宁王这话,忍不住低笑了两声,说道:“殿下,如今此势,您若是就此萎靡下去,怕是就再也无法与诸位亲王平起平坐了。” 宁王低头不语,二人正沉默着,丁万却端了两盏茶进来。 丁万将一盏放在宁王手边的案几上,又为汪真端了另一盏,这才笑着对汪真说道:“汪先生可要好好劝劝殿下,咱们殿下最是信任先生了。” 汪真双手捧过茶盏,笑着回道:“公公言重,在下本就是宁王府中客卿,为殿下排忧是在下的本分。” 丁万闻言笑了笑,退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汪真捧着茶缓缓的喝着,良久才听到宁王开口说道:“本王如今已无退路,无路可退便只得向前了。” 汪真抬起头,便看到宁王端坐在太师椅中,眼神有着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他笑了笑,轻声说道:“殿下能够想通便是最好了,若是殿下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宁王闻言抚掌大笑:“好好好,有先生这一句话,本王便再无顾忌了!” 当夜,天色沉沉,汪真悄无声息的出了宁王府,快步向着外城的方向走去。 他不过走出两条胡同,便见胡同的另一端静静的停着一辆马车。 汪真知道,那是晋王派来的马车,他站在马车外沉默的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大人,小人来迟,劳大人就等。” 好一会儿,车内才传出一声低低的应答声,汪真这才向着车夫略点了点头,抬步上了马车。 待汪真上了马车,马车便嘚嘚的向前行了出去。 马车内,元召洋正端坐在正中,汪真对着他再行了一礼,这才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元召洋抬眼看了看汪真,声音里带着几丝冷意:“这宁王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汪真笑道:“宁王毕竟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心性,经历这一遭,在府里发了一顿脾气,倒是也恨上了卫雍。” “卫雍?”元召洋冷笑了一声,“此人也的确算是个有能耐的,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竟是能爬到金吾卫指挥同知的位置。如今他护送闾丘有功,又顺利查办了舒家,只怕再过段时日,就要统领一卫了。” 汪真也点头附和道:“小人也以为如此,这卫雍与燕王殿下关系甚笃,据说南下之前还在燕王府私见了太子殿下。” “如此,”元召洋的笑容更深,“只怕那定国公也不曾想到,他一心远离朝堂,他那个儿子却是上了太子那艘船。” “如此说来,这卫雍若是不除,日后必然会对殿下造成威胁。”汪真若有所思。 “的确如此。”元召洋淡淡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太子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曾与大臣结交,怕遭了圣上的忌惮,如今圣上年纪大了,他便开始着急了。”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汪真低声问道。 元召洋则是轻轻摆了摆手,淡淡的笑道:“不必如此着急,这个时候,我们越是着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绽。过两日就是中秋了,过了中秋,便是秋狩的日子了,这狩猎,可不只是猎兔子猎鸟,这刀剑无眼的,谁知道还能猎到些什么呢。” 汪真闻言一愣,却又不敢多问,只是躬身回道:“大人所言极是。” 元召洋见他似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且回去好好安抚宁王殿下,往后的日子还长,趁着这秋狩好好放松一下,没准就能猎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了呢。” 汪真心中一震,终于确定了元召洋的意思,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小人明白,谨遵大人吩咐。” 元召洋这才抬手敲了敲车壁,那马车咕噜噜便停了下来,汪真再次向着元召洋一礼,这才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汪真下了马车,那马车便不再停留,径直走了。 汪真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看清,自己此时在离宁王府不远的一条胡同里。 他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墨色的天空中,一轮明月散着皎洁的光。他叹了口气,想起方才元召洋的话,一时间觉得矛盾无比。 此事若是成了,自己便为晋王除去了一大阻碍,若是不成,自己怕也就成为了一枚弃子,命不久矣。 汪真就这么愣愣的站在胡同里,沉思了良久,最后只能长长的叹息一声,踩着月光,走了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拦路 中秋这日,秦媛一早便坐了马车出了定国公府,慢慢的向着外城而去。 自己回了京城,自然是要回秦家看一看的。 赶车的仍然是逐海。 逐海自从知晓了秦媛的身份,在秦媛面前便拘谨了很多。他沉默的坐在车外,望着路上人来人往,不发一语。 车中秦媛与康镇相对而坐,二人正下着棋打发时间。 秦媛举棋正在思考,马车却猛地一顿,只听一声马嘶,车便停了下来。 秦媛眉头微皱,一旁的康镇却率先开了口:“这是发生了何事?” 逐海带着几分愧疚的声音自车帘外响起:“小姐,咱们马车被拦住了。” 拦住?秦媛略感疑惑,康镇则是直接站起身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秦媛靠着车壁,稍微掀开一角车帘,却看不到什么人,只能听到康镇恭敬的声音响起:“小人是定国公府的下人,请问您是哪位,因何要拦府里的马车?” 那人声音颇为低沉,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在下乃是金台坊沈府沈阁老的贴身护卫,敢问车中的,可是定国公府的秦先生?” 秦媛闻言一愣,兄长身旁的人,听声音却不似青城,也不知道兄长作何要拦自己的车。 康镇似乎也有几分疑惑,他顿了一会才朗声回道:“车中的确是府中的客卿秦先生,不知沈阁老有何吩咐?” 那人听说车中的人的确是秦媛,似是舒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些笑意:“还请先生原谅在下冒昧,在下是奉了阁老之命,特来请先生到一旁的茶楼中一坐。” 康镇闻言,道了句您稍等,便向着马车走了几步,站在秦媛这边的车窗外,低声说道:“您怕是也听到了,这沈阁老?” 秦媛闻言叹了一声,低声说道:“罢了,替我谢过阁老,说我稍后就到。” 康镇应了声是,这才再次转向那护卫,那护卫闻言便抬手一让,说道:“阁老此刻就在旁侧的茶楼二层,在下这便为先生引路。” 逐海将马车赶到路旁,秦媛这才扶着车辕下了马车。 她抬眼望去,便见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那男子浓眉大眼,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此人,秦媛是没有见过的。 秦媛含笑向着那护卫行了一礼,说道:“那就有劳这位小哥了。” 那护卫仍旧是面无表情,只伸手一让,到了句:“先生,请。” 秦媛便提步跟着他进了那千鼎茶楼,三人上了二层,便见到靠窗的一件雅间外,几名护卫模样的男子正背手站在那里。 那引他们来的护卫走到门外,扬声对着屋内禀道:“公子,秦先生到了。” 声音刚落,那雅间的门便从内侧打了开来。秦媛抬眸望去,便见青城站在门口,一脸的笑意:“秦先生快请进。” 秦媛向他略略施了一礼,这才抬步进了屋。 康镇跟在她的身后,正欲一同进屋,却被青城拦了下来。 康镇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秦媛低声说道:“无妨,你现在门外等我一下吧。” 康镇顺着青城臂下的空隙向室内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直裰的男子,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端坐在桌旁。 他又望了眼秦媛,见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低声应了句是,退了出来。 青城却也随着他一起退了出来,康镇有些疑惑的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城,他为何也不在屋内伺候? 青城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疑惑,低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低声说道:“我家公子一向不喜欢有人听他与旁人说话,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康镇带着几分迟疑的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望了望那已经阖上的门,叹了口气,便转身站到了门旁。他打量了守在一边的几个护卫一眼,心中盘算着,若是有什么动静,自己能否顺解决掉这几个人,第一时间就冲进去。 门内,秦媛看到沈慎端坐在桌旁,一手执杯,直直的望着窗外,似是在想些什么。 秦媛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对着沈慎躬身一礼,说道:“秦媛见过沈阁老。” 沈慎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秦媛没有得到回应,仍旧弓着身,一动不动。 良久,沈慎才叹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坐吧。” 秦媛低声应是,缓步走到下首的位置,一撩袍角,坐了下来。 沈慎此时才略转过头,侧眼望着面前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儿郎的打扮,发髻高高束起,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觉得十分的英气好看。 沈慎略抬了抬唇角,温声说道:“在下冒昧拦车,还请先生见谅。” 秦媛则是垂了眼眸,态度恭敬的回道:“阁老实在客气,能够与阁老饮茶,乃是秦某的荣幸。” 沈慎仍旧是笑:“先生不见怪便好。我今日请先生来,是有一事要向先生请教。” “阁老言重,”秦媛仍旧垂着眼眸,“秦某怎敢当阁老一句请教,阁老还请直言,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沈慎手指轻轻滑过杯沿,再次抬眸望了眼面前的少女,笑意更深:“你怕我。” 这不是个问句,是一句肯定。 秦媛睫毛微抖,好一会儿才笑着回道:“阁老说笑了,阁老年纪轻轻便跻身内阁,威严自是令我等小民畏惧的。” “竟是如此么?”沈慎手指沿着杯子滑到桌上,轻轻敲了几下,这才继续说道:“我还当是你有什么心虚的事情,这才不敢直视我。” 秦媛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的抬眸望向沈慎,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眼神,低声说道:“阁老说笑了。” 沈慎何等敏锐的人,自是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神情。他微微皱了皱眉,难道这秦媛真是有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单看她方才的表情,此事,似乎与自己也有些关系。 他眯了眯眼,声音逐渐冷了下来:“秦先生如此反应,难道真是被沈某说中了心事不成?” 秦媛仍旧垂着眼眸,眼神却是飘忽不定,藏在袖中的手也紧了紧。 她紧张,她从见到兄长开始就非常的紧张,这紧张让她破绽百出。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良久才抬起眼眸,直直的望进对面那人水一般的眸子里,一字一顿的说道:“秦某一心仰慕阁老,所以才不敢正视阁老容颜,怕惹了阁老不快,还望阁老见谅。” 第一百五十六章 荒唐 沈慎似乎是没有想到秦媛会如此说话,整个人微微的一怔,桃花一样的眸子里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茫然。 秦媛哪里见过这样的沈慎,沈慎在她面前一向是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紧紧的盯着沈慎的眼睛,试图以此来取得沈慎的信任。 沈慎只是微微的一怔,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轻笑了一声,眼波微转,望向秦媛:“哦?竟还有这样的事情?”他虽是笑着,眼神却是冰冷,“若真是如此,先生为何拒绝沈某上次的邀请呢?” 秦媛被沈慎那冰冷的眼神刺的有些心痛,她忙收回眼神,低声说道:“秦某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阁老。” “所以你便觉得你能够肖想忠勇伯爷了?”沈慎仍旧是笑着,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加的冰冷。 忠勇伯爷?秦媛微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大哥苏信。 怎么又牵扯上了大哥? 秦媛眼神疑惑的望向沈慎,甚至忘了掩饰的下意识的反问道:“此事,与伯爷有何关系?” 沈慎沉默不语,只是仔细地观察着秦媛的神色。她神色不似作伪,似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提起子诚。 沈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有些气闷,子诚对她如此真诚,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此女子当真是个冷心冷情的。 秦媛见他沉默不语,心中的疑惑更甚,她侧过头,略凑近了两分,低声问道:“阁老?” 沈慎心中正想着事,听她唤自己,这才抬了眼眸,却见面前的女子略微偏着头,大大的凤眼中盛满了疑惑,神色竟是带了两分娇憨。 沈慎呼吸猛地一滞,心中顿时响起了那个已经逝去已久的声音:“兄长?” 那人也是如此,每当自己皱着眉不理会她的时候,她便会这般歪着头,杏眼圆睁,略带着几分疑惑,含着几分娇嗔的唤着自己兄长。 面前这个少女分明与她没有半分的相似,可是不知为何,沈慎却在这个瞬间想起了苏瑾。 他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想要摸一摸少女的发髻,向往常一样笑着告诉她,无事。 无事,不过是想你了。 “阁老?”秦媛忍不住再次轻唤出声,心中更是疑惑,兄长今日究竟是为何将自己拦了下来? 沈慎却是被她这一声低唤彻底唤回了神志,他有些狼狈的收回了微抬的右手,顺势握住了桌上的杯盏,这才哑着声音回道:“先生可知我今日为何找你?” 秦媛垂眸看着沈慎的右手,那右手在微微的颤抖。她不知道兄长想起了什么,兄长很少在与人说话的时候走神,今日的兄长,实在是有些反常。 秦媛缓缓叹了口气,自己是愧对兄长的,今日不管是为了什么,自己若是能够做到的,都答应了他便是了。 思及此,秦媛缓缓抬了眼眸,望着沈慎那张绝色的容颜,低声回道:“秦某不才,还请阁老明示。” 沈慎此刻也正因为想起苏瑾而心绪不稳,所以对于秦媛眼中颇多的情绪并未察觉。他端起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觉得自己稍稍平静了一些,才沉声说道:“先生能在那辽东战役中脱颖而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不必如此自谦。”他将茶盏再次放在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没来由的叫对面的秦媛觉察出来,沈慎似是在警告自己。 果然,沈慎放下茶盏之后,神态恢复了刚才的冷漠,低声说道:“沈某听说在辽东之时,忠勇伯爷曾受过先生的恩惠?” “不过是奉将军之命照顾了伯爷几天,算不上什么恩惠,阁老言重了。”秦媛此刻再次听他提起苏信,心中隐隐的浮起了某个荒唐的想法,兄长莫不是认为,自己与大哥之间...... 果然,听她如此说话,沈慎面上便带了几分满意之色。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管如何,先生终究是子诚的恩人,这恩情终是要还报给先生的。”他说着顿了一顿,直视着秦媛,眼神中的威慑力显而易见,“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想要的,沈某必定尽力满足先生所想,也算是圆了子诚这份感激之意。” 果然如此。 秦媛望着沈慎,心中一时间辨不清是何味道,她想笑兄长荒唐,却又因着兄长此刻的冷淡而心酸。好一会儿,秦媛才微微扯了扯唇角,低声说道;“阁老言重了,秦某说了,秦某不过是奉命行事,称不上什么恩情,阁老与伯爷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慎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心道,好个难缠的女子。她如此说话,若是个心思耿直单纯的,怕是还是要赞她一句纯善,若真是如她所说不在意,她脸上又为何露出如此怅然的神色? 这女子分明就是在欲擒故纵,子诚怎会看上如此心思深沉的一个女子? 沈慎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纤长的手指轻扣着桌案,哒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厢房中十分突兀。 “有恩还是还了的好,”半晌,沈慎再次开口,“免得外人说我忠勇伯府知恩不报,于我伯府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先生,您说是也不是?” 秦媛听了沈慎的话,心中苦涩之意更甚,原来,兄长面对外人,是这样的么,是这样冰冷刻薄,不留情面的? 如今,她也的确算的是外人了。 这个认知让秦媛有些难过,不过想起自己现在身份,她正了正神色。罢了,罢了,自己就顺着他的意,让他安心好了,终归,他也是为了大哥好。 秦媛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沈慎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低声说道:“既如此,秦某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阁老成全。” 沈慎敲击桌案的动作一停,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几息之间便已经算计好了得失。 他不动声色的略抬了抬手,说道:“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秦媛这才缓缓的直起身子,眼神仍旧注视着地面,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低声说道:“秦媛请求阁老,”秦媛顿了顿,想起谭幼薇那张满是讨好的小脸,忍不住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望阁老能够给兰阳县知县谭功,一个适合他的位置。” 第一百五十七章 查问 沈慎听了秦媛的话,这时候是真的愣住了,他沉吟了一刻,终是忍不住问道:“那谭功与你是何关系,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秦媛忍不住苦笑一声,她能如何回答,自己的事情,如何能全数告知与他。可是若是没有所求,又不能让兄长安心。所以她也只能替那谭功说一说话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秦某与谭大人并无关系,不过是此次南下,与谭大人共事了一段时日,觉得谭大人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好官,然而这好官却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做了十几年的知县。今日见了阁老,秦某便想起了谭大人来,还望阁老能给那谭大人一个更为合适的位置。” 沈慎仔细看着面前的人,那谭功的事情,他倒是听了回来的刘远说了一些,本也是想着今年那谭功回京述职的时候再好好考量一番的。今日倒是听她提了起来,心中也是有些意外的。 沈慎低低的笑了一声,语气里显然带着些不信任:“秦先生倒真是大意,如此机会,竟还是想着他人,倒是叫沈某佩服了。” 秦媛知道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沈慎必定是不信的,这才苦笑一声,说道:“阁老莫要取笑在下了,在下也是有私心的。”她顿了一顿,似是在踟躇,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在下在兰阳这几日,是与谭大人的嫡女谭小姐同住的,那谭小姐为人天真直爽,与在下甚是投缘。在下便私心想着,若是谭大人能够荣升,那谭小姐想必也不会忘了在下这一点点的好的。” 沈慎再次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虽说这理由仍是十分勉强,倒是也说得过去。沈慎心中暗暗思量着,关于秦媛与那谭家嫡女的事情,刘远也含糊的说了几句,若说秦媛是为了那谭幼薇说话,此事反倒说得过去了。 罢了,左右不过一个小小的谋士,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敲打几句也就罢了。 沈慎觉得自己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才沉声说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再没有了。” 沈慎放下手,眼神冰冷的望着秦媛,一字一句的说道:“既如此,还请先生以后好自为之,沈某就不多耽误先生了。”说罢他声音一抬,扬声唤道:“青城,送客。” 门很快开了,康镇却是先一步走了进来,他站在秦媛身旁,上上下下的打量秦媛一番,这才低声问道:“你无事吧。”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怎的如此无礼,还不见过沈阁老。”秦媛说罢,便对着沈慎拱手一礼,略带着几分歉意的说道:“这孩子是跟着我读书的,尚不知礼数,还请阁老见谅。” 沈慎不慎在意的摆了摆手,对着略落后一步的青城说道:“送秦先生下楼。” 秦媛与康镇再次行了一礼,这才跟着青城出了厢房。 沈慎仍旧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少女走到马车前,似是在于那少年说话,面上的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慎再次揉了揉额角,他许久没这般失态过了,怎的会在这样的一个女子面前失神,怎的会因着她而想起瑾儿来。 那马车很快便行走了,青城也很快便回来了。 他阖上门扇,对着沈慎拱了拱手,低声说道:“公子,人已经走了。” 沈慎低低的嗯了一声,望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良久,才低声问道:“青城,你觉得这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青城略想了想,低声说道:“属下与这秦先生没有见过几次,所以只能觉得这秦先生应是个极聪明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如此么?”沈慎想起那女子,其实他发现了,秦媛自见到他起,神色便十分紧张,即使她刻意压制,这紧张还是清清楚楚的被沈慎看在眼里。 她为何会如此紧张? 这紧张绝不是她说的什么倾慕自己,更像是怕自己发现什么关于她的秘密。 沈慎微微蹙了眉,低声吩咐说道:“这秦媛的来历可都查清楚了?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青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躬身回道:“公子,这秦先生的来历,属下已经派了两三波人去查问了,得到结果都是一样的,想必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青城说着,忽然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倒是有一批人,问到了一家姓田的,倒是比旁人多说了几句。” “哦?什么?”沈慎不十分在意的抬了抬眉。 “那田家的妇人说,这秦媛原是有婚约的,订的是同屯子的一家江姓军户。后来这秦媛不知道与她母亲生了什么争执,竟然一头撞在了井沿上。醒来后,说是糊涂了还几日,连人都不认得了,这秦家的妇人才去江家退了亲,再后面的事情,便没有什么不同了。”青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才又有些疑惑的低声喃喃道:“怎的前几次去的人都没打听出来,这秦媛竟然还有过婚约。” “怕是因这秦家的妇人早就打算着用女儿代替儿子从军,才没有张扬过吧。”沈慎沉声说道,想了想,又问道:“这江姓人家,可能寻到?” “寻是寻到了,”青城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过这江家妇人只说是秦家人一心要退亲,她也没有法子,只得应了,旁的,她也不知道了。” “那与秦媛定了亲的那个男子,可是寻的到?”沈慎继续问道。 青城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微妙,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这江家的儿郎,在辽东战役的时候,被卫二将军提成了亲卫。”他顿了顿,“如今,已经入了金吾卫。此次南下,被留在了开封,护卫闾丘大人。此人,名叫江桐。” 沈慎闻言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冷笑:“恐怕这卫雍也是知道了这二人之间的旧事,才将那江家小子留在开封的罢。”他说着,再次转首望向窗外,低声笑道:“如此一来,我倒是真不必担心子诚会做什么错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糖食 车行出去很远,康镇才低声问道:“那沈慎今日找你何事?” 秦媛侧头看了康镇一眼,笑道:“你倒是胆子大,敢直呼阁老的名讳。” 康镇嗤笑一声,说道:“这人的名字起来不就是要人来叫的,你们这里的规矩真是多。”他说完,便看到秦媛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己,这才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那沈阁老找你何事?” 秦媛见他的表情里带着几分不与小孩子计较的意味,有些好奇的问道:“康镇,你今年到底多大?” 康镇一愣,似笑非笑的看了秦媛一眼,说道:“我爹不是告诉过你,我今年刚满十三。” 秦媛知他这是不愿意与自己说实话,遂也不再多问,低叹了一声,接着前面的话题说道:“他找我不过是因着一些误会。” “误会?”康镇低声问道:“什么样的误会,竟然会在大街上拦住你的车?” 秦媛再次无奈苦笑:“他是怕我对我大哥有什么不正经的心思,来敲打我几句罢了。” “这沈阁老倒是对苏家尽心尽力,连这等小儿女的事情都要管上一管,”康镇语带调侃,“这阁老不都是很忙的么,怎的这沈阁老竟还有时间来管这等闲事?” 秦媛经他这一提醒也才反应过来,的确如此,早先兄长对大哥虽然严厉,但是大哥的私事,他却是一向懒得插手的。今日怎的一反常态,特意为了这么点子捕风捉影的事儿,找上了自己,这实在不似兄长的作风。 除非,兄长已经认定了这件事。 可是自己自回京之后,与大哥私下相处只有这么一次,兄长又从不过问这些琐事,又怎会有这样的认定? 除非,是有什么人,言之凿凿的向兄长说大哥有意于自己,这才会让兄长心中在意此事。 这话,绝对不会是大哥自己所说,那么,能够让兄长如此信任的人,似乎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骆知行。 想到这个人,秦媛整个人都似被怒火点燃了一般,她猛地拉开车帘,对着逐海说道:“逐海,掉头,去东街!” 驾车的逐海吓了一跳,猛地拉住了缰绳,待马车停稳后才回转过身,一脸疑惑的问道:“小姐你不回秦家了?” 秦媛气哼哼的哼哧了半晌,这才说道:“先去东市买点吃食带回去吧。” 逐海自是看出了秦媛脸色不好,可是他一个下人也不敢多问,只得点了点头,调转马车向着东市而去。 东市这边十分的繁华,有许多的临街铺面,骆家糖食铺子,便是在这东市之中。 马车进了东市,因着人多车多,行进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秦媛看了看行进缓慢的人群,便对逐海说道:“今日这里似是有灯会,马车进出不太方便,你且找个地方将马车停了,我买完东西再来找你。” 逐海一听也觉得十分有理,便应了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秦媛扶着车辕跳下马车,便领着康镇直奔骆家糖食铺子去了。 可巧,今日骆知行竟也在铺子里。他往日里并不常来这边,今日是八月十五,他要去苏府过节,想着过来拿些糖食带给苏仪。却想不到,他刚选了两样,就看见一个人气冲冲的奔了进来,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领,喝问道:“骆知行,你做了什么好事!” 秦媛一进门就看见了穿的如同一只花孔雀一般的骆知行,她几步就窜了过去,一把揪住骆知行的衣领。 骆知行显然是被她这个阵势惊到了,好半晌没有反应。 待他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这才悄悄的将右手中的扇子收回了袖中,扬声笑道:“呦,我道是谁,这不是我们秦先生么,今日怎的有空亲自过来了?”他说着,挥手示意铺子里的伙计关门。 伙计看到他的动作,连忙从柜台后绕出去关门,好在现在店中并没有旁的客人,所以门关上之后,屋中就只剩下了骆知行,秦媛,康镇,以及那个小伙计。 秦媛的手更紧了紧,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恶狠狠的说道:“你少来这套,你到底在兄长面前都说了些什么?” 沈慎? 骆知行听她提起自己的师弟,有些奇怪的问道:“我能与他提起什么,你什么都不让我说,我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说了。” “没说?”秦媛显然不信,“没说他今日会拦住我的马车?” “思之拦你的马车?”骆知行显然比秦媛更为惊讶,“他拦你马车作甚?”难道还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作甚,兄长今日拦了我的马车,告诫我要有自知之明,离我大哥远一点!”秦媛低喝道:“你敢说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骆知行听了她的话,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是,你是说他告诫你离子诚远一点?” 秦媛松了手,望着面前的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冷哼一声,说道:“你敢说不是你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浑话,才叫他做出这么失身份的事情。” 骆知行笑了半晌,才缓缓直起身子,喘了两口气,说道:“还真是我说的。” “果然是你!”秦媛作势又要扑上去,骆知行却一个闪身躲到了一旁,笑着说道:“你先别恼,这事儿也怨不得我。” “不怨你还能怨谁,我大哥是绝对不会说这样的浑话的!”秦媛想起沈慎望着自己时那满是不信任的冰冷的眼神,就忍不住委屈了几分。 “这事儿还真的是子诚的错。”骆知行见她真的有些气到了,这才将整件事的原委都说了一遍。 秦媛坐在一旁听他说完之后,一时哭笑不得,她低声嗔道:“大哥也是的,都已经承了爵的人,怎的还这般沉不住气。”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思之一连查了好几家的小姐,想要找个妥帖的,说是要给子诚定亲。”骆知行想起沈慎看着各家小姐画卷时候的滑稽样子就忍不住笑道:“你是不知道,你这兄长,竟然也有做媒的本事呢。” 秦媛白了骆知行一眼,这才没好气的说道:“如此也好,大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有兄长看着应是出不了什么大错。”说罢,她随手拎起那几包骆知行选好的糖果,领着康镇便向外走去,“此事也就罢了,若是骆大哥你再如此胡说,我便吃穷你这糖果铺子!” 说罢便开了门,大摇大摆的走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灯会(一) 秦媛拎着两包糖,带着康镇出了铺子。 康镇跟在秦媛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媛听到他的动静,面带疑惑的回过头,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康镇看她回头,捂着嘴轻轻的摆了摆手。 秦媛盯了他一会儿,这才也跟着扑哧一声笑道:“你没有被我刚才的样子吓到吧。” 康镇摇了摇头,脸上仍旧笑意盎然:“怎么会,只是没有想到,堂堂的伯府大小姐,竟也有如此生龙活虎的时候。” 秦媛听了他的话,也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骆大哥与兄长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我在他二人面前也没什么顾忌,”她脸上仍旧挂着笑,表情却变得怅然,“我从来就不似那些大家闺秀,一向不屑于去学些所谓的规矩礼仪,母亲为此没少头疼。后来还是兄长告诉我,规矩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我才不情不愿的开始学了起来。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才算是懂了。” 康镇望着秦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似是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抱歉。” 秦媛缓缓摇了摇头:“怎会是伤心事呢,不过是儿时的一些往事罢了。” 康镇见秦媛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二人又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些糕饼吃食之类,这才向着街外走去。 逐海驾着马车停在东街外一个人流颇少的胡同里,远远地便见到秦媛与康镇二人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逐海小跑了两步上前,接过秦媛手里的东西,笑道:“小姐何必亲自出来买,以后知会府中的下人一声就好了。” 秦媛将东西递给他,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临时起意罢了,倒叫你久等了,我们快些走罢。” 马车出了胡同,这才又向着外城的方向行去。 到了秦家的院门外,秦媛打发逐海先行回去,便领了康镇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秦渊,因知道今日秦媛要回来,他便请了假在家中等着。 他见了自家妹妹自然欣喜异常,忙将秦媛拉进门,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高兴的说道:“母亲自知道你要回来,便张罗着要给你做家乡菜吃,这会子正跟娇娘在厨下忙活着。”他说着又转向一旁的康镇,略带着些疑惑的问道:“这位是?” 康镇忙向着秦渊行了一礼,说道:“小人是先生身边伺候的,小人名叫康镇。” 秦媛则是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哥,他在我身边跟着我读书,”说完她又转向康镇,“你也不用这么说话,自在一些便好。” 秦渊也接过话茬,笑着点头说道:“就是,咱们家里没这么多规矩,自在一些就好。” 三人一同进了院子,秦媛与秦母,娇娘打了招呼,各自寒暄了一番不提。 今年的中秋节,在东西街市都有灯会,秦媛出门之前,卫雍便与她约好晚上一同去赏灯。 天色渐渐暗了,秦媛便拉着秦渊与娇娘,带着康镇出了门。 东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秦媛扯了扯自己身上这件鹅黄色的衫裙,感觉浑身不自在。旁侧的娇娘看到她的动作,忍不住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媛姐儿这是怎的了?” 秦媛有些赧然,她近来很少再穿这些女儿家的衣服,如今再次穿上,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她轻咳了一声,不太自然的说道:“无事,不过是觉得有些不大方便罢了。” 一行几人就在这人群中穿梭,她趁着自家哥哥不注意,悄悄的拉了拉娇娘的手,低声说道:“我与康镇去另一边看看,嫂嫂你与哥哥单独走走,不必管我们。”说罢,也不待娇娘反应,便拉了康镇向着另一边跑了过去。 娇娘自是闹了个大红脸,她抬眸望了望身侧的秦渊,嘴唇动了动却仍是不好意思开口。秦渊这时候才发现自家妹妹不见了踪影,再看看身旁脸颊通红的未婚妻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不再多问,牵起娇娘的手便径直走了。 秦媛领着康镇在东街的人群转来转去,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家馄饨摊子旁,二人便在此坐了下来,小憩片刻。东街上多是一些小吃铺子,比起西街那些勋贵家开的绸缎庄,银楼,首饰店之类的地方自是要热闹许多。 康镇对摊主说了几句,便走回来坐到秦媛身旁,低声说道:“你与二公子约的是几时啊?” 秦媛看了看天色,笑道:“应该不会太久了。”说罢,她又转向那红红绿绿的花灯,声音怅然,“伯府中的人,今年怕是不会来了。” 康镇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一对似是兄妹的男女。那男子牵着比他矮上半个身子的小姑娘,笑着帮她取下一盏兔儿灯。 康镇收回眼神,转向秦媛,问道:“你与沈慎的关系十分好?” 秦媛仍旧望着那对兄妹,好一会儿才笑着回道:“的确,听我母亲说,兄长在我还未出生时便到了我家,他对我大哥倒是淡淡的,对我倒是十分的有耐心,每年的花灯会,他也是这般的带着我出来,兄长十分会猜灯谜,每次我们都能抱了满怀的灯回去。”秦媛声音愈发的柔和,“只是后来兄长越发的忙了,又单独开了府,我也渐渐大了,便再不能如此了。” 康镇听着,转过脸去望着秦媛。关于这位沈阁老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他也曾听国公府的下人窃窃私语,说这位阁老,为了报恩,竟是将自己的终身都搭了进去。 康镇听过,便觉得这位阁老怕是对自己这位妹妹本就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不过是圆了自己的念想罢了。 直到他知道面前这人,竟就是那名动整个辽东的苏家嫡女,便又觉得,为了这样一名女子,误了终身,怕也是值得的。 康镇盯着秦媛因着回忆而变得无比柔和的面庞,终是开口轻问道:“你对沈阁老,仅仅是兄妹之情么?” 秦媛一愣,随即又笑了开来,说道:“你也是知道兄长娶了......”她顿了顿,终究是说不出自己的牌位这几个字,“兄长不过是因着母亲求他才会应下的吧,我们之间,只是兄妹情谊,而已。” 第一百六十章 灯会(二) 康镇听着秦媛的话,一时语凝,忽然对那沈阁老生出了几分同情之心来。 秦媛却是忽然站起身来,对着远处的一个高大身影用力的挥了挥手。 卫雍很远便见到了秦媛,他见到秦媛今日的穿着,先是一愣。秦媛今日难得的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裙,头发梳成姑娘的发髻,鬓边还簪着两朵秋海棠,看起来十分的娇艳动人。 卫雍见到她笑着向自己挥手,脚步也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康镇此时也看到卫雍等人,忙站起身来,对着已经走到几步远的卫雍行了一礼。 卫雍随意的冲他挥了挥手,这才拉住秦媛的手,紧紧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笑道:“媛儿今日真好看。” 秦媛本来就被今天的打扮搞得十分的别扭,听了他这话更是脸烧的通红。 她拉了拉身上的裙子,有些不自在的低声问道:“很奇怪么?” 卫雍伸手替她扶正鬓边的海棠,低笑道:“不,十分好看。” 秦媛带着几分嗔怒的轻锤了他两下,却被卫雍顺势握住了手。 卫雍拉住她,也不看其他人,径直向着人群中走了过去。 身后的逐海、卫风、康镇三人只能默默的付了馄饨钱,低着头跟在二人的身后。 卫雍拉着秦媛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我看你与康镇说的倒是十分热闹,你们在说什么?” 秦媛低笑了两声,不太在意的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曾经的旧事罢了。” “哦?什么样的旧事?”卫雍显然兴致盎然,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可有关于我的?” 秦媛早已经习惯了卫雍这略显无赖的样子,伸手将他推的更远了一些,才低声说道:“不过是想起了原来在伯府中的事情罢了。” 卫雍轻轻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今日逐海回去与我说,你们在路上遇到了沈阁老?” 秦媛知道此事逐海必定回与他说,本也没打算瞒他,便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今日回去的路上,兄长拦了我的马车。” 卫雍听了心中一紧,难怪逐海与自己说起此事的时候神色不对,语焉不详,原来竟是那沈慎派人拦了媛儿的车!卫雍没来由的觉得心中觉得有些不安,面上却依旧神色自然的回道:“哦?他拦你作甚?” 秦媛笑意依旧不变,眼神却不由得暗了几分:“不过是他以为我与大哥有些什么,敲打我几句罢了。” “你与子诚?”卫雍皱着眉重复道:“你与子诚有什么?” 秦媛终于忍不住白了卫雍一眼,略带着些好笑的意味说道:“能有什么,左不过是兄长认为我觊觎伯夫人的位置,对我言辞敲打了一般。” 卫雍这才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问得话有几分傻气,呵呵笑了两声回道:“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还以为他亦知晓了你的身份呢。” 秦媛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地淡了下来,她沉默的向前走着。她最终停在一个灯谜摊子前,仰首望着那顶端一盏工艺十分复杂的嫦娥奔月灯,良久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怕是这一生,我都不会将此事告知兄长了。” 卫雍自是也看到了那盏灯,他原以为秦媛是喜欢哪盏灯,正想问摊主那灯怎么卖,却听秦媛轻笑了一声,说道:“走吧。”说罢,她便转身向着另一边去了。 卫雍被秦媛这一番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望着秦媛逐渐远去的背影,略叹了口气,大步跟了上去。 秦媛此时却停在了另一个摊位前,她有些吃惊的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一时间竟忘了身后还跟着卫雍等人。 卫雍不过几步便追了上来,他拉起秦媛的手,低声问道:“怎的了?” 秦媛脸色略有些苍白,嘴唇紧抿,她缓缓的将手从卫雍的掌心中挣了出来,却仍旧直直的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卫雍此时才发现了秦媛的不寻常,他顺着秦媛的眼神抬眸望去,只见沈慎身着一件藏蓝色的直裰,手中正拿着一张纸条,似是在解灯谜,而他身后跟着的小男孩怀中,已经抱了三四盏花灯。 那男孩,便是忠勇伯府的五少爷,苏瑾的幼弟——苏仪。 秦媛盯着那只到沈慎腰间高矮的男童,眼眶逐渐变得通红,她抿了抿唇,侧过脸去,哑着声音说道:“止戈,我们走罢。” 卫雍知道秦媛此刻看到苏仪,心情必然激荡不能自已,他抬手握住秦媛的手,正欲转身,却听见苏仪略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传来:“卫二哥哥,好巧,竟能在这里遇到你。” 卫雍只觉得掌心中的小手一僵,他手掌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藏在自己身后,这才转过身,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对跑向自己的苏仪笑道:“仪哥儿今儿也来看灯会?” 苏仪跑到卫雍跟前,笑容灿烂:“正是呢,兄长今日来府中过节,说我已经在府中拘得太久了,这才求了母亲,带我出来看灯。”苏仪今年不过七岁,模样跟苏瑾有几分相似,他眨了眨眸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卫二哥哥你今日是陪谁一起来看灯的?” 卫雍笑容一滞,往年灯会,他都是陪了瑾儿同来,今天此行在他看来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可是这看在其他人眼里却又是不同了。 他略想了想,才低声说道:“府中新来的先生没有见过京城的灯会,我是陪着先生一起来的。” “先生?”苏仪好看的大眼睛转了转,“是那位辽东来的女先生么?” “正是。”卫雍笑容不变,仍旧温和的回道。 二人正说着,沈慎也缓步踱了过来,卫雍忙向他行了一礼,沈慎却意味不明的轻笑道:“卫二公子今日真是好雅兴,沈某没想到竟能在这灯会偶遇二公子你。” “阁老说笑了。”卫雍神色不动,却将秦媛整个人都遮挡的严严实实,“卫某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闲来无事出来走走,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沈慎挑眉看着卫雍这保护意味十足的动作,心中泛起阵阵冷笑,瑾儿离去不过半载,此人此刻便能携了她人同行,直教人心凉。 沈慎心中虽是愤怒之极,面上却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他低声说道:“的确没什么不妥,那沈某便不打扰二公子了。”说罢,他低头拉起苏仪的小手,柔声道:“仪哥儿,时间不早了,与姐夫一同回去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发泄 这一声姐夫听在卫雍心中无异于是挑衅一般,只是此刻,卫雍手中紧握着心上人的柔夷,哪里还在意这些,他只是向着沈慎略略颔首,笑道:“那卫某也告辞了。”说罢便拉着秦媛,大摇大摆的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慎望着那二人紧握的手,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却听身旁的苏仪低声问道:“兄长,卫二哥哥方才一直护着的那人,可就是他所说的那秦氏女先生?” “正是。”沈慎收回眼神,望着身边的苏仪,“仪哥儿也知道此人?” “听大哥提起过几次。”苏仪的眼神仍旧望着卫雍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大哥说,这个秦先生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还说,如果我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沈慎听了苏仪这话,眉头却是皱得更紧,子诚竟真是对这秦氏动了心思? 可是看今日这情形,这秦氏与那卫雍之间必然是有些什么的,只怕子诚这一腔热情终是要空负了。 他还在想秦媛与卫雍的事情,却听身旁的小小少年又继续说道:“可是我今日见了那秦氏却十分的不喜欢。” 沈慎听了他孩子气得话,略觉得有几分好笑,低下头来问他:“这是为何?” “她竟然夺了我长姐的卫二哥哥,卫二哥哥原是最喜欢长姐的,也只会拉着长姐的手。方才,我却见卫二哥哥一直拉着那秦氏的手,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卫二哥哥了!”苏仪双手叉腰,一团孩子气得小脸上却露出愤愤的表情,直教人忍俊不禁。 可是沈慎却没有笑,他满耳都是苏仪那句长姐的卫二哥哥。原来,连这几岁的幼童都知晓,瑾儿心仪的是那卫雍,原来,他一直都是输的那一个。 沈慎握紧了苏仪的手,良久才低声说道:“仪哥儿,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了,如今你长姐是我的妻子,而他卫雍,却什么都不是了。” 苏仪听了沈慎的话,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沈慎如玉一般的容颜,此刻却是冷若冰霜。苏仪被他这冷漠的样子吓得再不敢多说什么,只讷讷的回了句:“我知道了。” 这边秦媛走出去好远,却仍旧没从偶遇苏仪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无意识的被卫雍拖着前行,口中忍不住喃喃道:“仪哥儿都长这么高了,倒是越来越像母亲了。” 卫雍拉着她的手,听她口中不停的唠叨着苏仪曾经的琐事,终是忍不住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停了下来,转过身,捧住她的脸,说道:“仪哥儿如今在府中过得很好,听说婶娘最近精神也是好了许多,伯府中的事情都有子诚在,你不必如此惦念了。” 秦媛此时才终于闭了嘴,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抬手握住卫雍的手,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说道:“这些事情我自然都知晓,可是这半年以来,我却从未有机会见到母亲,仪哥儿。”秦媛说完,便垂了眼眸,眼泪也流的更凶了。 她如何不想念母亲,如何不想念幼弟,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自己自然是无法堂而皇之的站到母亲面前一诉相思。在如此情景下,偶然遇到幼弟,她自是再也无法自控了。 卫雍见她哭的更凶了,一时间又是慌了手脚,他抬手擦去秦媛的泪水,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叹了口气,将人整个拥进了怀里。 秦媛靠在他的肩头,泪更是汹涌而出。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双手,紧紧的抓着卫雍的衣袖,从低低的抽泣,逐渐演变成了放声痛哭。 时间一过半载,她始终压抑着自己,告诉自己要有很远路要走,告诉自己要咬牙努力向前。 从那一日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孩,她就知道,自己再没有了任性和软弱的资格。 她努力向前走着,入军营,上战场,杀金贼。 每一步都是走的如此的艰辛,每一步都是走的如此的坎坷。 其实每次看到卫雍,她都是想要靠一靠的,只是她肩上背负的太多,她不敢停,她怕自己停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 如今,家人平安,长兄健在,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结果了,只是,为了使自己的家人能够一声无虞,让自己的幼弟能够平安长大,她不得不继续前行。 这前行了路,很累。可是这累却在看到仪哥儿那无邪的小脸的时候全部消散,秦媛觉得,自己这一生,哪怕永远都不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到母亲家人面前,如此,也是值得了。 只是这思念太沉,就让她稍稍放纵这一瞬吧。 秦媛呜呜的哭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的泪都流干了,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卫雍。 卫雍自是明白她心中的苦楚,他抬起手,将秦媛脸上的泪痕擦干,这才低声说道:“可觉得好一些了?” 秦媛有些赧然的垂了头,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多谢你。” 卫雍却是佯装不满的沉声说道:“你与我之间何须言谢,你只需记得,万事皆有我在,便可。” 秦媛含糊的应了一声,抬手推了推他,声音沙哑的说道:“今日时辰晚了,怕是秦家大哥一会儿也要寻我了,你且带人回去吧,我明日午后便会回去。” 卫雍自是觉得有些不舍,不过他也知道秦媛一旦决定的事情,自己也无法改变,就只得点了点头,应声道:“那你小心一点,这里虽然热闹,你一个女子,仍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秦媛此刻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闻言笑着拍了拍别在腰间的长鞭,说道:“我又不是那等弱女子,哪个不长眼的敢惹我。” 卫雍见她腰间别着的仍是那条生牛皮长鞭,低声说道:“这鞭子实在太过粗糙,等你回去我便将你原来用的那条还给你。” 秦媛听了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那鞭子是苏瑾用的,你拿给我算是怎么一回事。”说着她抬手抽出长鞭,低声笑道:“这个我便觉得十分趁手,不用再换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准备 过了中秋便是秋狩的日子了。 秋狩是大陈皇室的一项传统,每年九月,皇帝便带领着一众皇子大臣前往南苑围场,在此逗留几日,狩猎一些飞禽走兽。因此皇室也在南苑围场也建立了一座不小的行宫,方便历代皇帝狩猎小住。 前朝便是因为末代皇帝沉迷酒色,荒淫无道,引得一众大臣纷纷不满,这才使得陈氏一族有了可乘之机,一举推翻旧帝,问鼎九五。 为了避免重蹈前人覆辙,开朝皇帝立下祖训,陈氏子弟必要学武会武,强健体魄,勤于朝政。之后便又建了这南苑围场,为的便是考验皇子们的骑射功夫。 只是大陈开国至今已近两百余年,这祖训也逐渐成了一句空话而已,这秋狩,也就成了皇帝们出宫游玩的一个由头罢了。 只是诸位皇子之间的争斗还是存在的。 每年秋狩,众位皇子还是会各出奇招,只求自己能在这狩猎之中脱颖而出,从而得到圣上的赞许。 中秋刚过,惠文帝便将这一年秋狩的一众事宜悉数交给了太子处理。 太子自是不敢怠慢,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半点马虎。 而此时的汪真却是慌乱之极。 自那日见过元召洋以后,他便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若是将晋王的打算告知宁王,宁王自是会欣然同意,但是,宁王究竟有多少斤两,汪真心中还是清楚的,所以,他并不敢将此事告知宁王。 可是若是此次围猎中,宁王没有任何举动,怕是围猎结束后,宁王便会被晋王视为弃子,一举铲除掉,那自己...... 汪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眼见得离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汪真却丝毫没有头绪。 被宁王派来伺候的小厮,见汪真这几日一直眉头紧锁,愁眉不展的,忍不住小声问道:“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汪真坐在书案后面,听到小厮的话,揉了揉眉心,略带些无奈的说道:“不过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 那小厮见汪真不肯明说,也不再多问,只笑着劝道:“我见先生近来总是将自己闷在这房里,怕是人都快要闷坏了。不如先生出门去转一转,保不准就能有什么新法子了。” 汪真本想摆手拒绝,他哪里有心思出门闲逛,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几日来闷在这屋中,的确也没什么好办法。自己倒不如听这小厮一句,就算不能有什么新法子,能够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好的。 他笑着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笑着应道:“便如你所说,我且出去转上一转。” 那小厮忙躬了身跟在他身后,笑着说道:“先生可要小的备车?” 汪真略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备车。” 那小厮应了一声,连忙小跑了出去。 汪真抬步出了院子,望了望晴朗的天,长叹一声,才向着府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小厮也是个机灵的,不过是给汪真备了一辆最最普通的乌蓬马车,车上没有任何的府邸标志。 汪真看了十分满意,上了车便吩咐车夫往闹市行去。 因着中秋刚过,街市上的人并不算少。汪真乘着马车到了西市,掀开车帘随意的看着,恍然间望见知行门三个字,脑中便是灵光一闪。 他急急地喝停马车,纵身从车上跳了下来,便向着那间不起眼的铺面走了过去。 骆知行此时正如往常一般,躺在竹椅上无所事事,却听见老顾从前厅急匆匆的行了过来。 他双眼半睁,懒懒的问道:“何事?” 老顾行到他的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宁王府的那个谋士汪真来了,说是有事要与您面谈。” 骆知行闻言冷笑了两声:“怎的,这宁王殿下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老老实实的呆着,还想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老顾陪着笑说道:“那咱就不知道了,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骆知行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双手撑着扶手,一个用力站起身来,语气里却仍是带着满满的不耐烦:“唉,放着这好好的日子不过,一个两个的都是这么的不省心。罢了罢了,我还是亲自去会会他罢。” 汪真坐在堂中,望着身形魁梧,面无表情的山子,心中也是一阵一阵的发虚。 自己方才说是受晋王之命而来,也不知这骆知行会不会信了自己。 他正暗自嘀咕着,却听见有人笑着自那后院之中走了进来。 他抬头望去,却见骆知行身着一件宝蓝色的圆领长袍,袍角与袖口处,皆是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几丛翠竹,那纹样在日光的照耀下竟是流光溢彩,显得十分耀目。 骆知行见到汪真,几步走上前来,拱手一礼道:“汪先生大驾光临,骆某有失远迎。” 汪真笑着起身回礼,说道:“是汪某突然造访,还请门主见谅。” 骆知行笑着打量这汪真,口中说着汪先生客气,心中却是思量着:上次这汪真过来,态度可与现在完全不同,那叫一个狗仗人势,如今怎的这般小心翼翼了,恐怕此行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二人各怀心思的落了座,又寒暄了一番,汪真这才笑着说道:“汪某此次来,是奉了王爷之命,特来向骆门主求几个可用之人。” “哦?王爷所托,骆某必定在所不辞。”骆知行笑着回道:“就是不知道王爷需要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 汪真顿了一下,四下环顾了一圈,这才凑到骆知行的身前,低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骆门主可能借一步说话?” 骆知行见他如此小心谨慎,知道今日他要说的事情绝非小事。 当下,他便敛了笑意,站起身来,抬手一让,低声说道:“如此,汪先生随我来便是。” 汪真见骆知行神色也郑重了几分,这才放下心来,抬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骆知行引着他穿过了一道小门,又沿着回廊穿过一个月亮门,这才到了一处栽满翠竹的院落。 那院子不大,五间的正房,东西两侧配有厢房。院中遍种翠竹,倒是显得十分幽静。 骆知行领着他进了正房西侧的次间,看摆设,似是一处宴席室。 骆知行抬手将汪真让与太师椅中坐下,自己也在他旁侧坐定,这才笑道:“此处乃是我的休息之所,极少有人打扰,汪先生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演戏 汪真心中顿觉得平稳了几分,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想必骆门主也是清楚,再过几日便就到了皇家出巡秋猎的时候了。到时候,诸位殿下便要随着圣上一同前往南苑了。” 骆知行闻言微微挑眉,心中想着,听这话的意思,这晋王殿下似是要在这次秋猎中做些什么了。 汪真见他但笑不语,只得继续说道:“晋王殿下的意思是,若是能在此次狩猎之中,猎得什么新奇玩意儿,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新奇玩意儿?骆知行心中暗笑,也是,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得上当朝太子更为新奇的玩意儿。 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垂眸作思索状,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先生这话,恕在下愚钝,在下不是十分明白,还请先生明示。” 汪真一噎,这话还要怎么明示,难道要他直接说,晋王殿下要你派人去刺杀太子不成? 可是他望向旁侧的骆知行,只见他面带疑惑,似是真的不明白这话中之意。 也罢,想到此人不过江湖中一介普通草莽,又怎能明白这官场中的弯弯绕绕。汪真一咬牙,这才继续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狩猎不比其他,刀剑无眼,许是会伤到别人也未可知啊。” 骆知行心中暗笑两声,面上神色却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那我便多派几名高手随侍在殿下旁侧,以防万一。” 汪真只觉得自己额间青筋突突直跳,他强忍住咆哮的欲望,略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说道:“殿下身边有一众护卫保护,倒是不用骆门主忧心。” 骆知行看着汪真越来越黑的脸色,玩心大起,他直起身子,面带讶异的说道:“是在下领会的不对?”他一脸的懊恼,“在下不过是个莽夫,对于这朝堂之事实在是不懂,所以还望先生有话直言便是。” 汪真此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看着面前的骆知行,又想了想自己当下的处境,只得心一横,直言道:“殿下的意思,是秋狩当日,门主能够安排些人手混入护卫之中,寻个有利的时机,刺杀太子。” 汪真说完,便直直的望向骆知行。只见他面带惊异,似是被自己这话吓住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刺杀,刺杀太子?” “的确如此。”话既已经说出口,汪真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点了点头,“如今太子愈发得圣上看重,若是殿下仍旧观望,怕是以后就难再与太子抗衡了。” 汪真说罢,再次注视着骆知行,见他仍旧呆愣在当地,不由得嗤笑一声,说道:“怎的,骆门主这是不敢了?” 骆知行面色一时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吞吐了好一会儿,这才略带着些为难的说道:“这刺杀太子是重罪,若是被抓,骆某只怕性命不保啊。” “这便就要看骆门主的本事了,”汪真继续笑道:“殿下能够看中门主,在下相信门主必是有些过人之处的。门主可不要让殿下失望啊。” 汪真见骆知行似是还在踟躇,便站起身来,似是要离开一般,低声笑道:“如此,汪某这便回去禀了殿下,说是骆门主不愿继续扶助殿下,殿下还是另寻帮手吧。” 汪真说罢作势便要向外走,他不过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骆知行的声音:“汪先生留步。” 汪真脸上微微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待转过头来,那笑便消失无踪了。他回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问道:“骆门主还有何事?” 骆知行似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猛地一拍太师椅的扶手,站起身来,对着汪真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愚钝,实在不知该如何行事,还请汪先生多多提点才是。” 汪真表情依旧淡漠:“骆门主惜命,汪某与骆门主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骆知行似是有些急了,急忙拉住汪真的衣袖,语气里带着些恳求道:“先生留步,先生留步,骆某并不是不愿为殿下出力,只是此事重大,还要容骆某仔细思量才是。” 汪真见骆知行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叹出一口气,缓步踱回太师椅旁,再次坐了下来。 骆知行见他坐下,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汪真看着骆知行的那恳切的神态,似是有几分不忍的叹道:“非是汪某要为难门主,只是这距离秋狩不过剩余十来日的时间,门主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是,是,在下明白。”骆知行连连点头,做足了小心翼翼的姿态,他眼珠微转,继续说道:“只是骆某从未经历过此等大事,哪里会作什么安排,不如这样,在下挑选几个身手不错的,由先生您做主如何?” 汪真面色上带了几分为难,他略沉吟了一会,十分不情愿的回道:“这本不关在下的事儿,汪某也不过是个跑腿传信的,”他说着,顿了一顿,又望了一眼巴望着自己的骆知行,心中隐隐泛起得意,面上神色却仍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不过确实如门主所说,门主从未涉入过朝堂,完成此事实在是十分有难度。” “却是如此,还请先生指点骆某一二。”骆知行适时的插上一句。 “也罢,骆门主曾经护送我北上辽东,才令汪某有了今日,此次,汪某便舍命陪君子,帮上骆门主一次。”汪真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骆门主你挑出几个好手来,汪某将他们混入到宁王的护卫之中,再叫他们几人见机行事,如何?” 骆知行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向着汪真深深的揖了一礼,谢道:“汪先生大恩,骆某必定铭记在心。” 汪真笑着起身,缓缓扶起骆知行,说道:“骆门主不必客气,汪某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至于事情成与不成,就要看骆门主的造化了。” 骆知行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笑道:“先生如此已是助我良多,剩下的事情,便就由骆某自行安排便可。” 汪真闻言,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来:“如此,汪某便就不多打扰骆门主了,就此别过。” 说罢,汪真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大步向外行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宿 骆知行弓着身将汪真亲自送上了马车,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回到厅堂之中,扬声唤道:“老顾,给本门主沏杯上好的碧螺春来,本门主要好好犒赏犒赏自己。” 老顾闻言,立刻应了是,转身去了茶房。不多时,便端着一盏青花盖碗走了回来。 骆知行接过茶,满满的砸了一口,这才笑着将茶放到一旁的小几上,笑嘻嘻的靠着太师椅中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调子。 老顾见他如此高兴,不由得凑上前去,低声问道:“那汪真究竟与您说了些什么,您竟如此高兴。” 骆知行却是不理,仍旧自顾自的哼哼着,手中的扇子更是一下下的敲着扶手,竟是打上了拍子。 老顾心中更是纳闷,却又不敢再问,只得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柜台里。 骆知行哼了一会儿,似是过足了瘾,这才长叹一声,说道:“老顾,去给师弟传个信,就说今晚我要夜宿阁老府。” 老顾应了一声,带着些疑惑的走了出去,独留下骆知行一人坐在大厅之中。 骆知行端起茶盏,又喝了两口,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自顾自的傻笑起来。 传信回来的老顾见着自家门主这一时疯癫一时傻笑的模样,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无法,他还是觉得有几分担心,便缓步走到骆知行身侧,低声问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何事?”骆知行斜睨了老顾一眼,终是敛了笑意,低声说道:“不过是有人安耐不住了,这京城,怕是要开始乱了。” 老顾听了他的话,暗暗思量了一会,似是有几分明白了。他低叹一声,说道:“这太平日子,终是要到头了。” 骆知行听了他的话,似是深有感触,轻微的点了点头,喃喃道:“的确,这天,终是要变了。” 当日,沈慎并未在内阁值守,所以他一早便回了金台坊。 他堪堪下了马车,便见到青峰面带焦急的向自己走来。 沈慎面色平静,待他走到近前才低声说道:“何事如此匆忙。” 青峰向他行了一礼,这才又上前几步,附到他耳边低声说道:“知行门有传信过来。” 沈慎微微蹙眉,低声呵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如此形色匆匆,失了体统。” 青峰连忙躬身请罪,一时间身上冷汗淋漓。 直到沈慎行的远了,青峰才敢直起身来。 他来公子身边不过三年,自是不能与自幼便跟着公子的青城相比。公子其实很少疾言厉色,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可是越是如此,青峰越觉得公子深不可测,心中对公子的惧怕也就越深。 方才公子不过是淡淡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半分苛责的语气,他却觉得瞬间衣衫尽湿。 青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向着书房的方向行去。 书房之中,沈慎已经看到了骆知行的传信,他不禁眉头紧蹙,什么叫做夜宿阁老府? 青城见到沈慎面色不好,也是垂了双手静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沈慎才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吩咐道:“去通知厨房加两个菜,今夜晚膳就在书房用了。” 青城应了声是,轻声退了出去。 沈慎却还在看着那张短短的字条发着呆。 夜宿,这说明师兄有很重要的事情与自己说。那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紧张,竟是要与自己夙夜长谈? 沈慎想起不久之后的秋狩,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想法。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仆婢们将晚膳摆在书房的隔间里,沈慎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退出去。 青峰青城二人则是站在书房门口守着。 不多时,便听到墙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二人神色一凛,便见一穿着黑衣的男子,呼啦一声落在了院中。 骆知行整了整身上的衣衫,笑着向青城二人招了招手,说道:“你们家公子准备了什么吃食?” 青城二人忙向着他躬身行礼,口中道着,见过骆门主。骆知行见这两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再逗弄他二人,抬步便进了书房。 沈慎此刻正独自坐在桌旁,听到他的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来了,一起用晚膳罢。” 骆知行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过去,在沈慎对面坐下,望着桌上的清蒸四鳃鲈和烩羊肉,低低笑了两声,说道:“这是特意为我加的菜?” 沈慎因着还在为苏瑾守孝,所以是不食荤腥的,今日知道他来,自是特意为他准备了两道荤菜。 沈慎轻轻的哼了一声,默默吃着面前的青菜。骆知行看了他一会儿,似是想劝两句,可又觉得多说无益,便也不再多话,径自吃起饭来。 待到二人用过晚膳,这才在书房的太师椅中坐了下来。 骆知行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望着站在窗边的沈慎,低声问道:“今日那汪真又到门里寻我了,你可知他找我所为何事?” 沈慎身形未动,依旧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好一会儿才低声笑道:“是那晋王按捺不住了,想要借此次狩猎的机会出手?” “似是如此。”骆知行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到一旁,语气中带着几分的不确定,“今日这汪真的态度着实可疑,我倒是觉得晋王虽然有此想法,却并未打算要我来动手。” “师兄的意思是,那汪真是打着晋王的旗号来鼓动你的?”沈慎此时才转过身,直视着骆知行道。 “如今我尚未见过晋王的人,还不敢妄下定论。”骆知行眉头微蹙,“那汪真与我说,要用几个身手极好的人,插到宁王的护卫之中,伺机行动。” “宁王。”沈慎声音清冷,“宁王因着此次舒家之事,已是失了圣心,如果再闹出什么刺杀太子的事情,怕是会彻底倒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就趁了太子一党的心思?” “倒也未必。”沈慎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缓步走到骆知行身旁坐了,这才继续说道:“宁王行事,一向是没什么章法,怕是晋王觉得这个弟弟碍手碍脚的,才会有此一招罢。” “若是成了,除去太子,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那也是宁王主使,与他毫无干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赠礼 骆知行听了沈慎的话,不由咋舌:“这晋王倒真是个心狠手辣的。” “皇室子弟,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心慈手软之辈。”沈慎端起他那一盏茶,轻啜一口,方继续说道:“只是,我又怎能让他陈怀律就这么简单的达成所愿呢。” “那,你有何想法?”骆知行倾身靠了过去,追问道。 沈慎淡淡的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说道:“自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了。” 翌日清晨,便有小厮往晋王长史元召洋的府上投了拜帖。 门房的人并不识得此人,却听他说是元大人的旧友,心中冷冷哼道,自从他家大人升任了晋王府的长史,这些旧友便都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 他口中说道必会亲自转交大人,送走了人,便随意的将那拜帖扔到一边,不再理会。 骆知行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封拜帖会石沉大海,但是他并不着急,只是又等了几日,叫那小厮专挑了那元召洋回府的时辰,再次上门拜访。 元召洋还没下轿子,便见到自家的府门外又一个面生的小厮在恭敬与门房说话。他唤停轿夫,招过随侍的仆从问道:“那人是谁?” 那仆从自是也不识得,他躬身回道:“小的这就去问问。”说罢便小跑去了。 不多时,那仆从便直接领了人过来,低声说道:“大人,这人是骆门主派来的,说是有要事要请见大人。” “骆门主?”元召洋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说道:“叫他进来回话罢。” 那小厮欢喜的谢过,便跟在轿子后面进了府。 元召洋进了府,便将人留在了外院等着,自己梳洗更衣后,才着人将那小厮唤来。 那小厮见了元召洋,便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叩了几个头,说道:“我家门主听说大人过几日就要随着殿下去围场秋狩了,他前些日子得了头黑熊,托小的来问大人,殿下可要这黑熊?” 元召洋眉头一皱,沉声喝道:“荒唐,殿下要这黑熊作甚?” 那小厮被元召洋这声低喝吓得缩了一缩,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继续说道:“大人,大人息怒。我家门主的意思是,听说这秋狩是各个皇子之间比试骑射,若是殿下猎到头黑熊,岂不是轻而易举的拔得头筹?” “猎到黑熊?”元召洋被这小厮的话逗笑了,“这围场之中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是不会混入黑熊这等凶猛的动物的,若是伤到了哪位皇子大臣......”元召洋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那小厮听他说这黑熊无用,低叹了一声,又向元召洋叩了个头,说道:“那小的便就不打扰大人了。” 元召洋此刻方回过神来,急声说道:“你且等等。” 那小厮闻声抬起头来,问道:“大人还有吩咐?” 元召洋抬手摸了摸下巴,缓了脸色,温声问道:“你家门主那黑熊现在何处,可还有其他人知晓这黑熊之事?” 那小厮听元召洋转了口风,忙陪着笑说道:“黑熊凶猛,门主得了之后便将它锁在了城外的庄子里,派了十来个高手盯着,倒是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元召洋闻言缓缓点头,笑道:“这活的黑熊倒真是个稀罕玩意儿,你们门主当真舍得将它送出?” 那小厮闻言笑容更盛:“大人说笑了,门主能得晋王殿下赏识,这才是最最难得的,区区一只黑熊,还谈不上舍不舍得。”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元召洋笑着赞了那小厮一句,继续说道:“罢了,终归是骆门主的一番心意,元某若是回绝了,倒是显得无礼了。你且去回了你家门主,元某代殿下谢过他的赠礼了。” 说罢,元召洋便对身旁的仆从吩咐道:“你且领他下去,吃过饭,再赏他五两银子,”他笑着转向跪在面前的小厮,“也算是辛苦你跑这一趟的酬劳了。” 那小厮立刻笑逐颜开,一连对着元召洋叩了几个头,这才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元召洋则是坐在太师椅中没有动,似是在思量着些什么。好一会儿,他见随身服侍他的仆从回来了,这才低声问道:“这小厮可还说了些什么?” 那仆从躬身一礼,垂首回道:“回大人,那小厮说他几日前就来过一次,跟门房递了拜帖,他家门主一连等了几日不见回音,这才又让他走了这一趟。” “哦?那怎么如此巧,竟是赶在我回府之时登门?”元召洋沉声问道。 “此话说来也不算是巧,小的刚刚也问他为何来的这么晚,他告诉小的说,他今日又是一早就来了,可是那门房的人还是口中应着他,他怕再等几日就赶不及了,这才在胡同的背阴处等了一天,见到您的轿子,这才又出来的。” “此话可真?” “小的刚才去问过门房了,门房说他却是早晨来过,递了帖子就走了,至于是不是在旁处等着,他们就不知晓了。” 元召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那仆从退下。 那小厮吃了个酒足饭饱,这才拿着五两赏银晃晃悠悠的回了知行门。 一进门,那小厮脸上的神情就完全变了,他向着柜台里的老顾行了一礼,这才低声问道:“门主可在?” 老顾略点了点头,回道:“正在后面等着你呢,你快些去吧。” 那小厮点了点头,疾步向着后院走去,可是刚走到后院之中,似是又想起什么,抬手抹了抹脸,便有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落在他手中,再看此人,不是山子又是谁。 山子将那面具收好,塞进了怀里,这才又继续向着骆知行的房间走去。 骆知行倒是难道没有躺在院中,而是坐在书房之中摆着残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略扬起唇角,低声自语道:“看来事情倒是还算顺利。” 山子敲了两下门板,便径自推门而入。 他走到骆知行身前,躬身行了一礼后,低声说道:“不出门主所料,那元召洋收了门主的赠礼。”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南苑 天顺二十六年,九月初八,宜出行。 惠文帝带领着一众皇子大臣,浩浩荡荡的向着南苑行宫而去。 南苑距离皇宫并不十分远,车行一日便也就到了。 到达了行宫之中,惠文帝见到宫中一切皆是安排的妥妥帖帖,自是将太子大大的夸奖了一番。 因着行宫毕竟面积有限,所以就出现了几家人同居一个院子的情况。 勋贵的地位毕竟不同于普通大臣,所以卫雍分到了一处单独的小院,他对此倒是感觉十分满意。 因着定国公卫康一向不喜欢参与朝政,所以此次狩猎他依旧称病未来。而世子卫城此时却仍在通州大营之中,所以,定国公府中,就只有卫雍一人前来。 秦媛自然也是跟随在侧,同行的还有逐海,卫风,何冲几个。几人同住在一处小院之中,倒也不嫌拥挤。 也许是太子有意安排,卫雍院子旁便是永宁侯府居住的院落。 永宁侯林竟推说狩猎是年轻人的活动,便只让自己的次子与三子带着幼女林萱来了这南苑。 秦媛听说旁侧便是永宁侯府住的院子,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她尚为苏瑾之时,与永宁侯府的幼女林萱关系十分亲密,如今物是人非,这倒是她第一次再见林萱。 车队到达南苑的时候,天色本就已经晚了,所以各家在住处安排妥当之后,便都在院中生火做饭,收拾了起来。 秦媛站在一旁,看着康镇手法娴熟的点燃柴火,忍不住感慨道:“康镇,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吗?” 康镇听她这略带调侃的语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硬邦邦的扔回来一句:“有,生孩子。” 秦媛听清了他说的什么,抱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抹着笑出的眼泪,低声说道:“此话有理。” 卫雍因着要安排金吾卫巡视,此时方才回到院中。 一进院门便听到秦媛爽朗的笑声,他笑着开口问道:“在说什么,笑得这样的开心。” 秦媛此时才敛了笑意,抿着唇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不过是感慨,康镇小小年纪便做饭赶车无所不能,实在是个可用之人。” 卫雍听了,也笑着望向正站在炉子边烧菜的康镇,说道:“行宫里条件有限,倒是辛苦你了。” 康镇的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他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这些不过是小人做惯了的,也没什么辛苦的,二公子言重了。” 卫雍知道秦媛是真心看重康镇的,不然不会随时都将他带在身侧。 他上前几步,抬手拍了拍少年还略显单薄的肩膀,说道:“先生看重你,是你的福分,好好伺候先生,总有你出头的那一日。” 康镇侧头望了眼笑得眉眼弯弯的秦媛,低叹一声,应道:“是。” 卫雍点了点头,这才坐到秦媛身侧,语气柔和地问道:“今日坐了一日的马车,你可觉得劳累?” 秦媛摇了摇头,低声问道:“太子可有找过你?” 卫雍笑着摇头:“太子此刻怕是没有工夫见我的,他正忙着安排行宫里的诸多事宜。”他说着拉起秦媛的手,“我知道你心中担忧,不过听说这次围猎,太子调用了整整两万羽林卫,将这围场看守的密不透风,应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秦媛点了点头,眉头却还是轻轻的蹙了起来:“我倒是庆幸此次忠勇伯府因为守孝而不能随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次围猎不会十分平静。” 卫雍也叹了口气:“如今诸位皇子年纪都愈发大了,明年此时,燕王就要就藩了,最多再过半载,那晋王怕是也必需离京了。” “正是如此。”秦媛颔首,“一旦离了京城,怕是就再难回来。所以,我总觉得,晋王恐怕不会再等下去了。” “那我们便小心些行事吧。”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到院外有说笑声传来。不多时,便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响起:“二哥哥可在?” 卫雍连忙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在的。” 随着卫雍的话落,那少女便咯咯的笑了起来,不多时,便出现在了院门口。 来人正是林萱。 林萱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对襟上衫,下面搭一条妃色织金马面裙,看起来十分的娇俏可人。 她笑盈盈的向着卫雍福了一礼,这才说道:“我听下人说我们两家的院子是相邻的,这才趁着天色还亮赶忙来向二哥哥问安。二哥哥可曾吃过晚饭了?” 卫雍对这个表妹原本是没什么感觉的,不过是因着她与瑾儿关系颇好,这才算是说得上几句话。 林萱显然对卫家人十分的亲近,她那两个兄长还在忙着收拾整理,她自己倒是寻了个空闲,就跑了过来。 卫雍望着面前的少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笑着回道:“晚膳还在准备,你是同你兄长一起来的?” “正是。”林萱笑着回道,说着话,便开始打量起卫雍住的这个院子,“二哥哥你这里也太小了些,不过好在只有二哥哥你一人住,倒也无妨了。” 卫雍笑着点头,心中却满是无奈。 此时林萱却看到了静立在一旁的秦媛,她上前几步,细细打量了秦媛一番,这才问道:“你便是那辽东来的秦先生?” 秦媛笑着对林萱拱手行礼道:“民女秦媛,见过小姐。” 林萱又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这才笑道:“我倒是常听外人说起你,说你有勇有谋不输男子,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秦媛无奈的笑笑,再次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小姐谬赞了,民女不过是略读过些书罢了。” 林萱却已经调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秦媛无奈的笑笑,林萱怕是十分不喜欢现在这个身份的自己吧。 林萱当然不喜欢秦媛。 她虽然身居后宅,但是也不是全然不知外面的事情,尤其是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曾听母亲说起过,说卫二哥哥与这秦媛的关系十分的耐人寻味。 她虽是不相信二哥哥会这么快的就忘记瑾儿,但是心里到底是对这个秦先生升起了几分的不喜。 林萱走到卫雍身侧,抬手拉了拉卫雍的衣袖,略带些撒娇意味的说道:“二哥哥既然还未用膳,倒不如去我那院子里一起,哥哥们一定也十分欢迎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围猎 林萱虽然常与他言语亲近,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行为,卫雍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望向秦媛。却见秦媛见此情景,也是笑得眉眼弯弯。 林萱见卫雍望向那秦先生,心中更是添了些怒意,声音却是更加的婉转动人了几分:“二哥哥,你都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哥哥们也常常念起你,你就与我一同去,好不好?” 卫雍听她如此语气说话,更觉尴尬,他干笑两声,稍一用力将自己的衣袖从林萱手中拉了出来,这才沉声说道:“萱表妹,你我毕竟男女有别,还当注意才是。” 林萱见他如此,心中的恼怒更甚,她一甩袖子,厉声问道:“卫二,我只问你,你如此小心翼翼,可是怕那秦氏心中不快?”她说着话,便扬起手来指着秦媛,冷声问道:“卫二,如今不过半载你便忘了瑾姐姐了吗,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卫雍见她如此说秦媛,心中愈加的不满,他盯着林萱,不由得沉了脸色:“萱表妹还请慎言,秦先生乃是我定国公府的客卿,还请表妹注意自己的措辞。” 林萱见卫雍维护秦媛,更是委屈了几分,她狠狠地跺了跺脚,红着眼圈怒道:“卫止戈,我真是看错你了,我替瑾姐姐不值!”说罢,她便转身就跑了出去。 卫雍似是没想到林萱情绪会如此激动,也是有几分错愕。直到人跑没了影,他才愣愣的回转过头,望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秦媛说道:“我怎觉得自己有几分冤枉。” 站在一旁的秦媛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见卫雍转头望向自己,略收敛了笑意,这才低声说道:“难得萱姐儿还愿意为我出头。” 卫雍几步走近她,抬手替她理好鬓边的乱发,带着几分无奈的说道:“她是愿意为你出头,可是我却觉得着实冤枉,可是又不能与她讲出实情。”他说着,垂头靠近了秦媛几分,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的蛊惑,“我受她如此指责,全是拜你所赐,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 秦媛被他的语气说得脸发热,她一把推开卫雍,丢下一句关我何事,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厢房。 院中另外三个人,似是早已经见惯了他二人的相处模式,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皆是装作只忙自己的事情,全然没有看到的模样。 卫雍环视了院子一圈,对他三人的反应十分满意。 用过晚膳,卫雍见秦媛仍旧不理自己,只得叹了口气,带着逐海往隔壁院子去了。 永宁侯府此次来的是次子林翊,以及三子林翔。这二人都年长于卫雍,所以于情于理,卫雍都要过去拜见一番才是。 卫雍与林翊,林翔客气一番,说了一些府中的事情,这才听林翊略带着几分赧然的说道:“方才小妹有些无礼,止戈你莫要与她一番见识。她自小便被父亲母亲宠坏了,一向是这么个莽撞的性子,我方才已经训斥过她了。” 卫雍摇头轻笑道:“表妹的意思,我自是明白的,并未觉得表妹有什么无礼之处。” 林翊这才放心,又说了一番客套话,卫雍便起身告辞了。 待到卫雍起身离去,林翊才对着内室的方向低声喝道:“你还不快出来。” 林萱这才扁着嘴,不情不愿的从内室里挪了出来。 林翊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你无事跑去招惹止戈作甚。” “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么快就忘了瑾姐姐。”林萱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扯着手中的绢帕,“瑾姐姐与他两情相悦,如今人不过才逝去半载,他卫止戈便另寻新欢,怎能对得起瑾姐姐一片真心!” “妹妹糊涂。”坐在一旁的林翔也沉声说道:“他卫止戈如今不论娶谁也是他的自由,姑姑与姑丈都不过问此事,你跑去触他的霉头作甚。” “可是,可是......”林萱可是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说出什么,只得委委屈屈的应道:“萱儿知错了。” 林翊见幼妹如此模样,心中终是不忍,低声劝道:“二哥知晓你与那苏家小姐亲近,只是如今斯人已逝,物是人非,过去的事情还是莫要再提的好。” 林萱听到林翊说起苏瑾,眼圈忍不住用红了,她哽了两声,这才低低的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翌日一早,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整片围场。 惠文帝身着骑装,坐于一匹骏马之上,手持弓箭,笑望着一众皇子大臣,沉声说道:“大陈开国两百年有余,祖宗训诫终不敢忘。今日尔等来此南苑围场,定要大显身手,扬我国威!” 众臣子皆躬身行礼,应是。 惠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拉弓搭箭。他稍一用力,那箭便远远地飞了出去,稳稳钉在了百步开外的靶心之上。 众人皆是举手高呼,立在惠文帝身侧冯山此刻才高声说道:“围猎,开始——” 随着这一声尖细的话音,一众年轻的子弟纷纷跨上马背,似方才的箭一般,向着那密林之中,冲了进去。 惠文帝笑呵呵的望着这一片热闹的场景,扶着冯山跨下马来,这才说道:“这围场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你这老东西还是与朕一同回去看着吧。” 冯山笑着躬身,稳稳的拖着惠文帝的手臂,扶着他往休息的营帐走去,口中却笑道:“陛下您方才那一箭射的可真是好,奴婢倒觉得您若是下场围猎,恐怕就没有这群儿郎们什么事情了。” 惠文帝听了冯山的话自是龙心大悦,他笑着挥了挥手,叹道:“数你会说话,朕怎能还与那些弱冠之年的少年郎们相比。” “确实如此。”冯山笑意不减,“您若是去了,倒是在欺负他们了。” 惠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似是也来了精神,笑道:“听你如此说,朕倒真是想再去试一试了。” 冯山面上似是更加欢喜,笑道:“哎呀,陛下您这几年总是念着这围猎是年轻人的事情,不愿参与。若是您今年愿意与他们一同狩猎,想必参加的这些少年们也会觉得十分的荣耀的。” “如此,朕便在最后一日也去那林中转上一转,给你这老货猎几样野物回来。” “奴婢谢陛下隆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奖励 随着惠文帝一声令下,一众年轻子弟纷纷骑马奔入了围场之中。 秦媛也骑着马,跟在卫雍身后。 今日秦媛没有再着男装,而是穿了件苍色的骑装。 二人今日本也没打算猎些什么,不过是想随意走走而已。 林萱今日则是穿了件胭脂色的骑装,鲜艳的显色更是显得她娇俏可人了几分。她骑在马上,望着在不远处并排而行的二人,手指紧紧的捏住了缰绳。 旁边的林翔似是看出妹妹情绪的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卫雍与秦媛谈笑风生的情景。 林翔略一沉吟,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面色严肃的凑到林萱身侧,低声在她耳边问道:“妹妹,你莫不是心悦止戈罢。” 林萱本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卫雍,猛然听到兄长的话,倒是下了一跳,脸瞬间涨的通红。 她转头望向林翔,红着脸低声反驳道:“三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过是因着二表哥如此快就另寻新欢,替瑾姐姐不值罢了。” 林翔听着林萱的话,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语气意味不明的说道:“真是这样就最好。” 林萱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说道:“自然只是这样,二表哥与瑾姐姐两情相悦,我又怎会有旁的心思?” “没有就最好。”林翔说着回过头,不再看林萱,“你莫要看他对那苏家女孩如何温柔体贴,就觉得他这个人性子柔和。止戈此人性子最是清冷,若不是入得他眼中之人,他怕是连半分好脸色都不会有。” 林萱听了林翔的话,脸色不由一白,嘴里却仍旧倔强的说道:“他卫止戈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又与我何干!” 林翔闻言也不反驳,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如此最好。”说罢,他便一夹马腹向着围场深处而去。 林萱想着三哥方才的话,愣愣的站了半晌,终是调转马头,回了休息营地。 休息的营地就设在围场的外围,一个个帐篷相连,诸位官家女眷小姐们,穿着各色骑装,正站在帐篷外热闹的说笑着。 林萱向来不愿与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多相处,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家的帐篷。 另一侧,皇室的帐篷外,燕王陈怀衍正盘膝坐在地上,懒懒的品着茶。 他望了眼热闹的围场,似笑非笑的对身旁伺候的李寿说道:“唉,这骑马打猎有什么好玩的,倒不如在此吹吹风,品品茶来的风雅。” 李寿陪着笑应道:“殿下说的是。” “朕看你就是懒,也好意思说什么风雅。”身后传来惠文帝略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 燕王惊异的回过头,见到惠文帝面带笑意的站在自己身后,立刻扶了李寿站起身来,对着惠文帝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惠文帝随意的摆了摆手,叹道:“你每年都是如此,旁人比试骑射,你就在这边躲懒,你呀,什么时候也能有几分上进心。” 燕王走到惠文帝身侧,抬手扶了惠文帝另一侧的手臂,这才笑着说道:“儿臣是个什么样子,父皇您是最清楚的,儿臣一向就不好这些事情。再者说了,儿臣若是也随他们去那林子里狩猎去了,谁又陪着您说话解闷儿呢,您说是不是。” 惠文帝闻言,哈哈笑着转向另一侧的冯山,说道:“朕方才还说你油嘴滑舌,现下好了,这倒有个比你更加油嘴滑舌的。” 冯山也只是陪着笑,不敢应话,旁边的燕王却似是有几分不服气的说道:“儿臣说得都是实话,怎就是油嘴滑舌了。” “那好,朕围猎最后一日会亲自下围场狩猎,”惠文帝略带几分好笑的望着燕王,“到时,你可是愿意陪朕一起啊?” 燕王听了惠文帝的话,整个人似是一呆,好一会儿才吭叽道:“这,这,父皇您贵为天子,亲自下围场,若是伤到了怎么办,还是,还是儿臣陪您在这营地里休息吧。” 惠文帝听了他的话,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惫懒的性子也该改改了,不管如何,那一日你必要与朕同下围场,就这么定了。” 燕王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半晌才垂着头有气无力的回道:“那,儿臣遵旨。” 惠文帝对于燕王的回答似是感觉颇为满意,他不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便扶着冯山回了营帐。 燕王站在原地唉声叹气了一阵,这才再次坐了下来。 日头很快便落了下去,这第一日的围猎,不过是众人熟悉一下围场的环境,小试牛刀而已。所以一众出猎的年轻子弟们,都只猎了几只兔子野鸡之类。 秦媛与卫雍也猎到了两只彩尾的野鸡。 如此平静的又度过三日,各家子弟们也开始逐渐发力。目前,晋王的猎物最为丰厚,其次便是太子。 最后一日围猎,对于太子与晋王而言,显然是最为重要的一日了。 这一日,惠文帝也如先前所言,换上了骑装,骑马出现在了围场之中。 他身后便是一脸不情愿的燕王。 惠文帝自是看到了燕王的神色,他笑着说道:“怀衍,今日你若是能猎到一个活物,朕便赐你黄金百两,若是你能猎到十个,朕藏书阁中的字画便随你挑选。” 燕王闻言双眼一亮:“父皇此话当真?”不过很快,他的脸再次垮了下来,“父皇您这是为难儿臣啊,您明知道儿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更别提什么骑射了。儿臣这猎一只猎物都是难上加难了,更遑论十只了。” 惠文帝却是笑得更加温和:“就是知道你那点本事,朕才如此说,”他说着指了指已经骑马奔出很远的晋王,“怀律就是猎上一百只,朕都没有赏赐。怎的,你还觉得朕是为难你吗?” 燕王闻言神色夸张的叹出一口气,说道:“四弟自幼便习武,儿臣怎么能与他相比。”他说着,抬眼偷觑惠文帝,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来,讨好的说道:“不如,改为五只,您看如何?” 惠文帝抬起手中的马鞭,向着燕王的马臀狠狠一抽,说道:“你还学会讨价还价了,朕说十只,就是十只,少个头都不算十只!” 随着一声响亮的马嘶,燕王的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疑惑 看着燕王的马跑得不见了踪影,惠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千说道:“咱们也走吧。” 张千躬身应是,催马跟在了惠文帝的身后。 这围场范围颇大,所以惠文帝一路行来,倒也没见到什么人。 他一路搭弓引箭,倒也猎到了不少的活物。 “朕这是猎了多少了?”惠文帝收了手中的箭,望向一旁正在清点猎物的张千问道。 张千将那些野兔野鸡之类捆好,交给身后的护卫,说道:“回禀陛下,已经有十三只了。” 惠文帝似是有些不满,摇了摇头,说道:“这围场边缘净是些野兔野鸡之流的小玩意儿,朕记得朕曾经在围场深处曾猎到过一头雌鹿,你们随朕再往深处去些,今日朕要再猎一头鹿!” 张千却是有些不赞同的说道:“陛下,围猎不过是个玩乐,猎场深处实在太过危险,您还是莫要太过深入的好。” 惠文帝闻言却是面色不善,冷哼道:“这猎场之外有两万羽林卫层层把守,能有什么危险。”说罢,便挥动马鞭,径直往林子深处去了。 张千无奈,只得赶紧催马跟上。 林中深处,人烟更是稀少,惠文帝四处张望,却听见东侧不远处,似是有什么动静。 他示意身后的护卫不要出声,缓缓行了过去。 绕过一段密林,便听见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惠文帝闻声望去,却见燕王紧紧拉着缰绳,正在原地四处乱转。 惠文帝抬手示意身后的张千不必紧张,沉声问道:“怀衍,你怎在这里?” 燕王听到惠文帝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看清来人之后,便如同遇见救星一般扬声喊道:“父皇,您是来救儿臣的吗?” 惠文帝略有些疑惑的望着他,问道:“你这是?” 燕王收紧缰绳,那马终于不再到处乱转,晃了晃脑袋站在了原地。 燕王却是一个翻身跳下了马,向着惠文帝奔了过来,声音里似是带着几分哭腔:“父皇,儿臣险些没命了呀。” 惠文帝闻言面色一寒,冷声问道:“你究竟是遇到了何事?” 燕王这才搂着惠文帝的腿,控诉道:“儿臣进了林子,是真的想要猎些什么的,可是那些兔子跑得实在是快,儿臣便策马就追。追着追着便到了这里,那兔子也不见了,儿臣也迷路了,儿臣以为儿臣要死在这里了呢。” 惠文帝的脸此时全然黑了下来,身后的张千也是侧过头去,拼命的忍住笑意。 燕王似是察觉了气氛有些不对,这才松了手,抬头望向惠文帝,小心翼翼的唤道:“父皇?” 惠文帝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你就跟在朕身边吧。” 燕王连忙谢恩,翻身上马,便跟在了惠文帝的身后。 另一侧,太子听说惠文帝也亲自下了围场,又听说燕王此刻正跟在惠文帝身侧,不由得放心了几分,低声吩咐道:“父皇那边有老三在,应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们注意着点老四的动向,不要给他任何机会。” 太子心中隐隐察觉到,此次围猎,晋王必然会有所行动。 此刻他正领着一队护卫在围场的西侧,因为他听说,卫雍正在这边。 卫雍的确正在围场西侧的林中。他与秦媛是追着一只红狐到了这里,二人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那狐狸猎到。 秦媛捡起地上的狐狸,查看了一番,这才笑道:“你这手法倒是不错,竟是没有伤到皮毛。” 卫雍也翻身下了马,走到她的身侧,说道:“用这皮毛镶嵌披风,穿在你身上一定特别好看。” 秦媛捋了捋那狐狸光滑皮毛,笑道:“我先下正在服丧,可用不来这鲜艳的颜色,你还是将它送给伯母吧。” “也好,”卫雍也没有反驳,而是将狐狸接过递到身后的逐海手中,“我再帮你猎一只白狐便是。” 秦媛白了卫雍一眼,笑道:“你当这白狐如此常见,说猎到就能猎到的。” 二人正说笑,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便听到太子朗声笑道:“止戈可是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卫雍与秦媛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回过身来,向着太子行礼。 太子翻身下了马,走到他二人身侧,看着逐海手中的红狐笑道:“这红狐皮毛油亮水滑,果然是好东西,止戈身手果然了得。” 卫雍忙拱手笑道:“殿下谬赞,不过是个玩意,殿下若是喜欢,臣便将这狐狸送与殿下。” 太子却不接话,笑着打量了垂首静立在卫雍身后的秦媛几眼。 原先怀衍说止戈对这女子有意,他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老三说得倒是没错。 思及此,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孤要这皮子作甚,这上等的皮毛自是要配佳人才不算是辱没,”说着,他含笑的望着秦媛,“先生说,是也不是?” 秦媛自是察觉到了太子打量的目光,她神色不动,只躬身垂目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太子知道这个女子心性异于常人,便也不过多试探,转而望向卫雍说道:“孤来寻你何事,想必止戈心中也是有几分明了的罢。” 卫雍下意识的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问道:“还请太子殿下明言。” 太子略叹了口气,说道:“孤是真心信任止戈的,近日来,孤总觉的心神不宁,似是这围场之中要有事情发生。” “殿下可是有何发现?” “并未。”太子略带几分颓丧的摇了摇头,“小五这几日十分安分,连营帐都很少出。至于老四,孤总觉得,他不是这么安分守己之人,所以派了影卫暗中盯着,可是,他这几日,竟也是十分的老实。” 卫雍闻言也微微蹙起眉,他想了一会儿才低声回道:“殿下身边近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么?” 太子细细回想了一遍,摇了摇头,说道:“孤这几日也加强了防备,所以倒也无事。” 卫雍与太子二人皆是陷入了沉默,秦媛却仰头望向了围场中部的位置,在那里,大片的飞鸟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一齐从林中飞向了天空。 “围场中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在吗?”秦媛望着那飞起鸟儿,喃喃的问道。 “怎么会,”太子以为她不过是随口一问,便笑着回道:“这林中都是经过仔细查看的,不会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在的。” 秦媛闻言猛地一惊,立刻上了马,一言不发的便向东边急奔而去。 第一百七十章 意外 卫雍与太子二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卫雍才回过神来,翻身上马,对着太子急声说道:“那边似乎是有什么不对,殿下还请注意安全,我等先去查看一番。”说罢,便一夹马腹,快速奔了出去。 太子此时也回过神来,连忙招呼一众护卫上马,沿着卫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时的密林深处,惠文帝带着燕王与张千正在追赶一头小鹿。 那小鹿行动十分迅速,在林中左右穿梭。 几人虽是紧追不舍,但是因着密林之中不利于跑马,不多时便没了那小鹿的踪迹。 惠文帝勒紧缰绳,在原地转了两转,四处张望了一番,说道:“这可是围场的中心位置了?” 张千也四处看了看,这才回道:“的确是。” 燕王骑马行在最末,他仰头望了望天,低声说道:“父皇,我看这里树木茂密,行路不便,怕也也没有什么猎物了,不如我们就此回去吧。” 惠文帝再次张望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到那小鹿,终是叹了口气,颔首道:“也罢,回吧。” 三人正调转马头,却隐隐听到林子深处有声音传来。 那声音十分古怪,似是有什么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正在前行。 张千立刻警觉起来,策马行到惠文帝身前,手也按在了腰侧的佩刀之上。 不多时,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人也终于看清了那所来之物。 竟是一头成年黑熊! 三人俱是怔愣在原处,一时竟是无法反应。 那黑熊似是也刚发现面前的几人,它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小眼睛扫过几人,猛地抬起前爪,竟是站立了起来! 马匹们似是受到了惊吓,一时间都开始扬蹄嘶鸣,险些将众人摔下马来。 张千此时才回过神来,立刻回身向着惠文帝大喊:“陛下快走!” 燕王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几步,挡在惠文帝身前,说道:“父皇快走!” 惠文帝在他二人的催促下,终于是调转了马头,猛地挥动手中的马鞭,向着来路奔去。 张千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这黑熊的对手,只得拉着缰绳连连后退。 他看到惠文帝行出一段距离之后,这才与身后不远处的燕王说道:“殿下也快些回去。” 燕王看那黑熊一眼,沉声说道:“本王不会武,父皇身侧不能没人保护。本王看这黑熊速度有限,倒不如我们一起跑,这黑熊也许并不能追上我们。” 张千看了眼那步步逼近的黑熊,又回头望了眼燕王,终于点了点头,调转方向,二人一同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谁知那黑熊见几人逃跑,竟是趴伏下来,四掌并用,速度竟也不慢,就这么跟在几人身后,紧追不舍。 惠文帝驾着马一路前行,心中惊慌的同时,又将负责此次围猎事宜的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寻了个空隙回头看去,却见张千与燕王就在距离他不过百步远的地方,而那黑熊,竟然仍旧紧追不舍。 此时的惠文帝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顿觉自己气喘如牛,一阵疲惫感涌了上来,竟是连缰绳都要握不住了,眼见得就要摔下马去。 耳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惠文帝打起精神,向着前方望去。 秦媛见到惠文帝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中猛地一沉,果然出事了。 她挥动马鞭,几步便到了惠文帝身侧,扬声问道:“陛下可还好,可是发生了何事?” 惠文帝对眼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此时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回手指着身后,断断续续的说道:“有,有熊!” 竟然有熊!秦媛一阵心惊,马却未停,径直越过惠文帝向着前方冲去。 此时卫雍与太子一行人也已经赶到。惠文帝见到他们二人,才算真正的放下心来,他喘着粗气,厉声喝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太子被惠文帝这一呵斥,整个人有些懵,他挥手让身后的护卫护住惠文帝,低声说道:“是儿臣的不是,父皇息怒。” 卫雍见秦媛径直往前冲去,也顾不得多说,草草的向惠文帝行了一礼,便径直追了上去。 秦媛此时已经到了燕王与张千的面前,而那黑熊,就在距离几人十余步远的地方。 那黑熊身材十分的魁梧,见到有人到来,便再次直立起身形,怒吼了一声。 卫雍此刻也到了秦媛的身侧,燕王见到他二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嘶哑着吼道:“止戈救我!” 卫雍向他略一颔首,示意他先行离开,燕王便停也不停的继续向前跑去。 张千见有了帮手,便勒停了马匹,调转马头,与他二人并排站了。 太子自是听到了那黑熊的怒吼,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惠文帝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心中顿觉不妙,咬了咬牙,对着一众护卫挥手道:“你们几人保护好陛下,”随后有随意点了三四个人,说道:“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将那畜生制服!” 燕王此时也已经到了这里,他停住马,大口的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二哥你就不要过去了,那畜生太过凶猛,伤到你就不好了。” 太子回头看了眼惠文帝阴沉的脸色,摇了摇头,说道:“老三你守好父皇,二哥亲自去将那畜生宰了,好为父皇出这一口恶气。” 说罢,他便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惠文帝拱手行礼道:“父皇保重,儿臣去去就回。” 惠文帝脸色稍霁,低声说道:“嗯,你且要小心一些。” “是。” 这边三人与黑熊对峙了一阵,那黑熊终是按捺不住,抬起那厚重的前掌便向几人挥了过来。 几人纷纷跳下马,轻巧的便躲了开来。 秦媛掏出腰间的长鞭,作势就要挥出,却被身侧的卫雍拦了下来。卫雍低声说道:“这黑熊气力很大,若是你的长鞭被它抓住,是会伤到自己的。” 秦媛闻言觉得有理,便点头将鞭子收好。 那黑熊见一击不中,便快速的上前两步,再次挥出了前掌。 张千一个纵身,便跳到了那黑熊身后,挥刀便向那黑熊的后背砍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救驾 这一刀力气十足,却因那黑熊皮毛厚重,竟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黑熊察觉到疼痛,怒吼一声,猛然回身一拍。 张千没有想到这黑熊动作竟然如此迅速,一时没有防备,便如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树干之上。 卫雍则是借此机会抽身上前,拔出佩剑,想要刺那黑熊的后心。谁知那黑熊似是察觉到危险,再一个反身转了回来。 卫雍无法,只得纵身躲开。那黑熊却如同被激怒了一般,对着卫雍竟是紧追不舍,卫雍一时间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竟被这黑熊逼得连连败退。 秦媛站在稍远的位置,她手握弓箭,正瞄准那黑熊的肩背。 嗖的一声,箭破空而出,狠狠地刺进了黑熊的右肩。 那黑熊哀嚎一声,抬掌似是想要抓下,秦媛再次发箭,这一次,便是射在了那黑熊的左肩。 黑熊双肩俱伤,更是愤怒了起来,动作也更加迅速。 卫雍虽是身形灵活,却仍旧被它抓伤了几处。 此时太子也带着几名护卫赶了过来。 众人纷纷下了马,将那黑熊团团围住。 那黑熊见来人众多,更是暴虐了几分,利爪四处挥舞着。 几个护卫只能拿着刀围在黑熊周身,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张千此时也已经爬了起来,他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绣春刀,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又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卫雍也身形一矮,提剑到了黑熊的近前,那黑熊抬掌便去抓卫雍。此时张千也已经到了黑熊的背后,提刀再次砍向了黑熊的背心。 黑熊嚎叫一声,也顾不得身前的卫雍,转身便想要抓张千。 卫雍便趁着这个空档,将剑狠狠地刺入了黑熊的后背。 那黑熊哀嚎两声,终是再没了力气,嘭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一众护卫此时才敢靠近,张千噗的吐出一口血沫,猛地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卫雍也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首望向秦媛。 秦媛将弓箭收起,提步向着卫雍走去。 太子见状,也紧随其后,上前查看。 一时间,众人都松懈了下来。燕王见远处没了动静,也终于露出了笑意,转头对惠文帝说道:“想来止戈几人已经将那黑熊给制住了。” 惠文帝此时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他抬眼望了望那边的众人,带着些不确定的问道:“那黑熊,可真是死了?” 似是在回应他的话,那边有个护卫小跑着过来,喜滋滋的对着惠文帝拱了拱手,禀道:“恭喜陛下,太子殿下连同张大人,卫大人将那黑熊一举诛杀了。” 惠文帝脸上此时才露出一丝笑意,连连点头,赞道:“好,好。” 燕王又抬眼望了望,笑着问那护卫:“那熊真是死透了?” “真是死透了。”那护卫笑着回道。 燕王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惠文帝,说道:“父皇,儿臣还没见过如此大的黑熊呢,儿臣想去近前看看,父皇您呢?” 惠文帝看着燕王那一脸的期待,笑着颔首道:“如此也好,朕同你一起去看上一看。” 说罢,父子二人便下了马,缓步向着太子等人的位置行去。 燕王本落后惠文帝半步,他正欲说些什么,抬眼却看见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支羽箭,眼见得就要射中他身前的惠文帝。 燕王大惊,一时顾不得思考许多,他猛地一把推开惠文帝,那箭便嗡的一声刺入了燕王的左肩之中。 惠文帝被他猛地推到在地,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愤怒的回首,却见到燕王一脸惨白的瘫坐在地上,肩上插着一支箭矢。 一众护卫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声喊着护驾,将惠文帝团团护住。 太子几人听到他们的呼喊,俱是一惊,立刻赶到惠文帝身侧。 太子扶起尚未回过神的惠文帝,连忙问道:“父皇,父皇您可还好?” 惠文帝却根本不理会他,一把推开太子,疾步走到燕王身侧,颤声问道:“老三,老三你怎么样?” 燕王此刻已是脸色惨白,他见到惠文帝,抖着唇扯出一丝笑意,这才有气无力的回道:“父皇放心,儿臣不过皮肉伤而已,无碍。” 惠文帝见他意识清醒,箭的位置也不是十分的要紧,便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太子,神色冰冷:“朕交给你的事儿,你就是这么办的!”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的黑熊尸体,又指了指受伤的燕王,厉声道:“不过一个小小秋猎,你看看你这是闹出了多少事端,朕又如何能将这大陈放心的交到你的手里!” 太子闻言心下一惊,连忙跪倒在地,急声说道:“儿臣有罪,求父皇责罚!” 倒在一旁的燕王此时却低低的开了口:“父皇莫要动气,此事也不能全怪二哥,二哥连日来为着这秋猎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怕只怕是有心人想要算计二哥。”他说着,轻咳了两声,还想再说什么,惠文帝却开口拦道:“你莫要多说了,朕这就带你回行宫。” 说罢,惠文帝便命令一众护卫将燕王送回行宫。 太子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惠文帝缓步走到太子身前。凝视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朕知道你是个用心的孩子,但是仅仅是用心还是不够的。” 太子闻言,伏下身子,低声应道:“儿臣知错了。” 惠文帝长叹一声,调转身形,良久才继续说道:“罢了,老三受了伤,仍旧不忘与你说情,朕看在他的面子上,此事就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不过,朕限你在十日之内,将这种种事情查清,否则......”惠文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 张千此时才敢靠近,草草的向着跪倒在地的太子一拜,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卫雍与秦媛二人站在远处,自是将整件事情看了个清楚。 他们二人缓步走到太子身前,卫雍抬手扶起太子,这才低声劝道:“殿下不必忧虑,此事并非全无破绽,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的。” 太子缓缓起身,狠狠地咬牙道:“孤自是知道此事是谁所为,只是,如何能够寻得证据,这才是最难办的。” 秦媛闻言望了躺倒在地上的黑熊一眼,又望了望前方茂密的树林,低声说道:“殿下觉得,此事,全为一人所为?” 第一百 七十二章 升迁 太子闻言一愣,略带几分疑惑的说道:“先生此言何意?” 秦媛再次望向那密林深处,对着太子拱了拱手,说道:“那箭似乎是从那个方向而来,”秦媛抬手指了指密林之中,“这黑熊出没,或许可以说是守卫疏忽,但这冷箭便不同了,殿下还是尽快派人去查探一番为好。” 太子此刻才回过神来,连忙挥手让护卫去那密林之中查看。 秦媛看了一眼,便不再多说。这些护卫自然是看不到什么人的,但是只要找到一些人埋伏过的痕迹,便足以证明这次刺杀,乃有人故意为之。 一群护卫很快便回来了,皆是摇头说没有任何发现。太子显然非常失望,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叫众人抬了那黑熊的尸体,先行回去。 张千随着惠文帝一同出了围场,惠文帝面色十分的难看。 他自然知道此事不能完全怪罪于太子,只是这箭离他如此之近,若不是有燕王在,怕是此刻中箭的便是他了。 他猛地顿住身形,抬手示意张千靠近,低声吩咐道:“你且派锦衣卫将此次进入围场的人都查探清楚,再看看那只箭到底是属于哪一家的。”他双眼微眯,语气凶狠,“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有如此大的胆子,居然敢弑君!” 张千躬身应是,待到将惠文帝送回了营帐,便转身离开了。 惠文帝在营帐之中坐立不安,又抬手招了冯山。 冯山方才已经听张千说了事情的始末,此时也是一阵后怕,脸色苍白如纸。 他走到惠文帝身侧,俯身低声问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惠文帝坐在榻上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你且去看看,那卫家二郎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便将他带来。” 冯山应诺去了。不多时,卫雍便跟着冯山到了惠文帝的营帐前,听冯山通禀完,这才大步走了进去。 惠文帝依旧坐在软塌上,卫雍走了进来,对着惠文帝躬身一礼:“臣卫雍,见过陛下。” 惠文帝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卫卿免礼。” 卫雍谢过恩,便垂手静立在一旁。 惠文帝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长叹一声,沉声说道:“这围场中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朕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才叫来卫卿问上一问。” 卫雍神色不动,只低声说道:“陛下请说。” “这围场之中如何跑入了黑熊,姑且不论,朕想知道,卫卿又是怎么发现不对,刚好出现在那里的呢?”惠文帝语气冰冷,听不出情绪如何。 卫雍闻言仍旧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略拱了拱手,低声回道:“说来也是巧,微臣当时正在围场的西侧与太子殿下偶遇,是微臣身边的秦先生见林中飞鸟大片飞离,觉得颇为蹊跷,微臣这才与太子殿下前去查看的。” “竟是如此。”惠文帝低声沉吟,若说太子想要谋害自己,他倒是不信的,只是他几人出现的时机太过正好,这便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只是这黑熊如此庞大,又是活物,谁又能保证它准确的出现在某个地方而不被察觉呢? 惠文帝缓缓摇了摇头,也许这黑熊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他叹了口气,这才再次开口,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朕也不知道该信任谁了。”他扬声吩咐冯山道:“冯山,给卫卿看座。” 站在门外的冯山听到声音,立刻笑吟吟的走了进来,搬过一把杌子,放到卫雍身侧,笑道:“卫大人,请。” 卫雍立刻拱了拱手道谢,这才在杌子上坐了。 惠文帝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那黑熊的事情姑且不论,只是这冷箭来的太过蹊跷,卫卿可有什么想法?” 卫雍面上神色仍旧不动,心中却是有几分惊讶,这种事情,惠文帝一向只信任锦衣卫,为何今日他却问起自己来。 他沉默了一阵,低声回道:“臣当时正在查看那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冷箭射出的方向,但是待到陛下离开后,太子殿下倒是迅速派人去那林中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惠文帝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可有何发现?” 卫雍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并无发现。” 惠文帝倒也不觉得失望,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这刺客身份成谜,朕也不知道还能信任何人。”他顿了一顿,这才转向身侧的冯山,说道:“传朕旨意,羽林卫指挥使左越,玩忽职守,撤职查办。卫雍护驾有功,英勇善战,着升任羽林卫指挥使一职,即刻到任。” 卫雍听得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而一侧的冯山则是笑呵呵的对卫雍拱手道:“奴婢在此恭喜卫大人了。” 卫雍则是向他拱手道谢,这才听到惠文帝继续说道:“卫卿自辽东回来,屡次立功,朕自当要奖赏你。”他抬起手,示意卫雍免礼,“如今刺客身份未明,朕命你立刻率领这两万羽林卫协助太子将此事查个清楚。” 卫雍躬身应是,惠文帝这才示意他退下去。 卫雍出了惠文帝的营帐便大步向着太子所在而去。 此时太子正领着一众羽林卫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正在逐个调查各家的人员数量。 他自是冯山说了卫雍升任之事,见卫雍过来,立刻笑开:“孤正愁没有帮手,如此一来,倒是正好。”他说着又指了指被围住的营地,“孤正命他们逐一核对各家的人数,若是哪家人数有异,怕就不这么简单了。” 卫雍略点了点头,低声询问道:“殿下可知道燕王殿下现在如何了?” 太子闻言神色暗了一暗,这才叹气说道:“孤方才倒是去他的营帐里看了,随行来的太医说他现下不宜挪动,就暂且安置在了帐里,没有去行宫。”他向着身后的护卫招了招手,那护卫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箭矢交到太子手中,太子则将箭又递到卫雍面前,说道:“这便是那支冷箭。” 卫雍接过那箭,仔细看了一番,却发现这箭十分的普通,并不像是此次围猎所用。 此次围猎,为了分辨各家的箭矢,箭的尾部都会刻有各家的标记,这支箭上却是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第一百七十三章 莫名 太子见卫雍面色阴冷,也叹了口气说道:“怀衍现下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孤心中总觉得有些愧对于他。” 卫雍将手中的箭矢递还给那护卫,这才开口说道:“燕王殿下为人一向宽和,定不会因此事而与您产生什么隔阂的。” “正是因此,孤才越发觉得愧疚。”太子挥手示意那护卫将羽箭收好,这才转而问道:“止戈可是有何发现?” 卫雍略一沉吟,这才说道:“这羽箭殿下可交由陛下查看过?” “尚未。”太子摇头,“孤从怀衍那边过来,便命人将这营地围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禀告父皇。” 卫雍略点了点头,说道:“想必殿下也想到了,这羽箭上没有任何家族的标志,所以查看不出这羽箭的来源。可也正因为如此,就足以证明,这箭并不是无意射出的流箭,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止戈所言极是。”太子赞同道,“那这边就交给你了,孤这便去父皇那里回话。” “微臣恭送太子。” 秦媛从围场回来,便在营地中休息,再没有离开过。 林萱这几日也不过是躲在营帐里偷偷观察着卫雍与秦媛,所以秦媛一回到营地,她便知晓了。 她在自家的帐里来回转了两圈,这才鼓足了勇气,领着丫头出了营帐。 秦媛此刻正在跟康镇几人细细说着围场中发生的事情。逐海听了狠狠地锤了下地面,恨声说道:“下一次就算是您与公子的命令,属下也断不会再让您二人单独出去了。” 秦媛听他如此说,神色不由得一僵,略带几分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今日逐海与卫风之所以没有跟在他们身边,全是因为卫雍嫌他们二人跟着碍眼,便将他们留在了营帐里,言明不许跟随。 逐海与卫风虽是无奈,却也不敢逆了卫雍的意思,只能乖乖的留在营地。 哪承想,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几人正说的热闹,便听见守在门外的护卫隔着帐帘低声禀道;“秦先生,永宁侯府的大小姐过来了。” 秦媛一愣,林萱?她来做什么? 心中虽是疑惑,秦媛却仍是站起身,走到营帐外。 林萱正领着丫头站在外面,见她出来,脸色虽然不很好看,却仍旧躬身行了一礼,客气的说道:“小女子贸然来访,可曾扰了先生休息?” 秦媛笑着摇了摇头,躬身向她回了一礼,这才将她让进账内,笑道:“林小姐客气了,小姐快快请进。” 林萱也不客气,提步便进了营帐。 逐海几人见林萱进来,纷纷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秦媛抬手请林萱入座,二人落座之后,秦媛才笑着问道:“不知小姐寻秦某何事?” 林萱坐在榻上,手里不停的绞着帕子,好一会儿才扬起头来看向秦媛,扬声问道:“我且问你,你与二表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媛一愣,她知道林萱一向就是这么个直接的性子,却没想到她会因为此事而直接来质问自己。 她很快回过神来,笑容温和的反问道:“我与二公子有何关系,与小姐有关么?” 林萱本就是大着胆子来的,听到秦媛这么一句,脸色瞬时涨的通红,嘴里却仍旧倔强的喊着:“你不过一介军户女,根本就配不上二表哥。况且我二表哥心中只有瑾姐姐一个,你永远替代不了瑾姐姐!” 秦媛望着林萱那通红的小脸,打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暖意。她笑着叹了口气,略带几分无奈的说道:“小姐的意思我都明白,秦某多谢小姐提醒。” 林萱似是没想到这个秦媛竟是如此的好说话,也不由得怔愣住了。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这少女容貌算不得好,最多也只能说是清秀。可是不知道为何,林萱却觉得这少女的眼睛好看极了,似是一汪深潭,漆黑深邃,让人不由得迷失其中。 这双眼睛此刻正满含笑意的望着自己,细细辨认,似乎还带着几分无奈。 林萱被秦媛眼神中的这几分无奈惹恼了,她觉得秦媛这是将自己当做了胡闹的孩子。好似她待自己如此温和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高贵,而是她觉得根本没有与自己计较的必要而已。 想到这里,林萱将手中的绢帕紧紧的攥住,声音中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恼火:“你莫要觉得自己现在留在二表哥身边就能留住他的心,二表哥是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 秦媛听着林萱这没头没脑的话,心中更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敛了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小姐说的是,在下谨记。” 林萱顿觉自己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面前态度恭敬的秦媛,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找她。 林萱轻轻的咬了咬嘴唇,仍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好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便转身出了营帐。 逐海等人一直守在帐外,自是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等到林萱离开后,他们三人才又进了营帐。 逐海一脸莫名的望着坐在榻上的秦媛,低声问道:“这林小姐来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秦媛略耸了耸肩,轻笑道:“大概是觉得,我现在配不上你家主子,来敲打敲打我罢。” 逐海听了,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嘟囔道:“原来也不见表小姐对主子如此上心啊。” 秦媛笑了笑,却没有答话,转而问道:“止戈出去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和卫风去看看他现下正在做什么。” 逐海和卫风应声退了出去。 帐中便只剩下了秦媛与康镇二人。康镇仔细的大量了秦媛一番,问道:“那林小姐来跟你说了这许多,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恼?” 秦媛一脸莫名的回道:“她说的不过是事实,我有何可恼的。如今我这身份的确是与止戈不般配的,她又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会对我充满敌意了。” 康镇听了秦媛的话,又想了想方才那林小姐的神色,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原来也是个傻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查问 因着羽林卫的动作迅速,随行而来的官员子弟们从围场中回来,便被分别带走查问了一番。 很快,众人便知道了惠文帝遇刺的事情,一时间,营地之中人心惶惶。 卫雍此时正在听羽林卫的一众千户汇报盘查的情况,见到逐海与卫风过来,便示意他二人稍等。 逐海与卫风躬身站到一旁,静静的听着众位千户的话。 他们在来寻卫雍之前,冯公公便到了定国公府的营帐前,将卫雍被提为羽林卫指挥使之事告知了众人。 众人听了自是十分高兴,秦媛却微蹙了眉头,好一会儿才低叹了一声,示意他们二人离开。 卫雍听这几名千户说,随行而来的大臣子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来围场的人,已经悉数回到了营地之中。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问道:“守在围场外围的人,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千户拱手回道:“回大人,小的也仔细盘问过诸位弟兄了,说是这几日围场外一直都有人把守,并未有什么人擅自进出。” 卫雍微蹙了眉头,如此一来,这刺客怕是还无法脱身,就藏在众人之中。 他略想了想,这才低声问道:“那,诸位王爷那边可有查问过?” 几位千户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并未。” 卫雍叹了口气,知道他们因着身份的原因,不敢轻易的盘问王府中人,所以就摆了摆手,低声说道:“罢了,继续加强守卫。” 一众千户躬身应是,便退了下去。卫雍此时才回转过身,望着逐海二人问道:“你们不好好守着小姐,过来我这边做什么?” 逐海拱了手,说道:“小姐说让我二人来寻您。” 卫雍听了,唇角一扬,笑道:“她可说了找我作甚?” 逐海摇头,他感觉小姐不过是觉得他二人碍眼,这才打发他俩出来的,可是这话他又不能直说,只好说道:“小姐说您出来也有段时候了,让我们两个来寻一寻您。” 卫雍如何能不知道秦媛的心思,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罢了,既然她觉得你们两个呆在那不自在,你们便跟着我罢。” 太子在惠文帝的营帐中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临近午时了才出了皇帐。 他想着方才惠文帝略带着点失望的神色,不由得长叹一声,转身向着燕王的营帐而去。 燕王此时正在用膳,他伤势虽然不算重,太医却也不敢轻视,正一刻不离守在帐中。 太子掀开帘子,就看到燕王半倚在软塌上,李寿正端着粥碗一勺一勺的喂他。而那随行的李太医,则是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盯着燕王,生怕再出点什么意外。 燕王抬眼见到太子进来,立刻笑了起来:“二哥来了,快坐快坐。” 太子笑着走进来,挥手让那李太医退了出去,这才在榻边的杌子上坐了。 太子望着燕王苍白如纸的脸,心中的愧疚更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是二哥无能,累得你受了如此重伤。” 燕王却似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二哥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他说着,神色暗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来:“倒是二哥,怕是会因为此事受到父皇的责难了。” 太子闻言苦笑一声:“的确是因为孤考虑不周,才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父皇怪我也是应当的。” 燕王却是神色愤愤,沉声怒道:“这分明就是有人刻意陷害,二哥,你可不能轻易的放过此人!” 太子颔首:“自然不能轻易的放过。” “那,二哥现下查的如何了?” 太子想起那箭,叹了口气,说道:“射伤你的箭,孤已经呈给了父皇,那箭上没有任何家族标志,并不是此次围猎所用的箭矢。” “也就是说,此事的确是有人刻意安排了。”燕王沉吟了片刻,又继续问道:“那林中可有何收获?” 太子摇了摇头,面色微冷:“林中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如此一来,便不好办了。”燕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那查问可有结果了?” 太子笑着轻拍了拍燕王的右肩,笑道:“你如今需要静养,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父皇已经将止戈提为了羽林卫的指挥使,现下正是他在进行查问,有他在,你尽管放心好了。” 燕王这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来:“这太好了,有止戈在,二哥你一定能够顺利将事情查问清楚的。” 太子笑着站起身来,说道:“那你便好好休养吧,孤就不多打扰你了。” 燕王笑着向太子道谢,命李寿送太子出帐。 李寿笑着将太子送了出来,太子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怀衍就劳烦李公公多多照顾了。” 李寿闻言连连躬身应是,看着太子走远了,这才反身回了营帐。 燕王依旧是那副闲适的表情,李寿快步走到燕王身侧,覆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这卫公子......” 燕王似是明白李寿要说什么,抬手拦住他的话,低声笑道:“止戈为人一向刚正不阿,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这点我们自是不必担心。” 李寿闻言便不再多说,躬身应了声是。 太子离了燕王的营帐,便径直往卫雍所在的方向而去。 卫雍此刻正在苦恼该如何开口盘问诸位王爷,见太子到来,心中倒是有了主意。 “事情可有什么眉目了?”太子见到卫雍,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回禀殿下,方才有千户来禀,说是今日来到围场的官宦子弟,并没有什么异样,随行人员悉数都在。”卫雍向太子行了一礼,如实禀道:“臣方才也细细查问了一番,的确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太子闻言冷笑一声,说道:“臣子这边自是没那个胆子,老四、老五那边可都问过了?” 卫雍闻言面露迟疑,良久才开口说道:“诸位王爷这边,不过是派了人说皆是无异,羽林卫的人也不敢过多询问......” 不待卫雍说完,太子脸上已经带了明显的怒意,他冷哼一声,说道:“父皇遇刺如此大的事情,也容得他们如此儿戏?”他说完转身大步向着几位王爷的营帐走去,“今日孤就亲自来查问一番!” 第一百七十五章 疑心 此时的晋王自是也听说了惠文帝险些被刺的事情,他一回到营地便直奔惠文帝的大帐。 护卫通禀过后,晋王掀帘而入,却看到宁王也在。 他没有理会宁王,直接走到惠文帝身前,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面带忧色的问道:“儿臣听说父皇在围场中遇险,心中焦急万分。父皇,您没有受伤吧?” 惠文帝端坐在软塌之上,神色不动,上下打量了晋王一番,这才淡淡的开口说道:“朕无事,倒是怀衍受了伤,你们倒是应该去看看他。” 晋王闻言似是松了口气,说道:“您无事便好,三哥那边,儿臣自会去探望的。” 惠文帝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一直垂头不语的宁王,说道:“你这段日子倒是安分守己,这几日都猎到了什么?” 宁王听到惠文帝问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自从母妃出事后,他哪里还敢像以前一样嚣张跋扈,整日里不过躲在府中,免得被太子抓了什么把柄。 “回禀父皇,儿臣这几日不过是在围场外围转了转,并没有进到围场里面,所以,也没有猎到什么东西。”宁王略带着几分赧然的回道。 惠文帝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些,他冷冷的盯着宁王,再次问道:“你说你这几日并未进入围场的林中?” 宁王抬头望向惠文帝,不知道为何他总觉惠文帝盯着他的眼神冷冷的,他愣愣的点了点头,讷讷的回道:“是的,儿臣因着最近身子不适,便没有往林子深处去。” “你身体不适?”惠文帝上下打量了宁王一番,哼笑了一声,这才又转向一旁的晋王,问道:“那你呢,你可猎到什么好东西了?” 晋王笑着瞥了一旁一脸茫然的宁王一眼,这才笑着回道:“儿臣倒也没猎到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在林子东边发现了一头小鹿,回头,儿臣就命人将那鹿皮剥了给您做一副鹿皮护膝。” 惠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好,朕要你的东西作甚。”说罢他摆了摆手,说道:“朕无事,你们都退下去吧,去看看你们三哥。” 晋王、宁王二人皆是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惠文帝见那帐帘再次放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冷的哼了一声,对站在一旁的冯山说道:“往年怀德到了这围场,数他跑得最远,今年,他居然连林子都没有进,你说,这是为何?” 冯山站在惠文帝的身后,似是想了一阵,才笑着回道:“方才宁王殿下不是说,他近来身体不适么。” “不适?”惠文帝神色更冷,“朕倒是看他面色红润,好的不得了。” “那,”冯山敛了笑意,又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许是殿下今年带的人手不多,怕在林子里遇到什么危险呢?” “哼!”惠文帝听到冯山这么说,显然更加气愤了,抬手便将榻几上的茶盏扔到了地上。 因着地上铺着厚厚毛毡毯子,那茶盏掉在地上,不过是咕噜噜的转了两圈,却没有摔碎。 冯山立刻躬下身来,伸手替惠文帝揉着肩膀,轻声劝慰道:“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惠文帝抬手挥开他,略有些不耐烦的哼道:“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啊!” 冯山讪讪的收回了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躬身退到一旁。 这边太子正带着一众羽林卫端坐在晋王的营帐之中,晋王的府兵不敢阻拦,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陪着笑。 晋王同宁王探望过燕王之后,便往各自的营帐而去。 晋王走到自己的营帐外面,看到门外站着一列羽林卫,面色一沉,掀帘进了帐中。 太子正端坐在软塌之上,见他回来,眼皮都未抬起,低声笑道:“四弟这是刚从围场出来?可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晋王冷笑一声,哼道:“臣弟自是不能与太子殿下相比,听闻殿下可是猎了一头黑熊呢。” 太子闻言猛地一拍榻几,喝道:“陈怀律,你莫不是以为你做下的事情一点破绽都没有?” 晋王冷笑着走到太子身侧,在榻几的另一边坐定,笑着对身后的刘德说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怎的都不知道上盏茶来,你们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刘德忙笑着告罪,躬身退了出去。晋王这才再次转过身,笑着对太子说道:“殿下您真是说笑了,臣弟这几日来可是本分的很,您这话,臣弟可就听不明白了。” 太子咬了咬牙,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这才低声说道:“你这次围猎带来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自是都在了。”晋王随手指了指自己的帐子,说道:“臣弟这次来,不过就带了十来个府兵,哦,还有刘德,再无其他人了。您也看到了,人现下都在这里了。” 太子环顾了一圈,这次晋王带来猎场的人确实不多,不过一眼便都能看过来了。 他侧头看了眼晋王那略带得意的眉眼,冷哼一身,站起身来:“你莫要以为这样孤就拿不到证据了。” 说罢便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刘德正端了茶进来,恰巧碰到太子离开,他端着茶踟躇了一会儿,这才走到晋王身旁,将茶放下,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怎的就走了?” 晋王听了哈哈笑了一阵,扬声说道:“他得不到他想要的,自然就走了。” 太子黑着脸从晋王的营帐中出来,卫雍立刻迎了上来。他看太子脸色不好,便知道一定没有什么收获,所以也没有多问,只说道:“宁王殿下方才也已经回了营帐,殿下可要过去询问一番?” 太子见天色还早,便点了点头,带着人往宁王的营帐去了。 宁王这次来南苑,也不过带了十多人而已,汪真自然也随行在侧。 今日圣上遇刺的消息一传出来,汪真整个人就变得慌乱无比。因着这几日宁王不愿往围场深处去,他带来的知行门的人便没有寻到什么机会。 今日那人偷偷的来回了他,说是要潜入林子里去试一试,他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不多时便传出了圣上遇刺,燕王救驾重伤的消息,而那知行门的人,依然没有回来,这让他如何不慌乱。 宁王对于汪真的心思自然是丝毫不知,自顾自的想着心事。汪真看他坐在长榻上懒懒的发呆,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想要将话说出口,却听到帐外传来府兵的通传声:“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困惑 京城,知行门。 骆知行一如往常一般,躺在院中的竹椅中,懒懒的摇晃着。 老顾捧了一物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骆知行略抬了抬眼皮,声音慵懒:“发生了何事?” 老顾几步走到骆知行身侧,躬身将手摊开,便见一只翠鸟乖乖的伏在老顾的手掌之中。鸟儿的小嘴不时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看起来十分的惹人喜爱。 骆知行见到自己的这只小玩意儿,眉头却忍不住微微蹙了起来。 他坐起身来,抬手接过那鸟,从鸟儿的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信筒,又从那筒里抽出了薄薄的一张纸来。 骆知行缓缓展开那纸,纸上不过简短几个字——帝遇刺,燕救驾,伤。 骆知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将手中的纸狠狠地捏成一团,转头望向老顾,低声问道:“围场中还有别的消息传出么?” 老顾面色也不十分好看,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再没有其他消息传过来了。” 骆知行猛地站起身来,抬步便向外走去,老顾跟了两步,想问问之后该怎么办。骆知行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师弟那边,一切等我回来再行商议。” 老顾立刻躬身应是,待他抬起头来,骆知行早已没了身影。 这一日沈慎并未到内阁值守,所以他一直在吏部的衙门里忙碌着。 他正翻阅着公文,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慎微微蹙了眉,抬头扬声问道:“青城,发生了何事?” 青城应声而入,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快步走到沈慎身侧,低声说道:“公子,骆门主过来了。” 沈慎一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胡闹,这衙门也是他说来就来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青城左右张望了下,这才继续低声说道:“门主到没有径直进来,而是让青峰在外面传的信,说是在您书房等您。” 沈慎听他说骆知行并没有径直来到衙门,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低声说道:“知道了,你且去告诉青峰,我下了衙就回去。” 青城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公子,门主说有急事寻您,要您立刻回去。” 沈慎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拒绝,但是转念一想,骆知行虽然性子不羁,却也不是这样胡闹的人。他沉吟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低声说道:“走罢。” 青城赶忙躬身应是,跟着沈慎一同出了厢房。 沈慎向吏部尚书季平告了假,便急匆匆的回了金台坊。 沈慎推开书房的门,便见到骆知行在里面来回的走动,面色阴郁。 骆知行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来,急声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计划出了变故。” 沈慎回手将房门关好,走到他旁边,示意他不必着急,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师兄慢慢说来。” 骆知行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沈慎,压低着声音说道:“方才我养的那个小玩意儿带回来的消息。” 沈慎缓缓展开那揉的皱皱巴巴的纸,待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将那纸再次揉成一团,低声问道:“山子没有回来?” 骆知行摇头:“我将这小玩意给他带着,就是让他遇事传消息,前几日倒是一直无事,今日是围猎的最后一日了,若是无事发生,明日那惠文帝怕就要回来了。”他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中,“我原以为那晋王并没有把那熊放进围场之中,却没想到他能胆大到如此地步。” 沈慎却是眉头紧蹙,再次说道:“此事怕是发生没有多久,最多傍晚时分,朝中就应收到围场传回的消息了。”他在骆知行身侧坐定,再次将纸张展开,细细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良久,才略带疑惑的说道:“此事说不通,晋王的目标应是太子,为何山子却说遇刺的是惠文帝?” 骆知行也是微微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或许,或许太子就在旁侧,那人失误了呢?” 沈慎却不回答,眉头仍然紧紧皱在一起,总觉得有哪里有些不对。 一旁的骆知行却开口说道:“此事除了那晋王,还能有谁,总不会是太子吧。” 沈慎摇头,肯定的说:“太子虽然不十分出色,但是性子却是耿直的,断不会做出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这不就是了,”骆知行说道:“除了晋王,还能有谁有这个心思。”他顿了一顿,这才沉声继续说道:“如今,我是怕,山子会卷到这些事情里,毕竟他身份的确特殊,怕是那汪真现下也会认为此事就是我们所为吧。” 汪真的确是如此认为的。 他在心中暗暗将知行门的人骂了个遍,却又不得不强自镇定的面对太子的质问。 太子细细的打量了面前的这人,这汪真他是知道的,听老三说这人竟是晋王送到老五府上的。太子不由得轻笑一声,这老五到底是个蠢的,被人就这么当了刀使,却还懵然不知。 太子转头继续看向宁王,笑着问道:“孤知道你这几日都没有深入到林子里去,可是你手下的人数众多,难免有看不到的,我只问你,你带来的人,今日可都跟在你身侧?” 宁王虽然知道太子是为何而来,但是他自认为此事与他没有关系,便也没有什么隐瞒的说道:“应是没有吧,臣弟带的人不多,现下就将人都叫来让太子哥哥您查看一番。”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那便劳烦五弟了。” 宁王也不多想,回头便吩咐汪真道:“汪先生,您把随性来的府兵都叫来吧。” 汪真立刻躬身应是,后背却是冷汗连连。他慢慢的退出了营帐,直到帐帘落下,再也看不到屋中的情况了,脸上的笑意终于完全垮了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却仍是没有看到知行门派来的那个所谓的高手,他心中的惧意更甚,立刻招来一旁的护卫,低声问道:“新来的那个护卫你们看到没有?” 那护卫愣了一会儿,方才恍然想起汪真所说的人是谁,连连摇头说道:“今日一早便就不见了那人的踪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寻人 汪真听了那护卫的话,不露声色的继续问道:“那你们可知道他去哪了吗?” 那护卫继续摇头说道:“属下不知,那人才来不过几天,也不爱说话,弟兄们都没跟他说过话,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汪真望着面前的护卫,心中想着,若是那人就此不回来,他就推说不知此人的底细,宁王最多不过是一个失察之罪。 他如此想着,便镇定了许多,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说道:“你且将所有护卫都召集起来,太子殿下有话要问你们。” 那护卫立刻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了。不多时,宁王的帐外便聚了一队护卫,汪真来回看了几眼,那知行门中的人,仍是没有回来。他叹了口气,这才回身进了营帐。 “殿下,随您来的护卫已经召集齐了,现下都在帐外候着了。”汪真躬身向二人行礼禀道。 “太子哥哥还请移步帐外。”宁王说着便站起身来。 太子却是端坐不动,似笑非笑的盯着对面的汪真,好一会儿才问道:“请问汪先生,随五弟来的人可是都在外面了?没有任何遗漏?” 汪真听到太子的问话,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却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太子也不催促,只冷笑着坐在榻上,直直的盯着汪真。 宁王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转身问汪真:“可是有人不在?” 汪真终是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颤声说道:“殿下,的确有一个护卫没有回来。” 宁王一愣,急声问道:“何人?” 汪真迟疑了一阵,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听上方太子冷笑道:“汪先生还不打算说实话么?” 其实太子也没想到会问出些问题来,他不过是看那汪真神色有些不对,再想到他是晋王的人,便有心诈他一诈,却不曾想,还真就问出了些端倪来。 汪真哪里知道这些,他只以为太子是查出了什么,才会如此问他。他伏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回殿下,是前几日才入府的那名护卫。” 宁王听他如此说,整个人也愣在了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喃喃道:“那人,不是汪先生你推荐的么?” 汪真连忙跪伏在地,抖着声音说道:“属下该死,属下不应该贪图钱财,不查清此人底细便让人进了府中,属下该死!” 太子冷笑一声,扬声喊道:“来人!” 立刻有几名羽林卫应声而入,向着太子拱手行礼。 太子抬手指了汪真,冷声道:“将此人带下去,严加审问。” 汪真大惊,立刻抬头望向宁王。宁王也慌了神,向着太子求情道:“太子哥哥,汪先生这几日一直伴在臣弟左右,并没有离开过半步,太子哥哥手下留情,汪先生定是不知道其中内情的啊。” 太子看了一眼宁王,见他脸上的慌张之色不似作伪,这才低声说道:“五弟放心,皇兄不会诬陷任何人,这汪真若是真不知情,皇兄定会将人完完整整的送回到你府上的。” 太子说罢,便站起身来,冷声说道:“带走!” 太子出了宁王的营帐,便叫来卫雍,命他即刻带人搜索围场。 卫雍领命,立刻带人退了下去。 康镇则是听了秦媛的吩咐,出来问一问案件的进展,一出营地,便见到逐海往这边走来。 康镇抬步迎了上去,问道:“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逐海见到他,也急忙走上前去,说道:“你来的倒是正好,太子殿下得知宁王府中有一个护卫不见了,主子正领着一众羽林卫的人在围场的林中搜索呢,我这是回来想给小姐送个信儿,让小姐不必担忧。” 康镇闻言微微皱眉,带着几分疑惑的说道:“就这么巧,宁王那边竟丢了一个护卫?” 逐海又凑近了几步,低声说道:“怕是也不巧,这护卫不过几日前才进的府,又是那谋士汪真举荐的。你可知道,那汪真是谁?” 康镇茫然的摇了摇头,低声问道:“是谁?” 逐海声音压的更低:“这汪真是晋王介绍进宁王府的。” 康镇这才恍然的点了点头,又似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我这便回去将此事告知先生。” 秦媛听了康镇的话,也不由得皱起了眉,思量了一会儿,这才与康镇说道:“你不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了一些?” 康镇盘膝坐在毡毯上,也是带着几分疑惑的点了点头:“的确是太过巧了,先是你们遇到了黑熊,后又遭遇刺杀,偏偏在这个时候,宁王那边还丢了一个护卫。这事儿实在是太巧了,就像是给宁王挖了个坑,就等着他跳一般。” “宁王怕是不跳,背后也有人要将他推下去。”秦媛也坐直了身子,与对面的康镇四目相对,“这围场之中都是经过羽林卫查看过的,定然不会出现黑熊这等凶猛的动物。这黑熊的出现已经足够古怪了,却还有人趁机放冷箭,这冷箭放出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让我不得不怀疑,那人是一直暗中跟着惠文帝的。” “的确。”康镇点了点头,又望向秦媛,问道:“当时你们为什么不派人去追?” 秦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几人的注意力全然都在那黑熊之上,当时惠文帝身旁就只有燕王和一个护卫。那冷箭来的太过突然,就连锦衣卫的张大人都呆愣在了原地,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怕是早已经跑远了。” 康镇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鄙夷,嗤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一群人竟然抓不住一个偷袭的,也实在是无用。” 秦媛也不反驳,略带几分怅然的说道:“或许,是因为当时我心中想着,他如果真的死了,就好了罢。” 康镇闻言也沉默了下来,他自是明白秦媛这话中的意思。 秦媛见他不再说话,轻笑一声说道:“还好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让我也能寻个合理的借口开脱。”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宁王这边就比较耐人寻味了,偏偏这个时候丢了个人,岂不是摆明了说他府上的人有问题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伏诛 卫雍得了太子的交代便径自领着一众羽林卫往围场而去,还未走出几步,便见一队奉命护卫在围场外围的羽林卫小跑着向这边而来。 卫雍微微皱了皱眉,停住了脚步。 那一列护卫径直跑到卫雍面前,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大人,属下一行在围场西侧发现了一行迹可疑之人。” “那人现在何处?” 为首的一名护卫再次拱手道:“回禀大人,那人是周百户发现的。周百户意图制服此人,不想此人身手极好,周百户拼劲全力才将此人诛杀,周百户也是身受重伤。” “诛杀?”卫雍眉头微蹙,“也就是说,这人已经死了?” 那为首的护卫微微顿了一顿,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正是。” 卫雍无奈的挥了挥手,叹道:“人现下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那队护卫立刻躬身应是,卫雍则是回头低声吩咐了卫风几句,这才跟着那一队护卫去了。 卫风得了吩咐,立刻往太子的营帐而去。 太子此时正在审问汪真,汪真哪里敢有半分的侥幸,只咬死了说自己并不知晓那护卫的来历,不过是收了那人的钱财,这才将人荐入了府中。 太子任由他说,也不反驳,只冷冷的看着他,待他说完,才冷哼道:“你当真以为孤是傻的不成?” 汪真神色慌张,只得连连叩首口称不敢。 太子还欲说些什么,却见一护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卫大人那边似是有什么发现。” 太子一愣,紧接着一喜,急声道:“可是抓到了那名护卫?” 跪在下面的汪真听到这句,心中立刻凉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端倪。 那护卫继续伏在太子耳边低声说道:“卫大人派了他的近身护卫来回话,此刻那人就候在帐外。” 太子面上的喜色更加明显,他正想要说将人请进来,回首却看到了跪伏在地的汪真,立刻愣了脸色,厉声说道:“先将此人带下去,严加看守。” 立刻有护卫进来,将瘫软在地的汪真拖了出去。 太子这才笑着说道:“快将那护卫请进来。” 卫风进了营帐,拱手向着太子一礼,这才缓缓将事情说与太子。 太子听了,也忍不住眉头微蹙,低声问道:“这么说来,那护卫已经毙命,如今竟是死无对证了?” 卫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回道:“正是如此,我家公子已经前去查看了,回来后必然会向殿下您说明情况的。” 太子无奈的摆了摆手,低声道:“也罢,此事便有劳止戈了,你先退下罢。” 卫风闻言,向太子再次行了一礼,便躬身退了出去。 这边卫雍已经跟着那队护卫到了围场外围,羽林卫因为要换防值守,便在围场外围扎了营,作为换防护卫的休息之所。而此时,卫雍便是在这营地之内。 他先去看了那受伤的周百户,那百户身上伤口颇多,但都是皮外之伤,看起来骇人,但都不致命。 卫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人眉眼普通,身材倒是颇为壮硕,不过这等容貌,没什么特点,似是混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了一般。 那周百户见了卫雍,连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卫雍抬手止住。 一旁的护卫替卫雍搬来一把杌子,卫雍坐在周百户身前,这才低声问道:“本官听说是你发现的那行迹可疑之人,你且仔细说说你是如何发现他的。” 那周百户听了连连点头,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憨厚老实,他想了一下,这才说道:“回大人的话,下官是在巡视围场西侧的时候发现的此人。当时下官身边的人都分散开来四处巡视,所以当时只有下官一人在场。”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下官当时见到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以为他是那个府中的护卫,不过是在这林子里迷失了方向而已。下官本想盘问他几句,却不想,这人上来便动了手,下官这才觉察出不对,想要将此人擒住。 “无奈此人功夫实在是不俗,下官能力有限,实在是无法生擒此人,可又不能将他放走,无奈只得将其诛杀。还请大人恕罪。”那周百户说着,一脸的愧疚之色。 卫雍听了他的话,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你不必再管,好好养伤。”说罢便起身出了营帐。 卫雍走了出来,才低声向领他来的那护卫问道:“那刺客的尸首现下在何处?” 那护卫指了指稍远一点的帐子,说道:“现下就存放在那里。” 卫雍点了点头,便大步向着那营帐而去。 卫雍接过护卫递过来的棉布巾帕,将口鼻掩住,这才掀帘进了帐子。 事发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所以尸体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 卫雍走上前去,却见这人穿着宁王府护卫的服饰,腰间并没有挂着腰牌。 他仔细看了那人的面容,相貌普通,皮肤微黑,不知为何,卫雍却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似是自己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翻开这人的衣襟,此人颈下横着一条伤痕,深可见骨,怕是此伤便是致命伤了。 卫雍又大略的查看了这人身上其他的东西,见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 他转头问那护卫:“此人身上可还有其他物品?” 那护卫摇了摇头,回道;“再没有了,属下几人发现他的时候便是如此了。” 卫雍点了点头,这才低声说道:“回罢。” 卫雍从那营帐出来,对着一众人吩咐仔细看管,严加防范,便骑马回了大营。 卫雍回了大营,便径直去了太子的营帐,将情况逐一说明了一番。 太子听罢,低头沉吟了片刻,低声问道:“止戈,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卫雍也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殿下不觉得此事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么?” 太子苦笑一声,说道:“的确如此。” 这场刺杀发生的太过突然,而这刺客也发现的太过及时。卫雍隐隐觉得,似乎这刺杀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惠文帝,而是要将整个宁王府拖入泥沼之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约定 卫雍望向太子,低声问道:“那,殿下您有何打算?” 太子知道卫雍的脾性,低叹一声,说道:“孤能有何打算,如今情况便是这样,孤也只能如实向父皇禀报了。” 卫雍闻言沉默不语,太子知道他这是不赞同的意思,只得抬手轻拍他的肩头,劝道:“孤知晓你不愿参与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中来,可是如今,若是孤不向父皇禀告此事,那便是欺君之罪。”太子轻叹一声,神色无奈的继续说道:“况且孤也不过是将查到的事情如实禀告,结果如何,自有父皇定夺。” 卫雍知道太子的意思,宁王一向与晋王亲厚,属于晋王一派。如今能够借此机会扳倒宁王,对于太子来说,倒算是有益无害。 卫雍神色不动,拱手向着太子行了一礼,淡淡回道:“臣并无异议。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臣先行告退了。” 太子虽有心想要再劝一劝他,却也知晓多说无益,便挥了挥手,说道:“今日你也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卫雍出了太子的营帐,便见到秦媛带着逐海卫风二人站在不远处。 卫雍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大步向着秦媛而去。 秦媛自是也听说了刺客伏诛的事情,她疾步走到卫雍面前,低声问道:“此事可就如此定了?” 卫雍微微的点了点头,牵了她的手,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二人回了营帐之中,双双坐定,卫雍这才低声说道:“我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蹊跷,你如何看?” 秦媛也点了点头,低声回道:“此事的确处处都透着古怪,似是处处合理,却又因为太过合理而让人生疑。”秦媛双目微垂,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今日见到了那百户和刺客的尸身了,可有什么发现?” 卫雍有些无奈的叹道:“我今日倒是特地问了问那百户的底细,说是他们家中已经有三代人在羽林卫任职了,他这个百户之位也是世袭而来。”他顿了顿,方继续说道:“我今日见到此人,他说话倒是颇有条理,面貌却十分的普通,神态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倒不像是在说谎。” 卫雍顿了顿,又说起那个已经毙命的护卫来:“此人身上倒是穿着宁王府护卫服饰,可是却没有腰牌之类的身份象征,而且也没有发现刺杀用的弓箭,更奇怪的是,”卫雍说着转向秦媛,面上的疑惑之色更甚,“我好似在哪里见过此人。” 秦媛闻言一愣,低声问道:“见过?你如何能见过宁王府的人?” 卫雍也是苦笑:“就是如此我才觉得奇怪,或许是这几日在围场之中见过罢。” 秦媛知道,卫雍虽是如此说,心中却肯定是之前在哪里见过此人。 二人又是沉默了一阵,心中的疑惑皆是更重了一些。一旁的康镇见二人皆是愁眉不展,忍不住开口说道:“其实如此将错就错也挺好不是么?”他见那二人皆是转头向自己望来,微耸了耸肩说道:“怕是那太子也是如此认为的吧,虽然你我都清楚此事与晋王脱不了干系,但是若是能就此除去宁王,也不无益处啊。” 卫雍苦笑,转头望向秦媛,秦媛点了点头,无奈笑道:“你说的自然是有理,只是我总觉得这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康镇表情更是微妙,他低笑了两声,这才说道:“简单不简单,此事在惠文帝那里,若是定了性,便再无翻案的可能。”他又抬眼望了望两人,嗤笑道:“你们自小便从这勋贵之家长大,皇室的事情自是清楚地很。这定罪的事情,证据不过是个佐料,这究竟成不成立,最终不还是要看那上位者的想法么。” 秦媛与卫雍二人闻言皆是哑然,的确,不管如何,若是惠文帝相信这事是宁王做的,那便就是宁王做的,再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康镇见他二人似是想通了些,又继续说道:“案件可以就此结束,但是这追查我们可以继续下去,我就是不明白,你们又何必为此纠结。” 卫雍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叹道:“你说得对,是我思虑过多了。” 卫雍说罢,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康镇一番,这才笑着转头对秦媛说道:“这小子跟着你显然是学了不少的东西,去开封前,我看他还唯唯诺诺的,如今说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了。” 秦媛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这倒是与我无关,他本就是个聪明的,不过不愿外露罢了。” 卫雍倒是没再多问,又转向康镇,笑问道:“你可会些功夫?” 康镇转头看向秦媛,见她正含笑的望着自己,眼中隐隐含着鼓励,似是再说卫雍此人可以信任。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郑重的回道:“小的倒是会一些拳脚功夫,比起公子手下的兵可能不行,但是对付一两个莽汉倒是无碍的。” 卫雍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问他这功夫是哪里来的,只是郑重的说道:“先生既然信你,我便也不多问,可若是你有什么不利于先生的举动,我定是不会轻饶了你。” 康镇闻言轻轻笑了起来,眉眼竟是带了些柔和:“先生于我有知遇之恩,康镇永远不会背叛先生。同样的话,康镇也还给公子,若是公子日后负了先生,康镇也定然不会放过公子的。” 卫雍闻言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好,好,我会记得你这话,定不会让你有机会实现的。” 卫雍说罢,又转向秦媛,温声说道:“有这小子在你身旁,我便能多放心些。”他顿了顿,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今日圣上有令,围场众人皆不能离开,你便在这营帐中歇息。我要带领羽林卫巡视围场,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帐,你不必担心,字行休息便是了。” 秦媛闻言站起身来,低声叮嘱道:“如今虽说是刺客已经伏诛,你还是要多加小心些才是。” 卫雍低声应了,这才转身出了营帐。 第一百八十章 山子 翌日一早,太子便将前一日的情况逐一向惠文帝禀报了。 惠文帝听后倒是没有想象中那般震怒,而是略带着几分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太子自己知道了,便让太子退了出去。 太子退出营帐后,心中很是纳闷,却也没有多想。 惠文帝则是看着太子离开后,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他挥退了帐中伺候的人,独留下冯山一个,这才低声问道:“你对于这件事怎么看?” 冯山一脸的为难,好一会儿才低声回道:“陛下,您这不是为难奴婢么,奴婢哪里懂得这些?” 惠文帝冷笑了两声,低声说道:“昨日怀德跟朕说他这几日都没有进过林子,朕还有几分怀疑,今日怀征就来跟朕说,刺客是怀德府中新晋的护卫,这事岂不是巧的过分了?” 冯山站在一旁低声的反驳道:“陛下,方才太子殿下只是说,宁王府中的护卫因为行迹可疑而被羽林卫诛杀了,并没有说那人就是刺客啊。”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怎么旁人府上人都没少,偏偏就他府中的护卫丢了!”惠文帝冷冷的打断冯山的话,“就算他是被人算计的,此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冯山只站在一旁干笑着,不敢再多说什么。良久,惠文帝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疲惫:“朕一直以为朕对这几个儿子没有什么偏颇之处,却不想还是逃不过这手足相残的状况。” 惠文帝伸出手,冯山连忙躬身上前,将他扶起。惠文帝站起身来,环顾了营帐一圈,终于低声吩咐道:“罢了罢了,此事便就交给怀征处理吧,他终究是朕选中的储君。冯山,你且跟太子说,朕乏了,这两日便起驾回宫罢。” 冯山躬身行了一礼,这才缓步退了出去。 此时太子正在准备拉了汪真去辨认那刺客的尸身,见一个小内侍疾步往自己这边过来。他仔细辨认了下,方看出此人是冯山常带在身边冯保。 冯保见到太子连忙躬身行礼,低声禀道:“殿下,陛下有口谕给您。” 太子笑着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冯保这才站直了身子,扬声说道:“圣上有旨,围场刺杀案一切事宜由太子全权负责,无需再行上报。” 太子闻言顿时面露喜色,对着冯保拱了拱手说道:“儿臣遵旨。” 冯保传过旨后,立刻又躬下了身,凑到太子身旁,谄笑道:“奴婢恭喜太子,奴婢义父有话托奴婢转告殿下。” 太子闻言微一挑眉,略微靠近了那冯保两步,冯保这才凑到太子耳边,低声说道:“义父说,陛下说他乏了,想要尽快起驾回宫,殿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太子闻言微微颔首,眼神示意身后的贴身护卫,那护卫便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冯保手中,笑道:“有劳公公了。” 冯保略捏了捏那荷包,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再次行礼道:“太子殿下太客气了,若是没什么事,小的便回去回话了。” 太子见冯保走的远了,这才问身边的护卫:“卫指挥使现下在何处?” 那护卫略思索了一阵,低声回道:“昨夜卫指挥使一直在安排羽林卫值守,今日一早才回营地,这会儿怕是还在营帐里休息着。” 太子点了点头,低声道:“倒是辛苦他了,罢了,你且下去通知各府中的人,要他们准备准备,午后便回南苑行宫,明日便启程回京。” 那护卫应声去了,太子望了望秋日里湛蓝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天气晴好,适宜出行。 卫雍此时不过在帐中闭目养神,听到外面传来略微慌乱的脚步身个,便哑着声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媛正坐在一旁的毡毯上看着书,听他问话,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秦媛掀开帐帘,便见到逐海正与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说话,那护卫见他出来,行了个礼便跑走了。 秦媛几步走到逐海身侧,看着四处略显慌乱的模样,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太子派人过来传令说,要各府中的人准备一番,午后便拔营回行宫,明日众人便启程回京。”逐海将方才那护卫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才略带几分疑惑的低语道:“那刺杀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秦媛点了点头,对他说道:“那你们几人先行整理一番吧。”说罢便回身进了营帐。 营帐中,卫雍已经坐了起来,神色还带着点懵懂,见到秦媛进来,他抬起手揉了揉额角,沉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之间就喧闹起来了。” 秦媛走上前去,坐在他的身侧,低声说道:“太子传令说午后便要拔营回南苑行宫,各府的人正在收拾整理,这才显得慌乱了一些。” 卫雍闻言一愣,诧异的问道:“这便要回去了?” 秦媛点了点头:“说到底,事情也算是清楚了,皇帝再留在这里反而更不安全,倒不如尽早回宫。” 卫雍略有些混沌的脑袋这时候才算是稍稍清醒了一些,他拉起秦媛的手,叹道:“怕是回京之后,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了。” 秦媛闻言淡淡的笑了笑,抬眸望向卫雍,低声问道:“止戈,你可后悔?” 卫雍略愣了一瞬,双手收紧,似是发誓一般的说道:“既然选择了,自然不悔。” 秦媛脸色微红,低叹一声说道:“如今看来,太子形势尚算不错,只是晋王怕是绝不会就此袖手。回了京城之后,怕是再没有安宁日子了。” 此时京城之中已经收到了惠文帝遇刺的消息,满朝哗然。 首辅严又廷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召集一众阁臣入文渊阁议事。 众人皆是满面忧色,直到听来人禀报刺客已经伏诛,这才安下心来。 沈慎闻言心中却是一惊,状似不在意的低声问那报信之人:“这么快便捉到了刺客,你们羽林卫的人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那刺客究竟是何人所派?” 那派来回话的千户闻言向着沈慎行了一礼,扬声禀道:“回阁老的话,经辨认,那刺客是宁王府几日前新入的护卫,名唤顾山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愧疚 沈慎只觉得自己脑子嗡的一声炸响,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其他众人显然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而是继续问着那传信的护卫其他问题。 沈慎伸手撑住一旁的书案,稍微收敛了下思绪,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一旁的严又廷见他退了出去,也皱了皱眉,缓步跟了上去。 沈慎站在殿外的廊柱旁,抬眸望了望宫墙上那四角的天空。此时正值秋高气爽的季节,那天空湛蓝而高远,让人心情不由得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方才那护卫说的话,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几分。山子对于师兄而言,就如同青城于他是一样的。他能想象出,师兄一旦得知此事,必然会大发雷霆。 他长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必然艰险,必然会有牺牲。可是,他仍旧觉得愧对师兄。 严又廷望着前方沈慎的背影,缓步上前,低声问道:“思之可是有心事?” 沈慎听到声音,立刻回过神来,躬身向着严又廷行了一礼,道:“老师。” 严又廷缓缓点了点头,看他神色淡然,笑着问道:“我看你似是有心事,可愿与为师说一说?” 沈慎回首望了内殿一眼,稍稍整理了下思绪,方才掀起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低声说道:“学生心中有些乱,不知该如何说起。” 严又廷随着他的眼神,也回身望了殿内一眼,勾唇轻笑了一声,抬眼望了沈慎一眼,便转身向着一旁的回廊走去。 沈慎立刻会意,连忙躬身跟在严又廷身后,抬步走向了一旁的回廊。 师生二人缓步前行了一段,终是在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停了下来。 严又廷整了整身上那绣着仙鹤纹补子的绯红色官服,这才转身望向沈慎笑道:“思之可是对刺杀之事心中存疑?” 沈慎面上仍是一派淡然之色,眼眸却微微低垂,浅笑道:“学生心事,终是瞒不过老师。” 严又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声中带着几分慈爱:“你是我的学生,老师又怎能不知你的心思。”他收回了手,直视着沈慎,低声问道:“思之,你且说说,此次刺杀,你是如何想的?” 沈慎神色郑重了几分,左右环顾了一番,这才低声说道:“老师,学生以为,此次刺杀,怕并不是宁王所为。” 严又廷闻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颔首道:“的确如此,此次事情必然不是我等看到的这般简单,怕这宁王也不过是个替罪的羔羊而已。” 沈慎闻言神色更是添了几分疑惑,他略微倾身,离严又廷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可是,学生听方才那护卫话中的意思,圣上似乎也默认了这个结果。” 严又廷仔细盯着沈慎看了半晌,这才又长叹了一声,低声说道:“那忠勇伯府的事情,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你可还记得?” 沈慎闻言,面色微沉,眼眸也再次垂了下来,纤长的睫毛将眼底那几分的恨意悄悄的掩盖了起来,可是他的双手却仍旧忍不住紧紧的握了起来。 严又廷自是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低声劝慰道:“非是为师想要提你伤心之事,只是,这朝堂之中的事情便是如此,一件事情,真相并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永远是上位者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沈慎沉默了良久,最终,他抬起眼眸,望了眼面前的人,躬身行礼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沈慎说罢,便转身回了内阁,在他的位置上再次坐了下来。 他仔细想着严又廷方才的话,严又廷此人太过狡猾,看似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似说了很多。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似是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青城不能进宫,所以每当沈慎在内阁值守的时候,他便在宫门外的马车上候着。 今日他如往常一般,靠在马车上懒懒的坐着,却见到那宫门内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小跑着向自己这边跑来。 青城仔细辨认了一番,知道这人是在文渊阁伺候的,便纵身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向着来人躬身行了一礼。 那小内侍显然也是认识青城的,一路小跑到青城身前,躬身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青城小哥,沈阁老有话托奴婢转告小哥。” 青城笑着回道:“公公请将。” 那小内侍左右望了两眼,这才低声说道:“阁老说,今日出门行的急,家中的鸟儿忘了喂。阁老还说那鸟儿调皮,他心中惦记着,托奴婢告诉小哥赶紧回去看一看,可莫要叫旁人捉了那鸟儿去。” 青城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仍是笑意盎然,向着那小内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属下这便回去看看,还请公公告知阁老,请阁老安心便是。” 那小内侍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青城小哥客气,奴婢倒是没有想到,阁老竟还喜欢养鸟儿。” 青城笑意不减,低声道:“正是,阁老,甚是重视那鸟儿。”说罢,他再次向着那小内侍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就不多与公公寒暄了,这便就回去了。” 那小内侍这才惊觉自己似是耽误了青城的时候,连忙退了两步,说道:“那奴婢就不耽误小哥了。” 青城笑着退回到马车上,扬起马鞭,便径直往宫外行去。 待出了皇宫的范围,青城的马车却是越行越快,最后竟似要飞奔起来。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青城便回到了金台坊。 他将马车扔给出来迎接的门房,便大步往书房跑去。 书房中,青峰正在整理书册,见他一脸焦急的跑进来,带着几分疑惑的问道:“你不是在宫外等着公子的么,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青城来不及与他说话,径直走到书房的多宝阁边,将顶端的一个红木匣子取了下来。 青峰见他取那匣子,也不多问,径自到一旁拿了香炉和火折子过来。 青城将匣子打开,取出一个细口的长颈小瓶来,小心翼翼的自那瓶中倒出一些粉末放到那香炉之中,再用火折子将那香点燃。 不多时,那淡雅的幽香便飘满了整个房间。青城一言不发的将窗扇打开,又在书案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来,只在那纸上写下一个字:逃。 第一百八十二章 火灾 做完这些,青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神死死的盯着那半开的窗扇。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窗边便传来了熟悉的鸟鸣之声。青城走到窗边,果然在窗格上,看到了那只颜色鲜亮的鸟儿。 青城双手捧起那鸟,将方才那纸小心翼翼的塞到信筒之中,低声对那鸟儿说道:“你可要快些飞,快些到你主人身旁。” 那鸟儿似是听懂了青城的话,啾啾的鸣叫了两声,终于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青城盯着那鸟儿飞走的身影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将香炉熄灭。 青峰见他神色比平日里要严肃许多,伸手一边帮他整理书案上的东西,一边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青城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亦不知,今日公子突然传信给我,说是要给骆门主传信,我想,怕是骆门主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吧。” 青峰闻言沉默了,却听青城低声说道:“若是骆门主来了,你千万要留住他,我先回去宫门前等公子了。” 青峰颔首表示知道了,青城这才又转身出了书房。 这边骆知行正在嘱咐阿昌,想要让他想法子潜到南苑,打探一下山子的消息。 老顾此时却又捧着那翠鸟走了进来,骆知行见那鸟儿,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嘀咕着:“这青天白日的就给我传信,他倒是不怕被人发现了。” 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他还是将那鸟接过来,摘下了信筒,将纸打开。 看着纸上那一个逃字,骆知行先是有一瞬间的怔愣,很快便明白了这字之后的含义。 他狠狠地将那纸揉进手心里,面色瞬间变得阴寒无比。 老顾与阿昌见他脸色变得如此难堪,皆是有些迷惑。二人自是看到了那纸上的逃字,可是却不知慎少爷为何要传这样一个字给门主。 他二人相视一眼,老顾这才低声问道:“门主,这,慎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骆知行闻言沉默了良久,手却是越握越紧,脸色也是越加的阴寒冰冷起来。 他狠狠地咬紧牙关,半晌才冷冷的说道:“整理铺中所有有用的东西,我们即刻离开这里。” 老顾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刚要张口继续问,身旁的阿昌却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躬身向着骆知行行了一礼,应道:“属下知晓。”说罢便拉着一脸疑惑的老顾退了出去。 室内便只剩下了骆知行,他似是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伸手将身后的太师椅一把抬起,狠狠地掷到了地上。 那太师椅似是承受不住这等大的力量,哗啦一声便彻底碎裂开来。 骆知行却仍旧觉得不够,他又一个垂手,那袖中的扇子便无声的滑落到他的手中。他抬手展开那漆黑的乌金铁扇,一个挥手,随着一道劲风,那扇便飞了出去。 随着哗啦一声,那扇子斜斜的插在了靠墙而立的多宝阁上,摆在上面的花瓶瓷器应声而落,摔的粉碎。 骆知行望着那一地的狼藉,面上的癫狂之色终是收敛了几分。他抬步走到那多宝阁旁,抬手将铁扇取了下来,望着那漆黑的扇子,心中宛如刀绞一般的疼痛着。 山子便如同他这把扇子一般,自幼年起便一直伴在自己身侧,若说除了沈慎,骆知行最信任何人,那便是山子无疑。 如今沈慎一个逃字,他便知道,山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骆知行将那扇子紧紧的握在手中,回首环视了这屋一眼,大步的走了出去。 屋外老顾与阿昌一阵兵荒马乱,他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将铺中所有有用的东西收拾一空,又传信给在京郊庄子里一众门中的弟子,这才走回到后院中给骆知行回话。 骆知行此时正看着这个他最喜爱的庭院,低低的叹了一声,低声说道:“以后许是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烧了吧。” 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不多时,东市的居民便发现一处不大的铺面中,竟是有浓烟冒出,那浓烟越来越多,不多时竟是看到了有火苗自后院涌出。 一旁的居民此时才意识到,这是铺子里失火了。百姓们立刻慌乱了起来,端盆提桶,纷纷往这边跑了过来。 正在附近巡视的金吾卫也闻声赶了过来,那火势却是越来越大,看起来似是控制不住了。 与这间铺面临近的铺主忍不住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双手合十不停的向天叩拜着。 奇迹般的,那火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只一味的烧着这一间院子,却没有向两旁蔓延。 不过一两个时辰,这火竟是奇迹般的被扑灭了。一众金吾卫的官员进去查看,这才发现,这火竟是只烧了这一家院子,居然丝毫没有往两旁蔓延,直叫人大呼奇怪。 却没人发现,火势起时,有一个面貌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身形笔直的站在不远处,那双狐狸眼中直直的望着那滚滚的浓烟,眼神中竟是含着浓重的杀意。 这一场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旁人只见到,等到火势息了,才见到这店中那姓顾的老掌柜匆匆跑了回来,坐在店门口哭嚎了一阵,便被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扶着离开了。 见到的百姓不过三五个凑成堆,说几句可怜,便不再提起。 这知行门的一把火,便如同那夜空中的烟火一般,很快便在京城的百姓心中消散了。 沈慎从内阁回来,便听到青城将知行门大火的事情说了。 沈慎听后,沉默了半晌,好久才低低的自语道:“师兄一向做事决绝,如今这晋王是彻底将他惹怒了,怕是这晋王日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而这些事情,远在南苑行宫的众人却是丝毫不知的。 众人在太子的安排下再次回到了南苑的行宫,进行简单的休整。 由于在围场中发生刺杀事件,这一年的秋狩便没有再选出什么魁首来。一众官家子弟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些,不过是盼着能够早日回了京城,快一些远离了这是非地。 秦媛此刻正跟卫雍一起,听太子派来的护卫回话。 那护卫对着二人拱了拱手,低声禀道:“今日太子让宁王府中的人认了那护卫的尸首,已经确定那死的人,就是宁王府新晋的护卫,顾山。” 第一百八十三章 知晓 秦媛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的追问道:“你说那护卫名唤什么?” 那护卫虽然对于秦媛的态度有几分奇怪,却仍旧拱手再次说道:“回先生,那护卫名唤顾山。” 秦媛心中一阵狐疑,顾山,可是个同名的人? 卫雍见她面露迟疑,俯身低声问道:“可有什么不对?” 秦媛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无事,不过觉得这个名字听着有几分熟悉。” 卫雍转身示意那护卫退出去,这才低声对秦媛说道:“我昨日也与你说过,我看那护卫也是有几分眼熟,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秦媛这才猛地想起卫雍昨日说过得话,她昨日听过便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今日再次听到,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她转身望向卫雍,面色略带几分焦急的问道:“那刺客的尸首现在何处,你可能带我去看一看?” 卫雍虽然对于秦媛的态度十分疑惑,却仍然点了点头,回道:“那护卫的尸首已经被羽林卫送到了行宫外,明日一早便要一同带回京中去。”他眉头微蹙,再次向秦媛确认:“那护卫的死状颇有些血腥,你确定你想要看么?” 秦媛直视着卫雍,心中渐渐地涌起了一阵不安,她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方便的话,你现在便带我去罢。” 卫雍无法,只得吩咐了逐海与卫风几句,带着秦媛出了院子。 二人刚行出几步,便见到迎面走来一个形容俏丽的少女。那少女见了卫雍,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惊喜,连忙提了裙摆小跑了过来。 “二表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少女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秦媛站在卫雍身后,仔细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这少女正是林萱。 林萱今日穿了一件妃色的对襟上衫,下面则是一件白色的织金纱马面裙,看起来十分娇艳可人。 秦媛敛了眼神,微微躬身向着林萱行了一礼:“民女见过林小姐。” 林萱好似才看到跟在卫雍身后的秦媛,面上的笑意微微敛了几分,低声说道:“原来秦先生也在,倒是我无礼了。” 卫雍不知为何,此次围猎,林萱对他的态度比往日更是热切了几分。他本就不喜欢与旁的女子多有来往,如此一来便更是对林萱多了几分不耐。 他不动声色的将秦媛护在了身后,面无表情的低声说道:“我尚有公事在身,萱表妹若是无事,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林萱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卫雍神色淡淡,语气也称不上好,只得收敛了笑意,躬身福了一福,低声说道:“那萱儿就不打扰表哥了。” 卫雍听她如此说,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秦媛大步离开了。 林萱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一方绢帕,略带几分怅然的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秦媛走出几步,不知为何,忍不住回头望向林萱。 只见林萱仍旧站在原地,眼神定定的望着他二人的方向。 许是没有想到秦媛会回头,林萱先是一愣,继而立刻转头快步离开了。 秦媛的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她看着林萱离去的背影,心中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卫雍却是没有发现她的不妥,仍是径直往前大步走着。他走出了几步远,终是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他站定,回过头,就看见秦媛呆立在身后。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兀自走着神。 卫雍眉头微蹙,转身走了回去,低声问道:“怎的了?” 秦媛听到他的声音,缓慢的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望向卫雍。 卫雍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忍不住俯身凑的更近了几分,又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秦媛想起方才林萱那痴迷的眼神,终是没法再骗自己。她低低的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多说什么,低声说道:“无事,不过是见到萱姐儿,心中有几分感慨罢了。”她说着径自向前走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卫雍虽然心中仍旧觉得疑惑,但是见秦媛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大步跟上秦媛,向外走去。 二人出了行宫,便向西侧一处偏僻的院落走去。 这个院落不大,原是用来放置一些杂物的,因为位置偏僻,渐渐就废弃不用了,后来就用做关押在围猎时候犯错之人的地方了。 而汪真此刻就关押在此处,那刺客的尸首也放置在院子最角落的一处偏房之中。 羽林卫现下正派了一队护卫将这院子层层的把守着。 卫雍走到院门外,几个守门的护卫看到卫雍,立刻向他二人行了一礼,主动将门打开了。 卫雍微微颔首,一言不发的便领着秦媛往着放置尸首的偏房走去。 走到那间厢房门外,卫雍从袖中掏出两块棉布巾帕。秦媛接了过来,抬手将它蒙在了自己的口鼻上。 卫雍见她面色淡淡,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便以眼神询问她是否准备好了。秦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卫雍这才伸出手来,抬手推开了那厢房的门。 门扇吱呀一声便打开了,屋中没有掌灯,仅仅有细碎的月光顺着那打开的门扉淌进屋中,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楚。 好一会儿,秦媛的眼睛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了屋中的光景。 那屋中墙壁干干净净的,正对着门的那面墙边摆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摆着一个四角的香炉,似是有烟气从那香炉中缓缓冒出。 秦媛抬步便要往里走,卫雍抬手拦了她一把,示意守在一旁的护卫拿盏灯来。 那小护卫闻声立刻跑到一旁的厢房,不多时便提了一盏灯笼回来,递给卫雍。 卫雍接过灯笼,这才沉声对秦媛说道:“走罢。” 秦媛点了点头,提步往门内走去。 一进门,便感觉到一阵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许是怕尸体腐化,这屋内的角落里摆着几个冰盆,那阴冷之气便是从此处而来。 秦媛却似毫无感觉,径直往里面走。 那尸体已经放置了两天了,虽是有冰盆镇着,仍是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异味来。 秦媛仍旧不为所动,又向里走了两步。二人这才看见,在这偏房的东侧放置着一张木制的床板,而那尸首,就静静的躺在那床板之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醒 秦媛看到躺在那床板上的魁梧身形,不由得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卫雍却伸手一把拉住秦媛的手肘,压低声音说道:“这尸首放置了已经有两天了,你莫要在靠前了,小心冲了晦气。” 秦媛却是一把甩开卫雍的手,大步向前,几步走到那床板之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的打量着那尸首。 那人皮肤微黑,双目微阖,脸上略有些血迹,颈上的伤口外翻,看起来略显得有些狰狞。 秦媛心却是猛地沉了下去。 山子,这个人是山子。 她不敢置信的紧紧盯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山子怎会出现在围场之中,又怎会,怎会,丢了性命? 卫雍此时也走了过来,他看到秦媛满面震惊之色,心中也有几分骇然,难道,媛儿是认得此人的么? 他一个用力,将秦媛拉了起来,秦媛一个没有防备,竟是被卫雍拉的一个踉跄。二人一同向后退了几步,卫雍这才扶着秦媛的肩膀站稳。 他低头望向怀中的人,秦媛却似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一时间竟是没有任何反应。 卫雍抬手轻轻抚着秦媛的脸颊,秦媛仍旧紧紧的抿着嘴唇,细细看去,眼圈竟似有些红。 卫雍心中疑惑更甚,他俯身到秦媛的耳边,低声唤道:“媛儿,媛儿。” 秦媛似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抬手推开了卫雍。 “媛儿可是认识此人?”卫雍抬起灯笼,向那尸首照去,又细细的看了一番,更是觉得有几分熟悉了。 秦媛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失态,若说不识得,必然是说不过去的,可是若说识得,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山子的身份。 她站在卫雍的身后,再次望了山子的尸首一眼,终是缓缓开了口,说道:“说不上认识,但是我的确是见过此人的。” 卫雍转过身来,望向秦媛。 秦媛却没有直接说她在哪里见过此人的,而是低声说道:“这件事,怕是比我们想的要更复杂的多。” 卫雍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秦媛却径直转身出了屋,脚步不停的向院外走去。 卫雍愣了一瞬,这才赶忙抬步跟上,匆匆将手中的灯笼塞给一旁的护卫,疾步追了上去。 秦媛此刻心中纷乱之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山子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围场之中,并且是以宁王护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知行门,在这次围猎之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径直的走着,不抬头也不说话,只大步的走着,直到一双手自身后紧紧的将她拥住。 卫雍紧紧的将秦媛拥在怀里,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卫雍连忙将她整个人调转过来,急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秦媛张了张口,仍旧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反常的行为,无法,她只得抿紧了唇,沉默着。 卫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忍不住浮起了几分怒气,他双手不由得用了几分力气,紧紧的握着秦媛那纤细的肩头,沉着声音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我说的么?” 秦媛依旧沉默着,她并不是想要瞒卫雍,只是自家与王太公的关系,除却自家人,再没有旁人知晓,哪怕是自己的外祖父,也是不知情的。 她不能擅自将太公的事情告知卫雍,可是她也不愿意胡乱的说些什么来骗卫雍,所以她只能选择沉默。 卫雍却被她这副模样彻底激怒了,他松开扶着秦媛的手,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良久,他才哑着声音低声说道:“若是你不想说,我也不逼迫你。”他声音暗哑,带着浓浓的失望,“只是,我原以为,你与我之间,是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卫雍说罢,也不再理会秦媛,转过身,径直往前走了去。不一会儿,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再次转了回来,一把抓起秦媛的手,这才再次大步的向着行宫而去。 卫雍将秦媛送到房间门口,见到康镇开了门,便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开了。 开门的康镇一脸的茫然,低声问秦媛:“这卫二公子今日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秦媛眼圈微红,垂着头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无事,你也回去休息吧。” 康镇应了一声,便抬步出了屋,走出两步却又听到秦媛低声唤他。 他回过头,便见秦媛一脸的迟疑,声音也压的极低:“若是你还不觉得累,可否陪我说说话?” 康镇低低的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回来,笑道:“时候尚早,我回去也是无事。”说罢便进了屋。 秦媛再次抬首望了眼卫雍房间的方向,这才转身进了屋,将房门阖上。 康镇已经在太师椅中坐好,见到秦媛面色不对,便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你与你家止戈吵架了?” 秦媛走到他身侧的太师椅中坐了,低叹了一声,这才说道:“不过是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 康镇闻言,整个往后一仰,斜斜的靠坐在太师椅中,神态闲适的说道:“说实话,我是不太懂你们这些......人的,”他顿了顿,似是在思考如何说,好一会儿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那卫二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你这一脸愧疚的模样,必然是你做了什么叫他不高兴了。” 秦媛轻轻咬了咬嘴唇,看了康镇一眼,才低声说道:“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告诉他,可是我也不愿意骗他,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康镇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秦媛,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秦媛,你我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是却也胜似知己,我一直以为你是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如今看来,你倒是也没什么不同了。” 秦媛闻言抬首,迎向康镇的目光,却听他又继续说道:“如今的你,一副小女儿的做派,哪还有半分当年杀金贼的英勇模样!” 康镇的话,如同当头棒喝一般猛地砸进了秦媛的心中。 她呆呆的望着康镇,康镇却是站起身来,径直往房外走去,在房门阖上前,他冷冷的丢下一句:“你可还记得你回到京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试探 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媛望着那已经关好的门扇,心中不由得沉了几分,自己的确是太过沉溺于儿女长情之中了。 她静静坐在太师椅中,望着书案上忽明忽暗的烛光,脑中不由得浮现起辽东的往事来。 自己一路行来,上过战场,杀过金贼,如今却为了这一些小事而踌躇不前,思绪混乱,实在是有些不应该了。她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意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普通女子而已,如今看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嘲笑那些后宅女子。 她长叹一声,脊背挺得笔直,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秦媛站起身来,走向了那烛火。她扭头看了看窗外,她方才听到了卫雍的脚步声,知道他就在那里。可是她不想在让他来扰乱自己的思绪,当下一个挥手,灯烛瞬间熄灭,室内也随之暗了下来。 卫雍静立在门外,手已经抬起,却见室内灯光忽然灭了。 望着面前的黑暗,卫雍缓缓收回了手,手指却在缓缓的收紧,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一夜,说来无话,可是又不知多少人彻夜难眠。 骆知行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虽然天气还称不上凉爽,他却不得不将身体完全的包裹住,以防止被有心人认出。 昨日他烧毁了知行门后,便带着阿昌骑马出了京城,一路向西,径直往宣府而去。 阿昌正是几日前从宣府回来,说是老头子如今就在宣府境内。骆知行原本就打算山子回来后就往宣府走一趟的,如今出了这些意外,此行便不得不提前了。 老顾因着年纪大了,骆知行便将他安顿在了京郊的庄子里,并嘱咐门中其他弟兄这段时日不可进京,这才带着阿昌离开了。 二人出了京城已是骑了一夜的马,阿昌看着前面骆知行的背影,心中不免有几分忧虑。门主自从离开庄子,便再没有说一句话。 看着日头渐渐升高,前面的人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阿昌不得不加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他行到骆知行身侧,扬声喊道:“少爷,如今天色已经大亮,你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不如在前面的城镇休息一下可好?” 骆知行却没有任何回应,一抬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更是卖力了。 阿昌很快便又被他甩在了后面,他看着前面的人袍角飞扬,只能低叹一声,也甩了甩鞭子,加速追了上去。 而此时南苑行宫,惠文帝已经带着一众官员行在了回京的路上。 卫雍骑马护在惠文帝的车辇旁,心思却仍是在国公府的马车上。 他不知道昨夜秦媛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今日一早,秦媛打开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清亮而透彻。 这清亮透彻却没来由的让他感觉一阵心慌,似乎秦媛做了什么决定,而这决定中,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卫雍像往常一样走过去牵她的手,秦媛却是微微欠了欠身,向他行了一礼的同时,巧妙的避开了他的手。 卫雍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看得出来,秦媛疏远了自己。 他却不敢多问,只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便逃似的离开了。 现在想来,自己的做法似乎不太好,他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做些什么,哪怕是与她玩笑两句也好,只要她将那疏离的模样收回去就好。 太子的车架就在惠文帝之后,他掀开车帘,就看到卫雍一脸的神思不属,便低声的询问身侧的近侍道:“昨夜有人来回话说,卫指挥使带着秦先生去了那关押汪真的院子?” 那小内侍躬了躬身,笑着回道:“回殿下,昨夜的确是有人如此说过。” 太子低笑了两声,又掀开车帘望了望卫雍的方向,这才继续问道:“那人可还说了什么?” 那小内侍想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奴婢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说是卫大人去看了那刺客的尸首,回来的时候似乎是与秦先生发生了一点争执。” “争执啊,”太子挑眉笑了笑,这才笑着吩咐道:“到午膳的时候,你便将卫大人请来,说是孤想要与他说一说那刺客的事情。” 那小内侍低笑着应了声是。 待到午膳地时候,车队便停了下来,各府的仆役便忙着生活做些简单的饭食。 一个穿着藏蓝色圆领袍子的小内侍从太子的车架上爬了下来,一路小跑着到了卫雍的跟前。 卫雍正欲回去寻秦媛,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好让自己不再如此的患得患失。他调转马头,却见那小内侍就站在自己的身侧。 那小内侍见他看到了自己,忙躬身行了一礼,笑吟吟的说道:“小的给卫大人请安,卫大人,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卫雍略带着几分不耐的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拒绝,却听那小内侍继续说道:“大人,太子殿下说,有些关于那刺客的事情,想要与您仔细说一说。” 卫雍听他说起那刺客,便不好再推拒,只得点点头说:“劳烦公公了。” 那小内侍却并不急着离开,只躬身抬手做请状。 卫雍见状,只得抬眼望了望后方自家的马车,只看见康镇下了车,却没有看到秦媛的身影。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下了马,跟在那内侍的身后,往太子的马车行去。 太子的车架就紧跟在惠文帝的车辇后方,所以不过片刻的工夫,二人便走到了马车前。 那小内侍躬身向着车内扬声禀道:“殿下,卫大人到了。” 太子听到动静,里面便有人掀开了车帘,露出端坐在其中的太子。 太子向着车下的卫雍招了招手,朗声笑道:“止戈来了,快快上来,陪孤饮上一杯。” 卫雍向太子行了一礼,抬步上了马车。 太子马车十分的宽敞,做工也十分的奢华。太子此刻正坐在丝绸的软垫之上,抬手向着卫雍一让,示意卫雍坐到他的身侧来。 卫雍低声推辞,在下方一个软垫上跪坐了下来。 太子见状也不勉强他,仔细端详了他一番,这才笑道:“孤看止戈这一日神情恹恹,似是有什么心事。”他说着抬手拿起放在案几上的茶壶,将面前的两个茶碗斟满,然后才笑着问道:“止戈可愿与孤说上一说?” 第一百八十六章 翱翔 卫雍闻言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谢过太子的茶,这才沉声回道:“臣不过是有些惦念家中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劳殿下挂念了。” 太子见他不肯说,也不恼,仍旧满脸笑意。他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孤听说,你昨夜又去看那刺客的尸首了。” 卫雍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不过短短一瞬,便神色自若的将茶盏放置在案几上,低声回道:“臣昨夜的确是去看过那刺客的尸首,不过是臣想带那秦先生去看一看,许能得到什么其他的线索也说不准。” “哦?”太子闻言微微挑眉,“那止戈可有什么收获?” 卫雍状似失望的摇了摇头:“并无。”说罢,他抬起眼眸,“太子殿下召臣前来,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太子闻言笑了笑,这才回道:“孤不过是见你神色不对,所以才想仔细问一问你,若不说有那刺客的线索,孤怕是请不来指挥使大人啊。” 卫雍连道不敢,沉默了一刻,才低声说道:“若是殿下没有其他事情,那臣便告退了。” 太子又看了他两眼,这才笑道:“罢了罢了,你且回去罢。” 卫雍连忙告退,躬身下了马车。 待卫雍骑马走的远了,那小内侍才带着几分疑惑的低声说道:“这卫大人可不似个没事的样子,竟走的如此匆忙。” 太子示意他将案几上的茶具收好,这才笑着说道:“知道为何孤让你将他请来么?” 那小内侍眼咕噜噜的转了两转,好一会儿才笑着回道:“奴婢愚钝,实在是想不透。” 太子笑着斜靠在软垫之上,低声说道:“看来,那秦先生,比孤想象中的要更加有用啊。” 那小内侍此时却是低眉顺目,似是没有听到太子的话一般,只一心收拾着案几上的茶具。 太子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扬声笑道:“你不必如此,孤既然留你在身边,自是信得过你的。” 那小内侍听了,立刻向太子行了一礼,笑道:“奴婢多谢殿下。” 卫雍上了马便径直往定国公的马车方向而去,定国公府的马车位置相对靠前,所以也不过几息便到了。 逐海与卫风坐在马车外,正拿着康镇分的干粮啃着,见卫雍骑马过来了,二人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向着卫雍行了一礼。 卫雍略抬了抬手,翻身下了马,大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马车前,低声问道:“小姐这半日里可有什么吩咐?” 逐海与卫风皆是摇头,逐海低声禀道:“小姐一直与康镇在车上下棋看书,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卫雍微微蹙了眉头,抬手掀开了车帘。 秦媛此时正斜靠在马车上看书,卫雍来时,她自然是听到了动静。待到卫雍掀开车帘,她也不过是将手中的书放置在一旁,却仍然没有说话。 卫雍抬步迈上了马车,在秦媛身侧坐了下来,伸手便握住秦媛的手指。 秦媛却并没有反抗,只低声问道:“你可用过午膳了,若是没有,我让康镇替你做些吃食。” 卫雍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觉得她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却又觉得处处不同。 他烦躁的抬手挠了挠头,带着几分懊恼的说道:“媛儿可是还在恼我?” 秦媛并没有回答,只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不知为何,卫雍心中却更是不安,他握着秦媛的手指又紧了几分,声音里藏着几分乞求:“昨日的事情是我太过急躁了,你不愿与我说,那我便不问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可好?” 秦媛闻言心猛地一痛,昨日之事,若说错,也应是自己的错,可是,面前这人,却为了自己卑微到了如此的地步。 秦媛一时只觉得喉咙发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卫雍将脸埋在秦媛的手中,许久得不到她的回应,略微自嘲的一笑,哑着声音低低的说道:“媛儿,你可是觉得此刻我太过卑微,是不是想要嘲笑我?”他顿了一顿,不带秦媛有任何反应继续说道:“若是从前,我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如此卑微的时候。可是从失去你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所谓的骄傲自尊,全都没有一个你,来的重要。” 大概只有失去过,才能真正懂得拥有的珍贵。 秦媛努力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湿意全数逼退,待到情绪平静一些,才低声说道:“止戈,你可是不信任我?” 卫雍整个身子一震,他该如何说,他失去过面前的人一次,如今,若是他再次失去,怕是...... 秦媛没有得到卫雍的回应,依旧端坐不动,声音也依旧冷静:“止戈,你的心情我能够懂,只是你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不愿因你我之间的事情而影响到其他,你可明白?” 卫雍闻言身形一动,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少女清冷的脸,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 秦媛见卫雍抬起头来,神情略柔和了几分,低声说道:“如今我躲在国公府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她直直的望着卫雍,神色坚定而执拗,“此次回京之后,我便会离开国公府,另寻出路。” 卫雍一震,急声问道:“你离开国公府,要去哪里?” 秦媛微微笑了笑,凤眼微眯,嘴角微翘,却没有回答。 卫雍看到她这个笑容,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面前这个人又是曾经那个苏瑾了。 他忽然知道,自己说什么怕是都不能留住她了,这个样子的她,自己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听秦媛又低声说道:“许是失而复得的原因,你我这段时日都太过沉溺了。” 沉溺,的确。 卫雍无奈的低笑了两声,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抬眸望着面前的少女,低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该再如此下去了,”他抬手轻抚少女的面庞,眼神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眷恋,“你从来就不是甘愿困于后宅之中的女子,这段时日,你愿为了我留在国公府里,我已是知足了,再不该有什么怨言了。” “媛儿,放心飞吧,你只需记得,你的背后,永远有我在。” 第一百八十七章 手足 惠文帝回到宫中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了来。他靠着软垫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那两颗小巧的核桃。 冯山垂手站在惠文帝身侧,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殿中十分的安静,仅能听见殿中滴漏传来的滴答之声。惠文帝双目微阖,眉头微蹙,似是在想着些什么,好半晌他才沉声问道:“张千今日可进宫了?” 冯山躬下身,略想了想这才低声的回道:“张大人今日下午便递了牌子,说是等您回来就来请安,”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婢替您将张大人请来?” 惠文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去罢。” 冯山应诺,躬身退出了内殿。他来到廊庑下,向着候在一旁的冯保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道;“你快些出宫去张千大人府上,将张大人请来。” 冯保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应了一声,便立刻小跑着离开了。 冯山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叹了口气,转身向着一旁的茶室走去。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冯山端着一盏茶出了茶室,就看到冯保又小跑着回来了。 冯山眉头微皱,待到冯保走近了,才压着声音呵斥道:“不是要你亲自去的么,怎的这么会子工夫就回来了?” 冯保一脸谄笑着回道:“义父交代的话,儿哪里敢怠慢。儿子听说张大人已经进了宫,怕是再有一会儿工夫就该过来了,这才赶紧来给您回话。” 冯山听了这才脸色稍霁,低声笑道:“也难怪圣上如此器重他,到底是个懂事的。”说罢,他摆了摆手,又继续对冯保说道:“那你便去宫门外候着罢,别怠慢了张大人。” 冯保立刻躬身退了出去,冯山这才笑吟吟的端着茶盏回了内殿。 惠文帝见他回来,只是扬了扬眉,却没有说话,冯山却是率先开了口道:“张大人倒真是了解圣上您的心思,奴婢正准备去请,却听宫门外的护卫说,张大人已经进了宫,怕是再有一会儿工夫就该到了。” 惠文帝却不说话,脸上浮现出些微的笑意。冯山躬身将茶放在榻几之上,再次垂手退到了一旁。 果然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了内侍的通禀声:“陛下,张大人到了。” 惠文帝哼了一声,抬眼示意冯山。冯山立刻会意,提步迎了出来。 张千穿着一件香色的飞鱼纹贴里,面容冷峻的大步行了进来。冯山笑吟吟的向他行了一礼,语气恭敬的说道:“张大人来的倒是正好,陛下方才还念起您来着。” 张千神色淡淡的向冯山回了一礼,冷冷道:“公公有礼。”便不再多话,跟着冯山径直进了内殿。 惠文帝此时仍旧半靠在软枕之上,见张千进来,待他行过礼后,便略抬了抬手,说道:“给张卿看座。” 冯山立刻搬了把杌子过来,张千谢过,这才在杌子上端坐了,垂首等待惠文帝问话。 惠文帝略扫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朕叫你查的事情,你可查清楚了?” 张千端坐着拱了拱手,垂目回道:“回避下,已经有了几分眉目。” 惠文帝轻哼了一声,双目半阖,示意他继续说。 张千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臣回京后,便仔细查探了那汪真的来历。那汪真原本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却因为守制耽搁了前程,这才投身宁王府中为谋。 “这汪真到了宁王府上,倒也没有什么作为,不过因着宁王府中原本并没有谋士,所以宁王对此人倒是十分的看重。 “臣听说,在舒家出事之后,宁王在府中发了很大的脾气,还是这位汪真出面,才将宁王劝住。 “不过,臣还查到,在狩猎前夕,这汪真曾与一江湖门派有过来往。臣怀疑,那刺客,便是汪真在这江湖门派中请来的杀手。” 张千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却见惠文帝神色仍旧不动,只是手中那两颗核桃却不再转动了。 惠文帝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道:“那江湖门派,你可查过了?” 张千脸色微变,略带几分迟疑的回道:“臣昨日方才查到那江湖门派的名字,正欲前去查问一番。却没有想到,那门派竟是燃了一场火,将店铺屋子都烧了个干净,门派中的人也不见了踪迹。” 惠文帝此时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眼皮,冷冷的望了张千一眼,语气不善的低声问道:“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张千被惠文帝这一眼看得冷汗淋漓,忙垂了眼眸恭敬的回道;“臣无能。” 惠文帝却并不说话,只沉默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那还有什么旁的线索没有?” 张千缓缓的舒出一口气,这才低声回道:“微臣无能,现下就只查探到这些。” 惠文帝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罢了,那汪真如今在太子的手里,想必你也是不方便直接审问的。朕明日召了太子过来,让他将那汪真交到你手上,再行查问罢。” 张千立刻躬身应是。 惠文帝面上显出了淡淡的疲惫之色,他略抬了抬手,低声说道:“无事的话,你且先退下去吧。” 张千抬首看了看惠文帝的脸色,见他已经阖上了眼,这才低声应了是,躬身退了出去。 张千走后,冯山便悄声从外殿走了进来。他见到惠文帝眉头紧蹙,便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抬手替惠文帝轻轻的揉着额头。 惠文帝并没有制止他,不过是略调整了一下姿势。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冯山道:“你对此事,又是如何看的?” 冯山面露难色,有些无奈的低声回道:“您这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愚笨,哪里能想的明白这些事情。” 惠文帝似乎也并不指望冯山真能说出些什么,听他这么回答,也没有露出任何的意外之色。他只是微阖了眼,紧皱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这才低声喃喃道:“小五虽然顽劣,却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辈,但是朕又觉得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惠文帝说着,声音愈发的低了:“朕原想着早立了太子,便能避免了这等手足相残的境况。可是,朕却是忘了,在这皇室之中有哪里有真正的手足之情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牢中 阴暗的刑部大牢之中,汪真坐在角落的干草上,面上的神色倒是颇为淡然。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扫视了这牢房一眼,刑部的牢狱比起锦衣卫的诏狱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从围场回来之后,便被直接扔在了这牢房之中,尚没有人对他进行审问。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心中却远没有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 昨日,他看到了那个被诛杀的刺客。 那人,正是那知行门派来刺杀太子的。 他想起那刺客的死状,心中的惧意越来越深,如今这等状况,自己怕是难逃一死了。 他哀叹一声,他倒是不惧死的,自己从趟进了皇子争斗这滩浑水之中,便早就想到有此一日。只是,心中仍是有几分遗憾的,若是能够再见自己的妻儿一面,就好了。 他如此想着,微微的阖上了眼,自嘲的轻笑了一声,不过,这恐怕也是奢望了。 牢房外面传来了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似是有人打开了牢狱的大门。 许是有人来了罢。汪真想着,却没有正眼,也没有移动身形。 果然,那开门声之后,便传来了几个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汪真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撩开眼皮向牢房外扫去,果然见到有三个人跟着狱卒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几人身上披着深色的斗篷,头上也被同色的兜帽盖得严严实实,叫人瞧不清楚容貌。他们走路的声音很轻,却是步履匆匆。 汪真并不以为意,正欲继续合了眼,却见那几人中的一个身形一滞,便急匆匆的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汪真脸色显出了疑惑之色,莫不是这几人,是来救自己的? 他不由得嗤笑一声,自己这分明是在痴心妄想。还未等他笑意退去,那人却半跪在了他所在的牢房外,伸手退去了头上的兜帽。 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显露了出来,黑漆漆的盘在脑后,这竟是一个女子?! 汪真见到这个女子,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讷讷的低唤出声:“月娘......” 这名女子正是汪真的妻。 名唤月娘的女子眼圈通红,她双手紧紧握着那比她手臂还要粗上一圈的圆木柱子,哽咽着:“真哥。” 汪真连忙站了起来,几步走上前,在月娘面前跪坐了下来,抬手轻抚她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低叹道:“为夫无用,怕是要连累你们母子了。” 月娘连连摇头,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汪真却颇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低声问道:“你怎会来这里?” 未等月娘回答,随她一同来的那另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为首的那人向着狱卒摆了摆手,那狱卒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大门再次关上,那人这才除了头上的兜帽,笑望着眼前的汪真。 汪真连忙站起身,躬身对来人行了一礼,说道:“属下见过元大人。” 元召洋略摆了摆手,温和的笑道:“汪先生受苦了。” 汪真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眼跪伏在地哭泣不止的妻子,还未等回话,便见元召洋推了推身侧的人,低声说道:“怎的见了你爹爹却不说话?” 汪真这才往元召洋身后望去,那一直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第三个人,这才除了头上的兜帽,露出少年略显稚气的面容来。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眼略显秀气,长相颇为阴柔,身量却是与元召洋差不了许多。 那少年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这才低低的唤了声爹。 汪真见到儿子,心中大恸,他颤抖着将手从那栏杆中间的空隙中探出,轻抚上少年的发顶,半晌才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元召洋仍旧是一派温和的模样,低声笑道:“你们一家人便在此地好生说说话罢,元某就不打扰了。”说罢,他抬手带上兜帽,转身向外走去。 汪真见他身影彻底埋入了黑暗之中,这才探出手去,一手拉了妻子,一手拉了儿子,颤声问道:“你们如今过得可还好,可受到了什么责难?” 月娘低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止住,沙哑着回道:“我们如今被元大人安置在了城外的庄子里,过得倒也十分安逸,你不必惦念我们,只是......”她望着眼前的人,再次哽咽起来。 汪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转向一旁的儿子,低声嘱咐道:“为父怕是再难出去了,你如今也已经长大,日后要好好照顾你娘。” 那少年紧抿了唇角,却不回答,眼神却是无比的倔强,似是在质问汪真,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汪真又哪里能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不多做解释,只低声说道:“为父也是身不由己。” 少年仍旧不为所动,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满满的憎恨。他抬头望了望这漆黑的牢顶,最终垂了眼帘,低声回道:“儿子知道了。” 汪真似是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神色的不对,只略带几分欣慰的轻笑着点头道:“那为父就将你娘托付于你了。” 月娘在一旁却是哭的更为悲痛了,她双手紧握着汪真的手掌,抽噎着说道:“真哥,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汪真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元召洋来此的目的,但是他并不觉得气愤,若是能让自己的妻儿不受连累,平安的活下去,哪怕是将他千刀万剐,他也是愿意的。 夫妻二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便听到黑暗中的元召洋低咳了两声,缓步走了过来。 “时候不早了,汪夫人也该回了。”元召洋望着面前的母子二人,笑容不变,低声催促着。 汪真笑着对妻儿点了点头,那月娘这才恋恋不舍的拉着儿子的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牢房。 烛影晃动,映的汪真脸显出了几分沧桑与疲惫,他退后两步,向着元召洋深深的行了一礼,低声说道:“汪真多谢元大人。” 元召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一直都知道,汪真其实算是个聪明人。只是这聪明人,总是容易自作聪明,最后作茧自缚。 他低笑一声,这才对汪真说道:“汪先生多礼了。汪先生于元某有恩,元某对于汪先生的遗孀孤子多加照拂也是应当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奖赏 汪真听了元召洋的话,心中忍不住苦笑。果然如此,晋王怕是想要自己将这罪名全数担下来罢。 元召洋望着面前躬身行礼的汪真,良久才低叹出声:“殿下原也是想要救先生的,可是如今锦衣卫已然插手此事,殿下若是贸然出手,怕是......” 汪真躬身垂首,暗暗咬了咬牙,沉声回道:“在下明白,汪某一条贱命,若是连累了殿下,汪某万死也难辞其疚。”他收回了手,直起身来,正视着元召洋,“汪某愿为殿下尽最后一丝绵薄之力。” 元召洋含笑点了点头,温声说道:“先生果然乃大义之人。” 翌日一早,散了早朝之后,惠文帝缓步回了乾清宫。他坐在书案之后,随手翻阅着内阁呈报上来的奏折,低声问着身侧的冯山道:“今日可派人去了燕王府?” 冯山立刻笑着回道:“去了,奴婢一早就派人过去探望过了。太医院的刘院判今儿一早也去了燕王府,说是殿下伤势无碍,定时换药,有个把月便能好全了。” 惠文帝闻言颔首,低低的嗯了一声,随手又拿起另一本奏折,继续说道:“朕记得库房里有两支百年的老参,你再选些旁的东西,一并送到燕王府去。” 冯山笑着躬身应是,轻声退了出去。 惠文帝这才继续看着手里的奏折,看到谭功这个名字的时候,略微愣了一下,口中喃喃道:“此人看起来倒是颇为熟悉。”他沉思了片刻,看那奏折是吏部呈报上来的,这才扬声唤道:“来人。” 冯保听从冯山的吩咐,一直候在殿外,听到惠文帝的声音,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他躬身向惠文帝行了一礼,便听惠文帝沉声问道:“你去内阁,将沈卿请来。” 冯保立刻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可巧,今日内阁并不是沈慎当值,若是冯山,倒是知晓这些事情的,可是冯保却不知道。 他一路小跑到了内阁,却听说今日沈阁老并不当值,此时怕是在吏部衙门里了。 吏部衙门设在宫外,冯保一时有些为难,他赶忙掉头往冯山所在而去。 冯山此刻正在乾清宫后殿,此处作为惠文帝的私库,除了惠文帝与他之外,旁人没有圣命一概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冯保站在殿外焦急的搓着手,好一会儿才看见冯山从里面缓步踱了出来。 冯保立刻迎了上去,急声说道:“义父,陛下方才要小的去内阁请沈阁老,可是小的到了内阁才知道,今日并不是沈阁老当值。”冯保语气忐忑,“那小的现在出宫去请?” 冯山闻言白了他一眼,慢声道:“这些事情你早就应该牢记在心里了,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还是这么的毛躁。” 冯保不敢分辨,只是躬身陪着笑:“义父教训的是。” 冯山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腰牌,扔给冯保,说道:“你亲自出宫去请,陛下那边有我呢。” 冯保连忙行了礼,疾步退了出去。 冯山这才转过身,对着身后捧着各色礼盒的小内侍们扬声说道:“你们将这些东西列个单子,一份随着东西送到燕王府,一份送到我这里,可记住了?” 那一列小内侍立刻躬身应是,冯山这才不急不缓的往前殿走去。 惠文帝等了许久却不见沈慎过来,正欲发火,却见冯山捧了杯茶走了进来。 冯山笑吟吟的将茶盏放在惠文帝手册,这才低声禀道:“奴婢听说陛下方才要召见沈阁老?” 惠文帝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冷声哼道:“那奴才可是去了好一阵子了,你就是如此管教的?” 冯山闻言笑容更盛,他抬手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这才说道:“陛下教训的是,奴婢该打。” 惠文帝面上神色稍缓,冯山见状,这才急忙说道:“陛下许是忘了,今日内阁是谢阁老当值,沈阁老此时怕是正在衙门里呢。” 惠文帝这才恍然,回身问他:“原来如此,倒是朕误会那孩子了。” 冯山继续笑着说道:“是奴婢管教不善,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能记得这些微末小事。”冯山说着,缓步移到惠文帝身后,抬手轻轻捏着惠文帝的肩头,“奴婢便叫他亲自跑一趟,去衙门里请了沈阁老来。” 惠文帝身形微微后倾,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了书案之上,满意的轻哼了一声。 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冯山望了桌上摊开的奏折一眼,又似不经意的转开了眼神,轻笑道:“奴婢方才选了些滋补的药材,还有几样西洋进贡新鲜玩意,一并送到燕王府里去了。” 惠文帝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沉声回道:“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了,不必来回朕。” 冯山却笑着说道:“燕王殿下一向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奴婢便投其所好,陛下您不怪罪奴婢擅自做主就好。” 惠文帝低低的哼了两声,却没再回话。 不多时,殿外便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冯保尖细的嗓音自殿外传来:“陛下,沈阁老到了。” 惠文帝这才再次坐直了身子,扬声禀道:“传。” 沈慎应声而入,身后的殿门在他进入之后便无声的阖上。 他上前两步,对着端坐上首的惠文帝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惠文帝略抬了抬手:“沈卿不必客气。”说罢转向身后的冯山,“给沈卿看座。” 沈慎闻言道谢,这才站直了身形。 已经有小太监搬了圈椅过来,沈慎再次行了一礼,端坐在了椅中。 “沈卿,朕叫你过来,是为了问一问关于那谭功之事。”惠文帝再次拿起桌案上的奏折,看了沈慎一眼,继续说道:“这折子是你们吏部呈上来的,你可看过来?” 沈慎眼眸微抬,似是看了那奏折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恭敬的回道:“回陛下,此奏折正是微臣所写。” 惠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眼神又转向那奏折之上,低声说道:“朕看这谭功倒也算是个可用之人,却被那开封舒家欺压,做了十几年的知县,如今确实是该提一提了。”他说罢,抬首望向下方端坐不动的沈慎,问道:“沈卿觉得,何官职适合?” 第一百九十章 推辞 沈慎略微垂了眉眼,低低的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微臣以为,谭大人在开封坚守了十数年,怕是再没有旁人比他更熟悉开封的情况了。”他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如今开封知府尚且空缺,倒不如将谭大人直接升至开封知府之位,岂不正好。” 惠文帝闻言略微思索了一刻,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此话有理,这开封知府之位倒确实是适合,那便如此安排下去罢。” 沈慎起身行礼,恭声应是,正欲退下去,却又听惠文帝开口说道:“沈卿且慢,朕还有一事想要与你说。” 沈慎身形微顿,再次坐了下来。 上方惠文帝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开口。沈慎也只是神色淡淡,垂目静坐。 好一会儿,惠文帝才低咳了一声,轻声说道:“沈卿当日娶那苏氏牌位回府,想必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已过半载,你也对忠勇伯府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沈卿可有想过续弦娶妻?” 沈慎眉眼微动,心中涌起几分不安,却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微微扬了扬唇角,掀起一个无奈的苦笑来:“陛下说笑了,微臣如今能够娶到苏氏已是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续弦的心思了。” 惠文帝闻言一惊,眯着眼睛仔细看着面前的青年。这青年身着一身绯红色的正三品官服,更是称的他面色如玉。然而此时,他那精致的眉眼上,似是染上了一层忧愁,叫人心生怜惜。 惠文帝从来都知道沈慎此人长相不俗,却也从来没有如此细致的端详过他,今日一看,果然是惊为天人。 他今日将沈慎寻来,不单单是因着朝中之事,更是因为他这一段时日寻遍朝中上下,却仍没有发现一个适合乐平的青年才俊。 他猛然想起了沈慎,如此人才,堪能与他的公主相配。 只是,他也想到那苏氏,想起自己曾为太子求娶过的这个女子。如今就摆在沈慎的祠堂之中,若是乐平真的嫁了过去,岂不是还要向那苏氏的牌位磕头敬香? 不过想了想沈慎的能力,惠文帝又将心里那一点点的不满压了下去,若是能够得到如此佳婿,这些小事倒是可以忍一忍的。 更何况乐平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如前,虽然她没有受到舒家的连累,而自己对她也疼爱依旧,但是勋贵世家却是不愿意迎娶这样一位公主进府的。 惠文帝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才将沈慎召来的,不过当他看到沈慎说起那苏氏的表情的时候,便知道,此事,怕是不成了。 惠文帝虽然贵为皇帝,但是他终究是一个男人,所以他十分清楚沈慎当下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惠文帝略带几分尴尬的收回了眼神,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朕不过是觉得你如今忙于朝事,后宅也该有个人来照顾你了。”说罢他将茶盏放到书案之上,继续说道:“那舒家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萧卿也该回来了吧。” 端坐在下方的沈慎似是没有发现惠文帝这话题转的生硬一般,也神态自若的笑道:“确实如此,臣听说萧大人已经返程,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回京了。” 惠文帝见他并没有多想,暗自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说罢,便挥了挥手,“沈卿你自去忙罢,朕便不多留你了。” 沈慎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向着端坐在上的惠文帝徐徐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惠文帝望着沈慎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再次叹了口气,似是自语般的说道:“可惜了。” 说罢,他便收回了眼神,继续看着面前的奏折。好一会儿,才似想起什么一般,转向身后的冯山,低声问道:“今日早朝似是没有看到太子,可是出了何事?” 冯山笑着躬身上前,低声说道:“您忘了,早朝前太子曾派了李寿过来传话,说是围场刺杀案有了几分眉目,太子天未亮便出宫去了,现下怕是还没有回来。” 惠文帝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想起确实如此,便转而吩咐道:“那你去东宫走一趟,看他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便叫他即刻来见朕。” 冯山立刻笑着应是,躬身向外走去。还未等他走到大殿门口,便听到门外传来了冯保的通传声:“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冯山立刻将门打开,便见到太子站在大殿门外,一脸的喜色。 冯山立刻躬身向太子行礼,笑道:“太子您来的真是巧,陛下正差了奴婢去请您呢。” “哦?那可真是巧了。”太子面上笑容满溢,“孤正巧也有事情要上报父皇,倒是不必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 冯山躬身应了一声,这才转过身,引着太子向殿内行去。 惠文帝见了太子进来,也低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来的巧。” 太子行了一礼,恭敬的问道:“不知父皇召唤儿臣所谓何事?” 惠文帝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圈椅,示意太子坐下回话。待太子坐定之后,他才继续说道:“朕听说,你是因为围场刺杀一案出宫,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太子闻言笑容更盛,向着惠文帝拱了拱手,说道:“儿臣此来,正是要向您禀报此事的。” 惠文帝闻言挑眉:“哦?那你且说来听听。” 太子直言笑道:“回父皇,今日一早,刑部大牢之中便差人来报,说是那汪真,召了。” 惠文帝面上的笑容一顿,急声追问道:“你说什么,那汪真竟是招认了?” “的确如此。”太子面上的喜色略微收敛了一些,沉声说道:“那汪真似是怕死之人,刑部的人说,他们将人提了出来,还未等做些什么,那汪真便哭喊着招认了。” 惠文帝眉头微微皱起,沉吟了一刻,才低声问道:“那汪真可说了,是谁指使?” 太子面色一僵,顿时沉默了下起来。 惠文帝观他如此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抬手便将桌案上那盏茶掷到了地上,口中怒声喝道:“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 那茶盏随着惠文帝的喝骂声,瞬时摔的粉碎。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招供 惠文帝这一声怒喝,殿中伺候的一众奴仆立刻呼啦啦的跪了一片.太子也站起身来,向着惠文帝的方向行了两步,低声劝道:“父皇息怒,小五尚且年幼,况且此事他本不是想要伤害父皇您的......” 惠文帝此刻正处在恼怒之中,又哪里听得进太子的话,他冷哼一声:“年幼?他如今也已经十六了,都已经独立出宫开府了,还敢称是年幼!” 太子站在书案的另一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旁的冯山细声细气的说道:“陛下您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宁王殿下犯了错,您罚他便好了,不要气伤了身子。” “罚?你说朕如何罚他?”惠文帝冷笑连连,“他是朕的儿子,如今却想要了朕的命,朕难不成也要了他的命么?” 一旁静立的太子终于寻得了空隙,立刻上前一步说道:“父皇,小五原本并没有伤害父皇的意思,不过是,不过是意外罢了。” 惠文帝此刻也算是稍稍冷静了几分,闻言挑了挑眉,冷声道:“意外?他特意寻了江湖中人潜到围场中去,如此用心良苦,却说此事是个意外?” 惠文帝上下打量了太子几眼,继续说道:“怀征,朕记得你与怀衍感情颇深,如今他为了朕身负重伤,你却为了伤他之人说情,你就不怕怀衍知道此事,会觉得心寒么?” 太子闻言微微一怔,抿了唇僵立在一旁,半晌才低声说道:“儿臣知道,只是儿臣觉得,怀德也是儿臣的手足兄弟,他和怀衍于儿臣而言都是一样的。” 惠文帝听他如此说,怒火也消散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太子一眼,才低声叹道:“你将那汪真所说的事情与朕仔细说说,朕倒要听听,他到底为何非要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子这才再次行了一礼,退后两步,坐到圈椅之中。 待到他坐定,这才缓缓开口将今日之事,一一说了个清楚。 原来昨夜刑部之人得了尚书史云之命,天还未亮便将那汪真从牢中提了出来,上了刑架,作势便要拷问一番。 那汪真看着颇有风骨,却不想是个软脚的怕死之人,还未等狱卒做些什么,便哭喊着说要招供。 那几名狱卒不敢耽误,这才立刻派人知会了刑部尚书史云。 史云似是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只挥了挥手说知道了,便着人往东宫里报了信,太子这才急匆匆的出了宫。 汪真见了太子,立刻跪伏在地,哭泣着请太子恕罪,然后便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据那汪真所说,五弟许是因为舒家与昭仪娘娘的缘故,对儿臣怀恨在心,这才寻了他,想要借着这次围猎,想要对儿臣......”太子声音逐渐降低,最终没了动静。 惠文帝却是听得眉头紧蹙,急声问道:“你说,怀德原想要刺杀的人,是你?” 太子脸色一僵,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据那汪真所说,的确如此。” 惠文帝此刻脸色已然好了很多,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厉声喝道:“胡闹,分明是他舒家自己自寻死路,他却因此而迁怒自己的兄长,还望向买凶刺杀,简直不知所谓!” 站在惠文帝身后的冯山低垂着眉眼,心中忍不住冷笑,这太子殿下着实是太过宽厚了些,陛下的火气明显的退了许多,这宁王的命怕是就此保住了。 太子听了惠文帝的话,也只是垂了头,不再说话。 他今日之所以保下宁王,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今日若是他就这么眼看着父皇将宁王处死,而不开口求情,待到日后父皇气消了,再想起此事,就难免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之情。所以,他在赌,赌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果然,惠文帝见他不语,神色立刻温和了几分,柔声说道:“倒是难为你了,明知那畜生想要伤的是你,却还是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为他说情。”惠文帝话语一顿,带着几分欣赏的仔细看了面前的太子一眼,这才颔首笑道:“为君者,就是要有如此的心胸,怀征,你做的甚好。” 太子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敢又丝毫的显露。 他苦笑着伏下身去,向着惠文帝深深一礼,说道:“父皇谬赞,儿臣惶恐。” 惠文帝却摆了摆手,叹道:“朕向来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可莫要叫朕失望才是。” 待到太子退出了乾清宫,惠文帝脸上的笑意才缓缓的收了起来。他低叹一声,对着身后的冯山说道:“你去将张千找来。” 冯山神色一凛,立刻躬身应是,疾步离开了。 不多时,身穿香色飞鱼贴里的张千快步进了大殿。他抬手向着上首的惠文帝一礼,这才低声禀道:“陛下,那知行门的事情已经查探清楚了。” 惠文帝向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方才太子来禀,说是那汪真已经悉数招供了。” 张千微微一愣,立刻垂首说道:“那可要恭喜太子殿下了。” 惠文帝冷笑一声,却是转了话题:“那知行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居然敢混入围场刺杀。” 张千垂首恭敬的回道:“回陛下,锦衣卫多方打听,得知那知行门不过是个江湖小派,据说门内是一个老掌柜的在管事。这知行门说是门派,其实不过就是做些保镖寻人的小生意而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 惠文帝皱眉不语,示意张千继续说下去。张千这才继续低声禀道:“微臣派人多方打听,得知那老掌柜几日前就离开了京城,却没有人知晓那老掌柜的来历,只知道那老掌柜姓顾,那被诛杀的刺客,似是这老掌柜的儿子。” 惠文帝缓缓点了点头,再次问道:“那门派当真就如此简单,再没有其他的?” 张千再次行礼,语气笃定:“那门派的确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派,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背景,而那门派的火,似是有人为的痕迹,臣怀疑,”他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怕是有人见事情败露,便想要杀人灭口,这才将那个铺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第一百九十二章 圈禁 惠文帝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问道:“你是认为是怀德派人烧了那知行门?” 张千垂首恭敬的回道:“微臣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惠文帝想起方才太子所说的那些话,忍不住低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此事便就此作罢吧。”他抬了抬手,“再追查下去已再无意义。” 惠文帝叹了口气,终是沉声说道:“宁王陈怀德,意图谋害储君,本罪无可赦,但太子仁厚,不愿手足相残。责令,褫夺宁王的亲王封号,废为庶人,圈禁宁王府中,非死不得出。” “遵旨。” 宁王自南苑回来之后,便整日心神不宁。汪真被带走多日,却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此事来的太过蹊跷,叫他没来由的心慌。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想要叫了小厮再去打探一下汪真的消息,却见丁万连滚带爬的从外院跑了进来。 宁王眉头微微皱起,正欲喝骂两句,却听到丁万身后似是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上前两步,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丁万此时面色慌乱,踉跄着跑到宁王脚边,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哭嚎道:“殿下,不好了,锦衣卫将咱们宁王府整个围住了。” 宁王闻言脸色一变,越过丁万便疾步向外走去,还未转过回廊,便见到张千带着一众锦衣卫行了进来。 宁王已经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但仍旧强撑着吼道:“大胆张千,宁王府也是你说闯便能闯的?” 张千却并未回话,只冷着脸走到宁王身前,右手一挥,便有两名锦衣上前,一把将宁王擒住。 宁王奋力挣扎了几下,自是挣脱不开,只得张口叫道:“好你个大胆的张千,我宁王府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张千闻言,冰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他嗤笑一声:“宁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么?” “本王何罪之有!”宁王仍旧拧着身子,昂着头吼道。 张千却只是冷笑,却不再理会他,只向着一众锦衣卫挥了挥手,说道:“只留下宁王的随身近侍,其他人全部带走。” 一众锦衣卫齐声应声,立刻向宁王府四散开来。紧接着,府中四处便传来了仆妇们的哭喊声。 宁王此时已是急红了眼,他奋力的扭动着,想要摆脱那两个锦衣卫的挟制,却是毫无用处。 他嘶吼一声,满脸愤恨的望着张千,咬牙说道:“你不过是父皇的一条狗,也不过得意这几日罢了,待到本王翻身那一日,本王必会活剐了你!” 张千却不以为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圣旨,沉声说道:“那微臣便就等着那一日了。”说罢,他便展开圣旨,将里面的内容读给了宁王。 宁王听着张千的话,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变为惊恐。待到张千收起圣旨,他挣扎的更加厉害了,口中还不停的喊道:“儿臣没有做过,父皇,儿臣冤枉啊!” 但却没有人理会他的喊叫,锦衣卫们将不合规制的用品房舍一一查封抄没,不多时,便有一名锦衣卫走到张千身侧,低低说了些什么。 张千听他说完,便抬了抬手,示意那二人松开宁王。 宁王骤然失力,猛地扑倒在地上,摔了满身满脸的尘土。 张千却冷笑两声,蹲到宁王身前,低声说道:“殿下,未来的日子还长的很,您可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啊。”说罢,便站起身来,转身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开了宁王府。 随着锦衣卫的离开,宁王府的大门也咣当一声阖上,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锁链之声,大门被锁住了。 宁王此时才反应过来,撑着地爬了起来,踉跄着就往大门口跑去。 这一路跑去,却只见到满眼的狼藉,却听不到任何人声。 宁王一路跑着,却猛地失了力气,跌倒在地上。 他将头埋起,半晌没有动作。 后面的丁万也踉跄着跟了过来,见到宁王趴在地上,忙上前却抬手扶他,却被宁王一把甩开。 丁万一个不防,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丁万摔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多说什么,扶着地站起身来,再次走到了宁王身侧,低声唤道:“殿下......” 宁王听他这一声唤,心中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猛地弹坐起身,红着眼眶嘶吼道:“哪里还有什么殿下,本王如今不过是庶人,庶人而已!” 丁万听他如此说,也跟着落下泪来,他哑着声音道:“殿下可莫要说这样的话,陛下定是受了奸人的蒙蔽才会如此的。”他抬手去扶宁王,宁王这次却没有了任何动作,只呆呆的任他扶起来。 他在丁万的扶持下,站起身来,再次望向这满眼的荒凉,只得叹了口气,扶着丁万往回走去。 封禁宁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秦媛听说此事的时候,正在望月楼中收拾自己的行囊,而卫雍则是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 秦媛听逐海回来禀报此事的时候,不过是微微愣了一愣,低声喃喃道:“这回来不过两日,圣上便就这样定了宁王的罪?” 逐海闻言地笑道:“听太子派过来传话的人说,是那汪真主动招认的,铁证如山,陛下立时就发落了宁王。若不是太子殿下求情,宁王怕是连命都保不住的。”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此事,扭头对一旁的卫雍说道:“这书房中的书册,我可以随意取走的罢。” “这是自然。”卫雍点头,之后又忍不住低声询问:“你不必如此着急的,再多停留几日不是更好。” 秦媛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笑道:“既然决定了,那边早一点离开的好。”她说着将几本书册收入箱笼之中,又转头看了看在一旁帮着收拾的康镇,低声说道:“那康镇可以随我一同走么?” 康镇微微一愣,他是卫家的家生子,本是不能离开国公府的。但是听到秦媛如此说话,他心中又忍不住升起几分小小期待,也回头看向了卫雍。 卫雍无奈的点了点头,笑道:“即使你不说,我也是要让他跟着你的。”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秦媛,“这是康镇的身契,如今我就交给你了,他今后如何,便都由你说了算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离府 秦媛愣愣的看了卫雍半晌,终是抬手将那张薄薄的纸接了过来。 卫雍见她接过,则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低声说道:“能有他护在身侧,我也能放心一些。” 秦媛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身契,觉得心中暖烘烘的,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卫雍,低声笑道:“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说罢,便将那纸折了两折,塞到了自己的衣襟内。 其实秦媛也没有什么要整理的东西,不过是卫雍自作主张,为她准备了许多衣物用品。所以入府时候两手空空的秦媛,竟是装了满满两大箱笼的东西离开。 卫雍见那两个箱笼搬上了马车,心也似那望月楼一般,空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向海棠丁香道别的秦媛,伸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一把匕首,低叹一声,终于开口叫道:“媛儿。” 秦媛回过头来,眼神中略带几分疑惑的望着他。 卫雍上前两步,直直的望着秦媛白皙的面庞,却一语不发。 身后的海棠二人见此状况,立刻识趣的行了一礼转身退到了一旁。 卫雍这才抬手拉起秦媛的手腕,将袖中的匕首拿出来,放到她的掌心中。 秦媛只感觉掌心一重,便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只见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躺在自己的手上。 那匕首不过三寸长,漆黑的刀柄上嵌着一颗绿豆大小的红宝石,刀柄末端特意留出了一个新月形的镂空,方便绳索穿孔而过。刀鞘也是通体漆黑,却没有更多繁复的花样了。 秦媛在看到这柄匕首的时候,眼圈却是忍不住发红。 这匕首正是她前往辽东随身携带的那把。 “这匕首原是绑在你那长鞭上的,我见了,便将它解了下来,一直贴身收着。”卫雍低声笑了笑,又看向了秦媛那通红的眼圈,“本是打算等我们成亲了再拿出来给你的,如今你却要离开,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怎么行。” 秦媛喉咙一阵发梗,抬头望向卫雍,半晌才喃喃道:“止戈......谢谢你......” 卫雍却抬手轻轻按在她的唇上,将她想要说得话拦住,低声说道:“不必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若是不让你离开,你心中必然会埋怨我,我不想如此。” 卫雍说罢,转头望向那已经收拾好的马车,又低头细细的看了秦媛半晌,终于叹道:“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出发罢。” 秦媛努力将要脱口而出的留下压了回去,抽回自己的手,将那匕首收好。转身向门外走了两步,却听到卫雍在她身后轻轻的叹息着。 她略有些不舍的停住脚步,慢慢的回转过身,想要再回头向卫雍道个别。却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猛地被一个人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秦媛被卫雍撞的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的抬起手,回抱住了面前的人。 卫雍将头埋在秦媛的肩膀,半晌才喃喃的低声说道:“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就在这里。” 秦媛点头,缓缓的回了一个好字。 卫雍得了她的回应,似是终于放下心来一般,缓缓的松开了她,这才低声笑道:“快些走罢。” 马车碌碌前行,秦媛却是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康镇盘膝坐在马车的另一侧,托腮看着神情呆滞的秦媛,好一会儿才轻笑道:“我也真是搞不懂你们俩,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不过是你搬回秦家,用得着这么依依不舍么?” 秦媛回过神来,听了康镇的话,也是自嘲的一笑,低声回道:“的确如此。”她拉开车帘,随意的望着窗外的街景,心中却想着,许是现在的重聚来得太过不容易,才让他们两人都失了分寸罢。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秦媛便一直从车窗里向外望着。 一处熟悉的店铺在眼前晃过,却只看到满眼的狼藉,秦媛微微一怔,连忙探出头望去。 果然见到曾经的知行门,如今却是乌黑一片,门上的牌匾也不见了踪影。 “停车。”秦媛坐回车中,急声唤道。 逐海一愣,虽是有些诧异,却仍是拉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还未挺稳,秦媛便提着袍角纵身跳下了马车。 身后的康镇也有些疑惑,也跟着跳下了马车,对逐海说道:“你先将马车停到一旁等着,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逐海见这东街人来人往,自己将车停在这里的确不便,只得点了点头,驾车马车往前面去寻地方了。 康镇这才抬头四处看了看,却见秦媛站在一处荒废的店铺门前。那店铺似是被火烧过,门框漆黑一片,四处都是大火过后的狼藉模样。 康镇皱了皱眉,走到秦媛身侧,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秦媛直愣愣的望着那漆黑的门面,好一会儿才指着那光秃秃的门头低声回道:“这里,是骆大哥的家。” 骆知行?康镇想起那个长着狐狸眼,脸上总是挂着玩味地笑意的青年。他虽然知道秦媛与那骆知行相熟,却也没有多问。 他转头又看了那店铺一眼,连忙拉起秦媛的袖子就往另一侧走去。 秦媛此时也回过神来,也不由得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二人气喘吁吁的走出很久,终于在一个行人稀少的胡同里停了下来。 秦媛喘了两口气,这才低声说道:“我应该想到的,山子既然被当做刺客杀了,那骆大哥这边一定也会被连累。” 康镇则是气息平缓,左右看了两眼,才低声说道:“你方才太过莽撞了,若是那店铺被锦衣卫的人盯上了,你如何能说得清楚。” 秦媛也略带些愧疚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今日多亏有你在。” 康镇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又往四处看了看,这才说道:“这事待到你安定下来后,再问问忠勇伯爷吧,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秦媛听康镇提起忠勇伯,下意识的想到了父亲,正想说些什么,却猛然意识到,如今的忠勇伯,是长兄苏信了。 康镇却没有理会她,而是整了整衣袍,这才转身看着秦媛,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坐马车离开这里。” 秦媛抬头望去,就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另一侧,逐海正站在马车上四处张望。 她缓缓的笑开,也抬手整了整衣袍,这才迈步走出了胡同,低笑道:“走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新宅 秦媛再次上了马车,逐海也识趣的没有问他二人到底去坐了什么,而是见他们二人坐好之后,便一扬鞭子,继续往前走去。 马车继续前行,秦媛低头想着方才的事情,一时也没有注意马车行进的方向。 直到马车挺稳,听到逐海在外面低低的禀道:“小姐,到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秦媛掀开车帘,弓着身子下了马车,却是站在车旁整个人都愣住了。 此地并不是位于外城的秦家小院,而是在内城边缘位置的一处宅子。 此时这宅子正门洞大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指挥着几个家丁从马车上搬下箱笼。 秦媛一脸的疑惑的转身望向正将马车交给一个家丁的逐海,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逐海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笑着回道:“这是公子替您准备的,他说您日后是要有所作为的,住在秦家小院那样的地方实在是不像样子。所以公子就派人将这处私宅收拾了出来,说是让您先住着。” 秦媛闻言挑了挑眉,表情似笑非笑。 逐海面上尴尬之色更甚,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主子不敢跟您说,怕您知道了不收,所以才命属下直接将您送到这里来。”他说到这里,见那家丁牵了马过来,便急声说道:“小姐您快些进去吧,属下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多叨扰小姐了。”说罢,他便翻身上了马,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秦媛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听身侧的康镇低笑道:“这倒是不错,你日后住在外城的确不大方便,这里地方不算张扬,地方也安静,卫家二郎倒是处处都为你考虑到了。”康镇说着,转头看了秦媛一眼,眼里调笑的意味十分明显,“你也确实寻了个不错的男人。” 秦媛被他笑的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进去吧。” 此时一众家丁已经将箱笼都搬了进去,那管事模样的人立刻笑着走到秦媛的身前,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的见过先生。” 秦媛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低声问道:“我似是没有在国公府见过你。” 那管事笑了笑,继续说道:“小的原来二公子铺子里的管事,二公子说先生这宅子里缺个管事的,这才将小的从铺子里调了过来。” 秦媛闻言点了点头,卫雍是有几个铺子挂在国公夫人的名下,这她倒是知道的。 那管事见秦媛面色淡淡,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这才继续说道:“小的姓周,贱名一个海字,先生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秦媛再次颔首:“那就劳烦周管事了。”这才抬步向着宅子里走去。 那周海立刻跟上,引着秦媛进了大门。 这是一个两进的宅子,地方并不是很大,但却修的十分的精美,正院东侧还有一个占地不大的小花园,亭台楼阁布置的十分雅致。 秦媛跟着周海将这宅子转了转,这才在正院处停了下来。 这院子修建的方方正正的,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东西两侧有四间厢房,抄手游廊与后面的后罩房相连,倒也十分整齐。 院子正中摆着两个大水缸,缸中似是养着莲花,这个季节只剩下些枯黄的叶梗了。东侧架着一架葡萄,这个时候刚好是成熟的季节,一串串碧莹莹的葡萄沉甸甸的坠着,十分的好看。 那葡萄架下,放着一把竹制的摇椅,是用来乘凉休息的。 院子西侧则是种了一排的垂丝海棠,如今也是硕果累累了。 秦媛打量了这院子一眼,也是感觉十分的满意。她转向周海,低声问道:“如今这宅子里有多少人伺候?” 周海立刻笑道:“回先生,如今府里有两个厨娘,十来个粗使的婆子,六个家丁,还有四个护院,您这边安排了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还有五六个小丫头。”周海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因着府中地方有限,现下就安排了这些,若是您觉得不够用了,小的再去安排。” 秦媛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许多人,这个规格都比得上曾经她在伯府的时候了。那时候那是伯府的嫡小姐,用这么多人,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她不过一介白衣,哪里又用了到这许多人。 她微微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我身边留两个丫头便足够了,粗使婆子也不需要这么多,灶上两个,正院两个便足矣。”她说着,看着周海,低声说道:“其余多出来的丫头婆子,你立刻着人送回国公府去。” 周海想起卫雍昨夜的交代,只得躬身应了是,心里到底对着秦媛生了几分不满,觉得这秦先生太过不识抬举。 康镇自是看到了周海脸上那不易察觉的一丝不屑,冷笑了两声,沉声说道:“如今你既然听了二公子的吩咐,到了这里,便一切听先生的吩咐便是了。” 周海忙收敛了神色,躬身应是,又扬声将一众丫头婆子唤了出来。 府中的仆妇自是听说了这个先生到了,不过全是躲在暗处偷偷的看。听了周海的喊声,立刻乌压压的都跑了出来,乱糟糟的站满了院子。 秦媛皱着眉来回扫视了一眼,这才领着康镇走到人群前面。 一个长相普通的丫头见秦媛走了过来,面色淡淡的行了一礼,其他人这才纷纷福身,七嘴八舌的向秦媛问安。 秦媛眉头微蹙,仔细打量了那丫头一番,见她眉眼皆是中人之色,却是身量颇高,手掌上隐约露出些粗糙的茧子。 秦媛站到她面前,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秦媛会问自己,却很快敛了惊色,淡淡的回道:“回先生的话,奴婢名唤菩提。”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倒是个雅致的名字,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侧伺候吧。”她再次看了那少女一眼,又笑道:“菩提这个名字不适合你,我另给你选一个,你可愿意?” 那少女仍旧神色淡淡,只福了礼硬邦邦的说道:“请先生赐名。” “从今日起,你便叫竹青,可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探望 秦媛不知道为何,这少女的神态模样分明没有一点点与竹青相似的地方,可是她偏偏就觉得这个少女与竹青十分的相像。 竹青会不会遇到与自己一样的事情呢? 秦媛再次望了那少女一眼,自嘲的笑了笑,这应该是不可能的罢。 果然,那少女听了秦媛说出这两个字后,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是屈膝福了一礼,淡淡的道了句:“多谢先生赐名。”便垂了头不再说话。 秦媛再次向那群仆妇们看去,众人皆是屏息静气站地笔直,却又个个垂了眉眼不看她。 秦媛暗笑一声,她知道这群人调来这里伺候并不是那么的情愿,她也不愿强人所难,只回了头对身后的周海说道:“大丫头我只留竹青一人便好,其他的你全部送回国公府里去吧。” 周海看了满院子的仆妇一眼,略带着几分为难的开口道:“先生,您这实在是让小的为难,这阖府的仆妇都送了回去,二公子怕是要责备小的了。” 秦媛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无妨,你随意留两个婆子就好,其他的人都送回去吧,二公子定不会怪罪你的。” 那周海似是还想说什么,另一侧的康镇却开口说道:“周管事只管按照先生说的去做便是了,二公子定然会同意的,你放心便是。” 周海见此,也只得点头应了,随意点了两个婆子留下,招呼着其他人离开了。 秦媛见众人出了院子,这才抬步向着正房走去,她边走边笑着问竹青:“你原是在这里做什么的?” 竹青静静的跟在秦媛身后,听她问话,有些拘谨的将手藏在了袖中,低声回道:“奴婢原先是在厨房里帮忙的,手脚粗笨,没有做过贴身伺候这些事情。先生若是觉得奴婢不合适,那奴婢便将人再都叫回来。” 秦媛闻言停了脚步,转身望向竹青,好一会儿才轻声笑道:“我也不过是粗人一个,并不需要你贴身伺候,你不必如此紧张。”她又看了看竹青的手,笑道:“你可练过一些拳脚?” 竹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奴婢幼年在家的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因为力气比旁人大些,所以才一直在厨房帮忙。”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往正房走去。 推开正房的门,是一间厅堂,东侧是秦媛休息的内室,西侧则是布置成了书房。 房间的摆设与望月楼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不过是更为宽敞了一些罢了。秦媛来回看了一遍,倒是觉得颇为满意。 从正房出来,秦媛领着康镇到了东厢,她指着那两间厢房笑着对康镇说道:“你自己选一间住吧,不要去外院了,这样也方便一些。” 康镇闻言挑了挑眉,笑道:“如今自立门户到底是不同了,竟然敢让外男同你一起住在内院之中了。” 秦媛白了他一眼,转向另一旁的竹青,说道:“你便在西厢选一间住下吧。” 竹青立刻福身应是,秦媛笑了笑说道:“这院子之中目前就咱们三个人住,倒是不用太过拘礼。”她说着又转向竹青,“若是日后我要出京,你也必定会跟随在我身旁,日子怕是不会太过安逸,这些你可要记得。” 竹青看着面前的人,顿时觉得,若是就这么跟着先生,肯定也是不错的。她再次屈膝行礼:“只要先生不嫌弃竹青便好。” 宁王被圈禁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全是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燕王在府中自是也听说了消息,他半躺在软榻上,身侧有一美婢在旁边剥着石榴。葱般的纤长玉指将那红宝石一般晶莹的石榴籽,用银勺一颗一颗的拨到瓷白的小碗之中,红白相称,煞是好看。 燕王随意的抓起几颗放到口中,美滋滋的眯起眼睛,笑道:“今日的石榴,真是特别香甜。” 那美婢笑弯了眉眼,柔声细语的回道:“那奴婢便为殿下多剥一些,可好?” 燕王心情也是颇好,他往后一仰,躺在了迎枕上,笑道:“今日本王心情好,你剥多少,本王便赏你多少。” 那美婢立刻笑着福了一礼:“那奴婢就多谢殿下了。” 二人正笑闹着,李寿自外面走了进来,低声说道:“殿下,太子殿下过来了。” 燕王一愣,随即又笑道:“二哥这个时候过来,想必肯定是要说那小五的事情了。”说罢他挥了挥手,对那美婢说道,“你先退下去罢。” 那美婢立刻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燕王听到动静忙撑着软塌半坐起身。 太子刚好跨进门,便看到他努力坐起的模样,连忙几步走了过去,伸手扶住燕王,略带几分责备的说道:“你伤势未愈,怎能擅自乱动。” 燕王低笑了两声,说道:“臣弟这不是听说二哥来了,想着总要起身迎一迎才不算是坏了礼数。” 太子却作势板起了脸,沉声道:“你我兄弟之间,还讲这些虚礼作甚,快些躺好,莫要再碰到伤口。” 燕王这才再次靠着软枕躺下,太子便拉一旁的杌子坐在了燕王的身侧。 李寿捧了茶来,放在了一旁的榻几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室内只剩下兄弟二人,太子这才开口说道:“这次的事情,是二哥连累了你。” 燕王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低声笑道:“二哥说得这是哪里的话,这又怎么能怪你。” 太子闻言心中更是愧疚,低叹了一声,这才说道:“你可是听说了怀德被禁的事情?” 燕王老实的点了点头,回道:“倒是听下面的人说了,说是外面如今传的沸沸扬扬的。”他说着微微蹙了眉,“小五平时虽说是顽皮了些,可若说他真是有谋害父皇的心思,这我倒是不大信的。” 太子闻言却沉默了,他神色变换,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低叹了一声,喃喃说道:“正是如你所说,怀德从一开始,目标便不是父皇。”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燕王,淡淡的说道:“而是孤。”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情 燕王听太子如此说,整个人怔愣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二哥这话臣弟便听不明白了,莫不是那小五原是想......” 太子沉着脸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燕王。 燕王面色却是更加难看了几分,急声问道:“这话可是小五自己说的?” 太子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可记得那谋士汪真?” 燕王微微皱了皱眉,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便是那个四弟推荐给小五的谋士,这又关他何事?” 太子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这几日你一直在养伤,孤便没有在拿这些事情来烦你。”他端起身旁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遇刺的当日,守在外围的羽林卫便抓到了一名刺客,说是因为那刺客极力反抗,便就地诛杀了。” 燕王面色一变,沉声问道:“竟是抓到了刺客?” “确实如此,”太子颔首,“那刺客后经指认,便是当日宁王府久未回营的护卫。昨日这汪真又终于吐口,说这名护卫是他在一个叫做知行门的小派里请来的杀手,为的便是能在围场之中趁乱刺杀孤。” “那,这一切全都是小五指使的了?”燕王神色终于恢复了自然,淡淡的开口问道。 太子再次轻叹出声,却转头望向外面,低声说道:“如此,四弟也算是少了一方助力,于我们倒是更有利了。” 燕王闻言也缓缓笑了起来,说道:“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了。” 太子也低笑了两声,这才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止戈从辽东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燕王微眯了双眼,轻笑道:“二哥说得可是那位绥华先生,臣弟自然是记得的。”这女子那时可是几次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他又怎么可能忘记。 太子并没有发现燕王神色中细微的变化,只是继续说道:“当日父皇林中遇险,若不是经她提醒,想必孤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能到达。” “那日孤见她伸手倒是不错,便回去想了想。若是能向父皇要个恩典,为这个秦氏求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是也算是卖了止戈一个人情?”太子说着,转向一侧的燕王,低声询问道:“三弟以为如何?” 燕王闻言低低沉吟了片刻,若是真能为这个秦氏谋得个官职,倒也不错。大陈原先便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所以这个提议倒也不算太过突兀。 他想了片刻,便向太子笑道:“臣弟倒是以为此事可行,不过,二哥行事之前,还是过问一下止戈的意思为好。” 太子深以为然,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该如此。” 兄弟二人正说的热闹,却听到李寿隔着门扇低声禀道:“殿下,定国公府的二公子过来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之意。燕王急忙扬声唤道:“快快将人请进来。” 不多时,李寿便推开了门,对着门外的卫雍恭声说道:“二公子请,我家殿下如今行动不便,还请公子见谅。” 卫雍低低的应了句,这才抬步进了内室。 卫雍进了门,这才看到太子正端坐在软塌旁,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卫雍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抬了抬手,笑道:“止戈不必如此多礼。” 卫雍又转身向着半躺在长榻上的燕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在稍远一点的杌子上坐了。 燕王见他坐了,这才笑道:“你今日来的倒是巧了,本王正与二哥提到你呢。” 卫雍闻言微微一笑:“哦?那倒是微臣的荣幸了。” 太子却是四下看了看,笑着问道:“今日怎的没见到那秦先生,你往日里不是一直将她带在身侧的么?” 卫雍听太子提起秦媛,不由的露出一丝苦笑,低声回道:“今日秦媛已经离开了国公府。” “离开?”太子疑惑的与燕王对视一眼,继续问道:“离开国公府是个什么意思?” 卫雍闻言垂目低低笑了两声,这才轻声回道:“自围场回来之后,她便与微臣商议,想要离开国公府。” 一侧的燕王见卫雍神色落寞,不欲多谈的模样,便笑着说道:“如此倒是整好,方才二哥还与本王提起,说是这秦先生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要替她向父皇求个一官半职的。” 太子闻言也点头赞同道:“正是如此,方才孤与三弟提起此事,三弟还说,要先行问过止戈的意思。如此一来倒是整好,止戈以为如何啊?” 卫雍听了他二人的话,倒是没有露出多少欢喜之色,而是微蹙了眉,沉声问道:“如此,会不会太过麻烦殿下了?” 太子听他如此说,知道他心中定然也是同意的,便笑道:“如何会麻烦,此次围猎,秦先生到底也是有功之人,于情于理,父皇都应当奖赏她一二的。” 卫雍这才露出些笑意来,他起身向着两位皇子拱了拱手,道:“那微臣就多谢二位殿下了。” 卫雍又询问了一番燕王的伤势,见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卫雍骑着马,缓慢的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他想着方才太子与燕王的话,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决策,只得将这纷乱扔在脑后,低声问一旁的逐海道:“小姐看了那宅子,没有生气吧。” 逐海干笑了两声,心道,他哪里敢在那边多呆,还未等小姐说些什么,自己便骑马跑了回来,哪里还知道小姐生不生气。 可是这话又不能直接跟自家主子说,逐海只得含含糊糊的回道:“应该是没有生气的罢,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小姐一向沉稳,就算是生气,也决不会在属下面前显露半分的。” 卫雍倒是认同的点了点头,又一眼不发的继续向前行去。 待到行到国公府的侧门外,卫雍便见到一群仆妇从马车上下来,被人引着往府里走。 卫雍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哪里来的这许多仆妇?可是母亲新买进府里的?” 逐海却是一眼便认出了那跟在仆妇后面的周海,心中不由的咯噔一声,略带几分不安的回道:“主子,这些仆妇,怕是小姐那处宅子里送回来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匪患 早朝过后,惠文帝缓步踱回乾清宫,想着方才户部递交的奏折,忍不住微微蹙了眉,他转身问跟在后面的冯山道:“今日何人在内阁当值?” 冯山上前两步,低声禀道:“回禀陛下,今日因为户部呈报的江西匪患一事,诸位阁老皆是没有出宫,眼下都在文渊阁内议事。” 惠文帝缓缓点了点头,这才低声吩咐道:“如此也好,你着人去文渊阁看一看,叫他们尽快处理此事。” 文渊阁中,几位阁臣皆是相对而坐,正在商议着江西匪患的事宜。 “如今江西匪患如此严重,若是朝廷再无应对之策,恐生民怨啊。”严又廷端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中,手中拿着那江西布政使呈递上来的奏折,皱眉低叹。 一旁的谢必行也赞同的颔首,转向另外几人说道:“各位可有何良策?” 众人一时都没了回音,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都暗暗腹诽:这能有什么良策,有了匪患,朝廷自然是要出兵镇压的。可是那江西都司手中掌着几万的兵将,还不是仍旧拿那些贼匪没有任何办法,只得上书向京城求助。 严又廷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望向一侧垂头不语的兵部尚书罗嵩,说道:“罗大人掌管兵部多年,想必对于朝中的武官最是了解。依大人之见,这江西剿匪,派哪位将军最好呢?” 罗嵩入阁时间并不算长,不过比沈慎早上两年而已,这几年他在内阁之中地位不高,每逢议事也不过是坐在一旁沉默倾听而已。 听到严又廷提到自己,罗嵩只得抬起头来,见众人皆是望向自己,一时竟是感觉有些局促。 他轻咳了两声,略微沉吟了片刻,这才低声回道:“剿匪乃是大事,那江西都阃与贼匪对峙多年,却仍旧不能将其尽除,可见此事艰难,微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人选来。” 众人听他如此回答也不觉得意外,齐齐收回了眼神。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却听坐在最末的沈慎低声说道:“说起来,萧晚萧大人过几日也该回京了。” 谢必行颔首说道:“确实如此,那开封之事已然了解,他也的确该回来了。”谢必行说着,转向上首的严又廷,“说起来,萧大人这次开封之事倒是处理的干脆果决,想必回京之后,必会受到一番嘉奖。” 严又廷也赞同的颔首,却又似想起什么,低声询问道:“提起萧大人,我倒是想起来,这萧晚也曾带兵剿过匪?” 他说着,又转向坐在最末的沈慎,低声询问道:“思之可知晓此事?” 沈慎立刻笑道:“老师所言不错,萧大人在贵阳府任知府期间,有流寇常年出没,侵扰百姓。萧大人便亲自带领三千府兵一举歼灭了那伙贼寇,时至今日还为贵阳百姓所津津乐道。” 严又廷闻言连连点头,叹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有了上佳的剿匪人选了。” 谢必行微蹙了眉,低声问道:“严大人的意思是,派那萧晚去江西剿匪?” 严又廷点头:“那萧晚既然有过剿匪的经验,想必到了江西也能一展身手,将那几伙匪寇剿杀一清。” 谢必行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的沈慎笑着应和道:“老师所言甚是。” 其他两位大人听沈慎如此说话,也立刻应和:“大人所言甚是。” 谢必行回首望了沈慎一眼,见他神色自若,便也就将阻拦的话悉数咽了下去,拱手应道:“大人所言有理。” 待到冯山到文渊阁的时候,几位阁老却已经先行离开了。 冯山缓步走进屋中,见沈慎独自坐在书案之后,正在看着奏折。 他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秀眉微微蹙起,眼眸微垂,日光从窗扇中照射进来,洒在他白皙的面庞之上,似是在微微发着光一般,煞是好看。 冯山看着面前的青年,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难怪圣上总想着将沈阁老招为驸马,这沈阁老的长相着实是太好看了一些。 沈慎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冯山,带着几分疑惑的笑问道:“冯公公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冯山这才笑呵呵的走上前来,向着沈慎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见过阁老,陛下今日因为江西匪患之事十分的头痛,这才令奴婢过来问一问诸位阁老。这江西之事,可是有了什么好的对策?” 沈慎这才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方才诸位大人已经就此事商议过了,也初步定下了前往江西的人选。”沈慎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公公来的倒是正好,您便代沈某将这人选告知陛下,看陛下如何决断吧。” 冯山连忙躬身说不敢,沈慎却笑着将萧晚的名字告诉了他。 冯山听沈慎说道萧晚,不由一怔,带着点迟疑的问道:“这,奴婢有一事不明,可否请阁老解惑?” 沈慎面露了然之色,淡淡一笑,沉声回道:“沈某知道公公想要问些什么,这萧大人虽为文官,但是在贵阳之时却有着剿匪的功绩。所以萧大人出巡江西剿匪,应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冯山这才释然笑道:“如此,奴婢便也就能如实的回禀陛下了,多谢阁老。” 沈慎略拱了拱手,低声回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冯山再次向着沈慎一礼,这才轻声退了出去。 沈慎前行几步,透过半开的窗扇望着冯山离开的背影,缓缓绽开了一抹笑意。 旨意很快便拟定了,萧晚还未到达通州,封派他为江西巡抚的圣旨却已经到了他的府上。 惠文帝对于这个安排倒也十分的满意,他倒确实听说过,这萧晚曾经在贵阳任知府期间剿过贼匪。想必这剿匪的法子应当都差不多,这萧晚也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心情颇好的召了太子来,想要问一问燕王的伤势。 太子陪坐在惠文帝身侧,低声向他细细说了燕王的伤势,称燕王再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便可以出门走动了。 惠文帝闻言十分的高兴,大手一挥便又赏了一些玩意儿给燕王。太子见惠文帝心情十分的愉悦,便也顺势低声笑道:“父皇可还记得定国公府二公子的那个女谋士秦氏?”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求职 惠文帝闻言一怔,半晌似是才想起太子所说的人是谁,微蹙了眉低声问道:“朕倒是对她有几分印象,怎么?” 太子抿唇一笑,继续说道:“此次围猎,幸有她在一旁提醒,儿臣才能及时赶到父皇身边,将那黑熊擒杀。”太子说着抬眸看了看惠文帝的神色,见他神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才接着说道:“儿臣私心里想着,这秦氏倒也算是个聪慧机敏的,此次围猎也是救驾有功,倒不如借此机会给这秦氏安排个一官半职的。如此一来,也能彰显我皇室重视人才,礼贤下士。” 惠文帝闻言却并不回应,而是低低沉吟了一刻,这才沉声问道:“朕记得那秦氏似乎是懂一些用兵之道的,在辽东之时,也算是有功的。只是她身为定国公的客卿,朕总不好越过国公府直接赏赐了她,”惠文帝说着抬手拿起榻几上的茶盏,笑道:“朕知道你是惜才,若是觉得不妥,赏她一些金银之物也就罢了,至于这官职之事,便不要再提了。” 太子面上却是没有什么失望之色,而是笑着继续说道:“父皇有所不知,自围场回京之后,那秦氏便离开了定国公府,所以儿臣才会有此一提。” 惠文帝微微挑了挑眉:“好好地,她怎么离了定国公府?” 太子缓缓摇了摇头,也是带着几分不解的低声回道:“这儿臣就不知了,儿臣也不过是昨日在三弟那里遇见了卫家二郎,听他说起,这才知晓的。” 惠文帝轻啜了口茶,随手将茶盏再次放置到了榻几上,皱眉想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这秦氏也确实算是个可用之人,只是,虽说我大陈也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可她到底身份低微,怕是封赏太过,会引人微词。” 太子却扬手示意冯山将惠文帝的茶盏斟满,待冯山执壶退开之后,方才继续说道:“父皇果然思虑周全,倒是儿子想得简单了。” 惠文帝看着太子略有几分懊恼的笑容,不由得开口说道:“你若是真心觉得这秦氏是个可用之人,倒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太子闻言双眼一亮:“父皇您的意思是?” 惠文帝将手中的那两颗核桃转了两转,这才说道:“那江西布政使日前送了急报来,说是江西贼匪猖獗,百姓深受其害,想要朝廷出兵剿匪。”惠文帝说着,手中的动作一顿,笑望着太子说道:“内阁推举了萧晚出任江西巡抚,前往江西剿匪。那秦氏也算是个颇通兵法的,倒不如叫她随军南下,若是剿匪有功,朕也好名正言顺的封她个官职,你以为如何?” “父皇英明。”太子面上露出喜色,连忙站起身来,向着惠文帝深深的行了一礼,“父皇英明,儿臣远不能及。” 太子回到东宫,便叫了一个颇为机灵的小内侍来,低声吩咐道:“你且出宫往燕王府走一趟,就跟燕王说,昨日他与孤提的事情,父皇同意了。” 那小内侍躬身应是,便要退出去,太子又急声将他唤住,想了一阵,又说道:“你再去库房拿上一些补品,一并送去燕王府。”说罢,终于觉得再没什么遗漏,挥了挥手让那小内侍退了出去。 秦媛在新宅子里安顿好后,便叫康镇拿了帖子往忠勇伯府去了。 康镇拿着帖子,站在忠勇伯府的大门外,一时间竟是有几分踟躇。这忠勇伯府中,似是除了伯爷苏信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秦媛的身份,如今自己贸然拿着拜帖上门,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苏信。 多思无益,康镇长叹一声,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抬手拍了拍那厚重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出头来,看见门外站着的康镇,略有几分疑惑的问道:“你找谁?” 康镇立刻躬身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小的乃是定国公府客卿秦先生的亲随,奉了我家先生之命,特来求见伯爷,还请这位小哥代为传个话。”说着,他双手向前,将拜帖捧到了那家丁面前。 那家丁听他说自己是定国公府的人,原本不耐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伸手将那帖子接了,这才低声说道:“你且稍等,我这就去传话。” 说罢,他便缩了回去,咣的一声将大门关了严实。 康镇抬手摸摸了鼻子,只得转身下了台阶,坐回到了马车之上。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那大门终于再次吱呀一声打开,先前传话的家丁从门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着。 康镇见状,立刻跳下马车,几步走了过去,拱手笑道:“小哥可是在寻小的?” 那家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向他回了一礼,说道:“伯爷请您入府说话,请。”那家丁说罢,便是抬手一让。 康镇面上虽是笑着,心中却有着几分震撼。今日他本没想到能够如此顺利的见到苏信,不过是因为秦媛相求,这才过来试一试罢了。 他随着那家丁一路向内,绕过了回廊,在一个颇为雅致的院落外停了下来。 那家丁上前拍了拍院门,便有一个婆子将门打开。那婆子似是早就得了吩咐,看了那家丁一眼,便将门打开,让两人进了院子。 那家丁也不多说,径直领着康镇进了院落,又往前走了一段,这才在一间厢房前停了下来。 厢房门外,有两个护卫正在值守,见了那家丁,立刻回身向着门内低声禀道:“伯爷,秦先生的亲随到了。” 室内的苏信似是低低的应了一声,那护卫才将门推开,向着康镇拱了拱手道:“请吧。” 康镇也拱手还礼,这才抬步进了厢房。 这间厢房似是一间书房,室内光线明亮,并没有燃着任何的熏香,而苏信,此刻就端坐在书案之后。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苏信立刻抬头望了过来,沉声说道:“你便是秦先生的亲随?” 康镇端正的行了一礼,躬身应道:“在下康镇,正是先生的亲随。” 苏信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康镇的身侧,用只有他二人的声音低声问道:“你可知,秦先生与苏某是何等关系?” 第一百九十九章 登门 康镇挺直了脊背,端正的站在室内,听到苏信的话,他却不由的轻笑出声。 他略转了身形,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伯爷,低声回道:“先生让我来问问伯爷,骆门主究竟发生了何事?” 苏信听他提到骆知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面前的少年几眼。 这少年身量未足,穿着一件深色的短褐,头发也不过是随意的束在头顶,皮肤微黑,两只深潭一般黝黑的眼眸径直的望着自己,坦然又纯粹。 苏信这才将满身的戒备松懈了下来,口中低声喃喃道:“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了,倒真是信任你”。 说罢,他转身走到一侧的太师椅中坐下,又向还站在一旁的康镇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你且坐过来说话罢。” 康镇被他这瞬间就转变的态度搞得有些茫然,愣愣的看着苏信,一时间竟是没有动。 苏信则是有些不耐的啧了啧嘴,再次抬手招呼道:“你不必如此见外,我们兄妹的脾性差不多,你在她面前什么样,在我这边也什么样便就好了。” 康镇这才回过神来,低低的应了一声,走到苏信身侧坐了下来。 苏信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说道:“若是你今日不过来,我本打算明日去国公府看她的,她叫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如今先生已经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安顿在明时坊最南侧的荷花胡同里,差小的过来,便是为了向伯爷报个信儿。”康镇见苏信态度自若,没有半分试探的意思,也就如实说起了秦媛的情况,“不过昨日经过东街,看到知行门被燃烧殆尽,这才让小的再多嘴问上一句,骆门主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信听康镇再次问起骆知行,神色不由的落寞了几分。他叹了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她问我也是没有什么用的,最近骆大哥与兄长两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什么事情都不与我说。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知行门出了事,上门去问兄长,却又被兄长几句话就堵了回来,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苏信说完,侧头看了康镇一眼:“骆大哥如今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他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猛的倾身靠近一旁的康镇,低声问道:“方才你说她在国公府里搬出来了,这是为何?” 康镇被苏信的动作吓得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靠了靠,这才干笑着回道:“这,许是她觉得在国公府里不太方便吧。” 苏信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她一向如此,做事果决,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别想改变。”说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拍桌案,站起身来,说道:“如今天色尚早,我便与你一同回去好了。” 他说完便伸手拉起康镇,径直就向门口走去。还未等二人走到门口,便听到院中传来护卫行礼的声音:“见过阁老。” 沈慎淡淡的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向着书房走来。 沈慎今日正值休沐,所以康镇一到达伯府便有人告知了他。昨日秦媛从定国公府中搬出,他自是知晓的,不过见苏信没有什么反应,便也就没有多加理会。哪知今日一早,那秦氏便派了亲随上门,若是他再不过来,怕是苏信就要随着这小厮一同往那秦氏所在去了。 沈慎径直推开那书房的门扇,便见到苏信端坐在书案之后,而那名唤康镇的小厮正向着苏信躬身行礼,似是要离开一般。 见他进来,苏信先是一愣,立刻站起身来冲着那小厮摆了摆手道:“你且先回去吧,就跟先生说苏某过两日便会登门拜访。” 康镇躬身应是,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门扇再次关上,苏信这才笑着从那书案后绕了出来,问道:“兄长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慎偏过头望了窗外正在离开的康镇一眼,这才说道:“今日我休沐,在府中也是无事,便过来看看岳母。”他说着,缓步踱到太师椅中坐下,扬了扬下巴,再次问道:“方才那小厮看起来颇为眼熟,是谁家的下人?” 苏信笑道:“哦,兄长可还记得卫二哥身侧的那个秦先生?” 沈慎略微挑眉,眼角也是微微扬起,唇上擒住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自是记得。” 苏信并没有发现沈慎神色中的不对,大剌剌的在他身侧的太师椅中坐了,这才继续说道:“那小厮便是秦先生身边的亲随,今日过来,不过是过来请个安。” “这样。”沈慎扫视了书房一眼,见房中并没有摆着待客的茶具之类,又问道:“那你方才说要上门拜访?” “不过是个客气话罢了。”苏信虽然为人直爽,整日里大大咧咧的,却也隐约察觉到兄长似是并不喜欢自己与秦媛有过多的来往。虽然他并不知道兄长与秦媛之间有什么误会,如今这种情况,自己还是不要太过忤逆兄长为好。 思及此,苏信继续说道:“那秦先生在辽东时曾经对我颇多照顾,所以我与她之间也算是有些交情。昨日她从那国公府中搬了出来,今日便差人过来知会了一声。恐怕也是为了避免我再去国公府时,贸然问起来,惹得卫二哥不快吧。” 沈慎依旧神色淡淡,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苏信继续说道:“兄长今日来的倒是正好,昨日母亲还念起兄长来着,今日兄长可要用过了晚膳再走。” 沈慎听他提起谢氏,面上的神色也不由的温和了一些,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袍角,笑道:“说起来,我也有段时日没有见过岳母了,这便去向岳母请个安。” 二人说笑着往内院行去,绕过花园,便能看见谢氏居住的海棠苑了。 守门的婆子见了他二人,立刻笑着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姑爷来了,方才夫人还叨念起您呢,知道您过来了,肯定高兴坏了,您快快进来。”这婆子说着,便回身向着院内扬声喊道:“夫人,姑爷过来了。” 谢氏正坐在临窗的炕上跟丫头们打络子,听到外面的人说沈慎过来了,立刻扔了手中的丝线,扶着胭脂的手穿鞋下炕。 还未等她行出内室,便见到沈慎与苏信二人大步行了进来。 第二百章 亲事 沈慎见谢氏迎了出来,立刻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岳母。” 谢氏连忙上前两步,将沈慎扶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低低的叹道:“我儿似是清减了,可是公务繁忙?” 沈慎扶了谢氏的手臂,便往一侧的宴席室走去,口中还温和的笑道:“近日内阁之中确实有些繁忙,过了这几日便会好一些了,岳母不必忧心。” 一行人走到宴息室,沈慎扶着谢氏在罗汉床中坐了,才听她低低的叹道:“若是内阁事忙,你就不用特意过来看我了,我这边有子诚伴着,身边还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但也过得安逸。” 沈慎在塌几的另一侧坐了,这才温声笑道:“有子诚在,儿自是不会担忧,只是多日未见,儿甚是想念岳母,总要过来探望一番,以解思念之苦。” 谢氏闻言立刻笑了开来,伸出手指指了一旁正剥着瓜子吃的苏信嗔道:“你若是有你兄长一半会说话,为娘便也就知足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信一脸的委屈:“母亲,您这也太偏心了,儿从进来一句话都没有说,您还要教训我。下次兄长再过来,我可不陪他过来了,免得您又拿我跟兄长比。” 谢氏被他的话说得哭笑不得,转而对着沈慎说道:“你瞧瞧,你瞧瞧,这人大了,脾气也大了,我竟是说不得他了。” 母子几人笑了一阵,沈慎这才略微敛了敛神色,低声说道:“其实儿此次过来,是有些事情要与岳母商议。”说罢,沈慎微微侧脸看了一旁专心嗑瓜子的苏信一眼。 谢氏看到他这番动作,心中了然,立刻转头望着苏信说道:“今日你兄长留下用午膳,你去厨房看看,吩咐厨房多添两道菜。” 苏信闻言站起身来,嘴里嘟囔着几句抱怨,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谢氏这才转向沈慎,压低了声音问道:“思之欲说何事?” 沈慎这才略带几分无奈的笑道:“子诚到腊月也该及冠了,岳可考虑过子诚的婚事?” 谢氏闻言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岳父在时,倒也和我说起过此事,”她神色略微暗淡了几分,语气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只是如今子诚尚在孝期,此时议亲怕是不合时宜罢。” 沈慎缓缓摇了摇头,略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其实此事我也是想了许久,”他说着又将声音压的更低,“岳母可知晓卫家二郎从辽东带回来的那个秦氏女?” 谢氏听沈慎提起旁人略有些疑惑的说道:“倒是听子诚提起过,你所说之事难道与她有关?” 沈慎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说道:“此事儿本不欲说来惹您烦忧,可是我又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他转头看了看窗外,苏信正在院中跟谢氏的大丫头胭脂说话,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胭脂捂了嘴咯咯的笑个不停。 沈慎这才叹了口气,收回眼神,低声说道:“子诚与那秦氏走的颇近,言语间又显出几分亲昵之态,所以,我怕......” 谢氏恍然,微微皱了眉,半晌才低声应道:“此事我知晓了,我自会与子诚说一说的。” 沈慎见谢氏神色似有不虞,连忙开口劝道:“您也不必恼了子诚,他自幼便跟着岳父在军中,哪里懂得这些男女之事。您只管相看个合适的人家,再将此事透露给子诚,待他转了心思,想必也就不会再想起旁人了。” 谢氏眉头微展,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叹道:“你如今入了阁,本就公事繁忙,却还要分神盯着子诚,着实是难为你了。” 沈慎却不以为意,缓缓笑道:“您这话岂不是见外了,子诚叫我一声兄长,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自是要多看顾几分的。” 这边康镇从伯府出来便径直回了秦宅。 秦媛此时正在书房练字,她的字一向写的不好。原来在伯府之中,整日里东奔西跑的,总也没有时间静下来练一练字,如今倒是有了许多的空暇,字倒是写的好了许多。 她才将笔搁到一旁,就听到院里传来一阵跑动声,守在一旁的竹青便快步走了出去。 来人似是跟竹青说了什么,竹青便匆匆的推门进来,走到秦媛身侧福了一礼,说道:“先生,门外有个自称是东宫的人递了拜帖,说是奉太子之命来贺先生乔迁之喜的。” 秦媛闻言微微皱眉,太子怎会知道她搬来此处了。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草草的擦了擦手,这才低声说道:“走吧,你随我出去迎一迎。” 二人疾步出了正院,往外院而去。 大门外,不算宽敞的胡同里整整齐齐的停着两辆马车,后面那一辆上竟是堆放着各色的礼盒。 一个内侍模样的青年,正端正的站在马车旁。 秦媛立刻迎上前去,向那内侍行了一礼,口中说道:“不知公公大驾光临,秦某有失远迎,还请公公恕罪。” 那内侍听说她便是秦媛,想起出门时李公公叮嘱的话,也不敢怠慢,连忙回了一礼,笑着说道:“秦先生有礼,太子得知先生乔迁新居,特命奴婢送来贺礼,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秦媛看了看那满满一车的贺礼,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太子的想法。她只好再次向那内侍行了一礼:“公公辛苦,若是不嫌弃,不如到舍内饮上一盏茶可好?” 那小内侍闻言,连连笑着摆手道:“奴婢还有事在身,就不多叨扰先生了。”说罢,那小内侍再次向秦媛行了一礼,转身便上了车走了。 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夫躬身走了过来,恭敬的问秦媛:“先生,您看这礼物?” 秦媛连忙招呼了周海,将那车夫领到门房里吃茶,又喊了几个家丁,将那满满一车的礼品搬到了内院之中。 康镇回来的时候,那几个家丁正搬的热火朝天,他将马车赶到马厩,这才回了正院。 正院中,秦媛正皱着眉看着满院子的贺礼,面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喜色。她见到康镇进来,立刻扬了扬手,示意他走近。 待到康镇走到面前,她才压低声音轻轻问道:“你可见到我大哥了?” 第二百零一章 恼怒 康镇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见是见到了,不过知行门的事情,伯爷说他也不清楚,说那可能是沈阁老与骆门主的安排。” 秦媛沉思了片刻,又继续问道:“那你可见到旁人了?” 康镇继续回道:“伯爷本来想与我一同过来的,但是偏巧沈阁老过来了,他便打发我回来了,说是过两日再来。”康镇说着,转向秦媛,眉头微微挑起,“说起来,你那大哥好似十分惧怕那位沈阁老啊,听到外面的人说他来了,伯爷整个人都像是见了猫的老鼠,就差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了。” 秦媛听了他的比喻,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解释道:“兄长是看着我们兄妹长大的,他对我倒还好,对我大哥却十分的严厉,偏偏父亲母亲都认为兄长管教的十分的好,常常帮着兄长一起惩罚大哥。所以我大哥时常叨念,整个大陈怕是再没有像他这样惨的世子了。” 康镇闻言眉头挑的更高了些:“看来,这沈阁老与你们家的关系倒真是十分的亲密啊。” 秦媛有些出神的望着天空,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喃喃的说道:“确实如此。兄长来到伯府的时候,我尚未出生,听大哥说,父亲曾有心收兄长为义子,不过因为兄长的身份着实特殊,这才作罢。不过兄长的一应吃穿用度皆与大哥这个世子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兄长一直随着我们兄妹一起,直接唤父亲母亲。” 康镇看着秦媛面上那明显的怅然之色,轻轻叹了一声,转了话题:“这满院子的礼物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卫二公子送过来的。” “如果真是他送来的,倒也简单了。”秦媛听他提起这些礼品,也收敛起心思,“方才东宫派了人过来,送了这许多东西,我倒是闹不明白这太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了。” 康镇啧了一声,迈步走到那一堆礼品中间,随意的拿起两样看了看,低声笑道:“我当是些什么值钱的宝贝,不过一些布帛,点心罢了。”他转过身,看着秦媛笑道:“许是太子想要借着你搬迁的这么个由头,想要就围场中的事情表达一下谢意呢,我看你不必想这么多,他送了,你收着便就是了。” 于此同时的晋王府中。 晋王得知宁王被拘禁后,倒是没有多少惊喜之色,毕竟若是没有自己推波助澜,宁王怕是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此时正坐在书房之中,手中端着一盏清茶,默默的思索着什么。 门外响起了两声轻扣,晋王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扇打开。 一个身穿劲装的护卫模样的人正站在门口,见到晋王开门,先是一惊,后立刻躬身行礼。 晋王见到来人,转了身又走了回去,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那护卫立刻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室内,并回身将门扇关好,这才走到书案前躬身行礼道:“殿下,属下这几日将那知行门的附近查问了遍,皆说这门中众人自大火之后便不见了踪迹,而且,属下在查问的同时,发现还有另一群人正在查探这知行门。” 晋王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此事本王听元召洋说过了,说是锦衣卫的人也在查知行门,这些你不必操心。本王只问你,可有那骆知行的下落?” 那护卫为难的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属下无能。” 晋王却意外的没有发火,不过皱了眉低声说道:“罢了,不过一个江湖小派,出了这样的事情,谅他们也不敢再次出现了。”说罢,他抬了头看向那护卫,“此事便就此作罢,不必再提了。” “是。”那护卫立刻抱拳行礼,退了出去。 晋王继续坐在书案之后,心中却是对汪真恼怒至极,这知行门虽然门派不大,但到底是个江湖门派,行事要比自己方便许多。可是还未等他用上,却就被汪真这个蠢货彻底的毁了。 当日元召洋跟汪真提了那么一句,原本并没有想着这宁王能够做些什么,自己送了头黑熊进去,能够恶心一下太子,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汪真竟真的就这么大胆,竟敢背着他寻了知行门中的人混入围场刺杀,竟还险些伤了父皇。 晋王每每想起此事便要恨的咬牙切齿,若是父皇那日遇刺,自己这多年来的筹谋岂不是毁于一旦,这个蠢货! 刺杀也就罢了,偏偏还被羽林卫的人拿了把柄,自己原想着,黑熊混入围场,这羽林卫的指挥使必定会追责撤职,到时候自己的人便可以借此上位。哪承想,却叫那卫家的二郎占了先机,倒是叫太子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好处。 晋王越想越气,自己这次不但白忙活一场,折了一个小门派不说,还不得不将一直支持自己的小五舍弃了,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狠狠的将那青花的茶盏扔在地上,瓷片碎裂,茶水也撒了一地,他看着地上那大片的水渍,心情却是越发的差了。 刘德站在书房门外,听见里面的动静,缩了缩脖子,却不敢擅自进去收拾,只站在外面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元召洋恰在此时进了院子,刘德便如遇到了救星一般,几步便小跑了过去,向着元召洋拱手行了一礼,这才低声说道:“元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殿下又在里面发脾气了,奴婢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还请大人您进去劝劝殿下吧。” 元召洋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自己又向前走了两步,侧耳听了听室内的动静,听屋内再没有任何声响,这才低声唤道:“殿下,下官有事回禀。” 室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听见晋王沉沉的的应了一句:“进来吧。” 元召洋抬手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袍,这才轻轻的推开了门,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并不算十分的明亮,地面上还残留着茶叶和摔碎的瓷片。 元召洋不过淡淡的的扫了一眼,便快步走到晋王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萧晚萧大人,三日后便会抵达京城了。 第二百零二章 喜事 “萧晚?”晋王眉头微微蹙起,“竟是要回来了么,本王听说内阁又推举他为江西巡抚,回来后便又要去江西剿匪了。” “正是如此。”元召洋站直了身子,低声说道:“萧晚在京城停留至多不过七日,便又要启程南下了。” 晋王从书案之后踱出,抬手示意元召洋坐下说话,二人便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晋王坐下后,便略带几分疑惑的低声问道:“大人此时提起这萧晚,可是有何用意?” 元召洋略微低笑一声,回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萧晚与下官乃是同科,倒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他沉吟了片刻,再次开口说道:“萧晚此人虽然相对固执,但是却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可以,下官想替殿下招揽此人。” 晋王神色之间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看了元召洋一眼,冷声说道:“这萧晚本王倒是知晓一二的,朝中与他相交过的人,都说此人十分的不通情理。”他说着再次望向元召洋,略带几分嘲讽的笑道:“大人又如何以为此人就能够为本王所用呢?” 元召洋自是知道因着此次围猎之事,晋王连同自己也一并恼恨上了,所以态度才会如此冷硬。 元召洋神色也并未有任何的尴尬之色,而是神态自若的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那破碎的茶盏前,俯身将那几片碎瓷一片一片的捡了起来,然后掏出一块素白的棉布帕子来,将那碎瓷全部包了起来。 做完这些后,元召洋这才再次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晋王身侧,低声笑道:“殿下,这碎瓷虽然锋利,但是用棉布包裹之后,却能避其锋芒。”他说着,抬头望向皱眉不语的晋王,继续说道:“用人,亦是如此。” 翌日,朝会过后。 乾清宫内殿之中,惠文帝斜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手中那两粒核桃正在不停的转动着。他抬眼微微觑了端坐在面前的沈慎一眼,这才懒洋洋的说道:“沈卿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沈慎微微勾了勾唇角,低声笑道:“微臣今日是因江西剿匪一事而来。” “此事不是经由内阁推举出合适的人选了么,难道有什么变动不成?”惠文帝挪动了一下身子,继续转动着手里的核桃。 “倒是没有什么变动,”沈慎低低的笑道:“不过是微臣想起有个人选擅长用兵,若是能派往江西,许是也能有些用处。” “哦?”惠文帝闻言来了些兴致,微微坐直了身形,问道:“能得沈卿称赞,必定有过人之处,这人是谁,你且说来听听。” 沈慎面上仍旧一派淡然之色,他轻笑了一声,这才低声说道:“微臣昨日回苏家,听子诚提起了那位辽东来的秦先生,得知她如今已经离了国公府。微臣这才想着,此人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倒不如陛下招揽了来,能够物尽其用不说,百姓还会称赞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岂不妙哉。” 惠文帝听他也提起那秦氏,眉头不禁微微挑起。他沉吟了一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朕倒是没有想到,这秦氏居然有如此本事,能引得太子与沈卿同时为她说话。” 沈慎闻言一愣,他倒是真没有想到,太子也会在惠文帝面前推举秦媛。不过转念一想,太子的心思他倒是也能看懂一二,无非是想通过提拔这秦氏,来讨好卫雍而已。 而自己的想法要更简单一些,他不过是想找个合适的由头,将这个秦氏远远的打发了,好叫子诚早日断了这不该有的念想。 惠文帝仔细观察着沈慎的神色,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轻叹一声,问道:“朕对那秦氏也并不是全无印象,围场之中倒也确实见她骑射的功夫不赖,可是这容貌就......” 沈慎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说道:“想必太子与微臣想法颇为相同,不过是觉得这秦氏颇有些能力,若是能为陛下所用岂不正好,倒是那秦氏的容貌如何,这些倒是不在微臣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惠文帝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赞同道:“若是如此说,朕也就能想的通了。”他如此说着,又半躺回了迎枕上,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此事朕自有安排,沈卿放心便是了。” 沈慎这才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待到沈慎走的远了,惠文帝才低叹一声,问着身侧的冯山:“你说这秦氏是真有如此大的能力,竟能让这沈慎开口替她说话。” 冯山略微躬身,伸手替惠文帝轻轻的捏着肩膀,低声说道:“奴婢对这个秦氏倒是没什么印象,但是沈阁老一向孤傲,轻易不会推举什么人,能入得了沈阁老的眼,奴婢私心觉得,想必这位秦先生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惠文帝也微微点了点头,阖了眼不再说话。 秦宅之中,秦媛正招呼了康镇,想要往国公府去,请止戈带了自己去东宫向太子道谢,还未等二人出门,便见一队锦衣卫向着这边行了过来。 领头的似是一个千户,穿着一件正五品的武官服秩,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之上,正向着秦媛所在的位置望了过来。 秦媛与其他大陈的百姓一样,对于锦衣卫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倒是不觉得这锦衣卫是来找自己的,毕竟自己身份低微,还不足以劳动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亲自来寻。 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康镇,示意他随着自己先回院中,待这群锦衣卫离开了,再行出门。 二人转了身便就要走,却听那马上的千户扬声唤道:“前方之人可是秦媛秦先生?” 秦媛心中一惊,回过头去,这些人竟然是来找自己的么? 那千户见她止了步子,这才催马快行了两步,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到了秦媛的面前。 这人跨下马来,向着秦媛拱手行了一礼,秦媛有些茫然的连忙回了一礼,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千户大人寻在下有何事?” 那千户展开一个笑容,客气的说道:“在下姓朱,名广元,忝居锦衣卫千户。” 秦媛听了立刻再次躬身行了一礼,恭敬的唤道:“在下见过朱千户。” 那朱广元不似一般的锦衣卫般不苟言笑,而是满面笑意的说道:“今日来寻秦先生,乃是有一桩喜事。” 第二百零三章 百户 “喜事?”秦媛略带几分疑惑的重复道,又望向这朱广元身后的一列锦衣卫,再次开口问道:“不知朱千户所指的喜事,究竟是何事?” 朱广元闻言笑眯眯的自怀中掏出一本不知道是何的书册来,递给了秦媛,这才说道:“陛下得知秦先生大才,亲自向指挥使张大人推荐了先生。大人自是不敢怠慢,在卫所里寻了半日,这才寻到一个百户的缺,还请先生不要嫌弃才是。” 秦媛闻言一脸懵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册,竟是一纸任命书。秦媛还未反应过来,另有两个锦衣卫上前,手中竟是捧了官服和官印。 朱广元见秦媛如此模样,更是觉得好笑了几分。他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在下恭喜秦百户了,百户若是无事,即可便换了官服,随我一同到衙门里去拜见指挥使大人吧。”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向着康镇使了个眼色,康镇忙上前两步将那官服和官印接过,躬身说道:“还请诸位大人随小的到厅中稍后,饮杯清茶。” 朱广元笑着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一列锦衣卫在外候着,自己却抬步随着秦媛与康镇二人进了秦宅。 秦媛向朱广元告了声罪,叮嘱康镇好生招待,这才急匆匆的向着内院去了。 秦媛进了内室,招呼竹青帮自己更衣。竹青展开那官服,是一件正六品的武官服秩。竹青面上显出些微的惊异之色,却仍旧抿了唇,没有多问什么,而是沉默的帮助秦媛更衣。 秦媛终究是女子,这官服又似是匆匆准备的,穿起来颇为宽大,竟是十分的滑稽。秦媛站在铜镜前,看了眼自己的样子,心中苦笑,恐怕自己日后在这锦衣卫中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 可是惠文帝又怎么会突然想起自己,并将自己安排在锦衣卫之中呢? 秦媛再次望了镜中的自己一眼,冷声对竹青吩咐道:“替我更衣,不穿这笑话了。” 不多时,秦媛便穿着一件简单的藏青色直裰走了出来。此时朱广元正坐在厅中,细细的打量着厅中的摆设,见她未着官服,略有些不赞同的低声说道:“先生为何未着官服,可是对我锦衣卫有所不满?” 他这话说的十分的不客气,秦媛却只是淡淡的一笑,低声回道:“秦某倒是十分想要穿着官服去拜见指挥使大人,可怎奈那官服着实宽大,秦某怕是穿着那样的官服前去拜见,反而失礼。想来张大人乃是堂堂锦衣卫的指挥使,陛下最为信任的人,又怎会与我这一介小小百户计较。”秦媛说着抬眼看向朱广元,“千户大人,您说是吧。” 朱广元闻言一噎,他哪里敢说不是,只得冷着脸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说道:“既如此,那便请吧。” 二人出了秦宅,便有锦衣卫牵了马过来。众人便一路向着锦衣卫衙门而去。 张千得知秦媛来了,不过微微挑了挑眉。他对这个秦氏倒是印象颇深,在围场时候,若不是这秦氏引着太子与卫雍及时赶到,自己这条命能不能留到现在还是两说。 他对着秦氏进入锦衣卫倒是没有什么反感,这秦氏倒也确实算是个可用之人,虽然她与卫雍关系看似不一般,但是这往后的日子还长,谁也不知道以后究竟会怎样。 思量之间,秦媛已经跟着朱广元走了进来。秦媛见到张千,立刻躬身行了一礼:“属下秦媛,见过指挥使大人。” 张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沉思说道:“绥华先生能够来我锦衣卫实在是我锦衣卫的荣幸,先生身份特殊,想必官服之类都要重新赶制,”他说着转向一旁的朱广元,“你且下去吩咐一声,万不可怠慢了先生。” 朱广元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退了出去。 张千这才再次望向秦媛,继续说道:“围场之事,张某还未向先生道谢。” 秦媛神色淡淡,低声回道:“大人言重,属下不过侥幸而已。” 张千低笑了两声,也不再纠结此事,而是说起了秦媛入锦衣卫的缘由:“今日一早,陛下便叫了本官进宫,向本官极力推荐先生。不过陛下也提起,说是先生善于用兵,要本官派先生随萧大人南下剿匪。” 原来如此。 秦媛这才算明白了自己为何身在此处的原因,她低笑了两声,躬身再行了一礼,说道:“那可就要劳烦针线房的快些准备属下的官服了,想必萧大人回来后不久,属下便要随同南下了。” “这些就不用先生操心了,先生只需安心准备南下之事便可。”张千说罢摆了摆手,秦媛见状,躬身应是,退了出来。 秦媛出来后,见朱广元正站在廊下,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便向前两步,行礼道:“千户大人安。” 朱广元此时已经没了方才那笑眯眯的模样,而是冷着脸,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锦衣卫的针线房就设在西南侧,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就不带秦百户过去了。”说罢,便看也不看秦媛一眼,径直走了。 秦媛对于这朱广元的态度倒也并不意外,自己不过凭借陛下的一句话,便轻易的坐了百户之位,这些辛辛苦苦走到今日位置的的人,自是会觉得心中不忿。 她低低的笑了两声,摇了摇头,抓住一个仆役问清了方向,这才往针线房去了。 大陈的各个衙门之中都备有专门的针线房,其中养了十来个绣娘,专门为了给各个衙门中的人制作官服,这锦衣卫中自然也是如此。 秦媛到了针线房,与管事的说了几句,又量了量身形,这才转身出了衙门,径直回秦宅去了。 她回到秦宅门外,门房的人看到她回来,立刻跑上前来,牵了马,低声说道:“先生,二公子过来了,现下正在厅中等着。” 秦媛点了点头,径直往厅中走去。 卫雍此刻正端着茶,听康镇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眉头微微的蹙起,低声说道:“好好地,怎么就安排到了锦衣卫中?” 秦媛此时刚好迈进厅中,听到他的话,忍不住低声笑道:“怕是有人想我快些离开京城吧。“ 第二百零四章 缘由 卫雍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站起身向着她这边走来。待走到近前,仔仔细细的将秦媛看了个遍,这才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你如今真是愈发的胆子大了,锦衣卫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也敢一个人去。” 秦媛抬手拍了拍卫雍的肩头,绕过他在圈椅中坐了,这才低声笑道:“我又不是犯了事被捉进诏狱,我是去任职的,有什么好怕的。” 卫雍淡淡的叹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拿起一旁的茶壶为她倒上一盏茶,抬手端给她,说道:“听康镇派到国公府里送信的人说了,我倒是吓了一跳,好好地,怎么会将你安排到锦衣卫中?” 秦媛接过茶盏,一口饮尽,这才将杯子放下继续说道:“我方才见了张千,听他话中的意思,让我入锦衣卫不过是个权益之计,陛下真正的目的,是让我随着萧晚萧大人南下剿匪。” “剿匪?”卫雍闻言眉头皱的更深,“难道是太子?” “说起太子,”秦媛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了过来,“昨日太子派人送了一些贺礼过来,我今日原本想着去府中寻你,然后去东宫谢恩的,却没想到锦衣卫的人先行上门了。” “这事儿你不必太过在意,太子送了你收着就是了,用不着特意去谢。”卫雍对此倒是十分的不以为然,“前几日我去燕王府上探望,遇到了太子,他倒是提起了你,我就随口说了句,你如今已经独立门户了。想必这剿匪的差事,也是太子替你向陛下求来的。” 秦媛闻言微微一愣:“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我原以为......” 她并没有说,她原以为是昨日康镇在伯府中碰到了兄长,是兄长想让自己远离了京城,远离了忠勇伯府。 卫雍仍旧直直的望着她,似是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秦媛却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你可知萧晚萧大人何时能够回京?” 卫雍见她不再多说,心中虽然好奇,却也不再多问,而是顺势答道:“应当就是这两日了。这萧大人回来,怕是呆不了几日,便就要南下了,你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秦媛点了点头,心中盘算着应该带谁一起,又听卫雍继续说道:“我今日过来,把何冲和小六都带了来,你日后将他二人带在身边,也能多几个帮手。” 秦媛知晓,此次剿匪可不像是前次治理水患一般,这次怕是要动用军队了。 所以秦媛也并未推辞,而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不与你多客气了,你留在京中,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卫雍看着她,却忽的一笑,笑里夹杂着些无奈:“虽然知道你一向十分能干,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就要分离了。”他伸出手,将秦媛的手掌紧紧的握在掌心,“此次剿匪,怕是困难重重,你也要千万小心。” 秦媛忽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堵,自重生以来,自己似是受了着秦媛的影响一般,远不如从前果断不说,面对止戈的时候更是容易被他那几句温柔的叮嘱感动。就比如现在,她甚至想要脱口而出,自己不要去了。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她知道,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她重活一世,从来就不仅仅是为了能够与止戈长厢厮守。她有更想做的事情,尽管这事情看来与她无关,可是她知道,若是父亲活着,也会这么做的。父亲也一定不会允许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 她将心底那点点的冲动压了下去,这才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你且放心好了,我也是上过战场的,区区几个山匪而已,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卫雍也只能微笑,除了微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底在呐喊着,留下她,留下她。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康镇,说道:“你是肯定要带着他的罢。” 秦媛随着他的手指,看了眼康镇,点了点头,说道:“自然。” 卫雍收回手指,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半晌才盯着康镇,冷声说道:“我知道媛儿对你颇为信任,也知道你并不似面上表现出的这般简单,但是这些我都不在乎。”他盯着康镇,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需要你,用命来护着她。” 康镇看着卫雍如此严肃的模样,也收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坦然的回视他:“公子可以放心,我自然会用命来护着她,不让她受任何伤的。” 秦媛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那二人被她这一声笑惊动,纷纷望向她。秦媛则是耸了耸肩,笑着说道:“每次我出门,止戈你便是这般威逼恐吓我身侧的人的,”她转了头,望向卫雍,双眸晶莹而透彻,“我也还如过去那般告诉你,我又岂是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卫雍听她如此说,面上却露出一丝苦笑来,他当然知道秦媛的能力。她善骑射,又舞得一手好鞭法,近身功夫虽然力道不足,却十分的轻巧灵活,论起武力来,确实很难有人能够伤到她。 可是这又如何,失去过一次,他又怎能真正的放心呢。 秦媛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正欲劝慰两句,却又听见门外周海急匆匆的跑到门外,喘着粗气禀道:“先生,忠勇伯府的马车现在正在门外,那车夫说是伯爷亲自来拜访先生了。先生您看,是不是应该去迎一迎?” 秦媛想挥挥手说带他进来便好,后又仔细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这么做怕是有些不合适,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对着那周海说道:“那便走吧。” 苏信此时坐在马车上,神色有些焦急,不知为何,母亲昨日忽然提起了自己的亲事。他知道,这一定是兄长对母亲说了什么,才让母亲有了这个想法。可是如今自己哪有什么成家的心思,这才寻了个由头,偷偷跑了出来,径直往秦媛这边来了,想问她寻个法子,拖延一二。 他不时的掀开车帘,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口中喃喃道:“怎的这么慢。” 话音刚落却见那大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那门中走了出来,他看清来人是谁,立刻跳下了马车,欢快的唤道:“这可巧,原来卫二哥也在这里!” 第二百零五章 两情相悦 出来的人正是卫雍。 卫雍笑着抬手一让,说道:“伯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苏信闻言微微挑了挑眉,调侃道:“这分明是秦先生的宅邸,怎的是二公子出门迎客啊,这倒是叫苏某看不明白了。” 卫雍抬手拍了拍苏信的肩膀,笑道:“各种缘由,你我心知肚明,何需明言。”说罢,二人竟是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卫雍引着苏信一路往待客的厅堂而去,苏信边走边四下打量起这宅子,看了一会儿,颇觉得满意,低声笑道:“这宅子选的着实不错,卫二哥费了不少心思罢。” 卫雍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处住的原本是一户进京赶考的举子,考中了进士,谋了个外放的实缺,便将这宅院卖了,安心去县里做父母官去了。” 说话间,二人便已经走到了厅堂,秦媛此时正站在门扇外,仰头张望着。 苏信见了秦媛,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步便到了她的面前。 秦媛见了苏信也是十分的高兴,屈身向苏信行了一个福礼,还未等她福下身去,苏信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才叹道:“妹妹近日过得可还好?” 秦媛抿嘴轻笑:“一切都好,大哥你放心便是。”她转了身,拉着苏信的袖子抬步进了厅堂。 待几人坐定,苏信才再次叹道:“还是你这里比较好,我昨日便就想过来了,可惜兄长偏偏来了府里,用过晚膳又坐了好一阵子才走。”他端起茶盏咂了一口,又继续抱怨道:“也不知道昨天兄长跟母亲都说了些什么,今日早膳的时候,母亲竟是提起了我的亲事。” 卫雍听苏信提到沈慎,心中难免有些别扭,想要寻个理由出去避一避,却听苏信又说道亲事,便有些奇怪的问道:“如今伯府还在孝期,此时提起亲事,有些不妥吧。” “谁说不是!”苏信听到卫雍为自己说话,面上不忿之色更甚,“我也是如此跟母亲说的啊,你知道母亲说了什么吗?”他说罢顿了顿,转头看向秦媛,略带几分委屈的说道:“母亲居然跟我说,要先相看个合适的人家,待到出了孝期就能立刻成亲了。” 秦媛闻言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苏信听她笑自己,更是恼怒了些:“你居然还笑!” 秦媛略有些同情的看着苏信,笑道:“其实母亲说的也有道理,你再有几个月便要及冠了,你看看京城如你这般年龄还未成亲的又有几个?” 秦媛说者无心,坐在一旁的卫雍却略显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哦~”苏信却拉长了语调,看了看一旁尴尬不已的卫雍,又看向秦媛,略有几分好笑的说道:“那如此说来,卫二哥岂不是更应该早些成亲么?”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望了身边的卫雍一眼,脸顿时烧了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止戈,止戈自是与你不同。” 苏信表情夸张的长叹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卫雍低沉的笑了笑,说道:“我自是与你不同,我有两情相悦之人,你可有?” 苏信想说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卫雍堵死在了胸口,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半晌才感慨的说道:“我在你们二人面前说这些事情,根本就是在自讨苦吃。” 秦媛也不自在的将脸侧向一边,待到脸上的热度退了些,这才转了话题:“我今日奉旨任了锦衣卫的百户,不日便要随着萧晚萧大人一同南下江西了,归期不定,你不要担心。” 苏信听了,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面上是显然的不赞同:“我听说那些山匪凶悍的很,比起金兵来也差不了许多,你怎的总是往这些危险的地方跑?”说着他又转向另一侧的卫雍,“卫二哥你竟也同意她如此胡来。” 卫雍看了身侧的秦媛一眼,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却最终没有说话。 苏信了然的翻了个白眼,叹道:“罢了,知道你也管不住我这妹妹。”他说着,整个人懒散的往后一靠,露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来,“不是我说你,二哥啊,你这样对她言听计从的,会把她惯坏的。原来她还只是偷偷的跑到兵营里去,现在就敢光明正大的跟着锦衣卫去剿匪了,明天还不知道她能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呢。” 秦媛面上露出一丝薄怒,嗔道:“就许你们这些男人建功立业,不许我也出去干一番事业么?” 苏信正想反驳些什么,却又听卫雍轻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心中也放了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人,你便会明白我现在的感受了。” 苏信闻言一噎,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算了吧,她这种我可是消受不起,我还是比较喜欢老实本分一些的女子。” 三人又是说笑了一番,苏信用过了晚膳,直到华灯初上,这才恋恋不舍的登了马车往伯府行去。 苏信今日见了秦媛,心中自是十分高兴的。他坐在马车之中,一路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小曲儿,面上也是笑意盎然。 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明照坊,却听车夫吁的一声喝停了马,马车也缓缓的停了下来。 苏信心中疑惑,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车夫隔着车帘低低的禀道:“伯爷,前面停着的似是沈阁老的轿子。” 苏信闻言一怔,急忙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果然见道路中间停着一顶不起眼的青色小轿。青城就站在那轿子旁,见到自己探出头来,还遥遥的向自己拱手行了个揖礼。 苏信明白,兄长定是在这里特意等着自己的。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纵身跳下马车,缓步走到那轿子前,躬身行礼道:“如今天色已晚,兄长怎会在这里?” 轿中沉默了片刻才传出一声冷哼:“你也知道天色已晚,为兄还当你乐不思蜀,忘了要回伯府呢。” 苏信听这声音,知道沈慎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喃喃道:“兄长说的是,是小弟太过贪玩,晚归了,让兄长挂念了。” 第二百零六章 琐事 轿中沉默了良久,好一会儿,沈慎才抬手掀开了轿帘,看着站在离自己只几步远的苏信,低叹了一声,才挥了挥手说道:“即知道时候不早了,便快些回去罢,免得岳母挂念。” 苏信立刻展开了笑颜,点头应道:“那小弟这就回去了,兄长也早些回去罢。” 沈慎并未再回话,收回了手,轿帘瞬间落了下来,再次将轿中人遮了个严实。 苏信见状再次拱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上了马车,对车夫低声吩咐道:“直接回府罢。” 青城站在小轿旁边,看着那马车得得得的离去,低声问道:“您在此地等了伯爷近一个时辰了,好容易等到了,就这么让伯爷走了?” 沈慎端坐在轿中,面无表情的阖着眼,听到青城的话,微微蹙了蹙眉,良久才低低的说道:“对于子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正确与否。”他说着,声音愈发的低了,低到仿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若是瑾儿还在,怕是要怪我多管闲事的吧。” 青城自是听到了沈慎后面的话,他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公子您想的多了,若是夫人还在,怕是也会如您这般对伯爷严加看管呢。” 轿中之人却没有再说话,青城看了看天色,这才又俯身低声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您还未用过晚膳,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沈慎抬手揉了揉额角,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即使是一厢情愿,可是每当身边的人唤出夫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抑制的从心里感到满足。 “回罢。” 回了沈府,沈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到正房用膳,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他端坐在书案之后,翻看着书案上的各种传信,沉声问道:“萧晚何时入京?” “昨日萧大人传信说,明日傍晚便能到达通州了,最迟后日酉时前也能入京了。”青城躬身立在书案前,低声的说着。 “嗯,”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又继续问道:“师兄那边可有消息传过来?” “门主的传信是今早到的,说是已经见到了老太爷,二人正打算动身前往江西。” “江西?”沈慎微微皱了眉,“师父又跑去江西作甚,还嫌那边不够乱么?” “呃,”青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门主说,老太爷听说朝廷要派兵去剿匪,一定要去看一看,门主拦不住,就只好随行了。门主还说,老太爷的性子公子您也是了解的,他只能保证不出大乱子,但是若是老太爷执意要做些什么,他也束手无策。” 沈慎放下手中的信件,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露出少见的无奈之色,低声说道:“师兄在京中发生的事情,必定是瞒不过师父他老人家的,师父此举怕也是在敲打我,叫我本分一些罢。”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还好此次南下剿匪的不是旁人,他老人家如何行事,我倒是不担心了。” 说罢,他沉吟了片刻,才抬首望向青城,说道:“传信给师兄,告诉他新任的江西巡抚是谁,叫他不必太过忧心了。” 青城躬身应了声是,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事,今日锦衣卫的人去了秦宅,叫了那秦氏一同去了镇抚司衙门。因着是锦衣卫的人,我们的人不敢跟的太近,所以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此事我是知晓的。”沈慎略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再次垂了头去看桌案上的各类卷宗。 青城见他似是不欲再说些什么,犹豫了一刻,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问道:“公子,您今日还未用过晚膳,要不要叫厨房做些什么送过来?” 沈慎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尚未用晚膳,他皱了皱眉,看着青城一脸欲言又止,这才低声说道:“叫厨房随意做些简单的清粥吧,我今日也没有什么胃口。” 青城应了一声,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如此又是平静的过了两日,萧晚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抵达了京城。 萧晚乘着马车从熟悉的街道上行过,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不由得低声感慨道:“不管外面的世道如何,这京城之中永远是如此的繁华,那些贫穷困苦,似乎也永远与这京城中的人无关。” 他身旁跟了萧晚多年的谋士季丹呵呵笑了两声,抬手拿了茶壶为萧晚倒上一杯茶,低声说道:“这些事情,大人早应该看透了才是。” 萧晚收回身形,又在车厢中坐好,端起那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略带几分无奈的说道:“好在过不了几日,我便又要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了。”他将杯盏放下,略带愧疚的看了季丹一眼,“倒是辛苦先生了。” 季丹再次将杯盏斟满,笑道:“能够跟着大人,实乃季某的荣幸,何来辛苦一说。” 马车噜噜的向前行进,不多时便进了萧府所在的胡同。 萧老太太是早就得了信儿的,这会儿正领着儿媳孙辈站在大门外,不时的向胡同口张望着。见着马车进来了,萧老太太激动的向门外又走了两步,直到那马车停住,萧晚扶着车辕下来,老太太才颤巍巍的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前,哑着嗓子唤道:“我儿总算是回来了。” 萧晚见了萧老太太立刻俯身跪了下去:“儿子不孝,劳母亲担忧了。” 萧老太太眼圈立刻红了,她连忙抬手扶起儿子,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直搀扶着老太太的萧刘氏此时也红着眼圈,低声说道:“母亲,老爷这一路辛苦,我们还是先行进府吧。” 萧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说罢便拉了萧晚的手,转身向府门走去。 待进了府,众人便径直去了萧老太太的院子。等到众人坐定,萧晚的几个孩子才规规矩矩的向萧晚磕了头,请了安。萧晚又向老太太说了这一路的见闻,众人又说笑了一阵不提。 直到亥初,萧老太太实在是乏了,萧晚这才带着妻子刘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百零七章 怀疑 翌日一早,萧晚便换了朝服,早早的候在了午门外。 此时不过寅末,天色还暗着,午门尚未开,这个时节有已经有了几分的寒意。等待上朝的官员们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躲在背风的角落里等待着。 萧晚为人一向耿直,说话又不留情面,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与之相交,此刻他便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倒是十分的显眼。 一顶十分不起眼的乌篷小轿悄声的行了过来,在午门外停了下来。 一众官员自是看到了那顶小轿,无人靠近,却是避得更远了一些。 沈慎掀开帘子,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对着独自站在一旁的萧晚低声唤道:“萧大人回京了。” 萧晚听到沈慎的声音,忙几步走了过来,向着沈慎拱了拱手,笑道:“下官见过阁老,下官昨日傍晚方才进京,多谢阁老惦念。” 沈慎微微颔首:“萧大人一路辛苦了,过几日大人又要南下江西,想必又要奔波劳碌一阵了。” “阁老言重,”萧晚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为官者,本就应该服从君命,一心为民,下官也不过是做自己该做的而已。” 沈慎轻笑了一声,却听那宫门缓缓的开了,他抬眼向前方看了一眼,将帘子放了下来,低声说道:“那沈某便祝萧大人在江西一切顺利了。”说罢,轿夫便抬了小轿,往宫门走去了。 内阁辅臣可乘轿在宫中行走,此乃是大陈历代皇帝对于内阁大臣的恩宠,所以沈慎并没有下轿,而是坐着轿子径直过了午门。 轿子在乾清宫的偏殿停下,沈慎这才下了轿子,抬步进了用于等候的偏厅。 沈慎才坐定,便听到门口候着的内侍向严又庭行礼的声音,他缓缓站起身来,就看见严又庭穿着绯红色绣着仙鹤纹补子的朝服跺了进来。 “学生见过老师。”沈慎躬身向严又庭行了一礼。 严又庭淡淡的嗯了一声,背着手走到左侧第一把太师椅前,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偏厅伺候的小内侍忙捧了热茶进来,沈慎结果茶盏,将茶双手端到严又庭面前。 严又庭面色不动,抬手接了,轻啜了一口,这才低声说道:“我方才见你与那萧晚说话,可是有事?” 沈慎在严又庭的下首坐了,这才轻笑着回道:“不过是见到萧大人回来,说了两句话罢了,倒也没有什么事情。” 严又庭又是淡淡的恩了一声,良久才继续说道:“萧晚此人虽然颇有才干,但是性子着实别扭,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你若是无事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免得惹的自己不痛快。” 沈慎躬了躬身,笑着应了声是,想了想又多解释了两句:“学生不过是觉得与萧大人同朝为官,这才说了几句。” 严又庭却不再理会他,微微阖了眼,闭目养起神来。 因着今日不过是小朝会,所以来的参加朝会的官员并不是很多。不多时,那些步行进来的官员便三三两两的到了。 又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便见到冯保疾步走了进来,向着一众官员行了一礼,笑道:“诸位大人久候了,陛下这会儿已经往正殿去了,诸位大人也请移步正殿吧。” 诸位大臣闻言皆是站起身来,纷纷抬手整了整身上的官服,这才次第出了偏殿。 朝会之上,惠文帝将萧晚大大的嘉奖了一番,又赏了些金银之物,这才提起江西之事。 “江西布政使几次上奏朝廷,请求出兵剿匪,经内阁众臣商议,觉得萧卿最为合适。”惠文帝端坐在龙榻之上,沉声说道,“刑部左侍郎萧晚,朕封你为江西巡抚,有权调用江西所有兵力,南下江西平定匪患。” 萧晚端正的向着惠文帝行了跪拜大礼,恭敬回道:“臣,遵旨。” 从乾清宫正殿出来,不时有两三个路过萧晚的官员,向他抬了抬手,道了句恭喜,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萧晚见状不过冷哼了一声,哪个不知道,这剿匪虽是可以立功升迁的好机会,却也是可能随时送命的,个中凶险,怕是人人都心知肚明。 他挺直了腰背径直向着宫门外走去,还未走出几步,便又听到身后响起了浅浅的脚步声。 萧晚顿住身形,便见到一顶小轿缓缓行了过来。 萧晚仔细辨认,放看出这是内阁首辅严又庭的轿子,便连忙向着路边靠了靠,垂了头,想等着那轿子行过,再继续前行。 不想,那轿子却是停在了他的面前,一只保养得宜的手缓缓掀开了那小窗上的帘子。 “萧大人如此形色匆匆,可是要回府?”严又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些沙哑,在那轿中响起。 萧晚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拱手行了一礼,沉声回道:“回阁老的话,下官不日便要南下,这才想迅速回府准备一番。” “这段时日倒是着实辛苦萧大人了,”严又庭继续笑道,“才从开封回来,又要前往江西,也确实太过劳累。不过萧大人能者多劳,想必也能体谅陛下才是。” 萧晚仍旧神色淡淡,口中不卑不亢的回着:“此乃下官份内之事,不敢称累。” 严又庭又看了萧晚一眼,心道这人果然如传言一般,冷硬不好说话。他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萧大人能够前往江西剿匪,还是我那学生思之所提,我听说,萧大人与他私交不错?” 萧晚闻言,眼眉都没有抬一下,淡淡回道:“下官不知阁老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话,但下官与沈阁老不过只说过几句话而已,怎的就算得上是私交不错了。”他再次向严又庭行了一礼,冷冷的说道:“若是大人在没有别的事情,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说罢,也不等严又庭有所反应,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严又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那抬轿的轿夫却是显露出了几分不满来,低声对着轿子内的严又庭说道:“大人,这萧大人好生的无礼,竟敢跟您如此说话。” 严又庭呵呵笑了两声,将帘子放下,低声说道:“这人这么个性子,倒是让人看得清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他说罢,顿了顿,“走罢。” 深夜时分,沈慎仍旧坐在书房中翻看着公文,却见青城推门进来,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公子,人到了。” 第二百零八章 夜会 沈慎听到动静立刻起身,青城则是回身微微一让,便有一人缓步走了进来。那人穿了件宽大的暗色斗篷,头上的兜帽将容貌遮的严严实实。 沈慎看到来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萧兄一路辛苦,快快请坐。” 那人抬手将兜帽除了,露出一张方正的脸来,不是萧晚又是谁。 萧晚抬手将身上的斗篷解了,递给一旁的青城,这才笑着向沈慎拱手行了一礼:“萧某离京已有几个月,不知贤弟近来可还好?” 沈慎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来,低声说道:“萧兄是知道我的,哪里有什么好与不好的,不过是将就的过罢了。” 说着话,青城端了茶来,将茶放在二人中间的案几之上,这才行了一礼,再次退了出去。 萧晚便借此转了话题,低声问道:“愚兄已有大半年没有王先生的消息,不知道尊师如今可还好?” 沈慎听他提起王恕,面上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小弟此次漏夜请了请萧兄来,就是为的此事。” 萧晚听沈慎提到王恕,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急声问道:“可是先生有了消息?” 沈慎知道萧晚对自家师父十分的推崇,所以便直言道:“日前师兄传信于我,说是家师已经动身去了江西。” 萧晚闻言整个一愣,不由喃喃的重复道:“先生去了江西?” 沈慎无奈的点头:“正是。萧兄也是知道的,家师一向喜好异于常人,普通人又哪里摸得清楚他的心思。”沈慎说着,又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听我说起江西如今匪患严重,朝廷又派了人前去剿匪,便想要亲自去看一看,我那师兄怎么也拦不住。” 萧晚满耳朵只听见沈慎说王恕要去江西,满心都是欢喜,哪里还听得进其他的事情去。 原来这萧晚原是江南人士,祖籍余杭。他自幼便随着一名顾姓的先生读书,偏这顾先生十分推崇王恕,将王恕所著之书给萧晚讲了大半。耳濡目染之下,年幼的萧晚也是对王恕钦佩之极。 年少时候的萧晚最大的梦想便是要成为王恕的弟子,可是许多年过去了,他却仍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闻名于世,却又神秘莫测的无名老人。 待到萧晚走上了仕途,虽然年少时候的那种仰慕之情还在,却也知道了王恕的弟子并不是这么容易做的,这才歇了心思。 直到他见到了面前这位名动京城少年探花郎沈慎。 不知为何,萧晚自从在御前见到沈慎的那一刻起,便觉得此人行止之间颇为的熟悉。 他几次试探,却没有想到沈慎对自己竟也是颇为注意。 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一名高手无声无息的潜入了自己的府中,客气的将自己请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 萧晚不知道为何自己见到那高手并不觉得惧怕,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坦然。所以,当日他非常平静的与那高手一起走了。 如今看来,他当日的选择十分的正确,因为他在那宅院之中见到了自己一直想要见到的人——王恕。 王恕当时随意的坐在罗汉床上,随意的看了自己一眼,便转向他身旁的少年,问道:“你说的那人,便是他了?” 萧晚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年,他顺着王恕的目光看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沈慎。 沈慎向着自己拱手行了一礼,略带几分歉意的说道:“萧大人受惊了,因在下时常与家师提起大人,家师便对大人起了些兴致,想要见一见大人。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萧晚不记得自己当时回了些什么,他只记得王恕随意的问了自己些话,面上便露出些满意的神色,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道:“倒确实是个资质上佳的,只是我已经对外宣称不再收徒了,便也只能委屈了你了。”他说罢,便对着另一侧那带了萧晚来的高手招了招手,说道:“这是我大弟子,骆知行,从小随着我一起长大的。” 萧晚连忙拱手向骆知行行了一礼,骆知行却只是笑着骚了骚头,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王恕又指着沈慎说道:“这个你便认得了,这是我的关门弟子,沈慎。”他说罢,又看了萧晚两眼,笑道:“我虽然不再收徒,可也愿意承认你是我无名一派的传人。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难解之事,尽管去找我这两个徒弟,他们两个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那日之后,萧晚便再也没有见过王恕了。不过知道了沈慎的身份,心中便对沈慎生了亲近之心,二人私下里倒是经常见面,虽是相差了十余岁,却也是相谈尽欢,不多时便以兄弟相称了。 这些年,萧晚看着沈慎一路从一名翰林院的编修走到如今的内阁阁老,不免生出了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沈慎见萧晚神思不属,满脸挂着傻笑,知道他是因着要见到自己的师父,心中兴奋。 他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推了推萧晚的肩膀,见他回神,这才低声说道:“不过有一事,我还要提前告知萧兄。” 沈慎顿了一顿,见萧晚一脸倾听的模样,这才继续说道:“师兄并没有告知家师,此次南下剿匪的人正是萧兄,所以还请萧兄替我师兄弟二人在家师面前求一求情。” 萧晚听沈慎如此说话,心中便颇有几分明了了,想必是先生对这兄弟二人在京城的所做所为颇有些不满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朗声应道:“此事我明白,思之放心好了。” 沈慎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向着萧晚深深的行了一礼,叹道:“如此,就多谢萧兄了。” 二人又说了些话,萧晚这才再次披了斗篷,离了沈府。 青城送走了萧晚,再次走进书房,低声说道:“萧大人安全回府了,并未有人发现。” 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随手翻着桌案上的书册,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问道:“陆其重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青城这才上前两步,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来,递到沈慎面前,低声说道:“今日有个面生的汉子送过来的,说是六少爷家的陆爷送来的,属下想着定是陆千户送来的,便让门房的人收着了。” 第二百零九章 千户 沈慎闻言略抬了抬眼,低低的哼了一声说道:“他倒是还记得他是六少爷家的人,帮晋王的时候,他怎么不想想他家六少爷呢!” 说罢便抬手将那信封扯了过来,三两下撕开,将信纸取出展开细细的看了起来。 青城偷偷看了沈慎的脸色,见他紧蹙的眉头微微的展开了。过了一会儿,沈慎便端了烛台,将那信纸燃了,扔到了一旁的铜盆中,这才低声吩咐青城:“传信给师兄,此次江西之行,依旧是陆其重护送萧晚,若是老师执意要参与剿匪之事,便叫他换个身份,替老师说话吧。” 青城应了声是,抬步退了出去。 沈慎望着那铜盆中燃尽的信纸,不由得冷笑道:“如今太子深得帝心,晋王势头正盛,不过一个苟且偷生的幼年皇子,竟还敢跟我讨价还价,真是不知所谓!” 被沈慎提到的陆其重,回京后,回了锦衣卫述职。 张千一向不太喜欢陆其重,看到他回来,不过淡淡的告诉他,此次再次南下,仍旧是他护卫。 陆其重领了命,便想要转头离开,又听张千低声说道:“还有一事,你可记得卫家二公子从辽东带回来的那名秦氏女子?” 陆其重微微皱了皱眉,在开封之时,卫雍身侧的确是跟着一名长相颇为阴柔的少年,也听到几位大人颇为客气的称呼他为秦先生,想必便就是张千所说那名秦氏女子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属下记得。” 张千这才继续说道:“如今她已经也是我们锦衣卫中人了,我让她补你手下那个百户的缺。”他说着顿了顿,向着陆其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此次南下,陛下的意思是要求她随行,你可明白?” 陆其重虽然心中颇感疑惑,面上却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再次拱了拱手,低声说道:“属下明白。” 陆其重回了自己处理公务的厢房之中,想了一想,再次站起身来,招呼了门外护卫的锦衣卫,低声询问道:“前几日,锦衣卫中新添了一名百户,此事,你可知晓?” 那锦衣卫跟了陆其重多年,也算是陆其重的心腹。此次南下开封,陆其重将他留在京中,为的便是能够时时掌握京城的动向。 那锦衣卫想了想,点了点头,低声回道:“前几日,的确是来了这么个秦姓的百户,还是指挥使大人亲自命朱千户亲自去将人引来的。”他说罢,抬眼看了陆其重,带了点疑惑道:“不过那秦百户之后便再没出现过了,大人问她作甚?” 陆其重淡淡的应了声,低声说道:“此次南下江西,陛下钦点了她随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此次你仍旧留在京中,若是再有什么大事发生,还要如以前一样,及时传信与我。” 那锦衣卫躬身应了声是,陆其重这才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出去。 这边秦媛听说陆其重回来了,知道自己要与他相处一阵时日了,便骑了马往镇抚司来了。 陆其重刚打发那心腹出去,便又听他在门外低声禀道:“千户大人,秦百户大人求见。” 陆其重听到这声音,微微的挑了挑眉,扬声说道:“让她近来。” 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秦媛抬步走了进来。她躬身向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陆其重行了一礼,低声道:“属下秦媛,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淡淡的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这才沉声说道:“秦百户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吧。” 秦媛道了谢,这才在陆其重下首坐了。 陆其重见秦媛低眉敛目,似是对自己颇为恭敬的模样,便低声问道:“多日不见,想不到如今秦百户竟是离了国公府,进了我锦衣卫之中,可见世事难料。” 秦媛垂了头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事事本就难料,百年世家尚可毁于一旦,何况你我。” 陆其重一愣,不知为何,他听到面前此人提起百年世家,竟是瞬间就想起了那挺直了腰背向自己行礼的苏家大小姐。 他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秦百户说得有理,不知百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秦媛对于陆其重倒是并不厌恶,虽然锦衣卫在大陈名声十分不好,但是陆其重此人倒算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她想起苏家被查抄时,陆其重给苏家众人留下的最后一丝颜面,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感激。 思及此,秦媛面上的笑意显得真切了几分,她低声说道:“可能千户大人也有所耳闻,秦某因着点微末功劳,有幸得陛下赏识才得以入职锦衣卫。能够成为千户大人的下属,实在是秦某的荣幸。” 陆其重自然是听那心腹说了南苑围场一事。他当然知晓,事无巧合,此事必然不简单,只是惠文帝都不欲多加追究了,那么他们锦衣卫自然也就不再多查此事。 秦媛的态度也让他颇为的疑惑,他与面前此人分明是没有过多交往的,为何此人竟是一脸的感激之色? 不过陆其重倒是并没有将眼前这个女子太过放在心上,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言重。”便又垂了眼眸不再说话了。 秦媛之前对陆其重倒是也有几分了解的。 陆其重的身份相对其他平民出身的锦衣卫而言,算是十分特殊的。他的母亲,正是当今皇后王氏的乳母,而皇后王氏待他们母子又十分的亲厚,所以陆其重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十分的超然。 然而陆其重此人虽然生了一张冷漠的面孔,却也算是少有的爱憎分明之人。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给已然倾塌的苏家,留下最后一份颜面吧。 秦媛见他不欲多谈,便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想必大人从开封一路回京,必定是十分疲累,那属下就不多叨扰大人了。” 说罢,秦媛便想退出去,却听陆其重声音沉沉的开口道:“此次南下剿匪,不同以往,百户回去还是要多做准备才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次南下,我准备带着你属下的三十名锦衣卫,你若是想要此行顺利,还是尽快与他们熟识了为好。” 第二百一十章 比试 秦媛听了陆其重的微微一怔,回头望向他,却见陆其重仍旧一脸冷漠的模样,似是刚才的话并不是他说的一般。 秦媛微微一笑,再次向陆其重行了一礼,说道:“属下多谢大人提点。” 陆其重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秦媛这才开门退了出去。 之后的几日,秦媛便忙着准备南下的行囊,回秦宅告别,到镇抚司熟悉属下,竟是忙的不可开交。 萧晚自那日之后,又单独被惠文帝召见了两次,算是对自己南下的队伍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不过当他听说秦媛进入了镇抚司,要随同他一起南下时,心中还有些诧异的。 他曾在开封遇见过秦媛,又听闾丘懿对于卫雍秦媛二人赞赏有加,自是对这个出身辽东,上过战场的女谋士十分的好奇。 当日,萧晚出宫之后,在府中思量了许久,觉得自己应该见见这位秦先生,若真如闾丘所言那般,倒是个可用之人。 思及此,萧晚便对身旁伺候的小厮说道:“你去将季先生请来。” 那小厮听了,略有些为难的说道:“老爷您忘了,几日前季先生的母亲病重,季先生已经告假回家侍疾了。” 萧晚这才想起,几日前季丹的确来向自己告假,说是老母亲病重了,怕是不太好了,需要回家一段时日。自己这两日忙着南下的事情,竟是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抬手挥了挥,低声叹道:“我竟是将此事给忘了个干净,你去告诉管事,要他明日带些补品,再带上府里的钟大夫,上门去看一看吧。” 那小厮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萧晚则是抬手扶额,又叹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喃喃道:“罢了罢了,反正日后相处的时候还多,慢慢来吧。” 出发前一天,秦媛直到天黑了,才从镇抚司中出来。康镇驾着马车在衙门外等着,见她出来,立刻跳下车,小跑过去。 秦媛见了他,略有些疲惫的低笑了道:“可是等了许久?” 康镇抬手扶了她的胳膊,冷着脸说道:“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倒也算不得多久。” 秦媛知道康镇自开封回来之后,便就成了现在这幅嘴硬心软的模样。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笑着应道:“是是是,辛苦康公子了。” 康镇冷冷哼了一声,却还是轻轻的将她扶上了马车,低声说道:“你家那卫二哥哥在府中等了你半日了,若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亲自来这镇抚司逮你了。” 秦媛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他今日不是应当在羽林卫中当值么,怎的还有闲暇时间跑到我那里去?” 康镇嗤笑了一声,说道:“他现在是羽林卫的指挥使大人,除非皇宫里的那位找他,否则他还能有什么非守在衙门里的事情。” “你这都是什么论调,指挥使统领整个羽林卫,怎能擅自离岗。”秦媛皱眉,不赞同的回道。 康镇仍旧一脸的不屑,哼哼了两声,说道:“我原来住的地方便是如此,辛苦的永远是底层的公职人员,那些所谓的领导,没有什么大事,整日不就是喝茶闲聊看......嗯,总之这里应该也没什么不同吧。” 秦媛却没再接话,一双凤眼却是直直的盯着康镇。这是康镇第一次开口提他的来处,秦媛觉得有些好奇,她心里隐隐有感觉,康镇口中的家乡,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秦媛有些好奇,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康镇却像是发现自己失言,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快些回去罢。”说罢,他便一扬马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 马车便咕噜咕噜的应声而动,缓缓向前行进。 回去的路上,秦媛几次想开口询问,却都被康镇含糊的挡了回去。她见康镇似是真的不愿提起,便也就闭了嘴,不再多问了。 秦宅离着镇抚司有一段距离,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到了荷花胡同。 车才停稳,便有一双大手急急的掀开车帘。秦媛站起身来,还未等走到马车门口,就看到卫雍掀开帘子,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秦媛不由的低低笑了两声,卫雍面上却是挂着些微的恼意,声音里却难掩焦急的说道:“怎的回来的这么晚?” 秦媛扶了他的手,轻轻的跳下了马车,低声回道:“自然是因为有事情要忙,明日便要出发南下了,今日自然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的。” 卫雍心中虽然不满,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拉了秦媛的手便向院子中走去。 秦宅伺候的仆婢对于自家二公子与这位秦先生的关系,多少都有了一丝了然,便全部垂了头,装作没有看见一般。 康镇看着那二人紧握的手,忍不住长叹一声,将马车交给门房的家丁,这才疾步追了上去。 一行人到了厅堂,晚膳早已经摆在了桌上。卫雍便拉着秦媛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我今日带了何冲过来,你南下的时候将他带在身侧,我也能放心一些。” 秦媛却是摇了摇头:“此次南下,我以锦衣卫的身份相随,能带个丫头亲随已经是因为身份特殊了,哪里还能带护卫。” 卫雍被她的话说的一噎,愣了一会儿,才又说道:“那你便将康镇留下,带了何冲同去。” 此时正迈步进屋的康镇,听得这一句,立刻就炸开了:“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放心在下么?” 卫雍见他进来,倒是不觉得尴尬。在他心里,康镇不过是个下人,如何做,当然是要听从主子的意思了。 他坦然的看着康镇,沉声说道:“你虽然深得媛儿信任,随她去过开封,到过围场。但是这剿匪不比其他,必定危险重重。你没有学过半点拳脚功夫,自然是不如何冲跟在她身侧更让我放心一些。” 康镇看了眼正要张嘴说什么的秦媛,转向卫雍,抬手行了一礼,说道:“既如此,那就请这位何兄赐教一二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姑娘 听了康镇的话,秦媛与卫雍二人皆是一愣。 秦媛是没有想到康镇竟还是有功夫在身的,而且观他说话的神色,他对自己的身手倒是十分有信心的。 卫雍却与秦媛所想的不同。这康镇是卫家的家生子,六七岁便就被康管事领到了外院帮忙。 自己虽然对他并不熟悉,但是却也从未听康管事提起这个儿子会拳脚功夫的。 卫雍压下心中的疑惑,姑且不论这康镇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功夫,若是他真能够与何冲不相上下,留在秦媛身边,倒也可行。 他低咳了一声,这才冷声说道:“你此话,可当真?” “自是当真。”康镇神色少有的郑重,再次向卫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还请这位何兄不吝赐教了。” 卫雍缓缓点了点头,这才扬声唤道:“既如此,何冲!” 何冲其实一直守在门外,听那康镇说话的时候,也是微微皱了皱眉,此时听到卫雍唤他,只得几步走了进来,向着卫雍拱了拱手,道:“公子。” 卫雍抬了抬下巴,说道:“这康镇是先生的亲随,想必你也是见过的,他如今想要与你切磋一番,你便与他过上几招罢。” 何冲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半大小子,这康镇看起来倒是还算结实,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身高也只到自己肩膀左右。 何冲今年都已经二十又四了,本就长得人高马大的,又因为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自是练了一身的硬功夫,这哪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能够打得过的。 何冲收回眼神,转向卫雍,有些为难的低声说道:“公子,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一旁的康镇却是冷冷的开了口,他转过头望向何冲,眼神锐利而冰冷,“只愿何护卫莫要因为我年幼,便手下留情便好。” 虽是这样说,何冲还是有些为难,他又转头看了看卫雍,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又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秦媛,谁知道,秦媛却是一脸的兴致盎然,似是十分期待的样子。 无奈,何冲只好拱手应了声是,转向一旁的康镇,低声说道:“那,就请康兄弟赐教吧。” 康镇抿紧唇,点了点头,便转身径直向着门外走去。 二人在院中站定,秦媛也好奇的站起身来,拉着卫雍想去外面看个热闹,却被卫雍一把拉了回来,低声问道:“因你信任他,我便没有过问过他的来历,如今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疑了。” 秦媛知道卫雍指得他是谁,也知道这可疑说的是什么,她拍了拍卫雍的手,安抚道:“这你倒是不用担心,他虽然没有全部告诉我,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是清楚的,”秦媛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他与我,在某些方面,也算是同样的人罢。” 卫雍闻言一怔,他恍然明白了秦媛所指的这同样的人是个什么意思,他将目光转向院外那站的笔直的少年,心中想到:那这康镇又是曾经的谁? 院中康镇与何冲二人相对而立,何冲仍是有些不知所措,却见康镇恭恭敬敬的向何冲行了一礼,口中说道:“还请何兄手下留情,不吝赐教。” 何冲也连忙回了一礼,却还未等站直身形,却见对面的康镇已经疾步冲了过来。 康镇的身形极快,加上他身材相对何冲而言比较娇小,几步便到了何冲的身前,抬手便向何冲的咽喉攻去。 何冲一惊,连忙往后一撤,堪堪躲了过去,心中感叹道,好快的速度。 何冲不敢再掉以轻心,收敛了心思,借势抬手向康镇的胸口拍了过去。 康镇身形一闪,很轻松的便躲了过去。 二人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了好一会儿,竟也是分不出个上下来。 站在门口观看的卫雍却皱起了眉头,这康镇的武功路子十分的奇怪,他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招式,而且这些招式尽是些以弱对强,以柔克刚的路子,更像是女子为了自保而练的功夫。 一旁的秦媛自是也发现了这点,女子身体与男子相比力量相差悬殊,所以武功路数也不尽相同,而康镇如今所用的,倒的确更像是女子的功夫。 这边观看的二人满腹的疑惑,那边对垒的二人却是满头大汗。 何冲觉得面前这少年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了全力,却仍旧拿他无可奈何。 而康镇心中也在不停的嘀咕,这会武功的人的确是不太好惹的,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招式,却仍旧不能将他如何,看来自己还是自视太高,还需要勤加练习才是。 二人又是来往了一阵,康镇终究是在体力上稍逊于何冲,慢慢的落于了下风。 秦媛见状,忙扬声喊道:“好了,可以了,你二人快些停手罢。” 何冲听到秦媛的声音立刻收了手,站到了一旁,而康镇也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何冲上前两步,笑呵呵的拍了拍康镇的肩膀,朗声说道:“好小子,功夫的确不错,比起小六来可是强了不少。” 康镇笑着拱手,喘了两口气,才低声说了句多谢,才转身望向卫雍,眼神倔强。 卫雍看到康镇的动作,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如此,先生南下江西,就要靠你多加照顾了。” 康镇缓缓舒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小人定不辱命。” 秦媛笑着对康镇摆了摆手,说道:“你快些下去用些晚膳,休息一番吧,明日一早还要与我一同离京呢。” 康镇这才露出了几丝欢喜之意,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卫雍又与秦媛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夜深了,才不得不带着何冲回去了。 待到夜深人静,秦媛才悄声走到康镇所居住的厢房外,低低的敲了两声。 见室内的烛火亮了起来,不多时,康镇便披着一件袍子将门打开。 康镇见外面站的人是秦媛,也没有多惊讶,开了门便转身回了内室。 秦媛低笑一声,抬步进屋,将门轻轻的阖上。 康镇脱了鞋,盘膝在罗汉床上坐下,见秦媛进来,指了指另一侧,哑着声音说道:“坐罢。” 秦媛也在那罗汉床上坐下,侧头细细的打量着康镇,康镇被她看得有些窘迫,端了茶杯灌下一口已经冷了的茶水,粗声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这功夫是我原来学的,你不必多想。” 秦媛却只是抿嘴笑了笑,低声说道:“你过去,也是个姑娘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出发 康镇闻言一惊,立刻粗声粗气的回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说罢,他指着自己咽喉佯装凶狠的说道:“老子是爷们儿,纯爷们儿!” 秦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见到少年那咽喉处,已经有了微微的喉结,这的确是男性的象征。 秦媛收回眼神,却没有觉得有什么的不妥之处,低声说道:“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男人,很惊慌吧。” 康镇听她这么问,方才强撑起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他垮了肩膀,低低喃喃道:“何止是惊慌,简直就是手足无措,哭天抢地,哀嚎不止。”他说着,轻笑着转头看向秦媛,“因为,我发现,自己不但变成了男人,还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 秦媛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康镇却是又笑了起来,低声说道:“本来这十三年,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仆役,一个普通的男人。”他说着,抬起头看向了秦媛,见她仍旧吃惊的望着自己,又笑了笑,“可是我听说了你,见到了你,便觉得,如果我还是个女孩的话,也一定要活成你那个样子。所以,我才会千方百计的留在你的身边。” 秦媛张了张嘴,似是明白了些事情,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康镇拦住,他抬手敲了敲案几,低声笑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等到有时间了,我一定细细的讲给你听,现在,你该回去休息了。” 他说着,穿了鞋下地,一把拉起还呆坐着的秦媛,将她向屋外推去:“明日一早就要出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说着他就将秦媛一把推出了门外,咣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秦媛虽然有着满腹的疑惑,却也知道康镇说得有理,便摸了摸鼻子,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顺二十六年,十月初四。 天未亮,秦媛便被竹青叫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开始梳洗。 待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秦媛已经领着竹青康镇二人上了马车,径直往镇抚司而去。 镇抚司当下也是乱糟糟的,陆其重正最后一次清点人数,见秦媛到了,微皱了皱眉,低声道:“此行一路怕是比较辛苦,你便称自家马车便好,”说着又转向了静默站立的那三十名锦衣卫,扬声说道:“出发。” 话音一落,那一众锦衣卫便齐齐的应了一声,纷纷翻身上了马,向着城门行去。 一众人到了城门口,便见到萧晚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哪里,旁边站着几名随从,正四下张望着。 见到锦衣卫的众人到了,那随从立刻欢喜的爬上马车,低声禀道:“老爷,锦衣卫的人到了。” 萧晚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陆其重翻身下了马,回头示意众人下马稍等,便带着秦媛往萧晚的马车行去。 二人隔着车帘向车内的萧晚行了一礼,陆其重恭声说道:“劳大人久等了。” 萧晚掀开车帘,看着外面躬身站立的陆其重与秦媛二人,低低的说道:“陆千户客气了,本官也不过才到。”说罢,他又看向一旁的秦媛,笑道:“多日不见,秦先生别来无恙啊?” 秦媛闻言抬了抬头,看着萧晚一脸的笑意,也轻笑着回道:“劳大人惦念,秦某一向都好。” 萧晚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开封之时,闾丘对于秦先生可是称赞有加,如今你我二人能够一同南下,也算是颇为有缘了。” 秦媛低低的笑了两声:“大人谬赞了。” 萧晚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再多说什么,便向着陆其重开口说道:“陆千户,那我们便出发赶路吧。” 陆其重再次行了一礼,这才招呼着众人上马,缓缓的向着城外走去。 秦媛并没有真的坐马车,而是骑着马,与一众锦衣卫一同行进。 因为南下江西,还是要行水路,所以一众人还是先骑马到了通州,再改乘船。 到达通州的时候,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众人便顺势登了船,待到天明拔锚起航。 秦媛带着康镇与竹青同住一间船舱,陆其重知道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你为女子,出门带着几个随从本就没有什么不妥,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你那小厮,让他与诸位弟兄同住也是无妨的。” 秦媛知道陆其重本就是一番好意,可是知晓了康镇这别扭的身份之后,她便对康镇更是没有什么防备了,摆了摆手说道:“多谢大人体恤,只是我那亲随年纪尚轻,便如同我自家兄弟一般。况且这舱室也是分了内外两个隔间的,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陆其重本就与秦媛不甚熟悉,如此说话也不过是觉得男女同住一室不合礼数,怕引了旁人闲话。如今见秦媛自己都不甚在意,便也就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舱室。 那边萧晚收拾停当之后,便坐在榻上问贴身的随从道:“那秦先生住在哪间舱室之中?” 那小厮一边收拾着萧晚的箱笼,一边笑道:“怕是就离您不远,这一层舱室都十分宽敞,所以您,陆千户,秦百户便都住在这一层,那三十名锦衣卫便都住在下一层稍小一点的舱室之中了。” 萧晚闻言沉吟了片刻,低声吩咐道:“你去看看秦先生收拾的如何了,若是收拾妥了,便将她请过来。” 那小厮笑着应了声是,将手上的活计忙完,便退了出去。 萧晚端坐在长榻上,闭目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想必是秦媛过来了。 他睁开眼,整了整身上的衣襟,就听到那小厮在门外低声的禀道:“老爷,秦百户到了。” 秦媛随着那小厮进了舱室,向着已经站起身来的萧晚躬身行了一礼,说道:“下官见过大人。” 萧晚示意那小厮下去,对着秦媛伸手一让,说道:“秦先生客气,快快请坐。” 秦媛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 那小厮端了两盏茶来,放到二人身侧的案几上,便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秦媛这才低声问道:“不知大人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第二百一十三章 疑虑 萧晚听她如此问话,倒是不觉得意外,低笑了两声,说道:“我虽与先生仅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在开封这段时间,却时常听到闾丘大人提起先生,所以对先生本就十分的好奇。”他说着,看了看秦媛,见她一脸坦然神色,这才又继续说道,“我自回京,便听说了那南苑围场之事,先生功不可没,能够入职锦衣卫也是理所当然。” 秦媛听他说起围场之事,便又想起了山子那张惨白的脸,面色不由的冷了冷,低声说道:“南苑之事,秦某也不过是侥幸,幸而与陛下所距不远,这才能及时赶到。” 萧晚自是看到了秦媛的神色变化,心中虽然纳闷,却也不好多问,只好转了话题道:“关于江西的盗匪,先生此前可有了解?” 江西匪患不是近年来才有的,秦媛曾经也听父亲说起过,说是江西匪盗猖獗,且人数众多,朝廷每次出兵征讨,却都无疾而终。 父亲也常恨声说着,若是朝廷能够派他出征剿匪,他定要将那些山匪绞杀干净。 可是父亲等了多年,仍旧没有等到这一纸任命,最终却是将自己的命永远的留在了关外。 秦媛神色更加黯然,低声说道:“秦某自幼便生活在辽东,对于这江南之事并不是十分的了解,现下怕是帮不上大人什么忙。” 萧晚见秦媛神色更难看了,以为她是因为今日赶路太过疲累,便略带歉意的说道:“秦先生赶了一天的路,应是十分疲累的吧,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先生快些回去歇息吧。” 秦媛闻言也没有多做推辞,抬手行了一礼,便沉默的退了出去。 待到门扇阖上,萧晚沉默的坐了一会儿,最终无奈的笑了两声,罢了罢了,时候还长的很。 秦媛回了自己的舱室,面色仍旧不太好看。 康镇正坐在外间的榻上看书,听到她进门的动静,抬头看去,却见她阴沉着脸,不由得站起身迎了上去:“发生了什么事?” 秦媛却是一言不发,径直向着内室走去,康镇挠了挠头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内室里,竹青正在铺床,她将秦媛的被褥铺好,自己则是在秦媛的床脚处打地铺。 竹青看到秦媛进来,立刻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先生,可是要休息了,奴婢去为您打了水来?” 秦媛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是踢了鞋子,直接爬上了床。 竹青被她这动作搞得有点懵,看到康镇也跟了进来,忙求助似的望向他。 康镇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竹青这才提了木桶出了舱室。 秦媛上了床榻,便伸手拉了被子,想要裹上,却被康镇一手抓住。 秦媛又用力拉了拉,没有扯动,便松了手,面朝内躺着,不动了。 康镇看得有些好笑,低声问道:“你这是又跟谁生气了,怎么跟个闹别扭的小姑娘家似的。” 秦媛依旧躺在不动,康镇则是坐在床榻边上,又问了两句,见秦媛仍旧没有反应,才有些不耐烦的伸手去扳秦媛的肩膀。 待到他看到秦媛满面的泪痕时,整个人却是僵住了。 秦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往日里想起父亲,心中也是难过的,但更多地则是想要努力完成父亲心愿的执著。 今日那萧大人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她却是不可遏制的再次想起了父亲,而且,这想念一发不可收拾,泪珠子就这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并且越来越凶。 康镇哪里见过这样的秦媛,仿佛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红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 康镇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低咳了一声。 秦媛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两把脸,勉强的笑道:“我,我这也不知道是怎的了,就是觉得有些难过。” 康镇坐在床榻的边上,背对着秦媛,半晌才沉声说道:“你可能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这么哭一场,发泄一下,其实对你也有好处。” 秦媛红着眼睛低低的笑了两声,坐起身来,说道:“没有吓到你吧。” 康镇闻言回过头,见她除了眼睛还有一些红,脸色却是好看了很多,知道她已经没事了,这才调侃道:“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是女孩子哭哭啼啼,怎么会吓到我?” 秦媛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静的说道:“或许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可能只是需要发泄一下。”她转过头,看着康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真诚:“谢谢你。” 康镇被她看的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挠了挠头,板了脸粗声粗气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秦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直到康镇被她笑得有些恼了,她才收敛了笑意,低声说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我授受不亲。” 二人又笑闹了两句,竹青提着水回来了,见秦媛眼眶有些红,但是神色与往常并无不同,便常熟了口气,低声笑道:“先生,船上热水不是很多,您就先凑合几日吧。” 秦媛笑着说了声无碍,便穿了鞋下了榻,抬手推了推康镇,说道:“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家先生我要梳洗了,你还不快快退下。” 康镇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内室,顺便将隔扇也关了个严实。 秦媛望着那晃动的帘子低低的笑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望着竹青,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随意就好。” 竹青应了,这才将水倒入铜盆之中,伺候秦媛梳洗。 相隔不远的陆其重舱室内,陆其重端坐在太师椅上,听着面前的锦衣卫低低的说着:“方才萧大人请了秦百户过去说话,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百户就出来了,而且脸色看起来十分的不好。” 陆其重微微皱了眉头:“可听到他们二人说了什么没有?” 那锦衣卫顿了顿,才低声回道:“听起来二人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争执,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因为那萧大人的贴身小厮,也是个身手不错的,属下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并未听到。” 陆其重闻言轻轻摆了摆手,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难道这秦媛真的是因为护驾有功才被陛下塞到锦衣卫里来的,难道真不是另有目的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目的 这边萧晚送走了秦媛,盘膝坐在长榻之上,眯着眼睛沉默着,脑中却是想起了几日前的事情。 几日之前,晋王府的长史元召洋派人到府上来递了拜帖,他因为忙着南下江西之事,拿过后便就搁置到了一边,将此事丢到了脑后,忘了个干净。 直到两日之前,他再次被惠文帝召见。商议过后,他便乘了马车往自家的宅邸行去,半路上却是被元召洋的贴身小厮拦住了。 那人将萧晚的马车拦住,躬身向车内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车内可是萧晚萧大人?” 赶车的车夫刚要呵斥,便听那小厮自报家门道:“小人乃是晋王长史元大人的贴身小厮,今日是奉了我家老爷之命,在此等候大人的。” 那车夫听他说自己是晋王长史的人,也不敢山子做主,扭头低声的唤了萧晚一声:“老爷,您看?” 萧晚也听到了这个小厮所说的话,掀开车帘看了眼站在外面的人。 只见那小厮穿着一身粗布短打,神色恭敬的站在马车一侧。 那小厮见萧晚探出头来,忙笑着向他行了一礼,说道:“萧大人安好,小的是元长史的亲随,奉了我家老爷之命再次恭候大人。” 萧晚淡淡的嗯了一声,沉声问道:“你家老爷现在何处?” 那小厮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喜色,他回身朝着身后的那不远处的茶楼一指,笑道:“回大人,我家老爷现下就在那茶楼之中,还请大人屈尊前往。” 萧晚应了一声,对着车夫说道:“你将车赶过去吧。” 萧晚跟着那小厮进了那家茶楼,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厢房里见到了元召洋。 元召洋见到萧晚进来,立刻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萧兄别来无恙啊。” 元召洋的这一声萧兄却是叫萧晚愣住了,他对面这人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又不好直接当面让人难堪,只好拱了拱手,客气的笑道:“元大人别来无恙。” 元召洋当然知道这萧晚怕是不会记得自己了,他们两人虽是同科,但是萧晚当年乃是二甲的第一名,又怎么可能记住自己这堪堪进入二甲的无名之辈呢。 所以元召洋在将萧晚让到桌边坐好之后,这才笑着说道:“萧兄贵人事多,怕是不记得了,元某与萧兄乃是同科进士。” 萧晚一愣,他倒是真不记得与元召洋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他略带歉意的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向着元召洋微微抬了抬,低声说道:“萧某实在是失礼了,还请元兄见谅。” 元召洋当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端起茶杯来,也向萧晚微微的抬了抬,轻啜了一口,回道:“萧兄实在是太客气了。” 二人又饮了几杯,说了几句闲话,萧晚见这元召洋找到自己分明是有事,却又绕来绕去不肯直说,心中便生了几分不耐。 他再次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径直说道:“今日元兄当街拦我,可是有什么事?” 元召洋干笑了两声,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因着前几日元某递了帖子到萧兄府上,想要请萧兄一同吃酒。可是元某等了两日未见萧兄回话,这才出此下策,还请萧兄见谅。” 萧晚这才想起前两日门房递来的那道帖子,觉得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那帖子萧某是见到了的,只是因为近日来实在是忙,就将此事给忘了个干净,还请元兄见谅。” 元召洋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地笑道:“萧兄最近的确是太过忙碌,倒是我有些冒昧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萧晚终于还是再次直接问出:“那元兄找在下到底所为何事?” 元召洋本就不打算一次就能说服萧晚归到晋王麾下,此次也不过就是想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所以就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过是觉得萧兄难得回京,相邀小聚一番而已,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萧晚虽然为人耿直,但也不是个单纯之人,元召洋如此说话,他哪里能信,不过既然对方不说,他也就佯做不知,低笑两声,举起茶杯,说道:“既如此,萧某过两日还要南下江南,如今府里着实是乱成一团,恕在下不便多留了。”他说罢,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放了杯子,站起身来向着元召洋一礼,低声说道:“那就多谢元兄款待了,萧某先行告辞了。” 元召洋站起身来,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见萧晚已经转了身,大步出了雅间,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影。 元召洋探头向窗外望去,就见萧晚已经上了马车,那车夫也是个行事利索的,萧晚上了车,他便一扬鞭子驾着车离开了。 元召洋见状低叹一声,再次在桌前坐了下来。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厮上前两步,低声说道:“这萧大人果然如传闻所言,不是什么擅长交际的人,您虽然官级不如他,可您好歹是晋王身边的人,他就算不看您的面子,也要看殿下的面子吧。” 元召洋闻言低低的哼笑了两声,说道:“这萧晚一向就是这么个态度,他出身虽然不高,好歹也是耕读世家,最不屑的便是这些个权贵。我如今以同科的身份,尚能与他说上这么两句,若是用殿下的身份压他,他怕是早就甩袖子离开了。” 这元召洋倒也真算是了解萧晚的。 萧晚虽然知道这元召洋找到自己是为了什么,可是却碍于情面不好直接回驳,所以他此刻身在南下的船上,却仍旧在想着这件事情。 他想起元召洋当日的态度,却也不由的嗤笑了一声,那晋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值得他费心思拉拢自己。自己怎么会愿意辅佐那样一位暴戾自私的皇子上位,这元长史,也着实是太小看自己了。 不过想想南下之后,能够再次见到无名老人王恕,萧晚对于此次的江西之行倒是充满了期待。 天色越发的暗了,萧晚透过舱室的窗子看了看外面漆黑的水面,长叹了一声。如今京中形势并不十分明朗,思之的意思自己也看不十分明白,自己还是先将那江西的匪患除个干净再想其他吧。 萧晚如此想着,吹熄灯火,径自歇下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赣州 第二日一早,随着船老大一声高呼,船锚缓缓的提了起来,大船便慢慢的离了港,想着江南行去。 此去江西路途太过遥远,所以一行人还是选择由运河南下,到达杭州之后,再换马车走官道至南昌府。 行船走水路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每经过一个稍大一点的港口,众人便要下船补给一番。因着已经过了汛期,水势也远没有夏季的时候猛,所以众人走走停停了二十多日,这才到了杭州。 船停在杭州城外的港口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众人休整了一番,便在岸边看到了提前得到消息而前来迎接的杭州知府。 秦媛跟在陆其重身后,看着萧晚与那杭州知府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锦衣卫的众人也紧随其后,翻身上了马,跟在马车后面,缓缓向着杭州府城的方向行去。 一众人在杭州府又休整了两日,便就马不停蹄的向着南昌府赶去。 终于在十一月初七,众人抵达了江西的首府,南昌。 南昌府位于江西的北部,比邻赣江,距离匪患严重的赣州府尚有800里地,所以众人在南昌也没有太过停留,便径直去了赣州。 众人又是奔波了七八日,终于在十一月十五傍晚,到达了赣州境内,再有一两个时辰便能到达赣州府城了。 赣州府地处赣江南岸,西北方又被一众崇山峻岭环绕,是以赣州附近的山中,匪盗十分猖獗。 秦媛骑在马上,跟在萧晚所乘坐的马车身侧,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过去虽然与苏信四处游历过一段时间,但是最远也不过是到达了杭州附近,却从没有来过江西。 如今十一月都已经过半了,北方早已是隆冬,而这里却仍旧温度适宜,路旁的树上,竟还是葱葱郁郁的。 与萧晚同来的小厮似也是从未到过这里,一脸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兴奋的压低声音对车中的萧晚说道:“大人,我们路上行了一月有余,此地竟然与我们出京时候的气候相差不多,真是好生奇妙。” 车中的萧晚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低低的笑了两声,抬手掀了车帘向外观看,恰好看到骑马走在旁边的秦媛,笑道:“秦先生怕也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这一路上萧晚与秦媛相处的时候颇多,二人倒也算是熟悉了起来。 听到萧晚的话,秦媛笑着冲他拱了拱手,道:“卑职的确是第一次到这里,”她说着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继续说道:“此时的辽东,怕是早已经天寒地冻了。” 萧晚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所以,古人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十分有理的。”他说着又抬手指了指那驾车的小厮,笑道,“小板跟了我也算是走了颇多地方的,却也是第一次到这里。” 那叫做小板的小厮听自家老爷说道自己,笑着骚了骚头,向着秦媛拱了拱手:“叫先生笑话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因着秦媛与萧晚的关系越发近了,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互相熟悉了起来。 另一边的陆其重听着几人的说笑,仍旧一脸的面无表情。他看了看前方的状况,轻咳了一声,向着萧晚抱拳道:“大人,如今天色已晚,为了能保证我们到达府城的时候城门没有关闭,下官想着,最好能派人先行去往府城送信。” 萧晚听了他的话,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陆其重这才回头示意身后的一名锦衣卫,那锦衣卫立刻会意,扬鞭加速,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剩余的车队众人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终于又往前行了一段,终于在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终于,车队众人见到了赣州府高大的城墙。 城门前已经燃起了火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大队人马在城门口,似是在等候着。 众人又行的进了一些,这才看清,领头的人穿着正四品的官服,正笔直的站在其他的前头。 那人便是赣州的知府,刑劭。 车在城门前停了下来,萧晚扶着小板的手缓缓的下了车。此时刑劭也已经领着一众府衙差役迎了上来。 刑劭躬身向萧晚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下官赣州知府刑劭,恭迎巡抚大人。” 萧晚摆了摆手,笑道:“劳知府大人久等了。” 刑劭连道不敢,二人又说了两句,这才各自上了马车,进了府城的城门。 随着众人进了城门,那城门边缓缓的关闭了。 秦媛骑在马上,听到那声沉闷的城门关闭的声音,不由得回头望去,低声问身边的差役:“贵府城门平日里是什么时辰关闭,今日可是因为等我们一行人,而关闭的迟了?” 那差役闻言也是回头看了眼那已经紧闭的城门,低叹一声这才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因为这赣州城外不远便是崆峒山,这山中的匪贼十分的凶悍。为了防止山贼摸黑混进城,伤害城中的百姓,府城的城门皆是在天色稍暗的时候便就关闭了。” 秦媛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又冲那差役笑道:“那真是有劳诸位弟兄了,众位怕是跟着刑大人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了吧。” 那差役略有几分赧然的低笑了两声,向着秦媛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客气了,这不过是卑职的分内之事。”说罢,他又想了想,加了一句,“卑职秦升,是府衙中一名捕快,见过大人。” 秦媛听他说了姓名之后,不由微微笑了笑,低声说道:“原来你也姓秦,这倒是巧了。” 那秦升面上露了几分疑惑,望着秦媛,秦媛则是看着他继续笑道:“在下秦媛,乃是锦衣卫一名百户。” 秦升见秦媛模样清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身上倒是穿着锦衣卫的服饰,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一名百户。 秦升当下又郑重了几分,再次向秦媛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原来是秦百户大人,卑职失礼了。” 秦媛笑着摆了摆手,又向他打听了几句赣州城中的事情,不知不觉便随着众人到了府衙之中。 知府刑劭将众人皆是安顿在了知府府衙中,秦媛因为身份特殊,便独得了一处小院,倒也安静。 安排妥当,用了晚膳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秦媛领着竹青与康镇二人进了院子,还未等打发二人下去,便听到上方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小瑾儿,好久不见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望月 三人听到这一声,同时抬头望去,便见到正房的屋顶之上,骆知行穿着一身暗色的夜行衣,正吊儿郎当的坐在屋脊之上,一双狐狸眼睛半眯着,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几人。 见到几人抬头看来,骆知行笑的更加灿烂的几分,一个纵身,便飘然而下,落在秦媛的身前。 秦媛身形却不动,只定定的望着骆知行,表情带了几分冷漠。 骆知行笑着向前倾了倾身,一张妖孽一般的脸,凑到秦媛跟前,低低的笑道:“小瑾儿这表情,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可是谁惹了你了,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去出气。”说着还抬了手想要摸摸秦媛的发丝。 秦媛却一把推开他,冷冷的说道:“知行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骆知行听他提起知行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半晌,他才敛了笑意,低声说道:“不过是个意外,你就不要多问了。” 说着,骆知行便转了身,径自向正房的方向走去。 秦媛见他不肯多说,站在原地冷冷的哼了一声,低声说道:“即使你不愿说,我大概也能想的明白,怕是你想要算计旁人,却没想到反被别人将计就计了。” 骆知行向前的动作顿时一僵,半晌无奈的低声叹道:“既然知晓,你又何必再来问我。” 秦媛垂目望去,看到骆知行的双手此刻正紧紧的握成拳。 她回过头,低声吩咐康镇与竹青退下,便大步向前,在经过骆知行身侧的时候,低低的说道:“有话进来再说罢。” 二人进了厅堂,在太师椅中坐了,也没有点灯,就这么在黑暗里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骆知行抬手抹了一把脸,哑着声音说道:“京城的事情,你怕是已经知晓了罢。” “倒也不算全部知道,不过是知道了我看到的事情罢了。”秦媛并没有看向骆知行,将脸转向窗外。 今日刚好是十五,窗外月光如华,点点月光透过窗扇照进,一室霜华。 秦媛愣愣的望着那因月光而显的有几分寒意的地面,耳边听到骆知行声音缓缓响起:“的确就如你所说的那般,自作聪明,自作自受罢了。” 秦媛自是听出了骆知行这话中的悲伤,她仍旧没有回头,怕回头看到骆知行那满脸的哀痛之色。她仍旧直直的望着地面,低声换了话题:“你可是随太公来了这里?” 骆知行知道她是不想自己再想起京城那段糟心的事情,也就不再多说,自然的接过话头道:“自然,你太公他老人家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他老人家决定的事情,我又哪里拦得住。” 秦媛听他声音多少恢复了往日的状态,这才回过头,看着他问道:“那太公来此,也是为了剿匪?” “自然。”骆知行脸上再次挂起了笑容,“师父说如今北境已经平定,朝廷的确是该好好处理这些内患了。” 秦媛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太公打算如何做?” 骆知行淡淡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他微微倾身,向秦媛的方向靠了靠,低声说道:“我可是听说你跟着来了江西,所以才背着他老人家偷偷来看你的,你日后见了他,可莫要给我说漏了嘴。” 秦媛闻言捂嘴一笑:“看来太公最近看你看的很紧呐。” 骆知行夸张的长叹了一声,向后靠去,懒懒的倚在椅背上,说道:“谁说不是,我能惹出什么乱子,老头子跟看孙子一样,不准我乱跑,不准我夜行,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简直要闷死我了。” 秦媛微微挑了挑眉,笑道:“那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你什么性子太公能不知道,说不定这个时候太公已经在你房里等你了。” 骆知行听她如此说,忽的一声站起身来,提步便向外走去。拉开门他才回过头,低声道了句:“那我就先走了,没准过两日我们便又能见到了。” 话音落,便见他身影一闪,人便没了踪影。 秦媛低低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门外一直守着的竹青见骆知行已经走了,便抬步进了门,低声的问道:“先生,可是要歇了?” 秦媛站起来,望了望窗外的明月,自己已然出来一月有余,也不知道京城如今是个什么境况了。 京城之中,同样有人在望月感慨。 卫雍身上穿着大氅,站在望月楼那已经落光了叶光秃秃的树干之下,抬头望着天空那一轮明月。 媛儿,如今京城已入寒冬,你如今走到了哪里?可有按时歇息,可有添加衣物,可有,想我? 卫雍长叹一声,回身望了望那空荡荡的小楼,终于披着月光,缓缓的走了出去。 逐海沉默的跟在卫雍身后,垂着头往前走着。忽然觉得身前的人脚步一停,逐海也赶忙停了下来。 他才站稳脚步,就听卫雍沉声问道:“小姐仍旧没有信传回来么?” 逐海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无奈的苦笑,小姐如今怕是才到江西,哪里可能这么快就传信回来。何况小姐此次是作为锦衣卫跟去江西剿匪的,又哪里来的立场给自家主子光明正大的传信呢。 主子怕是思念太甚,当局者迷了。 卫雍似是也想到了这些,低低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喃喃道:“罢了罢了,是我想的多了。”说罢便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而在京城的另一边,沈慎也坐在月色之中,望着那月,想起了心中的人。 青城站在沈慎的身后,知道自家公子眼下定然是心情不悦的。白日的时候,忠勇伯爷竟因为个旁人跟自家公子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他跟了公子十几年了,从未见公子脸色如此难看过,也从未见过苏家伯爷这么胆大过,竟然全没往日里见到公子的小心翼翼的模样。 青城想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如今这京城之中,天气已然冷了下来,自家公子这会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直裰。他知道自己应当劝一劝的,可是看到沈慎那冷漠的神色,青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安静的站在后面。 沈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是自嘲的笑了笑,低声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情 翌日一早,便有人叩响了小院的门。康镇跑去开了门,就见到一个仆役打扮的少年站在门外,见到开门的康镇,那少年恭敬的弯了弯腰,说道:“不知百户大人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小的便叫厨房的人将饭送过来。” 康镇立刻笑着回道:“倒是不麻烦小哥了,我随着小哥去取便好。” 那少年想了想,也没有推辞,躬了躬身,说道:“那就劳烦这位小兄弟了。” 康镇回身向着竹青交代了一句,便跟着这少年出了小院。 他们住的是府衙的后衙,也就是府衙中的官眷居住的地方。许是怕冲撞了内宅家眷,刑劭便将萧晚一行人都安排在了外院了。 秦媛居住的小院则是与萧晚相邻,与陆其重及其他锦衣卫居住的地方也不算太远。 昨日到得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所以康镇当时也没有注意这后衙的布局。今日天亮了才发现,这后衙占地原本就不算大,他们一行人居住的几个院子已经占去了外院的大半了。 康镇跟着那小厮弯弯绕绕的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厨房,取了早膳,便告别了那小厮,独自往回走。 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小院所在的位置,还未等他推门进去,便见到竹青一脸焦急的开了门,见他回来似是松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怕你在这院子里走迷了。” 康镇越过她,略带几分好笑的说道:“怎么会迷了,这里才多大点地方。” 竹青抿了抿嘴,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淡淡的说道:“我不过是见你去了许久,怕你回来的晚了耽搁了先生用膳。” 康镇闻言,转头冲着竹青咧嘴一笑:“是是是,劳竹青姐姐惦记了,是我不知道好歹,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竹青却没有说话,板着脸将小院的门阖上,几步走到康镇身侧,将那食盒接了过来,径直进了屋。 秦媛此时正站在廊庑下,将此情此景看了个全。她打量了一眼满头雾水的康镇,又看了眼竹青的背影,不由的低低的笑了两声。 康镇听到她的笑声,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走到秦媛身前,叉着腰凶巴巴的问道:“你笑甚!” 秦媛挑了挑眉,低声问道:“康镇,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事。” 康镇显然是没有想到秦媛会说这些,略微有些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道:“什么亲事,我如今不过十三岁,想这些你不觉得太早了些么?” 秦媛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的确是早了些。”她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康镇一番,面上的表情也变得似笑非笑。 康镇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恼,恶狠狠的瞪了秦媛一眼,大步进了屋。 几人用过膳,秦媛换上官服,便往萧晚住的院子去了。 萧晚的院子相比秦媛的,要稍微宽敞一些。小板见秦媛过来,笑呵呵的说道:“秦大人来得倒是巧,老爷正说起大人呢。” 秦媛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进了书房。 萧晚此刻正坐在书案之后,似是在看着些什么,见到秦媛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笑道:“绥华过来了,坐罢。” 秦媛向着萧晚行了一礼,便坐在了一侧的圈椅之中,看了看书案上摊开的一些书册,笑问道:“大人昨夜休息的可好?” 萧晚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抖了抖桌案上的书册,无奈的说道:“今日一早,那刑劭便就派人将这赣州府近年来的府志都送了过来,我这看了近一个时辰了,真是让人头痛啊。” 秦媛闻言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看了看那些明显有些破旧的府志,随手翻了翻,笑道:“若是大人不嫌弃,下官倒是可以帮忙一二。” 这话倒是正中了萧晚的下怀,他笑着对秦媛招了招手,说道:“如此甚好,你我二人分工,倒是能看得快一些。” 秦媛点头应是,随手翻看了两眼,见这几本府志不过是天顺二十二年到二十五年的,虽说不算多,但是一个人慢慢看,这工作量也着实不少了。 秦媛见萧晚面前摊开的是二十二的那一本,便笑着拿起了二十五年的,说道:“那下官就从近时开始罢。”说罢,便拿着书册回了圈椅中坐下。 小板捧了茶进来,见二人皆是安静的看着什么,将茶盏放下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小板又走了进来,再次看了看两人,这才低声说道:“老爷,陆千户过来了。” 萧晚虽然与陆其重一同去过开封,但是他仍旧不喜欢陆其重此人,所以听到小板的回禀后,略微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将人请进来罢。” 小板应声退了出去,不多会儿便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秦媛抬头望去,见陆其重身着官服,大步走了进来。 秦媛将书册放下,站起身来向着陆其重行了一礼:“卑职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似是早就知道了她在这里,并不觉得意外,不过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就向端坐在正前方的萧晚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大人,卑职已经将这赣州府衙内的全部府兵清点了一番,”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赣州府衙内,有府兵一百二十余人,衙役八十余人,捕快三十余人,捕头三人,共二百四十人。” 萧晚听他说完,好一会儿才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本官记得赣州府有前后两卫,这两卫中怕也有一万兵力了罢。” 陆其重想了想,拱手回道:“的确如大人所言,赣州府有赣州前卫与赣州后卫,每卫大概有五千二百余人。” 萧晚再次沉默了,他通过翻看府志得知,这赣州西北侧的崆峒山中的山匪人数众多,怕是也能有几千人了。 一旁的秦媛也是想到了这点,这万余人自然是不少,但是总不能因为要剿匪,就要官府的兵力倾巢而出罢。 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萧晚长叹了一声,将那府志扔到桌案上,大步走了出来,对着二人说道:“罢了,你们二人先随我去寻那刑劭,问清情况再做打算罢。”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前卫 三人一路往前衙行去,还未走到,便见刑劭带了两名官员走了过来,那两名官员,昨日里几人是见过的,圆脸胖胖的那个是赣州府的府同知郑武,而旁边那个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则是通判张掣。 众人相互行了礼,刑劭这才说道:“大人这般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事?” 萧晚抬手示意几人边走边说,众人这才继续往前面走去。 待到了大堂后面的议事处,萧晚在上首坐了,这才开口说道:“方才陆千户跟本官说了一下赣州的兵力,”他转首看着刑劭,“似乎不是很宽裕。” 刑劭闻言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下官也曾试图出兵剿匪,可是那些山匪着实狡猾,不是提前得知了风声逃跑了,就是设下陷阱,赣州的兵士可谓是吃足了苦头。” 秦媛坐在一旁听了刑劭的话,眉头微微皱起。她转头望向萧晚,萧晚也是眉头紧蹙,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本官也翻看了一下刑大人送来的府志,知晓那山中的贼匪人数众多,又凶悍异常,可若总是能够探听到官府中的消息,此事也太过不寻常了些罢。” 坐在一旁的通判张掣闻言拱了拱手,接口说道:“大人说的有理,知府大人也怀疑府衙之中怕是有那贼匪中的线人。” “我们也派人暗中观察了府中众人许久,可是却没有发现他们私下与可疑之人有所来往,”刑劭接过话头,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是下官无能。” 秦媛没有说话,只坐在众人下首,仔细观察众人的反应。 可以看出,说到府衙中有山匪的眼线的时候,几位大人的表情都是一脸的沉重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又仔细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同知郑武,一时间心中也是满含疑惑。 萧晚也是十分的困惑,他蹙着眉沉吟了一刻,抬头看了看秦媛,问道:“绥华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秦媛见萧晚问到自己,低笑着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我们才入赣州,不要说是那山匪,只怕是对于自己的兵力都没有一个透彻的认知,卑职以为,还是要先行仔细清点了兵力再说其他。” 几名赣州的官员听了秦媛的话,面上一时露出了些复杂的神色,还未等秦媛看明白,便听到萧晚抚掌说道:“绥华所言有理,事不宜迟,那我们这便赶去卫所查看一番吧。” 萧晚说罢便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刑劭等人无法,也只得快步跟上。 赣州前卫距离赣州府城并不十分远,不过几十里,所以众人一路快马行车,不过午后,便就到了卫所。 赣州前卫地处赣州府的西南侧,距离崆峒山相较后卫倒而言反倒是更远一些。众人之所以先到前卫来查看,便是因为这里相对远一些,若是兵力实在不济,便直接弃之不用。 赣州的卫所作为府城的守卫屯堡,比起边塞地区卫所要小上很多。比如秦媛所熟悉的辽东一众卫所,不但是屯兵之所,更有乡镇百姓一同居住在内,所以占地要更大一些。而赣州的卫所便大不相同了,它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兵营,不过比起兵营要多了坚固的城墙与高耸的城门。 众人乘车到了卫所大门外,只见卫所的城门在白日里也是紧闭的。城门上有几名守卫,见到他们便大声呼喊道:“来者何人,可有手令?” 张掣解下身上的腰牌,抬手扬了扬,向着城门上方的守卫高声回道:“吾乃赣州府通判,奉命随江西巡抚大人前来卫所巡视,尔等还不快快开门。” 那几名守卫相互嘀咕了几声,便有人探出头来,扬声说了句:“请问哪位是巡抚大人,大人可有什么身份凭证?” 张掣闻言正欲发火,便听身后的马车上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本官便是江西巡抚,萧晚。”萧晚说着,又无奈的笑了笑,“至于凭证,本官来的匆忙,倒确实没有戴在身上。” 那守卫站在城墙上仔细的看了他一番,这才又道了一句:“大人请稍后,小的去向指挥使大人回禀。”说罢,便转身下了城楼。 那守卫下了城楼便直奔指挥使所在的营房而去。 因着卫所并不大,那兵士一路小跑不到一刻钟便就从城门跑到了卫所中央的指挥使司。 那守卫将来意简短的说明了一番,便被指挥使的亲兵领进了卫司里。 赣州前卫指挥使文江听了这守卫的禀报,想起前两日收到的都司衙门的传信,说是朝廷里派来一任江西巡抚,奉命剿匪,要他到时听命行事。 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便跟着那守卫一同赶到了城门外。 城门外的众人等了许久,终于看到那沉重的木门,缓缓的向内退去,不多时便敞开了。 骑马的几人连忙下了马,向城门方向行去。 城门内,文江领着几名亲兵正候在那里,见了众人立刻跨步上前,恭声说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城门守卫不识得大人,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萧晚扶着小板,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笑着向文江摆了摆手,笑道:“他们不过是行本职工作而已,算不得冒犯,城门守卫便应当如此。” 众人又相互行礼,客套了几句,文江这才引着众人走过十字街,向着卫司而去。 秦媛跟在陆其重身后,牵马前行。她四下打量着,这卫所占地的确不大,进城后不过一条主路,一眼便能从他们进入的北城门望到南城门,道路两侧也多是将士的营房,或者是武器库之类的地方。 城中两条主路相交,形成了一个十字的形状,这便是城中的十字街了,而卫司就设立在这十字街的东侧。 文江引着众人径直进了卫司大门,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厅堂之中。 这间似乎是卫司中诸位官员议事的地方,上首放着一把太师椅,左右两侧则各放着五六把圈椅,没把圈椅之间则是用案几相隔。 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张大陈的與图,左右两边则是两面战旗,一面上书陈,而另一面,则是写着苏。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文江 秦媛见到那右侧的战旗,不由得微微一愣。那战旗她十分的熟悉,因为那苏,指的便是她苏氏一门。 众人也都发现了那枚苏字战旗,文江自是也发现了几人的神情,略微有些赧然的低声笑道:“下官层在老忠勇伯苏大将军的麾下,几年之前才调任至此。”他说着,望向那墨色的旗帜,怅然道:“将此旗挂于此处,原本是想借此怀念过去那段时光,却不想,大将军竟然......” 文江的声音弱了下去,众人也不由得想起了已故的苏潜,皆是一阵沉默。 秦媛望着那面熟悉的旗帜,双眼也不由得一阵发热,她长叹了一声,转向文江,笑道:“忠勇伯爷骁勇善战,麾下诸将也皆是忠心赤胆之人。文大人远调至此,却仍旧不忘初心,着实叫秦某佩服。”她说着,深深的向文江一揖,作为秦媛,更作为苏瑾。 文江方才在城门口已经听秦媛报过家门,知道她便是那定国公府二公子从辽东带回来的女谋士。许是秦媛的表情太过郑重,倒叫文江觉得,这女子并不是恭维客气,而是真心的在向自己道谢。 只是还未等文江有更多的反应,秦媛却已经直起身来,面色也已经恢复成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其他几人经过秦媛这句话,方才那种压抑的情绪便一扫而空,皆是对文江恭维了两句,便各自坐了。 等到有亲兵进来奉了茶,文江才开口问道:“下官几日前就收到了都阃赵大人的传信,说是要下官全力配合巡抚大人的行动。”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个苦笑,“只是巡抚大人有所不知,赣州前卫作为前几次剿匪的主力,卫中的军户伤了大半,如今能够派出的怕是堪堪千人而已。” 萧晚听了眉头紧蹙,急声问道:“怎会如此?” 坐在一旁的邢劭此时也开口说道:“下官方才便要同大人说起此事,不过大人急着要来,下官也不便阻拦。” 萧晚闻言又转向邢劭,厉声问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几位当地的官员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还是文江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此事说来惭愧,终究是下官的过错。” 文江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在萧晚南下的途中,那那些山匪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得知京城派了大官来剿灭他们,便如同疯了一般,半个月内竟然劫掠了过境的商货车辆三十余驾。 不少商户带着满身的伤痕跑到府衙哭诉,登闻鼓更是一天到晚响个不停。 邢劭实在是无法,只得跑到两处卫所求助。因着前卫距离稍远一些,邢劭首先找上的是位于赣州府城北面的赣州后卫。 赣州后卫的指挥使赵安泰,人如其名,见到邢劭之后,与他一起将那些山匪痛骂了一顿,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马上就要将那窝子匪徒碎尸万段了一般。 待到邢劭说出来意,想要后卫出兵,一通上山剿匪,这赵安泰瞬间便换了语气。 “刑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正是秋收时节,卫所里的军户多数在屯子里忙着秋收呢。若是这个时候硬将他们召唤回来,怕是会引起军户不满啊。 “况且,朝廷已经派了巡抚大人到此,想必过不了多久新任的巡抚大人就会到了,到得那时再行出兵也不迟,您说是不与不是?”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管。 邢劭虽然为这赣州府的知府,但各地的卫所军户皆是由京中的五军都督府直接统领,不由地方管束。赵安泰若是不愿帮忙,他也无可奈何。 邢劭气冲冲的出了后所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前卫。 邢劭原本以为,前卫会与后卫相似,会对自己的请求多番推诿。却不想,文江听了他的话之后,立刻拍案而起,当即决定出兵相助。 对此,邢劭自是感激万分。他与文江,连带着同知郑武,通判张掣与几个千户一起,研究了几天,终于决定出兵围剿崆峒山山匪。 最初几人商定的计策是,由几名千户办成商户,驾着装满货物的车队从崆峒山脚下行过,待得山匪出现之后,再让先前埋伏好的兵将们一举将其剿灭。 可是,计划虽好,但是那几名千户在山路上转了好几日,却连山匪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改变策略。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就去就山。 文江是个急脾气,这几日已经将他的耐性耗了个干净,所以,他提议,主动上山,剿灭山匪。 邢劭是个典型的读书人,根本就不懂得行军打仗这些,见前几日的策略无用,也只得听从文江的安排。 文江派了几名哨探将崆峒山的地貌摸了个大概。他们得知那群山匪是依着一座悬崖建的山寨,悬崖陡峭极难从此处攻进。 另外三侧,一侧为赣江,一侧是深山密林,只余一侧能够出入,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形。 文江看着那與图良久,终是决定,先行派人混入山匪内部,然后再行里应外合,出其不意的攻入。 文江挑选了几名身手不错的亲信,一再叮嘱,如有不对,立刻撤离。 那几名信誓旦旦,说定了联络暗语后便进了崆峒山。 文江几人焦急的等了两日,终是等到了那几名亲信的传信。他立刻整顿兵马,向着崆峒山进发。 三千兵马在夜里悄无声息的到达了崆峒山脚下,寻着那几名亲信留下的标记,摸黑上了山。 众人满心以为这次一定能够成功端了这窝贼匪,却不想,竟是进了那些贼匪的陷阱之中。 “山中地势复杂,那些贼匪又无比熟悉地形,下官发现不对之时已然晚了。”文江垂着头,双拳握的紧紧的,“我带着一众将士们且站且退,天亮时分才终于出了那崆峒山,然而......” 文江终于说不下去了,狠狠的捶了身侧的小几,满脸都是悔恨之色:“下官无用,害了将士们,更丢了大将军的脸!” 一边的邢劭忙出声安抚:“文大人可不要如此说,若说无用,下官岂不是更加无用。” 文江抬了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上首的萧晚缓缓端了茶盏,低声说道:“二位大人不必自责,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那藏在我们之中的贼匪。” 第二百二十章 将计就计 众人听了萧晚的话,皆点头称是。一旁一直沉默不语陆其重此时却开了口:“大人,如今赣州兵力严重不足,我们还需增加兵力才是。” 萧晚赞同的点了点头:“陆千户此言有理。”他说着转向一旁的邢劭,问道:“刑大人可有征兵的经验?” 邢劭闻言面露难色:“这,大人,我一个读书人哪里懂得这些啊。” 萧晚也不为难他,颔首叹道:“是本官考量不周了,”他又转过头,对着陆其重说道:“不然这征兵的事宜......” “征兵就由下官来负责吧。”萧晚的话未说完,文江就出声说道:“下官在这赣州也有几年了,对这赣州一地还是颇为了解的。” 萧晚闻言抚掌笑道:“如此甚好,由指挥使大人亲自负责,自然要比我等这外来的要合适的多了。” 众人很快商定了征兵相关事宜的诸多细节,萧晚站起身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笑道:“天色已晚,今日怕是要叨扰文大人了。” 文江连称不敢,招呼了亲兵将众人带到客房中休息。 秦媛今日并没有带着康镇和竹青,又因为此刻身在卫所之中,条件不比府城,所以她就跟着文江的安排,随意挑了个营房住了。 晚膳用的也十分的简单,因为秦媛还在孝期,不过随意挑拣了几样素菜用了,便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等到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了,秦媛才躺在长榻上,开始回想这一日所听到的消息。 这官府之中肯定是有贼匪的眼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这眼线究竟是藏在什么位置上呢? 秦媛还未想明白,便听到门被轻轻的敲响了,她坐起身来,低低的问道:“谁?” 门外传来小板熟悉的声音:“大人,我家老爷说有要事,想请您过去一叙。” 秦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因着在外过夜,她并没有脱下外裳,现下倒是衣衫齐整。 她随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站起身来,打开门,看到小板一脸笑意的站在那里,这才低声回道:“走罢。” 萧晚的客房离着几人稍微远了一些,在一处相对安静的院落之中。 秦媛跟着小板穿过小路,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才到了这里。 厢房之中灯烛昏黄,隐隐映出一人的身影。小板上前两步,轻轻的叩了叩门,压低声音说道:“老爷,秦百户大人到了。” 房中之人似是回应了什么,小板这才回过身来,冲着秦媛笑道:“百户大人请。” 秦媛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推门,进了厢房。 这间厢房的布置倒是十分的简单,不过一张案几,几把圈椅,一张绣着博古图的巨大屏风放置在厢房的东侧,想必那后面便是休息的地方了。 秦媛收回眼神,看到萧晚此刻正倚坐在一把圈椅中,正拿着一把铜制的小壶往茶杯中蓄水。 秦媛上前两步,向着萧晚躬身行了一礼:“秦媛见过大人。” 萧晚听到她来,手中的动作没停,笑道:“绥华来了,快快请坐。” 秦媛应了一声,这才在萧晚对面坐了。 萧晚将注满茶的杯盏端到秦媛面前,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说道:“如此深夜还要将你请来,实在是萧某冒昧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秦媛双手接过茶盏,笑道:“大人叫在下来,必然是有要事,又哪里能说是冒昧。” 萧晚闻言低低的笑了两声,再次打量了秦媛几眼。 秦媛此时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腰间配的却不是锦衣卫常用的绣春刀,而是一卷有些发旧的长鞭。 萧晚望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由的感慨,他与这少女相处不过月余,却总是下意识的忽略她身为女子的事实。这少女行事大方,进退得当,丝毫没有半分女子的扭捏之态。所以,他遇到难解之事,便第一时间想起了这女子,甚至忽略了此时已是深夜,二人此时见面是十分的不合时宜的。 他轻笑了一声,由衷的说道:“萧某方才想着今日之事,总觉得应当与绥华说一说,倒是忽略了时辰,这倒是萧某失礼了。” 秦媛闻言也淡淡的笑了笑:“大人言重了,大人能够想到在下,乃是在下的荣幸,哪里说得上是失礼。”她说着,看了眼那摇曳的烛光,低低的转了话题,“大人可是也想到那眼线之事?” 萧晚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他抬手,晃了晃手中的杯盏,茶水轻轻的荡起,“若是不将此人查出,我们怕还是会无功而返。” 秦媛也赞同道:“大人所说有理,我方才回去也想了想,我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 萧晚也不觉得意外,笑容更甚了几分:“绥华果然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都默契的不再多说。 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膳后,萧晚还是留下了陆其重在此地帮忙征兵的事宜,而后便带着其余众人回了府衙。 回去的路上,秦媛低声的询问萧晚:“大人,那赣州后卫,我们还要不要去?” 萧晚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他想本官去处理那些匪患,那就不劳烦他了。”萧晚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今日回了府衙,我们便商议一下出城剿匪的事宜。” 秦媛自是知晓这话后面的意思,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回到府衙之后,萧晚便将府衙中的所有衙役都聚集了起来。 一干衙役皆是满面迷茫的站在大堂之中,望着端坐在上方的萧晚。 萧晚轻咳了一声,侧头望向一旁的刑劭,低声说道:“刑大人?” 刑劭这才上前两步,朗声说道:“昨日,本官与巡抚大人一同前往赣州前卫查看,前卫指挥使大人提议广征民兵,所以,待到征兵结束,尔等便要再次随我上崆峒山去剿灭那窝山匪。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已任何理由离开府衙,若有违令者,按山匪同谋处置,尔等可听清楚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隐秘之事 一众衙役听了邢劭的话,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呆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半分反应。 邢劭微微皱眉,声音更是高抬了几分:“尔等可明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拱手行礼道:“卑职明白。” 一直端坐在正上方的萧晚这才笑着开口说道:“诸位也不必太过紧张,为表公道,诸位大人也与你们同样,在这段时间,都会暂留在府衙内。”他说着,笑着转向站在后面的郑武和张掣,“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张掣立刻拱手应是,郑武也笑着回道:“大人言之有理,下官没有任何异议。” 萧晚这才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如此,各位便散了吧。”话说完,萧晚又望向另一侧的秦媛。 秦媛立刻会意,点了点头,轻声退了出去,将就在府衙的二十多名锦衣卫召集了起来。 待到人到齐,秦媛才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你们几人这几日辛苦一些,将这府衙中的每个人都看守严密,看看是否有人偷偷传信出去。” 那二十余人低声应是,有一人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大人,那府衙之中的三位官员也一同盯着么?” 秦媛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道:“也要如此,不可有任何错漏。” “是。”那人神色郑重,恭声应道。 众人说了话,很快便散开,如同原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另一边征兵的二人,则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文江原本以为,这山匪在乡中为非作歹,百姓定是将他们恨之入骨才对。他原想着,这征兵的消息一出,定然会有无数百姓前来,可是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征兵的告示贴了出去,来卫所里应征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枯坐了一天的文江终是耐不住了,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册子扔到了一边,低声骂道:“整日里哭喊着要剿匪剿匪,如今真需要他们去剿匪了,一个一个倒是躲的远远的。” 一旁的陆其重神色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地将文江扔在地上的书册捡了起来,才沉声说道:“百姓不过求个安居乐业,这上战场乃是朝廷官兵之事,他们不愿意来也是正常。” 文江气呼呼的来回转了两圈,这才又走到陆其重身旁,有些恼火的问道:“如今这兵征不上来,我们拿什么去剿匪?” 陆其重神色淡然,却根本不理会文江,只手中不停的整理着书册,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文江见状心中更是恼怒,几步上前劈手就夺过了陆其重手中的书册,用力摔在桌案上,吼道:“那你倒是也想想办法啊!” 陆其重侧过脸瞥了文江一眼,神色淡淡的回道:“这许多年过去了,怎的你还是这般的不稳重。” 文江听了陆其重的话,几步走到他身侧,仔仔细细盯了他一会儿,才粗声粗气的回道:“你也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个腔调。” 若是秦媛此时在这里,怕是会觉得非常的意外。锦衣卫在朝廷官员之中的口碑一向不好,可是眼前这二人却似是交情颇深的模样。 文江说完那句话,似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踹翻了一旁的几把杌子,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 门外守着的锦衣卫听到动静,立刻推门冲了进来,看着这一地的狼籍,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首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文江见这几个锦衣卫进来,眉头也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他和其他人一样,并不喜欢锦衣卫。 陆其重则是冲着几人摆了摆手,低声说了句:“无事。”那几人才相互看了看,拱了手推了出去。 待到门再次关上,文江怒气再次上扬,也不知是因为那些百姓,还是因为门外的那些锦衣卫。他狠狠的再次踹向那本就已经倒地的杌子,那杌子咣的一声便撞到了墙上,咕噜噜的转了两圈,再不动了。 而陆其重就一直双手抱胸,神色淡然的看着他,直到他站在一旁不动了再没了动作,这才缓步上前,将那东倒西歪的杌子扶了起来。 文江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站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咕哝了两句什么,终是讪讪的走过去,和他一起将东西再次摆好。 二人再次坐了下来,陆其重又一次翻开了征兵处呈报上来那本册子,本就不厚的册子上,不过前两页写了十几个名字,后面全然都是空白一片。 陆其重看了看那几个名字,多是一些郑五四,朱重五之类的庄户人家的名字,恐怕也是为了那每月五百文的响音来的。他侧过头,看着文江问道:“我从未来过这江南之地,对这边也不甚了解,这里民风如何,粮食收成又如何?” 文江闻言一噎,他来这赣州府虽然已经有四五年了,可是他来是来练兵护民的,又不是来体察民情的,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恼羞成怒道:“我一个军户头子,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陆其重闻言长叹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就应当想到问你也是白问,你们这群人,从跟着大将军的时候,就除了打仗,旁的一概不懂。你如此,那卢泗也是如此。” 说起过往的旧事,文江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他放在桌案上手微微的握紧,好一会儿又松开,带着些无奈的低声笑道:“我与老卢自来就是这般,到死,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二人一时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一会儿,文江才叹了一声,低声说道:“倒是忘了问你,你怎的就进了锦衣卫之中?” 陆其重微微笑了一下,那笑里似是带着几分无奈:“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是母命难违。”他说着又转头看向文江,低声说道:“还要多谢你没有向旁人提起我过去的旧事,我曾在辽东军中呆过几月的事情,连我母亲都不知晓,更遑论其他人了。” 文江听了,略有几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你原总是笑我和老卢呆傻,如今,这呆傻之人,也算是聪明了一回罢。” 第二百二十二章 陆家阿丙 又是如此过了两日,来应征的百姓仍旧寥寥无几。文江急的直挠头,看着陆其重仍旧那一派淡然的模样,忍不住急声问道:“如今无人应征,那我们又该如何去山中剿匪?” 陆其重看了眼空荡荡的校场,一众兵士正在校场上挥舞着长枪,似是在为战斗做准备。 文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然也看到了校场中为数不多的兵士,不由的苦笑道:“上次进山损失实在惨重,剩余的兵将回来后,便就比以往更刻苦了些。大伙都想要再进山去,将那些山匪杀个干净,给弟兄们报仇雪恨。” 陆其重收回眼神,抿着唇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不愧是大将军带出来的兵。” 文江听他提到苏潜,神色不由的暗了暗,他抬手搓了搓脸,又望向陆其重:“阿丙,你一向点子多,如今这样,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如此下去,可怎么向巡抚大人交代?” 陆其重听到文江这么称呼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愣。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起这个名字了,或者说,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那时候的他打着在外游历的旗号,化名陆丙投到了当时的忠勇伯苏潜的麾下,随着忠勇伯在辽东驻守。 期初,他不过也是出于好奇,好奇为何辽东的百姓会将苏潜奉为神祇。 他在入辽东军之前,对于苏潜的印象不过是一个长相颇为粗糙的汉子,满面的络腮胡子,铜铃一般大的眼睛,说起话来便如同敲响了铜锣一般,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在他看来,这样一个人,不过一个莽汉,又如何能成为一位震慑一方的名将。 直到他随军到了辽东,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在辽东地界的时候,苏潜完全没了京城时候的鲁莽与粗糙,转而成为了一名睿智、勇猛的将领。 直到大小姐诞下了六皇子,他才收到家主的传信,要他迅速回京。 回京之后,家主便迅速将他安排进了锦衣卫,为的便是日后能够更好的护卫六皇子。 那短短几个月的军旅生活,便向一场梦境一般,就这么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直到,他再次遇到了苏潜。 他永远记得,他穿着锦衣卫的服制,手中紧紧握着绣春刀,垂目站在张千身后,耳中听着张千与苏潜的你来我往,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 苏潜却只是淡淡的撇了他一眼,便转开了眼神,似是从未见过他一般。 他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个什么心情,明明应当是松一口气的,可是却又觉得有几分失望。 之后他一路顺风顺水,倒是也碰到过苏潜几次,却再也没有说过话。 或许,是伯爷不记得自己了。陆其重曾这么自嘲的想着。其实不记得也好,那段从军的经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阿丙?”文江见他久久不语,上前两步,拍了拍陆其重的肩膀,“怎的不说话了?” 陆其重这才从回忆中醒转过来,低笑了两声,这才说道:“征兵不比其他,百姓不愿来,我等还能去硬抢不成。” 文江也皱了皱眉,继而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说道:“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陆其重再次望了一眼校场,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向外走去。 文江一愣,连忙疾步追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陆其重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将此事禀给巡抚大人,要大人来定夺。” 文江听了,想要反驳什么,却听陆其重再次说道:“你如今已经不是伯爷的兵了,你的职责不再是杀金人,而是要护卫这一方百姓。”他说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文江,“莫要因着一时的义气,而因小失大。” 文江听了他的话,知道他说得对,只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陆其重骑了快马,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赶到了赣州府城。 秦媛听说陆其重回来的时候,正听着几名锦衣卫向她禀报府中之人的动静。 她知道,陆其重此时回来,必然是征兵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便拦了那锦衣卫的话头,起身向萧晚居住的院子行去。 陆其重此时已经将征兵的境况向萧晚粗略的说了一遍,低声的说道:“如今秋收已过,想必百姓并不是因着粮食庄家的问题不来应征,怕是,”他顿了顿,“怕是因为朝廷几次派兵,不但没有剿灭匪贼,反而死伤惨重,便使得百姓胆怯,不敢从军剿匪了。” 萧晚沉吟片刻,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小板在门外低声禀道:“老爷,秦百户大人求见。” 萧晚闻言立刻露出一个笑容,对着陆其重说道:“绥华来了也好,我等便好好商议一番。”之后便扬声对着门外说道:“快请了秦大人进来。” 秦媛推门而入,对着端坐在书案后的萧晚一礼,又向着站在房中的陆其重恭敬的拱手道:“卑职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淡淡的嗯了一声,萧晚这才笑着向他二人摆了摆手,说道:“两位大人坐下说话吧。” 说着,他便从那书案后走了出来,在另一旁的圈椅中坐了,陆其重与秦媛二人这才拱了拱手,分别在另一边坐了。 待众人坐定萧晚才再次开口说道:“绥华来的倒是刚好,陆千户方才将征兵的情况与我说了些。” 秦媛闻言,轻轻笑道:“卑职也是听说了千户大人回来了,想必是征兵的事情出了什么意外吧。” 萧晚这才叹息着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秦媛看了看萧晚,又看了看陆其重,见二人皆是神色沉重,便开口问道:“可是没有人来应征?” 陆其重神色一动,转向秦媛,问道:“秦百户如何得知?” 秦媛见他如此神色,便知道自己说对了,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那些贼匪凶悍,百姓们都盼着官府能够出兵剿灭他们,可是官府接连大败,如今更是要从百姓之中征兵去剿匪,百姓岂能来应征?” “可是如今兵力不足,我等又该如何?”萧晚仍旧含笑的望着秦媛。 秦媛也低笑了一声,说道:“赣州府不行,那我们就去吉安府征兵。”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探 “这?”萧晚听了秦媛的话,一时间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又望向秦媛,说道:“此事可行?” 秦媛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自然可行,大人可有想过,官府征兵无人,除了百姓胆怯,还有另一个原因。” 一旁的陆其重闻言也侧过头来,看着秦媛,低声问道:“什么原因?” 秦媛看着面前二人一脸的疑惑之色,不由的苦笑道:“大人莫不是忘了,这山匪也有家人,有父母双亲。而他们在赣州附近为匪,家人多半也就在这赣州府下诸多乡镇之中。” 萧晚与陆其重此刻方露出恍然之色,的确,他们只想着,匪是匪,民是民,却忘了,匪也曾是民。 秦媛见二人明白了过来,也就不再多说,而是沉默的坐在一旁。 萧晚想了一刻,又看了看陆其重,抚掌笑道:“那便就如此,我即刻修书一封,劳烦陆千户带着此信前往吉安府,负责征兵事宜了。” 陆其重立刻站起身来,拱手称是。 萧晚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坐下,压低声音说道:“此事便就这般定了。”他说罢,转向秦媛,问道:“绥华那边如何了?” 秦媛也将声音压低,说道:“方才有属下来回话说,这几日府中之人倒是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许是知道征兵不会进行的太过顺利,所以便没有人出过府。” 萧晚颔首,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 秦媛想了想,开口说道:“卑职觉得,如今时机上算不得好,即使大人对府中之人说要出兵,怕是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倒不如再等一等,等到千户大人从吉安带兵回来,岂不是更好?” 陆其重听他二人的话,心中也对他们二人的计划了解了大半,颔首赞同道:“秦百户所言有理,下官也认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萧晚笑着看了他二人一眼,叹道:“那便就如你二人所言,本官再等上一等。” 三人又说了些征兵的细节,便各自散了。 秦媛再次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厢房,刚一走进院子,便见到康镇抱着胳膊站在廊庑下,面上神色古怪。再看看另一边的竹青,也是垂着手,面色复杂。 秦媛原本以为又是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上前两步,却看到康镇对着自己努了努嘴,低声说道:“那位夜行者又来了。” 夜行者?秦媛一愣,又看向另一边的竹青。竹青支吾了两声,她就更不识得那屋中之人了,当下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便行了一礼,道:“奴婢去给先生备茶。”便急匆匆的走了。 秦媛又看了康镇一眼,康镇这才抬手推开了门,示意她进去。 秦媛抬步进了厢房,便见到厢房西侧的长榻之上,懒懒的半躺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门在身后轻轻的阖上,秦媛这才抬步向着那人走去,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没好气的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府衙内外又遍布了锦衣卫的人,你又跑我这里来作甚?” 榻上的人闻言动了动,却仍旧没有回过身来,只用袖子蒙着脸,瓮声瓮气的回道:“你这里是什么皇宫大内不成,还不许人进了?” 这榻上的人,自然就是骆知行。 秦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想要伸手拿什么,才想起来竹青说是去泡茶,此刻还没回来,便收了手,低声问道:“怎的这两次只见到你,太公他老人家呢?” 骆知行听到秦媛提到王恕,似是抖了抖,好一会儿才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秦媛这下终于感觉到了骆知行的反常,她站起身来,凑到长榻旁,俯身去看骆知行的脸。 骆知行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将脸埋的更深了些,秦媛更是觉得蹊跷,抬手便去拉他的袖子。 二人就这么来回拉扯着,如此几回,骆知行终于烦了,呼的一下甩了袖子,转向秦媛,压着声音说道:“看看看,让你看个够。” 秦媛此刻方才看清骆知行的脸,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继而越笑越欢,简直压抑不住。 骆知行的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了,见秦媛笑了半晌仍旧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呼的一下子又转过身去,再次躺在了长榻上。 秦媛见他真的恼了,这才堪堪收敛了笑意,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这脸......” 骆知行身形一僵,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瑟缩了一下,才喃喃说道:“还能有谁?” 秦媛抿了唇,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张脸,勉强将笑意隐了下去,说道:“我看你伤的不轻,我这还有止戈给的伤药,要不我给你擦一擦?” 骆知行这才冷冷的哼了一声,嘟囔道:“算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有点良心。” 他慢慢悠悠的坐起身来,不情愿的转了过来,一脸委屈的看着秦媛。 秦媛看着那双好看的狐狸眼肿成了核桃一般,还带着一圈均匀的青紫,伤势倒是不算太重,就是看起来颇为滑稽。唇角两颊倒是也有几片淤青,但看起来都没有眼睛上的这两处严重。 秦媛又是忍不住低笑了两声,看到骆知行作势又要恼,这才正色道:“我过去听丫头说,若是眼圈青了,煮两颗鸡蛋来滚一滚便会好很多,要不,我也叫竹青给你滚一滚?” 骆知行听她说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瞬间疼的呲牙咧嘴,无奈的说道:“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下手居然还这么黑,一拳下去,我还以为自己会瞎了呢。” 秦媛起身拿了药膏,一边为他敷药,一边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叫太公这么生气,他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有揍过你了吧。” 骆知行听秦媛问起缘由,微微抿了抿唇,却又抽动了伤处,不由的轻嘶了一声,这才说道:“还能是什么事情,我之前一直没敢将山子的事情告诉老头子,我也知道瞒不住,可是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他知道了。”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痕,一脸怅然的说道:“其实这般,我倒是好受一些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无名访客 陆其重出了萧晚的院子,便径直向外走去,一名锦衣卫急匆匆的从后面跑来,低低的唤住他:“千户大人,千户大人留步。” 陆其重听到他的声音,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那名锦衣卫几步走到陆其重身侧,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今日未时末,有一名男子进了秦百户的厢房。” 陆其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样的男子?” 那锦衣卫更凑近了两步,声音压的更低:“那男子身形太快,属下并没有看清,若不是属下当时在附近巡视,怕也根本就不会发现。” 陆其重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低声回道:“此事不要再与任何人提起,随时注意着点,不要被那人发现。” 那锦衣卫躬身应了一声是,陆其重这才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陆其重离开后不多久,便有一辆不起眼的乌篷小驴车停在了赣州府府衙的大门外,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身穿一件粗布短褐,利落的跳下了车。他几步走到府衙门口,对着门口的守卫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我家太公与巡抚萧大人乃是旧友,还请这位大哥代为通禀。”他说着,双手捧上一张拜帖,再次行了一礼。 那守卫上下打量了这少年一番,见他虽然穿着简单,气度却颇为不凡。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张拜帖,帖子上不过寥寥数字,他虽不识字,却也看出这字遒劲有力。 他探头看了眼那不起眼的驴车,最终还是对着那少年哼了一声道:“等着罢。” 那少年并没有因为这守卫的无礼而恼怒,而是再次向这守卫行了一礼,便躬身退回了那驴车旁。 那守卫也没多耽误,转身就匆匆进了衙门。 不多时,便听到衙门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急匆匆的小跑出来。 另一个守卫颇为疑惑的转头向门内望去,就看见新来的巡抚大人,一脸欣喜的提着衣袍下摆,匆匆往这边小跑而来。 萧晚走到大门口,看到那停在门外的驴车,这才停了下来,抬手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袍,抬步迈出了大门。 阿昌听到动静,立刻向着萧晚迎了上去,对着萧晚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小人见过巡抚大人。” 萧晚不甚在意的向他点了点头,便几步走到车旁,对着那小驴车恭恭敬敬的弯下身去,扬声说道:“学生萧晚,见过先生。” 跟在萧晚身后的刑劭等人却是一愣,他们倒是从不知道,这位巡抚大人,原来还有一位老师在江西。 车中传出了两声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只略显干枯的手便从那帘子后面伸了出来。 萧晚见状,立刻伸手扶了。 王恕便借着萧晚的力气,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 刑劭三人不约而同的向那老者望去,只见那老人似是已有古稀之年,虽然称不上是鹤发童颜,却也看起来精神矍铄,颇有气势。然而这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陌生,是的,他们三人并不识得这位老人。 刑劭心中十分的疑惑,萧晚当年也算是颇有名望的才子,他的老师,应当也是一方大儒才是,可是眼前此人,他确实不认识。 不过,总归是巡抚大人的老师,还是要恭敬一些的。 三人似是想到了一处,同时向着王恕躬身行了一礼,口中称道:“晚辈见过老先生。” 王恕含笑忘了这三人一眼,略点了点头,笑道:“三位大人不必多礼,老朽不过是因为想念暮之,才冒昧打扰,还请三位大人见谅。” 暮之是萧晚的字。 几人又说了一番客套话,这才将王恕迎进了后衙萧晚居住的小院之中。 刑劭原本打算再安排一个院子给王恕居住,王恕却坚持推辞,称跟萧晚同住更为自在一些,刑劭见萧晚也不反对,便也就不再坚持了。 萧晚将小院的正屋空出来给王恕,自己则是搬到了东厢房之中,王恕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坦然接受了萧晚的安排。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了,萧晚屏退屋中的众人,仅留下阿昌在一旁伺候,这才走到王恕身前,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王恕立刻示意阿昌上前扶起萧晚,低低的叹道:“原本听说了是你来道江西剿匪,我便不想再来了,想着有你在,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他略微向前倾了倾身,拉了萧晚的手臂,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我总想着,我们虽是没有师徒的缘分,可我那两个不省心的徒弟却是颇为受你照顾,我总也应该当面向你致谢才是。” 萧晚闻言作势又要站起,手臂却被王恕死死的按住,这才继续坐着说道:“先生这话实在是言重了,暮之自幼年起便十分仰慕先生,能够与先生高徒相交,实在是暮之的荣幸。”他望着王恕,眼神真挚,“况且二位贤弟皆是人中龙凤,又哪里需要我来照顾。” 王恕看中萧晚,便就是因为他这耿直的性子,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绕圈,直接说道:“思之那孩子虽然年幼,但是心思颇深,他如今在谋划什么,我倒也是能够窥探一二。只是,那孩子偏偏像极了苏家人,偏执又顽固,我几次传信给他,都没有得到他的回音。”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所以我便想借此江西之行,敲打他一番,却没想到,他竟是将你推了出来。” 敲打?萧晚来之前虽是听沈慎提起了,说是王恕是因着生了他的气,才会南下江西,可是他始终没有明白,为何王恕来到江西便是威胁沈慎呢? 王恕见萧晚一脸的疑惑,自是知道他想些什么,苍老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了然的一笑,低声说道:“我原本是不愿意他进入朝堂之中的,他却执意要去,他当时年轻气盛,我无法阻拦,就只得与他约定,若是有朝一日,我觉得他行为有差,亲自插手朝堂之事,那么,他便不能再继续留在京中。”王恕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若是他执意继续,那么,我们便再没了师徒情义。” 第二百二十五章 深夜访客 秦媛这边刚为骆知行敷好了药,便听到康镇隔着门扇低低的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秦媛收了药膏,这才站起身去开了门。 康镇站在门口,探头向室内看了一眼。看到骆知行正背对着这边躺在长榻上,他这才抬步进了屋,低声对秦媛说道:“他在你这边没问题吗?这院里院外的都是锦衣卫,说不定他来的时候就被谁看了去。” 秦媛顺着他的目光也向榻上看去,骆知行动也没动,似是根本没听到他们二人的话一般。 秦媛轻轻的摇了摇头,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到骆知行在那边懒懒的开口说道:“你如今不是锦衣卫的百户了么,怎的,外面那些锦衣卫不时你的人吗?” “她的人?”康镇闻言扬了扬眉,“你觉得这锦衣卫是这么容易收服的吗?” “那你现在担心也是无用了,我来的时候,的确是被一个锦衣卫看到了。”骆知行说着翻过身来看着两人,“那人是从你这房里出去的,我还以为是信得过的人呢。” 秦媛皱眉想了想,这才想起来,骆知行说的那名锦衣卫应当就是来向自己回禀府衙中众人情况的那个。 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罢了,多思无益,现下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先去厨房领了晚膳来吧。” 康镇又转头看了骆知行一眼,看到他那两只乌黑的眼圈,勉强掩住唇边的笑意,转头出去了。 骆知行却并没有在意这许多,而是在康镇离开后,侧头看向秦媛,低声问道:“你十分信任这个小子?” 秦媛含糊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就这么躲在我这里,不打算回太公那边去了?” 骆知行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低叹了一声,说道:“回去做什么,再被老头子揍一顿吗?” 秦媛低笑了一声,搬了杌子坐在骆知行的对面,低声说道:“你就这么跑出来了,太公身边谁照顾着呢?” “老头子还需要人照顾?”骆知行呲牙咧嘴的说完,顿了一会又添了一句,“阿昌那小子一直跟着呢。” 骆知行说完这句之后,就再次翻身躺在了榻上,哼唧道:“总之这几日,我就在你这边呆着,哪里也不去。” 秦媛看了眼自己这间不大的厢房,又看了看被骆知行占据的长榻,略有些为难的说道:“骆大哥,你也看到了,我这地方本就不大,已经住了我们主仆三人了,哪里还有地方招待你?” 骆知行哼哼两声,不为所动:“我不挑剔,这里就挺好,我就在这凑合几天就行。” 他话音刚落,却听房门咣当一声被踢开。秦媛闻声望去,见康镇和竹青二人抬着一个三层的食盒迈步走了进来,康镇一脸讥讽的说道:“您倒是不挑剔了,可是我挑剔。”他说着,将那食盒放在了地上,叉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继续说道:“您要是非想搁这儿住着,成,墙角那地方宽敞,您想怎么睡怎么睡。” 骆知行哪里听人这么挤兑过,噌一下就坐了起来,将康镇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才转向秦媛说道:“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秦媛却不为所动,抿着嘴笑道:“他说的有理啊,你现在躺的,原本就是他的位置。” 骆知行闻言冷哼了一声,竹青跟了秦媛这两个月,也知道康镇与秦媛的关系不一般,所以她神色淡淡,垂着头将饭菜在桌案上摆好,这才对着秦媛福了福,说道:“先生,还是先行用膳吧。” 秦媛点了点头,笑着招呼骆知行:“骆大哥,先过来用了晚膳罢。” 骆知行又狠狠的瞪了一旁的康镇一眼,这才慢慢的走了过来,在桌旁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哪知道,他刚坐稳,便见到那康镇在正对着他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抬手指了指那康镇,转向秦媛,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秦媛身旁的丫头也坐了下来,一脸的理所当然。 骆知行也算是了解秦媛的,所以他讪讪的收回了手,默默的吃着自己面前的几道青菜。 用过晚膳,天色暗了下来,秦媛点了烛台,托腮看着骆知行与康镇二人因为谁睡长榻而争论不休。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骆知行的声音立刻顿住,顺手还捂住了正喋喋不休的康镇的嘴。 康镇正要挣扎,却听见骆知行在他耳边低低的说道:“安静。” 这时,窗扇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屋中的几人都死死的盯着那条窗缝,直到那窗扇打开,露出一个清秀少年的面孔。 那少年冲着屋中众人咧嘴一笑,翻身就进了屋,然后将窗扇关好,对着屋中众人行了一礼,说道:“阿昌深夜来访,冒昧了。” 见到来人,骆知行捂着康镇的手不但没松,反而还紧了几分。 阿昌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径直地看着秦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阿昌见过大小姐。” 秦媛当然是认识阿昌的,她点了点头,低声询问道:“阿昌此时出现在这里,可是说明太公他老人家也在这里?” 阿昌笑着颔首回道:“正是,阿昌漏夜造访,便是为了通知小姐,太公已经到了。另外,”他转头看向另一旁的骆知行,“我家公子给小姐添麻烦了,阿昌这就将他带回去。” 他说完,便又向秦媛行了一礼,这才径直向着骆知行走去。 骆知行见他过来,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抬手放开康镇,翻身便躺在了榻上,哼道:“你不好好守着老头子,跑我这边来做什么?” 阿昌对于自家这位公子的脾气自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他也不急着上前,而是先对一旁的康镇行了一礼,说道:“我家公子多有冒犯,还请这位小兄弟见谅。” 康镇连连摆手,道了声客气,便避到了秦媛的身侧。 阿昌这才缓步走到长榻边,对着榻上的骆知行再次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公子,太公说了,若是小的不能将您请回去,那他老人家就亲自过来请你。” 骆知行听到他这一句,一个激灵便翻身站起来,大步向着门外走去,口中还朗声说道:“那小瑾儿,为兄就不多留了,你早些休息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师徒夜话 骆知行出了秦媛的厢房,便垂了头,低声问阿昌:“老头子何时来的?” 阿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晚膳之前就到了,怕让人多想,便没有直接过来找你。” 骆知行嗤了一声,便不再多说,跟着阿昌悄悄的回了萧晚的院子。 萧晚居住的东厢房中,烛火尚且燃着,窗扇隐隐透出淡淡的橘红色。 而此时王恕居住的正房,却是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阿昌轻手轻脚的走到正房门前,轻轻的叩了两下,这才推开了门。 骆知行此时站在院中,脚却似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阿昌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多劝,径自进了屋。 骆知行再次看了看那漆黑一片房间,终是叹了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他轻轻的将门关上,借着月色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摆设。这是一间正堂,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看不出原作者的山水画,下面是两把太师椅,一张八仙桌,东西两侧则是摆了几把圈椅,几张小几,便再无其他。 骆知行环视了一圈,见东次间的隔扇虚掩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东次间是作为休息用的内室布置的,骆知行进门便看到向阳的南窗下摆着一张罗汉床,而他的老师,此刻正半阖着眼睛,端坐在罗汉床上。 骆知行神色一僵,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说道:“弟子见过师父。” 王恕听到他的声音,半阖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半晌才淡淡的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越发大了,这本事没见多长,脾气倒是愈发的大了。” 骆知行讷讷的垂着头,也不敢再顶嘴说些什么,低低的回道:“弟子知错了。” 王恕闻言微抬了抬手,示意阿昌将骆知行扶起。 骆知行道了句谢,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在王恕身旁站定。 王恕再次叹了口气,声音缓缓响起:“知道为师为何不愿你们兄弟二人参与朝事么?” “知道,”骆知行垂了头,一字一句的回道:“师父常说,权势诱人,利欲熏心,师父是怕我们被这权势诱惑,毁了心性。” 王恕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你倒还算是个听话的,可是思之那孩子......”王恕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苏潜那孩子一再保证,我是不愿意收他为徒的。” 骆知行抿了抿唇,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思之原本也不会这样,只是苏家之事,才让他对陈氏皇族怀恨在心。” “你说的我又如何不知,不然你以为我会容他到今日?”王恕的声音苍老,却又十分威严,“还有你,我出门之时是如何跟你说的?” “师父您要我看好了思之,莫要让他任性行事。”骆知行声音越说越低,渐渐听不到了。 王恕这才继续说道:“结果呢,你不但不劝阻,反而跟着他一起胡闹!”他说着,似是实在气不过,伸手抄起榻几便要向骆知行砸过去。 骆知行瞬间瞪大了眼睛,却又一动不敢动,只得看向一旁的阿昌,用眼神求助。 阿昌看到这个情景,倒也没有半分的惊讶。最近老爷子火气是大了一些,看到骆知行便要教训一番,更是手边有什么,便就用什么直接招呼上去。 这次他看到王恕单手抄起了那榻几,作势就要扔出去了,便几步上前,抬手拦了下来,口中淡淡的说道:“太公,这榻几是赣州府衙的。”摔坏了要赔偿的。 王恕听了,自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冷哼了一声,将那榻几扔下,伸手指着骆知行,哼道:“你们俩若是再这般胡闹,我就打断你的腿!” 骆知行听了不满的嘟囔着:“凭什么我们俩胡闹,您就只打断我的腿。”他瞥了一眼王恕,见他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又继续嘟囔着:“口中说着嫌弃思之,实际上您那心都是长偏了的。” 王恕闻言却不反驳,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丫头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怎的她也跑到这里来了?” 骆知行想起自己给苏信秦媛二人挖下的大坑,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尴尬,干笑道:“这个,小瑾儿的事情,怕是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王恕抬眼盯着骆知行,骆知行一噎,便再也不敢有所隐瞒,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恕。 王恕听过之后,沉默了良久,才低低的说了句:“既然已然不是苏瑾,你以后对她的称呼也改一改罢。”他伸手扶了榻几,缓缓站起身来,向着休息的床榻走去,半晌才悠悠的留下一句:“这件事你做的对,还是莫要告诉思之了。” 骆知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着王恕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一礼,应了一声:“是。” 翌日一早,秦媛才吃过早膳,正打算去赣州的府城里走一走。还未出门,便见到小板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百户大人,我家老爷说是有贵客来访,请您过去一见。”小板声音清亮,听起来似是有些兴奋。 秦媛一听便知萧晚指的贵客是太公,便笑着回道:“既如此,那我们这就去罢。” 小板跟着萧晚的时候不长,但也有五六年了,自是知晓王恕此人的盛名。 他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的跟秦媛说着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了萧晚的院外,门外守着两名萧晚的贴身护卫,见到秦媛便客气的行了一礼,为他们二人推开了院门。 秦媛进到院中,便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听声音便知道这笑是萧晚发出来的。 一旁的小板也笑着说道:“我家老爷这两日着实高兴,可能有些失了分寸,还请百户大人见谅。” 秦媛笑着摇了摇头,太公的盛名在外,普通学子见到太公自然是会兴奋异常了。 小板立刻上前几步,隔着门扇扬声禀道:“老爷,秦百户到了。” 里面喧闹的声音一顿,紧接着便见那门扇打开,阿昌笑着对门外的秦媛拱了拱手,笑容疏离客气:“太公年迈,小人代太公见过百户大人,还请百户大人见谅。”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太公 秦媛看到阿昌这个态度,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向着阿昌点了点头,笑着道了句客气,便跟着他进了厅堂。 一进门,秦媛便见到了坐在最上首太师椅中的王恕。这是自苏府出事之后,她第一次见到王恕,一股委屈瞬间漫上新田。 可是她却不敢显露分毫,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勉强压了下去,这才躬身向着坐在左侧的萧晚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巡抚大人。” 萧晚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这才转向王恕,朗声笑道:“先生,这便是学生跟您提起的秦媛秦百户。” 王恕虽然听说了秦媛的事情,但是这毕竟是出事之后,第一次见到她,所以王恕此刻确实是在打量这秦媛。 秦媛也只是敛了眼神,静静的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着。 好一会儿才听到王恕缓缓开口,声音里藏着只有秦媛才能听懂的慈爱:“这,便就是那个辽东来的丫头?” 听到王恕仍旧喊自己丫头,方才强压下的委屈再次涌了上来,她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萧晚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热情的指着秦媛向王恕说道:“正是。”说罢,他又转向秦媛,笑道:“绥华,这位老先生身份特殊,你称呼他一声王老先生即可。” 秦媛点了点头,向着上首的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哑声道:“秦媛,见过王老先生。” “不必叫的如此生疏,”王恕笑了笑,“与我熟识的晚辈,都称我一声太公,你也如此称呼便好。” 萧晚对于秦媛本就十分欣赏,见此立刻笑着招呼秦媛:“还不快快拜见太公。” 秦媛立刻拜服在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晚辈见过太公。” 王恕见状立刻示意身侧的阿昌,阿昌会意,几步上前扶起了秦媛。 秦媛站起身,这才听到王恕继续说道:“你表字绥华?” 秦媛躬身应了声是,一旁的萧晚笑着接口说道:“此字来头可不一般,可是陛下亲自所选呢。” 王恕闻言微微惊诧:“哦?竟然是这样,那倒是老朽失敬了。”说着他转向一旁静立的秦媛,笑容温和的说道:“绥华小友不必如此拘谨,快快请坐罢。” 待到秦媛在一侧坐了,萧晚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先生既然是为了剿匪而来,那您觉得我方才所说的策略如何?” 王恕闻言缓缓摆了摆手,笑道:“我昨日就说过,我到此处,不过就是来见一见你,你们朝中之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萧晚虽然已有了心里准备,但是真听到王恕如此说,还是不由的露出些失望的神色。 “不过,”王恕话头一转,笑着继续说道,“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但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儿倒是还有两分用处,你若是不嫌弃,就叫他来帮帮你吧。” 徒弟?萧晚一愣,王恕的弟子只有两个,沈慎如今尚在京中,那么,王恕所说的弟子便是?! 还未等萧晚答话,王恕便扬声向着内室的方向唤了一声道:“知行,你怎的这般没规矩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出来见一见人?” 话音落,便见一人,穿着宝蓝色的交领长袍,袍角还用金线绣着浅浅的祥云图案,走动之间金光闪烁,甚是耀眼。 骆知行缓步从内室走出,有些不自然的向着萧晚拱了拱手,这才快步走到王恕身后,端正的站好。 萧晚此时才注意到骆知行的脸,他心中嘀咕了两句,又看了看骆知行那一脸恭敬的模样,心中也算是明白了几分。 萧晚抬手掩去唇边的笑意,这才再次开口说道:“能得到知行这样的帮手,暮之求之不得,又怎会推辞。” 骆知行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将头垂的更低了几分。 秦媛看得好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王恕再次开口说道:“如此,知行便留在此地,虽是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操练操练新兵还是可以的。”他说着,转向身后的骆知行,神色严肃:“你在此地,好生辅佐暮之,切不可再任性妄为。” 骆知行身形一僵,低低的应了声:“弟子知晓。” 几人正说着话,便听到小板在外面向刑劭行礼的声音,萧晚便微微蹙了眉,低声说道:“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他说罢,转头望向王恕,“先生稍坐,我去去就来。” 王恕仍旧是一脸的温和,点头笑道:“你且去忙你的,留这位绥华小友陪我说说话便就好了。” 萧晚自是不会拒绝,笑着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出去了。 看那门再次阖上,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王恕跟前,再次跪了下去,略带着几分哽咽的说道:“瑾儿,拜见太公。” 王恕也连忙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抬手便将秦媛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的大量了她一番,这才叹道:“丫头,苦了你了。” 只这一句话,秦媛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瞬间决堤。 她伸手抱住王恕的手臂,似是终于见到了值得信赖的长辈,这段时间以来的苦痛,委屈,都融在了这满面的泪水之中,恣意地发泄着。 王恕也不劝她,只是抬起手,缓缓的拂了拂她的头,好一会儿才低声叹道:“这也许便是你自己的选择。” 秦媛听他这么说,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似是不明白王恕话中的意思。王恕也没有做解释,而是接过阿昌捧过来的巾帕,递到秦媛手中,低声说道:“擦一擦眼泪,莫要再哭了。”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才觉得有几分赧然,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放肆的流过眼泪了。 她抹了一把脸,这才勉强笑道:“太公怎么会来江西?” 王恕再次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这才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他说着,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微微皱了眉头,说道:“你的事情,我倒是都听知行说过了,如今你走到这里着实不易,太公也不想多加阻拦。” 王恕说着,神色变得更加郑重了几分,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但是,你仍要记住,日后不管发生了何事,你都要记得自己如今的选择,不要轻言后悔。”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城雪夜 京城,金台坊沈府。 京城这几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气也愈加的寒冷了。沈慎身上裹着一件狐裘大氅,正站在堇心院正房的廊庑下,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他身后,青城正低低的说着:“方才南边传信过来,昨夜太公他老人家已经到了赣州府衙。” 沈慎淡淡的嗯了一声,又低声问道:“东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青城缓缓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太子殿下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嗯,继续叫东宫的人盯紧,若是有什么不对,就要立刻通知我。” “是。” “至于南边,除了师兄传回来的信,旁人就先不要动了,师父他老人家心明眼亮,怕是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我们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沈慎说着,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瞬间滑开成水。 那丝冰凉却像是愉悦了他一般,沈慎的唇角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那眼眸似是夜空中的星子一般,熠熠的闪着光辉。好一会儿,他才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声对身后的青城说道:“再过几日便是子诚的及冠礼了,赞者可定了?” 青城点了点头:“已经定了,夫人的意思是请了卫家的二公子来,身份尊贵,关系也亲厚。不想前两日燕王殿下亲自派人到了府上,说是由他来做这个赞者,夫人觉得这也是伯爷的荣耀,便同意了。” “燕王?”沈慎低低的重复道,掀唇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 青城只垂了头,不再回话。 而另一边的定国公府,卫雍此刻也是站在院中,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低声感慨着:“瑾儿曾经最爱雪景,如今她身处南境,今年冬日,怕是见不到这么好的雪景了。” 躬身站在卫雍身后的逐海闻言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小姐日后与您成了亲,还不是要久居京城,这样的雪景,什么时候看不到。” 成亲这两个字,显然是愉悦了卫雍,他轻笑了一声,叹道:“是啊,若是能够早日成亲,便好了。”他说着,伸了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看雪片在手掌中慢慢的融化,这才低声叹道:“只盼这纷扰之事早些过去,我们也能过一段安稳的日子。” 逐海低低的应了声是,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卫风顶着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卫雍见到卫风,心情更是好了几分,低声问道:“信可是送出去了?” 卫风走到卫雍身侧,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落雪,径直向卫雍行了一礼,这才说道:“信已经送走了,想必有个七八日便就能送到小姐手中了。” 卫雍这才释然的笑了笑,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秦家那个大郎的婚事如何了,你这几日可去看过?” 卫风听卫雍提起秦家,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疑惑的说道:“主子,那秦家大郎上个月便已经成亲了,当日您还吩咐我替小姐送了一份贺礼过去,这事儿都过去许久了,您怎么忘了?” 卫雍这才恍然,他揉了揉额头,低声叹道:“是我糊涂了,我本是想问子诚的冠礼的,不知怎的,居然就想到秦家那边。”他苦笑了两声,“倒也没错,都是她的兄长。” 逐海听到也在后面低笑了两声,说道:“伯爷的冠礼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前几日太夫人还派人过来说,赞者请了燕王殿下,就不劳烦您了呢。” “嗯,”卫雍淡淡的应了一声,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这才说道:“燕王倒是跟我提起过此事,他倒也算是懂事。”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堪堪停了。 卫雍穿了正三品的官服,披了一件灰鼠皮的大氅,正准备翻身上马,便见到一队羽林卫的将士小跑着向这边奔了过来。 卫雍一愣,上马的动作一顿,立刻又翻身下来,扬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小队将士跑到卫雍跟前,甫一站定便纷纷向他行了一礼,急声说道:“大人,不好了,因着连日的大雪,城外多地百姓房屋被压垮,受灾严重,此时有大批的灾民涌入外城,情况十分混乱。” 卫雍听了面色一沉,立刻翻身上马,扬声喝到:“逐海,你先回羽林卫,调集当值的五千将士前往外城,你们几个,跟我走!”说罢便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此时,京中的其他官员也已经收到了雪灾的消息,惠文帝紧急召了诸位内阁要臣进宫议事。 乾清宫偏殿,惠文帝端坐在书案之后,望着眼前的几位阁臣,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想必诸位爱卿都已经知晓了,如今灾民众多,导致京城混乱,诸位卿家可有何良策?” 严又庭端坐在左侧首位,听到惠文帝的话,他皱眉略思索了一阵,这才低声回道:“百姓清苦,所求也不过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如今雪灾严重,百姓自然是要另寻出路了。”他说着,长叹一声,“老臣听说,卫小大人已经带领了五千羽林卫前往外城控制局面了。” 听到严又庭提起卫雍,惠文帝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颔首说道:“卫家二郎倒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有他在外城,朕也能放心。” “灾民困苦,若是能够在城外设了粥棚,让灾民能够得一餐饱食,待到雪霁天晴,他们自会离城回乡了。”坐在另一侧的谢必行开口说道,“老臣这就回去户部,安排人员前去。” 惠文帝赞同道:“谢卿言之有理,传旨下去,立刻开放通州粮仓,为受灾百姓开设粥棚,无偿施粥。” 几位官员立刻站起身来,向着惠文帝躬身行了一礼,齐声道:“陛下圣明。” 严又庭缓步走下台阶,抬头望了望仍旧乌云密布的天空,长叹一声,这才对着跟在身后的沈慎低声说道:“思之,日后不管你到了什么位置,总不要忘了,今日的所言所想。” 沈慎闻言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点头应道:“学生谨记。”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城雪夜 京城,金台坊沈府。 京城这几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气也愈加的寒冷了。沈慎身上裹着一件狐裘大氅,正站在堇心院正房的廊庑下,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他身后,青城正低低的说着:“方才南边传信过来,昨夜太公他老人家已经到了赣州府衙。” 沈慎淡淡的嗯了一声,又低声问道:“东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青城缓缓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太子殿下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嗯,继续叫东宫的人盯紧,若是有什么不对,就要立刻通知我。” “是。” “至于南边,除了师兄传回来的信,旁人就先不要动了,师父他老人家心明眼亮,怕是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我们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沈慎说着,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瞬间滑开成水。 那丝冰凉却像是愉悦了他一般,沈慎的唇角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那眼眸似是夜空中的星子一般,熠熠的闪着光辉。好一会儿,他才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声对身后的青城说道:“再过几日便是子诚的及冠礼了,赞者可定了?” 青城点了点头:“已经定了,夫人的意思是请了卫家的二公子来,身份尊贵,关系也亲厚。不想前两日燕王殿下亲自派人到了府上,说是由他来做这个赞者,夫人觉得这也是伯爷的荣耀,便同意了。” “燕王?”沈慎低低的重复道,掀唇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倒真是个能屈能伸的。” 青城只垂了头,不再回话。 而另一边的定国公府,卫雍此刻也是站在院中,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低声感慨着:“瑾儿曾经最爱雪景,如今她身处南境,今年冬日,怕是见不到这么好的雪景了。” 躬身站在卫雍身后的逐海闻言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小姐日后与您成了亲,还不是要久居京城,这样的雪景,什么时候看不到。” 成亲这两个字,显然是愉悦了卫雍,他轻笑了一声,叹道:“是啊,若是能够早日成亲,便好了。”他说着,伸了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看雪片在手掌中慢慢的融化,这才低声叹道:“只盼这纷扰之事早些过去,我们也能过一段安稳的日子。” 逐海低低的应了声是,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卫风顶着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卫雍见到卫风,心情更是好了几分,低声问道:“信可是送出去了?” 卫风走到卫雍身侧,也顾不得拍去身上的落雪,径直向卫雍行了一礼,这才说道:“信已经送走了,想必有个七八日便就能送到小姐手中了。” 卫雍这才释然的笑了笑,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秦家那个大郎的婚事如何了,你这几日可去看过?” 卫风听卫雍提起秦家,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疑惑的说道:“主子,那秦家大郎上个月便已经成亲了,当日您还吩咐我替小姐送了一份贺礼过去,这事儿都过去许久了,您怎么忘了?” 卫雍这才恍然,他揉了揉额头,低声叹道:“是我糊涂了,我本是想问子诚的冠礼的,不知怎的,居然就想到秦家那边。”他苦笑了两声,“倒也没错,都是她的兄长。” 逐海听到也在后面低笑了两声,说道:“伯爷的冠礼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前几日太夫人还派人过来说,赞者请了燕王殿下,就不劳烦您了呢。” “嗯,”卫雍淡淡的应了一声,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这才说道:“燕王倒是跟我提起过此事,他倒也算是懂事。”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堪堪停了。 卫雍穿了正三品的官服,披了一件灰鼠皮的大氅,正准备翻身上马,便见到一队羽林卫的将士小跑着向这边奔了过来。 卫雍一愣,上马的动作一顿,立刻又翻身下来,扬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小队将士跑到卫雍跟前,甫一站定便纷纷向他行了一礼,急声说道:“大人,不好了,因着连日的大雪,城外多地百姓房屋被压垮,受灾严重,此时有大批的灾民涌入外城,情况十分混乱。” 卫雍听了面色一沉,立刻翻身上马,扬声喝到:“逐海,你先回羽林卫,调集当值的五千将士前往外城,你们几个,跟我走!”说罢便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此时,京中的其他官员也已经收到了雪灾的消息,惠文帝紧急召了诸位内阁要臣进宫议事。 乾清宫偏殿,惠文帝端坐在书案之后,望着眼前的几位阁臣,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想必诸位爱卿都已经知晓了,如今灾民众多,导致京城混乱,诸位卿家可有何良策?” 严又庭端坐在左侧首位,听到惠文帝的话,他皱眉略思索了一阵,这才低声回道:“百姓清苦,所求也不过是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如今雪灾严重,百姓自然是要另寻出路了。”他说着,长叹一声,“老臣听说,卫小大人已经带领了五千羽林卫前往外城控制局面了。” 听到严又庭提起卫雍,惠文帝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颔首说道:“卫家二郎倒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有他在外城,朕也能放心。” “灾民困苦,若是能够在城外设了粥棚,让灾民能够得一餐饱食,待到雪霁天晴,他们自会离城回乡了。”坐在另一侧的谢必行开口说道,“老臣这就回去户部,安排人员前去。” 惠文帝赞同道:“谢卿言之有理,传旨下去,立刻开放通州粮仓,为受灾百姓开设粥棚,无偿施粥。” 几位官员立刻站起身来,向着惠文帝躬身行了一礼,齐声道:“陛下圣明。” 严又庭缓步走下台阶,抬头望了望仍旧乌云密布的天空,长叹一声,这才对着跟在身后的沈慎低声说道:“思之,日后不管你到了什么位置,总不要忘了,今日的所言所想。” 沈慎闻言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点头应道:“学生谨记。” 第二百三十章 议亲人选 韦氏听了袁氏的话,倒也没有多想,笑着转头对林太夫人说道:“止戈如今是羽林卫的指挥使,想必今日是在城外忙着安顿灾民之事呢。” 林太夫人也颇觉欣慰的点了点头:“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有出息的,盛民身为世子在军中历练,止戈如今也是朝中三品大员了,你这妹妹,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韦氏也笑得真诚:“谁说不是呢,等到日后止戈成了亲,筠娘就只剩下享福了。” 韦氏是林太夫人娘家的侄女,未成亲时就与林家这两位小姐十分亲近,嫁过来后更是姑嫂和睦的很。 此时听袁氏提起卫雍,韦氏倒是真心生出了几分与有荣焉之感来。 袁氏见韦氏提起卫雍的婚事,便故作疑惑的低声问道:“说起这卫家表弟的婚事,儿媳倒是有几分不解了,这卫家表弟,可曾订了亲事?” 林太夫人和韦氏听了此话,皆是一愣,继而沉默了下来。 卫雍的亲事,众人皆是心知肚明的,自那苏家女孩儿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档子事儿了。林太夫人终究只是外祖母,对于卫雍的亲事,她虽然也是着急,总也不好越俎代庖。 袁氏自然也是知道卫雍与苏家的事情,但是那苏家姑娘如今没了也快有一年了,这卫家总该替卫雍张罗亲事了吧。 她见林太夫人与韦氏都沉默不语,这才继续开口说道:“说起来,卫家表弟及冠也有两年了,普通人家的儿郎到得这个年纪,怕是儿女都有好几个了,他却仍旧是一个人,想必姑母也是十分着急的罢。” 林太夫人闻言低低的叹了一声,沉声道:“止戈不是嫡长,晚一点成亲倒也没什么,就怕这孩子钻那牛角尖,不肯娶亲。” 袁氏听得一愣,有些疑惑的问道:“那姑母就任由着表弟胡来?” 韦氏闻言瞥了袁氏一眼,淡淡的开口说道:“说到底,那终究是定国公府的事情。说起来,开春三郎就要成亲了,萱姐儿也该相看人家了。” 林太夫人也笑着将话头接了过来,笑道:“说起来,我倒是看好了一个人家,跟我们萱姐儿啊,倒是非常般配。” 袁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婆母再次向自己瞥了一眼,她这才抿了抿唇,坐在后面不再开口了。 韦氏见袁氏终于不再说话,这才转过头来,含笑问道:“母亲说的是哪家的才俊?” 林太夫人眯着眼睛笑了笑,这才说道:“苏家那大郎,你觉得如何?” 韦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苏家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苏家人正在孝期,怕是不宜说亲吧。” 林太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话我也就跟你们说一说,”她看了看门外,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前段日子,谢阁老夫人过来,与我说他那外孙腊月便要及冠了,想要寻一个合适人家的姑娘,先将亲事订下来,待到出了孝期就立刻成亲。” 韦氏听了沉吟了片刻,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苏家倒的确是个和睦的人家,那苏家大郎常年在军中,身侧也是干干净净的,要说将萱姐说给这样的人家,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她皱眉顿了顿,“只是,苏家还有两年才能除服,儿媳是怕......” 林太夫人伸手拉了韦氏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这才开口说道:“我也不过是与你说一说,萱姐儿说个什么样的人家,自然还是要你这个当娘的来做主的。” 韦氏笑了笑,她对苏家倒是十分的满意,苏家兄弟之间一向相处和睦,苏信更是已经袭了爵,萱姐儿嫁过去便是一品诰命的伯夫人,这样的人家,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只是,韦氏心中低叹,当娘的,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家女孩的心思呢。 思及此,韦氏才又笑着说道:“这事儿媳还是等侯爷回来,与侯爷商量商量吧。” 林太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便也就不再说起此事了。 待到用过了午膳,韦氏伺候林太夫人歇下了,这才领着两个儿媳回了自己的院子。 袁氏此时却是心中忐忑,她亦步亦趋的跟在韦氏身后,几次想开口,看了看身旁的阮氏,终究是将话又咽了回去。 婆媳三人在宴席室临窗的炕上坐了,韦氏这才再次望向袁氏,声音微冷:“大郎媳妇,你方才无故提起那卫家二郎的亲事作甚?” 袁氏心下一凛,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却仍旧笑道:“儿媳不过是今日见到了卫家表弟,所以随口问一问罢了。” 韦氏闻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向坐在圈椅中的阮氏,温和的笑道:“你如今怀着身孕,身子容易乏,就不要在我这里耗着了,快些回去歇着罢。” 阮氏知道韦氏这是想要支开自己,就笑着站起身来,说道:“那儿媳就不叨扰母亲了,先行回去了。” 待到阮氏离开,韦氏这才再次转向袁氏,低叹道:“你那点子心思,你以为能瞒的了谁。” 袁氏顿时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讷讷的回道:“儿媳,儿媳也不过是觉得,萱姐儿既对那卫家表弟有意,母亲您何不顺水推舟,亲上加亲?” 袁氏闻言再次长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帮着萱姐儿,可是萱姐儿糊涂,你也糊涂不成?” 袁氏听了不免有几分委屈,却仍旧低声回道:“儿媳知错。” “你自然是该知错的。你是世子夫人,日后大郎承了爵,你便是侯夫人,是宗妇,行事还是要多多思量一番才是。”韦氏看了袁氏一眼,心中不由感慨,自己选的这个儿媳,哪里都好,就是心思太过单纯了一些。她看到袁氏仍旧一脸迷茫的模样,这才低声解释道:“定国公府如今是烈火烹油,我们作为皇子外家,避嫌还来不及,哪里有自己贴上去的道理。” “可是那忠勇伯府不也是......”袁氏开口反驳,却被韦氏抬手制止了。 “忠勇伯府失了苏潜,已经是元气大伤了,陛下虽然恕了苏家人的罪,也不过是为了颜面好看而已。说到底,他能让苏家继续平安度日,但是却再不会重用苏家之人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吉安征兵 十一月已然过半,赣州府终于也开始感觉到一丝寒意。这天清晨,秦媛才吃过早膳,正欲找了锦衣卫问问这两日的情况,便见到小板一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小板向着秦媛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小的见过百户大人。” 秦媛见他笑容满面,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低声问道:“看你笑得如此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小板听了秦媛的问话,抬手挠了挠头,这才略带着些赧然的说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儿,是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叙。” 秦媛见小板不愿细说,知道许是他自己的私事,便也就不再多问。她回头嘱咐了康镇、竹青几句,这才跟着小板出了院子。 秦媛还未走到萧晚的院子,便见到了一路疾行而来的文江。 文江见到秦媛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对着她略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的向着萧晚居住的院子走了进去。 秦媛被他这风风火火的模样震的一惊,略有些疑惑的望向身侧的小板,低声道:“这文大人行色匆匆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板也同样是一脸的疑惑,低声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啊。” 秦媛略微沉吟了片刻,脚下的速度却是快了几分,口中说道:“那我们还是快些去吧,莫要让萧大人久等。” 小板这也才回过神来,应了两声,加快了脚步。 他们二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便听到室内传来文江的质问声:“为何去吉安府征兵,却不通知我一声,大人这是何意?” 萧晚的声音则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此事决定的匆忙,目前也只有本官与陆千户,秦百户知晓,文大人不必多心。” 文江的声音又更大了几分:“我如何能不多心,几日前陆千户回来,说是向大人寻求办法,结果呢,这人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文江似是十分的恼怒,“我在卫所里傻呵呵的等了两日,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想来问问大人究竟如何是好,结果您却告诉我,陆千户去吉安府了,您要我如何不多想!” 秦媛站在门外听了一阵,算是弄清楚了文江的来意。 当日去吉安府征兵的事情,为了不走露风声,的确是没有向旁人提起,自然就没有人通知还在卫所之中的文江了。 这文大人上门兴师问罪,倒也是说得过去。 秦媛摇了摇头,回头示意一旁的小板,小板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两步叩了叩门,扬声禀道:“老爷,秦百户大人到了。” 室内顿时一静,少倾才听到萧晚温和的声音响起:“快快请百户大人进来。” 小板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看向秦媛。秦媛微微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他无事,这才抬步上前,推开了门。 还是这间简单的书房,萧晚端正的坐在书案之后,而他对面则是一脸怒意的文江。 秦媛缓步走进书房,将门扇关好,这才向萧晚施了一礼。 萧晚摆了摆手,秦媛又转向文江,笑道:“方才便见到大人步履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向巡抚大人禀报?” 可能是因为秦媛是辽东人,也曾上过战场,所以文江对于秦媛这个锦衣卫的百户倒也并不是十分反感,听到秦媛问话,他看了一旁的萧晚一眼,冷声说道:“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能有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是来向大人汇报汇报征兵的进展而已。” 秦媛虽然曾在辽东军中混过一段时日,但是对面前的这个人到确实没什么印象。不过因为文江曾是父亲手下的兵,秦媛自然是对他有几分亲近之心的。 她在文江身侧的圈椅中坐了,这才低声笑道:“卑职方才进入院中,无意中听到了大人的话,”她说着笑着望了一旁一脸无奈的萧晚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大人觉得气愤,卑职能够理解。只是如今的形势,大人应是比卑职更了解,若是不找出贼匪在朝廷中的内应,怕是永远都清不了这窝山匪。” 文江一哽,他自然直到秦媛说得有理,只是自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他冷哼了一声,转向秦媛,沉声说道:“那秦百户的意思是,在下也是在被怀疑的范围?” 萧晚听了,有些哭笑不得的向文江说道:“文大人此言差异,只是因为若是派人去向文大人禀报此事的话,必然会惊动府衙之中的人,还请文大人谅解。” 文江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秦媛坐在一旁仔细看了看这文江,见他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眉眼并不十分的出色,却能在这普通的眉眼中看到一份坚韧。 文江似是注意到秦媛的目光,侧过脸来,冷声说道:“秦百户如此看着在下,可还是觉得在下可疑?” 秦媛无奈的低笑了两声,这才说道:“文大人误会,卑职不过是觉得大人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大人一般。” 文江听她如此说,脸色倒是稍霁,微微牵了牵唇角,低声说道:“我曾在辽东从军多年,许是与你见过也未可知。” 秦媛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萧晚,低声说道:“萧大人找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萧晚闻言又看了一旁的文江一眼,无奈的揉了揉额角,这才开口说道:“今日陆千户派人传信过来,说是吉安府征兵事宜进行的十分顺利,分巡湖西道的按察副史温大人得知了此事,也是十分的支持。” 秦媛听了微微皱了眉,一旁的文江也是转过了头,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征兵的事宜,怎么会传到按察使那里?” 按察司乃是掌管一地刑名按劾之事,所谓“纠官邪,戢奸暴,平狱讼,雪冤抑,以振风纪,而澄清吏治”的存在,而湖西道则是江西分巡道之一,驻地恰在吉安府。 “倒也并不奇怪。”萧晚似是命白秦媛与文江二人的疑惑,低笑着说道:“这湖西道按察司可谓是吉安府中地位最高一级的所在了,遇到征兵此等大事,那知府,自然是要知会这位副使大人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知府显仁 吉安府征兵一事的确进行的非常顺利。 陆其重翻看着手中的名册,微微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一名锦衣卫低声吩咐道:“可派人回了赣州府?” 那锦衣卫恭敬的回道:“回大人,已然派了人回去了。” 陆其重仍旧面无表情的颔首,将手中的名册递到那锦衣卫手中,抬步便向外走去。 那锦衣卫接过名册,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了书案上,这才快步跟上陆其重。 陆其重此次在吉安府征兵,暂居在吉安府的府衙之中。他大步出了暂居的小院,便见到吉安知府迎面走了过来。 吉安知府刘显仁是个面相和善之人,他年过四旬,在这吉安府已是做了十几年的知府。他虽然一直都知晓赣州匪患严重,虽然有心想要帮上一帮,但是朝廷没有调令,他自是不敢擅自派兵前往,所以陆其重来此地征兵,他心中却是十分欢喜的。 陆其重见到刘显仁,自是停了脚步,对着他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刘大人。” 刘显仁本就是来寻陆其重的,见到他便扬起笑脸,略拱了拱手,说道:“陆千户这是要去往哪里?” 陆其重闻言神色不动,低低的回道:“不过是想去卫所中的校场里看看新兵操练,大人可是有事寻我?” 刘显仁听他说完便笑着点了点头:“本官来此,也是为了这新兵之事。” 陆其重闻言,立刻回手一让,说道:“那大人请入院详谈吧。” 二人进了院中的一间厢房,待到仆从上了茶退下去之后,陆其重才开口说道:“大人请讲。” 刘显仁也不多绕弯子,直接开口说道:“陆千户奉命前来征兵,本府是喜不自胜。那赣州府遭受匪患多年,百姓苦不堪言,早就应该出兵剿灭。本府虽然远在百里之外,心中却也是替那赣州知府着急,如今能够帮衬一二,本府也能心安一些。 “如今这民兵人数已然过万,本府便想问一问陆千户,这万余兵力,何时才能南下赣州,进山剿匪?” 陆其重闻言,抬眸打量了刘显仁两眼,见他神色正常,毫无虚伪之态,这才低声回道:“下官昨日已经派人回赣州府向巡抚大人说明情况了,想必再过两日便就能有消息传回了。” 刘显仁闻言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低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他说罢,便站起身来,向着陆其重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本府就不打扰陆千户了。”话毕,便径直走了出去。 陆其重起身相送,见刘显仁出了院子,这才转身坐回到圈椅之中,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案几上的茶杯。 先前的那名锦衣卫见刘显仁离开后,便又躬身走了进来,行到陆其重身侧,低低的唤道:“大人,您可还要去校场?” 陆其重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径自的想着什么,那锦衣卫正欲开口再唤,便见到陆其重轻轻的捏起了那茶盏,送到唇边低低的啜了一口,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这刘知府,这两日可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这锦衣卫听了陆其重的话,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而是低低的回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上衙处理了几件百姓相争的小事,再就是随时问着征兵的事宜了。” “他十分关心征兵的事情么?”陆其重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案几上,沉声问道。 “的确如此。”那锦衣卫继续说道,“卑职听负责征兵的弟兄说,这知府大人每日都会派人前去探问一番,所以征兵的进度,这位大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陆其重听到这里,眉头终于忍不住微微的蹙起,他沉思了片刻,低声吩咐那锦衣卫道:“这几日,将刘显仁见过的人,说过的话,都一一记录好,查探清楚,若是有什么可疑之处,立刻来回我。” “是。” 赣州府这边,萧晚收到了陆其重的传信之后,与秦媛、文江等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二十日后,由陆其重亲自率兵直接包围崆峒山,将崆峒山的山匪杀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陆其重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萧晚又安排秦媛与骆知行前往吉安府,支援陆其重。 秦媛得了令,便回了自己居住的厢房收拾行囊,她看了满脸担忧的竹青一眼,低声笑道:“你便留在这府衙之中,不必担心,我有锦衣卫护在身侧,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竹青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听到秦媛这么说,虽然心中不十分的情愿,却仍旧沉默的点了点头。 秦媛交代完竹青,便又望向另一边的康镇。康镇见她望过来,直接说道:“你不要指望我会乖乖的留在这里等着你,我是一定要去的。” 秦媛听他如此说,面上露出了一个好笑的表情,低声说道:“你如此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有说要你留下。”她说罢,便将收拾好的包袱捆好,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走罢。” 三人出了厢房,便见到骆知行穿着一身墨色的短打,背后也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他手里的扇子扇个不停,正一脸不耐烦的等在院中。 骆知行一向喜欢穿一些颜色亮丽的衣衫,如今这副打扮,倒是显得他沉稳了几分。 秦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他几日前的伤如今已然好了大半,看起来倒是没有前几日的狼狈了。骆知行见她捂嘴偷笑,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冷声哼道:“笑什么,磨磨蹭蹭的耽误工夫,还不快一些。” 秦媛也不理他,回过身又向着竹青嘱咐了两句,这才带着康镇走向骆知行。 骆知行见康镇也跟了过来,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道:“怎么,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也要跟着你去剿匪?” 康镇听到骆知行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一个发力便窜了出去,手便向着骆知行的咽喉攻去。 骆知行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折扇微抬,便四两拨千斤般轻松的将康镇的手推到一边,口中还扬声调笑道:“呦,这娃娃个头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哦~” 第二百三十三章 途中遇险 康镇被他这语气一激,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狠了几分,身形一矮,便从骆知行的腋下绕到了他的背后。 骆知行哪里将他这小打小闹一般的把式看在眼里,不过略向前移了两步,便轻而易举的躲开了他从背后攻来的手。 康镇再击不中,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自己与面前此人的功力怕是天差地别。 可是一向骄傲的他又怎么肯如此轻易的认输,康镇咬了咬牙,变爪为拳,再次攻了上去。 骆知行轻飘飘的的转了个身,手中的折扇一甩,只听当啷一声,康镇的拳头便砸在了展开的扇面上。 康镇见状,收了拳头退后两步,作势还要再攻,一旁的秦媛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两人的中间。 她抬手握住康镇再次攻来的拳头,望向另一边的骆知行,嗔道:“骆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你再这般轻视我身边的人,就莫要怪我与你翻脸了。” 骆知行接住折扇,轻轻的摆了两下,口中啧了一声,略有些无奈的说道:“不是我嫌弃他,而是我们这是去剿匪,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你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还要拖着这么一个累赘,我看你趁早还是将他留在这府中为好。” 康镇被秦媛拦住,堪堪消了怒气,听他这么两句,又升起一头怒火来。 他想要奋力抽出被秦媛握住的手,口中喝道:“你莫要拦我,我知道不是他对手,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说罢,便又要向着骆知行冲过去。 秦媛一个反手,便用力拉住了康镇的胳膊,康镇奋力挣扎了几下,却仍旧无法挣脱。 他还欲再挣,却听秦媛冷冷的声音响起:“康镇,如今我们去往吉安府是为了参军剿匪。到了兵营之中,你便是我的亲兵。若是你仍旧如此冲动莽撞,就别怪我无情了。” 康镇听她如此说话,方才的怒火便如同遇了冰水一般,哧的一声便瞬间熄灭,消散不见了。 他泄了力气,垂着头喃喃的说道:“我知道了。”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骆知行则是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扬声说道:“这才对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不是英雄,而是莽夫。” 他说罢,收了折扇,缓步走过康镇身侧,用漆黑的扇柄轻轻的敲了敲康镇的头顶。当他看到这半大的少年又渐渐握紧了双拳,这才哈哈笑了两声,大步走了出去。 秦媛也是无奈的抿了抿唇角,低声说道:“他那人就这么个讨人厌的性子,你日后与他相处多了,便就知道了,不要太放在心上。” 康镇面色阴沉如水,半晌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低低的嗯了一声。 三人在府衙之中各选了一匹良驹,这才拜别了王恕与萧晚,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吉安府距离赣州府不过四百余里,若是三人昼夜不休,一个日夜便就能到达。不过考虑到这江西地界盛产山匪,三人还是决定在中途路过的镇子里休息一晚,再行出发。 三人出了赣州府城便一路向西北疾行,官道之上倒也并不冷清,偶尔也能看到赶路的百姓。 正午时分,骆知行见前面路边设了一座茶棚,便打马来到秦媛的身侧,扬声问道:“妹子,这跑了一上午的马了,想必你也乏了,咱们在前面的茶棚子里休息一会儿可好?” 秦媛知道这点距离对于骆知行而言算不得什么,他不过是担心自己承受不住。她回头看了眼紧跟在后面的康镇,见他面色虽然如常,但额上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知道他应是感到疲惫了。 “骆大哥说得有理,那我们便就在前面歇一歇脚吧。” 三人说罢,便纷纷勒停了马,缓缓向着百步之外的那座茶棚子行去。 那茶棚很是简陋,茅草盖成的顶棚下,随意的摆着三四个方桌,几把长凳。此时正有几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大声的说笑着。 秦媛三人行到近处,分别下了马,将马在一旁的柱子上栓好,便见到一个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妇人迎了上来。 那妇人面皮粗糙,眉眼也是平平,满脸笑意的走到三人跟前,恭敬的问道:“呦,几位客观可是要歇脚,小店虽是没有什么好东西,茶水却还是有的。” 一旁的几个汉子,听到他们几人的动静,也是顿时静了下来,转头向他们三人看来。 骆知行不过淡淡的扫了那妇人一眼,便向着离那群汉子最远的一张桌子行去。 秦媛与康镇二人也不过是瞥了那一群汉子一眼,便沉默的跟着骆知行走了过去。 那妇人倒也不以为意,仍旧一脸笑意的跟在几人的身后。待到三人落了座,这才继续殷勤的说道:“三位客观可想用点什么?” 骆知行随意的在一张长条凳子上坐了,这才瞅着那妇人,笑着问道:“大嫂这里可有什么吃食?” 骆知行本就长的一副好皮相,他这么一笑,那双眼半弯,唇角微勾,像极了那话本子里说得勾人慑魄的狐狸精。直笑得那妇人飞红了脸,喃喃半晌说不出话来。 骆知行仍觉不够,微微向那妇人的方向倾了倾身,低声说道:“大嫂一人守着这茶棚子,可着实是辛苦啊。” 那妇人脸上更是如同火烧一般,她偷偷瞥了一旁面无表情的秦媛与康镇,这才喃喃的开了口:“劳这位爷相问,小妇人以这茶棚为生,日子也算过得去,倒也算不得苦。” 骆知行闻言再次低笑了两声,狭长的狐狸眼斜睨了一旁那几名壮汉两眼,复又对这妇人说道:“我倒是听说这赣州府境内不太平,常有山匪出没。大嫂的茶摊儿立在这官道旁,可曾被那伙山匪骚扰过?” 那妇人听骆知行提到山匪,满面的绯红之色立时便退了个干净。她喃喃了两声,这才干笑着继续说道:“这位爷说笑了,小妇人这里不过是个糊口的摊子,一日里挣不过十几个铜板,又哪里能入得了那些匪贼的眼。” 骆知行闻言冷笑不语,与秦媛康镇对视一眼。三人此时倒是心有灵犀,登时便掏出各自的武器,向着另一桌几个壮汉猛扑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蝼蚁 那几个壮汉也似是早有准备,登时便在方桌下的夹层里抽出了长刀板斧等兵器,挥舞着便向着三人迎面攻了过来。 一时间这小小的茶棚之中刀光剑影,兵器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康镇手中握着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借着自己身形的优势在一群壮汉腋下穿行,不时匕首在他们膝盖足踝等位置划过。 秦媛则是站在外围,长鞭挥舞,在空中啪啪作响。 骆知行更是身形鬼魅,配合着康镇动作,在这几名壮汉之中游走攻击。 三人本就武功不凡,这么几个毛贼就更是不看在眼里了,不过几息之间,便将这几名壮汉掀翻在地,捆了个结实。 那妇人原本缩到了一边,见康镇捆好了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几个壮汉,拍着手回头望向自己,连忙一个激灵就扑了过去,扯住秦媛的裤脚,嚎叫着:“爷,爷,小妇人真不知道这群人是歹人啊。” 秦媛低头看了眼头发蓬乱,满身泥土的妇人,有些不耐的想要抽出腿来,却觉得那抱住自己的双手似是有千斤重,她竟丝毫动弹不得。 一旁的骆知行早就对这妇人有所防备,见秦媛面色不对,立刻几步上前,抬手便拎住了那妇人的衣领。 那妇人见骆知行过来,手上更用了几分力气。 骆知行却并没有用力将那妇人拉起,而是俯下身去,用那把漆黑的铁扇在这妇人手肘位置敲了下去。 那力道看似不大,那妇人却是惨叫一声,登时便松了手。 骆知行一把将秦媛拉倒一边,走到那妇人身前蹲了下来,狐狸眼里满是嘲讽与狡黠:“你真当我们是那些赣州府衙里的蠢货么?” 那妇人抱着手臂滚到一边,面上的神色再不复方才那般楚楚可怜,而是面色凶狠的瞪视着三人。 骆知行见她也不再装样,刷拉一下展开扇子,摇了两下这才走上前去,扬声问道:“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你们报的信儿,你若是说出来,我便给你个痛快。” 那妇人冷笑了一声,又看了看一旁被捆的动弹不得的几个壮汉,冷声说道:“这位爷的话好生奇怪,我等不过是想要劫些财帛,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这又关旁人何事?” “倒是个讲义气的。”骆知行低笑两声,转身望向秦媛,“我听说你们锦衣卫里的人花样最是多了,要不然,你也使出几招来,让这位大嫂见识见识?” 锦衣卫中的逼供手段,百姓之中虽是没有见过,但是也听到过些许传闻的。这妇人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当锦衣卫三个字从骆知行口中说出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骆知行犹嫌不够,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头,一脸恍然的说道:“啊,要不然还是将这几人带上,送到陆千户手里吧,陆千户总比你更有经验。” 秦媛看到那妇人听了这番话,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竟是摇摇欲坠似要晕倒。她来回看了三人几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张口便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骆知行哪里肯让她如意,迅速伸了手,咔哒一声,便将这妇人的下颌卸了。 那妇人见咬舌不成,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便向骆知行抓去,骆知行却只是折扇轻轻一点,这妇人便就此顿住,再也动弹不得。 骆知行这才再次望向秦媛,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调侃:“倒是个性子烈的,你看该如何处置这几个人啊?” 秦媛淡淡的看了这妇人一眼,眼神冰冷,语气也是没什么起伏:“带着也是麻烦,倒不如就地处决了。” 一旁的康镇似是没有想到秦媛会如此说,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秦媛,却见她神色平常,似乎她并不是想要杀人,而只是想要踩死几只蝼蚁罢了。 骆知行也觉得有些意外,他偏头将秦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不再问问了,就这么杀了?” 秦媛抿了抿唇,神情依旧冷漠,她却没有回话,而是径直将腰间的长鞭取了下来,轻轻一甩,那鞭尾便缠在了妇人的颈项之上。 秦媛直视着那妇人,手腕微微用力,那妇人一开始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现下见秦媛不是在吓唬她,而是真的要取了她的性命,这才变得惊恐。 她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眼睛却径直的望向秦媛,满是求饶之色,口中更是啊啊啊的叫嚷个不停。 秦媛却是如同没有看到一般,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那妇人此时已经开始感觉到窒息,眼睛缓缓上翻,口中嘶哑的叫声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秦媛紧紧盯着那妇人的反应,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手中的动作虽然没有放松,却也没有即刻就要了那妇人的命。 就在那妇人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颈间的束缚却瞬间松开了。那妇人似是得到了重生一般,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再次望向秦媛,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无畏,满是惊惧。 秦媛面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面前坐着的人已经如同死人一般。 她缓缓将手中的长鞭绕起,瞥了一眼那满眼哀求的妇人,这才微微抬了抬下巴,冷声说道:“骆大哥,让她说话。” 骆知行被秦媛方才的行为镇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抬手将那妇人的下颌又按了回去,顺便也解开了她身上的禁锢。 那妇人身体恢复自由的瞬间,猛地向前扑了过去,伏在泥土里干咳了许久,这才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秦媛随意的拉了一条长凳,在那妇人面前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是谁给你们送的信儿?” 那妇人面色灰白,听了秦媛的问话丝毫不意外,又伏在地上喘了两声,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我不过是个听候差遣的罢了,哪里又知道这许多的内幕。” 她说完,便抬头径直望着秦媛,似是在告诉秦媛她句句属实。 秦媛神色依旧淡淡的,她低低的哦了一声,冷笑道:“这么说来,的确是有人向你们山寨里传了消息,你们几人才会等在此处的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心结 那妇人此时才知道,秦媛等人方才不过是诈他们,不过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只得面色惨淡的点了点头,便伏在地上不再说话了。 秦媛见在这些人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了,便站起身来,回首望了一旁的骆知行一眼。 骆知行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抬手便掐住了那妇人的颈项。还未等那妇人有什么反应,骆知行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听一声细微的脆响,那妇人的头便歪向了一边,再没了声息。 解决了这妇人,骆知行又迅速走向那几个汉子,也不过是须臾之间,便将人都送上了路。 一旁的康镇则是看得目瞪口呆,他见秦媛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几步追了上去,拉住秦媛的手臂扬声问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仍要杀了他们,将他们交给官府不就好了?” 秦媛被康镇一拉,也是一愣。她转头看向比自己还要矮上半头的少年,略有几分不解的问道:“他们难道不该死么?” “他们当然该死,可是也不应该死在我们手里,而是接受朝廷的判决。”康镇直视着秦媛,说得一板一眼。 秦媛看着康镇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康镇见她神色淡然,似是并没有觉得自己杀了这几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心中更是急迫了几分。可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就听秦媛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说的自然是没有错的,可是如今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工夫耽误在这几个山匪身上。” 康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秦媛已经挣脱开自己的手,径自上了马,低低的对他说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罢。”说罢便调转了马头,继续向前路行去。 骆知行此时也已经将那几个山匪的尸体扔到了一旁的林子里,出来看到康镇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娃娃,若是你也上过战场,便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仁慈了。” 康镇微微皱了皱眉,心中不太赞同骆知行的说法,可是他也知道,这里终究与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不同,处事方法自然也不尽相同。 想到这里,他也不过是敷衍的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朝着秦媛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三人又是一路奔行,终于在距离吉安府二百里的万安县停了下来。 秦媛望了望西沉的落日,对着身侧的骆知行说道:“今日我们便宿在这万安县了,骆大哥以为如何?” 骆知行自是没有什么异议,扬了扬眉便表示赞同。 秦媛又望向一旁的康镇,却见他仍旧微微皱着眉头。 秦媛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吗,居然因为几个山匪生闷气到现在。 她见康镇没有说话,便也不再多问,径直便向着万安县城的城门行去。 万安县位于赣州府与吉安府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倒也十分热闹。 三人牵着马随着人流一同进了城,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天色已晚,秦媛散了长发正准备要休息,却听见房门被低低的叩响。 她随意的用一根木簪将头发挽好,这才披了件袍子将门打开。 门外,康镇衣衫整齐的站在那里,见到秦媛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低声喃喃道:“既然你要休息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秦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进来说话罢。” 康镇微微抿了抿唇,又看了看秦媛,这才点了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客栈的客房布置的十分简单,不过是一张木床,一张圆桌,几把杌子而已。 秦媛在杌子上坐了,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这才向着康镇说道:“有什么话,坐下说罢。” 康镇这才浑身不自在的坐了下来,伸手捧了桌上的茶,好一会儿才低低的说道:“今日你为何一定要杀了那几个山匪?” 秦媛知道他肯定是因此事而来,听他问出口,倒也不觉得意外,而是淡淡的笑道:“你觉得我做的不对?” 康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秦媛如此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在的,可是这样的做法毕竟与他的世界观太过不符。他虽然一再劝自己接受,可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接受过的教育已经根深蒂固,如此作为,他实在是难以认同。 秦媛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低低的笑了两声,温和的说道:“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想法,也知道你不是不能接受这种做法,而是不能接受如此做的人,是我。” 康镇捧着茶杯的手一紧,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秦媛,低声说道:“我曾以为,你与我应该是差不多的人。”而不应该是如此漠视生命的人。 秦媛见他默认了自己的说法,这才再次开口说道:“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取了那几人的性命?” 康镇看着秦媛,缓缓的摇了摇头。 秦媛见他眼神清澈,不由的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父亲曾在辽东驻守十余年,我也曾在辽东上过战场,杀过金人。我曾经以为,百姓都应该是辽东军民那般,团结一致,一力抗敌的。却没想到,在这本应该安定和谐毫无外敌侵扰的南境,居然还有人的刀枪是对准自己人的。” 秦媛说着,眼神也逐渐被恨意所浸染:“我们苏氏一族,扎根辽东,为的便是百姓能够不受金人侵扰,能够安居乐业。这些人,却肆意破坏着我们苏家努力守护的这份安宁,你说,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康镇一时竟是哑口无言。他知道,苏氏一族有多少英烈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为的也不过是保一方安宁。 康镇有些赧然的垂了眼眸,低声喃喃道:“抱歉,是我狭隘了。” 秦媛也低低的笑了起来,眼中的恨意也很快消散不见。她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才低声说道:“不过你说的不错,今日是我太过冲动了,以后我会尽量注意的。” 康镇听了秦媛的话,猛的抬起头来,见到少女目光盈盈的望着自己,眼神真挚。 康镇顿时觉得心中一暖,同样直视着面前的少女,真诚的回道:“多谢。”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练兵 翌日一早,三人随意用了些东西,便继续动身向西北行进。 骆知行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面色正常的康镇,挑了眉调侃道:“怎的,一夜过去,小娃娃这是想通了?” 康镇面无表情的回看了骆知行一眼,淡淡的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骆知行看他这副模样,更是来了兴致,勒紧缰绳往康镇的身侧凑了凑,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康镇趁着脸,冷冷的看了骆知行一眼,仍旧没有回话,一夹马腹,径直向前行去,将秦媛二人甩在了身后。 骆知行饶有兴味的看了康镇的背影一眼,又凑到秦媛身旁,低笑道:“昨夜我听你房里有人去过,莫不是这小娃娃想不通,跑去质问你了?” 秦媛无奈的白了身旁的人一眼,回道:“骆大哥一向耳聪目明,想必我说了什么,大哥听的是一清二楚的,你又何必来问我?” 骆知行颇感无趣的摸了摸下巴,咂了咂嘴道:“你如今可是变得无趣了许多,”他说着,轻叹了一声,又望向远去少年的背影,正色道:“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居然如此看重这个少年。” 秦媛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前方的身影,低声说道:“倒也说不上是看重,不过是境遇相似,惺惺相惜罢了。” 骆知行听了个云里雾里,那少年不过是卫府一个家生子,怎的就与她境遇相似了? 他还欲开口再问,却听秦媛轻喝一声,加速向前行去了。 三人如此行了近一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吉安府西侧的军营之中。 陆其重这几日一直留在军营之中,操练新兵。他听说秦媛等人到了,倒是并不意外,而是示意锦衣卫将几人带了进来。 秦媛几人跟着那锦衣卫一路穿过校场,看到几千新兵正在校场之中嘿嘿哈哈的操练着,倒也有几分样子了。 陆其重的营房位于整个大营的东部,营房外有四五个锦衣卫把守着。 秦媛进了营房,便见到陆其重正背手站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之前,那桌案之上摊开的,正是崆峒山的地形舆图。 秦媛向着陆其重拱手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卑职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秦媛,低声问道:“来时可还顺利?” “除了第一日在官道旁的茶棚里遇到了一伙匪贼,其他时候倒也顺利。” 陆其重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转过身,缓步踱到一旁的圈椅中坐了,这才继续说道:“秦百户一路辛苦,坐下说话罢。” 秦媛躬身道了谢,这才在陆其重下首坐了。 “我听说你不是孤身前来,除了带了你那近侍,还带了一个江湖人士前来。”陆其重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小的匕首,状似不经意的低声问道。 秦媛闻言低笑了两声:“正是如此。”她从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封信笺,双手递给陆其重,“此人乃是巡抚大人亲自举荐的,说是此人武功盖世,许是能够帮上些忙。” 陆其重颇感意外,抬眸看了秦媛一眼,见她神色正常,这才抬手接了那信,便就当着秦媛的面撕了信封,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秦媛倒也十分有耐心,就这么端坐在圈椅之中,静静的等着。 不过几息工夫,陆其重便将那信看了个完全。他双手轻轻将信笺折好,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既然是巡抚大人的意思,那此人定当不会太差。”他将那信笺放置到一旁的桌案上,望向秦媛,继续说道:“秦百户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于用兵肯定比我要熟悉许多,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那几千的新兵,如何?” 秦媛道声大人言重,这才站起身来,跟着陆其重一同出了营房。 营房外,康镇与骆知行二人正等在那里,见他二人出来,立刻大步迎了上来。 陆其重看了看眼前的二人,秦媛这才笑着指着骆知行说道:“大人,这便就是巡抚大人举荐的江湖高手,骆知行。” 陆其重闻言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人。 这人容貌生的极好,一双狐狸眼尤为夺目,即使是穿着简单的粗布短褐,也不让人觉得粗陋,反倒更像是哪家勋贵偷跑出来的公子哥。 这样一个人,竟然只是江湖中人么? 陆其重微微眯了双眼,若真是高手,为何从前从未听过这人的名号? 骆知行与旁人一样,对锦衣卫本就没什么好感,今日见这陆其重一脸的怀疑之色,心中更是生了些许的不满。 他微微瞥了瞥嘴,心中不由腹诽,若不是老头子压着他来,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进入兵营这般脏乱的地方的。 然而不满归不满,自己如今不过一介白丁,还是莫要太过张扬的好。思及此,骆知行立刻绽开一个笑容,对着陆其重略略拱了拱手,行了一礼道:“草民骆知行,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虽然对他心有怀疑,但是毕竟是萧晚推荐的人,自己也不好太过为难,便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想必你与秦百户已经颇为熟识了,你日后便跟在秦百户身侧便好。” 骆知行闻言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如此倒是正好,省的他自己再多费口舌了。心中虽是如此想的,他面上却仍是神色淡淡,只低低的应了声是。 陆其重也不再多说,带着众人便大步向着校场走去。 校场上的新兵仍旧在操练,人人手中一杆长矛,不停的迈步,戳刺,口中也同时高声喝着号子,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样子了。 陆其重显然对此情景也是十分的满意,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一旁似是领头的几人便高呼了两声,几千新兵听了这几声呼喊,便齐刷刷的停了下来,一齐望向正前方的几人。 秦媛见此情景不由得侧眼看向陆其重,心中疑惑,不过短短几日,这位陆千户竟然就能将几千的新兵练得如此整齐有序。 如此本事着实不能小觑,秦媛自问,怕是自己也无法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做到如此地步。 究竟是这位千户大人本领过人,还是,这位陆千户大人并不似自己所知道的那般简单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别苦 陆其重向着众人挥了挥手,这才扬声说道:“众将士辛苦。”他说罢环视了台下众人一眼,这才抬手指着秦媛说道:“此乃锦衣卫秦百户,曾随辽东军大败金贼,对于用兵之道比之本官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今日开始,尔等便由秦百户亲自操练指挥。” 下面众人听了陆其重的话,没有半分犹豫的转向一旁的秦媛,齐声喝道:“见过百户大人。” 秦媛对于陆其重这个安排倒是有些意外,自己能够随锦衣卫来到江西,虽说是因为曾经立有军功,可是她却也没有想到陆其重会将这兵权交的如此的痛快。 她也不过是微微愣了一瞬,便很快回过神,向着陆其重弯腰行了一礼,恭敬道:“能得千户大人看重,实乃卑职的荣耀,只是卑职尚且年轻,这统领千军之职,怕是难以胜任。” 陆其重侧眼看了秦媛一眼,神色却是不动,淡淡的回道:“无妨,我信得过秦百户。” 秦媛听他这话心中更是狐疑,她微微抬了头,却见陆其重神色郑重,竟是紧紧的直视着自己。许是看到了秦媛眼中的疑惑,陆其重这才微微别开了眼,低声说道:“你无需顾虑太多,尽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了。” 陆其重说罢便向一旁的骆知行微微点头示意,抬步离开了。 秦媛直起身来,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大步离去的青年一眼,这才低声问着一旁的骆知行道:“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骆知行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也瞅了瞅陆其重渐行渐远的背影,嗤笑一声,说道:“我与这个人又不熟,哪里知道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媛微微沉吟了片刻,终是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得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父亲曾说过,陆千户随身为锦衣卫中人,但是为人却是十分正直的,姑且认为他是真心信任我的罢。” 三人说罢,便再次对着这万众民兵高声说了些操练的规矩以及注意事项,便又叫众人继续了。 这边秦媛三人一头雾水,那边陆其重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在锦衣卫中已有数年,不敢说京城勋贵的秘辛往事全部了解,却也是知道个七七八八的。 或许是因为他曾在苏潜手下从军,所以他对于忠勇伯府的事情一向十分的关注,是以,他无意中探听到了无名老人与苏府的关系。 这事若是发生在其他世家之中,怕是恨不得宣扬的天下人尽皆知,可是苏府却为了保护这位声名赫赫的无名老人,对于两者的关系却是丝毫不曾与外人说起。 陆其重在得知这些事情之后,心中也是生起过疑惑的。不过,他十分信赖苏潜为人,认为苏潜如此作为一定是有理由的,所以,他从未与旁人说起过此事,即使是指挥使张千。 陆其重虽是没有与旁人说起此事,自己却在一直在悄悄查探,所以,他对于骆知行的身份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在来吉安之前,便有心腹告知他,有一男子悄声潜入了秦媛的房间。他初听此话,还以为是那秦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倒也并未太过上心。直到后来几日,那心腹又私下与他通了几次信,他这才知道,那男子便是骆知行。 骆知行此人行事虽然不羁,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他的眼,如此一个普通的辽东军户之女,又为何能够如此得他的信任? 陆其重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他见到这二人之间的互动,那无意间便透露出来的熟稔之感,叫陆其重的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秦媛,是苏府中人。 虽然他从未在苏府之中见过此人,也没有见过秦媛与苏信之外的苏家其他人有过任何的接触,但是这个想法就是如此固执的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无法散去。 或许,这秦媛是忠勇伯留在辽东的一枚棋子,一枚能够保苏家不倒的棋子,可是这秦媛似乎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她来京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其重想不通,如今苏家虽然大不如前,可是却仍旧屹立不倒,若这女子只是为了苏家不倒,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她大可功成身退。 她又为何一再以身犯险,搅入这朝堂之事中呢? 陆其重拿起手中的信笺,上面详细的写着这秦媛的过往,此信他已经看过不下三遍,却仍旧找不到一丝不合理的地方。 他略有些烦躁的将信笺扔到了一旁,长叹一声,心中想到,现下不管这秦媛究竟是谁,她与那骆知行的关系匪浅却是事实,那她必然也与苏家有所关联。苏家之人必然不会做出什么于百姓不利之事。如今自己如此袖手,也算是探一探这辽东女子的深浅罢。 陆其重这边心思百转千回,旁人自是不知晓的。秦媛等人虽是摸不透他的想法,却也不愿过多揣测,开始认认真真的练兵摆阵了。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七八日,新兵对于基本的阵法也总算是有了大概的了解。秦媛几人还未等喘口气,便有信使飞奔着进了新兵大营。 那信使见了秦媛,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笺,恭敬的递到秦媛面前,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秦媛本以为是赣州那边萧晚的来信,便也没有仔细辨认字迹,径直就撕开了信封。 打开信封,便见到那信封之中竟是厚厚的叠着一摞信纸,秦媛一愣,这才翻过信封,仔细看了看那上面的字迹。 信封上不过寥寥几个字,可是那字体遒劲有力,却是秦媛十分熟悉的。 她忍不住微微抿唇一笑,轻轻的将那厚厚一摞信纸拉了出来,缓缓展开。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厚厚信中不过反反复复的说着京中的天气如何凉了,说着秦家的兄长的婚事如何热闹,说着不知南边的天气如何,说着她一人在外一定要保重自己。 秦媛看着那信,脸上的笑意止不住的渐渐扩大。她从不知晓,止戈原是如此婆妈之人,不过寥寥几字便可说清楚的事情,他却写了这许多字来。 她一页一页的看着那信,直到那信的末尾,她才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信的最后,不过短短一句。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第二百三十八章 薨逝 秦媛看着那信上熟悉的字体,久久不能言语,直到康镇推门进来,她这才慌忙将信折起,匆匆塞到信封之中。 康镇不过是听说有信使来过了,以为是赣州那边有了什么安排,这才来询问一二的。他进门便看到秦媛脸颊绯红,手中似是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见到他来,便急匆匆的收了起来。 康镇见她这动作便知晓那信定是京城来的,他哂笑了一声,低低的问道:“我原以为是赣州那边有什么军令传来,看你这般模样,倒是我多想了。” 秦媛本就被卫雍的信羞的脸色通红,再听康镇这般打趣她,更是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将信塞到怀里,略咳了两声,这才装模作样的拿起另一封信笺,低声道:“倒也不全是家书,这还有一封未打开的。” 康镇听她提到家书二字,不由微微抬了抬眉毛,正想再调侃她几句,却见她拿起另一封信,细细的看着,神色却是一改方才的羞涩,郑重了起来。 康镇心中疑惑,上前两步,探出头去,想要看看那信笺上的内容。秦媛却先一步将那信封裁开,抽出了薄薄的一张信纸来。 那纸上所写并不十分多,可是秦媛的脸色却是越加沉重起来。 康镇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低声问道:“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秦媛这才将信纸递给了一旁的康镇,神色复杂的低声说道:“这信依旧是止戈寄来的,想必是在前一封信之后。” 康镇对于卫雍的字并不十分熟悉,听秦媛说了这是卫雍的来信之后带着几分疑惑的低头看信中的内容。 耳边却传来秦媛的低语声:“宁王薨了。” 此时康镇也看到了信中所写的内容,他吃惊的转向秦媛,声调不由得太高了几分:“怎会如此?” 秦媛面色十分难看,她缓缓在圈椅中坐了,这才低声说道:“这信你也看了,太子殿下也因此受了陛下的责难,被罚思过。”她长叹一声,仰头半眯了眼,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若只是被责问看守失职倒也没什么,偏偏那宁王是在太子探视后生的病,偏偏又是生病没有两日人就没了,我只怕陛下会因此对太子殿下生了疑心。” 康镇又将那信细细的读了一遍,这才在秦媛对面坐了下来,低声询问道:“你难道不这么认为么?” 秦媛闻言嗤笑了一声,回道:“莫要说此事做的太过明显,即使这是真是东宫中的人所为,那也定然不会是太子授意的。” 康镇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意外,他想起秦媛曾与太子议过亲,心中想着,或许秦媛与太子也是颇为熟悉的吧,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对太子倒是十分的信任。” 秦媛看他那神色,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颇为无奈的笑道:“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她说完这句之后便沉默了,似是在想着该如何解释。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开口说道:“你一定也是知道陛下亲口赐婚一事的,不过,我与太子殿下在此之前却并没有见过几次,至于陛下赐婚,想必也只是为了收回我苏家的兵权罢。 “我之所以会如此信任太子,并不是因为我与太子有什么私下的交情,不过是因为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为人太过耿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正直的人。” 秦媛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父亲曾私下与我说起,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但是也会是位非常勤勉正直的君王,是位值得臣民拥护的储君。” 康镇听她说了这许多,微微皱了皱眉。他对这位太子虽是了解的不多,但是东宫这许多年来,确实是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传出来,倒也确实可以算是皇室中的一股清流了。 秦媛见他神色之中仍有怀疑,却也只是笑笑,不再过多解释,而是继续说道:“所以,我总是认为,若是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这就是你和卫二公子支持太子的原因?”康镇虽然知道秦媛涉足朝堂定是有什么原因,可他总觉得理由并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秦媛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人弄权于朝堂,又哪里能没有私心呢,我的私心,便是想要忠勇伯府能够一直不倒,苏家人能够一直平平安安。” 康镇闻言恍然,如今朝堂之中局势愈发的明朗,太子一派与晋王一派的争斗也逐渐翻到了台面之上,朝堂之中的朝臣也逐步开始有了党派之别。 康镇知道,秦媛别无选择,若是晋王得势,那忠勇伯府的结局是可以想见的。苏家之人若想要平安,那只能是太子顺利登基。 康镇想到此处,也是低叹了一声,说道:“正如你说,此事做的如此明显,那惠文帝也不是个傻的,又怎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秦媛闻言面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太不了解帝王家了。” 康镇一怔,是了,这个时代与他曾经生活的时代不同。这个时代并不是有证据便能够说明一切的时代,在这里,一个事件结果如何,完全取决于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秦媛见他一脸懵懂,这才低笑了两声,说道:“如今这位陛下虽然不是个昏君,但是却十分多疑,更重要的是,”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直视着康镇,“他不希望哪个儿子能够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康镇瞬间便懂了秦媛的意思,古人有言,皇室无父子兄弟,如今看来,这陈氏皇族倒是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如今我们该如何做呢?” 秦媛闻言笑容更盛,她微微后仰,半倚在圈椅之中,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太子若是势力太盛,必然会遭到陛下忌惮,晋王如此作为,本意也就在此,不过是险中求胜罢了。” “既如此,那便顺了他的意,韬光养晦也好。” 第二百三十九章 风起 康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若是太子殿下能够借此机会示弱,倒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沉吟了片刻,低声分析道,“一来,能够向惠文帝示弱,显示自己的并无逾越之心,二来,也将矛头成功转向了晋王。” “确实如此。”秦媛微笑颔首,不过转瞬便敛了笑意,低声叹道:“只怕,咱们这位耿直的太子殿下,并不这么想。” 正如秦媛所想,京城之中如今人心惶惶,太子被罚在东宫之中思过,太子一派的臣子却日日上奏,为太子殿下喊冤。 惠文帝被这一群大臣搞得不胜其烦,最后干脆直言,谁若是再替太子喊冤,便直接革职查办。 如此一来,众位大臣这才消停了下来,但是私下的动作却是仍旧未停。 卫雍一向善于用兵,对于这些党派之争却是一窍不通,他将事情讲给秦媛之后,便安静的等待着回音了。 太子如今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在东宫之中心慌意乱。 自从南苑围场出事之后,惠文帝待他便就不如以往亲厚了,他本想着若是自己厚待小五,也许能够因着善待手足而让惠文帝对他有所改观。 他哪里想到,居然弄巧成拙。父皇虽是同意了由他去探望小五,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离了宁王府,小五后脚便病了。 病了便病了罢,他赶紧派了两名太医过去诊治。谁知道,这病竟是来势汹汹,还未等太医查出这是什么病,这小五竟是一命呜呼了。 惠文帝自是大怒,怀德犯了再大的错,他也是皇子,是大陈的亲王,哪里就能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锦衣卫奉命彻查此事,而他这个太子,也因为监管不力,被勒令在东宫思过。 若仅仅是因为监管不力被惠文帝斥责,太子倒也并不是十分的着急。可是他在东宫静思了两日,总是觉得这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怎的就这么巧,小五偏偏在见了他之后就暴毙身亡了? 太子被困在东宫之中,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这使他更加的忐忑不安起来。 正如太子所想,宁王即使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他仍旧是惠文帝的儿子。惠文帝在听说了宁王薨了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悲痛之中,宁王过往的种种不是,都随着他这一死而烟消云散了。 最终,宁王依亲王礼被厚葬,再没人敢提起宁王曾妄图刺杀储君,提起宁王,也只是叹一声可惜罢了。 待到宁王丧事了了,锦衣卫的密报也悄悄的送到了乾清宫中。 惠文帝看着那一封密报,冷哼了一声,问道:“如此说来,怀德的确是染了急症去的?” 张千恭敬的垂了头,低声应道:“回陛下,宁王殿下出事之后,臣派人一一查问了殿下的日常饮食,以及当日有无特别的情况,结果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惠文帝将那密报扔到一边,淡淡的哼了一声:“太医院那边又是如何说的?” “当日宁王殿下出现呕吐,腹泻的状况之后,太子殿下便派了刘院判与王太医前往。”张千仍旧垂着头,声音平静没有任何的起伏,“微臣事后也亲自询问了两位太医,这二人皆说宁王殿下此病来势汹汹,症状类似中毒。但是他二人曾仔细验看过呕吐物,却并未发现毒物。 “两位太医对此也是十分的疑惑,便开了一剂止吐止泻的汤剂。殿下服了药,症状倒是略微缓解,二位太医便认为许是殿下的饮食之中出了什么岔子。”张千顿了顿,偷偷抬眼觑了惠文帝一眼,见他神色正常,这才继续说道:“二位太医便也查看了宁王的饮食,却还未得到什么结果,殿下便不好了。” 惠文帝坐在榻上,听着张千说完,却并未有任何反应。 实际上这些话他已经在太医那里听过了,只是他觉得此事实在是太巧了一些,巧的不得不让人怀疑。 锦衣卫乃是他手中最快的一把刀,他对于锦衣卫的忠诚度还是十分放心的。所以,若是连锦衣卫都查不出这背后有什么不妥,想必此事,真就是一个巧字罢。 思及此,惠文帝低低的叹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如此,辛苦张卿了。” 张千立刻再次躬身,连道不敢。他直起身子,却见惠文帝神色疲惫,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到惠文帝对着他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你且退下罢。” 张千只得行了礼退了出去。 他迈步离开乾清宫,不由得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长叹了一声,这才步履匆匆的向外走去。 惠文帝却一直静坐在软塌上,半阖了眼帘似是在想些什么。 一直垂首静立在一旁的冯山这才上前两步,伸了手轻轻的捏着惠文帝的肩膀。 惠文帝脖颈微微后仰,好一会儿才淡淡的问道:“你觉得此事真是这么巧么?” 冯山手劲不轻不重,拿捏的恰到好处。他听了惠文帝的问话,想了片刻,这才笑着回道:“这锦衣卫一向是陛下的心腹,张大人更是对陛下您忠心耿耿,若是他们都查不出什么来,想必此事也就是个巧了。” “天下竟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惠文帝并未睁眼,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朕登基二十余载,此等奇事倒是头一遭遇见。” 冯山的手微微一顿,很快便又继续捏了起来,口中说道:“奴婢见识少,倒是没听过什么病症能像中毒一般,只是可怜了宁王殿下,年纪轻轻的,就......唉。” 惠文帝听了他的话,眉梢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动,语气却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要说你,就连那太医院里的太医,到现在都说不出,怀德究竟得的是什么病症。” 冯山一时间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低低的劝道:“陛下节哀,也许,这就是宁王殿下的命数,您可莫要因此而伤了身子。” 惠文帝闻言,一直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松了松,他缓缓睁开眼睛,低低的叹了一声,哑声说道:“东宫那边,最近几日动作倒是颇多。朕倒是没想到,这怀征一向耿直憨厚,竟也懂得招揽朝臣了。” 第二百四十章 对垒 吉安府民兵大营。 秦媛收了笔,将墨迹晾干,这才将信笺折好塞到信封之中,封好后递给一直守在一旁的康镇,低声说道:“你将信交给骆大哥,让他送到我大哥手里。” 康镇接了信,有几分不解的问道:“为何不直接交给驿站?” 秦媛笑着从书桌下方掏出一个方形的木盒,抬手递给康镇,说道:“再过些日子便是我大哥的及冠礼了,当年我及笄的时候,便许诺于他,待到他及冠之日,一定亲手绣一个荷包给他。”她说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我哪里会这些,前段日子在赣州的时候,便请教了竹青,这才勉强做出了一个,正好给他一并带回去。” 康镇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抬手接了那木盒,顺势打开。 秦媛见他这个动作,连忙想要阻止,康镇却微微退后了一步,避开她伸来的手,将那盒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只见一个巴掌大小的月白色荷包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两截碧绿色的竹枝,走线也十分的奇特,看起来乱糟糟的一团。总之,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做这荷包的人,是丁点不会什么女红的。 秦媛见他将荷包拎了出来,面上一时感觉有几分尴尬,忙上前两步,一把夺过那荷包,胡乱的塞到盒子里,口中喃喃道:“我哪里会做什么荷包,就这么个小东西,已经让我的手指头千疮百孔了。” 康镇也没有嘲笑她,毕竟他自己也根本就不会这些个东西。他静静的看着秦媛的动作,看到她那烧红的耳尖,不由得低声笑道:“我倒觉得不错,至少是你的一片心意嘛。” 秦媛有些意外的抬起头,康镇一向嘴毒,这次竟是没有挖苦她,秦媛对此表示十分的不解。 康镇见她那副惊讶的模样,一把将那木盒拿了过来,拢进了怀里,低声说道:“将这两样交给骆知行就可以了是吧,那我走了。”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秦媛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直到康镇出了院子,她才低低的嘟囔了一句:“今日怎的这么不对劲?” 另一头康镇出了院子便往校场走去。 这两日骆知行一直在校场上监督新兵操练,现下他正叉着腰站在演舞台上,指着几个气力不足的新兵大声嚷嚷着些什么。 康镇站在校场外看了一会儿,这才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抬步向前走去。 骆知行从康镇一校场便看到了,不过他一向对这个少年没什么好感,所以他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反而偏过头装作没有看到一般。 康镇自是看到了他这一番动作,想到秦媛的交代,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不知为何,他与这骆知行一向不太对付,二人简直到了两看两相厌的地步。 康镇几步走到骆知行的身侧,撇了撇嘴,低声说道:“秦先生有事安排。” 骆知行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是对着校场中的新兵们大声嚷着:“都没有吃饭么,一点子气力都没有!” 康镇知道他这是故意晾着自己,他又哪里肯吃这么个亏。康镇看了看下面挥刀的众人,上前两步,凑到骆知行耳边,提高音量,大声吼道:“秦先生叫我来寻你,说是有事安排你做,你可听到了?” 骆知行哪里想到康镇来这么一手,被他这么一吼,竟是毫无防备的蹬蹬退了两步,站稳后便竖起眉毛直盯着康镇,低喝道:“你这是作甚?” 康镇神态闲适的微微退后两步,弹了弹袖口那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慢悠悠的说道:“秦先生着我来找你,说是有事安排。” 骆知行脸色难看,却又那他没有任何办法,恶狠狠的盯了他半晌,这才粗声粗气的说道:“什么事?” 康镇闻言却不说话,而是淡淡的看了校场上的众人一眼。 骆知行见他如此动作,便知道此事不宜声张,这才向着校场挥了挥手,扬声说道:“好了,先休息一刻钟,待我回来后继续。”说罢便向理也不理康镇,径直向外而去。 康镇也不恼,双手向后一背,这才踱着小四方步缓缓跟上。 骆知行大步回了他暂时歇脚的营房里,先是咕嘟咕嘟的灌了两杯冷水,半晌却没见康镇跟过来,这才探出头去看。 他向营房外伸了头看,这才看见正量着四方步慢悠悠走的康镇,满心的怒火更是压也压不住。他蹭的窜出营房,几步走到康镇面前,伸了手便将康镇拎了起来,甩进了营房之中。 康镇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到骆知行双手环胸,正气哼哼的低头看着他。 康镇神色更是淡定了几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开口说道:“骆大侠怎么如此粗鲁,莫不是在这军中的日子枯燥了些,叫大侠这般风花雪月的人,都染上了俗气?” 骆知行一听他这话,反倒是气笑了,他关了门,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这才开口说道:“倒也确实是我失态了,往日里只有我气旁人的份儿,哪里想到,你这小子道行更盛我一筹。” “骆大侠言重。”康镇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袍,这才在骆知行身侧坐了,“在下也不过是个家生奴才罢了,哪里敢与王老先生的高徒相比,惭愧惭愧啊。” 骆知行看康镇那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心中的怒火不知为何却散了几分。他拎了桌案上的小壶,倒了两杯清水出来,这才低声笑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了,快些说正事罢。” 康镇这才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放到桌上,推到骆知行的面前,正色道:“方才秦媛将这两件东西交给我,说是要让你派人送到忠勇伯手中。” 骆知行拿起那信,看到上面写着卫雍的名字,不由微微皱了眉,低声说道:“这信为何不直接交到驿站,若是被卫家知道我与伯府的关系,怕是不好吧。” 康镇闻言抬了抬下巴,看着那木盒,说道:“这个,是她给伯爷的及冠礼,这东西总不能明着送过去吧。” 骆知行闻言,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拿起木盒,忍着笑意说道:“这里面,不会是一枚荷包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开拔 康镇闻言一愣,接着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来:“看来她那点子本事,你们都是清楚的很了。” 骆知行淡笑着打开那木盒,看到盒中的东西,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反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他随手拿起那荷包,摸了摸下巴,笑道:“倒是像样多了,估计子诚看到这荷包会感动的涕泗横流,好歹比送我那个要好多了。” “送你?”康镇表情变得微妙,“原来你也有么?” “原是有的,”他说着,将那荷包扔回到盒子里,随手盖上,“简直丑的难以入目,早就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也就是思之,整日里小心翼翼的贴身收着。” “思之?”康镇略有些意外的重复道,“沈阁老?” 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了康镇一眼,状似无意一般的解释道:“他们俩从小便感情好,思之一向疼她,待她比子诚还要亲厚几分,自是对她送的东西也十分珍爱。” 康镇收回眼神,淡淡的哦了一声,这才站起身,说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就不多呆了。”说罢,便向骆知行随意的拱了拱手,提步走了出去。 骆知行见他离开,却没有立刻起身,却是呆坐在原地,手中把玩着那木盒,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低低的嗤笑一声,喃喃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又何必多此一举。” 日子又是平静的过了两日,新兵营终于接到了出兵的命令。 收到命令的当日,秦媛便命骆知行带人先行前往崆峒山一带查探,大军整顿一日后,便立刻出兵。 骆知行领了命,便带着军中几个身手不错的先行骑马离开了。 陆其重则是带着几名锦衣卫,随同秦媛一起领兵。 出发这日,秦媛身披铠甲,手中拿着一杆人高的红樱长枪,站在演武场中,对着下面鸦雀无声的一众新兵高声喝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想必诸位弟兄心中皆是明了,崆峒山中匪患严重,赣州百姓深受其害。今日,我们便出兵向南,将那起子匪贼绞杀个干净,还我江西百姓一份安宁。”说罢,她凤目微挑,冷冷的扫视了下方众人一番,这才继续说道:“弟兄们可有信心?” 这些民兵原本不过是普通百姓,可也是对这波匪贼恨之入骨。如今在这大营之中又集训了月余,众人更是信心满满,跃跃欲试着想要将那起子山匪连根拔起。 “有!有!有!”这入骨的恨意转成有力的呼喊,万余兵士举拳高呼:“有!” 秦媛满意的颔首,正欲挥手,却见一旁的康镇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刘知府陪着温大人过来了,说是要为兵士们壮行。” “温大人?”秦媛微微皱了皱眉,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康镇这才继续低声说道:“就是那个驻守在吉安的江西按察副史,温琮温大人。” 秦媛这才恍然,转头对康镇说:“人现下到了哪里?” “陆千户方才就去大营外迎了,想必这就向着这边过来了。”康镇声音压得极低,“要不然你也去迎一迎?” 秦媛微微愣了一愣,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既然人已经来了,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二人话音刚落,便见到陆其重引着两个人向着这边走了过来。秦媛连忙向康镇使了个眼色,他们二人便立刻抬步迎了上去。 陆其重抬首见他二人过来了,这才笑着对那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二位大人,这位便是秦百户。” 秦媛上前两步,向着温、刘二人拱手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卑职见过温大人,刘大人。” “百户大人不必多礼。”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秦媛顺势直起身来,望向说话的这人。 这人眉目温和,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叫人忍不住生了几分亲近之心。他一身绯红色官服,胸前绣着云雁的补子,虽是与一旁的刘显仁品级相同,却是多出了几分气势来。 这人便是江西按察副史——温琮。 温琮望了一眼校场中的兵将,见众人装备齐整,似是马上就要出发,这才略带几分歉意的说道:“本官来的似是不太合时宜,耽误大军出行了。” 秦媛见他面色真诚,对此人也生不出什么反感之心,也真心的笑了笑,说道:“大人此话差异,大人能够亲自来送行,将士们的士气自是更足,哪有不合时宜一说。” 温琮这才释然的一笑,转身向着一众兵士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诸位将士辛苦,我江西百姓饱受匪患之苦,尔等能够舍己为人,挺身而出,乃是我江西百姓之福,本官,代江西百姓谢过诸位将士。”话毕,他深深的弯下腰去,对着校场中央的万余将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一旁的几人愣了一愣,还是陆其重最先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抬手将温琮扶起,低声道:“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我等定不负大人所托。” 温琮顺势直起身子,拍了拍陆其重的手臂,郑重道:“此行就拜托陆千户,秦百户大人了。”他眼含真诚,语气更是诚恳,“二位大人千万要多加小心才是。” 秦媛常游历在外,一心为民的官员倒也见过不少,不过如这温琮一般的,却也是没有见过。 思及此,秦媛倒是对这温琮又多了几分好感。她上前两步,再次向温琮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人,卑职定全力以赴,不负大人所托。” 知府刘显仁又说了一番振奋士气的话,这才退了下来,又向着陆其重,秦媛二人拱了拱手,委婉表达了一下谢意。 如此这般,待到大军开拔,已是日上三竿,巳时已过了。 秦媛与陆其重二人相视一眼,这才一齐翻身上了马,振臂高呼一声:“出发!” 大军听得这一声号令,立刻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秦媛骑在马上,当先出了营地大门。她回头向自己的身后望了一眼,只见所有兵将神色肃穆,动作齐整,这才回过身,低低的叹了一声。 但愿,此行能够一切顺利。 第二百四十二章 长安 万余人如此向南行了两日,待到第三日的清晨,才见到一骑快马自远处奔来。 那骑马之人正是几日前随骆知行一同出行的几个兵士之一。 那名兵士下了马便径直向着秦媛所在营帐跑去。康镇正守在帐外,见这人没头没脑的跑了过来,微微皱了眉头,拦了他低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自是识得康镇的,连忙停下脚步,对着康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小人宋六,几日前随着骆将军一同去崆峒山探听消息,”他顿了顿,“骆将军差小人回来向秦大人传个话。” 康镇虽是对此人有些印象,但是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问道:“可有信物?” 那人闻言忙将手伸进袖子里,似是要掏些什么,康镇紧紧的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放松。 还未等他掏出什么,便听到秦媛在营帐里低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秦媛已经掀开了帐帘,向外面看来。 那自称宋六的人,见到秦媛出来,猛地自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径直向秦媛刺了过去。 康镇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动作,在他匕首掏出的一瞬,便伸手将秦媛向后一推,堪堪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那人见一击不中,转身便向着康镇猛扑了过来,康镇矮身躲过刀锋,却见那人并不恋战,转身就跑。 被康镇推到在地的秦媛此时早已回过神来,抬步便追了上去。 康镇也跟着跑了两步,似是知道自己没什么轻身功夫,便停了下来,扬声大喊:“来人,抓刺客!” 距此不远便是陆其重的营帐,双方打斗的时候,他便听到了动静,出来查看。见那刺客逃了,他也立刻一个纵身,追了上去。 秦媛虽然自幼便习武,但这轻功实属一般,追了几步,便觉得距离越拉越大。她咬了咬牙,转眼看到路旁茂密的树丛,一个纵身跃上树枝,利用树枝的弹力加速向前飞奔着。 紧跟在后面的陆其重颇觉意外,他倒是没有想到,秦媛的功夫竟然如此一般。他原以为,作为忠勇伯特意留下的人,不说难寻敌手,至少也要功夫过人。 现下看秦媛这身形动作,虽说也是不差,但终究算不上什么高手。 他长叹一声,不再多想,加速向前追了去。 陆其重不过几息便超过了秦媛,再往前几个纵身便追上了那人,与那人缠斗在了一起。 秦媛不由得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心中暗暗想着,自己虽然是有些底子在的,可这秦媛的身子也着实弱了一些。看来,自己还是要好好打磨一番才是。 她喘出一口气,远远的看到陆其重将人压在地上,这才加快速度,奔了过去。 秦媛到达近前的时候,陆其重已经将人反手绑了。见到秦媛过来,陆其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人就是个匪贼插在新兵当中的探子,本事一般,嘴倒是硬。” 秦媛向着陆其重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还要多谢陆大人出手了。” 陆其重微微颔首,仔细看了看秦媛,斟酌了一番这才低声问道:“你的轻功实属一般,还需多加练习才是。” 秦媛被他如此直白的话说的脸色一红,连连拱手称是。 陆其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前方已经有人骑马追了出来。 康镇为首,身后则跟着那几名常跟在陆其重身侧的锦衣卫。 几人见到二人无事,便纷纷下了马,拱手行了礼。得知这宋六竟是山匪安插在新兵中的探子,康镇尚且淡定,其余几人则是恨得咬牙切齿。 陆其重将那宋六一把扔向几名锦衣卫,冷声说道:“此人便交给你们了,今日天黑之前,务必将他肚子的东西给我掏个干净。” 那几名锦衣卫恭敬应是,秦媛对此也是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整个大陈,论起逼供来,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够比锦衣卫更加在行。 秦媛见陆其重上了马,又上前两步,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千户大人了。” 陆其重深深的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神色却是不动,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打马回转,向着营地走去。 康镇见一众锦衣卫行的远了,这才牵了马凑到秦媛身侧,低声问道:“就这么把人交给他了?” 秦媛看了康镇一眼,嗯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向着康镇伸了手,笑道:“看来,你我二人要共乘一骑了,不知康小公子可否介意啊?” 康镇歪了头,仔细看了秦媛两眼,这才拉了她的手,上了马。 待二人坐稳,康镇才开口问道:“从来到江西我便想要问你了,你似是十分信任这个陆千户啊。” 秦媛坐在康镇身后,伸手拉了缰绳,低低的笑道:“旁人也许不知,但是我却是见过这位陆千户的。” “在我父亲的军营之中。” 康镇一惊,想要回头望向秦媛,秦媛却伸手将他的头摆正,继续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那时候我不过垂髫之年,若不是多年之后父亲与我说起此事,我也不敢确定那便是陆千户。” 康镇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喃喃的低声问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秦媛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不是想要知道么,那我便就告诉你了,哪有什么旁的理由。” 康镇听她如此说话更是沉默了几分,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媛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笑了两声,低声说道:“你可有字?” 康镇不知道她这又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男子或有功名,或及冠才有字,我今年不过十三岁,又是卫家的家生子,哪里能有表字。” 秦媛微微点头,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这话也是有理,不若我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康镇微微撇了撇嘴:“还是算了,我一个奴才,要什么表字。” 秦媛却是不理会他,径自喃喃道:“康镇,镇字多意,最为常用的便是镇守安定之意,想必令尊取名之时,也是希望这个名能让你平安一生。” “你莫不是要叫我长安罢。”康镇嘴角抽了抽,这么释义,估计也就只能如此了。 “诶?”秦媛声音微扬,话中调侃之意明显,“长安,倒也着实不错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归来 二人回了营地,便见到新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似是在议论着方才的事情。见到他们回来,众人便纷纷闭了嘴。 秦媛也没有多想些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康镇跟在她的身后,也是沉默不语着,待到二人进了营帐,便听到帐外再次传来了嗡嗡嗡的议论之声。 秦媛盘膝坐在扑在地上的羊毛毡子上,拿起一旁的小壶,倒了两碗水,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没想到,这群山匪竟是如此的有本事,手居然能够伸到新兵大营之中。” 康镇端起那水,轻轻的抿了一口,也低声感慨:“除了赣州衙门中的几位大人,怕是再没有人知道这吉安府征兵的事宜,莫不是这几位大人之中,有什么不妥?” 秦媛没有出声反驳,也是微微的皱了眉头,似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康镇也沉默不语,低头默默的喝着水。 帐外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隔着帐帘扬声禀道:“大人,骆将军回来了。” 秦媛闻言一惊,立刻抬了头,对面的康镇也是同时抬头望向她,二人相视一眼,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骆知行一身风尘仆仆,在营地外围便下了马,急匆匆的跟着领路的小兵便向着秦媛的营帐走来。 秦媛掀开帐帘,便见到他头发散乱,衣衫上尽是尘土的狼狈模样,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怎的搞成了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骆知行见到她,似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哑声说道:“先进去再说吧。” 秦媛忙侧身将他让进营帐,骆知行进了帐子,抓起案几上的小壶,咕嘟咕嘟几口冷水灌了进去,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一屁股坐在了羊毛毡子上,沉声说道:“与我一同去的那几个弟兄,都没了。” 秦媛一惊,忙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臂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才低声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骆知行摇了摇头,一脸的颓丧:“是我大意了,我原以为从后山山崖处查探一番,小心一些,定是不会惊动这山中的匪贼的。可是没想到,这群山匪竟是如此的谨慎,贼窝四处都设了岗哨不说,就连后山那笔直的断崖下面都设了好几处埋伏。” 他说着,伸手垂了地,声音更是粗糙沙哑:“若是我一人去,倒是无碍,那几人不过就是普通的百姓,懂一些拳脚罢了,又哪里能够敌得过这些。” “是我无能,是我太过大意轻敌了。” 秦媛看着面前懊恼不已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骆知行的身手自是不必说,怕是这世间也难寻敌手,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请了骆知行来做这斥候。可是她却忘了,骆知行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又从未带过兵,遇到敌方埋伏,自是难以全身而退的。 终究是她太过大意轻敌,思虑不周了。 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的康镇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你从未带兵打过仗,遇到埋伏能够独自一人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又何必如此自责。” 骆知行听了康镇的话,面上浮起了恼怒之色。他猛的转身,两步走到康镇的面前,一把揪起康镇的衣襟,怒声道:“我知你一直看我不惯,但那是活生生的四条人命,你竟也可以说得如此冷漠,我真是看错了你。” 康镇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任由骆知行揪着自己的衣襟,径直望着骆知行那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说错了,不是四条,而是三条。就在方才,与你同去的一人逃回了大营,意图刺杀秦媛。” 骆知行一愣,似是没有听清他的话一般,手上的动作更是用力了几分:“你说什么?” 康镇面上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说,你带走的人里,有一个是山匪安插的探子。” 秦媛这才走到二人身前,拉了骆知行的手,骆知行也在此时转头看向她,似是想要向她确认一般的喃喃问道:“竟是混进了一个探子?” 秦媛点了头,低声说道:“阿镇说得不错,我方才心中一急竟是忘了此事,”她用力拉开骆知行的手,将二人分开,“此行失败的原因并不在你,而是因为你带走的人里面,有山匪的探子。” 骆知行闻言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神情也带了些许的茫然,讷讷的说着:“竟是混进了探子,竟是混进了探子!” 他说罢,双手握拳,猛地就要向外冲去。 秦媛忙伸手一把抱住他,口中喊道:“骆大哥你要去哪里?” 骆知行却是理也不理他,掰了她的手就要继续向外走。 秦媛再次扑了过去,双手紧紧的抱住骆知行的腰身,转头对着康镇喊道:“阿镇,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我拦着他。” 康镇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两步想要一起拦住骆知行,帐帘却在这时候掀开了。 陆其重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掀开帐帘,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景。 骆知行一脸怒意的想要向外冲,秦媛则是在身后死死的抱着他的腰,而一旁的康镇则像是被这场景震蒙了,竟是一脸的无措。 陆其重也是蒙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忙转头对着身后的人低声说道:“你们几个,在外面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听得外面的人应了声是,陆其重这才迅速进了营帐,将帐帘盖了个严实。 骆知行也是没有想到,陆其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他愣了片刻,便立刻回过神来,拍了拍秦媛的手,向着陆其重拱手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见过陆千户大人。” 秦媛本在骆知行的身后,哪里看得到门口的情景,心中还在纳闷,怎的骆知行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听到他说得话,这才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忙收回了手,退后两步,又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这才对着陆其重拱了拱手,有些尴尬的低声说道:“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淡淡的嗯了一声,扫了他二人一眼,这才沉沉的开口说道:“你二人是何关系,我倒也并不在意,只是如今毕竟是在军营之中,你们还是注意些影响的好。” 第二百四十四章 探子 秦媛听了陆其重的话,微微一愣,面上顿时烧了起来。她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手指,低声说道:“千户大人误会了,方才我只是一时情急......” 陆其重却微微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低声说道:“你们二人之间如何,本也就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不必劳神解释。” 秦媛接下来的话便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更是尴尬了几分。 骆知行自来肆意惯了,倒也没有解释许多,而是上前两步,对陆其重拱了拱手,说道:“还请问陆大人,那个匪贼的探子,可是在陆大人手上?” 陆其重对于骆知行的当下的状态有些奇怪,但是想到骆知行的身份,陆其重便将心中的疑虑压了下去,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来此便是因为此事,方才锦衣卫的人来禀说,那探子招了些东西,”他说着,视线转向一旁的秦媛,“你们可想要亲自去问一问?” 秦媛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骆知行倒是先开了口:“自是要问一问的,还要劳烦陆千户带路了。” 陆其重却是没有动,而是径直的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语气中带着些询问的意味:“秦百户以为如何?” 秦媛想到方才骆知行那失态的模样,心中暗暗琢磨着,若是骆知行见到那探子,一如方才那般发起疯来,自己这几个人,可有把握拦住他? 骆知行见陆其重不理会自己,脾气再次扬了起来,转身向着秦媛低声喝道:“你还等些什么,当然是要亲自问一问啊!” 秦媛听他这恼火的语气,心中的想法更是坚定了几分。她抬起头,冷声对着骆知行说道:“骆大哥你便留在此处,我与阿镇过去即可。” 骆知行似是根本就没有想到秦媛会如此说,一双狐眸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居然不让我去?” “是。”秦媛神色更是平静了几分,“你就留在此处,不得到处走动。” 骆知行听了他这话,正欲发火,却又听秦媛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此乃军令。” 秦媛说罢,便对着陆其重行了一礼,客气的说了句:“千户大人请。” 陆其重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漆黑的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营帐。 康镇见秦媛跟着陆其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忙紧追了两步,也走了出去。 三人方出了营帐,便听到帐内一顿叮当乱响,似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一旁守着的兵士似是有些奇怪,正欲抬手掀了帘子去看,却听到已经走远的秦媛冷冷的说道:“不用管他。” 秦媛跟着陆其重一路往大营边缘走,终于在最外延的一座营帐前停了下来。 那营帐外站着三四个锦衣卫,离那营帐尚有十余步远的时候,便有淡淡的血腥气随着风飘了过来。 秦媛微微的皱了皱眉,一旁的陆其重似是发现了她的动作,沉声说道:“锦衣卫的手段,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里面的情形并不太好看,你若是觉得......” “无妨。”秦媛眉头很快松开,转而向陆其重拱了拱手,“多谢大人提醒。” 说罢,她便一撩袍角,俯身进了那营帐。 帐帘一掀开,便有浓厚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秦媛抬袖掩了口鼻,向着室内望去。 虽是对帐内的情形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可是秦媛进来,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只见一个上身光罗的男人双手被吊在帐顶上,脚尖堪堪能够触碰到地面,整个人如同死鱼一般在营帐中央打着转。 他的脚下,血已经浸透了地面,留下一片浓重的黑色印记。 再看这人,更是宛如一个血葫芦一般。 脸颊上似是被动了刀,血糊糊叫人看不清伤口的状况,身上更是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鞭伤,刀伤,烫伤,层层叠叠的覆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秦媛虽是有些吃惊,但是对于这种探子,她也生不出什么同情之心,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倒是随后跟进来的康镇似是受了些惊吓,低低的惊呼一声,小声说道:“锦衣卫果然是手段了得啊。” 那人听到了动静,缓缓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皮已经被血糊住,只能微微的睁开一点缝隙。待看清面前的人之后,他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哑着声音说道:“我招,我全招,莫要再打了。” 秦媛神色不变,寻了把杌子拎到那人身前,缓缓的坐下,又将身上的衣衫整了整,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既如此,那你便说罢。”她抬起头,凤眸中满是凌厉的寒光,冷冷的刺向男人,“若是说得好,我便许你一个痛快。” 那人闻言,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缓缓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哑声说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秦媛看着面前这人,冷冷一笑,低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似是十分虚弱,垂了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小人......的确名叫宋六,”他喘了一口气,“是崆峒山......万家寨......四当家手下的人。” 秦媛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而是径直的盯着那男人。 那男人似是知道自己活命无望,长长的喘了口气,又继续说了起来:“崆峒山上的......万家寨,有......有四个当家的。大当家......是......是万有成。” 秦媛也不着急,就这么听他缓缓的说着崆峒山上山匪的情况。这人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顿,将山中的当家都有哪些,性子如何,有多少兵力,有多少武器,皆是说了个彻底明白。 秦媛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你说的倒是有些用处,不过,这些赣州的官兵都已经知晓了。不若,你说些他们不知晓的罢。” 那人神色一僵,却迟迟没有开口。 秦媛见他如此模样,笑着弹了弹袍角的灰尘,说道:“若不然,我来提醒你一句。”她抬头看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低声说道:“究竟是谁,向你们万家寨传递了消息?”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凌迟 那人听了这话微微一顿,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秦媛却并没有在意这些,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既说你是四当家手下心腹,那必然知道这消息来自哪里。”她正了正身子,环视了这阴暗的营帐一圈,轻笑了一声,说道:“这锦衣卫的人都是些什么手段,想必你也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该说些什么,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 宋六听秦媛提起锦衣卫,整个人猛地瑟缩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 但是他却仍旧只是沉默着,秦媛坐在他面前等了良久,似是耗尽了耐心一般,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看来如我这般好声好语的同你说话,是没有什么效果了。”她说罢,便作势转身离开,宋六这才哑着声音低唤了两声:“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秦媛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很快又散开。她沉着脸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宋六,淡淡的问道:“哦?你还有何话要说?” 那宋六盯着秦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消息,消息是从赣州府衙里传出来的。” 秦媛面色仍旧是一片淡然,她冷冷的说道:“你莫不是在敷衍我,我自是知道传消息的是府衙中人。” 那宋六也是明白如此说话自是不能让面前这位大人满意,所以他微微顿了顿便继续哑声说道:“大人可知,与我们通消息之人并不是什么捕快差役,而是,而是府衙之中的某位大人。” 秦媛心中一惊,面上仍旧是神色淡淡的盯着宋六,似是他所说的话,他们早已经知晓了一般。 那宋六见她神色不变,怕秦媛不信他的话,忙又说道:“每一次官府出兵,便是这位大人暗中传信。如此,我们万家寨才得以保全至今。” 秦媛终于微微挑了挑眉,再次转身在那杌子上坐了,示意宋六继续说下去。 宋六见她再次回来,知道她这是对自己所说之话有些兴趣,被血糊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细眼之中,燃起了一丝丝的亮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与秦媛谈起了条件:“大人,小人被挂在这里已经整整一日了,被锦衣卫中的官爷们毒打,水米未进,此刻已经是困乏不堪,怕是难以将话说得清楚明白的。” 这宋六也是在万家寨这个贼窝之中混迹了十余年的,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他从秦媛一进这帐篷,便看出这位容貌略显阴柔的小大人,是位女子。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锦衣卫中会有一位女子官员,但这女子,也许就会成为他活命的机会。 但凡女子,总是心肠要软一些。宋六如此想着,便又将肩塌了塌,声音更是低几分,显得气若游丝:“大人行行好,赏小的一碗水,小的感激不尽。” 秦媛自是明白这宋六在想些什么,并不理会他,径自坐在杌子上,冷笑道:“你倒是敢。” 宋六却并不畏惧她,再次舔了舔嘴唇,长长的叹了一声,便假做昏厥,不再说话。 秦媛冷笑声起,站起身来,示意一旁的康镇:“你去拿水来。” 康镇微微皱了眉,纵使他不赞成暴力逼供,可也知道当下这种情况不应该轻易妥协。所以他身形未动,而是低低的问道:“这么做,好么?” 秦媛用眼神安抚他,示意他不必担心,康镇这才不十分情愿的退了出去。 宋六半阖着眼,自是听到了她们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心中正兀自高兴着,却突然感觉一阵钻心的痛自脸颊处传来。 他嚎叫着睁开眼睛,却见秦媛手中拿着一把漆黑的匕首,血正顺着那匕首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不知道面前这女子做了什么,只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着。 秦媛见他转醒,抬手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迹,这才淡淡的笑道:“你怕是搞错了些事情。” 她虽是在笑着,眼睛里却冰冷无比,如寒冰利刃一般直刺向宋六,让宋六没来由的打了寒噤,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来。 “你怕不是想错了什么,莫要认为我是女子,便会对你手下留情。”她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手中把玩那柄匕首,神态轻松,“你可听说过凌迟之刑?” 宋六心中的恐惧更甚,嘴里却仍旧硬得很:“大人误会小人的意思了,小人不过是想讨碗水喝,哪里敢肖想其他。” 秦媛闻言再次冷笑,手中的匕首寒光凛凛:“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我现下都没有什么兴趣了。”她拿着那匕首,在宋六吊起的肩胛处微微比划了一下,只是一瞬间,手起刀落,随着宋六的哀嚎声起,一片血红便掉落在了满是泥土的地面之上。 宋六哀嚎连连,秦媛却是充耳不闻,直到他那刺耳的叫声停了,她才又重复了一遍:“你可听说过凌迟之刑?” 宋六当然是听说过的,那可是前朝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判处的极狠极毒之刑。他想到那刑法的处置方法,终于开始忍不住浑身颤抖。 秦媛却似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一般,继续用匕首在他身上划动着,似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一样。 果然,不过片刻,宋六便又感觉到了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 他艰难的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一侧,似是对自己的手臂饶有兴趣的秦媛,哑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大人饶命,小的全都招了便是。” “晚了。”秦媛的匕首攀上宋六的右臂,又是狠狠一割。而此时的宋六,却只是如同死鱼一般,张开嘴大力的呼吸着,却是嚎不出任何声音。 秦媛再次甩了甩匕首,轻声笑道:“如今本官不想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本官只想试一试,究竟如何做,才能在你身上割足三千六百刀,还能保证你在最后一刀才会咽气。” 宋六闻言,浑身如同打摆子一般的猛烈颤抖起来。不知为何,他觉得身侧的这个女子并不是在吓唬自己,她是真的会这么做的。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带着几丝哭腔的开口求饶道:“大人,是赣州府的府同知郑武,郑武就是那个给我们传递消息的官员。”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内奸 康镇与陆其重二人一直站在营帐外面。 康镇听着营帐内那不似人声的嚎叫,脸上的神色变换莫测,碗中的水因为他不自知的颤抖而撒了大半出来。 陆其重倒并不是十分的意外,他知道秦媛在辽东是上过战场的,所以对于探子这种人,必然是恨之入骨的。 再加上忠勇伯也算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所以,对于秦媛的愤怒,他倒是十分的理解。 他转头看了一旁的康镇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什么来历,但是他却能看出秦媛十分信任这个少年。他拍了拍康镇的肩膀,康镇却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整个人猛地一缩。 陆其重也没有想到这少年会有这般的反应,整个人也是一愣。 康镇回过头来看着陆其重,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这才将手中那个没剩了几滴水的瓷碗扔到了一旁,对着陆其重拱了拱手,低声道:“大人见谅。” 陆其重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抬头看了看那遮盖的严实的帐帘,低叹了一声,说道:“无事。” 他想,他大概明白了秦媛为何要将这个少年支出来了。 康镇看着陆其重,表情复杂,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 帐内渐渐安静了下来,陆其重看了康镇一眼,掀开帐帘向帐内走去。 康镇微微一愣,看着那晃动的帐帘犹豫了一刻,终是抬手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帐内,秦媛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便再也不理那宋六,转身走到一旁的架子旁,随手取了一块布巾轻轻的擦拭着那柄匕首。 陆其重进了营帐,只是抬眼看了那宋六一眼,便径直向着秦媛走了过去,低声询问道:“如何?” 秦媛缓缓收起手中的匕首,低声说道:“把郑武招了出来,和大人听到的可一致?” 陆其重回头望了那奄奄一息的宋六一眼,这才沉声说道:“看来锦衣卫的手段还需加强才是,他不过对我们说了些匪窝里的事情,却说他并不知晓官府中的线人是谁。”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到身后一声低呼。二人回过头去,便见到康镇面色惨白的盯着那悬挂在正中的宋六,似是受到了惊吓。 秦媛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一把拉过康镇,略带几分责备的说道:“你进来做什么,方才不是叫你出去了么。” 康镇看着秦媛面上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面色微缓,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可是问出了什么?” 秦媛点了点头,将声音压的极低:“是郑武。” 康镇倒也不觉得意外,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便能解释为何这些贼匪的消息竟可以如此灵通了。”他说着,不自觉地向宋六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地面,却看到几块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躺在泥土里,血糊糊的看不清是些什么。 康镇不自觉的又向那东西仔细看了两眼,盯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方才在营帐外听到秦媛的话,似是提到了什么凌迟之刑。他立刻便明白了那是个什么东西,连忙调转过头,几欲作呕。 秦媛也是发现了他的眼神,见他看的是那几块烂肉,正欲抬手拦他,却听到身后陆其重低声说道:“你日后若是想要重用他,便不可以再如今日这般护着他了。” 秦媛一愣,转头看了陆其重。陆其重却是神色淡淡,看了一旁不住恶心干呕的康镇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如此不堪,日后若是留在锦衣卫中,这等场面怕是不会少的。” 秦媛知他说的有理,可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心里已是隐隐明白,康镇原来生活的地方,似是与大陈十分的不同。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她愿意尊重康镇。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在决定用刑之后,便将康镇支开的原因。 秦媛也随着陆其重的目光一同看向康镇,罢了,这些话没有同别人去说的必要。秦媛收回目光,向着陆其重拱手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大人说的是,卑职受教。” 三人再没理会那宋六,快步出了营帐。 陆其重一路随着秦媛二人回了秦媛的帐子。 那看守在外的小兵见到几人回来,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连忙迎上来对着几人行礼说道:“小的见过几位大人,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秦媛见他这副模样,知道骆知行定是闹腾的厉害。她安抚的笑道:“可是骆将军有什么不妥?” 那小兵闻言看了营帐一眼,这才低声说道:“自您走后,骆将军就一直在里面乒乒乓乓的砸东西,您说不用理会,小的也不敢擅自去打扰他。将军就这么砸了小半个时辰才消停下来,这会子又大半天没有动静了,小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秦媛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辛苦你了。”说罢便掀了帘子进了营帐。 营帐内是一片狼籍。 秦媛看着那倒在地上的榻几,碎了一地的茶壶茶盏,以及那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骆大爷。 秦媛抬手扶起了榻几,康镇也几步上前,将那碎瓷片小心翼翼的收了。秦媛这才回身对着背手站在一旁的陆其重拱手,略带几分歉意的说道:“叫千户大人见笑了。” 陆其重微微摇了摇头,随意的走到一旁干净的羊毛毡子上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无碍,当下还是说一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康镇收了东西便躬身退了出去。秦媛则也没有理会躺在软榻上装死的骆知行,而是隔着榻几与陆其重相对而坐,低声说道:“如今虽然知道了赣州府内的奸人是谁,可卑职总是觉得府衙之内,一定不止这一名线人。” 躺在一旁的骆知行现下正兀自恼火着,本不想理会背后的二人,可是听他们说起赣州府衙中的内奸,他哪里还躺得住,猛的翻身坐起,扬声问道:“那赣州府中的内奸是哪个?”他现在就要回去将那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暴露 秦媛却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了他的话,而是径自与陆其重说着话:“卑职以为,此事不若悄悄的告知巡抚大人,待到将其余的内奸全部引出之后,再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陆其重微微颔首,沉声应道:“此话有理,我明日便派了心腹之人回去向萧大人传递此信。” 见他二人完全无视自己,一旁骆知行彻底的恼了。他三两步跨到秦媛身旁,一把扣住秦媛的肩膀,低喝道:“你可听到了我说话?” 秦媛只觉肩膀一痛,微微皱了眉头,沉声说道:“放肆,陆千户面前你竟也如此不懂规矩!” 骆知行被她这么一吼,微微愣了一愣,下意识的便接口说道:“小瑾儿,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 秦媛听他如此说话,脸登时便沉了下来。话一出口,骆知行也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忙捂了嘴。 坐在案几对面的陆其重此时面上却是震惊无比,他伸手扶了榻几,身体微微前倾,径直望进秦媛的眸中,一字一顿的问道:“他这话,是何意?” 秦媛伸手扶额,她一向就知道骆知行这人行事没什么章法,如今若不是太公要求,她是定不会将此人带来的。 骆知行面上见陆其重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大有不说个清楚明白就不会轻易放过的态势。 他抬手抹了抹脸,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陆千户到底也曾是你父亲手下的兵,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罢。” 陆其重闻言微微挑眉,似是有些明白骆知行这话是何意了。 他收了气势,再次坐回到毡毯之上,哑声说道:“大小姐知道在下曾在辽东参军的事情?” 秦媛听了陆其重这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心中却是已经了然,想必陆其重早就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她长叹了一声,这才再次端正身形,向着陆其重揖了一礼,低声说道:“叫陆千户见笑了。” 陆其重听她如此说,便是知道她默认了自己所称呼的“大小姐”这三个字。 方才他不过是因为听到骆知行的称谓,想要试探一二,却不想面前这人,竟是就这般简单的认了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再次望向秦媛,沉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媛也端正的坐好,听了他的问话之后,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低了头,微微叹了一声,说道:“千户大人竟然如此简单便信了我?” 陆其重看了一旁的骆知行一眼,这才开口解释道:“我知道贵府与王老先生的关系,自然也知道这位骆门主的身份,从他与小姐一同出现,我便知道,小姐与苏府关系匪浅。” 秦媛不由失笑:“竟是如此,”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席地而坐的骆知行一眼,见他丝毫没有说漏嘴的愧疚感,不由得再次叹道:“如此说来,还要多谢陆千户替我苏家保守这个秘密了。” 陆其重不过淡淡一笑,说道:“在下也曾受过伯爷的恩惠,与伯爷一同驻守过辽东,对伯爷十分敬重,自然也对伯府的事情比旁人多注意了几分。”他说着,对着秦媛略拱了拱手,“还望小姐不怪在下擅自调查府中的事情便好。” 一旁的骆知行却在此时开了口:“若不是知道你对伯爷恭敬非常,我又怎么会在你面前如此失态。” 秦媛闻言,狠狠的瞪了骆知行一眼,怒道:“你莫要为自己的过错寻借口,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将此事宣之于口,出门之前太公是如何嘱咐你的,你全然都忘记了?!” 骆知行被秦媛吼了一通,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起师父在他出门之前一再叮嘱自己,如今瑾儿换了身份,莫要再用原来的称谓唤她。自己倒是应的好好地,可是这脾气一上来,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 他撇了撇嘴,却也不敢再申辩些什么,低声喃喃道:“你这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换了个身子,连脾气秉性都换了个彻底。”他说到这里似是又有了几分底气,“你的规矩礼仪呢,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才又转向对面的陆其重,再次歉意的笑笑:“我这兄长常年在外自在惯了,千户大人莫要见怪。” 陆其重表情淡然,微微笑道:“小姐客气了。” 秦媛不想再继续纠缠此事,便向着陆其重拱了拱手,说道:“如今我已为秦氏女,还请千户大人莫要在如此称呼我了,方才的事情,也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权当没有听过罢。” 陆其重对于秦媛这话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微微顿了顿,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沉声应道:“大小姐......秦百户请放心,陆某虽然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但是恩将仇报这等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秦媛也淡笑着回道:“卑职自是信得过陆千户的,只是怕日后若是有什么......反倒给千户大人惹了麻烦。” 陆其重微怔,的确,苏瑾曾经进过那兀良,也见过忠勇伯苏潜,想必对于辽东兵败的内幕也是了解的清清楚楚的。 他想起自己因着要维护六皇子而被迫与晋王合作的事情,心中便升起了浓浓的愧疚,他望向秦媛,略带歉意的说道:“令尊之事,陆某很抱歉。”很抱歉没有还伯爷一个公正,很抱歉,他没有办法如实说出真正的背后主谋。 秦媛却不很在意的摆了摆手,低声说道:“陆大人不必如此说,如今苏家能够平安已是万幸,秦某已经不再苛求更多了。” 陆其重看着眼前这面容恬淡的少女,心中的愧疚更深了几分。 帐内一时间便是尴尬的沉默着,康镇也就在这个时候掀帘走了进来。 他手中端着一方茶盘,上面放着一壶四盏。这套茶具虽是普通的白瓷,在这行军路上,能有如此用具已是难得了。 他将茶盘放下,为几人添了茶,这才察觉出气氛不对。 他看了看沉默的几人,低声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骆知行正欲开口,却听帐外传来了一名锦衣卫略带几分慌张的通传声:“二位大人,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军营,将那探子掳走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莽撞 帐内的几人闻言一惊,纷纷站了起来,骆知行更是一个跨步便走到了帐门口,掀了帐帘便狂奔了出去。 门外那锦衣卫似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看到陆其重几人已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连忙躬了身禀道:“千户大人,百户大人,方才有一伙贼人闯到了军营之中,属下无能,叫他们将那宋六劫了去。” 陆其重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他们共有几人?” “不过十余人。” “十余人?”陆其重声音冰冷,“仅仅十余人便就能从你们几人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那锦衣卫闻言立刻跪了下来,连声说道:“属下无能,只是那伙贼人似是对营地的情况十分熟悉,经似是知道那宋六关押的地点似的。”他微微抬了抬头,看了陆其重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继续说道:“他们从外围悄无声息的直奔那羁押的营帐而去,几人都是高手,属下等人不敌,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将人救走了。” 陆其重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秦媛却是缓缓的开了口:“你说那几人是直奔羁押犯人的营帐而去的?” 那名锦衣卫听得秦媛问话,抬头看了陆其重一眼,陆其重注意到那锦衣卫的眼神,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烦躁感,低声喝道:“秦百户在问你话,你看我作甚,还不如实回答!” 那锦衣卫一惊,立刻将头再次垂了下去,低声回道:“百户大人恕罪,那一伙贼人确实是径直向着宋六所在的营帐去的,因为怕刑讯之时会影响到旁人,属下才将那营帐设在了边缘的位置。所以贼人来时,并没有惊动其他营帐内的新兵,直到打斗声传出,才陆续有新兵过来增援,但是却为时已晚。” 秦媛闻言,转头看向陆其重,却发现陆其重也正回头望向她。二人对视一眼,陆其重这才收回眼神,低声问道:“弟兄们可有受伤?” 那名锦衣卫见陆其重语气见缓,这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弟兄们不过受了些轻伤,倒是没什么大碍,有两名弟兄追了上去,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陆其重微微点了点头,抬步向着那营帐走去,身后的秦媛却回头将身上的腰牌递给康镇,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兵将不得离开营帐,违令者,军法处置。” 康镇知道秦媛这是怀疑军中仍然藏有山匪的细作,点了点头,便迅速离开了。 秦媛这才抬步追上了陆其重,一同向着那羁押的营帐走去。 二人到了那营帐外,便见到几个新兵正帮着锦衣卫一起,正收拾着打斗后的狼藉。他们见到陆、秦二人前来,忙站直了身子行礼。 陆其重摆了摆手,环视了四周一眼,这才沉声问一名新兵道:“受伤的人可是送去包扎了?” 那新兵似是没想到陆其重会与自己说话,微微楞了一下,这才磕磕巴巴的回道:“回......回大人的话,小的,小的也是刚被伍长叫来帮忙,并......并不知道伤员送去了哪里。” 陆其重淡淡的看了这名兵士一眼,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问道:“你是哪个伍的,叫什么,伍长又是谁?” 那小兵看起来更是胆怯了几分,半晌才低声回道:“小的,小的名字叫刘二狗,就分在旁边那营帐里。”他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营帐,又继续说道:“小的伍长,是张大。” 陆其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他所说的营帐的确据此不远,正欲再说什么,便见到一个皮肤黢黑,容貌粗犷的壮汉,面色焦急的跑了过来。 那壮汉来到陆其重面前,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行了一礼,说道:“小的见过陆大人,见过秦大人。”说罢,他回身看了看一旁的刘二狗,有些不解的问道:“小人伍中的人可是犯了什么错,小的这就回去教训他。” 陆其重见那刘二狗瑟瑟的低了头,半句也不敢分辨,这才开口说道:“我不过是向他问些事情罢了,并没有什么。”他说着,上下打量了面前的汉子一眼,问道,“你便是伍长张大?” 那张大似是更紧张了几分,双手不停的来回搓着:“是,小人便是张大。” 陆其重回头看了秦媛一眼,似是想征求秦媛的意见,却见秦媛正细细打量着张大。 不对。 秦媛隐,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这种感觉,从看到张大开始便就有了。 她仔细的审视着面前这个面容普通,神态略显紧张的汉子。 他从靠近这里开始,就一直不停的搓着手,这看似是一个人紧张时下意识的举动,可是秦媛总觉得这人似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她盯着张大的手,张大的双手紧握在一起,隐隐可以看到他右手虎口处有粗糙的老茧。这个位置有茧子倒也说明不了什么,新兵皆是普通百姓,做农活也有可能留下这样的老茧。 秦媛微微皱了眉,听着一旁的陆其重又问了他一些什么,这张大虽然有些磕巴,但是应对之间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不成? 陆其重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实在是再找不到什么话可问了,这才再次望向一旁的秦媛。 秦媛察觉到陆其重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陆其重会意,随意摆了摆手,向那二人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了,你们回去在营帐内好好休整一番,无令不得出帐。” 那二人得了令,立刻躬身应是,转身离开了。 待到他二人走的远了一些,陆其重才回身对着身旁的秦媛说道:“秦百户可是觉得那张大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回道:“大人难道没有这种感觉么?” 陆其重再次抬头,见那张大二人已经进了他们的营帐,这才开口说道:“倒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在下觉得,还是慎重些为好。” 秦媛对此深以为然,颔首附和道:“大人所言有理。”话毕,她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抚掌大叫一声:“骆知行那个莽夫,听说有刺客便冲了出去,他这会儿也不知窜到哪里去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殒命 却说骆知行出了秦媛的营帐,便径直向着人群聚集的方向奔了过去。 他几个起落便到了那出事的营帐,见地上躺着几名锦衣卫,随意问了两句,便顺着贼匪逃窜的位置追了出去。 那群贼匪看来确实早有准备,骆知行追了片刻,便追上了前面的锦衣卫。 那几名锦衣卫身上都带着些伤,正缓慢的往会走。他们见到骆知行追来,纷纷向他拱手行礼。骆知行落到他们面前,又看了看前面,这才开口问道:“那些贼匪跑了?” 几人闻言皆是神色一暗,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缓缓开口说道:“大人恕罪,那些匪贼似是早有万全的准备,竟是在这里备了车马,我等实在是......” 骆知行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又向前两步,俯身去查看那车辙的痕迹。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站起身来,看向那延伸至远方的痕迹,长叹一声,说道:“也罢,你们回吧。” 那锦衣卫一惊,忙问道:“大人您不回去么?” 骆知行冷哼了一声:“我倒是要亲自去看看,这群匪贼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官府难堪。”说罢,他便一个纵身,不见了身影。 那几个锦衣卫见骆知行说话间便没了身影,皆是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摇了摇头,继续往大营的方向走去。 骆知行一路追着那车辙的痕迹向前,眼见得这痕迹竟是渐渐偏离了主路,向着一旁的树林中行去。骆知行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脚下的动作也更轻了几分。 骆知行又向前了一段,远远的便看到林子里侧躺着一个人。他心中一惊,脚下动作微顿,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见那人毫无气息反应,心中暗骂了一句,冲了过去。 骆知行落到那人身后,抬手将人翻了过来。 那人脸色灰白,外衫只是胡乱的裹着身体,骆知行这么轻轻一翻,衣衫便顺势散了开来。 那散开的衣衫下面,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肌肤来。骆知行看到那层层叠叠的伤口,微微一愣,心中却是立时便想到了此人的身份。 他伸手探了探那人的脉搏,确定人已经死了,这才直起身来,再次看了看那略显凌乱的车辙印记。 那车辙的痕迹愈发的混乱起来,似是为了防止有人追踪,刻意掩盖一般。 骆知行没有办法,只得将地上那个死人抗了起来,往回走去。 秦媛这边正在清点着新兵的人数,听到有人来禀报说骆知行回来,她恼怒的将手中的花名册一扔,低声喝道:“他回来作甚,毫无纪律可言,让他自己去领罚!” 那人讷讷的应了两句,正要退下去,却听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我把那宋六都抢回来了,你居然还要我去领罚,这是个什么道理。” 几人便循着声音望去,却见骆知行身姿挺立,肩上正扛着个什么,正站在众人身后。见众人望过来,骆知行将肩膀上扛的那人,嘭的一声扔在地上,这才拍了拍手,大步向着秦媛走来。 秦媛微微皱了眉头,向那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看了一眼,略带几分嫌恶的说道:“这么个死人,你捡他回来做什么。” 骆知行也不说话,径直走了过来。 秦媛见他面色不算好看,有心想要问一句,却见旁边一众将领眼巴巴的看着,也不好徇私,只得生硬的喝道:“你无令而出,怎能不罚?” 骆知行走到秦媛身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大人所言有理,属下知错。” 秦媛对于他如此轻易的低头认错倒是颇感意外,愣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罢了,念在你也是事出有因的份上,便饶你一次,若是再犯,我定不轻饶。” 骆知行低了头,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抽了抽,状似恭敬的回道:“属下谨记。” 秦媛这才挥了挥手,转头对着一旁等候的将领说道:“既然军中没有人员无故消失,那么还请诸位将领严加看守,莫要让藏在军中的细作寻了机会逃了。” 那几名将领齐齐应是,拱了手退了出去。 秦媛这才再次望向站在一旁的骆知行,略有些无奈的说道:“骆大哥,如今这是在军中,您不能再如以前一般肆意而为了。”她说罢,又看向那扔在一旁的尸首,皱着眉说道:“阿镇,你去将陆千户请来,就说宋六死了,被骆将军捡了回来。” 康镇应了一声转身离开,站在一旁的骆知行听她这话,却不由微微挑了眉,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捡的?”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抬步向那尸首走了过去。 她走到那尸首旁边,伸手掀了那裹在外面的外袍,开始查看伤口。 有些伤口她倒是很熟悉,但是有些,她之前就没有见过了。 比如颈项之上那一道青紫的勒痕。 骆知行见到她走过去,忙快步跟了上去,又见她伸手掀了那男尸的衣服,口中更是哎哎的叫了起来:“我说秦媛,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好歹避讳一些罢。” 秦媛并未理会他,而是将宋六的头微微抬起,仔细察看着那道新添的伤痕。 骆知行见她不为所动,几步上前拉起她,皱着眉说道:“你离他这般近作甚,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若是有毒怎么办?”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再次蹲下身,指着宋六的脖子,低声说道:“他是被勒死的。” 骆知行闻言也蹲了下来,看着宋六颈项上那一圈的青紫痕迹,不以为然的说道:“也许这伤痕是锦衣卫的人留下来的呢。” “不是。”秦媛摇了摇头,“我之前也对他用过刑,当时并没有这伤痕。” “你居然还学会用刑了!”骆知行显然抓错了秦媛话中的重点,他声音不自觉的太高,狐眸径直的盯着秦媛,“原先不过你也不过是杀个鱼,宰个野兔,我只当你比旁的女子胆子更大一些。竟想不到你居然胆大至此,还学会了刑讯逼供这一套了。” 秦媛听出他这话中的不赞同,却也只是微微撇了撇嘴,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听一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秦百户的做法倒也没什么不妥,若不是她,只怕我们还问不出这府衙中的细作究竟是谁。” 第二百五十章 处理 秦媛二人闻言皆是向着说话那人望去,只见陆其重并未带人,只他一人前来,此时,就站在二人的身后。 骆知行微微耸了耸肩,再次蹲了下去,又查看一番,这才开口问道:“你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掏出了连锦衣卫都问不出的话来。” 秦媛略向陆其重拱了拱手,这才回道:“没什么,不过是动了几刀,吓唬了他几句罢了。”她说罢,盯着地上那尸首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胆小,不过才几刀子,就吓得什么都说了。” 骆知行闻言看向了宋六身上那明显少了皮肉的地方,嘴角微微一抽,抬头问道:“你用的是哪个刀子?” 秦媛微微一噎,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眼神,干笑了两声,说道:“我哪里有刀子,不过用的是匕首罢了。” 骆知行闻言,眼神更是如冷刀子一般直射向秦媛:“所以,你用的是我给你那把?” 秦媛哈哈干笑了几声,略带些谄媚的说道:“不过骆大哥你别说,你这乌金玄铁做的匕首就是好用,手起刀落,刷一下便能连皮带肉一同削掉,干脆利落。” 骆知行此时的脸色也是如那匕首一般乌黑,他冷声说道:“那匕首的材料是我做扇子时咬牙省下来的,想着给你防身用。你就如此糟蹋它,竟是用在了这种事情上?” 秦媛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了几分,还没等她解释什么,就又听骆知行说道:“你那卫二哥哥不是也送了你匕首,你怎的不用他送的?” 秦媛一噎,心中嘀咕着,这骆大哥哪里都好,就是这口不择言的毛病叫人恨的牙痒。她有些不自在的瞥了一旁的陆其重一眼,这才咬着牙笑道:“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说说该如何查出军中其他的细作罢。” 骆知行这才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秦媛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陆其重,有些赧然的笑道:“叫陆千户见笑了。” 陆其重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感慨的说道:“秦百户与骆门主感情甚笃,倒是叫陆某真心生了几分羡慕。” 秦媛闻言心下恻然,她倒是听说过关于陆其重的一些传言。 陆家原为王氏家仆,陆其重的祖父因为得王氏当时的家主看重,讨了赏,为陆其重的父亲陆晟脱了奴籍。 这陆晟倒也确实是个争气的,居然考中了武举。那陆家老爷子十分的高兴,王氏家主想必也是十分满意的,竟然替陆晟在锦衣卫中寻了个镇抚的差事。 所以陆家即使脱了奴籍,陆其重也算是官宦之后,可是陆其重的母亲仍旧愿意回王家奶王家的嫡小姐,原因也就在此了。 思及此,秦媛心中低叹一声,不得不说造化弄人,陆其重自幼与当今皇后王氏一同长大,对她生出些旁的心思来,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据说皇后王氏在闺中之时,对陆其重也是芳心暗许,二人算得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了。 只是如今此事也算得上是宫闱秘事了,知道的人怕也寥寥无几,更没有人敢出来乱说些什么了。 秦媛再次抬头望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陆其重,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她年幼时候,偶然间听母亲与父亲说起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提起这些,她却是记不清了。 如今想来,当年陆其重远走辽东,阴错阳差之下投了父亲麾下,或许就是因为王氏嫁入皇家也未可知。 陆其重看了那尸首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方才我见你将那些将领都召了来,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秦媛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才开口答道:“并没有,新兵营万余新兵,人人皆在。” 陆其重闻言微微皱了眉,转头看向地上的尸首,有些疑惑的低声说道:“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人从军营之中救走,又将人杀了扔在林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媛却毫不意外的微微笑道:“这倒是不难理解。”她说罢,便向陆其重抬了抬手,示意对方入帐说话。 陆其重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尸首说道:“不若叫人来处理了吧,总不能一直摆在这里。” “这倒是好说。”秦媛笑道,“骆大哥,此事便就麻烦你了。” “什么?”骆知行呼一下站起身来,叉腰看着秦媛,怒道:“我说小......媛儿你可莫要太过分了,方才你说要我领罚,我可是低了头认了错了,怎的这么个臭烘烘的东西还要我来处理!” 秦媛却是面无表情的望向他,说得理所当然:“这么个臭烘烘的东西,不就是你捡回来的。” 骆知行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口中呸呸两声,嘀咕道:“我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道就把你扔在那树林子算了。”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将那宋六的外衫又胡乱的过了起来,再用袖子在尸身上打了个结,这才单手拎着那尸身,大剌剌的向外走去。 待到骆知行走的远了,秦媛才低叹着摇了摇头,抬手将陆其重让进了营帐之中。 二人在营帐中坐定,秦媛这才开口继续说道:“卑职以为,这官府中的细作,怕是不止那郑武一人,或许还有旁的人在。” 陆其重闻言微微皱了眉,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秦百户此话何意?” 秦媛指了指帐外,将声音压的更低了几分:“卑职以为,若是细作只有郑武一人的话,得知这宋六将人暴露了出去,那些匪贼即使要杀了宋六,也不会就这般大剌剌的将尸身随意的扔在外面。宋六被山匪除掉,岂不是在向我们明晃晃的昭告,那郑武的确是细作无疑了。” 陆其重微微皱了眉,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那宋六出卖了细作,即使要被处刑,也应该被山匪悄悄处理掉,断不该如此的大张旗鼓才是。 再仔细想想方才秦媛所说的话,陆其重这才低声问道:“莫不是那宋六,是诓我们的不成?”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女孩 秦媛听了陆其重的话,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当时看他那神色,确实是恐惧至极,怕他说的话,应是真的。” 陆其重又想起了那日他在帐篷外面所听到的那非人一般的惨叫声,再次抬眸看了对面的少女一眼,这才开口说道:“那这些山匪此举,是有何深意?” 秦媛沉思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了口,低声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所想是否正确,不过除此之外,我倒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陆其重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低声回道:“秦百户但说无妨,陆某愿闻其详。” 秦媛自是听出了陆其重语气中的笑意,抬头望去,却见他仍旧如原先一般面无表情。她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说道:“陆千户看起来似乎十分轻松,可是成竹在胸?” 陆其重这是第一次看到秦媛露出这般迷茫的表情,他不自觉的浮起一丝笑意,却很快又隐了下去。他抬手掩了唇,轻咳了两声这才说道:“陆某这是第一次与小姐共事,看着小姐如此冷静聪慧,便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与伯爷相处时的旧事,这才略微失态,还请小姐见谅。” 秦媛这也是第一次听陆其重提起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家父亲喜欢将自己挂在嘴边夸耀,她神色微暗,带着几分怅然的说道:“父亲为人豪爽又粗犷,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夸张,陆千户可莫要将他的话完全当了真。” 陆其重看着面前似是陷入回忆之中的少女,低沉的笑道:“陆某倒是以为,大将军并未夸张,所讲皆为事实。” 陆其重在辽东军中时间算不得久,但是因着他被分到了亲兵卫中,所以与苏潜接触的时候倒也不算少。 就如前面所说,陆其重对于苏潜的印象不过就是一个满面大胡子的糙汉,接触下来之后,他便发现,这糙汉还有一个叫人哭笑不得的习惯,那便是逢人便夸自己的女儿。 “我家女孩娇小又可人,京城里没有哪个比我家女孩更好看的闺秀了。” “我家女孩可会读书了,前次回京我见了,居然跟我说起了兵法,居然还说得头头是道,不亏是我苏某人的女孩!” “我家女孩居然学会做女红了,你瞧瞧,还给我做了荷包呢!” “我家女孩最是聪明,这次我回京,她居然会使鞭子了,那小架势,有模有样的呢~” ...... 如此这般的话,每日里便能听上个四五遍,一旁已经习惯了的副官参将们只不停的点头称赞。 而听到各种赞扬的苏大将军,这才笑着捋捋下颌的大把胡须,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了。 所以在辽东军中,这位苏家的嫡小姐虽然很少有人见过,却在军中声名大噪。 陆其重也曾对这位嫡小姐有过几分好奇,他原以为这位小姐如此多才,怎么也有十岁了罢。后来才听文江说起,原来当年的苏瑾,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罢了。 五六的女孩,不过垂髫之年,哪里就能看出姿色模样,哪里又会看得懂兵书,更遑论耍鞭子习武了。 自此之后,陆其重便觉得,或许大将军只是爱女心切,才会如此夸张的罢。 如今见了面前的秦媛,陆其重再想起往事,才发觉自己当年的浅薄。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作为闺阁小姐,如此身手已是十分了得;再看她面对那宋六时的冷静狠厉,现下说起此事,又是条理清晰,思维缜密。他这才相信,当年大将军所说,句句属实。 秦媛看着陆其重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只得也随着淡淡的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陆千户谬赞了,时间紧迫,我们还是继续方才所说罢。” 陆其重闻言也收敛了神色,正色道:“秦百户所言极是,还请继续。” 秦媛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正如大人所说,那些匪贼如此大费周章的将那宋六救走,又将人杀了扔在了路上,此举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她说着,将手伸进一旁的茶盏之中,用手指沾了水,在案几上写下了郑武二字,这才继续说道,“郑武若的确是匪贼安插在府衙之中的细作,那山匪为了掩盖这等事情,首先要做的,难道不应该是极力误导我们,让我们认为,宋六所说乃是谎话么。 “可是他们却如此堂而皇之的将宋六的尸体扔在逃窜的路上,”秦媛手指压在案几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简直就像是在告诉我们,宋六因为犯了错,出卖了郑武,而被他们处置了。” 陆其重闻言也是微微点头:“如此行为的确是说不通,若不是你说那宋六不会撒谎,怕是我也会想,他们有意误导我们怀疑郑武。” 秦媛没有答话,而是紧紧的盯着案几上郑武那两个字,半晌才低声说道:“所以卑职怀疑,这府衙之中,除了郑武,还有旁的细作存在。” 陆其重听她这话,面上也是露出了恍然地的神色:“你的意思是,匪贼此举,意在用已经暴露的郑武,来保得旁人。” “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其他理由了。”秦媛抬手一抹,将案几上的两个字擦了个干净,这才继续说道:“大人说要派心腹回赣州,卑职可能知道,此人是谁?” 陆其重不十分在意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此人跟了我有四五年了,是个值得信任的。”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帐外,“就是平日里跟在我身旁的人,名唤朱双。” 秦媛点了点头:“能信得过的人自是最好的。不过卑职以为,当务之急,并不是送信回去,”她抬眸望向对面的陆其重,一双眸子里闪闪的发着光,“当务之急,是先要将咱们这新兵营中藏着的那条影子给揪出来。” 陆其重自然直到她说的是什么,闻言也是缓缓笑开,低声应和道:“秦百户所言不错,我们的确是应该先清理了自家的门户,再行去处理旁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二章 坦白 驻扎在离崆峒山十多里远的吉安新兵们,最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先是新兵营的两位统帅之间似乎是生了些误会。据某些新兵说,他们在某一日路过秦百户的营帐时,听到里面有争吵声传出,而帐外守着的人,正是经常跟在陆千户身旁的那位。 而此后二位大人一连几日都没有再碰过面,更是将这传言印证了个彻底。 再来,便是这新兵营中的气氛日渐诡异了起来。 众人已经在这崆峒山外驻扎了十日有余,那日骆将军独自一人回营之后,便再没有什么派人出去的消息了。万余新兵就这么安静的呆在山脚下,日复一日,什么都不必做。 也有好事的兵士偷偷跑去问他们的将领,却被那将领一通臭骂。将领告知他们,莫要胡乱揣测大人们的想法,新兵蛋子就乖乖等着听令便是。 等着便等着罢。 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人敢去问这些事情了,只好都乖乖的呆在各自的营帐里,等着上面的军令。 又过了几日,事情就变得更加离奇了,每天似乎都有几个兵士莫名奇妙的失踪,但往往在一两日后,这些人便又无声无息的回来了。旁人问起他们究竟去了哪里,那些人却也只是摇头,对于这两日的事情会若莫深。 放走了最后一名山匪派来的细作,秦媛有些疲惫的靠在软垫上,半阖眼睛沉声问一旁的骆知行:“再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了么?” 骆知行半躺在秦媛对面的毡毯上,略微沉吟了一刻,这才回道:“再没有了。” 秦媛这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哑着声音说道:“总算是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骆知行手中把玩着扇子,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这些个阴损招数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子诚要是有你这些个鬼点子,怕是会被老皇帝忌惮死。” 秦媛伸出手指揉了揉额角,低声笑道:“哪里学的,不过是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想得也便多了些。” 骆知行抬手收了扇子,别在腰间,低声说道:“说起来,你那个小家伙倒是挺厉害的,这才几天,居然就悄无声息的跑回到吉安,将这些人的家眷统统问候了一遍。”他说着挑了挑眉,“倒是我小看这个小家伙了。” 秦媛闻言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明明你们二人之间也没什么过结,怎的就如此不对付。”她说着,直起身来,正色道,“阿镇的确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他在我身边倒也的确是委屈了他。” 秦媛说着,望向骆知行,语气郑重:“日后若是我选错了路,你可愿替我好好看顾他一番,莫要让他这可明珠,蒙了尘。” 骆知行听了秦媛这话,脸登时便沉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直视着秦媛,低声说道:“什么叫做选错了路,既然知道此路艰险,为何还要执意选择?”他说着话,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更是恼怒了几分,将腰间的扇子抽了出来,咚咚的敲着厚厚的毡毯,厉声说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究竟是如何想的,如今这形势,苏家虽然势微,不若当年那般风光,却仍旧能够衣食无忧,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执意要去搅那摊浑水!” 秦媛微微抿了抿唇,她自是听出了骆知行口中的那个你们,指的是她和沈慎。 想起沈慎,秦媛心中泛起浓浓的愧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兄长,兄长一切可好?” 骆知行听她提起沈慎,心中的怒火顿时变成了浓浓的无奈。他微微后仰,再次躺在了毡毯上,这才哑声说道:“还有什么好与不好,不过就是活着罢了。” 秦媛想起那桩亲事,面上不由的微微发红,略带几分不自在的说道:“兄长实在不必如此,这本就是我苏家之事,没有连累他已是万幸,他又何必自己......” 骆知行彻底听不进去了,他转过身,直直的望着秦媛,问道:“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秦媛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他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骆知行看到她这茫然的神色,略咬了咬牙,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盯着秦媛说道:“这十多年来,思之对你如何,你心中可是有数?” 秦媛仍旧怔愣着,她隐隐察觉到骆知行究竟想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应是想多了。兄长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怎么可能会对自己...... 骆知行坐在秦媛对面,自是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秦媛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不愿多想罢了。 他长叹一声,他本不愿将此事说出来,免得徒增烦扰。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思之这么多年的心思,就这么被一个兄长的称呼挡在了门外。 他看着秦媛,抬手拍了拍秦媛的肩膀,这才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以来,思之一直对你宠爱有加,不过想来你一直敬他如兄如长,也未曾多想。”他看到秦媛神色由方才的疑惑逐渐转为震惊,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原来我想,既然你已经再世为人,这些旧事便也随着你那已经入土的过去的一般,随风去了便罢了。 “可是,”骆知行苦笑,“我十几岁便开始带着思之,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疼爱。如今看他为了你日渐憔悴,弄权夺势,甚至不惜惹恼了师父也要参与到党争之中,我实在是不愿他在如此这般下去。”他抬眸看向秦媛,狭长的狐眸之中满是哀伤,“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我又因为这些话日日矛盾夜夜纠结。” “小瑾儿,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让你们两个放下这段仇恨,安稳无虞的生活下去呢?” 秦媛呆愣愣的听着骆知行的话,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她才听到自己沙哑着声音,低声问道:“兄长,究竟做了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通信 京城,沈府。 书房中,灯烛发出昏黄的光,一旁的香炉中,也散发出袅袅的烟气。沈慎坐在书房之中,手中翻看着吏部递上来的折子。 青城垂着手站在沈慎的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沈慎最近情绪十分不好,太子因为宁王之事,虽是没有被惠文帝惩罚,却终究是失了圣心,再没有原来那般受惠文帝器重了。 而晋王却借着这个机会开始极力表现。他先是督促户部,顺利解决了雪灾的问题,安抚灾民一事倒也做的还算漂亮。宁王之事一出,他倒也没有顺势踩上太子一脚,反而跑到惠文帝面前痛哭了一场,反倒是叫惠文帝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更是将金吾卫交到了晋王的手里。 青城想起这些,微微抬眼看了面前的公子一眼。公子虽是从未说过什么,但是他们这些跟在公子身边多年的人却是知道公子的心思的。那便是,谁坐这个皇位都可以,晋王却是绝对不行的。 青城在心中低叹了一声,感慨万分,原先有骆门主在京城帮衬着,公子倒也还算是轻松。如今骆门主被太公拘在了身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替公子说话了,公子如今的确是行事艰难了许多。 青城的心思还兀自的转着,却听到前面那人轻轻咳了两声,唤道:“青城。” 青城猛地回神,上前两步,躬身回道:“公子。” 沈慎侧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哑着声音说道:“赣州那边可还有信传过来?” 青城闻言顿了顿,面上略显出几分为难:“公子,骆门主倒是没有信送到咱么这边来,不过有信送到了伯府。” 沈慎闻言微微抬了眉,问道:“送到子诚那里?是什么信?” 青城的面色更是为难了几分,他斟酌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属下去问过了,那传信的人似是得了什么令一般,语焉不详的,实在是问不出什么。” 沈慎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师兄行事一向不瞒我,怎的给子诚传个信倒如此遮掩起来。”他沉吟了片刻,伸手撑了案几站起身来,“去取了我的披风来。” 青城闻言,忙上前两步,拦在沈慎的身前,低声道:“公子,现下时辰太晚了,您若是想去跟伯爷说话,明日也不迟啊。”他拱手行了一礼,却是将沈慎的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如今您连晚膳还未得用,再这么熬下去,您身体怎么受得了!” 像是在应和青城的话,沈慎抬手捂了唇,猛地咳了起来。 青城立刻上前扶了,语气也更是坚定:“几日前属下便说要替您请了太医来诊一诊脉,您说无碍。属下看着这几日您这咳疾又是重了一些,您不能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儿戏啊。” 沈慎咳了半晌,这才抬手挥开青城,语气带着些不耐:“你如今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他说罢,抬眼看了看天色,扬声唤道:“青峰,取我的披风来。” 一直候在外面的青峰连忙推门进来,看到屋中这主仆二人,虽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却也不敢说些什么,躬身应了,小跑着出了门。 沈慎大步走到书房门口,青城还欲再拦,却见沈慎停了脚步,头也未回的冷声道:“你留在府里好好思量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想明白了,自去领罚。” 青峰恰在这时捧了披风过来,沈慎抓起披风,胡乱的套在身上,便大步向外走去。 一脸茫然的青峰回头看了看室内的青城,又看了看向外走去的沈慎,终是转了身形向着沈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青城慢慢的直起身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缓步走到出了书房。他回手将书房的隔扇关好,这才一步一步的走到庭院之中,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青城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刺骨的寒意的透过层层布料侵袭着他的双腿。青城面上却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他在思索。 他跟了公子十几年了,从公子跟着伯爷来到伯府,他便被买来,做了公子的书童。 自那之后,他便留在了公子的身边。 在京城的勋贵眼中,公子年少有为,温文尔雅。可只有他知道,公子从来就不是什么温和的人。 他跟在公子身侧,见过公子是如何拷问犯人的,知道公子是如何算计同僚的,也知道公子从未放下过对于永安侯府的仇恨。 可能,只有在面对大小姐的时候,公子才是真正温和的罢。 青城跪在地上,有些绝望的想着,若是大小姐还在,定是能劝服公子的。 忠勇伯府与沈慎的府邸相距不远。沈慎坐了轿子,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就到了伯府的大门外。 青峰小跑着走到大门口,轻轻扣了扣那铜环,半晌才听见里面传来门房抱怨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叫门。” 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探出了头来。青峰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大哥,我家公子有事求见伯爷。” 这汉子自是认识青峰的,见到是他,忙哈着腰连连躬身:“原是青峰小哥啊。”他说着,连忙将府门打开,向着门内的人招呼道:“沈阁老过来了,你快去禀告伯爷一声。” 里面有人应声去了,那汉子这才退后一步,抬手道:“还请阁老快快进来吧。” 沈慎下了轿,也没有过多的停留,便径直向着苏信居住的院子走了过去。 苏信因为尚未成亲,便一个人住在了外院,这会儿正拿着秦媛送过来的那个荷包来回翻看着。听到下人禀说沈慎来了,他连忙将那荷包随手塞在了榻上的迎枕下面,胡乱的整了整衣衫,便就抬步迎了出去。 苏信刚走出院门,便见到沈慎一脸阴沉的大步走了进来。他急忙上前,拱了拱手,笑道:“兄长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母亲想必都已经歇下了。” 沈慎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无异,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不过是心血来潮找你说说话,没有打扰你休息罢。” “怎会。”苏信笑道。 二人进了正房,沈慎这才脱了披风递给一旁的青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走到软塌边,坐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兄长 一边正嘱咐丫头上茶的苏信见到他这个动作,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那荷包可就藏在沈慎背后那迎枕的下面。 苏信不敢表现的太过,挥手让那小丫头出去之后,这才踱到沈慎身旁,坐了下来,笑道:“兄长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沈慎随意的环视了这屋子一眼,身子便微微靠在了那迎枕之上,低声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望着面前的苏信,“我听说师兄有信给你?” 苏信闻言一愣,继而似是刚刚想起一般,笑道:“骆大哥的确是有信捎过来,怎么,他没给兄长您写信么?” 沈慎缓缓摇了摇头,低叹一声说道:“我先前做了些事情,惹了师父不快,师兄不敢再明着帮我了,哪里还敢与我通信呢。” 苏信更是怔愣:“骆大哥信中倒是没有提及此事啊。” 沈慎闻言更是叹息:“我那师兄你也知道的,这等丢脸的事情,他哪里会主动说出来。”他说罢,低低的咳了两声,“那信,能否让我看上一看呢?” 苏信闻言,脸上显现出为难来。沈慎见他如此神色,微微挑了挑眉,低声问道:“怎么,不方便?” 苏信连连摆手:“哪里是有什么不方便,而是那信不过是骆大哥贺我及冠,说了点子冠冕堂皇的话,也没什么可看的。”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兄长也知晓,苏府与太公的关系不宜被人知晓,所以,我看完那信,便顺手就烧掉了。” 沈慎闻言微微皱了眉头,仔细观察了苏信的神情一刻,见他不似作伪,这才低声笑道:“既如此,那便就罢了。” 苏信更是一脸愧疚:“小弟真的不知道兄长您要看那信。”他说着,神情又急切了几分,“不过那信中倒也真是没什么特别的。” 沈慎微微笑了笑,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不必如此紧张。” 苏信这才舒了口气,还未等这口气喘平,却又听沈慎问道:“那秦先生去赣州也有月余了,她一切可好?” “她能有什么不好。”苏信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秦先生虽是女子,但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应是没什么不好的罢。” 苏信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对面的沈慎一眼,见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才低声问道:“好好的,兄长提她作甚,我自她离开京城,便再没联系过了。” 沈慎看了苏信一会儿,这才淡淡的笑道:“不过是想起来你与她似乎颇有交情,这才顺便问上一问的。” 他说罢,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说道:“罢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 苏信闻言立刻随着他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如今已经这么晚了,兄长不如就在这边歇了吧。” 沈慎笑着看了苏信一眼,说道:“我明日还要早朝,怕会扰了岳母休息,改日休沐,我再来向她请安。”他说罢似是要扬声唤青峰进来,却身形一晃,又跌回了软塌上。 对面的苏信看得一惊,忙上前去扶了他,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沈慎此刻却是面色惨白,满头虚汗。他伸手撑着软塌缓缓的坐起,正欲说无碍,手却似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的向那只撑在迎枕下面的手看过去,缓缓的将那柔软的东西拿了出来。 苏信本还在担心沈慎的身体,想要喊了人进来去请大夫,待他看到沈慎手中拿着的东西时,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同样脑中空白的还有沈慎。 他看着那做工粗糙的荷包,心中没来由的泛起阵阵疼痛,那别扭的针脚,那胡乱的走线,每一处都熟悉到让他心痛。 他收拢手指,死死的捏着那枚荷包,指节都隐隐发白。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人,抖着嘴唇,一字一顿的问道:“这荷包,可是瑾儿所做?” 苏信很想要说不是,他很想要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是看着面前的沈慎,他这句不是,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沈慎没有等到回话,他却也不急,而是缓缓坐正了身子,伸出手指,仔仔细细的抚摸着那一丛翠竹。 苏信看着沈慎的动作,似是有什么哽住了喉咙,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慎将那荷包放在榻几之上,又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天青色的荷包来。两个荷包并排放在一起,倒也显得有趣。 沈慎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两个荷包,沉沉的笑道:“倒是有了几分长进的,你这一个,比起我的,的确要好看了不少。” 苏信看着沈慎那淡淡的笑容,心中一痛,不由得喃喃开口道:“兄长,其实......” “可是你在瑾儿房里找到的?”沈慎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怕是她为了要送你个像样一点的,偷偷做的罢。”他说着,笑容更是暖了几分,“也不知道她做这个的时候扎破了多少次手指,居然能做的这么好了。” 苏信看到沈慎那眼眸中毫不掩饰的眷恋神色,心中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问道:“兄长,兄长莫不是对瑾儿......” 沈慎的眼神仍旧在那两个荷包上流连,面上却是挂了一丝苦笑:“子诚可觉得我这是违背了伦理?” 自是违背伦理的!苏信想要怒吼,他与瑾儿自幼便尊沈慎为兄长,沈慎也算是看着他们兄妹二人长大的。兄长虽是对瑾儿格外疼爱一些,可他怎么也未想到,兄长竟是对瑾儿存了如此的心思! 他想要破口大骂,想要将人揪起来质问,可是苏信只是呆愣愣的站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蓦然,苏信想起了秦媛。若是沈慎瑾儿没有死,若是他知道秦媛便就是苏瑾。苏信想着,抬头望向对面那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的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若是兄长真的知道了这些,那秦媛,还能继续存在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山寨 远在江西赣州的秦媛自是不知道京城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她听骆知行说了些沈慎的事情,心中虽是愧疚万分,却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还请骆大哥替我保守秘密,莫要将我还活着的事情告知兄长。” 骆知行对于秦媛的这个决定没有丝毫的意外。秦媛从来就不是个蠢人,她又怎么会对思之那点心思全然不知呢,不过是不想知道,不愿知道罢了。 骆知行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改变什么决定,不过是事情闷在心里久了,就想要说一说罢了。” 秦媛脸上显出了几分愧疚之色,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骆知行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继续说道:“感情这回事,我也没有经历过,也不好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情多加置喙。不过,我也是知道你情我愿这个道理的,你既然已有心上之人,就莫要对无法回应的人有所愧疚了。”他说罢,回头抬头望了望北方,“我想,他也不愿看到你愧疚的罢。” 秦媛闻言,嘴唇微抿,良久,才淡淡的回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之后几日,此事便如雨落大海,再没了声息。 骆知行悄悄的观察了秦媛好几日,见她行止坐卧皆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那日他一时激动将事情说了完全,话过之后他便开始后悔了。 他十分害怕秦媛会因为愧疚而与思之相认,那样他便是害了秦媛。思之的性子,旁人不知,他可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若是被他知道瑾儿还活着,便就是如今秦媛,那他一定喝出命去也要将秦媛抢回来,深藏在后院,再不让旁人见到。 若真是如此,那他也别想再如此逍遥自在了,是一定会被老爷子活活打死的。 想到这种可能,骆知行足足担惊受怕了好几日,见秦媛的确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是这心放下之后,又隐隐泛起了阵阵的不甘来。他那师弟虽说比起自己还差的远,但怎么说也算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如今更是权势滔天,又哪里比不过卫家那个小子。怎的小瑾儿对思之竟是丝毫没有旁的心思,就算自己将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了,她却仍旧能够当做无事一般? 这个念头在骆知行的脑子里生了根一般的挥之不去,是以,一连几日,他都看秦媛不太顺眼。 秦媛又哪里知道骆知行心中这一堆的弯弯绕绕。她知道沈慎的心思后,倒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只是她觉得,自己已然是不能给兄长任何回应,与其愧疚为难,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互不相干来的更自在一些。 毕竟,她如今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情爱之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如此又是平静的过了两日,新兵们没有接到攻山的命令,逐渐开始懒散了起来。 秦媛见此,便叫骆知行领了新兵们找了一块地势平坦的地方开始操练。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在这山脚下长期驻扎了。 新兵营中没什么动静,崆峒山中的山匪们却是坐不住了。 被大当家万有成派下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回来,就被一众弟兄们给围了起来。众人将这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着话。 “可探到什么消息了,那些官兵到底还来不来了?” “我听说这回领兵的是个婆娘,你可看到了?” “这回的官兵可有什么厉害的武器么?” 那人被问得是头昏脑涨,呆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的的一只大手将众人分了开来,一把提溜起那被围住的人,往后一拽,扬声喊道:“都让让都让让,大当家的有话要问小顺子。” 那人身形魁梧,几下就将围观的人都挤到了一旁,说话声音更是如同敲钟一般:“你们都让开,大当家的等着小顺子回话呢。” 众人一听到此人的声音,立刻散了开来,毕恭毕敬的的唤道:“见过四当家的。” 万家寨四当家朱三华,一手叉腰,一手如拎着小鸡仔一般将那小顺子拽了起来,几步走进山寨的大堂之中,对着上首端坐的人笑道:“大哥,小顺子回来了。” 他说话间,右手一松,小顺子便一个咕噜滚到了地上。 万有成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那麻利爬起来的小个子男人沉声道:“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探听道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那小顺子闻言双肩一缩,面上带了几分畏惧的说道:“回大当家的话,小的下了山便按照二当家的吩咐去了后面的山林里,等着来接头的人。”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坐在右侧太师椅中的那个白面儒生,这才继续说道:“可是小的在那山窝子里趴了两日,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啊。” “嗯?”万有成轻哼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看了那小顺子一眼,“居然没见到人?” “确实没有见到人。”小顺子躬了身,又抬头觑了那书生一眼,见那书生冷冷的向自己看过来,连忙收回眼神,垂目站好,说道:“小的怕是军营子里出了什么变故,便偷偷的摸了过去。” 万有成闻言微挑了眉:“哦?那你可看到了什么?” “那军影子里头确实有万余兵士,不过小的过去的时候,正是饭时,众人都在生火造饭,倒也没什么不对的,就是,”他顿了顿,抬头望向万有成,“就是看着不像是要攻打咱们山寨的样子啊。” 一旁的朱三华听了,急吼吼的说道:“大哥,我就说婆娘能带的什么兵,这新兵营子都在咱们崆峒山脚下扎了半个多月了,屁点动静都没有。依我看,他们就是来做做模样的。” 万有成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一旁端坐的那个眉目清秀的书生,略带几分恭敬的笑道:“这新兵气势汹汹的直奔我们山寨来了,来了却又停在山脚下,一呆就是十来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下实在是看不透。裴先生,您怎么看?” 第二百五十六章 裴琅 这被唤作裴先生的人,生的说不上多好看,却也是眉清目秀的,年纪约是有三十岁上下。他的发丝整整齐齐的梳成了道髻,由一根木簪固定住,身上也只穿着一素面的棉布直裰,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万有成的下首,看起来与这一窝子山匪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裴琅笑着转向万有成,略拱了拱手,说道:“大当家的客气,裴某如今落草,全靠大当家才能衣食无忧,又哪里当得起大当家这一声先生。”他收了手,整了整微皱的袖口,这才继续说道:“这山下的新兵没有动静,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他说罢,转向下方站着的小顺子,温声问道:“你说你在那林子等了两日,却没有见到有人来接应?” 小顺子看着裴琅的笑脸,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惧意,他咽了口吐沫,这才开口说道:“确实是没有见到人。” 裴琅上下打量了小顺子一番,这才淡淡的收回了目光,转向万有成说道:“怕是咱们在新兵营中安插细作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所以这位女子将领才会按兵不动,而我们的人也不敢出来相见。” 万有成闻言皱了眉头,急声追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们万家寨能够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靠的可不仅仅是弟兄们悍勇,更是靠着那赣州府衙中的大人帮衬,以及这军营之中的细作传递消息。如今这些细作没了作用,府同知郑武又被宋六卖了出来,他们现在是既没了前锋又没了靠山,仅靠这山中几千的弟兄,又如何能跟那万余兵力相抗。 万有成略有些苦恼的低叹了一声,沉声道:“现下该如何是好啊,难不成我们就这么等在山上,什么都不做么?” “大当家莫急。”裴琅神色从容,淡淡的笑道:“如今我们与那些新兵虽成对峙之势,可是我们山寨地势险要,他们必不敢贸然进攻,加之他们扎营此地,粮草必然有限,想必不会再停留多久了。” 万有成似是对裴琅信任非常,听他如此说话,便长舒了一口气,朗声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裴琅仍旧温和一笑,转向一旁的小顺子,说道:“这几日还是要辛苦你去那军营守着,也许我们的人会寻个空子出来也未可知。” 那小顺子立刻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正要退出去,一旁的朱三华却是一把将他拦了下来。 朱三华抬手拦了小顺子,有些不满的对万有成说道:“大哥,既然这军营之中已经起了疑心,叫小顺子一个人去怕是不太安全。倒不如弟弟再派上两个得力的,跟着顺子一起,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也好有个帮衬的不是。” 万有成知道朱三华一向看不惯裴琅这书生做派,这小顺子是裴琅亲自选的人,他如此说话,便是因为信不过裴琅。 万有成面色有些不虞,微微侧脸瞥了裴琅一眼,厉声喝道:“你添什么乱子,去这么多人,被官兵发现了怎么办!” 朱三华闻言,有些不服气的开口顶撞道:“大哥我这哪里就是添乱了,我这也是为了小顺子着想。” 万有成还待再呵斥他两句,却听一旁的裴琅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四当家如此考虑倒也周全,是裴某思虑不周了。”他笑着转向万有成,“大当家莫要责怪四当家,他也是一片赤诚,多一两个人也能多些照应,小心些不被发现便是了。” 万有成这才笑呵呵的应着是,继而脸色一沉,转向下方的朱三华道:“你且记得,挑两个身形灵活,心思细腻些的人,可莫要误了大事。” 朱三华闻言咧嘴一笑:“大哥你就放心吧,弟弟我什么时候给你惹过祸事。”他说罢,便向着二人拱了拱手,又一把拎起那小顺子转身走了。 大堂里现下便只剩下了万有成与裴琅。 万有成歉意的向着裴琅拱了拱手,说道:“老四自幼便跟着我,被我教坏了,说话每个分寸,还请裴先生莫要见怪。” 裴琅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四当家也是一片赤诚,裴某又怎会与他计较,大当家放心便是。” 万有成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笑着点了点头,却又听裴琅继续说道:“如今这状况对我们万家寨十分不利,细作被绊住了手脚,郑武身份又暴露,裴某怕是要亲自出去走一趟了。” 万有成讷讷的应了,却也不敢多问。他知道这位裴琅裴先生来头定是不小,因为每次万家寨面临官府围剿,这位裴先生出去走上一圈,回来这危机便就会无声的退去。他们山寨抢掠来的财物,还要有三成由裴先生送走,说是孝敬给庇护他们的那位大人。这些事情,万有成从不敢跟旁人说起,是以,山寨里头,除了他,再没有旁人知道这裴琅的特殊之处。 万有成也曾想过,这位裴先生怕是哪位贵人派到这里的罢。可是他不过一介草寇,又哪里敢问这许多事情,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罢了。 裴琅见万有成也不多问,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道:“那在下便准备准备,天黑之后便就下山去,五日之内必定回来。” 万有成连忙站起,笑道:“那裴先生一路小心了。” 裴琅笑了笑,这才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大步走了出去。 新兵军营之中,秦媛看着面前这几个一脸惶恐的士兵,笑容温和:“我方才教你们的话,可都记住了?” 这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纷纷点头,口中应着:“记得记得,都记得了。” 秦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们说你们那位二当家要你们在哪里接头?” 几人中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左右看了看,指着距离军营百步远的一片山林说道:“便是定了在那里见面。” 秦媛点了点头,笑容也更加温和了几分,可这温和的笑容却叫对面几个人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既如此,那也不要让人家久等了,你们便快去快回罢。”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反水 那几人应了一声,立刻想要转身往那林子里跑,跑出去还没有两步,却又听见那背后那少女咯咯笑了两声道:“我倒是糊涂了,你们这么多人去,怕也是会惹了人家怀疑。”几人立刻停了脚下的步子,回头望着那一身戎装的英气少女。“你们几个,选一个人去那林子里传话吧。” 几个人听她如此说,冷汗都快下来了,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求饶着:“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小的一定按将军说得做,求将军给小的留一条活路,莫要伤了小的家里人啊。” 一直站在一旁的骆知行眉头微微跳了跳,这小媛儿究竟是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个个的,居然都怂成了这个样子,半点骨气也没有的。 秦媛对他们这反应倒是不算意外,只微微勾了勾唇,说道:“你们莫要怕,我秦媛一向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她说着,扫了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一眼,这才抬手指了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汉子,说道:“我记得,你是叫张大是吧。” 那张大神情一僵,当日宋六被劫正是由他帮衬着的,他倒是没有想到,面前这女子竟是还记得他。 秦媛一直盯着张大,他那点神情的变化自是看在了眼里。她低笑了两声,说道:“如此,便由你去罢。”她说着,笑容愈发的温和,“就当做是将功补过吧。” 那张大听到“将功补过”这四个字险些瘫软在地。他哆哆嗦嗦的向秦媛行了一个叩拜大礼,这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小的,小的,小的一定,一定完成将军的交代。” 秦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淡淡的开了口:“那便不要耽误工夫了,去吧。” 那张大慌慌张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在地,他稳住身形,这才跌跌撞撞的向着那树林子跑去。 秦媛看那张大走远,这才对着身旁的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骆知行会意,一个纵身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其余众人见到骆知行那身手,皆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自己去那树林。不过很快他们又后怕起来,若是自己去了,没有按照这位秦将军的话做,岂不是都要被那位骆将军听了去,那自己家里的老子娘,婆娘娃娃,岂不是都要跟着自己一同倒霉了。想到这里几人更是冷汗涔涔,看着秦媛的眼神更是畏惧了几分。 秦媛倒是没在意这几个人的神色,而是转身对着身后几名锦衣卫说道:“你们将他们几人带下去,好好看管,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那几名锦衣卫恭敬的应了是,将那几人拉了起来,逐个捆了带走了。 秦媛这也才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还未等走到,便见到一个小兵吭哧吭哧的向自己这边跑来。 秦媛有些奇怪的停了脚步,待到那小兵跑到自己面前这才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那小兵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声,这才直起腰来向着秦媛行了一礼,说道:“将军,营帐外有个骑马的护卫,说是定国公府的人,守卫的弟兄不敢放他进来,这才来向您请示一番的。” 定国公府?! 秦媛闻言一惊,立刻转身向着大营的入口处走去。她转头问那小兵:“那护卫可说了他姓名?” “说了。”那小兵跟在秦媛身后一阵小跑,“他说他叫卫风。” 卫风下了马,站在那两个守卫的小兵面前。他也是知晓这军中的规矩的,所以并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神色淡然。 秦媛走过来的时候,卫风自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远远地便向秦媛拱手行了一礼。 看到他的动作,那两名小兵这才回过身来,纷纷向着秦媛行了礼。 秦媛轻轻的摆了摆手,这才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卫风,笑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卫风面上露出恭敬之色,低声回道:“主子信不过旁人,便叫属下亲自跑这一趟来给您送信。”他说罢,伸手入怀,似是想要掏信,秦媛却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低声说道:“你这一路辛苦,先进来休息一下再说旁的罢。” 卫风闻言立刻收回了手,向着秦媛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她往大营内走去。 秦媛一路沉默的引着卫风往自己歇息的营帐行去,卫风对于这军营中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便也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安静的跟在秦媛身后。 直到二人进了营帐,秦媛这才将帐帘盖了严实,压低声音说道:“你是如何找到军营里来的。” 卫风闻言再次向着秦媛拱了拱手,也随着她将声音压的极低,回道:“小的原本是径直往吉安去了,到了吉安,还未等进府衙去寻您,便听府城中的百姓说起了官兵剿匪的事情,猜想您应该是带兵来了这崆峒山,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秦媛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可有什么人知道你来了这里?” 卫风摇头:“主子知道您不愿旁人知道您的事情,便嘱咐属下一路低调行事,莫要露了行踪。”他说着,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说道:“方才在大营外面,属下出了自报家门,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您了。” 秦媛闻言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这些新兵并不知道我在京城的身份,所以倒也是无妨的。”她说罢将手一伸,直直的盯着卫风。 卫风被她的动作震得一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 他将那信封双手捧到秦媛面前,这才笑着说道:“主子说,驿站送信实在是慢的很,所以才托属下亲自来送。” 秦媛接过那信封,略带几分无奈的笑道:“我此来乃是剿匪,又不是游山玩水,哪里又那么多时间写信给他。”她说着,伸手拆开那信封,抽出厚厚一叠信纸来。 与上次相似,又是满篇满纸的荒唐话,秦媛看得愈发的脸红,不由得低啐了一声,道:“可见京城如今是安稳的很啊,他这个羽林卫指挥使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卫风 卫风是不知道那信里究竟是写了些什么,不过看面前小姐的神情,他倒是也能猜出几分来。 他憨笑了两声,这才说道:“主子平日里也是忙得很,但是再忙也会时时的念着您的。” 秦媛闻言抬眸,白了卫风一眼,一边将手中的信缓缓折起,一边笑道:“你跟在你家主子身边,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会说这些个没影的浑话了。” 卫风呵呵的笑了两声,骚了骚头,说道:“属下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眼中看着主子是个什么样子,就说个什么样子罢了。” 秦媛没再理会他这些话,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也不用替他说什么好话了,我原就没打算着他能老老实实的呆在京城等着。”秦媛盘膝在羊毛毡上坐了,也招呼卫风坐下,“你一路辛苦,本应该叫你先休息一番的,不过,京城如今状况如何,还得叫你细细说给我听。” 卫雍的信中倒是写了两句京城的形势,估计是怕出什么意外,也没有说得太多。信中只是语焉不详的说,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卫风便好。 卫风似也是得了卫雍的嘱咐,听到秦媛如此说话,便立刻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正色端坐于秦媛对面,低声说道:“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秦媛将那信扔到了一旁的案几上,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太子如何?晋王如何?” 卫风略微沉吟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说道:“太子如今势力大不如前,陛下收回了太子关于一众禁军的统领之权,逐一分散给了几位亲王。” “几位?”秦媛闻言微微皱了眉,“燕王竟也有份?” 卫风点了点头:“是,燕王殿下分得了羽林,虎贲二卫的统领权,而晋王殿下也得了金吾卫的统领之权。” “如此看来,燕王反倒是比晋王获利更多了些。”秦媛低声沉吟道:“自大陈开朝以来,锦衣、羽林、虎贲、金吾、燕山等卫就始终是由皇帝陛下亲领,即使权利下放,也是由历任储君统领,从未有过分权一说。” “我们这位陛下,如今究竟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卫风也是一脸的疑惑,低声回道:“主子也是想不通,所以还嘱咐属下仔细与小姐您说一说,看看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秦媛闻言不由苦笑:“我如今远离京城,又哪里能有什么看法。”她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太子殿下在宁王薨逝之后,可还有什么旁的动作?” 卫风闻言微微一愣,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属下对此也不是了解的很清楚,倒是燕王殿下为了太子的事情与主子私下见过几次,主子因为得了您的嘱咐,也劝燕王殿下稍安勿躁,也不知道殿下听进去没有。” “倒是首辅大人一改常态,几次上书陛下,为太子殿下喊冤,陛下虽是没有说些什么,却也没有理会他。” 秦媛颔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问道:“兄长......沈阁老可有什么动作?” 卫风作为卫雍的贴身护卫,自是对沈慎也没有什么好感,现下听秦媛提起沈慎,面色不由的微微沉了沉,低声回道:“属下离京之前,沈阁老已经有三四日称病不朝了。” 秦媛微微一惊,急忙追问道:“兄长病了?病的可重?” 卫风面色微僵,半晌才干巴巴的回道:“小姐您这可就是难为属下了,您也知晓,主子一向与沈阁老不和,又哪里会特意去探问沈阁老的病情呢。” 秦媛恍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这才收敛了神色,低笑道:“是我失言了。”她沉默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我记得,严首辅家中有一嫡女待字闺中,今年也是到了及笄的年纪了。” 卫风显然不知道秦媛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一时回不过神来,愣愣的应道:“许是吧,属下并不清楚此事。” 秦媛却似也不需要他回答一般,兀自想着心事。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秦媛才缓缓笑开,低声说道:“止戈可说了要你何时回去?” “确认小姐无恙之后,属下便要回去了。” 秦媛微微颔首,笑道:“你这一路奔波劳累,在军营之中休整两日再行返回罢。”秦媛说罢,便招呼了外面的锦衣卫,带了卫风下去休息。 卫风离开不久,骆知行便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朗声笑道:“那张大也算是老实,将你交代的话说的是半分不差,”他低头拿起一旁的茶壶,随意倒了杯水,两口喝了个干净,这才一抹嘴继续说道:“如今鱼饵也布好了,渔网也备好了,你准备何时把这条大鱼给兜出来呢?” 秦媛微微扬了扬唇,却答非所问的回道:“骆大哥可知道止戈身旁的那护卫,叫做卫风的?” 骆知行一愣,说道:“自是知道的,你好好的提他作甚?” “他现下就在军营之中,若是骆大哥与他打了照面,可有不妥之处?”秦媛斜睨着骆知行,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骆知行一愣,问道:“他怎的跑到这里来了?”却还未等秦媛回答,他有了然的说道:“倒也不奇怪,他能来,自然是受了你那卫家二哥哥的令了。” 骆知行说罢,便大剌剌的瘫坐在毡毯上,随手拿过一个软垫枕在头下,长叹一声道:“老头子把我扔到你这军营里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看不明白么?” 秦媛闻言微微皱了眉,似是却是没有明白骆知行此话是何意。 骆知行侧头瞥了她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我前日便就跟你说了,思之惹了老头子不高兴了。”他说着,收回目光望向帐顶,语气里带着些微的怅然:“老头子让我从军,恐怕就是担心日后思之会任性妄为,没人能够阻拦,将我放置在此,也算是防范于未然罢。” 秦媛语塞,她张了张嘴,想问问兄长究竟做了些什么,竟是让太公都对他起了防备之心。可是她看着骆知行那一脸落寞的神色,这些话终是问不出口。 她收回了眼神,垂了眸,却又听骆知行在一旁低声喃喃道:“也许日后,我还要与你那卫二哥哥同一阵营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安排 秦媛皱了皱眉,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守门小兵的声音:“秦将军,康将军回来了。” 话音刚落,康镇便掀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进了营帐才看到骆知行也在,微微撇了撇嘴,说道:“事情都办妥了,我没有惊动吉安府衙的人,就是将那些人的家眷都威逼吓唬了一通罢了。” “如此便好。”秦媛笑着将注满水的杯盏递了过去。“奔波了几日,辛苦你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康镇走到另一边离骆知行较远的地方,盘膝坐下,接过秦媛递给他的水,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继续说道:“我在吉安打听了一番,说是这些混入军营的贼匪确实是常年在外,家里人对于他们做了些什么营生大多也都不太清楚。我想着你嘱咐的话,也不敢真的对他们动手,就连蒙带骗的,到确实把他们都给唬住了。如今这些人家都聚在一处,我留了人专门看守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秦媛这才笑着颔首,赞道:“这事儿处理的好。” 康镇嘿嘿笑了两声,这才双眼发亮的盯着秦媛,问道:“你们这边进行的如何了?”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骆知行这会却开口说道:“自是不能拖了康小将军的后腿,也算是顺利罢。” 康镇听了登时便竖起了眉毛,冷声说道:“我哪里有骆大侠风姿不凡,还有个前腿后腿之分。” 骆知行闻言口中“啧啧”两声,一个翻身便从那毡子坐了起来,瞪着康镇说道:“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小人,着实是牙尖嘴利,十分难养。” “那还真是多谢骆大侠夸赞了,”康镇神色不动,语气也没什么起伏,“能在骆大侠这里得个牙尖嘴利的评价,小人也算是有些长进了,这还要多谢骆大侠您这位前辈了。” 骆知行一向最忌讳旁人拿他这个年龄说事,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指着康镇“你,你,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只好转而望向秦媛,怒道:“你就这么看着这个小子气我?” 秦媛被这两个人吵得头疼,伸出手指揉了揉额角,这才说道:“我就奇怪了,你们两个没什么仇怨吧,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康镇面无表情的开口:“是他先阴阳怪气的。” 骆知行一噎,低头看着表情一致的主仆二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一个女子,一个小人,本大侠不与你们计较!”说罢便气哼哼的掀帘走了出去。 秦媛这才转过头,无奈的对康镇说道:“你老与他较真做什么。” 少年那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绯红,康镇瘪了瘪嘴,嘟囔道:“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人有些讨厌。” 秦媛想起骆知行那个性子,的确是有些不讨人喜欢,便叹了口气,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说道:“过得两日,我们便要向南撤兵,到时候你率领两千人从东侧走,没有问题么?” 康镇闻言,一扫方才的恹恹之色,立刻来了精神,说道:“自是没有问题的。”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我原本打算着要骆大哥与你同行,如今看来,还是将你们二人分开的好。” 康镇闻言一愣,半晌才讷讷的说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还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 秦媛闻言笑意更深:“他虽然武功无人能敌,却着实没什么带兵的经验,不过他毕竟是太公的亲传弟子,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说着,拉了康镇的手,笑道:“你与他一起,我也能够放心一些。” 康镇看着秦媛那双白皙的手,虎着脸皱眉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么与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秦媛也不理他,松了他的手整了整他的衣襟,这才笑道:“我在苏家有一胞弟,这你是知道的吧。” 康镇点头,却听秦媛又说:“他今年也不过刚满八岁,我总想着,若是再过几年,他可能也就能如阿镇这般能干就好了。” 康镇闻言微微抿了抿唇,半晌才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直视着秦媛,说道:“你且放心好了,我定会漂亮的完成这场战役的。” 赣州府府衙。 萧晚拿着密信,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抬头望向面前的锦衣卫,说道:“此事当真?” 朱双向着萧晚拱手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此事千真万确,乃是秦百户亲自问出。二位大人知道此事之后,亦是慎重讨论了许久,才让卑职来给大人送此密信的。” 萧晚这才长叹一声,低声问道:“此事我知晓了,我会马上处理郑武此人。”他顿了顿,又问道:“新兵营一切可都顺利?” 朱双闻言,略思索了一刻,这才说道:“卑职来之前,陆千户和秦百户大人已经商议好了剿匪的策略,想必再过上几日,便就能将那窝匪贼杀个干净了。” 萧晚闻言欣慰的笑道:“二位大人果然不负众望,你且回去与二位大人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官定全力支持。” 朱双闻言也笑着抱拳道:“卑职来前,千户大人叮嘱说,若是见了巡抚大人,定要向大人讨一个人。” “哦?”萧晚微微抬了眉,笑问道:“陆千户要跟本官讨人,这倒是新鲜。”他看了对面的朱双一眼,问道,“陆千户想要讨谁?” 朱双再次抱了拳,朗声回道:“文江,文指挥使。” 萧晚听到文江的名字,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抬了手指,指着西侧厢房的位置,说道:“这倒是正正好了,文大人从陆千户去了吉安之后,便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日日到我这边来,你快写将他带走,也好叫我耳边清净清净。” 正说着,朱双便听到门外传来文江响亮的声音:“萧大人,今日陆千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么?” 话音未落,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文江看着站在书案之前的朱双,盯了半晌,才嗷嗷的叫起来:“你是那个,那个陆千户身旁的锦衣卫!” 朱双抿唇轻笑,向着文江拱手行了一礼:“卑职朱双,见过文大人。” 第二百六十章 茶壶 文江自是认识面前这人的,不过他对这锦衣卫里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他上下打量了朱双几眼,略带着几分不屑的开口问道:“怎的你一人回来了,你家千户大人呢?” 朱双神色不动,似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文江的语气一般,恭敬的回道:“回文大人的话,陆千户目前还在新兵大营之中,卑职此次正式受了陆千户之命前来请大人一同前往新兵大营的。” 文江闻言微微一怔,继而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们何时出发,我这就去准备准备。”说着,也不再多理会其他二人,快步出了房门。 朱双哪里想到这文江态度竟会转变的如此之快,一时竟是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那尚未阖上隔扇。 一旁的萧晚却是习以为常一般笑了两声,说道:“文大人在我这里已经磨了十来日了,就盼着能够一同去崆峒山剿匪,如今这正是瞌睡被递了枕头,正好趁了他的心思。” 朱双这才回过神来,向着萧晚拱了拱手,说道:“那卑职便不多打扰大人了,这就告退了。” 又过了不过一刻钟,萧晚便听了有下人来禀说,文江已经同朱双二人骑着快马出了城。 萧晚略带几分无奈的笑了笑,挥了挥手让那人出去,这才抬步往东次间走去。 东次间是做了内室使用,王恕便就歇在了这里。 王恕此刻正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擎着一把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小泥壶,正看得仔细。 阿昌此刻正守在帘子旁,见萧晚过来,忙抬手打了帘子笑道:“大人可是忙完了?太公方才还念起您了。”说罢他脑袋探向室内,“太公,萧大人过来了。” 王恕闻言只低低的应了一声,心神却还是全然在那把小泥壶上。 萧晚笑着躬身向王恕一礼,侧身在榻几另一侧做了,看了对面痴迷于手中小壶的老人一眼,笑问道:“先生这是在研究什么?” 王恕将手中那小壶搁到榻几上,这才笑着对萧晚说道:“这壶是我一个和尚朋友送的,说是用此壶冲泡出的茶水,香味更加醇厚持久。”他说着将那小壶向着萧晚那边推了推,”我研究了好几日也看不出这壶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泡出的茶水又的确芳香异常。暮之你可识得此物?” 萧晚顺势拿起那把泥壶,这泥壶做工十分粗糙,壶身凹凸不平,似是被人这么随意一捏而成,十分的不讲究。 萧晚将那泥壶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学生才疏学浅,也看不出这壶有什么特别之处来。” 王恕听他如此说,便将那壶随手放到一边,笑问道:“你这会儿过来,可是那锦衣卫已经走了?” 萧晚笑着回道:“瞒不过先生,确实已经走了。” 王恕点了点头,唤了阿昌过来,说道:“你拿这把小壶泡了茶来,也叫暮之尝尝这泥壶的妙处。” 阿昌躬身捧着壶退了出去,王恕这才继续说道:“那锦衣卫这个时候来寻你,可是查出了这府衙中的细作?” 萧晚闻言也没有隐瞒,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学生前来,便是想向先生请教的。” 王恕低低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阿昌端了茶回来,他才低声吩咐道:“阿昌,你去院中守着,我与暮之说些事情。” 阿昌将茶摆好,这才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王恕见阿昌出去,又是沉默了一阵,待到阿昌在窗外低低的咳了两声,他这才开口说道:“那细作,可是个地位不低的人?” 萧晚知道王恕这番动作也是出于谨慎,所以也一直闭口不言,直到王恕再次开口,他才压低了声音回道:“这人官职也确实不低,但是学生却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做。” “人与人所想不同,做法自然不同,”王恕说着,拿起那小壶倒了两杯茶出来,将其中一杯推到萧晚面前,这才问道:“那人是谁?” 萧晚轻叹了一声,这才缓缓开了口:“同知郑武。” 王恕面上神色仍旧淡淡的,他将杯盏端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抿了唇仔细回味了下那茶水的香气,这才开口说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萧晚也顺势端起了茶,轻轻的抿了一口,惊异的发现,这茶果然较平日里他喝的那些更为的醇厚一些。他再次轻啜了一口,那浓厚的香味在唇齿之间回荡,极是美妙。 王恕见他如此,便也沉声笑道:“如何,是不是觉得此茶醇厚甘甜,余味悠长啊。” 萧晚这才将那杯中剩余不多的茶水一口饮尽,这才意犹未尽的开口赞道:“果然好茶!” 王恕看他一脸推崇的表情,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哪里是什么好茶,不过是最普通的砖茶罢了。” 萧晚闻言一愣,赶紧取过一旁的茶壶再次倒了一杯出来。 暗红色的汤汁倒入瓷白色的茶盏之中,汤色清亮,香味浓郁。萧晚再次端起来,在鼻端轻嗅了几下,这才终于确定,这的确只是普通的砖茶。 王恕取过茶壶,再次给自己斟满,这才笑着开口说道:“茶仍旧是最普通不过的茶,不过是换了个泡茶的器具,这茶便有了新的滋味儿。”他说着看向对面的萧晚,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小的一杯茶便是如此,人性与茶想必更要复杂许多,这赣州便如同这茶壶,经他一泡,这人,便也就显现出那隐藏最深的味道来了。” 萧晚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茶水,脑中响着王恕的话,半晌回不过神来。 王恕却也并不催他,只笑吟吟的继续品着茶水。 良久,萧晚才缓缓放下茶杯,起身下了榻,向着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学生多谢先生指点。” 不多时,便有一队官兵涌入了府衙后院郑武所居住的院子。 院中女眷们哭喊求饶,一个侍卫也不理会这些人,抬腿便踢开了书房的隔扇。 书房之中,静悄悄的一片,那侍卫探头看了一眼,这才慌张的退了出来,指着书房颤声喊道:“罪犯郑武,畏罪自裁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围剿 万家寨中,小顺子跌跌撞撞的跑上了山,一路向着寨子最中间的大堂奔去。 万有成此时正坐在大堂里和老三杨庆,老四朱三华三人说笑着,见到小顺子一脸喜色的奔进来,笑着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小顺子向着上位的几人分别拱了拱手,这才笑着禀道:“恭喜大当家的,咱们寨子里的弟兄们很快又可以下山去走货了!” “哦?”一旁的杨庆眉毛微挑,笑道:“怎么,那山下的官兵都散了?” 因着秦媛领了新兵在崆峒山下驻扎了十多日了,这山中万家寨的匪贼们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攻山,便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如今,已经十几日没有下过山了,山中的弟兄们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那小顺子听了杨庆的话,连连点头称是:“三当家所说的不错,那张大传信说,这些官兵怕是再有个两三日便会收兵北上回吉安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下山大干一票了。” 朱三华一听,立刻兴奋的拍案而起,笑道:“此话可当真?” 那小顺子笑着抬起头来,说道:“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四当家若是不信,可以问同去的那二位兄弟,他们二人也是听到那张大的话了。” 朱三华这才向小顺子身后望去,见他派去的那两个弟兄也是眉开眼笑的,哪里还有什么疑心,立刻转身向万有成说道:“大哥,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大好事啊!”他笑着搓了搓手,“弟兄们在山中等了这么多日,这手早就痒的不行了。等到那婆娘领兵退了,我便带着弟兄们去赣州城里啃上一口肥的,让弟兄们好好乐呵乐呵!” 杨庆坐在一旁也是笑着应和说好,万有成却是微微皱了眉,略带几分疑惑的说道:“这些官兵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就撤了,那他们大费周章的又是征兵,又是围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大哥,你管他这么多做甚。”朱三华大剌剌的往身后的太师椅中一坐,浑不在意的说道:“许是那婆娘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块带兵打仗的料,与其在这山下守着,还不如趁早回去嫁人的好。” 朱三华说罢,抬手抚着下巴,狞笑了两声,说道:“一个婆娘,不老老实实的呆在宅子里头伺候爷们,居然也跑出来带兵打仗,”他说着转向对面的杨庆,“三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牝鸡司晨。”杨庆没好气的开口应道:“叫你往日里多看些书,你怎么也不停,这会子倒是想起来掉书袋了。” “我一个土匪,看甚么书,认得手上的家伙事就行了。”朱双华咧嘴一笑,却见他二人说得热闹,万有成却始终没有开口,不由得微微皱了眉,粗声问道:“大哥,你怎的一直不说话?” 万有成看了两位弟弟一眼,见他二人皆是一脸兴奋之色,便微微摆了摆手,沉声回道:“如今裴先生下山还未回来,我想着,这事儿是不是还应该等他回来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一听万有成提起裴琅,朱三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懒懒的往太师椅中一靠,带着几分不屑的冷声哼道:“大哥,不是做弟弟的说你,自从那裴琅来了,大哥您便愈加的小家子起来,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问过那裴琅才敢动作。”他侧过脸啧了两声,“弟弟就不明白了,那裴琅不过是个落魄的穷酸书生,你又何必这般敬着他。” 万有成知道这朱三华对裴琅有些看不过眼,他看了另一边的杨庆一眼,发现杨庆的神色竟是对朱三华的话颇为赞同,这才无奈的低叹了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弟兄们也确实是在山中闷的久了,眼见得天气又要冷了,也的确是该囤些东西过冬了。” 朱三华这才抚掌大笑道:“这就对了,等到那婆娘撤了兵,弟弟我就好好给宅子里屯些好东西来,让弟兄们过个肥年!” 如此过了两日,一直在山脚盯梢的人果然发现那新兵营子开始收帐撤兵了,他立刻欢欢喜喜的飞奔回山寨中,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万有成几人。 又是两日,那新兵营子的人已经彻底走了个干净,山寨中几次派人四处去看,都没有再看到半点官兵的身影。万有成这才放下心来,一众山匪在寨子里喝了好一顿大酒,以示庆贺。 又过了一日,朱三华便带着一百来弟兄,浩浩荡荡的下了崆峒山,往南侧赣州府治下的一个县城而去。 朱三华早就已经打听好了,这个县城有一户姓张的人家,是做票号生意的,更有传闻说这户人家在家中的地窖里藏着上万两白银。朱三华早就对这个张家意动已久,只是总也寻不到个由头,听说今日这张家老太爷过寿,朱三华便借着这祝寿的由头,大剌剌的往这张家大宅行去。 朱三华哪里想到,自己这美梦尚未起个头,人就要葬送在这一趟之中了。 朱三华领了这百十弟兄一路沿着山路往南而去,众人刚走进一道山坳之中,便听到四周传来了响亮的战鼓之声。 朱三华急忙抬头向四周望去,却见四周的山丘之后,一面面战旗立了起来,迎风飞扬,一个个身穿铠甲的将士站了起来,手持大刀长矛,那矛头刀刃皆是对着他们这百十余人。 朱三华抬头四顾,这才看到自己这四面的山丘之后,竟密密麻麻的都是官兵,猛地看去,竟是有几千之众。再看自己带的这百十余人,个个面上露出了惊慌之色,朱三华不由怒从心起,大吼一声:“弟兄们,这不过是一个婆娘领的兵,有甚可怕的,今儿咱们就让他们看看咱们万家寨的利害!” 文江骑马站在朱三华正前方的山丘之上,闻言淡淡的笑了一声,扬声喊道:“朱四当家的,你怕是眼睛不好使的吧,你从哪里看出,本官是个婆娘的?” 朱三华在万家寨已经有几年了,自然是认得文江的。他听到文江的声音,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今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虽是如此,他仍旧嘴硬:“倒是好久不见文大人了,怎的,你自己的兵被我们万家寨杀了个干净,就来找个婆娘借兵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绞杀 文江听了那朱三华的话,脸上不过淡淡的一笑,冷声说道:“你莫要只耍些嘴皮子功夫了,今儿我就要亲手割了你的人头,去祭奠我战死的弟兄们。”他说罢,便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喝一声:“弟兄们,咱们今日就替天行道,将这波山匪杀个干净!” 随着文江话音落下,一众兵将也各自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大声呼喊着自那山丘之上俯冲了下来。 朱三华也暴喝一声,掏出腰后别着的马刀,对着身旁的这百余名山匪喊道:“今日咱们也拼了,就算不能活着回去,这许多官兵,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一众匪贼听了朱三华的话,也强打起气势,各自掏了武器出来。 可惜朱三华这手下百十余人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就被早有准备的新兵们绞杀了个干净。 战后,文江骑在马上,小心的擦拭着刀身上的鲜血,转头对身边的一名将领道:“也不知道其他几人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那将领嘿嘿笑了两声,回道:“大人放心,咱们已经留了活口回去那山匪窝子里报信儿了,只要那波山匪敢下山,秦将军必然会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文江闻言侧过头,看了那将领一眼,笑道:“你倒是颇为信任那个秦百户。” 那将领挠了挠头,说道:“小的不过是觉得,秦百户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必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文江上下打量了那将领两眼,见他笑得朴实,这才收回了眼神,转了话题道:“那个姓朱的锦衣卫去做什么了?” 那将领闻言四下张望了一番,的确没有见到朱双的身影,这才开口回道:“方才朱大人说要去送一送那逃回去的山匪,这会儿应该回来了罢。” “送一送?”文江不由得嗤笑一声,“他倒是细心。” 那将领似是没有听出文江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应和道:“的确,朱大人说怕那贼匪半路逃了,或是被不知内情的人杀了,这才悄悄跟上去的。” 文江不再答话,扫视了一眼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战场,这才打马转了个身,向着山丘缓缓走了过去。 这边文江大开杀戒,除掉了万家寨的四当家以及他手下百十余匪贼,倒也算是收获颇丰。 新兵们这是第一次出战,便就如此轻易的大获全胜,欢欣雀跃之余,倒还有点意犹未尽。 而另一边的万家寨则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那个逃跑的小贼顺利的逃回了万家寨。山脚下望风守卫的人见到他浑身是血的回来,惊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缘由。 那小贼磕磕巴巴的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守卫的人大惊失色,立刻往山上狂奔,回去报信了。 万有成自朱三华走后,这右眼便跳个不停,搅得他心烦意乱。这会儿正拉了杨庆在大堂中说话,便听到有人哭喊着向这边跑过来。 万有成与杨庆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向着大堂外走了出去。 二人刚走到大堂门口,便见到一个汉子脚步踉跄,面色仓皇的跑到他面前,大声说道:“大当家,不好了,四当家在去张家镇的路上遇到了官兵的埋伏,全都,全都......” 万有成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提了那汉子的衣领,厉声喝道:“全都如何了?!” 那汉子被他这么一阵,立刻吓得浑身颤抖,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的小声说道:“......全都死了。” 万有成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立当场,手上力气一松,便任由那汉子摔在了地上。 一旁的杨庆也是诧异万分,上前两步追问道:“这消息可确实?” 那汉子摔在地上猛的咳了好一阵,这才缓过气儿来,低声回道:“确实,是跟四当家一同去的阿九逃回来说的。” “那阿九现在何处?”万有成回过神来,面色阴沉,声音冰冷,“将他给我带过来。” 那汉子闻言,回手指着山下的位置,说道:“那阿九身受重伤,几个弟兄正抬着他上山来,想是有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万有成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回了大堂之中。 他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拿了手边的茶盏想要喝口茶,还未等送到嘴边,却又将那茶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当的一声脆响,那茶盏立时便四分五裂。 杨庆走进大堂,便见到万有成一脸怒色,虎目圆睁,额角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暴起。 他长叹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低声劝道:“大哥您可千万要冷静。” 万有成听到他劝,心中的怒意更是翻滚不休,又是抬手拿了一旁的杯盏扔了出去。 杨庆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他脸上的怒色微敛,这才上前两步,说道:“大哥,当务之急,是我们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万有成摔了几个茶杯,心中的怒意总算是稍稍散了一些。他颓然的倒在太师椅上,抬手扶额,声音悲戚:“我若是能拦着老四,怕是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我为什么不拦着他一些呢。” 杨庆知道,老四朱三华自幼便跟着万有成,二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是在他们看来,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更像是父子一般。 他站在万有成身侧,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劝慰道:“这也怪不得你,那老四一早就嚷嚷着去抢了那张家,你就是拦下他这一回,他总也要寻个机会偷跑出去的。”杨庆说罢,转头看向大堂外。 三四个汉子驾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缓缓的向这边走了过来,杨庆眯眼看了那血葫芦一般的阿九一眼,这才冷冷的开口说道:“大哥,咱们与其在这里内疚自责,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给老四报这个仇!” 万有成闻言也猛的抬起头来。他双目赤红,面色阴狠,双拳紧握,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冷声说道:“今日此仇,我万有成必定要向那姓秦的婆娘千百倍的讨回来!”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 轻敌 而此时的秦媛则是带兵驻扎在了崆峒山以北,距离赣州府城七八里远的地方。 她现在是孤身一人带了两千余人,其他几人也分别带了几千兵将驻扎在崆峒山的几个方向,隐隐对这崆峒山唯一一个出路形成了一个围合之势。 秦媛坐在营帐之中,听一个小兵来传信说文江那边一举得胜,将万家寨的四当家斩于马下,百十余匪贼全部绞杀。 秦媛含笑点了点头,挥手让那小兵退了出去,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端坐着的卫风,低声问道:“你当真不回京城?” 卫风嘴角微微抽了抽,若是大小姐身边有几个心腹之人护着,他尚能放心离开。如今这新兵营兵分四路,康镇随着骆知行一路去了西侧,其他两侧分别由文江大人和陆千户带领。所以,大小姐如今是孤身一人领着这两千兵众,叫他如何能放心离开。 若是他就这般走了,小姐没什么事还好,当真出了什么事,主子定能活剥了他的皮。 思及此,卫风缓缓摇了摇头,坚定的回道:“京中有逐海在,还有何冲几人在,属下不回去也没什么打紧。”他说罢偷偷觑了秦媛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小姐如今身边无人,属下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就此离开的。” 秦媛自是知道这卫风的性子,更是知道他担心些什么,所以也不再多劝,只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就随你罢,不过,”她看向卫风,眼神中带着几分警告,“你留在这里,就要服从我的军令,若是你碍手碍脚的误了我的事,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卫风被秦媛那冰冷的眼神震得一惊,立刻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 秦媛这才收回眼神,继续看着着崆峒山附近的地形舆图发呆。 几日前,秦媛与陆其重一同商定了如今的作战方案,便是假意撤退,引君入翁。 她以为,自己这万余兵力在这崆峒山下守了半月有余,这山中的匪贼无法下山抢钱夺粮,怕是支撑不了太久,他们一旦收兵,匪贼必然要下山大肆打劫一番,这也便是他们的机会了。 只是秦媛没有想到,这些匪贼竟是如此沉得住气,他们在这四处埋伏了两日,竟只有这四当家领了百十余人下山,实在是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文江那边为了引蛇出洞,竟也故意放了人回去报信,想要引得那万有成出山报仇,只是听方才那来报信的小兵话中的意思,文江这一计怕是已经被对方识破了。 秦媛略有几分苦恼的揉了揉额角,自嘲的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太过轻敌了,原以为不过是窝子山匪,除了舞刀弄枪也不会什么兵法战术,如今却是被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 她手指微微用力,额角便传来轻微的痛感,这痛感倒是叫她稍稍镇定了几分。 秦媛再次收敛思绪,将视线移向那舆图之上,仔仔细细的看着着崆峒山四周的环境来。 若是那山匪不出山,领兵攻山怕就是无法避免了。 这崆峒山地势险要,东侧为赣江,江水湍急,想要渡河没有水军那种稳固的舰船是不行的,所以此路为死路。再看南侧,南侧地势更是险要,那山寨就建在南侧一处断崖之上,怕是只有飞鸟能够翻越过去。西侧与其他山脉相连,密林之中人迹罕至,危险重重,若是不熟悉路径的人贸然进去,怕是有去无回。 这下山之路,只余北侧,他们几人正是兵分四路将这北侧的下山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如今看来,单是如此,怕还是难以将这窝狡猾的山匪绞杀个干净。 秦媛低低的叹了口气,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名小兵的通禀声:“将军,康将军过来了。” 康镇?秦媛有些疑惑,他怎的这个时候跑回来了?她又低头看了那舆图两眼,这才扬声说道:“请他进来。” 随着话音落下,康镇便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秦媛看了他两眼,这才疑惑的问道:“你这个时候跑回来作甚?” 康镇对着一旁的卫风拱了拱手,这才在秦媛对面坐了,低声说道:“我和骆知行在西侧的夹子岭守了两日,见没有人下山,骆知行便自己悄悄摸上了山,想要探一探这群山匪的深浅。” 他说着顿了一顿,低头看向那展开的舆图,伸出手指,在上面一点,说道:“他从西北侧一路向南,沿路发现这万家寨的布防竟是十分的合理有序。”他说着,又在那舆图上点了几处,这几处便是北侧几条下山之路,“这几处都设有暗哨,每岗两到三人,一旦有大批人马上山,这几处立刻便会察觉。” 他说完,手指又再次滑动,这次则是停留在那南侧的断崖处:“骆知行上次便是在这里吃的亏,他这次又特意去看了看,说是这断崖下倒是没有人守着,那日,怕是专门为了等着他的。”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康镇继续说。康镇抬手离开那舆图,说道:“还有一事,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应该告诉你。” 秦媛微微挑了眉,问道:“何事?” 康镇略沉吟了片刻,又看了一旁的卫风一眼,这才开口说道:“骆知行收到了你那位太公的传信。” 秦媛一愣,追问道:“太公有什么吩咐?” 康镇神色复杂的看着秦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这件事不过是我偶然间看到的,那个送信的少年应该就是那个叫做阿昌的,我才会推测是你那太公传来的信。”他说着,顿了一顿,这才看向秦媛,继续说道:“我与骆知行的关系如何,你也知晓,他既然没有主动告诉我,那我又怎么会去追问。” 秦媛话一出口便也发觉到自己失言,她抿了抿唇,这才说道:“那你来见我,骆大哥可知道?” 康镇点了点头,说道:“他从崆峒山回来,与我说了这些事情,便叫我来告诉你,”他说着,抬眸看了秦媛一眼,“但是关于那信的事情,他倒是只字未提。”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吴尤 果然如同秦媛所想,又过了两日,那崆峒山上的山匪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平静的非同寻常,好似前一段被杀的那朱三华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秦媛微微皱了眉,康镇那日与她说完山寨中的布置,便又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 她站在大营外,仰头望着面前的山峰。 如今已经进了腊月,即使赣州地处南境,这个节气里也是有了些许的寒意。远远看着崆峒山上,树木不再葱茏,落叶遍地,倒是生出了几分萧瑟之感来。 秦媛就这么望着远处的崆峒山,心中略感惆怅。 不过是几千的山匪贼寇,就将自己为难成如此模样,自己果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秦媛正兀自望着远处那山发呆,却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她转身回望,便看到一队衙差打扮的官兵正骑马向着大营的方向急奔而来。 营中的新兵听到动静,纷纷出了营帐,向那队骑兵看去。秦媛也收敛了神色,大步向前走去。 那队骑兵到得大营近前,便有一个领队模样的人纵身跃下马背,向着迎面走来的秦媛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秦百户大人。” 秦媛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确定自己并未在赣州府衙中见过此人,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那人又开了口:“卑职乃是湖西道按察副史温大人府中护卫,奉大人之命,特来向秦百户大人询问一些事情。”他说着便自腰上解下一块腰牌,双手递给秦媛。 秦媛听面前这人说是温琮身侧的人,便伸手接了腰牌,仔细的看了看,复又抬头看了这护卫两眼,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温大人所指何事?” 那护卫四处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秦媛也看了看四周好奇的兵士们,这才抬手一让,说道:“还请这位......”秦媛一顿,这才意识到方才这人并未自报姓名。 那护卫连忙拱手说道:“小人吴尤,见过百户大人。” 秦媛这才继续开口说道:“那边请吴护卫帐中说话吧。” 二人进了秦媛的营帐,卫风端了茶来,便大剌剌的站在秦媛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吴尤。 吴尤抬头看了卫风一眼,见秦媛丝毫没有让卫风退出去的意思,这才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大人得知百户大人在军中抓出了许多匪贼的细作,并且还将潜伏在赣州府多年的郑武寻了出来,大人心中甚慰,这才命小人前来,想要向大人询问一些细节。” 秦媛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神色,淡淡笑道:“大人已经得知郑同知乃是山匪同伙这件事了?” 吴尤并未察觉出秦媛这话中的含义,咧嘴笑道:“自是知道了,大人虽然身在吉安府中,却是对百户大人这边的事情异常关切,更是时常与巡抚大人有着书信往来,所以对于这军营中的事情,我们大人也算是颇为了解了。” “温大人有心。”秦媛掀了掀唇角,低声说道:“不知大人还有些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秦某定然知无不言。” 吴尤闻言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向秦媛拱了拱手,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多谢秦大人体谅。”他顿了一顿,“不知百户大人在这军中抓出了多少细作,又是如何探听出那郑武也是山匪同伙的,那供出郑武的匪贼可还说了旁的什么人?” 吴尤一口气问了三四个问题,然后便抿了抿唇,看着秦媛说道:“还请百户大人代为解惑,小人也好回去复命。” 秦媛似笑非笑的望了面前的吴尤一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吴护卫,温大人可让你带了手书来?” 吴尤一愣,似是没有想到秦媛会有此一问,讷讷的开口说道:“大人说,怕书信会被旁人夺了去,倒不如口口相传来的稳妥。” 秦媛也不开口反驳,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的人。吴尤看着秦媛的表情,心中没来由的一冷,下意识的抬高声音说道:“秦百户,您莫不是认为卑职说谎吧。” 秦媛仍旧盯着面前的人,直到那人被她看得面红耳赤,怒意上涨,她这才长叹了一声,语气中满含无奈的说道:“倒不是我信不过吴护卫,而是这崆峒山上的山匪实在是太过神通广大,竟能将手伸到那赣州府的府衙中去,竟还能买通朝廷官员,秦某实在是无法,只得步步谨慎,还请吴护卫谅解。” 吴尤闻言,面上怒意稍退,语气却还是十分生硬:“卑职能够理解大人,但是卑职也不过是遵命行事,还请大人也理解卑职。” 秦媛闻言又是低笑了两声,略抬了抬手,卫风立刻飞扑过去。吴尤并无防备,所以瞬间便被卫风制住,压在了地上。 吴尤面上怒意更甚,声音也抬高了许多,他大声喝道:“秦百户这是什么意思,卑职不过是替温大人来询问您几句话,您这么做,可是对温大人有何不满?” 秦媛缓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吴尤身前,蹲下身,低声回道:“吴护卫莫要慌张,秦某方才就已经说了,这山匪实在是太过狡诈,秦某不得不小心谨慎些。”她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声音愈加冰冷,“我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官场中的规矩。”她冷冷的注视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的人,“我还从未听说过,府中一个小小的护卫竟能够代替朝廷四品大员向他人问话了。” 吴尤被摁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他不知道秦媛为何会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他挣扎了两下,却没有任何作用,只得认命的卸了力气,低声说道:“百户大人明鉴,小人的确只是奉了温大人的命令前来询问详情的。”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小人哪里知道这许多规矩,大人安排小人前来,小人便来了,并未提什么手书之事啊,还请百户大人明鉴啊。” 秦媛闻言却不为所动,淡淡的对卫风说道:“将他带下去,连同那几个随他一同来的人,全部严加看管起来,不得有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攻山 卫风将人带了出去,秦媛仍旧坐在帐中,不多时,便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慌乱之声。不过片刻,便又安静了下来,应是将那一队所谓的护卫全部关押了起来。 秦媛微微揉了揉额角,仔细想着方才那护卫的话。那护卫虽然话里看似漏洞百出,但是神色倒也不似作伪,如今这种状况,秦媛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更何况郑武就是赣州府衙中的细作此事,陆其重是偷偷派了人向萧晚禀告了此事,应是没有旁人知晓才是。 她正皱着眉思索着,却见卫风掀帘走了进来,躬身向她说道:“那几人已经全部捆了起来,属下派了十几个人看管着,应该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了,又陷入了沉思。 如今这崆峒山中的山匪丝毫没有动静,应是已经彻底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可是兵营之中的细作已经被她揪了个干净,又是哪里出了纰漏,将他们的行踪暴露了出去呢? 秦媛微微皱眉,又想起了宋六。如今看来,这宋六的死的确是另有隐情的,恐怕自己当初所想的方向是没错的,这官府之中,还有其他山匪的同伙在。 会是温琮么? 秦媛想起方才吴尤的话,又想起温琮那一派温和的模样,不禁微微皱了眉。 在吉安的时候,秦媛与这位按察副史也有过几次接触。这位温大人倒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为人也非常的和善。她偶尔与新兵们聊起这位温大人,众人对温琮的评价也十分的高,无不夸赞这位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样一个人,会是山匪的同伙? 秦媛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乱,她烦躁的揉了揉额角,叹道:“我原以为不过是上山剿个匪,杀个人,却不想,这匪身后竟还有这么多的麻烦。” 卫风听到秦媛的话,也是苦笑一声,想要开口安慰一二,却又听秦媛叹道:“不过也是,若真是普通的匪贼,又怎么会盘踞在这崆峒山这么多年,官府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也不知究竟是没有办法,还是不愿有办法。” 卫风听她说到这,立刻抿紧了嘴。秦媛本就是有感而发,牢骚两句而已,也不盼着卫风真的能说出些什么来,她再次长叹了一声,这才转头看向卫风,说道:“你可知道其他几位将军的埋伏之所?” 卫风想了想,说道:“倒是知道大致的方向,小姐可有事吩咐属下去做?” 秦媛点头,又看了看面前的舆图,沉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这才开口说道:“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带着我的手书往各个将军处走上一趟吧。” 卫风立刻躬身应是,待到秦媛将信写好,这才拿了信,快步走了出去。 这边康镇从秦媛处回来,想要跟骆知行打声招呼,却发现四处遍寻不着此人。康镇心中生了几分不详,忙拉了一旁的小兵问道:“骆将军去了哪里?” 那小兵一脸茫然,低声回问道:“将军难道不在帐中么?”他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小的也确实有一日没有见过骆将军出帐了。” 康镇心中不安更甚,他摆了摆手,叫他小兵退了下去,这才又转身进了营帐。 驻扎在此处,他与骆知行同住一个帐中,此刻帐中却是空空如也,没有半点人气。康镇走到骆知行的榻前仔细搜寻了一番,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骆知行没有知会旁人,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军营。康镇有些泄气的坐在软塌之上,仔细想着他离开之前骆知行的言行举止,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此说来,他如此不告而别,定是与那封传信有关了。 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事情,竟然能叫他撇下这两千将士径自离开? 康镇不敢轻举妄动,他不敢离了军营,更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 这个混蛋! 康镇恼怒的垂着床榻,咬牙切齿的暗暗骂道,若是你还敢回来,我定要你好看! 而另一边的文江则更加烦躁。 那送信的山贼是放了回去,可是这回去都有两日了,怎的还不见其他山贼寻来?莫不是自己埋伏在此,被那群贼寇给知道了不成? 他想要领人攻上山去,但又想到来此之前陆丙那家伙的话,只得按捺住性子,继续窝在山沟里等着。 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便有小兵探出头去看,只见一骑快马自北向此处而来。 那马行到近处嘶鸣一声,似是骑马人勒住了缰绳。更多的将士探出头去看,却见那骑在马上之人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刀,正四处张望着,似是在寻找些什么。 有小兵仔细看了那人的脸,低低的惊呼出声,对身旁的将领说道:“那人我识得,就是前段时日来寻秦将军的那个护卫,那个自称是国公府护卫的人!” 那将领听了微微皱了眉,又向那人看去,倒确实是有几分眼熟。 不过这几句话的工夫,那人似是发现了他们,竟向着他们藏身的地方行了过来。 卫风仰头四看,这倒确实是个埋伏的好地方,道路旁边便就是不高的山丘,据舆图上所画,这山丘后面恐怕就是那位文大人扎营的地方了。 他翻身下了马,牵着马便顺着缓坡慢慢的向山丘上行去。还未走几步,便见到一个身着锦衣卫服饰的青年向他走了过来。 朱双在陆其重身旁多年,自是认识卫风的。他缓缓走上前,对着卫风行了一礼,说道:“想不到在此能见到卫护卫,实在是巧。” 卫风却不接朱双此话,只向他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是奉了秦百户的令,特来拜见文江文大人的。” 文江倒是并不认识卫风,不过听他说是秦媛派他来的,倒也没有过多怀疑,接了信便看。 卫风估摸着文江看得差不多了,这才笑着开口说道:“秦百户的意思,想必大人也清楚了,如今这引蛇出洞怕是行不通了,万余新兵日日守在这崆峒山下怕是也没什么收获,倒不如一举发兵,攻上崆峒山。” “不知大人意向如何?”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争执 文江听了卫风的话,再次将手中的信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开口问道:“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卫风对于文江的身份有几分了解,所以也便没有瞒他,径直将温琮派来护卫向秦媛问话的事情粗略的讲了一遍。 文江听了之后,微微皱了眉,再次望向卫风,低声询问道:“那秦百户可说了,该如何攻山?” 卫风向着文江再次拱了拱手,这才恭敬的回道:“百户大人说,她毕竟年轻比不得大人您经验丰富,所以才想先问了大人,再做定夺。” 文江沉吟片刻,又继续问道:“那陆千户对此事是个什么看法?” “陆千户尚不知晓此事。”卫风回道:“在下接下来便要去往陆千户处。” 文江微微颔首,转头对一旁站着的朱双说道:“你带领着两千将士,立刻北上与秦百户汇合,我与卫风一同去寻陆千户。” 朱双微微一愣,问道:“那咱们就不再此处埋伏了?” 文江颔首:“我们在此已经等了两日,这些山匪都没有来,怕是真的已经收到了消息,不回来了。”他将手中的信折好,收进袖袋之中,“倒不如像秦百户所说,集合兵力,想办法攻上山去。” 朱双应了一声,立刻回身去传令了。文江却是抬手向着卫风一让,说道:“我们也快些出发罢。”说罢,便越过卫风径直向外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卫风便跟着文江到了陆其重扎营的位置。 陆其重见到二人一同前来,颇有些意外,文江见他一脸疑惑,便率先开口将秦媛的意思说了个大概。 陆其重听后,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卫风赶忙上前两步,将秦媛的书信递了过去。 陆其重拆了信,匆匆扫了几眼,这才抬头望向卫风,低声问道:“秦百户可说了怀疑谁是细作么?” 卫风摇头:“并未。”他想了想,又开口继续说道:“不过,当下最为可疑的就是这位按察副史温琮温大人了。” 陆其重闻言微微颔首,又转向一旁的文江:“此事你如何看?” “我已经让你那个手下的朱双带兵与秦百户汇合了。”文江沉声回道:“这会儿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陆其重仍旧眉头紧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如今敌我双方不明,贸然攻山怕是不妥,如何行事,最好还是拍了斥候探过之后,再行商议。” 文江闻言若有所思的回道:“我知道你这话有理,只是如今新兵在这崆峒山下已经逗留了半月之久,眼见得年节将至,若是不在年关之前解决了这窝匪贼,怕是这新兵的气势会一落千丈,剿匪之事会更加艰难。” 陆其重沉默不语,又听文江继续说道:“我倒是颇为赞同秦百户的观点,倒不如一鼓作气攻上崆峒山,将这群贼匪杀个干净。” “攻山哪里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陆其重颇有些无奈的看着文江:“文大人也是战场上的老人了,怎的还是如同少年人一般毛躁冒进?” 文江闻言脸涨得通红,张口想要反驳什么,又回头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卫风,这才低声说道:“那陆千户的意思是,咱们就这般干等着?” 陆其重叹了口气,语气更加的无奈:“攻山是大事,我等还需从长计议。”他转向卫风,神色郑重:“倒不如让大军在此等候,我与二位一起去同秦百户商议此事。” 卫风拱手应了,心中却是颇为奇怪,大小姐分明是这陆千户的属下,可为何这陆其重看起来却是十分尊重大小姐。 心中虽是如此想着,卫风却并未有多问一个字。他回头望向文江,更是惊奇的发现,文江对于陆其重似是也十分信服,这会儿竟也是一脸赞同之色。 时间紧迫,不等卫风再细想些什么,陆其重便对着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三人骑了马往最后一处去了。 康镇在大营之中等了大半日,直到月上中天,骆知行才悄悄的掀了帐帘进来。 康镇端坐在长榻之上,见他回来,便冷冷的问道:“骆将军终于舍得回来了?” 骆知行本就提着心,被他这一句话惊了一跳,手中的扇子瞬间展开做出防御的姿势。 康镇身形未动,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怎的,骆将军这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不成,竟是防备康某到了这个地步?” 骆知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不妥,连忙收了扇子,以手拂胸道:“这深更半夜,你不睡觉,直愣愣的坐在那边干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刺客等在这里了。” 康镇不理会他这故作姿态的模样,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抬头仰视着高出他一头的男人,声音冰冷的一字一句道:“骆将军你可知你触犯了军令?” 骆知行面色一僵,眼神来回飘了飘,这才讪讪的笑道:“额,我这也是事出有因,事急从权,你可不要跟你家主子胡乱说话。” 康镇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冷硬:“事急从权,军无主将,若是敌军来袭,岂不是要白白葬送了几千将士的性命!”他双眼直视着骆知行,眸中满是怒意,“如此后果,可是骆将军你能担得起的!” 骆知行虽是心虚,可是如此被一个半大的孩子责难,面上却是挂不住的。他沉了脸,声音也冷了几分:“我如此做自是有我的道理,况且这军中并无大事发生,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康镇见他冷了脸色,怒极反笑,摇了摇头,叹道:“好好好,骆将军之事,我这一介小小家奴自是无权过问的,还请将军莫怪小的多管闲事!” 说罢,康镇便一甩袖子,转身回了自己的榻上,翻身向内,不再理会身后的人。 骆知行见他走了,倒是来了几分劲头,上前两步说道:“秦媛重视你,你与她如何说话,我管不着。但是,我骆知行的事情,尚且轮不到你一个家生奴才来责问!” 骆知行以为康镇会起身与自己理论,等了半晌却见榻上那人没有半点声息。他瞬间便觉得没了意思,气呼呼的转了身,冷哼了一声躺在榻上。 第二百六十七章 商议 骆知行很快便觉察到了康镇的变化。 自那日之后,康镇再没有正视过他,每每见面也再没有以前的冷言冷语。 骆知行以为康镇是生了自己的气,心里还颇不以为然,想着这么个丁点大的小东西,气性倒是不小,居然还跟自己置起气来了。 可是一连两日,康镇见到自己都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神色间也再不见过往那显而易见的嫌恶之色,而是一种平静,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这倒是让骆知行不安了。 往日里这个小家伙与自己针锋相对,嘴毒又刻薄,总是把自己气得想要好好修理他一番。可是那个样子的他,倒也是更加生动鲜活一些。 想到这里,骆知行又回头看了眼正面无表情吃饭的康镇,不由的低叹一声,缴械投降:“我说,你莫要再摆这副样子给我看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消受不起了。” 对面的康镇默默的将饭菜咽下,这才放了碗筷垂眸回道:“骆将军说得哪里话,以往是小人做的不对,还请骆将军原谅。” 骆知行听了他这么说话,不由得无名火起。他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怒道:“你这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对面的康镇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抿了唇,却没有开口说话。 骆知行看他这样子更是恼怒了几分,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帐外传来一个小兵的声音:“将军,陆千户、文大人过来了。” 帐内的二人皆是一愣,再也没有纠缠方才那点子事情,纷纷站起身向外走去。 二人出了营帐便看到陆其重三人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几人分别见了礼,卫风才率先开口,将秦媛那边的事情再次说了一遍,骆知行这才算是明白了这几人的来意。 几人没有再耽误工夫,交代了几句便纷纷上了马,往秦媛所在的营帐而去。 秦媛坐在营帐之中,双目微阖,脑子里还在默默的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将那吴尤几人看管了起来,已经过了两日,吉安那边却是没有任何动静,莫不是自己想错了方向不成? 若是这吴尤真是温琮派来的,两日未归,这位按察副史大人真能如此沉得住气? 秦媛脑中纷乱不堪,她总觉得自己似是漏了些什么,或者是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尚未查到的。 她又细细的将整个事情想了一遍,这才发现,似乎有一个人,被她忽略了。 那宋六曾说过,万家寨上有四位当家,这三当家与四当家都是自幼便跟着万有成的,唯独这位二当家裴琅,似是近几年才出现的。 在宋六描述中,这位裴二当家,似是一位落了第的秀才,看起来与这万家寨的山匪们格格不入,但是万有成却对这位二当家十分信重。 秦媛最初听到裴琅这么个人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她以为这个裴琅能够落草为寇,大抵也是那种郁郁不得志,却又愤世嫉俗的读书人罢了。可是如今新兵剿匪一事阻碍重重,现下更是进入了僵局,倒叫她不得不留意每一个细节了。 秦媛这边还在兀自想着事情,却听门外守着的小兵扬声禀道:“大人,文大人、陆千户来了。” 秦媛一惊,竟是都回来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还未等走出营帐,却见帐帘一动,陆其重等人便鱼贯走了进来。 秦媛向着文江、陆其重二人行了礼,这才问道:“二位大人怎的亲自过来了。” 陆其重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文江察觉,立刻笑着回道:“攻山乃是大事,我们合计半晌,觉得此事还是我们几人共同商议一番才更加稳妥。” 秦媛颔首:“卑职无能,竟是又让这山上的匪贼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 文江微微摆了摆手,叹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秦百户不必如此自责,若说起来,文某才是真的无能,”他说着似是想到什么,缓缓摇了摇头,“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来商讨一下攻山的事宜吧。” 众人知道文江这是想到了之前的失利,也都是沉默不语,一时间帐内的气氛便生了几分沉闷。 文江见众人皆是垂眸不语,便随意的坐在了毡毯上,笑道:“你们也快些坐下,如今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尽快做出决策的好。” 几人这才纷纷落了座,陆其重看着那案几上的舆图,沉声问道:“这两日可还有什么人来这里?” 秦媛摇了摇头:“我适才也在想这件事情,”她环视一眼众人,这才回道:“我将那几个护卫一并扣押在了军中,可是这两日过去,竟是没有半点动静。” 陆其重沉默了片刻,有继续问道:“你可审问过他们了?” 秦媛更是摇头:“我之前倒是问了他们一些,他们都说是温大人派来的,旁的一概不知。”她无奈的低笑了两声:“如今这事情尚未清楚,我又哪里敢真的对这几个人动刑呢?” 陆其重闻言微微皱了眉:“那关于攻山的事宜,你可有了什么计划?” 秦媛闻言,转头看向一旁的骆知行,低声说道:“若是想要攻山,我们可以先让骆大哥进山探上一探。” 几人闻言,便纷纷转头看向骆知行。骆知行本还在纠结康镇的事情,哪里听到秦媛说了什么,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这才一脸茫然的问道:“怎么了?” 秦媛无奈的叹了一声,望向骆知行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责备之意:“我说,要你一人先行进入崆峒山去查探一番。” “我?”骆知行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前两日倒是进山探过一遍,这山中的防卫可以算是比较严密了。如果我们要大肆举兵攻山,怕是还要仔仔细细的将这崆峒山探查一遍才行。” “毕竟这山中树木繁多,路况复杂,若是着了这山中匪贼的道,我们怕是凶多吉少。” 几人闻言觉得有理,纷纷点头赞同。 文江沉默了片刻,也开口说道:“我也是进过那崆峒山的,这山中的情况我也是了解一些的。”他说着,抬头看了几人一眼,“我随这位骆将军一同进去查探。” 第二百六十八章 秦升 几人议定,便不再耽误工夫,骆知行文江二人径直出了营帐,往崆峒山去了。 陆其重见他二人离开,欲开口说些什么,又转头看了看守在秦媛身旁的卫风,抿了抿唇这才说道:“秦百户可还有其他的发现?” 秦媛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们尚未发现的,可究竟是什么,还要等到骆大哥他们回来再说。” 陆其重颔首,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问道:“这两日,那温琮可有什么反应?” “没有。”秦媛摇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棘手,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营帐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秦媛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罢了,如今先不想这么多了,还是先将这崆峒山拿下,叫众将士们过个好年罢。” 几人在帐中枯坐了一夜,待到天光熹微的时候,骆知行、文江二人才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他二人一进营帐,便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咕嘟咕嘟两口喝了个干净。 骆知行将那茶壶扔到一旁,这才一抹嘴在毡毯上坐了下来,叹道:“这崆峒山上的真是一窝子土匪?不是哪个营子里出来的兵?” 秦媛听他如此说话,心中一凛,立刻转头望向了一旁的文江。 文江放下茶杯,也盘膝在毡毯上坐了下来,看到几人皆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这才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崆峒山的布防十分严密,从山脚下到半山腰的寨子里,可谓是五十步一岗,百步一哨,怕是我们大军方到山脚下,那寨子里的人便都已经知道消息了。” “可还探到旁的?”陆其重沉声问道:“那山寨中可有旁的逃跑线路?” “寨子选的位置好,背靠着断崖,”骆知行接口说道:“那断崖高有数十丈,根本无法进出,所以我与文大人又去看了那西侧的密林。” “那密林通往山脉深处,躲藏一时倒是可以,但是走的深了,怕是会迷困其中。” 秦媛沉默,其实这些事情她都是已经知道的,再次让骆知行去查看,也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罢了。 她看向骆知行,低声问道:“这山下的防卫与你前几日所见可有不同?” 骆知行点头:“自是大不相同,前两日我独自进去,也不过山脚下设有岗哨,如今再去,那岗哨竟是密密麻麻,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他说着指了指文江,“若不是我二人腿脚利索,怕是就会被那些山匪发现了。” “也就是说,想要偷袭,怕是也很难实现。”秦媛闻言若有所思。 文江垂眸看着桌案上的舆图,伸出手在崆峒山外延画了半圈,说道:“想必是这些山匪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作了,将这北面下山的路竟是防了个严严实实,想要悄无声息的潜入,怕是不太可能。” 他说完环视了众人一眼,叹道:“硬闯万家寨,怕是对我们没有丝毫的好处。” 几人皆是沉默,秦媛盯着那舆图看了半晌,沉声说道:“骆大哥可曾潜到寨子里头去看了?” 骆知行一噎,侧头看了看文江,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没有你的令,我哪里敢......” 秦媛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笑道:“你那性子我还不清楚,你直说便是了。” 骆知行这才长舒了口气,说道:“我与文大人分头查看东西两侧的时候,我确实去那万家寨看了几眼。”他默默的思索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这寨子倒也确实不算太小,正当中还有一个颇为平整的校场,寨子里也有山匪来回巡视,不过比起山脚下,守卫要松懈许多。” “我上去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因为他穿着长衫十分的显眼,所以我多留意了几分。”骆知行微微蹙眉,似是在回忆,“那书生当时正与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偶尔能听到什么同知,什么大人之类的。” 骆知行说着,略有几分懊恼的摇了摇头:“距离实在是太远,加上光线昏暗,我也着实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不过,”他神色一凛,“与那书生说话之人,身手十分了得,我自诩潜伏功夫了得,却仍旧被他察觉到了端倪。”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秦媛更是扬声追问道:“你被发现了?可惊动了旁人?与那人交手了?” 骆知行轻轻的摆了摆手,说道:“你莫要慌张,那人不过是怀疑,并未过来查看,而且,我觉得,”他顿了顿,“这两人似乎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那男子察觉到我之后,便匆匆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秦媛微微蹙了眉,低声喃喃道:“那书生,恐怕就是万家寨的二当家,裴琅了。”她说着,眉头皱得更深,“他这是在跟谁传递消息呢?” 骆知行摇头:“那我便不知了。” 陆其重却接口说道:“如今看来,山中这些贼匪确实是对我们的行军计划了若指掌了。”他转向秦媛,“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媛还未说话,便听到外面守卫的小兵扬声禀道:“各位大人,营外来了一队骑兵,自称是赣州府衙的人,您几位要不要去看一看?” 帐内几人对视了一眼,秦媛这才开口应道:“稍后,这就来。” 她理了理衣襟,站起身来,望向陆其重与文江二人,说道:“二位大人可要一起出去看看?” 文江立刻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袍角,说道:“走,去看看是哪位大人派来的人。” 陆其重也微微颔首,几人便出了营帐往大营外走去。 营外,一行人牵着马,正与守卫的小兵说着什么,那为首的一人抬头见到几人,立刻笑了开来。 这人秦媛是见过的,正是他们来赣州第一日遇到的那名捕快,秦升。 秦升待到几人走近,立刻上前两步向众人行了一礼,笑道:“卑职见过诸位大人。” 秦媛含笑还礼:“秦捕快别来无恙。” “劳百户大人惦念,一切都好。” 秦媛回头看了另外两位大人一眼,见他二人皆是一副高冷的模样,只得再次开口询问:“不知秦捕快到我新兵大营有何贵干?” 秦升拱手,语气郑重了几分:“卑职是奉了巡抚大人之命,前来带走军中的那几名细作。” 第二百六十九章 回城 秦媛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陆、文二人。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文江这才上前一步,笑道:“那你可带了巡抚大人的手令?” 秦升笑容不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封蜡完好信封,双手捧到文江面前,笑道:“请文大人过目。” 文江略带几分疑惑的将那信封接过,展开略看了几眼,转手将信递给一旁的陆其重,然后笑着对秦升说道:“巡抚大人可还交代了其他事宜?” 秦升略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倒是没有旁的事情。”他说罢,转头看了正在看信的陆其重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不知卑职何时能够将人带走?” 陆其重闻言抬起头来,将信递给了一旁的秦媛,冷声说道:“此事不急。” 秦升微微愣了愣,看了三人一眼,有些疑惑的说道:“那几名细作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倒是没有。”秦媛将信折好,这才抬起头来望向秦升,“不过本官有个疑问,还请秦捕快代为解惑。” 秦升面上似是更加疑惑,对着秦媛拱了拱手,道:“百户大人但说无妨。” “这军中发现细作之事,我等并未向巡抚大人禀报,巡抚大人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秦媛直视着秦升,见他脸上一片迷茫,略微缓和了语气,问道:“这封手令,是巡抚大人亲手交到你手上的么?” 秦升表情仍旧一片懵懂,他愣了半晌这才猛的摇了摇头,说道:“此手令乃是张掣张大人交到卑职手上的,说是巡抚大人的命令。”他说罢,略带几分慌乱的看着几人:“可是这手令有什么不妥?” “手令倒是没什么不妥,不过信中并未提及什么细作之事。”一旁的文江开了口,又问道:“这细作之事也是张大人亲口与你说的?” 秦升点了点头,回道:“张大人说,新兵之中出了细作,留在军中恐会搅乱人心,倒不如一并带回去,细细审问,巡抚大人定也是同意的。”秦升说着,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张大人确实说了,这细作之事,巡抚大人并未提,是他擅作主张。他还说,此事于军营无害,想必几位大人定然能够理解通融的。” 几人听了他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事情似乎更加的混乱了。 秦媛看向陆其重文江二人,沉思了片刻,拱手说道:“如此下去,事情依旧没完没了,倒不如卑职随着这位秦捕快回去,也好与巡抚大人说个清楚明白。” 秦媛与秦升一行人,骑了快马,径直往赣州府城方向而去。 赣州府城距离崆峒山不过半日的路程,几人又是快马而行,不过两个半时辰便就已经到了城门口。 萧晚这个时候正在陪着王恕说话,二人说起这匪患之事,萧晚把玩着那把小壶,口中感慨道:“这郑武畏罪自尽,先生以为这府衙中的细作可全清了?” 王恕举杯轻啜,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那郑武之死,仵作可是查清了,确系自尽而亡么?” 萧晚自是明白王恕担忧的是什么,执壶添了茶,这才颔首回道:“学生亲自看着那仵作验的尸,确系自尽而亡。” 王恕沉默,端起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又再再次将杯盏放下,望向萧晚道:“崆峒山那边这两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并无,”萧晚沉声回道:“不过今日一早,我倒是命人送了信过去。” 王恕抬了抬眼皮,问道:“你派了谁送去的?” 萧晚想了想,这才应道:“我想着旁人或许不可信,这才请了通判张大人派人送了出去。” 王恕点了点头,又问:“我听闻昨日那位湖西道的按察副史温大人来拜见了你。”他瞥了萧晚一眼,“可是说了什么关于崆峒山的事情?” 萧晚微微一愣,继而笑着颔首回道:“先生说的是,昨日那位温大人的确来了赣州府。”萧晚顿了顿,想着昨日那温琮一派温和,举止得体,并不似其他官员一般,见了他便一味地溜须吹捧,倒也生了几分欣赏之意。他望着面前的王恕,笑道:“这温琮倒也是个值得结交的,先生可曾见过此人?” 王恕却只是摇头不语,微抿了唇似是在侧耳倾听。萧晚颇为好奇,转了头看向窗扇外的庭院。 庭院中只站着几名仆从,似是来了什么人,纷纷往门口跑去。 不多时,便见到秦媛跟在那仆从身后,大步走了进来。 王恕眼睛微阖,此时才微微笑了起来,叹道:“小姑娘怕是遇到难事了。” 萧晚不明所以,还想问上两句,却听阿昌隔着帘子禀道:“太公,萧大人,秦百户求见。” 萧晚立刻应道:“快请了秦大人进来。” 秦媛微微向阿昌点头致意,躬身进了内室。 王恕与萧晚皆是坐在软塌之上,秦媛上前两步,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礼,这才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下来。 萧晚见到秦媛,略带着些不解的笑道:“绥华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 秦媛面露苦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二人,这才站起身来,再次躬身行礼道:“卑职无能,出兵半月有余,却仍旧不能拿下崆峒山,请大人责罚。” 萧晚一愣,转头看向一旁不动声色的王恕,心中更加疑惑:“绥华可看到了萧某的手书?” “自是看到了。”秦媛缓缓直起身,望向萧晚,“也正是因为受到了大人的手书,卑职才不得不快马赶回,面见大人。” 萧晚更是不解:“此话何解?” “秦小友先坐下喝口茶,”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恕此事才缓缓开口,“这一路奔波辛苦,先喝口茶,缓一口气,在慢慢说与我们听不迟。” 声音刚落,阿昌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秦媛道了谢,这才再次坐了下来,拿起茶盏匆匆灌了两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王恕眼神慈爱的望着眼前的姑娘,见她将茶盏放下,这才开口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说来与王太公听听。” 第二百七十章 浮出 萧晚听了王恕这一声太公,震惊的望向对面的秦媛。 对面的少女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声太公的含义,面色从容的施了一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卑职不知道大人派人送信的时候说了些什么,那秦捕快见到卑职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将军中的细作全部带回府衙。”秦媛说罢,抬首望着萧晚,一字一顿道:“大人从何得知,我那军中藏了匪贼的细作在的?” 萧晚一愣,惊道:“怎的军营之中竟是也有细作?!” 秦媛这才微微和缓了语气,说道:“因着府衙之中出了细作,怕消息走漏,这些事情便没有与大人说起,今日秦捕快张口便说出了细作之事,卑职这才赶了回来,与大人面谈此事。” 萧晚闻言微皱了眉,低声说道:“我方才还与先生提起此事,说是通判张大人派去的人,”他看向秦媛,“莫不是这张掣有什么......” “现在还不急着下结论。”一旁的王恕缓缓的开了口,目光转向秦媛,温和的笑道:“你如此焦急,可是还遇到了旁的事情?” 秦媛这才开口将在崆峒山所经历的一切细细说给了王恕,末了,才叹了口气说道:“是卑职无能。” 萧晚听后便陷入了沉默,倒是一旁的王恕率先开了口,温声说道:“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秦媛垂头思索了片刻,这才仰头看着面前的二人,沉声说道:“我怀疑,府衙之中仍然有山匪的细作在,若是此人不除,我们怕是仍旧对这崆峒山无能为力。”她说罢,转头望向萧晚,问道:“大人近日一直在这府衙之中,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或是衙中之人接触过什么外人没有?” 萧晚沉吟片刻,这才回道:“自郑武畏罪自尽以后,府中之人出入倒是自由了一些,不过每每出入,还是要例行上报才可。”他手指轻轻敲着案几,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绥华若是怀疑谁,尽管直说便是。”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无奈苦笑:“卑职并不是怀疑谁,而是这线索实在是太少,让人无从查起,所以才想问问大人您可有注意到什么?”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又开口问道:“比如那张掣,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细作此事的。” 萧晚这才想起此事来,猛地拍案而起,便要着人去叫了那张掣过来问话。一旁的王恕却是低咳了两声,说道:“你先莫要着急。” 萧晚面上怒意不减,低哼了一声道:“先生何故拦我,这事情分明就是那张掣搞鬼,我等将他捉来一问便就清楚了。” 王恕缓缓摆了摆手,低叹了一声说道:“你不觉得这事情太过简单了一些吗?”他说罢,挥手示意萧晚坐下说话。萧晚虽是不解,却不敢弗了王恕的意思,微微皱了眉,缓缓又坐了下来。 见萧晚情绪稍稍平和了些,王恕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那张掣不过是一个通判,若是你没有在这个时候派人送信去军营,他又如何能叫人带了那细作回来?” 萧晚一时语塞,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王恕转向秦媛问道:“你说你扣留了那温琮温大人派来的几个护卫,可曾派人去知会了那温大人?” 秦媛摇头:“并未。” 王恕这才有回头看向萧晚,继续问道:“昨日那温琮来寻了你可说起了此事?” 萧晚也是摇头:“并未听他提起。” 王恕低笑两声,状似无意的问道:“你昨日又是为何突然想起要给军营中送信的?” 萧晚被王恕这东一句西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问得有些发懵,茫然的开口答道:“昨日温琮过来,与我说了一些这崆峒山的事情,又接连问我可知晓军营中现在的情况,军营中可需要什么助力,我听他提起,这才想着传信过去,看看可有何需要府衙这边帮衬的地方。”萧晚说着,声音愈发的低了,知道最后一句说完,他才恍然的望向王恕,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先生的意思是,这温琮才是......” 王恕缓缓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二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道:“亏我还觉得你们两个聪慧过人,竟是被旁人牵着鼻子耍弄。” 秦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自小便被这王太公骂蠢,如今早已经习惯了,只涎着脸陪着笑。而另一边的萧晚却是有些赧然,他为官十数载,自年轻时便被人捧着敬着,到了如今这个位置,更是没有人敢再当面说他一句不是了。 被王恕骂上两句他原本也觉得没什么,可是现下秦媛就坐在旁边看着,萧晚顿觉有些下不来台,一时间竟是羞得脖颈通红,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秦媛干笑了两声,这才察觉到萧晚的尴尬,忙咳了两声,说道:“如今那温琮可是还在府衙之中?” 王恕并不接话,而是径直望向萧晚。 萧晚自然直到秦媛这是为自己留了台阶,便向秦媛赶紧的一笑,顺势答道:“昨日他吃过午饭便匆匆离开了,说是府中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也便没有多留他。”他微微顿了顿,想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若是他径直回了吉安,此时必然还在府衙之中。” 秦媛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这才向软榻上端坐的两人行了一礼,说道:“此事我们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卑职以为,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萧晚在一旁也赞同点头:“绥华此言有理,先生以为如何?” 王恕闻言,半眯了眼,抬手端了案几上的杯盏,轻啜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此后之事,有你二人足矣。只是切记,莫要再被皮相迷惑了你们的眼睛。” 萧晚闻言大窘,他的确是因着那温琮形容颇为对他的心思,而对此人失了戒备之心。听闻王恕此话,他连连垂头拱手,口中说着:“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王恕神色仍旧是一片温和,笑着扶了萧晚的手,低声说道:“你们在这赣州拖时日也的确太久了一些,你须得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尽快解决了才是。” 第二百七十一章 良缘 萧晚会意,立刻从榻上起身,向着王恕躬身行了一礼,说道:“那学生就不打扰先生休息,先行告退了。”说罢便回头望向秦媛,示意她同自己一起离开。 秦媛也随着萧晚站起身来,向着王恕行礼,正欲开口告退,却听王恕淡淡的说道:“暮之你先回去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议也不迟。” 萧晚略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秦媛一眼,见秦媛也是面含疑惑,心中便想着,许是先生看中了绥华的聪慧想要多点播几句。思及此,萧晚便含笑道了声是,缓步退了出去。 秦媛见萧晚面色如常的退了出去,心中也是纳闷,沉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开口问道:“太公可是同萧大人说过了我的事情?”要不然萧大人怎会半点迟疑都没有就退了出去? 王恕再次端起杯盏,浅浅的啜了一口,这才轻叹一声说道:“你的事情,我又怎会与旁人说。”他说着,转头望向窗外,萧晚正推了西厢房的隔扇往里去。 王恕收回眼神,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暮之虽是个聪慧过人的,但是性子却着实太过纯善了些,要不然也不会轻易便信了那温琮的话。”他微微笑了两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信任你我,即使心中颇有疑惑,也因为这信任而不过多追问。” 秦媛闻言颔首,恭敬的回道:“萧大人的确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软塌另一侧坐了,这才低声问道:“太公可是有事交代?” 王恕抬眸,眼神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仔细端详了良久,这才开口说道:“倒也没有旁的事情,不过是你母亲前几日来了信,说子诚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秦媛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大哥的及冠礼已经过去几日了,若不是尚在热孝之中,的确是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她微微倾身,低低的笑道:“那母亲可说了订的是哪家的姑娘?” “那姑娘你也是认识的,”王恕声音也压的极低,“便是永宁侯府林家的嫡女。我听说她与你乃是闺中密友,这门亲事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永宁侯的嫡女,林萱。 秦媛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愣了片刻,略带几分疑惑的说道:“原先父亲还在的时候,倒也向林家提起过这门亲事,当时林家的老夫人以萱姐儿还年幼的借口给挡了回来。如今伯府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怎的他们却又同意了这门婚事?” 王恕笑着看了秦媛一眼,这才开口说道:“所以才说这林家倒也确实是个疼女儿的人家。” 秦媛有些不解,外头看着王恕。 王恕抬手轻抚秦媛的发丝,这才低声感慨道:“当日你们苏家已是鲜花着锦,林家又是皇子外家,所以当时的苏林两家并不合适,若是结亲便太过招摇了些。” “如今苏门虽是败落,但是余威犹在,陛下虽是不会再重用苏氏子弟,但也不好对苏家再做些什么,苏家至少这一代会安稳无虞。” “此时将女儿嫁过去,不但不用担心女婿会在战场上丧命,更不必担心门第太高,女儿在婆家受苦。所以我说,这林家倒也确实是真心为这个嫡女在打算。” 秦媛听了,脸上流露出一丝怅然之色,她犹记得几月之前在南苑行宫见到萱姐儿时候的情形,萱姐儿,怕是不会愿意接受这门亲事的吧。 思及此,她微微笑了笑,低声问道:“那这门婚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大哥可愿意,萱姐儿可愿意?” 王恕笑着点了点头:“你母亲的意思是,子诚对这门婚事也是颇为满意的,至于那林家的姐儿,想必也不会拒绝如此好的一门亲事吧。” 秦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口中喃喃的回道:“如此便好。”心中却难免生出些许不安来,萱姐儿的心思,她如今也算是看得明白,那萱姐儿嫁到苏家,可会真心对待她大哥? 只是如今她身份尴尬,又哪里能够置喙忠勇伯爷的婚事。 王恕见她面色不对,微微皱了眉,关切的问道:“丫头可是觉得这门婚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媛微微抬了眼,望着王恕的目光里隐隐含了些委屈,王恕看了更是心惊,急道:“你有什么话是不能与太公说的,可莫要掉金豆子,叫太公看了心疼。” 秦媛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角的那点湿意逼退回去,这才强颜笑道:“太公莫要多想,不过是我听说大哥也要成家了,心中欢喜的紧。” 王恕仍旧皱了眉头打量她,神色中满是不信,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其实这门婚事也是你兄长的意思,若是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尽管与太公说了,太公写信告诉你娘便是。” 秦媛微微一愣,不由的低声重复道:“这婚事,竟是兄长的意思?” 王恕提起沈慎,面上的神色便不由得冷了一冷,沉声说道:“思之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的流言,竟是觉得子诚心悦于你,为了绝了子诚的心思,这才急匆匆的挑了这门亲事。”他说着,面色稍霁,和缓了语气,“我随是觉得这理由荒唐,但是子诚也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便也就由他去了。” “丫头,”王恕再次抬头看向秦媛,“你自幼便与这林家的女孩相熟,可是觉得这女孩与子诚并不相配?” 秦媛缓缓的舒出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眸看着王恕,开口说道:“孙女倒是没觉得萱姐儿有什么不好,只是,婚姻大事当不得儿戏,孙女觉得,还是仔细问一问大哥与萱姐儿的意愿为好,可莫要因为家人觉得适合,便硬扭了一双怨偶出来。” 王恕仔细的看着秦媛,似是看透了秦媛的心思一般。秦媛不由的捏紧了手,继续开口说道:“若是大哥与萱姐儿相互有意,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一桩良缘。” 王恕却不开口说话,只定定的看了秦媛一会儿,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温声笑道:“你的意思,太公明白了,你也不用担忧太多,此事,自有太公做主,你尽管放心好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回营 翌日一早,秦媛便来了萧晚的院子,二人在书房中一坐便是一天。 天色渐晚,王恕看着窗外初升的弦月,低声问身边的阿昌道:“他们二人今日一天都没有从书房出来么?” 阿昌站在榻边,闻言也向着窗外西厢望去。西厢房已经燃起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映着室内人的墨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说道:“的确已经一日未出来了,午膳都是萧大人身旁那小厮端进去的。” 王恕转回身形,沉沉的笑了两声,这才叹道:“暮之本就是个较真的性子,再加上秦丫头,这两人怕是不研究出个完全的法子来,怕是不会罢休的。”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罢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两人到底研究出了什么不得了法子。” 王恕穿了鞋,扶着阿昌的手就要向外走。 二人才来到正房的门口,就见那西厢房的门扇吱呀一声开了,秦媛率先走了出来,下了台阶这才回身向着送出门来的萧晚行了一礼,笑道:“天色已晚,大人早些歇息,卑职明日一早再来与大人辞行。” 萧晚站在门口,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辞什么行,战事要紧,你明日直接去大营便好,莫要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耽误工夫。” 秦媛这才笑着应好,抬起头来这才察觉到一旁站着的王恕,连忙转身向王恕施礼:“见过王太公。” 王恕温和的摆了摆手,扶着阿昌迈下台阶,走到二人身前,这才笑着开口说道:“看你二人神色轻松,必是有了完全之策。” 萧晚连忙出了厢房,走到王恕身侧抬手扶了,笑道:“哪里敢称是完全之策,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王恕微微颔首,笑道:“不管是何方法,能将那狼一网打尽,便是好法子。” 萧晚连连笑着应是,王恕却转头看向秦媛,问道:“丫头可用过晚膳了?” 秦媛略带几分赧然的摇了摇头,她与萧晚一直在书房之中议事,午膳都不过是草草用了两口,哪里还顾得上晚膳。 王恕却是望向阿昌,低声吩咐道:“先前知府大人不是说这院子单设了小厨房么,你去借了厨房做些简单的吃食来罢。” 阿昌应声去了,王恕这才对二人缓声说道:“先到屋里说话罢。” 三人进了宴席室分了主次坐了,王恕这才乐呵呵的望着面前的二人,笑道:“今日你二人商量了什么计策,可能与老朽说上一说?” 萧晚立刻笑吟吟的接口说道:“先生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哪有什么不能与您说的呢。”他转头看了秦媛一眼,见秦媛也没有露出什么反对的神情,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我与绥华仔细研究了一番,决定将计就计。” 王恕微微扬了扬眉毛,看了看面前一脸笑意的萧晚,又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秦媛,这才缓缓绽开一个赞赏的笑意,颔首道:“如此甚好,只是莫要忘了,釜底抽薪。” “学生知晓。”萧晚点头,“定不会忘了先生您的教诲的。” 三人说着话,阿昌领着几个婆子掀帘走了进来。 阿昌将托盘放在榻几上,盘上放着三碗浓稠的米粥。阿昌将粥一一放置在榻几上,又示意身后的婆子将东西放下。 待那几个婆子摆好饭菜退了出去,阿昌才淡淡的开口说道:“厨房已经封了火,倒是留了些粥,我想着这时辰也不早了,怕是吃的太多容易积食,便就取了几碗粥来。那几个厨娘就着现成的东西做了两样小菜,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勉强先垫一垫罢。” 秦媛搬了圈椅坐到榻边,看到榻几上的清粥小菜,香味四溢,顿觉食指大动,向着阿昌咧嘴一笑道:“麻烦阿昌了,这个时辰能有这些已经十分不错了。” 萧晚也笑着说道:“多谢阿昌了。” 待用过膳后,三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各自散了。 一日一早,天色不过微亮,便见一骑快马趁着城门初开奔向了城外。 秦媛一路快马加鞭,片刻也不敢耽误,终是在巳时初抵达了新兵的营帐。 守卫的小兵见到她回来,立刻笑着上前行了一礼,说道:“秦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康将军这一夜过来问了三四回了呢。” 秦媛把缰绳塞到那小兵手里,脸上也是一片轻松的笑意,低声说道:“他如此着急作甚,事情办完了我自然就会回来了。” 那小兵连连点头,正欲说什么,却见秦媛微微加快了脚步,这才发现,那康将军竟是又来了。 康镇见到秦媛回来,立刻加快了脚步迎了上来。 秦媛笑望着他,低声说道:“我听那守卫说,你这一夜竟是来问了三四回?我说过办过事情之后便会回来,你如此紧张作甚?” 康镇迎上前去,上上下下的大量了秦媛一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谁知道你回去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我总觉得那萧晚也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若不是你坚持自己一人回去,我定是要跟你一同回去的。” 秦媛闻言破觉得好笑,抬手揉了揉康镇那满头的乱发,笑着嗔道:“你这小人,满脑子都是在想些什么,那萧晚大人与我太公也是相熟的,又怎么可能会与我不利,即使他想,太公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说罢,他抬起头来,看着已经向这边走来的陆其重、文江等人,躬身行了一礼。 陆其重眼神中也是带着几分的审视,同样仔细打量了一番秦媛,这才开口问道:“赣州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秦媛抬眸看了看四周,这才笑道:“大人放心,赣州府一切顺利,是我等想多了而已。至于那几名细作,我稍后便派人送回赣州府去。” 陆其重听了她的话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文江却是开了口:“这么说来,府衙之中没有那山匪的人了?” 陆其重侧眼瞥了文江一眼,面上带了淡淡的责备之意,文江满脸疑惑的回看他,开口便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了什么吗?” 陆其重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对秦媛说道:“秦百户一路辛苦,还是先行回帐休整一下,在议此事不迟。” 第二百七十三章 威胁 说是秦媛回帐休整,几人也跟在秦媛身后一同回了营帐,并让卫风守在帐外,这才将帐帘遮了个严严实实。 几人仍旧是围坐在毡毯之上,秦媛环视了面前的几人一眼,这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这府衙中的细作,我与巡抚大人已经有了大概的人选,只是如今证据不足,无法将人提回衙门审问。所以,我与巡抚大人商议了一日,决定将计就计。” 陆其重面色微沉,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此人可是地位不低?”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很是不低。” 陆其重知道秦媛不肯直说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便也没有多问,只转向一旁还一脸懵懂的文江,沉声说道:“你若是想不通,便只管打仗就好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还是莫要管了。” 文江呆愣愣的应了一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怒喝道:“陆三,你这是什么意思,骂我蠢么?” 陆其重在陆家排行第三,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几人都没有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 倒是一旁的秦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陆其重,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文江,一个念头瞬间划过了她的脑海。她下意识便张口问道:“文大人过去莫不是与陆千户是相熟的罢。” 文江听她这一问,脸上的怒色一僵,继而便瞬间退了下去,变成了淡淡个尴尬之色。 陆其重倒是不以为意,向着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认识的,我曾与此人同伍。” 这便就说得通了,秦媛缓缓笑了开来,再次向文江施了一礼,说道:“原来如此。” 文江听陆其重如此淡然的就说出了此事,一时间竟是有些回不过神,他茫然的转首望向陆其重,有些疑惑的开口:“就,这么承认了?” 陆其重眼眸微垂,淡淡的嗯了一声,说道:“秦百户不是外人,值得信任。” 文江这才恍然,在陆其重口中,不是外人,便就说明这秦媛也是伯爷的人了。 文江想到这里,立刻绽开了大大的笑容,伸出双手似是想要去捧秦媛的手掌,后又想到秦媛身为女子,这才略带几分尴尬的收回了手,搔着后脑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既如此,那边更好办了,有什么好法子秦大人你直说便是。我文江是个粗人,确实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能有今日多亏伯爷提携。所以伯爷的人,便全都是我的朋友。” 秦媛不知道文江这是想到了哪里,但是她的身份细说起来也是麻烦,所以也就没有过多解释,而是默认了文江的说法,笑呵呵的回道:“文大人客气,既然知道彼此都不是外人,那咱们说话便就更方便了。” 秦媛说着,淡淡的扫了帐内的几人一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和萧大人决定,将那几个细作送回赣州府城之后,便伺机攻山。” “攻山?”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骆知行终于开了口:“你可是有了什么攻山的法子?” “这种地势,什么好法子怕是也难派上用场,所以,我向萧大人求来了一些好东西。”秦媛笑着眯起眼,“最多三日,这些东西便就可以运抵我们营中了。” “什么东西?”文江略带几分疑惑的问道。 “她怕是把赣州府藏的火器都要了来罢。”骆知行扫了秦媛一眼,面上神色颇有些不屑:“就那堆破铜烂铁,真能顶什么大用?” “大用怕是难有,能够乱了山中这些匪贼的阵脚便就可以了。”秦媛微微笑了两声,又望向陆其重,“千户大人应是对这些火器很熟悉的罢。” 陆其重微微点了点头,沉声回道:“倒也说不上熟悉,锦衣卫中也是有些火铳之类的东西,倒也是接触过的,所以用来应当是没有什么难度。” 秦媛抚掌笑道:“如此,便将这十余架火炮交给您统领了。”接着她又转向一旁的骆知行,“太公说,你偷了他那本宝贝尚未还,叫我提醒你一声。” 骆知行听到秦媛说道太公两个字便瞬间坐直了身子,再听她说宝贝,脸色更是瞬间白了三分。他僵硬的望着秦媛,半晌才开口说道:“这真是老头子跟你说的,你可不要诳我。” 秦媛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不过是将太公的话说给你听,我哪里知道那宝贝是个什么东西。” 骆知行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才干笑着回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提也罢。”说罢,他坐得更加端正,难得的一脸正色的望着秦媛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为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骆知行这一番态度急转倒是叫一旁的陆、文二人颇为奇怪,接连看了他好几眼,才听到秦媛在一旁拍手笑道:“有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秦媛说着,眼珠骨碌碌的一转,向骆知行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身,低低的笑道:“我听说,骆大哥会做一种十分厉害的弩车,不知道咱们这新军营中能不能做出几架来。” 骆知行听她说起这弩车,脸瞬间黑了,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最是心黑,这哪里是那老头子嘱咐的话,分明是她在那辽东的战场上看出了端倪,借此来威胁自己罢了。 偏偏自己还不得不受她威胁,想到这里,骆知行黑着脸瞪向秦媛,咬着牙回道:“你这丫头片子......” 秦媛见他神情可怖,笑得更是灿烂了几分:“骆大哥是江湖中有名的君子,自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我便等着大哥的好消息了。” 骆知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一旁的康镇觉得好笑,不由抿了嘴低笑了两声。 骆知行循着笑声回望过去,见康镇笑意融融,眉眼柔和,微微愣了愣。自那日二人争执过后,康镇便再也没有与他多说过一句话,他本以为没有这个小家伙与他针锋相对,日子应是更舒坦了才是。可这几日下来,骆知行却觉得自己哪哪都不舒坦。如今见他笑得开心,心中更是郁闷,骆知行抬手便指向康镇,对着秦媛朗声说道:“那弩车做是做的出来,不过我要他来帮忙。” 第二百七十四章 坦白 午时过后,秦媛便挑了几名兵士,带着那五六个细作慢慢悠悠的往赣州府城的方向去了。 待到细作离了大营,军中的几人便迅速开始准备起来。 陆其重与文江各种骑马回了营地,骆知行因着要带着康镇制造弩车,也没有停留多久便匆匆离开了。 秦媛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这才对身侧的卫风说道:“但愿三日之后,会是个好天气。” 这几日崆峒山万家寨的众人过得可谓是煎熬之极。 那日众人收到消息说四当家朱三华死在了文江的手上,三当家杨庆当场便要带着弟兄下山去报仇。大当家原本也是同意了的,结果,就在众人集结下山之际,二当家回来了。 原本怒意滔天的大当家见到二当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气势立时便矮了三分。 之后这下山复仇之事便就这么不了了之,倒是这山脚下的岗哨多了几倍,似是在防备着些什么。 万家寨的这些山匪们自是不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深意,可万有成却是知晓,裴琅此举定是有他的深意在。 当夜,万有成叫寨子中的弟兄们各自散了,这才独留了裴琅与杨庆说话。 杨庆对于裴琅的这个决定可以说是非常的不满,他满脸不屑的斜靠在圈椅之中,瞥了眼对面坐的端正的裴琅,开口嚷嚷道:“大哥,有什么话您尽管直说便是,弟弟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却也懂得兄弟义气,您说的话,做弟弟的是一定会听的。” 万有成听了杨庆这话,面色冷了冷。他如何听不懂杨庆这话外之意,他是怪自己龟缩在这山寨之中,不去为老四报仇。 不过这倒也确实不能怪他,自己虽然信任裴琅,但是心中多多少少对于裴琅这个决定还是有些不满的。 思及此,他转头望向一旁的裴琅,低声问道:“裴先生可能告知我二人为何阻我们下山了么?” 裴琅端坐在圈椅中,略整了整袍角,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二位当家心中焦急,裴某自是明白,只是二位当家可是想过,为何四当家带去的百余弟兄悉数被灭,偏偏却留了这么一个逃了回来?” 杨庆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也是读过一些兵书的,这些事情往日里或许蒙不住他,只是今日乍听到此等消息,心中悲痛,这才乱了阵脚罢了。 他垂了头,脸色灰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一旁的万有成自是也想到了这些,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却仍旧强笑着向裴琅拱了拱手:“此次还要多谢裴先生及时阻拦,如若不然,我万家寨怕是就要覆灭于此了。” 裴琅缓缓摆了摆手,沉声回道:“大当家这话便见外了,大当家能收留裴某,也是对裴某有恩的,我保住万家寨,便是保住了我自己,又哪里当得起大当家这一声谢。” 万有成再次向裴琅拱了拱手,这才再次开口:“既然裴先生如此说,那万某便就放心了。” “放的什么心!”一旁的杨庆却是猛的站起身来,“他不过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大哥你便就信了他,我可是不信!” “裴琅,我知道你背后有我们万家寨惹不起的势力,可是我们万家寨也不是你们这些朝廷官员手中的玩物!”杨庆上前两步,伸手指着裴琅的额头,怒声喝道:“没道理我们万家寨弟兄们拼着命挣回来的东西,却要分了七成给那位不知道坐在哪里享福的大人!” “老三!”万有成眉头紧蹙,低喝一声,“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他说罢,站起身来,一把将杨庆拉倒一边,向着裴琅歉意的笑道:“老三自小便与老四关系甚好,所以才如此激动,裴先生莫要怪他。” 裴琅笑着看了拉扯在一起的兄弟二人,这才站起身来,向着二人拱了拱手,温声说道:“三当家说得有理,裴某此次回来,便就是要将这位大人的事情,全然告知两位当家的。” 一旁互相推搡的二人瞬间便停了动作,齐齐望向满脸微笑的裴琅。 杨庆一把挣脱开万有成的手,上前两步,盯着裴琅冷声问道:“裴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裴琅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还请两位当家坐下听裴某细细说来。” 杨庆这才与万有成对视了一眼,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直直的盯着那一身墨色直裰的男子。 裴琅这也才坐了,端起身侧的茶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想必二位当家也都察觉到了,裴某背后有一位贵人扶持,所以咱们这万家寨才能屡屡脱险,平安至今。”他放了茶盏,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声音平缓:“这位贵人是哪位,恕裴某不能直言。” 杨庆闻言正欲站起,却又听裴琅继续说道:“不过因为这位贵人的因素,裴某得以与某位大人相识,这几次万家寨化险为夷,更是托了这位大人的福。” “这位大人原本不愿太多人知晓他的身份,不过裴某认为,二位当家都是真性情之人,这许多年在不知道裴某身后是谁的情况下都愿意相信裴某,那裴某也要投桃报李,给两位当家一个说法才是。” 裴琅顿了一顿,一旁的万、杨二人则是目光炯炯的直望向他。裴琅微垂了眼眸,这才再次开了口,淡淡的说道:“这位大人,想必两位当家也是听说过的。” “便是湖西道按察副史,温琮,温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万有成与杨庆皆是一脸的震惊。这位温琮温大人,他们二人自是也听说过的,坊间对于这位温大人的赞誉可着实是不少。 吉安的百姓场夸赞这位温大人爱民如子,为官清廉,他们哪里能够想到,一直保着他们万家寨的,竟是这样一位大人! 杨庆再次看了裴琅一眼,面上满是不信,冷冷的开口问道:“裴先生莫不是诳我们兄弟二人的吧,谁人不知那温大人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又怎么会与我们这些土匪沆瀣一气。” 第二百七十五章 贵人 裴琅听了杨庆的话,倒也没有半分恼意,而是又沉沉的笑了几声,淡淡的回道:“所以裴某才说是托了那位贵人的福。”他转向万有成,略拱了拱手,又继续说道:“至于那位贵人是谁,恕在下实在无法如实告知两位当家,还请两位谅解。” 万有成忙拉过一旁的杨庆,赔笑道:“裴先生的苦衷我们自然理解,不过我兄弟二人倒确实没有想到这位伸出援手的大人是温大人。”他说着,将杨成按回了圈椅中,低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成颇有些不服气的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万有成的手,便卸了气力,皱着眉说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我就不信大哥你不会觉得怀疑。” 杨庆说话的声音并不低,不远处的裴琅自是能听的一清二楚,万有成颇有些尴尬的回头向着裴琅笑道:“老三平日恣意惯了,他也是心有疑惑,裴先生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对面的裴琅却是面色不动,一派淡然的抬袖整了整,这才缓缓说道:“大当家这话太见外了,裴某在这万家寨也是有四五年的光景了,又哪里不晓得的三当家的脾性。”他微微抬眸,看向被万有成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杨庆,低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三当家有疑虑也是人之常情,裴某自是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今日把这些话全然说开倒也没甚害处,大当家还请上座,细细听裴某说个清楚。” 万有成听裴琅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分上,也只得干笑两声,道了句裴先生大义,回过身又眼含警告的瞪了杨庆一眼,这才迈步踱到了上首的位置,一掀袍角坐了下来。 裴琅再次抬眸扫了二人一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与这位温大人相识也不过三四年,他愿意帮衬我们也是因为那位贵人的缘故。所以关于温大人的用心,二位当家完全不必有所疑虑。温大人也是为了帮扶那位贵人取得大业,这才愿意援手我万家寨的。” 听裴琅将话说道这个份上,万有成与杨庆二人皆是满面震惊之色。 他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皆是暗暗盘算起来。这裴琅说那位贵人要取得大业,可是他们所想的那大业?可是这样的贵人,又怎么会与他们这种籍籍无名的小小山匪扯上关系? 裴琅自是看到了这二人的神情,低笑了两声,却也不多做解释,而是转了话头道:“如今这崆峒山下山的那几条要道上,皆是埋伏着官兵。不管大当家从哪条路下山,必然会与官兵短兵相接,我万家寨的弟兄怕是占不到一点便宜。” “所以我才拦了三当家,不想三当家再次走了四当家的老路。”裴琅一口气说完,又端起身侧的茶慢慢品着,独留下那二人面色复杂的对望。 万有成率先收回眼神,再次向着裴琅一揖,诚心说道:“万某再次多谢裴先生相救大恩。” 裴琅略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道:“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之后的事情,还是要大当家来拿主意的。” 万有成略有些疑惑的看向裴琅,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问道:“裴先生可否直言?” 裴琅微垂了眼眸,低叹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往日里这官兵打上山来,或是有郑武提前通风报信,或是有温大人暗中安排调兵,我们万家寨也算是险中求存,安然到如今。”他将手中的杯盏放到案几上,叮的一声脆响,竟是叫万、杨二人听了颇为心惊,抬眸径直望着面色从容的裴琅。 裴琅却仍是眼眸微垂,似是没有发现另外两人的眼神一般,继续开口说道:“二位当家也是知道的,如今这带兵的人,是朝廷从京城中派来的。郑武已经被舍了出去,温大人又拿这位京城来的巡抚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日后这一仗,怕是要我们万家寨自己硬抗了。” 万有成闻言面色一僵,半晌才喃喃的说道:“这,这就是说,这次这万余新兵,是必然要攻上我万家寨的了。” 裴琅颔首,说道:“这一战怕是在所难免了。” 一旁的杨庆此事也回过神来,颇为忌惮的看了裴琅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那裴先生这次下山,也没有求来什么保住山寨的法子了。” 裴琅仍旧摇头,沉声说道:“裴某下山想要求了温大人想个法子将这围住崆峒山的将领调走。可温大人说,他见过这几位将领了,都是锦衣卫的人,他对锦衣卫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杨庆猛的自圈椅中弹了起来,震惊道:“那个婆娘竟然是锦衣卫中的人?” 裴琅无奈的点头:“不仅是锦衣卫中的人,更是新任的百户,并且曾在辽东抗金的战役中立过战功。”他抬头望向面前的二人,神色郑重,“这个秦氏女,不容小觑。” 杨庆此事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这次朝廷出兵,也会如同以往一般,围了山做做样子而已。可是听裴琅这么一说,他才明白,他错的有多么离谱。 他转头望向万有成,万有成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很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棘手的敌人。 “更让人头疼的是,”裴琅却没有给他们二人时间震惊,继续开口说道,“另一位锦衣卫的将领是一名千户,便是在京城鼎鼎有名的陆其重。” 陆其重。 这个名字即使是远在赣州府的他们也是听说过的,此人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因为是当今皇后的乃兄,所以在锦衣卫中的地位超然,连指挥使大人张千都对他颇为忌惮。 这么一个人,竟然被派到这小小的崆峒山来剿匪。万有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裴琅见面前这二人的表情复杂,便知晓他们也对陆其重的大名有所耳闻。裴琅缓缓垂下了头,面上隐隐露出一丝讥讽之色,但很快便隐了下去,抬头向着两人苦笑一声说道:“这也是为何,裴某跟二位当家说,日后这一战,必定是一场苦战。” 第二百七十六章 出发 秦媛回到大营的第三日一早,便有兵丁跑来向她禀报,说是赣州府城的火器已经送到了。 秦媛连忙出了大营去查看,便见百十来穿着赣州府衙差役服饰的汉子,赶着十余辆牛车正停在大营外。 一个领头的衙差看到秦媛过来,忙上前两步,拱手抱拳道:“卑职见过秦百户大人,奉巡抚大人之命,为百户大人送来铜铳十架,并铁制弹药五十余枚。” 秦媛微笑颔首,向那将领道了句辛苦,便急急的走到那牛车旁查看起来。 其他新兵本就觉的新奇无比,见秦媛走到牛车边查看,便也都大着胆子凑了过去。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兵,站在秦媛身侧伸手摸着那油亮的炮筒,低声感慨道:“有了这火炮,看那群山匪子还哪里跑。” 秦媛闻言侧眼看了那少年一眼,颇有兴味的问他:“你以前可见过火炮?” 那少年冲着秦媛咧嘴一笑,抬手搔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我哪里见过这种厉害东西,不过听村里见过的老人说,这火炮可是个了不得的家伙,一炮下去能炸平一个山头呢。” 秦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旁似是与那兵丁颇为相熟的稍年长一些兵丁闻言,立刻挥手向着那少年的肩头拍了一下,口中喝道:“你个娃子见过啥,在将军面前也敢胡说八道。”说罢又向着秦媛行礼道:“将军莫怪,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 那少年被无故拍打了,立刻撅了嘴,不满的嘟囔道:“说得就像阿叔你见过一般,你不也是乡下来的。” 那汉子闻言,气得又要扬手来打,秦媛却是笑着拦了下来,侧头看着那少年,低声问道:“你可想用这火炮?” 那少年闻言,漆黑的双眼立刻发出了点点的光芒,眼神灼灼的望着秦媛,连连点头应道:“自是想的!” 秦媛上下打量了面前这少年两眼,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便跟着老兵好好学,争取一炮便炸平了那山匪窝子。” 那少年听了,立刻挺直脊背,站的笔直,稚气未脱的脸上一片郑重之色:“刘达定不负将军所望!” “你叫刘达?”秦媛看那铜铳没什么不妥,便又拉了油布盖好,这才再次问道:“倒是个好名字。” 那少年咧了嘴憨憨一笑:“这是我爹求了我们村里唯一的秀才爷爷给我取的名,说是富贵通达的意思,我爹也不懂,爷爷说好,便也就这么叫了。” 秦媛微微颔首,又看了那少年一眼,笑道:“那你可要与这几个老炮兵好好学。” “是!” 秦媛这才越过那少年,再次走向衙役的将领,笑道:“劳烦这位大人了,这是架铜铳没有问题,还请大人将车拉进大营。” 那将领立刻应是,挥着手喝着四五辆牛车往大营里慢悠悠的走去。 秦媛回头看向卫风,低声吩咐道:“这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还要劳烦你各处跑一趟了。” 卫风倒也痛快,得了令便骑马离开了。 这边秦媛安排人手放置火炮,另一侧的骆知行也没有闲着。 这弩车制作起来倒也不十分的难,加上这新兵中竟是有三四个木匠出身的,更是让骆知行欣喜不已。 他将这弩车的构造讲给那几名木匠听,那几名木匠倒也十分机灵,虽是没有见过这中东西,但是听骆知行这么一通描述,心中却是已经有了个大概。几人研究了大半个时辰,竟是就做出了个手臂大小的模型来。 骆知行见此便放心的将这制作的工夫交给了这三四个木匠,亲自领了一众兵丁进林子伐木去了。 这两千兵丁这两日来,伐木的伐木,造车的造车,削枪的削枪,整个军营皆是忙的热火朝天,卫风过来送信的时候,竟是已经做了三架弩车出来。 卫风见了那弩车脸上的惊讶之色压也压不住,他围着那弩车转了两圈,这才磕磕巴巴的问一旁洋洋得意的骆知行道:“骆门主从哪里得知这种武器的。” 骆知行见到卫风这表情,心中咯噔一声,这卫风可是在与那金人对阵的时候见过这弩车的,如今自己做了出来,该如何解释才好。 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这才含含糊糊的解释道:“家师在关外游历的时候机缘巧合得了一本兵器谱,上面便有这弩车的做法,我这也是从那本册子上偷偷学来的。” 卫风眼神中明显带着怀疑,再次看了那弩车一眼,这才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大小姐让我给你们传个消息,赣州府送来的火炮已经到了。” 骆知行哎呦一声,立刻回头冲着正在磨枪头的康镇喊道:“小不点,你家主子那头已经准备好了,你这边可不能再耽误了。” 康镇闻声,抬头起头来淡淡的瞥了骆知行一眼,半晌才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接着忙活手里的活了。 骆知行见康镇还是不理自己,有些讪讪的回过头,对着卫风干笑两声说道:“弩车怕是就只能这样了,所需要的长枪数量还是不够,因为枪头难得,我们便直接削尖了木棍替代,倒也做了些出来,应是够用了。你回去跟小媛儿说,若是还按原计划行事,我们在炮响过后,便从这边径直上山,叫她完事小心,山寨中见。” 卫风缓缓点了点头,这才又道了句万事小心,便上马飞奔而去。 几个方向的将领均是收到了秦媛的传信,皆是磨刀霍霍,只等着那炮声一响,便就向着那崆峒山杀将过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几方人马站在各自的方向,均是仰头望着那崆峒山,默默的等着天光初现。 秦媛端坐在营帐之中,看着面前那端端正正架在木架上的铠甲,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这不是她第一次上战场了,必定也不是她最后一次,可是这次是她第一次独自率军,心中说不忐忑必是不能。 卫风站在一旁,看着秦媛神色淡然,心中也是含了几分不安。他上前两步,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帐外传来一声兵丁的禀报之声:“将军,时辰差不多了。” 秦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冷声说道:“出发!” 第二百七十七章 炮火 天光微亮,一声炮响,将正在熟睡中的山匪们瞬间惊醒。 众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骇人的地动山摇,不少山匪尚未来的及船上衣服,手中还提溜着裤子便从屋内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口中大喊着:“地动了地动了!” 可是他们声音未落,便又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摇晃。山匪们被这动静撞昏了头,在寨子里胡乱的跑着。 万有成也被惊醒,猛的坐起身来,胡乱披了件衣服便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屋外,便看到室外已经是一片混乱,时不时传来的巨响,以及那让人站立不稳的摇晃,已经让这些山匪们吓破了胆子,个个趴伏在地上,哭嚎已不似人声。 另一侧的杨庆也已经大步走了出来,看到面色漆黑的万有成,忙几步小跑过去,喊道:“大哥,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万有成面色阴沉,正欲开口,便又是一阵摇晃,他二人忙扶了一旁的廊柱站稳,待到这摇晃过去,这才冷声说道:“怕是山下的新兵用了火炮。” “火炮?!”杨庆失声叫道:“赣州府竟还有这种东西?” “自然是有的,”万有成冷笑两声,“这新来的巡抚大人还真是大手笔,为了对付我等小小的山匪,竟是不惜动用如此威力的火炮了,我这小小的万家寨真是该感到荣幸了。” 他说罢,便四处看了两眼,这才急声问道:“你可见到了裴先生?” “我听到动静便往大哥这边来了,又哪里知道他去哪了。”杨庆略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也随着万有成四处看了看,这才十分不情愿的说道:“大哥小心一些,我去寻他。” 万有成颔首道了句小心行事,便放手让杨庆去了。 杨庆方离开,便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冲到万有成面前,噗一下跪在地上,嚎哭着禀道:“大当家的,不好了,这山下的官兵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火炮,好生厉害,我们山脚下埋伏的弟兄们多数都被这火炮炸死了。大当家,您快想想办法吧。” 万有成闻言立刻上前两步,急声问道:“你说清楚些,山脚下的弟兄死了大半?” “那火炮实在是太过厉害,兄弟们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一声声震天的响动,想要逃却又因为地摇晃的厉害,根本跑不动,所以......”那人满脸的血和着泥,叫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万有成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那人见状似是也慌了手脚,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扶住万有成,口中不停的唤着:“大当家,大当家!” “这是怎的了?”已经将裴琅寻来的杨庆见状,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半抱住万有成,转头便向那个人喝道:“你做了什么?” 那人一脸无辜的向后退了两步,这才磕磕巴巴的回道:“小的,小的不过是山下上来报信的,大当家听过之后便就这样了。” 此时万有成也已经缓过神来,扶着杨庆站起身来,略摆了摆手道:“不关他的事儿,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站稳。” 杨庆闻言再次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这才沉声说道:“大哥,裴先生过来了。” 一直站在杨庆身后的裴琅这才缓缓上前两步,低声说道:“裴琅见过大当家。” 万有成听到裴琅的声音,立刻将杨庆推开,上前两步,紧紧握住裴琅的手,说道:“裴先生来的正好,如今这官兵竟是连火炮都用上了,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裴琅侧耳听了听,那骇人的巨响已经停了,山下的树林之中一时间静的可怕。他侧过头,看着万有成,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如今炮声已经停了,想必那些官兵已经攻上山来了。当务之急,是叫弟兄们赶快拿起武器,与这些官兵鏖战到底才是正道。” 万有成连连点头,却又环视了一圈脚边堪堪站起的众人,这才厉声喝道:“众兄弟听令!” 方才还慌乱不已的一众山匪,听到这一声号令,立刻正了神色,齐齐的应道:“听令!” 万有成这才松开裴琅,上前走了两步,沉声说道:“如今这情形,诸位兄弟也是看到了,今日这一战,我们是再也躲不过了,若是今日胜了,这朝廷以后怕是再也那我们万家寨没有办法了,今日若败了......”万有成环视了底下一众弟兄一眼,声音中带着点难以察觉的颤抖,“我与诸位弟兄同生共死,来世还做兄弟!” 下面众人听的热血沸腾,个个举手高呼:“为我万家寨鏖战到底!” “与大当家同生共死!” 万有成看着下面的众人,心中颇感欣慰,回身抽出自己的长刀,扬天长喝道:“杀!” 山下的秦媛则是一派淡然,见山下已经被火炮炸的差不多了,这才微微挥了挥手,示意炮手停了下来。 半山腰中,点点火把亮起,秦媛这才淡淡的笑了笑,冲着一名老炮手指着那半山腰的位置说道:“那个位置,我们可能炸得到?” 那老炮手仰头看了看半山腰火把亮起的位置,低头计算了半晌,略有些赧然的回头对秦媛说道:“禀将军,那个位置实在是太远,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秦媛闻言面上倒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而是轻笑一声,说道:“罢了,能够将他们山脚的埋伏炸个七七八八已经很好了,若是能这么简单就将这万家寨炸了,倒也没什么趣儿了。”她说罢高举手中长枪,冲着身后一众兵将高声喝道:“弟兄们,前面的路就只能靠我们自己走了!” 秦媛背后的兵将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脸上也满是方才被火炮炸出的兴奋之色。 秦媛满意的环视一圈,这才振臂一呼:“弟兄们!冲!” 令下瞬间,几千兵将便向着那漆黑一片的山路冲了过去,不多时便悉数没入了黑黢黢的山林之中。 秦媛微笑着仰望了那山腰中的光火半晌,长叹一声才收回眼神,对着身侧的卫风说道:“我们也走罢。” 第二百七十八章 汇合 另一侧的几路人马静待了半刻钟,见这火炮之声彻底的歇了,便也各自整军,借着微弱的光亮往山中进发。 这边骆知行指挥着众人推着那三架弩车艰难的在山路上行进,一边走一边将秦媛骂了个彻底:“这小家伙,定是想到了弩车在山上难以行进,才让我来做这个苦差。她倒好,火炮一轰,美滋滋的在后面捡漏就成了,也就我为人实诚,偏还听信了她的话。” 一旁背着长矛的康镇闻言侧脸瞥了他一眼,骆知行咬着牙瞪了回去,喝道:“看什么看,我说的可有错?” 康镇沉默的收回眼神,抬头看了看那几名抬着车架的兵将,淡淡的说道:“这弩车结构简单,倒也不是十分沉重,可以算得上是轻便了,”他顿了顿,又转头看向骆知行,“你不是考虑到山路难行,特意将轮子去了,改成滑竿了。”言外之意,你自己还不是做的很高兴,如今还抱怨个什么劲儿。 骆知行被康镇一噎,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恶狠狠的吐出一句:“你不是不愿理我么,今儿怎的还跟我说这么多话?” 康镇闻言抿了抿唇,默默的扭过头去,不再说话,迈步的速度却是又加快了几分。 骆知行看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自己前面的康镇,想要说两句什么,却听到康镇压低声音说道:“前方有山匪的岗哨,大家做好防备。” 低低的应和声响起,四人抬的弩车轻轻的放置到了地上,各队人立刻按队形站好,各自站在弩车之后备战。 康镇沉默的的将背后的长矛放下,向身后的兵丁递了个眼神,那兵丁也是个机灵的,立刻弓着身走上前去,将那弩车调整好了位置。 这一切动作都在黑暗的遮掩下安静的进行着,前方三丈开外便有三四个山匪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着,竟是半点没有发觉。 康镇仔细观察着那几名山匪的动作,待到他们的身体再没有被树木遮挡的时候,康镇抬手一挥,六枝长矛齐发,瞬间便将那几名山匪穿了个对穿。 弩车威力虽大,但是准头还是不能与弓箭相比的,眼下便就留了个漏网之鱼。 那山匪见到同伴的死状,立刻长大了嘴,似是想要呼喊警告,只是他的喊叫声还未来的及冲破喉咙,一枝长矛便瞬间穿透了他的喉咙。 康镇震惊的回过头,却见到一直站在后方抱怨不停的骆知行拍了拍手,一脸的闲适淡然,好似方才不过是他顺手而为一般。 倒也确实算得上是顺手而为,康镇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再次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骆知行见康镇对自己方才的所为没有半句赞赏,略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康镇的后领,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个小东西怎的气性这般大,这都多少日了,竟是还在跟我置气。” 康镇挣扎了两下,一把将骆知行的手拍开,整了整衣襟这才淡然回道:“现下战事要紧,骆将军还是莫要再提旁的事情了。” 骆知行伸手叉腰,方要说些什么,却听康镇又淡淡的开口说道:“现下我们已经进入了山匪严密布防的区域,以后怕是每隔三四丈便会设一岗了。”他转身抬首看着骆知行,神色郑重,“还请骆将军以战事为重。” 骆知行再次被康镇抢白一通,心中烦躁感更浓。他顺手从怀中掏了扇子出来,呼哧呼哧的扇了两下,觉得内心平静了几分,这才刷拉一下收了扇子,沉声回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太过苛求了。” 康镇闻言也不回头,只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骆知行这一方面因着有弩车开路,倒也走的还算是顺利,而另一面的文江与陆其重二人的队伍就比较困难了。 文江一刀砍翻一名山匪,再次抬头望向半山腰那燃起点点火光的位置,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沙哑着声音吼道:“我们离那山寨不远了,兄弟们冲啊!” 紧随其后的千余兵将皆是举起兵器发出阵阵怒吼。 距离他不远的陆其重不由得微微皱了眉,这个文江还是这般模样,明明可以趁夜摸黑悄悄的杀上去,他偏要弄出这番动静来,生怕敌人不知道他们从这一路上来了一般。 他想着转首向秦媛所在的方向看去,不由微微低笑,如此也好,将人都吸引到了他们这边,那秦媛那边便会好走很多。 秦媛这边的确十分好走,本来她就靠着火炮开路,山脚的岗哨就已经被炸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听到右路传来阵阵厮杀之声,更多的山匪直奔那右路而去,她这中路反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阻挡。 两千兵将十分顺利的便抵达了万家寨所在的位置。 躲在粗壮的树木后面,秦媛远远望着这万家寨高大的木制城墙,心中不禁感慨,难怪赣州的官府久攻不下这万家寨,如此高门大院,岗楼林立的城墙,的确很难攻破。 一旁的卫风也是看得咋舌,压低声音说道:“这万家寨倒也真是大手笔,这墙怕是也有三四丈高了罢。”说罢,他又看了看寨门两旁设立的岗楼。那岗楼上并未燃亮灯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每个岗楼上有三四个人,其中两人更是手里紧紧握着弓箭。 秦媛再次探头看了一眼,这才转头对着身旁的卫风说道:“如今这山下杀的如此热闹,这寨子里却是如此安静,怕是这城墙后面早已经做好了防卫。” 卫风侧耳听了听,果然除了呼呼的风声,却听不到城墙内传来半点动静。 秦媛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左侧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众人纷纷侧头看去,却率先看到了几架木制的弩车露出头来。 秦媛低笑了两声,示意众人在原地稍待,自己却抬步迎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康镇身上的长矛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他抬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寨子,长舒了一口气,终是到了。 “阿镇,辛苦你了。”清脆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康镇猛的抬起头来。 黑暗中,少女的铠甲熠熠生辉,仿佛要点亮这黑暗一般。 康镇忍不住随着她一同弯了唇角:“属下,幸不辱命。”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进攻 不多时,另一侧的小路上,陆其重文江二人也带着几千兵丁到了山寨门外。 近万名将士躬身躲藏在万家寨大门外的树林之中,秦媛、文江、陆其重几人则是神色郑重的望着那高大的城墙。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还犹豫什么,直接冲杀上去就得了。”文江抬头看了看那木制的岗楼,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现下在这里商议,也还是那个法子,攻!” 陆其重抬手拍了拍文江的肩头,示意他不必太过焦急,沉声说道:“已经到达这里,你就不要焦躁了。这一路上来,将士们体力消耗也是十分严重的,稍微休整一下也是正常的。” 文江想着方才那一路的厮杀,终是偏了头,不再说话了。 秦媛则是微微的轻笑了一声,低声说道:“方才我们上来倒也不多费力,怕是文将军和陆大人这边较为辛苦些,就让将士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树林里静悄悄的,万余将士或坐或靠在树下,除了轻浅的呼吸声,缓慢的咀嚼声,竟是没有半点人语之声。 陆其重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一众将士一眼,心中不由感慨。秦媛接手新军不过月余,这万余新军竟是已经有了些正规军的模样。 秦媛的注意力却不在新兵身上,她侧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沉默不语的康镇,又转头看了看站得颇远的骆知行,微挑了眉。 “你和骆大哥吵架了?”秦媛俯身在康镇身旁坐了,低声笑道:“怎的看你俩谁都不搭理谁了?” 康镇表情微僵,很快又撇了撇嘴,低声回道:“我们俩一向互相看不惯,你也是知道的,哪里有什么吵不吵架之说。” 秦媛侧头凑得更近了些,声音似笑非笑道:“哦?可我总觉得你俩不太对啊。” “有什么不对,”康镇伸手一下一下拔着地上的枯草,“他堂堂一个门主,又哪里会跟我这个家生奴才一般计较,不过是懒得搭理我罢了。” 秦媛越听越觉得康镇这话味道不对,似是裹着浓浓的委屈。她抬头看了眼骆知行,见他也偷偷偏头往这边看过来,心中更是确定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 她盯着康镇略沉思了片刻,这才低声笑道:“没事就最好了,再过两刻钟太阳就要完全升起来了,到时候咱们就要开始进攻了,你们可莫要为了这些许的小事分了心神。” 康镇闻言,微微抿了唇,手中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秦媛说罢,也不再多说,仰头靠在了树干上,微微阖了眼。 树林,暗夜,高墙。 秦媛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身在关外的夜晚。 这是多么相似的情景啊,秦媛微勾了唇角,又想起了那些将性命埋葬在关外的亲人们。 两刻钟的工夫转瞬即逝,日头终于越过山峦,穿过树林,照射在了众人的身上。 秦媛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明亮,微敛心神,扶着树站起身来。 树林中的众人已经准备完全,皆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最前方的几位将领。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秦媛向着众人挥了挥手,清脆的声音,穿过树林传到每个士兵的耳中:“愿诸位杀尽匪贼,建功立业!” 秦媛不再多说,转过身侧头看了骆知行一眼,骆知行会意,立刻挥手。 “咻”的一声,十几枝长矛瞬间飞出,径直向着那高高的岗楼飞去,不过转眼间便穿透了岗楼上巡视人员的胸膛。 万家寨的岗楼上瞬间慌乱起来,侥幸逃过一劫的匪贼连忙蹲下身子,向着墙内的高声呼喊着:“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随着这一声声呼喊起,打量的羽箭自那城墙之中飞出,向着树林中的众人直射而来。 “躲避!”文江怒吼一声,翻身躲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兵将们也急忙找掩体躲避起来,多数箭矢射在了树干草丛之中,却仍旧有不少兵士中箭倒地。 树后伸出一双双手,将手上的士兵拖到后面,避免再次受伤。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待到箭雨停歇,文江向身侧陆其重递了个眼神,陆其重点头,抬手高喝:“火箭攻击。” 两队弓箭手立刻搭弓,旁边则有人上前将早已经抹好桐油的箭头点燃。随着一声“放”,无数燃着火苗的箭矢向着那木制的高墙之内飞了过去。 随着羽箭飞出,很快墙内便传出了阵阵惨叫之声,甚至有些箭矢引燃了什么东西,竟有滚滚的浓烟自那城墙后升了起来。 新兵抓紧了匪贼混乱的这个时机,悉数冲出了树林,驾着轻便的长梯便往那城墙上爬。 秦媛也随着众人狂奔而出,卫风不敢阻拦,只得步步紧跟。秦媛来到那城墙之下,回头看了眼骆知行,发现他竟是一个纵身,率先进了寨子。 秦媛一个叹息,伸手拽过卫风,足尖轻点,踩过卫风的肩头,竟也顺利的跃到了城墙之上。 卫风瞬间急了,大小姐就这么直接上了墙,岂不是成了活靶子,若是有什么意外,主子还不活撕了他。卫风想到这里,往后退了两步,正想借力跃上墙,却没想到身上一重。 他抬头望去,却见康镇正纵身往墙上跳去。这个兔崽子,卫风恨的咬牙切齿,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抬手拍了拍肩膀,卫风终于抬脚跃上了城墙。 站到城墙之上才看到寨内的全景,秦媛微微惊讶,小小一个万家寨,竟是发展的如同一个城镇一般,道路宽阔,房屋整齐。 不容秦媛多想,一枝羽箭咻的一声擦着秦媛的脸颊飞过,秦媛侧身躲过,这才自腰后掏了长鞭出来挥手一甩,城墙上的山匪便倒了一片。 才跟上来的康镇见势忙跟上前,也掏了两把匕首出来,径直冲进了匪群之中。 另一边的骆知行更是大开了杀戒,铁扇一甩,便能抹了几人的脖子,动作优雅好看。 秦媛不由看得好笑,也是,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若是骆知行认真起来,怕是百十人也拦不住他吧。 思及此,秦媛收了鞭子,拉着康镇猛地跳下了城墙,往万家寨深处狂奔而去。 第二百八十章 重伤 康镇被秦媛拉的一个踉跄,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狂奔在万家寨的主路上了。 康镇调整了一下呼吸,顺手砍了两支不知道哪里飞过来的羽箭,开口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秦媛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跑着,声音里却是兴味盎然:“连戏词都会唱,擒贼先擒王,咱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擒贼,自然是要去擒王了。” 康镇闻言微微一愣,继而苦笑不得:“可你知道他们的王在哪里么?” 秦媛脚步却是不停,一路跑着,一路不停的挥舞着长鞭,将攻过来的各色武器皆是卷到一遍。 二人便就这么在城中狂奔了一通,身后的匪贼渐渐少了,再往前便就是万家寨最大的一个屋舍了,应该就是骆知行所说的万家寨的议事堂了。 秦媛看着身前站着的百十余壮汉,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康镇,说道:“怕是这王不太好擒了。” 康镇则是神色淡然的挽了挽衣袖,将手中匕首擦了擦,这才摆了架势,沉声说道:“你也不看看,能够擒王的都是什么样的英雄豪杰。” 秦媛抬手摘下了头上戴的头盔,又解了身上的铠甲,皆是随手扔到了一边,冷笑一声说道:“那今日,我秦媛,也来过过这当英雄的瘾!” 二人话毕便要往那人群里冲,却听到身后城墙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跟着地面竟是抖动了几。众人皆是动作一顿,齐齐往那城门的方向望去。 喊杀声似是终于冲破了屏障一般,瞬间便扑了进来。秦媛不由的咧嘴一笑,转向面前一众壮汉,说道:“看来,不擒王,你们这群贼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群壮汉相互看了看,似是有几分犹豫。却听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怕什么,还不趁现在杀了这个婆娘!” 壮汉们这才回过神来,向着秦媛二人猛扑过来。 秦媛此时已经收了长鞭,掏了匕首出来准备迎战,却感觉到自己身前一个人影闪过,定睛一看,竟是卫风率先冲了过去。 秦媛一愣,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她回过头,却见到骆知行一身墨色甲胄,手中折扇轻摇。见她望过来,骆知行笑容更深,斜睨了秦媛道:“这英雄,你怕是做不成了。”说罢便随手一甩,那扇子便飞了出去,骆知行也一个纵身越过她,冲入了混战之中。 身后的喊声越来越响,秦媛浅浅一笑,径直绕过这群人,往那议事堂走去。 杨庆此时正站在大门口,看到秦媛走过来,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恶狠狠的向着秦媛砍杀了过来。 秦媛错身一躲,很轻易的便避过了他这一击。纵身跳的更远了一些,秦媛这才抽出腰间的长鞭,用力一甩,便缠住了杨庆的手腕。 杨庆一惊,想要借力将秦媛拉倒身前,却不想他一用力,那长鞭竟顺势退了回去。杨庆心中一喜,立刻顺势上前,却还没等走出两步,那长鞭竟是又旋了回来,这次居然缠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杨庆这次不敢再轻易用力了,想要挥刀去砍那长鞭,却只觉那挥鞭之人微一用力,自己便被卷的飞了起来。 将杨庆甩到一边,秦媛这才跳到他近前,用匕首抵着他的下颚,冷声问道:“万有成躲去哪了?” 杨庆被勒得猛咳不止,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你要啥便啥,问这么多做甚,我杨庆还会怕你个婆娘不成?” 秦媛也不多与他废话,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回身对着跟进来的康镇说道:“把他绑了,看好他,莫要让他死了。” 康镇应了,掏了绳子便将杨庆捆了个结实。秦媛这才松了脚四处查看起来。 这议事堂虽然地方不小,但是也不过是一间大堂,正中摆着一把太师椅,两旁便是圈椅,再往后就是杌子板凳了。 秦媛环视了一圈,见这议事堂确实藏不了人,这才出了屋,向着后面山寨当家们居住的地方走去。 议事堂的后面是几间十分宽敞的瓦房,想必这便就是四位当家的所居住的地方了。 秦媛小心翼翼的靠近其中一间,正欲侧耳贴在门扇上听一听动静,却只听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只见一柄匕首刺破窗纸飞了过来。 秦媛连忙侧身躲避,堪堪避过那柄匕首,还未等站稳,却又见一黑衣蒙面之人从室内冲了出来。 那人动作十分迅速,秦媛尚未站稳,他便已经冲到了秦媛的身前,秦媛一惊想要后退却是有心无力。那黑衣人手中寒光闪现,径直便向秦媛的心窝之处刺来。秦媛大急,暗恼自己太过大意,却也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这才堪堪避过了要害部位,那匕首却深深刺进了她的左肩之中。 那黑衣刺客到不恋战,见院外有动静传来,便转身离去,不过几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秦媛暗自后悔方才不该为了行动方便就将铠甲脱了去,如今这伤虽是不重,叫太公看到定会有一番唠叨。 她撑着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便是卫风担忧的喊声:“大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秦媛想挥手说无碍,却觉得眼皮分外沉重,手也抬不起来,竟是就这样陷入了黑暗之中。 众人这才慌了,卫风神色焦急,却又不敢擅自去碰秦媛,只得在一边急得团团转。 骆知行随后一步赶到,见到秦媛晕厥过去,面色一沉,几步便走上前,一把将秦媛抱起,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 卫风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骆知行的动作,见他脸色越发的难看,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骆门主,大小姐的伤势,可要紧?” 骆知行收回了手,冷冷的看了卫风一眼。卫风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这眼神冻住了一般,竟是丝毫不敢动。骆知行收回眼神,这才沉声说道:“媛儿的伤势倒是无碍,不过这匕首上应是淬了毒。”他弯腰将秦媛整个抱起,转头对卫风说道:“我先带她回赣州府,家师略通医术,应该会有些办法,你向另外两位大人解释一下吧。” 说罢,骆知行便一个纵身,不见了身影。 第二百八十一章 解毒 骆知行就这么抱着秦媛一路往山下狂奔,感觉怀中少女微微的蹭了蹭,忙低头去看,却见她眉头微蹙,似是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骆知行脚下的速度不由加快,轻声说道:“你略忍一忍,马上就要到了。” 几个起落,骆知行便到了山下,他四处看了看,见到一旁的路旁有几名守卫的兵丁,连忙走上前。 那几名兵丁被命令留在此地守卫,防止山中有人逃跑,此刻正紧盯着那下山的路口。几人见骆知行抱了秦媛飞奔而来,皆是满面震惊,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骆知行被他们几人吵得头疼,厉声喝道:“都住嘴!” 那几个兵丁立刻住了声,直愣愣的盯着骆知行,骆知行又低头看了怀里的秦媛一眼,这才低声问道:“可有马匹?” 几名兵丁连连点头,回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茅草棚子,棚子下头,几匹骏马正晃着尾巴悠闲地吃着干草。 骆知行点了点头,也不多与这几人说话,径直向着那草棚走了过去。 选了一匹颇为不错的马,骆知行小心翼翼的将秦媛放置到马背上,这才翻身上马,将秦媛搂紧,对着身后那几名仍然一脸懵懂的兵士说道:“若是大军下来,便说我送了秦将军先行回赣州府就医了。”说罢便高喝一声,打马飞奔而去。 骆知行这一路行的艰难,他不敢太快,怕秦媛受不住这颠簸,又不敢太慢,怕这毒来的太急,万一...... 骆知行不敢多想,搂紧怀里的少女,再次甩了甩马鞭。管不了这许多了,苏瑾得天道厚爱才能重新回到这世间,她又怎么可能折在这小小的剿匪之中。 马儿挨了鞭子,嘶鸣一声,脚下的动作更是快了些。 不过一个半时辰,骆知行便到了赣州府的城门外,隔着老远骆知行便向着城门上的守卫高声喊道:“秦将军中毒重伤,情况紧急,恕在下不能下马慢行了。” 那守卫远远便看到一骑快马携着烟尘而来,心中正是纳闷,再听到这声呼喊,心中大急,忙招呼了城门下的人将百姓散开,给这位秦大人让路。 骆知行行到近处,看到城门口已经让开了一条通路,他再次催马,脚步未停,向着那几名守卫略略颔首,留下一句:“多谢。”便径直往府衙狂奔而去。 城内路上本是不许任何人跑马的,可是骆知行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一再扬鞭,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城中的百姓见这快马行来,皆是嚎叫着四处逃散,更多人则是躲到路边上对着这骑马之人指指点点。 骆知行此刻眼中哪里还看得到这些,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再转一个弯便就能到了,就快到了。 转过路口,府衙的大门便进入了骆知行的实现,他略松了口气,却又嫌那马的速度不够快,抬手再次将秦媛抱起,双足一点便从那马上腾空而起。 不过几个起落,他竟是先于那骏马到达府衙门口。 门口的守卫自是识得骆知行的,正欲上前询问,骆知行却是抬脚一踹那关闭的大门,怒喝道:“秦大人重伤,还不快些将门打开!” 那守卫这才看到骆知行怀中的人。那少女发丝散乱,面色惨白,唇上没有丁点血色,看起来竟是气息奄奄,似是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这守卫一惊,哪里还敢耽误片刻,忙推开门,率先小跑进去为骆知行引路。 骆知行也不多废话,抱着秦媛便大步向着后衙萧晚王恕居住的院子走去。 绕过回廊,穿过月亮门便就到了这一进院子里。此刻萧晚正欲王恕在次间的榻上下棋,听到院中一阵慌乱之声,正是纳闷,就听见咣当一声门响,却是有人踹开了正房的隔扇。 萧晚皱了眉,正想斥责两句,却见阿昌一脸慌张的掀开帘子,喊道:“太公,不好了,小姐中毒了。” 萧晚还在疑惑,这小姐说得到底是哪一个,却见王恕脸色瞬变,抬腿下了榻,竟是连鞋也顾不上穿,就这么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骆知行此刻已经将秦媛放在了王恕内室的软塌之上,见王恕进来这才拱手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您莫要怪徒儿失礼,实在是事情紧急......” 王恕抬手止了他的话,向那软塌上的人望去。 秦媛因为这一路的颠簸,面色越发的惨白,毫无血色,肩头的匕首也因为颠簸被触动了,肩膀的血迹晕开了一大片,看着十分的骇人。 王恕连忙上前两步,伸手便握住了秦媛的手腕,细细的探了探脉,好半天才将秦媛的手安放在榻上。 骆知行上前两步,急忙开口问道:“师父,媛儿她......”话未说完,便只听啪的一声,脸颊便火辣辣的热了起来。 王恕满脸怒色,手指颤抖的指着骆知行,恨声道:“我叫你盯好她,护好她,你就是如此护的?” 骆知行也不反驳,双膝一矮便跪了下去,低声回到:“是徒儿的错。” 随后跟来的萧晚还在震惊为何秦媛会伤重至此,又被王恕这满含怒意的一巴掌搞得更加迷糊了。他上前两步,躬身将鞋子放在地上,扶了王恕的手臂,温声劝道:“先生莫要生气,您先将鞋子穿好,如今已是腊月,您若是着了凉,病倒了,还如何为绥华治伤呢。” 王恕这才长叹一声,抬脚将鞋子穿上,又转头望着榻上毫无人气的秦媛,面色更是阴沉了几分,低声说道:“秦丫头肩头不过是皮外伤,如今凶险的是这匕首上所带的剧毒。” 骆知行闻言连忙膝行两步上前,仰头看着王恕,颤声说道:“师父可有解毒之法?” 王恕再次往秦媛那边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疼爱。他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解毒之法自是有的,”他缓缓收回眼神,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骆知行,“你可记得为师在昆仑脚下偶然所得的那朵雪莲?” 骆知行闻言身形一僵,讷讷的说道:“那雪莲,那雪莲......” 王恕再次长叹一声,接着他的话说道:“那雪莲,你用它来给思之治疗热毒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缘由 十几年前王恕游历至昆仑山脉,机缘巧合之下竟是得了一朵雪莲。传闻此花难得,可解百毒,王恕便一路用冰镇着,艰难的将这朵千年难遇的雪莲花带回了京都。 王恕回到京都,将这朵雪莲存在苏府的地窖之中,说是将这花送给苏府还未出生的嫡小姐为贺礼。 王恕也没有想到,这次回京都,他竟然又得了个徒弟。这个徒弟便就是寄居在苏府的沈慎。 王恕初始并不喜沈慎,他觉得沈慎身上戾气太重,眼神中存着毫不掩饰的野心,若是他小有所成,将来怕是要难以掌控。 沈慎听说王恕不愿收他为徒,倒也没有过多辩驳,只是垂了眼眸谢过苏潜的举荐,默默的躲回了苏府的院子深处。 苏潜却是十分喜欢沈慎的,他觉得这个少年,如此年幼便聪慧伶俐,若是有人引导,将来必能成大器。所以他便一次次的往王恕的院子跑,没事儿便将沈慎带在身边夸赞一番。王恕实在磨不过苏潜这般软磨硬泡,只得破格收了沈慎,暗地里却要骆知行好好盯着他,莫要让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骆知行得了王恕的令,便日日里跟在沈慎身旁,同吃同住。 王恕总觉得骆知行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性子虽是吊儿郎当的,品行却是没有任何问题,要他盯着沈慎,自己也是颇为放心的。 只是王恕忘了,十来岁的年纪,两个小小少年日日相对,一同练功习字,一起对弈谈笑,感情也是一日日深厚起来了。 骆知行最早也不喜欢沈慎,他倒是看不出什么戾气野心的,他只是觉得沈慎整日里阴阴沉沉的,还是信哥儿那单纯的傻样儿更讨他喜欢一些。 所以一开始他对沈慎的态度也说不上好,倒也说不上坏,不过是那么不咸不淡的晾着。他觉得自己完成了师父的嘱托便好,旁的也不多管了。 可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个师弟似乎与自己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信哥儿就非常喜欢他,常常奶声奶气的叫他兄长,沈慎对待苏信也着实是十分的耐心,会蹲下来仔细听苏信那口齿不清的儿语。 不止苏信,沈慎对待每一个苏家人都是尊敬之极,尤其是苏潜夫妇,他随着苏信一同称呼苏潜夫妇为父亲、母亲,每次这么称呼的时候,骆知行都能看得出来,沈慎是真心欢喜的,是真心愿意这么叫的。 或许,这个师弟整日里板着脸,不过是因为与自己不太熟悉的原因。骆知行这么认为,便开始与沈慎亲近起来。二人亲近之后,骆知行便发现,这个师弟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成熟稳重。 沈慎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却又因为自己身为男儿不好说,便收集一堆毛茸茸的玩意儿送到苏夫人的院子,美其名曰是送给妹妹的礼物。 或许是因为沈慎身份的原因,他对于那些孩子玩的东西都非常感兴趣,尤其是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的小玩意,更是拿着能够鼓捣半晌。 骆知行就喜欢买这些小玩意送给沈慎,因为他觉得,只有在摆弄那些东西的时候,沈慎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个孩子最本能的好奇与兴奋。 他喜欢这样的小师弟。 兄弟二人的感情升温很快,不过短短两三年,骆知行就将师父交代的事情全然忘到了一边。 沈慎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时不时便会咳嗽不止,身体发热,骆知行求到王恕跟前,想让王恕替沈慎看上一看。 王恕经过这两年的观察,对于沈慎的戒心也是放下了大半,倒也真心的拿他当自己的徒弟看待了。 他将沈慎叫到跟前,细细探了他的脉象,这才笑道:“慎儿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热毒,虽是不容易去除,好生养个五六年,倒也没什么大碍。” 沈慎躬身谢过王恕,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每日里按时喝药,倒也确实强健了许多。 一旁的骆知行却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听师父说小师弟还要喝个五六年的药才能好个完全,他心中倒是十分焦急。 他偷偷的翻看了师父珍藏的医术,连师父叫他背书他都没有如此用心过。 似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叫骆知行找到了这个胎中热毒的说法,书上对于这个病症的治疗方法如同师父所说如出一撤,都是说要细细调养多年。 骆知行有些气馁,想要将那书扔到一边,却是瞥见那书页下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似是师父看书的时候标注上去的。 骆知行忙凑近了些,仔仔细细的辨认了半晌,这才看懂,那句话是“天山雪莲或许可解”。 天山雪莲可解。 骆知行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浑浑噩噩的想,天山雪莲,苏家地窖中不是就有一朵么,师父既然知道此法,为何不直接用那雪莲为师弟治病呢? 骆知行很是不解,但是他却并没直接去问师父,他还记得师父对师弟并不是很满意,或许,师父觉得给师弟用这雪莲不值得? 骆知行觉得自己似是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握了握拳,他知道小师弟并不似师父想的那样,总有一天师父会明白的。所以,师父如今舍不得,将来必定会舍得,那么,他就把这个舍得提前一些好了。 骆知行打定了主意,便细细的将苏府的地窖观察了一番,然后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的将那朵雪莲花偷了出来。 骆知行那个时候身手虽是已经不错了,可是终究还是个孩子。 正当他捧着花,笑逐颜开的从地窖出来的时候,便撞上了等在外面的苏潜。 骆知行下意识的将手藏在背后,干巴巴的对着苏潜笑。 苏潜伸手一捋那满脸的胡子,挑了挑眉,问道:“你小子拿妹妹那朵雪莲作甚?” 骆知行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两步,见苏潜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这才低声将事情讲给了苏潜。 事情进行的比骆知行想的还要顺利,苏潜不但帮他给沈慎熬了药,还替他向师父瞒下了偷盗雪莲的事情。 此事距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骆知行都已经将此事忘了个彻底,今日王恕提起,他才知道,原来师父一直都知道。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诊治 骆知行僵直的跪在王恕的脚边,神情木然。一旁的萧晚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搀了王恕的手臂,低声问道:“先生,绥华中的是何种毒,非的要那天山雪莲才可解么?” 王恕再次看了毫无生气的秦媛一眼,这才长叹一声,对身边的萧晚说道:“秦丫头所中之毒倒也称不上奇特,想必你也听过此毒之名,便是那苗疆深山之中盛行的女毒。” 萧晚闻言整个人一僵,这女毒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此毒虽是算不上绝顶的厉害,也不能说是无药可解,只是女毒奇就奇在,这毒众人皆知是哪几种毒草毒虫制成的,可是这毒草毒虫的配比却只有制出此毒的苗女才知晓,配比差之毫厘,解药便谬之千里。可谓之千人千变之毒,若是找不出这制度之人,这女毒,也可说是无药可解。 王恕看着萧晚的神情,知道他也听说过此毒,便再次叹道:“老夫之所以说此毒只有那天山雪莲可解,正是因为那天山雪莲或可解百毒,许是能解了丫头身上这毒也未可知。” 他转头看了秦媛一眼,略带几分伤痛的说道:“罢了罢了,这天山雪莲可遇而不可求,怕是丫头没这个福分,我们还是先行将这匕首拔出,再做打算罢。” 说罢,他轻轻的踢了一旁的骆知行一脚,喝道:“你还跪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寻个靠谱的大夫来,将秦丫头这匕首先行取出来!” 骆知行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的应了两声,这才慌忙爬起身来,踉跄着向外跑去。 不多时,骆知行便拽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回到了院中。那老者神色十分慌张,一路哎呀哎呀的叫个不停。骆知行却来不及多解释什么,一口气将人推到正房的次间,来不及说些什么,又扭头窜了出去。 那老者站到房中,面上似是还惊魂未定,略带几分胆怯的看了看站在一旁地萧晚,颤巍巍的开口说道:“方才那位公子说是有重病之人要老夫诊治,不知是哪一位?” 萧晚被骆知行这番动作搞得哭笑不得,连忙走上前去,对着那老大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事情紧急,还请这位老丈多多担待。”他说罢便引着那老大夫往软塌旁走去。 那老大夫此时显然已经回过神来,抬手整了整略显凌乱鬓发,又挽了衣袖,这才对着萧晚回了一礼道:“为人医者自是明白这些,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说罢,他便往那软塌上看去。 秦媛的面色较之方才倒是好看了一些,许是这屋内比较温暖,此刻倒是显得她稍稍有了少许血色。 那老大夫道了声得罪,想要去拿脉枕,这才想起自己被那公子先行带来,自己那抱着药箱的药童怕是此刻还在路上呢。 他低叹了一声,也顾不得这许多,伸手便扣了秦媛的脉门,细细的探了好一阵,这才又换了另一只手,再查了一会儿,又俯身去看了那肩膀处的伤,这才转身对萧晚说道:“这姑娘肩膀处的伤势倒是不重,现下却是这毒更为紧要些。” 萧晚点头:“这些我们也是知晓的,请您来是为了将那匕首除去。” 那老大夫颔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才低声问道:“你们知道她所中之毒,为女毒?” 萧晚面色沉了沉,低叹一声,再次颔首:“家师也是颇通几分医理,方才已经看过了,知道所中为何毒了。” 那老夫闻言倒也不觉奇怪,而是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问道:“敢问尊师是哪位高人,现下可在此处?” 萧晚以为这老大夫是起了切磋的心思,无奈的低笑道:“家师不过无名之辈,怕是您并没有听说过。”他转头看向后院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因为受伤的这位姑娘是家师的孙辈,家师心中十分悲痛,此刻正在后面休息,我等不便打扰。” 那老大夫这才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次收回眼神望向秦媛,开口说道:“如今这毒倒也不十分紧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这匕首取出来才是。” “您说的是。”萧晚应声道:“您看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那老大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门咣的一声再次被踹了开。萧晚与那老大夫不约而同的往外头看去,只见骆知行一手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药箱子,另一只手则是拖着一个不过七八岁年纪的小童。 那小童满脸的委屈,在看见老大夫的时候险些哭出声来,抖着嗓子唤道:“太公......” 骆知行一把将那小童松开,两步走到那老大夫面前,双手将那药箱捧上,急声道:“人命关天,还请胡大夫原谅骆某失礼,这是您的药箱,请您为舍妹诊治。” 这位姓胡的大夫也不多话,接了那药箱便扭头往回走。走了两步似是又想起什么,问道:“府中可有力气大一些的丫头,老夫需要些帮助。” 萧晚这才恍然想起秦媛随身带的那个丫头,连忙差人过去叫了来。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竹青便脸色焦急的跟着小板到了。她进门便焦急的四处张望,都忘记了给萧晚行礼。 萧晚倒也没注意这些,抬手便指了内室,低声说道:“你家小姐正在内室里躺着,胡大夫说要个人帮忙,你快进去看看罢。” 竹青这才微微欠了欠身,急匆匆的掀帘进了内室之中。 骆知行在室外来回的踱着步子,好半晌才觉出来有什么不对,转头看向萧晚,问道:“暮之兄,我师父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萧晚闻言便开口答道:“先生方才觉得有些不适,我便安排他去厢房歇息了。”说道这里,他瞬间便想起了王恕略微失态的反应,心中有些疑惑,拉了骆知行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我看先生对于绥华的事情十分上心,你们与绥华曾是相识的?” 骆知行微微一僵,又转头看了看内室那盖得严实的棉布帘子,这才哑着声音回道:“此事一两句话怕是也说不清楚,况且没有师父的允许我也不敢多说,暮之兄还是过后亲自去问了师父罢。” 第二百八十四章 故人 萧晚闻言便也不再为难骆知行,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专心盯着内室的方向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约莫是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胡大夫才擦着手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骆知行立刻迎了上去,焦急的问道:“舍妹现下如何了?” 胡大夫温和的笑了笑,这才回手从那小童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柄匕首,向着骆知行晃了晃,这才说道:“令妹也算是命大,受伤的位置很是巧妙,避开了身体的主要经脉,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如今这刀已经顺利取出,静养几个月便可恢复如初了。” 骆知行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猛地又想起那毒,便再次追问道:“那舍妹中的毒?” 胡大夫再次沉声笑了笑,叹道:“女毒本就不是什么瞬间致命的毒药,不过因为解药难求而叫人觉得麻烦罢了。老夫虽是医术有限,但是也可尽力一试。” 骆知行没有想到自己请来的大夫竟还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一时颇有些激动,握着那胡大夫的手便道:“若是您能解了舍妹的毒,骆某愿为您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胡大夫哈哈笑了两声,这才说道:“这位公子太过客气了,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何须公子立下如此重誓。”他说罢转头看向一旁的小童,低声说道:“肖儿,将我的药箱拿来。” 那小童清脆的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案几上,便又转身进了内室,不过片刻功夫便抱着药箱跑了出来。 胡大夫示意他将药箱放到一旁,这才拉开了药箱最下层的小抽屉,取了纸笔出来,说道:“老夫先为姑娘开两付药试上一试,若是有些效果就可以放心继续服用了。” 骆知行听得皱了眉,望了身侧的萧晚一眼,踌躇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说道:“这药还需要先试一试的么,不会对舍妹的身子有什么不好吧。” 那胡大夫听了骆知行的话倒也不恼,而是继续慢慢写着方子,好一会儿才搁了笔,对着骆知行笑道:“公子大可放心,老夫所用之药,药性温和,断不会对姑娘身体有什么损害的。”他说罢,拿起那方子吹了吹,这才递到骆知行手中,继续说道:“老夫说过,那女毒本就不是什么难解之毒,常用的草虫也就那几样而已,不过是删删减减量多量少的问题罢了。” 骆知行这才半信半疑的接过那药方,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眼面前信心十足的老者,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萧晚看了,这才对着那胡大夫拱了拱手,温和笑道:“劳烦胡大夫了,只是现下这姑娘情况不好,我等实在放心不下,还请您暂且在府上停留一段时日,您看可方便?” 骆知行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赞同道:“对对对,萧大人说的没错,若是舍妹再有什么状况,您在这里也更方便,我等也更安心一些。” 那胡大夫含笑望了骆知行一眼,这才转而对着萧晚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那便有劳大人为老朽安排个休息之所了。” 萧晚摆了摆手,笑道:“大夫不必如此客气,倒是劳烦您要多费些心思了。”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萧晚这才吩咐人将胡大夫和他的小童带去了后一进院子的厢房之中歇了。 待到胡大夫走了之后,骆知行立刻掀了帘子要进内室,却被萧晚一把拽住,说道:“绥华毕竟是女子之身,你就这么闯进去很是不妥,还是先去将这药方叫先生过目一番才是。” 骆知行这才恍然,他只想着屋内躺着的是自己看大的妹子,却忘了如今妹子大了,男女有别,自己这般闯进去却是不太妥当了。思及此,他连忙收回了手,低声说道:“大人说的是,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何处,我这就过去。” 萧晚叹了一声,看着骆知行这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慌乱神色,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抬手指了指东侧的厢房,说道:“先生此时就歇在东厢房里。” 王恕又哪里睡得着,他吩咐阿昌找来自己随身携带的几本医书,现下正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想要找一找书中可否有这女毒的解毒方法。 骆知行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王恕正盘膝坐在软塌上,一页页的翻着摊在榻几上的书册。 王恕见骆知行进来,忙坐直了身子,问道:“秦丫头那刀,可是拔出来了?” 骆知行点了点头,上前两步将那胡大夫开的药方递到王恕的跟前,说道:“弟子从街上的一家医馆里请来的老大夫,似是有些本事,他不仅将那刀顺利取出来了,甚至还开了方子,说是可以试着解一解那女毒。” 王恕闻言一惊,立刻接了那方子,细细的看了起来,眉头却是越看皱得越深。 骆知行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王恕的反应,见他皱眉,忙问道:“可是这方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恕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又将那方子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抬头低声叹道:“丫头命大,这是遇见高人了。” 骆知行有些难以置信的夺过那方子,看了两眼,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才抬头看着王恕,不解的问道:“这方子,很是厉害么?” 王恕瞥了骆知行一眼,将那方子伸手拿了过来,递给一旁的阿昌,吩咐他去照方抓药熬了,这才又转向骆知行:“你又不懂医理,能够看出些什么来。”他说着,下榻穿了鞋,“那老大夫可是还在府中?” “自是在的,暮之将他安置在了后一进院子的厢房中了。”骆知行看着自家师父这略显急切的动作,眼神中不解更甚,“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王恕穿好了鞋子便拽着骆知行出了厢房,径直往后一进的院子走去,口中说道:“你带我去拜见拜见这位老大夫。” 师徒二人到了厢房门口,骆知行这才清了清嗓子,敲了两下门,扬声道:“胡大夫可歇下了?家师得知舍妹被您所救,定要亲自来拜会您。” 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门内,对着门外之人笑弯了眉眼:“多年不见,无名可是别来无恙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神医 王恕闻言整个人一僵,颤巍巍的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的看了门内的人,这才不敢置信的抬手指了那人,惊道:“竟是你这个老东西。” 那胡大夫哈哈笑了两声,立刻迈步走了出来,拽了王恕的手就往厢房里走。一旁的骆知行看得一脸懵,连忙抬步跟上,疑惑的问道:“胡大夫与家师竟是相识的?” “你这小家伙。”胡大夫闻言竟是笑着回首指了骆知行的脑门,“老夫第一眼见到你便认出了你,这才几年,你竟是不记得老夫了,该打。” 骆知行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深,他迷茫的看了一旁笑吟吟的王恕,不解的问道:“师父,这位......” “他那时候不过还是个黄口小儿,那里还能记得你这老东西。”王恕笑骂了一句,跟着胡大夫在软塌上一同坐了,这才转向骆知行道:“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是在哪里遇到的你么?” 骆知行自是记得的。 那时候他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记得倒也不算真切,不过是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大雨天遇见师父的。不过后来听师父说起,自己是在蜀地遇到他的,便也就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王恕知道他那时候还小,说是记得怕是也记不真切,便开口笑道:“当年在蜀地捡到你的,不止有我,还有这位神医胡意。” 骆知行闻言呆了呆,他只记得那场大雨,甚至连师父当时是个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了,更是记不得当时竟是有两个人。 他疑惑的望向一旁一直笑吟吟望着他的胡天,盯了半晌这才扭头看向王恕,开口问道:“可是弟子对这位胡神医竟是没有半点印象。” “你当时病得就剩下一口气了,哪里还记得人,能活过来已经是命大了。”胡天叹了口气,又转向王恕,“你倒是将他教的挺好。” 王恕佯做不悦的抿了抿唇,说道:“那是自然,我早就说过,这孩子当时虽是病的厉害,根骨却是不错,如今你看,不也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了。” 胡意捋须颔首,上下打量了骆知行一番,直到将骆知行看得有些难为情了,这才笑着向他招了招手,说道:“你且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骆知行有些为难的看了一旁的王恕一眼,见王恕默默的点了点头,这才上前一步,伸了右手递给胡天。 胡意抬手便握了骆知行的手腕,就这么凌空的探着,半晌才缓缓松了手指,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倒的确调养的不错。”说罢还抬手拍了拍骆知行的腰背,更是满意的点头哈哈大笑。 王恕一把拽过骆知行,将人往自己后面拖了拖,喝道:“当年可是你自己嫌弃他底子太差的,怎的,如今后悔了?” 胡意闻言笑声更大:“你这干老头子,怎的还是这般小心眼,我抢你徒弟作甚,是教他使毒,还是教他看病啊。” 王恕面色这才缓和了两分,却又听胡天对着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小童招了招手说道:“肖儿,过来,见过王太公。” 那小童闻言,顺从的走到胡意身侧,向着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晚辈礼:“肖儿见过王太公。” 王恕上下打量着这个面目清秀的小童,略带几分疑惑的问道:“这是?” “这是骆秋的孩子,来跟我学几年医术。”胡意低沉的笑了笑,继而又补充道:“秋儿唯一的血脉了,我便当做自己孙儿一般的养在身边了。” 王恕听了,便伸手拉了那名唤肖儿的小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长叹了一声,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室内的气氛一时间竟是沉默了下来,骆知行看着面前两位老人面上皆是带了些哀伤,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一会儿,胡意才又次笑了起来,轻轻拂了拂肖儿的头,开口说道:“我听说你回到京都又收了一个徒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提起沈慎,王恕又忍不住长叹一声,面上略带几分颓败的摆了摆手,说道:“那孩子不是个省心的,当初也是我心软,苏家大郎一再求我,我便也就顺势应了。”他说着,扭头瞪了一直默默不语的骆知行一眼,这才恨声说道:“这也是个不成器的,我叫他看着那个孩子,到头来,他竟是跟着那孩子一起胡作非为。若不是东窗事发不好收场,怕是还要继续瞒着我胡闹呢。” 骆知行一脸委屈,低声喃喃道:“思之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在的,师父您也太固执了些。” “还敢顶嘴!”王恕回手便照着骆知行的头上便是一巴掌,骆知行也不敢动,只捂着头低声求道:“师父,这,这胡神医还看着呢,您好歹给徒儿留两分颜面。” “你还敢跟我说颜面。”王恕听了他的话更是生气,作势便要继续打,却被一旁的胡意伸手拦住:“你这是作甚,孩子们都大了,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了,你又何必对他们太过苛刻呢?” 王恕被胡意拉了手,这才恨恨的叹了一声,转了身又坐了下来。 胡意这才收了手,对着骆知行说道:“知行你还不快去泡茶,好跟你师父请罪。” 骆知行这才如释重负一般连忙道了一声是,慌忙退了出去,临走还细心的将隔扇关好,生怕师父会一个不顺,又将他叫回去揍一顿。 听到骆知行的脚步远了,王恕这才收敛了方才那一脸的怒色,又变得哀伤起来,看了面前那小童良久,这才转向胡意,低声问道:“秋儿最后可还过得好?” 胡意缓缓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思量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也说不上好或不好,她那种病,最后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入土的时候不过还剩下一把骨头,实在是......”胡意说着,长叹一声,又抬头看向肖儿,欣慰的笑道:“好在,我还有肖儿在,也算是秋儿留给我的一个念想。” 王恕闻言也是颇为认同的颔首:“当年知行的姓氏便是随了秋儿取的,我当时以为你会留了知行。唉,如今也好,你好生教养这个徒孙也是一样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认错 骆知行端了茶,就这么愣愣的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两位老人长吁短叹。 他方才听到那位胡意提起骆秋,心中便产生了异样的感觉,现下再听自己师父说自己的姓氏便是由此而来,反倒是稍稍安了心。 他从小便就有这么个疑问,知行这个名字的来历他倒是清楚的很,可是这骆姓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始终也想不明白。 今日听了这两位老人的对话,他才算是明白,想必,那位骆秋,是胡意的弟子罢。 他轻轻的吸了口气,微微缓了缓神,这才低咳了一声,隔着门扇扬声说道:“师父,胡神医,弟子进来了。” 二位老人见他进来,皆是一派淡然的模样,似乎方才并没有提起什么骆秋,什么旧事。 骆知行也只做不知,恭恭敬敬的将茶捧给胡意之后,这才将另一杯捧到王恕的面前,身形一矮,便跪了下去。 王恕见骆知行这动作,虽是不太意外,却也还是微微挑了挑眉,也不伸手去接那茶盏,而是沉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骆知行跪得笔直,双手高高举起,垂了头低声说道:“徒儿知错了,请师父原谅。” “你错在何处?” “弟子不该因为疼爱思之便任由他胡闹,不但不出言阻止,还尽力相帮,叫师父担心了,此错一。”骆知行身形笔直,声音虽低,却也字字清晰,“弟子没有护住妹妹,让她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此错二。” 骆知行说罢,抬了头,双眼炯炯的直望向王恕,态度真诚:“弟子知错,请师父原谅。” 王恕微微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胡意却将那茶盏接了过来,伸手拉起骆知行,开口调笑道:“人家徒弟犯了错都是求师父责罚,你这个小家伙倒是油嘴滑舌的很,只求你师父原谅,却半点不提这责罚二字。” 骆知行随着胡意的力道站起身来,看到王恕已经将茶盏接了过去,这才略有些赧然的笑道:“师父责罚太过严厉,知行可不敢再求。” 王恕微微抿了口茶,这才将茶杯放在榻几上,斜睨了骆知行一眼,嗔道:“你这滑头,今日便看在胡老的份儿上饶你这次,若是再有下回,你看我如何收拾了你。” 骆知行想起来赣州之前的那顿揍,面皮不由微微的抽了抽,连忙躬身道:“弟子谨记。” 王恕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看向胡意,叹道:“倒是叫你看笑话了。” “你这老家伙的笑话我看的可还少了?”胡意回到自己那一侧再次坐了,这才似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向王恕说道:“说起来,正房那个姑娘到底是谁,怎的知行称呼她为妹妹?” 骆知行闻言也侧头望向王恕,却见王恕微微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也是有些离奇,说与你知晓了倒也好。” 胡意听了略有些奇怪的望了他们师徒二人一眼,疑惑道:“这可是涉及到了什么官家秘密,若真是如此,你还是莫要讲给我听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王恕与这胡意相识多年,哪里能不知道他这个调调,白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说得什么浑话,官家的秘密我能知晓么?” 胡意这才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笑道:“那便好,那便好。那你就长话短说罢。” 王恕轻哼了一声,这才缓缓开口,将秦媛的身世一一说与了胡意听。 胡意原以为这姑娘许是投了王恕的脾气,这才认作了闺女养在了身边,如此算来,年岁虽是小了一些,知行称呼一声妹妹倒也是合情合理。 细听下来他才明白,这声妹妹也真不过就是一声托词罢了,论起辈分来,这姑娘怕是要叫知行一声叔叔的。 王恕一口气将事情说完,抿了口茶,便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胡意。胡意抚着胡子砸着嘴,又看了看一旁站立的骆知行,叹道:“你这么多年竟是一点正经事情都没学到,倒是学会了占小姑娘便宜了。” 骆知行面色一僵,略带几分不服气的喃喃道:“我哪里是占她的便宜,真论起来,她倒是占了我的便宜。” 胡意似笑非笑的盯着骆知行,似是还想说点什么,却听王恕轻咳一声,喝道:“现下是说这些的时候么?” 胡意这才收敛了神色,再次望向王恕,一本正经地而说道:“自古以来我倒是也听说过这借尸还魂之事,但是却是无缘得见。”他略想了片刻,再次开口问道:“可是确定这姑娘的的确确就是苏家那女孩?” 王恕略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苏家那女孩倒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若说我这个老头子看不准,那她的胞兄总不会看错的罢。” “此事苏家人竟是也知晓的?”胡意有些意外,“知晓了竟还让她如此胡来,跑到这山窝子里剿什么劳什子的山匪?” “苏家也只有子诚知晓,媛儿最初也只是将身份告知了子诚而已。”一旁的骆知行接口说道:“她怕太多人知晓了她的身份反而不好,便悄悄的与子诚相认了。我也是事后从子诚口中得知的此事。” 胡意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就难怪你们对她的身份如此笃定了,旁人或许会认错,胞兄总是不会认错自家妹妹的。” 他说罢抬头看了那师徒二人一眼,低声问道:“那如今这女孩究竟是在做什么,竟是混到了锦衣卫之中了。” 师徒二人皆是一阵沉默,还是王恕长叹了一声,率先开口说道:“苏家女孩都是这般固执,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能够劝得动她,她又何至于走到今日借尸还魂这一步?” 骆知行也垂了头,沉默不语。 胡意这才长叹一声,将案几上的茶盏拿起来再次啜了两口,这才温声说道:“倒也确实如此。”说罢他也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再不开口。 骆知行不知道面前这位胡神医与自家师父有什么旧事,但听师父这话,这位神医竟是与苏家也是相熟的。 他不由得微微皱了眉,为何他对这胡神医竟是没有半点印象了呢?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清醒 几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遗恨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听到一声略显暗哑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胡大夫,我家小姐发起了高热,您快去看看罢!” 骆知行闻言猛的上前两步,拉开隔扇就看到竹青面色焦急的站在门外。 竹青见到骆知行,稍稍安心了几分,躬身福了一礼,再次说道:“骆门主您在就更好了,我家小姐忽的发起了高热,人也在糊里糊涂的说着胡话。” 骆知行连忙追问:“怎的就发热了,药可喝了?” 他这里急得上火,却听见身后传来慢慢悠悠的声音:“受伤之后发起高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你不必如此着急。” 竹青听了这话哪里受得了,跺了跺脚喊道:“怎能不急,我家小姐聪慧异常,若是烧傻了可怎么办?” 胡意闻言更是哈哈一笑,捋了捋胡须说道:“你这丫头虽然话糙,这护主之心倒也是真的。”他说着,慢悠悠的抬腿下了榻,缓缓的走到门口,这才嘱咐竹青道:“药可喝了?” 竹青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尚未,阿昌已经亲自盯着在熬了,怕是还得个小半个时辰才能好。” 胡意颔首:“既然如此,你便先去打了几桶热水,用热水为你家小姐擦身,待到要好了,用了药半个时辰便就会发汗退热了。” “这样便行?”竹青半信半疑的看向胡意,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骆知行。骆知行知道,胡意的医术定然是信得过的,便对着竹青点了点头,说道:“你先按照胡大夫所说的去做,若是还不退热,你再来找人不迟。” 竹青听他也如此说,便点了点头,匆匆转身离去了。 竹青听了胡意的话,回去便烧了一大桶的热水,一遍一遍的给秦媛擦洗着身子。擦了三四便之后,阿昌便隔着帘子说药已经好了,竹青这才将秦媛裹好,端了药进来。 将药一点一点的灌了下去,竹青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怕秦媛再有什么不妥,也就不敢离开,就这么站在床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 秦媛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觉得自己似是被紧紧的裹在被子里,她微微转头,便看到床帐外面燃着昏黄的烛火。 她有一些懵,自己不是还在崆峒山上么,怎的一睁眼就到了这里。她不动声色的略转了头,这才发现自己这是躺在一张宽大的跋步床上,床顶挂着素色的承尘,床架上的素纱帘子是放下的,却很是轻薄,可以透过帘子看到床架上微微晃动的香囊。 因着有过借尸还魂的经历,秦媛一瞬间以为自己莫不是又这样了罢。她半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左肩之上传来阵阵疼痛。 竹青听到了床帐内的动静,掀了帐帘探过身来。发现秦媛醒了,竹青略带几分惊喜的喊道:“小姐,你醒了!” 秦媛见到她,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力气一松,便再次躺到了床上,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你怎会在这里?” 秦媛昏睡一日,这一开口说话,嗓音自然嘶哑干涩。竹青眼圈立刻红了,回身端了杯温水,扶着秦媛喝了,这才开口说道:“小姐你受伤中毒,昏迷不醒,是骆门主将你从那崆峒山上带回来的。”她将秦媛平放在床上,掖了掖被角,“这里是巡抚大人的院子,为了您治伤方便,就将您安置在这里了。也亏得骆门主送您回来的及时,您这才保住了命。” 秦媛微微蹙眉,这才想起自己是遭人暗算受了伤,只是这受伤之后,自己似是就失去了意识,竟是对下山的事情一无所觉。 思及此,她伸了手拉着竹青,哑声问道:“那崆峒山的情况如何了?可抓到那几个贼首了?” 竹青被她这几个问题问得有些懵,愣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道:“这......这山上的事情奴婢并不知晓。” 秦媛看她这番模样也是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接着问道:“我可是昏睡了很久?” “您白日里被骆门主送回来,到这会子已经是近七个时辰了。”竹青见秦媛作势要起身,忙伸手扶她,在她身后又垫了个厚厚的迎枕,这才继续说道:“这会已经丑时末了。” 秦媛靠着迎枕坐了,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说道:“倒也是不算太久,我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怎的忽然就没了意识,大夫是怎么说的?” 竹青听她提起这伤,眼圈立刻又红了,吸了两口气,竹青这才轻声说道:“我的傻小姐,您哪里只是受了些刀伤,那刀上喂了毒,这毒险些要了您的命去。” 秦媛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微微蹙了蹙眉,继续问道:“大夫可说了是什么毒,我的毒现下可是已经解了?” 竹青看着秦媛那仍旧泛着青的脸色,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小姐您一日未吃东西了,奴婢在小厨房煮了粥,您要不要用一些?”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仍想再问,竹青却站起身来,略带几分固执的说道:“大夫说您伤势虽然不重,却也是伤了元气的,要您不要多思,安心静养便好。”她看向秦媛,微微抿了抿唇,“我去为您端些粥来。” 竹青说罢,便掀了帐帘向外走去。 帐帘掀开,秦媛才看清了室内摆设。床对面的窗扇下放着一张软塌,软塌旁边便是衣柜,床边放着高几,上面燃着烛火。 秦媛觉得这内室的摆设似是有几分的眼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了。 她还未相处什么头绪,却见竹青已经掀了帘子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竹青将托盘放在榻几上,直接端了粥碗过来,坐在秦媛身侧,小心翼翼的将粥吹凉,这才舀起一勺送到秦媛的唇边。 秦媛盯着竹青好一会儿,这才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看你这般模样,应是我中的这毒有些麻烦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探病 竹青听了这话,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她收回了手,将碗搁到一旁的杌子上,这才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冲着秦媛勉强笑道:“小姐想到哪里去了,奴婢不过是觉得小姐受了苦,心疼小姐罢了。” 秦媛就那般含笑的望着面前的丫头,见她眼泪忍不住又要流出来,这才抬手轻轻拂了拂竹青的鬓发,柔声说道:“我这身上没什么力气,还是先喝些粥吧。” 竹青立刻擦了眼泪,笑着应了一声,将那粥又端了过来。 喝过粥之后,秦媛便觉得脑袋又开始变得昏沉起来。她在床上躺好,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之中,没了意识。 竹青见她又睡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将被角掖好,放了床帐,在脚踏上打起瞌睡来。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方亮,骆知行便来到了正房的门外,来回踱了两步,这才低声的唤着屋内的竹青。 竹青这一夜守着秦媛,睡睡醒醒的,到了天亮这会儿反倒是睡得熟了,竟是没有听见骆知行的声音。 倒是躺在床上的秦媛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撑起了身子,低声唤道:“竹青,外面可是骆大哥?” 竹青这才猛的惊醒,慌张的站起来,往床上望去。见秦媛面色比着昨夜要好了许多,这才长舒了口气,笑着问道:“小姐可是渴了?” 秦媛笑而不答,抬手指了指外面,恰在这时,骆知行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竹青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睡得太熟了,竟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一时间有些赧然,红着脸向秦媛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了屋。 骆知行唤了几声便听到内室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心道许是秦媛醒了,声音便不由的太高了两分。 果然,不多时,竹青便垂着头推开了隔扇,向着他行了一礼,说道:“骆门主安,我家小姐已经醒了,还请门主放心。” 骆知行听说秦媛果然醒了,心中大喜,抬了腿便要往内室里走。哪知竹青竟是稍退了两步,将骆知行的路堵了严实。 骆知行略有些不解的看向竹青,沉声问道:“你这丫头拦着我作甚,你家小姐醒了,我自是要去看上一看才能安心的,还不快写让开。” 竹青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却是半步不让。 骆知行不由有些恼了,声音也是寒了两分:“我说的话你可是听到了,还不快给我让开,有时间在这里拦着我,还不如快些去给你家小姐做些什么吃食。” 竹青却仍是没有让开,她沉默了片刻,终是下定决心一般扬起头看着骆知行一字一句道:“骆门主可知男女有别,如今我家小姐尚未梳洗,面庞憔悴,哪里能见外男。奴婢知晓门主是一片好意,也多谢门主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可是,您就这么闯进去,实在是于礼不合,恕奴婢不能给您让路。” 骆知行听这丫头一番话,反而沉沉的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护主。”他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向下倾身,狭长的狐眸睨着身前这丫头,“不过,想必你是忘了,你们初到这赣州府的时候,我可是在你家小姐的闺房内躲了好几日的。” 竹青听他提起那几日的事情,小脸已是涨得通红,她想了片刻,这才开口反驳道:“当时康镇也在,况且,况且有屏风隔了,算不得同室而处。” 骆知行被她强词夺理的小模样倒是逗笑了,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竹青的头顶,沉声笑道:“你也算是个好丫头,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不过,你记住,”他顿了顿,望了望内室的门帘,“你家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尿裤子的样子我都看过,所以我们二人不必讲究这些了。”说罢,他便一把推开竹青,径自往内室走去。 掀开门帘,便见到秦媛一脸苍白的靠坐在迎枕上,骆知行不由微微皱了眉头,上前两步嗔怪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你不知道么,能不能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说着便伸手去探秦媛的额头,触手温凉,他这才缓缓舒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又见竹青那丫头冲了过来,一脸委屈的对秦媛说道:“小姐,骆门主与您毕竟男女有别,您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秦媛眼神柔和的望着面前的婢女,缓缓开口说道:“我自是知晓你是一片好意,只是骆大哥与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无异,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她说着,伸手拉了竹青的手臂,轻轻的握了握,“你跟在我身边日子还浅,等到时候久一些了,便会了解我的脾性了。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 竹青闻言一噎,眼圈迅速红了起来,她知道秦媛并没有怪她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做粗使丫鬟的时候,什么样的累活没有干过,什么样的欺辱没有受过,可是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这两日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多少眼泪了。 竹青吸了吸鼻子,这才囔囔的回道:“那奴婢先去为您准备了早膳过来。” “好。”秦媛声音柔和,似是怕吓到了面前的丫鬟一般,直到竹青将外面的隔扇阖上,她才微微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向一旁似笑非笑的骆知行。 “对个丫头,你倒是有耐心。”骆知行说着,在秦媛的床边坐了,“你这丫头要是见到你在山上杀人的那个狠劲儿,怕是以后见了你都会偷偷的发抖罢。” 秦媛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当初挑中这个丫头,便是觉得她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原来的竹青,便觉得这个竹青定也是个性子坚韧的。她又哪里想到,原来还好,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倒也手脚麻利,行事利索。可自从今日她醒过来,这个竹青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说两句话,那泪珠子便如同不要钱一般的往外淌,倒叫她这个见惯了厮杀场面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骆知行见她也是一脸为难的模样,便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说道:“你哄她那模样,轻言细语的,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子,我还真当你是哪家勋贵的纨绔小公子了。” 秦媛没好气的斜睨了他一眼,正欲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看来,秦丫头这是大好了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主仆 秦媛与骆知行二人闻声皆是往门口处望去,却见王恕掀了帘子迈了进来。 王恕进了内室,却是没有往床边走去,而是转头看向门外,笑问道:“你当真不进来?” 秦媛有些疑惑,微微探了身子往门外望去,却是被那帘子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门外的人似乎很是坚持,王恕便也不为难他,笑着叹道:“那你便坐在外面等一等罢。”说完便转身朝着秦媛二人走了过来。 骆知行见王恕过来,忙站起身来,让王恕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是搬了杌子坐在了一旁。 王恕侧身坐在了秦媛身侧,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这才满意的颔首笑道:“热退了,精神看着也是好多了。可用过早膳了?”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尚未,竹青已经去准备了。”她顿了顿,又缓缓说道:“昨夜里已经醒过一回了,用了半碗粥,现下倒也不觉得很饿。” 王恕颔首,却仍旧拿了秦媛的手腕探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略带责备道:“你这丫头,可是把太公吓坏了。” 秦媛有些不好意思的微抿了唇,轻轻笑道:“孙女也没有想到那室内竟是藏着个高手,一时没有防备,这才着了道,以后定是不敢了。” 王恕低叹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而是转向骆知行,声音又严厉了几分:“你也给我记住,若是还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骆知行自王恕进来,便立刻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听了王恕的教训,也不敢还嘴,只缩了缩脖子,讷讷的回道:“徒儿记得了。” 王恕这才再次转向秦媛,温声说道:“也亏得你命大,遇到了高人,不然你这小命可是难保。” 秦媛正疑惑自己中的到底是个什么毒,听王恕说起自己这伤,便顺势问道:“不知孙女中的是何种毒药,竟是连太公您也没有法子么?” 王恕缓缓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你所中之毒虽然毒性不强,可是解毒之法却是十分的麻烦,若不是有胡神医在,仅凭你太公我,怕是没有本事叫你这么快便醒转过来的。” 秦媛听的更是好奇,连忙追问:“究竟是何毒,竟是如此棘手?” “你可听过女毒?”王恕目光温和,声音低沉,“这是苗疆的苗女所独创的一种毒药,药品的选料用量只有配出这种毒药的苗女才知晓,每个苗女所配出的毒药各不相同,所以统称女毒。” 秦媛这才恍然,想起王恕提到的胡神医,又开口问道:“那这位胡神医当真厉害,竟是能够解得此毒。” 王恕眼眸微垂,缓缓点了点头,这才沉声回道:“自是能解的,他唯一的弟子,便就是苗疆的苗女。” 秦媛到不觉得什么,一旁的骆知行却是颇为震惊,脱口问道:“那骆秋竟是个苗女?” 王恕对于骆知行听到他与胡意的对话并不意外,所以骆知行问出口,他便也就顺势点了点头,说道:“那骆秋曾是苗寨中最善用蛊毒的苗女,因为仰慕中原的医术,这才出了苗疆,拜了胡神医为师。”王恕似是不想多说那骆秋的事情,便又转向秦媛,开口说道:“你如今这身体状况可不能再回那军营中去了,有什么事情便就由那几个男人处理罢。” 秦媛不由得扑哧一笑,这时却听见竹青在外面的有些意外声音响起:“萧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萧大人?秦媛有些吃惊,难道方才不愿意进来的那人是萧晚萧大人? 王恕见她一脸惊讶,忙笑着颔首道:“暮之也非常惦记你的伤势,天亮便去了我那里,想要来看看你如何了,可是到了门口又觉得男女有别,不愿进来。”王恕叹了一声,“这暮之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死板了些。” 秦媛不由的抿唇低笑,回道:“萧大人自幼便饱读诗书,家教严苛,自是与您这般豁达之人不能相比的。”她说着,拉了王恕的衣袖,似是撒娇一般的说道:“我现在也不方便与萧大人相见,太公您便替我谢过萧大人的一番好意吧。” 王恕无奈的叹了一声,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说道:“那你便好好歇着罢,等到巳时,太公再领了胡神医过来看你。” 王恕说罢便整了整衣袍,领着骆知行向外走去,秦媛忙招呼了竹青相送。 竹青不过片刻工夫便回来了,端了碗煮的软烂的鸡肉粥坐到了秦媛的身侧。 秦媛仔细看了竹青两眼,这才含笑说道:“怎的,不高兴了?” 竹青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僵了一下,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开口说道:“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有些想不通而已。”她说着,将汤匙送到秦媛的唇边,抿了抿唇,这才继续说道:“奴婢虽然跟着小姐的时候不长,但也看出了小姐身份不凡,更是与二公子两情相悦。如今小姐虽是只身一人身在这赣州府衙,可是,那二公子若是听说了小姐与这骆公子的事情,难道就不会心生嫉妒,与小姐生了嫌隙么?” 秦媛缓缓开口将那粥咽下,这才微笑的望着竹青说道:“当日府中那么多丫头,你可知我为何单单选中了你么?” 竹青动作一顿,半晌才微微摇了摇头,诚实的回道:“奴婢不知。” 秦媛这才抬了右手,轻轻拂了拂竹青的鬓发,略带几分怅然的说道:“我曾经身边有一个大丫头,她身体非常好,还会一些拳脚功夫,我便带了她四处走南闯北,倒也见识了不少江湖恩怨。”秦媛说着话,眼神渐渐放远,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那个丫头出生山野,自是不懂得什么礼数规矩。但是,她却懂得一件事情,那便是,她是我的丫头,我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竹青的手微微僵了一下,抬眸望向秦媛。 秦媛的神色却仍旧一片温和:“竹青,我虽是不知道你是哪房派来的丫头,但是,你既然到了我这里,便要记得一件事情。” “我秦媛,才是你现在的主子。” 第二百九十章 闯门 秦媛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两日。每日里,王恕都会在午后领了那位胡神医过来。秦媛接连喝了两日的苦药,终于觉得自己恢复了些气力,便带着竹青搬回了自己原来居住的小院里。 王恕倒也没有太过阻拦,毕竟这个院子里还住着萧晚,的确不是十分方便。 秦媛回了自己的院子,便拉着骆知行问起了崆峒山的事情。 骆知行对于崆峒山的事情倒也了解的不多,含糊的回了秦媛几句,便就叫她注意修养,莫要在为这些事情伤神。 秦媛觉得有些奇怪,心中暗暗思忖着,难道是这崆峒山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这一日王恕又带着胡意过来给秦媛把脉。胡意摸着胡须细细的探了一会儿,脸上终于出现了些笑意,对着坐在一旁的王恕微微颔首道:“这丫头倒也是个争气的,如今毒倒是解得差不多了,再养个十天半月,等到肩膀的伤口结痂了,便就算是好全了。” 王恕听了立刻一脸喜色的站起身来,向着架子床边走了两步,再次仔细的看了秦媛的脸色,这才松了口气道:“这可实在是太好了。” 秦媛也笑吟吟的掀开了身上的薄被,扶了竹青便就要下床,王恕看得急了,连忙伸手按了秦媛的右肩,佯怒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下床来作甚?” 秦媛则是固执的侧了侧身子,穿鞋站了起来,向着两位老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轻声说道:“秦媛此次,多亏得二位太公悉心看顾才能避过一劫,二位太公都是出世的高人,孙女也不知该如何道谢,所以只能拜谢两位太公大恩了。”说罢,她再次深深的福下了身。 胡意与王恕连忙抬手将秦媛扶起,叫竹青将她扶回床上躺好,王恕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丫头,如此见外作甚,我与你祖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王恕说罢,便转头看向一旁的胡意,这才继续说道:“这位胡神医,与你祖父的关系亦是匪浅,所以你不必如此。” 胡意捻了捻胡须,也是笑着向秦媛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与你太公二人皆与你祖父是故交,只是老夫常年生活在这南境,自是与你们联系少了些。” 秦媛虽是早有感觉,但是这时候听胡意明确说出与自己祖父的关系,心中还是不免存了疑惑。 其实秦媛早在年幼时候便问过父亲,自己的祖父与太公究竟是什么关系,当时父亲也不过是含糊的对自己说,太公与祖父是生死之交,再多却没有说过了。 如今面前这两位古稀老人提起自己的祖父,也不过一个关系匪浅,一个故交,仍旧是不愿多提及过去的事情。秦媛无法,也只得笑着应是,不再多问。 又这么再床上躺了数日,秦媛终于是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穿了件家常的素面直裰,披了件夹棉的大氅便不顾竹青反对的出了屋。 拉开隔扇,一阵冷风便灌了进来,秦媛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外面的温度。 秦媛出了房门这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已经许久没有出过房门了,当日在崆峒山中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是只穿了一件军服,一件铠甲。这才短短几日,天便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了,自己穿了棉衣竟还觉得有一些冷。 竹青见拗不过秦媛,连忙又灌了个手炉让她捧在手中,这才跟在秦媛身后出了院子。 秦媛出了院子便径直往萧晚的院子行去,守着院门外的小厮见到秦媛来了,连忙躬了身就往院子里跑。 秦媛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的疑惑更甚,抬步便跟在那小厮后面进了院子。 小板正守在萧晚那间书房外头,见秦媛进来,立刻笑着迎了过来,扬声说道:“百户大人今儿怎么过来了,您的伤可是好全了?我家大人总说要过去看一看您,可是总是有些不方便。” 秦媛对着小板微微一笑,却是不理会他的话,径直的往书房门口走去。 小板见势连忙小跑几步拦在秦媛身前,陪着笑脸说道:“大人您且等等,小的先去通禀一声啊。” 秦媛停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的少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方才声音那般响亮,想必屋中的巡抚大人早就知晓我已经到了罢。”她说完,又抬头望向那禁闭的隔扇,“我又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想必大人应该有时间见卑职了吧。” 小板的笑容一僵,连连向秦媛拱手作揖道:“大人,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还请大人见谅。” 秦媛见那隔扇后仍旧没有一点动静,这才淡淡的嗤笑一声,后退两步,低声说道:“好,我等着便是了。” 小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正欲转身,却听身后吱呀一声,那紧闭的门竟是缓缓开了。 陆其重面无表情站在门后,原本冷厉的眼神在对上秦媛那略带几分嘲讽的眼神之后,蓦的一僵。二人对视了片刻,陆其重才略微狼狈的收回了眼神,轻轻的咳了一声,沉声说道:“作甚的如此喧哗,不知道大人正在商议要事么?” 秦媛见陆其重这态势,是不准备请自己进门了,微微扬了唇角,躬身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千户大人。” 陆其重这才再次将眼神投向秦媛,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秦百户因公受伤,这个时候不在院子里好好养伤,到处乱跑什么,若是伤势加重怎好。” 秦媛嗤笑一声,抬起头,直视着陆其重,一字一句的回道:“卑职在院中已是修养了十来日,却总也问不出关于那崆峒山匪的后续事宜,无法,卑职只得拖着病体,亲自到巡抚大人这里问上一问了。” 陆其重想到了秦媛会因为众人瞒着她山匪的事情而不满。但是他总觉得,秦媛终究也曾是将门贵女,依他对那些勋贵女眷的了解,她们应该会为了面子,仍旧假装不知才是。 他哪里又想到,秦媛竟是与那些贵女的行为大相径庭,她竟是就这么大剌剌的站在自己面前,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责问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实情 陆其重被秦媛看得更是狼狈了几分,他一向混迹于锦衣卫中,如今家中虽是已有妻室,妻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家女子,他哪里又遇见过如秦媛这般的贵女,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陆其重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媛见他如此为难也不愿让自己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一时间竟是气得笑了出来。她上前两步,抬手推开陆其重,口中却是说道:“陆千户再次倒是省了卑职再往您那里去了,这倒是正好,卑职有什么话也可以一并问了。” 陆其重知道秦媛有伤在身,不敢与她硬来,竟是被推的一个踉跄,往后连退了两步,却是正好将门让了开来。 秦媛大步迈进了门,便看到窗下的桌案旁,萧晚略带几分讶异的向自己望了过来,他对面则是站着同样表情复杂的文江、骆知行。 秦媛哼笑一声,随手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连同手炉一同递给了身后的竹青,低声说道:“你先在外面候着罢。”说罢,便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大剌剌的拉过一把圈椅,在一旁坐了下来。 萧晚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向着还呆愣在门口的陆其重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门阖上。 陆其重这才微微抿了抿唇,将隔扇再次阖上,这才走到离秦媛最远的那个圈椅中坐了下来。 秦媛斜靠在圈椅中,瞥了身侧的骆知行一眼,见众人都不说话,这才笑着开口说道:“几位大人这是议的什么要事,为何不通知卑职一声呢,难道是因为卑职人微言轻,不够资格被诸位大人告知么?” 文江是个粗人,他虽是并不知道秦媛的身份,可是他性子直接,谁有本事便敬重谁。如今能拿下这崆峒山,面前这女子显然功不可没,所以他不愿剥了秦媛的面子,只得垂了头不回话。 陆其重方才被秦媛怼了两句,已经是词穷,此刻更是不愿招惹她,也是一扭头,什么话都不说。 骆知行看到秦媛望着自己便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暗骂了文江与陆其重两句废物,自己则是陪了笑,低声哄道:“这大冷天的,你怎的自己就跑出来了,可叫那胡大夫看过了,你毒刚解,身子还虚,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秦媛闻言也不回话,就这么伸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盯着骆知行。骆知行被她盯的冷汗直流,侧头瞥了一旁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半的萧晚一眼,更是将后槽牙咬的嘎嘎响。半晌,他才再次笑道:“我们这不也是怕你优思过甚,影响伤势的恢复,这才没有告知你的......” 秦媛微微挑了眼眉,声音里嘲讽意味浓厚:“这么说来,卑职还要谢过几位大人厚爱了?” 骆知行闻言,立刻识趣的闭了嘴。开玩笑,他原本也不过是被师父派过来问问情况的,凭什么替另外三个人背锅,惹怒这个丫头。 秦媛对于骆知行的识趣倒还是很满意的,又侧头转向另外几人。 似是感觉到秦媛的目光,文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而另一旁的陆其重则是侧了侧头,仍旧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秦媛笑着望向萧晚,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问道:“大人可是觉得,卑职不应知道这崆峒山的后续事宜?” 萧晚避无可避,只得抬起头来,看向秦媛,终于长叹一声,说道:“绥华坐罢,你且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秦媛这才道了声是,缓缓又坐下了身。 萧晚也才随着她坐下,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绥华看起来是大好了,我听那胡大夫说,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秦媛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多谢大人惦念。” 萧晚苦笑一声,这个丫头片子倒是记恨上了自己,可是想着她身上还有伤,便也只能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身体已经无碍,此事也应当让你知晓的。” 秦媛抿紧了唇角,双眸紧紧的盯着萧晚。 原来,秦媛重伤跟着骆知行离开后,众人便将那万家寨给搜了个彻底,一众山匪见大势已去,这才纷纷缴械投了降。 若是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便也就没有什么好瞒秦媛的了,然而变故就是发生在秦媛受伤的那个后院之中。 骆知行抱着秦媛离开后,后一步赶来的陆其重便将那院中的几间厢房都查看了一遍,却在最后一间厢房中发现了万有成与裴琅的尸身。 那二人死状倒是并不惨烈,不过颈间一点红而已,只是这二人似是在死之前与凶手发生过激烈的争斗。 那间厢房内的个中器具摆设皆是东倒西歪,碎裂一地。万、裴二人的衣衫也多少有些凌乱,万有成手中更是还握着他那把长刀。 可是这院中,只有秦媛进来了,除她之外再没有人见过那凶手的模样。几人倒是都不信这二人是秦媛所杀,不过出于万全的考虑,还是决定先将此事瞒着秦媛。 若不是秦媛今日硬闯了进来,其实他们几人也打算将此事委婉的告知秦媛了,毕竟秦媛是唯一一个见过凶手之人。 “所以,绥华可还记得袭击你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么?”萧晚淡淡的开口问道。 秦媛听萧晚说完之后,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那人身手十分了得,不要说我,哪怕是骆大哥怕是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制服此人。” 听了秦媛这种描述,骆知行猛的回过神来,抚掌大喊一声道:“我先前许是见过此人的!” 众人闻声皆是回头望向他,骆知行却是扭头看着秦媛,急声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提起过,我之前潜入万家寨时,遇到过一个绝顶的高手。” 秦媛恍然,也点了点头,回忆道:“那人身量似是与你相仿,动作十分迅速,出手利落,却并不恋战,听到你们的动静便转身逃了。”秦媛说罢,面色稍有点难看,“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怕是已经丧命于他手中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割爱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秦媛也是低叹一声,这才开口继续说道:“那杨庆可还活着?可是从他嘴里问出了些什么?” 萧晚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秦媛,眼神复杂:“绥华,我们几人将此事瞒着你,也是因为这崆峒山的匪贼远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简单,可能,可能涉及到了京中的人。” “京中?”秦媛微微皱了眉,又转头看了看两侧的人,见那几人面上皆是欲言又止,这才开口继续问道:“难道此事与那位温琮大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倒也并不是这样,只是,”另一边的陆其重接过话头,沉声说道:“只是,与这窝山匪勾结远远不止这位温琮大人而已。” 秦媛眉头皱的更深,这位温琮乃是一地的按察副史,正四品的大员,难道京中还有更高品级的官员与此事相关?她想到这里,便开口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众人皆是抿唇沉默了下来,秦媛这才意识到,恐怕不只是官员如此简单了。 她看向萧晚,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大人难道是顾忌京中此人的身份所以才迟迟不肯动手了解此案的么?” 萧晚面色一沉,冷声低喝道:“萧某岂是那等瞻前顾后之人!” “既然如此,那大人还有什么可顾及的,管他京中的人是谁,按章查办了便是。”秦媛坐地端正,双眼明亮,直视着面前的人。 萧晚微微一愣,这才缓缓笑开,说道:“倒是萧某想的多了。”他环视了几人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既如此,那便将那温琮羁押归案罢。” 陆其重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应是,片刻都不迟疑的转身便向外走去。 其余三人皆是望向萧晚,萧晚则是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攻下崆峒山实在是辛苦几位了,之后的事情便就交给本官了。” 三人这才站了起来,向着萧晚行了一礼,次第退了出去。 秦媛出了书房,竹青便快步迎了上来,用大氅将她紧紧的裹住,这才低声说道:“小姐,我们回去罢。” 秦媛却是缓缓摆了摆手,转向另一边的文江,低声唤道:“文大人留步,卑职有事询问。” 文江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秦媛,有些迟疑的问道:“秦百户有何事?” “请问大人,那杨庆此时羁押在何处?”秦媛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 文江听了她这话,浑身却是没来由的一抖,他可是听陆丙说了这个丫头刑讯的事情的,如此狠辣的手段,怕是普通男人都及不上她。他掩饰的低咳了两声,这才开口问道:“秦百户问这作甚,那杨庆由你们锦衣卫的人亲自看着,断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如今还有伤在身,还是安心养伤的好。” 秦媛的笑容不边,声音却是冷了下来:“秦某已经养了十来日的伤了,如今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还要多谢大人关心。既然大人说那杨庆是由锦衣卫看守,那秦某便不打扰大人了。”说罢秦媛微微侧了脸,对着竹青淡淡的说道:“回罢。” 竹青躬身应是,跟在秦媛身后向着院子外走去。 身后的文江则是微微的舒了口气,他虽是不知道面前这少女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他看得出来,即使那位新来的巡抚萧大人对这位也是颇为尊敬,想必是个不凡的。 文江这边这口气才出来,却见那边的秦媛再次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轻笑着问道:“还有一事要麻烦大人。” 文江忙收敛心神,郑重的回道:“秦百户不必如此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秦媛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向着文江微微福了一礼,低声问道:“还请问大人,我身边那两个护卫,如今可是随着大军回了赣州?” 文江听她只是问起那两名护卫的事情,微微松了口气,轻笑着回道:“那两人已经随着大军回了赣州,如今就驻扎在赣州府外十里处。军中现下没有将领,所以便叫他二人暂时看管着些,我这就回去了,想来傍晚时分他二人便能回来了。” 秦媛神色更是温和了几分,再次福了一礼,笑道:“多谢文大人了。” 文江微微摆了摆手,随意的说道:“谢我作甚,是你身边那人真有几分本事。”说到这里,文江却是如同想起什么来,几步走到秦媛身前,笑着说道:“那个叫康镇的小子确实是个不赖的,秦百户可愿割爱?” 秦媛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文江。文江则是有些赧然的骚了骚头,笑道:“文某没别的喜好,就喜欢这有点闯劲儿的人。你身边那个康镇小子,根骨说不上多好,可是那小子眼里有股子狠劲儿,是个好苗子。”他说起康镇,眼神更是亮了几分,“让他只做个家奴着实是委屈了他,倒不如将他留在军中,将来定是个有作为的。” 秦媛定定的望着文江,眼神中满是惊讶。文江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尴尬的压低了声音:“当然,这不过是文某的一家之见,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秦百户你的意思......” “大人愿意收下康镇?”秦媛语气中满是惊喜,“大人愿意将他带在身侧亲自指导?” 文江被秦媛这态度的转变搞得有些懵,讷讷回道:“你若愿意让他留在军中,文某定然要亲自教导他的。” “那便就这么说定了。”秦媛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了几分,她再次向文江行了一礼:“绥华多谢文大人,待到康镇回来,我问过他便会给您一个回复。”说罢,秦媛便兴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文江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偏头问身边的亲卫道:“她这是同意了?” 那亲卫也觉得这位秦百户的态度颇为有趣,笑着回道:“回禀大人,属下听着,百户大人应是同意了。” 文江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抬手重重的拍了拍那亲卫的肩头,高声说道:“如此甚好,甚好!”说罢,他又想起什么一般,板了脸转向身边的亲卫道:“若是那小子来了,你们可不要欺负人家年纪小啊。” 那亲卫无奈的苦笑一声,俯身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告诫弟兄们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地牢 秦媛出了萧晚的院子,便径直往府衙的牢房处走去。 竹青跟在秦媛身后,看着这路不是往自己院子去的,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去哪里?” 秦媛脚步不停,淡淡的回道:“你跟着便知道了。” 竹青神色一僵,猛地想起几日前秦媛说过的话,只得抿紧了唇,默默的跟在秦媛身后。 二人穿过夹道,沿着花园边的回廊一路向外,不多时便到了府衙大堂后一进的院子中。 几名府衙中的衙差正在院子中守着,见到秦媛过来,连忙向她行了一礼,问道:“百户大人安好,您怎么过来了?” 秦媛向着几人微微颔首,这才笑着问道:“知府大人可是在忙?” 那衙差恭敬的笑道:“没有,因为巡抚大人新制定了里长制度,我们刑大人这几日一直在各个县衙走动,每日里非得过了晚膳时候才能回来。” “如此。”秦媛微微颔首,这个里长制,她是知晓的,是萧晚为了斩草除根,彻底根除匪患而制定的。具体规定其实也是简单,不过是每十户人家为一里,选一里长,若是这十户人家中,有一家人家出了匪贼,那么这十户人家便连坐受刑。规定虽是简单粗暴,但胜在有用。 秦媛沉吟了片刻,便又问道:“通判张大人也一同去了吗?” “那倒没有,”衙差笑着回道:“这不是将崆峒山的匪贼都抓回来了么,张大人正忙着给他们安排牢房,入狱造册呢。” 秦媛点头:“倒也确实如此。”她笑着看着那衙差,这才继续问道:“那杨庆可是也关押在府衙的牢房之中?” 那衙差笑着摇头,有些奇怪道:“那杨庆可是重要的证人,如今被锦衣卫的人亲自守着,关在最后面的地牢之中,百户大人不知道么?” 秦媛面上神色不动,略带几分赧然的笑道:“我这伤势刚是轻了一些,听下面的人禀报说杨庆被锦衣卫的人看管着,可是却不知道这地牢在哪里,这想到这边来给知府大人问个安,顺便问上两句。” 那衙差这才了然的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小的倒也是听说大人您受了伤,方才就想问大人伤势如何了,大人可是向见那杨庆。” 秦媛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自然,眼下他是仅剩的证人了。” 那衙差也是严肃的点头,左右看了看,这才说道:“这边也没什么事,倒不如小的领您去吧。” 秦媛也随着他的眼神四处看了看,正欲开口,却见骆知行从后面的夹道行了过来。 骆知行见到秦媛站在院子中正与衙差说着话,不由微微的松了口气,大步迎了上来,笑着问道:“你的上还未好完全,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秦媛微微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想亲自去问一问那杨庆。” 骆知行对于秦媛的性子再是了解不过,见她现在这神色,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劝服她了,便向那衙役挥了挥手,说道:“就不劳烦这位小哥了,我亲自领他去好了。” “是。”那衙役也是识得骆知行的,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便退回了院子里。 骆知行这才看着秦媛,似是觉得她身上穿的太少,便又随手解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秦媛的身上,细细的将系带系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走罢。” 秦媛倒也没有对他这番动作有什么反应,她知道骆知行对于自己的受伤是有些愧疚的,便任由他动作,听了他的话,便微微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迈开了步子。 三人便就如此沉默的向前走去,绕过府衙大堂,沿着夹道一路走,终是在府衙最后的后罩房处停了下来。 赣州的府衙中的普通牢房都是在大门两旁的倒座房和偏方的位置,而地牢因为关押的人员特殊,则是设置在后罩房的底下。 秦媛跟着骆知行尚未走进,便见到那牢房外站着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那几名锦衣卫见到秦媛连忙行了一礼,显然是得过陆其重地吩咐,并未多问什么便让开了位置,将秦媛几人让进了牢房内。 秦媛微微颔首,转头吩咐竹青等在此处,便低头跟着骆知行一路向下行去。 越是向下走,光线便愈发的昏暗起来,直至最后,仅仅呢个接住火把的光亮看到前面的路。 地牢中的味道非常大,秦媛微微抬了手,轻轻掩住了口鼻,却仍是不能阻止那股发霉的味道沿着缝隙钻进鼻腔。 骆知行放缓了脚步,不时回头提醒秦媛注意脚下。 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终于是走到了地牢的底部。一走到底部,便看到一间开阔的房间,四面墙上皆是燃着火把,将这间屋子照的灯火通明。 屋子正对着楼梯的墙上挂着各种锁链,刑具;最中央放着一个正燃着火的炭盆,旁边则是一个长条的木凳,后面更是各种架子,椅子之类的刑讯用具。 两名锦衣卫正坐在角落里的桌案旁,见他们二人下来,忙站起身来向二人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见过秦百户,见过骆将军。” 骆知行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这才问道:“那杨庆现下如何了?” 其中一名锦衣卫略上前一步,说道:“他知道的东西倒是都倒了个干净,千户大人吩咐了,若是百户大人过来提审,直接问便是,却是不能再亲自用刑了。” 秦媛闻言微微挑眉,转头看向那名锦衣卫,似笑非笑的问道:“陆千户当真是这么说的?” 那锦衣卫恭敬的向秦媛行了一礼,说道:“回百户大人的话,千户大人说,百户大人重伤初愈,怕是受不得累,大人若是真觉得有什么是这杨庆没说出来的,不劳大人动手,小的们来便是了。” 骆知行闻言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媛被他笑得有几分恼,却又当着下属不好发作,只得白了他一眼,对着那名锦衣卫笑道:“你们守在这里便好了,骆将军会随我一同进去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束缚 骆知行与那锦衣卫点了点头,便领着秦媛往地牢深处的牢房走去。 骆知行想起方才那名锦衣卫的话,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微微侧脸,看着秦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淡淡笑道:“你说你好歹也是个贵门小姐,怎的就混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竟是叫人闻之胆寒了。” 秦媛神色已经冰冷,闻言微微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刻反驳。 她知道骆知行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不只是骆知行觉得奇怪,连她自己也在想,曾经自己即便被人说是不拘礼节,可是也着实做不到亲自动手用刑的地步。 思及此,秦媛微微的笑了笑,神色略显落寞:“或许是因为现在的身份,让我放开了手脚,所以做事便也更没有了顾忌了吧。” 骆知行听到她的话却是沉默了。他不自觉的停了脚步,侧头看向落后自己一步的秦媛,却只看到她眼眸微垂,脸藏在阴影里,竟是叫人看不清表情。 秦媛也随着骆知行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这才扬起头看向他,眼神坚定:“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你们也不要觉得这是委屈我了。”她微微勾起唇角,“恰恰相反,我倒觉得现在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虽然我不再是苏家嫡女,可是你们每一个人仍旧留在我身边,而我,却可以抛却了那贵女身份的束缚,活的更加自在了,又哪里是委屈?” 骆知行听得心中感慨,抬了手便抚上了她发髻,半晌才哑着嗓音说道:“对我们而言,你还活着,便是最重要的。”秦媛微微一笑,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骆知行的手臂,说道:“既然如此,骆大哥也不要觉得愧疚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着点点的笑意,“你总是对我如此温柔,倒是叫我十分不习惯了。” 骆知行放在她头上的大手微顿,好一会儿,骆知行猛地收回了手臂,呼的转身,生硬的说道:“你果然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对你好一点居然还跟我说不习惯,简直是浪费本门主的感情。”说罢便也不等秦媛,大步向前走去。 秦媛也开口唤他,不过抿了唇微微一笑,抬步追了上去。 二人在一间潮湿黑暗的地牢前停了下来,骆知行掏了扇子遮住了口鼻,这才向着那牢中抬手一指,说道:“你要找的那杨庆,就在那里。” 浓重的血腥气息夹杂着排泄物的骚臭味道迎面扑了过来,秦媛微微皱了眉,也抬手将口鼻掩的更紧了些,这才转了头向那牢房中看去。 牢中没有点灯,秦媛只能借着身后墙上那燃着的火把向内看去。 只见漆黑的地牢中,一团污秽蜷缩在角落里。那人听到外面二人的动静,蠕动了两下,似是抬起了头来。 那人发丝肮脏散乱,纠结成一团,黑漆漆的看不清容貌如何。秦媛微微皱了眉,正欲问些什么,却听到一阵镣铐撞击的声音,再抬起头来,却见那人已经冲到牢门前。 杨庆到了近前,秦媛才算看清了他当下的样子。他手脚上皆是绑缚着沉重的镣铐,身上的衣裳也已经破烂不堪,脸上头上更是肮脏不堪,与当日那万家寨的三当家相差的何止千里万里。 此时他正双手紧紧抠着圆木制成的牢房栅栏,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干裂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半晌才发出一声粗哑的声音:“大人......大人......饶命.......” 秦媛仔细看了面前的人两眼,并未发现什么伤口或是刑讯的痕迹,这才侧头看向骆知行,疑惑的问道:“这是给他用过刑了?” 骆知行早在杨庆扑过来的时候便满脸嫌恶的后退了好几步,听到秦媛问他,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开口说道:“用刑?锦衣卫那群家伙,有比用刑更让他难受千万倍的法子,哪里用得着用刑这么低端的法子。” 秦媛总觉得面前这人是在嘲讽自己,微微眯了眼,淡淡的说道:“哦,是这样么?” 骆知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上前两步,将秦媛拉远一些,赔笑道:“当然,若是人是个嘴硬的,还是你那千刀万剐的法子最好使。” 秦媛白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骆知行这才再次转头望了一旁那满脸期待的杨庆一眼,将秦媛往一旁引了几步,觉得味道没有那么大了,这才凑到秦媛耳边低声说道:“陆其重倒也确实是个狠人,他听说这杨庆平日在山寨里最是爱干净,还自诩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便就将人扔到这里。”他说着,再次转头看了那牢中的人一眼,撇了撇嘴,“从扔到这里,白日里便不管他,每日里就给一顿饭,一碗水,到了晚上便就派了人轮番的审问他,接连几日下来,这人就什么都招了。” “竟是这么没骨气?”秦媛有点吃惊。 “不过是个土匪,能有多少骨气,再加上他那大哥都已经死了,他硬扛着又有什么意思。”骆知行展开扇子,有些不耐的扇了扇,说道:“其实我方才就想跟你说这人怕是没什么隐瞒了,可是又觉得以你的性子,不见到人定然是不信的,这才舍命陪君子,走了这一趟。咱们这会儿能出去了罢。” 秦媛闻言却不回答,而是转了身,向着那杨庆径直走了过去。 杨庆原本以为这两人已经走了,这会儿看到秦媛又回来了,整个人都趴到了栅栏上,声音嘶哑难听:“大人......大人饶命。” 秦媛在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杨庆,你所说之事可是句句属实?” 杨庆似是有些急切,连忙点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隐瞒。”他微微顿了顿,“不过寨中的事情多是大当家与那......裴琅商议,小人所知道也不是很多。” 秦媛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杨庆也就这么径直的回望这秦媛。好一会儿,秦媛才淡淡的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地牢中回荡:“那裴琅,是何时,为何来到万家寨的,又是如何跨过你与朱三华成为万家寨的二当家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归山 杨庆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低声回道:“那裴琅是四年前自己跑到我们崆峒山山脚下的。”杨庆双手扶着栅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继续说道:“他自称是个落魄的秀才,原是吉安府下蒙县人士,因为自己上京赶考落了第,回乡途中遭了贼人,这才慌忙逃命至此的。” “从京城回乡竟能路过你们崆峒山的么?”秦媛嗤笑一声,“你们居然也信。” “一开始自是不信的,”杨庆缓缓的松了手,然后慢慢的滑落下去,最后跌坐在潮湿的地上,“我一直对大哥说,这个书生怕是个有问题的,大哥一开始也是对他心存戒备的,可是这个裴琅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他帮着我们万家寨劫了不少大户,又躲过了好几次官兵的追捕,大哥这才越来越信任他,将他提为了万家寨的二当家。” 秦媛居高临下的望着杨庆,神情冷漠,却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杨庆似是也对这个裴琅颇有怨言,一开口便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了:“我与老三自然是不服了,可是不服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来了之后,也确实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老三那个憨货,没少给这个姓裴的使绊子,可是就他那比猪聪明不了多少的脑子,能骗的过人家去。结果,不但没把姓裴的怎么着,还没少挨大哥的骂,他也是活该。 “三年前的大年三十晚上,那姓裴的对大哥说,他在官府里买通了高官,可以保我们万家寨平安,但是报酬是万家寨所抢全部金银的六成。 “我和老三自是不同意的,可是大哥比较犹豫,他觉得花钱如果真能买来平安,倒也是不错的。最后,经过那姓裴的几番周旋,说是那高官将报酬降到了五成,并言明不能再低了。我当时以为那姓裴的就是在放屁,什么高官,不过是他自己想要吞了这些金银罢了。 “大哥应了这个条件之后,姓裴的便下了山。那日我瞒了大哥老三,偷偷跟在那姓裴的身后一起下了山。 “我是真没想到,这姓裴的竟是真的跟官府勾上了关系,我亲眼看着他与那赣州府的同知郑大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一同进了茶馆。那时候,我以为这郑武就是裴琅所说的高官了,又哪里知道,这裴琅竟还是个大有来头的。 “就在你们攻上山来的前一日,裴琅才将他的底细同我们兄弟二人说了,现在想来,怕是裴琅早就想到了自己会被灭口,这才将事情与我们二人说了罢。” 杨庆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便呆愣愣的靠着栅栏坐着,好一会儿,他才转动眼珠,望向秦媛道:“说起来,裴琅此人做事十分小心,必定会留了证据在的,你们可曾仔细的搜寻过我们寨子里的屋舍了?” 秦媛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脚边的人,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锦衣卫的人说,你是因为受不了这地牢中的肮脏恶臭才会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可我总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她稍稍停顿了片刻,想起那被处置的宋六,这才继续说道:“连朱三华手下派出来的一个小小细作都嘴硬的可以,我不信你这么个三当家,会因为这么点事情便缴械投降了。” 杨庆闻言抬了抬干裂的唇角,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来:“我不说又能怎样,大哥已经魂归黄泉,我不想我们万家寨的弟兄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当了枪使,最后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果。” 他说罢,扬起头来,双手再次紧紧的握住那手臂粗的栅栏,目光灼灼的望向秦媛:“大人,我知道我这许多年来犯下的罪行已是再无活路,可是我求您,莫要让那真正的罪人逍遥法外,如此,我也算是对我这千余弟兄们有一个交代了。” 秦媛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望着牢中的人。半晌她回转过身,静静的向外走去。 身后的杨庆脸上略显出些慌乱,忙将手臂探出那栏杆,锁链敲击着栅栏稀里哗啦的响着,混着他沙哑的低唤:“大人,大人!” 秦媛听了脚步,却是并没有回头,而是冷声说道:“我自是会查清那背后之人,只是不是为你,更不为你那所谓的千余兄弟,”她微微侧头,“而是为了这赣州府保守匪患苦痛的几万百姓。” 说罢,秦媛便再无停留,径直向外走去。 沉默的出了地牢,秦媛接过竹青递过来的手炉,这才对身边的骆知行说道:“方才他所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自是清清楚楚。”骆知行微微皱了眉,“你我虽是先一步离开了崆峒山,可是那陆其重行事也是个稳妥的,应当不会漏掉这么重要的信息吧。” 秦媛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是不知道陆千户有没有想到这裴琅是会留下证据的。”她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转向骆知行:“不亲自去看一看,我总是觉得不放心,我们这便再去崆峒山查看一番罢。” 骆知行却是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皱眉盯着秦媛说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你自己身上还有伤你不知道么?” 秦媛不以为意的抬了抬左臂,微笑着回道:“那伤口本就不是十分严重,不过皮肉伤而已,这会伤口都已经结痂,只要不再裂开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她伸手拉了骆知行的袖子,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扯了扯,说道:“何况有骆大哥在,我相信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骆知行被她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只得狠狠的瞪了她几眼,半晌才没好气的回道:“我算是福了你这个丫头了,比起原先在伯府的时候还要难缠,若是思之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骆知行话一出口便知道失言了,他看着秦媛缓缓松开自己袖子的手指,急忙补救般的嚷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倒不如陪你走上这一趟,免得你日后用这事儿来敲打我。” 秦媛闻言,立刻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那我们这便出发罢。” 第二百九十六章 遇袭 说走就走,二人出了地牢,便向着院外的马厩行去。 竹青则是一脸为难的跟在秦媛身后,想要开口劝阻,却又怕惹了秦媛的不快,只得苦着一张脸,一路小跑的跟在二人身后。 到了马厩,那马夫见了二人,有些意外,向二人行了一礼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往哪里?要骑马还是乘车?” 秦媛向那马夫伸出两根手指,正想说骑马,身侧的骆知行却一把将她的手臂拉了回来,笑道:“秦大人想去城外看看,我二人共乘一骑便可。” 那马夫连忙躬身应是,挑了一匹骏马套上了马鞍,这才牵到了二人面前。 秦媛回身将手炉递给了身后的竹青,看她一脸的不情愿,这才笑着说道:“你且放心,有骆大哥跟着,我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你先回院中等我便是。” 竹青瞥了眼秦媛身侧的人,垂了头笑声嘟囔道:“您受伤这次,他可是也在您身边的。” 骆知行眉头微跳,斜眼瞪向面前这相貌平平的丫头,冷声喝道:“你说什么?” 秦媛不满的推了骆知行一把,这才继续对竹青说:“上次之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他人无关。如今那崆峒山上已经空了,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在,你放心好了,且回去安心等着我便是。” 竹青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秦媛继续说道:“快些回去罢。” 她抬头望向秦媛,一接触到秦媛那略带几分警告意味的眼神,心中便是一凛。她立即躬身应了一声是,垂首退了回去。 一旁的骆知行看得是啧啧有声,轻声笑道:“你到底对这丫头做了些什么,她竟是如此怕你了。” 秦媛看着竹青远去的背影,不愿多说,只微微摆了摆手,叹道:“我们也快些走罢。” 二人出了城便径直往崆峒山的方向而去。 马蹄飞扬,不过两个时辰,二人便再次来到了崆峒山半山腰处的万家寨。 万家寨如今已经人去楼空,完全不能与半月之前的样子相比,高大的城门已经倒塌,寨中的房屋也有一些被烧掉,剩下的,也只是一些勉强站立住的残垣断壁而已。 处在万家寨正中央的议事堂倒是相对好一些,除了一些被熏黑的痕迹,东倒西歪的桌椅之外,倒也没什么被破坏的了。 秦媛缓步走进议事堂中,随手扶起了脚边的圈椅,这才回头望向骆知行,低声问道:“你说,那裴琅会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呢?” 骆知行则是满脸的不屑,随意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大剌剌的坐了下来,这才回道:“这也不过是那杨庆的一个猜测而已,说不定就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呢。” 秦媛却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边走边四处查看着什么。 骆知行见她一副认真寻找的模样,也不得不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你这丫头脾气总是这么倔,今儿要是翻不出什么东西,你可是要赔我的啊。” 秦媛仍旧不理他,俯了身去查看那主位的太师椅。 这把太师椅做工倒是细致,有那些常见的太师椅两个那般宽,上面铺着厚厚的毛毡。那毛毡似是被固定在了椅子上,虽然有过拉扯的痕迹,却是没有被人拿走。 秦媛伸手去拉那毛毡,果然没有拉动,她又抬手敲了敲那毛毡下的椅面,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便转头向着通往后院的后门走去。 骆知行见她往后面走去,连忙抬步跟上,口中还低声抱怨着:“你做什么之前,总要提前叫我一声的罢。” 秦媛却是头也不回:“如今这山中不过你我二人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骆知行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前方呼的传来一阵破空之声,连忙将秦媛揽在怀中避到一旁。 一柄漆黑的匕首哆的一声扎在了圆木立柱之上,骆知行面色冷峻,猛的向那匕首刺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袭击那人见一击不中,似是想要转身逃走,可是骆知行岂能让他如此轻易如愿,一个纵身过去,便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了一处。 谁知那黑衣人身手却着实不凡,骆知行竟也只能与他战个旗鼓相当。秦媛裹着披风站在廊下,看着屋顶上的二人你来我往,手却是摸向了腰后。 她的长鞭是随身带着的,只是现在她肩膀伤势未愈,如此贸然靠近,怕是不仅帮不到骆知行,还要给他添了麻烦。 秦媛收回了手,连忙向四处看着。 那日战事了了,虽是有人收拾了战场,可是这终归是山匪的贼窝,兵将们收拾的也并不是十分的用心,所以现下这四周还散落着不少刀剑之类的兵器。 秦媛环视四周,终是在墙角处看到了一把短弓,她又随意捡了几个箭矢,这才拉弓搭箭,对准那屋顶之上的黑衣人。 骆知行与这黑衣人交手之后,便察觉到了此人身手不凡,与自己怕是不相上下。可是当下二人正处在酣战之时,他亦无暇提醒下方的秦媛小心,只能全身心的应对着对面这人。 正当二人打的热闹,却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向着那黑衣人的面门而去。 那黑衣人一惊,连忙侧身躲避,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便将自身的短板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 骆知行抓住时机,趁他站立不稳的这个片刻,立刻欺身上前,折扇一挥,便划开了这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双目圆瞪,似是露出了几分不甘的神色,骆知行乘胜追击,收拢折扇,一个用力,便将扇子插进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至此彻底没了声息,整个人毫无生机的倒了下去,又沿着屋顶一路滚落,最后咚的一下砸在了秦媛的脚边。 秦媛却是半步都没有后移,她随手扔了那短弓,这才俯下身一把扯了那黑衣人遮面的黑布,转头看向已经落到她身侧的骆知行,问道:“你可认得此人?” 骆知行仔细看了那人的脸片刻,这才摇了摇头,说道:“这人的容貌我是没有见过的,可是此人我却是见过。” 秦媛侧头看向他,他这才开口说道:“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那裴琅偷偷的见过一人,看身形,便就是此人了。” “这倒是巧了。”秦媛眉毛微抬,声音冷漠,“当日在此处袭击我的人,也是此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 证据 骆知行听了秦媛的话倒也没觉得奇怪,抬脚踢了踢那地上的人,这才开口问道:“你确定是这人对你下的手?” 秦媛点了点头,伸手便向那人的衣襟处探去,一旁的骆知行看得眉头微挑,调侃道:“你倒是越发的不拘小节了。” 秦媛没有理他,一把扯开那人的衣襟。黑色的衣领下是神色的里衣,秦媛伸手仔细的在这人的胸口探了探。 一旁的骆知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秦媛唇角轻轻勾起,手指自那黑衣之中缓缓的抽了出来。 “这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罢。”秦媛右手抖了抖,骆知行这才看到,她的指尖竟是夹着两页薄薄的信笺。 “这裴琅竟是真的留了一手。”骆知行微微挑眉,伸手便要去拿那信纸,秦媛右手却是微微一偏,躲过了骆知行伸来的手。 骆知行有些不解,问道:“怎的连我也信不过么,竟是不给我看?” 秦媛却不理他,缓缓站起来,伸手展开那信纸,这才开口说道:“你好好守着便是。”说罢便不再开口,径自看了起来。 骆知行无法,不屑的撇了撇嘴,将注意力又转向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他蹲下身来,又将那黑衣人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见他身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这才失望的站起身来,又对着那人踹了两脚。 秦媛此时已经将信笺折好收回了怀里,见骆知行这一脸愤愤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怎的,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骆知行低啐了一口,骂道:“一看就是权贵人家豢养的死士,身上连个能够证明身份的牌子都没有,更别提旁的东西了。” 秦媛却是不恼,笑着拍了拍胸口的位置,说道:“旁的有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有这么一件东西已经足够了。”她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回去罢。” 骆知行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再看看面前那走的毫不留恋的背影,有些不解的追问道:“那这人便就扔在这里不管了吗?” 秦媛闻言脚步却停也未停,只丢下一句:“管他作甚,难不成你还要让他入土为安,再拜上三拜吗?” 骆知行一噎,嘴里叨咕了句:“你想的美。”便抬步去追秦媛。 二人在这崆峒山待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再回到赣州府衙的时候,却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秦媛想着那信笺上的内容,便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下了马便径直向着萧晚的院子而去。 萧晚此时也正在苦恼,虽说那杨庆指认了是那温琮与万家寨勾结,可是空口白牙,毕竟没有实际的证据。陆其重虽是带了锦衣卫前往吉安,可是他仍旧没有十足的把握给这位湖西道按察副史定罪。 他正苦恼之极,却听见门外守着的小板笑着跟秦媛打招呼,这才站起身来,对着隔扇外问道:“可是绥华过来了?” 小板听到萧晚的声音,连忙应了:“正是,老爷,秦百户说有重要事情求见您。” “快快请进。” 秦媛笑着将披风脱了递给小板,这才迈步进了门。 萧晚见到秦媛过来,立刻笑道:“我听人说你上午与知行二人骑马出去了,可是去了新兵营?” 秦媛躬身向着萧晚行了一礼,这才在对面的圈椅中坐了,笑着回道:“卑职出门之前,曾去过地牢,此事,大人应道亦是知晓的罢。” 萧晚笑着颔首,说道:“你会去见那杨庆也是必然,”他顿了顿,待小板上茶退了出去后,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怎么,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不成?” 秦媛伸手入怀,将那封信笺递到萧晚的面前。萧晚一愣,有些茫然的伸手接了那信笺,疑惑的问道:“这是?” 秦媛笑道:“卑职听那杨庆说起裴琅,称此人十分小心谨慎,替那所谓的贵人做事,定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才是。”她说着,抬手指了指那信笺,“卑职这才与骆大哥重查崆峒山万家寨,恰巧重遇当日袭击卑职之人。骆大哥将此人制服,这便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萧晚听她说完,双眼一亮,连忙展开手中的信笺。匆匆扫了几眼,萧晚立刻大笑:“我正愁没有切实的证据,绥华便送了一份来。绥华真乃福将也!” 秦媛微微敛眉,垂目笑道:“大人谬赞,还得要多谢骆大哥全力制服那黑衣人,若是只有卑职一人,怕是很难将此物送回道大人手上。” 萧晚小心翼翼的将那信笺折好,左右看了看,总觉得不够妥当,最终还是将那信笺藏在了自己的胸口处,这才抬头看向秦媛,笑道:“你二人皆是萧某的福将,知行那里,我自会去道谢。” 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再次向萧晚行了一礼,说道:“那卑职便不打扰大人了,先行告退。” 萧晚也连忙站起身来,跟着秦媛走到书房门口,这才说道:“虽然胡神医说你身上的毒素已清,但是肩上的伤口总还是要再养一些日子才能恢复。你莫要着急,先将伤养好,其他的事情,自有我们在。” 秦媛眉目淡然,再次向着萧晚行了一礼,这才回道:“多谢大人,卑职这便告退了。”说罢便接过小板递来的披风,向着院外走去。 萧晚站在廊下,看着秦媛渐渐走远的背影,终是无奈的低叹了一声,喃喃道:“这个丫头倒也确实倔强,半句不接我那好好静养的话。” 一旁的小板闻言歪着头笑道:“秦大人如此勤奋难道不好么?” “好,怎么不好。”萧晚笑着瞥了小板一眼,“可是这人一生精力总是有限的,年轻的时候用过了,那年老的时候,总是要还回来的。” 小板似是有些听不明白,疑惑的望着自家老爷,正想多问两句,却又听萧晚笑道:“已经是晚膳的时候了,你怎的还未去厨房领饭?” 小板这才恍然回神,低低的呼了声糟了,小跑着出了院子。 萧晚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呆愣愣的站了良久,这才长叹一声,转身回了屋。 第二百九十八章 冷战 秦媛回了自己居住的那个小院,远远的便看到康镇与卫风二人站在厢房外头,似是在等着自己。 秦媛笑着上前,二人见她回来,忙上前行了一礼。 卫风见到秦媛,咕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垂头对秦媛说道:“属下该死,没有护小姐周全,请小姐降罪。” 秦媛微微摆了摆手,笑道:“不过些皮肉小伤罢了,不碍事的。”说罢,她便伸手去拉卫风,卫风却很是固执,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康镇却是拉住了秦媛的袖子,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这人也实在是鲁莽,我们有多少个胆子也都被你吓没了。” 秦媛看到康镇,瞬间便想起了文江说过的话,拉了康镇的手,笑道:“阿镇,我有个好消息要与你说!”说罢便拉着康镇径直进了屋。 竹青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便出来了,见秦媛只顾得拉着康镇说话,竟是将跪在一旁的卫风给忘了个干净,急忙扬声唤道:“小姐,小姐,卫护卫他还跪在廊下呢。” 秦媛正与康镇说得热闹,听到竹青的唤声这才回过神来,一拍额头,急忙回身道:“卫风你不要让我着急,快些起来。” 卫风仍是一声不吭,直直的跪在门外。康镇看了眼眉微挑,上前两步,一个抬腿就向着卫风的胸口踢了过去。 这一脚并不像是玩笑一般,脚风凌厉,径直向着卫风而去。 卫风下意识的一躲,却发觉自己尚且跪在地上,连忙站起身来,蹬蹬蹬向后连退了三步。待站稳身形,卫风对着康镇怒喝道:“你这是作甚!” 康镇则是一派淡然的收回了腿,却并不理会卫风,而是拉着秦媛再次向室内走去,淡淡的说道:“他这会儿已经起来了,你不必在管他了。” 秦媛闻言,回头看了面色漆黑的卫风一眼,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这性子往后可得收敛一些了,日后没有我护着你,你还是这般张狂,岂不是要吃了大亏去。” 康镇闻言一惊,连忙看向秦媛,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愿意再留我在身边了?”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竹青与卫风二人进来,见厢房的门关好了,这才拉了康镇,低声说道:“今日我见了文江文大人,他与我说,想让你到他麾下,你可愿意?” 康镇听了秦媛的话,面上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一旁的卫风却是点头说道:“文江文大人是个不错的将领,跟在他的身侧,将来定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秦媛更是点头,目光闪闪的望着面前的康镇,说道:“我原本就在想,将你留在我身边,实在是太过委屈你了。这下可好了,你若是跟在文江身侧,日后若是能够成为一员大将,我也面上有光不是。” 康镇却仍旧一脸的淡然,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秦媛这才发觉康镇的不对,歪了头低声问道:“这是怎的了,你不愿意么?” 康镇微微咬了咬牙,缓缓摇了摇头,望向秦媛,低声回道:“什么日后必有所成,我不过是你身侧的一个家奴而已,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秦媛微微一愣,有些不解的蹙了眉:“什么家奴,谁跟你说你是个家奴了?” 康镇抿了唇不说话,一旁的竹青见气氛不对,忙向秦媛行了一礼,说道:“现下也是晚膳的时候了,奴婢这就与卫护卫领了饭来。”说罢便伸手拉了一旁还一脸茫然的卫风,抬步出了厢房。 待到隔扇关好,秦媛这才再次开口问道:“你这是又犯了什么牛脾气,这么好的事情,旁人求都求不来,你扯什么家奴作甚?” 康镇仍旧抿唇不语,面上的神色却是无比的倔强。秦媛看到他这个模样,更是哭笑不得,没好气的转身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了,叹道:“罢了,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替你做不得主,你自己看着办罢。”说罢便脸一扭,不再理会康镇了。 康镇面上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不过瞬间,他便又抿紧了唇,沉默的走到另一边的圈椅,坐了下来。 二人就这么置气一般的沉默着,直到用过了晚膳,秦媛仍旧沉着脸,没有理会康镇。 康镇也只是垂着头,也不多解释什么,只低低的说道:“如今卫风来了,这厢房之中怕是不够住了,我白日里便叫婆子在后罩房里收拾了间屋子,我与卫风就在那里歇了。” 说罢,他见秦媛仍旧背着身不理会他,只得低叹一声,说道:“竹青,好生照顾小姐。” 竹青略有几分为难的看了康镇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秦媛沉默的背影,只得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你放心好了,你们这段时日在军中也是辛苦了,早些回去歇了罢。” 康镇颔首,再次抬头望向里面的秦媛,见她仍旧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这才叹了一声,转身出了厢房。 隔扇的门甫一关好,秦媛的肩膀便垮了下来,她微微转头,向着窗外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颇有些泄气的叹了一声,秦媛这才转向竹青,问道:“你说,能够去军中建功立业有什么不好,他竟还与我置起气来了。” 竹青铺床的手一顿,自打那一日小姐出言敲打了她开始,便再没有与她说过这般亲近的话。竹青一时间竟是有几分哽咽,她微微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这才微哑着声音说道:“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我看阿镇就是不愿意离开小姐身侧。” 秦媛倒也没注意到竹青有什么不对,冷哼了一声,道:“不过以前如何,他现在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老是窝在我身边像个什么样子。” 竹青自是没有听懂秦媛那句不管以前如何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只是缓步走到秦媛的身侧,一边帮她将外袍脱了,一边笑道:“小姐也是说笑了,阿镇如今不过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而已,哪里就能算得上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决定 那边秦媛跟竹青抱怨着康镇,这边康镇也是愁眉紧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卫风躺在临窗的榻上,听着另一侧的康镇翻来覆去,最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若是想去,去便是了,何必如此纠结。” 康镇再次翻过身来,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卫风,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说道:“卫大哥你也知道,我原本不过是卫家的家生子,幸得小姐看重,这才有了机会走出卫家。如今能这样留在她身边,我已经十分满足,哪里还敢妄想更多呢。” 卫风听了康镇的话,呼的一下子坐起身来,双眼紧盯着康镇,沉声说道:“你可莫要对小姐有什么歪心思,不要说我家主子,便是我与逐海也不会放过你。” 康镇听了卫风的话,颇觉有些哭笑不得,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笑道:“卫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跟在小姐身边时候也不短了,哪里会不知道小姐与二公子是两情相悦,况且我对小姐不过是感恩之情,哪里就扯上歪心思了。” 卫风闻言却是不回话,仔细将康镇看了一遍,这才再次说道:“没有最好,若是叫我知道......” “其实我也是觉得愧对二公子的。”康镇没等卫风将话说完,便开口说道:“当日离京之前,二公子曾带了亲卫来,说是要护小姐周全,可是我心中不服,用了些雕虫小技阻了那亲卫。如今小姐却仍旧受了伤,甚至险些丢了命,若是我时刻守在她的身侧,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卫风话被康镇拦了,心中正是有几分不悦,再听他说的这些话,更是嗤笑不已:“我原先看你上战场那股子狠劲儿,倒也对你生了几分敬佩。可你听你现在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含含糊糊,磨磨唧唧,跟个娘儿们似的。” 卫风原先在卫雍身侧,这些个浑话是断不敢说的,今日这房中只有他们二人,他在那军中学来的痞里痞气的话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你怎的不想想,你就这么跟在小姐的身侧,至多不过是一个小厮、亲随,也就干干挡挡枪的活计,能有什么大出息。可若是你能够到那文江身侧,若有一日真能够有所成就,你想......” 卫风的话没有说完,康镇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微微皱了眉,垂头思索了一阵,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卫大哥,你可知道小姐与二公子在筹谋什么吗?” 卫风原本说得正热闹,听到康镇这话,却是一个激灵,猛的住了口,直盯了他半晌,见他神色郑重,这才压了声音说道:“小姐竟是连这些个都与你说了?” 康镇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她虽是没有与我明说,但是也没有刻意隐瞒我什么,若是我还看不出来,倒算是白白得她看重了。” 卫风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了一番,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这才一个纵身跳下了榻,几步走到康镇身侧,低声说道:“这话你与我私底下说说便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到外面去乱说。” 康镇略带几分好笑的看着卫风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轻声说道:“卫大哥放心好了,我又不傻,自然不会与旁人说起这个。” 卫风这才侧身在康镇身旁坐了,压低声音说道:“公子从未与我说起过他和小姐的打算,但是,就如同你说的那般,咱们跟在主子身边久了,他们想些什么,咱们又如何能看不出来。”卫风说着,低叹了一声,神色郑重的望向康镇,“所以我才说,若是你能够留在文江麾下,终有一日,必会成为小姐身旁的一大助力。” 康镇再次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才转头望向身边的卫风,眼神如同星子一般熠熠生辉:“我记下了。” 翌日一早,秦媛梳洗完毕之后,尚未用得早膳变就被王恕找了过去。 秦媛有些奇怪,王恕自她伤了之后,日日都会寻个空子过来看一看她,今日这么早就让她过去,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奇怪归奇怪,秦媛披了一件大氅便跟着阿昌出了门,才走到院子正中,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一大早的,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秦媛回头看向康镇,见他神色不再似昨晚那般的冷硬,这才微微撇了撇嘴,说道:“太公叫我过去一趟,你们几人先行用膳吧,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康镇听了,微微抿了抿唇,缓缓的点了点头。 秦媛跟着阿昌一路往萧晚的院子走,秦媛一路沉默着,阿昌有些奇怪,低声问道:“小姐今日心情不佳?” 秦媛闻言抬眸望向眼前的少年,微微扬了扬唇,笑道:“竟是如此明显么?” 阿昌见她微笑,也低声笑道:“若是在平日里,小姐这一路定是会问我许多问题,今日竟是一反常态,安静的很,我这才觉得您可能是心情不佳。” 秦媛低笑了两声,却是不再回话。阿昌见她不欲多说,便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王恕此刻正与胡意二人坐在榻上闲聊,听到阿昌说秦媛到了,这才笑着向门外望去。 秦媛掀帘进了屋,便看到两个老人坐在榻上,榻几之上则是摆着各类的餐点。两位老人见她进来,忙抬手招了招,示意她坐到榻边的太师椅上。 秦媛略带几分茫然的在阿昌搬来的太师椅中坐了,这才疑惑的问道:“两位太公这一大早便着人将孙女叫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吗?” 王恕将榻几上的一碗粥往秦媛的方向推了推,这才笑道:“今天一早,你胡太公便过来跟我说,你如今身子已然大好了,他要回去了。” 秦媛一惊,立刻转向另外一侧的胡意,问道:“胡太公何必如此着急,您好不容易与太公相聚,怎的这就急着回去了?” 胡意看了秦媛一眼,这才抬手捋着胡须笑道:“怕是知行那混账小子没与你说罢,我在赣州府城中还有一处医馆呢,因着你这伤势,已经关了十多日。如今你大好了,我自是要回去照看自家的生意了。” 第三百章 立场 秦媛这才松了口气,扬唇轻声笑道:“原来如此,”她说着,站起身来,向着胡意深深的行了一个福礼,“晚辈还未谢过胡太公大恩,多谢太公相救。” 胡意忙下了榻伸手扶她,笑道:“你这丫头作甚的如此客气,今日找你过来,便是想要再看看你恢复的如何了,若是没什么大碍了,老头子便要回铺子里去了。” 三人便闲话着吃了一顿早膳,饭后,胡意拉着秦媛的手腕又仔仔细细的探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对一旁的王恕说道:“如今你可以完全放心了,秦丫头的毒已经彻底清除干净了,等到伤口完全好了,再派人去我那里取些去除疤痕的药膏来,便就彻底无碍了。” 王恕也在一旁笑着颔首,对秦媛说道:“你胡太公的话你可要记得,他那药膏,宫里都求不到的,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秦媛微笑,再次向胡意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谢:“那晚辈便多谢太公厚赐了。” 秦媛又与两位老人闲话了几句,这才出了屋,想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她才出房门,便见到陆其重迎面走了进来。二人皆是一愣,秦媛这才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千户,您这才从吉安府回来?此行可是顺利?” 陆其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才低声开口问道:“秦百户的伤势可是大好了?” “多谢陆千户关心,方才胡神医已经看过,说是已然无碍了。”秦媛虽是不知道陆其重在避讳什么,她也并没有多问,而是顺着陆其重的话说了下来。 陆其重听她如此说,便似松了口气一般,抬手一让:“这便太好了,我正欲向萧巡抚禀告吉安的相关事宜,秦百户不防一同前往?” “卑职领命。”秦媛再次拱手,便跟着陆其重往萧晚的书房行去。 萧晚此刻正仔细看着昨日秦媛送过来的那封信笺,信笺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说些吉安征兵的事宜。只是信笺上印有湖西道按察副史温琮的印鉴,此信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若是这信,在某位官员手中得来都不足矣说明什么,但偏偏这信是从那万家寨里寻来的,这便足以定下这温琮通匪的罪过了。 萧晚这边正暗暗思量着,却听小板在门外禀道:“老爷,陆千户和秦百户过来了。” 萧晚应了一声快请进来,便见二人大步走了进来。 陆其重与秦媛二人皆是向萧晚行了一礼,萧晚颔首让两人坐了,这才笑着问道:“你二人怎的一同过来了?” 陆其重沉默不语,一旁的秦媛只得笑着接口说道:“说来也巧,王太公一早便将卑职叫了过来,说是胡神医这两日便要回去了,临行前给卑职再好好的看一看。” 萧晚点头:“绥华不提,我倒是也忘了,如今你身上的伤势可好多了?” “劳大人惦记,卑职如今已然大好了。”秦媛说着,微微侧头看了陆其重一眼,见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卑职从王太公处出来,便碰到了陆千户,这才一同来拜见大人。” 萧晚颔首,这才转头看向陆其重,略带几分了然的笑道:“可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陆其重面色微沉,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卑职无能。” 萧晚似是早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低叹一声说道:“也是我思虑不周,那温琮在吉安府任职已经十余载,他为人又一派温和的模样,深得民心。不过几个匪贼的一面之词,吉安的百姓又怎会轻易的让你将他锁来呢。” 秦媛听着萧晚的话,脑中便浮现出了当日所见的那温琮的形象。最终秦媛不得不承认,萧晚所说的确有理。 她转头看向陆其重,却见陆其重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半晌才低沉的说道:“因着却是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而现在又不是在京城,哪怕是由锦衣卫去拿人,那吉安府的百姓仍旧是将那府城的大门堵了个严实。卑职不敢贸然行事,只得先将人看管在府衙之内,再行回来向大人禀报。” 萧晚赞同的应道:“陆千户此事处理的十分妥当,若是传出什么咱们仗势欺人的话来,便就不利了。” “卑职也是如此考虑,才不敢太过强硬行事。”陆其重说着,微微蹙了眉头,“只是,那温琮的态度颇有些奇怪,他见到我们去缉拿他,倒也并不觉得意外,对于通匪一事,他虽是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一点让卑职十分的想不通。” 一旁的萧晚与秦媛听了,皆是一愣,二人不由同时转向陆其重,开口问道:“他竟是不与否认?” “的确,”陆其重面上也是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因为无法将人带出吉安府,卑职便在府衙之中审问了温琮几句。” 陆其重说起温琮,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那温琮态度始终是从容不迫的,哪怕是见到了锦衣卫的众人,也不过是微微一笑。我问他是否通匪,他却只是看着微笑,一言不发。”陆其重的微微顿了顿,“再多问些关于裴琅的事情,那温琮也不过是低叹一声,同我说了一句,我与陆千户立场不同,说什么也枉然,千户说我通匪,那我便是通匪了罢。” “他竟如此说?”萧晚微微皱了眉,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的沉重起来。一旁的秦媛也没有吭声,暗自思忖着:这温琮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耐人寻味,通匪乃是大罪,为何他张口便是立场不同?同朝为官,如何能说得立场不同? 秦媛想到这里,瞬间恍然,望向一旁的陆其重,微微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陆千户与六皇子关系非比寻常,若温琮是其他皇子的拥护者,自然会认为与陆千户立场不同了。” 陆其重听了这话,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与皇后,与六皇子的关系,大陈朝中可谓无人不知,就算是他极力撇清,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陆其重没有回话,一旁的萧晚却是脸色一变,他觑了陆其重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秦媛,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绥华的意思是,裴琅口中的那位贵人,竟是某位皇子不成?” 第三百零一章 离开 秦媛不答反问:“卑职敢问大人,这朝堂之中,除了党争,还能有什么情况能让一位官员说出立场不同这等话来。” 萧晚见秦媛神色变化不大,这才微微的叹了口气,故做轻松般笑道:“如此说来,本官与陆千户同道而行,岂不是也成了六皇子党。” 秦媛有些不解为何萧晚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想起萧晚与陆其重还曾一同前往豫州抗洪,便也明白了萧晚的顾忌,这才笑道:“大人说笑了,大人是个什么秉性,卑职还是信得过的。” 萧晚听她如此说,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朗声笑道:“绥华能够如此想便是最好的了。”说罢,他转首看陆其重,表情也带了三分轻松道:“有件事情陆千户怕是还不知晓,昨日绥华再探万家寨,发现了这件东西。” 萧晚说着,便将一封信笺递到陆其重面前。陆其重有些不解的接过,没有多问便细细的看了起来。不过几息的工夫,他便将那信笺上的内容看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秦媛:“这竟是在万家寨寻到的?” 秦媛颔首,将自己昨日在万家寨所发生的事情对陆其重说了一遍。待秦媛说完,却见陆其重手指紧捏着那薄薄的信笺,脸上的神情冰冷,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我当那温琮真是什么一心为民的好官呢,原也不过如此!” 他说罢,将那信笺重新还给萧晚,这才抱拳说道:“请巡抚大人允许卑职前往吉安,亲自将温琮捉拿归案!” 萧晚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不急,你不是说那温琮态度从容么,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亲自去会他一会。” 秦媛从萧晚处出来,便径直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她去的时候没有带竹青,回来自然也就是孤身一人了。秦媛裹着一件月白色的大氅,缓步走在抄手游廊之中。 如今这江西也已经入了冬,离着年节也越发的近了,这府衙之中也有了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秦媛走在游廊里,看着下人们在游廊的廊柱下挂着大红的灯笼,一时间竟是有些感慨,自己成为秦媛竟是有一年了。 她如此想着,慢慢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呆站在长廊下,看着那红彤彤的灯笼,愣愣的发着呆。 康镇寻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秦媛小脸冻得通红,两只眼睛迷茫的望着那随风摇摆的灯笼,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个什么。 康镇微微皱了皱眉,几步便跑了过去。 秦媛听到脚步声靠近,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便看到了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康镇。 康镇见她鼻头冻得通红,眉头皱得更深,忙将藏在怀中的暖炉塞到秦媛的手中,冷声说道:“不知道自己伤势未好么,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里也不怕受了寒。” 秦媛双手捂着那那暖炉,这才察觉出自己浑身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她吸了吸鼻子,笑道:“走到这里,看到那红彤彤的灯笼,觉得好看,一时间竟是看入了神。”她跺了跺脚,又将抱着暖炉的手往怀里缩了缩,咧嘴笑道:“你不是在与我置气么,怎的还跑出来找我?” 康镇听她提起置气,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这才说道:“大小姐,我哪里有与你置气,分明是你从昨夜开始便不理人了好吧。” 秦媛正欲反驳,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儿,便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康镇见她这副生气的小媳妇儿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低低笑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绥华,你可知我为何不愿去那文江麾下么?” 秦媛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康镇似是根本就没准备让他回答,径直看着远处,低声说道:“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世来历的人,我呆在你身边会觉得十分的自在。” 他说着,转头看向秦媛,眼睛里满是笑意:“但是,尽管我内心里再如何将你当做姐妹一般,可是我如今仍旧是男儿身,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你的身侧。” 秦媛闻言,正欲开口反驳,康镇却抬了手,止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继续说道:“如今我能跟在你身侧,不过是因为我年岁还小,可是再过两年,我便就满十六岁了。”康镇的眼睛仍旧直直的盯着秦媛,“到那个时候,我再这般跟在你的身边,的确就不太妥当了。” 秦媛沉默了下来,她知道康镇说得对,如今她能将康镇带在身边毫无顾忌,一是因为自己知道康镇的内心里住着一个姑娘,二,则就是因为康镇现在的确不算大,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罢了。 待到康镇十六岁满了,怕是康镇的老子娘便要给康镇说亲了,到得那个时候,他也确实不再适合留在自己身侧了。 “所以我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是留在文江麾下,日后当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够有所成就,能够左右自己的前程了,那么,”康镇略微收回眼神,又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声音缥缈,“我也会如他一般,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身旁,光明正大的成为你的助力。” 秦媛有些吃惊,转头沿着康镇的目光望去,这才看到骆知行一脸焦急的往他们二人所站立的地方走来。 骆知行不过几步便就走到秦媛的身侧,扫了一眼旁边已经收回眼神的康镇,有些不满的说道:“你找到她了怎的不赶紧带她回去,俩人杵在这里说什么悄悄画呢。”说罢又转向尚未回过神来的秦媛,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解,将秦媛裹了个严实,口中却恶狠狠的说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伤还没有痊愈,如果你再有个什么毛病,老头这次肯定会活劈了我。” 秦媛就这么听着骆知行唠叨着,眼神却是望着一旁的康镇。只见他轻笑着垂了眸,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自己错了,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骆知行也没有多想,拽了秦媛便往回走,走出两步才察觉到不对,扭头看向康镇,不解的问道:“你还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些回去,冻坏了可不要埋怨旁人啊。” 秦媛也随着骆知行转过头去,却看到康镇对着她遥遥行了一礼,轻笑着说道:“那小人就先行去往文大人那边了,小姐还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说罢,康镇便转身迎着风大步离开了。 第三百零二章 争执 秦媛看着康镇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一时竟是觉得有些心酸,一旁的骆知行则是满脸的疑惑,看向秦媛道:“这小崽子又是怎么了,文江不是去城外的新兵营了么,他不是昨日才回来吗,还去那里做甚?” 秦媛则是微微笑了笑,也不理他,而是伸手将挂在身上的荷包轻轻打开,取出一张信笺一般的东西递给骆知行,道:“阿镇走得匆忙,忘了东西在我这里,骆大哥你速度快,替我将东西还给他吧。” 骆知行面上的神色更加不解,他抬手将那张纸接过,随手便展开看了两眼。这一看之下,便脱口惊叫道:“你竟要将他的身契还给他?”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望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回廊,怅然道:“你将身契还给他,替我告诉他,日后不管如何,秦宅都是他的家。” 骆知行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秦媛说过这一句后,便转身往回走去,再无旁的交代。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这才沿着回廊向康镇离去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康镇回了自己住的屋子,随意的收拾了两件衣服,胡乱打了个包裹套在身上便抬步就往外走。他伸手拉开门,闷头闷脑的就往外冲,却是猛的撞在了一人身上。 骆知行抬手扶住康镇的肩膀,这才装腔作势的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阴阳怪气道:“你这小崽子今日怎的这么毛躁,我这要被你撞出个好歹来,你可怎么赔?” 康镇见到来人是他,微微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是小的太过莽撞了,还请骆门主见谅。” 骆知行见他如此模样,没来由的竟是生了几分火气,伸手便将康镇推进了屋,反身又将门关了个严实。 骆知行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片刻的犹豫,康镇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推到了榻旁。 康镇有些茫然的看着骆知行,却见骆知行眉头紧锁,一双狐眸之中含着薄怒。 骆知行见康镇仍是这幅一无所觉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冷声喝道:“你这小崽子气量就这么的小,就因为我说你一句家生子,你就跟我置气到现在?” 康镇神色微僵,低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才淡淡的开口说道:“骆门主误会了,您所说本就是实情,小的又哪能因为这些与您置气。” 骆知行见他这幅模样,火气更是涨了几分,伸手便捏了抗震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你就非得这般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么?” 骆知行如此咄咄相逼,终是将康镇那强自压抑的怒火给激了起来。他挥手狠狠一拍,脚下也没有闲着,抬腿便向骆知行踹去。 骆知行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见他怒意稍显,便立刻松了手向后躲去。康镇见一击未中,立刻以掌化拳,再次向骆知行攻了过去。 骆知行本就是为了激怒康镇,却并未想着真与他动手,所以见他攻来,也不过是左挡右晃的防守罢了。可即便是这样,这屋中仍旧是乒乒乓乓的桌椅板凳到了一地,一片的狼藉。 康镇自知不是骆知行的对手,追了一阵,见他并不还手,便也就泄了气,收了手站在了一边。 骆知行见他不再出手,便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赔着笑脸道:“如此一来,康将军可是消了气了?” 康镇看着骆知行那俊美的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意,再也绷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便去收拾那碰倒的桌椅。 骆知行见康镇这副表情,心中一松,这才笑着在榻上坐了下来,一脸惬意的看着康镇收拾东西。 康镇将桌椅扶好,却仍旧没有理会骆知行,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包裹,随手扔在肩膀上,这才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军中之后,小姐身边就没有习武之人跟着了,骆门主若是能够在寻一个会武的丫头跟在她身边,便是最好不过了。” 说罢,康镇就要拉了门出去,却听身后呼的一阵风声刮过,紧接着便有人自他身后死死的按住的了面前的隔扇。 “你去军中?你去军中作甚?”骆知行一手将门扇按住,另一只手却将康镇翻了过来。他盯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小崽子,瞬间便明白了为何秦媛会将身契还给康镇了。 他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才伸手入怀,将那身契掏了出来,递到康镇面前,有些不满的说:“康镇,我原以为你与旁人是不同的,可如今看来,你与旁人皆是一般。”他说着,将那身契抖开,举到康镇眼前,“媛儿待你不薄吧,你便就是这般报答她的?” 康镇看着眼前的身契,也是震惊不已,他缓缓伸手,想要将那身契接过,骆知行却将手一缩,又将那身契收回到了自己的怀里。 康镇咬唇,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向骆知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竟是湿漉漉的一片。 骆知行微愣,继而又冷笑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已经决定另寻高就了么,又这般惺惺作态做什么。” 康镇似是终于忍不住了,抬脚便踹在了骆知行的小腿上,哑声喊道:“你这个蠢货!” 骆知行这次却是真的没有防备,身形一矮,险些跌坐在地上。他抬起头来开口就要骂,却见康镇的脸上竟满是泪水。 康镇见他向自己望来,胡乱的抬了袖子擦脸,骆知行被他这副模样镇住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你还委屈了不成,分明......分明是你自己......” 骆知行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抬眼又看了那用袖子蒙着脸的少年,心中却是嘀咕,这个小崽子原本长得是这么好看的么? 康镇听他说话,湿漉漉的眼睛自那粗布袖子下面露了出来,愤愤的盯了骆知行一眼。 骆知行本就被他哭的手足无措,再叫他这么一瞪,想要说得话更是便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句了。 康镇见他不说话了,这才收回了眼神,再次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直愣愣的出了半天的神,这才哑着声音开口说道:“我留在军营,也是秦媛的意思。” 第三百零三章 入营 其实骆知行也能想到,单看方才秦媛的态度,他便就知道此事秦媛定然也是同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一听说这个处处与自己对着干的小崽子就此便要留在这里了,心中竟是升起了淡淡的不快来。 此时听康镇的话也是证实了这点,他才发觉自己方才失态了,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可是,即使如此,你也不应当......” “不应当如何?”康镇苦笑一声,“我也觉得我应当留在她身侧,可是,”他无奈的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骆知行,“我留在她身边就真的是在报答她了么?” 骆知行再次噎住,的确,康镇如今不过十三四岁,跟在秦媛身侧倒也没有什么,再过两年,怕是便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留出了。 他有些不自在的看了康镇一眼,这才再次将怀中那张身契递给康镇,说道:“其实媛儿让我将这个给你,我便知道她是支持你去军中的,可是,我,”他有些说不下去,将那身契胡乱的塞到康镇的手里,说了句,“你自己在军中多加小心吧。”便越过康镇,大步出了房门。 康镇呆愣愣的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笑容来,秦媛,做到如此地步,倒叫我日后如何报答你才好。 却说那边秦媛独自一人回了院子,看着竹青站在廊下跟卫风说着什么,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径直便进了厢房。 厢房之中,另一侧的软塌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了,旁边放着一个炭盆,炭火已经点燃,暖烘烘的。秦媛就这么径直走到软塌边上,在榻上坐了,呆愣愣的看着那炭盆中跳跃的火光。 竹青见她回来,便跟卫风打了个招呼,端了热茶过来,见她看着那盆炭火发呆,这才笑着解释道:“如今这边的天气也逐渐愣了下来,阿镇一早便去找管家要了这么炭盆过来,说是小姐如今有伤在身,可受不得寒气。”竹青说着,将热茶捧到秦媛的面前,“您这是从哪里过来的,怎的冻得脸色通红?”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接过那茶盏,抬头望向竹青,讷讷的说道:“阿镇还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竹青一愣,笑意顿时收敛了一些,有些踟躇的看着秦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昨日您与阿镇置气,我知道您也是为了他好,阿镇回去许是也想明白了,今日一早过来,便嘱咐了奴婢好多事情。”竹青说着,面上不自觉的挂了几分真心的笑意:“奴婢跟在您身侧时候不长,心思也远没有阿镇细腻,但是您叮嘱的话,奴婢已经牢记在心,定是不会再犯原先那样的错处了。” 秦媛这才抬了头,看向竹青,再次开口问道:“阿镇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竹青交握的双手微微捏紧,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快步走到秦媛的身前,跪了下来。 秦媛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也没有伸手阻拦,而是静静的坐在榻上,淡淡的看着竹青。 竹青咬了咬唇,又抬头望向秦媛,迎向她那略显清冷的眼神,这才开口说道:“奴婢原本是世子夫人身侧伺候的三等丫头,夫人听说秦先生离开了国公府,原本不想多做干涉,却听世子说二公子对先生您有些心思,这才选了不起眼的奴婢拨到了您那边伺候。 “原本夫人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叮嘱奴婢盯着二公子一些,莫要做出什么坏了名声的事情。奴婢原本想着,奴婢不过一个三等的丫头,比那粗使丫头也强不了多少,又能说得上什么话,也不过是随口应下罢了。 “想来夫人原本也没有指望奴婢做什么,又选了几个聪明灵慧的一并送了过来,可是奴婢却万万没有想到,小姐竟是留下了奴婢。”竹青一口气说了许多,这才微微抬了头,径直望向秦媛,继续说道,“奴婢一开始是诚惶诚恐的,康镇在府里多年了,又哪里不知道奴婢的来处,所以您留下奴婢的当天,康镇便私下里找了奴婢。” 秦媛听到这里,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这才抬手示意竹青起身,说道:“我留你在身边,原也并没有想太多,不过是觉得你那清冷的性子比较合我的心思。”她说着,轻叹了一声,又抬头看向竹青,笑道:“罢了罢了,以后你终是要留在我身边的,记清自己的身份便就是了。” 竹青感激的看了秦媛一眼,连连向秦媛拜了三拜,这才信誓旦旦的说道:“小姐放心,奴婢日后只一心一意的伺候小姐。” 秦媛不过略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疲累的叹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下。” 竹青这才应声离去。 秦媛坐在软榻上,想着方才竹青说过的话,竹青与康镇相处的各种细节再次浮现,她这才恍然明白,为何每次竹青与康镇独处过后便神色不对了。她自嘲的低笑两声,原以为是竹青对康镇有什么想法,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个粗心的主子啊。 这边康镇自是不会知道秦媛与竹青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径直出了院子,便在马厩套了匹马,往城外的新兵大营的方向行去。 文江这会儿正在新兵营中点兵,发军饷。如今也算是战事了了,离着年节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萧晚的意思便是让这新兵们拿了军饷便各自回乡过年。 文江虽是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有什么旁的更好的法子,只得在府衙里领了银钱,来到军营里发饷银了。 这边文江正忙的不可开交,却见一个亲卫眉开眼笑的向他跑了过来。文江恼了,扬声便骂:“老子忙的要死,你倒是闲在的很啊!” 那亲兵到不以为意,抬手骚了骚头,嘿嘿笑了两声,拱手禀道:“将军,秦百户身边那个叫康镇的小子来了,如今正在大营外面等着将军您召见呢。” 文江一听,立刻也笑弯了眉眼,大手一挥扬声喊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些将人请进来!” 第三百零四章 账册 午后,萧晚派了小板过来通知秦媛,说是叫她稍稍准备一下,两日后出发去往吉安府。 秦媛应了声,便叫竹青把小板送了出去,这才将思绪从康镇身上拉了回来,想起这温琮的事情来。 说起这温琮,秦媛觉得,如今看这温琮的态度,是定然不会将自己拥护的是哪一位皇子说出来了。那么,他们究竟如何才能摸出这位京中的贵人呢? 思及此,秦媛又想到了杨庆。 听杨庆的意思,万家寨与温琮是有银钱上的往来的,有钱财往来,那必然就有账目记录,这万家寨中的账目,如今又在谁的手上呢? 秦媛猛的一拍案几,从软塌上跳了下来,穿了鞋子便往外冲去。 竹青才送了小板回来,见秦媛一脸焦急的往外走,有些茫然的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秦媛头也不回,说了句“去地牢”便拉开隔扇便就向外冲。 竹青一看秦媛这会不过是穿着件薄棉的直裰,急的直跺脚:“小姐,现在外面冷,您好歹穿件披风再走。” 秦媛却是头也没回,一言不发的往院子外走。竹青心中着急,连忙从内室的箱笼里胡乱拿了件披风便追了出去。 竹青不过是个丫头,速度也有限,等她气喘吁吁的追上秦媛的时候,秦媛已经走到地牢门口了。 秦媛听到身后的动静,这才回过头接过披风,微微愣了一愣,才说了句:“你不必在这里等我,先回去罢。” 竹青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未等说出一句“我就在此地等着小姐。”便就看见秦媛冲着门外那锦衣卫点了点头,抬步进去了。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有些为难的看着衣衫单薄的竹青,试探的问道:“这位姑娘,你可是要回去?” 竹青望了望那颇为阴森的地牢大门,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便就在此处等我家先生罢。” 那锦衣卫更是为难,让面前这位姑娘就在此处等着吧,看她衣衫单薄,就这么等怕是回去就该冻病了;可让她进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不过一个锦衣护卫,又哪里能担得起这等责任。 竹青自是看出了面前这人的犹豫,暗自想了想,便向那锦衣卫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奴婢先行回去为先生取个手炉,待会儿再过来候着。” 那锦衣卫闻言连连点头,直到竹青穿过了角门看不到了,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地牢之内,秦媛将披风裹好,沿着那漆黑的台阶缓缓前行,隐隐的却听到前面传来低低的人语之声,秦媛这才轻声问身前那领路的护卫:“可是还有什么人在地牢之中?” 那护卫低低的笑了一声,微微侧了身,对着秦媛说道:“方才忘了跟秦百户说,陆千户此刻也在这地牢之中审问那杨庆呢。” 秦媛倒也不觉得意外,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陆其重身在锦衣卫多年,调查过的案件无数,又怎会想不到呢。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又侧耳去听那地牢中的声音,却是呢呢喃喃,什么都听不清了。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是到了那片开阔的厅堂。 只见那厅堂之中,陆其重斜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正翻看什么东西。而杨庆,此刻正跪坐在地,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听到动静,陆其重抬起头来,看到秦媛裹着一件鹅黄色嵌兔毛的披风,正缓步向自己这边走来,一时间有些意外,站起身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秦媛自是看到陆其重的眼神,也是无奈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风,这才笑道:“卑职方才想起,杨当家的,许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告知我等了。” 陆其重听她如此说,知道她这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吩咐一旁的朱双搬了圈椅来,这才对秦媛说:“既如此,秦百户便坐下来慢慢听杨当家的说罢。” 杨庆听到二人听到他,微微的缩了缩,这才仰头看向一旁的秦媛,低声讷讷道:“草民见过秦百户。” 秦媛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在陆其重身侧的圈椅中坐了,笑道:“杨当家的不必如此客气,多亏杨当家的,秦某才能拿到证据,指证温琮。” 杨庆听她如此说,双眼一亮,急声追问道:“大人这是找到了那裴琅的账册了?” 秦媛心中一惊,这裴琅果然是有账册的。可她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抬手接了朱双递过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这才说道:“只是这证据上写的实在是太过笼统,仅能证明这温琮与裴琅有来往,却也不能就此说明人家就是通匪啊。” 杨庆闻言微微一顿,似是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那大人怕是找错了,您找到的可能仅仅是我们万家寨的账册罢了。” 一旁的陆其重却是手中动作一顿,抬眼便看向一旁的秦媛,正看到秦媛也侧头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陆其重立刻了然的说道:“怎的你万家寨还有两本账册不成?” 杨庆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便也就不再隐瞒,索性整个人歪坐在地上,低声说道:“我几日前便与秦百户说过,那裴琅是个极其心细之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万家寨找到了什么证据,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裴琅手中必然有最详细的账册。” 他沙哑的嗓音如同粗糙树皮摩擦这地面一般,让人听地十分不舒服,可是陆其重与秦媛二人都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任由他继续缓缓说着:“我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在裴琅来寨子里之前,万家寨并没有什么账目,不过是抢一分花一分罢了。裴琅来之后,又因着要上供给那位不知名的官老爷,便说要立个账册,也算是有个明细,大哥自然是什么都听他的,便就将这纪录账册的活计交给了他。” “我原本也没想过那么多,倒也觉得做个账册没什么不好,至少也算是留了个后手,万一那大官翻脸不认人了,我们也算是有个依仗。”杨庆说着,满是泥垢的手指微微捏紧,“直到有一天,裴琅带错了账册,我撇了一眼,才发现了不对。” 第三百零五章 君来 秦媛与陆其重二人再次对视一眼,这才淡淡开口说道:“怎的,那账册竟是有问题?” 杨庆听了嗤笑一声,晃了晃脑袋,这才说道:“问题,怎么会有问题,每一笔的出入都详细的很,”他说着,声音逐渐冷了下来,“不过那银钱流向的地方,却不是什么高官府邸,而是京城。” 这话令坐在上首的秦、陆二人更加的吃惊,陆其重甚至站起身来,盯着杨庆,沉声问道:“你可看到了往京城的银钱到底去了哪里?” 杨庆笑声更是凄凉了几分,他抓了抓自己已经破烂的衣角,低声说道:“不过是匆匆一撇,哪里就能看到这许多,不过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本账册了。”杨庆说罢,却是抬起头来,眼神灼灼,“但是我虽只看了一眼,却仍能看出,那账目纪录的十分详尽,想必会有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说完这些,杨庆便再次垂了头下去,不再开口了。 秦媛侧头看了陆其重一眼,陆其重微微颔首,招了一旁的朱双,将杨庆拖了下去。 待到这厅堂内仅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秦媛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见陆其重率先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如今你有伤在身,还是莫要操劳的好。” 秦媛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反驳道:“陆千户这话严重了,卑职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如今胡神医都说已经大好,无甚大碍了,不过是上山查探一番,没什么操劳的。” 陆其重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秦媛已经站起了身,将身上那件鹅黄色的披风拢了拢,对着他行了一礼,说道:“如此,卑职便先行回去准备一番,陆千户还是将此事告知萧巡抚为好。” 说罢也不给陆其重反驳的时间,转身便出了那厅堂,沿着台阶出去了。 陆其重看着秦媛离开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秦百户这是走了?”朱双已然将杨庆关押好,走过来便看到自家大人站在那里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他向着那灯火昏暗的楼梯处看了看,见人已经彻底不见了身形,这才好奇的问道:“大人,为何属下总觉得您似乎有些怕那秦百户,莫不是您......”朱双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他转头看向陆其重,看到他神色冰冷的望向自己,立刻的收敛了笑意,神色郑重的躬身说道:“属下失言,请大人责罚。” 陆其重这才淡淡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冷声说道:“秦百户与我等不同,你日后莫要再说这等浑话了,若是叫我知晓,”陆其重眼神冷厉,如刀一般的直视着朱双,“哪个说了,我便割了哪个的舌头。” 朱双被陆其重这眼神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挺直身形,郑重的应了一声是。 陆其重这才淡淡的转开了眼神,缓步向着台阶处行去。 朱双愣了片刻,连忙快步追上,刚走到陆其重身后,便听他低声吩咐道:“那杨庆倒也算是个老实的,将他收拾收拾,送到东侧的地牢里去吧。” 东侧的地牢比起杨庆现在关押的这一间要干净很多。朱双立刻应了一声,随着陆其重出了地牢便着人去安排了。 陆其重出了地牢便径直往萧晚处行去,萧晚这会儿正吩咐小板收拾东西,书房中稍显杂乱。 陆其重站在书房中,看着铺了遍地的卷宗,有些不解的望向萧晚,问道:“大人不过是去吉安审问温琮,哪里用得着带这许多东西?” 萧晚笑了两声,一边收敛这手中的卷宗,一边朗声说道:“我想着,那温琮既然如你所说,那他必然是早有准备,只是那么一封信函,怕是很难让他低头认罪。”萧晚说着,环视了满室的卷宗,叹道:“所以我想看看这几年的府志之上,有没有什么破绽可寻的。” 陆其重听萧晚如此说,心道他们几人倒是想到一处去了。他低笑了一声,这才拱了拱手,说道:“卑职前来,也正是想要与大人商讨此事的。” 这边陆其重向萧晚说了那杨庆招认的事情,那边秦媛却是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媛领着竹青进到自己那个小院,却见卫风一脸为难的站在厢房门外的廊下。卫风见到秦媛回来,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抬步向着秦媛迎了过来。 秦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卫风,调侃道:“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你竟能有这副表情。” 卫风动作微微顿了顿,眼神偷偷的往厢房的位置瞟了瞟,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属下想问问小姐,如今这崆峒山上的山匪已经被绞杀了个干净,小姐在这赣州应当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了吧。” 秦媛听卫风如此说,这才想起来,卫风原本在围攻崆峒山之前便应该回京城去了,不过是因着担心自己的安危,这才生生拖后了近一个月。如今年关已近,他倒也确实该回京了。 秦媛笑着颔首,抬步便往自己那间厢房行去,说道:“你出来的时候确实不短了,也的确该回去了,只是,”她微微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着卫风,低声问道:“如今已经腊月十二了,你此时回去,可还赶得及回京过年么?” 卫风闻言一愣,似是没有想到秦媛会错了意,竟是认为自己这是要请求回京了,一时间便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低声说道:“小姐误会了,属下并没有想急着回京的意思,不过是觉得小姐来到这赣州剿匪已经忙碌了许久,此时也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了。”卫风说着,又侧头看了那厢房一眼。秦媛这才觉察出卫风的不对,皱着眉问道:“这屋中可是有什么不对?” 她说着,却不等卫风答话,抬手便去推那门扇。门扇吱呀一声打开,秦媛便抬头向室内望去。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正是最最好的时候,厢房之中更是满室的光亮,一个高大的身影此刻却正端坐在正对着门扇的圈椅之中,见到门外的秦媛,他脸上瞬间便扬起了如那阳光一般的笑容。 “媛儿,可否想我?” 第三百零六章 私语 秦媛就那般呆呆的站立在门口,静静的这个本应该远在京城之中的男人,缓步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卫雍看到秦媛,看到她小小的脸蛋冻得通红,缩在一团雪白的绒毛之中,让人无端的便生了几分怜爱。他大步上前,将那已经彻底傻掉的小人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不过几月未见,卫雍却觉得如同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一般,他双手收紧,似是想要将怀里的人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秦媛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被卫雍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才抬手推了推面前的人,低声说道:“你怎会在这里?” 卫雍的手臂略微松了松,这才低了头看向怀里的少女,哑声笑道:“我派了卫风过来送信,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回去,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寻了个由头亲自过来看你了。” 秦媛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连忙回头向身后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关好,如今房中也仅剩她与卫雍二人而已。 卫雍自是明白她这小动作之中的含义,微微低叹了一声,下巴在她的发顶轻柔的蹭了蹭,低声说道:“你身边的人,自然都是最机灵不过的,见到我来了,哪里还肯在这里多呆,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卫雍说罢,这才缓缓松了手臂,转而伸手拉了秦媛的手,再次将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又笑道:“你穿这披风真是好看。” 秦媛这才想起来,今日竹青为自己拿了一件鹅黄色的披风。这件披风颜色柔嫩,倒是很适合十六七岁的少女,只不过自己做男儿装扮已久,穿起来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将这披风扔在箱底,也不知怎的,今日竟然被竹青翻了出来。 她有些赧然的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披风,有些不自在的低声说道:“今日我走得急,也不知怎的,竹青竟是拿了这一件出来。”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略带了两分薄怒的看向卫雍,嗔道:“你还敢说,我明明记得将这件披风扔在了家里,怎的会混进箱笼里一起带了来,莫不是你捣的鬼?” 卫雍倒也坦然,大方的点了点头,沉声笑道:“你自重新回来,总是做一副男儿打扮,颜色也不过是那竹青月白之类的素色。我知道你如今还在孝期,自是不能穿那些桃红柳绿的颜色,所以才替你选了这么个颜色。”他说着,微微退后一步,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看,这颜色确实十分的趁你。” 秦媛白了卫雍一眼,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话,正欲抬手去解那披风上的系带,卫雍却是先她一步,伸手将那带子拉了开来。 秦媛倒也没什么反应,任由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扔到了一旁的圈椅上,二人这才手牵手走到软塌之上坐了下来。 卫雍拉了秦媛的手,只抿唇微笑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秦媛一开始觉得还好,过了好一会儿却见他神情仍旧不变,这才有些窘迫,斜睨了卫雍一眼,嗔道:“你有话便说,竟是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作甚。” 卫雍这才轻笑了一声,眼神却依旧没有移开,低声说道:“我已经有几月没有见过你了,如今这一见你,自是要将这几个月的份都看个够才是。” 秦媛大窘,只觉得自己脸颊如火一般的烧了起来,低低的啐了他一声道:“竟说些浑话。”她眼神飘来飘去,却窘的不肯直视面前这人,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跟你说正经事儿,你究竟来这赣州作甚?” 卫雍见她脸颊通红,倒也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而是正经了神色,低声回道:“我说的倒也不是全然哄你的,我能来这赣州,也确实是求了陛下的恩准的。” 秦媛听他如此说,倒也收敛了神色,一脸郑重的直视着卫雍。卫雍笑着替她挽起鬓边的一缕碎发,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京城如今有些混乱,太子本就因为宁王薨逝失了圣心,我也曾劝太子以退为进,低调行事,可是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竟是向陛下提出要立严又廷的幼女为太子妃,陛下虽是没有明确拒绝,但是话语间却满是对太子如今各种行事的不满。”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不由得眉头微蹙,略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主动提起自己的婚事?” “倒也不是主动提起,”卫雍说着,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我听怀衍说,这似乎是内阁大臣提出来的,具体是那位阁老提起的,他倒是没有说的太清。” 卫雍说着,眼神却是沉了沉:“怀衍与我说起此事的时候,倒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说是有内阁大臣提起,太子妃之位空置已久,如今太子已至弱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太子妃的位置的确是惹人垂涎,”秦媛听了冷笑一声,眼神冰冷,“如此一个能够把控功勋贵族的机会,惠文帝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不过,”她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的讥讽之色更甚,“这严首辅着实是着急了一点啊。” 卫雍听了也是了然的笑道:“看来媛儿与我是想到了一处了。” 秦媛微微抬眸白了卫雍一眼,这才嗤笑道:“太子是个什么脾性,想必天下人都是知晓的,不用说多,但凡那严家小姐在他眼前多转上那么两次,再表现的特别一些。”秦媛的眼神中的嘲讽之意更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定会觉得这位严家小姐冰雪聪明,与众不同的。” 卫雍看着秦媛的神色,知道她这是想起了原先那些不好的事情,轻叹一声,他便伸了手去我了秦媛的手指,低声说道:“你也莫要想的太多了,如今你与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关系,也不必再理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 秦媛微微抿唇,这才点了点头,有些不甘的说道:“其实我也曾想过,太子并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是如今,出了太子,我竟不知道还能支持哪一个罢了。” 第三百零七章 密诏 卫雍也是一脸的赞同,点了点头,应和道:“我之所以躲到这江西来,便是觉得如今这世道有些不妥,来与你商量一番罢了。” 卫雍说罢,再次将手抚上秦媛的脸颊,满目的柔情。秦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了脸,低咳一声,说道:“你说的倒是简单,如今你身为羽林卫的指挥使,又如何能够轻易离京?” 卫雍看她脸颊绯红,唇角的笑意更深,低声说道:“你且听我慢慢说与你听。” 秦媛听出卫雍话中似是带着几分的无奈,便将心中的那点不自在抛到了一边,望向卫雍,急声问道:“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 卫雍低叹了一声,这才收回了手,缓缓说道:“正如我方才与你说的那样,如今京城的形势十分混乱。”他说着,垂了眼眸,双手微微握紧,“宁王薨逝之后,陛下便对太子起了戒备之心,如今很多事情都交给了晋王殿下,即使是燕王殿下偶尔也能分得一两分。偏在这个时候又出了太子求娶这档子事情,陛下便对太子更加忌惮了几分。 “我原本还想着寻个由头自请出京,结果却没有想到,陛下竟是先找上了我。”卫雍抬眸,看了秦媛一眼,眼神复杂,半晌才继续开口说道:“陛下听说这崆峒山的山匪牵扯上了按察副史温琮,因为太子平日里便对这个温琮赞誉有加,陛下怕太子与此案也有什么牵扯,又怕萧晚忌惮太子的身份不敢彻查,这才颁了一纸密令,命我秘密出京,彻查此案。” 秦媛听完卫雍的话,眉头便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她沉思了片刻,这才有些不解的说道:“太子竟是与温琮还有联系?” “此事我也是问过燕王之后才知晓的。”卫雍声音平稳,低声解释道:“这温琮调任江西之前,曾在东宫担任太子洗马,为人温和有礼,学识渊博,很是得太子看重,所以......” 卫雍的话未说完,秦媛便了然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便难怪了。”她说着,不由得嗤笑一声,“陛下也太过多疑了些,太子殿下虽然算不得聪慧过人,但是却也是憨厚耿直的,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勾结山匪的事情来呢。” 卫雍听了,表情更是复杂,看着秦媛欲言又止。 秦媛看了他这副为难的表情,心中更是不解,低声问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了,摆出这副表情是做什么。” 卫雍这才抬眼看了看紧闭的门扇,将声音更是压低了几分,附到秦媛耳侧低声说道:“我原先也认为太子殿下虽然算不得什么聪明人,但是人品至少还是叫人信得过的,可是,怀衍几句无心的话,倒是叫我不得不多心。” 秦媛不答,只抬眼斜睨着卫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卫雍将声音压得更低,用仅有二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说道:“我出京之前,怀衍曾来府中探望祖母,我们二人便闲话了几句。说起太子如今的形势,怀衍也十分的忧愁,似是抱怨一般的跟我说,朝中这些大臣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太子每年送上厚礼的时候,他们倒是收的欢快,这会儿却是没人出来替太子说上一句话了。” 卫雍说罢,身形便稍稍后移了几分,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秦媛听了卫雍这几句话,心中也是万分震惊。她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有些想不通,抬头看着卫雍,疑惑道:“太子竟还花重金收买朝廷官员,他竟是能够做出这等事情的人么?” 秦媛想起太子那一脸耿直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种事情与他联系起来。 卫雍对于秦媛的这个态度似是有些不满,他微微撇了撇嘴,说道:“你倒是信任他。”他身体后倾,半倚在软塌上,这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我也是听怀衍这么说了一嘴,具体是真是假倒也没事情去求证。不过,依着怀衍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恐怕此事十之八九是确有其事。” 秦媛自是听得出卫雍语气中的不满,微微挑了唇角,笑着说道:“你如此阴阳怪气的做什么,我对于太子的那点了解,还不是从我父亲那里知道的,你瞅瞅你这副拈酸吃醋的小媳妇儿样子。” 卫雍听她如此形容自己,猛地从软塌上坐直了身子,越过榻几便将秦媛困在了软塌之上。 秦媛见他猛地欺身过来,一时间没有防备,身子后倾,后脑眼看着就要撞在榻角上。 卫雍却是长手一捞,便一把扶住了秦媛的头,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秦媛抬手便要去推卫雍,却又哪里推的动他,她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男人的脸便就停在自己一寸远处,呼吸可闻。 卫雍看着秦媛双眸如水,唇瓣娇艳如花,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秦媛同样抬头盯着卫雍,看着他眸色深沉,似是有什么正在翻涌一般,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许的期待。 卫雍看着秦媛再无反抗的意思,再看她那柔软下来的眼神,似是受到了鼓舞一般,低头便想要吻上去。 门外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主子,萧大人知道您到了赣州,请您过去说话。” 卫雍积攒了半晌的勇气随着卫风这一句话竟是瞬间泄了个干净,他缓缓松开秦媛,垂着头坐回榻上,半晌才哑着嗓音沉声回道:“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 站在门外的卫风自然听出了主子这声音中的不妥,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自己莫不是来的不合时宜,可是这小板站在院门口已经有一盏茶的工夫了,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拖下去了。如今既然已经开了口,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卫风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是,便快步走到了回廊的另一侧等着。 卫雍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侧头望向一旁的秦媛,长叹了一声,站起身说道:“那我先去萧巡抚那边问候一声,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卫雍说罢,便起身向门口走去,手刚触碰道门扇,却听身后的少女低低的唤了他一声:“等等。” 卫雍疑惑的转过身,却见少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正欲开口问何事,却见少女抬手拽了他的衣襟,向自己凑了过来。 第三百零八章 再探 卫雍可以说是飘着出了秦媛的厢房。他将门扇关好,却没有看身侧的卫风一眼,眼神僵直的便向外走去。 卫风觉得有些疑惑,侧目看了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室内,再转过头,却看到卫雍已经转过了月亮门,连忙疾步追了上去。 卫雍似是根本就没有发觉到身边的一切一般,他满脑子乱哄哄的,只管抬步向前走,却也不管自己究竟往哪里走。 卫风见他转了身往大门的方向行去,心中惊骇更深,连忙追了上去,伸手拦了道:“主子,您走错方向了,萧巡抚的院子在西边。” 卫雍这才猛然回了神,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卫风,好一会儿才似反应过来,连声应道:“哦哦,我不识得路,你前面带路吧。” 卫风满脸复杂的看着自家的主子,主子这是怎的了,怎么看起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可是他不像逐海那般了解主子心思,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得低低的应了声,便躬身在前面引路。 而后面回过神来的卫雍,不由得微微的抬起了手,轻轻拂了拂自己的唇,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来。 这边卫雍如同个傻子一般乱闯的时候,另一边的秦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勇气,竟然主动...... 想到这里,秦媛懊恼的摇了摇头,简直要羞死人了,自己在这军中久了,难道做派也如同军中人一般豪放了么? 再说另一边的萧晚,他虽然不知道秦媛的真正身份,但是秦媛与卫雍的关系暧昧,京城之中又有哪个不知。萧晚虽然恪守礼教,但是对于年轻男女之间的事情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所以卫雍到了赣州府衙之后没有先来与他请安,反而去了秦媛那里,他倒也没觉得被怠慢了,反而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一笑置之罢了。 这会儿听院子里的人通报说卫雍过来了,他倒也没说别的,立刻将人请了进来,相互见了礼,便在圈椅中各自坐了。 萧晚看着卫雍面色红润,不由得感慨一声,叹道:“卫指挥使果然是年轻有为,京城到赣州如此遥远的路途,你不过是十几日便赶了过来,面上竟不显半分倦色,倒是叫萧某好生羡慕啊。” 卫雍与萧晚在豫州之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萧晚此人可交,所以说起话来倒不那么客套,低笑一声,应道:“萧巡抚过誉,卫某不过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快马加鞭赶来,卫某虽也是为了这官匪勾结一案而来,但卫某一介武夫,又哪里懂得什么查案,不过是为大人添一助力罢了,还望大人不要与在下生了嫌隙才是。” 萧晚虽然对于惠文帝这一安排十分不满,但是他也知道卫雍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又哪里会将这不满发泄到卫雍身上,当下听卫雍如此直言,便也只能长叹一声,说道:“指挥使若是不介意,萧某便托大称你一声止戈可好?” 卫雍听他如此说话,心下到了松了两分,笑着拱手道:“能与萧巡抚以字相称乃是卫某的荣幸。” 萧晚见卫雍神色之中不似作伪,便也展颜一笑,朗声回道:“萧某与府上的绥华先生共事已久,相处之间倒也十分的随意,止戈与绥华关系匪浅,想必你我之间亦能够相谈甚欢。” 卫雍听他提起秦媛,微微垂了眼眸,手再次不自觉的抬起,唇角也溢出一抹真心的笑意:“这几个月以来,劳烦萧巡抚多多看顾了。” 萧晚看着卫雍这副模样,心中不由的好笑,忖道,这世间之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上次在豫州见到这二人的时候,行止之间便叫自己觉得有些不对,如今看这位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思及此,萧晚也不过是低笑了两声,却不接话,而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道:“止戈来此,必是受了皇命在身,可是有什么是萧某能够帮得上忙的?” 卫雍听萧晚说起自己的来意,这才收敛了神色,郑重道:“萧巡抚此话言重,卫某来赣州也不过是为了协助大人查清真相而已,若说帮忙,那也是卫某帮大人的。” 二人又客套了两句,这才说起了正事。 “在下听闻巡抚您并没有将那温琮拿回赣州府,而是羁押在了吉安府衙之中,可是有什么难处?”卫雍也不跟萧晚绕弯子,径直便问了那温琮的事情。 萧晚听他问起温琮,面上一时间也是十分复杂,低叹一声说道:“若说起来,倒也确实是萧某能力不足,竟是没有拿到那温琮通匪的直接证据,那温琮自是不服,陆千户无法,只得将人羁押在了吉安府衙之中。” 卫雍沉吟了片刻,正欲开口询问什么,却听门外小板清脆的声音响起:“陆千户安,秦百户安,您二位怎的一起过来了?” 卫雍听了,微微皱了眉,低声咕哝道:“怎的和陆其重一起过来了。” 萧晚听了却是弯了弯唇角,应和道:“许是又问出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罢。”说罢,他便扬声对着门外喊道:“小板,快快请了两位进来。” 小板清脆的应了一声,这才推开了门,躬身将秦媛、陆其重二人让进了厢房。 秦媛见到卫雍自是没什么反应,一旁的陆其重却是略微有些诧异,看到卫雍之后便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一旁的秦媛。 卫雍自是注意到了陆其重这个动作,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萧晚却是没有注意到这许多的细节,笑着对二人招了招手,笑道:“你们过来的正好,卫指挥使今日也才到赣州,正与我说起那温琮,你们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秦媛闻言淡淡的一笑,完全无视身侧陆其重的眼神,而是缓步走到卫雍身侧那空出的圈椅中坐了,这才开口说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我与陆千户方才再次审问了那杨庆一番,得知裴琅手中应该有一本账册。”她微微顿了顿,转头看了看一旁方回过神的陆其重,低声说道:“是以,卑职想与陆千户再探崆峒山。” 第三百零九章 醋缸 萧晚原本是打算与卫雍好好了解一下目前京城的形势的,可是见卫雍那一脸的焦急,心中不觉好笑,干脆大手一挥,说道:“干脆叫卫指挥使带兵陪你们一同上山,将那崆峒山仔仔细细的探查一遍。” 卫雍这才一脸欣喜的站起身来,向着萧晚拱了拱手,应道:“在下定不负萧巡抚重望。” 三人出了厢房,陆其重便向着二人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先行去安排一二,请卫指挥使稍待,待到出发时,陆某再行派人去请。” 说罢,陆其重便转身要走,卫雍微微蹙了蹙眉,张口便唤出声来:“陆千户留步。” 陆其重一愣,回转过身,颇有些疑惑的看向卫雍,低声问道:“卫指挥使可还有何吩咐?” 卫雍上前两步,想要张口问问陆其重是否已经知晓了秦媛的身世,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转头看了看同样满脸疑惑的秦媛,这才淡淡的笑了开来,低声说道:“无事,不过是想告知陆千户,卫某此次前来领了五十羽林卫来,若是陆千户不嫌弃,可以带他们一同前往。” 陆其重转头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一眼,似是不明白卫雍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沉默了一会儿才淡笑着开口说道:“卫指挥使客气,若是能有羽林卫相帮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他说罢,再次向着卫雍拱了拱手,“那陆某就先行告退了。” 卫雍这次没有再拦他,直到陆其重转出院门看不见了,这才低叹了一声,转身拉起秦媛的手,说道:“咱们也回罢。” 因着天冷,秦媛与卫雍二人皆穿了披风,手就这么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妥,秦媛便就这么由着他将自己一路拉回了院子里。 回到秦媛的厢房之中,卫雍伸手解了自己的披风,递给候在一旁的卫风,这才转头看向一旁捧了手炉坐在圈椅中的秦媛,沉声问道:“那陆其重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秦媛看着卫雍走到自己身侧坐了,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待你的态度与往常很是不同。”卫雍接过竹青递过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放在身侧的案几上,这才微微侧头看向秦媛,“他待你十分恭敬,这不是一个千户应该对待百户的态度。” 秦媛闻言微微一怔,想了片刻,这才缓缓笑了开来,斜睨着卫雍道:“你这人,平日里木讷的很,今日倒是一改常态变得精明起来了。” 卫雍听她这么说,知道自己想的怕是没错,往前凑了两分,压低声音问道:“难道那陆其重与你们苏家还有旧交不成?” 秦媛听他这么说,却是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陆其重曾经从军的事情怕是不愿被人知晓的,可是随便扯个谎话蒙混卫雍,她又觉得过意不去。 秦媛正兀自犹豫,一旁的卫雍眉头却皱得更深。他伸出双手捧了秦媛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我说的么?” 秦媛抬眸,看着卫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委屈之色,不由得扑哧一声低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男人的额头,调侃道:“我竟不知,原来咱们的卫指挥使,卫二公子竟是这么个大醋缸来着。” 一旁垂头站着的竹青与卫风二人听她这么说,皆是压抑不住低笑起来。 听到旁边传出的笑声,卫雍也不觉得恼,反而故作姿态的扁了扁嘴,委屈道:“我向来就是这么个样子,怎的,媛儿这是嫌弃我了不成?” 秦媛看他这副模样更是忍不住,猛地挣开了他的手,跌坐在圈椅之中,捧腹大笑起来。 卫雍眸色如水,一派温和的看着秦媛,待到她笑够了,这才再次开口说道:“若是你不方便说,那我便不再多问了。我只问你,那陆其重,是不是也知晓了你的身份?” 秦媛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倒也不是我不方便说,不过此事乃是陆千户过去的密辛旧事,我不过也是从我爹那里偶然间得知的,我总不好将此事告知于你。” 卫雍听她如此说,也是了然的点了点头,却又听秦媛继续说道:“他的确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你看他对我颇为尊敬也不过是因为敬重我爹的缘故。”秦媛说着,转头望向卫雍,双眼亮晶晶的如同天际的星子一般,“不过你放心好了,陆千户虽然身为锦衣卫中人,但是对我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也绝不会将我的身世告知他人的。” 卫雍想起陆其重那沉默寡言的模样,虽是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秦媛所说没错,陆其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听到门外响起了逐海的声音:“主子,陆千户刚才派了人去请您,说是已经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去往崆峒山了。” 秦媛这才想起来,转头望向卫雍,问道:“只顾得见你高兴了,我倒是忘了问,你说你带了五十羽林卫来,如今你们住在哪里?” 卫雍站起身来,接过竹青递来的披风为秦媛穿好,这才说道:“羽林卫就住在你这院子后一进的后罩房里,”他将系带仔仔细细的系好,这才弯着一双凤眼,笑道:“而我,就在安置在你这院子的正房里。”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没好气的盯着一旁不急不缓穿上披风的卫雍,嘟囔道:“你这是早已经安排好了是吧。” 卫雍也不反驳,仍旧笑得一脸温和,抬手摸了摸秦媛的面颊,低声道:“我卫家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战役。” 秦媛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白了卫雍一眼,这才拉开了门扇,对着门外的逐海点了点头,向着院外走去。 逐海原本看到秦媛有些高兴,正准备笑着行礼,却见秦媛理也不理自己,径直便向外走去,便有些茫然的回头看向自家的主子。 卫雍则仍是一脸的笑意,看到逐海望向自己,这才扬了扬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出发罢。” 第三百一十章 相厌 卫雍跟着秦媛走出了院子,直到出了府衙的大门,看到陆其重与骆知行二人正等在那里,这才想起似乎少了些什么。 他转头看向秦媛,低声问道:“康镇那个小子呢,他不是说会一直护着你的么?” 秦媛一噎,半晌才低笑了两声,说道:“文指挥使说康镇是个当兵的好苗子,我觉得他留在我身边终究不是回事,便允了他去参军了。” 卫雍冷冷的哼了一声,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旁的。 骆知行正与陆其重说起那账册的事情,转头却看到秦媛与卫雍一同前来,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 卫雍见到骆知行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年初在辽东的事情来,心中也是有几分的不快,同样也是沉了脸。 秦媛倒是没有发觉二人之间的不对,径直上前与陆其重行了一礼,便上了马。 一旁卫雍与骆知行二人却是四目相对,眼神之中电闪雷鸣。 “卫指挥使到实在是悠闲,竟能在这大年关的远赴赣州,实在是叫人敬佩啊。”骆知行也不管如今已经是隆冬十分了,随手刷拉一声展开折扇,摇了两下。 卫雍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倒也不恼,只沉声笑道:“哪里哪里,卫某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倒是骆门主着实叫卫某看不透,怎的好好的京都不待,竟是跑到这乡野地方来了。” 骆知行折扇摇的更是起劲了几分,斜睨着卫雍笑道:“骆某不过一介江湖人士,走到哪里也不过是随性而至。”他说着,啪的一声收了扇子,抬手点了点坐在马上的秦媛,扬声笑道:“更何况我家小媛儿在这里,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不来帮她一帮呢?” 卫雍虽是听卫风说了骆知行与秦媛的关系,知道秦媛待他不过如同自家兄长一般,可是如今听骆知行如此称呼秦媛,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黑了下来。 骆知行见卫雍沉了脸,面上笑的更是欢快了几分,展了扇子遮了嘴,故作姿态的笑道:“哎呦,卫指挥使脸色怎的这么难看,莫不是这一路奔波劳累了罢。若是如此,指挥使还是回去好生休息一番罢,可千万莫要累坏了,免得耽误了皇命。” 卫雍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半晌才咬着牙挤出一句:“这就不劳骆门主操心了。” 骆知行嗤嗤的笑了两声,正欲得寸进尺的再说些什么,却听背后传来秦媛冷冷的声音:“骆大哥,莫不是这几日阿镇不在,你觉得寂寞了罢,若是如此,我便去文指挥使那里说一说,叫你也随着阿镇一起参军,你看如何?” 骆知行听到秦媛提起康镇,心中没来由的沉了一沉,再听她说要让自己参军,这才转了头,陪着笑道:“小媛儿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那康镇愿意参军是他的事儿,我可是还要好好护着你的。” 秦媛听他这话,也不反驳,不过是微微挑了挑眉,骆知行想起老头子对这个丫头的疼爱,不由的抖了两下,心中暗骂自己没事儿招惹这丫头做什么,面上却仍旧是一脸笑意,道:“我这不也是见到卫指挥使觉得意外么,若是卫指挥使操劳过度,心疼的还不是小媛儿你。” 秦媛听他越说越不正经,红着脸啐道:“越说越不着调,我看太公他老人家最近是太纵着你了。” 骆知行听秦媛提起王恕,面上顿时僵了僵,转瞬间便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嗯,秦百户说得对,时候不早了,我们该早些出发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跨上了马,径自跑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秦媛看着骆知行那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的低笑了两声,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卫雍,低声说道:“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的不着调,你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卫雍听她如此说,也只得低叹了一声,望向秦媛,说道:“我大概也能明白他为何看不惯我,罢了,我二人怕是两看两相厌,日后还是少相处一些的好。” 秦媛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似是不明白卫雍为何会与骆知行两看两相厌,卫雍却也不打算过多解释,而是笑着对一旁的陆其重拱了拱手,道:“叫陆千户看笑话了,我们还是早些出发罢。” 陆其重对于卫雍与骆知行之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听到卫雍如此说,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回礼道:“卫指挥使言重。”说罢,陆其重便翻身上了马,低叱一声,向前行去。 一行百余人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便就到了崆峒山脚下,因为山路南行,马匹不能直接跑上去,所以众人只得下了马牵马而行。虽是如此,因为众人都是军中之人,速度倒也不慢,不过个把时辰便就到了万家寨所在的地方。 安排十余人看马扎营,卫雍便领着其余众人往万家寨深处行去。 万家寨仍旧是那副老样子,不过因着寨中再没有人烟而显得有些荒凉了。众人小心翼翼的沿着寨子中央的道路行进,不多时便就到了众人熟悉的议事堂门外。 秦媛与骆知行二人对视一眼,骆知行立刻会意,一个纵身上前,几步便越过了议事堂,不见了身影。 一旁的卫雍则是微微皱了眉头,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秦媛微微的摇了摇头,正欲说些什么,骆知行却已经行了回来。他几步走到秦媛跟前,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尸首已经不见了,我们走后定然有人来过山寨。” 秦媛微微颔首,这才转向卫雍与陆其重,低声说道:“日前我与骆大哥曾单独来此,遇到了一名黑衣人,那封密信便就是在那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她说罢,微微抿了抿唇,这才继续说道:“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二人拿了信便回去了,并没有理会那尸首,方才骆大哥便是先行去查看那尸首了。” “尸首不见了。”卫雍沉声接口道,垂头思索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秦媛,见她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眼中满是赞同,他不自觉的扬了扬唇角,低声说道:“那我们更要仔仔细细的将这山寨搜个遍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衷肠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之后,便各自分散开来,对着这万家寨中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秦媛正准备跟在骆知行后面一同离开,却被身后的卫雍一把拽住,不由分说的便往议事堂后面的院子走去。 留在原地的陆其重与骆知行二人对视一眼,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边,各自转身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秦媛被卫雍拉着,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好笑的神色。待到了后院中,卫雍步子终于停了下来,秦媛这才上前两步,凑到卫雍身前,抬眸睨着他,调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卫雍垂眸望向秦媛,看着她脸上那明显的揶揄神色,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抬手捧了秦媛的脸颊,低声说道:“我着实不太喜欢骆知行那师兄弟二人。”尤其是沈慎那个师弟。 秦媛闻言,这才微微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一脸正色道:“我将太公的事情告诉你,便是为了使你与骆大哥之间没有什么隔阂,怎的反倒适得其反了?” 卫雍沉默,唇紧抿着。他该如何告诉面前的少女,他不喜欢骆知行,仅仅是因为骆知行是沈慎的师兄,而沈慎,他对于媛儿的心思...... 卫雍想到这里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对面的秦媛见他如此模样,自然也想到沈慎的事情,便也沉默不语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的站了片刻,卫雍终是觉得是自己太过纠缠此事了,手指轻轻理了理秦媛腮边的碎发,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是我太过偏执了,你与他......” 未等卫雍将话说完,秦媛便伸手捂了卫雍的嘴,急声说道:“我与他又能如何?他是我兄长,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自是不能对他冷眼旁观。可是我的心意究竟如何,你难道不懂么?” 卫雍不由面露惊愕,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秦媛的脸庞,直到她两颊绯红,这才猛地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少女柔软的发丝,声音沙哑而颤抖:“我当然懂,我怎会不懂。” 秦媛将脸埋在卫雍的胸前,只觉脸颊阵阵发烫,不管身为苏瑾的时候,还是成为秦媛之后,她哪里说过如此露骨的话来。如今话已出口,她竟是不觉得半分懊悔,反而心中隐隐生了几分踏实出来。 她缓缓伸了手,将卫雍的腰身轻轻的环住,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能来赣州,我心中很是欢喜。” 欢喜。 欢喜的又何止是秦媛一人。 卫雍本就被秦媛方才那一番类似告白一般的话说得心中欢愉,此刻又听她毫不遮掩,就这般将自己的心事袒露,心中更是一阵狂喜。 他松开秦媛,捧了她的脸正欲亲吻下去,却听身后传来两声不自然的干咳之声。 卫雍身形一僵,连忙将秦媛护在身后,扭头向来人望去。 陆其重原本是想来问问秦媛有什么发现没有,哪里想到,自己竟是这么不巧,偏偏赶上了这对璧人互诉衷肠。他原本以为两人说完便就完了,更没有想到,这卫雍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遇到了秦媛竟是这般的热情如火。 陆其重见卫雍竟是不顾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便要做些什么,哪里还看得下去,这才低咳两声提醒二人。 卫雍见来人是陆其重,倒也没觉得尴尬,而是转身对着陆其重颔首示意,道:“陆千户可是有事?” 陆其重原以为这种情况下,彼此之间怎么也会有几分的不自在,却见卫雍发现来人是他,不过只是收敛了身上的气势,面上却不见丝毫的尴尬之色。 这倒叫陆其重有些尴尬了,他垂目轻咳了两声,这才低声说道:“在下过来,不过是想询问两位可有什么发现没有。不过,”陆其重微微抬眸,见秦媛自卫雍的身后探出头来,赶忙又转开眼神,继续说道:“想必二位还没有开始查看,那陆某稍后在来便是。”说罢,陆其重也不等卫雍回话,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直到陆其重不见了身影,秦媛这才扑哧一声低笑出来,伸手锤着卫雍的后背,嗔道:“陆千户可是个十分刻板的人,方才他见你我那样,怕是以后都没有办法好好跟我说话了。” 卫雍却没有回头看秦媛,而是径直望着陆其重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对这位陆千户也是没什么好感。待到回京,你定然会从锦衣卫中迁出,到时候也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集了。”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眼中露出几分怅然之色,悠悠的叹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可怜人?”卫雍冷哼一声,“恐怕诏狱中冤死的官员们可不会这么觉得。” 秦媛默然,的确,锦衣卫在大陈朝堂之中臭名昭著,恶事做尽。先皇曾一度想要废除锦衣卫,却因种种原因,只得不了了之。 而到了惠文帝执政,因为这位皇帝生性多疑,锦衣卫再次得到了重用,且比之前更加的猖狂了起来。陆其重作为锦衣卫的千户,手下自然不会太过干净的。 秦媛收回思绪,低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往厢房走去。 卫雍不知道秦媛与陆其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转了身,默默的跟在秦媛身后进了屋。 秦媛率先进入的就是裴琅的房间。裴琅的房间在众人攻入万家寨之后,文江便派人将这里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番。如今二人进来,入目便是一派混乱,看得秦媛不由得微微蹙了眉。 她上次与骆知行过来,收拾了那刺客之后,拿了信便径直回了赣州府衙,二人谁也没有想起再到这几间厢房里找寻一番。如今已经过去两日了,这几间屋子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探查过了,想必再也寻不出些什么了。 秦媛虽然是这么想着,可眼神仍旧是不停的在室内搜寻着,似是想要找出什么暗室密道来。 身后的卫雍见她动作迅速的四处敲击着,也只得低头在那漆黑的地面上仔细的搜寻起来。 二人正找的仔细,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紧接着,便听到逐海隔着窗扇扬声禀道:“主子,小姐,羽林卫的人在镇子西侧发现了一处密道,似是通向山外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游记 二人闻言一愣,不过转瞬,卫雍便大步走到了门外,望着躬身站在一旁的逐海,急声问道:“可有人进去探查了?” 逐海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低声说道:“属下怕会有什么意外,叫卫风亲自进去查看了。” 卫雍颔首,转头看向也已经走了过来的秦媛,低声询问道:“这边怕是摸不出什么要紧的东西了,要不然我们去那密道看一看?” 秦媛回头扫视了混乱的室内一眼,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自己没有发现的,不愿意就这般轻易的离去,微微皱了眉头,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什么秘密,”她说着,又转过头看向卫雍,“你随逐海去那密道看看罢,我再将这里仔细的搜索一遍,稍后过去。” 卫雍闻言却是沉默了片刻,也抬头再次环视了屋内一眼,最终还是对门外等候的逐海说道:“你去仔细盯着那密道便是了,有什么发现马上过来通知我便好。”说完又抬步回了室内,再次俯身去查看地板。 逐海看了一旁有些错愕的秦媛一眼,这才忍了笑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开了。 不过秦媛很快回过神来,虽然卫雍这次来了赣州一直没有问自己,但是他一定也知道了自己受伤一事,所以这会儿,他定然是不放心自己一人留在这里。思及此,秦媛也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再次查看了起来。 两人倒也没有什么言语的交流,不过是一人贴在墙壁上一寸一寸的敲击着,一人俯身在地一步一步的摸索着。 秦媛围着室内将四周的墙壁敲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暗室的痕迹,她有些沮丧的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卫雍,苦笑道:“倒是我偏执了,这屋子肯定被许多人查看过了,即便是有些什么,恐怕也已经被人摸走了。” 卫雍闻言,直起腰身转头看向秦媛,面上却是一派淡然的笑意:“仔细一点总不会出什么错,如今咱们亲自将这里摸了一遍,也不用总惦记着了。” 秦媛无奈的笑笑,抄手捡起一旁扔着的册子,随意的翻了两翻,见果然只是一本不知何人所写的杂学游记,便又将那册子扔到一旁的案几上,叹道:“这满室的书册,竟没有一本是我们想要的。” 卫雍大步向她走了过来,也随手捡起那被秦媛扔在一旁的书册,笑道:“我方才也随意翻看了两本,这个裴琅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不看什么经史子集,屋子里倒满是什么杂谈游记之类的闲书,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雍不过是说笑的两句,被秦媛听在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她双眼径直的盯着卫雍,脑中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半晌没有反应。 卫雍被她这个反应惊到,正欲扔了书册问些什么,却见秦媛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册夺过,再次仔仔细细的查看了起来。 卫雍一时间虽是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看到秦媛这时候的表情,却也识相的没有开口多做询问,而是默默的走到一旁,将其他散落的书册收拾好,一并放到了秦媛身侧的案几之上。 做完这些之后,卫雍便又扶起倒在一旁的圈椅,抬袖抹了两把,这才将秦媛按在圈椅之中坐下。 秦媛只一味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倒也没有什么反应,任由着卫雍将自己按倒,手中翻书的动作却是不停。 卫雍自己也寻了把圈椅,搬到秦媛的身侧,就这么自顾自的坐在了秦媛的对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媛看。 秦媛丝毫没有察觉,只专心的看着手中的书册,看完一册仍觉不够,忙抬头向四处看去,却见其他的书册皆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自己的手边了。 秦媛心中一暖,这才转眸望向对面托腮看着自己的男人,抿唇一笑,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卫雍见她与自己说话,抬手轻抚了一把少女的脸颊,这才淡笑着回道:“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好,其他事情都有我在。” 秦媛再次冲他微微一笑,这才抽出另一本书册,再次看了起来。 时间便就这般悄悄流逝。 原本众人到达崆峒山的时候不过午后,这会儿却已经接近酉时了。 卫雍听逐海报了那密道最后不过是一处死路,并没有什么发现,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搜寻。 打发走了逐海,卫雍看着那渐渐西沉的日头,又转头看了眼仍旧沉浸在书册之中的秦媛,不由得低叹一声,正欲找几根烛火点燃,却见陆其重并骆知行二人从议事堂绕了过来,径直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卫雍再次后头看了一眼室内的秦媛,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这才轻轻阖上了门,抬步向着那二人迎了过去。 陆其重与骆知行二人分别带人在万家寨中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番,却仍是没有什么发现。二人见秦媛卫雍二人在这院子里半天没有出来,这才过来询问一番的。 陆其重走到卫雍面前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礼,一旁的骆知行就随意的多,不过是微微向着卫雍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卫雍倒也不甚在意这些,并没有理会骆知行,而是径直望向陆其重颔首问道:“陆千户可有什么发现?” 陆其重脸色微沉,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卑职无能,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卫雍本也就没觉得众人能够有什么收获,正欲说无妨,一旁的骆知行却开了口:“我与陆千户在这寨子里头可是忙里忙外,就差将这寨子掘地三尺了,只可惜仍是没什么发现。”他狐眸微抬,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这大半日的,却总也没见到卫指挥使,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可有什么惊天发现么?” 卫雍自是听出了骆知行话中的揶揄之意,不过想到秦媛,他仍旧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身后的门扇却是吱呀一声打开了,紧接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自是有惊天大发现,陆千户,可以通知众人不必找寻了,账册已经寻到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福气 秦媛话音一落,除了卫雍,其他二人皆是露出了震惊之色,骆知行更是张口说道:“小媛儿,你可莫要为了维护心上人就开口诳我,这几间屋子早就被人查看过千百遍了,没道理那账册还藏在这里没被人发现。”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竟是朗声笑了起来:“藏?的确是藏起来,”秦媛说着缓步向着几人走了过来,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那本游记,这才继续开口说道:“不过藏起来不是账册,而是账册上的每一笔银钱流向罢了。” 骆知行见她手中晃动着书册,连忙欢喜的夺了过来,翻了两页之后,脸色的笑意便一扫而空。他抬手将那本游记又扔回到秦媛的怀里,有些不满的说道:“小媛儿,这分明是一本游记,哪里是什么账册。” 秦媛倒也不恼,缓缓将那书册翻了开来,这才意味深长的笑道:“裴琅,的确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只可惜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骆知行有些不明所以,还想开口再问,秦媛却已经转身看向身侧的卫雍说道:“你派人将那屋内的所有杂谈游记全部收敛起来,一本都不要落下。”说完,她又转向陆其重道:“我等可以收拾收拾,打道回府了。” 陆其重虽是不知道秦媛究竟发现了什么,但是出于对秦媛的信任,他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骆知行仍旧一脸懵懂,他回头看了看离开的陆其重,又转过来看了看一脸笑意的秦媛,终是忍不住凑了过去,讨好的笑道:“小媛儿,这游记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与我说说呗。” 秦媛淡淡的瞥了骆知行一眼,这才轻声笑道:“骆大哥不必着急,这账册中的奥秘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回了府衙再细说此事吧。” 骆知行听秦媛说得有理,只得不十分痛快的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扇子随手别在了腰间,这才抬步进屋去搬那些书册。 卫雍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是他知道秦媛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也就不再多问,笑着说道:“要找的东西既然已经找到了,那我们便赶紧回去罢,日落之前能够进城便是最好了。” 这才前来崆峒山探查的人数虽然不少,但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皇家禁卫,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众人便集结完毕,向着赣州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百余人一路快马疾行,果然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赣州府城之中。 萧晚听说众人已经回来了,也顾不得穿上大氅,只穿着一件直裰便疾步迎了出来。 这边秦媛众人方下了马来,便见到萧晚笑吟吟的向着几人迎了上来,几人连忙拱手行礼,萧晚则是挥了挥手,道:“几位小友不过半日便从那崆峒山中返回,可是有什么发现?” 这边秦媛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秦媛上前半步,拱手恭敬道:“我等不负大人所托,终是寻得了些蛛丝马迹出来。” 萧晚听她如此说,心中大喜,连忙上前两步,盯着秦媛问道:“可是寻到了那账册?” 秦媛抿唇一笑,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等慢慢向大人禀报可好?” 萧晚这才惊觉此时众人是在府衙门外,连连点头道:“绥华言之有理,尔等一路辛苦,还是稍作休整再行禀报不迟。” 待到几人休整一番过后,再次来到萧晚居住的院子时,已然是亥初时分。 秦媛几人经候在院子里的小板告知,这才知道此时萧晚竟是在王恕的房间里等着几人。 秦媛闻言,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一旁的骆知行,骆知行见她向自己看过来,也是无奈的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众人进了王恕居住的正房,阿昌掀了西次间宴席室的帘子,笑道:“太公与巡抚已经恭候诸位多时了。” 几人躬身进了次间,抬头便看见王恕盘膝坐在榻几之上,萧晚则是一脸笑意的在榻几另一侧坐了。 见到众人进来,萧晚连忙抬手笑道:“几位小友不要客气,快快请坐罢。” 陆其重与卫雍二人分别向着萧晚与王恕行了一礼,也不多说,便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之中。 骆知行则是一脸沉默的站在了王恕身后。站在最后的秦媛则是先向萧晚拱手一礼,这才又向着王恕福了个女子的福礼,低声唤道:“见过太公。” 王恕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伸出手去将她拉倒自己身侧,这才温和的说道:“我听知行说,你从崆峒山上搬了一些个游记杂谈回来,可是发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秦媛闻言侧头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骆知行一眼,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回道:“确实是发现了些什么,”她说完,脸上的笑意却是淡了两分,“虽然有趣,但也有些麻烦。” 王恕微微挑了挑眉,却也不问那麻烦究竟是何,反而转头望向另一侧端坐着的卫雍,笑着问道:“那边那个小子,便是那卫家的二小子么?” 秦媛听王恕问道卫雍,不由面上微微发红。她眼角偷偷瞥了卫雍一眼,这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正是。” 卫雍听王恕提到自己,连忙站起身来,再次向着王恕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回道:“小子卫雍,见过太公。” 王恕对卫雍这等识趣倒也满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颔首笑道:“看着还算顺眼,倒也不算辱没了我家丫头。” 王恕这话一出口,坐在一旁的萧晚则是笑着接口说道:“止戈如今不过二十又二,便已经是羽林卫指挥使了,将来定是前途无量。”他说着,笑着望向秦媛,语气里满是善意的调侃意味:“绥华实在是好福气啊。” 秦媛被萧晚这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不知道萧晚是否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只得向王恕投去不解的目光。 王恕则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笑道:“暮之这话可就错了,卫家二小子能够得了我们丫头的芳心,才是真真的有福呢。” 第三百一十四章 解惑 王恕这一句话说得秦媛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了一声,不得不将话题转了开来:“我带回来了的那些游记,太公可曾看过了?” 王恕见她转了话题,也就笑着顺势点了点头,道:“知行方才已经给我取了两本过来,我倒是随意翻看了几眼。”他说着,目光一转,再次望向秦媛,笑容更加温和,“你这丫头确实聪慧过人,如此隐晦的笔法,竟叫你给看了出来。” 秦媛却并没有因为王恕这两句夸张而轻松起来,反而带着两分苦笑道:“太公谬赞了,晚辈现在担忧的正是,这账册的纪录方法的确是隐晦,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隐晦,又如何能够证明它上面的数据记录的就是这匪贼与温琮以及京城的银钱往来呢?” 王恕听了秦媛的话,也是微微的叹了口气,便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几人倒是听得满头的雾水,似是根本就不明白这祖孙二人在说些什么。 卫雍因着对秦媛的了解,倒是想到了那一摞带回来的游记,陆其重也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反倒是站在一边骆知行沉不住气了,来回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隐晦?什么方法?师父,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坐在王恕对面的萧晚,听到骆知行这不解的问话,这才笑着扬声吩咐了一句,叫门外的人将秦媛带回来的那一堆书册搬了进来。 虽然知道这一堆书册必然是有问题的,但是骆知行依旧不明白那记录银钱的账册与这些游记有什么关系,不由又是咦了一声,随手捡了一本翻看起来。 可是不管怎么看,他也只看到了一些啰里啰嗦的各地见闻而已,哪里能跟账册扯上半点关系。 骆知行终是放弃了一般,将那游记随手扔到了一边,有些气馁的说道:“反正我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王恕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捡起那书册,照着骆知行的头顶便是一敲,恨铁不成钢的道:“我不求你能跟思之暮之相提并论,你往后不给我闯下一堆祸事我便谢天谢地了。” 骆知行吃痛缩了缩脖子,面上露出了几分委屈之色来,低声嘟囔道:“我本就没有他们几个聪明,哪里能懂这许多的弯弯绕绕。” 王恕听他还敢顶嘴,正欲再教训他几句,却听到对面的萧晚朗声笑道:“知行武艺超群,如今已是难寻敌手,俗话说人无完人,先生您也不要太过苛求他了。” 王恕听萧晚如此说话,这才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缓缓翻开了那本游记。 表面看来,这游记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妥的,但先不说这游记笔者是哪一个,单就是那毫无章法的文笔也叫人看得生疑。 骆知行这种不过只读了些类似三字经千字文这种启蒙书籍的人,乍一看来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书若是落在颇通诗文的读书人手里,这破绽便就会显现出来了。 一般的游记,所记录的不过是笔者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然后再加上笔者一些个人的感慨罢了。而这几本游记奇就奇在,这笔者似乎是对京城情有独钟,竟是将京城的许多街道铺子都描绘了一个仔细,甚至是将哪家铺子是哪家官员家哪个女眷的陪嫁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还不算,这游记里除了有几本纪录了京城的商铺,还有一本专门纪录了赣州府所有的票号。 这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也正是当初秦媛随手翻看的是这一本的缘故,这才察觉到了这些书册中的不一般。 思及此,秦媛便随手拿了一旁的杂谈说道:“那游记你看不出什么来,这杂谈总该看出什么了罢。” 说是杂谈,那书册之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书名,不过一个普通的封皮而已。 骆知行有些茫然的伸手将那册杂谈接了过去,狐疑的看了秦媛一眼,这才随手翻开了那书册,一页一页认真看了起来。 陆其重似是也生了几分好奇,站起身来走到骆知行身后,一同看了起来。 秦媛也不阻拦,而是笑着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这般静静的等着他二人看出些什么来。 那书页又是翻动了几次,骆知行这才恍然大悟,惊道:“这哪里是什么杂谈,前几页倒还是胡说八道了些什么鬼魅之说,这中间竟是夹杂着几页各种不明所以的数目。” 秦媛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若是随意翻看,很难发现这书页之中暗藏的玄机。” 骆知行缓缓点了点头,他身后的陆其重却是有些疑惑的开了口:“可是仅仅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名与数目,又如何能证明这便是我们要找的账册呢?” 秦媛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萧晚则是拿了一旁的那几本游记,说道:“若是配着这几本铺子来看呢?” 陆其重闻言眼神微沉,骆知行却是一脸的恍然,抚掌大笑道:“原来如此,这些银钱数量再对上那流向的铺子,可不就是一本账册了么。” 虽然这几册书中的记录方法并不向他说的这般简单,可也到底是偏差不多,所以王恕这才露出几分孺子可教的神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骆知行再次翻看那本所谓的“杂谈”,这才伸出手指指着那册子上的姓名说道:“看这些人的名字,什么赵五四,刘二狗的,想必也就是万家寨中的人,我现在就领了人去问上一问,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他说罢,便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其重,笑道:“那就烦请陆千户随我一同前去罢。” 陆其重望了对面的萧晚一眼,见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便向几人行了一礼,随着骆知行一同退了出去。 等到那二人离去,几人面上的笑意这才垮了下来。萧晚再次拿起那本记录着京城的商户,略带几分感慨的叹道:“从这书中的记录来看,竟是将朝中大半的官员都写了进去,若事实真是如此,那这个裴琅的来头倒确实不小啊。” 坐在一旁的卫雍看着萧晚一脸的失望之色,抿了抿唇,这才开口说道:“卫某斗胆问大人一句,大人可看好当今的太子殿下?” 第三百一十五章 试探 萧晚听了卫雍这话,倒是不觉意外。卫家与燕王陈怀衍乃是姻亲,而燕王与太子关系亲厚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此时这匪患之事已然对准了京城中的几位皇子,而最有嫌疑的,便是温琮的旧主,太子殿下了。 思及此,萧晚又是长叹了一声,这才转向卫雍,低声说道:“萧某倒也说不上是支持哪一位殿下,不过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又是大陈的储君,萧某自然是不愿意太子殿下卷入这些糟乌的事情中来的。” 卫雍理解的点了点头,面色有些迟疑,他转头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一眼,这才再次望向萧晚,开口说道:“不瞒大人,卫某之所以来到这赣州府,想必大人心中已经有所盘算了。” 萧晚见卫雍一脸的坦荡,终是不愿再绕弯子,径直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操之过急了。” 此话一出,屋中的几人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王恕才缓缓开了口:“此事尚未完全查清,下结论尚早,你们也不必太过忧虑。”他说着,转头看向秦媛,眼神复杂,“太子殿下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之选,但是为人如何,我等还是清楚的,我倒是不太信他能做出私通山匪这等事来。” 秦媛三人这才低低的应了声是。 王恕见他们几人脸色仍旧不好,这才长叹了一声,再次开口说道:“罢了,你们现下也不要想这么多了,还是先行将这温琮的罪名坐实,京中的事情日后再说不迟。” 三人又忙应了一声,秦媛这才开口说道:“昨日我问了杨庆,他说他是见过那本账册的,如今看来也是在扯谎了,我这就去地牢再问一问他,看还能问出些什么来。” 王恕微微颔首,一旁的萧晚也是笑着说道:“此行能得绥华相助,实乃是萧某的幸运啊。” 秦媛向着萧晚拱手,连道不敢,王恕却是摆了摆手,说道:“莫要在这里浪费工夫了,还是快些去地牢的好。” 秦媛与卫雍二人这才应了一声,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萧晚扭头看着窗外,见秦媛与卫雍二人相携离去,良久才转过头来,望向王恕,低声问道:“思之可知道了这绥华便是......” 萧晚的话未说完,王恕便微微抬了眼皮,冷冷的盯着面前的人。萧晚哪里见过王恕如此严肃的模样,急忙住了嘴。 王恕见萧晚不再说话,转头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院中,良久才低低的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此事定然是瞒不住你,可是思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想必你也是知晓的,”王恕说着,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的盯着面前的萧晚,冷声说道:“在这赣州府,我不管你如何带她,可回到京城之后,她便只是辽东的军户之女。” 萧晚身形一僵,自是听出了王恕这话的意思,他微微思量了片刻,这才开口应道:“请先生放心,学生谨记。” 对于这院子中的一切,秦媛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此刻已经领了卫雍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府衙的地牢之中。 大概是因为外面天气愈加寒冷的原因,地牢之中竟是比外面还要温暖两分。秦媛微微松了松身上的披风,跟地牢中守卫的锦衣卫打了招呼,这才往杨庆的牢中行去。 杨庆此时已经换了一间牢房,虽然仍旧阴暗潮湿,但比起之前的地方,却要好了很多。 杨庆这会儿也已经收拾的干净了一些,头发虽然还是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却是换了件相对齐整一些的粗布麻衣。秦媛到时,他正盘腿坐在干草上闭目养神。 秦媛站在牢房外头,细细的看了杨庆一会儿,见他仍旧没有什么动作,这才冷笑一声,说道:“杨当家的倒是悠闲的很啊。” 杨庆早就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秦媛竟然这么快就从崆峒山回来了。他听到秦媛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拖着锁链几步走到秦媛面前,沉声问道:“大人可是寻到了那账册?” 秦媛见杨庆满脸的焦急之色,倒不似作伪,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道:“你莫不是在诳我的吧,我今日带人去了崆峒山,险些将那万家寨挖地三尺,却也没见到你说的什么劳什子的账册。”她双目微眯,凑近了几分,冷声问道:“你确实见过那本账册?” 杨庆闻言,脸色一僵,抓住栅栏的双手微微松开。他向后退了两步,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会啊,我确实是见过他那本奇怪的账册啊。”他说到这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上前抓了栅栏,整个脸都贴到了栅栏上,直勾勾的盯着秦媛,急声道:“大人,大人,我们大当家的住的屋舍后面有一口枯井,那枯井中有一条密道,那密道的出口设在山脚下一处茂密的林子里,那密道,你们可曾探查过了?” 秦媛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旁的卫雍,卫雍却是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有这么一条密道,但是密道之中却没有分叉,也没有什么藏匿东西的地方,我派人查探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发现。” 杨庆听了这话,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双手猛地一松,便跌坐在了潮湿的地面上。他双目僵直,口中喃喃道:“完了,连那里都没有,定然是被官府的人拿走了。”说道这里,杨庆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猛的抬起双手,狠狠的向地上捶去,带动他手腕上的锁链一阵哗啦作响。 秦媛有些意外的看着杨庆的动作,缓缓蹲下身来,接着墙上火把的光亮,这才看到,此时的杨庆竟是糊了一脸的泪。 杨庆见她俯下身来,抽噎了两声,这才继续说道:“我是真的见过那本账册,不过那账册上记录的十分奇怪,只有乱七八糟的数字,却写明流向哪里。”他说着,苦笑一声,继续道:“许是被我看到了,那裴琅便就此毁了也说不准。” 杨庆说着,面上哀戚的神色更重,眼泪更是汹涌而出:“大哥,弟弟没用,竟是没办法替大哥报此血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打算 秦媛冷眼看着杨庆涕泪横流,好一会儿才微微的叹出一口气来,低声说道:“你果真见过那本账册?” 杨庆听到秦媛说话,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信誓旦旦的说道:“的确是亲眼见过的,小的若是有半句虚言,定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秦媛听了他这赌誓的话,却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不管你今儿说了什么,就凭你们万家寨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不得好死怕是免不了了。” 杨庆闻言面色瞬间惨白,他嘴唇嗫嚅了两下,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了嘴,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秦媛。 秦媛倒也不为难他,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杨庆,冷声说道:“今日,我且再信你一回。”说罢,她便拉了卫雍转身离开了。 出了地牢,秦媛微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身侧的卫雍,低声说道:“你觉得那杨庆所说的可是实话?” 卫雍方才一直没有说话,他跟在秦媛的身旁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杨庆的反应,听到秦媛问他,他才微微摇了摇头,回道:“单看他今日的表现,倒不似说谎,毕竟到了这种地步,说谎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秦媛却是略显不赞同的微微皱了眉,再次开口说道:“可是,若是他一心只为拉温琮下水,那么骗我们有这么一本账册存在,也是有可能的。” 卫雍听了,唇边扬起些微的笑意。他抬了手,将秦媛的领口稍紧了紧,这才继续说道:“可是如此诓骗我们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没有便是没有,不能因为他说有,便能凭空变出一本来罢。” “凭空变出。”秦媛冷哼一声,“他打的恐怕就是这么个主意的吧。” 卫雍尚未想明白秦媛这话的意思,秦媛一把拉了他的手,扭头往普通监牢的方向走去。 二人来到普通牢房门口,门口的牢头自是认识二人的,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卫指挥使安,秦百户安,二位大人可是来寻陆千户的?” 秦媛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陆千户可是在牢房里?” “在的在的,”那牢头连忙躬身后退,引着二人往牢房深处走去。 还未走到里面,秦媛便听到骆知行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哆嗦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你就直接说你去那万和钱庄到底做了什么?” 似是有什么人低低的回了两句什么,骆知行似是更加不耐烦了,声音里的烦躁之意更加的明显:“牢里没管你饭吗,说清楚点!” 那牢头听了骆知行这话,连忙向着秦媛二人躬身,略带几分委屈的说道:“大人明鉴,小的可从没有克扣过这牢中之人的饭食啊。” 秦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旁卫雍却是强忍了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那牢头的肩膀,低声说道:“你自去忙你的便好了,我与秦百户自行过去就好了。” 那牢头听了,长舒了一口气,连连躬身应是,一个转身便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秦媛看着那牢头的背影,终是忍不住低笑了两声,说道:“这个没脑子的骆大哥,陆千户竟就放手让他来审问。” 卫雍对于骆知行、陆其重二人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听到秦媛这般说,却只是抿了抿唇,却没有回话。 秦媛却没有理会他此时那点小情绪,笑了片刻便抬步向着内里行去。 转过走廊,秦媛与卫雍便看到骆知行一脚踩在太师椅上,手搭在膝盖上,手中正拿着那本杂谈中的名册,对着跪在他面前的一排人呲牙冷笑着。而陆其重则是一脸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就那般冷眼旁观着骆知行的作为,却是一言不发。 骆知行原本早就听到了秦媛与卫雍的声音,这会儿不过是忙着与下面这个喽啰对峙,没有工夫搭理他二人罢了。 他见下面这一排人瑟缩着跪在地上,对于自己将银子存到那钱庄的事情倒是供认不讳,但是这银子用去了哪里,他们却是一概不知。 骆知行一连问了几个人,却都说他们去钱庄存银子是裴琅指示的,那存好的银票自然也是交给了裴琅。 骆知行这会儿正是满头的烦躁,这会儿见到秦媛二人过来,便再也没了耐心,啪的一声将那册子扔在了桌案上,嚷道:“老子问不下去了,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几句话,半句有用的都没有。” 下面跪着几人见骆知行似是发了火,更是胆怯了几分,团团缩在一起,瑟瑟发着抖。 秦媛却不恼,抬步便走到了案几旁,随手拿起了那账册翻看了几眼,这才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人,低声问道:“你们可记得自己去了哪个钱庄么?” 下面那几个人相互看了几眼,这才纷纷点了点头,七嘴八舌的应道:“小人记得。” 秦媛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将骆知行从太师椅中抓了起来,推到一旁,自己在那里坐下,拿了一旁的纸笔,看向下面的其中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都去了那些钱庄?” 那个身材略显瘦小的少年瑟缩了一下,这才抖着嗓子低声回到:“小的,小的名叫孙二九,钱庄,钱庄去过万和。” 秦媛将孙二九的名字写了下来,又在下面写了万和两个字,这才抬头盯着他继续问道:“只去了万和?” 那孙二九讷讷的想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肯定的回道:“就只去过万和。” 秦媛淡淡的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那你可记得去了几次,钱数是多少么?” 那孙二九听了秦媛的话,又垂头想了半晌,终是为难的摇了摇头,低声的回道:“这,小的去过大概有四五次了,可是每次的钱数都不相同,小的,小的实在是记不住了。” 秦媛倒也不急,转向了另外一个,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去过哪家钱庄?” 一旁的骆知行看着秦媛这不急不缓的动作,一时间竟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转头望向站在身侧的卫雍,低声问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卫雍第一次没有对骆知行露出嫌弃的神色来,而是满目柔和的望向那个垂头记录的少女,低声回道:“她做什么总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你安静看着便是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袄裙 骆知行被卫雍噎了这么一句,回头看向另一边的陆其重,却见他也是一脸的赞同,只得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旁,双手抱胸,却是半句话也不说了。 秦媛便就这么不急不缓的将这几人都问了过来,又将他们的话一一记录了下来,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骆知行,低声说道:“劳烦骆大哥将这几人送回牢房里去吧。” 骆知行挑了挑眉,正想说为何要他去送,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陆其重与卫雍,终是将话咽了回去,沉着脸将那一众山匪赶了回去。 这边秦媛却是抖了抖自己记录下来那整整两页纸张,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其重,低声说道:“这两日我先回去将这册名册好好整理一番,待到我将书册整理成账册,再同巡抚大人回禀其他事项。” 陆其重站起身来,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仍是什么都没有说,淡淡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一旁的卫雍则是低低的笑了两声,上前两步接过了秦媛手中的纸张,这才握了她的手,柔声说道:“要忙也不急于这一天半天的了。”他转头看了看外面,继续说道,“今日忙了整整一日了,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再说罢。” 秦媛这才意识到,他们今日已经忙了整整一日,而卫雍从到了赣州便没有再歇息片刻,一直跟着自己四处奔波。 她这才略带歉意的向着陆其重微微颔首,低声说道:“实在是抱歉,卑职一时心急,竟是忘了时间,还请陆千户见谅。” 陆其重这才低叹了一声,说道:“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此事想必也要到年后才能继续追查了,”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卫雍,“这个案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倒也不急于一时了,秦百户不若借着年节好好休整一番,待到年后再好好审理不迟。” 秦媛这才恍然想起如今已经腊月二十八了,自己最近总是忙着崆峒山的事情,不知不觉竟是已经要到除夕了。 卫雍也在一旁开口说道:“今日你先回去休息一番,待到天亮之后,再向萧巡抚禀报一番,到时候在做决定不迟。” 秦媛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其重,道了句陆千户也早些回去休息罢,便跟着卫雍相携出了监牢。 出了监牢之后,秦媛这才注意到,正如卫雍所说,天色已经如墨般漆黑。她转向卫雍,略带几分歉意的说道:“你初来此地,尚未得空休息,便又跟着我东奔西跑的,辛苦你了。” 卫雍抬手轻触秦媛的面颊,笑容温暖:“不过是四处走了走,哪里就辛苦了。”他顺手将一缕碎发别到秦媛的耳后,声音中带着心疼,“倒是你,过去也是这般一忙便就忘了时辰的么?” 秦媛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干笑道:“这次不过是因着有些头绪,所以有些着急罢了,哪能总是这般忙碌的。” 卫雍这才淡淡的哼了一声,却不反驳她,只径直拉了她的手,往二人居住的院子去了。 二人回了院子,远远地,秦媛便看到竹青披着一件素色的棉袄,站在院子门口向外张望着。 竹青见到远远的有一行人提了灯笼过来,仔细辨认了半晌,知道来人是秦媛等人,这才欢喜的迎了上来,急声道:“您总算是回来了,您这一去大半天,可是急死奴婢了。” 秦媛见到竹青,悄悄将手从卫雍的掌心中挣脱,抬手握了她的手,这才察觉到她的手已经冰冷一片,连声责备道:“我身边又不是没有人,这大冷的天,你在厢房里等我便是了,守在外面做什么。” 竹青脸色一白,连忙收回了手,福了一礼道:“是奴婢的错。” 秦媛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低叹了一声,道:“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秦媛跟着竹青回了自己的厢房,进了屋便觉得室内暖烘烘的,这才转头看向身后的竹青,笑道:“今日这厢房里头倒是比平时更暖和了。” 竹青连声应是,从屏风后的净房里捧了热水出来,说道:“您先泡泡手暖一暖吧,奴婢怕水凉了,一直用炭盆热着。” 秦媛看着那热气腾腾的铜盆,心中一暖,语气也不由的柔和了几分:“我往后经常会这般晚归,你不必惦记我,就乖乖的在屋中等着便是,天气这么冷,若是将你冻病了,岂不是要我来照顾你了。” 竹青一惊,口中道着奴婢知错了便就要跪下去,秦媛忙伸了手拉住她,无奈的说道:“你如今跟我了也有段时日了,我是个什么性子你应当也清楚了,我不是个规矩多的人,些许小事在我这里都算不得什么,你只记住一点便好。”秦媛说着,眼神锐利的直视着面前垂目而立的竹青,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只需记住,我,才是你的主子,旁人的话,你皆可以不听。” 竹青一僵,好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奴婢谨记。” 秦媛随意洗了洗,待到躺倒床上之时,窗外已经隐隐的泛了白。 她原本想着小憩一下便起身去向萧晚回禀昨夜的事情。可却没想到,她这一躺下便就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竟已天色大亮。 秦媛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呼的一下掀开了帐帘,扬声唤道:“竹青,竹青。” 内室的帘子动了动,竹青笑吟吟的捧了铜盆走了进来,望着秦媛道:“您醒了,这会儿不过巳时刚过,刚刚萧巡抚派人传话过来说,昨日几位大人都辛苦了,这几日便好好歇息歇息了,有什么事情皆等到年后再说了。” 秦媛这才微微的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发沉的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待到秦媛梳洗完了,竹青却捧来一套袄裙过来。秦媛有些疑惑的看向竹青,竹青却笑着将那短袄抖了开来。 那短袄身上并没有绣什么花,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能看到些暗纹,袖口则是随意的绣了几朵玉兰。这个不张扬的样子,倒是非常适合正在守制的她来穿。 秦媛微微挑了眉,又看向一旁托盘中放的整整齐齐的藏蓝色马面裙,还未开口便听到竹青一脸喜色的说道:“二公子一早便将这衣裳给小姐送来了,说是新年一定要有新气象才是。” 第三百一十八章 惊艳 秦媛看了看那袄裙的配色,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感动。卫雍知道他现下正在守制,所以这颜色的衣裳倒是正正合适的。 秦媛穿好衣衫,又由着竹青将他的头发打散,随意的挽了一个女儿家的发髻,在鬓边簪了两支白玉簪,这才跟着竹青出了房门。 卫雍一直在自己的屋中听着这边的动静,看到竹青端着衣裳服饰进了厢房,连忙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大氅,叫卫风取了件雪白的斗篷来,这才出了门。 秦媛出了房门,迎面便见到卫雍走了过来。 卫雍许久未见到秦媛如此穿着打扮了,细细的端详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抖了抖手中的斗篷,将秦媛围了个严实。 那斗篷雪白的颜色,下摆处随意绣着些简单的花样,后面连着兜帽,嵌了一圈绒绒的兔毛,看起来什么的暖和。 卫雍亲手将那斗篷的系带系好,又替她整了整衣领袍角,这才笑望着秦媛,柔声说道:“你今日这模样,甚美。” 秦媛被他的脸颊一热,抬了手便向卫雍的胸口捶去,口中嗔道:“这青天白日的,胡说些什么呢。” 卫雍被她这少女怀春的模样惹得心中更是酥软,握紧了她的手腕,更是凑近了几分,低声道:“等到你除了服,我们便成亲可好?” 秦媛动作却是一顿,原本穷苦人家是没有这么多的讲究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所以礼数也便不这么周全了,那秦家的大哥还不是几月前便就已经成了亲了。秦媛知道,卫雍如此说,定是知晓她是要为苏潜守制的,思及此,秦媛眼眶不由一热,低声说道:“现下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又哪里想的了这许多事情,况且......”她声音愈发的低了,“我如今的身份,又如何能配得上你。” 卫雍听秦媛这般说,心中没来由的泛起了几丝火气。他握住秦媛的手更是用力了几分,声音也变得低沉暗哑:“你管这许多作甚,你若是配不上,还有哪个能够配得上?” 秦媛眼圈泛红,嘴唇微抿,终是不再说话了。 二人就这般沉默的站了好一会儿,候在一旁的逐海见势不对,立刻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主子,小姐,这会儿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应该去萧巡抚那边请个安了?”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此时正站在院子中,身旁的丫头仆从也有不少。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的应道:“逐海此话不错,今日我睡得有些迟了,还是尽快去萧巡抚那边的好。”说罢,秦媛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转身便向外走去。 卫雍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愣愣的看着秦媛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嘴唇紧抿。 身侧的逐海自是看出了自家主子的心思,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劝道:“主子您也太过心急了些,小姐现下大仇未报,如今太子境况又极其不好,她哪里还有心思与您说这些情爱之事。您若是真心为小姐着想,等到那位真正落了马,小姐自然心中畅快,怎么还会不应允您呢。” 卫雍听了逐海的话,倒也觉得有理,半晌,他才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迈步向着秦媛的方向追去。 萧晚虽是传了话说他们几人不必过来了,可是到了萧晚居住的院子,秦媛二人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刚刚赶来的陆其重。 陆其重拱手向着卫雍行了一礼,这才将目光转向秦媛,待看清秦媛的装扮,不由得微微一愣。 秦媛自从辽东回来,便很少在人前着女装了,这会儿看到陆其重盯着自己发愣,竟是生了几分赧然,行了一礼之后便微微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躲到了卫雍的身后。 卫雍本就对陆其重那直白的眼神感到不太痛快,这会儿秦媛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倒是令他高兴了几分。 他又挪动了两步,将身后的秦媛更是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笑着开口说道:“陆千户也是过来向萧巡抚禀告昨日之事的?” 陆其重看到秦媛那躲闪的动作便意识到自己的失利,连忙垂了眼眸拱手回道:“正是如此。” “如此正好,那我们便一同进去罢。”卫雍淡淡一笑,随手一让,便率先进了院门。 萧晚这会儿正坐在王恕这边同王恕对弈,听到阿昌禀说秦媛三人过来了,有些意外的笑道:“我还特意让小板过去传话,说叫他们三人好生休养一番,有事过了年再议不迟。他们三人倒是想到一起去了,竟一起过来了。” 王恕将手中的白子扔到钵盂里,这才拍了拍手,笑道:“旁人我是不了解,可是我家那丫头我却是知道的。在她那里,哪有什么年节之说,手上的事情尽快完成才是正理。” 王恕话音刚落,阿昌便掀了帘子将几人让了进来。 三人分别向萧晚及王恕行了礼,这才分别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 这时候的秦媛已经将外面的斗篷脱了,她甫一坐定便听到王恕笑着说道:“丫头这么穿着实好看。” 秦媛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这才笑着回道:“太公过誉了,不过是件家常衣裳罢了。” “我方才还跟知行说了,让他出去给你置办两件姑娘家合穿的衣裳来,”王恕笑着,目光转向了一旁笑而不语的卫雍,满意的点头,“倒是有人比老夫更加心细,不错不错。” 秦媛见王恕眼神转向卫雍,哪里还不明白王恕这是在取笑她,忙抬了头撒娇一般的嗔道:“太公说得这是什么话。” 许是往日里总见到秦媛一副男装打扮,说话也是爽朗痛快的,这会儿见她做出如此小女儿的姿态,王恕心中更是疼惜了几分,笑着摆了摆手道:“好好好,太公年纪大了,说的话做不得数了。” 一旁的萧晚听得眉眼弯弯,笑意盎然。他转向一旁的陆其重,低声问道:“不是说这两日允你们休息了么,怎的还是过来了。” 陆其重转头看了看秦媛与卫雍二人,这才开口说道:“卑职想趁着今日各家票号钱庄还没有关门休息,赶紧将事情查问个清楚,”他垂目顿了顿,“大人也知此事牵扯甚广,卑职怕,夜长梦多。” 第三百一十九章 见识 一旁的秦媛自是也听到了陆其重的话,她转过头来,看着萧晚也点了点头,说道:“卑职也是如此认为的。” 萧晚闻言,又仔细看了秦媛两眼,这才微微的叹出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罢了,今日也就随你们了,不过明日便是除夕了,如今我等皆是远离家乡,便一同过这一个除夕好了。” 秦媛几人连忙起身应是,又说了几句,这才纷纷退了出去。 待到众人离开,萧晚这才再次叹了口气,说道:“过去总是听内子说起这忠勇伯府的嫡长女如何的聪慧过人,大方有礼,学生总觉得妇人见识能有多少,想必也不过就是个颇通诗文的大家闺秀罢了。”萧晚说着,目光转向面前的棋盘,“如今见到了,才惊觉,见识短浅的不是那内宅妇人,反倒是学生自己了。” 王恕闻言低笑了两声,随意落了一子,这才说道:“世人皆是如此,你我不过凡夫俗子,又哪里能超脱世俗之外,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已是不易了。” 这边秦媛几人出了萧晚的院子,又商议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卫雍与陆其重各自领了一队人直往账册上提到的那几家票号钱庄去了。 秦媛则是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将那杂谈上的数字一一抄录了下来,在整合昨日问出的那些,竟是整理出了一本账册。 不过因着没有证据,秦媛也不敢保证自己这本账册究竟有没有问题,况且除了这边赣州府存入的银钱之外,京中各家铺子也都有牵扯,这些便不好分辨了。 天色渐暗,竹青点了灯,放到秦媛的案头,低声说道:“小姐,您已经忙了大半日了,用了晚膳在忙不迟啊。” 秦媛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院中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秦媛忙让竹青去看。 竹青开了门,这才回头冲着秦媛说道:“小姐,二公子和陆千户过来了。” 秦媛面上一喜,忙放下了笔,站起身来。 还未等她迎出去,卫雍与陆其重二人已经走了进来。 卫雍身后跟着的卫风与逐海二人怀中各自捧了一大捧的账册,陆其重身后的朱双亦然。 秦媛不过扫了一眼,便明白了二人的打算,抚掌笑道:“我正愁这账册没有证据,如此正好,若是这数目能与这票号的账册对上,那就证明我们的推断没有错。” 她说罢便上前两步,似是要接过卫风手中的账册,卫风却是一躲,直接绕过她,将那厚厚一摞账册放到了案几上,这才咧嘴笑道:“这些账册着实厚重,小姐还是莫要亲自动手的好。” 卫雍深以为然,拉了秦媛的手让到一边,笑道:“后面还有一些,但凡是涉及到昨日那些人的账册我悉数都搬了过来,今晚怕是要多费些工夫了。” 陆其重也点头赞同道:“若是小姐不嫌弃,陆某也想留下来助小姐一臂之力。” 秦媛看着朱双搬了几摞账册放在一旁的地上,这才笑着向陆其重行了一礼,说道:“那便多谢陆千户了。” 这一夜,秦媛的书房之内灯火通明,书页翻动的声音不停的从室内传出,更有丫头进出添茶添水,一派忙碌的景象。 天色微明,卫雍将手中的账册放下,伸了伸腰,又转向一旁已经伏案睡着的秦媛,将她身上的斗篷拉了拉,这才轻声对着另一边的陆其重说道:“我这边已经查对完了,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陆千户那边如何?” 陆其重闻言也将手中的账册放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幸不辱命,卑职这边也全部没有问题了。” 卫雍这才微微的舒了口气,面上的表情柔和了几分,低声笑道:“这一夜辛苦陆千户了,千户先行回去休息罢,莫要熬坏了身子。” 陆其重也不反驳,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这才向着卫雍行了一礼,轻声道:“那卑职便先行告退了。” 卫雍淡淡的点了点头,看到陆其重领着朱双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这才又转头看向一旁点着头打瞌睡的竹青道:“你去给你家小姐铺床。” 竹青猛的惊醒,连忙应是,快步走向了内室。 卫雍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脚,轻轻的将秦媛打横抱了起来。 尽管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醒了秦媛。秦媛微微皱了皱眉,发觉自己是被卫雍抱着,正要挣扎,却听卫雍低声说道:“你不要乱动,我抱你回床上去睡。” 秦媛眉头皱得更深,还想挣扎,却觉得手脚针扎一般的疼了起来,想是自己趴着睡着了,将手臂压麻了。 她这才不动了,任由卫雍将她抱进内室,轻柔的放在跋步床上。 秦媛躺到床上,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觉得那针刺感稍减,这才一个骨碌翻身起来,看着卫雍急声问道:“我怎么睡着了,那册子可都查对清楚了?” “都已经查对清楚了,你想的没有错,那些古怪的数字的确就是万家寨所抢来的银钱分别存入不同的票号的记录。”卫雍眉目柔和,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抬手理了理秦媛有些散乱的发髻,“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你好生休息便是,其他的交给我便是了。” 秦媛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又想起了陆其重,又抓了卫雍的袖子问道:“那陆千户可回去了?” “我已经叫他回去休息了,你就不必担心了。”卫雍说着,伸手将秦媛按倒在床榻上,又抬手扯了一旁已经铺好的被子盖好,继续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好好休息便是了。” 秦媛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面前的人,不知怎的,只觉得眼皮竟是无比的沉重,不多时便彻底的陷入了昏睡之中。 卫雍听着秦媛的呼吸变得绵长,知道她这是睡熟了,这才叫了守在一旁的竹青,低声吩咐道:“好生守着你家小姐。” 竹青应了,便看到卫雍站起身来,抬手将床帐放了下来,又站在床边细细的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出了内室。 第三百二十章 来客 秦媛这一睡便又是小半日的时光,阳光沿着轻薄的床帐透了过来,秦媛缓缓睁开眼睛,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坐起身来,动作虽然不大,却还是惊动了守在帐外的竹青。 竹青掀开帐帘,看到她醒了,露出满脸的笑意:“您醒了,这会儿时辰倒不算太晚,您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 秦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回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竹青见她不像是要继续休息的样子,这才揽了帐子用银勺勺好,笑道:“这会子已经巳末了,方才二公子过来看您,见您还睡着,便又回去了。”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才下床穿鞋。 竹青服侍着她洗漱收拾,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却听卫雍隔着窗扇低低的问道:“竹青,你家小姐可是醒了?” 竹青抿了嘴偷笑,见秦媛面上没有什么反对之色,这才转身出了内室,为卫雍开了门,福了一礼道:“回二公子,我家小姐才醒,这会儿正在梳妆,您现在这边稍坐。” 卫雍听说秦媛醒了,脸上的笑更是加深了两分,抬步进了厅堂便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朗声道:“那你快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她便是了。” 竹青这才应了一声,又掀帘回了内室。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秦媛便收拾停当,掀帘出了内室。 卫雍听到动静,忙站起身来,看到面前少女略施脂粉,峨眉淡扫,身上虽仍是穿着素色的袄裙,却是恢复了曾经那苏家嫡女的风范。 秦媛因着昨日便如此打扮,今日倒也觉得习惯,不过对着卫雍微微福了一礼,便问道:“昨晚我什么时候睡着的,那账册可是核对完了?” 卫雍上前两步,伸手便握住了少女的柔夷,柔声笑道:“今日除夕,不提这些,我们先去给太公他老人家问安可好?” 秦媛这才想起昨日萧晚所说的话,抿唇点了点头,这才裹了斗篷捧了手炉,跟在卫雍身后出了院子。 出了自己的院子秦媛才觉出来这府衙中的不同。许是因为除夕到了,府衙之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四处奔走的小厮婆子们也都穿了喜庆的新衣,满脸都是笑意。 来到萧晚的院子里就更加的热闹了,正房的门扇这会正敞开着,仆从们正忙碌的进进出出着。厅堂之中摆了桌子,似是要摆席面,东厢房中也时不时的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秦媛有些好奇,逮了正往外跑的小板,笑着问道:“今日怎的这般热闹?” 小板见来人是秦媛与卫雍,连忙停下脚步,笑着向二人拱了拱手,道:“见过两位大人,今日除夕,刑知府和张通判过来了,我家老爷留了两位吃酒,让小的给厨房送了银子,说是要好好备上一桌席面。”他说着,搓了搓手,脸上笑得更是欢畅,“小的这会儿正准备去请您几位呢,倒是巧了,二位大人心善,免了小的一番腿脚。” 秦媛向来便喜欢小板这讨喜的性子,随手在荷包里掏出颗八分的银锞子来,递到小板手里,笑道:“过年了,你也买点糖果来吃罢。” 小板欢天喜地的接了,连连道谢,又向他二人身后看了两眼,眼神一亮道:“几位大人果然都是心善之人,陆千户竟也过来了,到真真是省了小的的力气。” 秦媛与卫雍听他这么说,一齐回过头去,便见到陆其重今日没有穿官服,不过一身简单的素色直裰,倒也显得清爽干练。 三人站在院中又寒暄了一番,这才一同进了正房。 房中点着三四个炭盆,所以即使这会儿门扇大开倒也不觉得十分寒冷。 听到秦媛几人过来了,刑劭与张掣连忙站起身来,待到卫雍进来,二人连忙恭敬的行了一礼。 卫雍知道这两位赣州的父母官近日来忙于里长之事,所以卫雍来了几日了却一直没有见到这二位。 三人进了屋,又是一阵契阔,这才分别坐了下来。 萧晚今日一早便听说了秦媛三人昨日彻夜未眠之事,这会儿见三人精神都还不错,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你们三人为了万家寨的案子,昨夜竟是彻夜未眠,这会怎的不多休息一下?” 一旁的刑劭听了这话,也是连连点头应和道:“萧巡抚所言有理,微臣也听说,昨夜卫指挥使与陆千户秦百户彻夜核对账册,想必这会应当十分劳累了,案件固然重要,可是几位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卫雍这才笑着回道:“劳刑知府挂念,我等只是觉得新年过后,商家必然会闭店休息一段,想必会影响到案件的进展,这才彻夜核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刑劭在见到卫雍之前,觉得此人在这个时候受皇命而来,身份又如此尊贵,怕会是个鼻孔朝天的纨绔子弟,心中本还颇为不安。这会儿见到卫雍,却见他仪表堂堂,应答有度,进退有理,心里倒是生了几分欣赏来。 他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了句指挥使辛苦,这才坐到一旁不再说话了。 萧晚闻言却是转向了一旁的秦媛,笑容温和的问道:“他们两个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这点小事自是不放在欣赏,绥华你现在毕竟还年轻,可不要同他们一般,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自从猜到了秦媛的真实身份,萧晚本就对她有八分的好感,这会更是多生出了几分敬佩来,是以对秦媛也更加的关切。 秦媛听萧晚如此同自己说话,心中也知晓了个大概,心中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大人所言,绥华谨记。” 一旁的王恕见他们说的热闹,倒也不多话,只坐在一旁含笑听着。 众人正说的热闹,却见阿昌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在王恕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秦媛便见到王恕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王恕听了阿昌的话之后,声音低沉而冰冷,似是隐忍着怒气一般。 阿昌抬眼看了一旁的众人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已经见到来人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青城 秦媛很少见到王恕露出如此严厉的表情,有些惊讶的望向一旁的阿昌。其余几人显然更没有见过这样的王恕,纷纷住了口不再说话,直愣愣的看着王恕主仆二人。 阿昌说完话,见众人都不吭声了,只盯着自己看,一时间也有些不自在,略低了低头,避开众人的目光。 王恕则是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下了榻,向着萧晚淡淡的开口说道:“知行那边似是出了点岔子,我过去看一看。” 萧晚连忙也跟着起身,抬手扶了王恕,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学生陪您过去看看?” 王恕却微微摆了摆手,说道:“刑知府与张通判难得过来一趟,你好生招待着便是,”他说完,又转头看向秦媛,“丫头,你陪我过去看看罢。” 秦媛轻轻的道了声是,这才站起身来,扶了王恕的手臂,缓缓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王恕便径直往府衙大门的方向走去,秦媛有些意外,这才开口问道:“太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王恕走路的速度并不慢,听了秦媛这话,脸上又显出淡淡的愠怒之色来。他沉默的走了两步,快要走到府衙大门口了,这才低声说道:“思之身边那个叫青城的,你认得罢。” 秦媛听到王恕提到沈慎,心中一惊,脚步不自觉便停了下来。 王恕察觉到不对,也停了脚步,转头看去,这才看到秦媛一脸疑惑的望了过来,低声问道:“兄长派了人来?” 王恕心中一动,这个弟子的那点子小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去,如今见秦媛提起沈慎时反应如此大,心中便已明了,丫头这是知道了。 他扶着阿昌的手往回走了两步,粗糙的手掌轻轻抚了抚秦媛的鬓发,这才缓声说道:“我想着你留在这里也不好同那些个爷们儿同席吃酒,所以才领了你出来,若是你觉得不妥,回房去休息也无妨。” 秦媛呆愣愣的站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无妨,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兄长身边的人了,只是,”她抬头看向王恕,眼神里带了恳求之色,“太公可否不将我的事情告知兄长?” 王恕本就不看好沈慎这段感情,如今这等状况倒也正好绝了那人的心思,这会儿自是满口答应了秦媛。 秦媛听王恕答应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抬手扶了王恕,往府衙大门处行去。 府衙大门外,马车早已经备好。三人上了马车,车夫扬了扬鞭子,马车便骨碌碌的向前行去。 行车路途中,秦媛这才从阿昌的口中得知,这青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赣州了,早在他们还守在崆峒山下的时候,青城便偷偷的来过一次,也不知道与骆知行二人说了些什么,没有过多的停留便又骑马回京了。 听到这里,秦媛猛的想起,康镇曾语焉不详的同自己说过骆知行不适合统领军队,那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呢。 还未等秦媛想的更透彻一点,马车却是缓缓停了下来。 秦媛掀了车帘向外望去,却见马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这个巷子不大,不过有那么两三户人家。 阿昌率先跳下了马车,径直便往最里头的那处大门走了过去。 阿昌站在那陈旧的木门前头,又回头看了看马车的方向,这才抬了手敲门。 起先,那院子里一片的寂静,没有任何人应答,阿昌也不急,就这么不急不缓的敲着门,每敲三下便停顿一会儿,听起来倒是颇有韵律。 许是院子里的人没有想到外面的人竟是如此的执著,好半晌,那门内终于传出了一声略显不耐烦的吼声:“谁啊!” 伴随这声音,那木门也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骆知行一身藏蓝色的锦袍,十分不耐烦的瞅了门外一眼。 这一眼看出来,险些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到门外站的阿昌,立刻探出头向巷子外看去,果然见到自家师父的马车正停在巷子外,一张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阿昌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向着骆知行行了一礼,这才轻声细语的说道:“太公说今日除夕,怕你找不到回府的路,特意出来接你回去。” 骆知行脸上僵硬了片刻,这才干笑两声说道:“小阿昌,哥哥我往日里待你也不薄啊,你怎的这么快就把哥哥卖了。” 阿昌却是神色不动,声音仍旧温润好听:“骆叔父,太公对于阿昌有再生之恩,阿昌不能不听太公的话。” 阿昌这一声叔父叫得骆知行眉头直跳,他举着扇子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得一甩手,转身便往马车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秦媛一直掀帘看着,所以那二人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会见骆知行一脸急切的奔了过来,她才慌忙将车帘放了下来。 骆知行几步走到马车前,听呼吸便知道车上不止自家师父一人,他一把掀开车帘,果然见到秦媛一脸干笑的望着自己。 骆知行也没管她,转头看着王恕,一脸苦样的咧嘴嚎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瞒着您私自跟思之那个小子联系。” 王恕早就看惯了骆知行这副无赖样,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小厮呢?” “他今日不过是替思之送信过来,想问问师父您过得如何了。”骆知行说着,自袖中掏了张信笺出来,双手捧到王恕跟前,“师父您明鉴啊。” 秦媛对于骆知行在王恕面前这副没骨气的孬种样子也是见惯不惯了,她没有理会骆知行的哭嚎,反而转了头往巷子里望去。 巷子深处,阿昌依旧站在那陈旧的木门外,而此时,他的身边却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人眉目俊朗,身形瘦长,正是沈慎身边最为信任的青城。 青城似是刚从那院子里出来,秦媛望过去的时候,他也正扬了头看过来,秦媛心中一惊,慌忙放了手,躲到了车帘后面。 秦媛松了手便后悔了,自己陪着太公来这里,虽说不太合常理,可也没什么不妥,自己这会儿如此做派,岂不是足矣说明自己心虚了? 秦媛这边兀自懊恼着,却听青城的声音已经响在了马车外面:“小人青城见过老太爷。” 第三百二十二章 胡为 王恕见到青城过来,似是明白秦媛心中的感受,手安抚性的拍了拍秦媛的手臂,这才转向马车外的青城,回道:“这会儿已经是年节了,你怎的还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了?” 青城躬身再次行了一礼,这才抬起头来望向王恕,低声回道:“回老太爷的话,小人是奉了我家公子的令,特来向老太爷问安的。” 王恕冷哼了一声,道:“问安,若不是我老头子找到这里来,怕是连你这个小子的面都见不到罢。” 青城知道,王恕话中暗指的是上次他私自寻找骆知行的事情,面上倒也没有什么神色的变化,仍旧一派坦然之色:“老太爷言重,上次青城求见骆门主的确是公子的安排,公子说,此行必定瞒不过老太爷您,而小人时间又实在是紧迫,所以没有道府衙中向老太爷请安,还请老太爷责罚。” 王恕从来都知道这个青城是个十分伶俐的人,如今再次见到他,这青年口舌较当年更为的伶俐,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便随意的挥了挥手,低声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必然是要嫌弃我这个老东西碍事了,”他收回了手,面上做出一副颓然之色,“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他了,日后,他爱作甚么,便作甚么罢。” 青城一听这话,登时就变了脸色。他一撩袍角没有丝毫犹豫便跪了下去,低声说道:“老太爷莫要说气话了,公子知道自己犯了错,惹了老太爷生气,此次他原本想要亲自过来向老太爷赔罪的,可怎奈朝中事情实在太多,走不脱身,只得叮嘱属下前来请罪。”青城说着,抬起头来,面色诚恳,“背着老太爷先行求见骆门主也是属下自己的意思,属下怕老太爷仍旧在气头上,这才悄悄联系了骆门主,想向门主讨个主意的,还请老太爷明察。” 青城说罢,便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口中还不停的说道:“请老太爷息怒。” 一旁的秦媛却是看得目瞪口呆。这青城可以算的是沈慎身边最为得力的人了,哪怕是普通的七品官员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的,今日见他如此低三下四的向王恕求饶,倒是着实叫秦媛开了眼界。 不过,大抵也正是因为这青城如此能屈能伸,才会深得沈慎的信任与重用罢。 秦媛默默的转过了头,看向一旁面色稍霁的王恕,小手伸过去轻轻的摇了一摇,王恕这才回过头来望向她,低低的叹了口气,冲她摇了摇头,话却是对着车外的青城说的:“你且快些起来罢,这冰天雪地的也不怕伤了腿。” 青城听王恕这话音,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这才再次重重的叩了两叩,低声回道:“谢老太爷恩典。”抬手撑着车辕站了起来。 王恕伸出头去,看着青城裤脚上那一片尘土,这才转头又看了一旁一直陪着笑的骆知行,冷声说道:“你这小子就没什么可说的么?” 骆知行一愣,哪里想到这火竟然这么快就燃到自己身上了,连忙躬身低声道:“师父,苍天可见,这青城说得都是实话,今日他寻我确实就是想问问您可还在生气。” 王恕冷哼了一声,猛的一甩手,将车帘放了下来,扬声吩咐道:“阿昌,上车,回府。” 不远处的阿昌清脆的应了一声,三两步走到车边,正要抬腿上车,骆知行却一把拽住了缰绳,干笑两声说道:“师父,既然您老人家已经出来了,就这么回去岂不是扫兴,前面那个院子是徒儿自己置办的,你不来赏光看看布置的如何啊?” 王恕听了仍是冷哼:“你那院子门槛太高,老夫怕是迈不进去。” “您说这话可是在是折煞弟子了。”骆知行将那缰绳拽的更紧,“师父,弟子从小就跟在你身边,弟子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他说着,将车帘先看,一脸恳求的望着王恕,转眼又看到坐在一旁偷笑的秦媛,这才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你傻笑什么,还不帮我说说情?” 青城原本就站在骆知行的旁边,听他这么说,倒是生了几分好奇,也伸了头往马车上看去。 王恕见状,猛的抬手将那车帘扯了下来,沉声说道:“阿昌,你是没有听到我说话么,还愣着做什么?” 阿昌连声应是,拽了骆知行的手连连给他使眼色,口中却说道:“公子,您还是让一让罢,太公要生阿昌的气了。” 骆知行本还想再拦,转眼看到阿昌的眼神,这才讪讪的松了手,口中却还喊着:“师父,弟子稍后便会回去向师父请罪,您可千万不要跟弟子一般见识,免得气坏了身子。” 王恕坐在马车上,听到他这番话,一时间竟是苦笑不得,转头望向秦媛无奈道:“你看看,我这许多年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油嘴滑舌的玩意儿出来。” 秦媛扑哧低笑了一声,想起自家祖父在世的时候说起这位太公的语气,似乎也是这般无奈的,忍了忍终是没有将那句骆大哥这是完全随了太公的性子说出口来。 马车一路前行,却是没有往府衙的方向行去,而是掉头向着热闹的西市大街而去。 秦媛有些意外的探头看了看,这才坐正了身子笑着问道:“太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王恕这才沉声笑道:“你那胡太公这会儿应当还在店里,过除夕了,咱们也该去探望探望他。” 提起胡意,秦媛这才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账册的事情,竟是完全没有时间去好好拜会他老人家,如今正是年节,倒也确实应该去看一看的。 “还是太公想的周到,”秦媛低声应着,想了片刻再次开口说道:“胡太公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孙女就这么空手上门怕是不太妥当罢。” “有什么不妥当的。”王恕却是不以为意,“你是晚辈,他还要给你压岁钱呢。” 二人如此笑了一阵,便觉得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秦媛掀帘去看,果然看到马车停在一间铺面前面,那铺面上高高挂着一个匾额,上书四个大字。 胡为医馆。 第三百二十三章 骆肖 “胡为医馆,这名儿倒是有趣。”秦媛说着,撑着车辕跳下马车,这才回头去扶王恕。 王恕下了马车,也抬头去看那匾额,不由得低笑道:“这老胡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这么起名字倒也确实合适。” 二人说着话,便迈步进了那医馆之中。 许是因为大年三十的缘故,医馆中并没有什么看病的人,只有一个小学徒一样的少年趴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 二人进门的动作似是惊醒了那学徒,他猛的直起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向两人招呼道:“二位是问诊还是抓药?” 阿昌上前两步,笑着向那少年回道:“我家老太爷乃是胡神医的旧友,今日特来拜访胡神医的。” 那学徒听了阿昌的话,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番,这才半信半疑的丢下一句:“那你们先等等。”便转身出了柜台传话去了。 秦媛站在铺子中间四下打量着,这间铺子地方倒是不大,分为里外两间,外间点着几个红泥小炉子,似乎是用作熬药的,这会儿却是用来取暖了,上面的铜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西侧的柜台后面则是整墙的草药柜,一个一个的小抽屉上面贴满了小小的标签。柜台旁则是放着几条长凳,似是给患者歇息用的。 东侧是用碧纱橱做的隔断,棉布门帘盖得严严实实的,想必后面便是患者看诊的地方了。 南侧则是摆着一个屏风,方才那少年便是绕过了屏风去了后面,想必那屏风之后便是通向后院的小门了。 秦媛正四处打量着,便听到那屏风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胡意穿着一件夹棉的家常袍子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胡意见到几人显然非常高兴,连忙迎了上来,朗声笑道:“我就说我在这地头上仇人倒是不少,能有什么朋友,果然就是你这个老东西过来了。” “难得遇到你这个老东西,今儿又是除夕,我自然要过来看看你啊。”王恕笑呵呵的应了,转头又指着站在他身后的秦媛,“丫头听说我来看你,非要跟过来,还说要送什么礼物给你,叫我给拦了,送什么礼,你个长辈还要给她见面礼呢。” 胡意听了,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仔细打量了秦媛几眼,这才说道:“丫头这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罢,眼下的暗影遮都遮不住了。”他说罢,便伸手拉了秦媛的手腕,就这么站着细细探了一回,这才略微松了口气道:“还好只是休息不足,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这几日可要好好休息,年纪轻轻的可要爱惜自己才是。” 秦媛也不多解释,点头笑着应了。胡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是个懂事的孩子,比你爹强了许多。” 几人说说笑笑便往后院走去,后院地方不大,不过三间正房,东西两处厢房而已。 胡意领着几人进了正房的西次间,分别坐了,这才招呼方才那个少年道:“阿良,你去看看肖儿可是抄完书了?” 那唤作阿良的少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不多时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太公,肖儿进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隔扇被推开,一个瘦小的男童迈步走了进来。 秦媛记得这个男孩子,这孩子便是胡意为他诊治的时候,身边带着的那一个。 那小小的身影进了次间,似是没有想到室内竟有这么多人,微微呆愣了一下,这才向着坐在榻上的胡意躬身行了一礼,细声细气的问道:“太公唤肖儿过来有何事?” 胡意笑着向肖儿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近前,这才一把揽过他,指着对面坐着的王恕说道:“肖儿可还记得这位王太公么?” 那肖儿怯怯的向王恕的方向看了看,不过一眼便迅速转开了头,向着胡意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肖儿记得,王太公住在官府里。” 胡意满意的点了点头,温声说道:“那边那位姐姐,你可还记得?” 秦媛听胡意提到自己,便善意的向着男孩笑了笑,男孩儿看到她,却是微微的皱了皱眉,看了秦媛好半晌这才转头低声问胡意:“我上次见他,他还是哥哥。” 众人听了肖儿这话,皆是忍不住哄笑起来,胡意也笑了好半天才拍着肖儿的头顶说道:“那姐姐忙于公事的时候做难赚打扮,今儿是除夕,自然是要穿漂亮的裙子了。” 肖儿这才懵懂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分别向着王恕和秦媛行了一礼。 王恕笑着点头,给一旁站着的阿昌递了个眼神,阿昌这才自怀里掏了个荷包出来,递到骆肖的手中。 骆肖起初不敢接,回头看了眼胡意,见他向着自己点头,这才伸手接了过来,怯怯的道了句:“多谢太公厚赐。” 秦媛见状,也忙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掏了两个银花生来,递到骆肖手中,笑道:“姐姐也没什么贵重的礼物送你,拿着玩罢。” 这次骆肖倒不再推辞了,接了那银花生,冲着秦媛甜甜一笑,这才道了谢。 秦媛微笑着轻抚腰间挂着的那荷包,这荷包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都是卫雍为他准备的,他这人倒也确实细心,竟是连这些东西都替她考虑到了。 骆肖接了东西,胡意便打发他出去泡茶。人刚出了房门,王恕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上次我在府衙的时候,觉得这个孩子没什么不同的,今日一见,怎觉得怯懦了许多。” 胡意闻言,无奈的低叹了一声,转头看了眼那仍旧晃动的门帘,这才低声说道:“这孩子原本就是这么个胆小的性子,不过出门在外的时候强撑着罢了,我倒是想叫他改一改性子,可是到我身边已经两年了,却仍旧是这么个样子,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王恕闻言,也是长叹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追问道:“他可是因为他娘的病?” 提起骆秋,胡意面色又颓丧了两分:“他那时候不过四五岁的年纪,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说着,又是长叹一声,“若他真记得,会吓到倒也不意外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旧事 秦媛听了两位老人的对话,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来。她转头看了看同样一脸懵懂的阿昌,微微抿了嘴唇,垂头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两位老者似是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自顾自的便说起了那些秦媛所没有听说过的往事来。 原来在王恕来到中原之前,曾与胡意二人生活在黔州深山的苗寨里。或许是因为这两位老人都是脾气古怪之人,两位老人皆是独身至今,并未娶妻。 不过不同的是,胡意有一胞妹,乳名可儿,嫁做了苗寨中一骆姓小伙为妇,婚后育有一女,闺名骆秋。 少年夫妻原本生活的其乐融融,哪知祸从天降,胡意的胞妹竟是生了一种怪病。 起先,那可儿的病也不过如同普通的伤风一般,浑身乏力,偶尔发热。 胡意等人便也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便如同普通伤风一般抓药医治。可是渐渐的,众人终于察觉出这病症的不同来。 可儿喝了一个月的药,身子却没有见到丝毫的好转,反而愈发的严重了起来,直到大半年后,可儿的身体四肢竟是逐渐的开始失去知觉,身上也开始快速的消瘦起来,最后竟是瘦的仅剩了一把骨头。 胡意自是悲痛不已,他在世间仅存这一个亲人,自己学医十数载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胞妹的身子一天天的衰败下去。 最终,胡意的胞妹自是没有挨过去,二十几岁的妇人,最后竟是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胡意的怀里,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胡意仍旧看出了她的意思,他缓缓点了点,低声说道:“你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秋儿的。” 这位名叫可儿的女子似是这才放下了心,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眼睛定定的望着夫君抱着的幼小的女儿,眼神中满是眷恋,就这般不甘的离开了。 自胞妹逝去之后,胡意便开始苦心钻研医术,四处游历学习。 王恕因为无牵无挂所以也跟着他四处游荡,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年。 胡意迫切的想知道自己胞妹所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症,所以这一走便是十年毫无音讯。 那骆姓在苗寨原本算是个大姓,所以胡意觉得自己的甥女留在骆家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他如此一走十年,对于胞妹的病却依旧没有什么发现,这才与王恕二人再次返回了那座苗寨。 二人这一回到苗寨,才知道那骆家竟是生了一场大变故。 苗人善蛊,可是每家都有自己祖传的蛊术,这骆家也不例外。 听寨子里的其他人说,这骆家的蛊术似是遭到了其他寨子中的家族觊觎,几年前便派了人潜进了骆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之后,便改暗夺为明抢了,将骆家老少百十口屠杀了个干净。 胡意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傻了,好一会儿便蹲在骆家的残垣断壁上哀嚎起来。 一旁的王恕则再次拉了寨子里的居民细细的将事情的经过又问了一遍。那人仔细看了看王恕,这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二人的身份,得知二人竟是骆家那已经故去的少奶奶的娘家人,这才露出欢喜来。 “小的在这里等二位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那人凑到了王恕的身前,一遍将声音压的极低,一边四处打量着,生怕被什么歹人看了去,“骆家出事那一夜,骆家的一个家仆豁了命将骆家的小姐送了出来,小的受过骆家的恩惠,这才将小姐领了回去,好生照顾着,就等着小姐口中的舅舅回来接她呢。” 一旁跪地哀嚎的胡意听到这一句舅舅,猛地转过头来,三两步便窜到了那人跟前,双手紧紧捏着他的肩膀,双目赤红,哑着嗓子问道:“你所说,可是属实。” 那人似是被胡意的疯样吓到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好半天才哆哆嗦嗦的回道:“小的......小的......句句属实啊。” 胡意就这么呆呆的看着那人半晌,眼中翻涌着复杂的颜色,最终他却只是缓缓松了手,向着那人深深的行了一礼,声音低哑:“那便劳烦这位朋友前面带路,让胡某见一见我那命苦的甥女。” 那人有些犹豫的再次打量了胡意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神色焦急的王恕,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声。 二人跟着那人一路七扭八拐,这才在一间不起眼的民居里见到了那个已经十二岁的少女。 骆秋自母亲逝去后便再没有见过这个舅舅,所以在见到胡意之后,自是有些陌生。可是胡意见到这个眉眼与自己胞妹七八分相似的甥女,终是忍不住,一把搂住懵懂的少女,便再次哀嚎起来。 之后胡意便带着甥女离开了那个寨子,因着怕甥女不适应黔州外面的环境,便换了一个苗寨,安顿了下来。 王恕自是仍旧跟着胡意一起,两个大男人就这般养育一个小姑娘。说起来,其实更像是骆秋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照顾这两个大男人。 日子便就这般平静的过,一旦安稳下来,王恕便又开始研究他的学术,写了许多被胡意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印了出来。 而胡意依旧没有放弃寻找治疗自家胞妹那种奇怪病症的方法。 许是二人本就生来不凡,渐渐的王恕的书册竟是在中原一些读书人中传阅开来,而胡意的医术也日趋高超,二人竟是在各自的领域都闯出了些名堂来。 而这些年过去,骆秋也从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出落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吾家有女初长成。 随着骆秋年岁渐大,寨子中的媒婆便开始登门了。 王恕与胡意两个都是不曾成过家的糙汉子,哪里又懂得给姑娘寻婆家这等事情。 他们二人将那些媒婆提的人家看了又看,问了又问,终是拿不定主意。 二人倒也还算明白,去问了骆秋的意思。苗寨终究与中原有些区别的,不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骆秋这些年在寨子里行走,倒也识得这几个少年郎。所以她听到胡意问起自己的意思,想也没想的便拒绝了。 胡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愁上心头,这姑娘大了总不好一直留在家中。 正当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名儒生打扮的青年登门拜访王恕。 第三百二十五章 学生 那儒生很显然是中原来到此地的,他见到王恕的时候,先是俯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磕磕巴巴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这儒生因为读了王恕的书,大受启发,这才不远万里从中原来到这苗寨之中,只为亲自见一见这位能够说出“自在随心,知行合一”这等话的人。 王恕与这儒生说了几句,得知他看过自己所有的书卷,对这儒生便生了几分好感,将这儒生留在了自家住下。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话本上所写的一般,少女爱上秀才,二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 秦媛听到这里的时候,原本以为这骆肖便就是骆秋与那书生的孩子,却不想胡意听到王恕提起那儒生,面上却是露出了恨恨的神色,冷声说道:“休要再提那个忘恩负义的贼子,若不是他,秋儿那第一个孩儿也不会早早夭折,秋儿也不会心灰意冷之下另嫁他人。” 王恕想着那书生毕竟是因着自己才会与骆秋相识的,此刻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讪讪的说道:“我也没有想到那顾修文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说是上京赶考,竟是一去再没有了音讯。”他说着,手掌成拳,狠狠的垂了榻几一下,“是我对不住秋儿。” 秦媛这才听明白,这肖儿怕便是这位名叫骆秋的姑娘另嫁他人之后留下的血脉了。 两位老人说到此处皆是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胡意才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些倒不算什么,毕竟两个少年人的事情,情窦初开,你我两个老头子,又哪里能够看管的住,何况,”胡意抬头看了王恕一眼,“你那时候已经开始教导知行了,与那顾修文相处不过几日便带着知行开始游历了,若说有错,也是我的错。” 王恕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却又听胡意继续说道:“秋儿最终与她母亲得了同样的病,我也只能怪命运不公了。” 二人再次长叹了一声,不约而同的住了口,秦媛则是微微侧了脸,将视线移向厚厚的门帘缝隙中。 那里,一双小脚定定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用过午膳后,王恕又陪着胡意说了半天的话,待到天色都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街市上的灯都燃了起来,他们才上了马车,往府衙行去。 回去的路上,许是因为方才的对话太过沉重,王恕的脸色始终沉着,一言不发。 秦媛看着王恕那阴沉如水的面色,想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忍住,低声开口问道:“太公,您之后可曾寻过那位姓顾的书生?” 王恕听到秦媛的话,微微抬了眼眸,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好半晌才哑着声音说道:“到底还是丫头你最和我心意,若你不是女儿身,老夫定要将你撸了来收做关门弟子。” 秦媛听了,抿唇笑了两声:“太公便如同我的亲生祖父一般,哪里还需要如此麻烦。” 王恕听到秦媛这话,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些,低低的叹了口气,这才温和的回道:“我的确是去寻过那顾修文的。”王恕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祖籍余杭,再来黔州寻我之前在余杭是有一房妻室的,他甚至在余杭还有个学生。” 秦媛听了这话,自是吃惊不已,他想过那顾姓书生或许是因为高中继而忘了黔州苗寨的骆秋,又或许是因为落地而无颜回去见骆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顾修文在认识骆秋之前竟就是个有家室的。 秦媛面色也随着阴沉了下来,手紧握成拳,她最是无法忍受这种蒙骗女子的行为,那顾修文若是将自己的事情说个清楚,她不认为骆秋那样的女子会甘愿做小。 似是察觉到秦媛的想法,王恕自嘲的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我与胡意都是终生未娶,自是不会觉得一个男子年近而立仍未娶妻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才铸成了大错。”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骆秋自幼便长在苗寨里,哪里见过这种气质儒雅的男子,自然......” 王恕说不下去了,原本看起来颇为精神的样貌似是一瞬间苍老了下来。秦媛对于那位已经逝去的骆秋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转而问道:“您说那位顾姓书生曾有妻室,还有一个学生,您的意思是,您知道这人是谁?那顾姓书生后来究竟如何了?” 王恕听她如此问,这才再次抬起头来,沉思了半晌,开口说道:“那顾修文的妻室乃是他母亲定的娃娃亲,他对那女子虽是没什么感情,倒也颇为敬重,后来顾修文不顾家人反对只身去了黔州,那女子竟是一直在余杭老家等他。” 王恕说到那名不知姓甚名何的女子,面上不由露出了些同情之色:“那女子也是个苦命的,嫁给顾修文十余载,却是无所出,就这么一个人侍奉公婆,竟是没有再改嫁。” “那顾修文?”秦媛听王恕这话中似是有话,不由追问了一句,“那顾修文竟是也没有回余杭?” 王恕缓缓的摇了摇头,好半晌才开口说道:“那顾修文从黔州出来,一路往京城而去,他不过一介普通书生,能够从余杭到得苗寨已是万幸了,又哪里捱得过这等跋山涉水,不知道病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不知道?”秦媛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最后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答案。 “的确不知道,人海茫茫,我又如何能找到一个并未到达京城的举子呢。”王恕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我听胡意说了秋儿的事情,便径直去京城查问了那一年赶考的举子,然而并没有一个叫做顾修文的余杭人士。如此我又在京城等了三年,仍旧没有这个人,我才猜想,那顾修文,也许在上京的路上便就已经殁了。” 秦媛听得哑口无言,难怪王恕提起这顾修文的时候,面上虽是有愤恨,却也有无奈与悲凉,原因竟是在此了。 可是王恕接下来的话却着实叫秦媛吃了一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说:“那顾修文的学生你倒也识得。” “那便是现在的江西巡抚,萧晚,萧暮之。”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危机 秦媛与王恕回到府衙的时候,后衙中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远远看去红彤彤一片,很是热闹。 秦媛向着方才王恕说得话,看着那满院子热闹的景象,再看到萧晚穿着一件宝蓝色绣着团花暗纹的直裰,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萧晚自是不知道此刻秦媛的心情,见到王恕下了车,连忙领着卫雍几人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先生这一走便是大半天,学生正打算派人出去寻您呢。” 王恕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一派淡然的模样,笑呵呵的接口说道:“不过是去一个老友那里坐了坐,一时间忘了时辰,倒是叫你挂念了。” 萧晚抬手扶了王恕的手臂,这才搀着他往自己住的院子行去,口中还温和的回着话:“我知道绥华跟在您身边,定然不会出什么事儿,这才放了些心。” 这二人低声说着话,便径直向前走去,一旁的卫雍则是走到秦媛身侧,低声询问道:“这是去了哪里,怎的去了这么久?” 秦媛看着萧晚远去的背影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去了胡神医的医馆里,神医与太公乃是旧交,所以就多说了几句,有些迟了。” 卫雍见她神色不对,将头垂的更低了一些,凑到秦媛耳边,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秦媛神色微滞,感觉到卫雍的呼吸吹在自己的脖颈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了两下。她不露声色的挪开了两步,这才调整呼吸,低声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到有时间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秦媛的动作虽小,但是仍是被卫雍发现了,他无奈的低笑了两声,这才微微移开了一些,笑着点头:“好,晚膳此事已经备好了,我们先用过膳再说。” 几人再次回到萧晚居住的院子里,院子里同样挂了大红的灯笼,十分的喜庆。 许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正房的房门一下子被人拉开,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到穿着一件云纹织金锦袍的骆知行快步走了出来。 骆知行见到王恕,面上瞬时露出一副苦相。他几步走到王恕跟前,双膝一软便就这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口中还喊着:“师父,您就看在今日是大年节的份儿上原谅弟子罢,弟子真的没有和思之那个小子串通一气啊。” 萧晚之前已经听骆知行将事情说了大概,虽然他知道骆知行这个人行事一向随意,没什么规矩,可是骆知行这么一跪一嚎,还是将他吓了一跳。 萧晚见状连忙松开扶了王恕的手,作势便要去扶他,却听一旁的王恕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上次出京来寻我的时候也是如此说得,这会儿又惦记拿这些话哄我不成?” 骆知行伏在地上的动作明显一僵,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冲着王恕干笑道:“师父,思之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求与我,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他行的那是大逆不道之事!”王恕似是真的生了大气,看着骆知行的眼神也不似往日温和,而是如刀般锐利,“你不能见死不救,若不是他所图甚大,又怎会惹上这许多麻烦!” 骆知行的笑容瞬间便僵在了脸上,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青城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下便跪在了骆知行的身侧,叩了两叩,这才说道:“老太爷明鉴,公子所作所为实在不为自己,他一是为苏伯爷报仇雪恨,而是为黎民百姓能够安享盛世,还请您看在已经故去的苏伯爷的面上,帮公子这一次吧。” 秦媛先前见到青城的时候便隐隐觉出了不对,这会儿听青城如此说,心中便更是疑惑。她正想上前两步问一问王恕,却感觉卫雍握住了她的手腕。 秦媛回过头去,便看到卫雍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虽然不知道卫雍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图,但是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用意,便只得安耐住心中的不安,站在一旁没有动。 王恕听到青城的话,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神情,他微微的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的萧晚笑着打了圆场:“今日是除夕,次间里已经备好了酒菜,先生在外面停留了许久,这会儿必然是饿了,不管什么事情,咱们还是先用过膳在慢慢商议不迟。” 萧晚说罢,对着身前的青城使了个眼色,便扶着王恕绕过骆知行,青城二人,径直往正房走去。 青城自是看到了萧晚的眼神,便也不多做纠缠,垂着头站起身来便默默的退到了下去。 骆知行见王恕已经进了屋,这才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他随手拍了拍膝上的灰尘,这才抬头望向停在他面前的卫雍及秦媛二人,苦笑一声道:“倒是叫你看了笑话。” 卫雍神色不动,扯了扯嘴角偏过了头,秦媛却是有些急迫的问道:“兄长可是出了什么事?” 骆知行侧头看了卫雍一眼,似是有所顾忌一般,咧了嘴干笑了两声,说道:“他那么个有本事的人,能有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那青城也不过是瞎担心,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秦媛知道骆知行是因为当着卫雍的面,不好说沈慎此刻遇到了困境,她抿了抿唇,也不好过多的追问,只得淡淡的应了一声,抬步进了正房。 王恕已经跟萧晚邻桌而坐,见到他们三人进来了,萧晚连忙招了招手,说道:“方才陆千户着人来说,他中午吃多了酒,这会儿就不过来了。”他笑着将指了指不大的桌子,“今日便没有外人了,咱们也算是热热闹闹过个年了。” 三人这才应了一声,分别围着桌子坐了。 骆知行坐下之后,便沉默不语,时不时的抬眼偷偷觑着王恕。王恕表情仍是一片淡然,似是对于骆知行的反应一无所觉一般。 一顿饭,桌上几人吃的是各怀心思。 用过饭后,秦媛与卫雍二人见骆知行似乎还有话想与王恕说,便没有过多停留,起身告辞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入梦 秦媛与卫雍二人从萧晚的院子出来,便缓缓向着二人居住的院子行去。 卫雍看秦媛脸色不是很好,终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拉了秦媛的手,低声问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看你跟着王太公回来之后,脸色便不是很好。”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看了眼院中明亮的大红灯笼,这才低叹了一声,回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听两位太公讲了过去的旧事,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 秦媛看着那随风摇摆的灯笼,想起那已经逝去的骆秋,又想到那不知命丧何处的顾修文,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凉之意来。 卫雍看着她神色变换,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伸手便将人搂进了怀里,低声说道:“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那便不要再劳神想了,你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两日好生休息一下罢。” 秦媛将头埋在卫雍的肩头,感觉到男人胸膛之中传出有力的心跳声,心似乎瞬间便找到了归处,安定了下来。她缓缓点了点头,小手从斗篷里探了出来,轻轻的环上了卫雍的腰。 卫雍感觉到腰间的温暖,轻轻的笑了起来。 秦媛听到他的笑声,不由得抬起头看向他,卫雍感受到秦媛的目光,大手轻抚上的发丝,轻声说道:“去年除夕,在辽东,我也是这般抱着你的,可是那时的我却是痛不欲生。”他说着,眉眼弯弯的低下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又是除夕了,我原以为要痛苦一世的日子,如今却是我最为开怀的日子了。” 秦媛听到卫雍提起去年除夕,也是满心感慨。 去年今日,战火蔓延,作为苏瑾的自己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却不想老天垂爱,她虽是改换了容貌身世,却仍旧活着,而那些守护自己的人,却永久长眠在了那片寒冷的大地之下。 卫雍见秦媛神色怅然,知道她也是想起辽东那场战事,手不由收紧了几分。 两人就这么在满园的红灯笼下站了半晌,直到竹青出来寻人,这才一同回了院子。 秦媛原本打算陪着卫雍一同守岁,可是因为她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这会儿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烘,眼皮竟是沉重起来,不一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了。 卫雍看她那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的模样,顿觉好笑,抬眼示意竹青去内室将床铺好,这才笑着说道:“媛儿,若是你觉得累了,早些去歇息了罢。” 秦媛这会儿正抬手撑着下巴打着瞌睡,听到卫雍的话,她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来,茫然的坐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卫雍说了什么,缓缓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道:“什么时辰了?” 竹青正好掀了帘子从内室出来,见到秦媛这副迷糊的模样也不由的笑道:“这会儿已经亥初了,若是小姐觉得累了,还是早些休息了去吧。” 秦媛抬起头看着竹青,好一会儿才似刚听明白一般,摆了摆手说道:“这会儿时候还早,我再陪止戈坐一会儿。” 卫雍很少能见到秦媛这副迷糊的模样,往日里她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今日这样,倒是真真的惹人怜爱,倒叫卫雍不舍就这般放她休息去了。 他抬手揉了揉秦媛柔软的发丝,终是舍不得看她如此疲倦的模样,笑着说道:“这几日你着实辛苦了,守岁什么的,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不必如此勉强。”说罢,他伸手拉了秦媛站起身来,引她进了内室,将她按倒在床榻上,这才直起身来,“你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再过来看你。” 说罢,卫雍再次深深的看了秦媛一眼,转身出了屋。 秦媛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方才的睡意却是散了一些。方才她瞌睡的时候,竟是又梦到了北上的那些日子,以及陪她一同北上的那些人。 她梦到了韩清原。 梦中,她看不清韩清原的容貌,只记得他一身藏蓝色的直裰,手中一把折扇,笑容儒雅。 虽然她与韩清原相处不过那短短十几日,可是她却觉得,梦中那人,定然是韩清原。 梦中的韩清原满面笑意,声音柔和,他说了什么? “小姐得苍天垂爱,实在叫在下羡慕不已,在下本不愿扰小姐清净,只是如今事态实在紧急,青原不得不冒昧打扰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小姐若是还念着青原当日护送小姐的一些情谊,那便请小姐替我家公子求个情,青原感激不尽,来生定然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不知为何,秦媛觉得自己不过是瞌睡了一瞬而已,这段话却是清晰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韩清原是谁派到他身边来的,如今秦媛已然是非常清楚了,她自然也明白韩清原口中的公子,究竟指的是谁。 秦媛想起今日青城所说的话,心中一沉,定然是兄长出了什么事情了,不然自己怎会无缘无故梦到韩清原,他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这边秦媛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眠,另一边的王恕则是沉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城。 “公子知道老太爷因为公子自作主张生了大气,原本不愿意麻烦老太爷的,小人便是背着公子来求老太爷的,还请老太爷不要责怪我家公子。”青城跪伏在地上,声音虽是不大,但是却铿锵有力。 坐在榻上的王恕冷冷的听他说完这些,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他倒是将你们几个养的忠心,也不算是全无长处。” 青城不敢反驳王恕那全无长处的话,只得将头埋得更低,回道:“公子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自是为公子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另一边跪的笔直的骆知行却是忍不住开口插话道:“师父您这话就有些过了,思之好歹也是您的弟子,他若是全无长处,岂不是说明师父您教导无方么......” 骆知行的话还没说完,王恕便抓起榻几上的茶盏,一把掷了过去。 那茶盏咣当一下砸在骆知行的胸口,顿时洇湿了一大片,骆知行却不敢动,只得讪讪的住了口。 王恕这才再次转向青城,声音低沉:“你且仔细说说,京中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三百二十八章 条件 跪伏在地上的青城头埋得更低了几分,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公子原本并不打算惊动老太爷的,是小人自作主张,背着公子来寻您的。” 王恕听了,眉毛挑了挑,似是有些不信,冷哼一声道:“他不让你来,是你自作主张?”他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搁置在案几上,声音愈发的冷,“老夫就不信,若不是你家主子默许,你敢贸然来寻我?” 青城听了这话,连连叩拜了几下,这才继续说道:“老太爷明鉴,公子虽然聪慧过人,可哪里敢算计到老太爷您的头上来啊。” 王恕不再理会他,只再次端起茶盏,哼道:“莫要再说这些废话了,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快快说来便是。” 青城也不敢再多说些旁的,只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的讲了出来。 原来,不久之前,朝中便有官员提出,太子年纪渐长,应当册立正妃了。惠文帝听后觉得深以为然,便召见了内阁辅臣商议此事。 沈慎因为年轻,且算不得真正成过亲的人,所以对于此事,他并没有过多的参与。 其他几位辅臣,除了次辅谢必行,其他两位则是极力的吹捧首辅严又廷的嫡幼女,认为此女知书懂礼,家世清白,堪为良配。 而首辅严又廷虽是口中谦虚,连称不敢当,却是对于太子妃之位却没有半分推辞。 惠文帝虽称不上什么聪明人,但是这点子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冷哼了一声,不说应允,也不说不允,只问几位辅臣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若是这事就此按下不提,也许便就此过去了,可是,也不知道是首辅大人太过自信,还是另两位大人脑袋不清楚了,竟是一口咬定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惠文帝这才火上心头,狠狠的将书案上的白玉镇纸摔到了地上,冷声怒道:“朕就不信,朕的大陈,除了那严氏女外,竟是再寻不出一个适合太子妃的贵女来!” 众人这才看出惠文帝脸色不善来,连忙跪下叩拜。 惠文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便叫众人退下了。 原本以为此事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这事不过是过了四五天的光景,便有一队锦衣卫破门而入,细数了首辅严又廷数十条罪状,也容不得人辩解,便不由分说的将人绑了,困到了镇抚司的诏狱里。 严又廷乃是当朝的首辅,又桃李天下,他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捕,自是引起了朝堂的震动。 许多投在严又廷门下的官员联名上书,请求惠文帝彻查此事,可是惠文帝却是一连几日称病不朝。 许多官员见此,便知道惠文帝这是有心要办严又廷,便不再做些多余的事情了。可是严家人却仍然四处奔走,想要寻个门路,将严又廷从那诏狱之中救出来。 严家人先是去寻了次辅谢必行,可是谢必行是何等的人物,怎么会愿意趟这摊子浑水,自是称病不见,叫自家的夫人说了起子场面话,便把严家的人打发了回去。严家人虽是气恼,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另寻门路。 他们在许多官员处都碰了壁,这才寻到了沈慎这里。 沈慎原本就听了谢必行的叮嘱,最近一段时日与严又廷的关系远不如原来密切,所以,严家人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上门向沈慎求助。 许是实在寻不到法子了,严家的那位嫡幼女竟是亲自上门求见了沈慎。 沈慎以府中没有女眷,怕下人唐突了严家小姐为由,将这位严小姐挡在了沈府的门外。也不知这位严小姐真是个性格执拗的,还是她就是个一根筋的,竟是让轿子就这么大剌剌的停在沈府门口,说是就这般等着,等到沈阁老愿意见她为止。 此时沈慎自然就在府中,严又廷出事之后,京中的官员人人自危,多数人都是躲在府中闭门谢客。 府中的下人将这事情说给沈慎听,沈慎也是十分无奈,只得派人去旁边忠勇伯府请了忠勇伯夫人谢氏过来。 谢氏听了这事儿,也是哭笑不得,连忙更衣赶到了沈府,将严家的小姐迎了进来。 外面的人自然不知道这谢氏与严家小姐都说了些什么,严家小姐不过坐了两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告辞了。 沈慎原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这严家小姐在沈府外痴等的消息却是传得人尽皆知,倒叫沈慎颇为为难。 青城说到这里面上神色变得复杂,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王恕,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继续说道:“原本一些个流言,公子倒也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事儿不知怎的竟是传到宫里,连陛下都笑问公子,如此坠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可是要负责才是啊。” “公子虽然解释说自己府中没有女眷,不好直接招待未婚的小姐,请了忠勇伯府的太夫人过来代为招待,这才叫严家小姐多等了一阵。陛下虽是笑笑不再说话了,可是公子心中还是觉得不妥,怕会生出什么不好的变故来。” 青城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再次抬头望向王恕:“果然,第二日,京中便又传出了公子不尊师长的传言来,说是严首辅入狱,公子受严首辅提拔,如今却又将上门求助的严家小姐挡在了门外,实在是叫人心寒。”青城面上露出了不忿的神色,“公子虽然名为严首辅的弟子,可是小人知道,公子心中尊为师长的仅有老太爷一人。” 王恕听了青城的话,冷哼了一声,轻啜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你的意思,我大概是听明白了。” 青城听了王恕的话,面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来,正要俯身下拜,却又听王恕继续说道:“不过,此事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青城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身侧的骆知行,却见他一脸的苦笑。王恕则是继续开口说道:“你也莫要看他了,他能比你强多少,不过也是个只会动手的莽夫罢了。” 王恕说着,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搁了下来,看向青城,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若是思之此世不再迎娶其他女子,愿意只守着瑾儿的灵位了此一生,那我便应了他。”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冰释 青城听了王恕的话,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欢喜了起来。自家公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当然清楚,就算王恕不提这么个要求,自家公子也必然会守着夫人的灵位了此残生,再不会迎娶她人的。 青城并没有多想王恕这番要求背后的含义,只觉得王恕这要求实在是好办,便忙不迭的应了下来,跪谢道:“青城替公子多谢老太爷。” 王恕淡淡的笑了两声,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点头说道:“你莫要谢的这般快,还是回去将事情与思之说上一说的好。” 青城却是一脸的坚定:“此事无需问过我家公子,小人便可以向老太爷保证,我家公子此生定然不会另娶她人。” 王恕将状,心中感慨一声,也不知自己如此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侧头看了一样一旁的骆知行,却见骆知行面色复杂,他微微的沉了脸,意有所指的哼道:“怎的,知行你对于为师这个条件有什么不满吗?” 骆知行听到王恕提到自己,连忙端正了身形跪好,规规矩矩的回道:“徒儿不敢。” 王恕见他这副模样,怕多说些什么会引起青城的怀疑,便不再理他,转过头来继续对着青城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京城知会思之一声,待过了初十,我便启程回京。” 待到青城退了出去,骆知行这才站起身来,走到王恕身侧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王恕眼皮微抬,淡淡的应了一声:“怎么?” “师父如此要求思之,可是因为媛儿......”骆知行的声音原本就十分的低,但是在他看到王恕冷冷的眼神的时候,瞬间便住了口,没了丁点声音。 王恕见骆知行不再开口,以眼神示意阿昌出门守着,见阿昌将门扇关好之后,这才低叹一声,说道:“你那师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难道还不知晓,若不是深知他的脾性,你又怎么会将丫头的事情瞒他至今?” 骆知行嘴唇蠕动了两下,似是想要开口反驳,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王恕见他如此模样,也是一脸的感慨,抬手拍了拍骆知行的肩头,叹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这老头子原本不想掺和,可是思之那个孩子,面上看起来是个温和有礼的,可是他那身反骨怕是你们哪个也比不过,若是被他知晓丫头还活着......” 骆知行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自幼与沈慎一同长大,对于沈慎的性子又哪里能不了解,他自然知道,若是沈慎知晓了秦媛就是苏瑾,那秦媛便可能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自由了。 “既然你也想到了这点,丫头的事情,你便给我就此烂在肚子里,只当不知好了。”王恕满色沉了沉,语气十分的严厉。 “徒儿谨记。”骆知行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退出了房门。 另一边的秦媛对于王恕这边的事情自然是一无所觉,她虽是因为青原入梦的事情有些不安,可也许时因为身体太过疲倦的原因,这一夜竟是睡得十分的香甜。 院墙外的街道上,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聚在一起,欢笑着放着鞭炮,噼噼啪啪的甚是热闹,秦媛便就是在这热闹之中悠悠的醒来。 她掀开帐帘,阳光瞬间便洒了进来,竟是有几分的刺眼。秦媛伸手挡了脸,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过来,哑着嗓子低低的唤道:“竹青。” 竹青这会儿正跟逐海说着话,听到房内的动静立刻笑着迈了进来,看到秦媛已经坐起身来了,连忙笑着福了个礼,说道:“小姐您醒了,二公子正打发了逐海护卫过来问您休息的如何呢。” 秦媛听了,面上不自觉的浮出一个暖暖的笑意来,接过竹青递来的茶,轻抿了一口,这才低声问道:“止戈可是早已经起了?” 竹青绞了帕子递到秦媛面前,这才继续说道:“二公子起了有些时候了,逐海都已经过来问过两次了。” 秦媛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帕子递还给竹青,低低的嗔道:“你怎的也不知唤我起来。” 竹青抿嘴偷笑了两声,这才凑到秦媛身侧,小声回道:“小姐这可是冤枉奴婢了,是二公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莫要扰了小姐安眠才是,奴婢哪敢不从。” 秦媛听了她这话,有些好气的白了竹青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如今倒是口齿伶俐的很,你到底是他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嗯?” 这原本是秦媛玩笑一般的话,听在竹青耳里却如同响雷一般,她双膝一软便跪在了秦媛的面前。 秦媛原本就是与她玩笑,却不想竹青听了这话,竟是满脸懊恼的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正想抬手去扶竹青,却听竹青带着几分懊恼的说道:“奴婢是小姐的丫头,这点是万不敢忘的。” 秦媛这才想起了自己曾经敲打过竹青的那几句话,心中倒是生了几分后悔来,暗骂自己怎的就拿这几句话来开玩笑。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卫雍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你家小姐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你便这般作态,这是要与小姐生分了么?” 竹青听到卫雍的声音,原本有些吃惊,小姐还未梳妆,他一个外男怎的就这般大剌剌的进了小姐的内室,再听清卫雍说的话,脸上却顿时如同火烧一般。 竹青连忙抬头望向秦媛,秦媛低头看去,才发现竹青竟是急红了眼眶,她心中一动,伸手拉了竹青,这才安抚般的低声说道:“你如今的心情我已经了解,既然你愿意全心全意待我,日后便再不用提过去那些事情了,可好?” 竹青听了这话,泪珠瞬间便夺眶而出,她胡乱抬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冲着秦媛深深的福了一礼,毕恭毕敬的回道:“奴婢谨记,奴婢自此只对小姐全心全意,多谢小姐不嫌弃奴婢的出身,愿意留奴婢在身侧。” 第三百三十章 承诺 主仆二人冰释前嫌,又说了两句话,秦媛这才梳洗打扮好,与卫雍二人相携去给王恕拜年。 王恕的院子里这会儿倒是热闹,刑劭与张掣虽然还不知道王恕的身份,但是他二人见萧晚待王恕十分恭敬,便猜测王恕此人并不简单,所以这一大早便亲自过来拜见,问候了几句,这会儿正欲离开。 卫雍身份虽然比这两位官员要高一些,但是毕竟年轻,所以他向着两位官员行了一个晚辈礼。刑劭与张掣二人自是受宠若惊,连连还礼,又说笑了几句,这才慢悠悠的离开了。 小板正送了刑劭与张掣出来,见到卫雍与秦媛二人过来,立刻笑着应了上来,行了个礼,笑道:“您二位过来的倒是巧,方才老太爷还问起两位大人呢。”他说着,手便掀开了门上的棉布帘子,躬身道:“二位快快请进。” 秦媛与卫雍二人进了西次间,见到王恕仍旧一身家常的衣裳,与萧晚二人相对坐在软塌上,骆知行则是一身花里胡哨的袍子,安静的站在王恕身侧。 秦媛二人先是恭恭敬敬的向王恕行了个叩拜礼,这才起身向着一旁的萧晚拱手行礼。 王恕笑着示意一旁的阿昌,阿昌连忙上前两步,从袖口中掏出两个红封,恭敬的递到秦媛与卫雍手中。 秦媛欢喜的接过红封,再次行了礼道谢,却听王恕缓缓开口说道:“今日你过来正好,我倒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秦媛想起昨夜梦到青原的事情,也开口说道:“刚好,孙女也有事情想要与太公说。” 一旁坐着的萧晚见状,连忙起身笑道:“那你们祖孙二人好好说说私房话,我先去回去了。” 秦媛想着自己要说的话确实不想外人知晓,便也没有阻拦,福了福身送了萧晚出去。 卫雍看了王恕一眼,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避出去,却听王恕开口说道:“止戈你如今与丫头也算是有婚约了,也算不得外人,不必太过在意这些了。” 卫雍听到王恕这一句婚约,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应了一声便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中,不再挪动半分。 秦媛倒是没有将那句婚约放在心上,她一心想着要问清楚沈慎的事情,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王恕见阿昌将隔扇关好,外面再没了什么动静,这才低叹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再有几日,我便要启程回京了。” 秦媛闻言一惊,也顾不得沈慎的事情,连忙开口问道:“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太公怎的又想回京了?” 王恕直视着面前的少女,眼神慈爱:“许是叫你猜到了,你那兄长惹了点麻烦,叫我回去救命呢。” 听王恕提起沈慎,秦媛这才回过神来,面上的焦急之色却是不减:“孙女倒是正想问您这件事情呢,兄长那里可是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竟是要您亲自回去处理?” “麻烦倒也不算麻烦,”王恕侧眼看了一旁缩着脖子不说话的骆知行一眼,这才再次对着秦媛微微笑道:“不过是你兄长现在的名声不大好听,怕是影响了他以后的仕途罢了。” 秦媛听王恕说沈慎的事情并不麻烦,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当是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便好。” 秦媛口中虽是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狐疑,事情若真是这般简单,怎的青城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求助,而太公对于这两位弟子又一向采取的是放任的态度,这次怎会如此急着回京城去? 秦媛心中虽是转了千百个弯,面上神色却是不动。她微微低笑了一声,问道:“既如此,那太公何时启程,骆大哥可是要跟着您一起回去?” “他留在这里还能帮衬你们几分,日后跟着你没准还能寻个差事做,我就不带着他回去了。”王恕瞥了一边的骆知行一眼,“我带了阿昌回去便好,暂定了初十启程。” 一旁的骆知行听说自己要留在这里给秦媛帮忙,还要在朝廷里寻个差事,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哭丧道:“师父,您原先不是反对我们师兄弟入仕的么,这会儿怎的又要给我寻差事了?” “就给你找个差事,你这能叫入仕?”王恕冷哼了一声,“我看你现在心思也是野了,什么事儿都敢做了,往后就跟在丫头身边,好叫丫头盯着你,省的你再给我出去惹祸。” 骆知行听了这话,脸色更是不好看了,似要哭出来一般:“师父......” “怎的,你有意见?”王恕将手中的杯盏当的一声搁在案几上,脸也沉了下来,就这么冷冷的盯着骆知行。 骆知行平素最怕的就是他这个师父,这会儿见他沉了脸,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立刻换了脸色,赔着笑应道:“哪里哪里,师父您老人家的话,徒儿哪敢不听。”他说着,右手成拳抵在胸口,信誓旦旦道:“徒儿一定好好守着媛儿,定然不会再给师父惹祸了。” 王恕白了他一眼,这才再次转向一旁抿嘴偷笑的秦媛,语重心长道:“你莫要觉得太公说得是笑话哄你的,太公是真的要将这个不成器的弟子托付给你。” 秦媛闻言大惊,连连摆手道:“太公您这说的是什么话,骆大哥自幼便跟在您身边,深得您的教诲,您说什么托付,这不是折煞孙女了么。” 王恕听了秦媛这话,侧眼看了一旁满脸假笑的骆知行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我这弟子是个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原来我不愿意拘束着他,所以任由他胡闹,可是现在,”他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如今我年岁大了,若是再任由他这么胡闹下去,怕是他连小命都要这么丢了,只得托付你们,看顾他一二。” 秦媛这边还没明白王恕这话中的意思,一旁的卫雍却是心中清楚。 他缓缓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着王恕行了一礼,郑重的回道:“请太公放心,我与媛儿定然会像敬重自家兄长一般敬重骆大哥,日后事了,他若愿意继续留在京中,我与媛儿定然不会反对,若是他想要远离庙堂,我们定然也不会阻拦。”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易储 出了王恕的院子,秦媛对于方才卫雍所说的话还是有些懵懂。二人走到一处无人的回廊里,秦媛终是忍不住拉了卫雍的袖口,低声问道:“方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卫雍想起如今京城的形势,不由得低叹一声,反手拉了秦媛的手,低低的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行回去再说。” 二人步履匆匆的回了院子,却是径直去了卫雍所居住的正房。 这正房与王恕所居住的那三间十分相似,三间正房,居中为厅堂,东次间做了休息用的内室,西次间为宴席室。 二人进了门,便在西次间窗下的长榻上坐了,竹青奉了茶,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室内便仅剩下了秦媛与卫雍二人。 秦媛将茶盏捧在手中,也不喝,便急急的追问道:“京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太公竟也要急着回去了?” 卫雍拿起果盘中的橘子,细心的为秦媛剥开,连那橘瓣上的细丝都一一剔除干净,这才递到秦媛的面前,示意她开口。 秦媛心中本就着急,看着卫雍这不急不缓的动作更是起火,抬手便拨开了卫雍的手,有些不耐的说道:“我哪里还有心情吃橘子,你还是赶紧将事情都告诉我吧。” 卫雍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固执的将橘子放到秦媛的唇边,说道:“这橘子乃是本地的特产,在京城可是吃不到这么好的橘子。”他将橘子塞到秦媛的口中,这才继续剥手中剩下的橘瓣,“京中的事情,我来的时候虽然与你说了一些,但是怕你太过忧心,便没有与你说全。” 秦媛三两口将橘子咽了下去,急问道:“可是苏家出了什么事?” “苏家无事。”卫雍再次递过来一瓣橘子,“不过形势对于我们十分不利了。” 卫雍手下的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缠绕着橘瓣,动作迅速,却又无比的温柔,秦媛看着他手指的动作,心竟也奇迹般的平和了下来。 卫雍再次将手中的橘子塞到她的口中,见她面色不再似方才那般焦急,这才继续说道:“太子地位不稳了。” 秦媛咬着橘子的动作一滞,眼神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太子如何?” 卫雍神色却依旧淡然,他将手中的橘瓣全部剥了干净,轻轻的拍了拍手,声音低沉而温和:“我来之前,曾听到张千私下与人交谈,说是陛下动了易储的心思。” 秦媛半张着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卫雍,却似听不明白他所说的话一般。 卫雍伸手掏了帕子,轻轻的擦了擦秦媛的唇,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们南下这段时日,京中出现了不小的变故。” “可,太子为人憨厚,陛下不是一向很喜欢太子么?”秦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三两下将口中的橘子咽了下去,急问道,“怎的就这么两三个月,就到了如此地步,竟是要易储了?” 卫雍苦笑了一声,抬头望着秦媛,说道:“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从当初南苑遇袭再到宁王薨逝,陛下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可内心里还是对太子生了几分戒心来。” 卫雍说着,半垂了眉眼,似是在回忆什么,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们离开京城之后,京中一连下了几场大雪,发生了雪灾,就连京城外城都有许多百姓受灾,灾情可谓十分严重了。 “这种灾情里,若是哪位殿下处理得当,定然能够得民心,”卫雍说着,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可惜当时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心都扑在所谓的兄弟情义上,根本无心去顾及那些灾民,倒是叫晋王殿下得了机会,大大的表现了一回。” 秦媛听了,似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太子殿下虽然不是什么聪慧之人,可以往也不会出这般大的纰漏,可是有人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卫雍想起怀衍说起太子时候那满脸的无奈神色,也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叹道:“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是知道的,要我领兵打仗还成,这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我又哪里看得明白。” 秦媛闻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嗔道:“方才在太公哪里,我看你听得倒是明白!” 卫雍知道秦媛不过是气自己将事情瞒着她,也不辩驳,咧了嘴嘿嘿一笑,道:“我也不过是碰巧罢了。”他说罢,涎着脸凑到秦媛身侧,声音压的更低了几分,“媛儿,我之前一直不敢与你说这事儿,是因为你对于太子所抱的希望太大,哪怕他不是最好的人选。”他抬了手指,轻轻抚摸了下秦媛的脸颊,“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个更好的选择,你会放弃太子改而拥护他人么?” 秦媛听了他的话,整个人怔愣住,定定的看了卫雍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问道:“你如此问我,可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她紧紧盯着卫雍,半晌才似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燕王殿下?” 卫雍被秦媛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往后退了些,这才干笑着说道:“我仔细想了想,太子如今能够再起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晋王那边又虎视眈眈,六皇子又太过年幼,如今能够与晋王抗衡的,也就只剩下燕王怀衍了。” 秦媛狐疑的盯着卫雍,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盯着他。 卫雍被秦媛看得实在是坐不住了,只得抬了手挡住秦媛的双眼,低叹一声,道:“若我说没有半点私心,你定然是不信的,可是那太子着实是个不中用的,如今我们也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秦媛缓缓抬手,将卫雍遮挡在她面上的手掌拉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才叹出口气,说道:“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太子殿下虽然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但定然不会成为一个昏君,中庸才是我们等勋贵人家最好的选择。”她凤眸微抬,看了面前的卫雍一眼,薄唇轻启,“燕王或许比起太子更聪慧,或许能够成为一代明君,但是拥立这位明君,真的就对我们有利么?” 第三百三十二章 突生 秦媛与卫雍二人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不知为何,秦媛对于这位燕王殿下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位燕王殿下并没有众人所见到的这般简单。 秦媛想起曾经燕王殿下为了招揽自己所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心中的这种疑惑便更是深了几分。 卫雍似是也看出了秦媛的顾忌,抬手轻抚她柔顺的发丝,低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对怀衍并不是十分信任,可是我与怀衍一同长大,对于他这个人,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他将几缕发丝别到秦媛的耳后,声音依旧温和:“你信任太子,也不过是因为老伯爷的一句太子憨直,至于太子那人秉性究竟如何,你也不十分清楚,不是么?” 秦媛咬了咬唇,虽是没有说话,眼神却依旧倔强。 卫雍也不着急,声音仍旧不急不缓:“我与怀衍自幼一同长大,他究竟是何种人,我也颇为了解,他虽然有些小心思,可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他本性并不坏的。” 秦媛脸上仍旧带着犹疑,她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低声回道:“如今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并不知晓,这些事情,还是等到这边事了,我们回了京城再说吧。” 卫雍知晓,这便是秦媛最后的让步了,便也就不再多说,点了点头,继续为她剥起了橘子。 大年初一这一天对于百姓来说应该是十分忙碌的一天,但是因为秦媛与卫雍皆是远在他乡,这一日倒是显得十分悠闲了。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扇照了进来,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二人便就这么伏在榻几上,一个剥着橘子,另一个便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时光便就这么缓缓的溜走了。 用过午膳,秦媛便想要回厢房午休,外面却传来逐海向陆其重问安的声音。 秦媛穿鞋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的回头望向卫雍,心中竟是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卫雍也觉得有些奇怪,昨晚陆其重便着人过来回话说,自己这两日实在困乏的厉害,就不过来这边了,还请几位不要见怪。卫雍对于他这个举动倒也并不奇怪,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会儿他亲自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与二人说了。 两人正思量间,门帘却是一晃,身着一身锦衣卫官袍的陆其重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对着卫雍拱手行了一礼,又微微向秦媛颔首致意,还未等秦媛二人开口,便径直说道:“卫指挥使,大小姐,京城出事了。” 秦媛听了心中没来由的一沉,连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被陛下斥责,现在被拘东宫,形势十分不好。”陆其重沉声回道,“方才我留在京中的心腹传信来说,陛下已经草拟了废太子的诏书。” “什么?”秦媛惊道:“京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是严重到要废掉太子?” 一旁的卫雍也是眉头紧锁,他出京之时,太子地位虽是不稳,但是若太子休养生息,不胡乱做些什么,定然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如今连诏书都已经拟了出来,此事怕是再难回环了。 不过卫雍倒是比秦媛更加冷静几分,他抬手请陆其重坐下,这才低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陆千户细细说来。” 陆其重倒也不退让,拱手行了一礼,便随手拉了一把圈椅在二人面前坐了。他入座之后,环视室内一圈,确定再没有旁人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卫指挥使来赣州之前,怕是对于京城的局势就有了一定的了解罢。” 卫雍缓缓点头,却不说话,示意陆其重继续说。 陆其重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听我那心腹说来,太子虽然因为宁王的事情惹了陛下不快,但是太子身为储君,乃是国之根本,陛下罚他思过几日便也就将此事放下了。可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竟有朝臣参告太子,说他贿赂朝廷命官,拉拢权臣,图谋不轨。” “陛下多疑,最忌讳的便是皇子结党营私,拉拢朝臣,此事一出,本就地位不稳的东宫,更是雪上加霜了。” 秦媛听他说到这里,心中疑惑更深,她皱眉沉思了片刻,这才低声问道:“是哪位大臣上书参告太子的,可是有了切实的证据?” 陆其重神色变得颇为复杂,他垂眸沉思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参告太子的,乃是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曹应。” 秦媛自是听说过曹应这个人,这人同闾丘懿、萧晚相似,都是为人正直的官员,但他与这两位大人又有些不同,那便是这人铁面无私,从不与其他官员有任何的私交。若说闾丘懿是因为痴迷河道工程而无暇顾及人情世故,那这人便是不屑于与任何官员有什么人情往来。 这么一个人,若是抓住了太子的把柄,倒也确实做得出直接上书陛下这种事情。 秦媛不再纠结曹应,继续问道:“那曹应必然是有确实的证据了,不知道这证据是什么?” 提起这个证据,陆其重的脸色一下变得怪异起来,他张了张口,却又转头望向了卫雍,欲言又止。 卫雍不知道陆其重这是在顾忌什么,沉声说道:“陆千户有什么直说便是,不必顾忌其他。” 陆其重点头应是,这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事说起来倒也有些奇怪,我听我那心腹说,原本是燕王殿下借着年关宴请了一些关系不错的官员。说是宴会上,燕王殿下喝的高兴,送了来参与的一众官员许多礼物,多是些书帖字画的,说是不算十分贵重,官员们就也没有太过推辞。如此一来,这一场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了风声,说燕王殿下曾经给朝中多位重臣都送过礼物,样样礼物都是用心之极,投其所好。这风声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便就成了把柄。”陆其重眉头微蹙,似是也不明白这事情为何会如此发展,“也不知道这曹应是如何叫这些官员开的口,如何查探出这许多的底细的,竟是在年关朝廷休息前,将那厚厚的一本账册呈到了陛下面前。” 第三百三十三章 疾行 秦媛听了陆其重的话,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卫雍,二人方才还在为要不要改为拥护燕王而争执,这会儿看来,这燕王怕是也要受到牵连了。 陆其重自是看到了秦媛的眼神,想到燕王与卫雍的关系,也是侧过头看向卫雍,似是安慰一般的说道:“卫指挥使请放心,燕王殿下一向受陛下喜欢,此事虽是因为燕王殿下而起,但是陛下却未曾迁怒殿下。” 听陆其重如此说,秦媛二人倒是更加疑惑了,卫雍更是开口问道:“陆千户此话怎讲?” 陆其重见卫雍面色不似作假,想他可能是真的不曾收到消息,这才开口解释道:“此事出了之后,燕王倒是一力承担了下来,说是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与太子殿下无关。”陆其重说到这里,面色更是古怪了几分,“可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丝毫不顾以往与燕王殿下那般兄弟情深,竟是极力否认。” 陆其重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听我那心腹说,其实在陛下看来,即使太子私下拉拢权臣,行为虽然不妥,但也没有御史所说的那般严重,若是太子诚恳认错,罚他些薪俸便也就罢了。可偏偏太子殿下这个时候犯了轴,对于燕王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无辜,这才彻底惹恼了陛下。” 秦媛听了,心中疑惑的同时,也是生了几分唏嘘:“太子入主东宫这许多年来,燕王殿下为太子马首是瞻,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拉拢权臣,若说太子并不知情,连我都是不信的。” 陆其重也是点头赞同:“陛下震怒,也是因为如此。不过,”他看了秦媛与卫雍一眼,“此事毕竟还未有个定论,许是这年休的十几日里,陛下会转换了心思也未可知。” 秦媛听了连连点头,方才因为震惊而生出的那点慌乱,这会也已经淡了下来。她从软塌上站起身来,向着陆其重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多谢陆千户将这等密事告知我二人,日后千户若是有事,我等定然竭力相帮。” 陆其重见她行礼,也赶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道:“大小姐客气,伯爷与陆某有恩,陆某如今无法回报,自当相助大小姐几分,还望大小姐不要嫌弃在下能力有限。” 秦媛听了陆其重的话,心中触动,自己如今能够走得如此顺利,所享的仍旧是自家祖辈与父辈所带来的荫蔽,若是脱离了苏瑾这个身份,她仍旧寸步难行。 陆其重见事情已经说完,便没有再多做停留,起身告辞了。 室内仅剩下秦媛与卫雍二人沉默相对而坐。卫雍自陆其重说了燕王之事以后,便一直沉默着,知道陆其重出了院子,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此事,我是真的不清楚的。” 秦媛与他想的却不是一件事,她盘膝坐在软塌上,右手撑着下巴,似是在思考这些什么。 卫雍看他这般模样,苦笑一声,也不说话,只安静的坐在一旁,默默的等着。 好一会儿,秦媛似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来,微微上扬的瑞凤眼睨着卫雍:“你说,燕王殿下这么多年替太子殿下拉拢朝臣,这银钱花的定然是不少的罢。” 卫雍一愣,他也不知道秦媛怎的就想到了这里,只得磕磕巴巴的应着:“若是想要投其所好,这银钱自然是少不了的。” “可是,这皇子的俸禄都是记录的,养那么个王府都不能够,他哪里有来的那许多银钱收买人心?”秦媛声音压得极低,似是自言自语一般。 卫雍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直盯着秦媛,面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莫不是你想多了罢。” “想不想多,问过便知道了。”秦媛头也不抬的伸腿下了榻,三两下便将鞋子穿好,径直就往屋外走去。 门外竹青与逐海一直在堂屋里候着,见秦媛面色匆忙的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斗篷递了过去,小声问道:“小姐可是要回去歇息?” 秦媛头也没回,一把扯过了竹青递过来的斗篷,胡乱的裹在身上便往外走。 竹青被秦媛这架势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抬步追了上去。 卫雍紧跟着掀帘而出,吩咐了一旁呆愣的逐海一句:“我与媛儿要往吉安府一趟,你留在这里,卫风跟着我便是了。”说罢也不等逐海回话,便循着秦媛的身影追了过去。 秦媛出了院子便径直往大门外的马厩走去。卫雍倒也不拦她,只脚步匆匆的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寻了各自的马匹,与马厩的小厮交代了几句,便翻身上马,往城外而去。 许是因为尚在年节的原因,城中的街道上人潮涌动,秦媛与卫雍不敢跑马,只得随着人群慢慢向城门口行去。 出了城门,城外的人便明显少了很多,秦媛与卫雍带着卫风一路向着吉安府狂奔而去。 吉安府与赣州府相距并不十分的远,三人又是快马疾行,不过日暮十分便能远远的看到吉安府的城门了。 入了城,秦媛便径直往府衙的方向急奔而去,卫雍并未到过吉安,所以只得落后一步紧紧的跟着。 吉安府衙门外,张灯结彩的倒也算是热闹,那守门的护卫远远见到三匹快马急奔而来,正欲张口呵斥,却听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吾乃锦衣卫百户秦媛,奉巡抚大人之命前来审问疑犯温琮。” 这护卫一惊,他是这府衙里的老人了,自是听说了前段时间那崆峒山剿匪的事情,对于秦媛了这个名字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了一礼,这动作间,三人三马竟是已经到了近前。 秦媛翻身下了马,便径直向那护卫走去,喝问道:“知府大人可在?” 那护卫闻言连连摇头,回道:“如今年节休沐,知府大人回乡过年去了,怕是要过了上元节才能回来了。” 秦媛淡淡的应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丝苦恼之色来:“这可如何是好,巡抚大人可是有急事要审问那温琮啊。” 这护卫眼珠一转,立刻上前两步陪了笑道:“大人先行去问便是,待到我们知府老爷回来,小的自会通禀的。” 秦媛嘴角微微勾了勾,似是犹豫了良久,才向着这护卫拱了拱手,笑道:“那便有劳这位小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确定 那护卫一路引着秦媛三人往府衙中的监牢行去。 吉安府衙与赣州府衙的布局相差不多,牢狱也是设在了整个府衙西南侧的倒座房旁。 因着温琮身份实在特殊,衙役们也不敢对他太过不敬,所以只是将他关押在一间十分干净的牢房之中,并没有太过苛待。 秦媛在牢狱中见到温琮的时候,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素面直裰,头发也是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正坐在木板搭成的床榻上闭目养神。 似是听到了牢房外面的动静,温琮缓缓睁开了眼睛。 秦媛隔着木栅冷冷的盯着温琮,温琮见到他们几人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再次将眼睛阖上,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那引路的护卫既不敢的罪秦媛一行,也不敢对里面的温琮如何,只得干笑着说道:“若是没什么事,小的就先行告退了,若是二位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唤一声,牢头就在外面守着了。” 秦媛微微颔首,低低的道了声谢,那护卫才如释重负一般,赶忙退了出去。 见那护卫退了出去,卫雍侧头对着一旁的卫风使了个眼色,卫风会意,立刻转身向外走去。 好一会儿,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秦媛这才上前两步,低低的笑了起来:“温大人倒是好脾性,好气度,到了这等地方,竟然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叫秦某钦佩不已。” 温琮却是一动未动,似是根本就未听到秦媛的话一般。 秦媛也不恼,低头将身上的斗篷整了整,这才在方才牢头搬来的圈椅中坐了下来。 牢中一时间又陷入了安静之中,木栅里面的人双目微阖,面无表情;木栅外面的人,则是面露浅笑,一派悠闲自得。 就这般沉默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温琮终是按捺不住了一般,半抬了眼皮。 秦媛仍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睛却一瞬不瞬的注意着温琮的每一个动作。 见到温琮终于睁开了眼睛,她面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几分,似是无意一般的低叹了一声,用几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卫指挥使,你说,咱们的太子殿下还能守住东宫多久呢?” 卫雍坐在秦媛身侧,听到秦媛如此说话,立刻明了了她的意思,遂低笑了两声,回道:“咱们做臣子的,哪敢擅自揣摩圣意呢。不过,”他微微顿了顿,眼角瞥了那已经彻底坐正了身形的温琮,这才继续说道:“依照锦衣卫里的消息来看,怕是过了上元节,这废黜的旨意怕是就要颁布了。” 里面的温琮在听到卫雍这句话的时候,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猛的站起来,几步走到木栅边上,双手紧紧抓住那成人手臂粗细的圆木,哑声问道:“你们说什么?太子殿下如何了?” 秦媛微微偏了头,好似才发现温琮的异样一般,面露诧异的说道:“温大人这是做什么,太子的事情又与大人有何干系?” 温琮又不是个蠢人,哪里能不知道秦媛在他面前提起太子的用意,只是秦媛所说之事,实在是让他太过惊诧。 此时,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整个人紧贴在木栅上,双目怒瞪,口中喝问道:“太子殿下究竟如何了,你们二人将话说个清楚!” 看着温琮这般着急的模样,秦媛二人倒是不急了。秦媛上下打量了温琮一番,这才微微翘了唇角,明知故问道:“太子殿下如何,又与大人有甚么关系呢?” 温琮闻言,冷哼了一声,道:“你也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再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来。” 秦媛却是丝毫不受温琮这话的影响,仍旧是一派淡然的模样,浅笑道:“大人这话,下官便不明白了,下官身为锦衣卫的百户,听到锦衣卫中传来太子的消息也是正常,下官也是真的不明白大人与太子究竟是何关系,这才有此一问啊。” 温琮听了秦媛这冠冕堂皇的话,心中火气更是涨了几分,冷声喝道:“太子乃是大陈储君,国之根本,我身为大陈的子民,难道不该关心太子殿下吗?” “大人这话倒也有理。”秦媛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温琮身前。 因着秦媛身量颇高,此时站在温琮身前,竟是与温琮相当。她双眼平视着温琮的面容,直到温琮露出怒容,这才淡淡的开口说道:“只是下官听说,大人在来到这赣州之前,曾就职于詹事府,想来大人与太子殿下之间也是有几分私交在的罢。” 温琮淡淡的哼了一声,并不回话。秦媛本也没想着要温琮回话,她微微勾起唇角,继续说道:“大人被关在这牢中数日,想必外面的消息也听不到什么,那么,就由下官来说给大人听罢。” 秦媛转过身,再次坐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京中这会儿可是出了大事,太子以钱财招揽朝廷官员,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已经惹怒了陛下,这废黜太子的诏书,据说已经送到文渊阁了呢。” 秦媛的语气波澜不惊,听在温琮的耳中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无力的从木栅上滑了下来,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秦媛却是不理会他此刻说了什么,而是径直开口说道:“这可不可能大人心中怕是最为清楚,若太子殿下是无辜的,朝中百官收到的那些礼物银钱又都是哪里来的呢?” 这句话似乎是压垮温琮的最后一根稻草般,他瞬间无力的跌坐在了潮湿的地上,面上神色如同死灰一般。 秦媛看到他这副神色,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太子收买官员的银钱的确是在这崆峒山的山匪手中分得的。 想到这里,秦媛心中忍不住升腾起一番怒火。她一向以为太子虽然不够聪明,但为人憨直,断是做不出这等害民之举的。 可是如今,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了。 秦媛想到这里,也不再理会牢中的温琮,淡淡的唤了卫雍一句:“走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地牢外行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根 卫雍与秦媛二人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墙内,官邸内十分安静,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音。 两人小心翼翼的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这才小心翼翼的沿着墙慢慢的移动起来。 因为是初一,夜空之中没有一丝的月光,二人便只能摸黑前行。 两人就这般沿着墙绕过了东侧的跨院,来到了正院之中,这一路竟是没有遇到半个人影。 这会不单是秦媛觉得奇怪,就连卫雍也感觉出蹊跷来。他握紧了秦媛的手,凑到秦媛的耳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这偌大的府邸,竟真是半个人也无。” 秦媛抿紧嘴唇,沉默着没有回话,眼睛却无比的明亮。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卫雍。 卫雍顺着她的眼神,往正房的位置看去。这里应当是后衙的正院,也就是说,这应当是温琮曾经居住的地方。 这是个简单的三进院子,第二进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后一进大概就是仆役们居住的后罩房了。 二人此刻所站的位置便就是这正房东侧的墙角处了。 这院子并不十分的大,一眼便可看到全部。院子中央只摆了两口大缸,无花无树,抄手游廊连接着两侧厢房,栏杆上挂着的灯笼没有任何光亮,无声的随着风摆动着。 这院子中处处透着荒凉阴森之感,二人也不多做停留,一个闪身便到了那正房的门外。 正房的隔扇木门并没有上锁,不过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媛见此,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拉着卫雍便径直进了门。 屋中黑漆漆的,没有半丝光亮,秦媛闭目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屋中的摆设。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厅堂,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因为太黑看不清就是哪位大家的手笔。下面摆着一张八仙桌并两张太师椅,另有两排圈椅高几放在下首。 秦媛绕过东侧的雕花落地罩,看到东次间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跋步床,显然是作为内室使用的。 见状,秦媛并未再往里走,而是转身示意卫雍往西次间而去。 两人轻声走到西次间,掀开了棉布帘子,便见到几个巨大的落地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的书册,甚至还有旧时的书简混在其中。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房眼中看到了欣喜之色,这才次第进了这间书房。 温琮的书房之中布置更为简单,不过几个书架,一张书桌,几把圈椅而已,这房中,连一个装饰用的博古架都没有放置,可见主人是个极其务实的人。 秦媛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这样一个人,竟真的会为了支持太子,而做出这等勾结山匪的事情来? 还未等他想明白,卫雍却将她一把拉到怀里,一个转身便躲到了书房西侧的稍间呢。 秦媛虽是没有回过神来,但也明白卫雍不会无故如此,便也就摒了呼吸,安静的躲在卫雍的怀里。 果然,院子里传来了轻浅的脚步声,紧接着,正房的门被轻轻的推了开来。 秦媛不敢有所动作,只得将唇抿的紧紧的。她可以感觉到,卫雍的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呼吸也放的极轻。秦媛想要伸头看一看,卫雍似是发觉了她的想法,圈着她的手臂更是用力了些,宽大的手掌也轻轻的附在了秦媛的口唇之上。 来人的动作十分轻,他将厅堂的隔扇关好,便径直往书房而来。 那人似是知道这房中院中没有任何人,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火折子来,刺啦一声便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着了。 秦媛看着那暖黄的烛光从棉布帘子的缝隙中漏过来,便借着这微弱的光,将这稍间打量了一番。 这间屋子似是作为存放杂物用的,靠墙放着两个巨大的柜子,旁边摞着四五个挂着锁的箱笼,那两个柜子的柜门上也都挂着锁。 除了这些箱笼,她与卫雍的身后则是放着一架屏风,其他的,因为秦媛不敢动,便再也看不到了。 而此刻,书房中的人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此刻正稀里哗啦的翻动着书册。 秦媛眉头微微微微蹙起,她缓缓抬起头来,卫雍感觉到她的动作,也低下了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秦媛收回眼神,透过那缝隙向外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晃着。 那人翻找了很久,似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猛地将手中的书册扔到了地上,口中也不知咒骂了句什么。 就在秦媛觉得他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书房之中却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之声:“你怎的还是这般没有耐性。” 那声音虽然很低,但是仍是掩盖不住声音里的阴柔之色,秦媛猛地睁大了眼睛,她能感觉到,卫雍此刻也是浑身紧绷,他们二人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书房之中方才竟然不止一人! 那声音顿了一顿,好一会儿便又响了起来:“罢了,寻不到便算了。咱们来了几次了,也没见有什么人来这里,应是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交差的好。” 这声音非男非女,又似男似女,听在人耳中十分的难受。秦媛与卫雍却瞬间便能判断出,这说话之人应是个无根之人。 这人说完了话,也不等另外一人回话,便噗的一声吹息了烛火。 秦媛与卫雍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仔细听着旁边书房中的动静。 那寻书之人似是有些烦躁,哼哼了两声,便抬步往外走去,期间仍旧混杂着那阴柔的声音:“你莫要着急,找不到就算了,许是根本就没有也说不准呢。” 那脚步声似是越行越远,最终没了半点声息。 两个人又站在这稍间里默默的等了半晌,终是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才将身形稍稍放松了下来。 只是还未等二人完全放松下来,便听到咔嚓一声,木制的雕花窗扇瞬间碎裂开来,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壮汉举着大刀便跳了进来。 与此同时,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原来竟还真有两只小老鼠偷跑了进来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根 卫雍与秦媛二人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墙内,官邸内十分安静,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音。 两人小心翼翼的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这才小心翼翼的沿着墙慢慢的移动起来。 因为是初一,夜空之中没有一丝的月光,二人便只能摸黑前行。 两人就这般沿着墙绕过了东侧的跨院,来到了正院之中,这一路竟是没有遇到半个人影。 这会不单是秦媛觉得奇怪,就连卫雍也感觉出蹊跷来。他握紧了秦媛的手,凑到秦媛的耳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这偌大的府邸,竟真是半个人也无。” 秦媛抿紧嘴唇,沉默着没有回话,眼睛却无比的明亮。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卫雍。 卫雍顺着她的眼神,往正房的位置看去。这里应当是后衙的正院,也就是说,这应当是温琮曾经居住的地方。 这是个简单的三进院子,第二进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后一进大概就是仆役们居住的后罩房了。 二人此刻所站的位置便就是这正房东侧的墙角处了。 这院子并不十分的大,一眼便可看到全部。院子中央只摆了两口大缸,无花无树,抄手游廊连接着两侧厢房,栏杆上挂着的灯笼没有任何光亮,无声的随着风摆动着。 这院子中处处透着荒凉阴森之感,二人也不多做停留,一个闪身便到了那正房的门外。 正房的隔扇木门并没有上锁,不过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秦媛见此,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拉着卫雍便径直进了门。 屋中黑漆漆的,没有半丝光亮,秦媛闭目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屋中的摆设。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厅堂,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因为太黑看不清就是哪位大家的手笔。下面摆着一张八仙桌并两张太师椅,另有两排圈椅高几放在下首。 秦媛绕过东侧的雕花落地罩,看到东次间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跋步床,显然是作为内室使用的。 见状,秦媛并未再往里走,而是转身示意卫雍往西次间而去。 两人轻声走到西次间,掀开了棉布帘子,便见到几个巨大的落地书架,上面摆满了各色的书册,甚至还有旧时的书简混在其中。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房眼中看到了欣喜之色,这才次第进了这间书房。 温琮的书房之中布置更为简单,不过几个书架,一张书桌,几把圈椅而已,这房中,连一个装饰用的博古架都没有放置,可见主人是个极其务实的人。 秦媛想到这里,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这样一个人,竟真的会为了支持太子,而做出这等勾结山匪的事情来? 还未等他想明白,卫雍却将她一把拉到怀里,一个转身便躲到了书房西侧的稍间呢。 秦媛虽是没有回过神来,但也明白卫雍不会无故如此,便也就摒了呼吸,安静的躲在卫雍的怀里。 果然,院子里传来了轻浅的脚步声,紧接着,正房的门被轻轻的推了开来。 秦媛不敢有所动作,只得将唇抿的紧紧的。她可以感觉到,卫雍的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呼吸也放的极轻。秦媛想要伸头看一看,卫雍似是发觉了她的想法,圈着她的手臂更是用力了些,宽大的手掌也轻轻的附在了秦媛的口唇之上。 来人的动作十分轻,他将厅堂的隔扇关好,便径直往书房而来。 那人似是知道这房中院中没有任何人,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火折子来,刺啦一声便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着了。 秦媛看着那暖黄的烛光从棉布帘子的缝隙中漏过来,便借着这微弱的光,将这稍间打量了一番。 这间屋子似是作为存放杂物用的,靠墙放着两个巨大的柜子,旁边摞着四五个挂着锁的箱笼,那两个柜子的柜门上也都挂着锁。 除了这些箱笼,她与卫雍的身后则是放着一架屏风,其他的,因为秦媛不敢动,便再也看不到了。 而此刻,书房中的人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此刻正稀里哗啦的翻动着书册。 秦媛眉头微微微微蹙起,她缓缓抬起头来,卫雍感觉到她的动作,也低下了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秦媛收回眼神,透过那缝隙向外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晃着。 那人翻找了很久,似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猛地将手中的书册扔到了地上,口中也不知咒骂了句什么。 就在秦媛觉得他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书房之中却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之声:“你怎的还是这般没有耐性。” 那声音虽然很低,但是仍是掩盖不住声音里的阴柔之色,秦媛猛地睁大了眼睛,她能感觉到,卫雍此刻也是浑身紧绷,他们二人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书房之中方才竟然不止一人! 那声音顿了一顿,好一会儿便又响了起来:“罢了,寻不到便算了。咱们来了几次了,也没见有什么人来这里,应是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交差的好。” 这声音非男非女,又似男似女,听在人耳中十分的难受。秦媛与卫雍却瞬间便能判断出,这说话之人应是个无根之人。 这人说完了话,也不等另外一人回话,便噗的一声吹息了烛火。 秦媛与卫雍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仔细听着旁边书房中的动静。 那寻书之人似是有些烦躁,哼哼了两声,便抬步往外走去,期间仍旧混杂着那阴柔的声音:“你莫要着急,找不到就算了,许是根本就没有也说不准呢。” 那脚步声似是越行越远,最终没了半点声息。 两个人又站在这稍间里默默的等了半晌,终是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才将身形稍稍放松了下来。 只是还未等二人完全放松下来,便听到咔嚓一声,木制的雕花窗扇瞬间碎裂开来,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壮汉举着大刀便跳了进来。 与此同时,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原来竟还真有两只小老鼠偷跑了进来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访客 卫雍与秦媛二人哪里有时间理会那个似是皇宫内侍的人,见到那黑衣人持刀扑了过来,卫雍连忙将秦媛推到一边,回手自腰间掏了一把短刀,这才堪堪挡住了那黑衣人的攻势。 秦媛被卫雍推到一旁,却片刻都不敢耽误,也从腰间掏了自己的鞭子出来,后退两步,便向那黑衣人挥出了鞭子。 长鞭发出一声脆响,便紧紧的缠在了那黑衣人的脖颈间,秦媛正松了口气,想要拉进鞭子,却觉出一阵劲风自背后而来。 她立刻松了鞭子躲到一旁,这才看清是那个内侍挥着一柄匕首向自己刺过来。 那内侍显然没有想到秦媛能够躲开自己这一击,脸上阴狠之色更甚,咬了咬牙便再次向着秦媛冲了过来。 秦媛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一眼便能够看出,这内侍面上虽然露出狠色,可是手下动作却毫无章法,显然根本不懂什么武功,不过是强撑着样子罢了。 她不过一侧身,便再次躲过了那内侍的一击,那内侍再次扑了个空,面上这才显出些慌乱之色来。 他连忙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黑衣壮汉,却见那壮汉虽是身形魁梧,与卫雍战在一处,此刻却是已经呈现出了败势,显然他并不是卫雍的对手。 卫雍与那黑衣人交了手才发现,这黑衣人身手并不十分的出众,若不是此刻这屋内环境实在狭小,他又没有带着自己趁手的兵器,自己早就能将此人料理干净了。 一旁秦媛则是兴起了些逗猫的心思,她也不攻击,不过左挡右躲,将那内侍遛的团团转,却又伤不到她分毫。 那内侍显然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厉害的人,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两个想要进来偷盗的毛贼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两人身手着实了得,自己这边竟然完全不是那二人的对手。 几个动作下来,那内侍跑得是气喘吁吁,他停了脚步,转头对着一旁的壮汉喊道:“撤!”说罢,便转头朝门的方向跑去。 秦媛又怎能如此轻易的便叫他如了愿。她弯腰捡起被扔在一旁的长鞭,不过轻轻一甩,便将那内侍的双腿缠了个结实。秦媛稍一用力,那内侍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半天没有爬起来。 另一边的壮汉看到这边的变故,也顾不得与卫雍纠缠,挥起一掌,将卫雍逼退两步,这才调转过头,扛起地上的内室,纵身跳出了窗口,不见了身影。 卫雍作势要追,秦媛却一把将卫雍拉住,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接应的人在,还是小心为妙。” 卫雍这才不甘的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秦媛一番,见她身上除了沾了些灰尘之外,再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轻轻的出了口气,闷声道:“是我不好,没有能护你周全。” 秦媛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地面,指着掉落在那里一只鞋子说道:“我们没有听到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怕就是因为这个了。” 卫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地方上放着一只暗色的布鞋。卫雍走过去,伸手捡起那布鞋,这才发现,这布鞋底子极软,走起路来自是半点声音都没有。 这种软底的布鞋多用于宫内的内侍,因为内侍行走在宫中,为了不扰了主子休息,所以才会穿了这种软底的鞋子,走路无声无息。 卫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拿着鞋子微微皱起眉头,半晌才转头看着秦媛,低声问道:“这个,你怎么看?” 秦媛走到他身侧,俯下身来,仔细的看了那鞋子半晌,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这鞋子的样子制式都是一般的模样,并不能判断这内侍究竟是出自哪个宫里。”她转头看向卫雍,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不知你看出没有,那黑衣壮汉似是不会说话,应是那个府中养的死士。” 卫雍点头,赞同道:“这点我也是发现了,我与他交手这般久,他除了喉咙里发出阵阵沉闷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发出,应是被人割了舌头,不能说话了。” 秦媛再次看了那鞋子一眼,这才站起身来,长叹一声道:“如今,也不知道这二人在这书房之中究竟是为了寻找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的人。”她说着,再次转头看了那黑沉沉的书房一眼,唇角里却是掀起了一丝笑意:“不过,倒不是全无发现,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个屋子里,确实是有什么秘密在的。” 卫雍应了一声,转头透过那已经破损的窗扇看向庭院,庭院中依旧黑沉沉的一片,如此大的打斗动静,竟是没有半个人过来,可见这官邸之中的确是没有人在的。 两人又在这官邸之中转了一圈,却再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翻了墙,离开此地。 秦媛二人再次回到休息的地方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卫雍轻轻抚了抚秦媛鬓边的碎发,低声说道:“你先好生休息,不管何事,待到明日天亮之后,我们在做打算。” 秦媛想到如今府衙之中没有官员在,朝廷又处在年休的时候,自己就算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回房歇下了。 这一睡便不知过了多久,秦媛再次醒来,却是被骆知行叫醒的。 骆知行穿着他往日常穿的那件用金线绣着暗花的袍子,手中的折扇刷拉刷拉的转来转去,大剌剌的坐在秦媛的床头,似笑非笑的盯着尚且迷糊的秦媛。 秦媛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半晌才回过神来,指着骆知行叫道:“你怎的会在这里?” 骆知行对她这副模样丝毫不意外,抬了扇子便去敲秦媛的头,脸上的不屑似是要溢出来一般:“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秦媛捂着脑袋反应了半晌,这才略带几分迟疑的问道:“莫不是太公让你过来寻我的吧?” 骆知行闻言这才收回了扇子,白了秦媛一眼,哼道:“若不是老头子,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试探 秦媛笑嘻嘻的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了卫雍的声音:“媛儿,你可是起了?” 秦媛看着面前这吊儿郎当的骆知行,又想起卫雍那如同醋缸一般的性子,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骆知行显然没有她想的这般多,他听到卫雍的声音,便将手中的扇子往腰间一别,扬声便喊道:“起了起了,这都日上三竿了,怎能还没起!” 果然,骆知行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厅堂的隔扇猛的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裹着寒风便冲了进来。 卫雍在秦媛的床榻之前站定,看到秦媛衣衫齐整,这才长出了口气。接着他便转身挡在了秦媛身前,将她与骆知行隔了开来。 骆知行显然是没有想到卫雍回事这等反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一脸严肃的男人,说道:“你这般模样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外人。” “骆门主身为江湖豪杰,自然应该懂得男女大防,如此悄无声息的潜入道姑娘家的闺房,怕是于理不合吧。”卫雍声音冰冷,面上的神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骆知行听他这般说话,更是乐的开怀了几分:“男女大防?我与媛儿一同长大,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他说着,微微顿了顿,转头看向尚且坐在床榻上的秦媛,继续说道:“况且媛儿都没有说些什么,你是个什么身份,返到来质问我了。” “你!”卫雍一向嘴拙,遇到骆知行这般胡搅蛮缠的人便更是没了办法,他怒目圆睁,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骆知行,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秦媛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伸手便将两个男人一同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变将门关了个严实。 吃了闭门羹的两个男人,只得对视一眼,却又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嫌弃,皆是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再不理会对方了。 秦媛在屋中梳洗完毕,这才开了门,走了出来。 她方抬步出门,便见到卫雍疾步走了过来,拉了她的手,语气中满含着委屈:“媛儿,他怎么会知道咱们到这里来了?” 秦媛听到卫雍这个语气,不觉有些好笑,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站在一旁的骆知行不屑的回道:“你当我愿意跟着你们两个啊,你们两个亲亲我我你侬我侬的,考虑过我这个孤家寡人的感受么?” 秦媛听了这话,脸腾的一声烧了个通红,她故作镇定的走到骆知行面前,面无表情的低声问道:“太公怎么会知道我往吉安府来了?” 骆知行看了跟在一旁的卫雍一眼,似是不想说,可是又想到自己这个妹子似乎也不会再另嫁他人,便低叹了一声,回道:“昨日午后,我收到了思之的传书,怕是你们也已经知晓了,皇帝有心要废储了。” 秦媛颔首,如此说来,骆知行出现在这里便说的过去了。她抬首望向骆知行,想了一会儿,便将昨晚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低声问道:“这消息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骆知行摇头:“怕是京城的人家都已经知道了,不过能够传到这边如此快的,除了锦衣卫与我知行门的路子意外,怕是再没有了。” “如此说来,那二人确是京城来的人了。”秦媛微微沉吟片刻,这才猛地转向卫雍低声说道:“我们再去一趟那府邸。” 卫雍点头:“还要等到夜里再去么?” 秦媛低笑了两声,一字一顿的回道:“不,我们要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去。” 三人聚在一起胡乱的吃了午膳,便再次去了牢房之中。 还是那座牢房,不过此刻温琮却没有了昨日的气定神闲,不过一日未见,温琮却似是苍老了许多,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鬓发也散乱开来,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秦媛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温琮不过是抬了抬眼皮,看清来人是谁之后,便沉沉的笑了两声,说道:“昨日你不是来过了么,怎的今日又过来了,是要看本官的笑话么?” 秦媛对于他这个态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自顾自的在温琮面前蹲了下来,低声说道:“大人可还有什么秘密是外人所不知晓的么?” 温琮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低笑了两声,哼道:“本官为人光明磊落,能有什么秘密,你莫要在我这边浪费口舌了。” “我昨日去了大人居所一探,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秦媛满眼含笑,神色变幻,叫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温琮神色先是一僵,很快便就镇定下来,耷拉着眼皮低笑道:“秦百户莫要在打趣本官了,本官居所里能有什么东西。” 秦媛知道温琮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能从普通人嘴里掏出的话,在温琮这里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她并不着急,反而一撩斗篷便盘腿坐在了这潮湿的地面之上。 卫雍见状忙想要将秦媛拉起,秦媛却摆了摆手,继续笑道:“大人心中也是明白的,这个东西不光是我们几人感兴趣,还有旁人更敢兴趣呢。”秦媛说着,抬了手指指了指天空的位置,却是抿了唇笑,再不说话了。 温琮原本并不打算理会秦媛,可是看到她这番动作,他心中却是打起了鼓,莫不是真的被这个丫头发现了什么不成? 他面上强作镇定,手指却是紧紧的捏在了一起。温琮低笑了两声,哑着嗓音说道:“秦百户莫要再拿本官打趣了,本官说了,本官的住所不过只存了些书籍字画之类的文人玩意,秦百户想要的东西,本官那里却是一概没有的。” “哦?”秦媛微微挑眉,“大人这么说,看来是知晓我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想诬陷旁人的东西罢了。”温琮说着,冷笑了一声,“恐怕秦百户是打错主意了,我温琮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是这诬陷忠良的事情,还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回府 “诬陷忠良?”秦媛闻言嗤笑了一声,“好一个诬陷忠良,是不是诬陷,恐怕大人心中清楚的很。” 秦媛来说着,缓缓站起身来:“看来大人是不愿意说实话了,那秦某便只好将那东西呈报上去了。想来,京中有人会很高兴看到这些账册的。” 温琮原本平静无波的表情,却在秦媛提到账册两个字的时候彻底变了模样。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眼不敢置信的紧紧盯着秦媛,双唇微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秦媛自是将他这副模样看了个真切,她微微扬唇,却没有给温琮任何说话的机会,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 身后跟着的卫雍与骆知行两人虽然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也沉默的转身便走。 牢中的温琮见秦媛态度坚决,似是也有些慌了神,他将手从那木栅的缝隙中探出,似是想要抓住秦媛一般。可是秦媛此时却已经离他颇远,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是也无法抓住了。 跟在后头的卫雍发现了温琮的动作,脚步微微一顿,轻轻的抬手拉了拉径直往前走的秦媛。 秦媛感觉到卫雍的动作,微微侧了头望向卫雍,脚下的步子却是没停。 牢中的温琮发现秦媛回头,正想开口呼喊,却见秦媛似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般,毫不在意的调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 三人快步出了牢房,骆知行这才凑到秦媛的身侧,低声问道:“你怎的知道那温琮手中有账册的?” 秦媛脚步不停,低笑一声,说道:“这些官员们不是一向如此么,做些什么都要留存个账本。”她说着,转过头来看着身侧这两个高大的男子,眼神闪闪发光,“况且,在书房里翻腾,除了找账册,还能是找什么东西。” 骆知行被她这话一堵,顿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张了张嘴,干巴巴的继续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秦媛闻言,依旧脚步不停,低笑着回道:“自然是去找一找那所谓的账本了。” 三人出了府衙,还没走到马厩,便看到一辆马车嘚嘚的行了过来。 那马车并不打眼,却是在府衙前停了下来,马厩的马夫却是认识那马车,见马车停了下来,连忙跑了过去,躬身行礼道:“老爷回来了。” 秦媛几人闻言一愣,皆是回头往那马车看去。 只见那马车车帘微微晃动,果然看到吉安知府刘显仁一脸笑意的下了马车。 刘显仁一下马车便看到秦媛几人正站在马厩旁,他整了整衣衫,这才缓步走到几人身前,客气的寒暄道:“秦百户亲自到访我们吉安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秦媛见刘显仁过来,立刻躬了身向刘显仁行了一礼,笑道:“叨扰刘知府了,下官来此不过是因为羽林卫的卫指挥使想要亲自审问温琮,所以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到访,还请刘知府见谅。” 刘显仁一早便听说了,说是因这赣州匪患牵扯甚广,亲自派了羽林卫的指挥使前来。他抬眸看了看站在秦媛身侧的高大男子,这男子眉目俊朗,面容坚毅,想必便是那位指挥使大人了。 思及此,刘显然忙向着卫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中说道:“下官见过卫指挥使,有失远迎,还望指挥使恕罪。” 卫雍对于眼前这位面目和善的吉安知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见他行礼,也不过是微微颔首,客气的回道:“刘知府客气。” 刘显仁自是听出了卫雍语气里的冷淡,心中不由的将那送信的护卫暗骂了一顿,这送信的人可未曾说过这位指挥使大人也一同来了吉安。 刘显仁微微直起身,这才似发现几人将要出门一般,低声询问道:“卫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卫雍闻言却不回答,而是默默的看了身侧的秦媛一眼。秦媛这才笑着接过话头,回道:“刘知府回来的到正是时候,下官正有些疑问,还需刘知府代为解惑。” 刘显仁对于卫雍的脾性并不清楚,见他不理会自己,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行径惹了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不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秦媛这话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连忙笑着回道:“秦百户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刘某不才,若是能帮到几位大人,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秦媛这才含笑点了点头,再次冲着刘显仁拱了拱手,道:“那边有劳刘知府了。” 几人再次回了府衙中,由刘显仁引着,一路往后衙正院的厅堂而去。 待到众人落座,丫头奉了茶退下之后,刘显仁这才再次开口询问道:“不知指挥使大人有何事要问?” 卫雍却仍旧不接他话,只自顾自的端了茶盏轻啜。刘显仁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面上不由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来。 一旁只管喝茶的骆知行,看到这等情景,微微弯了眼角,却又不敢放肆笑出声来,只得赶紧端了茶盏将上扬的唇角遮住。 秦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笑着回道:“昨日指挥使想要去往湖西道的按察使司看一看,可不知为何,那使司衙门却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下官不明,还请知府大人告知缘由。” 刘显仁原本以为他们是要问温琮的事情,这会却听他们提起那使司衙门,不由得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叹道:“秦百户若是想问那使司衙门的事情,刘某可就无能为力了。” 秦媛一愣,连忙追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刘显仁闻言,环视了其他三人一眼,这才略带几分无奈的开口说道:“秦百户应道知道,那湖西道的使司衙门虽是设在我吉安府,可是它仍是隶属于江西提刑按察使司直接管辖,对于那使司衙门的事情,下官也无权过问啊。” 秦媛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大人此话秦某自然知晓,可是秦某不明,为何温琮被捕,那使司衙门便就此空无一人了?” 第三百四十章 再见 刘显仁闻言不由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回道:“其实下官对于此事也不慎清楚。”他说着,微微沉吟片刻,似是回忆了一番,这才将事情缓缓道来:“那日陆千户从赣州府赶来,说是温琮温大人涉嫌勾结山匪,要立刻拘捕起来。下官心中虽是不明所以,但是仍旧跟着陆千户去了使司衙门拿人。” 刘显仁语速很慢,很显然他心中也是充满了疑惑的:“下官随着锦衣卫的一众人等到得使司衙门的时候,那衙门中却已经空无一人,仅剩下温琮温大人端坐在朝堂之中。” “也就是说,陆千户在将温琮缉拿归案之前,那使司衙门之中便就已经空了。”秦媛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刘显仁,“那大人竟是没有让人看守那府衙么?” “自然是留了人在的。”刘显仁听秦媛这么发问,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可是因着年关近了,衙门中的人也是要回乡过年的,所以下官才不得已将那使司衙门锁了,再不许人进出了。” 一旁的卫雍听到这里,脸色终是阴沉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一旁蹙眉沉思的秦媛,这才向着一旁的刘显仁微微颔首,低低的道了一句:“多谢刘知府了。” 刘显仁显然没有想到卫雍会理会自己,一时间竟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来。他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这才恭敬的回道:“卫指挥使言重了,能帮到您乃是下官的荣幸。” 卫雍却没再理会他,不过微微颔首便淡淡的移开了眼神,转头对一旁的秦媛温声说道:“若是没有什么要问的了,那我们便走罢。” 秦媛听到卫雍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来,向着刘显仁躬身行了一礼,道:“若是方便,还请知府大人派人与我们去那使司衙门走一趟,下官想要彻底查看一番,谨防有什么遗漏。” 刘显仁自然是不会拒绝,他招了外面的小厮说了几句,那小厮应了声是,便扭头跑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小厮便又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步履匆匆的男子。那男子一身捕快的打扮,腰间挂着一柄长刀,走到屋中便向着刘显仁行了一礼,声音似敲钟一般的响亮:“卑职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招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刘显仁挥了挥手,示意那男子站起身来,这才冲着秦媛笑道:“秦百户,这位是我吉安府的一名捕快,张川,年节之前便是由他带领一众护卫看守着使司衙门。如今年节,衙门里人手不够,我这才将他调了回来。” 刘显仁说罢,转头看向那唤作张川的男子,面容严肃道:“这几位大人想要进去那使司衙门再仔细搜查一番,你多带些人,护送这几位大人过去。” 那张川头也不抬,响亮的应了一声是,这才又向着秦媛几人行了一礼,说道:“几位大人请。” 几人便由那张川引着一路往使司衙门而去。 使司衙门距离府衙并不很远,骑马过去也不过半柱香的工夫。 到达衙门大门外,张川率先下了马,几步走到那镶着铜钉的大门之前,抬手便咣咣咣的砸了起来。 秦媛见张川这动作有些疑惑,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张捕头,怎的这官邸之中竟是有人么?” 张川听到秦媛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砸门的动作,憨笑一声说道:“卑职在撤出衙门的时候留了个人在这里看守,”他说着,似是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人工夫虽然不错,但却是个哑巴,卑职怕知府大人责怪,这才没敢向大人说起。” 秦媛理解的点点头,二人说话间,却听身前的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川见状连忙往那门缝中看去,口中不客气的喝道:“你个憨儿,怎的这么久才来开门,做什么去了!” 那开门的人身形十分高大,长得倒是一副憨厚的模样,听到张川骂他,他也没有半分的怒色,只是张着口“啊啊”了两声,似是想要解释什么一般。 张川哪有耐性听他这般乱叫,连忙挥手将他推到一边,将那进门的位置让了出来,这才回首躬身对着秦媛几人说道:“几位大人请进。” 秦媛此刻却没有理会张川的话,她盯着面前这个看似高大憨厚的哑巴,心中却浮起了一丝怀疑。 她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卫雍,同样在卫雍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怀疑之色。 卫雍感觉到秦媛的目光,垂下头来望向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卫雍的肯定,秦媛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厉之色,面上却是不显。她对着张川颔首示意,这才抬步进了门。 使司衙门的布局秦媛与卫雍二人倒是有几分熟悉,只不过昨日因着在夜里,对于院中的布置看不真切。这会儿天色大亮,才看出这府衙之中竟是显出了几分荒凉之色来。 秦媛环视了朝堂之前的那空荡荡的庭院一眼,这才状似不经意的低声问身侧的张川道:“这看门的汉子倒是好脾气,我看他身形魁梧,身手想必也是不错,不知张捕头是从哪里寻到这么个人的。” 张川听秦媛问到那哑巴,不由得低笑了一声,有些赧然的说道:“这哑巴原本是卑职的一个远房表弟,因着几年前家中遭了灾,这才来投奔我家。”他说着,转头看了眼正闷着头给大门上栓的汉子,“他爹娘在逃荒的路上都被土匪杀死了,他也被土匪割了舌头再没法说话。我娘看他可怜,便收留了他,给他口饭吃。 “他年纪渐长,跟着卑职学了些功夫,卑职这才在衙门里给他找了个看门活计,也算是能养活自己了。”张川说着,面上露出些怅然的神色,“再过两年,给他娶上一门媳妇,就也算对得起他的爹娘了。” 秦媛听了张川的话,眉梢微微挑起,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卫雍。 卫雍显然也听到了张川的话,他此刻眉头也微微皱了皱,右手却暗暗做了一个收拢的动作。 第三百四十一章 礼单 秦媛立刻会意,立刻转头望向另一侧的骆知行。 骆知行原本正吊儿郎当的东看西看着,发觉到秦媛的目光,这才转过头来。 秦媛眼神瞟向身后,右手微微一握,骆知行立刻会意,笑嘻嘻的停住了脚步,对着张川说道:“不知张捕头这表弟如何称呼,骆某想劳烦这位表弟带个路。” 张川听他如此说着,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疑惑的望着骆知行,讷讷的问道:“不知骆将军想要去哪,卑职为您引路便是了。” 骆知行面露难色,似是有些难为情一般,扭捏了半晌这才干笑了两声,说道:“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就不劳烦张捕头了。”他说罢,便转过身,伸出手臂一把将揽住那汉子的脖颈,这才冲着张川笑道:“在下借张捕头表弟一用,几位先行一步便是。” 骆知行说罢,便拽着那汉子往另一侧走去,不过几步便转过了一边的角门,不见了身影。 张川这会儿却还是愣愣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秦媛无奈的低叹了一声,无奈的苦笑一声,道:“想是骆将军人有三急,我们不必管他,自去后衙查看一番便是。” 张川这才回过神来,听到秦媛的解释,方才明白过来,也是尴尬的笑了两声,这才再次向着两人拱了拱手,道:“秦百户说的是,您这边请。” 三人绕过了回廊,径直往后衙的正院行去。 绕过垂花门前的影壁,整个院子便显现在三人的面前了。 秦媛往正房的西次间的窗扇看去,果然见到那处窗扇大开,窗纸破碎,一片凌乱。 张川显然是没有想到会见到这番场景,呆愣了片刻便向着正房奔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卫雍与秦媛自然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二人不过是对视一眼,这才疾步跟了上去。 张川几步跨进房内,看得那屋内一片凌乱,屏风桌椅倒了一地,高柜箱笼上更是遍布刀痕,显然这里有过一场打斗。 张川面色焦急,见秦媛与卫雍跟过来,这才拱了拱手,急声道:“二位大人,卑职昨日过来巡查还未发现此事,可见是昨夜有人闯入了。” 卫雍神色淡淡,只抬眸看了眼那稍间,便转头去了一旁的书房。 秦媛站在窗扇外面,细细的打量了间屋子一眼,这才冲着张川低笑一声,说道:“如此大的打斗动静,想必张捕头你那表弟应当知晓,不如我们一会儿去问上一问,如何?” 张川觉得秦媛这话有理,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骆知行与他那表弟离开的太久了。他直起身来,作势便要向外面走,口中喃喃道:“怎的那骆将军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秦媛见他要走,连忙退后两步,挡在张川身前,笑道:“许是骆将军引着表弟去其他的地方查看了,张捕头不必担心,我们先将这书房查找一遍再去寻他们不迟。” 张川无奈,虽是有些担心他那表弟,但是又不好反驳秦媛,只得点了点头,再次回了书房。 书房之中,卫雍已经将书册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见秦媛二人进来,微微的摇了摇头。 秦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略有些失望的扫了一眼满室的书册,这才抬步往那满室混乱的稍间走去。 掀开棉布帘子,秦媛小心的跨过倒在地面上的桌椅板凳,几步便走到了那靠墙而立的高柜前。 秦媛伸手拽了拽那上面挂着的巨大铜锁,铜锁敲击着木制的柜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跟在她身后的卫雍轻轻抚开她的手,长剑出鞘,只听叮当一声,那铜锁便掉落在地上了。 秦媛随手指了指其他几个箱笼,卫雍便毫不犹豫的将那些铜锁一一砍了下来。 秦媛将柜门打开,却见里面不过是些布匹绸缎,再看其他几个箱笼里,也不过是些瓷器摆件之类的东西,虽是价格不菲,但却没有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秦媛心中十分疑惑,莫不是自己猜错了,这温琮并没有做什么账册记录?可是她想起温琮听到自己说到账册的时候那惊慌的神情并不似作伪,心中一时间竟也开始迷茫起来。 卫雍并不说话,仍旧仔细的查看这那几大箱笼里的东西。 秦媛有些泄气的将那柜门推上,却听到一旁的卫雍低低的唤了她一声:“这边似是有什么东西。” 秦媛闻言,立刻凑了过去。只见卫雍骨节分明的手指中间接过夹着一个类似信笺一般的东西,秦媛伸手将那信笺接过,随手展开。 这是一本礼单。 上面详细的记录着箱笼里的物品以及数量,原本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是礼物数量众多,礼金数量大了一些,可是,这礼单是送往东宫太子处的。 这便就耐人寻味了。 秦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垂眸看了看那些精美的礼品,又看了看礼单上记录的礼金数量,这才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卫雍说道:“这温琮倒的确是个十分聪明的人。” 卫雍与她站在一处,自是看到了那礼单上的内容,他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指着那两千两礼金的数量,沉声说道:“即使是年礼,这种数量也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若是不多,那怎能体现出他的特殊之处呢。”秦媛双手一合,将那账册握在手中,“如此看来,我们要往账房走一趟了。” 一旁的张川虽是不明白这两位大人究竟说得是什么,此刻他还在向窗外张望着,骆知行与他那表弟仍旧没有过来。 张川实在是有些担心了,他见秦媛与卫雍似是要离开,连忙像二人拱了拱手,说道:“大人,骆将军与卑职那表弟离开的时间也太过长了一些,卑职实在是有些担心,还望大人让卑职去寻一寻。” 秦媛闻言低低的笑了两声,看了看窗外那空荡荡的院子,又抬头望了望天色,这才笑着回道:“张捕头说的是,这会子时辰也不短了,应该是能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我们这便过去寻一寻他们罢。”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冒充 张川显然是没有明白秦媛的意思,但是人微言轻的他也不敢对于这两位大人的话表示质疑,只得讷讷的点了点头,跟在二人后面出了院子。 三人出了正院没多久,便见骆知行拎着张川那所谓的表弟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张川见状证人人都有些蒙了,连忙几步跑到骆知行跟前,诧异的问道:“这是怎的了,还请问将军,我这表弟到底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了?” 骆知行闻言哼笑一声,好看的狐狸眼弯成月牙的形状:“张捕头可要仔细看一看,这人到底是不是你那表弟。” 他说着,将手中那已经打的鼻青脸肿的壮汉扔到地上。那壮汉哼了一声,便仰躺在地上不动了。 张川赶紧俯下身去,将那壮汉脸上糊着的头发拨到一遍,正欲开口唤表弟,这才发现不对,猛的弹了起来,惊叫道:“这是何人!” 骆知行对于他这个反应丝毫不觉意外,他伸手入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来,随手扔在了地上,口中哼道:“张捕头,这人冒充你表弟多日,你竟是丝毫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张川看着那扔在地上的人皮面具,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双膝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还请三位大人明鉴,小人真是不知道自家表弟被人冒充了。” 秦媛闻言微微一笑,向着正环着胸一脸看好戏神色的骆知行使了个眼色,骆知行这才微微收敛了笑意,不甘不愿的抬手将张川扶了起来。 张川垂着头,死死的跪在地上,本不想起身,可是他哪里又是骆知行的对手,骆知行不过是手腕一翻,他便无力抵抗一般乖乖的站了起来。 张川站起身来,脸上仍觉火烧一般的难堪,他转头又看了一眼那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这才小心翼翼向着骆知行躬身一礼,恭敬的问道:“还请问骆将军,您到底是如何辩出我这表弟是被人冒充了呢?” 骆知行听张川如此问话,心里忍不住骂起娘来,他不过是听媛丫头的话行事罢了,他哪里又知道媛丫头是怎么看出来这人是假扮的。 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却也说不出什么值得信服的理由来,只得转过头,求助一般的看向秦媛。 秦媛此刻却已经俯下身去,蹲在那昏倒的壮汉身边仔细查看着什么。似是感觉到了骆知行的目光,她抬起头来,低声问道:“你可问出了他是那个府里养的人?” 骆知行听她问话,连忙将张川的话丢到一旁,兴致勃勃的凑了过去,扬声说道:“这家伙倒真是个硬骨头,我用了好多法子竟是也撬不开他的嘴。”骆知行说着,伸手将那汉子的嘴扒开,指了指里头的仅剩下一小截根部的舌头,继续说道:“这人的舌头应该是年幼的时候便切断的,他倒也不是完全说不了话,不过常人听不懂就是了。” 秦媛听他这么说,倒也来了几分兴致,抬眼望着他,调侃道:“这么说来,骆将军你是听懂了他说的话了?” 骆知行扬了扬眉,颇为嘚瑟的回道:“那是自然,本门主智谋虽是不如你们,但是这逼供的法子还是比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人要多一些的。” 他说着,又将手深入怀中,摸索了一阵,这才掏出一个令牌一样的东西递到秦媛的面前,得意的笑道:“来,看看,哥哥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秦媛看到骆知行手中的令牌,脸色微沉。她伸手接过那令牌,仔细的看了看,这才沉默的站起身来,将令牌递给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卫雍。 卫雍随手将那令牌接过,这才看到,那令牌颇重,正中用隶书端正的刻着晋王二字。 看到晋王二字,卫雍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将那令牌反复看了几遍,这才向着秦媛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令牌是真的。” 秦媛闻言并不意外,她再次回头望向那壮汉,沉吟了片刻,这才再次望向骆知行,低声问道:“这令牌可是在他身上翻到的?” 骆知行对于这个晋王没有任何好感,连带着对这疑似晋王府的人也就更厌烦了几分。 他听了秦媛的问话,略带几分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我虽然觉得这位的主子没什么脑子,可我总觉得他也不会没脑子到这等地步,京城那边形势大好,他不好好抓紧机会,伸出手来搅和这趟浑水又是为了什么。”他说着,站起身来,用脚尖踢了踢那壮汉的腰身,道:“那令牌就大剌剌的藏在他的腰后,都恨不得塞到我手里来了。” 秦媛听他这般说,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声,她这才随着骆知行一同站起身来,问道:“那请问骆将军,您方才说能听懂他说的话,那他究竟跟您说了什么呢?” 一旁的张川也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问道:“还请问骆将军,我那表弟如今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那表弟......”骆知行有些为难的看了张川一眼,表情中带着些遗憾,话虽是没有说完,可是那话中的意思却已经是十分的明显了。 张川自然也是听出了骆知行话中的意思,他身形一晃,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面上更是显出了一副哀戚之色。 秦媛站在一旁,看着张川的神色。她倒是没有怀疑这张川说得话,这张川方才说起他那表弟的时候,满脸的笑意,似是十分的疼爱,如今听闻这般噩耗,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倒也是人之常情。 秦媛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看着张川脸上的伤痛之色,终是有些不忍,低低的道了句:“张捕头节哀。” 张川这才回过神来,他再次望了地上那壮汉一眼,方才那满面的哀戚之色顿时化为了熊熊的怒火。他狠狠的盯了那壮汉一阵,半晌才回转过身,双膝一弯,猛地便向秦媛与卫雍跪了下去。 秦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一惊,伸手便想要将人拉起。 张川却是以头触地,狠狠的叩拜了三下,这才恨声说道:“还望大人还我那苦命的表弟一个公道!” 第三百四十三章 暗卫 秦媛见张川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抬眸望向一旁的骆知行,递了个眼色过去。 骆知行原本并不打算插手这张川家的事情,但见秦媛朝自己使了眼色,这才上前两步,抬手将张川扶了起来,低声劝道:“张捕头快快请起,此事涉及甚广,你且放心,秦百户定不会让你那表弟含冤而死的。” 张川方才已经领教过骆知行的力道了,这会儿见他又来扶自己,便也没有多做挣扎,顺势便站了起来,再次向三人郑重的行礼道谢。 秦媛最是不会处理这等事情,见骆知行轻轻松松的便将人拉了起来,她这才松了口气,再次问道:“骆将军方才说问出了些什么来,能否详细说上一说?” 骆知行松开张川的手臂,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这才低头瞥了那壮汉一眼,冷笑一声说道:“这人倒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狗,看着闷声不响的,咬人倒是不轻。”他说着,抬脚轻轻踢了踢那壮汉,“一开始还装着嘴硬的样子,问什么都不说,我不过是意思意思的揍了两拳,便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就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秦媛听他这说话的语气似是有些不对,扬了扬眉正想说话,却听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卫雍开了口:“这人,不是暗卫。” 暗卫这一词,在场众人自是不陌生的,各个勋贵府邸都会养这么几个打手,亲王皇子更是为了监视政敌从而养了一群身手了得却忠心耿耿的死士,因着这些死士身份皆是见不得光的,所以被称之为暗卫。 原本这暗卫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这官场党争中的事情,又哪有什么允许不允许这么一说,不过是各自心照不宣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能够养的起这所谓暗卫的府邸,也不过是当今圣上或者已被封王的皇子罢了,其他勋贵虽然也有死士,但比起暗卫来,可是相距甚远了。 定国公府虽是没有养什么死士,可是卫雍自幼与三皇子燕王一同长大,自是见过这些见不得人的杀手的。所以他如此说,其他几人自然是深信不疑了。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又看了看方才骆知行递过来的那块令牌,微微皱了眉。她沉思了片刻,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又看到还站在一旁的张川,这才改口说道:“骆大哥,你可是问出了张捕头表弟的所在了?” 骆知行本想仔细问问卫雍这暗卫之事,可是听秦媛这么问,心下也是明白,秦媛这是想要将张川支开。他心中虽是不愿,可是眼下除了他又没人能替他。所以骆知行只得低叹了一声,转身对张川说道:“张捕头,方才这人说,将你那表弟杀害之后,便藏到了府衙最后面的地窖之中,我尚未来得及去确定一番......” 骆知行的话尚未说完,张川便草草的向众人行了一礼,扭头便往骆知行所说的那个地窖的方向跑去。 骆知行半句话噎在嘴里,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张川跑得不见了人影,这才向着秦媛二人摆了摆手,抬步追了上去。 待到二人行的远了,秦媛这才再次转向卫雍,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说他不是暗卫,可是因为昨日与他交手察觉到了什么?” 卫雍抿了抿唇,再次看了那倒地不动的壮汉一眼,这才说道:“昨夜我与你说他怕是哪家养的死士,是因为这人身上的各种特征倒是颇为符合勋贵们豢养死士的手法。可若说他是哪个王府的暗卫,便有些勉强了。”卫雍说着,缓缓走到那壮汉身侧,蹲下身来,随手拍了拍那壮汉的肩头与胸腹,似是确认了什么一般,这才站起身来,再次对秦媛说道:“一般皇子的暗卫,多是从五六岁的开始,便日复一日的进行各种训练,常年的训练导致这些暗卫身形较一般男子更为纤细娇小一些,行为也更加灵活,身手更不是我等这些普通人能够相比的。” “最重要的一点,”卫雍说着,抬手从秦媛手中那过那个所谓的令牌,低低的哼了一声,冷声道:“暗卫为了不暴露自家主子的身份,身上是绝对不会带这些东西的。” 秦媛这会儿也算是彻底听了个明白,她再次将那令牌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这才笑着问卫雍:“那这块令牌究竟是真是假呢?” 卫雍淡淡的撇了那令牌一眼,眼中不屑的神色更甚:“怕是做局的那人没有想到我会来到这吉安府,便也就放松了晶体,若是只有这吉安府的知府或者是普通官员的话,怕是便信了这令牌是真了。” 秦媛闻言,便明白卫雍话中的意思了,她将那令牌踹到怀中,低笑了一声,道:“若这人不是王府中的暗卫,那昨日与他在一起的那个内侍,又该如何解释呢?”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这才也想起昨夜那声音尖细的内侍来,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秦媛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也是没有想通,便低叹了一声,说道:“罢了,骆大哥方才不是说问出了些什么吗,待到他回来,咱们再细细与他说道便是了。” 卫雍闻言,也微微的点了点头。 再说那边骆知行领着张川一路往地窖而去,二人皆是有功夫在身,脚程自是不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就到了那地窖。 那地窖位置偏僻,原先不过是府衙里的女眷们用来仓储冰块的地方,所以冬日这里并没有什么人来。 张川走到那宽大的石板门前,单手使力,只听轰隆一声,大沉重的石板便就被他拉了开来。 那石板门一打开,二人便感觉到一阵寒气从那地窖之中冒了出来,迎面便扑了二人一脸。 张川也顾不得这许多,松手将那石板扔到一旁,便顺着那石阶蹬蹬蹬的跑了下去。 骆知行却是不急,他伸手入怀,在怀中摸了一根火折子出来,慢慢悠悠的将那火折子点燃,又在地窖门口探了探头,确定无事之后,这才抬步缓缓的下了石阶。 第三百四十四章 地窖 那地窖之中一片漆黑,骆知行只得借助手中那微弱的火光探路。 他缓缓走下石阶,听着地窖内回荡着自己那浅浅的脚步声,骆知行的眉头微微挑了挑,暗叹一声,心道:小媛儿啊,你这次可是把你骆大哥给坑了啊。 骆知行虽是如此想着,可是脚下的动作却是没变,仍是那不急不缓的步调。他一只手举着那火折子,另一只手却将怀中的折扇掏了出来。 那折扇在他手指间翻转,骆知行的姿态却更是闲适几分。 他随意的晃了两下折扇,那漆黑的折扇在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下,竟是闪着寒光。 骆知行又往下走了几步,这才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慢慢悠悠的喊道:“张捕头,这等漆黑一片的地方,你也没点个灯,可找的到你那表弟?” 回应骆知行的,却只有一片的静默。骆知行似是也不想着能够得到回应,嘿嘿的笑了两声,便噗的一声,将那火折子给吹灭了。 这火折子一灭,地窖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骆知行右手握紧折扇,双眼微眯,嘴角却是擒着一丝笑意。. 果然不过几息的工夫,骆知行便感觉一阵劲风由左侧向着自己飞扑过来。 他倒也不慌,足下一个使力,便轻飘飘的躲了过去。骆知行一个翻身,便在另一侧轻轻的落了下来,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竟是在黑暗之中微微的闪着光。 骆知行自幼习武,这点黑暗对于他来说自是没有什么,夜视对于高手而言自是最基本的功夫。 他对于这张川的身份,这会儿倒也是有了些底的。 方才二人往这边赶的时候,骆知行便感觉到,这张川的气息十分平稳,如此急促的脚步之下,竟是丝毫不乱,这可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捕头能有的本事。 当他看到张川单手便能将那厚重的石板抬起来的时候,心中的想法更是坚定了几分。 所以他动作不急不缓,对于这张川的偷袭却是早有了准备。 黑暗之中,张川对于骆知行能够躲开自己这一次的攻击倒也并不意外。他仍旧沉默不语,一击不中便迅速调转身形,再次向着骆知行攻了过去。 骆知行暗自发笑,这人倒是有意思,一言不发,只管向着自己进攻,倒是比方才那个壮汉有趣的多了。 不过很快,骆知行便收起了自己那点闲散的心思,认真对待了起来。 原因无他,此人身手实在了得。 二人在黑暗之中你来我往,期间除了兵器交接的铿锵之声,竟是再没有半点旁的声息。 骆知行心中却是越来越疑惑。他自幼习武,与王恕学的一身的本事,自年幼至今,除了自家师父意外,倒还未遇到过任何敌手。可是面前此人,虽是一直沉默不语,武功的路数也不算是什么名家之后,却是招招狠辣,皆是冲着自己致命的地方而来。 骆知行心中暗道,若是此刻与这张川交手的不是自己,若是卫雍或是自己那妹子,这会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思及此,骆知行便更是不敢怠慢,手中动作也是快了几分。 他那折扇本就是乌金玄铁所制,一般的兵器自然是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这会儿骆知行便是将这折扇刷拉一声的展开,一个回首,便将扇子朝那张川扔了过去。 铁扇旋转着便向着张川的脖颈而去,张川神色不动,微微一个后仰便躲过了这铁扇的攻势。 骆知行便抓住这个瞬间,一个提步上前,变掌为爪,眼见得便要捏住张川的咽喉。 那张川动作也是快,感觉到骆知行的动作之后,竟是直接就这那后仰的姿势,又往后噔噔的倒退了数步,寻了个空档这才猛的一回身,反身向着骆知行攻了过来。 骆知行原本就没有想着就此一击便将此人拿下,他将手一收,几个动作便化解了张川的攻势,却是不攻,只抬手防守,却是往另一侧退去。 张川果然越攻越勇,这骆知行相较他以前的对手,着实难缠,他此刻只想着尽快将此人了结,所以便没有注意骆知行那面上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骆知行且战且退,张川紧追不舍,正当两人打的难解难分之时,张川却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 他正欲纵身躲开,骆知行却伸手便将他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噗的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地窖之中分外的明显,紧接着,黑暗之中便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张川闷哼一声,抬手便想要推开骆知行,骆知行一朝得手,哪里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自是将他越缠越紧。 张川避不开骆知行的攻击,只得且战且退,想要摸索着向地窖的楼梯处退去。骆知行又岂会让他如意,身形一矮,便想张川的下盘攻去。 张川背后插着骆知行那把乌金折扇,此时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会看到骆知行的动作,勉强避了过去,可是动作却已经迟缓了不少。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片刻之间,紧紧是这么一个迟疑的瞬间,骆知行便抓住了机会,一个倾身上前,伸手便将张川手中的兵器夺了,同时厄住了他的咽喉。 张川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制住,心中自是不服,可是眼见得自己反抗不能,与其落入敌手,倒不如自行了断。 骆知行看到张川面上神色一狠,自是看出了他的打算,只是待到他出手时,却为时已晚,张川已然咬破毒囊,没了气息。 骆知行低低的啐了一声,将张川扔到一旁,抬手取了自己的折扇出来,这才掏了一方帕子,仔仔细细的清理了起来。 这边骆知行还没收拾完,却听头顶那地窖的出口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将帕子扔到一旁,这才回转过身,对着提着灯笼跑进来的秦媛二人扬手招呼了一声,笑道:“呦,你们两人来的倒真是及时啊。” 秦媛听他这语气不对,微微蹙了眉,低声问道:“我见你们去了良久没有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骆知行抬脚踢了踢那张川的尸体,这才低笑一声,回道:“事儿倒是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多了死人罢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彼此 秦媛听骆知行这般说,微微一愣,手中提着的灯笼也不由的往下移了移。 随着灯笼的光亮下移,秦媛这才看见骆知行脚边躺着的那个人。 她倒是没有什么震惊之色,不过是加快了脚步,几步来到骆知行的身侧,将手中的灯笼放到一旁,抬手查看了下张川的尸体,这才抬头望向骆知行,低声问道:“这张川身手如何?” 骆知行听秦媛这般问话,微微挑了挑眉,怪道:“你怎的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 秦媛却是不接他的话,伸手捏住张川的下颌,微微用力,便让他的嘴张了开来。 秦媛往张川的口中看了看,这才叹了口气,转向身后的卫雍,低声道:“你来看看,怕是这张川,才是个暗卫。” 卫雍闻言上前两步,抬手将秦媛拉起,这才蹲下身来,细细的查看起来。 秦媛站起身来,再次转向骆知行,问道:“骆大哥,这张川的身手究竟如何?” 骆知行见秦媛神色严肃,便收敛了心思,一本正经的回道:“这人身手不错,与我相当。”他说完,似是怕二人不能理解,便又补充道:“若这回跟着他来的是你们二人中的一个,怕是不过片刻工夫便会死在他的手上。” 秦媛深知骆知行身手如何,所以当骆知行说出此人与他身手相当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转向一旁也已经站起身来的卫雍,低声问道:“如何?” 卫雍微微的点了点头:“此人根骨极佳,身形原本纤细,如今这副模样乃是他在衣衫之中藏了玄机的缘故,再加上方才骆门主说他武功卓绝,想来应是没错的。”卫雍顿了顿,双目直直的盯着秦媛,“此人应当是那个王府中的暗卫无疑了。” 秦媛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没有半分的欢喜。她再次看了看那躺在地面上,已经七孔流血的张川,这才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向骆知行,道:“这地窖之中可查看过了?可有什么旁的东西没有?” 骆知行摇头回道:“尚未来得及,你们下来之前,我才堪堪将这人制住,却是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自尽。” 秦媛理解的点了点头,伸手轻拍骆知行的肩头,安慰般的说道:“这些人自幼年起便开始接受各种训练,又怎能轻易给敌人留下活口。骆大哥你在江湖中长大,自是不能与这些活在黑暗里的人相比了。” 骆知行有几分泄气的摆了摆手,示意秦媛不必理会自己。秦媛见他神色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沮丧之色,便也不再管他,提了放在一旁的灯笼,便打量起这间地窖来。 这地窖原本就是作为储藏冰块之用,所以这里面的温度极低,三人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秦媛便已经被冻得鼻头通红。 秦媛提着灯笼沿着墙缓缓的走着,这地窖地方不算很大,但也有普通厢房那般大小。地窖的出口设在东侧,而西侧便是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冰块,如此一看,竟是有几百斤不止。 许是因为地窖门打开的时间不短了,那冰块竟是有几分融化的趋势,似是有水滴缓缓滴落。 秦媛在那些冰块前打量了一番,见这地窖里出了这半室的冰块,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更是没有什么“表弟”的尸首,这才回头示意其他二人,出去详谈。 三人将张川的尸体抬出了地窖,一来到地面之上,骆知行便伸手将张川的尸体扔到了一旁,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这人看着身形不算高大,怎的搬运起来,竟是这般的沉重啊。” 卫雍此时也松了手,只听嘭的一声,那张川的尸体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之上。 这声响的确是有些大,秦媛有些疑惑的绕到那尸体旁边,伸手便想要将这张川的衣衫拉开。 还未等她手触到那张川的衣领,身侧便伸出两只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秦媛抬起头来,便看到卫雍与骆知行二人各自伸了一臂过来。二人见她动作停了,便一同将秦媛拉了起来。 卫雍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将秦媛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将那张川尸体遮挡住,秦媛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的骆知行却是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小媛儿,虽说你自幼便同我们一群弟兄长大,可你终究是个姑娘家,男女授受不亲,怎的就这般大剌剌的去扒人家的衣裳的。” 秦媛听了这话,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正想反驳,又听卫雍温和的说道:“这等事情还是我们来做便好了,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听卫雍都这般说了,秦媛也不再多说什么,抬眸望了卫雍一眼,这才默默的调转了身形,不再看向那张川。 骆知行见秦媛对于卫雍如此言听计从,那语调便更是古怪了几分:“小媛儿,往日里我说你,你只会与我顶嘴,这会儿卫二公子说你,怎的你就这般乖巧了。” 秦媛听他如此调侃自己,正欲反驳,却听那头骆知行又似是感慨一般,夸张的叹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啊。” 秦媛听了他这不着调的两句话,正想分辨几句,却听身后的卫雍低低的笑了两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藏也藏不住的愉悦。 秦媛只感觉自己的脸瞬间便烧了起来。她与卫雍自幼青梅竹马,两人的婚事似乎也是两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秦媛自幼便知道,自己是要嫁给卫雍的。 往日里听旁人说起这婚事,自己少不得要做做样子,故作娇羞,可是这会儿,并没有旁人在,自己怎的却是真的害羞起来了。 她有些懊恼的捏着手指,脸上的热度却是半分也退不下去。 身后的卫雍却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转了身,将秦媛的背影挡在身后,这才对着骆知行说道:“骆门主莫要再取笑媛儿了,媛儿自幼便不拘小节,行事洒脱,在下并不在意这些。”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稍稍偏头看了看缩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的少女,这才低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骆门主有一事倒是说对了。” “媛儿与我早已互许终身,行事自是要以彼此为重,骆门主对此,可有什么意见不成?” 第三百四十六章 无路 骆知行对于卫雍这种腻歪的态度,似是早已司空见惯。他砸了咂嘴,轻轻的啧了一声,便不再看向那二人,转头继续看向张川的尸首。 方才在地窖中看不出来,这会儿光线明亮,骆知行才看到,张川的嘴唇乌黑,眼睛鼻孔之中皆是沁出了些乌黑的血水来,面色更是青紫难看,一看便知乃是中毒身亡的。 一旁的卫雍这会也凑了过来,一看那张川的面色,便疑惑着低声问道:“怎的,他竟是自尽的?” 骆知行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回道:“卫指挥使应当比骆某更是了解这些人,他是宁肯死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的。” 卫雍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赞同道:“骆门主此话有理。” 骆知行很少见卫雍这等模样,竟是不与自己针锋相对,可是人家既然态度不错,自己也不好咄咄逼人。他只得按捺了性子,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径自伸手去检查那张川的尸首。 二人将那张川的衣衫解开,又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这才确定,这张川身上真是半点可疑之物都没有带。 骆知行再次将衣物给张川合拢,卫雍则是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等在一旁的秦媛身侧。 秦媛见他过来,连忙抬眸望向他。卫雍知道她想问些什么,略带几分失望的摇了摇头。 秦媛见他摇头,满心的期待这会儿算是彻底落了空。不过,她心中虽是忍不住失落,面上却是不显分毫。 她转过身去,再次看了眼那已经被骆知行裹得严严实实的尸身,这才低声问道:“如此一来,这张川的身份便无从查起了。” 卫雍颔首:“暗卫原本就是只忠于主人的存在,这张川身上自然不会带任何有关于他身份的证明,我们怕是很难查清他到底听令于谁了。” 一旁的骆知行将尸首收拾利索,这会也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他二人身侧,扬声问道:“这么一会子工夫,咱们就弄死了两个府衙的人,你们还是想想如何同那刘知府交代罢。” 听他这么一说,秦媛这才反应了过来,转头看了眼卫雍,急声道:“我倒是忘了,你二人方才检查的时候,这张川可有戴什么人皮面具么?” 卫雍似是早就想到他会如此问,微微的摇了摇头,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骆知行却抢先回道:“方才我特意伸手摸了摸,这人脸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带什么劳什子的面具,可见他原本就是长得如今这个模样的。” “不是冒充他人,”秦媛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是冒充他人,那便证明,他一直就在吉安府衙中当差。” 说到这里,秦媛似是想起什么,转头对着一旁的骆知行说道:“那劳烦骆大哥就在此地好好看守这两人,我与止戈寻到那账本之后,咱们便一同回吉安府衙去。” 骆知行对于秦媛这个安排显然是很不满的,他低头看了看那满脸漆黑的张川,又看了看一旁捆的结结实实的那个所谓的表弟,皱了皱眉,说道:“反正这俩人也跑不了,就将他们扔在这里,我与你们一同寻那什么账册,不行么?” 秦媛也不回答,只睁着两只晶亮的眼眸径直望着他,骆知行被这眼神盯得浑身不舒服,只得随手挥了挥扇子,泄气道:“好吧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不过,我的耐心可是有限,你们可要动作快一些啊。” 秦媛这才微弯了眼角,含笑冲着骆知行拱了拱手,道:“那便劳烦骆大哥了。” 骆知行扭过头,不去看秦媛,右手则是带着几分烦躁的挥了挥:“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你们快些走。” 秦媛嘿嘿的笑了两声,一把拉起一旁的卫雍,径直往外院的账房处跑去。 一般的府衙之中,账房均是设在最前方的倒座房,或者是最后面的后罩楼里。秦媛与卫雍二人并没有来过这里,所以也不敢肯定这里的账房究竟是设在哪里。 二人便一路从地窖的位置一直往北,怕是错过了什么,便挨个院子都看了一遍,最终是在一间跨院的厢房里找到了这间账房。 这间账房的设置与其他的府中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进门便能看到满室的高柜,柜门皆是挂着铜制的锁头,这会儿这些锁头都完好无损。隔扇门的右侧便是一张木制的案几,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算盘笔架之类的东西。 这账房的门原本也是锁得好好的,因着秦媛二人到来,这才被卫雍一剑砍掉了锁头。 秦媛在这账房之中环视了一圈,账房之中收拾的十分干净,可见这府邸中的下人不是匆匆离开,而是十分有条不紊的离开的。 秦媛回头看了卫雍一眼,卫雍很快上前两步,随着他手起剑落,哗啦几声,那柜门上的铜锁便一一落了地。 秦媛将那些铜锁踢到一旁,这才抬手将那上面的柜门打开,露出里面一摞一摞整整齐齐的账册来。 秦媛随手拿了一本出来,见封页上写着日常花用几个字,便将它放置到了一旁。一连拿了几本,竟都是府衙日常开销的账册,便也不再理会那个柜子,转而看向另一个柜子。 另一个柜子里,自然是也是码放整齐的账册,这回的账册倒不是写的日常花用了,不过也不是秦媛想要找的那些,而是记录着府邸内下人们的薪俸。 秦媛丝毫不觉得烦,立刻丢开这个柜子,转而走向另一个。 如此这般,一连查看了四五个柜子,秦媛终于在最角落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个箱子十分的不起眼,灰扑扑的立在墙角的位置,若不是秦媛被它拌了一下,二人怕是会忽略掉这个不过一尺来长的小小木箱了。 这木箱中的账册不十分厚实,却详细的记录了近三年来温琮送往东宫以及太子外家季府的所有物品。虽然这些物品多是以年礼或者中秋节礼的名义送过去的,可是,就如同那张礼单一样,礼品的数目大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其中的猫腻。 秦媛手中紧紧握着那薄薄的账册,心中却是感慨万分,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对身后的卫雍道:“既已如此,你我便也无它路可选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悬案 两人出了账房便径直往后院那地窖的位置而去。 地窖那边,骆知行正用扇子杵着那没有了舌头,一脸愁苦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表弟,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见到二人回来,骆知行这才收了扇子,站起身来,问道:“可找到要寻的东西了?”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二人,说道:“我们将这二人带上,先回府衙再说。” 回到府衙,将那一人一尸交给卫风看管,三人便径直去见了刘显仁。 因着还在年节休沐期间,刘显仁这会儿没有着官服,而是穿了件家常的直裰,正半躺在内室的榻上看着书。 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刘显仁有些诧异的直起身来,招过身边的小厮,问道:“外面怎的这般的吵闹,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应诺退了出去,不多会儿却又掀帘回来,对刘显仁低声禀道:“老爷,卫指挥使并秦百户、骆将军几人过来了,门口的护卫不敢拦,叫小的先来通禀一声。” 刘显仁听说卫雍与秦媛回来了,连忙起身穿鞋,口中却有些疑惑的喃喃道:“不是说要去那使司衙门查探一番么,怎的这才不过个把时辰就回来了。” 那小厮伸了手扶住刘显仁,嘴里应道:“老爷说得是呢。” 还不等这主仆两人出了内室,隔扇之外却已经响起了护卫的通禀声:“老爷,卫指挥使、秦百户、骆将军求见。” 刘显仁连忙拂开那小厮搀扶住自己的手,指着雕花隔扇门急声道:“快,还不快将几位大人请进来。” 那小厮连忙应声,几步便走到了隔扇跟前,一把将那木制隔扇拉开,这才后退一步,向着门外的几人躬身行礼。 门内的刘显仁已经整理好了衣袍,隔扇一开,他也随之躬下身去,笑着对门外的人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卫指挥使。” 卫雍三人进了厅堂,待到厅堂内的小厮仆从都退了下去之后,刘显仁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问道:“三位大人不是去那使司衙门里查看了么,可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那张川没给几位大人添麻烦罢。” 几人面色原本都还算正常,听到刘显仁提到张川,骆知行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哼道:“刘知府就算是不提起这张川,骆某也正要向知府大人告上一状呢。” 刘显仁显然是没有想到骆知行会如此说,他转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卫雍与秦媛,见二人神色皆是不虞,这才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秦媛在骆知行与刘显仁说话的这段时间,便一直仔细的观察着刘显仁的反应,见他面上的疑惑之色不似作伪,这才低笑了一声,接口说道:“倒确实是发生了些事情,不过关于那张川,下官还是有些事情想要仔细问一问大人您,大人可否为下官解惑。” 刘显仁显然是还没有搞明白状况,有些懵懂的应了一声,笑道:“秦百户不必如此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秦媛这才低低的笑了一声,态度恭敬的说道:“还想请问知府大人,那张捕头是何事开始在府衙里就任的?” 刘显仁这会儿就算是再迟钝,也是意识到这张川是出了什么问题了。他收敛了神色,略略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斟酌着开口回道:“这张川是本地人,因为功夫不错,三年前被人举荐到府衙里来做了个捕快。这几年因为他表现不错,这才升了捕头。”刘显仁说完之后,微微顿了一顿,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可是这张川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媛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笑着问道:“那大人可否告知在下,究竟是何人举荐的张川?” 刘显仁听秦媛这样问,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再次抬首看向秦媛,回道:“当年是一位老捕头举荐的张川,那老捕头在府衙里有几十年了,差役们对他皆是尊敬有加,所以他向我提起张川,我便也没有多想便就同意了。”刘显仁说完这些,似是知道秦媛还要继续问,又开口继续说道:“那老捕头在两年前出城办差,遇到了山匪,殉职了。” 秦媛与卫雍二人听到这里,二人不由得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色。 无法,举荐人这条路行不通了,秦媛只好又问起张川的家人来,刘显仁的语气便更是无奈了:“这张川说是本地人,可是他家是从乡下搬进吉安府城里来的,搬来的时候便只有他和一个老娘。几年前又来了一个远房的表弟,说是被山匪割了舌头,有膀子力气,平日里也会偷偷的跟在张川身边讨些杂活来做。在下看这兄弟二人也算是老实本分,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刘显仁说着,抬眸看了看秦媛与卫雍,知道他二人要问些什么,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他那老娘,去年秋日里,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症,没了。” “做的倒是干净,真是半点儿祸患也不留。”秦媛眉目冰冷,低低的哼了一声,这才转向刘显仁,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怕是也听出来了,这张川身份不简单,今日在使司衙门里,竟是想要对我们几人痛下杀手。” 饶是刘显仁已经想到这张川怕是有什么不妥,可是听到秦媛这般说辞还是吃了一惊。他猛地站起身来,来回打量了几人一番,急声问道:“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几位大人可还安好,没有受伤罢。” “我等倒是无碍,只是那张川因为事情败漏,恐怕连累旁人,竟是服毒自尽了。”秦媛说着,似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会儿听大人说了这张川的身世,竟是没有半分纰漏,怕是此事会就此悬空,无法再查了。” 刘显仁听了秦媛的话,暗自想了片刻,这才惊觉此事竟真的是无从下手,脸上的神色也不由的阴沉了几分。 秦媛见刘显仁神色微变,这才笑着安抚一般的说道:“如今此事倒也不算着急,下官已经将那张川的尸首带了回来,现下就搁置在府衙外,若是大人想要查验一番,尽可出门去看。”她说着,脸上笑意似是更加柔和了几分,“不过下官在那使司衙门里发现了些更有用的东西,需要马上回赣州上呈萧巡抚,不能再与大人一同查问张川之事,还请大人见谅。”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家乡 与刘显仁说完之后,秦媛三人便告辞离了吉安府,带着那本账册马不停蹄的回了赣州府。 再次回到赣州府,三人恍如隔世一般,明明才过去两日而已,三人的经历却如同过了很久。 在赣州府府衙大门外下了马,将马交给马厩的小厮,三人便径直往萧晚的院子而去。 萧晚倒是没有想到三人竟是回来的这么快,这会子天色又已经晚了,他更换好衣物都准备歇下了。 烛台的灯火还未来的及吹灭,便听到小板隔着窗户低声禀道:“老爷,卫指挥使,秦百户回来了。” 萧晚闻言一惊,连忙披了件外袍开门出来,便看到卫雍三人衣着整齐的站在厢房门外。 萧晚连连抬手,将三人让进屋来,直到几人坐定,这才环视三人一圈,低声问道:“你们三人如此匆忙的赶回,可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秦媛微微颔首,这才伸手入怀,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账册掏了出来,递到了萧晚的面前。 萧晚看到那账册,面上自是一惊,却也没有多问,连忙伸手接过,几步走到烛台下,便快速的翻看了起来。 秦媛三人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坐在圈椅之中,静静的等待着。 萧晚低头仔细看着那账册上的内容,面色却是越发的阴沉起来,最后,竟是将那账册狠狠一摔,口中怒喝道:“我原先以为太子虽然不算聪慧,但好歹心性良善,哪怕不能成为一世明君,也断不会做出这等鱼肉百姓之事来,岂可知,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秦媛听他这般说,心中也是感慨,她在看到这本账册的时候,心里也如同这萧晚一般的想法,失望愤怒之极。 可是卫雍的说得对,他们身为大陈的臣子,虽是没有选择君王的权利,可是他们一样能够将这等视百姓为鱼肉的皇子排除在皇储之外。 思及此,秦媛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萧晚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萧巡抚如今也看到了,这铁证如山,太子殿下远没有我等看到的那般单纯,萧巡抚应是也不会愿意这样一位君主登上皇位罢。” 萧晚听了秦媛的话,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太子若是无能,自有能臣辅佐朝政,可是太子如今这所作所为,简直是昏聩之极,为了夺得皇位,竟是不惜与山匪合作,鱼肉百姓,简直叫人忍无可忍。 他长叹了一声,再次伸手将那账册捡了起来,看着上面那记录清晰的数字,萧晚神色微冷,低声回道:“陛下令萧某为这江西的巡抚,所为的便就是要将这江西的匪患绞杀干净,如今匪患已除,与山匪勾结的人也已经水落石出,我等便该就此还朝,向陛下禀明此事了。” 秦媛对于萧晚此人的性子倒还算是了解,所以,听到萧晚如此说,她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她抬眸看了看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卫雍,卫雍也冲她微微的颔首,二人这才一同向着萧晚恭敬行了一礼,同声回道:“下官谨遵巡抚大人之令。” 秦媛这一行人的动作本就没有遮人耳目的意思,所以他们三人回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住在另一边的陆其重便也收到了消息。 陆其重坐在书案后,看着面前的朱双,右手轻轻的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这才沉声问道:“三人一同回来的,回来了就直往萧巡抚的院子去了?” 朱双点头,低声应是,又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这个时间,萧巡抚怕是都要歇息了,可是听说秦百户三人过去,仍是披了件外衫就开了门。”朱双说着,面上露出了些疑惑的神色:“许是秦百户在那吉安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其重却并未接话,而是继续低头沉思。 朱双也不打扰,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书案之后。半晌,陆其重终于抬起头来,低低地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便命人去吉安府里探一探,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明晚之前,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是。”朱双腰背挺直,恭敬的应了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朱双离开之后,陆其重仍旧端坐在书案之后。桌案上的烛台燃着烛火,烛火微弱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之间,竟是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半晌之后,陆其重才微微的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我们在这江西呆的也是足够久了,是时候该回京城去了。”他说话间,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上摊开的信笺,“只是不知道,这京城如今究竟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那雪白的信笺之上,信笺上面的字体是十分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一看便知,这字是出自于一位名门女子之手。 陆其重再次拿起那信笺,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抬起手,将那信笺置于烛台之上,燃了。 翌日一早,秦媛尚未起床,便听到门外竹青似是在与人寒暄。她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掀开床帐,阳光便顺势泄了进来,她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光线,缓慢的坐起身来,低声的唤道:“竹青,是谁在外面?” 竹青听到厢房之中的动静,立刻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推门进来。看到秦媛已经起身,她这才笑着走上前来,一边将床帐用银勺收起来,一边说道:“小姐醒了,方才奴婢正与逐海说话,逐海说咱们再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奴婢心中欢喜,这才多问了几句。” 秦媛看着竹青那愈发娴熟的动作,听着她话中那亲昵随意的态度,不由抬眸望着她,微勾了唇角:“出来也已经三月有余了,你可也是想家了?” “想家倒是没有。”竹青面上仍旧是笑吟吟的,手中的动作也是不停,“不过是奴婢自幼便从京城长大,这离京久了,倒也还是有几分惦念的。” 听竹青如此说话,秦媛也深以为然,她伸开双手,任由竹青帮自己更衣,口中却是喃喃道:“的确如此,离乡太久,又有哪个不惦念家乡呢。”她双眼望着前方的窗棂,神色惘然,却不知是透过这窗棂看到了什么一般,“只是不知道,这家乡是否还是我们离开前的那般模样。” 第三百四十九章 救美 这边秦媛才堪堪收拾齐整,门外便响起了朱双的声音:“秦百户可是起身了,陆千户请您过去一叙。” 秦媛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想起,自己这会儿还属于锦衣卫中人,前两日没有知会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一声便径自出了门,的确是自己的过失。这会儿陆其重将自己叫过去问话,倒也确实合情合理。 思及此,她立刻应了一声,回身接过竹青递来的斗篷披上,这才出了门。 往日里,秦媛总是一身男子打扮,穿的最多的便是锦衣卫中的官袍,这会儿穿了一件嵌着兔毛的夹棉斗篷,梳着普通女孩儿的发髻,倒是叫等在外面的朱双微微一愣。 因着秦媛的长相本就偏英气,这会儿虽是做女儿家打扮,倒并不十分惊艳,甚至叫看惯她男装的朱双觉得有些别扭,似是好好的男儿穿了女装一般。 可是这话朱双却是不敢说出口的,他微微别开了眼,低低的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秦百户若是收拾好了,那便跟卑职来罢。” 说罢,他也不看秦媛的反应,转了身便往院门口走去。 秦媛被朱双这态度搞得有些莫名,这几日穿惯了女装,一时倒没有发觉出哪里不对,只得低低的应了一声,便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陆其重居住的院落外面的时候,看到一人正从院门里匆匆的走了出来。那人身量一般,比起秦媛来似是也高不了多少,容貌也十分的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人脚步匆匆,经过秦媛与朱双身侧的时候,也不过是垂了眉眼微微的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 秦媛转头看了那人离开的背影,随口问朱双:“那人是谁,怎的我竟是没有见过?” 朱双听到秦媛如此问,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只低笑着回道:“秦百户您可能是没有注意,那人也是我们千户所的,不过是没什么官职,所以大人并不记得他罢了。”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却并没有完全相信朱双的话。她再次回头,那人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朱双隔着门扇向陆其重低低的通禀了一声,这才推开门将秦媛让进了屋内。 厢房内,陆其重端坐在书案之后,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见到秦媛进来,他连忙站起身来,抬手止住秦媛行礼的动作,沉声说道:“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坐下说话便是。” 秦媛也没有多与他客气,微微颔首,便在一旁的圈椅中落了座。 陆其重也在秦媛身侧的圈椅中坐了,这才低声开口询问道:“在下听朱双说大小姐昨日夜里匆匆自吉安赶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媛对于陆其重问起此事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她微微点了点头,直言道:“倒确实出了些岔子,不过更重要的是发现了些证物,怕夜长梦多引来祸患,这才急匆匆的赶回来了。”她说罢,略带些歉意的冲着陆其重拱了拱手,笑道:“因为走得匆忙,未来得及知会千户一声,还请陆千户见谅。” 陆其重见到秦媛的动作倒是微微一怔,他愣了片刻,却很快回神,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大小姐言重,陆某不过是因为大小姐深夜归来感觉有些意外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秦媛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答道:“我自是明白陆千户的意思,不过在外人看来,千户仍旧是秦某的上官,下官擅自行动,终究是不妥的。” 陆其重见秦媛如此,便也就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继续问道:“不知大小姐发现了什么证物?” “一本账册。”秦媛眼眸微弯,面上似是在笑,眼神中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一本对于陆千户来说,十分有好处的账册。” 其实陆其重方才已经听下属说过了此事,他这会儿特意问秦媛不过是不希望秦媛察觉到什么而已。 而另一边的秦媛也是想到了方才出去的那个所谓的锦衣卫,那等身形,那等容貌,以及路过自己身侧时候那让人难以察觉到的平稳呼吸,都不由得让秦媛想起卫雍所说的暗卫的条件。 原本因为陆其重与辽东军之间的关系,秦媛并没有对陆其重生出几分戒心,这会儿看到方才那人,秦媛这才恍然想起,陆其重的身份。 他是当今皇后的乃兄,是永远站在六皇子一侧的人。 陆其重见秦媛这般说话,自是也觉察出了秦媛的态度。他想起昨夜里的那封信,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也许回到京城之后,自己便再也无法与这位大小姐如此平静的相对而坐了。 二人心思各异的又寒暄了几句,秦媛这才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只淡淡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与决绝:“想必我们在这江西呆不了几日了,日后回了京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与陆千户如此说话。”秦媛声音低沉而缓慢,“不管日后如何,陆千户对于苏家的恩惠,对秦某的恩惠,秦某必不相忘。” 陆其重听了秦媛这话,神情微怔,他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秦媛却抬手拉开了木制的隔扇,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候在门外的朱双被秦媛的动作惊了一跳,连忙行礼。秦媛却看也没有看他,径直出了院子,离开了。 秦媛出了陆其重的院子,走了没有多远,便看到卫雍大踏步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知道他是专程来寻自己的,秦媛微微抿唇笑了笑,快步迎了上去。 卫雍自是也看到了秦媛。看到她小跑着过来,鬓边的发丝随着她跑动的脚步而微微的跳动着,卫雍不禁停了脚步,含笑望着少女向自己迎来。 秦媛走到卫雍面前,还未说话,唇边便已经漾起了笑意来:“你怎的过来了?” 卫雍眼神柔和似水,抬手替她理了理因为跑动而有些散乱的发丝,这才笑着回道:“逐海说你才起来就被陆其重叫了过来,我想着你尚未用早膳,怕你不好回绝他,这才过来,想要英雄救美,将你解救出来。” 第三百五十章 肯定 两人相携回了暂居的院子,简单的吃过了早膳,便被萧晚叫了过去。 秦媛与卫雍到达萧晚的院子时,便看到小板与阿昌二人正进进出出的忙碌着。院中乱七八糟的摊开着一地的箱笼,仆从们正来回的往箱笼里收拾着东西。 见此情景,秦媛微微仰头,与身侧的卫雍对视一眼,这才笑着向小板招呼道:“今儿怎么这院子怎么这么热闹,可是在收拾太公回京的行礼?” 小板这会儿正叉着腰指挥着一个小厮将衣衫收好,他身形是背对着院门的,所以并没有看到秦媛与卫雍二人进来,听到秦媛问话,这才几步小跑了过来,拱手行了个礼,笑道:“卫指挥使安,秦百户安,小的正帮我家老爷收拾回京的东西呢。” “哦?萧巡抚也要回京了?”秦媛双目微微睁大,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 小板对于秦媛这个表情倒是不意外,他听自家老爷说要回京,也是这么个模样。他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手,回道:“老爷说,上奏的折子昨夜就已经快马送回京城了,想必有个七八日就能送到了,最多到上元节,我们也就该启程回京了。” 秦媛低笑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感慨,这萧巡抚果然雷厉风行,昨夜他们才送回的账册,萧巡抚竟是都等不到天亮便将上奏的折子送了出去,这种速度,着实叫人佩服。 她又与小板说了两句,这才抬步进了正屋。 萧晚这会儿仍旧是与王恕坐在西侧的宴席室里,不过这会儿,他神色凝重,正将那账册一页一页的翻给王恕看。 王恕对那账册上的内容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慢慢的将那不过不过薄薄几页的账册看完,这才抬手将账册推了回去,低声说道:“有了这本账册,再加上年前丫头整理出来那些账册,怕是足够定太子的通匪之罪了。” 萧晚将那账册接过,小心翼翼的抚了两下,这才将账册收到一旁的匣子里,再用一把铜锁将匣子锁好。做完这些,萧晚才低低的叹了口气,略有些惆怅的盯着那盖得严实的木匣,轻声说道:“折子天亮之前就已经送出去了,想必有个七八天就能到陛下手中了。”他说着,声音微微一顿,仍是有些迟疑,“不过即便如此,学生还是不知道自己这般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王恕听他这般说,面上的神色也是阴晴不定。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说道:“罢了,此事难有定论,你只求无愧于心便是。” “是。”萧晚恭声应道。 室内二人正沉默着,便听到小板隔着窗扇禀道:“老爷,卫指挥使与秦百户过来了。” 听到秦媛与卫雍过来了,萧晚终于一扫方才的颓丧之色,抬首朗声笑道:“快快请两位大人进来。” 话音才落,便见到挂在门上的棉布帘子晃动了一下,随着一阵寒风,秦媛与卫雍二人大步迈了进来。 行礼落座之后,秦媛这才看着萧晚,直言道:“方才听小板说,巡抚大人已经将上奏的折子送出去了?” 萧晚知道秦媛定会问起此事,所以含笑点了点头,低声道:“正是如此,我们一行人来到这江西剿匪已两月有余,如今匪患已除,这贼匪背后之人也有了眉目,我等也是时候回京述职了。” 秦媛闻言微微颔首,却又听一旁的王恕笑着接口说道:“这也倒是正好,我还担心知行那个毛躁的性子会给你惹麻烦,如今能一同回京,我倒也放心一些了。” 说起骆知行,秦媛便不免想起吉安府里的那些事情,她微微皱了眉,再次开口询问道:“那吉安府那边......” “绥华不必担忧,我方才已经着陆千户前往吉安,将那罪臣温琮押解回京。”萧晚似是看出了秦媛的担忧,笑着安抚道,“有了这本账册,温琮罪证确凿,自是不会有任何的侥幸。” 秦媛却仍是眉头紧蹙,微微摇了摇头。 萧晚倒是有些看不明白她的表情,微微向前倾身,关切的询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绥华不必有所顾虑,直言便是了。” 秦媛闻言沉思了片刻,又转头看了看卫雍,这才低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事,下官尚未来得及同大人说起。” 萧晚原本轻松的神色,在听到秦媛这郑重的语气之后,也渐渐的严肃了起来。他转过头,看了眼同样神色郑重的卫雍,这才察觉出些许的不对来,急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绥华直言便是。” 秦媛这才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将她与卫雍二人夜探使司衙门,以及使司衙门中空无一人的诡异之处一一说了出来。 “那张川已然自尽,而他那所谓的表弟,我与止戈仔细辨认过,就是前日夜里那黑衣蒙面之人。只是,”秦媛语气微顿,沉思了片刻,“因为张川已死,那所谓的表弟又是死士出身,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我们便没有继续在此事上耽误工夫,连夜赶回来了。” “况且,那内侍究竟是谁,这会儿藏在什么地方,我与媛儿也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卫雍待秦媛说完,立刻接口说道,“我们认为,再查下去,也不过是皇子间的争斗而已,倒不如先将这赣州山匪之事了结再想其他,所以没有及时向萧巡抚禀报此事,还请大人见谅。” 萧晚听后,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垂首沉吟,似是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直视着秦媛二人,问道:“你们二人确定那张川是皇子暗卫?” 秦媛转首看向卫雍,卫雍眼神坚定,果断点头说道:“听骆门主说,那人身手与骆门主相当,发现不能得手便立刻服毒自尽,干脆利索。”卫雍直视着萧晚,面上虽是没有什么神情变化,语气却是十分的笃定:“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养出的死士,再加上前日夜里那内侍掉下的软底鞋,卫某能够肯定,这一行人必然是出自哪个王府之中。” 第三百五十一章 羞赧 卫雍说完,便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目光直直的看向软塌上坐着两人。 萧晚听了他的话,眉头自是越皱越紧,当听到卫雍说那人必然出自某个王府的时候,萧晚便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王恕。 王恕则是一脸沉思状,手指轻轻敲击着榻几。许是注意到萧晚看过来的目光,王恕这才收敛了思绪,环视了屋中的三人一圈,低声说道:“你们二人不再深究此事也是对的。”他说着,缓慢的收回了放在榻几上的手,双手交握在一起,“如今的京城,怕是同你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秦媛垂眸端坐在圈椅中,手指绕着挂在腰间的络子,心头却是思绪难平。 如今,这上奏的折子已然送往京城,待到折子到达惠文帝手中,京城必然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到得那时,太子必然倒台,而这京城维持了十数年的平衡,也将就此打破。 思及此,秦媛微微抬首,轻咬了自己的唇角,偷偷觑了王恕的脸色一眼。王恕此刻也正看着神色有些不安的秦媛,见她向自己看来,这才微微笑着问道:“丫头可是有话要说?” 秦媛听到王恕这般问自己,便也就不再犹豫,而是抬起头来,朗声问道:“太公,如今这通匪的事情一出,太子必废无疑,那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王恕似是早就想到秦媛会有此一问,所以听她说完,王恕神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低笑着回道:“丫头,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四皇子晋王不仁不义,实在不是什么为君上佳之选。”王恕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逐渐收敛了起来,“况且,你父亲兵败,也与这个晋王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你都不愿意这位皇子继承大统。太公说得可对?” 秦媛被王恕一语道破心思,略有些赧然的抿了抿唇,半晌才有些不自在的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回应。 王恕见秦媛也不隐瞒,这才满意的颔首,继续说道:“如今京城之中,太子失德,六皇子年幼,如此一来,便仅剩下三皇子燕王与四皇子晋王了。”王恕话虽是对着秦媛说的,眼神却锐利的盯着卫雍,“四皇子晋王与你苏家又有世仇,这般看来,我们便只有一条路可选了。” 坐在秦媛身侧的卫雍,听着王恕的话,身形却是丝毫未动,目光也丝毫不避不让,就这般直直的迎上王恕探究的眼神。 王恕对于卫雍这个反应似是觉得颇为满意,他再次微微低笑了两声,这才收回了目光,转而慈爱的望向秦媛,笑道:“这许多年我虽是远离京城,可这京城中的事情我也是知道一些的。”王恕说着,再次瞥了一旁的卫雍一眼,见他神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满意的收回眼神,继续说道,“这位燕王殿下虽看似纨绔,行事没有章法,可却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他平日里与太子交好满朝皆知,如今太子落马,他却未受到丝毫的影响,甚至被惠文帝夸赞懂得维护兄长,可见是个聪慧之极的。” 秦媛微微皱眉,她自是在王恕的话中听出了旁的意思,这燕王,怕并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是个简单的人物。 思及此,秦媛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卫雍。 卫雍感觉到秦媛的目光,这才低低的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的转头说道:“我虽与怀衍是表亲,但是他这个人心性确实不坏。” 秦媛听到卫雍这句解释,倒也没有多问什么,转而继续望向王恕,低声说道:“我知道太公的意思,可是如今我们也没有了旁的选择。” 王恕则是没有说话,仍旧直直的望向卫雍,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卫雍自是感受到了王恕的不信任,他低叹一声,站起身来,向着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太公不必如此看我,我虽与燕王是表兄弟,可是,媛儿才是我后半生要相伴的人,是我至亲,我自不会用做任何会危害到媛儿的事情。” 王恕却不说话,还是那般直直的盯着卫雍。卫雍也没有直起身来,仍旧是拱手躬身,一派坚持的模样。 良久,王恕见卫雍仍旧一动不动,这才长叹一声,挥了挥手,说道:“罢了,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巧,叫人无法不生疑。如今这态势,我们也的确是无路可选,大不了,老头子替你们多看顾一些,不叫你们这些年轻人吃了亏去便就是了。” 卫雍听了王恕这话,心中一时激动难平,他再次俯下身去,恭恭敬敬的回道:“那晚辈就多谢太公了。” 王恕看到卫雍满面的笑意,也不由得微笑起来。他冲着卫雍摆了摆手,这才说道:“罢了,老夫也不过是心疼我家丫头,你这混小子若是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可莫要怪老夫无情了。” 卫雍连忙躬身应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他行过礼后,这才回过身来,伸手握住秦媛的小手,略有些兴奋的笑道:“我总怕你在官场中会受什么委屈,如今好了,有了太公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一些了。” 秦媛原以为卫雍是因为王恕愿意帮扶燕王才会如此兴奋,这会儿却听他说,是因为自己,秦媛英气十足的脸上瞬间便烧了起来。她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瞥了一旁满面笑意的王恕与萧晚一眼,这才有些难为情的嗔道:“我也算是天南海北游历过的人,又哪里需要太公来看顾了,你少瞧不起人了。” 卫雍看着秦媛羞红了脸颊,心中更是激动万分,也不在意旁边还有两位长辈在,自顾自的便伸手将秦媛的脸颊捧住,满目柔情的低声呢喃道:“我又怎会小瞧了你去,只是你与我而言实在太过珍贵,所以,能有长辈顾你周全,我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他双眼直视着秦媛,满眼都是星光闪烁,“你可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二章 嫌隙 秦媛被他这一句话说的更是羞臊,她侧过眼去,果然见到王恕与萧晚脸上满是揶揄的笑意。她抬起手,猛地推开卫雍,身体也向后仰了仰,与卫雍稍稍拉开一些距离,这才抿了唇,垂首坐在圈椅中,一言不发。 卫雍没有防备,自是被秦媛推得一个踉跄。他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了身形,脸上却仍旧是略显憨傻的笑意。 一侧的萧晚终是看不下去了,抬起手来指了指卫雍,朗声笑道:“都说这定国公卫家专出痴情的汉子,萧某还不相信,如今见到止戈这般对绥华,终是明白,这传言倒也不全然都是骗人的。” 秦媛本就还没退去脸上的热意,这会儿听萧晚这般打趣,变更是羞的不行。她蹭的站起身来,撒娇一般的跺了跺脚,口中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便掀帘跑了出去。 秦媛做派一向大方有礼,很少露出这般少女的羞态来。卫雍这会儿自是看得有些发痴,回不过神来,一旁的萧晚与王恕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秦媛一口气跑到院子中,被室外的冷风一吹,这才觉得脸上的热度稍退了些。 她脚步轻快,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行去,心中却是生了几分懊恼。 在她尚且还是苏瑾的时候,与卫雍相处的时候倒也不少,可是那个时候,卫雍行止有度,对自己又是彬彬有礼,断没有这些逾矩的行为。所以那时候自己虽然知晓自己心仪卫雍,可也总是大方得体的,又哪里会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来。 可自从自己成为了秦媛,再次回来,卫雍对待自己便不同了,他不再如同前世那般,反而更爱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秦媛每当想起卫雍,便会想起他那双手的触感,稍微粗糙的,带着薄茧的触感。 想到这里,秦媛感觉自己的脸似是又更热了几分。她对于自己这样的反应也是觉得有几分奇怪的,可是她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最终只得这样狼狈的逃了出来。 迎着冷风,秦媛疾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屋子里,三个男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卫雍见秦媛离开了,便也行了一礼想要追上去,却被王恕唤住:“止戈,你且等一等,老夫有话要跟你说。” 卫雍有些担心的望了窗外秦媛离开的背影一眼,再看了看王恕那一脸严肃的模样,这才不得不将自己内心的躁动压了下来,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萧晚见王恕态度如此认真,便以为王恕这是有私事要与卫雍单独说,作势便要下榻。 王恕注意到他的动作,随意的挥了挥手,道:“暮之你也不必避开,我要说的乃是朝堂中事,你留下听听也好。” 朝堂中事?卫雍听了不由得眉头微蹙,他入朝堂也不过短短一年,出了这次受命来押解温琮回京,可以说是从未涉及到什么权力争斗中,这会儿王恕将自己单独留下,想说的,莫不还是燕王之事? 果然不出卫雍所料,王恕待萧晚再次坐好之后,这才转头望向卫雍,低声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许是不太中听,可句句都是老夫的肺腑之言。”王恕说罢,顿了一顿,眼神仍旧是那般锐利的直视着卫雍,“我不知道你对那燕王陈怀衍究竟有多少了解,可正如我方才所说,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让我不由不多想一些。日后你与丫头终究是要携手一生的,我这个老头子原本是不愿参合到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中,可是我更不愿意你们日后因为旁人而生了嫌隙。” 卫雍听了王恕的话,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警惕。王恕这话已经说得十分不客气了,简直就差直言怀衍将来会令他与媛儿之间生出嫌隙了。 可是为何怀衍会令自己与媛儿之间生出嫌隙来呢?卫雍想不明白,他自幼与怀衍相识,也算得是一同长大,怀衍虽然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纨绔,可是心性毕竟不坏,也从未做过什么于旁人不利的事情,即使日后他登基为帝,不能成为一代明君,媛儿也不会因着这点事情便就与自己离了心罢。 王恕坐在软塌上,看着卫雍变幻莫测的神情,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卫家的孩子哪里都好,只是心性太过纯善了些,心思过于单纯了些,怕是日后还有得磨练了。 王恕不再理会卫雍,转而看向另一侧的萧晚,此刻萧晚脸上却是浮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见王恕向自己望来,萧晚则是直直的回望过去,眼中满是惊诧。 果然,混迹官场十多年的人是不同的。看到萧晚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王恕明白,萧晚这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他垂下眼眸,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似是证实了萧晚的想法。 萧晚却是仍旧怔怔的回不过神来,看到王恕点头,他猛地转头看向卫雍,眼神中不由自主的便带了怜悯,心中感慨,这两个孩子,的确还要有很长地一段路要走。 卫雍出了萧晚的院子,脑中仍是一团混乱,他望了望满院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的箱笼,最终却只是低叹了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 这边秦媛早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一路走回来,冷风拂面,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这会儿正指挥着竹青收拾箱笼。 竹青听秦媛说要收拾箱笼回京了,自是十分的兴奋,将厢房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一重新整理。 秦媛也不说话,就半躺在窗下的软塌上看着竹青来来去去的收拾着。 竹青一边整理着东西,一遍叽叽喳喳的同秦媛说着话,秦媛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但秦媛的冷淡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竹青的心情,她仍旧自顾自的说得高兴。 秦媛见她高兴,也不愿扫了她的兴致,便也就含笑听着。 可是不知为何,竹青那声音却在看到一件衣衫的时候瞬间停了下来。秦媛有些奇怪,低低的唤了一声,竹青这才有些迟疑的回过头,低声问道:“小姐,我们就这般回去了,康镇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三章 应允 听到竹青提起康镇,秦媛的神色一僵,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太过忙碌,自己竟是将这么个人忘到了脑后。 她动作缓慢的伸开双腿,踩了鞋子走到竹青身侧,这才看到竹青手里拿着的是康镇的一件褐色上衫。 许是康镇走得急,并没有将所有的衣物都带走,这才丢在了秦媛这边。秦媛看着那件衣衫,想着那个有着少女心思的少年,沉默了下来。 竹青得不到秦媛的回应,扬起头来看着秦媛,眼神中却是明显的担忧。 秦媛注意到竹青的眼神,知道她在担心那个半大的少年郎,抿唇一笑,低低的说道:“你说得对,康镇走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如今年节也没有回来,过了年节天气便会暖和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回了京,这边便是连个给他送夏裳冬衣的人都没有了。”秦媛缓缓蹲了下来,从竹青手中拿起那件衣衫。 那衣衫许是康镇的娘亲做的,布料虽是一般,但是针脚却是十分的细密,可见制作的人十分用心。 “这会儿时辰还早,我们去街上买些成衣,你再拿上几两银子,我们午后给康镇送去。”秦媛握着那上衫,站起身来,笑着对竹青吩咐道。 竹青听到秦媛这般说,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立刻扬起一个欢快的笑容:“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竹青说罢,立刻站起身来,向着秦媛福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这边竹青刚离开不多时,门口便响起了卫雍的声音。他轻叩了两下虚掩的隔扇,低声问道:“媛儿可在?” 秦媛原本正望着竹青丢下的满地混乱皱眉,这会儿冷不防听到卫雍的声音,猛然又想起了方才的情景,脸再度烧了起来。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手中却将地上铺开的衣衫之类胡乱的塞进了箱笼里。 卫雍推开门,看到的便是少女这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缓步走到秦媛身侧,微微倾身,在秦媛耳畔低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秦媛只顾着收拾着手中的东西,完全没有听到卫雍的脚步声,所以当卫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往后退了两步,这一退便直直的撞进了卫雍的怀里。卫雍被秦媛这一撞,身形虽然未动,却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秦媛听到他的这声闷哼,便顾不得心里那点羞臊的感觉,连忙转过身来,双手扶着卫雍的手臂急声问道:“可是撞疼你了?”她上下仔细的看了卫雍一番,这才埋怨道:“你也是,好端端的,靠我这般近做什么。” 卫雍看着面前少女红润的脸颊,心中顿时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同。他直直的盯着秦媛,唇边的笑容十分温和:“我也不过是好奇你在做什么,你才多少分量,不碍事的。” 秦媛注意到卫雍的眼神,不知为何,她竟是不敢直视,只是垂下了头,低低的呢喃道:“没事便好。”说罢便再次转过身,理也不理卫雍了。 不知为何,卫雍见秦媛这般模样,心中却软成了一片。他看着少女那因为害羞而逐渐烧得通红的耳垂,心中逐渐泛起一阵满足。 以往他与秦媛相处,秦媛一向大方得体,对于自己的亲近虽是没有反对,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更不要像现在这般羞臊的不敢看自己了。 少女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似是给了卫雍一个讯号一般。他上前两步,挡道秦媛的身前,抬起双手握住秦媛纤细的肩膀,认真的说道:“媛儿,我们回京后,我便向秦家去提亲,可好?” 秦媛也不知怎的,听卫雍提起提亲,整个人更是不敢抬头,只一味的垂着头,低声嗫嚅道:“这是个什么时候,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哪里是什么有的没的的事情,这是你我的终身大事,再没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卫雍微微俯身,盯着少女的发顶,眼神却不由得顺势下滑,落在少女那一段白嫩的脖颈之上。 当初,也是这么一个动作,自己便察觉出自己面前的乃是一个少女,而非少年。 如今已经一年有余,少女从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变作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卫雍不得不感慨,苍天终究还是厚待他的。 他手上的力气不由加重了几分,语气里更是带了几分急切:“媛儿,你可应我?” 秦媛被卫雍这几句话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垂着头,嘴唇却是抿得紧紧的,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卫雍却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松了右手,抬起少女略尖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这才再次问道:“你可应我?” 听着面前男人一再的追问,秦媛缓缓抬了眼眸,看着面前这张最是熟悉不过的面容。 浓眉斜飞入鬓,凤目微挑,鼻梁英挺,薄唇如刻。 秦媛不由的伸了手,轻轻抚摸着卫雍的眉眼。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喜欢卫雍的,可是当年听说自己要嫁给太子后,心中虽是不愿,可也并没有十分的难过,毕竟苏家不可抗旨。 心中那点小小的遗憾总也比不过苏氏全族的安危,所以,当时的她能够十分坦然的面对卫雍,而没有半分的愧疚。 可是从自己成为秦媛之后,这一切似乎就不同了。 许是因为自己在军中看到了卫雍毫不掩饰对于苏氏嫡女的情感,许是因为自己深切感受到了卫雍在得知自己身份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又或许,是因为,卫雍现在这般明明想要得到,可是却有小心翼翼的等待自己回复的态度。 许是上面的这些所有,让她明显感觉到,卫雍现在于她而言不同了。 秦媛沉默着,卫雍仍旧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任由她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面庞。 秦媛笑了,她低叹了一声,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说道:“你我成亲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如今我身份低微,怕是国公夫人并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羞恼 卫雍听到秦媛这好似拒绝的话,却是更加兴奋了起来。她说自己的母亲不会同意,却没有说她自己不愿意,她说她早晚会同自己成亲。 一时间卫雍喜的有些眩晕,他双手再次握住秦媛的肩膀,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笑着说道:“旁的你都不需担心,自有我在,你只说,与我成亲,你可愿?” 秦媛想通了自己的心意,便也就再不觉得有什么羞臊的,她抬起头,径直望向卫雍那因喜悦而有些泛红的眼睛,低低的应了一声:“愿。” 这一个字声音虽低,却是重重的敲在了卫雍的心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脑袋发晕,甚至有些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之中。 他咧开嘴角,憨憨的傻笑了两声,这才终是按捺不住自己,伸手将秦媛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秦媛倒也没有什么反应,看着卫雍那似痴似狂的模样,也不由的低低的笑出声来。 二人相拥而立,却是没有看到,厢房的隔扇轻轻的合拢了。 竹青站在门外廊下,想着方才看到的情景,忍不住抿了唇低低的笑了起来。 一旁的逐海自是也将房内的动静听了个满耳,此刻也是嘴角咧到了耳后,满心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竹青白了身侧这个往日看起来机灵,此刻却有些呆傻的侍卫一眼,低声说道:“小姐方才吩咐我随她一同上街给康镇买些成衣送去,眼下我是不敢打扰小姐与公子了,倒不如你随我一同去吧。” 逐海哪里有不应的,连忙点了点头,随着竹青出了门。 秦媛被卫雍报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吩咐竹青的话。 她仔细听了听窗外,窗外没有任何动静,秦媛不由的低低的叹了口气。 卫雍听到秦媛叹气,这才松开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见她脸上没有任何不快的神色,这才松了一口气般,低声问道:“怎的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秦媛听卫雍这般问,没好气的横了卫雍一眼,这才有些无奈的嗔道:“方才你来之前,我吩咐竹青去取了银子一同上街为康镇置办几件衣裳,这可好,那丫头准是看到了,这会儿准是拉了旁人上街去了。” 卫雍听了却是讨好的低笑了两声,安抚道:“他们早晚要知道这些事情的,你莫要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卫雍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对于竹青的识趣十分满意的。 秦媛又怎会看不出卫雍究竟是如何想的,她再次横了卫雍一眼,低低的哼了一声,却没再理会他,俯下身自顾自的收拾起东西来。 卫雍也随着她蹲了下来,将那地上还未收拾好的东西一一整理好递给秦媛,口中却问道:“说起那康镇,这几日事儿多,我倒是忘了问你。”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秦媛的手中,这才盯着她继续问道,“我听卫风说,那康镇竟是去了赣州前屯,跟在文将军手下了。” “嗯。”秦媛手下动作不停,头也没抬的应道:“文将军与我说,康镇是个有能力的,愿意将他带在身侧好好培养,我觉得这是好事,便就允了。” “那康镇可是有身契的,是奴籍。”卫雍继续盯着秦媛,“你莫不是将身契都还给他了。” “嗯,还了。”秦媛仍旧没有回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很奇怪的,卫雍竟是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室内竟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默默地等了一阵,秦媛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卫雍。 卫雍这会儿仍旧没有动作,就那般直直的盯着秦媛。注意到秦媛的动作,卫雍这才漾开了一个笑容:“你总算是愿意看着我了。” 秦媛被他这么一说,竟是感觉脸再次隐隐烧了起来,她低低的啐了一口,说道:“我又没做甚亏心的事,有什么不敢看你的。” 卫雍爱死了秦媛这般嘴硬心软的小模样,他呵呵的笑了两声,抬了手再次一把将秦媛拦了过来。 两人原本就是蹲在地上的,卫雍这么一伸手,秦媛自然是蹲不稳,一下便冲着卫雍倒了过去。 这一下冲力不小,卫雍也随着秦媛一同倒在了地上。两人就这般紧拥着躺倒在了地面上。 秦媛这次没再乖乖的任由卫雍抱着,不过片刻功夫便开始挣扎了起来。她伸手一把推开卫雍,自己坐起身来,抬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一番,这才略带几分薄怒的冲着卫雍低声喝道:“你疯了,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卫雍却没有起身,反而测过神来,单手支头,就这般惬意的躺在地上,斜斜的睨着秦媛那略有几分狼狈的模样,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秦媛看到他这般模样,更是气恼了几分,伸手便要去拍卫雍。 那巴掌看着厉害,可落在身上却只是击起了点点的灰尘,半点杀伤力也无。 卫雍见状,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 秦媛被他笑得又羞又恼,连连抬手拍他,那力道却仍是如同弹灰一般。 直拍了十几下,卫雍这才坐起身来,伸手将秦媛那纤细的手指握了,轻轻揉捏着,低笑道:“夫人可出气了,若是不解气,为夫自己惩罚自己便是了,可莫要打疼了夫人的手。” 秦媛听着卫雍这满是调笑的语气,羞恼的竟是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得恨恨的盯着卫雍,口中却是嗔道:“哪个是你夫人,你莫要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方才你还说愿意嫁我,这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就想要反悔了?”卫雍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会儿似是爱上了逗弄秦媛的这种感觉,总是忍不住言语戏弄她,看她那羞红脸的小模样。 秦媛也不知为何,往日里的礼仪风范这会儿早已经忘了个干净,满心都是卫雍这副讨打的模样,这会儿听他嘲笑自己,竟是一个没忍住,眼圈瞬间红了。 卫雍看到秦媛的眼睛通红,这才惊觉自己做的有些过了,连忙坐起身来,好声好气的哄道:“媛儿莫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过是想看你脸红的模样,往后再不会这般说话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重逢 秦媛听了卫雍这话,脸上虽然还是火烧一般,可是那点埋怨终是退了下去。 二人又这般腻歪了一会儿,终是想起还有正事要做,这才收拾了东西,出了房门。 因着秦媛说要为康镇购置一些成衣,这会虽是竹青已经去了,可是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亲自选购一些才能凸显诚意,所以,她拉了卫雍便出了府衙,往街上去了。 虽然还是年节里,可是街上的店铺却是已经开了大半,在街上先皇的百姓也是不少。 秦媛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到竹青的身影,这才颇有些无奈的拉着卫雍往一家成衣铺子走去。 因着这个时候,但凡是有些银钱的富裕人家,都会自己养上一两个绣娘,而穷苦人家则是会买了布料自行裁剪衣衫,所以这成衣铺子里的人并不是很多,衣衫也不是很多。 秦媛转了一圈,却是没有找到什么合心意的衣衫,可是她如今又实在没有时间等着裁缝铺子里的人将衣衫做好,所以只得随意买了两件棉衣。 这两件棉衣虽然样子普通,但胜在用的是今年新得的棉花,舒适保暖。秦媛将那两件棉衣打了包,又转到卖鞋的铺子里,挑了两双舒适一些的鞋子,这才打算打道回府。 卫雍从秦媛手中接过那些东西,心理虽然明白,秦媛不过是因为与康镇有半师之谊,这才对康镇多上了些心,可是他嘴上却仍旧半酸道:“往日里也没见你对我如此,媛儿你可记得为夫的尺码?” 秦媛闻言一愣,她心中是将康镇当做姐妹一般相处的,对于康镇的事情自然是没有什么避讳,对于他的尺寸自是十分的清楚。可是卫雍于自己而言毕竟属于外男,她又哪里知晓卫雍的尺寸。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这话却是不能对卫雍说的。秦媛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神情似是丝毫未变,低声的回道:“康镇这段时日与我同吃同住,我对他了解一些也是必然。”她说罢,微微顿了一顿,感觉两颊又有些发热,“你是什么尺码,日后总会知晓的。” 卫雍原本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会儿听到她这一句日后,心中喜得已经彻底顾不得那“同吃同住”的话,低了头凑到秦媛耳侧,低声说道:“那日后待你知晓了为夫的尺码,亲自为我做一身中衣可好?” 秦媛听他说是中衣,竟是不得的微微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中衣,而不是亵衣之类的。她仍旧不去看卫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这边卫雍哪里知道秦媛都想了些什么,看她点头,早就欢喜的望了东南西北,只一脸傻笑的跟在秦媛身侧,怕是秦媛此刻就是将他领进青楼里去,他都还不知晓。 二人径直回了府衙,竹青与逐海二人也已经回来了。 秦媛翻了翻竹青买的东西,几件半臂,几套短褐,都是粗布制的,颜色也很暗,倒也确实适合在军中穿着。 秦媛打算骑马往文江驻扎的赣州前卫去,竹青这一次却固执的想要跟着。无法,秦媛只得同知府刑劭借了一辆乌蓬的小马车,一路小跑着往卫所去了。 众人脚程不慢,又赶在午时之前便出了门,到得前卫的时候不过堪堪过了午时。 那守门的护卫似是已经换了人,并不识得秦媛一行人,站在军营的高墙上高声对众人喝道:“军事重地,闲杂人等切莫靠近!” 卫雍正欲说些什么,秦媛却是掀开了车帘,笑吟吟的扬声回道:“劳烦这位小将军,在下是锦衣卫百户秦媛,此次因为私事来拜访文将军,还请这位小将军通传一声。” 那护卫虽是不认识秦媛,可是经过崆峒山剿匪,这军营里还有哪个没听过秦媛的名字的。他一听下面这人是秦媛,又细细的看了一眼,这才不十分确定的喊了一句:“你们且等一等,小的先去禀了将军。” “有劳。”秦媛笑着对那护卫虚虚的拱了拱手,这才将车帘再次放了下来。 那护卫口中虽是应了,可是心头却还是有些疑惑,虽然听旁人说了那秦百户是一介女子,可是今日一见,竟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连文将军都没有打下来的万家寨,竟是叫这么个姑娘家给端了,也实在是叫人称奇。 那护卫一边嘀咕着,一边慢悠悠的往文江的营房而去。 康镇这会儿正受了文江的命,要去校场上看一看,见到这个护卫嘴里嘀嘀咕咕的,想起他应当今日守门,这会儿不好好守卫,竟是溜达到这里来了,脸色一沉便将此人唤住了:“狗子,你不好好守门,跑到这里来作甚!” 那护卫冷不防的听到康镇这一声低喝,猛地抬起头来,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连忙小跑过来,行了一礼,禀道:“康将军,见到您倒是正好。门外来了一行人,自称是锦衣卫里的那位秦百户,小的不识得此位大人,这才来禀了文将军的。” 康镇自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的时候,呼吸便是一滞,心脏似擂鼓一般咚咚咚的敲了起来,再听他说是秦百户,整个人便呆愣在了原地。 那护卫说完,看着康镇满脸呆滞的模样,有些疑惑地再次低声唤道:“康将军?” 康镇这才猛然回神,也顾不得与那护卫多说,拔腿便往城门处跑去。 康镇跑的飞快,风声自他耳边呼呼的吹过,他却什么也听不到。此刻的他却只能听到胸口里心脏沉重的跳跃声,咚,咚,咚咚。 不过几息的工夫,康镇便跑到了城门下方,他脚步不停,伸手便冲着城楼上的人高声喊道:“开城门,开城门!” 那守城门的一众兵士虽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可是这位康将军却是文将军身侧最得力的人,他的话哪有人敢不听,当下便撤了巨大的门栓,将那厚重的城门拉了开。 门外等候的秦媛一众人自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那个小兵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厚重的城门便缓缓的开了。 秦媛正想与身侧的竹青笑说这兵士速度倒是快,便见到那堪堪打开城门缝隙中,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快速的往自己这边跑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道别 秦媛一愣,那人的身形却是极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就已经跑了马车前面。 秦媛看着面前正大口喘息的少年,不由的微弯的眼角。 许是每日都要在外操练的缘故,康镇比之前似是更黑了一些,原先小麦色的肌肤现在已经变成了古铜色。他身高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秦媛却总觉得他更结实了一些。 康镇站在马车前,大口的喘着气,他也不知道为何,往日里自己围着校场跑上个几十圈,却仍是心不慌气不喘,这会儿才不过跑了这么几丈远的距离,自己这会儿却是喘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秦媛也不说话,就那般含笑的望着面前的少年,直到少年终于喘匀了气息,她才笑吟吟的问道:“我就在这边等着,你跑这么急作甚?” 康镇状似不经意的环视了众人一圈。他看到卫雍先是微微一愣,继而便恭敬的行了一礼,这才转过头来回秦媛的话:“我听守门的狗子说秦百户大驾光临,怕百户大人在城门外久候,这不赶紧出来恭候您的大驾么。” 秦媛知道康镇说话一向就是这么个调调,所以也没太在意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只是抬手拍了拍车辕,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快些进去吧。”她说着,身体微微向后,车帘便顺势放了下来,声音却顺着那缝隙飘了出来,“百户大人这次来,可是专程来探望你的。” 康镇再次愣了一下,继而咧了嘴嘿嘿笑了两声,这才一下子跃上马车,坐在了车夫的身侧。 那车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康镇一把夺了马鞭,马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马儿便乖乖的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康镇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甩着鞭子,朗声笑道:“那小人可真是要多谢百户大人了。驾!” 一声呼喝,马蹄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嘚嘚嘚的穿过了那道厚重的城门。 城内,文江也已经听说了此事,这会儿也已经迎了出来,看到康镇驾着马车,他倒也不意外,但当他看到旁边骑马的卫雍时,人却微微的愣了一下。 文江虽是离开京城已久,但是跟忠勇伯府关系深厚的定国公府他还是知晓的,所以,他自然也识得卫雍。 虽然他离开辽东军的时候,卫雍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可是容貌却是没什么变化。所以,这会儿文江一眼便将卫雍给认了出来。 如今卫雍是个什么职位,即使他远在赣州却也还是有所耳闻的,虽然二人的官阶品级一般,可是自己这个偏远地区的指挥使又怎么能同皇帝亲卫的指挥使相提并论。 思及此,文江快步走下阶梯,向着众人迎了过来。 康镇见到文江,纵身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抱拳行礼道:“将军,属下擅自打开城门,还请将军责罚。” 文江对于康镇这名爱将十分看重,自是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随意的挥了挥手,这才迎上已经下了马的卫雍,拱手道:“见过卫指挥使。” 文江虽然识得卫雍,可是卫雍对于文江却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他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见他身穿一件绯红色贴里,外面罩着银色的铠甲,猜测此人应当是就是赣州前卫的卫指挥使文江了。 卫雍便同样冲着文江拱了拱手,笑道:“文指挥使太过客气,卫某贸然造访,还请文指挥使见谅。” 文江连道不敢,又见到秦媛从马车上下来,上前寒暄了几句,这才一同进了卫司衙门。 文江原以为卫雍与秦媛此次过来是有什么关于崆峒山匪贼的事情要与他商议,问过才知道,原来二人不过是过来探望康镇的。 康镇垂手立在文江身侧,偷偷抬眼看了秦媛一眼,又再次打量了随行而来的逐海、竹青二人,见再没有旁的人了,这才再次垂了眼眸,不再抬头了。 旁人没有注意到康镇的动作,秦媛却是看到了。 这一路过来,康镇见到自己虽然难掩兴奋,可是他几次打量自己一行人,那神态,似是在寻找什么一般。 秦媛看着文江身后面无表情的康镇,不由陷入了沉思,竟是没有听到文江与自己说话。 “那山匪之事既然已经有了定论,秦百户怕是也要回京了吧。”文江见秦媛面上有些懵,便再次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秦媛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充满歉意,“所以下官才特意过来,想与我这朋友道个别。” 原本一直垂着头的康镇,这会儿听到秦媛说要回京了,这才猛的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秦媛看着康镇眼神里明晃晃的不舍,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是,赣州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如今京城形势复杂,我们越早回去越有利。” 说罢,秦媛再次转头望向文江,低声问道:“这孩子跟在我身侧有大半年了,我一向又不把他当下人看,便纵了他一身的臭脾气,还请文指挥使多多包涵。” 文江听秦媛提起康镇,面上也忍不住浮起些笑意来:“秦百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倒觉得阿镇行事有度,又聪慧伶俐,很是个领兵的材料。”他说着,回过身拍了拍康镇的肩膀,“这小子不错,我倒是要感谢秦百户愿意割爱。” 秦媛听看文江面上尽是欣赏之色,话里也满是真诚,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她抬头看向康镇,见康镇薄唇紧抿,神色十分的不快,这才有些歉意地开口说道:“我有些话想要嘱咐阿镇,不知文指挥使……” 文江听了秦媛这话,懊恼的一拍大腿,笑道:“瞧我,只顾得拉着你说话,都忘记了要让你们主仆好好话别。”他说罢,又转头看向康镇,“你且带了秦百户去你那营房里坐坐。” 康镇恭敬的行礼应是,这才领了秦媛出了厅堂。 卫雍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想了想,便也就没有站起身来,而是转身望向文江,笑道:“卫某曾听老伯爷提起过文将军,说是将军智勇双全,身手了得。今日机会难得,将军可愿与在下切磋一二?” 第三百五十七章 隐秘 文江正愁不知道该跟这个国公爷家的少爷说些什么好呢,这会儿听他说要切磋,正是瞌睡被人递了枕头,当即便拍手应好,拉着卫雍便直往校场而去。 文江跟在苏潜身边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硬家工夫却是一拳一脚实实在在打磨出来的。 这会儿跟卫雍到了校场,文江随意挑了一杆红樱长枪扔给卫雍,笑道:“我听说卫指挥使练得一手的好枪法,今日便叫文某好好见识见识如何?” 卫雍接过长枪,在手中转了两下,这长枪的枪杆磨得的十分光滑,可见是经常被使用的。他微微挑了挑眉,摆出一个漂亮的架势,笑着回道:“那就请文将军不吝赐教了!” 这边卫雍与文江二人打的热闹,那边康镇与秦媛二人却是异常沉默。 到了康镇的营房,营房里的布置十分的简单,一张木板搭成的床榻,一口用来放置衣物的木箱,一张木桌,两把杌子,仅此而已。 秦媛环视了这小小的营房一眼,随意拉了杌子坐下,笑道:“看来你的确是颇受文将军重视,才来这军中十多日,竟是混上了这单独的营房,着实不错了。” 康镇也走到木板床上坐下,还未等他说话,一旁抱着包袱的竹青却是不满地说道:“这还算不错,小姐,这营房里连个火盆都没有,一点热乎气都没有。”她说着,还嫌弃的指了指那扇不过两尺见方的小窗,“窗扇就这么一点大,到了夏日里还不就成了蒸笼。还有……” “竹青,你将东西放下,先去外面等我,我有话要与阿镇说。”秦媛的声音虽然不大,竹青却立刻便禁了声,将那包袱搁到桌案上,低低的应了声是,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见隔扇再次阖上,秦媛这才转过头来。 她仔细的端详着康镇的表情,却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康镇一开始还能镇定的任由她打量,过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稍稍动了动身形,哼道:“你这般看着我作甚,不过十几日不见,难道就不认识了不成?” 秦媛见他终于愿意说话了,这才低低的叹了口气,佯做伤心道:“你不能因为你想见的人没有来,便就对我这般不理不睬的啊。” “你说什么,我哪里有什么相见的人?”康镇听了秦媛的话,蹭的一下便从床榻上跳了下来,梗着脖子道:“我不过是想到你就要将我一人扔在这里,自己回京城快活去,心里不痛快罢了。” “真是这样?”秦媛却仍是坐着没有动,挑了眉毛斜看着康镇。 康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了身侧对着秦媛再次坐了,半晌才回了句:“难不成还能有些别的什么的。” “既然你说没有,那我也就放心了。”秦媛也不再逗他,整了整神色,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在赣州停留几日,不过听萧巡抚的意思,怕是要赶在上元节之前离开。” 秦媛说着,看康镇仍旧神色冷硬,没有什么动作。她再次低叹了一声,声音却压低了几分:“你我相处时间虽是不长,但也不短了,我自认对你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我只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好好的生活下去,莫要让自己陷入泥潭之中便好。” 秦媛不知道自己这些话康镇是否能够听懂,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是正确的。可是,不管如何,她还是希望这个来自远方的朋友,能够在这里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康镇是何等聪慧的人,他从听到秦媛那似是而非的打趣的话,便知道,自己这点微末的小心思被察觉了。 当他再听到秦媛后面的话时,心中便涌上了无尽的感动。他微微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却哑着声音笑道:“你且放心,小爷是谁,又哪里会因这一点点小事儿就止步不前了。 “我知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再给我三年,三年,我康镇定然会成为你秦媛的一大助力!”康镇缓缓回过头,虽然眼圈依旧是通红一片,可是唇边却挂着无比自信的笑意。 秦媛看着康镇那副倔强的模样,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将他送到军中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可是如今,木已成舟。 她站起身来,将竹青放在这里的包袱散开,便露出了几件崭新的衣物来。 康镇看到那些衣衫却并不意外,他站起来,捡起一件,随意的在身上比了比,揉了揉鼻子,满意的笑道:“不错,大小姐果然够义气,竟是将我的尺寸记得分毫不差。” 秦媛有些哭笑不得的白了他一眼,又翻出了鞋子来,递给他,道:“哪里来得这许多废话,试试看这鞋子合不合脚。” 康镇接过那鞋子,看到鞋底是手缝的千层底,针脚细密,一看便不是那成衣店铺里出来的。他便有些奇怪的问道:“我记得你不会女红的,这鞋子看着却是手工缝制的啊。” 秦媛微微一愣,她昨日在街上,看到合适尺码的鞋子便随意买了两双,哪里还记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会儿听康镇说起,这才发现,这鞋子果然不是昨日自己买的那两双。 秦媛微微抿了抿唇,侧头看了那虚掩的隔扇一眼,这才低笑了一声,说道:“许是竹青心疼你,怕买的鞋子不合脚,亲手给你做的罢。”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竹青姐姐了。”康镇大剌剌的笑了两声,这才将鞋子套在脚上,竟是分毫不差。 看到此种情景,秦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一旁的康镇却似无事人一般,将那鞋脱了下来,扔到榻上,这才转向秦媛:“你与我买的呢,我也来试试,看合不合脚。” 秦媛这才回神,从包袱底下又掏出一双鞋子来。这双鞋子的做工便比方才那双差了很多,康镇穿着虽然也是合脚,但显然没有方才那双舒适了。 可是两人却都闭口不提此事。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秦媛又嘱咐许多有的没的事情。 二人说得正是热闹,却听逐海隔着窗扇禀道:“小姐,文将军与主子切磋了一阵,二人觉得相见恨晚,说是要留下主子吃了晚膳再走,主子让我来问过您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八章 再见 屋内的秦媛听了却是不由的失笑,应了一声好,这才转了头对康镇说道:“没想到,止戈那个清冷的性子竟是能和文将军一见如故,这倒也是件新奇事儿。” 康镇闻言也是附和着笑道:“二公子的确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文将军却是个爽快人,他不管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只要这人有真本事,就值得他结交。” “这些我也是有所耳闻的。”秦媛笑着望向康镇,“所以当他开口向我询问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若是在他这里,定是能有一番成就的。” 这边秦媛与康镇两人说笑着,那边卫雍与文江却是打的大汗淋漓。 卫雍自幼习武,根基深厚,一招一式都是出自名家指点。可是文江不同,文江行伍出身,身上的功夫都是在战场上一拳一脚磨炼出来的,虽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却最是实用。 二人的武功路数虽是不同,可竟也战了个旗鼓相当,二人自是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晚膳的时候,文江拉着卫雍喝了许多的酒,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秦媛很少见到卫雍在外人面前如此多话的模样,倒也看得兴趣盎然。 众人这边酒宴未散,便听门外有小兵高声禀道:“将军,赣州府的骆将军求见。” 赣州府的骆将军?文江喝酒喝得双眼通红,反应了半晌也没有想起这位骆将军究竟是哪个。 文江没有想起,可是一旁的康镇却是猛的一下站起身来,紧紧地盯着那小兵,急声问道:“可是骆知行骆将军?” 那小兵虽然不明白康镇为何会如此紧张,可仍旧是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康镇闻言,猛地往后一退,身后的杌子摩擦这地面发出一声难听的惨叫。可是康镇却顾不得这许多,向着一旁还有些懵的文江拱了拱手,说道:“属下替将军出去迎上一迎。” 文江本就没有想起这个骆将军究竟是谁,这会听康镇这么说,正中下怀。他连忙挥了挥手,口中含混的说了句“去罢”便又回过头来拉着卫雍喝起酒来。 卫雍虽然也是喝了不少,可是眼神却仍是无比的清亮,显然此刻,他的神志仍旧是清醒的。 他虽然有些奇怪康镇的反应,可是看到秦媛仍旧一脸淡然的坐在远处,便也没有再理会,转而与文江继续喝酒了。 康镇一路小跑,他出来的时候忘了穿大氅,这会儿跑到外面,竟是丝毫没有觉出寒冷。 此时,骆知行已经进了城,正骑马缓缓跟在领路的小兵身后,往使司衙门行去。 二人走了不多远,便见到迎面跑来一人。那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褐,跑得十分急促。 骆知行双眼微眯,自然是认出了来人是谁。 他略一抬手,便勒停了马,翻身下来,冲着那仍在往自己这边奔跑的少年笑道:“康小将军跑得如此快,这是有什么公务要办吗?” 康镇听到骆知行的声音,脚步猛地一顿。 他抬头向前方望去,骆知行一席锦缎长袍,身上罩着一件嵌着雪白狐毛的斗篷,就这么闲适的站在那里,眼角微挑,满脸促狭。 康镇却似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一般,就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骆知行原以为康镇必然会牙尖嘴利的将自己顶回来,却不想,他就是一言不发,就那样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何,骆知行竟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他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你这般看着我作甚,可是这十多日未见,竟是有几分想念我了?” 康镇这才回过神来,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在黑暗中红着眼眶说道:“你少臭美,我不过是奉了文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你罢了。” 骆知行闻言向前走了两步,哈哈笑道:“果然还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小……” 剩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面前的少年,眼圈通红,泪水蓄在眼眶之中,似是下一刻就要滴落下来,可是这少年仍旧面容倔强的盯着自己。 骆知行被康镇的这副模样惊住,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般呆愣的盯着他。 康镇倒也不觉得尴尬,抬了袖子飞快的将眼中的泪水擦去,这才瓮声瓮气的说道:“将军正与卫二公子饮酒,骆将军来得倒也正是时候,还请随在下一同前往。” 骆知行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间竟是回不过神,只呆愣愣的应了一句:“啊、好、好。” 康镇转身便走,似是方才那失态的不是自己一般。身后的骆知行脸色也是变幻莫测,一时间,二人之间只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康镇领着骆知行绕过回廊,便到了文江等人吃酒的厅堂。 二人才进院门,便听到文江那略显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原以为像伯爷那般真性情的勋贵再见不到了,却不想,卫小将军倒也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也难怪伯爷当年将你夸了又夸。” 话说到这里,文江的声音却是低了下去。康镇便径直推开了隔扇,向着伸手的的骆知行抬了抬手,恭敬的说道:“骆将军,请。” 骆知行再次扭头细细的看了康镇一眼。这会儿因着室内的灯光明亮,他倒是能将面前的少年看个仔细。 少年似是更黑了一些,身形却未见多大变化,而且,他的脸上此刻却没有半分泪痕,似是方才流泪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此刻康镇垂着眼眸,却是丝毫不理会骆知行的眼神。 骆知行这才低叹了一声,抬头望室内看去。 这一看,却是又惊了一跳。 文江不知道喝了多少,这会儿已经是满脸通红,他一手拍着卫雍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是遮着脸,口中说道:“可怜那大小姐却是个薄命的,她若是还在,与卫小将军也算是一段佳话。” 卫雍表情有些无奈,他盯着秦媛,眼神之中似是在求助一般。 一边的秦媛却又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般,将头转向了刚进来的骆知行,低笑道:“骆大哥来了,快进来坐。” 第三百五十九章 许诺 骆知行呆愣了片刻,这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抬步走了进去,随意拉了一把杌子在秦媛身侧坐了。 康镇也紧随其后走了进来,将门扇关好,这才在骆知行对面坐了下来。 骆知行见到康镇坐得离自己远远的,不由微微蹙了眉头。还未等他开口,却听身侧的秦媛凑过来低声问道:“骆大哥怎的过来了?” 骆知行眼神却依旧径直盯着对面的康镇,心不在焉地回道:“哦,你家太公见你这般晚了还没有回去,这才叫我来看一看。”他说着,这才收回了眼神,撇了撇嘴,“我说了你是跟着卫家那个二郎来的,可老头子信不过他,我有什么办法。” 骆知行话一出口这才感觉到不妥,连忙转移话题说道:“这,少男少女在一起,总是叫长辈放心不下,你懂对吧。” 秦媛却是不以为意的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却是看着仍旧与文江拉扯在一起的卫雍,低声说道:“太公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妥。” 骆知行见她神色确实没有什么不对,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也知道,老头子是个心思细密的,什么事情他都能比旁人多转出八个弯来,多注意一些,总是没有害处的。” “我明白。”秦媛微微颔首,却不再回骆知行的话,转而看向另一侧的康镇。 康镇此刻仍是垂了眼眸,身形却是坐的笔直,双手垂在桌案之下。 秦媛看着康镇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微微叹息。 若是骆大哥今日不来,康镇也许会慢慢将此事忘掉也未可知,可是如今,骆大哥就这般出现,怕是康镇每每想到自己,便也就会想起这个男人罢。 “秦百户也是个好姑娘,我老文没夸过几个姑娘家,伯爷家的大小姐是一个,秦百户也算得上一个了!” 秦媛的思绪被文江这一声大喊拉了回来,她再次望向文江,却见他左手环着卫雍的肩膀,右手却指着自己,有些含混的说道:“秦百户可是个难得的妙人,若不是我这卫所里全是些糙汉子,我老文非得把她留下来不可。” 他说着,眼睛通红一片,直直的盯着卫雍,正色道:“我老文虽是个粗人,可也不是个傻子。卫公子若是对秦百户有意,那便要一心一意的对她才是,可莫要因为秦百户的出身而耽误了人家。” “若是我听说你负了人家姑娘,我老文第一个不饶你!” 秦媛听了文江这话,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卫雍听了文江这话,神色却是郑重了几分,眼神却是径直望向秦媛,一字一句的回道:“文将军放心,我卫雍此生必不负媛儿。” 又是这般,秦媛看着卫雍那一本正经的神色,脸上不知不觉又烧了起来。 “啧啧啧,真是难得有情郎啊。”一旁的骆知行微微挑了挑眉,口中啧啧有声,“对着一个醉鬼也不放过任何表忠心的机会,我现在对这个国公府的公子真是刮目相看啊。”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骆知行一眼,站起身来,说道:“文将军,时候也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 文江却是没有听到秦媛的话一般,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卫雍,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卫指挥使可莫要食言才是。” 秦媛听到他们二人还在一本正经的讨论此事,略有些无奈的转向康镇:“你快些扶你家将军回去休息罢,他喝了不少的酒,怕是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康镇半晌才抬起头来,似是才听到秦媛的话一般,讷讷的应了一声,这才起身走到文江身侧,低声说道:“将军,时候不早了,卫指挥使也该歇息了。” 文江还没有得到卫雍的回复,有些不满的甩开康镇伸过来扶他的手,眼睛仍旧逼视着卫雍,说道:“卫将军,可莫要食言而肥了。” 卫雍见文江仍旧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倒也不恼,而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应道:“文将军放心,卫某定不会食言。” 文江这才似是放了心,双手一松,便跌坐在了杌子上。 康镇见状连忙伸手去扶,文江却仍旧将他挥开,晃了晃脑袋说道:“阿镇莫要管我,你先给几位贵客安排了厢房歇下。” 康镇有些无奈的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冲着卫雍拱了拱手道:“二公子,请吧。” 秦媛几人向着文江行了一礼,这才随着康镇缓缓退出了厅堂。 待到几人出了厅堂,文江的双眸才再次睁开,只是那眼神却是不见了方才的浑浊,却是清明无比。 他坐直了身体,再次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饮尽,这才低笑着喃喃道:“陆丙啊陆丙,我老文也不是那等愚蠢到无可救药,你说是不?” 这边康镇引着几人绕过了简单的回廊,来到跨院之中。 跨院中盖有几间厢房,平日里闲置着,多是些官员来访时候的留宿之地。 这几间厢房相连,平日里虽是没有什么人居住,可也是打扫的十分干净。康镇指着其中一间,对着秦媛说道:“这一间居中,想必会比旁边两间更加暖和一些。待会儿我再多送些炭盆过来,你先简单的凑合一夜罢。” 秦媛低笑一声,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低声回道:“我也是在军营中待过的人,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 康镇微微抿了抿唇,偷偷觑了眼旁侧的两个男人,这才凑近了两步,低声在秦媛耳畔说道:“女子还是注意保暖的好,免得日后落下些什么不好的病症。” 康镇的声音极低,与秦媛凑得又极近,所以这话原也只有他二人能够听清。 可怎奈身侧这两个男人却又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自是将康镇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卫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秦媛说过,她与康镇就如同姐妹一般。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何是姐妹,可既然秦媛说了,那他便就信。 一旁的骆知行却是不自在起来了,他皱了眉,伸手便将康镇拉得离秦媛远了一些,沉声说道:“你个大男人凑媛儿这般近作甚么,成何体统!” 第三百六十章 体统 康镇被骆知行往后一拉,自是站立不稳,蹬蹬蹬的往后退了几步。 待他站稳之后,这才听清了骆知行的话,一股无名之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他张口便反驳道:“我与秦媛同吃同住已久,感情自然已经超脱男女之嫌,还请骆门主莫要与那些世俗之人一般。” 骆知行被康镇这一顿抢白,竟是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不得不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右侧的厢房,咣当一声,将门扇关了个严实。 秦媛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关紧的隔扇,正欲解释两句,却听到康镇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你也早些休息罢,我待会儿再给你送些热水炭盆过来。”说罢,康镇便向着卫雍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卫雍对于骆知行的行为有些莫名,他挠了挠头发,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我总以为骆知行是看我不惯,才会对我恶言相向,如今看来,他这是对任何你身侧的男人都没有好声气啊。”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卫雍一眼,抬手轻拍了他两下,这才轻声嗔道:“你方才喝了不少的酒,待会儿阿镇送来热水,你也好好的擦洗一下罢。” 卫雍说起方才的事情,眼睛更是明亮了几分,他上前两步,伸手将秦媛拥进了怀里,低声说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不等秦媛回答便继续说道:“我方才所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句句属实。” 卫雍说罢,垂下头来,眼神如水一般:“我可是在许多人面前都立过誓了,此生顶部负你,你如今怕是也只能嫁我了。” 秦媛只觉得自己双颊微热,她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 这点微小的动作自是逃不过卫雍的眼睛,他惊喜万分,小心翼翼的伸手抬了秦媛的脸颊,头缓缓的俯了下来。 就在那唇齿之间不过几寸距离的时候,那右侧的厢房内却传出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你们两个好歹收敛一些,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成何体统。” 骆知行调侃的声音一出,秦媛便立刻将卫雍推了开来,慌乱的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低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休息罢。”说罢,便不等卫雍回话,径直进了中间那间厢房。 这一夜倒是休息的好,天色微明,秦媛起了身。 住在两侧的骆知行与卫雍也收拾停当了,这会儿正站在院子里等着秦媛。 秦媛推开门,看到的便是那二人面面相觑的模样。 三人才说了几句话,康镇便领着几个小兵走了进来。见众人都已经起身,康镇这才躬身向几人行了一礼,说道:“诸位大人安好,我家将军派我来请几位大人一同过去用膳。” 仍旧是昨日那个厅堂,文江身穿一身家常的棉布袍子,正大剌剌的端坐在桌案之后,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丝毫没有半分宿醉的酒意。 几人纷纷见了礼,这才围坐在桌案边。 文江指挥着小兵为几人添了粥饭,这才端着粥碗对着几人微微举起,笑道:“昨夜文某吃多了酒,有些失态了,还请几位见谅。”说罢,他又转向骆知行,歉然道:“昨夜不知道骆将军也过来了,文某真是失礼了。” 骆知行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客气的回礼道:“文将军客气,骆某不过是奉家师之命过来向文将军道别,将军不必太过在意。” 文江听了倒也没有其他的表示,微微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之后,秦媛又嘱咐了康镇几句,几人这才出发回了赣州府。 回了府衙之中,秦媛才下马车,便看到陆其重从马厩中走了出来。 陆其重见到几人从外面回来,也是觉得有几分的意外,微微一愣,这才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卫指挥使。” 卫雍扶着秦媛的手,待到秦媛站稳,这才向着陆其重微微颔首,回道:“陆千户有礼。”他说着,回头看了看陆其重的身后,见他身后再无旁人,这才再次开口问道:“陆千户这是才从外面回来?那温琮可是从吉安府带回来了?” 陆其重面色不动,再次拱手,回道:“下官昨日夜里便将罪犯温琮押解回来,这会儿过来不过是想要清点一下马匹,以做好回京的准备。” 卫雍微微挑了挑眉,对于陆其重的话倒也不置可否,冷笑一声,道:“陆千户倒也真是辛苦,查看马匹这等活计竟也亲力亲为,作为您的属下倒也算得是幸运了。” 陆其重仍旧半垂着眼眸,似是完全听不出卫雍话里有话一般,面无表情的回道:“多谢卫指挥使夸赞,秦百户也属于下官属下,下官自是要多关照几分才是。” 卫雍这才想起秦媛这会儿名义上还是陆其重手下的人。陆其重这话说的讨巧,他也确实无话可说,只得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道:“那便要多谢陆千户关照了。” 陆其重仍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只再次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 看着陆其重离开的背影,秦媛一时间也是有些感慨,低声叹道:“他与我们立场不同,日后虽然可能会兵戎相见,可此人终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处处与他作对。”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转头看向她,眼神虽然很是柔和,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既然立场不同,那现在就不便太过深交,免得日后彼此难过。” 秦媛知道卫雍所说不无道理,她缓缓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了。 众人回到萧晚所居住的院落,见院子中的箱笼已经收拾好了大半。 几人进了屋,向着萧晚与王恕行了礼,这才问起回京的事宜来。 萧晚见到他们回来,仔细问了问卫所里的事情,听说康镇受到文江的重用,也觉得十分高兴。听到秦媛问起回京的事情,他才笑着说道:“我算着这两日奏折便能送到宫里了,想必再有个三四日,我们便能收到回音了。”萧晚说着,环视了屋中的众人一眼,“回到京城之后,怕是就再没有这般安静的日子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手谕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忙着道别,忙着收拾行装,时间倒是如流水一般,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好几日。 直到一日清晨,一骑快马奔到了赣州府衙的大门外,才将这平静彻底打破。 这一日已经是初八了,秦媛算着时日差不多了,便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是隐隐觉得,京城出了大事。 的确是出了大事了。 初八的清晨,天色才微微亮,便有快马进了城,手持令牌径直狂奔到府衙门口。 那人乃是锦衣卫的一名千户,秦媛也是识得的,正是当日她初入锦衣卫时迎接她的那人——朱广元。 朱广元下了马,一边狠命的拍着木制的大门,一边高声喊着:“锦衣卫千户朱广元奉命求见巡抚萧大人!” 看门的老人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可是一听对方称自己是锦衣卫的人,连忙叫家丁去后院报信,自己则是颤巍巍的开了门。 朱广元见门扇开了,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抬步便迈了进来,急声说道:“萧巡抚可在,速速带我去见。” 那老者见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片刻功夫也不敢耽误,连声应是,带着他便往内衙走去。 这边萧晚已经得到了信儿,穿戴整齐,端坐在书案后等待着。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朱广元便已经到了萧晚的面前。 萧晚并不认识朱广元,但是查看了他带来的圣上手谕之后,整个人便彻底愣住了。 朱广元对于萧晚这个反应倒是并不意外,他见萧晚半晌仍没有反应,这才低声提醒道:“大人既然已经看了手谕,还是要尽快赶回京城为好。” 萧晚这才回过神来,向朱广元道了声谢,这才命人将他带下去休息,自己则是拿着那一纸薄薄的手谕起身去了王恕那里。 王恕看到消息,面上神色倒是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低叹了一声,这才低声说道:“这种情况你们早已经想到了不是么,如今不过是预想成为了事实,倒也不必太过惊慌,收拾好行囊便启程回京就是了。” 萧晚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正打算退出去,却听王恕再次开口说道:“此事也不算什么密事,你还是将几个孩子都叫过来,也知会他们一声罢。” 萧晚再次应了一声是,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秦媛这日醒来,便觉得自己右眼皮不停的跳。按照母亲的说法,右眼跳灾。她自嘲的低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尚在抽搐的眼角,喃喃道:“原先是什么都不信,这重新回来了,倒是什么都开始信了。” 一旁收拾东西的竹青听到她的低语,有些奇怪地问道:“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信不信的?” 秦媛笑着低叹一声,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无事。”她说罢,转头盯着窗外低声,略有所思,“今日已经初八了,京城的回信也应当送到了。一会儿吃过早膳,你陪我往萧巡抚的院子走一趟。” 话音刚落,便听到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小板的声音远远传来:“逐护卫,我家老爷让我过来请了卫将军和秦百户过去,说是京城那边有旨意过来了,要两位尽快过去。” 秦媛听到小板说京城的旨意到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几步便走到了门口,一把将门拉开,急声问道:“大人说京城的旨意到了?” 小板被秦媛开门的声音惊了一跳,回头看到秦媛站在门口,表情焦急,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今日天刚亮便到了,是锦衣卫的朱千户亲自送过来的。” 小板说话的这个功夫,卫雍也打开了门,他与秦媛二人对视一眼,便没有做丝毫的停留,匆匆出了门。 到了萧晚的院子,陆其重已经到了,三人又互相见了礼,这才进了萧晚所在的厢房。 萧晚端坐在书案之后,桌案之上便是摊开的那张手谕。见到几人来了,他微微抬了抬手,沉声说道:“都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罢。” 三人道了谢,这才依次在书案对面的圈椅中坐了。 甫一落座,秦媛便略带几分焦急的开口问道:“我听小板说,京城的旨意到了,不知道是何旨意?” 萧晚知道几人过来的如此快,必然也是忧心京城如今的境况。 他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这才将桌案上的手谕拿起,递到几人面前,低声说道:“这便是今日朱千户送来的陛下手谕,你们几人一直关心京城的形势,也来看上一看罢。” 秦媛注意到,萧晚的面色并不十分好看。她微微皱了眉头,起身接过了那封手谕,低下头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秦媛整个人便呆愣在了原地,她不敢置信,再次将那信细细的读了一遍。 卫雍原本对于这个旨意并不是十分关心,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些安抚夸赞萧晚的话,这会儿看秦媛盯着那信看了良久,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秦媛身侧,借着秦媛的手也细细的看了起来。 身后的陆其重却是丝毫未动,方才他来之前已经见过朱广元了,而朱广元也将这手谕中的事情与他说了个清楚。所以此刻,他虽然未动身形,但是对于秦媛的反应倒也不感意外。 萧晚看着呆愣在当场的秦媛与卫雍二人,这才长叹一声,略带几分无奈地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就算回到京城也是于事无补,所以,我将你们几人叫来,也不过是希望你们心里有个准备,莫要因为此事而慌了心神,耽误了正事。” 秦媛此刻这才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身侧的卫雍一眼。卫雍对于此事虽也是感到震惊,但是他却是赞同萧晚的说法的。他安抚的看了秦媛一眼,这才将信纸抽了出来,双手递还给萧晚,低声回道:“萧巡抚所言极是。” 萧晚接过那信笺,再次看了那尚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秦媛一眼,这才低叹一声,说道:“我将你们几人找来,便就是知会你们此事。” “如今太子被废,京城形势动荡,我等还是速速敢回京城为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暴毙 秦媛出了萧晚的院子,整个人还是有些懵。她抓着卫雍的袖子,似是自语一般的喃喃道:“太子竟就如此简单的被废了?圣上竟是不再找找旁的证据了?” 卫雍对于秦媛的这个状态也是能够理解的,苏潜在的时候,苏家一向是坚定的拥护太子一派的,如今太子被废,众人事先虽然已经猜到了,可是事情发生的如此草率,秦媛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卫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二人的周围,见出了逐海之外再没有旁人,这才将秦媛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我早已经想到,陛下已经对太子产生了不满,如今这通匪一事再出,陛下自然不会再对太子纵容。”他低叹了一声,“如今太子不过是被贬为韩王,已经是陛下手下留情了。” 秦媛自是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太子那种性子的人,竟会做出通匪这等事情来。 卫雍看秦媛的表情便知道秦媛想的是什么,他抬手捋了捋秦媛的发丝,无奈的说道:“不管你如何想不通,如今太子通匪罪证确凿,这也是你我看到的,太子无可抵赖。” 秦媛闻言,只得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我自然知晓这些道理,只是,”她仍旧半垂着眼眸,手指搅在一起,“我觉得有些古怪,总觉得咱们漏过了些什么事情。” “不管是什么,这赣州的事情也算是有了结论。”卫雍仍旧望着秦媛,“我们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京城去,不能让恶人抢得先机。” 既然京城的手谕到了,那萧晚便可以启程回京了。 一众人等收拾了行囊,锁好了罪犯,初九一早便急匆匆的乘上了北上的马车。 赣州距离京城几千里,所以众人仍旧选择一半陆路,一半水路。 秦媛虽然归心似箭,可是路途遥远,众人到达距离京城最近的通州码头的时候,已经进入二月了。 京城的二月,天气已经逐渐回暖,众人下了船,在码头休整了一夜,这才蹬上了回京的马车。 从通州到达京城尚需要一日的路程,所以,当太阳逐渐西沉,秦媛才从马车上远远看到京都那高大巍峨的城门。 进了城门,京城依旧如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般,热闹非凡,似乎这段时间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没有什么不同的。秦媛缓缓放下掀起车帘的手指,对于他们来说,当朝者是谁,哪个王爷登基了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秦媛低叹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略显兴奋的竹青,低笑道:“终于回到了京城,你也可以回国公府去看一看你的父母了。” 竹青微微一愣,半晌才有些怅然的低笑了一声,说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奴婢的爹娘都不在府里,都在郊外的庄子上了,不到年节很难见上一面的。” 秦媛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有些歉意的低声说道:“抱歉,我从未问过你家中的事情,因着跟我出门害你不能与他们团聚了。” “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竹青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几分慌乱,连连摆手,“奴婢能够跟着小姐出门,也是见了世面,感激小姐还来不及呢。” 秦媛想着自己与竹青这段时间的相处,心中也是一软,低声说道:“待我进宫复命过后,便放你几日假期,你便可以去庄子上陪你爹娘住上几日了。” 听了这话,竹青的眼圈竟是有些发红。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奴婢,奴婢多谢小姐。” 秦媛看着竹青这副动容的模样,不由的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说道:“康镇留在了军中,日后我身边只得你一人了,所以,我以后信任的也只得你一人了,”她眼神径直望向竹青的眼睛,“你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竹青迎着秦媛的目光,半分躲闪都没有。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似是觉得还不够,更加用力的点了点头。 秦媛对于竹青的这个反应非常满意,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这才将目光再次转向车外,低声说道:“这会儿虽然晚了,怕是我们还是要进宫面圣的,到时候你便先回宅子里等我便是了。” 竹青应了一声,主仆二人便不再说话了。 萧晚下了船,便有锦衣卫先行一步往宫里报过信了,按道理来说,这会儿宫中应该已经派人过来迎接了。可是众人都已经快要行过中央的大街了,仍是没有见到任何前来迎接的队伍。 萧晚本就对这些虚礼不怎么在意,这会儿便也没有发觉到什么不妥,径直跟着锦衣卫后面往皇宫行去。 还未行到宫门口,这才见到一列似是羽林卫打扮的护卫骑着快马而来。 卫雍以为这队人是惠文帝派遣来迎接的,没有多想,便打马迎了上去。 那队人马见到卫雍似是十分的兴奋,连忙迎了过来,几步开外便跳下马来,拱手行礼道:“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大人回来的正好,卑职几人正奉命准备出城迎接大人。” 卫雍听这人说是迎接自己的,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古怪来。他翻身下了马,这才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说道:“萧巡抚回京,你们可是奉命迎接萧巡抚的?” 那羽林卫的将士有些为难的看了卫雍身后的众人一眼,这才上前两步,凑到卫雍身侧低声说道:“陛下现在正是伤心悲痛的时候,怕是不会愿意见到巡抚大人的。” 卫雍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疑惑,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抬头瞥了眼正掀开车帘向这边张望的萧晚一眼,这才将声音压的更低了几分,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大人一路回京辛苦,怕是这京城中的事情还没有听说。”他说着,再次抬头看了萧晚一眼,“今日一早,便有消息传到宫中,说是韩王在就藩的途中,因为水土不服,暴毙身亡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慈母 卫雍听完这护卫的话,整个人便呆愣在当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那护卫见卫雍这般模样,倒也没有意外,而是低叹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怒之下竟是昏死了过去。待到被太医救醒之后,听锦衣卫的人说大人已经回了京,这才命卑职出来迎接,急召大人进宫面圣。” 卫雍这才听明白,细一思量,便想了个通透。 惠文帝这会儿分明知晓自己随同萧晚一起回京,却只召见自己,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惠文帝将韩王的死归罪到了萧晚的头上。 卫雍思及此,心中虽是不服,可也无可奈何,只得冲着那护卫点了点头,说:“你且等等,待我向萧巡抚说明情况便随你一同进宫面圣。” 那护卫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才后退两步,等候在了一旁。 卫雍低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往萧晚的马车旁走去。 萧晚坐在马车上,见到卫雍走过来,这才倾了倾身,低声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卫雍走近两步,看了看左右两侧,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宫中出了大事,韩王暴毙了。” 这几个字一出,萧晚登时便呆住了,直到卫雍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他才堪堪回过神来,扬声唤住卫雍:“卫指挥使现下可是要进宫面圣?” 卫雍顿住身形,缓缓转过身,再次拱了拱手,应道:“正是。” 萧晚却不再说话,而是缓缓抬起手,向着卫雍拱了拱。 卫雍定定的站在原地,直视着萧晚的双眼,目光坚毅。良久,他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猛的转过身,大步走到自己的坐骑身侧,翻身上马,高喝一声:“走!” 那一队人听到卫雍的指令,也纷纷调转马头,向来路奔去。不过片刻的工夫,卫雍便带着羽林卫众人不见了身影。 马车中的秦媛自是没有听到卫雍与萧晚之间的对话,即使是这样,秦媛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她伸手掀开车帘,看着卫雍带领羽林卫远去的背影,心中觉得十分的不安。 一旁的竹青自是也看到了外面的情景,她凑到秦媛的身侧,有些奇怪地说道:“咦,二公子怎么自己走了?” 秦媛却是没有回话,而是收回了手,调转了身形坐好。 竹青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到车外传来一阵跑动的声音,很快,一个小厮的声音便隔着车帘响起:“秦百户,我家老爷说他要自行回府了,还请百户大人自便。” 秦媛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她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待到那小厮跑远了,她才转身对竹青说道:“你先乘马车回秦宅,不必管我。” 竹青正想问个仔细,秦媛却没有给她机会,一个翻身便跳下了马车。 待到竹青掀开车帘去看的时候,秦媛已经奔出了十几步远,一个闪身便上了王恕的马车。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竹青还没反应过来,马车便已经咕噜噜的往秦宅的方向行去了。 秦媛上了王恕的马车,王恕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斜靠在软垫上,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则是拿着一把泥质的小壶,正一口一口的喝着茶。 秦媛看到王恕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整个人便也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她整了整因着方才狂奔而有些凌乱的衣襟,这才低声唤道:“太公可察觉出了什么不妥?” “不妥自然是不妥的。”王恕姿势不变,只是伸手将那小壶搁置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如今巡抚回京却不得皇帝召见,还有比这更加不妥的事情吗?” “那太公可知宫里发生了何事?”秦媛倾身上前,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急迫。 王恕抬眸淡淡的看了秦媛一眼,不由得低叹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骆知行在车窗外低声说道:“师父,思之过来了。” 车内的秦媛听到思之这两个字,身形猛地一僵,转头便想要逃下车去。 王恕却是伸手一把将秦媛拉住,以眼神示意她安静,口中却是不急不缓的说道:“不必理会他,咱们径直回伯府便是。” 车外的骆知行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这才转向已经停在了他身旁的乌蓬马车,冲着驾车的青城微微点了点头,一扬马鞭,转身跟着王恕的马车一同离开了。 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青城侧过头,低声对车厢内的沈慎说道:“公子,老太爷的马车往伯府的方向去了。” 车厢内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才传出沈慎低沉的声音:“师父他老人家怕是还在怪我,罢了,待到明日里他老人家安顿好了,我再上门请罪不迟。现下,我们先行回府吧。” 青城又看了那越行越远的马车一眼,这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扬鞭催马前行。 王恕的马车一进入灵春坊,守在胡同口的小厮便飞快的跑回府里去报信了,待到马车在忠勇伯府的大门停稳,苏信已经领着一众家仆候在那里了。 王恕扶着秦媛的手缓缓下了车,苏信上前两步,看到秦媛之后,双眼一亮,惊喜道:“秦先生竟也同太公一起过来了。” 秦媛看了看周围敛声静气的家仆,心中倒是倍感安慰,大哥这一年来,将这偌大的伯府管理的倒是井井有条。 她微微颔首,向着苏信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因在赣州偶遇,秦某与太公十分投缘,这才与太公一路同行至此,没有扰到伯爷吧。” “秦先生何须与我如此客气。”苏信笑容灿烂,他再次转向王恕,恭敬地说道,“母亲得知太公归来,心中十分欢喜,这会儿已经在二门候着了,还请太公移步府内歇息。” 众人说话间便进了大门。家仆簇拥下,王恕等人绕过回廊,远远的便看到垂花门外,谢氏领了一众丫头婆子候在那里。 秦媛自然也看到了谢氏,这是她重生一年来,第一次见到谢氏。 秦媛脚步微顿,目光贪婪的凝视着那站在垂花门下的美貌妇人。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秦媛却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就那般定定的望着谢氏,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义女 王恕自是察觉到了秦媛的不对,他不露声色的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秦媛的手臂,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丫头,记得你现在的身份。” 秦媛听到王恕的话,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的确,她如今是秦媛,与苏府、与谢氏皆是毫无关系的秦媛。若是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被有心人看了去,恐怕会给自己以及伯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秦媛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这才将自己的心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她微微垂下头,不再去看谢氏,跟着王恕一同走了过去。 谢氏看到王恕,似是想起了自己那战死辽东的夫婿,一时悲喜交加,堪堪向王恕行了一礼,尚不及起身便失声痛哭起来。 王恕看到谢氏如此,自然也是十分动容。他扶着秦媛上前两步,这才顺势扶起谢氏,低声叹道:“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好在子诚还在,伯府也终究会好起来的。” 谢氏被丫头仆妇们簇拥着,缓缓站起身来,又抽泣了好一会儿,这才连声应是。 众人行至花厅坐了,谢氏这才注意到秦媛,便笑着问王恕道:“方才尽顾着伤心,却没注意到伯父身边的这位姑娘,还没请问伯父,这是哪家的闺秀?”谢氏原没有见过秦媛,此刻见她低眉顺目的站在王恕身侧,一副乖巧的模样,还以为是王恕为骆知行选的妻室。 王恕听她这般问,就知晓她这是误会了秦媛的身份。他笑着拍了拍秦媛的手臂,解释道:“说起她来,婉娘你怕也是听说过的,她便就是那从辽东回来的秦媛。” 秦媛这个名字谢氏自然是知晓的,想起沈慎曾经与自己说过的话,谢氏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两分:“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秦先生。” 秦媛自是听得出谢氏这语气中的冷淡,她暗叹一声,却仍是提步上前,冲着谢氏盈盈福了一礼:“民女秦媛见过太夫人。” 谢氏当着王恕的面,也不好做的太过难看,只得淡淡的嗯了一声,向着身侧的胭脂递了眼色。胭脂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再次走了回来,手中却是多了一个木质的盒子。 谢氏笑着将那盒子接过,从里面取出了一支赤金嵌碧玺石的虫草簪子,那上面的碧玺石成色极好,最大的一颗,竟是有指甲盖大小。谢氏将那金簪取出,在秦媛的发间比划了一番,这才再次放了回去,将盒子递到秦媛面前,笑道:“初次见秦先生,我也没什么准备,这只虫草簪子很是适合先生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先生拿去戴着玩罢。” 秦媛一惊,这种东西对与曾经的她自然不是多稀罕,可是对于现在的秦媛而言却是太过贵重了。谢氏从不是这般唐突的人,第一次见面就会送这等贵重的见面礼,现下这般做派,只能是她对自己这个身份生了不喜,想要借此来敲打自己几分。秦媛看着那雕花精美的木盒,心中却是凉了下来。 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竟叫自己的母亲如此羞辱。 秦媛面色涨的通红,却仍旧伸了手将那木盒接了过来,她垂下眼眸,将自己所有翻涌的思绪都掩藏了下来,恭顺的行了一礼,道:“秦媛多谢太夫人厚赐。” 谢氏仍旧是淡淡的笑了一声,便转向了坐在软榻上的王恕,笑着问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位秦先生会得了伯父您的青眼,如今看来,这秦先生着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秦媛默默的退回到王恕身侧站定,听到谢氏这话,心中更是无奈苦笑。 王恕却似是没有发觉到谢氏话里有话一般,淡淡的笑了一声,应和道:“这个丫头倒也确实是不错的,只是出身差了点,”王恕说着,抬眸看了对面的谢氏一眼,“说起来,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婉娘。” 谢氏微微一愣,有些不安的瞥了一旁正与骆知行说得热闹的儿子,这才生硬的扯出一个笑脸来:“伯父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您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王恕对于谢氏这个反应似是很满意,他微微摆了摆手,笑道:“若是旁的事情,我定然不与你客气,只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的,还是要你自己来斟酌才是。” 谢氏听着心里更是不安,她手指捏紧了帕子,面上却仍旧挂着三分笑意:“瞧您说的这般严重,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 王恕含笑回首,将秦媛拉倒自己身侧,这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丫头确实是个好的,与我十分的投缘,我想着这丫头年岁也不小了,便想着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谢氏听到这里,心下咯噔一声,手指似是要将帕子扯碎了一般。她惨白着一张脸,想要问个清楚王恕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嘴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恕则是转开了头,似是没有发现谢氏的神色一般,继续笑道:“可是如今这孩子出身实在是低微,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让这孩子的出身提上一提了。” “婉娘可愿收这孩子做义女?”王恕再次回过头来,看着谢氏略显僵硬的脸色,声音极轻的问道。 谢氏原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打算不管王恕如何说,她也不会同意子诚娶这样一个女子过门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听见王恕说要她将这女子认作义女。 认作义女?不是要子诚娶她? 谢氏有些回不过神来,直愣愣的盯着王恕,喃喃的重复道:“您要我,将她认作义女?” “是,义女。”王恕含笑点头,“如此一来,子诚便也就算是她的兄长了,这孩子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收做义女,子诚就是她的兄长了。”谢氏半垂着眼眸,口中只喃喃着这么一句。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来:“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伯父您开口了,那我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回家 谢氏说着,再次向着秦媛招了招手。秦媛抿了抿嘴唇,上前两步走到谢氏面前。 谢氏伸手便拉了秦媛的手腕,再次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真心的笑道:“我膝下原有一女,想必你也听说过她。”谢氏说着,眼圈又微微的泛红,“如今,我只剩下这么两个儿子,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日后,你便如同我亲生的女儿一般,时常来走动走动,也好陪我说说话。” 秦媛听着谢氏略带哽咽的话语,也是忍不住眼圈一红,躬身福了一礼,低低的说道:“太夫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还叫什么太夫人,”谢氏佯做怒意的板起了脸,轻轻拍了拍秦媛的手背。 秦媛只觉得鼻子更酸,她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唤道:“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一旁的苏信见到这等情景,高兴的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如此一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氏原本还怕苏信会不同意这件事,这才急着定下来,这会儿见苏信竟是发自真心地高兴,一时间竟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呆愣愣的半晌没动。 苏信则是上前两步,一把将跪伏在地上的秦媛扶起,扬声说道:“妹妹快些起身,地上寒凉,跪久了要伤身子的。” 秦媛抬眸看着谢氏有些怔愣的神情,却仍是固执的不肯起身。她转向谢氏身侧站着的胭脂,低声说道:“还请这位姐姐倒杯茶来,绥华不才,虽然不懂礼数,但是孝敬母亲喝一杯茶却总是要的。” 胭脂侧头看了看端坐的谢氏,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躬身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的工夫,胭脂便端着托盘回来了。 秦媛接过茶盏,双手捧茶举过头顶,再次说道:“义母大人请喝茶。” 室内一片安静,秦媛就这般垂着头,跪得端正,一动不动。 她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手臂一点一点的酸痛起来,可是她仍旧一动不动,就那般端正的跪坐着。 良久,秦媛只听道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紧接着,一双柔软的手从自己的指尖端走了茶盏。 秦媛抬起眼眸,看到谢氏目光柔和的望着自己。她微微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搁置到一旁的案几之上,这才笑着伸手将秦媛拉了起来,说道:“喝了这盏茶,你我便是母女了,日后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来找母亲便是。” 秦媛顺着谢氏的力道缓缓站起身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温热,鼻子发酸。 还未等秦媛说些什么,一旁的王恕却又开口说道:“婉娘说得对,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他说罢,这才转向了一旁的苏信,说道:“你且带你这妹妹出去转一转,我有话与你母亲说。” 苏信连忙站起身,欢快的应了一声是,便拉着秦媛退了出去。 秦媛跟在苏信身后,一路往外走,她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恍如隔世一般。 走在前面的苏信自是没有发现秦媛的不妥,他仍旧兴奋的说道:“如今可算是好了,你又算是我的妹妹了,和卫二哥之间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了。” 半晌,苏信没有得到秦媛的回应,转过身来,这才发现秦媛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自己却已经走出来好远。 他有些无奈的转了回去,凑到秦媛身前,见她仍旧在呆呆的出神,这才低低的唤了声:“妹妹,你在想什么?”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苏信凑在自己身前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许久没回来了,一时间觉得有些感慨。” 苏信听她这般说,也是站直了身形,环视了自己熟悉的院落一圈,低声说道:“的确是很久没回来了。”说罢,也不再说话,只安静的站直了身子,立在秦媛身侧。 兄妹二人就这么站在庭院的角落里,看着光秃秃的院落,静静的发着呆。 良久,一阵寒风吹来,秦媛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这才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低声问道:“我听太公说,母亲给你选定了一门亲事?” 苏信一愣,扭头看向秦媛,疑惑道:“我尚在守孝,哪里能订什么亲,你莫不是听错了罢。” 秦媛看着苏信那一脸疑惑的模样,知道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便也就笑笑,道:“那许是我听错了。” 谢氏留了秦媛用过晚膳之后,才让苏信与骆知行二人一路送了秦媛回秦宅。 秦媛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上前敲门,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竹青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抬步跨了出来。 见到门外的秦媛,竹青一愣,立刻惊喜的唤道:“小姐您回来了!” 秦媛看着竹青穿着厚厚的夹袄,小脸冻得通红的模样,不由奇怪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竹青有些赧然的抿唇一笑,这才让开门,将秦媛让进院子里,低声说道:“奴婢回来收拾了一番,见天色暗了您还未回来,正想招呼了车夫去国公府问一问呢。” “我随着太公去了伯府,你去国公府又哪里能寻到我。”秦媛好笑的瞥了竹青一眼,这才随她一同进了院子。 秦宅原本就不大,原先秦媛留下伺候的人也不是很多,现在少了康镇,院子里便更冷清了几分。 秦媛回了屋中,见炭盆已经燃上了,屋子里熏得暖烘烘的。她笑着环视了屋中一圈,低声说道:“你我一走数月,这房间里竟还是干干净净的,倒也没什么变化。” 听了这话,竹青却是抿嘴笑了:“奴婢原先也在想,咱们这南下几个月,这房间中怕是会积了厚厚的灰尘,回来一看,竟是纤尘不染,竟似是小姐一直都没有离开一般。” 秦媛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本摊开的书册,随手翻了两下,却又听一旁的竹青说道:“奴婢方才去问了看家的老奴,”竹青走到秦媛身侧,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他说小姐南下之后,每隔三两日,二公子总要过来看看,有时候一呆便是一两个时辰,下人们不敢怠慢,自是将这宅子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密谈 秦媛站在桌案后,听着竹青的话,猛然又想起了今日宫门前的情景,自己见到谢氏便忘了其他,竟是将正事都忘了个干净。 她有些懊恼的将书又扔在了桌案上,嘭的一声,将一旁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竹青吓了一跳。 竹青瞬间禁声,微微转向秦媛,怯怯的问道:“小姐,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秦媛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不,我只是想起自己有些事情没有做,一时间有些气恼罢了,与你无关。”她绕过书案,在圈椅中坐下,却不再说话了。 竹青不知道秦媛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低低的应了声是,也不再说话,铺好了床便退了出去。 秦媛仍旧坐在书案后,康镇留在了赣州,自己身边便只有竹青了,这会儿她才觉出不便来,自己身边,竟是连个能与自己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了。 书案上的烛火晃动,秦媛抬起头来,便见到骆知行大剌剌的坐在对面的圈椅中。 秦媛敛起思绪,低声问道:“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骆知行撇了撇嘴,低声回道:“算是吧,废太子那个倒霉鬼,在南下就藩的路上,暴毙了。” “什么?”秦媛猛地站起身来,“这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骆知行依旧一派淡然之色,他嗤笑一声,“这晋王倒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都学会了斩草除根了。” “是晋王下的手?”秦媛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可是有确实的证据?” 说起晋王,骆知行便恨得牙痒,他右手握拳,冷声说道:“除了这个狼崽子还能有谁,他那长史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秦媛见骆知行这一脸愤恨的模样,这才恍然想起,在南下赣州之前,骆知行曾为了接近这群皇子,而与晋王府合作过一段时日。结果,他不但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消息,还将知行门赔了进去,更是将山子折在了里面。 也难怪骆知行提起晋王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秦媛抬眸看了骆知行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安慰,道:“山子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骆知行带着几分颓然的摇了摇头:“出了事我便离开京城了,思之又碍于身份不能过多过问。”他说着,双目赤红,“不过我总要将此事查个清楚,还山子一个公道!” 秦媛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而叹道:“如今太子暴毙,这京城的形势怕是彻底要变了。” 骆知行听秦媛提到太子,笑声更冷:“这陈家的王朝气数怕是也要尽了,日后若是那混蛋陈怀律登基为帝,我怕是第一个要进宫宰了他的。” 秦媛也是冷笑连连:“我们自是不会让一个畜生登上那九五之位的。” 骆知行将事情都说清楚之后,便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秦宅。 秦媛才从赣州回京,虽并未得到惠文帝召见,她如今仍旧是锦衣卫中人。所以,第二日一早,她便穿戴齐整,往镇抚司衙门去了。 镇抚司衙门今日倒也安静,陆其重也是这日回来的,二人在门外遇见,也不过点了点头,便错身而过。 张千并未在衙门中,听衙门中的管事说,张千此刻正在宫中守着惠文帝。 对于太子暴毙一事,锦衣卫中的众人自是十分清楚的,不过上头没有明确的命令传下来,众人便也不能有所动作罢了。 一连几日,锦衣卫中的气氛虽然十分的紧张,却也没有什么旨意传来,所以众人也不过是在府衙中安静的等候而已。 秦媛心中却是越来越不平静了,太子暴毙,惠文帝就算是不喜这个儿子,那也应该通告天下,若是心中存疑,此刻也应该又密旨传到锦衣卫,令锦衣卫秘密查办了。可是一连数日,宫中却是半点风声也无,她打发人去定国公府,去的人也说卫雍也一连几日都没有出宫了。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难道惠文帝病重了? 秦媛心中十分的不安,若是惠文帝这个时候病重,那么,必然是在朝堂中更有威望的晋王把持朝政,如此一来,对于他们而言,就十分不利了。 可是如今宫中究竟是个何种状况,秦媛实在是难以知晓。 可是即使如此,她除了等待,再没有一点旁的办法。 这一日仍旧是无所事事的一日,秦媛从镇抚司衙门出来,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那马车十分的不起眼,可是秦媛却一眼就认出,那是沈慎的马车。 青城坐在车架之上,看到秦媛从衙门里出来,他忙跳下马车,几步跑了过来,行了一礼笑道:“小人见过秦百户。” 秦媛略带几分疑惑的打量了青城一番,这才笑道:“原来是沈阁老家的青城小哥,小哥唤我何事?” 青城的笑容不变:“秦百户好记性。”他说着,回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我家公子有事要与秦百户详谈,还请秦百户移步。” 秦媛抬眸望了望那盖得严实的车帘,脚下却没有动:“不知沈阁老找在下何事?” “这个小人便不知了,不如您亲自去问上一问?”青城的表情温和,话也是恭敬有礼,可不知为何,秦媛还是听出了一丝冷漠之意。 她淡淡的笑了笑,兄长身边的人,哪个不是聪慧过人的。她向青城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些什么,跟在他的身后走向了那辆乌蓬马车。 “公子,秦百户到了。”青城站在车下,隔着棉布的帘子,恭恭敬敬的向车内禀道。 良久,那棉布帘子后才淡淡的传出一声“请秦百户上来说话吧。” 青城应了声是,这才笑着回过身来,向着秦媛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秦媛看着那半人高的车辕,下面也没有供人上下的脚凳,嗤笑了一声,足下微微使力,一撩袍摆,便跳了上去。 车厢之中似是点着炭盆,十分的温暖。秦媛低头钻进车厢,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下来,这才向着端坐在前方的沈慎行了一礼:“下官秦媛,见过沈阁老。”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动作 沈慎似是也才下了衙,身上还穿着正三品的绯红色朝服,胸前绣着的孔雀补纹隐隐流动着光彩。 车厢内的光线不算明亮,沈慎的脸又藏在暗处,秦媛有些看不清沈慎的表情,见他没有回应,只得再次拱手说道:“不知沈阁老招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秦媛垂着头,看不到沈慎的反应,耳朵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仔细听着身前这人的动静。 可是身前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她正想要抬了头,偷偷觑上一眼,却听到两声敲击车厢的声音,随着这声音落下,马车便噜噜的行进了起来。紧接着,沈慎那略显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秦百户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沈某请百户过来乃是因为一些私事。” 听沈慎说出私事二字,秦媛便可以确定,面前此人是为了自己成为谢氏义女之事而来。 心中虽是这般想着,秦媛的面上却不敢显出半分的端倪。她故作疑惑的低声问道:“恕下官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阁老因何事而来,还请阁老明言。” 秦媛这话说完,车厢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稍稍抬了眼眸,便看到沈慎正盯着自己。 秦媛一惊,连忙收回眼神,再次垂下头去,再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 良久,秦媛才听到自己头顶传来了两声低笑,她微微抬起头,再次望向前方端坐的人。 沈慎身形似是微微前倾了几分,秦媛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紧紧抿着的,如同刀刻一般的薄唇,那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让人再难忘怀的桃花一般柔和的眼眸。 时间似乎特别厚待面前的这个人,秦媛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兄长正值弱冠,这一副好容貌引得多少勋贵女眷追捧。如今一去经年,那些女眷怕是子女都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而兄长却依旧是这般模样,没有半分改变。 秦媛看着面前这熟悉的眉眼,她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垂下头来。 “我听说几日前,秦百户去了伯府,并且认了我岳母为义母。”沈慎的声音低沉悦耳,似是泉水一般滑过人的耳中,虽冷却不刺骨。 “下官惭愧。”秦媛将头垂的更低,她知道兄长是一心为着苏家着想,会因此事来寻自己,实在是理所当然。她抿了抿唇,这才继续说道:“下官能够得太夫人垂爱,还要多谢太公。” “师父他老人家虽然看似温和,可为人却最是挑剔,”沈慎的声音依旧冰冷,“他竟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对你如此青眼相看,我倒是不知,秦百户还有这等的本事在。” 秦媛脊背挺的笔直,似是没有听懂沈慎话中有话一般,仍旧垂着眼眸,低声回道:“阁老谬赞,下官也不过是与太公颇为投缘罢了。” “倒也真是投缘。”沈慎的声音里满是讥讽,“原本的军户之女,如今涉足朝堂不算,竟是成了忠勇伯的义妹,秦百户真是好手段啊。” 沈慎的话如同利刃一般扎入到秦媛的耳中,她从回到京城的那一天起,便想到了今日,也从那一天起,便知道自己怕是不会走得太过顺利。 可如今说这话的是自己最为敬重的兄长,秦媛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苦笑一声,低低的回应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若是阁老不信,大可回府去问了太公。” 秦媛说完这话,便闭紧了嘴不再说话。可是很奇怪的,对面的沈慎却也再没有回应,一时间便仅能听到车轮咕噜噜的行进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青城隔着车帘低低的禀道:“公子,老太爷的轿子停在大门外,似是在等您。” 秦媛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却恰好撞进沈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沈慎再次打量了秦媛一番,冷笑道:“看来秦百户所言果然非虚,在下不过是想请百户过府一叙,我那师父便赶忙过来给百户撑腰了。”他说着,自嘲地低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果然是任何人都比我这个徒弟要更加重要几分啊。” 秦媛看着沈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来不及细想便伸手抓住了沈慎的衣袖。 沈慎原本是准备下车的,却感觉自己的衣袖一紧,他顺势回过头,却看到那穿着一身锦衣卫飞鱼服的少女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 这一刻,令人窒息的熟悉感瞬间将沈慎整个人淹没。 看着沈慎呆愣住的神情,秦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她连忙松开了手,向着沈慎行了一礼,恭敬道:“下官失仪,还请阁老恕罪。” 沈慎似是微微一愣,这才一甩袖子,转身下了马车,只留下一句:“青城,送秦百户回去罢。” 马车外的青城再次应了一声,秦媛便感觉到马车缓慢的行驶了起来。 她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暗暗恼起自己来。 以往因为沈慎身份的原因,他一向个性深沉,喜怒皆是不行于色,叫人看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自己年幼的时候,原本也不很亲近这位面色阴沉的兄长。直到有一次,兄长从学堂里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蹲在湖边,似是要哭出来一般。 自己那个时候年岁很小,只隐隐约约记得些大概,仿佛是自己实在是看着兄长那个模样太过可怜,这才过去拉住了兄长的袖子,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哥哥。 似乎是被自己那一声哥哥感染到,一向阴沉着脸的兄长脸上绽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风吹开桃花一般,十分的好看。 从那以后,秦媛便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当沈慎面上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她便会伸手拉了他的衣袖,然后唤一声兄长。不知为何,每次她这样做之后,兄长便会露出笑容来。 所以今日,她再次听到沈慎那自嘲的语气,看到他那抹失望的神色,手便不自觉的拉上了他的袖子。 秦媛有些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还好自己及时回了神,若是被兄长看出了什么端倪,怕是自己就没这么容易离开伯府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小憩 秦媛这边还在懊恼,马车却已经缓缓地停了下来,青城隔着车帘低声唤道:“秦百户,您的宅邸到了。” 秦媛连忙应了一声,掀开车帘,一下跳下了车,拱手向青城道谢:“多谢青城小哥送在下回来。” 青城又客气了两句,这才赶了车离开了。 秦媛目送马车走远,这才转身上了台阶,正欲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一下打开了。 卫雍一边往外迈步,一边回头厉声喝道:“竟然连个人都接不回来,我要你们这群人有什么用!” 他说着猛地一甩袍角,便往外冲,正与站在门外愣住的秦媛撞了个正着。 秦媛看着卫雍那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由抿嘴一笑,说道:“你这是去做什么,这么大的火气。” 卫雍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便握住秦媛的肩膀,急声问道:“你去哪里了,车夫去接你,衙门里的人却说你早已经离开了。” 秦媛没有回话,却是细细看了卫雍一番。 卫雍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出宫了,这会儿他身上还穿着羽林卫指挥使的官服,头上的发丝虽然不乱,可是下巴上却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秦媛有些心疼的拉起他的手,二话不说便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行去。 二人进了屋,卫雍正想说些什么,却听秦媛招呼道:“竹青,去打了热水来,给二公子擦把脸。” 秦媛吩咐了竹青之后,便回过身来盯着卫雍。卫雍正一脸傻笑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见秦媛望过来,他嘿嘿的低笑了一声,说道:“还是媛儿心疼我,我这刚从宫里出来,倒真是好几日都没有好好洗一洗了。”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才坐到他的身侧,低声问道:“我听说太子暴毙了,可是这些日子宫中却没有传出半点风声,想要问一问你,却听下人说你始终没有出宫,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卫雍脸上仍旧挂着傻笑,听到秦媛问话,这才整了整脸色,回道:“消息确实,韩王的确是在就藩的路上暴毙身亡了,只是一同前去的医官说是水土不服,陛下不肯信,这才将我们几人留在宫中,仔细询问了此事。” “留在宫中查问,那随同韩王就藩的人员竟是都抓回来了?”秦媛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 “韩王府的长史,随同的医官,以及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都已经被锦衣卫的人悄悄带回了宫里,韩王的棺椁却是停在了藩地没有动。”卫雍想起这忙碌的几日,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得知韩王死讯之后便病倒了,病势汹涌,虽是被太医及时救了回来,可这会儿却仍是口歪眼斜不能言语。” 秦媛听了一惊:“竟是如此严重?!” 卫雍无奈的点了点头:“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迟迟不能出宫。”二人说话间,竹青端了热水进来。秦媛站起身来,用热水浸湿了帕子,这才回身递给身边的卫雍。 卫雍接过帕子,满脸都是傻笑,草草的抹了一把脸,便将那帕子扔到了铜盆里。 啪的一声,水花四溅。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卫雍一眼,正欲过去收拾,却被卫雍一把抓住,顺势拉入了他的怀里。 卫雍双臂用力,将秦媛紧紧的拥在怀里,头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哑:“我这几日在宫里连眼睛都不敢闭,生怕皇帝出了什么意外,倒叫小人得了志。” 秦媛自是也听出了卫雍声音里的疲惫之意,她僵直的靠在卫雍的怀里,低声回道:“如今你能出宫,可是说明圣上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算是如此罢。”卫雍说着,手臂却收的更紧了几分,头也埋得更低了些:“韩王的死因如今由锦衣卫的张千负责查探,当日皇后召我入宫,也不过是因为圣上情况危急,她担心有人趁机逼宫罢了。” 秦媛轻轻的点了点头:“的确,如今六皇子年幼,其他两位在京中的亲王不管是哪一个趁机起事,她恐怕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秦媛说完,却没有听到卫雍的任何回应,她不由得微微动了动肩膀,却只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人竟就这般坐着睡着了! 秦媛低叹了一声,身形不由得放松了两分,看来这人真是困倦极了,就这般状况竟还不忘到自己这里来看一看。 秦媛想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笑意来。 隔扇却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开了,秦媛偏头向外看去,却见竹青探了个头进来。 竹青看到秦媛与卫雍这般动作,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她垂了头赶紧将身后的隔扇再次关好,这才几步走进屋来,向着秦媛福了一礼,头也不抬的低声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您也改休息了。” 秦媛自是明白竹青的意思,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卫雍这幅模样,定然是出了宫便径直往这边过来了,国公府那边肯定也已经知道消息了,若是任由他在自己这边就留,怕是对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秦媛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这才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侧着头低声唤道:“止戈,止戈。” 身后那人却是半分动作都没有,秦媛无奈,只得伸手去掰那环在自己腰腹间的手臂。她手才触及到那手臂上,却听到身后的人沉沉的叹了一声,道:“许多日不曾得此好眠,媛儿竟是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为夫。” 秦媛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红着脸站在一旁的竹青,抬手便给了卫雍一巴掌,嗔道:“胡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多日不曾出宫,国公夫妇定然担心你的紧,还不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卫雍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自己的手臂,秦媛连忙站起身来避到一旁。卫雍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低笑道:“罢了罢了,我过来也不过是想与你报个平安,如今既然已经见过了,那我也就回去了。” 他走到秦媛的身侧,抬手轻抚秦媛的脸颊,柔声道:“我明日休沐,明日一早我再过来与你说话。”他说罢,恋恋不舍的看了秦媛一眼,这才转了身,大步离开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心意 这边卫雍前脚刚离开,骆知行便紧跟着就进了屋。 秦媛看着骆知行那满脸促狭的笑意,心中知晓他定然是一早就到了,自己与卫雍那点子事情自是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的。 骆知行进了房间,便大剌剌的往那软榻上一坐,哼笑了一声,道:“你家这卫二公子倒真是个粘人的主儿,一连在宫里值守了这许多天,出了宫居然连自家国公府的门都没看一眼,径直就往你这边来了。”骆知行口中啧啧两声,“啧啧啧,当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秦媛本就脸颊绯红,听他这般调侃自己,一时间更是脸热的如同火烧一般。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低声说道:“你莫要扯这些有得没得,今日兄长去镇府司寻我可是因为我与母亲的事情?” “自然。”骆知行倒也见好就收,听秦媛提起沈慎,他也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思之对于伯府的事情最是上心,这会儿听说了你成为了子诚的义妹,他自然是坐不住的。” 骆知行说着,漂亮的狐眸微扬,直直地睨着秦媛,道:“小媛儿,你的出现太过突兀了,并且一出现便得了太多人的注视。”骆知行嘴角轻挑,“思之那个脾性,想必你也是了解的,若是你不与苏家扯上关系,哪怕你秦媛入了宫做了皇后,他怕是也不会理会你分毫的。”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眉头微微的粥了起来。骆知行说的对,自己回来不过一年,却一步一步走得太过顺利。正如骆知行所说,若是自己不与苏家牵扯上任何关系,兄长怕是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兴趣,可是如今,自己与太公一同回京,又在太公的引荐下认了自己的母亲为义母,若此刻如此做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旁人,怕是自己也是要生了几分疑心的。 秦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略带几分踌躇的问道:“若是将我的身份告知兄长,他可会信?” 秦媛有此一问,完全是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够瞒过沈慎,在沈慎面前,自己那一点点的小聪明完全不够看。 骆知行听到秦媛这话,神色却是微微僵了一瞬。他干笑了两声,这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当初在金部的时候,可是你一再叮嘱我,莫要将你的身份告知他人,如今你告诉老头子不算,竟是连思之也不打算再瞒了吗?” 秦媛听他说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一声,喃喃道:“当日里自己大仇未报,总想着要靠一己之力复仇,如今走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父辈的隐蔽,我苏瑾怕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秦媛说着,脸上的惆怅之色更深:“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将此事告知兄长,可是我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打消兄长的疑虑。” 秦媛说着,脸上全是为难之色。她垂眸敛目,满心想的都是沈慎的事情,自是没有发现骆知行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之色。 骆知行低咳了两声,压低声音说道:“思之那边有我和老头子在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今日过来便是要告诉你,日后若是思之再缠着你,你尽管避开便是,不必理会他。” 秦媛听骆知行这般说,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疑惑道:“这是太公的意思吗?” “算是罢。”骆知行转开眼神,语焉不详的回道,“你莫要管这是谁的意思了,你只管记住我的话,你的身份还是莫要让思之知晓的好,日后,你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秦媛微微皱了眉,正欲再多问几句,骆知行却是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低声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便几步走了出去,没了身影。 骆知行离去之后,秦媛仍旧坐在软榻上。今日骆知行的行为实在有些反常,她有些疑惑,但是骆知行今日所说倒也顺了自己的意愿,自己原也不愿意被沈慎知晓自己的身份的。 秦媛想到这里,索性也就不再多想,扬声唤了竹青进来,草草的梳洗一番,便就此歇息了。 翌日一早,果然如同卫雍所说,天色才亮,他便敲响了秦宅的大门。 守门的护院见了卫雍,脸上堆满了笑:“二爷这般早便过来了,先生这会儿怕是还没有起身呢。” 卫雍倒也不以为意,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边往内院走边低声说道:“无妨,我先去书房等一等便是。” 那护院忙躬身应了,一路小跑着将卫雍引进了秦媛平日里读书的书房,招呼丫头上了茶,这才退了出去。 卫雍站在书房中,随手拿起案几上摊开的一本杂记看了两页,见不过是讲一些志怪杂谈的,便又随手扔到了一边,在书房里漫不经心的晃荡了起来。 秦媛的书房布置的十分简单大方,临窗摆着一张沉重的案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书案后放着一个多宝阁,上面除了两块形状诡异的奇石,其余的便全是各色书籍了。 卫雍跺到那多宝阁前,看了看那些书籍,多是什么兵法游记杂谈之类,倒是不见寻常文人常看的经史子集。卫雍不由的低笑两声,自己心上的这个小姑娘与普通的贵家小姐太过不同,怕也正是因此,自己才对她念念不忘的罢。 另一边内室里,秦媛迷糊间便听到竹青隔着床帐唤自己,她微微睁开眼眸,便见到竹青抿了嘴低笑。 竹青见她醒了,这才将那床帐挽了起来,笑着禀到:“小姐您终于醒了。” 秦媛缓缓坐起身来,脑子里仍旧存了几分睡意,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姐,已经辰初一刻了。”竹青见她这般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二公子天才亮便过来了,这会儿已经在书房里等了您大半个时辰了。” 秦媛揉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略带几分无奈的笑道:“他说今早过来,倒真是赶了个大早。”她说着,侧头望向窗外,“罢了,他这般时辰过来定然还没有用过早膳,你去厨房里嘱咐一声,让人去东街买了老程家的包子来,你家二公子最是喜欢了。” 第三百七十章 燕王 竹青听了秦媛的话,抿唇轻笑了一声,低低的应了声是便垂手退了出去。 秦媛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正对着巴掌大的铜镜挽发,却听到外间的隔扇响动。她以为是竹青回来了,便头也没回的唤了声:“竹青,快些来替我将头发挽了。” 帘子晃动,有脚步声轻轻靠近,她单手握着那一把五黑的秀发,眼睛却径直盯着镜中略显模糊的自己,有些烦躁的叹道:“我如今是越发的笨拙了,竟是连个发髻都整理不好。” 身后之人却是没有出声,默默的伸手将那乌黑的青丝握在了掌心。秦媛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将铜镜扔到一旁,闭了眼睛。 可是这人似是比秦媛还要笨拙,手指缠来绕去,竟是迟迟没有将头发梳好。秦媛这才察觉到不对,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果然,卫雍笨手笨脚的握着秦媛的发丝,一脸为难的站在秦媛的身后。 秦媛这一转头,那柔顺的发丝一股脑的从卫雍的指尖滑走,他又不敢去抓,怕扯痛了秦媛,便只好摊着手掌呆愣愣的看着秦媛。 秦媛被卫雍这一脸呆憨的模样逗得扑哧一笑。 卫雍这也才回过神来,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不自在的干笑了两声:“本来想学着替你挽发的,可没想到,这挽发竟是比练剑还要难上几分。” 秦媛理了理自己的发丝,笑容更是清脆了几分:“你这般粗手粗脚,哪里干得来这般精细的活计。”她说着,也不拘着是什么发髻了,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支木簪三两下便在头顶挽了一个道髻。 秦媛将理了理衣襟,这才低笑着说道:“我如今除了这道髻,竟是不会半点别的发饰,实在是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她说罢,站起身来,起身向外走去。 卫雍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只见秦媛掀了帘子,三步两步便走到了厅堂的圆桌前落了座。 卫雍自是也紧随着秦媛落了座。他凑上前来,低低的说道:“我今日一早过来,可是有正事要与你说的。” 秦媛看着丫头婆子一个一个进来将早膳摆好,抬手替卫雍添了粥之后,这才淡淡的问道:“可是燕王的事情?” 卫雍笑嘻嘻的脸瞬间便僵硬了两分,他双手接过粥碗,顿了片刻这才低声回道:“倒也不完全是怀衍的事情,怀衍如今尚在宫中侍疾,大抵是没什么时间见我们的。” 秦媛的脸色仍旧是没有什么变化,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并不再多说了,只自顾自的喝着粥,半晌没有再开口说话。 卫雍自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自己随意的捡了个包子来吃。这一吃,他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他将那包子三两口吞下肚子,凑到秦媛的身前,略带几分讨好的笑道:“就知道媛儿最是心疼我,知道我最喜欢老程家的包子,竟还叫人特地给我买了来。” 秦媛微微抬了抬眼眸,淡淡地瞥了一旁一脸谄笑的卫雍一眼,却是并不理会他,仍旧自顾自的吃自己的饭。 卫雍笑了一阵,倒也并不在意,继续大口的吃着包子。 两人这一顿早膳吃的倒是有几分怪异,一个一脸傻笑,另一个则是全程面无表情。 吃过早膳之后,秦媛抿了一口茶,这才转向卫雍,淡淡地说道:“今日是有何事要与我说,这会儿可以说了。” 卫雍闻言,连忙往秦媛的方向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时间太短,没有来得及与你说上几句话,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与你说一说宫中的事情。” 秦媛拿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才抬眸瞥了卫雍一眼,轻声说道:“韩王仍旧秘不发丧?” “昨日我出宫的时候,圣上的病情已经稳定,听怀衍的意思,韩王的丧事这一两日便会准备起来了。”卫雍声音更低了几分,“怀衍与我说,锦衣卫的人已经从韩王的近侍口中问出了些什么,韩王似是中毒身亡的。” 秦媛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仍旧是没有什么变化,她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道:“这事儿难道是什么秘密不成?韩王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是身体却一向康健,若不是有人背后下手,又怎会落得个暴毙的下场。”她随手将茶盏搁置到身旁的案几上,眼眸微转,看向一旁冒着袅袅烟气的香炉,“可查出了是中了何种毒?” “这怀衍倒是没有说起。”卫雍随着秦媛的眼神一同望向那香炉,“媛儿你可有什么想法不成?” 秦媛目光直直的望着那屡烟气,好一会儿才低笑一声,说道:“其实你我心中都十分明了这事情究竟是哪个所为。”她说着,低叹了一声,“只是如今圣上子嗣越发的稀少,怕是不会轻易再动此人的。” 卫雍闻言,眉头也拧在了一起,面色凝重。的确如秦媛所言,他在宫中值守数日,燕王与晋王皆在宫中侍疾,可是惠文帝醒来至今也有三四日了,却是半点也没有发落了晋王的意思。如此看来,韩王暴毙怕是也会同宁王薨逝一般不了了之了。 秦媛见卫雍半晌没有回话,不由得微微低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自去年我父亲兵败至今,这京城的形势倒是愈加的明朗了起来,以往太子占据东宫,晋王虎视眈眈,看似晋王没有半点机会可言。去年今日,又有哪人能够想到晋王竟然能够成功扳倒太子,更有谁能想到,曾经只安心追随太子做个闲散王爷的燕王,会走到如今的位置,成为皇位的有利竞争者呢。”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本就拧在一起的眉头蹙的更深了几分:“媛儿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任何意思,我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秦媛仍旧是那一脸淡然的笑意,她再次拿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两口,又沉思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止戈,我怕你那位燕王表弟并没有你自己看到的那般单纯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师徒 金台坊沈府。 沈慎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色棉布直裰,端坐在软塌旁的太师椅中,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静静饮茶的老者。 王恕只一味的饮茶,却是半个字都不说,连眼神都没有偏一下,仿佛身边这人不存在一般。 沈慎也不急,只神色淡然的端坐着,也是一言不发。 坐在另一边的骆知行却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看了看一派怡然自得的师父,又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师弟,见这二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得长叹了一声,无奈道:“师父,您天未亮就将思之唤来,如今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不管您想说什么,咱们先用了早膳在说,不好么?” 王恕闻言,略抬了抬眼皮,低低的哼了一声。骆知行却是立刻禁了声,将脊背挺得笔直,再不敢说话了。 一旁的沈慎见到骆知行这副模样,神情也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他身形微微动了动,这才微笑着低声说道:“师父,师兄说得有理,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您还是先用了膳再说罢。” 这师徒二人僵持对坐了一个早上,这会儿听到沈慎也开口劝说了,王恕终于微微抬了抬眼皮,斜睨着沈慎,哼道:“老夫是听你那贴身的小厮说你有难,才急匆匆的赶回京城里来,如今到了京城,沈阁老却已经荣升了内阁次辅,老夫实在不知你这是何难之有啊。” 沈慎脸上神色不懂,仍旧是露出一脸温和的笑意。他抬眸看了一旁屏声静气的骆知行一眼,这才低笑着解释道:“都是弟子的错,年前因为受到前任首辅的连累,弟子在府中休养生息了一阵,青城以为弟子遭奸人算计,这才擅作主张去往赣州寻找师父。”他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两分,“弟子为此已经责罚过他了,还请师父看在他也是一心为我,原谅则个。” 王恕听了这话,更是连连冷笑。他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到案几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缓缓转过头来,这才正视着面前的沈慎,冷声说道:“这事算是你自己的本事,老夫姑且不与你为难,可你昨日跑去拿镇抚司的衙门又是作甚!” 沈慎的表情依旧,他低笑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师父喜好游历,如今回京一趟实在不易,弟子原本已经做足了准备要为师父接风洗尘,可是师父却带着一个军户女子直接去了伯府,还将那军户女子推荐给了岳母大人,叫岳母大人认她做了义女。”沈慎桃花一般的眼眸微抬,径直望向王恕,满脸的笑意却是看不出任何的温度,“师父您这又是何意?” “放肆!”王恕右手猛地一拍案几,那茶盏咣当一声便翻了过来,茶水瞬间洒满一桌。 一旁的骆知行见状猛地跃起神来,扯了袖子便要去擦那茶水。坐在对面的沈慎却是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扬声唤了廊下候着的丫头进来。 那丫头疾步走了进来,见状连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草草的擦拭了一番,这会工夫又一连进来三四个丫头,几人抹桌子的抹桌子,收拾茶盏的收拾茶盏,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将就将软塌上的茶水收拾了个干净。 骆知行伸着手,抖落着满是水渍的袖子,有些委屈的看着王恕。 王恕则是斜靠在软塌上,冷眼看着丫头们都退出去之后,这才挥了挥手,略带几分嫌弃的说道:“你也快些下去换件衣裳,哪有人用袖子擦桌子的,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 骆知行听了自家师父这句恶狠狠的评价,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反驳,只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喃喃道:“那我还不是怕你身上淌了水,真是狗咬吕洞宾。” “嗯?”王恕闻言冷哼了一声,转眼往骆知行的身上看去,骆知行立刻道了句:“那弟子先行去更衣了。”便夺门而出,窜了出去。 骆知行一走,室内仅剩下王恕与沈慎相对而坐,便彻底陷入了安静之中。 王恕仍旧是半靠在软塌上,双目微阖似是在养神一般。 沈慎则是端坐在太师椅中,衣袍整齐,竟是连一丝褶皱也无。 师徒二人就这般安静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沈慎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向着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弟子擅作主张,惹师父不快了,还请师父念在弟子年轻,原谅弟子。” 王恕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形,抬眸盯着面前躬身静立的青年。 他却没有说话,只一味的盯着沈慎那低垂的身形,半晌才哼笑了一声,说道:“我年纪大了,越发的管束不了你了,日后你的事情,我也不愿再过问了。” 沈慎身形微僵,正欲说些什么,却听王恕再次开口说道:“日后你做些什么我都不再过问,不过那秦家的丫头,你莫要在管了便是。” 沈慎仍旧低垂着头,几不可见的微微蹙了蹙眉头,口中却仍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王恕对于沈慎这个态度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嗯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不管你现在心中是如何想的,我看那秦家丫头却是十分的顺眼。”他稍稍坐正了些身形,“那丫头与瑾丫头有几分的相似,若是她能给婉娘带来一些安慰,倒也是她的造化了。” “师父说的是。”沈慎回答的虽是十分的恭顺,可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王恕显然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过多了一些,他偏过头,掩饰一般的咳了两声,这才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摆膳罢。” 沈慎再次躬身应是,转身退了出去。 沈慎出了房门,一直沿着回廊走到了院墙外,这才停了脚步,低声问一旁跟着的青城,道:“方才老太爷的话你可是听清楚了?” 青城抬眸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公子,属下听得十分清楚。”他说着,抬眸看了沈慎的脸色一眼,这才略带几分犹豫的低声说道:“要不要属下再去秦宅打探一番?”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口舌 大陈皇宫。 三皇子燕王陈怀衍端坐在惠文帝居住的偏殿的外间,侧头看着太医隔着床帐为面色苍白的惠文帝把脉。 他身侧坐着的,则是同样侧着头往内室望去的四皇子晋王陈怀律。 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冯山则是站在龙榻旁,细声细气的与惠文帝说着话。 殿内十分的安静,仅能听到惠文帝偶尔浑浊的叹息声,或是冯山轻声细语的叮嘱声。 两位亲王端坐在外间,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对话,只有几名婢女敛声静气的静立在二人身侧。 良久,太医终于收回了手,躬身嘱咐了几句,这才缓缓退了出来。 太医方一出了内殿,燕王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急声问道:“请问李院判,父皇的状况如何?” 年迈的老太医连忙停住脚步,向着燕王行了一礼,这才捻着胡须低叹了一声,说道:“劳殿下久候了,陛下如今这病症是由于惊怒交加,进而伤及肺腑,如今陛下神志虽然已经清醒,但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仍是口不能言,老夫才疏学浅,还要回去与诸位太医商议一番,才能得出结论。”李院判说着,回头看了眼内殿的方向,几不可见的微微摇了摇头,“如今这种状况,陛下还需静养才是。” 燕王连连拱手称是,李院判这才道了句告辞,转身出了侧殿。 坐在一旁的晋王见燕王满面焦急之色,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说道:“三哥这番做派,臣弟是真心学不来。”晋王侧眼瞥了一旁几位垂首而立的宫女一眼,“这会儿又没什么外人在,三哥这副模样是做给哪个看的呀。” 燕王闻言却是丝毫不理会晋王这挑衅的话语,反而转身对一旁的婢女说道:“你先下去看一看药煎得如何了,时候差不多了便端过来。” 那婢女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一旁的晋王又冷笑了一声,似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低咳。二人回头往内室的方向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冯山已经走到了内室的门口,正垂首望着他们二人。 冯山见二人向他看了过来,这才微微扬起唇角,低声笑道:“二位殿下近日来时候陛下着实辛苦,陛下如今病势大有好转,请两位殿下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燕王回转过身,还未等走到冯山身侧,却听到身后传来晋王的朗笑声:“冯公公说得这是哪里的话,伺候父皇这原本就是儿臣的本分,又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之说。” 冯山冲着晋王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笑着应了声是,这才转身看向燕王,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方才醒了,听到殿下的声音,这会是想要见一见您。” 燕王微微一愣,目光便转向了内殿,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问道:“父皇想要见我?” “正是……”冯山微微躬身,应了一声,话没说完却就被一旁的晋王打断:“父皇要见三哥?可曾说了要见本王么?” 冯山脸上仍旧是那不咸不淡的笑容:“这奴婢便没有听陛下提起了,还请晋王殿下恕罪。” 晋王闻言,淡淡的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那本王便去亲自看看父皇的药如何了。”说罢,他便转身出了偏殿。 “那真是辛苦殿下了。”冯山声音微抬,笑意却是不达眼底。待到晋王出了偏殿再没了动静,冯山这才转向燕王,低声说道:“请殿下随奴婢前来。” 燕王颔首,道了句“有劳公公。”这才跟着冯山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燃着地龙,十分的温暖。惠文帝半躺在宽阔的龙榻上,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柔软的迎枕上,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十分的萎靡。 燕王连忙上前两步,走到榻前握住惠文帝的手掌,急声问道:“父皇如今感觉可好些了?” 惠文帝看到燕王神色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心中不由一暖,吃力的点了点头,含混不清哼了几句话。 燕王有些迷茫的转头看向身后的冯山,冯山这才上前两步,凑到惠文帝身前,低声说道:“陛下,晋王殿下出去了,现下不再外殿。” 惠文帝似是这才放下心来,再次点了点头。他转向燕王,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做些什么,却是努力了半晌都没有什么效果,只得再次开口啊啊的叫了两声。 燕王仍旧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只得再次无奈的转向冯山。冯山则是满脸笑意的向着燕王拱了拱手,说道:“陛下念您辛苦,要您坐下说话。” 燕王闻言,连忙在龙榻边的脚踏上坐了,握住惠文帝的手指低声说道:“儿臣多谢父皇。” 惠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仔细盯着燕王看了一阵,长长的叹了口气,继续哼哼哈哈的说了一顿。 这次燕王倒是听明白了一些,他有些为难的看了身侧的冯山一眼,惠文帝却似是有些急躁的再次开口,这次开口声音倒是清晰了一些:“你知道什么,直说便是!” 燕王低叹了一声,这才斟酌着开口说道:“二哥薨逝,儿臣也是伤心了很久,可是儿臣不明白,二哥一向身体康健,又怎么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暴毙身亡呢。” 惠文帝双眼死死盯着燕王,口中却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似是在等着燕王继续往下说。 燕王见状,便也就只好继续说道:“儿臣想起,在为二哥送行的时候,四弟也是一同前往的,期间四弟嘲笑二哥,说二哥嫡出又如何,还不是落得如今的下场。”他说着,顿了一顿,有些迟疑的看着惠文帝,见惠文帝满目怒火,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儿臣不服,便替二哥分辨了几句,说二哥无论如何乃是先皇后嫡出,与我等这些皇子总是不同的,终有一日,父皇会想明白将二哥再接回来的。” 燕王说着,面上露出了些愧疚之色来:“儿臣时常想着,若是儿臣不为了一时之气,逞这口舌之勇,二哥是不是就能够逃过这一劫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病情 燕王出了内殿,这才转身向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冯山拱了拱手,低声说道:“父皇这边就劳烦冯公公多多看顾了。” 冯山连忙侧身避开这一礼,恭敬的还礼道:“殿下这话就太过客气了,照顾陛下原就是奴婢的本分。” 燕王淡淡的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内殿的方向,良久才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方才那些话,我不应当说才是,这一下又惹了父皇生气。” “殿下多心了。”冯山揣着手,凑到燕王的身前,笑着说道:“陛下生气也是因为旁人的原因,若是殿下不将此事如实告知陛下,那陛下才会气您有所隐瞒呢。” 燕王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再次长叹了一声,向着冯山拱了拱手道:“还请冯公公多劝一劝父皇,如今二哥人已经走了,父皇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奴婢知晓,殿下尽管放心便是。”冯山看了远远走过来晋王一眼,这才再次向着燕王行了一礼,道:“燕王殿下快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您日日守在宫中,人都见消瘦了。” 燕王这会儿也看到了领着宫女大步走来的晋王,他向着冯山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身下了台阶,大步离开了。 晋王看到燕王远去的背影,不由的嗤笑一声,哼道:“怎的三哥看到本王来了,反而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径自走了?” 冯山却是不理会晋王话中的意思,只微微的低笑了一声,回道:“殿下将药交给奴婢便好,陛下体恤您二位辛苦,特叫奴婢请二位殿下回府好生休息。” 晋王听了眉头微微挑起,他看了眼已经远去的燕王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低眉顺目垂首静立的冯山一眼,这才冷哼一声,道:“那本王便先行回去了,父皇这边还要劳烦冯公公多多费心了。” “恭送晋王殿下。”冯山仍旧耷拉着眉眼,神态恭敬的道了句,“奴婢便不远送了。” 晋王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一甩袖子便径直下了台阶往殿门外走去。 冯山站在殿门口,就那般静静的看着晋王远去,直到晋王的身影逐渐消失,他这才哼笑了一声,对着身后托着药碗的宫女挥了挥手,低声说道:“这药凉了,你先去热一热再端过来给陛下。” 那宫女不敢抬头,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冯山这才转身向着偏殿内走去。偏殿之中燃着熏香,连同热气一起扑到人脸上,倒是叫躺在殿中的人,整个都懒散了下来。 冯山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看到惠文帝此刻已经半坐了起来,整个人懒懒的靠在柔软的迎枕上。他连忙疾步走上前去,伸手拉了拉惠文帝盖在腰间的锦被,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两位殿下都已经回去了。” 惠文帝双目微阖,许是因为热气熏着,他的脸色比方才要红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冯山对此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缓步走到惠文帝的身后,伸手轻轻为他揉捏着额角,口中低声说道:“燕王殿下对于陛下您的病情倒是紧张的很,方才离开之前还在跟奴婢说,不该说了那些话惹您伤心。” 惠文帝闻言,微微扬了扬眉毛,口中却是不置可否的淡淡哼了一声。 冯山倒也不惧,手上的动作不轻不重,声音却是愈发的轻了:“奴婢这两日看着,燕王殿下日日守着,亲自给您端药送水,连饭食都用的少了,满心都是担心殿下的身体状况,着实叫人动容。” 惠文帝这次倒是没有再冷哼,而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句句清晰地说道:“怀衍这个孩子旁的不说,倒真是个孝顺孩子。” 冯山听了,也笑着接口说道:“您往日里总说燕王殿下除了玩乐什么都不会,奴婢这几日看着,倒觉得燕王殿下是个懂得藏拙的。” “那孩子就是太有情谊,往日里怀征入主东宫,他不愿锋芒太露,朕也是明白的。”惠文帝想起已经故去的韩王陈怀征,不由有些黯然,“如今怀征不在了,他倒也能放开手脚了。” 冯山的手终是一顿,他缓缓收回了手,几步走到惠文帝的身前,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惠文帝却只是冷眼看着冯山的动作,表情却是丝毫未动。 冯山双手伏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这才轻声说道:“奴婢自幼便跟随在陛下身侧,陛下对于太子殿下的疼爱,奴婢自是看在眼里,太子薨逝,奴婢也是心痛难忍。可是陛下,斯人已逝,您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惠文帝显然没有想到冯山要说的只是这些,他微微怔愣了片刻,这才缓缓伸出手去,示意冯山起身。 冯山却仍旧是跪得端正,继续一字一顿的说道:“奴婢不敢揣测圣意,陛下做什么定然又陛下的道理。可是奴婢觉得,您如果一直如此卧病不起,岂不是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惠文帝面色这才真正柔和了下来,他微微倾身,伸手抬了冯山的手肘,冯山这才顺势站起身来,垂眸恭敬的站在惠文帝面前。 惠文帝低叹了一声,这才轻轻拍了拍冯山的手背,低声说道:“你这老东西与我最是亲近,我为什么要隐瞒病情,你怕是也能猜到一二罢。” 冯山闻言,面上立刻露出些许的惶恐之色,只是还未等他说出什么,惠文帝则是微微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两年来,皇子一个个成年了,他们之间的争斗便越发的厉害了。朕也曾做过皇子,自是明白这个位置对于皇子的诱惑有多大。”他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狠厉之色,“可不管有多大的诱惑,朕终究是天子,是大陈的皇帝,只要朕一日不死,他们便永远只能是皇子!” 冯山似是被惠文帝的气势吓到了一般,连忙跪了下来,轻声劝道:“陛下您想多了,我看诸位王爷都是老实本分的。” “老实本分?”惠文帝冷哼一声,“若真是如此,朕又怎会在这一年之中失了两个儿子?” “不过都是时机未到而做出的假象罢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拜访 燕王出了宫便对驾车的家丁说道:“往国公府去。”那家丁应了一声,挥起了马鞭。鞭声才落,却又听马车内的燕王笃笃笃的敲响了车壁,家丁连忙喝停马车,便听到车厢内传来燕王的笑声:“我倒是忘了,如今那秦绥华秦先生也已经回了京都,这会儿我那表哥定然是在秦宅了。” 家丁嘿嘿笑了两声,立刻明白了燕王的意思,车头一转便又向着外城的方向行去。 秦宅处在内城的边缘位置,距离皇宫自然有好大一段距离,马车嘚嘚的行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在秦宅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秦宅里守门的家仆原就是国公府出来的,对于燕王的车架自然是熟悉的很。当他打开门看清那叫门之人的时候,立刻挥了手叫身边的小厮进去报信。 小厮听了飞也似的往内院跑,这院子本就不大,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就到了秦媛与卫雍所在的书房门外。 逐海与卫风正站在廊下守着,见到小厮磕磕绊绊的跑了进来,皆是有些奇怪。卫风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了什么事?” 那小厮喘了两声,这才平缓了气息说道:“燕王殿下到了,这会儿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外了。” 逐海与卫风二人闻言一惊,对视一眼之后,逐海立刻回身走向那门扇紧闭的书房,隔着窗扇低声禀道:“公子,燕王殿下到访。” 屋中的秦媛这会儿正欲卫雍对弈,此时正轮到卫雍落子,二人听了逐海的话皆是一愣。卫雍笑着将手中的黑子扔到棋盅里,朗声说道:“这一大早的他不守在宫里,跑到这里来做甚?” 秦媛看了眼那遍布白子的棋盘,略带几分好笑的瞥了卫雍一眼,笑道:“他为何来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他来了倒是救了你一命。”秦媛说罢,抬手将那一粒粒的白子拈起,收回到棋盅里。 卫雍闻言干笑了两声,抬手挠了挠头发,说道:“我自幼便不会这些个琴棋书画,这会子能陪你这半天已经很是不易了。”他说着,也伸手将那棋盘上少得可怜的黑子一粒一粒的捡了回去。 秦媛倒也不反驳,嗤笑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燕王殿下来访,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身为臣子自是要出门相迎啊。” 卫雍看着秦媛那满脸的笑意,不知为何却品出了几分不屑来。他也随着秦媛站起身来,涎着脸凑了过去,讨好道:“若是你不耐烦理会他,我去赶了他回去便是。” 秦媛没好气的白了身侧的卫雍一眼,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转身便出了书房。 卫雍自然知晓自己不能赶了怀衍离开,二人私交再好,怀衍也是尊贵的皇子,大陈的亲王。他见秦媛面上没有什么不悦之色,这才一撩袍角,跟了上去。 二人沉默的往大门口行去,才转过回廊,便看到家丁领了燕王行了过来。 秦媛脚步微微一顿,偏头看了落后自己半步的卫雍一眼,这才整理了下衣襟,提步迎了上去。 燕王看到卫雍果然在这里,面上先是一喜,待他看清秦媛那一身家常的打扮之事,心中又升起了几分不快。 秦媛今日因为休沐,不过穿了一件家常的素色袄裙,头上没有梳发髻,仍旧是那一支木簪随意挽就的道髻,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是如今卫雍尚在她府上,她穿着打扮却依旧没有什么讲究,这只能说明,她对于卫雍没有丝毫的防备,二人已经随意到了这种地步。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燕王心中虽是思量万千,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半分的异样来。他提步上前,率先对着卫雍与秦媛二人拱手行了一礼,笑道:“怀衍见过表哥。” 卫雍对于燕王这种态度倒不意外,他笑呵呵的走上前去,先是抬手拍了拍燕王的肩膀,这才拱手回了一礼,说道:“燕王殿下实在是太过客气,微臣有失远迎。” 燕王听了卫雍这略显客套的话,佯作气恼,板起脸道:“表哥这是在赶我不成,嫌我来的不是时候?” 卫雍闻言连连笑着拱手摇头,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里有嫌弃你了。” 燕王这才露出了些孩子气的笑容来,冲着秦媛拱了拱手,道:“小王清早前来,怕是叨扰了先生休息了。”他抬手指了指身侧的卫雍,“小王原本打算出了宫便前往国公府寻表哥的,可是转念一想,先生已经随着萧巡抚回了京,表哥必然是要在先生这里才是,这才冒昧来访,还望先生勿怪。” 秦媛脸上仍是一片淡然的笑容,她向着燕王福了一礼,态度恭敬的回道:“殿下这话就折煞微臣了,殿下能够光临寒舍,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又怎会有叨扰一说。” “先生能如此想便最好了。”燕王再次笑着转向卫雍,“表哥在先生这里倒也省了我的事情,我刚好有事情要与表哥商易一番,先生在场便更好了。” 卫雍听他说有事要与自己商议,再想到燕王这段时日一直守在宫中,自是明白燕王所说与皇帝有关。他连忙回手一让,低声说道:“既如此,那便屋内说话罢。” 一行人沿着回廊绕过院子,到了外书房落了坐。 外书房是卫雍特意在安排在外院的,秦媛如今身份特殊,少不了要见些外客,若是将外男引入内院那便就有些不合规矩了,所以他才特意辟了一处厢房,也算是一处待客所在。 待到竹青为几人上了茶,卫雍这才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家仆们退了出去。 待到下人全部退了出去,燕王便环视了二人一眼,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今日李院判亲自为父皇诊病,说是父皇的病症没有任何的好转,只有慢慢调养。” “陛下的病症确实来势汹汹,的确需要慢慢调养才是。”卫雍并未听出什么不对,只是淡淡的开口应和。 “可是表哥,”燕王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看了坐在面前的二人一眼,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可是我总觉得父皇的病症没有传言中那般严重。” 第三百七十五章 目的 燕王说完这话便抬眸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端坐的两人,秦媛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卫雍显然是有些吃惊的。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问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燕王显然明白卫雍的意思,他左右看了看,也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今日父皇单独召见我,想要问一问二哥的事情,我便将我与老四之间的话说了一些,父皇显然十分生气,竟是连话都说得清楚了几分。”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实这个疑问我不是从今日才有的,这几日我虽然守在宫中,可是这太医开的方子,抓的药却是从不要其他人经手,都是冯山一人亲自处理的。” 燕王越说越是觉得疑点重重,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今日也是如此,老四虽是亲自去取药了,可我出来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老四便也就出了宫,想来那药还是没有送到父皇面前去。” 卫雍听了微微沉吟了片刻,蹙了眉转向一旁的秦媛,低声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秦媛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她低笑了一声,转向一脸凝重的卫雍,说道:“这几日来,你与殿下是一直守在宫中的,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卫雍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他单手托腮,细细地思索了一阵,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几日我虽然一直在宫中停留,可见到圣上的次数却也是寥寥无几。”卫雍说着,似是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他抬头看向秦媛,“说起来,这几日我也算不得见到了陛下,陛下始终躺在龙榻之上,幔帐垂着,倒也看不真切里面的人究竟如何,而一旁也总有冯公公代为传话。” 燕王闻言也是连连点头,应和道:“的确如此,我与老四在宫中的时候,多数也是在偏殿候着,父皇召见才能入内殿。”燕王再次停顿了片刻,似是在回忆,“今日也是,冯山始终守在一旁,话也都是他再说。” “冯公公伺候了陛下数十年,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他一直守在陛下身旁这点倒是并不奇怪。”秦媛微微点了点头,随手拿起身侧的杯盏,轻啜了一口继续说道,“如今陛下留在京都的成年皇子就仅剩下您与四皇子,不出意外的话,储君便会在您二位之中选定。” 秦媛说着,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了案几上,叮的一声脆响却是叫对面的燕王一震。他盯着那一只青花白瓷的小小盖碗,半晌才低低的呢喃道:“莫不是父皇是在考验我们?” “都说皇家无父子,”秦媛微微扬了扬唇角,上下打量了坐在对面的燕王一番,这才继续笑道,“如今您与晋王殿下之间的争斗愈发的厉害,身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我们的皇帝陛下,怕是也开始担忧了起来罢。” 燕王闻言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他沉思了片刻,这才苦笑一声,说道:“原来如此,秦先生这般一说,我便也就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他说罢,站起身来,向着秦媛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先生为小王解惑。” 秦媛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来,向着燕王回了一礼:“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殿下心中早有成算,微臣不过是说出殿下心中所想罢了。” 燕王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僵,不过转瞬便再次恢复了正常,笑意融融的转向卫雍,道:“表哥真是好福气,能得到先生这般聪慧的人。” 卫雍满心满眼都是秦媛,又哪里能听出燕王这话中的试探之意。他嘿嘿的傻笑了两声,也顺势站起身来,拱手向燕王行了一礼,却也不反驳燕王这话,显然是默认了。 燕王看着卫雍这般态度,心中不由一沉。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显出半分的不对来,只继续玩笑一般的笑问道:“看来表哥的好事将近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这个表弟喝上一杯水酒啊。” 卫雍听了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几分,他转头看了身侧面无表情的秦媛一眼,仍旧没有意识到燕王这话有什么不对。 秦媛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只再次恭敬的向着燕王行了一礼,道:“燕王殿下说笑了。” 燕王看着面前二人这截然不同的反应,一时间竟也有几分摸不到头脑。他再次看了看卫雍,见对方也向自己看了过来,这才拱了拱手笑道:“小王叨扰先生良久,也该回去了。” 秦媛与卫雍二人将燕王送上回府的马车,二人这才转了身回了内院的书房。 坐在书房内,卫雍想着方才燕王的话,脸上忍不住又泛起了笑意。 他凑到秦媛的身侧,低声说道:“如今你已经是忠勇伯府的义女,身份上也是不差了,不如我这几日回去与母亲说上一说,将我们的亲事就此定下,如何?” 秦媛这会儿却想的是方才燕王所说的皇帝的病症,她压根就没有听到卫雍说得什么,只胡乱的应了一声,转而问道:“这几日你一直在宫中,难道就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吗?” 卫雍听到秦媛应了,还没等高兴起来,又听她问旁的,这才意识到秦媛这是根本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他只得按捺住心头涌起的喜悦,低声回道:“就如我方才所说的那般,我这几日虽然一直停留在宫中,却是没有见过陛下的面。” “这样。”秦媛眉头微蹙,低低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那我们回京那日,召你入宫的不是陛下,而是皇后?” “也不能算是皇后召见,毕竟我入宫先是见了陛下,是冯公公传达了陛下的旨意,要我加强宫禁防守。”卫雍眼眸微垂,似是陷入了回忆,“不过当时皇后也在寝殿里照顾陛下,所以此事皇后也是知道的。” 卫雍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眸看向秦媛:“那几日,沈慎也是一直停留在宫中的,”他停顿了片刻,似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最终却仍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偶然间遇到他私下里见了皇后身边的女官。” 第三百七十六章 后宅 秦媛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她转头看向卫雍,似是在确定卫雍话中的真假。卫雍表情却是无比的凝重:“那女官当时就站在皇后的身侧,所以我断然是不会认错的。” 秦媛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她略低下头,沉吟道:“兄长到底在打算些什么,太公对他的行为十分的气愤,却是只字不同我提起,如今你又说他同皇后身边的人来往,难道?”她说着,脸上终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望向卫雍惊讶的说道:“难道兄长想要扶持年幼的六皇子不成?” “应当不会罢。”卫雍对于秦媛这个判断并不赞同,他摇了摇头,“我虽然十分不喜沈慎,但是他这人行事倒也颇有章法,应当不会做出扶持幼主把持朝政这等事情来罢。” 秦媛却是并不说话,只垂着头静静思索着。卫雍见她这般模样,不由低笑了一声,转了话题道:“你也莫要想这许多了,许是皇后有事有求与他也未可知。” 秦媛却仍旧皱着眉不说话,卫雍没了法子,只得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佯做不快道:“我今日过来是想好好陪一陪你,被怀衍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搅了一阵不说,你这会儿又因着你兄长的事情不理会我。” 秦媛被卫雍抬着下巴,眼神不得不看向卫雍,看到他那扁着嘴故作委屈的模样,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声来。 卫雍见她笑了,这才也露出一个笑容来,松了手低声说道:“旁人的事情总是太多,没完没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将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再想其他。” 卫雍说罢,便目光灼灼的直盯着秦媛看。秦媛自是明白卫雍这话中的意思,再加上卫雍这目光实在是灼热,叫她避无可避。秦媛不由得烧红了脸颊,微微垂了头,半晌才低低的嗫嚅道:“如今京城的形势不明,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过是早晚的事,你如此着急作甚?” 怎能不急啊。卫雍看着秦媛那烧红的脸颊,心中的燥热不断的涌起。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由得微微握紧,半晌才笑着回道:“我自然是要着急的,你好不容易才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若是不将你放在我能够看到的地方,我总觉得不十分安心。” 秦媛闻言低低的啐了一声:“什么叫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你当我是什么物件吗?” “我倒真想着你能变作什么物件,天天挂在我身上,日日夜夜的不分离。”卫雍笑睨着身前的少女,看着她耳廓鲜红欲滴的模样,笑容更是加深了几分,“这样多好。” “胡说八道!”秦媛红着脸白了卫雍一眼,口中嗔道:“我可不是那甘于后宅的安分女子,若是嫁给你,你能让我如这般自由,随意在外走动?” 卫雍正欲应是,秦媛却微一抬手,制止了他要说出口的话,继续说道:“即使是你愿意,国公夫人可有愿意?”秦媛此刻脸色已经逐渐退去了燥热,恢复了正常,“嫁给了你,不说是相夫教子,但也总要侍奉公婆,管理后宅,若是如此,我哪里还有时间去做什么旁的事情?” “我们可以单独开府,这样你便不用日日到母亲那里晨昏定省了。”卫雍听了秦媛的话,心中一慌,连忙接口说道,“单独开了府,你便是府中的主母,到时候你想做什么,还不是全由你自己做主么。”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这后宅之事又哪有这般简单的。自己曾经深居后宅,日日看着母亲困在那一堆柴米油盐之中,母亲虽是乐在其中,可自己却觉得无比厌烦。 虽然她也十分向往与卫雍日日相对、夜夜相守的生活,可是且不说自己仍有未完成的事情,单是那后宅中的种种事情,便就让她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看着眼前这满是希冀的男人,秦媛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无奈,她只得低笑一声,淡淡开口说道:“我说过,在我心中早已经默认了你我的婚事,可是如今大事未成,我哪里有心思去想那些儿女私情。”她看着卫雍脸上的光彩一点点的暗了下去,心下有些不忍,伸了小手,主动握住卫雍那紧握成拳的手掌,“待到事情了了,我便开开心心的嫁你,全心全意的在你的后宅等你,好么?” 卫雍感受着握住自己拳头的那柔软的小手。他从没有接触过旁的女子,女子的手便也只见过母亲的。母亲的手保养的十分的好,柔软细白。可秦媛的手不同,她的小手虽然也是十分的柔软,可是因为总是奔波在外,又时常使用武器的原因,她的手指上已经磨出了细细的茧子。 他抬起手来,反握住秦媛的手掌,粗糙的手指滑过少女的皮肤,略带几分疼惜的说道:“我总觉得你身为女子,便就应该如同母亲那样娇养在深闺之中,而不是这般辛苦的在外奔波。”他说着,抬起眼眸便看到秦媛脸上已经显出了不忿的神色,连忙讨好的笑道:“也罢也罢,这终究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我所要做的便是在你身旁守护着你便是。” 卫雍说着,眼神如水一般柔和的盯着秦媛,似是要将面前的少女刻在心里一般。秦媛有些难为情的动了动手指,卫雍却是握得更紧了几分。“媛儿,若是怀衍入主了东宫,你便嫁我,可好?” 秦媛望着卫雍那亮晶晶的眼神,实在是不忍心一再的拒绝他。她才要点头应好,门外却传来了逐海焦急的声音:“公子,国公府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宫里急召,国公爷和世子爷这会儿已经进宫了,您也快些准备准备进宫罢。” 卫雍略带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还想说些什么,秦媛却已经伸了手推他:“陛下同时召见你们父子三人,定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你莫要耽误工夫,快些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卫雍只得叹息一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便大步出了房间。 第三百七十七章 糕点 卫雍离开之后,秦媛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在书房中来回走动了两圈,终是觉得放心不下,扬声将门外候着的竹青唤了进来。 竹青手中端着一碟子糕点,迈步进了书房,见到秦媛一脸烦躁的模样,有些疑惑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媛看了那碟糕点一眼,低声问道:“这点心是哪里来的?” “是方才骆门主叫铺子里的人送过来的,说是小姐喜欢这些。”竹青笑着将那糕点放在了桌案上,这才再次开口问道:“小姐唤奴婢是有何吩咐?” 秦媛缓步上前,伸手拈了一块点心,正兀自出神,听到竹青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急声说道:“送糕点来的人你可认识?” 竹青被秦媛这焦急的表情整的有些懵,她看了看那碟糕点,有些迟疑的回道:“说认识倒也算不上,不过奴婢在骆门主的铺子里见过这个小伙计。” “你叫个脚程快的护院赶紧追上去,将那小伙计追回来。”秦媛的语气急迫,竹青听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是片刻也不敢耽误,连忙应诺退了出去。 秦媛将那糕点放下,这才低叹一声,自己怎么将骆知行给忘了,他如今与兄长同住一处,若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儿,他定然能够打听出来才是。 不知道竹青找了哪个家丁去追,那家丁脚程倒也真是快,不过两盏茶的工夫,那送糕点的小伙计便就已经恭敬的站在了秦媛的面前。 秦媛伸手指了指身侧的那盘子糕点,这才轻声问那小伙计:“这糕点是骆大哥叫你送过来的?” 那小伙计显然是不知道为何自己送个糕点还要被追回来问话,面上虽是带着几分迷茫,但是仍旧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小姐的话,正是如此。我家主子说您最爱吃这些甜食零嘴,便在铺子里打了招呼,说是有什么新来的品种,都先送到您这里教您尝尝。”他说着微微抬了抬头,看了那拜访的整齐的糕点,笑道:“这是铺子里的师傅新做的带骨鲍螺,用的是自家庄子里养的乳牛的牛乳,最是干净不过了,小的想着这个东西京城里最是新鲜,所以才特地送过来给您尝一尝鲜的。” “你有心了。”秦媛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她随意的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这才又放回到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家门主最近可还好,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你替我跟他道个谢,就说这点心我很是喜欢。” 骆知行铺子里的伙计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了,听秦媛这么说话,立刻便品出了味道,连忙笑着拱了拱手,回道:“能得小姐喜欢便是小人的造化了,小人这就亲自去向门主传话。” 秦媛见这小伙计果然是个聪明人,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向着一旁站着的竹青使了个眼色。 竹青看到秦媛的表情,立刻会意,伸手从腰包里取了一颗银豆子,上前两步,塞到那小伙计的手中,笑道:“辛苦小哥了,这点东西小哥留着喝个酒。” 那小伙计也不推辞,笑呵呵的便接了过来,再次向秦媛行礼道了谢,这才缓步退了出去。 秦媛见那小伙计走了,这才往太师椅中一摊,不愿动了。 竹青送了人回来,见到秦媛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中,见怪不怪的缓步上前,为秦媛添上一杯茶,笑道:“这骆门主待小姐倒真是有心,铺子里新出了点心也不忘给小姐送上一份。” “他哪里又那么好心。”秦媛闻言却是嗤笑了一声,顺手将拿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我原先与各府的闺秀们走的近,对于这些小姐们的口味倒也是有几分的了解。他将新品送过来,不过是问问我这点心会不会受欢迎罢了。” 竹青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我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给你送点心倒送出不是来了。” 秦媛对于骆知行这般快就赶来倒是并不意外,她向着身边的竹青使了个眼色,这才扬声回道:“你可不要说你就是单纯想请我吃点心,我可是一点也不会信的。” “真是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骆知行话音才落,便已经推门而入。 秦媛却是连动都未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道:“你若是不服就去问问太公他老人家,看看他老人家会怎么说。” 骆知行听她又搬出了自己的师父,瞬间便哑了口。他僵立了片刻,这才气呼呼的坐到了秦媛右侧的太师椅中,拿着那把漆黑的铁扇扇了两下,仍觉得不够解气,刷啦一声将扇子收了起来,敲着桌案喝道:“怎的连杯茶都没有,这就是秦百户的待客之道吗?” 候在一旁的竹青对于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早已习惯,抿唇低笑了一声,这才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骆知行见竹青退了出去,这才往后一靠,也像秦媛那般斜靠在了椅子中。 二人就这般沉默的坐着,半晌,骆知行才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特地将我唤来,就是想这样与我大眼瞪小眼的坐着?” 秦媛这才再次掀了掀眼皮,看了骆知行一眼,说道:“我以为骆大哥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敢说话的。” 骆知行听了秦媛这话,反倒是气笑了,他哼笑了一声,道:“行了行了,你也莫要跟我阴阳怪气的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定是不会瞒你的。” 秦媛等得便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坐直了身子凑到骆知行身前,低声问道:“方才止戈在我这边,被急召入宫了,一同入宫的还有定国公与世子两父子。”秦媛说着,语气微微一顿,“骆大哥可知道这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兄长又是否被急召入了宫?” 骆知行听到秦媛这一番问话,心中不由的感慨,难怪老头子最是疼爱这个丫头,这丫头的确是聪慧异于常人。 “正如你所想,思之半个时辰前也被急召入了宫,至于宫中发生了何事,我便不知了。”他低叹一声,有些无奈的继续说道,“不过若是你想知道,我派人去打听便是。”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入宫 送走了骆知行,秦媛虽然知道他一有消息肯定会马上送过来,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却更加不安了几分。 可还未等她等到骆知行的消息,门口守门的家丁却是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秦媛见他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心中又是咯噔一声,连忙上前两步,急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家丁猛地咽了几口唾沫,这才稍稍缓了口气,扬声禀道:“小、小姐,大门外来了个小黄门,说是要召您进宫面圣。” 秦媛一愣,竟是连她都要被召进宫,这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从赣州回来之后,因为韩王薨逝,去往赣州剿匪的这一行人皆是还没有得到面圣的机会,这回莫不是因为这赣州之事? 想起赣州之事,秦媛便不自觉的想起了在藩地暴毙的废太子韩王。她不由低叹了一声,这一去,怕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她冲着那家丁摆了摆手,说道:“你且引了那位公公去偏厅喝茶,我换了朝服便来。” 那家丁应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去了,站在秦媛身侧的竹青面上则是带了几分的担忧,在秦媛耳边低声说道:“小姐……” 秦媛抬手制止了竹青的未说出口的话,扭头低笑道:“莫要多说了,速速替我更衣罢。” 秦媛换了锦衣卫的朝服,便与那小黄门匆匆离了府,骑马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便进了宫。 秦媛面色严肃的跟着那小黄门沿着狭长的宫道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就到了惠文帝居住的乾清宫外。 宫门外候着的小内侍似是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秦媛前来,他连忙上前行了一礼,笑道:“秦百户总算是来了,陛下已经等了您许久了。”说罢便回身引着秦媛往内。 秦媛向那小内侍道了声久候,这才低声问道:“敢问公公,陛下召见下官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小内侍脚步轻缓,声音也放得极低:“大人放心,今日陛下召您进宫不是坏事,您只管进去便是。” 秦媛听了这话,忍不住抬眸打量起这个小内侍来。那小内侍似是察觉到秦媛眼神中的怀疑,这才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小人曾受过定国公的恩惠。” 秦媛这才明白过来,脚步不停,却是朝着那小内侍微微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那小内侍面上的笑容却是不变,只抬高了声音说道:“大人小心脚下,这边请。” 守在殿外的小内侍通禀过后,秦媛这才抬步进了偏殿。 偏殿之中点着地龙,角落里还点着炭盆,大殿中央更是放了巨大的香炉,冒着袅袅的烟气。秦媛这一进来,便感觉热气扑面,室内温暖如阳春三月。 惠文帝因为身体不适,此刻正斜靠在偏殿内侧的软塌上。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无力的半躺在柔软的迎枕上,腰下还盖着厚厚的锦被,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憔悴。 而殿内此刻已经站满了人,秦媛扫了一眼,便看到卫家父子三人站在右侧,而左侧则是内阁的几位阁臣。 秦媛心中的狐疑更深,脚下却不敢做丝毫的停留。她几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向着软塌上的惠文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口中说道:“微臣秦媛见过陛下。” 惠文帝自是没有出声,站在他身侧的冯山却是乐呵呵的笑着回道:“秦百户快快请起。” 秦媛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再次行了一礼:“谢陛下。”她站起身来,便听到冯山继续笑着说道:“方才陛下提起秦百户,便听卫指挥使提起了秦百户在赣州剿匪时候的英勇表现。如今朝廷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有秦百户这样的人才,实在是陛下之幸啊,陛下您说是与不是?” 坐在榻上的惠文帝似是对冯山这话说得十分满意,缓缓的点了点头,却仍是一言不发。秦媛见状连忙躬身,口中说着不敢,心中却是狐疑更甚。自己这一来便是将自己夸赞了一通,可是同去赣州的萧晚与陆其重却是没有见到,惠文帝将自己召见进宫,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不等秦媛想明白,站在文官一侧的新任内阁首辅谢必行便上前两步,笑着替秦媛解惑道:“秦百户心中怕是还没有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谢必行说着,脸上的笑意一收,正色说道:“我大陈地域广袤,与我大陈接壤的各个国家皆是狼子野心,去年定国公将金部收服,原想着大陈的百姓也能够休养生息,可西北的瓦剌部族却又伺机闹事,屡次侵犯我大陈的领土,骚扰边关的百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派出一位将军,出任陕西总兵,镇守边关,还我边关百姓安宁。” 秦媛听了这话,心中仍是带了些疑问,她不由转头去看站在另一侧的定国公父子三人。 谢必行看了她这一动作,便了然一笑,说道:“陛下的意思是由定国公担任总兵之职,可国公爷毕竟年迈,还是在京都修养声息的好,而世子爷如今统领京都的军营,也是不能离开,所以,此行乃是卫指挥使出征。” 秦媛拱手应是,又听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慎接口说道:“陛下有意要卫总兵亲自选取副将,卫总兵便想起了秦百户,秦百户此行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让陛下失望才是。” 秦媛再次躬身应是,缓缓起身之时,才偷偷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沈慎。 沈慎容貌依旧出众,绯红色的朝服更是显得他面色白皙,胸前的补纹也已经由三品的孔雀换成了二品的锦鸡。如今的他真的已经可以成为权臣了。 秦媛缓缓收回眼神,将头垂的更低了几分,却听冯山扬声唱起了旨意:“秦媛听旨。” 秦媛连忙跪下,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听着冯山尖细的嗓音将旨意念完,这才深深的行了一个叩拜之礼,一字一句的回道:“臣秦媛,谢陛下圣恩。” 之后几位重臣又商议了一番出征的时间,秦媛这才跟在众人身后缓步离开。 一众人正步行走出乾清门,卫雍稍稍停顿了几息,待到秦媛上前,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前有人冷声笑道:“还未恭喜秦将军升迁之喜啊。” 秦媛与卫雍二人抬头望去,却见沈慎长身玉立,正拦在二人身前,似笑非笑的盯着两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将军 秦媛闻言看了身侧的卫雍一眼,这才拱手向着沈慎行了一礼。 还未等秦媛说话,一旁的卫雍却是淡淡一笑,开口说道:“卫某自回京以来便忙于朝事,还未恭贺沈阁老升迁之喜啊。” 沈慎闻言淡淡的瞥了卫雍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不达眼底:“卫总兵倒才真是叫沈某佩服,想来内子香消不过短短一年,卫总兵便全然忘了个干净。”他说着,桃花一般的眼眸微微挑起,转向一旁的秦媛,冷笑了一声,道:“如今有了秦将军在身旁,怕是走得再远,卫总兵也会乐不思蜀罢。” 卫雍听了他这话,自然是半点气恼之色也无,他面无表情的向着沈慎再次拱了拱手,低声回道:“沈阁老这话实在是言过其实,瑾儿从不曾离去,她始终都留在我身边。”卫雍话到这里便住了口,只是转头望向身侧的秦媛,眼神温柔缱绻。 一旁的秦媛微微垂了头,低咳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听沈慎冷笑了两声:“秦将军倒是好气度,自己的良人心中另有他人,你竟然如此坦然,倒也是叫沈某佩服。” 秦媛心头有些尴尬,一时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沈慎却是微一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秦媛被沈慎这一番动作搞得有些莫名,她转头看向卫雍,压低声音问道:“兄长这是做什么,就跑来阴阳怪气的说这么一段话便走了?” 卫雍闻言轻笑一声,眼神依旧柔和似水:“你呀,旁的事情你总是聪慧过人,感情这种事情中,却又迟钝得不像个姑娘家。” 秦媛被他这话说得更是莫名:“这又关感情何事?” 卫雍却是大笑两声,这才轻轻拍了拍秦媛的肩头,低声说道:“父亲许是还有事要与我们说,我们先回去罢。” 秦媛心中虽然还是狐疑,当听到卫雍说定国公有话要与她说,便也顾不得方才的沈慎,急声追问道:“国公爷见我有何事?” 卫雍却是笑得神秘:“你来不就知道了。” 二人说着话便一路出了宫,果然见到定国公府的两辆马车还停留在宫门外。逐海见到二人连忙迎了过来,拱手行礼道:“公子,小姐,国公爷已经等候您二位多时了。” 卫雍淡淡的应了一声,这才转头看向秦媛,指着那马车说道:“先上车,我再与你慢慢说。” 秦媛扭头看了眼牵着自己坐骑的卫风,无奈的低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便朝着那后一驾马车行了过去。 秦媛上了马车,卫雍也不避讳,就那般大剌剌的跟着上了马车,坐在了秦媛的身侧。秦媛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车窗外,见前面的马车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对卫雍说道:“这会儿还是在宫门外,你父亲与兄长还在,你怎的也不知道避讳一二。” “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卫雍坐在秦媛身侧,长手一伸便揽住了秦媛的纤腰,“昨日我回府之后,便将与你的事情悉数告知了父母,所以今日若不是被急召入宫,我也是要将你带回定国公府与他们见上一见的。” “你怎的如此自作主张!”秦媛一惊,猛地挣脱开卫雍的手掌,冷声喝道:“我原本以为话都与你说得十分的清楚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这般,丝毫不将我的意愿放在心上。” 卫雍见秦媛冷着一张脸,知道她是真的生了气,连忙低声讨好道:“你莫要生这般大的气,听我将话说完可好?” 秦媛冷哼了一声,侧过脸去,却是丝毫不理会卫雍。卫雍无法,只得再次涎着脸凑了过去,说道:“媛儿莫要生气了,我知道我这般自作主张很是不对,可是昨夜父亲母亲问起我的婚事,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说出心中已经有了你这等事情,”他说着,脸上却逐渐显出了几分委屈之色来,“我原本想着今日再与你说也不迟,可是哪里想到你竟然如此反对,所以我才不敢再与你多说了。” 秦媛听着卫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终是气不过,冷哼一声,道:“你倒也知道心虚。” “自然是心虚的。”卫雍见秦媛愿意理会自己,便凑得更近了些,“如今倒是正好,你被授从四品的信武将军,过不了几日便要与我一同出征,此后你我夫妻二人便可驻守边关,再没有你所烦恼的那些个事情了。” “谁与你是夫妻二人,真是不知羞!”秦媛脸上绯红,啐了一声再次扭过脸去不看卫雍。卫雍听她话中的意思,知道她的态度已经软和了许多,这才又试探着伸了手,轻轻环住秦媛的腰身,见秦媛没有什么反应,便更是胆大了几分,另一只手也环了上去。 秦媛微微扭了两下,见卫雍没有松手的意思,便也就不再挣扎,嘴里说道:“如今去见国公夫妇,我算是个什么身份,况且哪有这样的道理,未过门却先要让公婆相看的?” 卫雍知道秦媛虽是不同于一般的贵家小姐,可是毕竟从小接受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教育,如今这般安排的确是怠慢了她。他想着,手下的动作却是更紧了两分,哑着声音说道:“我知道在这般安排的确对你有些无礼,可是如今你身份毕竟不同往日,我父母又皆是不知你的真正身份,他们心中自是有疑虑在的。可我又是非你不娶的,我想过,若是他们不同意这门婚事,我便带你远走,再不理会这京都的事情,可是这样一来,又实在是太过委屈了你。” 秦媛听着卫雍的话,心中也是十分感慨。的确二人现在的身份实在是悬殊,如今看来,卫雍为了两人之间的事情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罢了罢了,自己与他之间早已相知,日后还要有更长的路要走,如今还自己还揪着这点子规矩礼仪什么的有什么意义。 秦媛软软的叹息了一声,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罢了,知道此事你也只能是听从父母之命,我让你这一次便是了。” 第三百八十章 父母 马车一路往定国公而去,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缓缓的停了下来。 马车挺稳,秦媛连忙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略带几分紧张的问道:“我的衣饰可还妥当?” 卫雍作势打量了秦媛一番,见秦媛脸上再次挂起了愠怒之色,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媛儿甚美。” 秦媛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朝服,不由得白了卫雍一眼。自己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自己心中也是知晓的。秦媛这般的模样,做男儿装便似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做女儿打扮虽然仍旧是有几分清秀的,可是跟美这个字却是扯不上半分的关系。 卫雍看着秦媛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哈哈笑了两声,便转身跳下了马车,站在车外伸了手来:“来罢。” 秦媛看着卫雍伸过来的那种宽厚的大手,微微迟疑了片刻。她抬头望向国公府的大门,却看到定国公与世子正一脸好笑的看着两人,她连忙收回了眼神,一撩衣摆便自行跳下了马车。 卫雍倒也不觉得尴尬,笑了两声便收回了手,转身因着秦媛往大门走去。 秦媛垂着头,跟在卫雍身后,见到定国公卫康与世子卫城仍旧站在大门口,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想要行一个女子的福礼,但是看到自己这一身装扮,又匆忙改了拱手礼,低低的说了声:“下官秦媛,见过国公爷,世子爷。” 卫康对于秦媛并没有什么恶感,曾经她作为国公府的门客,如今却已经成为了从四品的将军,倒也算是定国公府的荣耀了。 他见到秦媛这般尴尬的模样,便知晓自家的儿子定然是将事情与这个姑娘说了。他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捋胡须朗声笑道:“秦将军进府说话罢。”说罢便调转身形,引着众人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秦媛跟着卫家的父子三人一路往内院走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国公府了,可是不知为何,这次她却感觉无比的紧张,仿佛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一般,看得她十分的不自在。 众人走到垂花门处,国公夫人林氏早就已经得了消息,这会儿正领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候在门外。 见到卫康,林氏连忙迎了上来,一大群的丫头仆妇更是俯身向着几人行礼。 林氏笑着转动眼神,才似发现了秦媛一般,上前两步,拉了秦媛的手,笑道:“秦先生可是许久不曾到府上来了,止戈倒是常常提起先生。” 秦媛被林氏这么一拉,脸更是烧得通红一片。她垂了头讷讷道:“秦媛见过夫人。” 林氏笑着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她原本对这个秦家姑娘没有什么印象,如今看来,这姑娘的长相着实普通,身份又是那般上不得台面,心中仍旧是生不出几分喜欢来。可是无奈,谁叫自家的儿子偏生看上了这个姑娘,她也只好将自己心里的那点不痛快忍了下来。 她伸手拉着秦媛,脸上笑容却是十分的和善:“虽说是入了春,可这春寒终究是还没过去,先生快些进屋说话罢。” 秦媛被林氏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屈了屈膝,低低的应了声是。 一众人到了正院的宴息处坐了,待到丫头上了茶纷纷退出去之后,林氏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问道:“今日陛下如此急着召见你们父子三人,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倒不是宫中出了事情,”卫康端坐在软榻上,手中握住杯盏,低声说道:“西北边境,瓦剌部族时常骚扰边关百姓,圣上召我父子三人进宫,乃是为了寻一合适人选出任陕西总兵,驻守边关。” 林氏听了,脸上的笑意一僵,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可是要让国公爷出征?” 卫康低笑了两声,这才抬手指了端坐在一旁的卫雍,说道:“夫人放心,我以年迈为由拒绝了,此次出征乃是止戈领兵。” 林氏稍稍放下的心此刻却又再次提了起来,她转向卫雍,眼中满是担忧:“止戈便就这般孤身一人出征西北?那西北苦寒之地,我儿没个人照顾可怎么行?” “这你就不必担忧了,”卫康脸上的笑意更甚,“方才圣上已经亲封了秦先生为信武将军,将随着止戈一同出征西北。” 林氏显然是没有想到这般发展,她呆愣了片刻,这才转头看向端坐在卫雍身侧的秦媛。秦媛从进了屋开始,便安安静静的端坐在圈椅之中,双目微垂,身姿笔挺。初时林氏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同来,这会儿听到卫康提到她,自己才发觉到,这秦氏女的规矩礼仪倒是不输一些京都的世家贵女。 林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两分,看向秦媛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心。她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随着自己的夫君上战场,只能等在这后宅之中,如今这秦氏女,却能够做了将军,堂堂正正的同自己的儿子一起上阵杀敌,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林氏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便笑着向秦媛招了招手:“绥华,到我这里来。” 秦媛原本垂着眼眸,听到卫康提到自己,更是将头埋得更低,猛地听到林氏唤自己的字,她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抬起头来,呆愣愣的盯着林氏,半晌没有动作。 林氏见状不由得抿唇微微一笑,再次唤道:“绥华,到我这里来。”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两步走到林氏身侧。 林氏笑吟吟的握住秦媛的手,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叹道:“我着实是羡慕你的,能够陪同自己的夫君一同出征,不用苦等在这后宅之中,着实是件幸运的事情。”她说着,眼角不由得沁出几滴泪,“往日里他们父亲出征,我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实在是揪心的很。如今儿大不由娘,也到了南征北战的年纪,我们这般后宅女子只得守在家中,你却是个有本事的,大陈的女将军。 “我原本想着若是你与止戈的婚事定了,我便好好的教教你规矩,免得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受委屈。如今倒是好了,我们是鼎鼎大名的女将军,看哪个夫人小姐敢看轻了你去。”林氏说着,眼眸望着秦媛,真心道,“如此,我便将止戈交给你了,你定要好好的照看他。”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同意 秦媛是用过午膳之后才离开的卫国公府,这一路她坐在马车上,整个人都觉得有几分的不真实。 直到马车停在了秦宅的门外,她才恍然回头,望着卫雍,带着几分懵懂的说道:“国公夫人这便就同意了?” 卫雍看着秦媛那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不住爱怜地抬了手,轻抚秦媛的脸颊,低声说道:“自然是同意了。”他说着,脸上的笑容更是深了几分,“你认识我父亲母亲又不是一两日了,他们什么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整个人仍旧呆愣愣的坐着,半晌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停了。她挥开卫雍的手,一个箭步便跃下了马车,大步往自家的大门内走去。 看门的家丁见到秦媛回来了,连忙笑着迎了上来,秦媛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便往内院而去。 那家丁一时间有些茫然,往日里秦媛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很是客气,今儿个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尚未想明白,便见到卫雍缓步下了马车,冲他微微的摆了摆手,那家丁便也不再多想,乐呵呵的行了一礼,便退了回去。 卫雍沿着回廊慢慢的向内院的方向走去。这会儿他已经看不到秦媛的身影了,可是他却并不着急,仍旧那般慢悠悠的走着,脸上却挂着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 这一路行来却是没有见到几个下人,卫雍走得倒也算是悠然自得。 他想起今日母亲与秦媛所说的那些话,脸上就忍不住的笑意更深。 另一边的秦媛,一路不停的大步疾走,也不管身后卫雍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她头也不回的径直推开自己院落的房门,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倒是将屋中正在打扫的竹青下了一跳。 竹青听到动静连忙回过头来,看到来人是秦媛,这才带着几分不解的迎了过来,低声问道:“小姐这是才出宫回来?” 秦媛却没有理会她,随手扯了身上厚厚的斗篷,除了腰间的革带扔个她,便径直往内室而去。 竹青被秦媛这连翻的动作闹得更加迷糊,她连忙收好手中的衣饰,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内室。 内室之中,秦媛正一脸懊恼的呆坐在临窗的软塌上,面上神色变幻,叫人看不明白。竹青上前两步,低低的唤了声:“小姐?” 秦媛仍旧不理人,就那般呆坐着。竹青这下便就有些慌了手脚,声音里都带着两分哭腔:“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秦媛听到竹青声音都变了,这才动作缓慢的抬起头来,眼神木然的盯着竹青半晌,这才淡淡的开口说道:“无事,你先下去罢,我想自己静一静。” 竹青哪里敢放她这么一个人坐着,正想再说两句,却听到外间传来了脚步声。她退了两步,掀开棉布帘子,这才看到卫雍正站在厅堂里抬手解着颈间的斗篷系带。 竹青再次回头看了仍旧一脸呆滞的秦媛一眼,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向着卫雍行了一礼,低声询问道:“小姐的状态十分不对,还请问二公子,小姐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卫雍闻言,抬眸越过竹青望向那还在晃动不已的棉布帘子,低笑了两声,将斗篷递给她,说道:“无妨,不过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罢了,我去劝一劝她便好。” 竹青听到卫雍这般说,心中便也就松了口气,她低低的应了声诺,便抱着卫雍的斗篷退了出去。 卫雍缓步上前,抬手便掀开了内室的帘子,而秦媛仍是那般靠坐在软塌上,头都没有回。 卫雍笑叹了一声,走上前去,拉了秦媛的手便坐在了她的身侧,低声说道:“你不必如此,母亲不过是说在我们出征之前将婚事定下,并没有说就此成亲,你不必如此忧心忡忡。” 秦媛面上神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似是没有听到卫雍的话一般。 卫雍无奈,只得伸了手握住秦媛的双肩,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继续说道:“媛儿,我如今已经二十又二,兄长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娇姐儿都已经满地跑了。母亲嘴上虽是不说,可是心里定然是焦急万分的,还请你理解她。” 秦媛听卫雍说到国公夫人林氏,神色终于起了些变化。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半晌才低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急了,毕竟我如今尚在孝中……” 秦媛话未说完,卫雍便理解的点了点头,他轻笑了一声,略带几分落寞地说道:“你这般说我也是能够理解,没关系,母亲那边我去说便好,你不必担心。” 秦媛原本心中只是有一些纠结,听到卫雍这般说话,却又内疚起来。她伸手拉住卫雍的衣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雍却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般,摊开手掌将秦媛的小手紧紧的包裹住,柔声说道:“我原就说过,你的决定我是一定会支持的,不管何时,我定然是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秦媛听了卫雍这话,心中如点了炭火一般暖哄哄的,她沉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抬起头来,望着面前那眼眸如水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罢了,我原本不想太早成亲便是怕自己困在那后宅之中,如今既然能与你一同出征,何时成亲便也没甚不同。”她轻咬嘴唇,眼眸微垂,“若是出征之前你我定亲能让国公夫人更为安心一些的话,那倒也没什么不行的。” 秦媛话说出口,心中便觉得轻松了些,她缓缓抽出握在卫雍掌心的小手,手指轻轻的捏了捏卫雍的手掌,低声说道:“我明日便回去将此事与秦母说一说,如今我是忠勇伯府的义女,苏家那边也是要知会一声的。” 秦媛这边说了半晌的话,却没有得到卫雍的半点回应,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便看到卫雍此刻却是满脸的呆傻模样。 卫雍根本就没有听清秦媛后面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秦媛说,定亲也是可以的。 定亲,可以。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两端 如今的朝廷正三品大员,陕西总兵,统帅十万精兵的卫家二郎——卫止戈,此刻却是呆傻了一张脸,半点反应也无。 秦媛见到他这副模样,一直忐忑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下来。她扑哧低笑一声,面前的人这才似突然惊醒了一般,猛地伸出双手,将秦媛一把拥在了怀里。 秦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挣扎了两下。但是无奈,卫雍的手臂实在太过有力,秦媛那一点点的力道对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 卫雍紧紧的将秦媛拥在怀里,半晌,他才缓缓松开秦媛,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声音中满是狂喜:“你同意了!” 秦媛被卫雍这有些癫狂的模样,不禁也随着他缓缓笑了开来,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我同意了。” 卫雍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整个人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要再次伸手去抱秦媛,却感觉手心里滑腻腻的全是汗水。卫雍后退了两步,将手掌在腰间蹭了两下,这才再次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轻轻的将秦媛再次圈在了怀里。 卫雍直到天色渐晚,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秦宅。 秦媛送走了卫雍,才在自己房中坐定,却听到门扇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她向站在身侧的竹青递了个眼神,竹青了然,站起身掀开了帘子,果然见到骆知行一脸笑意的站在厅堂之中。 骆知行见到秦媛,脸上立刻露出了揶揄的笑:“我倒真是没看出来,你家那卫二哥哥竟是个如此粘人的主。”他说着,大跨步走到榻几的另一侧坐了,自己斟了茶,连饮了数杯这才继续说道,“我申时末便来了,见你们二人正你侬我侬,情深意切便不好意思打扰。” 他说着,将茶杯随手搁在榻几上,斜睨了秦媛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我这一等便等了一个多时辰。” 骆知行语带调侃,狭长的狐狸眼微挑:“我原本想着,你应当也知道宫中发生何事了,来与你知会一声便回去的,倒是没想到,我倒是听了个大消息。” 秦媛被他这几句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咳了一声,微微垂了眼眸,低声说道:“我与止戈的事情,骆大哥你又不是不知,何必拿此事来与我打趣。” 骆知行看着秦媛那面红耳赤的小女儿姿态,心中却是不由为另一个人叹息起来。 想起今日思之回府之后那怒气冲冲的模样,有心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又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只得远远的避到一边。 如今看到媛丫头与卫家那二郎,他这才明白,究竟为何思之回来会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卫雍想到此处,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淡了两分,低声说道:“卫家二郎如何待你我倒是毫不担心,只是你身份不比从前,那定国公府没有难为你罢。” 秦媛听了,想起今日见到定国公夫妇的情景,脸上不由得更红了两分。她缓缓摇了摇头,低声回道:“这订婚之事便是由国公夫人提出的,她为人纯善,自是不会苛待于我的。” 骆知行闻言再次大叹,都说女生外向,如今看着面前的少女这般模样,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古人诚不欺我啊。 骆知行叹息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低声说道:“老头子那边自有我在,你不必多心。”他脚步微顿,却是没有回头,“哪怕你如今身份不如从前,可是定国公府该有的礼数一概不可少,若是卫雍那小子给你半分委屈,我定不饶他。” 骆知行说完,便不再做片刻的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秦媛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那仍在晃动的棉布帘子半晌,这才盈盈的福了一礼,口中呢喃道:“瑾多谢兄长。” 骆知行出了秦宅之后却并没有直接回沈府,而是在街市上逛了一圈。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才拎着一坛子酒,摇摇晃晃的回了沈府。 沈府之中已经点燃了灯火,不大的宅邸四处灯火通明。骆知行轻车熟路的翻墙而入,绕过一段无人的小径,这才进了沈慎居住的正院之中。 今日正院之中服侍的人极少,院中竟是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来晃去。 骆知行在这沈府中居住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他大剌剌的走到正房门口,抬了手指就要去敲那门扇。屋中的人却似是早有所觉,还未等他的手指落下,那门扇便自内打开了。 沈慎乌丝披散,身上只着一件中衣,肩上披着一件灰鼠皮的大氅,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骆知行对他这副模样早已司空见惯,对着他咧开一个笑容,摇了摇手中的酒坛,说道:“为兄今日出门,寻着些好东西,你要不要与为兄畅饮一番?” 沈慎面无表情的看了那褐色的酒坛一眼,这才微微退了两步,示意骆知行进来。 骆知行得了他的准许,一个箭步便窜进了屋,口中夸张的说道:“这分明已经是春日了,怎的夜里还是这般的冷。” 沈慎仍旧不说话,只沉默的将门扇关好,这才缓步往内室走去。 骆知行似是没觉出什么不妥,嘻嘻哈哈的便跟着他一同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床榻上已经铺好了两床大红的锦被,床边的高几上放着一支红烛,此刻正一跳一跳的爆着灯花。 沈慎走上前去,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剪刀将灯芯剪短,这才走到临窗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骆知行早已经在软塌另一侧坐好,他从怀里摸出两个颇显粗糙的酒盏来,随意的用袖子擦了两下,便分别摆在了自己与沈慎面前。 沈慎看着骆知行这一番动作,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望向骆知行,良久才微微启唇,低声说道:“师兄这是从哪里回来,身上竟沾染了女子的香气。” 骆知行闻言一愣,连忙抬袖去闻。这动作才一作出,便看到对面的沈慎微微挑了眉,他心中低骂一声狡诈,面上却是涎了一脸的笑:“思之你可莫要吓我,我今日下午可是偷跑出去的,若是要师父知道我染了女人香回来,岂不是要揍死我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饮酒 沈慎闻言眉头却是挑得更高了几分,他对于骆知行的话不置可否,只淡淡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所以,师兄究竟是去见了哪个女人?” 骆知行这回却是学乖了,他举起坛子将面前的两个酒盏斟满,笑着说道:“哪里有哪个女人,那烟花之地的女子哪有什么叫人记得住姓名的。” 沈慎闻言,眉头再次挑了挑,只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却不再多说了。 骆知行也不管他信不信,反正是不敢再提什么女人,只笑着说道:“今日月色真是美,你我师兄弟也是很久没有一同喝过酒了,今儿咱们就来个不醉不归!” 月色很美?沈慎闻言不由得微微偏了偏头,透过薄纱一般的窗纸望向外面。外面漆黑一片,只能看到点点灯笼的光火,哪里有什么月色。 不过骆知行一向便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什么便信口胡来,他也就没有反驳,而是抬起手腕,将那一盏烈酒一饮而尽。 骆知行话还未说完,就看见沈慎将那空盏往他这边推了推,示意他再次将酒盏倒满。 骆知行愣愣的再次将酒盏斟满,沈慎又是一个仰头。 那酒水顺着他的下颚留出,蜿蜒到锁骨,隐入衣襟间。 骆知行仍是没有回过神,就这般直愣愣的盯着那酒水消失的位置,缓缓地,缓缓地,动了动喉结。 沈慎的皮肤本就白皙,在那烛火的映照下,倒是有了几分暖意,再加上这酒水的映衬,更是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沈慎对于对面人的眼神根本毫无所觉,一盏饮尽,再次将那酒盏搁到案几上,伸出纤长的手指往骆知行的方向推了推。 骆知行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干笑了两声,低声说道:“思之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不是常说,如此猛烈的饮酒不好么,今日你怎么又这样了?” 沈慎两盏烈酒饮下,眼神之中却是没有半分的迷茫之色,反倒是更加明亮了几分。他再次推了推那酒盏,语气里带着些烦躁:“不是你说要不醉不归么,还等什么,还不将酒满上?” 骆知行一噎,垂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坛,心中苦笑不已。如今自己倒是想不明白,自己带了酒来寻他,究竟是对是错了。 沈慎等了他片刻,见他仍旧没有反应,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劈手便将骆知行手中的酒坛夺了过来,自行倒了起来。 骆知行哎呀两声,想要将那酒坛再抢回来,沈慎却是一手执盏,一手拎坛,自斟自饮了起来。 等到骆知行回过神来,沈慎已经连饮了数碗,他这才扑过去,再次将酒坛夺了过来。 沈慎这会儿已经有了几分的醉意,方才明亮的眼眸这会也带了些朦胧。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唇边却是带了三分的笑意,低声说道:“师兄,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心情不佳?” 骆知行抱着酒坛,却是不敢说实话,只能陪着笑道:“我倒是也想问你来着,你今日为何心情不佳?” 沈慎这会思维已经有些混沌了,他斜斜地靠在迎枕上,左手撑额,右手则是轻轻的敲击着榻几:“我今日看那卫止戈与那秦媛走在一起,不知为何,心中便是怒火中烧。” 他说着,似是也有些奇怪自己的反应,抬了手再次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声音中满是迷茫:“瑾儿如今是我的妻子,那卫止戈如今与谁在一起又与我何干。” 坐在对面的骆知行却是听得冷汗连连,老爷子总爱说,思之这个人心思最是敏感,他以往总觉得这是老爷子对思之有偏见,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如今看来,老爷子这话的确分毫不差。 骆知行虽然知道沈慎这个时候已经醉了,可是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干笑了一声,应和道:“许是瑾儿曾经倾心于他,如今瑾儿才过世一年,他便另寻新欢,你心中替瑾儿不值罢。” 这话听着倒也没错,沈慎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瑾儿的确是不值,竟然看上了这么个薄情寡义的畜生。”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渐渐的,沈慎竟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骆知行看着自家师弟那少有的癫狂模样,心中忍不住微微抽痛。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来,轻拍了拍沈慎的肩膀,劝道:“如今瑾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室,你又有何不满足的,他人的事情,便莫要在理会了罢。” 沈慎却似是只听到了明媒正娶这几个字,笑声戛然而止。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缓缓转过头望向骆知行,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骆知行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为兄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慎不答,仍是直勾勾的盯着骆知行看,骆知行终是有些按捺不住,抬高了些声音问道:“思之你这是怎么了?” 沈慎闻言,神色却是丝毫未动,只是盯着骆知行,喃喃自语道:“师兄说得不错,瑾儿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如今总有我在,可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谁来供奉她。” 他说着,慢慢移开了眼神,缓缓在软榻上坐了下来,魔怔一般的继续喃喃低语:“我必要让她膝下有子嗣才是。” 骆知行见沈慎的话题终于从秦媛与卫雍二人身上绕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干笑着说道:“这倒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你们那沈家……” 沈慎闻言不由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那沈家与我有何干系,我若是要选,自是要在苏氏族中选一个亲近的孩子。”他说着,眉眼中的神色愈加柔和,“只有与瑾儿血脉相连的人,才能真心的供奉瑾儿,才能让我放心的将这整个府邸交到他的手中。” 骆知行呆呆的盯着兀自思索着的沈慎,半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不管如何,这都是你与苏家的事情,明日里你与你那岳母好生商议一番,想来她也是十分高兴的。”骆知行说着,似是又想起什么,皱了眉头,“不过,你过继苏家的子侄,那沈家可会同意?” “他们同不同意又能如何。”沈慎眼神冰冷,“他们又能奈我何?” 第三百八十四章 样貌 昨夜是十分漫长的一夜,多少人无法入眠。与另一边酒醉胡言的沈慎不同,秦媛这一夜虽然过得十分安静,她的内心却是十分的不平静。 夜深人静之时,秦媛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素色承尘,心中思绪翻涌。 今日她虽是答应了卫雍,也真心觉得能与卫雍一同远走西北驻守边关很是不错,可是这京城之中必然还是有她所在意的家人,如今他们二人就这般远离京城,燕王独自与晋王对垒,真得没有问题吗? 秦媛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并非是她觉得自己十分重要,只是如今这种形式下,要她远离京都,对于这边的动向丝毫不能掌握,她便觉得十分地不安。 秦媛翻了个身,长叹一声,久久不能入眠。 天色亮起来的时候,秦媛觉得自己才合上眼睛不过片刻的工夫。她听到床帐外面竹青小心走动的声音,听到门外下人们洒扫的声音,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缓缓坐起身来。 竹青听到动静,立刻掀了帐帘,笑着说道:“小姐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罢。”她说着将帐帘用银勺勺好,往秦媛的方向走了两步,这才看到秦媛眼下的乌青,不由惊叫一声:“小姐,您这眼睛是怎的了?” 秦媛闻言,抬手轻触自己的眼角,想起昨夜的辗转反侧,不由苦笑一声,说道:“不碍事,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你煮了鸡蛋来与我滚一滚便好了。” 竹青听了,面上虽是半信半疑,但还是应了一声,退出去传话了。秦媛则是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妆台前,拿起摆在上面的铜镜细细的看了起来。 秦媛的肤色原本十分白皙,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在外奔波,所以原本细腻的皮肤就粗糙了几分,再配上她那英气十足的眉眼,如今看来,倒是更像男儿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秦媛再次苦笑。如今自己这般模样,与曾经的自己大相径庭。自她成为了秦媛,已然很少再揽镜自照了,少女总是爱美的,她对于自己如今的容貌,并没有什么信心。 想到这里,秦媛有些烦躁的将那镜子再次搁置在了妆台上,身形缓缓坐在了杌子上,停顿片刻,似是仍有些不甘心,秦媛抬手便将那镜子扣在了妆台上。 竹青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秦媛愣愣的坐在妆台前发着呆。她倒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妥来,笑着走上前来,抬手握住秦媛那如同绸缎一般的顺滑长发,低声问道:“小姐,今日您说要回秦家看一看,今日可要穿袄裙?” 秦媛想起自己方才在镜中看到的那张面孔,心头忍不住又泛起了些许的烦躁,她摇了摇头,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回道:“不必如此麻烦了,随意找一件素色的直裰便好。”她说着,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青丝,“发髻也随意的绾个道髻便好了,待吃过早膳,我们便回秦家去。” 竹青这才察觉出秦媛态度上的不对来,她微微咬了咬唇,沉默了片刻才凑到秦媛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您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您不是已经恢复了女儿家的装扮了吗,如今回秦母那里,怎么又……” 竹青的话没有说完,便眨巴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秦媛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丫头,低叹一声,终是松了口:“罢了,那你替我寻件素色的袄裙来罢。” 竹青闻言,又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两眼,口中虽是应了是,可是却半晌没有动作。 秦媛察觉到竹青的目光,再次回过头来,这次她的脸上终于带了几分笑意:“我无事,不过是照了镜子,觉得自己这模样生的有些普通罢了。” 竹青不解的皱了眉,小姐往日里从不会注意这些,今日怎的突然就说了这样的话来?不过不管秦媛说得是真是假,小姐说了,她信了便是。竹青这才轻轻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形走向一边的衣柜,口中说道:“小姐哪里生的普通了,小姐身量颇高,模样又长得十分耐看,众人里面,一眼便能看到小姐。”她说着,从柜子里选出一件牙白的马面裙出来,又挑了件灰蓝色的上袄,摆弄了两下,这才捧着衣衫走了回来,继续说道,“奴婢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奴婢却是听旁人说过的,女生男相,是大福气呢。” 秦媛听着这丫头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原本莫名的烦躁却是慢慢的淡了下来。她低低的笑了一声,这才再次将那扣在妆台上的铜镜扶了起来,望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你说得对,我也算是有大福气的了。” 怎能不算是大福气呢,自己明明已经死了,睁开双眼却又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自己原本以为回到京城,去的身边人的信任会难上加难,可是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的信任了她,不假思索的帮扶她。如此的她,不是有大福气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秦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抬手轻抚自己的长发,笑着对竹青说道:“既如此,你便给你家小姐我梳个有福气的发髻罢。” “哎。”竹青见秦媛高兴了起来,也跟着笑了起来,脆生生的答应着,帮秦媛将衣服换好,这才服侍她梳起了发髻。 秦媛收拾了一番,又简单地用了些早膳,便带着一些礼品径直往外城的秦家而去。 秦媛本身就住在内城的边缘,所以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工夫,秦媛便就到了秦家所在的那条胡同。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了,胡同里已经开始有了人声,秦媛下了马车,缓缓向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走去。 轻轻叩了两下门扉,院内又传来那熟悉的年轻女声:“谁呀?” 秦媛站在门外,稍稍定了定神,这才开口应道:“大嫂,是我。” 门内的人似是动作一顿,紧接着秦媛便听到了院内娇娘明显带着惊喜的呼喊声:“娘,二妹子回来了。”随着那呼喊声的靠近,秦媛便看到自己面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一个模样娇艳的少妇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语气真诚:“妹子终于回来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秦家 秦媛看着面前的少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向着娇娘福了福,笑道:“妹妹见过大嫂。” 娇娘虽然与秦渊成亲已近半年,可是如今听到秦媛这半带戏谑的一声大嫂,俏脸还是忍不住绯红一片。 她有些窘迫的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红着脸低声说道:“妹妹不必如此多礼,快些进来说话罢。” 秦媛还未来得及应一声好,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院中响起,径直往这大门口来了。 秦媛向前两步,便看到秦母头发略微有些松散,身上的衣衫虽然很是齐整,鞋子却是草草的挂在脚上,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秦母看到秦媛,便再也走不动路,呆愣愣的站在院中,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秦媛,嘴唇嗫嚅着,半晌才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来:“媛儿……我的儿……” 秦媛几步越过娇娘,快步走到秦母面前,毫不迟疑的便跪了下去,低声唤着:“女儿不孝,不能守在母亲身侧,叫母亲担忧了。” 秦母此刻却是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满是褶皱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双手颤抖着伸向秦媛,似是想要拉起秦媛,却又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得就这这么个动作,将秦媛整个搂在了怀里。好半晌,秦母才嚎啕出声:“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媛听着秦母那发泄一般的痛哭之声,心中也泛起阵阵的酸楚,眼眶也是一热,泪水便滚落了下来。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站在一旁抹眼泪的娇娘终是反应了过来,几步走到两母女身边,伸手去拉二人,口中哽咽的笑道:“娘,妹妹回来这是喜事,您可别再哭了,赶紧让妹妹起来说话罢。” 秦母这才反应过来,抬手胡乱地抹了脸上的泪痕,这才再次去拉秦媛,口中说道:“我的儿,快些起来说话。” 秦媛这会儿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两条腿都有些麻木了,她借着那婆媳二人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这才哑着嗓音问道:“娘亲过得可好?” 秦母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轻轻扶着秦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般的说道:“我事事都好,你大嫂嫁过来后,又勤快又懂事,再没有更好的了。” 秦媛这才再次转向娇娘,再次盈盈福了一礼,低声说道:“还要多谢大嫂照顾娘亲了。” 娇娘脸更红了几分,连忙伸手去扶秦媛,口中慌忙道:“妹妹快别多礼了,孝顺娘本就是做媳妇的本分,哪需妹妹如此客套。” 秦媛这才再次抬起眼眸,笑吟吟的看向身前的娇娘。这一看之下,她才发现,娇娘此刻穿着件十分宽松的褙子,腹间竟是微微的隆起了。 娇娘察觉到秦媛的目光,脸上更是鲜红欲滴,她有些窘迫的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肚腹。 秦媛这下更是确定,笑着说道:“妹妹都还未来得及恭喜大嫂新婚之喜,这下倒要恭贺大嫂好孕之喜了。” 娇娘羞得脸垂得更低,连耳尖都是红彤彤的一片。一旁的秦母听到秦媛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是喜气:“正是正是,你大嫂真是咱们秦家的福星,进门不过两个月便就查出了身孕,这会儿已经四月有余了。” 娇娘满脸娇羞的瞥了秦媛一眼,这才略带几分娇嗔的低声唤道:“娘……”。 秦母见到娇娘这般,面上更是显出几分怜惜,拉了娇娘的手,冲着秦媛笑道:“你如今也平安回来了,为娘的心中便再没有什么挂碍了,等到给你找个稳妥的婆家,我也不算愧对你那死鬼爹了。” 秦媛听到秦母提到婆家,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卫雍,脸上也是缓缓烧了起来。她有些不自在的低咳里一声,转移了话题道:“娘,女儿此次回来,给您和大嫂带了些补品过来,如今大嫂是双身子的人了,可要好好保养身体才是。” 秦母听了,脸上的笑意一收,反倒露出了几分责怪来:“你这孩子,往日在那些贵人之间走动,定是要花费不少银钱的。”她说着低叹了一声,“娘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也不能拖累你不是。 “你大哥如今在铺子里做得极好,每个月都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足够家里的嚼用了。”秦母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倒是你,一个女孩儿家,混迹在那些达官贵人之间,没有银钱傍身又怎么能行。” 秦媛听着秦母这话,心中却是暖烘烘的,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娘亲不必担心我,我现在有差事,每个月的饷银很是不少,还有禄米,您不必担心我。” 秦母听说秦媛现在也有了饷银,似是也放心了几分,脸上的神色稍稍暖了几分,叹道:“这就好,这就好。你前次回来说你要去江西剿匪,我也不知道那江西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可是那剿匪跟上战场也没有什么区别,娘这心啊,就没有一日不揪着。”说到这里,秦母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拉了秦媛小声说道:“说起你去剿匪的这段时日,那卫小将军倒是来过几次,不但送米送面,就连你哥的亲事,他还送了五十两银子的红封过来。” 秦母说着,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起来,她抬眸看了秦媛一眼,似是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可看到自家女儿这磊落的模样,她终是一咬牙,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凑到秦媛耳侧说道:“那卫小将军怕不是看上了你,想要将你纳了罢。” 秦媛压根没有想到秦母会说出这话来,一时间竟是愣在了当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秦母看着自家女儿这木呆呆的样子,再看了看正往院子里搬东西的那两个家丁,这才扯了秦媛的袖子,说道:“我们进屋里说话。” 秦媛仍旧没有回过神,就这般任由秦母拉着,一同进了正房。 正房的西次间里,秦母拉了秦媛坐下,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媛姐儿,你与娘说实话,那卫小将军究竟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无礼的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反对 秦媛听了秦母的话,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却又为秦媛有这样一个母亲感到暖心。 她伸手握了秦母的手,笑吟吟的说道:“娘亲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想起卫雍昨日里说过的话,脸色不由得红了几分,声音却是更低了几分,“至于女儿的婚事,此次女儿回来便就是要跟您说这件事的。” 秦母听了,不由微微一愣,紧接着脸上便漾起了笑容,拉着秦媛的手,急声问道:“竟是这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娘可识得?” 秦媛将脸垂得更低了些,半晌才讷讷的说道:“正是那卫家的二公子。” 秦母听了秦媛的话,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凝固了。她呆呆的盯着秦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半晌才低低的问道:“媛儿,你说甚么?” 秦媛知道秦母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事情,只得抬了头,盯着秦母,一字一顿的说道:“女儿与那卫家二公子情投意合,此次回来……” “娘不同意!”秦媛话还未说完,便被秦母厉声打断,“娘不同意!” 秦媛嘴唇微张,将要说出口的话就这般断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你如今虽然在官府里谋了差事,可是你的出身摆在这里。”秦母越说越是痛心,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以你的身份如何能嫁到那国公府里去,最多只能做个妾室。” “那妾室可是人能做的?”秦母说着,声音越发颤抖起来,“你娘我虽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可大户人家的妾室是个什么模样我还是知道的。哪个妾室不是受着主母的磋磨过日子的,但凡有一处不对提脚卖了也是正常。 “媛儿,咱们虽然身份低微,可是你也是爹娘捧着长大的。让你替你兄长入了军营,娘已经愧疚的很了,若是你再做了旁人的妾室,娘怕是再也没脸去地下见你爹了。”秦母说得声泪俱下,说到最后更是不能自已,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秦媛坐在秦母的身侧,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站在秦母身后的娇娘,此刻脸上也全是为难之色。她爹是国公夫人陪嫁铺子里的账房,对于卫家的两位公子,她倒是也听自家爹爹说起过,自然对于卫二公子和苏家那位已故大小姐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的。可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看着痛哭的秦母,又看着一脸复杂的秦媛,欲言又止。 秦媛看着秦母那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缓缓伸出了手,握住了秦母那干枯的手指,哑声说道:“娘,您可否听女儿把话说完呢?” 秦母抽泣着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面前的女儿,哽咽道:“娘知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定然是倾心那卫小将军的,”秦母说着,低低的叹了一声,“娘知道不应当拦着你,可是媛儿,娘是真的不愿你去那高门大户之啊,日后若是吃了亏,娘连为你分辨两句都是不能啊。” 秦媛听着秦母说得话,心中再次暖了起来。她双手捧住秦母的手指,柔声说道:“所以母亲放心,卫家并不是要纳我为妾,而是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我过门的。” 秦母听了秦媛这话,先是怔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迟疑的说道:“这话是那卫小将军与你说的?”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少倾又缓缓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昨日女儿俸召入宫,被封为从四品的将军,之后女儿便去了国公府,见了国公夫人。” 秦氏听说自家女儿升做了将军,一时间更是回不过神来。她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秦媛,喃喃问道:“从四品是个很大的官职了罢。” 站在她身后的娇娘也是惊呼一声,叫道:“妹妹竟如此有本事,居然做了四品的将军!” 坐在床榻上的秦母听到自家儿媳这般说,眼神更是迷茫了几分,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娇娘道:“媛儿是做了很大的官吗?” 娇娘闻言抬头看了与自己面对面的秦媛一眼,这才低声对自家婆母解释道:“这么跟您说罢,您方才说得卫小将军,如今也不过是正三品,咱们媛姐儿比他只低上一点点而已。” 秦媛坐在那里,看着秦母一脸恍然的的模样,颇觉有些无奈。官阶品级哪有三品比从四品只大一点点这么个说法的,多少官员卡在四品迟迟无法再晋升。思及此,秦媛不过是暗叹了一声,她并不打算向面前的婆媳二人解释这些,而是继续开口说道:“这也就是我要与娘说的第二件事。” 秦母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有些茫然的转向秦媛,问道:“为何这般突然的就做了这么大的官?” 秦媛闻言苦笑一声,有的时候,往往是最疼爱自己的人才会问出这些常人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她紧了紧握住秦母的手,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如今西北边境混乱,瓦剌部族屡次侵犯边境的百姓,所以圣上需要人长期驻守西北,使边疆百姓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 秦母听了秦媛这话,才稍稍放下的心猛地又被揪了起来。她反握住秦媛的手指,有些不愿相信的低声说道:“不是要你去那西北塞外罢。” “正是。”秦媛缓缓点头,看到秦母的眼圈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再次红了起来。 “我这苦命的丫头啊。”秦母声音嘶哑,泪水再次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娘才将你从那土匪窝子里盼回来,这还没呆得几日,你又要往那西北苦寒之地去了。” 秦媛看着秦母那已经红肿不堪的双眼,心中也是酸楚异常。她再次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娘亲,此次出征我是随着那卫家二郎一起。您不必担忧,卫家二郎骁勇善战,女儿不过是作为副将一同前往,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秦母哪里听得进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院中传来竹青清脆的声音:“太太,小姐,国公府派人过来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冯氏 秦母听到定国公府来人了,连忙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将手在腰背上胡乱的抹了两把。似是又觉得有些不妥,她连忙低头去查看自己的衣服,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转向身后的娇娘,哑着声音急问道:“娇娘,我这模样可还行?” 娇娘被自己婆母这一连串的动作逗得笑了起来,她佯作姿态,上下打量了秦母一番,这才笑着点头说道:“母亲的样子极好。” 秦母仍旧不放心,再次用手抻了抻自己的上衣下摆,然后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鬓发,才转向秦媛,道:“这个样子不会给我家媛姐儿丢了脸面罢。” 秦媛闻言也是轻笑出声,上前两步搀住秦母的手臂,撒娇一般的笑道:“娘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又怎么会给女儿丢了脸面呢?” 她说罢,声音微扬:“竹青,进来回话。” 竹青应了一声,推门进了屋,看到秦家母子皆是双眼通红的模样,她倒也并不意外,只垂了眉眼,恭敬的回道:“回小姐的话,国公夫人身边的冯妈妈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大门外的马车上候着,说是来拜会太太的。” 秦媛听说是国公夫人身侧的妈妈来了,眉头不由微微的蹙了起来,低声问道:“她可说了是为何而来,可带了什么东西?” 竹青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奴婢方才亲自去问过,冯妈妈只说是奉了国公夫人的令来拜会太太,旁的一概没有说。”她说着微微顿了一顿,“我看那门外只停了一辆马车,想必即使是带了东西,也不会太多。”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这才抬了抬手,说道:“你去传话,将人迎进来罢。” 竹青应诺退了出去,秦母却是慌张了起来:“媛姐儿,我们不需要出去迎一迎那位妈妈吗?” 秦媛扶着秦母在床榻上坐下,笑着安抚道:“那冯妈妈虽然在夫人面前很是得脸,但她终究是个下人,哪有让您去迎一个下人的道理。”秦媛说着,又望向立在秦母身后有些不安的娇娘,“等会儿你便与娘亲在屋中不要出去,我亲自去会一会这位冯妈妈。” 小院的木门外,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停在胡同口,马车上,一名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掀着车帘探头探脑。 那小丫头左右看了看,这才收回了手,坐回到马车里,撇了撇嘴说道:“果然是个破落户,这住的是个什么鬼地方,连马车都进不去。” 马车上端坐着的另一名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闻言低笑了一声,睨了那小丫头一眼,说道:“平儿,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出门在外比不得家中,说话定要多加小心。” 那被唤作平儿的小丫头连忙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来摇着妇人的手臂,撒娇一般的说道:“姑母的话我自是记得的,可这里不是只有平儿与姑母在吗,平儿自然没有那么多避讳了。” 那妇人听了脸上挂着无奈而又慈爱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平儿的手背,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马车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女声:“冯妈妈,我家小姐请您进去说话。” 那妇人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尚未有所反应,一旁的平儿却是先撇了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妇人抬手拦下。 “知道了,老奴这就亲自去拜会秦先生。”妇人声音平静,转头看了平儿一眼,眼神里带着威严。 那平儿接收到妇人的眼神,连忙一缩脖子,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妇人掀了车帘,缓步下了马车,这才向着等在外面的竹青行了一礼,笑道:“有劳这位姑娘带路了。” 竹青微微侧身,避过了妇人这一礼,这才福身回了一礼,笑道:“妈妈太客气了,请您随我来。” 三人径直进了那不大的小院。冯妈妈打量着这件十分干净普通的院落,眉头却是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跟在她身后的平儿,脸上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竹青却是一脸淡然,似是没有发现二人的无礼一般,将两人引到正房门外,这才笑着道了句“稍后”,便上前两步,隔着门扇禀道:“小姐,国公府的冯妈妈到了。” 冯妈妈垂了头,只听到房内十分安静,似是没有人一般。她静静的侯了片刻,才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淡淡的“进来罢。” 竹青应了是,上前两步将那破旧的木门推开。冯妈妈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往那厅堂望去。 厅堂的摆设与她想象的并无二致,正对着屋门的墙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旁边放着两把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不知道什么神仙的画像。 东西两侧的墙边乱七八糟的摆放着一些长条的木凳,箩筐之类的东西。整个厅堂看起来十分的阴暗杂乱。而那秦氏女,便就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中,此刻正悠闲的喝着茶水。 她的动作十分的悠闲自得,仿佛她现在身处的不是这般脏乱的地方,而是贵人府邸里布置精美的花厅一般。 冯妈妈再次将头垂下,迈着小碎步进了厅堂,向着秦媛福了一礼,道:“老奴见过秦先生。” 秦媛听到动静,微微抬起眼眸,看向咱在自己面前的妇人。 这妇人长相普通,皮肤保养的倒也不错,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应是年轻不少。她头上梳着整整齐齐的圆髻,发间插了一支银质的如意簪,保养得宜的手交叠在一起,露出手腕上两个银闪闪的镯子来。 这冯妈妈秦媛自然是识得的,这冯妈妈在国公夫人面前也算是个得脸的妈妈。如今林氏派了这个妈妈过来,本意应当是给秦家脸面的罢。只是林氏却不曾知道,这个冯妈妈最是个势力的人,这次来了秦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听话说出来。 思及此,秦媛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她随手将茶盏搁置到一旁的八仙桌上,这才笑着说道:“冯妈妈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罢。” 那冯妈妈见秦媛竟然对自己如此不敬,心里的那点子不屑便更是增加了几分。 她直起身来,脸上的神色却是丝毫不动,笑道:“国公夫人派老奴过来,是想来拜访秦太太的。”她说着,作势四处望了望,“不知太太在何处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对垒 秦媛却是并不接她的话,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中不动,好一会儿才低低的笑道:“还要多谢冯妈妈惦念,不过家母身体不适,现下不太适合见客,还请冯妈妈见谅。” 这冯妈妈原先在国公府中也是颇受人尊敬的,这会去听秦媛说话如此的不客气,心里便更是不快了。 她收敛起笑意,微微瞥了瞥厅堂的西侧的门帘,冷声笑道:“国公夫人派我来问候秦太太,这是给秦家的脸面,若是秦太太故意避而不见,岂不是在打国公夫人的脸。” 冯妈妈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秦媛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她闻言低笑一声,随意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这才笑着说道:“冯妈妈这话实在是言重了。”她说着,眼神径直望向妇人,“家母身体一向不好,再次之前也不曾知晓国公夫人会派了妈妈来,若是因为要起身见妈妈,而使得母亲的病更为严重了,妈妈以为,这笔账,难道要本官去找国公夫人算来不成?” 冯氏一愣,她虽然早就听外面的人说这个秦氏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她倒是真没想到,这秦氏竟然真的半分面子也不给自己。 她愣了片刻,暗暗咬了咬唇,终是再次福了一礼,干笑道:“秦将军说得这是哪里的话,老奴也是担心太太的身体,这才想要亲自见上一见。”她说着,有意无意的加重了些语气,“老奴见了太太,知道了太太的情况,也好回去同我家夫人回话不是。” 秦媛见这冯氏再次搬出了国公夫人,心中不由得连连冷哼,国公夫人是个何等仁善的人物,可曾想到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这般借着她的名号作威作福的。 秦媛面上仍是没有什么变化,她低低的叹了一声,似是放软了语气:“劳国公夫人挂念,不过家母病容憔悴,实在是见不得外客。”她抬头望向冯氏,见她还想再说什么,便接口说道:“若是妈妈觉得回府之后难以交代,那本官便随您一同走一趟,将家母的情况亲自与国公夫人说上一说。” 秦媛说着,脸上露出有些冷意的笑来:“本官觉得,国公夫人最是仁善,肯定能理解家母的难处的。” 那冯氏一听秦媛这般说,却是有些慌了神,她连忙笑着回道:“将军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哪里能劳烦将军跑这一趟了。”她说着,眼珠微微一转,“不若老奴这就回去回了夫人,叫夫人递了帖子进宫,请两名太医来给太太看上一看,也算是我家夫人的一番心意。” 听了这话,秦媛心中更是一阵冷笑,这冯氏倒真是后宅里的一把好手,这话若是听在普通庄户人家耳朵里,必定是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若是任由她这般回去求了林氏,怕是林氏心中便觉得自己张狂无知了。 那冯氏的话音才落,秦媛脸上的笑意便退了个干净,伸手便往那八仙桌上一拍,嘭的一声,倒是叫下面站着的冯氏和平儿吓了一跳。 两人才抬起头往秦媛望去,便听到秦媛厉声喝道:“你胆子倒是不小,一个奴婢,也敢说出请来太医这等的大话,且不说我母亲不过是普通的风寒,抓两副药便能好,就说本官不过从四品,哪来的底气去请了太医来看,妈妈这是想陷本官僭越之罪吗?” 冯妈妈原以为秦媛不过是个庄户丫头,如今虽然能够侥幸爬到这将军的位置,可是骨子里仍旧是那卑贱的血统,对于贵族的这些条条框框仍旧是不懂的。 可是今日这一见,冯氏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她连忙跪拜下来,抖着声音说道:“老奴惶恐,老奴绝没有这个意思。” 秦媛却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伸手端了茶盏,笑道:“本官也相信妈妈乃是无心,罢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本官也是乏了,妈妈请回罢,改日本官定当亲自上门拜访国公夫人。” 冯氏连连磕头应是,见秦媛端了茶,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厅堂。 送了冯氏回来,竹青走到秦媛身侧,带着几分担忧地问道:“小姐,您如此不给冯妈妈面子,若是她回去,在夫人面前说了您什么不好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无妨。”秦媛笑着将茶盏放到一旁,“国公夫人性子虽然柔和,但也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虽然平日里不争不抢,可也是个聪明人。”她说着,站起身来,往西次间走去,“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夫人心中怕是早已清楚,若是这冯氏回去说得过分了,她便会仔细掂量一番了。” 话说完,秦媛便掀开了内室的帘子。帘子一开,秦媛便看到秦母婆媳二人握着手,一脸惴惴的坐在床榻上。 见到秦媛进来,秦母连忙松了手,站起身来迎了上来,急声问道:“国公府的人可是走了?” “已经回去了,娘你不必担忧。”她说着,拉了秦母的手在榻上坐了,“那国公府门第再高,来的也只是个下人,您不必如此诚惶诚恐的。” 秦母应了一声,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低声说道:“你娘没见过世面,以前总听你爹说,宰相门前四品官,高门大户里的下人,也是咱们这些普通人家惹不起的。” 秦媛听了,嘴唇微抿。其实秦母这话说得不错,不过她曾经身份高贵,所以最是看不起这些狗仗人势的下人。可若自己本就是无权无势的军户女,怕是也会像普通人家一般,小心翼翼的在他们面前陪着笑罢。 思及此,秦媛苦笑了一声,这才说道:“女儿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与娘商量。” 秦母如今视秦媛为她的主心骨,听到秦媛这般说,连忙笑着回道:“说什么商量不商量,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了。” 秦媛听了,笑着看了面前的婆媳二人,说道:“女儿如今已经是四品的官员,品阶虽是不高,可也断没有让自己的娘亲住在这外城,自己住在内城的道理。”她说着,微微顿了顿,“况且,女儿最迟半月之后便要出征,那处宅子便也就空置了下来,倒不如娘亲与嫂子搬过去,也算是帮我看守门户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秦府 秦媛在秦家呆了大半日,在征得秦母的同意后,托人将秦渊叫了回来,一家人收拾了一阵,天黑之前,便坐着马车一同往内城的秦宅去了。 秦母坐在柔软的马车内,拉着秦媛的手,带着几分惶恐的说道:“那宅子是卫小将军替你置办的吧,我与你大哥搬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娘你不必想这么多,只安心住着便是。”秦媛安抚了秦母一阵,又转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娇娘,笑道:“我那处院子也不是很大,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正房自是母亲居住,只能委屈大嫂住在西侧的厢房之中了。” 娇娘从上了马车,便觉得自己如同做梦一般,这会儿听秦媛这般说,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我住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一行人说笑间,马车便已经在秦宅的门口停了下来。 同车夫坐在一起的秦渊从跳了下来,挑开车帘笑道:“娘,我们到了。” 秦母颤巍巍的应了一声,这才在腰身上蹭了蹭手,扶着秦渊慢悠悠的下了马车。 秦母下了马车便抬头往秦宅的大门望去,只见秦宅大门洞开,匾额上写着两个鎏金的大字——秦府。而一众家丁仆从正悉数站在大门外,见到秦母下了马车,便躬身向她行礼,规规矩矩的问好。 秦母哪里见过这等的阵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有些站立不稳。 管家周海最是个有眼色的,见到秦母如此,便冲着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吩咐道:“老太太既然来了,你们还不赶快去将老太太的行礼都搬下来。” 众人应了声,立刻散了开来,去抬那后一辆马车上的箱笼了。 见人都散开了,秦母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她偏过头,自己儿子耳边小声说道:“大郎,我看这人穿的很是体面,这人是谁啊?” 秦渊听了,看了那周海一眼,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海却是上前两步,躬身笑着说道:“老太太,小人是秦将军府上的管家,这府中大小事宜皆是有小人管着,日后您有什么吩咐,也只管找小人便是。” 此时秦媛也已经下了马车,她抬头看了看今日才换上的匾额,微微皱了皱眉。周海见她下了马车,立刻向秦母告了声罪,几步走到秦媛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这才笑着说道:“小姐,换匾额是二公子的意思,”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秦媛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而且今日您离府之后,二公子便派人又送了十几个丫头小厮过来,说是日后老太太和大爷搬了过来,府里原来的人手定是不够用的,叫您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千万莫要再将人送回去了。” 秦媛不过是皱了皱眉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这周海悉数堵了回去。她低笑了一声,垂头看向面前躬身而立的人。 她在这秦宅居住的时间并不久,对于这个周海更是没有什么印象,就知道他将这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很是不错。今日这一见,这人的确是善于察言观色,很是个聪明的,也难怪卫雍会将此人送到自己这里来。 思及此,秦媛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辛苦周管家了。” 周海连连躬身道不敢,秦媛却又开口说道:“不日我便要出征西北,这府里的事宜便全要靠周管家照看了。”秦媛声音微顿,“我的母亲与兄长皆是老实本分的人,怕是对这京中的规矩不是很懂,还要请管家多多包涵了。” 周海听着秦媛这颇为威严的语气,又想到今日见到二公子时,二公子那冷言冷语的叮嘱,背后又是一身的冷汗。 他再次弯了弯腰,恭敬的说道:“请小姐放心,周某既然到了小姐的府上,便会一心一意护着小姐与小姐的家人。” 秦媛对于周海的态度十分的满意,这才微微侧头给身边的竹青递了个眼神。竹青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将周海托起,笑道:“周管家辛苦了。” 周海借势直起身来,向着竹青道了句谢,这才回身引着众人往府内走去。 秦母从来了京城便就居住在外城的那个小院里,周围的邻居也都是最朴实不过的百姓,她哪里见过这般大的宅子。她被娇娘与秦媛搀扶着,跟着那个唤作管家的人一路沿着回廊往里走。 抄手游廊上挂着大红的灯笼,沿着游廊走到了垂花门下,那垂花门上雕梁画栋实在是漂亮。而垂花门下,一众丫头婆子正候在哪里,见到众人走来,便连忙迎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面善的妇人,她引着一众丫头先是向秦媛施了一礼,这才笑着对秦母说道:“奴婢夫家姓刘,夫婿是国公府里管账房的,老太太您叫奴婢一声刘二家的就好。奴婢是国公夫人特意调派过来伺候老太太的,夫人怕这群丫头年纪小,毛手毛脚的冲撞了老太太,这才叫奴婢过来多看顾着些。”那刘二家的未言先笑,“若是日后奴婢有哪里做的不好的,还请老太太多多包涵了。” 秦母听了,有些无措的回头望向秦媛。秦媛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笑着对那刘二家的说道:“刘嫂子您是在是太客气了,我母亲初来京都,对于京都的很多规矩都是不懂,还要刘嫂子多多帮衬了。” 刘二家的闻言笑容更盛了几分,福了一礼应道:“小姐这话说得就远了,奴婢过来伺候老太太,那便会一心一意的向着老太太,您只管放心便是。” 说罢,刘二家的便向着身后的一众丫头婆子一招手,唤道:“还不快过来拜见了老太太。” 那一直等在后面的十几个丫头婆子闻言,乌拉拉的拜倒了一片,口中整齐的唤道:“奴婢见过老太太,见过大小姐,见过大爷、大奶奶。” 众人拜见过后,便簇拥着秦媛一家人往正房走去。 因为今日秦母要来,正房的院中已经收拾的十分干净,东西厢房因为秦渊与秦媛要住进去,也是收拾的焕然一新。 秦母颤巍巍的走在众人中间,看着干净整齐的庭院,忍不住握了秦媛的手,眼圈一红,可还未等她说出什么,便听到厅堂中传来脚步声,连带着一个醇厚的男声响起:“卫雍见过秦太太。” 第三百九十章 准备 秦媛是万没有想到卫雍竟然如此大胆,居然敢光明正大的等在此处。她盯着眼前长身而立的青年,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卫雍却并没有看向秦媛,向秦母行了一礼之后,又拱手向着一旁的秦渊行了一个平辈礼,这才笑着说道:“媛儿与我说要接了您过来住,我怕下人哪里怠慢了您,这才过来看一看的。晚辈想着若是不亲自拜会您一番实在是失了礼数,所以还请太太不要觉得晚辈唐突才是。” 秦母原本就被这一院子的人闹得有些慌张,此刻见了卫雍就更是不知所措起来。她颤抖着嘴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双腿一软便就想要跪在地上,辛亏身边的秦媛及时察觉到,一把将秦母扶住,这才扭头对着一旁的卫雍责备道:“我娘自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你搞这么大的阵仗是诚心要她难堪吗?” 一旁的卫雍却是一脸的委屈,低声辩驳道:“我这也不是为了让老太太回来的风光一些么。” “镇日里只会瞎胡闹,让开,我要扶我娘进去休息休息。”秦媛没好气的白了卫雍一眼,伸手将他挥到一边,这才扶了秦母进了正房。 短短一日之内,正房的布局已经彻底的改变了,西次间的书房已经被清理了出来,摆了软榻与桌椅当做了宴席室。东次间的内室里东西倒是没有变动,不过幔帐承尘都换成了更加适合老年人的素雅的颜色。 秦媛扶着秦母在西次间的软榻上坐了,面上的神色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她低声在秦母耳边说了句“您好生休息。”便退了出来。 秦媛扶了秦母进屋,一众丫头婆子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皆是傻愣愣的站在院中盯着卫雍。卫雍被秦媛那两句话说得心里正烦,这会看到众人都盯着他看,心里更是无名火起,冷声喝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杵在这里做什么!” 丫头婆子听了,连连躬身应是,很快便都散了开来。 秦媛走到厅堂,恰好听到卫雍这一声冷喝,待到众人都散了,她才缓缓走了出来,冷笑道:“怎的,卫将军火气不小啊,是属下惹了将军不快了?” 卫雍听到秦媛的声音,脸上的怒意瞬间便化成了委屈。他垮着脸走到秦媛面前,声音压得很低:“我原本也是想要这老太太觉得我是十分珍视你的,所以就没想这么多……” 秦媛被卫雍这满脸委屈的表情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白了卫雍一眼,这才伸手拉了卫雍的袖子,径直往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如今已经改成了秦媛的卧房。 厢房用落地的雕花落地罩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放了一张十分舒适的雕花跋步床,作为内室使用。而外间则是摆了书桌案几,做了简单的书房。 秦媛拉了卫雍在外间的圈椅中坐了,这才无奈的说道:“我自是知晓你的心意,可是那秦氏母子一向生活贫苦,哪里见过这等的阵仗,你莫要说是你国公府了,怕是普通乡绅的宅邸他们都没有见识过。” 卫雍听了,脸上的委屈倒是收敛了几分,可仍旧是垮着一张脸,低低的应了一声:“哦,我知晓了。” 秦媛还欲再说些什么,卫雍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略带几分兴奋的说道:“我今日与母亲说了与你定亲的事情,母亲怕请了地位太高的夫人来提亲反倒不好,所以今儿去寻了官媒,明日便来上门提亲。” 对于国公夫人的这个安排,秦媛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她缓缓点了点头,这才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今日,那位冯妈妈往秦家小院去了,我正想着夫人应道知晓秦母搬家的事情,怎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过去?” “冯妈妈?”卫雍听了,脸上的喜色缓缓收敛,他蹙眉沉思了片刻,这才继续问道:“可是那个死了丈夫又回到母亲身边伺候的冯妈妈?” “正是她。”秦媛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今日她来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还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看那打扮应当是个有等级的丫头。” 卫雍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那丫头你可识得?” 秦媛垂头想了片刻,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若是国公夫人身侧的大丫头,二等丫头我倒是都有印象,世子夫人身侧的大丫头我也识得,可是这个丫头我却是没有见过的。”秦媛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这个丫头与这位冯氏颇为的亲近,这冯氏可有什么亲眷在府中伺候的?” 卫雍闻言,沉吟了片刻,最终却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连母亲身侧的那几个丫头都还认不全了,又哪里记得一个老妈妈的亲眷是哪个。”他挠了挠头,“不过这事儿倒也简单,我回去问了母亲便是。” 秦媛低头思索了片刻,似是也觉得问一问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便点头应了。 卫雍又与秦媛说了一会子话,这才依依不舍的离了秦府。 说这边卫雍出了秦府,便将那冯妈妈拜访秦母的事情记在了心上。他回了定国公府便径直往卫康与林氏的院子去了。 林氏这会正与卫康商议卫雍的婚事。她手中拿着礼单,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抬头望向卫康,低声询问道:“这绥华的身份太过特殊,我怕礼太重,伤了她的自尊,好似我们国公府仗势压人,”她说着,又抖了抖那礼单,“可是太少,又怕旁人觉得我们不重视绥华,实在叫我难以决定啊。” 卫康闻言倒是一笑,将手中的书册扔到了榻几上,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小丫头隔着帘子低声禀道:“国公爷,夫人,二公子过来了。” 卫康闻言倒是乐了,转头对林氏说道:“他来了正好,你有什么想不通直接与他说便是了。” 林氏没好气的瞥了卫康一眼,嗔道:“他一个糙汉子,哪里懂得这些,我看也就是绥华能够忍了他那憨傻的性子,换个女子怕是早就被他气死了。” “母亲,哪有这般诋毁自己儿子的。”林氏的话音未落,卫雍便掀帘走了进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林氏,“我这性子与父亲相似,这几十年了,您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商议 林氏闻言低笑了一声,白了卫雍一眼,嗔道:“净说些浑话。”说罢,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今日你不是说去迎接那秦家太太的么,我还以为你还要再晚一些才能回来,怎的回来了这般早,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卫雍听到自己的母亲问起这话,这才略带几分无奈的说道:“母亲说的是,我确实去了秦府,不过媛儿觉得儿子行为太过唐突了,便将儿子赶了回来。” 林氏闻言愣了片刻,紧接着便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卫雍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左右张望了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怎的今日没有见到冯妈妈。” 林氏听了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低咳了两声说道:“松枝她今日一早便找人来传说自己身体不适,告了假在家里休养呢。”她说着,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身侧的卫康一眼,这才略带些疑惑地问道:“好好的你问她做什么?” 卫雍见自己母亲的神情不似作伪,这才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低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方才媛儿跟我说,今日那冯妈妈去秦媛在外城的那个小院走了一趟,媛儿想着这事母亲周到,还特意嘱咐了我过来谢过母亲呢。” 林氏闻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莫说松枝今日并未在府中,即使是她在府中,”她说着,眉头却是皱得更深,“我知晓今日那秦家太太要搬入内城之中,这会子派人过去拜访,这不是去添乱么。” 卫雍听了林氏的话也是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双手撑在膝上,笑容却是依旧温和:“许是媛儿记错了,没准是伯府那边派去的仆妇呢。” 林氏眉头仍旧皱着,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我虽与绥华接触不多,可她断然不是这种会信口胡说的人,怕是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她说着,向卫雍摆了摆手,“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是会找了冯氏过来问个清楚。” 卫雍这才站起身来,向着林氏行了一礼,笑道:“那儿子就先行谢过母亲了。” 林氏闻言没有崩住,扑哧一声再次笑了出来。她抬手轻轻的拍了卫雍一巴掌,没好气的说道:“跟我还来这么一套,今儿着急忙慌的回来,怕是来找我替你那媳妇儿出气的罢。” 卫雍憨笑着抬起头来:“什么都瞒不过娘的眼睛。”他说着再次弯腰,装腔作势的拜了两拜,“儿子是在是佩服。” 林氏见到卫雍这副模样,更是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她作势揪了揪卫雍的耳朵,笑着说道:“你这个取了媳妇忘了娘的小崽子,快些滚回去收拾东西,可莫要在我这里碍眼了。” 卫雍被林氏揪着耳朵,一动不动,口中却是求饶:“娘亲饶了儿子吧,儿子哪里敢忘了娘亲,”他说着作势瞥了一旁淡笑不语的卫康一眼,“就是您不跟我计较,我爹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啊。” 林氏听了儿子这般打趣,脸色也有几分的红。她啐了一口,这才松开了揪住卫雍耳朵的手。 一旁的卫康听到卫雍这话,也终于开了口赶人:“整日里的胡说八道,出征要带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还不赶紧回去再检查检查?” 卫雍连忙应声,作势便就要退出去,林氏却再次开口唤住他。 卫雍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略带几分疑惑的望着自家母亲。 林氏沉吟了片刻,这才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我明日便会请了官媒去秦府里提亲,这聘礼究竟下多少,你心里有个章程没有?” 卫雍听到林氏提到自己的亲事,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之色,再听母亲说要请官媒上门提亲,脸色顿时又垮了两分:“母亲,请官媒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氏一看卫雍的神色,便知道卫雍心中想的是什么。她也不急,招了招手示意卫雍回来,待到卫雍再次在那圈椅中坐了,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重视绥华,想给绥华最好的,可是这亲事不同其他。”她说着,抬起手指了指放在榻几上的册子,“我这几日因着你们二人的婚事也是头疼不已,原本想请了你舅母去说媒,可是你舅母身份太高,又怕折煞了那秦家的老太太,可若是随随便便的就寻了个人去,又怕他秦家觉得我们不重视这门婚事。 “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去请了官媒最为稳妥。”林氏看向卫雍,语气真诚,“你是个什么性子,当娘的能不了解么,我自是不会慢待了绥华。” 卫雍脸色稍霁,看了那册子一眼,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是儿子想岔了,还请母亲原谅。” 林氏无奈地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心中不十分的痛快,我也曾想过要进宫去求个赐婚的旨意来。”她说着,神色一暗,“可如今宫中是个什么情形你怕是比我还要明白。” 卫雍沉默的点了点头,可心中仍旧是有些不平。他双手交握,沉吟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说道:“如今媛儿也算是忠勇伯府的义女,身份也算是不低,那我们的聘礼能不能……” 林氏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深了两分:“好,我原本是怕秦家门户小,怕聘礼多了对他们而言反而不好,既然你如此说,想必你有自己的法子,那我便照你兄长那个时候准备了。” “那倒不必,那倒不必。”卫雍听了连连摆手,“大哥乃是世子,我哪能跟他同等。”他说着,伸出食指与拇指,捏出一个寸许长的宽度,“差上这么一些就好了。” 林氏顿时哭笑不得,抬手挥了挥,笑道:“你赶紧给我回去收拾东西,与你说话说多了头疼。” 卫雍这才笑嘻嘻的站起身来,躬身向着自己的父母行了一礼,大步退了出去。 见卫雍离开了,林氏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扬声唤道:“海棠,你去往冯氏哪里走一趟,就说我有要事寻她,叫她赶紧过来见我。”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丫头 秦府的早晨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秦媛起床之后,便听到门外有些吵嚷。她推开厢房的隔扇,缓步走到院里,便看到秦母正站在院子里和一个小丫头说着什么。 那小丫头端着一盆热水,似是要帮秦母洗漱,可是秦母却不习惯这些,连声拒绝那小丫头,并自己伸手去夺那铜盆。 那小丫头也是个新买进来的,不懂那么多,听秦母这么说,吓得瑟瑟发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连忙端着盆子就这么径直跪了下去。 秦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小丫头瑟瑟发抖的跪在院子里,而秦母伸手想要拉起那丫头,却无奈力气不大,无论如何也拉不动。 二人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秦媛出来,秦母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的松开那丫头,几步走到秦媛面前,颤抖着说道:“媛姐儿,你看,你看这可怎么是好啊。” 秦媛笑着安抚了秦母两句,这才走下楼梯,缓步走到那跪得十分端正的小丫头身前。 那小丫头抬起头,见来人是秦媛,便缩了缩脖子,跪得更端正了两分。 秦媛低笑了一声,这才示意竹青将那丫头扶起,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小丫头站起身来,飞快的觑了秦媛一眼,又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嗫嚅道:“奴婢,奴婢名叫香韭,今年十三了。”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指了那盆已经冷掉的热水,说道:“水已经凉了,你去换了新的来罢。” 那小丫头连忙躬身应了声是,端着铜盆便要回头,秦媛却扬声将她唤住:“香韭这个名字不好,日后便唤作香兰,日后贴身伺候太太吧。” 小丫头听了,一时间有些懵,直到竹青笑着斥了句:“你这带丫头,还不快过来谢过小姐。” 香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铜盆放到地上,上前两步,给秦媛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声音哽咽道:“香兰谢小姐。” 秦媛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低声笑道:“太太初来乍到,还不太习惯有人伺候,你日后留在太太身边,多多照顾她一些就是了。” 香兰听了,连连磕头应是,半晌才站起身来,端着那铜盆出去了。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秦母走了过来,讪讪的说道:“这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就要过来给伺候我,你这般大的时候,我都不忍心叫你做这些事情的,若是她爹娘看到了,还不定有多心疼呢。” 秦媛对于秦母的这个想法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她笑着拉了秦母的手,母女二人边往正房走,秦媛边开口说道:“我知道娘你最是心善,可是这些小丫头卖到我们府里来了,日后便就是我们府里的人了,若是您不用她伺候,她就会被管家当做没用的人卖出府去,那人伢子又有几个心善的,到时候许是还不如在咱们府里头呢。” 说话间,母女二人便已经到了西次间,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了,秦媛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她在咱们府里,虽是做着些下人的活计,可是娘您心善,她做着活计,挣着外面挣不到的银子,可不是比在家还要强一些?” 秦母被秦媛说得有些晕,她虽然不懂府里的事情,可是这被人伢子卖了她可是听得懂的。她双手合十,缓缓道了句阿弥陀佛,这才转头看向秦媛,低声的说道:“那还是让她留在这罢。” 秦媛正想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轻声禀道:“太太,热水打来了,奴婢伺候您梳洗罢。” 秦母有些为难的看向秦媛,秦媛则是笑着点了点头,扬声应道:“进来罢。” 话音才落,便就有小丫头打了帘子,可进来的却并不是方才那香兰,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面容白净的丫头。 这丫头进了次间,先是抬手向着秦母与秦媛二人浅浅的福了一礼,这才满脸笑意的说道:“奴婢听说,方才香韭那个丫头冲撞了太太,这会儿正罚了她在廊下跪着,太太千万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一听说方才那个小丫头因为她而被罚了跪,秦母瞬间便坐不住了,抬了腿便就要去穿鞋。秦媛连忙一把将秦某按住,这才转了头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丫头来。 这个丫头穿着一件妃色的对襟夹袄,牙白色的挑线裙子,肤色雪白,柳叶弯眉,杏核圆眼,长得十分好看。 秦媛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问道:“这位姐姐不知道是哪位夫人派过来的?” 那丫头闻言笑容更是深了几分,略略向着秦媛福了一福,便娇声说道:“奴婢名唤芍药,原先是在国公夫人跟前伺候的,听说秦太太这边缺人手,冯妈妈便点了奴婢过来伺候太太。”她说着,再次福了一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秦媛听她说自己是冯妈妈找来的人,心中便已经有了几分了然。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姐姐原先在夫人面前怕也是个得脸的,如今被派到我们这小小的秦府里,怕是委屈姐姐了。” 芍药听了这话,脸上不但没有半分的惶恐之色,反而是更得意了几分:“妈妈说,小姐这府里多是刚买进来的小丫头,怕是不懂规矩,所以叫奴婢过来调教调教。” 秦媛看着芍药这份得意的样子,便知道这芍药不是个聪明的,想必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也不是个什么得脸的丫头。不过她仍旧笑着点了点头,不露声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姐姐日后便专门负责训练那些个新进府的小丫头吧,母亲这边的事情,由其他人来就好。” 她说罢,也不理会芍药那登时沉下来的脸色,转了脸对自己身旁的竹青说道:“你先将香兰唤进来,大冷天的,这般跪着别再跪坏了身子。”竹青笑着应了一声,正欲退出去,却听秦媛再次开口说道,“将这位芍药姐姐也送出去罢,这可是国公夫人面前得脸的姐姐,可莫要累坏了她。” 秦媛话音一落,竹青便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一声,低低的应了声是,向着呆立在一旁的芍药抬了抬手,说道:“芍药姐姐,请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来客 看着芍药满脸不甘地走了出去,秦媛这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从方才就一直没有出声的秦母,看着自家女儿那略显烦恼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低声问道:“媛姐儿,可是娘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秦媛闻言不由得低低一笑,抬头望向秦母,说道:“娘你放心,不是您给女儿惹了麻烦,是女儿给娘惹了麻烦。” 秦母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自从昨日来了你这个院子,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她说着,抬手指了指东侧的内室,“那棉被,光滑的很,就像是水一样,我生怕自己的手粗,将那缎子摸坏了。” 秦媛看着秦母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感慨,秦母这般一直生活在乡下的人,确实从没有过这样的生活。思及此,她笑着伸出手去,安抚道:“娘,女儿有出息了,你们也便不用再过原先那样的日子了。”她笑着指了指这屋内的一切,“这府中的所有,日后都是娘的,女儿还会给娘挣更多的银子,您今后只管敞开了花便是。” 等到秦母梳洗完毕,一家人用了早膳,秦媛这才将周海找到来。 周海听说秦媛找他,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自己在这秦府中伺候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这位小姐在府中的时间不长,可是从她如今的地位来看,这位小姐可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急匆匆的跑到外书房,隔着门扇便十分恭敬的垂头说道:“小姐,您找我?” 竹青听到动静,将门扇打开,见到周海站在门外,连忙笑着退了一步:“周管家来了,快快请进。” 周海低低的道了声谢,这才提步进了书房。 外书房的布置很是雅致,秦媛端坐在书案之后,手中随意的翻看着一本书册。 周海在圈椅中坐定,这才笑呵呵的问道:“不知小姐找小人来所为何事。” 秦媛却是不理,只缓缓的将那书册翻过一页。 周海看着秦媛这般淡定的模样,额上却是冷汗直流。往日里没有与这位小姐有过太多的相处,这会儿坐在这里,他却感觉到面前这人虽然没有说话,可身上的威慑力却是丝毫不少。 他缓缓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却是慢慢思量着。自己近来并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府里也是安安静静的。 周海正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却听到秦媛缓缓开口说道:“周管家,今日来要您忙着收拾庭院,管理仆从,实在是辛苦你了。” 周海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声,连忙笑着回道:“小姐您这是哪里的话,小的自从到了您这里,便就是您府上的人,为您做什么都是小人的本分。” 秦媛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放了手中的书册,微微抬起眼眸,望向周海:“那秦媛还要多谢周管家用心了。” 周海听了这话,更是连坐都不敢再坐,猛地站起身来,向着秦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急声道:“大小姐您实在是言重了,小人愧不敢当。” 秦媛却仍旧是那一副淡然的模样,低低的笑了两声,说道:“周管家不必如此紧张,坐下来说话罢。” 周海听了这话,额头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层。他缓缓抬袖擦了擦额头,这才战战兢兢的在圈椅中坐了下来。 秦媛似是没有发现周海的异样一般,手指滑过书册那略微粗糙的纸张,低声说道:“国公夫人身边的芍药,管家可识得?” 周海原本就觉得那个芍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这会儿听秦媛提起她,心中更是明了。他连忙摆手,说道:“小姐,小人原本是在二公子名下的铺子里做掌柜的,对于这国公夫人身边的丫头,并不识得几个啊。” “哦?那这芍药为何调派到府里来,看来你也是不知晓的了?”秦媛眉头微挑,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 那周海有些急,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这才似是恍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扬声说道:“这个芍药是随着府里的丫头婆子一同过来的,小人虽然对她为何能来咱们府里也是有些疑问的,可是二公子都没有说什么,小人便也就不敢多问了。” “这么说,这个芍药配到咱们府里来,二公子也是知晓的了?”秦媛语气仍旧不变,叫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是。”周海连忙点头,“这一众的丫头婆子都是二公子亲自送过来的,小人以为是二公子亲自选的,便也就没有多问。” “如此,便麻烦周管家将府里的人编个花名册,明日给我送过来罢。”秦媛说着,略摆了摆手,“竹青,送管家出去罢。” 周海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躬身行了礼,道:“不劳烦竹青姑娘了,小人自行退下便好。”说罢,便疾步退了出去。 竹青看着周海那逃也似的脚步,不由的捂嘴一笑,低声与秦媛说道:“这周管家胆子真是小,小姐不过问两句话,他就吓成了那般的德行。” 秦媛听了无奈的低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这种常年与上位者打交道的人,最是明白上位者的心思,所以,他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反观自己身边的这个丫头,倒是完全没了当初跟着自己时候的那点子木讷,越发的灵动起来了。 倒是与曾经的竹青越来越像了。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秦媛低叹一声,却没有接竹青的话,只笑道:“周管家是个经验十分丰富的人,你虽然时常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在府里见到他还是要对他尊重一些的。” “奴婢知道。”竹青恭敬的回道,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周管家去而复返的声音:“小姐,小姐,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现下就停在大门外,您要不要出去迎上一迎?” 秦媛微微一愣,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红,低低的回应道:“不必,你先替我迎一迎便好,若是需要主家出面,便请了老太太和大爷出来见客就好。” 第三百九十四章 官媒 周海听了,心头升起了些纳闷,不过他也不敢反驳秦媛的话,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转头离去了。 周管家离开之后,秦媛顿时失了方才的那股镇定,站起身来,拂了拂自己的鬓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急声问身旁的竹青:“竹青,我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可还好?” 竹青本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会看秦媛这般模样就更是迷糊了。她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小姐的样子很好。” 秦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可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抬步便往外走,口中说着:“不行,我还是回去换一件更为正式一点的衣裳。”说着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屋内的竹青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半晌才低叫一声,疾步追了上去。 这边秦媛忙着梳妆打扮,另一边周海却是迎出了大门。 赶车的人他倒是熟,是二公子的贴身护卫卫风。见他出来,卫风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着周海拱了拱手,道:“今日奉二公子之命送人过来,还请周管家好好招待了。” 周海却是一脑门的官司,那边大小姐不出门相迎,本以为是二公子来了,可听这卫风的意思,这车上之人并不是二公子啊。 心里虽是百转千回,可是周海面上却仍是笑意融融:“风护卫放心,小人定然不会慢待了贵客,”他说着,稍稍直起身来,往那安静的马车上瞥一眼,“只是不知道,这车上,究竟是哪位贵客啊?” 卫风听了,笑意更深,却是不答,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掀了车帘对着车上的人客气道:“地方到了,请您下车吧,我便就在府外的马车上等您的好消息。” 车里的人应了一声,踩着摆好的马凳一扭一扭的下了车。 周海站在一边,看着那穿红着绿的婆子下了马车,半晌才反应过来,公子这是请了官媒过来提亲了。 他见了,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冲着那媒婆拱手一让道:“这位太太里面请。” 那官媒脸上的笑比周海却是更盛几分,她向着周海福了一福,笑着说道:“管家客气,奴家是来向贵府提亲的。” 周海听了心里更是欢喜,连连拱手让道:“太太快里面请,里面请。” 那官媒虽是穿得喜庆,可是面上的妆容却很是淡雅,行为举止也是十分的有礼,可见是国公府精心挑选的人物。想到这里,周海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将人请到了花厅喝茶。 周海将这官媒安顿好,回想起方才秦媛的吩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小姐不出来亲自见客,这夫家请人来提亲,小姐哪里能够出来见客呢? 周海不由得低笑两声,抬手敲了敲自己头,转身往内院走去。 内院里,秦母正跟娇娘坐在西次间里做着女红,因为搬家的原因,秦渊这一日也没有出去,而是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了,时不时的同自家母亲媳妇说上几句,一家人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周海进到院子里,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东厢房,这才几步走到正房门外,隔着隔扇扬声禀道:“太太,大爷,国公府请了官媒来上门提亲了。” 话音一落,周海便听到室内咯噔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他低笑了两声,这才继续说道:“太太,那媒婆现下正在花厅里喝茶,您和大爷是不是过去见上一见?” 周海说完话,只听到室内似是一阵混乱,好一阵儿,才传来娇娘一声吩咐:“知道了,待太太更了衣我们便过去,管家先替我们好好招呼着。” “是。”周海听这位大奶奶言行还算是稳妥,心中暗暗点头,放心了几分,应了一声便躬身离去了。 周海的声音不小,此刻呆在东厢房的秦媛自是也听得清清楚楚。 竹青听了周海的话,忍不住兴奋的小声说道:“二公子的动作倒真是迅速,昨日说了要来提亲,今日这媒婆都上门来了。” 秦媛对于什么人来提亲倒也没什么感觉,闻言也是红着脸低笑了两声,垂头不语。 主仆二人这边正低声说着私话,门外却响起了娇娘略带几分着急的声音:“妹子,妹子你在屋里么?” 秦媛脸上的笑意一收,连忙示意竹青去开门。 门才一打开,娇娘便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压低声音对秦媛说道:“妹子,周管家方才的话,你怕是也听到了罢。” 秦媛红着脸点了点头,娇娘见她面上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便知道秦媛早就已经知道了此事,脸上焦急的神色这才收了收,继续说道:“方才娘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便叫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她说着,脸上终于扬起一个安心的笑容,“如今看你这模样,怕是早就知道此事了,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娇娘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她走到门口,脚步却是微微一顿,转了头来,笑着对秦媛说道:“你且放心,我会提点着娘与大郎,不会让你在国公府的人前没脸的。” 秦媛听了娇娘这话,心中很是感动。她缓缓走到娇娘身前,恭敬的福了一个福礼,轻声说道:“那妹妹便多谢嫂嫂了。” 娇娘见秦媛这般,伸手扶了她,又嘱咐了两句,这才开门出去了。 秦媛坐在厢房里,听着院中娇娘指挥着小丫头给秦母更衣梳妆,教秦渊如何应对,然后扶着秦母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呼啦啦的出了院子。 秦媛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想着这娇娘孝顺能干,嫁给秦家大郎虽然也算是下嫁,可是秦渊也是个能干的人,不出几年也能做个掌柜账房之类的。可如今秦家母子随她进了秦府,这才显现出这娇娘的厉害之处来。她秦家能取得这样一个媳妇,确实是秦家的福气了。 秦媛就这般静静的坐在厢房之中,也不知道花厅里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想到方才娇娘那雷厉风行的做派,她倒是十分的放心。 一旁的竹青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她站在隔扇边上,细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就见她笑容欢快的跑了回来,低声说道:“小姐,我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应是太太他们回来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小定 果然随着竹青的话音落下,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丫头仆妇们的笑闹声。 秦媛倒是不急,仍是静静的坐在原地,手中的书页却是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 竹青看到她这般模样,也不点破,只笑嘻嘻的往后退了两步,轻轻的打开隔扇向外张望着。 随着隔扇的打开,院中的声音也更大了一些,秦媛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也抬起头来往外望去。 那群人进了院子,看到竹青似是十分的高兴,急忙迎了上来,向着竹青道贺:“竹青姑娘,小姐可在房中?真是恭喜小姐了,定国公府家的人请了京城最好的官媒上门来提亲了。” 竹青对于这个京城最好的官媒倒也是有所耳闻的,她笑嘻嘻的向众人回了一礼,这才笑着回道:“我家小姐正在休息,我代小姐谢过几位。”她说着,又往院门的方向看了看,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怎的太太还没有应下吗,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婆子听了这话,笑着接口说道:“竹青姑娘年纪小,怕是不懂这说亲的规矩。”她说着,斜眼瞟了那半敞的门缝一眼,“这男方请了媒人上门说亲,女方哪怕是再愿意,也不能当场应下,也要推说问问姑娘的意思,沉上两天再给男方消息。这样才显得女家矜持,姑娘金贵。” 竹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原来虽然是在国公府里帮忙,可是她只是个粗使的丫头,对于这些大户人家的条条框框,还真是不很懂。 竹青向那婆子道了声谢,这才缓步退回了房里,将隔扇关好,走到秦媛身侧低声说道:“小姐,这求亲原来还有这许多的讲究啊。” 秦媛看着竹青那略有些懵懂的模样,不由低笑两声,皆是道:“穷苦人家自是没有这许多讲究的,可越是高门大户,规矩便越是严苛,事情也就越多。”她目光越过竹青,投向窗外,声音里却是有着一丝丝的怅然:“我与止戈最迟半月后就要出征,到那个时候,怕是最快也就能换了名帖而已,怕是连小定都来不及下,我们就要往西北去了。” 竹青对于这所谓的六礼倒也是听过一些的,她淡淡的哦了一声,不由得撇了撇嘴:“唉,您与二公子情投意合,若是能成了亲在一同往西北镇守,那才是羡煞旁人呢。” 秦媛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竹青的额头,嗔道:“你这丫头如今话是越发的多了。” 竹青吐了吐舌头,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主仆二人抬眸望去,便听到门外传来香兰的声音:“大小姐,媒人已经走了,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秦媛跟着香兰一路来到外院的花厅。厅内,秦母坐在上首,她的右侧则是坐着秦渊,娇娘便就坐在右侧第一排的位置。 秦媛进了花厅,先是向几人行了一礼,这才在左侧的首位坐了下来,笑着问道:“娘找女儿来可是有事?” 秦母乐呵呵的白了秦媛一眼,低声说道:“你这丫头,真是明知故问,今日这媒人上门来提亲的事情,你怕是早就知道了罢。”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应道:“止戈确实与我提起过此事,不过我没有想到会这般的快。” 秦母听她说完,便转头看了坐在身旁的秦渊,秦渊收到母亲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两声,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坐在秦媛对面的娇娘笑着接过了话茬,柔声说道:“按照规矩,今日原本想着先让那媒人回去,过个两日再上门来听消息。”她说着,面上忍不住显了几分揶揄之色,“可是那媒人却说,二公子与大小姐马上就要挂帅出征了,若是能在离开之前将这小定下了,那两家便也就安心了。 “此话说得倒也在理,若是按照礼数慢慢的走,你与二公子离京的时候,怕是才能换个庚帖。”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氏母子二人,继续说道:“娘怕这样会失了身份,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还是先回了那媒人,这才请了妹妹你过来问一问。” 秦媛这才算听明白了娇娘的意思,看来卫家是想在自己与卫雍离开京城之前,便将二人的小定礼过了,也就算是定下了。她细细的想了一下,觉得卫家这个打算倒也是合情合理,她与卫雍二人若是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共同出征,说起来的确要好上更多。 思及此,秦媛也就不再犹豫,大方的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此事卫家想的倒也周全,若是娘与大哥没有意见,那便就这样决定了罢。” 娇娘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转头望向秦母说道:“那要不然咱们明日便去差了人回了那媒人的话,也好快一些将妹妹的婚事定下了。” 秦母听到秦媛说愿意,脸上却是神色变化,有些复杂。一旁的秦渊也是如此,看着秦媛几次欲言又止。 秦媛自是看出了这母子二人的犹豫,她笑着开口说道:“娘,大哥,我知道你们怕我嫁入这高门大户里受了委屈,可是我也不是那任人揉捏的性子。所以,您请放心,女儿心中有数,定然不会吃亏的。” 秦母听秦媛这般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甘愿,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是好看了一些。她轻叹了一声,低低的说道:“我知道你自幼便聪慧过人,可是这高门大户之中的腌臜事情,不是我们这些穷人家的人能想到的。”她抬眸看向秦媛,眼神中满是怜惜,“我的儿,娘虽然不想你嫁的太高,可是也不愿你失了自己的心,所以,娘只能说,你可万万要护住自己。” 秦媛被秦母这两句话说得心中酸楚,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秦母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娘,您的心愿女儿都懂,娘您放心,女儿定会护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的。”她说着抬起头来,红着眼圈望着泪眼婆娑的秦母,“女儿这一去西北,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还请娘亲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第三百九十六章 出征 既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那么进行的速度就十分的快了。 两家人很快交换了庚帖,卫家更是赶在卫雍与秦媛出征的前一天,就将小定的聘礼抬进了秦府。 卫家的聘礼给的十分的大方,秦媛看着那一串长长的礼单,忍不住扶额。最后不得不将那礼单扔到一边,反正自己就要出征西北了,这些东西也不归自己管了,眼不见为净。 这一日秦媛忙得昏头转向,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才得了时间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哪想到这人才躺倒榻上休息一下,窗边就传来了骆知行调侃的笑声:“秦将军明日就要出征了,今日竟然不来府里辞别了义母兄弟,倒是叫我这个外人跑来跑去的传话,可真是叫人头疼啊。” 秦媛无奈,只得披了件衣裳坐起身来,扶额低声回道:“我这几日里实在是太过忙碌,太公那边,你便替我说上一说罢。” 随着一声不大的窗扇打开的声响,骆知行一个翻身便进了厢房,摸黑寻了把杌子,拉倒秦媛的床头,大剌剌的坐了下来。 骆知行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似笑非笑道:“你这几日里忙着自己的婚事,怕是宫中的形势是半点都没有留意罢。” 听到骆知行提到宫中的形势,秦媛揉着额角的手一僵,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确很久没有关注宫中的情况了。她放下手,目光灼灼的望向身前的人,压低了声音急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骆知行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回道:“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说的好。”他沉吟了片刻,“宫中那位的病说是已经大好了,如今都能说话了,不过燕王和晋王两人都还没有离京就藩的意思,听思之的意思,那皇帝似乎也没有让这两个儿子离开的意思。 “怕是将来的君主,就会在这两位中选择了。”骆知行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关于萧晚,他也算是时运不济,原本缴清了赣州的山匪,应当是大功一件,可偏就这么倒霉,韩王竟然无故暴毙,倒拖累的他到现在都无法述职,不上不下的,就被晾在了那里。” 秦媛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陛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召见萧巡抚吗?” “呵,别说是见了。”骆知行冷笑一声,“前几日思之提了一嘴,那老皇帝居然当场就抽了风,嘴歪眼斜的啊啊叫了半天,几个太医诊治了半晌才算有所好转。 “如此一来,哪个还敢再提。”骆知行脸上满是不屑,“我看,那老东西就是在装,看着吧,装不好就真把自己装死了。” 秦媛闻言却是没有半点笑意,她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问道:“太公今日请骆大哥过来,不会只为了说这点子闲事的罢。” 骆知行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迟疑的开口说道:“老头子说,放你一个人去西北他不放心,非得要我跟着你才行,”他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所以,我是来跟你说,明日一早我会在城门外等你,与你一同出城。” 秦媛怎么也没想到今日骆知行过来回是因为这个,她有些奇怪的打量了骆知行一眼,低声问道:“你跟我去西北,那兄长这边该怎么办?” 听到秦媛提到沈慎,神情不由得暗了几分。他微微扬了扬嘴角,低声说道:“说起思之,怕是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秦媛一愣,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事?” 骆知行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他望着秦媛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说道:“几日前,思之在苏家旁支里寻了个品性不错的孩子,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当然,也是你的名下。” 秦媛闻言,整个人便呆愣在当场,半天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半晌,她叹息了一声,问道:“那沈家那边的人不曾反对吗?” “自是反对了,那沈二爷甚至闹到了沈府的大门口,指着门楣骂沈慎不孝,说他们沈家没有这种儿子。”骆知行垂眸低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倒是正中了思之的心思,思之只说,既然沈家没有他这样的儿子,那日后便一别两宽,沈家莫要再管他的闲事了。” 骆知行说着,再次抬起头来,盯着秦媛一字一顿的说道:“如今那孩子已经入了思之的族谱,取名沈念。” 秦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的望着骆知行。 骆知行看到她这个模样,不由得低笑了一声,恢复了往日里那份吊儿郎当,摆了摆手,说道:“你可莫要说这事情是我告诉你的,反正你明日就要去西北了,也已经与卫雍那个混小子定了亲,这京城的事情,”他的笑容再次敛起,“便也就忘了吧。” 骆知行走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散出了蒙蒙的亮光,秦媛站起身来,推开窗子,看着院里的情景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站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竹青便过来了。她看到秦媛穿着中衣站在敞开的窗口处,不由得惊叫一声:“小姐,您怎么就这样站在窗口吹风,如今天气虽然已经回暖,可是这清晨的风还是带着寒气的,您若是将自己吹病了可怎么好。” 秦媛却仍旧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渐渐嘈杂起来的人群,低低的叹了一声,缓缓将窗扇关好。 竹青见秦媛的脸色不好,以为她是昨夜没有睡好,便也就没有多问,只沉默的伺候秦媛梳妆好,帮她换上出征要穿的铠甲。 秦媛站起身来,看着铜镜中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孔,猛地转过身来,对着身边的竹青说道:“走罢,陪我去辞别了老太太。” 竹青躬身应是,跟在秦媛身后出了厢房。 秦母昨夜也是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这会儿听到秦媛过来了,连忙起身,胡乱踩了鞋子就往外跑了出来。 她掀开棉布帘子,便看到秦媛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正站在厅堂之中,含笑望着自己。 看着这样的女儿,秦母的眼眶一热,泪水顿时喷涌而出。却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却见道秦媛一撩袍角,在自己的面前跪了下来。 “女儿不孝,不能在母亲膝下尽孝,还请母亲原谅。”秦媛声音清脆,缓缓抬头望向秦母,“还请母亲保重身体,等着女儿凯旋归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 抵达 辞别了家人,秦媛大步走出秦府的大门,大门外车马已经静静的停在那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远行。 秦媛大步向前,翻身上马,竹青也跳上了一辆装满行礼的马车。 秦媛手握缰绳,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繁华的京都,最后仍是收回了眼神,径直望着前方,口中低喝一声:“出发!”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顿时响起了一阵马鞭扬起的声音,车轮碌碌的压着石板道路,缓缓向着前方行去。 卫雍早已经在城门口等待,因为算不上是急行军,也无需带领大军西征。随意卫雍这边也只是带了百十个亲卫而已,众人都是轻车简行,排列齐整的在城门口安静的等候着。 这百十名亲卫的后面,一架豪华的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马车旁边,一名面白无须,满脸笑意的老者躬身站着,正对着马车低声说着什么。 众人正安静地等待着,便听到内城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站在最前面的卫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翻身下马,往那马蹄声响起的方向大步走去。 秦府因为就在内城的边缘,所以到达城门的时间并不算长。她见到城门口等着的众人,便勒紧缰绳,在众人身前将马停了下来。 卫雍这会儿也应了上来,他左手拉住缰绳,右手却是往上一环,环住秦媛的腰身,一把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秦媛猝不及防,低低的惊叫了一声,离得近的几个亲信便发出了一阵嗤嗤的笑声。 秦媛脸色一沉,正要低骂卫雍两句,卫雍却是已经松开了手,冷着脸环视了众人一圈。顿时,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无半点声息。 卫雍这才转过身来,凑到秦媛的身前,低声说道:“今日燕王也亲自来送你我出征,你与我过去与他说上几句,也算是圆了皇家的面子。” 秦媛闻言,转头便向那架奢华的马车望去,卫雍却是不等她有所反应,径自拉起她的手便往那马车的方向走去。 马车旁边站着的老者见二人过来了,连忙与车内的人说了两句,这才迎了上来,向二人躬身行了一礼,道:“奴婢见过两位将军。” “李公公有礼。”卫雍向李寿微微拱了拱手,还未等多说什么,便听到马车上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倒是还没恭喜二表哥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 话音才落,燕王陈怀衍便掀开车帘迈下了车。燕王行到二人面前,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再次笑道:“果然是一对璧人。” 秦媛脸上神色却是未动,只拱手向燕王行了一礼。一旁的卫雍却是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燕王的肩膀,说道:“等我从西北回来,定要请你好好喝一顿酒。”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燕王便送了二人出城,待到卫雍与秦媛等人行了的远了,他才低低的叹了一声,对身边躬身等待的李寿轻声说道:“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回了罢。” 出了京都,一行人便一路向西而行。而骆知行果然没有食言,出了京城不过几里路,便在官道旁的一个茶楼遇到了他。 卫雍虽然对骆知行没什么好感,但那也是因为沈慎的原因。如今他与媛儿已经订了亲,他心中畅快,便也没有理会骆知行。 骆知行自然也乐得自在,骑了马便径自跟在秦媛的身侧,也不理会卫雍。 这一路往西北几千里路,众人行进速度虽然不慢,但是到达陕西行都司的时候,也已经过去的一月有余。 卫雍来此乃是出任陕西总兵,因为之前陕西并没有过总兵一职,所以也没有建立什么总兵府,众人便在行都司衙门停留了下来。 陕西都阃冯镇山是个西北汉子,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操着一口的西北方言,与卫雍几个说官话的京里人连说再比划了一顿,才让几人搞清楚目前这边境的状况。 卫雍几人从这冯都阃口中得知,这西北边境之地冬日漫长,关中的百姓尚且不好过冬,更不要提那关外的鞑子了。 之前那些瓦剌的流民四处流窜,骚扰边关的百姓,也不过是为了抢些东西过冬,小打小闹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鞑子来了,便派些个大头兵过去将人揍一顿,扔回到关外去,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去年冬日,瓦剌部族似是推举了一名新的首领,这个首领与前任首领十分的不同,似乎更有想法。 这一年冬日,瓦剌士兵多次骚扰边关百姓,可是他们也不深入,在边关的城镇稍微探一探虚实,见到大陈的士兵却又转头就跑,闹得卫所里的将士们烦不胜烦。 如此这般,卫所里的将士与瓦剌的士兵来来回回的拉锯了不下百次,每次都是这样毫无收获的败兴而归。 可能这样的次数太多,导致边关卫所里的将士们听到瓦剌的士兵来扰都见怪不怪了,每次都是随意派了几个小队去驱赶,不再重视了。 可是直到两个月前,瓦剌一如往常一般派了兵士到边关的村镇里抢夺钱粮,而肃州卫也如同以前一样,随意派了十几个人去驱赶瓦剌士兵。 他们以为会如同以往一样,不过随意吓唬两句,那些瓦剌的鞑子便会望风而逃,可是这次,这些将士却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次的失利虽然引起了肃州卫同龄的警觉,可是却是为时已晚。瓦剌新君率领三万大军,连夜攻破了肃州卫的大门,如今肃州卫已经彻底沦陷。 卫雍与秦媛听了相互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卫雍急声问道:“如今肃州卫的情况如何,冯将军可曾带兵试图攻下卫所,夺回我大陈的领土?” 冯镇山闻言无奈的低叹了一声:“这肃州卫与都司相聚不过百十余里,如此近的距离,下官如何敢小觑,自是几次三番带兵攻打。”他说着,更是无奈的连连摇头,“可是下官无用,那肃州卫地处边关,本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关隘,所以时至今日,仍旧没有办法夺回卫所。” 第三百九十八章 变故 卫雍闻言沉默不语,却是转头看向秦媛。秦媛沉吟片刻,这才上前一步,抱拳问道:“还请问大人,这肃州卫失守一事可曾报往京城?” 冯镇山一愣,下意识的回道:“如此大事,在下哪里敢隐瞒,自是第一时间便派人报往了京都。” 秦媛与卫雍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卫雍这才接口说道:“肃州卫失守不过是十余天之前的事情,可是我与秦将军一路行来,却是并未有见到回京送信的将士。” 冯镇山听了这话更是吃惊,这卫雍定然是沿着官道来的,而送军报为了安全起见也会一路沿官道回京,怎么说也应该遇上才是。可是这会儿卫雍却说并没有见过回京送信之人,可是这送信的使者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此,冯镇山呼的一下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扬声对着营房外头的亲兵喊道:“小石头,进来!” 随着冯镇山的话音落下,一个浑身裹着厚厚的铠甲,长得圆滚滚,个头不高的小兵推门跑了进来。他笑嘻嘻的向着屋中的众人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面对这冯镇山,朗声问道:“将军找小人前来有何吩咐?” 听口音这叫做小石头的小兵也是当地人,而冯镇山似是对这个小兵十分的信任,他招了招手,示意那小兵靠近一些,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说道:“你叫上你那两个弟兄,沿着官道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小石头虽然不明白冯镇山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仍旧站直了身形,大声地应了一句是,转身跑了出去。 见那小兵出去了,冯镇山这才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这是内人娘家的侄子,人虽然不很聪明,但是却是个认真听话的好孩子。” 秦媛点了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将军以后准备如何做?” 冯镇山听了秦媛的话,转头看向一旁一脸严肃的卫雍,迟疑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是个粗人,不如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懂得多,既然陛下已经将你们两位派来镇守这西北,想来也是希望我好好配合两位的罢。” 卫雍闻言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他来西北之前,虽然被封为陕西总兵,可是他的品阶却是没有提,仍旧是三品的羽林卫指挥使。而面前的这位冯镇山,却是实实在在的正二品都阃,如今这种情况,二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十分的尴尬。 卫雍干笑两声,站起身来再次向着冯镇山拱手行礼道:“冯将军这般说可是折煞晚辈了,晚辈虽然领了这总兵的虚衔,可是对着西北的境况却是完全不清楚,所以,晚辈还要靠将军您多多关照才是。” 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自然也是想到了当下这个状况。她微微蹙了眉头,暗自思忖,依照惠文帝那个多疑的性格,会做出这等安排,定然是有他的用意的,只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媛思忖着,抬眸看向尴尬对坐的两人。总兵一职自大陈开国以来便是个无品之衔,不过一位将军只有加封了总兵一职,才有了领兵之权。而都司指挥使,原本就是一地的最高军事统领,如今这陕西同时存在两位能够领兵的将领,实在是叫人看不明白了。 好在卫雍从来不是个会争抢的性子,而这位冯都阃看起来也是个十分忠厚的样子,二人应是不会为了这领兵的事宜发生什么冲突才是。 冲突? 想到这里,秦媛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这事情应道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吧。 “卫将军与秦将军才到,一路奔波还被我拉着说了这么会子话,定然是疲惫不堪了。冯某已经为两位将军准备好了营房,还请两位不要嫌弃,先稍作休息,等到总兵府建成,二位再搬走不迟。”说着话,冯镇山已经站了起来,向着两人拱了拱手。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与卫雍同时站起身来,口中道了句“冯将军客气。”这才跟着一个小兵出了冯镇山的营房。 这行都司衙门倒不是很大,但也分为前衙和后宅两个部分。 前衙的设置倒也简单,议事堂,校场,以及成片的营房。相比之下,这后宅就精致的多。 后宅是仿着京城宅院的样子,东西跨着两个三进的院落。东侧的跨院里住着冯镇山的妻小,而这西侧的跨院便就留给了卫雍与秦媛两人。 虽说同是在后宅,可是因为这跨院之间的院墙颇高,除了最后一进留了一个月亮门来回走动,再没有旁的相通的地方,倒也不会扰到其他女眷。 卫雍对这处宅院倒是十分的满意,不过看到那处月亮门的时候还是微微皱了眉头,命逐海将那门锁了个严实,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命人日夜看守着,这才不再理会了。 秦媛却是没有理会卫雍那点子小心思,径直来了正院。 院子的第二进正房五间东西还有四间厢房,正房两侧还配有两间耳房。几间房屋皆是用回廊相连,看起来比之京城的宅院也没有什么不同。 秦媛对于这处院子很是满意,叫竹青盯着下人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便进了正房。这不进正房还好,一进了正房,秦媛立刻脸烧得通红。 正房五间,中间做了厅堂,东次间作了内室,稍间则是稍加改造做了净房。 秦媛站在内室的门口,脸涨得通红。 内室之中一张雕花的跋步床摆在北侧,大红色的幔帐垂下,两床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锦被就那般静静的铺在床榻之上。 如此这般布置,秦媛心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扭头便就想要出去。却不想自己刚一转身,便就撞在了随后而来的卫雍身上。 卫雍才掀开帘子,便感觉胸前撞上了一个小小的身子。他抬手扶住秦媛的肩膀,笑问道:“你这般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去哪里?” 秦媛却是完全不理会他,闷着头挣脱了卫雍的双手,便径直出了内室。 这边卫雍却是十分的奇怪,挠了挠头这才看向内室。这一看,他才算是明白了秦媛为何有此反应。卫雍沉沉的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冯将军实在是个妙人,值得结交一番。” 第三百九十九章 房间 秦媛红着脸出了正房,连西次间是个什么布置也没来得及看,便站在廊下吹风。 竹青正指挥着亲卫们往院中搬东西,看到秦媛从房内出来,连忙凑了过来,有些奇怪的问道:“小姐怎的出来了,难道您不是住在正房里?” 在竹青的概念里,不管这冯将军的原意是谁住正房,二公子定然是会将这正房让给小姐居住的。她说着,伸了头看向室内,却被秦媛一把拉住。 秦媛拉了竹青,头也不转的就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里外两间,里间放了一张简单的架子床,外间则是摆了一张桌子,几把圈椅,布置的十分简单。 秦媛来回看了几眼,便指了那西厢房的里间对着竹青说道:“把东西搬过来吧,我们便住在这厢房里头。” 竹青有些反应不过来,长大了嘴巴“啊”了一声,半晌才扬声问道:“小姐,这厢房一看就是作为客房布置的,如此简单,小姐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委屈了。” 她说着,偏头从敞开的门缝里看到卫雍从正房出来了,声音便更是抬高了几分:“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放着好好的正房不住,为何要来住这厢房啊?” 秦媛看着竹青那装腔作势的模样,不用看也知道卫雍定然是朝这边过来了。 她心头一恼,厉声喝道:“叫你搬东西你便搬,哪来的这许多话!” 竹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到卫雍已经推门进来了,只得乖乖的行了个礼,轻轻退了出去。 “她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与她发那么大脾气作甚,没的气坏了身子。”卫雍脸上挂着笑,轻轻将门阖上,这才走到秦媛的身侧,低声说道:“那正房我方才看了,西稍间里也放了一张架子床,布置的也还算是干净。” 他说着,拉起秦媛的手,笑容不减:“你带着竹青住在东次间,我住在西稍间就好了。”卫雍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秦媛的神色,“若是还觉得不妥,那我来住这厢房就是了。” 秦媛的手被卫雍拉住,挣扎了两下也没有挣脱,便卸了力气低声嗔道:“你敢说那房间的布置不是你的意思?” 卫雍面上却是无比的委屈:“夫人明鉴,我与你一路同行,你何时见过我私自传信了?”他说着,似是怕秦媛不信,还举起手来做出发誓的模样:“我卫雍对天起誓……”话尚未说完,便被秦媛一把握住了嘴。 “整日里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她红着脸缓缓收回了手,扭过身去不看卫雍,“叫人将那房里的布置都换了,你自己住到那西稍间去。” 卫雍见秦媛态度不似方才那般强硬,连忙应了声,扬声唤道:“逐海、卫风,赶紧将那内室里的大红帐子都撤了,帮竹青把小姐的东西都送进去。” 门外一直默默守着的两名护卫立刻应声,喜滋滋的转头去了。 房间的分配就这般决定了,众人将东西收拾好,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众人便也就歇下了。 一夜好眠。 许是长途跋涉实在是辛苦,秦媛这一夜睡得十分的好。 她朦朦胧胧中,听到院中似是有人在吵嚷。秦媛坐起身来,掀开帐帘,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 秦媛已经,连忙踩了鞋子站起身来,口中却是急急的唤着:“竹青,竹青?” 竹青听到动静,掀帘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小姐,您醒了?” 秦媛点了点头,眼神却是往窗外望去:“外面发生了何事,怎的这般的吵?” 竹青顺着秦媛的眼神一同往外面望去,这才笑着解释道:“骆门主赶来了,听说院子里没准备他的房间,他要跟亲卫们一同住在后罩房,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发脾气呢。” 原来是骆知行到了。秦媛闻言也是低笑了一声,却是不再理会,转身进了净房。 院中,骆知行正双手叉腰一派地痞流氓的模样,而卫雍则是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然自得的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理也不理他。 二人僵持了好了一会儿,骆知行终是按捺不住,伸手指着卫雍说道:“不成,你与媛儿同住在一起,我不放心,我也要住在这个院子里。” “骆门主这话好生奇怪,”卫雍仍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却是看也不看骆知行一眼,“媛儿与我已然定亲,住在一起也不算什么,骆门主有什么不放心的?” “什么叫住在一起也不算什么?”骆知行冷笑一声,“即使你与媛儿已经有了婚约,可是终究是没有完婚,如此住在一起,成何体统!” “原来骆门主也知晓体统二字。”卫雍说着,眼眸缓缓抬起,“既然如此,你一个外男,吵着要与我未婚妻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岂不是更不成体统?” “你!”骆知行怒气冲冲的瞪视着卫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来也是奇怪,原先他骆知行何等的人物,往日里只有他气旁人的份,可自从他奉了师命跟在了小丫头的身边,自己这气便再也没有消下去过,似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将他顶的无话可说。 他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个悠闲自得的人,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二人正僵持着,却听正房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竹青去把西厢房收拾了给骆大哥住。” 听到这个声音,骆知行立刻笑了开来,示威似的向着卫雍扬了扬头,这才几步走到秦媛身前,笑着说道:“还是小媛儿最是体谅大哥,不过大哥也没让小媛儿失望,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秦媛闻言,脸上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辛苦骆大哥了。”她说着又转头看了看仍旧坐在原地,脊背僵直的卫雍,低声说道,“止戈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些固执不通情理,骆大哥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骆知行听了,也转头看了卫雍一眼,这才低叹了一声,感慨道:“果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就开始维护上了。” 秦媛对于骆知行的调侃早已经习惯,她不过低笑一声,微微后退一步,低声说道:“骆大哥莫要取笑我了,还是进来将事情仔细说上一说罢。” 第四百章 布局 三人进了屋,将门扇关紧,这才在西次间分主次坐了。 秦媛亲自为骆知行倒上一杯茶,恭恭敬敬的捧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一路实在是辛苦骆大哥了。” 骆知行却是将那茶盏接过,如同喝酒一般一口饮尽,这才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道:“妹妹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帮你做点子事情算得什么辛苦。”他回手将那杯盏搁在榻几上,沉吟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这一路行来,我们路过驿馆三十余个,大一些的城镇更是多达六十余座,两座城镇之间最长的距离有二百余里,最短的不过五六十里。” 骆知行说着,伸了手指在卫雍的茶盏中轻沾了一下,便就在榻几上画了起来:“我在每个城镇都留了咱们知行门的人,京城一旦有些风吹草动,最长不过十日,消息定能安全的传到咱们这里。”他说着,抬起手掌将那些茶水一抹而净,“自然,我们这边的消息也是同样,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老头子那里。” “如此一来,我们与京城之间也就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而错过时机了。”秦媛点了点头,再次为骆知行添满了茶水,笑道,“不管如何,还是要感谢骆大哥这一路的费心安排了。” 骆知行端了茶水,笑眯眯的应道:“好说,好说。” 一旁卫雍,则是面色漆黑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半晌没有说话。 “另外你让我查探的太子之事,也已经有了些眉目。”骆知行将手中的被子放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提起太子,秦媛与卫雍二人神色皆是一凛,一齐转头望向了骆知行。 骆知行见到两人这副模样,不由得苦笑了一声,看了卫雍一眼,似是在犹豫。 秦媛似是也看出了骆知行有为难之处,便笑着说道:“骆大哥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顾忌其他。” 骆知行听秦媛这般说话,只得低叹了一声,开口说道:“这太子被废之后,皇帝给他的封地倒也算是不错,乃是中原富饶之地的洛阳。”他说着,再次抬头看了眼卫雍。 卫雍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起火,阴沉着脸冷声喝道:“骆门主有话直说便是,卫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骆知行对于卫雍的这个态度倒是没有生气,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虽然往日里与你斗嘴置气,但是我知晓你对于媛儿的心思是真的,定然也不会瞒着她做些什么,只是你是如此,可不代表着你的家人也是如此。” 骆知行话音未落,卫雍却是腾的一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明显的怒意:“骆门主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莫要胡说八道。” 骆知行见他如此倒是不意外,他笑着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卫雍的肩头,将他按坐在软榻上,这才继续说道:“你这般激动作甚,你家人又不是单单是指卫家的人。” 卫雍听了这话倒是一愣:“我的家人除了卫家,还能有谁?” 骆知行却不直说,而是转身继续在圈椅中坐了,伸手指着秦媛说道:“你与媛儿成了亲,那秦家便是你的岳家,也算得是你的家人。” 骆知行说完这些便也就不再过多解释,而是转向秦媛:“太子之死却是另有蹊跷,我派去追踪的人,偷偷查看过,太子的近侍虽然无碍,但是太子身边最为得力的宫女却是随着太子一同没的。”他说着,眉头微蹙,“太子的尸首他是找不到,可是却看到了那宫女的尸首。” 秦媛闻言不由屏住了呼吸,眼神直直的盯着骆知行,急声追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那宫女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中毒的痕迹,不过去查探的兄弟是个用毒的高手。”骆知行声音低沉,“他说,宫女身体虽然无恙,可是指甲里却是乌黑一片,定是中毒无疑。” 秦媛呆呆的坐在软榻上,半晌没有反应。好一会儿,她才再次看向骆知行,声音极低:“骆大哥的意思是,这凶手,是那一位。” 骆知行知道秦媛说得是谁,眼神微微瞟了一旁仍旧一脸不解的卫雍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卫雍到底不是个傻的,好一会儿终于也反应过来这两人说得究竟是谁。不过想起那人往日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怀衍平日里就是个纨绔的模样,况且他与太子一向交好,又怎么会如此痛下杀手呢?” 骆知行却是苦笑一声,只说了一句话:“卫将军可曾听过,我不杀伯仁?” 卫雍听了,口中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好一会儿,面上才终于露出了恍然之色。 骆知行见他似是想通透了,这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燕王殿下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皆是无从查起,只是,我师父曾经与我说过,燕王此人并不简单,让我嘱托你们二人,若是真心想要辅佐于他,还是要小心为上。” 卫雍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秦媛,低声说道:“媛儿,你呢,你是个什么意思?” 秦媛却是微微蹙起了眉,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骆知行,径直问道:“兄长……沈阁老如今怕是支持六皇子的罢。” 骆知行万没有想到秦媛会有此一问。他怔愣了片刻,最终也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叹道:“以往老头子总是夸你聪明,说是你若是男儿,他定然要丢了我们这两个徒弟,只收你一个作为他的关门弟子。”骆知行抬眸看了秦媛一眼,狐眸中满是柔和的神色,“我以往只觉得是老头子觉得我笨,只是用这话来激励我罢了,如今跟丫头你相处的时间越发的久了,这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老头子提起你的时候那种由内而发的痛心表情。” “你这丫头也实在是太过通透了一些,怎的什么话都不与你说,你居然还能给我猜出个大概来。”骆知行一边说着,一边无奈的摇头,“罢了罢了,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瞒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那兄长,确实是有扶立幼主,把持朝堂的意思。” 第四百零一章 知彼 一旁的卫雍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些,他有些吃惊的瞪大眼睛,来回看了面无表情的二人几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心中的疑问终是得到的解答,面上不但没有吃惊之色,反而略带几分释然的低笑了一声,喃喃道:“那太公让骆大哥来助我,怕不仅仅是为了助我,更是想让骆大哥远离了京都,免得助纣为虐罢。” 骆知行也不再隐瞒,大方的点了点头,承认道:“确实如此。”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还在震惊中的卫雍一眼,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毕竟比起这个小子,我自然是更喜欢思之多一点,可是,师命难为。” 秦媛闻言,自嘲般的低笑了一声,抬眸望向骆知行,似是想要问些什么。但是,她最终仍是没有问出口,只淡淡的轻笑了一声,说道:“既如此,日后怕是要多多劳烦骆大哥了。” 骆知行看着秦媛那有些失落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劝道:“其实我也觉得思之的行为过分了些,但是,若是他有所求我也不好拒绝。”他苦笑了一声,“所以,还是听老头儿的话,乖乖的跑远一些比较好。” 三人就这般对坐着沉默了好一阵,还是秦媛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骆大哥,昨日我与止戈听冯将军说起边关之事,才知道十多日前肃州卫失守,这几日你一直在城镇中行走,可曾听到过半点风声?” 骆知行闻言一愣,险些惊叫出声:“什么,肃州卫竟然失守,那些鞑子如今竟然已经厉害到这种地步了?” “看来你也是没有听说了。”秦媛微微皱起了眉,“肃州卫失守这般大事,往京都送信的士兵竟然无辜失踪,大陈境内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这事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卫雍此刻也终于开口说道:“况且那冯将军提起那瓦剌的新首领,竟似是完全不清楚这新首领是哪一个,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说出来,这点实在是让人太过奇怪。” 骆知行听了两人的对话,却是露出一脸的不以为意:“你们在京都长大,所以对于边关的事情并不了解。”他笑着再次伸出手指,仍旧是在卫雍的茶水中沾了一沾,在榻几上草草的描绘出了大陈的边界来。 他指着东侧的边境,笑看这两人:“这地方你们两个应该十分的熟悉,我就不多说了。”他说着,手指沿着湿润的边界线缓缓向西侧滑动,滑过了大半的边缘,这才笑着抬起手指,虚虚的比划了一下,说道:“大陈的正北方是大片的草原,这草原是一般是属于金部的,另一半则是生活着一些自由散漫的游牧民族,从未与大陈发生过任何的冲突,所以大陈对于这些民族也没有过任何的关注。” 他说完这些,将手指指向了大陈西北最角落的位置:“而大陈与瓦剌的交界,只有肃州卫这么一个边关卫所,军中之人认为只要守住了肃州卫,便就是防住了整个瓦剌。所以大陈建国上百年来从未重视过这个与自己相邻的国家。”骆知行说着,伸手将茶水抹去,在角落里划出了类似小小尖角的位置,“可是,大陈却从不知晓,这是我们的肃州卫,而瓦剌,”骆知行伸长手臂,划出一个占据半个桌案的弧度,“已经快要如同我大陈一般大小了。” 秦媛与卫雍二人虽然饱读兵法,也看过不少的地域志,可是,却没有一本书明确的将瓦剌说得如此清楚。 秦媛有些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着骆知行,眼神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惊恐之色:“如此说来,若是任由瓦剌如此发展下去,我大陈危矣!” 骆知行嗤笑了两声:“其实我对于思之的行为也还算是认同,毕竟,这陈氏皇族,”他笑着抬起眼眸,狭长的眼尾微挑,“没有一个目光长远的,都只看得见眼前的那点子苟且。” 秦媛听了也是将唇紧紧的抿上,不再说话。 其实她在心里是赞同骆知行这个说法的,如今这大陈的皇室,一个一个的沉迷于权势,猜忌争斗,皇子之中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这大概也是一个王朝由盛转衰的必然之路罢。 卫雍对于骆知行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反驳,他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不管如何,这边关的百姓总是无故的,我们还是要尽快将这肃州卫夺回来才是。” 秦媛听了连连点头,转头看向卫雍:“你说得对,不过陈氏皇族如何,百姓总是无辜,我们既然到了这边关,便就要守住这一方的百姓才是。”她说罢,再次看向骆知行,“若说要战,那必要知己知彼,可是如今我们对于这瓦剌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还要麻烦骆大哥了。” 骆知行知道,自己在秦媛身侧这行军打仗什么的他是帮不上忙的,可是这打探消息的事情他知行门却是十分的在行。 他点了点头,爽快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朗声应道:“你且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可是也希望自己弟兄们生活的地方能够安稳。”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既然如今战事紧急,那我也就不多耽误工夫了,我这就亲自西行往瓦剌跑上一次,一有消息立刻传信给你。” 说罢,骆知行也不能秦媛二人有所回应,转身便大步往室外走去,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就彻底没了踪影。 待到骆知行走后,秦媛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向着骆知行消失的方形微微行了一礼,口中喃喃道:“那便多谢大哥了。” 一旁的卫雍见状也是赶忙下了榻,将秦媛扶起,二人这才再次落了座。 卫雍将秦媛面前的茶盏推了推,低声劝慰道:“一会儿我们便去冯将军那里,将前线的布置安排好好地询问一番,然后等收到了骆门主的消息在做打算也不迟。” 秦媛闻言面色稍缓,拿起面前的茶盏淡淡的抿了一口,这才微地点了点头。 卫雍见状也是松了口气,顺势拿起自己面前的杯盏,正欲啜饮,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手中的杯子再次搁到了榻几上,再也不去理会。 第四百零二章 知己 秦媛与卫雍二人出了院子便往外院行去,路过校场的时候看到卫所里的将士们已经在操练了,场地边上站着几个面生的将领,似是在监督众人。 他们两人也没有多做停留,径直便往议事堂而去。 议事堂中,冯镇山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中,听亲卫说卫雍与秦媛过来了,连忙站起身,迎了出来。 三人相互行了礼,这才在议事堂中分了主次落了座,冯镇山率先开口说道:“两位将军昨夜休息的可还好?这西北天气干燥,比不得京都,想必两位将军还要适应一段时日。” 秦媛听他提起休息,脑中便浮现出那大红的幔帐,大红的被褥,脸不由腾的一声红了。 冯镇山却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秦媛的神色,继续笑呵呵的说道:“说起来,冯某听说两位将军乃是一对佳偶,能够携手上战场,着实是羡慕不已啊。” 秦媛听了脸更是鲜红欲滴,垂头不语。一旁的卫雍却是拱了拱手,笑着回道:“冯将军谬赞,我与秦将军虽然已经定亲,但因为边关战事紧急,尚未来得及成亲,所以……” 听到卫雍的话,冯镇山却是一阵错愕,呆愣愣的看了面前的两人半晌,这才有些尴尬的低笑了两声:“哎呀,莫不是冯某听错了。”他想起自己叫人收拾的院落布置,连连摆手叹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怕是那传话的人没说清楚,倒是叫两位将军为难了。” 秦媛心中虽然觉得尴尬,但是听冯镇山这般坦荡的道歉,自己便也就不再扭捏,大方的抬起头来,故作轻松的笑道:“冯将军客气了,不过我们命人将正房的布置改了下,将军不要介意才是。”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冯镇山连连摆手,“这院落原本就是空置的,二位将军怕是还要住上一阵,自然是按照你们的喜好布置就好。”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将话题转到了战事上来。 秦媛看了门外站立的亲卫一眼,这才开口问道:“昨日将军派出去的人可曾回来了?” 冯镇山闻言缓缓摇了摇头:“这都司衙门位置偏远,距离沿着官道一路往东走百十多公里才能到达一个不大的乡镇,他们怕是没这么快能回来。” 秦媛沉吟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边先将此事搁置一边,许是我们与那信使错过了也未可知。”她说着,抬眸看向冯镇山,“倒不如冯将军好好想一想那肃州卫的布局,我们还是要尽快将肃州卫夺回才是。” 听秦媛提到肃州卫,冯镇山脸上不由得一暗,低叹道:“不瞒秦将军,冯某曾几次带兵北上,想要攻下肃州卫,”他说着,垂头叹息一声,“可是那肃州卫地处西北要塞,建立之时便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城郭,冯某无能,竟是没有一点办法。” 坐在一旁的卫雍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将军这里可有那肃州卫的布局图?” 秦媛也随之开口问道:“将军能否将肃州卫如何失守的,再好好与我等讲述一番?” 听着这两人接连不断的问题,冯镇山连连点头,扬声对门外的亲卫喝道:“你去将庞先生请来,顺便叫先生将肃州卫的地形图带过来。” 那小兵应了一声,转身便跑走了。冯镇山这才笑着对两人解释道:“这庞先生乃是我身边的谋士,虽是与京城的先生们比不了,但胜在对本地了解。”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堂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媛回头望去,便见到一个年岁越五十上下,穿着一身青灰色直裰的老者走了进来。 这老者身形消瘦,面向颇显刻薄,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身上的直裰也是没有半分的褶皱,可见是个十分严肃认真的人。 他大步走了进来,却是看也不看坐在一旁的卫雍与秦媛二人,径直走到冯镇山身前,拱手行了一礼。 他这般一行礼,宽大的袖子便顺势滑落了下来,露出他干瘦的一节手臂,以及他手中握着的一卷图册。 冯镇山似是十分尊敬这位老者。见到老者行礼,他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抬起老者的手肘,恭敬的接下那卷书册,这才低声说道:“庞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这位庞先生也不回话,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一甩袖子坐到了冯镇山的右侧,仍是没有理会秦媛二人。 冯镇山一时间有些尴尬,僵硬的回到太师椅中坐好,向着庞先生介绍道:“先生,这两位便是几日前我与你提起过的,京都来的两位将军。” 庞毅听了眼皮微微抬起,却也只是往秦媛这边看了看,便发出一声重重的哼声。 卫雍有些不悦,正欲说些什么,秦媛却是笑着向冯镇山拱了拱手,道:“将军,客气的话以后再说不迟,咱们还是先来说说这肃州卫的形势罢。” 冯镇山得了秦媛这个台阶,连忙笑着点头,应了声好,缓缓走到一旁那长案边,将自己手中的羊皮卷慢慢的展开铺在了上面。 秦媛与卫雍也顾不得旁的,急忙起身走到那长案边上。还未等等细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嗤笑声:“一介女流,竟然也敢妄想与男子争辉,居然还被称为什么将军,简直是要笑掉世人的大牙了。” 秦媛倒没觉得如何,站在她身旁的卫雍却是恼羞成怒,猛地转过身去,怒声喝道:“枉费冯将军如此敬重前辈,我还当是个什么有本事的人物,原来只是个老朽的愚蠢之人。” 那庞毅听了卫雍的话怒从中起,猛地站起身来,干枯的手指指着卫雍:“你!竖子无力!” 卫雍闻言倒是没有生气,反而低笑了一声,哼道:“我无礼,先生,我尊称您为一声先生,也不过是看在冯将军的面子上而已。”他说着冷笑声更大,“本官乃是正三品羽林卫指挥使,陛下亲封的陕西总兵。” 他说着又伸手指了身旁的秦媛,继续说道:“而你方才说得这位女子,则是陛下亲封的从四品信武将军。” 卫雍望着庞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是冰冷无比:“先生如此诋毁秦将军,可是对陛下的决定有所质疑不成?” 第四百零三章 流民 庞海听了卫雍这话,似是被卡住了喉咙一般,脸色通红,眼珠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卫雍,“你,你”了半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雍却是丝毫不理会他,仍旧继续说着:“如今女子为官在大陈比比皆是,你这是从哪个墓地里爬出来的老顽固,思想竟然还是如此腐朽,若要卫某说起来,先生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才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卫雍平日里不是个多话的人,今日却似是开了窍一般,将那庞毅说得是无言以对。 冯镇山原本对于庞毅方才的态度就有些尴尬,这会儿听卫雍振振有词,更是不知道是该阻拦还是做何。他张着手作势拦在卫雍的身前,口里不停的讨饶,虽然担心那庞毅的情况,可又不敢上前查看,一时间也是进退不得。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秦媛,看着卫雍那怒气冲天的模样,忍不住捂了嘴,低低的偷笑了两声。 秦媛这一笑,却是化解了尴尬一般,卫雍身上的气势瞬间便散了,转过头去小心翼翼的看着身边的人,低声说道:“媛儿你莫要与这老头子生气,我看也就是个没见识的老顽固。” 秦媛看着卫雍那维护自己的模样,心中一暖,抬手拉了拉卫雍的袖子,低声回道:“庞先生好歹是冯将军府中的门客,你如此不给他脸面,岂不是要冯将军难做?”她说罢,松了手转向那脸色铁青的庞毅,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庞先生有礼,卫将军方才出言顶撞先生是他的不对,还请先生见谅。” 庞毅却似是丝毫不领秦媛的情,闻言不但没有半分的感激之色,更是冷哼了一声,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向他们。 卫雍见状又要发火,秦媛却似是早已知晓般,轻轻的扶了卫雍的手,低声劝道:“如今战事吃紧,哪里是与人斗嘴置气的时候,还是正事要紧。”说罢,她再次向着一旁呆站着的冯镇山行了一礼,恭敬道,“方才是我等失礼了,还请冯将军见谅。” 冯镇山本就觉得是庞毅有错在先,可是因为老先生年岁颇长,又实在帮过自己许多,不好太过苛责,正觉得有些对不住秦媛。这会儿听秦媛这般客气的向自己道歉,心中的愧疚便更深了几分。 他连忙上前两步,拱手还礼道:“秦将军这话太过客气,”他说着,微微侧头瞥了庞毅一眼,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秦将军胸怀宽广,冯某实在是惭愧。” 秦媛却似是听不懂他说什么一般,笑着弯了弯腰,这才直起身来,转身走向那城防布局图,再不理会身后的庞毅。 卫雍见状也不再理会,大步追上秦媛,一同认真的研究起肃州卫的城防来。 肃州卫身为边关要塞,当初建立之时便将城墙建的颇高,又因为常有外敌入侵,所以在肃州卫北门外还设置了一个百丈见方的瓮城。所以这肃州卫占地虽然不大,可是因为这些布置,十分难以攻克。 所以秦媛认为,此次瓦剌能够如此容易便攻克了肃州卫,定然是有其他的原因在。 秦媛看着那清晰明了的城防布局图,微微皱了眉头,转头低声向冯镇山询问道:“将军,这肃州卫的布局十分巧妙,常理而言不应该如此轻易就被瓦剌攻下才是,可为何听您的意思,肃州卫失守的十分容易?”她盯着冯镇山,一字一顿的说道:“还是请冯将军将这肃州卫是如何失守的,仔仔细细的与我二人说上一遍罢。” 冯镇山看着那平铺开的羊皮画卷,脸上也满是惆怅之色。他长叹了一声,这才沉声说道:“其实这肃州卫究竟是如何失守的,我也是十分的懵懂。” 他转过身,示意秦媛二人坐下。三人再次落座,冯镇山这才开口缓缓说道:“其实这肃州卫失守之事,我也一直觉得十分的蹊跷,因为这肃州卫失守,我竟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卫雍一愣,连忙开口问道:“将军这话是何意?” 冯镇山缓缓伸手,示意卫雍听他江湖说完:“十几日前,我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将士们在校场中操练,守门的将士说在城门外看到大批的流民涌了过来,我们觉得十分奇怪,这才到了城门口查看。”冯镇山说着,似是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神色更加的阴沉,“当我到达城楼之上的时候,大批的流民已经涌到了城门之下,将士们怕有什么不妥,迟迟不敢开门放流民进入。” “我觉得此事实在是蹊跷,便派了人下了城楼去查问。这一问,才得知,这群流民都是肃州卫里的普通百姓。”冯镇山说着,脸上的沉痛之色更深,“这些百姓都是住在肃州卫边缘的军户,因为冬日农闲,便都在卫所里帮着将士们做些针线,缝缝补补的。” “那一日夜里,这群百姓如同往常一样宿在了卫所边缘空置的营房里,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听到营房外头喊杀声震天,城中四处都是火光。”冯镇山说着,再次长叹了一声,“他们摸出门便看到瓦剌士兵正拿着长枪四处杀人,他们便也顾不得这许多,蒙了头便东窜西跑,竟是逃出了城。 “他们出了城,却是不敢再回原先居住的屯子里,便径直往这边跑了过来,我们这才知道了肃州卫的事情。”冯镇山说着,手握成拳狠狠的垂了身侧的案几,咚的一声,竟是将案几上的茶盏震落在地,淌了一地的茶水。 卫雍与秦媛二人闻言却是对视了一眼,二人敏感的从这段话中感觉到了不妥。 秦媛开口问道:“那请问冯将军,那些流民如今被您安置在何处,可是全部聚集在一处?” 冯镇山虽是不知道秦媛为何问起那群流民,可是听她这般问了,便也就老实的回道:“我将他们都安置在了城西的那一处空闲的营房里了。”冯镇山说完,见秦媛神色微微变了,这才有些迟疑的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秦媛口中暗道一声糟糕,也不顾冯镇山那满脸的疑惑,拉起卫雍便径直向外跑去。 第四百零四章 问题 看着秦媛拉着卫雍跑了出去,冯镇山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半晌脸上才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来,低声问着身后的人:“庞先生以为如何?” 方才那咄咄逼人的庞毅,如今却是收敛了那刻薄的模样,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师椅中,听到冯镇山问话,他这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着冯镇山行了一礼,说道:“老夫不才,虽说不能将人看个透彻,但也能看出个十之八九来。” 冯镇山似是有些不耐烦,伸手轻揉额头,低声说道:“有话你直说便是。” “是。”庞毅再次行了一礼,这才继续说道:“那卫将军血气方刚,虽是名门之后,可是老夫瞧着,这气度行止却是远不如他身边的这位秦将军。” “哦?”冯镇山似是来了兴致,偏过头去看着庞毅,似笑非笑的说道:“照你这么说,这个姓秦的丫头,倒是比定国公府家那个二郎更加优秀了?” “老夫可不敢这么说。”庞毅闻言低笑了一声,“老夫不过是将自己所见悉数告知将军罢了,在老夫看来,这位秦将军心怀宽广,为人聪慧,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 冯镇山闻言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又捂住嘴低低的咳了起来,好半晌才止住了咳嗽,低叹一声说道:“但愿这二人真如你所说,是个能够托付的良将才是。” 庞毅闻言只是再次躬了躬身,却是不再说话了。 这边秦媛拉了卫雍出了议事堂,问了门外的将士方向,便骑了马往流民的安置之所而去。 卫雍一路跟在秦媛的身后,直到离都司衙门很远了,他才打马上前,凑到秦媛身侧,低低的问道:“你是怀疑这些流民中有瓦剌的探子?” 秦媛嘴唇紧抿,半晌才淡淡的开口说道:“我不知道究竟是这些流民有问题,还是那冯将军有问题。” 卫雍一听这话却是一愣,他这一顿,马儿的速度便也就慢了下来。他很快再次打马前行,追到秦媛的神色,再次开口问道:“媛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冯将军难不成通敌了?” 秦媛闻言,微微侧头看了卫雍一眼,半晌才低声回道:“我现在也说不准是哪里不对,待我们看到这群流民之后在行商议罢,驾!”随着她一声轻喝,马鞭落下,马儿便再次往前窜了出去。 两人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就到了冯镇山所说的地方。 这里处于城西侧,因为甘州卫兵将也不算太多,不过五千余人,这里便空出来一大片营房。 远远的便听到营房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卫雍听到女子的声音,眉头微微一皱,转头看向秦媛,有些为难的说道:“我进去说不定不方便,要不然我就不进去了。” 秦媛闻言,转头看了那成排的营房一眼,又想起冯镇山提起,这里的流民多是些女眷,便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进去了。 转过围墙,秦媛便看到七八个穿着棉衣,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说说笑笑的聚在一起做着针线。 其中一个圆脸的女子先发现了秦媛,见她一身男子装扮,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恁找谁?” 这女子口音极重,秦媛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根本没有听懂这个女子说了什么。 那女子见秦媛半天没有动,又见她这般打扮,想了半天,这才僵硬的换了官话道:“你找谁?” 秦媛这才算是听懂了,冲着那女子缓缓一笑,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大嫂,请问你们是从肃州卫来的吗?” 听到秦媛的话,其他几个女子也纷纷停了手里的活计,略带几分戒备的看着秦媛。 秦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笑着解释道:“我是京城来的秦媛,日后便要长期驻守在此地,今日过来,也是冯将军告知诸位在此,我才特地过来拜访的。” 那几个女子听了秦媛的话,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发现秦媛的那名女子开口说道:“俺们不知道你说什么,俺们也不是肃州卫过来的,你有什么事,还是回去问冯将军罢。” 这女子的官话说得十分不好,这么两句话反反复复的说了好几遍,秦媛才彻底听明白了。她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将军说肃州卫失守,只有几位大嫂逃了出来,秦某今日过来,便是想要向几位大嫂询问一下情况的。” 听到秦媛说了什么,那几名女子却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秦媛更觉莫名其妙,呆站了一会儿,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听那圆脸的女子再次开口说道:“恁被骗了,肃州卫如今还是好好的,哪里就失守了。”她说着,又指了指坐着的几位女子,“俺们都是在军中做生意的,哪里知道什么军务上的事情,这位小将军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做生意的?秦媛一时间有些懵,怎的这军中还有做生意的女子? 想到这里,秦媛似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脸腾的一下便烧红了。她往后退了两步,连忙垂了眼眸,草草的再次向那几名女子行了一礼,疾步走了出来。 绕过了影壁墙,秦媛便听到营房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之声,她更是不敢停留,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去。 卫雍正站在大街上百无聊赖的牵着马,见到秦媛出来了,他连忙迎了上去,笑着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秦媛见到他,想起方才的情景,脸却是更红了几分。她垂了头,劈手抢过缰绳,一个翻身便上了马。 卫雍被秦媛这态度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上前两步,拦在秦媛的马前,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可是她们不肯配合,还是对你不敬?” 秦媛想起方才的场景,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却是没有回话。 卫雍见她这般模样更是着急了几分,作势便就要往那营房处冲去。 秦媛见势,连忙一把将卫雍扯了回来,抿了抿唇,这才低声说道:“里面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们现在便回都司衙门去。”她坐直了身子,眼神望向都司衙门的方向,“这会儿,我能够确定,有问题的是这位冯将军了。” 第四百零五章 试探 秦媛与卫雍二人便片刻没有耽误,径直往都司衙门而去。 待到他二人回到议事堂的时候,冯镇山仍旧端坐在主位之上,只是现下他身上的气势却是同方才完全不同了。 秦媛站在堂下,眯起眼睛看了端坐在上方的冯镇山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冯将军这是何意?” 冯镇山闻言,脸上露出些微的笑意,意味不明的说道:“你们两个脚程倒是快,不过个把时辰竟然就赶了回来。” 卫雍面上却是露出了些薄怒,他上前一步,带了些质问的意味,大声问道:“将军莫不是将我二人当做猴子般戏耍,我们一心为了边关百姓,却没有想到被将军哄骗了。”他说着,怒意更盛,“那肃州卫如今应当仍然安然无恙,而那所谓的瓦剌将领,怕也是将军诳我们的罢。” “年轻人,莫要这般的急躁。”冯镇山面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他抬了抬手,示意卫雍与秦媛坐下,“有什么话,我们且坐下来慢慢地说。” 卫雍还要说些什么,秦媛却一把拉住卫雍的衣袖,微微的摇了摇头。 秦媛见卫雍不再动作,这才向着冯镇山拱了拱手,行了一礼道:“那下官便先谢过冯将军了。”她说罢,便拽了卫雍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眼神却仍旧望向上位的冯镇山。 冯镇山见到秦媛这番动作,不由微微点了点头,沉声笑道:“小秦将军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比起这些个所谓的勋贵子弟倒是强了不少。”他说完,眸光转向卫雍,以为卫雍会因为自己的话再现怒意。却不想,卫雍却是扬了下巴,似是有些得意的回望着自己,那神色似是自己在夸他一般。 冯镇山不由的低声失笑,微微摇了摇头,感慨道:“这卫小将军倒也是个妙人。”他说罢,仍旧转了头看向秦媛,眼神中略带几分期待的说道:“秦将军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秦媛有些看不懂这冯镇山了,她微微蹙了眉,却不回答冯镇山的话,而是垂了头径自沉思着。 昨日她见到这冯镇山,此人虽然身形魁梧,武力深厚,可是却给人一种十分憨厚之感。可是经过今日一事,这冯镇山欺骗他们二人,定然是有原因在的,可是现在看他的态度,却又不像是有敌意的样子。 秦媛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了起来。她缓缓抬起眼眸,再次望向主位上端坐的人,细细端详了起来。 冯镇山此人身形十分的魁梧,容貌长相也是十分的粗狂,再加上那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子,反倒叫人看不清他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这样的相貌最容易隐藏自己的心思了。秦媛微微有些出神,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一旁的卫雍见秦媛许久不语,便有些气恼的接口说道:“冯将军有话直说便是,拐弯抹角,不是大丈夫所为。” 冯镇山正细细盯着秦媛的神色变化,他从这个姑娘的眼眸中看到了不解,迷惑,正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冷不防却听到卫雍说这样的话。他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秦媛被他这笑声惊醒,抬眸再次望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笑的原因,冯镇山方才那满身的气势竟是散了大半,整个人又变回了昨日那副模样。 秦媛微微定了定神,这才站起身来,再次向着冯镇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下官奉皇命不远千里来到这西北边陲,为的便是这西北的百姓再不受任何的战乱之苦。”她说着缓缓抬起头来,“冯将军在这西北镇守了多年,为了西北的百姓而试一试我们二人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日后我们二人还要与将军相处很久,此等事情还请将军直言。” 冯镇山听了秦媛的这番话,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抚掌笑道:“庞先生说得不错,你这女娃果然比那个憨小子要聪慧的多。”他说着,再次看了秦媛与卫雍一眼,这才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低叹了一声,道:“原本我也不愿如此麻烦,想着你们毕竟是陛下亲封的总兵,总该有两分本事。 “只是,我守在这西北边境尽三十年,对于瓦剌那群狼崽子了解的很,别看他们现在老实的很,怕是一旦给了他们任何的机会,他们定然会咬住了不放,对我们大陈危害极大。”冯镇山声音低沉,“我实在是不愿看到大陈的江山被这群皇室子弟儿戏一般的看待,更不愿自己守护了三十年的边关百姓遭受征伐之苦。” 冯镇山说着,眼眸微微抬起,他缓缓站起身,向着两人躬身行了一礼,缓声说道:“这两日来对两位小友颇多隐瞒欺骗,也不过是老朽想要考验两位小友一番,还请两位小友见谅。” 卫雍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想明白,他连忙站起身来,向着冯镇山揖了两拜,这才急声开口说道:“冯将军言重了,卫某愚钝,没有看明白将军的意思,令将军失望了。” 冯镇山却是摆了摆手,低咳了两声再次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你们初来乍到,被我蒙骗也是自然,不过你们二人一个勇武一个冷静,倒也是绝配,若有你们守在这西北我也能放心了。” 秦媛听了这话,眉头却是微微的蹙了起来,疑惑的问道:“将军这话是何意?我们二人虽然奉命来驻守西北,可是将军仍旧是这陕西的都阃,仍旧要守在这西北关隘。”她说着,微微顿了一顿,眼神再次打量起冯镇山,“怎的听将军这意思,却是又离开之意?” “你这丫头果然心思细腻。”冯镇山听了秦媛的话,脸上扬起了浅浅的笑意,“我倒是想要日日夜夜守在这西北,永远不回那京都去,可就算是我想,那京都中的人怕是也不肯的。” 卫雍与秦媛闻言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秦媛这才急声问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你们来的前几日,便已经有圣旨到了都司衙门,”庞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议事堂的门口,他缓步向前走着,干瘦的身体似是被风一吹便会倒一般,“陛下召冯将军回京述职。” 第四百零六章 回京 秦媛二人听了庞毅的话微微一愣,卫雍立刻上前两步,急声问道:“庞先生的意思是,冯将军要回京城了?” “正是如此,”庞毅一改方才的傲慢神色,恭恭敬敬的向着两个人行了一礼,“方才是老夫无礼,还请两位将军见谅。” 卫雍这会也算是想明白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十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继续方才的话问道:“庞先生不必多说,我都懂,只是方才您说的冯将军回京述职究竟是怎么回事?” 庞毅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低低的叹了口气,缓声说了起来:“一个月前卫将军被任为陕西总兵的时候,将军还觉得有些奇怪,说是这西北一隅虽然地处边关要塞,可是也没必要将这许多人放在这里,岂不是人才浪费。”他说着缓缓摇了摇头,“谁知道,还没将你们等来,却是等来了回京的旨意。” 庞毅说着,脸上的悲痛之色更甚:“将军镇守西北三十年,如今都已经做好了埋骨西北的准备,陛下却又突然召他回京,”他语气一顿,“任老夫如何想,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啊。” 庞毅说着,长叹一声,眼圈也微微的泛红。而坐在主位的冯镇山却是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庞先生不必如此忧伤,不过是回个京,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哪里就那般危险了,”他说着,神色有些怅然,“我不过是觉得自己在西北时间久了,早已经忘了京都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不舍罢了。” 秦媛听了冯镇山的话,却是抿唇不语。的确如庞毅所说,边关将领因为长期镇守要塞,基本无召不能回京。可是这召回边关将领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当初父亲在关东,被皇帝疑心拥兵自重,以父亲年老,需要回京颐养天年的名义召回京城,虽说对父亲仍是礼遇有加,可是不能上战场,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秦媛思及此,对冯镇山更是生了几分同情。她眼神微转,向着冯镇山拱了拱手,问道:“我听将军方才咳了几声,可是身体不适,感了风寒?” 冯镇山自是听出了秦媛这话外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秦将军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可是这圣旨如天,哪有称病躲过的,”他朗笑了一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缓步向着三人走了过来,“况且老夫在这边陲守了这许多年,妻儿怕是也想看看那京城的模样,这般回去也好。” 他说着,走到了卫雍身侧,伸手拍了拍卫雍的肩头,低笑道:“卫将军,这西北,老夫便交给你了。” 卫雍微微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晚辈定不负前辈所托。” 从议事堂出来,秦媛与卫雍二人沉默着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他们的院落的西侧便就是冯镇山的女眷所居住的院落,因只有一墙之隔,此刻便可以听到那处院落中丫头仆妇们茫茫碌碌的吵嚷声。 秦媛与卫雍相视一眼,低叹了一声,径直进了正房。 二人进了正房,在西次间坐了,却是相对无言,只默默的喝着茶。 竹青上了茶,看着脸色皆是不好的二人,一时间有些疑惑,垂着头退了出去,在廊下拉着逐海问道:“小姐与二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逐海方才也没有跟着二人,这会儿听竹青问他,他也是满脸的疑惑:“从议事堂出来便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却听院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很快便有一个身影骂骂咧咧的进了院子。 那人穿着件月白的袍子,袍角用银线绣着精美的花样,不是骆知行又是谁。 逐海见到骆知行,自是不敢怠慢,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小人见过骆门主。” 骆知行停下脚步,斜睨了逐海一眼,怒喝道:“你家主子呢?” 逐海完全不知道骆知行这火气是从何而来,一时间有些懵,呆呆的指了指身后的窗扇,喃喃道:“主子正在屋里与小姐说话。” “两个都在,倒是省了我的力气了!”骆知行闻言冷笑一声,一把将逐海推到一边,大步往正房走去。 逐海与竹青被骆知行一把搡到一边,两人知道骆知行与秦媛的关系,低喊了两声,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骆知行怒气冲冲的进了房门,掀开帘子,就看到秦媛与卫雍二人呆坐在软榻上。 他看着两人面前的茶盏,心头的火气更盛,几步走过去,自己重新拿了个茶盏,执壶倒上一杯新茶,猛地一口灌下,这才喝道:“我被你们两个当傻子一样的耍得团团转,你们两个倒好,在这里饮茶聊天,真是悠闲啊。” 秦媛被他这一番动作惊醒,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鬓发有些散乱的骆知行,愣了片刻,这才扑哧一声低笑出来,轻声说道:“骆大哥这是刚从肃州卫回来?” 骆知行见到秦媛这一笑,火气更是上涨的厉害,冷笑一声,哼道:“自然是刚从那失守的肃州卫回来!”他将失守二字咬的极重,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秦媛见状也不敢再笑,连忙站起身来,拉过一旁的圈椅,扶着骆知行坐了,低声劝道:“都是妹妹不好,没有问清楚情况便让大哥跑了这一趟,大哥辛苦了。”她说着,又亲自为骆知行斟满茶盏,双手奉到骆知行的面前,恭敬的说道:“还望兄长大人有大量,原谅妹妹这一次。” 骆知行原本就拿秦媛没有半点法子,这会儿看她向自己服软,便更是不好再继续发火,只得恨恨的接了茶盏,色厉内荏的哼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秦媛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见骆知行面色好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骆大哥西去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吗?” 骆知行喝茶的动作一顿,斜眼看着秦媛,眼神中满是威胁。 秦媛见状,干笑了两声,这才讷讷道:“其实也不是妹妹有心要诓骗大哥,我原本也是不知情的。” 骆知行白了秦媛一眼,正想要说什么,却听秦媛再次开口问道:“冯镇山这个人,大哥可曾听说过吗?” 第四百零七章 有幸 冯镇山?骆知行听了眼眉微微挑起,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搁下,低声说道:“怎的突然问起他了,他可是给了你气受?” 秦媛神色变了变,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骆知行一拍扶手,猛地直起身来,大声喝道:“好他个冯老头子,当年求着老头子给他介绍个好先生,如今好先生得着了,竟然敢欺负起我妹子了!” 秦媛听了骆知行这话,简直苦笑不得。她一把将骆知行拉了下来,无奈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这般急作甚。” 骆知行却是满脸的不耐:“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那老头子跟个狐狸一般,鬼主意最是多,你与止戈初来乍到,他不给你们个下马威才怪。”话说道这里,骆知行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转头望向卫雍,喝问道:“这肃州卫失守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个混蛋老头与你说的?” 卫雍听了骆知行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求助般的望向秦媛。 骆知行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里更是急,喝道:“你看她作甚,我在问你话。” 卫雍见到秦媛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骆知行,也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消息的确是冯将军告知我们的,今日我们察觉到之后,他也承认此事乃是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会跟新来的总兵大人谎称边关失守?”骆知行声音愈发的高了,“我总被老头子骂傻,我看你们这两个也比我聪明不到哪里去!” 他说罢,作势要站起身来,秦媛却扑过去,一把将他按住,急声道:“你这是要去作甚么?” 骆知行被秦媛按住肩头,也不敢真的用力,怕误伤了秦媛,只得僵硬的坐在圈椅中,冷声喝道:“你个丫头片子,没事窜出来干什么,若是伤了你怎么办?” 秦媛仍旧没有松手,脸上却是陪着笑:“骆大哥总是这般的风风火火,你倒是听我们将话说完。” 骆知行这才卸了身上的力气,腰身一垮,瘫在了圈椅中,冲着秦媛冷笑两声,哼道:“行了,你现在可以慢慢说了罢。” 秦媛这才缓缓松开了手,退回到软榻上,坐了下来。 骆知行见她动作缓慢,一时间有些不耐烦,微微皱了皱眉:“那冯老头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撒谎?” 秦媛垂头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骆知行,不答反问道:“听骆大哥的意思,这冯将军与太公很是熟悉?” “熟悉倒是算不上,不过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罢了,”骆知行嗤笑了一声,“能与老头子说得上交情的,只能是赣州那个蒙古大夫。” 秦媛也是低笑了一声,继续低声问道:“那这位冯将军定然是认识骆大哥的咯。” “那是自然。”骆知行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想当年,我也是陪老头子走南闯北四处游历过的,能与老头儿说得上话的,我定然全部识得。” 秦媛想起骆知行初见胡神医时候那个模样,抿了抿唇,却是识趣的没有揭穿他,转而问道:“这冯将军与我们二人说,他之所以诓骗我们二人,是因为他过不了几日便要俸召回京了,因为放心不下我们二人,这才设了一计,”秦媛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说是要考验我们二人一番。” “屁!”骆知行听了这话,彻底忘了什么斯文礼仪,张口便啐了出来,“他个老狐狸是个什么德行,你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他说着,迅速站起身来,圈椅随着他的动作猛地往后一搓,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声。 骆知行却是毫不理会这些,转头看了秦媛一眼,冷声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亲自去问问那个老狐狸,看看他有什么话说。”说罢,便扭头大步出了房间。 卫雍正欲下榻去追,秦媛却是开口阻止道:“随他去吧。” 卫雍有些不解的回过头来,看着秦媛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还阻拦他,这会儿怎么就不管了?” 秦媛却是没有抬头,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低笑道:“方才我以为这冯将军是太公的老友,若是骆大哥因为这点事情与人家闹了不痛快总是不好。” 秦媛缓缓执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听骆大哥这个意思,他对这位冯将军的观感十分的不好。” “那又如何,”卫雍的表情有几分的不以为意,“你这位大哥对哪个观感是好的?” 秦媛听出卫雍这话中慢慢的嫌弃味道,不由得低低的笑了两声,这才开口解释道:“你与他接触不多,所以并不知道骆大哥的性子。”秦媛说着,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怕是连骆大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性子与太公十分相似,有的时候他对一个人的态度,便就是太公的态度。” 卫雍听了,这才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太公虽然与这位冯将军相识,但是却并不太欣赏这位将军。”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听骆大哥那张口便是老狐狸,怕是太公定是嘱咐过他,此人狡诈,莫要与此人有过多的来往。” “那你还任由他去找那冯将军?”卫雍再次不解的问道,“你就不怕骆门主吃了亏?” “他那个人,你往日里看他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受气的样子,可若是他不想吃亏,谁能真正让他吃了亏。”秦媛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止戈,你莫要忘了,他是王恕言传身教的弟子。”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整个人呆愣了半晌。他想起了自己初见骆知行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骆知行手中执扇,身着锦袍,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整个人散发着摄人的气势,的确与现在自己经常见到的骆知行十分的不同。 因着自己与秦媛的关系,骆知行哪怕与自己斗嘴,也会收敛了那一身的气势,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 思及此,卫雍抬眸看向秦媛,缓缓的笑了开来:“媛儿,我何其有幸,能得你倾心。” 第四百零八章 急报 秦媛不知道卫雍这是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怔愣,半晌才绯红了脸,扭了头低低回道:“与你说正经事,你也能扯到我身上来。” 卫雍看着秦媛鲜红欲滴的耳尖,不由失笑,伸了手轻触那小小的耳廓,低声说道:“这便是最正经的事情了。” 这边两人你侬我侬的说着话,那边骆知行却是出了院子,便径直往前衙的议事堂而去。 这陕西行都司衙门他曾经与王恕待过一段,所以对于这衙门内的布置倒也算是熟悉。 绕过回廊,出了垂花门便进了前衙,再行过一段小路,便就看到了议事堂的院墙了。 骆知行走到议事堂的门前,一把将准备上前询问的小兵推到一旁,大步进了门。 冯镇山此刻正跟庞毅说着话,见到骆知行进来,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意外之色。 他站起身来,抬手捋了捋的下巴的胡须,笑呵呵的招呼道:“知行贤侄来了,快快请坐。” 骆知行却是不理会冯镇山,径直走到二人面前,脸上的神色冰冷:“骆某究竟为何来巡将军,怕是将军心中有数罢。” 冯镇山见骆知行这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从那主位走了下来,行到骆知行面前,低笑着说道:“贤侄这话在下便不明白了。”他说着笑着上下打量了骆知行一眼,“看贤侄这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令贤侄不快,不若贤侄说与我听,我定然替贤侄去讨回个公道。” 骆知行见冯镇山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掀了唇低低的冷笑了一声,扫了一旁的庞毅一眼,说道:“你莫要与我绕弯子,你与思之之间那点子事情,别当我是真的不知道。” 冯镇山被骆知行说破了心思,面上却是仍旧没有半点变化,仍是那一派温和的模样。他笑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在下与沈阁老能有什么关系,贤侄可莫要瞎说,若是叫陛下听到这话,定会对阁老生了疑心的。” 骆知行却是狐眸一挑,神色更冷了几分:“我不管你那回京的诏书是怎么得来的,也不管你回京之后要与思之谋划些什么,”骆知行扫了一旁垂首静立的庞毅,冷笑道,“我只与你说,那秦将军很是得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看重,若是你们要对她不利,怕是回京之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骆知行径直望向冯镇山,眼神如刀:“思之现下是自身难保,若是你觉得仰仗他保你,我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心思。”骆知行说完,也不等冯镇山有什么反应,便一挥袖子,大步出了议事堂。 看着骆知行那远去的背影,庞毅微微的上前两步,走到冯镇山的身侧,低声说道:“将军,这骆门主往日里与沈阁老关系甚是亲厚,怎的今日提起沈阁老脸色却是这般不好。” 冯镇山却是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这骆知行自幼便跟在王恕身侧,王恕言传身教下,哪怕再是聪慧也形成了与王恕相近的想法。”他说着,抬步便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缓缓在太师椅中坐了,这才继续说道:“他与沈慎虽然亲厚,可沈慎所图甚大,怕是他内心十分的不赞同。” 一旁的庞毅深以为然,微微的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将声音压得更低:“沈阁老要您试探一下骆门主对于那秦氏女子的态度,”他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说道:“如今这骆门主才回来便急吼吼的过来警告您,若说那秦氏女子没有从中挑拨,在下却是不信的。” 冯镇山听了,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两分:“那秦氏女子到了京都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就与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听骆知行那话中的意思,王先生竟是也对这个女子十分的看重。”他沉吟片刻,低声喃喃道:“这女子实在是太过顺遂了,如此轻易的便能得了这些人的看重,想必正因为如此,沈慎才也会对她多关注几分的罢。” “沈阁老一向不太关注旁人的事情,这次与您传信,还是第一次提起不相关的人来。”庞毅还是有些不解。 一旁的冯镇山却是再次低笑出声:“这哪里是旁人的事情,此女与他的师父,师兄皆是关系匪浅,他又怎能不多关注两分。”冯镇山说着,缓缓抬起眼眸,看向议事堂外的天空,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况且,我心中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安,总觉得此女并不向你我想象的那边简单。” 骆知行出了议事堂便又径直回了秦媛的院子,跟二人说他将那冯镇山教训了一通,过不了几日便会回京了,之后便再难回来了。 卫雍与秦媛二人听了这话也不过是笑笑,再没有多问。 果然如同骆知行所言,那之后不过两三日,冯镇山便领着庞毅来向卫雍一行人辞别了。 冯镇山看起来仍是那一副憨厚的模样,卫雍上下打量着他,仍旧觉得此人与骆知行口中的老狐狸沾不上半点关系。 再看冯镇山身侧的庞毅,仍是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再没有了初见时候的高傲,此刻却是恭敬的垂着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卫雍是愈发的看不懂这两个人了,不过好在他们二人今日便就要离开西北回京,此生怕是再难回来了。 送走了冯镇山一行人,卫雍与秦媛便陷入了彻底的迷茫之中。 这西北边关的确常有瓦剌的士兵骚扰百姓,可是那些士兵不过十余人。正如同冯镇山之前描述的一般,大陈不过派出小队兵士,便能将这些瓦剌的士兵悉数赶走。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瓦剌士兵来扰却是越发的少了,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边关便再没了瓦剌兵士的踪迹,平静的如同他们从未来过一般。 如此一来,卫雍与秦媛也算是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 没了敌国的骚扰,边关的百姓过得也算是安稳,卫雍每日里不过是带着将士们在校场里训练一番,或者是沿着城外巡视一番。 这一日,卫雍如同往日一般,站在演武场上看着将士们操练,却见一匹快马踏着烟尘一路往这边狂奔而来。 卫雍示意逐海过去看看,那人见到卫雍却是一个咕噜翻下马来,举着手中的信笺大声喊着:“卫将军,京城急报,燕王殿下急报!” 第四百零九章 消息 卫雍闻言一惊,几步便走到那人身前。那人因为身份不明,此刻正被一众将士拦着,他看到卫雍过来,连忙挣脱了众人的阻拦,笔直的向着卫雍跪了下来,悲声道:“将军,京都出大事了!” 卫雍仔细看了这人两眼,这才认出此人乃是燕王陈怀衍身旁的贴身护卫。他示意逐海将人扶起,急声问道:“你将话说清楚一些,这京城究竟是怎么了?” 那人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围住他的将士,欲言又止。 卫雍了然的点了点头,对着围在一处的将士们招呼了一声,便命逐海将人扶回了院子里。 此时的院中垂丝海棠正开的好,秦媛闲来无事便会在院中读书。这会卫雍回来的时候,她正如同往日一般随意披了件轻薄的春衫靠在竹椅上看书。 卫雍绕过回廊便看到美人慵懒而坐的场景,他猛地收住脚步,立刻回转过身,将跟在自己身后的逐海吓了一跳。 卫雍寒着脸对身后的两人低声吩咐道:“你们二人现在这里等我片刻,莫要再往里闯。” 逐海与卫雍同进同出时候久了,自然对于秦媛的习惯也有了几分的了解。思及此,他连忙垂了头,眼睛也不敢抬,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身旁燕王的护卫虽是不明所以,但看卫雍此刻脸色十分的难看,便也就不敢多问,只得也垂了头,恭敬的站在逐海身后。 卫雍这才放心的嗯了一声,转身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听到卫雍的脚步声,秦媛这才懒懒的抬起头,唇角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来:“今儿你回来的倒早。”她说着,便从那竹椅上坐了起来,玉般的小脚从裙底探了出来。 卫雍看到她这般模样,方才那一点点的怒气瞬间化作了一丝无奈,他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绣鞋。他缓缓蹲下身来,一手握住秦媛的小脚,另一手将绣鞋轻轻的套了上去。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朝夕相对,秦媛对于卫雍这偶尔的亲昵动作早就已经习惯了。她任由卫雍替她套上鞋子,这才抬手捋了捋鬓边的乱发,笑道:“你今日怎的回来的这般早?” 卫雍却是不回她的话,而是略带几分责备的说道:“虽说如今暖了不少,可是哪里就到了赤脚的季节,你还要多爱惜自己才是。” 秦媛低笑着应了两声,正欲再问些什么,却听到回廊处传来一声低咳。 秦媛抬头望去,这才看见骆知行双手环胸靠在廊柱上,正半眯着一双狐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秦媛挑了挑眉,就见骆知行缓缓站直了身形,抬手指了指转角处,扬声笑道:“我说你们两个好歹注意一下,不是说燕王送来了急报么,不想听听这急报是什么吗?” 秦媛一愣,连忙回头向着卫雍望去,卫雍这才略微不自在的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 “燕王近来行事稳妥,若是没有及时,定然不会如此慌张的送了急报来,我们还是先听听再说其他。”秦媛站起身来,随意的拉了拉衣襟便就要往外走。 “你先回去换件衣衫,”卫雍看着秦媛那一件暖黄色的缂丝罩衫内里若隐若现的对襟上衫,微沉了脸色,“这样的天气,你如此穿着还是有些单薄,还是去换件稍厚一些罢。” 秦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看了看卫雍那满脸的不悦,不由得扑哧的低笑一声:“好好好,我去换了衣裳再过来。”她低唤了竹青一声,便转身进了正房,口中还在不停的喃喃道:“原来也不是这般古板的人啊。” 卫雍有些无奈的回过头来,却看到骆知行没有如往常一般的调笑自己,反而是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的盯着自己。 卫雍心下疑惑,几步走上前去,想要招呼了逐海将人带过来,却听到骆知行低声说道:“京都许是发生了大事,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收到京都的消息了。” 卫雍闻言一怔,豁然转头看向骆知行,眼神中满是惊异。 骆知行缓缓地点了点头:“怕是不太好。” 他们几人来到西北已经三四个月了,骆知行的消息一向很快,几乎每隔一日便会京都的消息传到西北,也正是因为如此,卫雍与秦媛二人才会如此的放松。 如今这消息竟无缘无故断了半个月,京都不可能无事发生,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京都那边发生了大事,连知行门的人都无法传递消息出来的大事。 卫雍神色更加冰冷了几分,连忙高声招呼道:“逐海,将人带到书房来问话。” 还等在转角处的逐海猛地听到卫雍的喊声,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一声是,这才引着那护卫进了院子。 卫雍坐在书案之后,眼神凌厉的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护卫,却是一言不发。 那护卫被卫雍盯得冷汗连连,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将军,京城出了大事了。” 卫雍仍旧盯着那护卫,好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说道:“我记得燕王殿下半个月前便离了京城,在宣府巡查。”他说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了些危险的意味,“京城出事了,他不回京,反倒派了你来我这里,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那护卫一个激灵,连忙从腰间掏了信笺出来,双手捧起,高举过头,扬声说道:“将军就算是信不过小人,殿下的字迹将军总是认得的罢。”他说着,抬起头来看了卫雍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殿下怕将军不信,特还命小人带了信物。” 他说完了,又伸手进怀间摸索,半晌这才摸了一块雪白的玉佩出来,与方才那信一同捧着。 卫雍向身侧的逐海递了个眼神,逐海会意,立刻上前两步,将那两件东西一同接过,送到了卫雍的面前。 卫雍看到那玉佩,面色一僵,又连忙伸手将那信笺抓过,一把扯开,将信纸抖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骆知行虽然不识得那玉,但从卫雍的表情也能看出,此玉定然是燕王的随身之物了。 屋中众人陷入沉默,门外却响起了秦媛低低的询问:“止戈他们在里面?” 守在门外的护卫应了一声,便将门推开了,秦媛缓步进了房间,见众人皆是一脸的沉重,不由疑惑的问道:“京城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陛下,薨了。” 第四百一十章 宫变 卫雍说着,将那信笺扔到了桌案上,声音冰冷。 秦媛却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她上前两步将那信笺捡了起来,迅速的扫了几眼。 一旁的骆知行也是神色淡然,似是早就想到这事一般,嗤笑了一声,说道:“千算万算,竟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罢。” 所有人都以为如今燕王事业蒸蒸日上,最近更是得了兵权,代表惠文帝去往宣府巡查。 朝中百官心知肚明,此次巡查结束,燕王入主东宫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老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驾崩了。 如此一来,京城之外的燕王便没有了半点机会,而那京城中,就只剩下了…… 似是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卫雍猛地回过头,盯着那跪伏在地上的护卫,冷声问道:“如今京城,究竟是哪个皇子当位?” 那护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其实他们也只是收到了老皇驾崩的旨意,要求燕王速速回京守孝。 可是燕王总觉得这事情并不似他看到的那般简单,便先命他快马加鞭赶来西北给卫将军送个消息,问一问将军是何意见。 这个护卫将燕王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卫雍,卫雍与秦媛二人皆是皱着眉头不语,坐在一旁的骆知行却再次笑了起来。 秦媛闻言望去,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骆大哥可是有什么想法?” 骆知行冷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一向比不得你聪慧,想法没有,可是消息却是有一些。”他说着抬头,看向秦媛,眸色复杂,“丫头,你莫要总想着皇子在京城,在京城中,能拦了我消息的除了师父,便只有一个人了。” 在西北边关,消息缓慢的几人正说着京城形势的同时,京城,皇宫之中。 沈慎穿着一件朝服,正端坐在乾清宫的侧殿之中,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素白装扮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扶着女官缓缓坐到了沈慎的对面,沈慎却是纹丝未动,只口中淡淡的说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皇后王氏,便也就是沈慎口中的太后,对于沈慎这般无礼却似是没有半分的气恼,而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沈阁老客气了,如今彻儿尚未登基,本宫又哪敢称太后。” 沈慎神色未动,只淡淡的开口说道:“太后无需自谦,臣说太后当得,太后自是当得。” 王氏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还要多谢沈阁老一力拥护彻儿,如若不然,我们母子也难有今日。” 沈慎却是低低的嗤笑一声,桃花一般的眼眸微微抬起,那眼下的小痣愈发的红了几分。他斜睨了王氏一眼,这才低声说道:“太后又何必自谦,若是没有太后,微臣哪怕再多算计,怕是也不能让六皇子如此快的继承皇位。” 沈慎说完,便不再理会王氏,而是兀自端起茶盏,细细的啜饮起来。 而坐在对面的王氏,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紧紧的捏在了一起。 两人就这般沉默的坐着,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氏闻声立刻站起身来,往殿外的方向望去,而沈慎却仍旧是一派从容的模样,轻轻的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 一个穿着一身素色的小内侍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进偏殿便一个咕噜趴到了地上,连连叩头。 王氏有些急,连忙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那小内侍吞了两口口水,这才磕磕巴巴的回道:“回……回娘娘的话,冯将军领了两万燕山卫将士,将叛军团团围住。此刻战乱已经结束了。” 王氏听这小内侍如此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转向一动未动的沈慎,福了一礼,道:“阁老果然布置周全,本宫多谢阁老。” 沈慎似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一般,轻轻的笑了两声,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向着王氏拱手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客气了,如今乱党已除,陛下登基已是理所当然,还请娘娘快些去准备才是。” 王氏虽然不满沈慎的态度,可是她心中却是十分的明白,如果不是有沈慎的支持,他们母子二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的。 她见沈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自己离开,便也就不再多说,领了一众侍女便径自离开了。 沈慎看着王氏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嗤笑了一声,自语道:“无知妇人。” 方才趴在地上的小内侍,这会却是爬了起来,竟是冯保。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这才笑着凑到沈慎的身侧,低声说道:“阁老,晋王已经被羁押在天牢之中,您是否要过去看一看?” 沈慎想着这两日宫中的情形,转头看向窗外,问道:“你那义父可还好?” 冯保听了,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轻叹一声说道:“劳您惦念着,我义父伺候了先皇这些年,自是有些感情在的,不过他托我跟阁老您说,您说的话他都记得。” 沈慎微微的点了点头,低笑道:“冯公公年岁大了,也该好好休养一番了。”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冯保,意有所指道:“陛下如今还年幼,倒是需要个聪明一些的人伴在身侧,身为臣子也能放心一些。” 冯保闻言面上一喜,一撩袍角便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冯保定不负阁老所托。” 沈慎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他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抬步向殿外走去。 “走罢,还是去看一看我们那位晋王殿下罢。” 沈慎出了偏殿,一路往乾清门而去。这一场宫变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也早有准备。 在他将冯镇山召回京都的时候,他已经盘算好了这一切。 他一路沉默地走着,看着宫中的内侍仆役们用大桶的清水冲刷着石板砖上殷红的血迹,看着他们将尸体拖走,看着他们迅速将战场清理干净。这宫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昨夜的厮杀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 沈慎大步走到紧闭的宫门处,他抬头看着那朱红色的巨大宫门,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开宫门。” 第四百一十一章 败寇 随着沈慎这一声令下,守着宫门的将士立刻应了一声,那宫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沈慎原以为会看到百官聚集的场景,却没有想到,宫门外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声息。 他轻笑了一声,抬步向外走去。 青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几步走到沈慎的身侧,恭敬的行了一礼,禀道:“公子,昨夜京中一众官员门户紧闭,没有一个人离府。” 沈慎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向前行了两步,又转头看向青城,低声问道:“昨夜里,伯府没什么事吧?” “公子放心,老太爷和青峰一直守在伯府里,伯府大门外,陆千户也亲自派了人守着,”青城微微靠近沈慎,将声音压得更低:“伯府中人十分的安全。” “那便好。”沈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继续抬步向前,“昨夜里太过混乱,也不知道张指挥使如何了。” “回禀公子,”青城听到沈慎的问话,立刻接口答道:“昨夜里因为晋王殿下谋反,宫中大乱,张指挥使率领锦衣卫抵挡,却不慎被流箭射中,殉国了。” 沈慎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是轻叹了一声:“可惜了,吩咐下去,厚葬了罢。” “是。” 主仆二人说着话,便走到了马车边上,沈慎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青城也不多问,驾着马车便向天牢的方向行去。 天牢之中,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里,晋王陈怀律衣衫不整,浑身血污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再没了往日里的张扬模样,垂头丧气的沉默着。 沈慎手中拿着素白的绢帕遮着嘴,站在牢房外面,静静地看着牢中的人。 陈怀律似是没有发觉外面有人一般,仍旧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垂着头。 “殿下这又是何苦呢。”沈慎看了半晌,终是低叹了一声,将手中的帕子抖了抖,塞到了自己的衣襟里,“若是殿下愿意,当一个闲散王爷,总是能安稳到老的。” “安稳到老?”牢房内的晋王略动了动,嗤笑一声,“沈思之,成王败寇,若今日是本王站在外面,你坐在这里,你可信这些话?” 沈慎闻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垂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殿下这话就错了,臣不会像殿下这样做出这般傻事来的。”他说着,望向那牢内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臣倒是真心佩服殿下。” 晋王闻言,再也维持不住那淡然的模样,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紧紧盯着沈慎,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乱臣贼子,仗着父皇信任你便结党营私,胡作非为。”他恶狠狠的盯着沈慎,咬牙切齿,“怕是父皇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你这个最信任的臣子害死的罢!” “殿下这话微臣便听不明白了。”沈慎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陛下病体沉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陛下这病究竟是如何患上的,殿下怕是比微臣要更加清楚的罢。” 晋王闻言微微一滞,片刻便扭曲了面容冲了过来,撞在那木栅之上,嚎叫道:“你胡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父皇身体逐渐好转,是那王氏对父皇下了黑手,父皇才会殡天。”他说着,手臂从那木栅的缝隙中伸出,抓向沈慎,“你与那王氏狼狈为奸,真以为百官不知吗!” 沈慎站在劳外,竟是半步都没有挪动,他就那般冷冷的看着晋王的手指在自己身前寸许的地方停住,再进不得前。 半晌,他才低叹了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而牢房中,晋王的嚎叫声仍是没有停止。 “沈思之,你以为你这就是赢了吗?本王告诉你,老三这会儿不在京城,他定然回去西北寻那卫家的老二,等到他们回来,便就是你沈慎的死期了!” 沈慎脚步微顿,跟在他身后的青城一愣,正欲询问,却听沈慎低叹了一声,喃喃道:“那便叫他们回不来就是了。” 青城一滞,连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在沈慎耳边低声说道:“公子,骆公子也在西北,与那卫家二公子一起。” 沈慎闻言冷笑一声:“老爷子还真是半点活路都不想给我。”说罢,便大步向外走去,再不停留。 青城则是一身的冷汗,连忙抬步跟上。 宫变之事发生的快,结束的更是快,待到沈慎回宫的时候,宫中之人已经忙起了六皇子登基的事宜了。 沈慎没有理会这些个繁杂的琐事,径直回了文渊阁。 可是他不过问,不代表旁人不去问他。 沈慎才落座,便听到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回禀声:“皇后娘娘到。” 随着声音落下,王氏已经进了殿内。 因着昨夜的变故,今日文渊阁内并没有阁臣,只有沈慎一人独坐在书案之后。 沈慎见到王氏,仍是没有起身,而是微微皱了眉头:“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人,总往这臣子办公的地方来,怕是不太好罢。” 王氏脸上的笑意一僵,却很快又恢复了。她走到沈慎对面的圈椅之中,扶着身侧女官的手缓缓落座,这才开口说道:“阁老说得自然有理,不过如今皇帝尚且年幼,哀家少不得要多看着些。”她说着,看向沈慎那俊秀的面容,眸光流转,“沈阁老乃是皇帝登基的首功,哀家与阁老走得近些,也是应当的。” 沈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他转头看王氏身侧女官,冷声吩咐道:“皇后娘娘久居后宫,前朝的规矩懂得不多,你们这些正经的女官也是不懂吗?” 那女官一愣,连忙跪拜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沈慎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微笑着转向王氏,温声说道:“陛下的登基大典便就在明日了,皇后娘娘怕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微臣便不留娘娘了。”他说完,冷冷的看向王氏身侧的女官,那女官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搀了皇后起来,细声劝道:“娘娘,明日大典,您还有的忙,还是早些回去歇了罢。”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成王 王氏看向身侧的女官,那女官虽然一脸的为难,可是手上力气却是十分的大。王氏看似是被她搀扶,实则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就这样,王氏被这位女官搀扶着,一脸不甘的出了文渊阁,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看到终于将王氏送走了,沈慎这才显出了一丝疲态。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轻声问道:“如今燕王到了哪里?” 青城微微躬身,低声回道:“燕王如今还在宣府,这会儿怕是早已经收到先皇殡天的消息了。” “那他可有回来的意思?”沈慎双眼半阖,眉头微蹙,脸色十分的难看,“先皇殡天,身为亲王竟然迟迟不回京城,难道是要新皇亲自去请不成?” 青城的仍旧不动声色,声音也压的极低:“属下觉得燕王殿下怕是不敢回来的。” “不管他敢于不敢,圣旨还是要送过去。”沈慎微微睁开双眸,桃花一般的眼眸中却冰冷似刀刃一般,“一会儿叫人拟旨,送到宣府去。” 青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沈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装着琉璃瓦的彩色漏窗下,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如今五月已经过半,京城的天气愈发的热起来了,到不知道西北是个怎样的光景了。 沈慎思及此,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那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暖意,如同窗外的暖阳一般,叫人说不出舒畅。 不管你究竟是不是瑾儿,我终是要试上一试的。 西北,陕西行都司衙门。 距离收到惠文帝驾崩的急报已经过去四五日了,这四五日里,京都竟是再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 秦媛与卫雍自是心急如焚,可是二人距京都万里之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骆知行这几日倒是显得十分的淡然,每日里仍旧是喝茶睡觉,过得还是如同先前那般的悠闲。 竹青将这些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奇怪,偷偷问秦媛:“小姐,京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何骆公子仍旧这般的悠闲?” 秦媛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书册,听到竹青的话,她抬起头看向院中那躺在竹椅上的人,不由低笑了一声,道:“他向来是那么一个性子,其实他那样才是对的,我们现在除了慢慢等消息,什么都做不了。” 竹青也随着秦媛的目光向外望去,脸上仍旧是满满的不解:“可是,我总觉得骆公子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为何那日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他竟是一点也不惊讶。” 经过竹青这么一提醒,秦媛这才回忆起当日骆知行那有些反常的行为。 那一日她所有心神都在那一纸快报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今日想来,的确是透着些许的古怪。 她站起身来,示意竹青等在此处,自己一个人缓步出了书房。 骆知行这会儿躺在竹椅上,漂亮的狐狸眼半阖着,眼尾微微的挑起,满是悠闲之色。 他自然是听到了屋内秦媛主仆二人的对话,不过他原本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听到秦媛走近的声音,他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秦媛对于骆知行的反应也没有什么意外,而是走到离那竹椅不远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轻笑道:“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骆大哥可否尽数告知?” 骆知行歪着头看向秦媛,半晌才低笑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你,只是因为我是真的没有收到消息,所以不敢确定罢了。” 秦媛神色一凛,敛起笑意正色道:“莫不是兄长……” 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低叹一声,道:“你应该知道,这京都之中,能够拦了我的消息的,除了师父,便就只有思之能够做到了。”他说着,将头转向东面,看着那湛蓝的天空,神色怅然,“思之所图,你早已猜到,自不用我多说,这会儿他拦了知行门的消息,恐怕……” “兄长已经成事。”秦媛接口说道。她坐在石凳上,神情有几分的呆滞,似是在想些什么。 骆知行见秦媛这般模样,便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只静静的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我再出去转转,看看可有消息传过来了。” 秦媛坐在院中仍旧没有动,她脑中想的全是她年幼时候的景象。 兄长牵着她的手去看灯会,兄长为她猜灯谜赢花灯,兄长看向她时那既无奈又包容的眼神。 这样温柔的兄长,怕是再也没有了,如今便只剩下权倾朝野的沈首辅了。 秦媛低叹了一声,这才从回忆中醒转过来。她转头看向东方,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的不安,京中,怕是已经变了天。 京中,的确是变了天。 几天之内,原本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六皇子登基为帝,晋王则因为发动宫变企图谋反而被羁押在天牢之中,怕是只等着一杯毒酒,就此解脱了。 皇后王氏终于成了真正的后宫之主,而沈慎,也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内阁首辅。 锦衣卫中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动,原本的指挥使张千因为宫变战乱殉国,年幼的皇帝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悼词,追封张千为少保,厚葬了。而陆其重因为护驾有功,被提为了新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五千锦衣卫。 冯镇山率领两万燕山卫将士,就驻扎在京城外五里的地方,似是在震慑着京中蠢蠢欲动的众人。 似乎是在一夕之间,京城的形势便尽数变了。原先的晋王一党死的死,散的散,而三皇子燕王因为不在京中,似是逃过了一劫。 而此刻正处在宣府的燕王陈怀衍,却是看着手中的圣旨,眉头紧蹙。 这已经是第三道圣旨了,若是他仍旧不理会,那新帝便可以给他一个抗旨的罪名,名正言顺的将他除去。可若是他循了旨意乖乖的回去,那回京之后,便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燕王将那圣旨扔到一边,心中却是纷乱如麻。他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回京,定能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却不想,竟是出了这等岔子。 燕王正头痛欲裂,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却听门外小厮低声禀道:“殿下,西北有回音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吾妹 燕王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招呼道:“快些进来回话。” 门外的小厮应了一声,这才将门推开,那名给卫雍等人传信的护卫便大步走了进来。 燕王见到他,立刻迎了上去,伸手将行礼的护卫扶了起来,急声问道:“可见到卫将军了?” 那护卫伸手入怀,自衣襟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送到燕王面前,恭声回道:“属下幸不辱命,见到卫将军了。” 燕王连忙将那信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展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那护卫垂首静立,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等着燕王看完。 燕王看完了信,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意。他缓缓将信纸折好,这才扬声对外面候着的人吩咐道:“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西行!” 那边燕王兴高采烈地收拾了东西准备往自己的藩地去,而这边西北的卫雍秦媛等人也终于收到了京都来的消息。 骆知行将信纸递到秦媛面前,脸色有些难看:“晋王被赐死,六皇子顺利登基,京都已经彻底变天了。” 秦媛闻言,脸上却仍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她接过信纸,粗略的看了一遍,转手递给卫雍,轻声说道:“如此看来,要燕王直接回西安府倒是对了。” 卫雍将那信纸接下,也是随意的扫了几眼便扔到了一边。他转头看向骆知行,神色郑重:“如今我与媛儿的家人都在京中,沈慎虽然为人狠辣,应当也不会伤害他们罢。” 骆知行看了一眼秦媛,这才带了几分为难的说道:“伯府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可是定国公府我便说不好了。”他看卫雍脸色缓缓沉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师父尚在京城,应当是不会看着思之胡来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骆知行眼看卫雍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一个冲动,要带兵杀回京都去。 他方才口中说着无碍,可是心中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师弟如今手眼通天,这消息能够传到西北来,怕也是他的授意了。 众人身在西北,这京都究竟是哪个皇子坐了皇帝,对于他们原本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原本想着,只要沈慎不是太过分,他们便仍旧守住这边疆,还边关百姓一份安宁。 可是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京城的消息越来越多,许是沈慎实在是忙碌,再也顾及不上这边,又或许是王恕终是插手此事,总之,京都消息开始全面了起来。 先是燕王之事。 新皇三次下召请燕王回京,可是燕王却以自己已然成年,不宜继续留在京城为由,无视了那三份圣旨,径直往自己的藩地西安府去了。 新皇自然大怒,连发诏书怒斥燕王不忠,其心不轨。可是燕王却是完全不理会,一路往西行去。 再来便是京都的形势了。 惠文帝在位期间,诸位皇子鼎立,每位皇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党羽,如今晋王赐死,燕王出逃,剩余的一众党羽便被一一剪除干净。 一时间,京都之中血雨腥风。 而远在西北的秦媛,却被骆知行悄悄拉倒了厢房里。 秦媛对于骆知行的这番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着骆知行小心翼翼的将门扇关好,这才开口问道:“骆大哥这是做什么?” 骆知行听她问话,连忙将手指抵在唇边,左右听了好一会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拉了秦媛在凳子上坐了,低叹一声道:“卫家那老二平日里总是缠着你,我想与你好好说话都每个机会。” 秦媛被他这偷偷摸摸的模样逗得一笑,随手拿了木桌上的茶壶,为二人倒了茶,递到骆知行面前:“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止戈的面说的?” 骆知行接过茶杯,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喃喃道:“巧了,还真就是不能让他听到的话。” 秦媛原本并没有将骆知行这番动作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这么说,她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敛了笑容正色道:“可是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 骆知行看着秦媛这般模样,不由得低叹了一声,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来,递到秦媛跟前,低声说道:“你自己看过便知道了。” 秦媛略带些狐疑的将信笺接过。她从骆知行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只得低头去看那信笺。 这一看,秦媛便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那信封之上,用馆阁体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字。 吾妹亲启。 这字体太过熟悉,熟悉道秦媛不用展开便就能知道这信出自何人之手。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骆知行,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却只能说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骆知行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自然也是熟悉这个字迹的。 他略抬了抬下巴,低笑了两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不知道的,你看那上面写着你亲启,我又哪里敢偷看。” 秦媛不再说话了,手指轻轻抚摸这那信封上的字迹,最终下定决心一般的将那信封撕开,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 信并不长,不过这短短的百十个字,秦媛却看了良久。 这封信中,没有一句过分的话,没有半句思念,没有任何责怪,只淡淡的问候了她,只说她还活着,自己实在是欢喜的。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秦媛却看得心如刀割。 兄长一向敏锐,自己怕兄长察觉到端倪,已经尽量远离京城,可是如今,却仍是叫他看了出来。 一边的骆知行看着秦媛的神色变化,便也就猜到了信中的内容。他低叹了一声,轻声说道:“我原本就觉得你瞒不了太久的,你能够拖这么久,我已经觉得非常意外了,”他说着,目光瞟向那搁置在桌案上的信纸,“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回信?” 秦媛此刻也是十分的矛盾。她能够看出,虽然沈慎在信中写的十分淡然,但是沈慎心中并不确定,并不确定自己就是苏瑾。 思及此,秦媛抬眸看向骆知行,低声问道:“骆大哥以为,若是兄长笃定我就是苏瑾,会怎么做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确定 骆知行听了秦媛的话,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中想着,若那人真是笃定秦媛就是苏瑾,那必定远隔天涯海角也要亲自来将人抓回去。 如今他只是送了一封信来,怕也只是想要试探一番而已。 看着骆知行陷入沉思,秦媛不由得低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再次将那信纸拈起:“你将这信送到我手里,便是帮他确定了,我就是苏瑾。”秦媛凤眸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骆知行,“骆大哥,你这是故意的吗?” 骆知行脸上的神色一僵,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想要解释两句,却听到秦媛再次开口说道:“罢了,你能帮我瞒了这么久,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兄长那般通透的人,又怎么会被你骗住。” 秦媛说罢,便再次松手,将那信笺扔到了桌上。她缓缓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口走去。骆知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急声问道:“就这样?那你究竟回不回信?” 秦媛脚步未停:“回不回信已然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的确如同秦媛所说的那般,七日之后,沈慎便收到西北的消息。 青城垂着头,站在沈慎的身侧,听着来人一字一句的将骆知行与秦媛的反应描述的清清楚楚。 青城越听越是心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还活着,而且竟然是公子费尽心机赶出京城的那个秦氏。 青城想到这里,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侧过头,看向自己身前端坐的人。 沈慎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青城,没有任何动作,可是青城却还是看到,沈慎那藏在膝上的手指,紧紧的捏在了一起。 那黑衣人回禀过后,便垂了头安静的退了出去,一时间,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青城抬起头来,看沈慎的脸藏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后,神色变换。他忍不住上前两步,凑到沈慎的耳边低声唤道:“公子……” 沈慎身形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哑,似是自语一般:“竟真是她,竟真的是她。”沈慎说着,语气忽的又变得癫狂,“她竟不愿与我相认,竟敢与那卫家的小子订了亲,竟敢!” 青城想说些什么,他看着自家公子那变幻莫测的神情,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沈慎却似是着了魔一般,径自喃喃自语:“她如今已经是我的妻,怎能再与他人定亲,怎能!” 沈慎的情绪越发的激动起来,说罢,似是仍旧觉得怒火难消,竟是随手抓起案台上的一方砚台,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青城连忙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急声劝道:“公子您息怒,夫人原先便与那卫家公子……” 青城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冰冷的视线向自己扫了过来,他未说完的话,便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慎缓缓回过头,眼神如刀一眼的盯着地上的青城,声音更是寒冷的没有半分温度:“嗯?你说什么?” 青城一个瑟缩,连忙开口说道:“公子,夫人怕是想要给伯爷报仇,却又不想连累公子,这才不与公子相认,公子还要理解夫人才是。” 沈慎闻言却是冷笑了两声:“呵,她不愿连累我,倒是愿意连累那卫家小子了!”沈慎的桃花眼微眯,“若是没有卫家那小子,瑾儿便能够回到我身边了罢。” 青城闻言一惊,急声道:“公子三思!” 沈慎却是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过头来,看着面前书案上摊开的各种奏折,冷笑一声,低声说道:“这定国公府,也风光了够久了。” 青城听到沈慎这话,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却是不敢再说其他。 沈慎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远在西北的秦媛却是不知道的。 如今京城的形势似是稳定了很多,再也没有哪家入狱,哪家被斩的消息传过来了,这六皇子的帝位似是也终于坐稳了。 如此这般过了十来日,秦媛想着,若是就这样下去,倒也是不错。 不过这六皇子是如何拿到的帝位,兄长在这其中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些已经都不再重要了,只要她的家人能够平安度过余生,她便再没有旁的要求了。 国家太大,而她的心很小,她颠沛了太久,也想要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卫雍其实与秦媛的想法差不多。他如今远在边关,京城的事情本就与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要他家人能够安稳无虞,他便也就不想管那许多了。 只是如今在国丧期间,自己与媛儿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一阵了。 骆知行自从替沈慎传了信之后,便再没有秦媛独处过,幸好,沈慎也再没有信传给秦媛。 对于沈慎的安静,骆知行倒是升起了几分的不安来。依照他对沈慎的了解,沈慎这会儿怕是已经确定了秦媛就是苏瑾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他却迟迟没有任何的动作呢? 骆知行想不明白,可他又不敢将此事与秦媛提起,只得偷偷的传了信给王恕。 如今算算日子,师父应当已经收到自己的信了。师父对于沈慎应当还是有些威慑力的,说不定沈慎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动作,正是因为师父在京城的原因呢。 骆知行想到这里,心里便也就放松了几分。 可是他哪里想到,自己这心刚放下没有几日,都司衙门外便来了一辆他熟悉无比的马车。 那一日,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卫雍依旧在校场上操练着兵将,秦媛也如往日一般在院中看着书。 骆知行却是个待不住的,他整日里不是在房中睡觉,便是在街市上闲逛。 如今甘州卫这不大的边关小镇,已经有了两家骆氏的铺面。 这会儿,骆知行正哼着小曲,手中拎着铺子里新制的糕点,喜滋滋地往衙门的方向走。那想到,他才走到衙门门口,便看到两辆乌蓬马车停在衙门门口。 他顿时惊得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再也走不动了。 阿昌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对着车上半躺的老者轻笑一声道:“太公,到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来客 车中的王恕缓缓睁开眼眸,淡淡的哼了一声,这才稍稍抬高了音量,冷声喝道:“你这孽徒,还愣在那里作甚,还要为师亲自下车去迎你不成?” 骆知行一个激灵,连忙收了脸上的笑意,一路小跑到马车前,冲着王恕干笑了两声,道:“师父,您老人家怎的来这里了。”他说着,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阿昌,低喝道:“阿昌你也是的,师父出这么远的门,你竟然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阿昌听了骆知行的话,脸上却是半点表情都没有,而是径直看向王恕,恭敬地说道:“太公,马车上闷热,您还是先下车再说其他罢。” 骆知行这才似得了台阶一般,连忙堆着满脸的笑意,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扶王恕:“师父,阿昌说得对,这马车上实在是闷热,您还是随我一同进院子里去吧。”他说着,笑容更是深了几分,“媛儿若是知道您来了,定是非常高兴。” 王恕低低的哼了一声,这才缓缓起身,扶了骆知行的手臂,抬步下了马车。 衙门前值守的将士原本不认识王恕,可见骆将军如此殷勤的说话,心中便也想到此人怕是身份不凡。 这个将士倒也是个机灵的,眼睛一转便招呼过一旁的一个新兵,叫他去往里面回禀一声。 那新兵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走了。 在校场上的卫雍先得到了消息,他听说王恕来了,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对那报信的小兵说道:“你再往内院跑一趟,跟秦将军通禀一声。” 那小兵得了命,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走了。 这边卫雍也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往大门处走去。 卫雍才绕过回廊,便见到了被骆知行搀扶着的王恕,他立刻快步上前,拱手向着王恕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晚辈见过太公。” 王恕见到卫雍,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意。他缓缓点了点头,再看卫雍浑身是汗,脸也被阳光灼得通红一片,知道他方才定然是在操练,这才更加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好,几月不见,卫小将军的功夫更见深厚了。” 卫雍得了王恕的夸奖,心里自是生了几分的高兴,他笑着挠了挠头,应道:“太公过奖了。”说罢,便一回手,“太公快里面请,媛儿若是知道您来了,定是欢喜。” 王恕缓缓点头,笑着应了一声好。众人正准备往内院的方向走,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的尽头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秦媛鬓发微松,身上披着薄薄的夏衫,正脚步匆匆的往这边行来。 秦媛这会儿也看到了众人,脸上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意,脚步更是快了几分。 不多时,秦媛便到了众人面前,她向着王恕盈盈一礼,笑吟吟道:“孙女见过太公。” 王恕此时脸上也满是笑意,他甩开骆知行的手臂,上前两步抬手将秦媛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身在西北,可肤色看着却是白嫩了许多,人也见丰腴了,可见是养的很好。” 秦媛被王恕这般一夸,脸不由得红了几分,她撒娇一般的嗔道:“太公又拿孙女打趣。” 王恕看着秦媛这般小女儿姿态,心中更是满意,轻轻的拍了拍秦媛的手背,叹道:“太公说得是真心话,我家丫头,越发的漂亮了。” 秦媛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低笑了两声便转了话题道:“太公怎的突然来了甘州,竟是连个消息都没有提前送过来?” 王恕闻言,脸上笑意散了大半,他低低的叹了一声,又转头看了一旁满脸茫然的骆知行一眼,这才开口说道:“知道老夫远道而来,也不将老夫迎进去,你这丫头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略带几分羞赧的笑道:“孙女这不是见到太公,一时高兴便忘了分寸么。”她说罢,上前两步,伸手扶了王恕的手臂,搀扶着王恕往后衙走去。 后衙原本就有两处三进的院子相邻,如今秦媛三人住了一处,另一处则是从冯镇山离开后便一直空置着。秦媛吩咐了竹青带着几个丫头将那处院落打扫了出来,将王恕安置在了那里。 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众人用过了晚膳,便聚在王恕居住的院子里说话。 西北的天气与京城很是不同。这里白日里太阳毒辣,似是就要将人烤化一般,可是待到太阳落了山,天气便凉爽了起来。 众人此刻便是坐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纳凉。 秦媛抬手替王恕满上一杯茶,再次将几人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孙女还是不明白,太公怎会忽然来了西北?” 王恕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思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此话一出,院中瞬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沈慎给秦媛送过信,这件事卫雍是不知晓的,如今听王恕这般问,最为惊讶的便就是他了。 他愣了片刻,这才有些茫然的开口问道:“我与媛儿远离京城已久,太公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王恕却是并没有理会卫雍的问话,眼神却是直直地望向秦媛。 秦媛垂头沉默了片刻,半晌,才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抬眸望向王恕,道:“是,兄长已然知晓了我的身份。” 听了秦媛这话,卫雍更是震惊。他猛地站起身来,眼眸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他急声问道:“他怎么会知道的,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媛却对卫雍的话置若罔闻,而是仍旧直直的盯着王恕,问道:“太公此次西行,可是与此事有关?” 王恕看着面前这反应截然不同的两人,不由再次长叹出声:“我一直想不透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思来想去只能想到知行这里,终究是放心不下,这才亲自过来看一看。” 第四百一十六章 改变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骆知行闻言一缩,低低的说道:“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徒儿做错了什么不成?” 王恕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更是压抑不住,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没做错什么,就是自己这边都如同筛子一般了,还半点没有察觉罢了。” 骆知行闻言一愣,猛地看向王恕,惊声问道:“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恕却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转向站在另一侧的阿昌,道:“阿昌,你去将人都处理了罢。” 俊秀的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出了院子,不过片刻功夫,便没了踪迹。 王恕这才再次回过头来,神色严肃的看向骆知行,语气严厉:“你可知因为你一时的心软,京都如今都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骆知行喃喃半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一旁的卫雍却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究竟是瞒了我什么?” 秦媛这才转头看向满脸怒火的卫雍,低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到回房之后,我再与你细说。” 王恕却是转过身来,看向卫雍。他静静地看着卫雍,然后伸手撑了石桌缓缓的站起身来。 骆知行见状忙伸手去扶他,却被王恕一把推到了一边。骆知行被王恕这一把推得有些发愣,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他却看到王恕站起身来,向着卫雍的方向躬下身去。 “师父!”骆知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 “太公,您这是作甚!”卫雍显然也没有料到王恕会是这般动作,连忙侧了身避过,然后伸了手去扶王恕。 唯有坐在一旁的秦媛没有动,她看着王恕的动作,心中一沉。 卫雍将王恕扶起,搀着他在石凳上再次落了座,这才低声问道:“太公这是做什么,您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你这样,可是折煞晚辈了。” 王恕抬眸看了卫雍一眼,再次长叹了一声:“老夫自认一生无愧于人,谁想到垂垂老矣,却因为个徒儿晚节不保。老夫在此替我那不肖徒儿向你赔罪了。” 卫雍仍旧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一旁的秦媛却是面色一寒,急声问道:“太公,兄长究竟做了什么?” 一旁的骆知行似是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卫雍,然后哑着声音问道:“师父,莫不是思之他……” 王恕艰难的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一脸懵懂的卫雍,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哪怕是卫雍再迟钝,这一会儿也终是反应了过来,他双手紧紧握住王恕的手臂,急声问道:“太公,可是沈慎对我家人做了什么?” 王恕听到卫雍终是问出了口,脸上愧疚之色更甚。 卫雍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的不安更甚,一旁的秦媛也站了起来,一脸焦急的盯着王恕,追问道:“太公,您有话直说便是。” 王恕长叹了一声,终是抬起眼眸与众人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都。 “什么,竟是将人追丢了?”沈慎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一群饭桶!” 青城躬身站在桌案对面,头垂的很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沈慎面色阴沉,他盯着青城的背脊半晌,这才低低的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罢了,也是我大意了,那个阿昌自幼便跟在师父身侧,又哪里是你们这些人能够对付的了的。”他摇了摇头,“怕是现在除了师兄,再没旁人能拦得住他了。” 青城仍旧缩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慎也不再说话,而是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地啜饮起来。 书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青城一动不敢动,仍旧弓着身站在那里,背后的衣衫却是已经湿透了。 青城偷偷抬眼瞄了端坐的沈慎一眼,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感慨。 自从知晓了夫人就是秦氏女子之后,公子的性情大变,再没了往日里那温文儒雅的模样,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在朝堂上也是这样,若是有人胆敢质疑他的决策,他便会用尽办法将此人除掉,毫无底线。 这样的沈慎,已经引起了朝堂中许多官员的不满,可是又因为他位高权重,深得皇帝太后的信任,所以众人又无可奈何。 “定国公府那边怎么样了?”沈慎将茶盏放下,冷冷的开口问道,“卫康可有招认?” 听到沈慎的问话,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开口说道:“回公子,昨日陆指挥使还派人过来说,卫康仍旧什么都不说。” “陆其重这人实在是太过心软。”沈慎低叹了一声,“他那诏狱不是臭名昭著么,怎的这么一点事情都办不好了。” 青城闻言却是不敢答话,只沉默的站在原地。 沈慎抬起眼眸望向窗外,低笑了一声:“青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属下不敢。” “那看来是了。”沈慎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温柔,目光也从方才的冷厉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亦知晓这般做会让瑾儿恨我,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办法将她从那人身边找回来。” 青城缓缓抬起头,看着沈慎沐浴在阳光中的侧脸。此刻的沈慎,整个人似是在发着光一般,完全没有了朝堂上那手段狠辣的模样。 “公子,”青城微微一愣,还是低唤出声,“如今,夫人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京城的事情,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就会回京了。” “是,她会回来的。”沈慎仍旧望着窗外,语气却是带了几分怅然,“她离开的实在是太久了。” 主仆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婆子的低呼:“小少爷,老爷在忙政事,您不能打扰。” 沈慎听到这婆子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几分,他抬了抬手,对青城说道:“去将少爷领进来罢。” 青城应了声是,这才快步走到门口。 门外传来孩童奶声奶气的问话:“青城哥哥,父亲忙完了吗?” 青城的声音也是十分的温柔:“念少爷,公子请您进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走亲 三岁的男童听了青城的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像个小大人一般的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这才故作镇定的对青城说道:“那就请青城哥哥带路吧。” 青城十分喜欢这个孩子,看到他这番动作,心中更是柔软。他牵起沈念的小手,笑着应道:“那少爷便跟我来罢。” 跟着沈念一同过来的婆子,有些胆怯的看了青城一眼,似是想问什么,青城却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她在外面等着。 那婆子见青城神色没有什么不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福了一礼,便退到院门外。 沈念拉着青城的手,迈着两条肉乎乎的小短腿进了书房。 沈慎仍旧端坐在书案后,就那般含笑的望着走进来的孩子。 沈念见到沈慎十分的高兴,他挣脱开青城的手,蹬蹬蹬地跑到桌案前,正欲开口,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退后了两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开口说道:“念儿见过父亲大人。” 沈慎对于这个孩子其实是十分喜欢的,沈念虽然是苏家的旁支,容貌上却是有三分肖似苏瑾。 沈慎见到沈念那规规矩矩的样子,便想起了幼时的苏瑾,那时候的苏瑾也是这般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的唤着自己兄长。 沈慎面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两分,他缓缓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沈念面前,揉着他的发顶,低声说道:“念儿乖,怎的不与丫头们玩,跑到父亲这里来了?” 沈念扬起头,冲着沈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念儿有好几日没有见过父亲了,想念的紧,听妈妈说今日父亲并未出府,所以才过来看看父亲。” 三岁的孩子,口齿还不是特别的清晰,神色却是如同大人一般的煞有介事。沈慎心中那点烦躁彻底的平复了下去,他伸手将沈念抱进怀里,笑着说道:“是父亲不好,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陪着我们念儿了,父亲陪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可好?” 小孩子自然是喜欢出门的,听到沈慎说能够出府,自是拍着手说好。 一旁的青城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沈慎那愉悦的模样,终是闭了嘴。 因为沈府与苏府相邻,所以不过两盏茶的工夫,沈慎便领着沈念出现在了苏府的大门外。 苏府的大门紧闭,白日里的街上竟也没有什么人走动。青城缓步上前,轻轻叩了叩铜制的门环。 不过片刻的工夫,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门房探出头来。见到来人是青城,那门房连忙将门开得更大了些,笑着说道:“青城小哥今日怎的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青城闻言微微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一顶乌蓬小轿,低声说道:“我家公子带了念少爷过来看看太夫人。” 那门房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看了青城后面的小轿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哥,太夫人如今不在府上啊。” 青城一愣,低声问道:“出门了?去了哪里?” 那门房再次看了那轿子一眼,这才有些为难的说道:“小哥这话便是为难我了,我一个门房,哪里能知道主子们的行踪。”他说着,又后退了一步,“不过伯爷今日再府中,不若阁老进来等上一等,许是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青城略带几分狐疑的看了那门房一眼,这才应了一声,回身往那轿子走去。 沈慎坐在轿中与沈念说着话,自是没有听到青城与那门房的对话。 “公子,门房的人说太夫人出府了,如今只有伯爷一人在府中。”青城隔着轿帘低声禀道。 沈慎微微一愣,沉声问道:“可知道太夫人去了哪里?” “那门房不知,”青城再次开口,“不然您先进府里等上一等?” “也好,既然来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沈慎低叹了一声,转头对怀中的沈念轻声说道,“外祖母不在,我们先去看看舅舅好么?” “好。”沈念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 轿子进了伯府,径直往花厅而去,直到到了院门外,沈慎这才领了沈念出来。 苏信早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会儿正等在门口,见沈慎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笑道:“兄长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真是不巧,母亲今日约了几家的夫人出城上香去了。” 沈慎闻言,抬眸细细的看了苏信一眼,见他眉眼开阔,不似说谎的模样,这才低笑了一声,道:“倒是我来的不巧了,我倒也没有旁的事情,不过是念儿思念外祖母了,我带他过来看一看罢了。”说罢,他推了推身侧的沈念,“念儿,见过你舅舅。” 小小的孩童扬起笑脸,规规矩矩的向着苏信行了一礼,口齿不清的唤道:“念儿见过舅舅。” “念儿乖。”苏信伸手摸了摸沈念的头,这才抬起头来对沈慎继续说道,“母亲出门大半日了,想必过不多久便就会回来了。”苏信满脸笑意,“兄长快快里面说话。” 一众人进了花厅,待到丫头上了茶水点心,沈慎这才开口问道:“母亲往日里最不爱出门,今日这是与哪位夫人有约?” 苏信往沈念手中塞着糕点,头也没抬的回道:“还能有哪些夫人,与母亲交好的夫人也就那么几位,左不过是永宁侯夫人,还有大舅母罢了。” 沈慎闻言点了点头,永宁侯夫人是定国公夫人林氏的娘家嫂子,也就是卫雍的舅母。而苏信口中的大舅母,则是谢必行的儿媳,谢氏娘家的大嫂。 若说是谢氏与娘家大嫂一同出去便也就算了,怎的偏生在这个时候与永宁侯家的人走的这般的近了。 沈慎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神色不动,他低笑一声,说道:“母亲不在倒也正好,我也刚好有事要问你。” 苏信逗弄沈念的动作一僵,有些不自在的抬了头看向沈慎,问道:“兄长有何事要问我?” 沈慎给候在一旁的沈念的乳母递了个眼神,那妇人立刻笑着上前抱了沈念,笑道:“念哥儿,妈妈带你去园子里看鱼好不好?” 沈念自是笑着应好,趴下榻穿了鞋子便与乳母出去了。 待到房内伺候的人悉数退了出去,沈慎这才看向苏信,一字一顿的问道:“子诚,你应当知晓瑾儿已经回来了罢。”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条件 苏信心中一沉,面上却仍是挂着笑:“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瑾儿不是早已经去了么。” 沈慎却不接话,径自端了茶盏喝茶。 苏信最怕沈慎这般模样,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苏信沉吟片刻,这才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莫不是兄长听到了什么风声?” 沈慎放下茶盏,茶盏与榻几相碰发出叮的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叫对面坐着的苏信神情一凛。 沈慎微微抬了眼眸,斜睨着苏信,似笑非笑道:“子诚,我是个什么性子,你怕也是十分清楚的。”他说着,眼神转向窗外,看着那满院的翠绿,低笑一声,“我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又怎会开口。” 苏信心中一凉,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整个人便垮了下来。 沈慎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便笃定苏信确实早就知道内情了。 他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既然早知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苏信见事已至此,便也就没有再隐瞒,低笑了一声,说道:“原本此事,瑾儿是不让我说的,可是骆大哥那各种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他说着,又抬头看向沈慎,“兄长最近的所作所为,便是因为知晓了瑾儿的事情吧。” 沈慎没有丝毫的隐瞒,毫不在意的点了点,说道:“瑾儿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室,我又怎能容忍她与旁人定亲!” “那兄长你就能颠倒黑白,诬陷忠良?”苏信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站了起来,对沈慎怒目而视,“定国公府与我们苏家乃是世交,你竟然诬陷定国公与金部勾结,这种话你竟然能说得出口!” 沈慎对于苏信的态度没有任何反应,他仍旧一脸淡然的端起茶盏,细细的啜了一口,轻声说道:“怪只怪他们想要染指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瑾儿是个人,你这般做,可有考虑过瑾儿的感受?”苏信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怒吼。 “你们将此事瞒着我,可也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沈慎的声音无比的平静,他抬眸看着面前双目赤红的苏信,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半分改变,“我对于瑾儿的心思,我从没想过要瞒任何人,瑾儿离开之前,她与卫雍两情相悦,那卫家小子待她也算是尚可,我便是放手,也是甘愿。” “可是,”沈慎说着,严重神色逐渐转冷,“瑾儿丧命辽东,那卫家人是如何做的?若不是我将瑾儿娶进苏府,瑾儿如今怕是仅剩一座孤坟了。” “得知瑾儿回来,我心中自是欢喜无比,我仍旧愿意顺着她的心意。”沈慎声音低沉,似是含着隐隐的杀意,“可是那卫家实在不是个好选择,这种人家只懂得锦上添花,又哪里学的会雪中送炭。” “况且,瑾儿如今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室,不管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叫做什么,她依旧是我的妻子,我沈慎唯一的发妻!” 沈慎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站在一旁的苏信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于定国公府,他心中也是有怨的,可是官场之中,明哲保身也没有什么不对。苏信想着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便也就将这点点的怨恨藏在了心里。 如今此事再次被沈慎提起,他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也是赞同沈慎的了。 沈慎见苏信态度已经不似方才强硬,他的语调也柔和了下来:“况且,我并不是真的要对那卫家如何,我只是想让他们也尝试一下被陷害被孤立的滋味。”沈慎说着,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柔和,“若是有人来求母亲,你便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与瑾儿退了亲,此事便就此作罢,再不追究了。” 苏信闻言苦笑一声,缓缓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兄长,你如此做,瑾儿必定会怨恨你的。” “如今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沈慎抬眸望向窗外。窗外,沈念正牵着乳娘的手,兴高采烈的往这边走来。沈慎长叹了一声,“念儿,也需要母亲。” 苏信哑口无言,他也随着沈慎的目光向外望去。 小小的孩童沐浴在午后的日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苏信心中也是感慨,如今太公离京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这个时候怕是也应当到了边关了,见到瑾儿了吧。 这京都的事情,仅凭他一个毫无实权的忠勇伯实在是难以控制,他也只能奢望远在边关的那几人,能够有什么好的法子了。 而远在西北的卫雍等人,此刻也终于听王恕讲完了事情的始末。 卫雍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半晌才握紧拳头,狠狠的砸向了那沉重的石桌。 嘭的一声,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卫雍尤嫌不够,仍旧一下一下的砸向桌面,很快,他的双手便有些红肿了。 一旁的秦媛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上前两步,抱住卫雍的手臂,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哭腔:“如今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还可以想办法的。” 卫雍被秦媛抱住,想要挣脱又怕伤到她,只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他心中仍旧是烦躁不已,怒吼道:“沈慎实在是欺人太甚!” 王恕面上带着愧疚之色,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得摇头叹息道:“如今我在京城留了些人手,招呼他们一有机会,便将人救出来,送到边关来。” “那诏狱是何等的地方,又怎会轻易的将人救出来。”卫雍虽然急躁,可是心中却仍是无比的清明,“此事与太公无关,晚辈定不会因此事而对太公有所埋怨的。” 王恕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埋怨我也是应当,毕竟那思之是我徒儿,他如今这等作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岂能没有责任?” 卫雍正欲开口再说什么,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骆知行缓缓的开了口:“其实也用不着那么麻烦,想要思之将卫家的人放了,其实十分的简单。”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回头望向骆知行,骆知行却是径直看向秦媛,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你与媛儿退婚,他定然马上放了你的家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长生 卫雍闻言,脸上的怒容更盛:“他休想!” 秦媛脸上则是显出了几分尴尬之色,她转向骆知行,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骆大哥不要胡说。” 骆知行却是一脸正色:“思之那个人,我算是比较了解的,你看他平日里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最是倔强。”他说着,又转头看了身侧的王恕一眼,“其实师父说的对,思之心思最是细密,很多事情他虽是不说,但是都记在了心底。” 王恕听了骆知行的话,也是低叹了一声,感慨道:“当年你父亲将他介绍给我,我便说,这孩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野心极大,心思狠毒,最可怕的是,他又聪慧过人。”王恕说着,抬头望向秦媛,“我当日便说,这个孩子若是有朝一日成了事,若是顺他心意,他便是一朝名臣,可若是违逆了他的心意,必然会祸害一方。” 几人听了王恕的话,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骆知行才再次开口对卫雍说道:“如今,思之将选择交给了你,单看你是选择自己的家人,还是要选择媛儿。”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秦媛,“无论选择哪一方,你与媛儿未来的路怕是都不会十分好走。” 卫雍听了骆知行的话,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他当然听明白了骆知行的话,若是他选择了家人,媛儿虽是理解,但是二人再没有什么未来可言;可若是他选择了媛儿,那家人便是横在他与媛儿中间的一根刺,怕是永远也拔不出来了。 而一旁的秦媛也是紧抿了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自己应当站出来,用自己去换回止戈的家人。可是,她抬头望向卫雍,她就是无法将退婚这两个字说出口。 王恕看着面前为难的两人,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幻莫测。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之中,院门外再次跑进来一个护卫。他进了院子,便向着卫雍恭敬的行了一礼,禀道:“将军,门外来了一列车队,说是您表弟来拜访您了。” 表弟?卫雍听了这个称呼微微一愣,他的表弟? 秦媛却是率先反应了过来,连忙凑到卫雍的耳侧低声说道:“怕是燕王殿下来了。” 卫雍这才回过神来,正欲抬步出去迎上一迎,却又被秦媛一把拉住。 “知道了,你将人带进来吧,莫要慢待了贵客。”秦媛双手紧紧拉着卫雍,神色却是不动,平静的向那护卫吩咐道。 那护卫得了令,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卫雍这才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来,望向秦媛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失礼了?” “燕王殿下既然没有向旁人说明自己的身份,证明他这是私下里偷偷过来的,若是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出门去迎,怕倒是弄巧成拙了。”秦媛轻声细语的解释道,“西安府距此不下千里,燕王一路定然是费劲心机掩人耳目,你可莫要怀了他的事。” 卫雍自是有些想不通,可是对于秦媛的话,他又一向没有原则的尽信。所以,听了秦媛这一番话,他便也就不再追问,点了点头,不再动了。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又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向外望去,便看到那护卫领了几个人过来,为首的,正是燕王陈怀衍。 燕王见到卫雍等人,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欢喜的笑意,他上前两步,这才对着卫雍恭敬的行了一礼,道:“长生见过二表哥。” 卫雍一愣,这才想起长生乃是燕王母妃林贤妃随口取的乳名,怕是也只有一些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个名字。 如今燕王以此名自称,怕是真如媛儿所说,燕王此行乃是掩人耳目,偷偷前来的。 见卫雍没有反应,燕王却是一笑,又转向了一旁的秦媛,笑着拱手道:“见过表嫂。” 秦媛倒是从善如流,微微屈膝,向燕王回了一礼,笑道:“表弟有礼。” 卫雍这才反应过来,冲着那护卫挥了挥手,那护卫自是明白,拱了拱手便退出去了。 卫雍又看了看跟在燕王身后的几人,燕王也是摆了摆手,那几人便散开在院子中,如同护卫一般。 燕王又转头看向王恕与骆知行,秦媛则是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太公王恕,想必殿下也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名讳。” 燕王闻言双眼一亮,连忙上前两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怀衍见过王老先生,不知老先生在此,怀衍实在是失礼了。” 王恕对于燕王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我与媛丫头有些私交,此次前来西北也是为了探望她而来,殿下不必如此多礼。”他说完,又指了指身侧的骆知行,“这是我不成器的徒弟,还不快见过殿下。”后一句自是是对骆知行说的。 骆知行连忙站起身来,向着燕王行了一礼。 燕王也笑着回礼,寒暄了两句,这才再次转向卫雍,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这次来,是有个消息要带给二表哥,二表哥听了可不要冲动行事。” 卫雍看他神色便知道他要说的是卫家的事情。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若你想说的是卫家的事情,那就不必了,太公方才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燕王一愣,低声道:“表哥已经知道姨丈的事情了?” 卫雍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自是都知道了。” 燕王见卫雍脸色不好,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低声安慰道:“表哥不必心急,我在京都还留了些人手在,已经传信回去,叫他们寻了机会将人带出京城。” 他说着,又往卫雍的身侧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姨母与大表嫂已经出了京城,想必再有个十几日便就能到这里了。” 卫雍闻言,面上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他转头看向燕王,急声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燕王安抚的拍了拍卫雍的肩头,这才笑着说道:“自是当真,姨母姨丈一向待我亲厚,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辱。” 第四百二十章 意图 卫雍闻言,一撩袍角便要向燕王行跪拜大礼,燕王却连忙伸手将他架住,低声说道:“表哥这是作甚,这些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卫雍却执意要跪,口中说道:“殿下的恩情,卫雍无以为报,只愿为殿下尽犬马之劳。” 燕王双手抬着卫雍的手肘,脸上满是为难:“二表哥你这是什么话,你与我是嫡亲的表兄弟,我又哪里受得起你这般大礼。”他说着,又求助的望向一旁的秦媛:“表嫂也快些劝劝表哥。” 秦媛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泛起了阵阵的不安,这燕王,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些。 可是这会儿却容不得她多想,她上前两步,也向燕王行了一礼,道:“秦媛也要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旁的却是不再多说。 燕王拉了半天却是拉不动卫雍,又见秦媛在一旁行礼不起,这才招呼那几名护卫:“你们是死的不成,还不快将卫将军卫夫人扶起来。” 那几名护卫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这才走了过来,一个用力便将卫雍拉了起来。 卫雍这才站起身来,扶了身侧的秦媛,低声再次道谢:“大恩不言谢。” 燕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再次咧开一个笑意:“说了表哥不用这么客气了,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说完这些,他笑意微敛,“不过姨丈与大表哥都被关在诏狱里,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救出来的,表哥还要稍安勿躁,等待时机才是。” 卫雍了然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这些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要麻烦你了。” 燕王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瞒表哥说,我为求自保,也是养了些暗卫在的,有一队就潜藏在京城,以便关注京城的动向。”他有些歉意的看向卫雍,“不过这些人只听从我的命令,待到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姨丈与大表哥就已经被羁押在诏狱中,这才耽误了营救的好时机。” 卫雍理解的点了点头:“此事不能怪你,你又怎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他感激的望向燕王,“能将母亲与大嫂转移出京城已经十分不易了,殿下费心了。” 一旁的王恕看着这表兄弟二人,低低的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骆知行伸了手道:“殿下与止戈兄弟团聚,自是还有许多事情要说,老夫便不在这里叨扰了,先行回去休息了。”骆知行见状连忙扶住王恕,王恕告了声罪,便往正房走去。 秦媛也顺势起身,笑道:“殿下来到这甘州卫怕是要停留一阵了吧,旁边花园之中有一处水榭,十分的安静清幽,若是殿下不嫌弃,便就暂居那里可好?” 燕王闻言,连忙起身向着秦媛行了一礼,笑道:“还要劳烦表嫂了。” 秦媛再次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出了院子。 秦媛出了院子,便见到竹青等在院门外,正焦急的来回走。见到秦媛出来,她连忙迎了上来,急声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方才我想来这院子里寻您,可是这门口的护卫却是不让我进去,究竟是怎的了。” 秦媛安抚的拍了拍竹青的手背,低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先随我去花园,将那处水榭收拾一番。” 竹青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对于秦媛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听她这般说,便也就不再多问,低低的应了声是,主仆二人便往花园走去。 秦媛等人都走了,卫雍便也引着燕王往他与秦媛的院子里去说话。待到人都走尽了,王恕这才低低的叹了一声,收回看向院子里的目光,低声说道:“这燕王,着实不简单啊。” 骆知行却是有些不解,低声问道:“师父这话是何意?” 王恕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说道:“你不觉得,这燕王到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一些吗?” 骆知行微微皱了眉头,显然是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不解的问道:“可是,从他收到消息,然后动身来到这甘州,时间倒也是差不多啊。”他转头看向王恕:“师父是说,他早就收到卫府的消息了,却等到将卫家人救出来才特地来向卫雍说明此事?” 王恕略带几分安慰的点了点头:“总还算是有点脑子的。”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院子外面,见确实再无人了,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你以为我离京的时候没想过将卫府的人带出来么,可是京城守卫何等的森严,你那师弟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这燕王,却如此简单的就将人带离了京城。这样的人物,又岂会是个简单的?” 骆知行想到沈慎在京城那只手遮天的能力,这才打了个突,低声说道:“能在思之眼皮子底下将人带出来,这燕王的确不简单。” 王恕微微抿唇一笑,继续说道:“所以,燕王此次的目的,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是说他是来送信的吗?”骆知行仍旧是一脸的懵懂。 “知行,若是定国公一家被燕王从诏狱中救出来了,那定国公一家便是畏罪潜逃,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是名声却是毁了。”王恕说着再次抬眸望向骆知行,“你觉得卫家人会就此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难道还能造反不成?”骆知行随口便说,可是话一出口,他便震惊的睁大了眼眸,“师父您的意思是?” 王恕却是笑而不语,执起小壶为自己斟满了茶,径自啜饮了起来。 对面的骆知行却似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他皱了眉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再次开口问道:“可是,我看那卫雍是个憨直的,能同意跟着他造反?” “如何不能。”王恕双眼微眯,轻轻的将茶盏放下,“若说思之只是把持朝政,他倒也不想与之相争,可是思之惦记的,却是他的心头之宝,你觉得,他会容忍觊觎他妻室的人如此逍遥的存活于世吗?” 骆知行闻言沉默,他垂眸半晌,才再次开口,沉声问道:“那师父,您的意思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失控 王恕闻言微微一愣,他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半晌,才低低的回道:“我虽然总是嫌弃思之心机深沉,可终是与他有师徒之意,自然也是不愿意看他在这般错下去了。”他低叹一声,“若是真有那一天,只求能够留他一条命在,便就是好的了。” 骆知行抬眸,有些不大情愿的开口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思之,必输无疑?” 王恕却不再开口,继续低头饮茶。 而另一边,卫雍领着燕王回了自己的院子,燕王看到卫雍与秦媛分房而居之后,不由得轻笑了两声,调侃道:“怎的二表哥还未与表嫂成就好事么?” “说什么胡话。”卫雍听了,有些不自在的摆了摆手,道:“我与媛儿尚未成亲,你可莫要去她那里胡说。” 燕王看了卫雍脸上那不自在的表情,更是凑近了两步,笑着说道:“这还没有成亲,表哥便对表嫂畏惧至此,若是日后成了亲,那表哥岂不是日子更加难过了?” 卫雍闻言却是憨笑了一声:“你懂什么,若是能叫她高兴,我做些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燕王听了更是大声叹息,感慨道:“表嫂真是叫人嫉妒,竟能嫁得表哥这等痴情的男子。” 卫雍却是不再与他玩笑,拍了拍燕王的肩膀,正色道:“莫要再说这些,方才当着太公,我不好直接问你,”他说着,回头看了看院中,见院子尽是燕王的护卫,这才继续说道:“好好地,你不呆在你的藩地,跑到边关来作甚?” 燕王闻言,也是收敛了神色,低笑道:“表哥怕是心中明白,又何必来问我呢?” 卫雍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在你那藩地之中,沈慎自是不敢动你,你又何必铤而走险,非要走这一步呢?” 燕王继续苦笑:“表哥这话便错了,如今六弟登基称帝,若是他一心为民,做个好皇帝,我也就安心的在西安府做我的闲散亲王。可是,”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卫雍,“那沈慎如今权势滔天,六弟更是对他言听计从,朝堂之中根本就没有官员能够与他对抗,这般下去,我陈家江山岂不是就要落到他人手中。” “况且,若是那沈慎是个忠臣良将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他如今都做了些什么?”燕王说着,神色更是气愤,“不择手段铲除异己,栽赃陷害,污蔑忠良,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沈慎做不出来的么!如今朝堂被他搅得是乌烟瘴气,哪里还会有忠义之士愿意在朝堂之上仗义直言!” 卫雍听了燕王的话,垂眸陷入了沉思。他脑中也是一片混乱,原本他觉得自己远离朝堂,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如今他定国公府被诬陷通敌,家人因此颠沛流离,即使是父亲与兄长被救了出来,日后,这逃犯的罪名怕是再也挣脱不掉了。 思及此,卫雍双手紧紧的握成拳,他沉默了半晌,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望向燕王,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想如何做?” 燕王自是将卫雍的神色变化全然看在眼中,他听卫雍这般问话,脸上扬起一个笑意:“不管我想要如何做,姨母姨丈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便是将姨丈从那诏狱中救出才是。” “可那诏狱又岂是普通人能够进入的地方?”卫雍想起锦衣卫中那各种折磨人的手段,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几分。 “将姨丈从诏狱中救出,虽然并不简单,但也不是全无可能。”燕王沉吟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表哥为我解惑。” 卫雍转头看向燕王:“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燕王面上满是不解的神色,见卫雍应了,这才略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那沈慎与苏家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苏家与定国公府又是世交,常理而言,沈慎不应该为难卫家才是,”他说着,抬起眼眸望向卫雍眼神中满是疑惑,“沈慎这般做,可是有什么原因。” 听到燕王这问话,卫雍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的难看。他嘴唇紧抿,额角的青筋更是爆了出来。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似是更加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卫雍紧咬着牙关,想要说什么,却见到窗外,秦媛领了竹青缓步走进了院中。 卫雍的脸色瞬变,他缓缓的叹出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不过是些私事,不提也罢。” 燕王见到卫雍神色骤变,正有些不明白,正欲再问,却听到秦媛隔着门扇低声说道:“殿下,水榭已经收拾好了,您随时可以过去休息了。” 燕王这才猛的反应过来,凑到卫雍耳侧低低的问道:“可是与表嫂有关?” 如同燕王所想,卫雍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起来。 燕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站起身来,朝着卫雍拱了拱手,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秦媛笑道:“劳烦表嫂了。” 秦媛见卫雍仍旧背对着门坐在桌案旁,心中虽是有些纳闷,却仍是笑着对燕王回了一礼,这才命人将燕王送去了水榭。 待到院中的护卫全数退去,秦媛这才抬步进了正房。 卫雍此刻仍旧端坐在书案后,似是没有听到秦媛的动静一般,一动未动。 秦媛心中有些忐忑,她轻轻的走到卫雍的身后,伸了手扶住他的肩头,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燕王都说了些什么?” 卫雍仍是没有动作,秦媛更是不安,又上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都伏在了卫雍的身侧,低声唤道:“止戈?” 忽然间,秦媛只觉得自己的腰间一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卫雍已经将她整个人压制在了书案之上。 秦媛有些疑惑,她微微皱了皱眉,想要挣脱,却觉得腰间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她抬眸想要问卫雍究竟是怎么了,可是话未出口,嘴唇便就被人堵了个严实。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机会 卫雍的吻十分的急迫,似是带着几分攻城略地的感觉。秦媛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被人夺了去,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挣脱出双手,用力去推卫雍,面前的人却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未动。秦媛见推他不动,便只好使了力气抬起腿来。哪知,卫雍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双腿一动,便将她的腿卡在了中间,分毫动弹不得。 秦媛一时间只觉哭笑不得,她虽然想问问卫雍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如此的反常,可是自己被他困在桌案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得已,秦媛只得狠了狠心,用力的咬了下去。 卫雍被秦媛这一咬,舌尖一痛,眼神倒是清明了几分。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身下鬓发散乱,呼吸急促的秦媛,心头顿生了几分懊恼。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后退了两步,看秦媛无力的靠在桌案上又想伸手扶她,可又怕自己贸然上前会惹恼了她,便有些踌躇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秦媛撑着桌案大口喘气,她侧目看着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卫雍,一时间忍不住,竟是扑哧一声低笑了出来。 卫雍见她笑了,心头这才放松了几分。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伸手拉了秦媛的手指,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我一时间混了头,你莫要恼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媛对于卫雍这所谓的冒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二人既然已经定亲,有些亲密的举动倒也不为过。她在意的,不过是卫雍为何会突然如此。 想到这里,秦媛微微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反握住卫雍的手掌,低声问道:“我没有生气,我不过是想知道,燕王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竟会让你失态至此。” 卫雍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径,略带几分不自在的解释道:“此事与怀衍没有关系,是我想到沈慎对你的心思,一时间有些失控。”他说着,双眸望向秦媛,眼神中满是真诚:“我真不是有意要冒犯与你,不过,不过是情难自禁。” 秦媛面上倒是没有半分的恼意,她轻笑了两声,拉了拉卫雍的手指,轻声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心中的不安立刻便消失了个干净。他伸出双臂,一把将秦媛再次圈在了怀里,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可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安,想到那样一个危险的人还在惦记着你便觉得不安。”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握住秦媛的肩膀,眼神亮晶晶的盯着秦媛,低声问道:“媛儿,我们成亲好不好,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 秦媛被卫雍这话再次搞得苦笑不得,她伸了手拍了拍卫雍的脸颊,嗔道:“成亲岂是儿戏,你说成亲,今日便就能成亲的吗?” “如何不能。”卫雍似是觉得自己这想法极好,“你我成了亲,沈慎便再不能打你的主意了,我也能安心了。” 秦媛还想再说些什么,卫雍却是没有给她机会,再次将她拥进了怀里,喃喃道:“只是要委屈你了,在这西北荒凉之地成亲。” 罢了。秦媛感受着卫雍身上的温暖,在心中低低的叹了一声,罢了,自己终究也是要与他成亲的,若是这个时候成亲能让他安心一些,自己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呢。 思及此,秦媛低叹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成亲毕竟是大事,你的父母如今皆是不在,而我也只有太公在身边,倒不如我们问了太公的意思,你看如何?” 卫雍自是听出秦媛这是同意了,他兴奋的松开秦媛,又上前两步,再次将秦媛拥进了怀里。如此反复了几次,秦媛终是忍不住轻声斥道:“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卫雍却全然不理会她,兀自在房中转了两圈,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秦媛的手便向外走。 秦媛被他拽的一个踉跄,猛地扑在了卫雍的背上,怒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卫雍却是脚步不停,口中兴奋道:“你不是要问过太公的意思吗,我们这就去问了。” 秦媛却是站在原地不动,卫雍拉了两下见她没有动,这才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来,看着秦媛道:“怎的,你不愿意吗?” 秦媛抿了抿唇,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因为我才害的国公与世子入狱,我不觉得你的家人会同意你我这门婚事的。” 卫雍一愣,似是才想起什么一般,缓缓走回到秦媛的身侧,低声说道:“你说得对,婚事还是应该有父母在场才好。”他微微倾身,凑到秦媛的身前,这才扬起一个笑容,“怀衍说,最多不过半月,母亲便能够到达这里了,我们便等到母亲到了在成亲也不迟。” 秦媛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卫雍是在打趣自己,微微有些恼怒:“我与你说正经的,若是你我成亲会激怒了兄长,若是到时候他对国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又该如何。” 卫雍闻言,脸上终是收起了方才的笑意。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方才怀衍说,他在京城有一队暗卫在,我们可以寻了机会将我父亲大哥救出来,可是这个机会并不好找。”卫雍说着,垂了头看向秦媛,“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或许激怒沈慎,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秦媛看着卫雍那志在必得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最终也只得沉默的点了点头。 二人便将此事说给了王恕与骆知行,骆知行对于卫雍的这个法子十分的不看好。 王恕倒是觉得可行,他听了卫雍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可以将此事告诉你那表弟,与他好好合计一番,没准真的可以寻个机会,将你父亲救出来也说不定。”说罢,王恕又看向骆知行,“知行在京城也有人在,也可以帮你一把。” 卫雍听了向王恕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公了。” 王恕则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又看了看一旁静默不语的秦媛,低声说道:“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只希望你们二人不要因为此事而生了嫌隙。” 第四百二十三章 情义 得到王恕的支持,卫雍便想要起身告辞,王恕却看了一眼秦媛,扭头冲着卫雍低笑一声说道:“你且去罢,我有些话要与丫头说说。” 卫雍心中只想着与秦媛成亲的事情,便也没有多问,向着王恕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王恕见卫雍离开,便冲着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骆知行会意,立刻起身出门,守在了门外。 王恕这才冲着秦媛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丫头,到太公这边来坐。” 秦媛此刻脑中混乱一片,听到王恕唤自己,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起身坐了过去。 王恕上下打量着秦媛,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半分机灵劲儿,怕是那卫家小子说什么,你便就应了什么罢。” 秦媛听了王恕的话,自是有些难为情,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说道:“太公,听了兄长对卫家的所为,我心中乱得很,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止戈。” 王恕闻言,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颔首说道:“你心中如何想的,太公又怎会不知。只是,”王恕说着,抬起头来,望向秦媛,“这事终究是你兄长一人所为,不管是为了什么,却是与你无关。” “我看那卫家的小子倒也是个不错的,日后也定能够真心待你。”王恕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倒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不过,”王恕说着,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若是你们按照此计行事,怕是日后便会被冠上反贼的帽子,再难翻身,若想日后能够平安度日,怕是再也不能了。” 秦媛听了,面上的神色也变得郑重:“太公所言,孙女倒也是想过的,可是除此之外,孙女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秦媛缓缓抬起眼眸,径直望向王恕,“所以,日后若是必然要与兄长为敌,还请太公原谅孙女的不得已。” 王恕看着面前一脸坚毅之色的少女,不由低叹了一声,感慨道:“当日你父亲求我收下思之,我便觉得这少年不是池中之物,我二人虽是有师徒之名,却因为我有意疏远,感情并不深厚。”王恕说着,眼神微微瞟向窗外,“倒是知行,自幼便带着思之,怕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此事。” 秦媛的眼神也随之转向窗外,只见骆知行安静站在门外。他背对着二人,头垂得很低,双手也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知为何,秦媛竟觉得这背影十分的孤独。 王恕看了一阵,这才收回眼神,继续说道:“你当他真的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思之留下的探子吗,他不过是不忍心罢了。”王恕说着,再次看向秦媛,眼神中带着些歉疚,“你也莫要怪他,思之与他而言,便如同你与思之而言是一样的,你可明白?” 秦媛先是缓缓点了点头,片刻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王恕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猛的转过头,有些错愕的看着王恕,口中喃喃的却是连不成句:“骆大哥……兄长……” 王恕微微抬手,示意秦媛不必多说,自己却是颔首默认。 秦媛这才再次望向窗外,骆知行站在廊下,头依旧是低垂着。他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晃动着,明明是阳光晴好的午后,秦媛却感觉出了几分的萧瑟。 “那兄长可知道骆大哥的心意?”秦媛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无比的干涩,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这种事情虽说并不罕见,可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对于此事倒并不反感,只是恍然才明白,为何年近三十的骆大哥仍旧不愿婚娶,而太公却没有半分催促的意思。 秦媛仍旧陷在沉思之中,却听王恕再次叹气:“思之那般聪慧的人,怎会看不出来,不过是不愿说破,伤了兄弟情义罢了。” 秦媛默然,自己身边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蠢人,就算是看起来没有心机的燕王,此行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 想到燕王,秦媛这才僵硬的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太公对于燕王,如何看?” 王恕听秦媛提起燕王,便也就不再提沈慎与骆知行的事情,顺势说道:“这个燕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此行所为何事,怕是你心中也是明了的。”王恕伸了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酸枝木的榻几,“若是真如卫家那小子所言,设计将定国公与世子救出,那你们日后便只能与这位燕王一路同行,再不能回头了。” 秦媛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此事我倒也想过,如今京城混乱,这燕王虽不是最好的人选,但至少不会如今日这般情景罢。” 话说来说去,又绕回到了原点,王恕再次想起沈慎,面上满是失望之色:“我一向以为,思之虽然心思狠毒,但他跟在你父亲身侧这么久,怎么也该学会一些大义,如今看来,这人,终究是本性难移。” 秦媛听王恕提到沈慎,却是闭了嘴不再说话。 王恕抬眸,见秦媛抿了唇不接话,便再次转了话题:“也罢,这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这路也终究是要往下走的。往后的路,是你们年轻人的,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这个老头子便跟在你们后头就是了。” 秦媛闻言,这才站起身来,缓缓的退后了两步,向着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媛儿多谢太公。” 王恕则是微微挥了挥手,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媛自然也是听到了,她直起身来,随着王恕一同往窗外望去。 骆知行这会也已经抬起头来,大步向着院门口走去。 不多时一个少年便出现在了院中,他向着骆知行行了一礼,低低的说了些什么,骆知行身形似是一僵,这才微微退后两步,给那少年让了路。 那少年也不多说,再次行了一礼,便大步向着正房行来。 不过片刻的工夫,门帘外便想起了少年清脆的声音:“太公,人都已经收拾好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同舟 来人正是阿昌,他奉了王恕的命,出去将沈慎留在西北的探子尽数收拾了干净,直到现在才回来。 王恕听到阿昌的话,脸上终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低低的说道:“进来说话罢。” 阿昌低低的应了声是,这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看到秦媛,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恭敬的向秦媛行了一礼,这才转向王恕,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公,军中的人都已经收拾干净了,还有两个是知行门的人,我方才已经同公子说了,公子说他自会解决。” 王恕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你了,一路奔波至此,尚未来得及休息便要处理这许多事情。” 阿昌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木着一张脸回道:“太公言重了,能为太公分忧是阿昌的荣幸。” 王恕对于阿昌这面无表情的模样已经习惯了,他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将公子唤进来罢。” 阿昌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骆知行便垂着头走了进来,他看到秦媛望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低低的抱怨道:“师父,您怎么什么都跟这个小丫头说啊。” 方才王恕与秦媛的对话,骆知行站在门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见到秦媛,他只觉自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浑身不自在。 秦媛却是没有半分异样,只安安静静地坐在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王恕却是低笑了一声,说道:“你日后便会与媛丫头一路,再没办法回到思之那边,我先将这些事情与她说了,日后你若是想要为思之求情,她也许会手下留情不是。” 骆知行闻言脸上的神色更是不自在,他转头看了垂眸不动的秦媛一眼,再次低声说道:“师父,瞧您这话说得,我是那种因私情而忘大义的人吗?” 王恕却是不答话,只微微挑了眼眉斜睨着骆知行,骆知行被王恕看得有些窘迫,又想到方才阿昌说得话,连忙改口说道:“就算以前是,可是日后又师父您盯着,我定然不会再这般糊涂了。” “若真是这样才好。”王恕低叹了一声,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方才阿昌说,思之在知行门也插了人,你赶快将人处理了罢,若是丫头与卫家小子的婚事提前走漏了风声,那我们便功亏一篑了。” 骆知行听王恕这般说,脸上的神色也终于变得郑重了起来,他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向王恕行了一礼,应道:“徒儿知晓,这就去将人处理了。” 说罢,他便没再停留,径直出了屋,向院外走去。 直到骆知行出了院子,王恕这才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低声说道:“这会儿止戈与燕王怕是也商议出个结果了,你快些过去问一问罢。” 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向着王恕行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出了王恕的院子,秦媛正准备往自己的院子而去,却见到骆知行正静静的站在回廊下,似是在等着自己。 秦媛呆愣了片刻,低叹了一声,这才提步上前,缓缓走到骆知行面前。 “骆大哥,这是在等我?”秦媛在停在骆知行三步远处,微微笑着问道。 骆知行看到秦媛的动作,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我有毛病?”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正想刺他两句,却又想到方才他那失神的样子,心中便隐隐浮现了一丝心软。她扯了扯嘴角,低笑道:“骆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等我可有什么事情?” 骆知行看着秦媛那一脸假笑的模样,瞬间便来了火气。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秦媛的肩膀,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觉得我可怜?” 秦媛一再压抑的怒火这会儿也终于压抑不住了,她伸出手,一把推开骆知行,怒道:“想什么呢,你要是不喜欢看我笑,我日后见到你便骂,你总该满意了罢。” 看着秦媛那一脸气鼓鼓的模样,骆知行这才松了手,微微后退两步,沉声笑了起来。 秦媛怒意未消,上前两步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骆知行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着自己沉声说道:“你还是这般对我叫我自在一些,日后,莫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会一路随你走到底的。”说罢,骆知行也不等秦媛的回话,大步离开了。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一时间有些怔愣,站在廊下半晌没有反应。 卫雍这会儿也从水榭回来了,看到秦媛一个站在回廊中,他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秦媛身侧,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的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媛闻言回头,这才看到卫雍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她想起方才骆知行那看似无脑的行为,不由得低笑了两声,轻轻叹道:“我何其有幸,能有这么一群疼爱我的长辈。” 卫雍听她这般说话,以为她指的是王恕,便也随着她低笑道:“因为你值得。”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脸上的笑意不便,却仍是望着骆知行消失的方向,半晌,她才低低叹出一口气,转头对身侧的卫雍说道:“回罢。” 两人便缓步踱回了院子,竹青与逐海等人被留在了院子里,见到两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公子可与燕王商议好了?”逐海率先问道。 卫雍却是不答,只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的秦媛,低声说道:“我们进去再说罢。”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竹青:“你先去泡壶茶来,我与止戈有事要商议。” 竹青看了几人一眼,虽然心中也是好奇,可仍旧是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秦媛与卫雍在西次间的宴席室坐了,待到竹青上了茶,卫雍这才率先开口说道:“太公与你都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们的计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秦媛抬眸看了卫雍一眼,这才低笑了一声,回道:“不过是一些私事罢了,倒是你,与燕王商议的如何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安 卫雍见秦媛不愿多说,便也就不再多问,转而说起自己与燕王商议的事情来。 “怀衍说,这西北距离京城遥远,消息流通也是十分的缓慢,若是正常而言,咱们这边的消息,怕是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到达京城。”他说着,抬头望向秦媛,眼神亮晶晶的,“所以,我们打算利用这半个月,好好在京城布置一番,单看沈慎听到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动作,然后伺机而动。” 秦媛闻言沉吟了片刻,然后又抬头望向卫雍:“怕是只靠旁人,此事还是不成,须得有你我信得过之人在京城才好。” 卫雍也点了点头,有些为难的说道:“此事我倒是也想过,不过你我一旦离开西北,怕是还未等到达京城,沈慎那边定然就已经知晓了。”他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关于这个人选,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媛却是径直望着卫雍:“你留在西北,我回京城去。” “胡闹!”卫雍听清秦媛说得什么,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怒声道:“先不要说这里与京城相隔万里,单是你回到京城,若被沈慎察觉会发生什么,我更是不敢想。” 秦媛看着卫雍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平静地坐在榻上,缓缓拿起手边的杯盏,轻轻啜了一口,这才低声说道:“你莫要这般的激动,听我将话说完。” 卫雍面色一滞,这才僵硬的坐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低声解释道:“我方才那火气不是冲你来的,我是真的怕沈慎……” “我都知晓。”秦媛微微倾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卫雍搁置在榻几上的手掌,“你我相识多年,你的心思我又岂能不知。” 她说着,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正因为知晓,所以这一次,必须是我亲自回京才行,也只有我,才能顺利的将国公与世子带回西北来。” 卫雍面上仍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他冷哼了一声:“那沈慎对你的心思众人皆知,若是你回了京城,他岂能这般轻易的便放你出京?” “那我们便想办法不让他知晓。”秦媛眯了眼睛,“你我在西北成亲,他可会想到我在成亲当日便就已经出现在京城了?” 卫雍面上不虞之色更甚:“这般说来,媛儿与我成亲,也不过是诓骗沈慎而已。”他反握住秦媛的手指,微微用力,“你其实并不愿与我成亲。” 秦媛知道卫雍这个时候十分的敏感,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这才伸了另一只手,覆在卫雍的手掌上,说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不愿与你成亲,我不过是想亲自将国公与世子带回来而已。” 卫雍的脸色并没有秦媛的话而变得好看一些,他仍旧紧蹙着眉头,半晌才低低的说道:“若是如此,也断不能让你涉险,你留在西北,我亲自回去便是。” 秦媛只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若是回去,军中之人定然会立即发现,而我自来到西北之后,便一直深居后宅,十天半月的不出现,也不会被人查出端倪。”她说着,面上又露出一丝绯红之色,“况且,你我既然已经决定成亲,那我日日留在后宅里准备亲事,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罢。” 卫雍自是知晓秦媛说得有理,可是一想到京城,想到京城里的沈慎,他心中便是十分的不安。 卫雍想再说些什么,秦媛却似是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莫要觉得不放心,我此次回去,会求了骆大哥与我同行,有他护着,我定然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卫雍想说的话悉数被秦媛堵在了喉咙里,可是他仍旧满脸的委屈,眼巴巴的盯着秦媛看。 秦媛被卫雍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自然明白卫雍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看着卫雍,微微咬了咬牙,向卫雍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卫雍听到秦媛的话,眼神猛地一亮,他立刻转了头看向秦媛,惊喜的问道:“媛儿此话当真,你不后悔?” 秦媛收回身形,缓缓坐到软榻上,脸红得似是要滴下血一般,听到卫雍这急切的声音,她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 卫雍心中的欢愉自不必说,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秦媛的身前,一个倾身便将秦媛抱了起来。 秦媛羞红了脸颊,蜷缩在卫雍的怀里,低低的嗔道:“你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叫人看了笑话。” 卫雍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他紧紧抱着秦媛转了两圈,这才环着她在软榻上坐了,满脸的笑意却是收也收不住。 秦媛被他转得晕头转向,忙伸了手去捶卫雍的肩膀,低声嗔道:“你莫要胡闹了,快些放我下来。” 卫雍环着秦媛,下巴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蹭了蹭,这才低声说道:“可我仍旧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去冒险。” 秦媛被卫雍拥在怀里,浑身热腾腾的,她微微动了动身形,低声说道:“此事重大,毕竟还是我亲自回去才能放心,你且安心,待到事了,我定然会与国公一同回来的。”她说着,感受着卫雍胸间的震动,“到的那个时候,我们便再也没有这般悠闲的日子了。” 卫雍自是明白秦媛这话中的意思,他方才与燕王见面,燕王便毫不隐瞒的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其实对于哪位皇子执政,卫雍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可是如今这位既然以及危及到了他家人的安全,那他便不能坐以待毙了。 二人就这般依偎在榻间坐了良久,直到天色渐晚,秦媛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形,低声说道:“我回京的事情,你莫要与任何人提起,燕王更是不能。” 卫雍有些不解,他略低下头,在秦媛耳侧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秦媛没有回头,眼神径直望向窗外,语气有些怅然:“如今我们身边不知道都有谁的眼线,也不知道谁究竟是可信的,”她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不真实,“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今身边的人,究竟谁才是可信任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见证 对于秦媛的想法,卫雍也是理解的,毕竟若是秦媛回京的消息走漏,沈慎必然会有所行动,那么秦媛在京城便会凶险万分。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手臂却是仍然紧紧的环着秦媛,片刻也不愿松开。 秦媛只觉有些窘迫,微微挣扎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想要尽快出发,最好明日便赶往京城。” 卫雍的手一僵,下意识的收的更紧了一些。秦媛感觉到卫雍的变化,继续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要去与太公辞别。” 卫雍的下巴在秦媛的发顶间蹭了又蹭,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秦媛借势翻身下了软榻,这才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红着脸去拉了卫雍,道:“你快些起来,再慢一些天都要黑了。” 卫雍不情愿的应了一声,这才转身下了软榻,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来。 二人出了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竹青守在门外,脸色绯红,见到二人出来,连忙低了头过来行礼。 秦媛被竹青的动作搞得更不自在,低咳了一声,说道:“你随我一同往太公那里走一趟。” 竹青低声应了,这才微微抬了眼眸偷偷觑了秦媛一眼,见她面色绯红,不由得低笑了一声,凑到秦媛耳边说道:“小姐,要不然我还是留在院中,替小姐铺了床可好?” 秦媛听了竹青的话,脸更是腾的一下烧的通红,她瞥了竹青一眼,嗔道:“叫你随我一起去便去,怎的这般多话。” 竹青捂嘴偷笑了两声,这才屈了屈膝应了声是。 卫雍自是将主仆二人这番互动看在眼里,脸上那不情愿便淡了许多,微微带上了几分笑意。 一行人出了院子,径直往王恕居住的院子行过去。 王恕的院中伺候的人并不多,秦媛来的时候,仅有一个洒扫的婆子正站在廊下点着灯。见到众人,那婆子连忙放下手中的烛火,在衣摆上抹了抹手,便疾步迎了上来:“老奴见过两位将军。” 卫雍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一旁的秦媛却是笑着问道:“太公可用过晚膳了?” 那婆子也不过是今日才拨过来伺候的,对于院中人的身份并不了解,这会儿听了秦媛唤那人太公,心中才明白院中住的人身份不简单,连忙堆着笑回道:“回将军的话,老太爷尚未用饭,老奴正打算点了灯之后便去问一问的。” 秦媛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开口叮嘱道:“太公年岁大了,身边又有惯用的人伺候,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那婆子连忙哈腰应是,想要转身通传一声,却又被秦媛出声拦住:“你继续忙你的罢,我们自行进去就好了。” 那婆子哪里再敢多话,连忙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 秦媛几人这才抬步往正房走去,站在门外,还未等秦媛出声,阿昌便将门打开,向秦媛拱了拱手道:“太公请您进来说话。”说罢,他又转向一旁的卫雍,“阿昌见过卫公子。” 卫雍微微颔首,正欲迈步跟着秦媛一同进屋,却见阿昌仍旧拦在自己身前。 卫雍有些奇怪,低声问道:“阿昌可是有事?” 阿昌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再次向卫雍拱了拱手,道:“太公有话想与小姐单独说,还请卫公子稍后。” 卫雍闻言,面上倒也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只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那好,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了。” 阿昌也不再说话,只垂了手,静静的站在卫雍面前。 西次间里,王恕仍旧盘膝坐在软榻上,微阖了双眼。 秦媛掀帘进来,还未等行礼,便听到王恕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这般去而复返,定然是做好了决定罢。” 秦媛脸上微微一红,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怕我这般回京,止戈心中不安,这才想过来求太公做个见证。” 王恕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柔和的望向秦媛,半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那卫家的小子,倒也是个有担当的,你能跟他一起,倒也不错。”王恕说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这成亲乃是大事,你就这般草草的应允了他,不觉得委屈吗?” 秦媛听了,脸上也露出笑来,她转头看向窗外,似是想要透过那窗看到外面的人一般。良久,她才收回眼神,缓缓向着王恕福了一礼,一字一顿的回道:“能够与他相携一生,孙女不悔,更不会觉得委屈。” “好好好,”王恕脸上的笑意更深,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秦媛身前将她扶起,这才继续说道,“我只怕你是一时的冲动,不过有你今日这几句话,我便能放心了。” 王恕扶着秦媛在榻前的太师椅上坐了,自己也重新坐好,这才扬声对着外面的阿昌唤道:“阿昌,将人放进来罢。” 门外,阿昌应了一声,这才稍稍退后两步,对着卫雍一礼,道:“卫公子请进。” 卫雍冲他微微颔首,便抬步进了屋。 卫雍掀开帘子,便看到秦媛坐在王恕对面的太师椅中,他便向王恕行了一礼,径直走到秦媛身侧坐了。 王恕看到卫雍,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打量卫雍半晌,这才冷声问道:“小子,我若是不同意你与媛儿的婚事,你会如何?” 卫雍甫一坐定便听到这般话语,整个人愣住。他有些不解的转头看向秦媛,却见秦媛只垂了头并不看自己。 他又转头看向王恕,见王恕的脸上没有半分作假,心中一沉,连忙站起身来,向着王恕拱手说道:“太公,虽然我与媛儿已然定亲,但是您是她的亲人,若是没有您的允许,媛儿即使嫁我心中定然也会有所遗憾。”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王恕,语气诚恳,“所以还请太公明示,晚辈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让您老人家不能放心的将媛儿交给我。” 卫雍看向王恕的眼神明亮,没有半分的隐藏:“晚辈对于媛儿的心思没有半分虚假,还请太公成全。”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临行 王恕闻言微微眯了眯眼,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他哼了一声,冷声说道:“你莫要觉得老夫会信这些个花言巧语。”他盯着卫雍,眼神如刀一般锐利,“如今你家人因为媛儿而遭到构陷,今日你们二人恩爱时候,自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若他日恩爱不再,你能否还记得今日所言?” 卫雍闻言,脸上神色却是没有半分改变,仍旧是一脸坚毅的望向王恕,字字铿锵道:“我如今说什么怕太公也都会觉得是虚言,那我卫雍今日便不再多言,尽请太公看我如何做便是。” 说完,卫雍便一撩袍角,单膝跪了下去,一言不发的紧盯着王恕。 王恕仍旧斜靠在软榻上,就那般冷冷的盯着卫雍。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道:“罢了,你先起来说话吧。” 卫雍却是不动,仍旧执拗的跪在地上,盯着王恕,低声说道:“今日我们二人来拜见太公的缘由,怕是媛儿已经同太公说过了。”他回头看了秦媛一眼,“媛儿会有此决定,不过是为了安抚我心中的不安罢了,可若是我真这般做了,岂不是委屈了媛儿。”他说着,再次向着王恕拱手,“媛儿说她要与骆门主一同回京,我无力阻拦,只能求太公好好看护媛儿,莫要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王恕闻言,面上便露出了感慨之色,他缓缓抬手,示意站在门外的阿昌将人扶起。 阿昌上前两步,伸手便将卫雍扶了起来,卫雍想要挣脱,这才惊觉阿昌内力深厚,自己竟是反抗不得。 他有些惊讶的望向这面容清秀的少年,阿昌却在将他扶起之后,便松了手,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王恕自是看到了卫雍脸上的神色,开口解释道:“阿昌自幼便跟在我身侧,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却是跟着知行学了不少的本事来。”他伸手指了指阿昌,“若是你觉得知行不合适,那我便命阿昌跟着媛丫头回京,你可觉得放心一些了?” 卫雍侧头看了阿昌一眼,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外又传来一声反对之声:“不行,阿昌还是跟在您老人家身边为好,我与媛儿一同回京去。” 众人闻言便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门帘微晃,骆知行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仍旧是那一身招摇的长袍,身上却是溅了点点的红色。他发髻虽然不乱,却仍是叫人觉出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来。 骆知行进来,却是没有看旁人,径直走向王恕的面前,就那般直直的跪了下去。 “师父,弟子已然知晓自己错在了哪里,这次回京,便由弟子回去。”他垂了头,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轻佻,低沉的似是在压抑自己一般,“也算是有个了结。” 站在一旁的卫雍自是听不懂骆知行这话中的意思,可是王恕与秦媛却是清楚明白的。 秦媛上前两步,伸手扶住骆知行的手臂,低声劝道:“骆大哥,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的。” 骆知行闻言却是没动,只苦笑了一声,回道:“这并不是勉强,相反,你让我留在这里,我反而更加的不安,倒不如亲自回去。” 秦媛还想再劝,却听到坐在上首的王恕低低的叹了一声,说道:“也罢,你能跟着媛丫头,我自是更放心一些的。”他说罢,再次抬头看向卫雍,“你与媛丫头的事情,我看也不必再拖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二人今日便将这亲结了罢。” 卫雍的思绪原本还停留在骆知行的身上,听了王恕的话,一时间竟是没有回过神来,只愣愣的盯着王恕,口中下意识的应道:“是。” 跪在地上的骆知行听了这话却是吃惊不小,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有些惊讶的望着王恕,惊叫道:“什么叫择日不如撞日,师父,成亲哪有这般草率的!” 卫雍被他这一叫,这会儿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忽的转头盯着王恕,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太公,您的意思是……” 王恕则是被骆知行吵嚷的有些头痛,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微微皱了眉道:“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自然是尽快去做。”他说罢,又抬头望向卫雍,“媛儿的意思只怕也是明日便立刻出发。” “你们二人既然已经认定了对方,那成亲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我想媛丫头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王恕笑着瞥了一旁埋头不语的秦媛一眼,再次开口说道,“不过,这件事情的决定权还是在你们二人,若你觉得太过仓促,那等丫头回来也是一样的。” 卫雍闻言,沉默了片刻,转头望向坐在他身后的秦媛。半晌,他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望向王恕,说道:“多谢太公成全,不过媛儿在我心中如同珍宝一般,我又怎会愿意这般轻待了她。”卫雍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信任媛儿,也珍惜媛儿,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如今日这般珍惜她。” 卫雍说罢,一掀袍角,再次单膝跪了下去,坚定道:“还请太公做个见证,待媛儿从京城归来,我们便即刻完婚。” 王恕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缓缓点了点头,示意骆知行将卫雍扶起,这才笑着开口说道:“你能这般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你们二人以后的路还长,自是不必纠结于这一日半日的。”他说完,又抬头看向一旁的秦媛,“丫头,这下你便也可放心了罢。” 秦媛脸色通红,只一味的垂着头,微微的点了点。 王恕再次朗声大笑了一阵,这才挥了挥手赶人:“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歇了罢,若是明日出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呢。” 从王恕的院子出来,二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各自忙碌不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秦媛自顾自的收拾着行李,又嘱咐了竹青一番,这才吹了灯。 躺在床上,秦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想着今日卫雍的话,心中不由生了些热意。 她侧耳倾听,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掀开帘子往西次间看去,那边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秦媛站在内室门口良久,这才下定决心,抬了脚,缓缓往西侧行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羁绊 这边卫雍躺在床榻上,也是辗转反侧,他满脑子都是明日秦媛将要离开的事情,心中不舍,根本无法入睡。 他正躺在榻上叹气,却隐隐听到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卫雍身形未动,眼神却是犀利的望向门的方向。 忽然,棉布的暗色门帘晃了两晃,一只纤细的手臂伸了进来,掀开了帘子。 卫雍猛地翻身坐起,喉咙中那声暴喝就要冲出来,却看到秦媛穿着素白的中衣,探了头进来。 卫雍身形一僵,整个人便呆愣地坐在原处,半晌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媛儿,你怎的过来了?” 秦媛看到卫雍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他的衣领似是没有系好,松散的挂在肩头,露出脖颈下铜色的肌肤。他的长发未挽,就随意的散在脑后,整个人虽然看似衣衫不整,却自有一番气势在。 可是这气势却在看到秦媛之后瞬间收敛了起来。卫雍缓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秦媛身前,柔声问道:“夜深了,你不好好休息,到这边来做什么?” 卫雍的声音干涩,似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秦媛却是不敢再看他,眼神四处飘荡,声音也小的仅有两人能够听清:“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 卫雍看着躲在帘子后面的少女,少女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整个身子都躲在棉布帘子后面。少女的头发也是随意的披散着,乌发更是趁得她肌肤似雪一般白净。 卫雍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伸了手轻触秦媛的脸颊。秦媛的脸颊通红,被卫雍的手一碰,更是如同火烧一般。 卫雍脸上的笑意更深,伸手拉了秦媛藏在布帘后面的小手,低声说道:“更深露重,你明日还要远行,若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整个人便被卫雍拉进了房内。 进了房间,卫雍这才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 秦媛身上也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衣领虽是系的整整齐齐,可单是那露在外面的修长脖颈便叫卫雍看得一阵心痒。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神,这才看到秦媛竟然是赤着脚的。 雪白的小脚从那素白的裤脚下探出来,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卫雍却顾不得这些,弯了腰便一把将秦媛打横抱了起来。 秦媛没有防备,被卫雍的动作惊得低呼了一声,却听卫雍冷着声音说道:“怎的连鞋子都不穿,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卫雍说罢,便一个转身,将秦媛放在床榻上,自己也坐在床边,伸手拉开薄被将秦媛裹了起来。 这一番动作倒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别扭,可是等卫雍反应过来,才觉出不对来。 他将媛儿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卫雍一时间有些尴尬,僵坐在床榻边,一动也不敢动。 而秦媛蜷缩在被子里,更是没有任何动作。 一时间,二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半晌,躲在被子里的秦媛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盈盈的看着面前呆憨的男人,低声说道:“我明日就要回京了,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卫雍看着面前少女面带笑容,眼含柔光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情难自已,伸了手便连人带被一同搂进了怀里。 秦媛微微动了动身体,感觉到卫雍的僵硬,便也不敢再动,只低低的问道:“今日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卫雍抱着怀里的人,只感觉怀中温软,幽香浮动,一时间竟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将头埋在秦媛的胸前,哑着声音低笑了两声,干涩的说道:“你可知你深夜到我房里来,是什么意思吗?” 秦媛闻言,双颊更是绯红一片,半晌没有回话。正当卫雍有些奇怪,想要抬起头来看一看她的时候,这才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一声低低的“知道”。 卫雍整个人僵在当场,似是没有听清一般,再次开口问道:“你,知道?” 这次秦媛没有再扭捏,而是大方的点了点头,说道:“自是知道。” 卫雍心中激荡,手更是紧了两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这才有些无奈的笑道:“你这丫头,总是这般叫人意外。”他说着,将秦媛连着被子一同往床的里侧推了推,自己也翻身躺了上去,继续如同先前一般隔着被子拥紧秦媛,低声说道:“明日你还要远行,早些休息罢。” 原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的秦媛,听到卫雍这话显然是有些意外。她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脱开,这才扭了头去看身侧那人,低声问道:“你睡了?” 卫雍双目微阖,手臂却是圈的极紧。他的额头轻轻的抵在秦媛的肩头,碎发扫着秦媛的脖颈,让秦媛感觉微微的发痒。 秦媛见他就那般闭着眼睛,却是丝毫不理会自己,有些泄气的转过头,低低的叹了一声,似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我明日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将国公爷带回来。”她说着,头微微向卫雍的方向偏了偏,“我希望我们之间能留一个羁绊,一个能永远连住我们二人的一个羁绊,哪怕是相隔再远,我们也知道自己是彼此的。” 秦媛说完,便缓缓的阖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室内便又恢复了安静。 就在秦媛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似睡非睡的时候,却听到身侧传来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你是傻了不成,你我如今已经交换了庚帖,你已经是我卫雍的发妻,我们之间的羁绊一直都有,又岂是这些俗事能够比拟的。” “媛儿,瑾儿,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你我之间永远站不下第三个人,我们永远都是彼此的,至死不渝。” 秦媛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她想要听清楚这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神志却总是飘得很远,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有些着急,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感觉身侧的人已不再说话。 秦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卫雍仍旧蜷缩在她的身侧,双目微阖,唇角却是擒着一抹笑意。 秦媛也不由得轻笑一声,看着男人那如同孩子一般的睡颜,低低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行路 由于要隐藏身份,秦媛白日里并没有出门,而是如同往常一样,窝在院子里看书,竹青也似是无事人一般,做着自己的活计。 待到夜幕降临,秦媛这才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衣衫,与站在自己面前的卫雍四目相对。 为了不引人怀疑,这一日卫雍如同往日一般,在校场上呆了一日,他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遂不敢多与秦媛相处。 可眼看着心上人就要远走,卫雍面上终是显出了浓浓的不舍。 白日里,他闲暇之间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夜之事,扪心自问自己可曾后悔。 怎能不悔,怀中的是自己半生渴求的恋人,可是他却只能压抑自己,而不愿让恋人承受任何的苦痛。 思及此,卫雍长叹一声,伸了手指轻触秦媛的脸颊,低声说道:“此一去山高路远,凶险万分,无论如何,你还是要以自己为先。” 秦媛望着面前的男人,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你且放心,我都记得。”她顿了顿,忽的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在卫雍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不等卫雍有所回应便飞快的退了回去,轻笑着说道:“你且乖乖的等我回来便是。” 说罢,秦媛便转了身形,大步向外走去。 卫雍站在原地,却是一步也不敢多送。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伸出手来,拉住面前的人不放。 秦媛的背影越走越远,终是消失在黑暗中,再也不见。 秦媛与骆知行二人借着夜色的掩盖溜出了城,骆知行早有安排,城外树林中便有人员接应。 二人出了城,便径直往接应的地方行去,很快便见到了知行门的人拉着两匹骏马站在树影之中。 骆知行脚步一顿,拉住秦媛,低声说道:“你先躲在一边,我先去看看。” 秦媛虽然不知道骆知行这般行为有什么意思,却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站在暗处偷偷等着。 骆知行几个起落便到了那人跟前,他左右看了看,这才开口问道:“只你一人来的,再没有旁人知道了罢。” 那人点了点头,低声回道:“门主您一再叮嘱,小人自是不敢忘,今日出门没有与任何人提起。” 骆知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回罢。” 那人点头,也没问为何骆知行一人前来,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不多时便不见了人影。 骆知行牵着马又等了半晌,这才向着秦媛躲避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秦媛听到动静,便迅速往骆知行的方向行去。她来到骆知行身侧,牵过马匹,翻身上了马,这才开口问道:“你没有与门人说是与我同行吗?” 骆知行也是一个翻身在马背上坐稳,听到秦媛的问话,他低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如今门中的人我也不敢全然信任,今日这人虽然算是我的心腹,可我也不敢将事情和盘托出。”他说着,脸上的神色略显几分怅然:“若是将此事告知旁人,我怕有什么意外。” 骆知行说完这两句,便闭口不再多说,而是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秦媛看着骆知行远去的背影,低叹一声,也是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二人趁夜疾行,昼伏夜出,沿途几次换马,终于在第十天的清晨到达了京城外。 秦媛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城门,转头看向身侧的骆知行,轻声问道:“难道我们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进城?” 骆知行闻言,白了秦媛一眼,却不说话,而是调转了马头往北行去,再次给秦媛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秦媛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万分的无奈。 她与骆知行这一路行来,骆知行一改以往那话多的性子,整日里说不出半句话来,整个人更是显得十分的阴沉。 秦媛对于骆知行这个变化倒也理解,这次回京之后,他便要与曾经最为亲近的师弟为敌。想起沈慎,秦媛心中也是泛起阵阵的疼痛。 沈慎是看着她长大的,更是将她捧在手心中疼爱的,如今自己却要因为旁人,而要与疼爱自己的兄长为敌,秦媛每每想起,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可是,定国公府中的人又何其无辜,他们也不过是受自己牵连而已。 秦媛还径自陷入沉思之中,却听到前方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猛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已经远去的骆知行去而复返了。 骆知行前行了好一段,这才注意到秦媛并没有跟上来,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声,这才调转了马头,沿着原路回去寻找。 这一找,更是气得他七窍生烟,他以为秦媛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没有跟上自己,跑回原处才发现,这个丫头竟然站在原地发呆。 “喂!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担心人家发现不了你吗?”骆知行来到秦媛的身侧,没好气的低吼出声。 秦媛呆愣愣的看着骆知行那张因为生气而恢复生动的脸,这才释然的一笑,低低的回道:“骆大哥,辛苦你了。” 骆知行被秦媛这一句说得微微一愣,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秦媛说得辛苦指的是什么。 他有些赧然的别过头去,粗声道:“我发现你从跟了那个卫家小子,整个人都变得娘里娘气的,”说着,骆知行似是恢复了底气,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秦媛,“你以前也不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人啊,怎的成个亲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竟在意起这些无聊的事情来了。” 骆知行说着,尤嫌不够一般,更是举起手里马鞭指着秦媛道:“这一路上我就觉得你不对,话也不多说,脸也拉得比你骑得这马还长。不就是救个人么,多大点事儿,至于叫你愁成这般模样!” 秦媛听着骆知行这倒打一耙的话,面上却是笑得更加欢快了几分。她轻笑着点头,再点头:“对对对,骆大哥说得都对,我是不应该思前想后顾虑颇多。”她说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骆知行,满脸都是笑意:“那么,天就快亮了,我们也该出发了罢。” 第四百三十章 选择 二人赶在天亮之前一路往北,向更加偏远的山区行去。 秦媛知道骆知行在京城的郊外有一处靠山的庄子,平日里骆知行不在京城的时候,多数是在那里的。 往北行的路上,秦媛皱着眉问骆知行:“骆大哥,那庄子兄长也是知晓的,我们就这般贸然前去,不会被兄长发觉么?” 骆知行闻言沉默了片刻,低声应和道:“思之如今在京中正忙,哪里有时间顾及这边,你不必担心。” 话虽是这样说,可秦媛心中仍是涌起阵阵的不安。 随着天色见亮,那庄子的轮廓已经可以隐隐看到,骆知行更是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 秦媛不觉有异,紧紧的跟在骆知行的身后。 郊外的黎明十分的寂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两声狗吠,秦媛耳边便尽是马蹄踏地的声响了。 二人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便就行到了庄子近前,行得近了,秦媛这才猛然发现,那庄园四周竟是被人团团围住,似是有重兵把守。 秦媛猛地一收缰绳,低声唤道:“骆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骆知行却似没有听到秦媛的呼喊一般,驾马径直前行。 秦媛这才惊觉有异,连忙调转了马头想要离开,可是她才转过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排的人。 而沈慎,正双手背后,站在众人之前,静静的看着秦媛。 秦媛心中大惊,勒紧缰绳便想要冲过去,沈慎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低笑一声,叹道:“妹妹就这般畏惧为兄不成?” 秦媛骑在马上,却是抿紧了嘴唇并不答话。那马蹄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像沈慎踏下去。沈慎却仍旧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就那般安静的看着秦媛。 这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秦媛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软,拉扯住缰绳,低声喝道:“你作甚不躲。” 沈慎脸上仍旧是那温和的笑意,似是秦媛所说不过是一个笑话一般。他上前两步,抬手拍了拍马头,这才仰头看向秦媛,低声说道:“我知你最是心软,定然不会伤我。” 秦媛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此情此景,不用多问,她也知道,自从她离开西北的那一刻开始,沈慎便就已经全部知晓。 她转过头,看向停在远处的骆知行,虽然天色未明,但是她依然能看到骆知行脸上那浓浓的愧疚。 终究是自己信错了人。 秦媛倒也不怒,她只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太公可知道你们二人这般作为?” 沈慎闻言也看向一旁的骆知行,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怎么敢叫他老人家知晓,”他说罢,再次望向秦媛,同时伸出手来,作势要扶秦媛下马,“来,我好久没与你好好说过话了。” 秦媛却是微微侧身,避过了沈慎伸来的手,一个纵身便从那马上跳了下来。 如今既然已经落入他人之手,在做抵抗也是无谓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沈慎对于秦媛的动作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对着身后微微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人过来将马匹拉倒一旁。 沈慎也顺势走到了秦媛的身侧,伸手握住秦媛的手指,笑吟吟的说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来的这般快,师兄传信与我说你们今日就能到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 秦媛任由沈慎拉着,二人一路缓步向前,她抿紧了唇并不说话,而沈慎却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还好我这几日想着你要回来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早早的来这里等你。” 沈慎的声音十分的柔和,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二人分别之后的事情,似乎他等着秦媛回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秦媛听着沈慎的话,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的,可是想到尚在狱中的定国公父子,她微微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说道:“定国公父子可还安好?” 听到秦媛的话,沈慎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但是很快便又恢复了,他转向秦媛,轻声说道:“你才回来,就不要管这些琐碎的事情了,只管好好休息便是了。” 秦媛闻言,猛地抽出手来,冷冷的盯着沈慎,道:“兄长,既然我已经回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放过定国公父子了。” 沈慎看着秦媛那面若冰霜的模样,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有将他们如何。” 秦媛没有动,仍旧神情冷漠的盯着沈慎,一言不发。 沈慎看着面前容貌大改的少女,心中却是十分的满足,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略带几分挫败的低声说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我还不了解么,你放心,我这就将人放了。”他说罢,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人立刻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秦媛见状便也就不再多言,径直往那庄子走去。 骆知行此时已经下了马,有些无措的站在庄子的院墙边上,正满脸愧疚的望着秦媛。 秦媛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便往大门走去。 骆知行有些急,正欲开口唤她,跟在秦媛身后的沈慎却淡然的开了口:“师兄莫急,瑾儿这一时间正在气头上,想不通也是必然,待我慢慢劝劝她就是了。” 骆知行闻言只得低低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为了你可算是将她的罪了个彻底,”他说着,似是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师父那边你可想好怎么说了?” 沈慎的表情依旧温和恬淡:“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师兄不必担心,我定然不会连累师兄的。” 骆知行闻言表情更是复杂,他摇了摇头:“不管你做的多圆满,师父也会想到是我将丫头交到你手上的。”他苦笑了一声,“这次师父怕是要逐我出师门了。” 沈慎上前两步,抬手轻轻拍了拍骆知行的肩头,安慰道:“师兄不必如此担忧,师父他老人家待你如同亲子,定不会因此小事便苛责于你的。” 小事?骆知行脸上的苦笑更深,他想起自己出门之前师父看向自己那眼神,那眼神似是将他彻底的看透,似是根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 师父原本要阿昌来京的,是自己赌咒发誓才能跟来,怕是那时,师父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罢。 思及此,骆知行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沈府 秦媛被沈慎关在庄子里休养了两三日,便跟着大队的车马一同回了京。 秦媛乘坐的马车十分舒适,金丝的软枕,白玉的茶具,每一处都透露着设计者的用心。 秦媛懒洋洋的靠坐在软垫上,双目微阖,身侧的沈慎手中执扇,轻轻地为她扇着风。 “我想着你回来了,便将正院又重新收拾了一番,”沈慎细细端详着秦媛,低笑道:“那正院十分的漂亮,窗外种了一整排的垂丝海棠,可惜这会儿花期已经过了,待到明年四月,你便能看到那满树的海棠花了。” 秦媛听着沈慎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的表情变化。 沈慎也不以为意,仍旧一个人说个不停:“岳母怕是不知道你身份的罢,不知道也好,免得她太过高兴四处宣扬,反倒不好了。”沈慎手上的动作不停,“我今日一早便送信给了子诚,想必这会儿他已经在府中等着你我了。” 听沈慎提起苏信,秦媛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她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沈慎冷声道:“大哥也知道兄长的安排吗?” 见到秦媛终于理会自己了,沈慎面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几分。他停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往秦媛的方向靠了靠,这才低声说道:“子诚那毛躁的性子,我怎么敢提前与他说。”他看着秦媛,桃花一般的眼眸微弯,满是柔光,“你终于又回来了,我怎么敢有半分的马虎。” 不知为何,秦媛看着眼前无比温柔的男子,心中却是涌上了阵阵的恐惧感。 她不由自主的微微后移,似是想要离面前的人远一些。 沈慎自是注意到了秦媛的动作,他的脸上仍是挂着笑,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秦媛,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秦媛被沈慎看得浑身发毛,只得僵直了身子,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兄长,我知道你一向最是疼我,可是我对你仅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 沈慎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却是很快又恢复如初。他低笑一声,伸了手指似是想要触碰秦媛的脸颊,秦媛的头却微微后仰,避开了他的手指。 沈慎的手便僵在了半空,良久,他才缓缓的收回手指,低叹了一声,道:“你的心思,我又岂能不知。”他说着,眼眸微微垂下,神色怅然,“可是,如今你好不容易再次回来,我总觉得,只有将你放在自己的眼前才能放心。” “所以,即使你恨我,我也不想让你再离开了。” 沈慎说完这句之后便再没有看向秦媛,而秦媛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只得也闭了嘴。一时间,马车中便仅剩下车轮碌碌的声响。 城外的庄子距离京城并不是很远,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马车便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 马车才挺稳,秦媛就听到车外响起了她熟悉的声音。 “你们拦我作甚,是你们老爷让我过来的!”苏信站在大门内,被几个家丁拦着,不满的大声嚷嚷着,“你们听到没有!” 秦媛听到苏信的声音正想要探头往车外看,她身边的沈慎却先她一步掀开了车帘,笑道:“隔着几里远就能听到你嚷嚷的声音了,你如今也是承了爵的人了,行事就不能稳重一些?” 苏信看到沈慎,方才那满身的气势立刻泄了大半。他后退两步,这才低低的唤了一声:“兄长。” 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轻笑着对身侧的秦媛道:“到了,下车罢。”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几步下了马车。 沈慎下车之后却是没有动,而是回过身向着马车伸出了手,柔声说道:“来罢,下车罢。” 坐在车上的秦媛微微一愣,她看着那伸进来的纤细修长的手指,呆呆的半晌没有动作。 车下的沈慎却是极有耐心,就这般站着,似是秦媛不下车,他便就这般一直等下去。 就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苏信却是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越过众多的家丁,几步跑到马车前,劈手便掀开了车帘,咧着嘴笑道:“妹妹,下车罢。” 秦媛看到苏信,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她点了点头,这才扶着苏信的手,迈下了马车。 一旁的沈慎倒也不觉尴尬,只是缓缓收回了手,笑吟吟的看着那笑作一团的兄妹。 秦媛下了车,便被苏信拉着往沈府里走,他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兄长并没有与我说的很详细,我只问你,你可是自愿回来的?” 秦媛闻言无奈苦笑,自己这个大哥虽是顽劣了些,但是对于自己还是了解的很。她先是回头看了看沈慎,见人并没有跟上来,这才低声回道:“怎么可能是自愿的,我原本想偷偷回京,想办法将定国公救出来,却没想到……” 苏信听了脚步一顿,有些懊恼的冲秦媛低声吼道:“那个卫雍是傻子么,竟敢就这么让你回京来,上次放你去辽东的教训还没有受够,还想多来一次吗?” 秦媛听苏信的声音渐渐高了,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将他的嘴堵了,嗔道:“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这般说话。” 苏信猛地拉开秦媛的手,皱着眉嚷嚷道:“什么地方,不就是沈阁老的府邸么,怎的,成了内阁首辅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 秦媛有些恼火,正欲再去堵他的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哪个不让你说话了?” 苏信听了这个声音,方才那股狠劲儿瞬间消散了个干净,他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讷讷道:“兄长。” 沈慎再次应了一声,轻声笑道:“天气这般的热,你们兄妹二人有什么话进去说罢,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他说罢,转头看向秦媛,声音更是温和,“你先好好休息,带我闲了,再陪你到街上去逛一逛。” 秦媛垂了头没有回应,沈慎却是不以为意,轻笑了声,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沈慎走远了,苏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兄长比之前可怕的多了。” 秦媛闻言也是抬起头来,看着那远去的修长身影,低低的叹道:“如今他身份与之前大为不同,自是再不能与原来相比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应对 沈慎才离开不过片刻,青峰便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冲着苏信兄妹二人行了一礼,笑嘻嘻的说道:“伯爷,夫人,您二位里面请。” 苏信听了青峰那一句夫人,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的秦媛却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应道:“那便劳烦你带路了。” 青峰躬身应了句不敢,这才将二人往内院引去。 沈慎居住的宅子十分的宽敞,三个五进的院落相连,最西侧还有一个十分雅致的花园。 正院是最中间的宅院,前后五进,而正房便设在了第四进。 绕过回廊,穿过一个月亮门,几人便到了正房的院子。 秦媛站在院子里,看着宽敞的院落,心中却是一阵触动。 的确如同沈慎所言,院子的西侧种着一整排的垂丝海棠,这会儿虽然已经没有了花,可是满树的枝叶却是郁郁葱葱的,十分好看。 院中还摆着两口大缸,缸中种着碗口大小的莲花,这会儿开的倒是正好。那缸中偶尔有气泡冒出,可见里面还养了些鱼的。 苏信也是第一次来这个院子,他站在院中,四下打量了一番,面上却是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转身看向秦媛,低声说道:“兄长倒的确是有心了。” 这院中的布置皆是按照苏瑾生前的喜好安排的,秦媛又哪能不知。 她缓步走到一口大缸旁边,看着缸中娇嫩的粉色莲花,以及莲叶下那游来游去的金色鲤鱼,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峰自是注意到了秦媛的神色变化,他站在秦媛身侧,似是不经意的低笑道:“公子知道夫人最是喜欢这莲花,便进宫去寻了这莲花的种子,问了宫中专门侍弄花草的宫人,来来回回的养了好多次,这才总算是寻着了门路,培育出这么两盆莲花来。” 秦媛却似是没有听到青峰的话一般,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的苏信,低声说道:“外面日头太大,大哥进来说话罢。” 说罢便转了身,径直往正房走去。 正房一排五间,东西两侧还有两间耳房。秦媛来回转了两圈,这才算是将正房的布局看了个清楚。 东侧的次间做了书房,稍间做了内室。而西次间则是宴席室,西稍间看布置,应当是沈慎的内书房。 秦媛与苏信二人在宴席室的软榻上坐了,待到青峰上了茶退下去之后,她才开口问道:“母亲她还好罢。” 苏信似是没有想到秦媛一开口便是先问这个,微微一愣,回道:“你倒是心宽,这都被人软禁了,还有心情关心其他人。” “那不是其他人,那是我们的母亲。”秦媛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母亲她整日里吃得好,睡得好,哪里需要你来担心,”苏信没好气的瞥了秦媛一眼,“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罢。” 秦媛双手捧了茶盏,半晌才低叹一声,说道:“若是我呆在这里能让国公一家不再受苦,那也算是值得了。” 苏信看着秦媛那无欲无求的模样,一股怒气升了起来。他猛地拍向榻几,低声喝道:“往日里看你也是个聪明果决的,怎的现在竟这般糊涂了。”苏信盯着秦媛,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卫家虽然是你的婆家,可是你也不能为了他们便将自己的搭进来!” 秦媛闻言,低笑了一声,眼神微微瞥了瞥窗外,口中却仍是叹道:“罢了,想那许多作甚,终究兄长又不会对我不利,我在京城还能时时见到你与母亲,又有什么不好的。” 苏信还想再说什么,却注意到秦媛的眼神,一向大大咧咧的他,这会儿竟是福至心灵,瞬间便懂了秦媛的用意。他咳了两声,这才佯做被秦媛气到般低声喝道:“随你怎么想吧,我是不想再管你了。” 说罢苏信便端起茶盏,猛地灌了两口。 秦媛自是看懂了苏信的小动作,捂着嘴偷笑了一声,这才低低的说:“骆大哥似是没有同我们回来。” 苏信顺势哼道:“他倒是有脸回来。” “其实我也不怪他,他不过是选择了站在兄长这一边而已。”秦媛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存了几分的真心,“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倒也说不上什么背叛。” 苏信闻言也是沉默,兄妹二人便就这么相对而坐,却再没有多说什么。 苏信陪着秦媛用过午膳之后才离开了沈府。苏信一走,秦媛便觉得这偌大的宅子如同空了一般,静静的没有了半分人气。 她斜靠在软榻上呆呆的出着神,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该如何在沈慎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京城。 听方才苏信的意思,沈慎虽是答应了她放过定国公父子,可是时至今日,定国公父子仍旧在诏狱之中。 思及此,秦媛微微皱了皱眉,她即使要离开,怕是也要在定国公父子安全离开京城之后再离开。 秦媛不知道,她在想着如何离开京城的时候,沈慎也在忙碌着如何防备她逃离。 沈慎知道,秦媛在沈府之中是安全的,可是,他仍旧觉得不安,仍旧害怕秦媛会不顾一切的离开自己。 他出了沈府便径直往城门而去,一再确认了城门的布防没有问题,这才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之中,年幼的皇帝正趴在书房的案几上描红,冯保笑吟吟的站在一旁,低声说道:“陛下,您已经写了大半天了,也该歇歇了。” 小皇帝陈怀彻却是头也不抬,手下动作不停:“母后说我年纪小,不懂国事,就应当多学学,字也要写得像沈卿家那般好才行。” 冯保听小皇帝提起沈慎,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太后娘娘的话自然是对的,可是您也要注意自己个儿的身子不是,若是沈阁老知道您累坏了身子,可是要责罚奴婢的。” 小皇帝闻言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的禁卫高声禀道:“陛下,沈阁老求见。” 小皇帝听到沈慎来了,眼神一亮,连忙扔了手中的毛笔,高声唤道:“快快请进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帝王 沈慎抬步进了乾清宫的偏殿,抬眸便看到小皇帝挽了袖子,正大步迎了过来。 沈慎脚步一顿,这才躬身向小皇帝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小皇帝脸上露出带着几分羞赧的笑意,正要上前扶了沈慎,沈慎却已经径自站直了身子,神情严肃地望着小皇帝,低声道:“陛下,臣说过很多次了,您贵为天子,臣子来拜,您只需坐在原位,不必下来迎接。” 小皇帝闻言满脸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垂下头,有些惧怕的偷偷瞄了瞄沈慎,见他仍旧面无表情,这才低声应道:“朕记住了。” 沈慎看着面前畏手畏脚的孩子,心中再次涌起了阵阵的无力感。 八岁的男孩,就算不能同武将家的孩子一般强壮勇敢,至少也应当与普通孩子一般。 可是再看看眼前这个孩子,这般畏畏缩缩,哪里有半分皇家子嗣的风度。 沈慎心中升起了些烦躁,可是面上却是挂起了些许笑意:“陛下,您如今是天子,没有什么人能够左右陛下,臣也是如此。” 小皇帝偷偷抬眸,看到沈慎脸色好转,这才扬起头来,冲着沈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沈卿自是不一样的,朕什么都听沈卿的。” 沈慎再次扶额,他低叹了一声,这才抬头望向皇帝的桌案,低声问道:“陛下又在练字了?” 小皇帝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几步跳到桌案后,双手拿起案几上的宣纸,举到沈慎的面前,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沈卿你看,朕的字写的可还行?” 沈慎垂眸望去,却见那宣纸上的字迹竟是与自己的差不了许多,若是与自己不够熟悉的人看,怕是都能够以假乱真了。 沈慎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这字也得极好,只是看着倒是与微臣的有几分相似,陛下是从哪里得来的字帖?” 小皇帝听了沈慎的夸赞,面上立刻露出了喜色,他小心翼翼的将宣纸摆好,这才从桌案的另一边拿了一本字帖出来,递给沈慎道:“这字帖不是沈卿你送来的吗?” 沈慎伸手接过那字帖,随意翻看了两页,倒的确是出自他的手笔,可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送到宫里来的? 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冯保见沈慎面露疑惑,这才笑着上前两步,低声解释道:“阁老您许是忘了,这本字帖原本是您放在内阁的,偶然被先皇看到,这才跟您讨要了来,当时奴婢就在旁边的。” 沈慎仍旧皱了眉头,对于此事他倒是有些印象,可是这字帖他写来又是作甚么的? 小皇帝看到沈慎皱眉不语,便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这字帖是母后在收拾父皇的东西时看到的,这才转送给了朕,沈卿若是觉得不妥,”小皇帝眼神闪了闪,似是有些不舍,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沈卿便将这字帖拿回去罢。” 沈慎闻言却是淡淡一笑,将那字帖又递给了小皇帝,低声说道:“陛下想多了,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是臣的字算不上多好,陛下若是想要练字,明日臣选两本更好的字帖送过来,陛下觉得可好?” 小皇帝原本就不舍的那字帖,这会儿听说沈慎要送他新的字帖,自是喜不自胜,连连点头:“沈卿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沈慎再次低笑了两声,环顾了下左右,这才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怎的不见陆指挥使?” 小皇帝全心都沉浸在沈慎要送他字帖的喜悦中,自是没有听到沈慎的话,倒是一旁的冯保躬了躬身,笑着应道:“今日陆指挥使并未进宫,说是衙门里有要事处理,若是阁老有事寻陆指挥使,奴婢这就派人过去将人找来。” 沈慎再次看了满脸喜色的小皇帝一眼,这才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看陆指挥使竟然没有在陛下身边,觉得有些奇怪随口一问罢了,哪里有什么事。” 沈慎说着,缓步踱到一旁的太师椅中坐了,这才再次望向小皇帝,问道:“日前微臣请陛下读的书,看得如何了?” 小皇帝看到沈慎坐到了太师椅中,脸上的笑意便究竟收敛了起来。再听到沈慎问及他的功课,连忙挺直了腰板,扬声答道:“朕按照沈卿的意思,反复看了数遍,可是仍旧有些地方不是很懂。” 他说着,抬手便去书案上翻找,好一会儿才从最下面抽出一本书册,正想要开口,却听门外又传来了宫人尖细的通禀声:“太后娘娘到。” 听到太后到了,小皇帝连忙丢了手中的书册,两步便从桌案后跑了出来。他往殿门口的方向跑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扭头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的沈慎,这才猛地顿住脚步,站直了身子。 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收敛了一下脸上急切的神色,这才再次抬眸望向殿外。 殿门处,一抹暗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王氏上面穿着一件青色妆花云肩通袖龙纹缎夹衣,下着一条黄织金龙海水纹襕裙,正被身侧的女官扶着,腰身款款的往这边走来。 小皇帝见到自己的母亲,脸上虽是极力控制,却仍是露出一丝笑意。他上前两步,端端正正的向王氏行了一礼,低声唤道:“儿臣见过母后。” 王氏淡淡的应了一声,伸了手扶了小皇帝起身,笑着打量了几眼,低声问道:“皇帝可有用功读书?” 小皇帝见到王氏心中自是欣喜异常,连忙点了点头,应道:“儿臣正与沈卿说起功课的事情,母后放心,儿臣一定用功读书。” 王氏听了,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转向另一侧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中的沈慎:“沈阁老辛苦。” 沈慎右手轻轻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面上的笑容却是十分的淡然。他抬眸看了王氏一眼,这才撑着扶手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严重了。”他说着又转向了小皇帝,笑道:“既然太后娘娘来了,微臣便不打扰陛下了,微臣告退。” 沈慎说罢,不等面前的母子二人有什么反应,便径直出了大殿。 第四百三十四章 无错 沈慎出了皇宫便对着等候在马车上的青城低声说道:“今日陆其重竟是没有进宫?” 青城微微一愣,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再次抬头看向沈慎低声道:“公子,今日我们的人都忙于京城的布防,并没有注意到陆指挥使,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慎听着青城的话,想起家中的秦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低笑了两声,这才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也是我的疏忽。”他说着,似是又想起什么,继续开口问道,“定国公怎么样了?” 青城这次没有犹豫,扶着沈慎上了马车,这才低声说道:“定国公与世子那边倒是十分的安静,锦衣卫的人得了您的嘱咐,也没敢对着父子俩怎么样,如今除了是关在狱中,倒是并没有如何苛待他们父子。”青城说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沈慎一眼,见沈慎没有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几日前夫人回府,您便说寻个机会将人放了,可是锦衣卫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人这两日便还在狱中没有移动。” 沈慎微微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卫雍不可能全无动作,师兄说他现下与那燕王搅和到了一起,怕是会寻了机会来救人,到时候你便让他们见机行事,将人顺势放了便是了。” 青城点头应是,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公子就这么将人放了?” 沈慎似是想起什么,脸上挂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轻轻摇了头道:“瑾儿那个性子我最是了解,若是她知道我应了她却没有做到,回去定是要与我大闹一通的。”沈慎说着,似是苦恼一般的再次摇了摇头,“我还想过两日安稳日子。” 青城从未见过自家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口中虽然说着苦恼,可是脸上却全是满足之色。 不,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在过去公子还留在苏家的时候,每当公子说起大小姐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个表情的。 青城忽然也觉得满足,能够让公子这般高兴的,怕是也就只有小姐一人了吧。 他笑着应了一声,这才转头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碌碌的前行,沈慎仍旧微眯了双眼养神,一旁的青城也是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 忽的,马车微微一顿,却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便又继续向前行进,似是方才的停顿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青城有些错愕的看着方才摸上马车的骆知行,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慎却仍是没有睁开眼睛,只低低的问道:“你不好好在庄子里带着,跑到城里来作甚?” 骆知行却是看也没看沈慎一眼,径自在马车的小柜里掏出个茶壶来,随意的晃了两下,便往自己的嘴里倒去。 青城作势想拦,却被骆知行一眼瞪得僵在原地。 沈慎倒也不以为意,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青城微微的摆了摆手。 青城这才如蒙大赦,向着骆知行微微拱了拱手,便转身跳下了马车,往前跑了两步,与车夫一同坐到了车架外头。 沈慎这才垂了眼眸细细的打量了骆知行一番。 骆知行今日没有随着他们一同入京,说是要在庄子里呆上一阵,等到定国公的事情了了,他再回西北向王恕请罪。 骆知行曾与沈慎说,他会将秦媛带回来,不过是心疼沈慎,不过除了将秦媛带回,他不会再帮沈慎做任何的事情,为了避嫌,在京城这段时间他会一直留在庄子里,不会进城。 可是这话说过还没过两日,这人便又大摇大摆的入京来了。 沈慎微微挑了挑眉,虽是没有说话,可是意思却是十分的明显,他想知道骆知行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骆知行却似没有注意到沈慎的眼神一般,自顾自的将那小壶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拉了衣袖一抹嘴道:“你这茶味道不行,比起老爷子那里的可是差的远了。” 沈慎看向骆知行,似笑非笑的回道:“那茶水怕是早晨出来的时候泡的了,到这会儿味道还对才是怪了。” 骆知行闻言一僵,猛地将那茶壶扔到一遍,低喝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沈慎的表情便的更加的玩味,他斜睨了骆知行一眼,笑道:“方才青城倒是想要拦你,不是还被你瞪了。” 骆知行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他呸了两声,最终还是无力的躺倒在软垫上。 沈慎垂眸望向骆知行,却见他紧皱了眉头,鬓发也有些散乱,全然没有了往日那潇洒风流的模样,这才开口问道:“你还未回答我,你怎的进城来了?” 骆知行微微抬了眼眸,扫了沈慎一眼,又连忙将眼睛闭上,瓮声瓮气的回道:“我呆在那庄子里,总觉得心里不安,怕你们会出什么事,这才来看一看。” 沈慎知道骆知行这是因为自己骗了秦媛,心中不安,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脸。他低笑了一声,也不说破,只轻声说道:“既然不放心,那便就留在府上不要到处走动了。” 说罢,沈慎再次阖上了双眸,不再说话。 躺在对面的骆知行久久听不到沈慎的动静,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向对面端坐的人望去。 不过短短两日的工夫,面前这人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此刻,他的脸上满是笑意,整个人也是柔和了许多,就连方才与自己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再没了从前那冷嘲热讽的模样。 这样的沈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尚在京中的时候,思之虽然也总是笑脸迎人,可是那笑容却是从来都达不到眼底,叫人看得心疼。 如此看来,自己做得也算是对了吧。 这样一来,定国公家再没有什么灾祸,思之也定然会好好辅助皇帝,一切也算是回到正轨了,比起什么起兵,什么匡扶燕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罢。 骆知行再次深深的望了沈慎一眼,心中的想法却更加坚定了几分,若是师父日后罚他,他认罚便是,可是他今日的选择,却是绝对没有错的。 第四百三十五章 相处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沈府的门口,沈慎瞥了一旁岿然不动的骆知行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你不下车吗?” 骆知行哼哼了两声,这才撩了眼皮,睨了沈慎一眼,却是仍旧没有动作。 沈慎不由失笑,却也不再说话,径自下了马车。 门口守着的家丁立刻迎了上来,低声禀道:“伯爷没坐多久就回去了,夫人这会儿正在房里休息着。” 沈慎淡淡的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笑着说道:“将马车赶到马厩里去吧,”他顿了一顿,声音压低了一些,“至于车上的人,不必管他,由他去罢。” 家丁立刻应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 沈慎站在府门外,看着门簪下摇曳的灯笼,不由轻笑了一声,这才迈步往院中走去。 秦媛这会儿正靠在软榻上小憩。房中的角落里摆了冰盆,屋子里十分的凉爽舒适,加之她这一段时间又都是在路上奔波,这么一闲下来,便觉得浑身疲乏,恨不能日日昏睡不起。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似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想要起身查看,却又觉得眼皮沉重。 沈慎轻声进了正房,一个丫头正站在厅堂里,见到沈慎进来,连忙轻手轻脚的上前行礼,低声说道:“夫人睡着了。” 沈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转身进了西次间。 掀开帘子,沈慎便看到秦媛穿着一件家常的对襟立领夏衫,正用手支着头斜靠在软榻上。 他上前两步,侧身坐在秦媛的身旁,这才伸了手轻轻的抚着少女的脸颊。 少女较之从前已然样貌大改,再不复以往那娇小玲珑的模样,反而手长脚长;容貌也再没有从前那般的精致秀美,倒是更偏英气了些。 自己曾觉得这个少女样貌普通,甚至不比中人之姿,心中还纳闷卫雍怎会对这样一个少女另眼相看。如今,自己才算是彻底明了,皮囊究竟是个何种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具皮囊中的灵魂究竟是谁。 沈慎的动作随轻,却还是惊醒了软榻上的秦媛。秦媛微微皱了皱眉,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眼眸睁开,便看到沈慎含笑坐在自己身侧,秦媛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向后移动了两分。 这个动作叫沈慎微微的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缓缓站起身来,退开了两步,低笑道:“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秦媛见沈慎推开,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她撑着坐起身来,这才笑着回道:“原本想着就靠在这里歇一歇的,却没有想到就这么睡着了。”她说着,伸了腿下榻,“兄长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朝中没有什么大事,我便回来了。”沈慎笑着低下头,看着秦媛那双套着绫袜的小脚从裙底下伸出,在地上摸索着鞋子。他缓缓蹲下身,一手握住秦媛的脚踝,一手捡了被提到一旁的绣鞋,作势就要为秦媛套上。 秦媛被他的动作惊到,猛的向后一缩,可是她的脚踝仍旧被沈慎紧紧的握在掌心中。 沈慎动作缓慢的为秦媛套上鞋子,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秦媛,轻声说道:“即使你现在还不能将我当做夫君,我依旧是你的兄长,你不必如此的,”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苦笑,“避我如蛇蝎。” 秦媛听了沈慎的话,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她干笑了两声,却是没有说话。 沈慎见她这副模样,也只是笑笑,缓缓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用膳罢。”说罢,他便转过身掀了帘子对外面的丫头吩咐了一声。 秦媛站在软榻旁,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慎的背影,心情也是十分的纠结。 她面对沈慎的时候十分的矛盾。 这一日她独自一人呆在府里倒还好,如今一见到沈慎,她便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秦媛正胡思乱想,沈慎却已经回过身来,缓步走到软榻的另一侧坐了。他看到秦媛仍旧呆愣愣的站在一边,低笑了一声,道:“还愣在那边做什么,晚膳一会儿就会送过来了。” 秦媛回过头,看着沈慎那温和的小脸,微微抿了抿唇,似是想要问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缓缓点了点头,靠坐在了软榻上。 沈慎细细端详了秦媛片刻,这才哑然失笑道:“你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秦媛闻言,缓缓抬起眼眸,径直望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的沈慎,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兄长,你是否已经放了卫家人?” 秦媛原本以为自己自己问这样的话,沈慎就算不发火也会感觉不愉快,可是沈慎再听到她的话之后,神情竟是没有半分变化,只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此事你不必忧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他语气一顿,眼神温柔的回视秦媛,“待到卫家人离京那一日,我自会让你亲自去送行的。” 秦媛倒是完全没有想到沈慎会这样回答自己,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呆愣在了原地。 沈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呆呆的模样,不由得伸手轻轻触了一下秦媛的鬓发。 这触碰极为短暂,秦媛尚未反应过来,沈慎便已经收回了手,沉声笑道:“待会用过晚膳,你便好好休息罢,我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就歇在外院了。”沈慎的声音微微一顿,似是又有些不放心,“若是你觉得不习惯,明日一早我便叫子诚把你在府里用惯的丫头送过来。” 秦媛听了不知为何竟是松了口气,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如今一个人在外面东奔西走的也习惯了,没有那么娇气的。” 秦媛这话说完,沈慎却是垂了眼眸不再答话了。秦媛见沈慎脸色微沉,便也抿了唇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的用过了晚膳,沈慎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还未等到天色全暗下来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秦媛一人靠坐在软榻上,想着今日沈慎所说的话,一时间有些出神,竟是没有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无话 骆知行对于沈慎的这个院子最是熟悉不过了,他顺利的避过了沈慎安排的护卫,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正房。 正房里静悄悄的,秦媛重生以来便不再习惯身边留太多的人,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所以这会儿正房里竟是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骆知行站在厅堂中沉思了片刻,这才迈步往西次间走去。 他可以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为的便是室内的人能够听到。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掀开帘子,便看到秦媛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右手撑着下巴,正呆呆的出着神。 骆知行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以作提示。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扭转过身便看到骆知行略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 她淡淡的扫了骆知行一眼,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而是再次调转过头,自顾自的想自己的事情,似是没有看到骆知行一般。 骆知行见秦媛没有理会自己,也没有恼火,而是自顾自的走上前去,在软榻的另一侧坐了。 秦媛却仍是半垂着眼眸,丝毫不理会面前的人。 骆知行僵硬地坐了半晌,见秦媛仍是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再次低咳了两声,往秦媛的方向微微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你可是在怨我?” 秦媛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眸,轻声回道:“不。” 这一声干脆的否认不但没有使骆知行好受一些,反倒让他更是内疚了。 他身形晃了晃,似是有些坐立不安。 秦媛淡淡的别开了眼神,神情却仍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再次轻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骆知行今日过来,原本是想好好的向秦媛道歉,若是她还有气,任由她捶打一顿也是可以的。可是如今秦媛却是连理会自己都不愿,他心中便更加难受了。 他再次往秦媛的方向靠了靠,正想说些什么,秦媛却先他一步开了口:“骆大哥不必多说,我能理解。” 骆知行想要解释的话便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堵在了喉咙里。 二人就这般沉默了半晌,骆知行枯坐在秦媛的对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媛也不说话,也不赶人,就那般安安静静的坐着。 与此同时,外书房中,青城快步走到沈慎的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公子,骆公子进去有一个时辰了,仍旧没有出来。” 沈慎听了,眉头微微蹙起,却很快便又松开。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叹一声,说道:“怕是瑾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心中不痛快,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罢。” 青城对于沈慎的话却是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那您不过去看看?” 沈慎翻了翻手中的奏折,不甚在意的回道:“我已经与瑾儿说了今夜不回去了,这会儿回去算是个什么,证明我确实派人盯着她了?” 青城身形微微一僵,这才稍稍躬了躬身,低声说道:“是属下思虑不周了。” 沈慎却微微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师兄也算是看着瑾儿长大的,这段时间又与瑾儿朝夕相处,所以你不必多想。”他说着,垂了头去看手中的奏折,“我自然也不会多想。” 亥初,守门的婆子正坐在回廊下摇着蒲扇。今夜轮到她值夜守门,天气热的人睡不着,她便坐在了院子里乘凉。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敲门声,那婆子以为自己听岔了,放了手中的蒲扇微微起身,朝着门外低低的问道:“谁呀?夫人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门外的人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夫人已经歇下了?” 那婆子听到这个声音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小跑着将门打开,笑着躬身道:“是老爷回来了。” 沈慎双手背在身后,见那婆子开门却也没有动,而是继续问道:“夫人已经歇下了吗?” 那婆子闻言一僵,有些为难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院子,半晌才讷讷的开口说道:“回老爷的话,老奴守在这二门并未离开过,所以……”她说着,偷偷抬眼觑了沈慎一眼,见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继续说道:“所以老奴并不知道夫人歇了没有。” 沈慎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中看不出喜怒,他淡淡的吩咐道:“那你去后面问一问夫人究竟歇下了没有。” 那婆子虽是满头的雾水,不知道沈慎究竟是要做什么,可是主子的吩咐,她一个下人听令便是。那婆子应了一声,便扭头一路小跑往后一进的院子去了。 青城站在沈慎的身后,看不清沈慎的表情,他抬头望向门后那漆黑的走廊,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沈慎长身玉立,就那般背着手站在垂花门下,门楣上挂着的灯笼映着他的脸庞,叫人看不清。 那婆子倒也听话,一路跑到正房的院子外,隔着月亮门往里面看。 正院里没有人,只有长廊里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烛光。那婆子看院中无人,正房里又是漆黑一片,便自顾自的认为房中的秦媛已经歇息了。 她缓缓穿了口气,这才调转身形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却一头撞上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那婆子一惊,正想要尖叫出声,那人却是随手一点,就将人拍晕了过去。 骆知行垂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子,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这个婆子一进院子他便注意到了,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这边骆知行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婆子,那边沈慎却是等得有些急了。 那婆子进去有一会儿了,却是迟迟不见出来,沈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对着身后的青城低声吩咐道:“进去看看。”说罢便也不等青城回过神来,便大步往里走去。 青城也是有些奇怪的,若说那婆子遇到了什么事情,这正院的附近安排了不少的人手,定能第一时间察觉才是,若是无事,怎的这么久都没有出来? 莫不是,夫人…… 青城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神色冰冷的沈慎,连忙应了一声是,大步往内院而去。 主仆二人很快便走到了正房的附近。 骆知行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的说道:“这婆子贼眉鼠眼的,你可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异常 沈慎脚步一顿,有些呆愣的看着面前那个一本正经的背影,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骆知行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动静,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来,继续问道:“问你话呢,这个婆子是哪个院子里的,没问题吗?” 沈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对着身后的青城挥了挥手。 青城立刻会意,大步上前将那婆子拖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去,不过片刻便没了身影。 骆知行见青城将人带走了,便也就没有再多过问,微微撇了撇嘴这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你家那小瑾儿不愿意理会我,所以我就一个人四处逛逛,顺便帮你看着院子。” 那句你家瑾儿实在是动听之极,沈慎不由得弯了唇角,低声说道:“这些闲事你就不要管了,时候也不早了,外院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随我来罢。” 骆知行回头看看那没有半分光亮的窗扇,这才闷闷的应了一声,垂着头跟在沈慎身后往院外走。 两人沉默的出了二门,看着人将二门落了锁,这才往外院走去。 才绕过回廊,骆知行猛地回过神来,惊声问道:“你不是回去休息的么,怎的又跟着我出来了?” 沈慎缓步走在前面,头也没回的笑着回道:“瑾儿才来,我总是要给她时间才是。” 骆知行惊得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就这么放心?” “师兄,那是瑾儿。”沈慎终于停了脚步,回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骆知行,“瑾儿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 骆知行听了这话,神色这才稍稍回复了正常。他微微点了点头,抬眸有些同情的看向沈慎,却是没说话,只抬手拍了拍沈慎的肩膀。 沈慎被骆知行这个动作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把将骆知行的手臂拍开,转身继续向外院走去。 秦媛躺在床上,双手撑着头,正瞪着眼睛看着那暗红色绣百子千孙图样的承尘。 院中的动静她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的,骆知行没有离开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有想到沈慎竟然也会突然回来。 她了解沈慎,沈慎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说了自己今晚不会回来,便肯定不会回来。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叫他改变了主意呢? 秦媛缓缓翻了个身,看着窗扇上映着的暖黄色的灯光,一时间思绪万千。 这个院子中定然是有人把守的,秦媛对于这一点毫不怀疑。沈慎虽然说是怕触犯到自己,可是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也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院子里。 那些守卫的人定然是认识骆知行的,所以骆知行闯进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骆知行出手伤人,这些人都没有出现。 想到骆知行出手伤人,秦媛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骆大哥怕也是十分纠结矛盾的罢。他将自己骗了来,可是这会儿又借着伤人试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院中安排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连骆知行都发现不了么?还是说骆知行只是为了做给自己来看的? 秦媛越想越乱,甚至生了几分烦躁之感。不知为何,她从回到京城开始整个人就有些混乱,身体也十分的疲惫,就像现在,明明午后睡过好长一阵,这个时候竟又觉得睁不开眼睛了。 秦媛再次翻了个身,神志开始迷糊了起来,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 这一夜睡得倒是十分的安稳,若不是隔扇外传来丫头向沈慎问安的声音,秦媛怕是还不会醒。 秦媛听到沈慎压低声音问丫头自己睡的如何,眼睛便猛地睁开。 她侧头往窗外看去,却见阳光早已经洒满的内室,甚是透过薄纱的床帐晒到了她的脸上。 秦媛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沉的头,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她微微缓了缓神,这才掀开床帐,哑着嗓子唤道:“竹青——” 这一声才落下,一个长相十分清秀,似是有十五六岁年纪的丫头便掀了珠帘走了进来。 那丫头笑吟吟的看着秦媛,轻声问道:“夫人醒了?” 秦媛有些怔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少女见秦媛这般模样也没有奇怪,只是微微福了一礼便对着外间低声唤道:“夫人醒了,你们几个快进来服侍夫人洗漱更衣。” 随着那丫头话音落下,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鱼贯而入,手中分别捧着铜盆,面巾,皂角等等物品。 秦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在京城沈慎的府上。她低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正要与那些丫头说自己来,却猛然看见,沈慎就背着手,站在珠帘的后面,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秦媛一惊,想起自己只穿着一件中衣,手便下意识的揪住了领口,声音干涩的问道:“兄长没有去上朝?” 沈慎隔着珠帘,却没有进来的意思,他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才回来,我总要陪陪你才是。” 秦媛神色变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垂了头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沈慎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轻笑着转了身,迈步往西次间去了。 秦媛这才觉得松了口气,转身从那小丫头手里接过了铜盆,低声说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就是了。” 那小丫头有些怯怯的仰头看了一旁那大丫头一眼,似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才松了手,低低的应了声是。 秦媛接了盆便往净房走去,那一群小丫头不敢动,那大丫头却是一笑,抬步跟了上来。 秦媛转头看了那丫头一眼,眼神中满是戒备。 那丫头却浑不在意,只跟在秦媛身后将棉布帕子摆好,这才福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奴婢名唤谷雨,日后便由奴婢来负责夫人的饮食起居了。” 秦媛将盆放了,这才细细的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丫头。 这谷雨满脸的笑意,就这般任由秦媛打量,在秦媛看向自己的双手的时候,笑着开口说道:“奴婢小时候曾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寻常人倒是能对付一二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误会 秦媛盯着谷雨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不到她手掌的模样,只能看到手指纤长,骨节突出,似是一双十分有力的手。 她再抬起头来看谷雨的面庞,见她仍旧一脸的笑意,神色没有半分的变化,呼吸也是细不可闻。 秦媛心中不由苦笑,兄长为了看住她倒的确是下了不少的心思,竟是连这样的高手都配在自己的身侧,是怕自己会逃走么? 她苦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径自梳洗起来。 这个谷雨倒也是个灵巧的,秦媛以为这样的高手怕是不会做什么丫头做的事情,却想不到她从帮自己梳头到伺候自己更衣,样样都做得十分妥帖。 梳洗完毕,秦媛这才起身往西次间而去。 沈慎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这会儿正坐在软榻上,手中随意的拿着本书看着。见秦媛过来,沈慎这才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轻笑着说道:“这一路回来许是累坏了罢,我昨夜亥时想要过来看看你睡没睡,却见房中漆黑一片。”他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秦媛的身前,“睡得这么早,起的却又这般的迟,倒不像是你的作为了。” 秦媛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许是有些劳累了。” 沈慎见到她这动作,便也不再向前,而是转身又回了榻上坐了,低声吩咐一旁的谷雨道:“叫厨房摆膳罢。” 谷雨笑吟吟的应了一声,便转身退了出去。室内便只剩下了秦媛与沈慎二人,秦媛僵直的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沈慎坐在榻上,看着秦媛垂着头绞着手指的模样,不觉好笑道:“怎的,如今换了个模样,竟是连性子都换了,你竟还有这般扭捏的时候。” 秦媛却是没有回话,仍是捏着手指站在门口。 沈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连带着一阵熟悉的嚷嚷:“胡扯,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自己的妹子我还不知道么。” 听声音便知道,外头这人是苏信。秦媛有些惊喜的回过头去,却见半敞的窗扇外头,苏信被一个婆子扯着,正骂骂咧咧的往正房走来。 “伯爷,伯爷,老奴没有骗您,夫人的确还歇着呢。”那婆子不敢太过放肆,只得松松的扯着苏信的衣摆。可她哪里拦的住苏信。 苏信实在是被她缠的不耐烦了,一脚将那婆子踹倒了一边,冷声喝道:“你当我是傻的不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歇着。” 那婆子被一脚踹中了辛苦,痛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苏信却是毫不理会,大步往正房里走来。 进了正房,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西次间门口的秦媛,脸上的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笑着走了过来,朗声说道:“我就说你不是那般懒散的性子,怎么会这个时辰了还没起身。” 秦媛被苏信这话说得脸色一红,低声嗔道:“你这么个莽撞性子也是该改一改了,怎的话说不了两句便就抬脚踹人的?” 苏信听了脸上又显出了不忿之色,正想再告那婆子一状,屋中的沈慎却是冷哼了一声,道:“伯爷倒是越发的本事了,竟跑到我这里来抖威风了。” 苏信这才看到坐在秦媛身后的沈慎,他脸上的神色立刻僵住,半晌才讷讷的回道:“兄长,兄长也在啊。” 沈慎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信,低声说道:“这是我的府上,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苏信一噎,想了半晌才又继续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兄长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上朝去了么。” 苏信的声音越发的小了,说到最后,他竟是扭过头,求助一般的望向秦媛。 秦媛对于苏信的性子最是了解,从小他见到沈慎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这会儿见苏信望向自己,她笑着问道:“大哥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苏信听秦媛这般问,这才稍稍有了些精神,笑着应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里还会没有用过早膳……” 苏信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到一列丫头鱼贯而入,将早膳摆在了榻几上。 苏信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身侧的秦媛,惊声道:“你莫不会是真的是才起身罢。” 秦媛被苏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把推开苏信,大步走到榻几旁坐了,看也不看苏信,低声说道:“你若是用过了便做到一边等着。” 苏信看着秦媛那不自在的模样,又看了看一旁替秦媛添粥的沈慎,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便红透了。 他站在原地,颤巍巍的伸了手指指着面前的二人,却是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沈慎看着苏信的表情,自是明白苏信都想了些什么。不过他对于这样的误会倒是乐见其成,所以他也只是径自吃饭,没有理会一旁的苏信。 秦媛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苏信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哪里还敢回头去看苏信,也是一味的垂着头吃饭。 至此,苏信便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他见二人都不理会自己,这才一脸颓然的歪坐在一旁的圈椅中,兀自垂头思考人生去了。 这一餐早饭,室内三人心思各异,倒也还算是顺利。用过早饭,沈慎见苏信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起了身往外院去了。 苏信见沈慎离开,连忙跟着站了起来送到门口,直到沈慎出了院子再看不见了,他才松了口气,一路小跑了回来。 秦媛手中端着茶,看着苏信弓着身跑回来,不由得扑哧低笑一声,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怕兄长。” 苏信几步走到软榻另一侧坐了,这才长叹了一声,回道:“你都不觉得兄长一笑起来,就有人要倒霉了吗?” 秦媛听了他这个形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两分,可是苏信此刻却是沉了脸,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一番,正色问道:“妹妹这便是已经决定了?就这么跟在兄长身侧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逆鳞 秦媛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又回头看了看晃动的门帘,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苏信见到秦媛这副神情倒是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也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居然问我是什么意思,昨夜兄长难道不是在你这里过的夜?” 秦媛听了这话,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白了苏信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整日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兄长是今日一早才过来的。” 苏信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意,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啜饮了几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妹妹,不要怪为兄没有提醒你,不管你现在是如何想的,在兄长的心中,你便已经是他的妻室,若是他想要留宿你这里,你怕是不能够拒绝的。”苏信说完,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抬了眼眸,径直望向秦媛,“若是你想就这般跟在兄长的身侧,与兄长相携一生,那我便也没有二话,自是支持你的决定,可若是……” 苏信的话没有说完,可是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的明显了。秦媛看着苏信的眼眸,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自然是明白苏信的意思,若是自己想要离开,怕是还要早做打算为好。 思及此,秦媛再次看了看已经静止不动的珠帘。帘外,谷雨正垂着手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媛微微抿了唇,这才轻声转了话题:“定国公父子如今怎样了,兄长可是知晓?” 苏信对于定国公府的事情也是十分的上心,听到秦媛问,只稍稍顿了片刻便开口答道:“我曾托人去诏狱里看过一回,世伯与卫家大哥的状况倒是还好,锦衣卫倒是并没有为难他们。” 秦媛听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大哥你这话的意思,是他们父子仍旧在诏狱里,没有被放出来么?” 苏信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下巴朝向外院的方向轻点了两下,低声说道:“你以为放人像抓人一样,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放出来的么?” 秦媛沉默了,的确,定国公父子是被冠上通敌的罪名抓起来的,若是随随便便的就将人放了,岂不是在承认朝廷诬陷忠良。 苏信看着秦媛那紧皱的眉头,不由得低叹了一声,说道:“定国公父子的事情倒还不急,兄长定然自幼安排,我看,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说罢,他再次看了看站在珠帘外的谷雨,往秦媛的方向靠了靠,凑到秦媛的耳侧低声说道:“我在你回来的当日便托人送了信去西北,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到。” 他说完再次缓缓坐回到软榻上,长叹一声,道:“如今兄长在这京城之中也算的是一手遮天,我就算是想做些什么,怕是也逃不过兄长的眼睛。” 秦媛却是没有回话,她沉思了片刻,再次转移了话题:“你这两次来,可曾见到过骆大哥?” “骆大哥?”苏信微微一愣,继而缓缓摇了摇头,“我每次过来,都有专人引了路,径直就往你这里来,连外书房都不让我靠近,更不要说其他的院子了。” 秦媛缓缓点头:“骆大哥昨夜倒是到我这里来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就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苏信听了冷哼一声:“他倒真是敢来,若是让我抓到了他,定然要……” “定然要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嗓音在院外想起,苏信听得一个激灵,双腿一伸便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秦媛转头看向窗外,却见骆知行穿着他那一件绣着银线暗纹的圆领袍子大步走了进来。 厅中的谷雨向着骆知行微微行了一礼,这才抬手打了帘子。 骆知行大步迈进宴席室,看着站在软榻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苏信,冷哼了一声道:“这会儿我倒是站在你跟前了,你说罢,你要如何?” 苏信听了骆知行的话,干笑了两声,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媛却是淡淡的咳了一声,冷冷道:“你跟我哥面前倒是威风的很。” 骆知行听了秦媛的话,脸上愤愤的神色一僵,这才有些尴尬的扭过头来,低声说道:“我这哪里是威风,不过就是听到你们在谈论我,问上一句而已。” 秦媛侧了眼不理会骆知行,而是径直望向僵立在对面的苏信,低声道:“你这几日也不要天天往这边跑了,母亲那边若是起了疑心反倒是不好了。”她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你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苏信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愣了片刻,正想应一声好,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挺直了腰背,转向骆知行。 苏信觉得自己似是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勇气,他脊背僵直,眼眸睁得如铜铃一般,冲着骆知行冷声喝道:“骆知行,你这般背叛我妹妹,可想过后果没有,我苏信是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他原本容貌就偏阴柔一些,这般怒目而视,不但不显得有多可怖,反倒叫人觉得有些可爱。 秦媛被苏信这气鼓鼓的模样险些逗笑,她有些不自在的捂了嘴,将头别到了一边。骆知行却是似笑非笑的盯着苏信,微微抬了抬唇角,问道:“哦?那不知道苏小伯爷打算如何不放过我呢?” 苏信被骆知行的话问得一愣,方才那满身的气势随着他这一愣便瞬时消散了大半。 骆知行看着苏信半晌没有回话,这才垂下眼眸不再看向苏信,低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叹道:“你这小兔崽子还没有媛丫头一半机灵,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快些回家去,好好做你的闲散伯爷便是了。” 骆知行的话中满是嘲讽的意味,苏信听了自是气得面颊通红,他鼓着眼睛盯了骆知行良久,最终憋出了一句:“你休要看不起人,论武功我许是不如你,可是我总不会背叛太公,背叛妹妹。” 背叛太公这几个字似是终于触到了骆知行的逆鳞,他面色一冷,手掌也紧握成拳,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浑身的气势瞬间变了。 秦媛自是察觉到了察觉到了骆知行的变化,她猛地上前两步,一把将骆知行搂住,扭头对一旁的苏信喊道:“大哥你哪里这么多的废话,叫你回去你便回去就是了!” 第四百四十章 计划 苏信也不是傻的,他自然也是看出了骆知行是真的动了怒。可是他却不愿意在自己妹妹面前丢了面子,只得强撑着与骆知行怒目而视。 听到秦媛这一句话,苏信似是终于得了台阶,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大步离了西次间。 直到出了院子,苏信才觉得自己的衣衫已然浸湿,夏日的暖风一吹,仍旧让人觉得透心的凉。 秦媛眼看着苏信出了院子,这才缓缓松了手,将骆知行放开。 骆知行自秦媛伸手抱住自己,便就已经彻底的僵住,再没有了任何动作,这会儿感觉她终于放开了,他连忙后退了两步,躲得离秦媛更远了一些。 秦媛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扑哧低笑了一声,微微行了一礼,低声道:“冒犯骆大哥了。” 骆知行面上神色僵硬,他站在原地半晌,听了秦媛的话,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怎的这般的不知廉耻,我虽是看着你长大的,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怎的就这般不顾礼数的,抱、抱上来了。” 秦媛看着骆知行那满脸不自在的模样,又含笑微微的福了一礼,低声道了句失礼。 二人就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骆知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别扭的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中。 秦媛见他坐了,这也才回身继续在软榻上坐了,轻声问道:“骆大哥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骆知行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抬眸看了秦媛一眼,这才有些迟疑的回道:“今日一早,我收到了师父的传信。” 秦媛一愣,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了倾,低声问道:“太公竟然给你传信了?” 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为难的看了秦媛一眼,不等秦媛开口,便继续说道:“师父,已经知道京城这边的事情了。” 此时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西北,卫雍尚未听王恕将话说完,拳头便狠狠的砸在了案几上。 那案几发出一声巨响,放在案几上的茶盏也是震得跳了两跳,然后歪到在案几上,茶水撒了一地。 阿昌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抹布,顺势擦了起来。而坐在案几旁的王恕,则是连眼眉都没有抬一下,只冷冷的盯着卫雍。 卫雍怒火中烧,看着那撒了遍地的茶水,似是还觉得不够解气,还想要再砸下去,一旁的阿昌却是微微一抬手,便将卫雍那高举的手臂架在了半空。 卫雍知道王恕身边的这个少年功力深不可测,可是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媛儿落在了沈慎的手中,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他另一只手顺势伸出,猛的向阿昌攻去。 阿昌神色不变,不着痕迹的向后一闪,轻巧的避开了卫雍的攻势。 卫雍火气更盛,抬步便向前追去,手上动作也是不停,猛地向阿昌扑了过去。 阿昌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他转头看向王恕,王恕则是急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阿昌这才再次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无比的认真。 阿昌抬手接住卫雍的攻势,二人你来我往了几个招式,但室内毕竟狭小,卫雍几次进攻都没有什么效果。阿昌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那一副淡定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急不缓,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王恕就看着两人在这狭小的室内打斗,竟也不阻止。 那二人打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卫雍手长脚长,在这狭小的环境中毕竟受限,渐渐的便显露了颓势。 阿昌却是十分的灵活,越站越勇,最后竟是一个上前,便将卫雍压制在了软榻上。 卫雍的手臂被阿昌压在背后,整个人狼狈的靠在软榻上。他脸上的余怒未消,冷声吼道:“我是不明白太公究竟是何意,为何在明知那沈慎心思不正的情况下,还将媛儿送到他的身侧!” 王恕看着卫雍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忍不住低叹一声,缓缓说道:“这就是为何我在丫头离开前要求你们二人完婚,你这个憨货,竟然还不同意!”王恕说着,面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思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以为你们随意玩个把戏就能骗过他去?” 王恕说罢,转头向阿昌摆了摆手,阿昌这才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屋。 卫雍感觉身后没了压制,立刻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腕,这才再次转向王恕,不解的问道:“若是太公觉得我们的方法不好,那换一个便是了,为何一定要将媛儿送回去?” 王恕盯着卫雍看了良久,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丫头那般聪慧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憨货。” 卫雍对于王恕的评价不置可否,他挠了挠头,心头的火气这才稍稍消散了一些,低声问道:“那可否请太公为晚辈解惑?” 王恕看着那已经空了的茶盏,拿起一旁的茶壶为自己斟满,细细的品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若是我一开始就将此事告诉你们二人,你可还会愿意丫头回京?” “自是不愿!”卫雍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道。 “这不就是了。”王恕将茶盏放下,“那我为何还要告诉你。” “可是太公您不与我说,那也要与媛儿说一下吧。”卫雍面上仍满是不解,“如今她身在京城,心里怕是会恨骆门主的罢。” 王恕闻言,抬起眼眸白了卫雍一眼,冷声哼道:“你以为丫头与你一般愚笨不成?知行是个什么性子,她比你了解的多,这会儿,她怕是早就已经想了个通透了。” 卫雍被王恕说得哑口无言,想想自己方才冲动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道:“那太公,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做呢?” 王恕与卫雍相处的时候多了,知道这往日里兵将面前的冷面将军私下里不过是个憨货。他垂了眼眸再次轻啜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与那燕王合计的事情,可以做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明了 卫雍听了,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就这么派人去闯了诏狱救人,这样可行?” “你且放心,思之如今只等着你们动手了。”王恕双眼微眯,“只要你们敢做,他就敢顺势放人。” 京城之中,秦媛沉默地坐在骆知行对面,只端着茶盏一味的饮茶,却是半点也不理会面前坐着的人。 骆知行小心翼翼的看了秦媛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珠帘外候着的谷雨,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问道:“你这是还在生我的气?” 秦媛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手指微微在榻几上滑动,口中却是笑着:“我生你的气作甚,毕竟是我大哥言语冲撞你在先。” 骆知行看着秦媛那手指移动的方向,双眼不由得一亮,声音也随之抬高了两分:“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媛却是嗤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骆知行却是来了劲头,他从那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往秦媛对面一坐,整个人便歪在了那软榻上。他双手撑着头,夸张的长叹一声,道:“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罢,反正事已至此,你我都改变不了了。”他说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对着秦媛嬉笑道:“要我说,你也别想什么其他了,就好好在这里跟着思之不好么,你可是正正经经的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啊。” 秦媛被骆知行这话气笑了,她白了骆知行一眼,手指不着痕迹的从桌案上移了下去,冷笑道:“你整日里没有旁的事情了么,怎么尽往后宅跑。” 骆知行再次看了看珠帘外的那个背影,这才长叹一声,道:“不然我还能去哪里,这满院子的人,我就认识一个你而已。” 秦媛却是不再回话,只垂了头默默的喝茶,骆知行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看到秦媛双眸冷冷的瞪了过来,他一缩脖子,便躺回到了软榻上,也是一言不发了。 二人这般沉默的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到院中的丫头向沈慎行礼问安的声音。 骆知行翻身坐了起来,看着沈慎大步往这边来的动作,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如今,他竟是连我都信不过了。” 秦媛随着骆知行的动作一同往外看去,只见沈慎仍旧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家常素色直裰,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明明不快,却仍是叫人看出几分步履匆匆的意味。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沈慎便就已经掀了珠帘进了屋。他看着软榻上坐着的两人,轻笑一声,问道:“师兄怎的过来了,我听说方才师兄与子诚发生了点不愉快,还想过来劝一劝,怎的子诚这就回去了?” 骆知行听沈慎提到苏信,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道:“别跟我提那个小兔崽子,这么多年别的没长,胆子倒是渐大了,竟然敢跟我叫板了。”他说着似是觉得不够解气,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也亏他跑得快,今儿也就是媛丫头拦着我,否则我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沈慎听了骆知行的话,却是并不答,只含笑望着他。沈慎此刻仍旧站在门口,却是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骆知行这会儿在觉出不对来,他直起身,有些奇怪的问道:“思之你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进来坐下。” 秦媛闻言,微微侧头瞥了沈慎一眼,却见沈慎神色未动,仍旧是双手背后,满脸的笑意。可是他却并没有理会骆知行的话,而是转头看向秦媛,低笑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我不过出去这一会儿,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秦媛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来,向着沈慎行了一礼,恭敬的回道:“方才我大哥与骆大哥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兄长不必担心。” 沈慎看着面前低垂着眼帘满面恭顺的少女,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忍。他抬了手想要碰一碰秦媛的面颊,秦媛却是微一侧身,轻笑道:“兄长与骆大哥说话,我去泡了茶来。”说罢便也不等两人有所反应便掀帘出去了。 沈慎侧身,看着秦媛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出神。 一旁的骆知行则是撇了撇嘴,嘟囔道:“思之,不是我说你,这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你又何必强拘着她呢。” 沈慎手臂低垂,手掌缓缓握成拳。良久,他才转了身在骆知行的对面坐下,轻笑着回道:“即使不甜,那也是我的瓜。” 骆知行闻言望向沈慎,却见沈慎面上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冰冷万分。 他沉吟片刻,换了话题:“那丫头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你罢,总是要有个名分的罢。”骆知行径直望向沈慎,面上的意思十分的明白,“你总不能见人就说,媛丫头就是瑾丫头,她原本就是你的妻室罢。” 沈慎却是低笑了一声,眼底的神色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两分:“我倒是有心再好好办一场婚事的,可是如今瑾儿这个态度,我心中也是明白的。所以我想待到她心甘情愿嫁我的时候,再提此事也不迟。”沈慎说着,侧眸望向窗外,“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不急。” 骆知行也随着沈慎的眸光向外望去,却见秦媛此刻正站在那一口大缸旁,伸手戳着那缸中的莲花。 少女的面庞在夏日的阳光下更显白皙,那纤长的手指更显鲜嫩。自回到京城以来,秦媛整个人便是阴沉沉的。这会儿她站在院中,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袖子挽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那手臂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在日光下闪着光。 如此鲜活生动的少女,自是叫人欲罢不能。 骆知行长叹一声,收回了眼神,低声说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也正如你所说的,人如今在你的府上,时间还长,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沈慎仍旧直直的望着窗外,面上的神色越加的柔和,他微微掀起嘴唇,低低的应了一声:“师兄放心,我都明了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两面 西北 燕王侧躺在水榭临窗的长榻上,感觉又凉风习习的从那半开的轩窗吹进来,他舒适的半眯着眼睛,手指拈起一块水梨,慢悠悠的填入口中,这才将手伸向一旁躬身而立的李寿。 李寿立刻会意,赶紧从一旁捧了托盘的侍女手中拿起浸湿的棉布帕子,仔仔细细地将燕王的手指擦了个干净。 燕王动作未变,眼神看着那半跪着的侍女,待到李寿将帕子扔回托盘里,他才哼了一声,淡淡的问道:“这两日怎的就没有动静了?” 李寿斜着瞪了那侍女一眼,那侍女连忙垂了头轻声退了出去。 见那侍女退出去了,李寿这才上前两步,将头凑到了燕王的耳侧,压低声音说道:“主子,这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界,奴婢只能尽力探听。”他说着,语气稍微一顿,眼睛又咕噜噜的转了两圈,似是确定了旁侧确实没有旁人在,这才再次开口,“不过,奴婢听西跨院伺候的小丫头说,卫二公子昨夜回去的时候脸色十分的难看,似是发了好大的火。” “嗯?”燕王声音微抬,眼角微微挑起,斜睨向李寿,“此话可是当真?” 李寿面上神色更是谨慎了几分,他点了点头,肯定道:“这几日奴婢身侧的一个小使唤日日去寻那丫头,时不常的送些吃食糕点的,几日下来倒也能与那丫头说得上话了。” “嗯。”燕王淡淡的哼了一声,眼眸再次缓缓阖上,“若是个机灵的,就抬举他几分吧。” 李寿闻言,脸上瞬时便露出灿烂的笑来,躬身行礼:“老奴替那个不争气的,谢过殿下了。” 燕王此刻却是不再言语了,伸了修长的手指再次去拈那水梨。 去了皮的水梨晶莹润白,配着男人那修长纤细的手指,煞是好看。 燕王将那水梨拈起,却是不吃,只捏在指尖细细的看着。半晌,燕王才再次开口:“这水梨味道很是不错,卫家二表哥那边送了吗?” 李寿再次躬身,应道:“回殿下的话,已经送过去一筐了。” “嗯,咱们现在毕竟是在人家院子里,可不能缺了礼数。”燕王淡淡的开口,这才将那一小块水梨填进了嘴里。 李寿诺诺的应着是,好一会儿听不到燕王问话,这才试探着开口说道:“主子,这十几日来,都没听到那秦将军的动静啊。” 燕王一味的闭着眼睛,却是不接话,李寿见状,便继续开口说道:“那时常跟在秦将军身侧的丫头倒是在,可是旁人却说再没见秦将军出过屋子了。” 燕王仍是不以为意,抬了手指轻轻甩了甩,低笑道:“她倒是想露面,只是如今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少不得要吃些亏了。” 李寿听得有些迷糊,他不解的看向燕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却又听燕王笑道:“等吧,等不过两日,二表哥便会登门了。” 李寿虽还是听不太懂,心中却是明白,自家主子说得话很少有不能应验的时候。他再次应了一声是,便退到了一旁为燕王揉着肩头,不再说话了。 这边沉默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听到门外的婢女隔着窗扇低低的禀道:“殿下,卫将军过来了。” 燕王脸上扬起了一丝笑意,一咕噜翻身坐了起来,随意的扯了身侧李寿的袖子擦了擦手,这才笑着扬声道:“赶紧将人请进来。”说着,他连忙伸了腿下榻,胡乱的套上了鞋子。 卫雍这会儿已经进来了,看着燕王衣衫不整的模样,微微蹙了眉,沉声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倒是悠闲。” 燕王揉着头憨笑了两声,开口问道:“表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卫雍再次皱眉看了一侧低眉顺眼的李寿一眼,虽是没有说话,可是脸上满是不喜的神色。 卫雍一向不太喜欢这些个宫人,他内心里总觉得这宫廷内围的乱子,就是这群阉党惹的祸患,所以连带着王府里的一样得不到他的好脸色。 燕王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自是知道他的喜好,他不动声色的向着李寿摆了摆手,李寿会意,立刻悄声退了下去。 卫雍紧锁的眉头这会儿才微微舒展开来,他再次看了看对面正在整理衣衫的燕王,这才缓缓在榻上坐下,低声说道:“你的人手,何时能够入京?” 燕王整理领口的手微微一顿,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望向卫雍:“说起这事儿,我倒是也想问表哥来着,不是说你与表嫂成亲,叫那沈慎乱了方寸再伺机动手么?”他说着,眼眸微垂,似是十分不解的喃喃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表哥你成亲会使那沈慎方寸大乱,可是表哥说得一定有理,我照着做便是了。” 卫雍听他提起秦媛,脸上的神色更是难看了两分,他右手握拳,骨节突出,筋脉具现。可是即便如此,卫雍仍是平静的回道:“此事你不必多问了,你只说何事能够动手便是。” 燕王脸上满是茫然之色,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干笑着说道:“自是表哥你说了算的。” 卫雍听他这话,眼眸便直直的望向燕王,一字一顿的回道:“那便即刻动手。” 燕王再次惊住,嘴唇张张合合的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表哥放心便是。” 卫雍应了一声,也不多做停留,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燕王趿拉着鞋子站起来追了两步,见卫雍没有停留的意思,这才作罢。 待到卫雍走得远了,李寿这才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燕王此事已经又恢复了方才那悠闲的样子。他斜靠在长榻上,领口仍旧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那脚上的绫袜也不知何时被扯了下去,雪白的脚趾抵在榻几上,一抖一抖的晃动着。 李寿对于燕王这副模样早已经见怪不怪,他垂着眼眸进了屋,将托盘放在了榻几上,正欲开口询问,却听燕王轻笑着说道:“我那表哥倒真是急了,竟是连礼数都不顾了,当真指使我做起事来了。” 李寿听了这话,丝毫不敢应声,是自顾自的将茶水放在榻几上,轻轻的将托盘搁置到了一旁。 燕王看着那茶水,面上仍是笑嘻嘻的,脚下却是一个用力。咣当一声,茶盏应声摔在了地上,顺势四分五裂。 “好你个沈思之,今日之辱,他日我陈怀衍必当加倍奉还给你!” 第四百四十三章 骇俗 天顺二十七年六月十八,原本应当是最平凡不过的一日。 这一日秦媛如同以往一般,直到日上三竿了才懒懒的起床梳洗。 她回到京城已经有七八日了,身体却一日比一日疲乏,整日里的昏昏沉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媛就算是再蠢笨,也能觉察出沈慎怕是动了什么手脚。 可是她往日里并不燃香,衣物虽是谷雨在准备,可是上面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香料的气息。 若说是食物,这几日她一直与沈慎一同用膳,若是沈慎不在,骆知行也会陪她一起,应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秦媛混混沉沉的想着,可是每次想着想着,睡意就席卷了上来,整个人便迷糊了起来。 这日也是,秦媛起了身,便靠坐在了西次间的软榻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沈慎就坐在秦媛的对面,静静的翻着书。他听到对面的秦媛没了动静,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对面。 秦媛阖着眼,右手托着腮,似是已经睡熟了。 沈慎轻轻放下书册,看着眼前熟睡的少女,低声招了谷雨进来。 谷雨此刻就守在帘子外面,听到沈慎的声音,连忙躬身走到沈慎的身侧。 沈慎伸手指了指对面的秦媛,谷雨会错了意,连忙转身想走。沈慎却是轻声将她唤住,压低声音问道:“夫人最近很疲累么,怎的才起身就乏了?” 谷雨沉吟了片刻,这才轻声回道:“主子,夫人最近时常这样,总是觉得困顿,奴婢以为……”谷雨的话未说完,只偷偷抬了眸看向沈慎。 沈慎却是听明白了谷雨的意思,他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连一个丫头都这么想,面前这人怕是也会如此罢。 他轻叹一声,却不解释,只冲着秦媛摆了摆手,说道:“去将骆门主请过来。” 谷雨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骆知行便到了。他站在沈慎身侧,蹙着眉看着似是才睡醒的秦媛,有些不太正经的问道:“你这天天夜里不睡觉的么,怎么这才起来就困成了这个样子?” 秦媛抬手揉着有些昏沉的头,语气中也满是不解:“我哪里知道,回来七八日了,身子倒是一日比一日乏,整日里似是睡不醒一般。” 骆知行哑然,转头看了看沈慎,沈慎自是明白骆知行这眼神中的意思。他不动声色的转头看向外面,低声吩咐道:“递了牌子进宫,去请了周太医过来。” 外面的青城立刻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沈慎见青城走了,便回头望向骆知行,骆知行原本正看着沈慎,见他望过来,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沈慎见骆知行没有阻止自己请太医的举动,这才轻笑着回道:“我请师兄过来,不过是想问问师兄,这几日师兄也是日日守着瑾儿,可曾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骆知行听了,微微皱了眉,再次望向沈慎,似是确认一般低声问道:“我日日守着,还是你的人日日守着啊。” 沈慎知道骆知行这是也在怀疑自己,便干脆闭口不再说话。 对面的秦媛却是满腹的不解。 不多时,青城便背着一个药箱,领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那老者捻了捻胡须,向着上位的沈慎行了一礼。沈慎站起身来,向着老者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敬的说道:“这大热天的还要劳烦周太医您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您了。” 周太医哈哈笑了两声,连声道:“无妨无妨,阁老有请,老朽自是立刻就到。”他说着,转过头打量起一旁端坐的秦媛来。 秦媛在去年辽东一役一举成名,这常在宫中走动的人,自是识得她的。周太医自然也是认得秦媛的,不过他更加知道秦媛已经被封了将军,随卫家二公子往西北去了。 这会儿这人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回了京城了?况且,他分明记得这秦氏女与卫家二公子是有婚约在身的,这会儿又怎么在沈阁老的后宅之中。 不过这周太医常在官宦人家行走,自是明白若是想要活的长久,便要将自己当做是盲的哑的。 他收回了眼神,也不多问,颤巍巍的在一旁的药箱里取了脉诊,低低的道了句得罪,这才替秦媛诊起脉来。 秦媛眉头微蹙,也是有些想不明白当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只能任由那老者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老者一手搭在秦媛的手腕上,另一只手则是撵着胡须,细细的探了一刻钟,这才满脸笑意的站起身来,向着沈慎行了一礼,笑道:“下官要恭喜沈阁老了。” 沈慎面上神色一僵,却很快又轻笑起来:“不知太医所言何意,何喜之有?” 周太医往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秦媛一眼,似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沉吟着没有开口。 沈慎却似是有些焦躁,他向前倾身,语气有些急迫:“周太医请直言,内子究竟如何了?” 周太医听沈慎这般说,心中虽仍是疑惑不解,却还是笑着拱了拱手:“那便要恭喜阁老了,夫人这是喜脉,脉象虽是十分微弱,老夫却是能够确认了。”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沈慎与骆知行心中如何想的秦媛不知,可是秦媛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然是最清楚的,自己仍旧是个处子,又哪里能怀的了身子。 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两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沈慎柔声向老者道了谢,又客气的将老者送到了院门外,这才沉着脸走了回来。 沈慎大步走到秦媛身侧坐下,抬眸冷冷的盯着身前一脸莫名的秦媛,良久才叹了一声,无奈道:“你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那卫雍终究还没有娶你过门,你怎么就!” 沈慎的话说不下去了,一旁的骆知行却凉凉的开了口:“我说你俩那么急着成亲呢,原来是珠胎暗结了。” 秦媛心中自然也满是疑惑,不过她见面前二人神色不似作伪,便也就没有说破,而是顺势做出羞涩状,将头垂了下去。 第四百四十四章 争执 秦媛这个动作无疑是在默认,骆知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沈慎的脸却是瞬间黑了下去。 沈慎看着面前含羞带怯的少女,恨不能将那卫雍从西北拖过来乱棍打死。 可是想到面前的人,他不得不咽下一口气,平复了半晌,这才再次望向秦媛,尽量平和的说道:“既是有了身子,就不要再想东想西的了,好好将养着就是。”他说着,垂眸看了秦媛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想,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沈慎便站起身来,往外院去了。 骆知行却没有跟沈慎一同离开,他看着沈慎走远,这才似笑非笑的睨着秦媛:“想不到你倒真是个惊世骇俗的主,看你这昏昏欲睡的模样,我还当是思之动了什么手脚呢。”他说着,晃荡道秦媛对面坐下,“不过这也好,至少你在这京城算是安全了。” 秦媛却是垂着头没有说话,她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她想到了离开西北之前王恕的话,想到了在贵州遇到的胡神医。猛地一个激灵,秦媛似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骆知行却是不知道这许多的,他见秦媛只垂了头不理会自己,有些奇怪,伸了手过去推了推秦媛的肩头,低声问道:“媛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秦媛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望向骆知行,脸上满是狂喜之色:“骆大哥,你快去打听打听,定国公父子可还好?” “不必这么麻烦了。”二人身后响起了沈慎冷冷的声音,他掀开珠帘,几步走到秦媛身侧,居高临下的望着秦媛。良久,他才沉声说道:“方才锦衣卫派了人来,说是今日有贼人胆大包天劫了诏狱,已经将定国公父子二人劫走了。”沈慎说着,缓缓俯下身来。 他双手撑在秦媛的身侧,与秦媛相距不过寸许的距离。秦媛只感觉阵阵热气从他身上传来,不由得微微后退了一些。 沈慎却是手指一抬,轻而易举的捏住了秦媛的下巴,他有凑近了一分,声音温柔却又冰冷:“如今你的心愿也算是了了,总算是可以安心留下来养胎了。” 沈慎说罢,再次转身出了门。秦媛转身去看窗外,却见沈慎站在院中,似是交代了些什么,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 沈慎这一走便是十多日再没有来后院。 秦媛倒是觉得自在了很多,骆知行整日里赖在她这里,没事儿就与她逗逗闷子,说说话。 身边自是还有谷雨守着,那老太医也隔三差五过来诊个脉,留下一堆养胎的方子。 秦媛就这般被困在这后宅里,看着那四角的天空,却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得。 秦媛这边什么事情都做不得,可是卫雍在西北却是一刻也没有停歇。 征兵,买马,收粮。 虽然没有人说这是要做什么,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是十分的清楚。 他们这是要反了。 定国公卫康端在长榻上眼神冰冷的看着面前跪着的次子。 他与长子昨夜才赶到边关,才到边关就看到了自己儿子这一切的所作所为,顿时怒从心起,也顾不得许多,当众便狠狠的给了卫雍一个耳光。 在卫康的心中,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起兵造反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卫雍在边关如此轰轰烈烈的招兵买马,哪个还能看不出他的想法。 卫康想到这里,心头更是光火,抬脚便踹在了卫雍的肩头。 卫雍不避不闪,硬生生挨了这么一脚,却是一动不动,仍旧跪得端正。 卫康伸了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卫雍,口中喝道:“逆子!”话音才落下,卫康便似是受不住一般呼哧呼哧的喘个不停。 一旁林氏见了,连忙上前,一边轻抚着卫康的胸口,一边冲着跪在地上的卫雍喊道:“止戈,你与你爹犟个什么,还不快些来认了错。” 卫雍却是神色冰冷,梗着脖子冷声回道:“儿子无错。” 卫康听了这话,更是光火,随手便抄起了案几上的茶杯往卫雍身上砸去。 那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一片碎瓷飞起,擦过卫雍的脸颊,一抹鲜红缓缓的渗了出来。 林氏一看更是连连尖叫,她这边扶着卫康不敢松手,又赶忙招呼一旁的卫城去看卫雍。 卫城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卫雍,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径自走了过去,在卫雍的身侧一同跪了下来。 林氏扶着卫康,见到卫城也跪了下来,连忙喝道:“盛民,这个时候,你又在这里添得什么乱!” 卫城却也是不动,他跪在地上,缓缓向卫康拜了一拜,这才开口说道:“父亲休要恼怒,您只想一想,如今我们父子乃是逃犯之身,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连累了家人。” “如今京城究竟是个什么形式,父亲怕是比旁人都要清楚,那六皇子不过八岁稚童,真能担起如此大任么?”卫城越说越是激动,他挺直了腰身,目光笔直的望向卫康,“怕是这大陈早就已经不姓陈了!” “胡言乱语!”卫康再次抬掌狠狠的拍向榻几,可是语气较之前却是已经弱了三分,“当今陛下虽然年幼,可毕竟是正统,你们呢,你这叫做乱臣贼子!” 卫城与卫雍兄弟二人虽是仍旧沉默着跪在地上,脸上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似是完全不为卫康的话所动。 卫康对于自己这两个儿子自然是十分的了解,当下大怒低喝:“逆子!逆子!” 一旁的林氏连忙向地上的两个儿子使眼色,手也不停的顺着卫康的胸口,轻声劝着:“老爷,你这一路也是辛苦,有什么话,也要等到自己休息好了再说不是。” 卫康却是转头看向自己的发妻,拧眉问道:“你来这边关也有十几日了,止戈做的这些事情你难道丝毫不知?” 林氏的脸色微微一滞,她向后退了两步,干笑着说道:“我一个后宅妇人,哪里懂得这许多事情。” 卫康看着林氏这明显不自然的神色,心中自然也是全明白了。 他再次抬眸,看向地上那两个虽然跪着,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的儿子,低叹了一声,妥协道:“罢了罢了,日后终究是你们的天下,我终究是管不了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故人 天顺二十七年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在京城的人们挂彩饰乞巧的时候,远在西北边陲,卫康身着银色铠甲,手持一杆红缨长枪,骑在高头骏马之上,长枪指向东方,高声喝道:“我卫家世代领兵守卫大陈的江山,不为高官厚禄,只为保我大陈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新君年幼,不辩忠奸,任由奸佞沈慎把持朝政污我卫氏清名。”卫雍说着,左手一挥,指向高坐在另一匹马上的燕王,“幸得燕王殿下垂怜,将我父亲兄长于水火之中救出。可是那奸佞沈慎又岂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今日是我卫氏,明日许就会是林氏、苏氏、韦氏,一旦这些名将世家全部倒塌,还有谁能够保卫这大陈的江山,还有谁能护佑百姓的安宁!” “守安宁!除奸佞!” 卫雍话音才落,下面整齐的兵将中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出这样一声高呼,很快众人便受这声音的影响,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一同高呼:“守安宁!除奸佞!” “守安宁!除奸佞!” 燕王看着下面一呼百应的场面,眼中终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许是一鼓作气,又许是沈慎把持朝政实在是不得人心,卫雍的大军竟势如破竹一般一路向东,不过半个月左右便顺利的到达了燕王的藩地——西安府。 这一路行来,各个城池或是随意的抵抗一番,或是直接就敞开大门将人放行。所以卫雍这三四万的兵力虽是临时召集,却也行进的十分顺畅。 卫雍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十分的不解,私下与守城的官员接触才知道,早在燕王离开西安府往西北边陲去的路上,他就已经与这些官员接触过了。而能有如今这个结果,自然是因为燕王向众人许以重利。 卫雍原本对于此事十分的不屑,一度想要去找燕王理论,却是被卫城压了下来。 卫城对于自己这个兄弟的脾性十分的了解,从某个方面说来,其实卫雍的性子与他们的父亲卫康最是相像。 其实当他知道卫雍打算帮助燕王谋反的时候,心中是十分惊讶的,因为依着卫雍的性子,若不是心中实在是愤慨,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决定的。 可当他听妻子说起卫雍的未婚妻被沈慎圈禁了之后,心中才算是了然。 此刻看着愁眉紧锁的卫雍,卫城低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劝道:“其实燕王这番做法并无不妥,如今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尽快赶到京城,若是拖得时间太久,京城收到了我们边关兵变的消息,”他说着,双眼径直望向卫雍那漆黑的瞳仁,“你以为就以我们这三四万的乌合之众,能够与那些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对战几个回合?” 卫雍原本想要开口反驳卫城,可是他也是将领,对于自己手下兵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实力,他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很。所以他静静的望着卫城,声音平静:“那兄长的意思是?” “如今我们想要胜,那只能是尽快杀到京都,让京都的守备没有时间反应,这才能夺得一线的生机。”卫城的神色无比的严肃,“也只能是生机,而不是胜算。” 卫雍自然明白卫城说得是什么,他微微垂了眼眸,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兄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过冒进了。” 卫城叹息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如今我们也是骑虎难下。我与燕王并不十分熟悉,倒不如你多与他走动走动,看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听卫城提到燕王,卫雍才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低声回道:“怀衍那样的性子,他能有什么法子。” 卫城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拍了拍卫雍的肩,轻声说道:“你别管这么多,只管去问就好了。” 卫雍有些不明白卫城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转身往燕王居住的院子去了。 而卫城却仍旧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兄弟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的轻叹道:“怎么就这么的憨,别人叫你看见什么,你便就只能看到什么。” 已经走远的卫雍自是没有听到自家兄长的这番评语。他来到燕王的院子外,守门的小兵看到他立刻站直了身子行了一礼,恭敬道:“大将军来了。” 卫雍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听到院内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因为天气炎热,厅堂的门扇是敞开的,很容易便能够听到屋内的声音。卫雍有些疑惑的望向那小兵,低声问道:“是有什么人来拜访殿下么?” 那小兵回头看了看院子里,这才往旁边走了两步,凑到卫雍的耳边低声说道:“大将军,你不知道吗,威远伯在西安已经等了殿下好几日了。” 威远伯,卫雍微微皱了皱眉,这个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威远伯韦成邦,出自成国公韦氏旁支,如今怕是与成国公一支已经出了五服,很少有来往了。 可是威远伯却是不容小视的存在,他常年驻守在大同府,当年在威远卫大败金部,进而被封为威远伯。 韦成邦此人年俞四十,却是有勇有谋,可这些并不是最惹人忌惮的,最为让人忌惮的是,韦成邦手中握有十万韦家军。 这十万韦家军可以说是大陈北方最为强悍的战力了。 思及此,卫雍总算是明白了自家兄长的意思。他后退了两步,再次望向院子里。 房中的人似是没有发觉到外面有人,里面的人谈论的声音也没有刻意的压低,卫雍可以听出,此时室内的二人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他微微后退了两步,再次对那守门的小兵低声说道:“既然燕王殿下有客在,那我便不打扰了,待到殿下有空我再来罢。” 那小兵立刻拱手应是,目送卫雍大步离开。 卫雍绕过回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小花园中。 因着到了燕王的藩地,卫氏兄弟二人便将大军驻扎在了西安府的城墙下,而他们兄弟两个便随着燕王一同住在了王府之中。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燕王府,站在园子里,卫雍有些茫然,看着那些姹紫嫣红的花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卫雍这边正有些茫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的低唤:“雍表哥?” 第四百四十六章 要求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的不敢置信,似是又有些期盼。 卫雍却是没有听出这些,他只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他缓缓回过头,只见一衣着清丽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那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饰,望向卫雍的双眸满含了水汽,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 卫雍却是微微蹙了眉,有些不解的问道:“萱表妹,你怎么会在此地?” 林萱此刻双眼通红,袖子下面捏着帕子手指也在微微的颤抖。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还能见到卫雍。 卫雍更是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他上下打量了林萱一眼,这才冷冷开口问道:“萱姐儿你嫁人了?” 林萱正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却瞬间被卫雍这话冻结住。她怔愣了片刻,意识到两人身边还有丫头在,这才掩饰一般的抬手拂了拂自己的鬓发,勉强笑道:“是,雍表哥年初便到西北了,许是没有听说,我与怀衍几个月前由先帝赐婚,已经完婚了。” 卫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对于此事似是并不上心。他退后两步,向着林萱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还未恭喜王妃。” 林萱听了卫雍这话,心中更是酸楚,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轻笑了一声,问道:“雍表哥在离开京城之前不是也已经定亲了么,表嫂这次可是跟着表哥一同过来了?”她说着,眼眸微微垂下,“若是来了,我还是要拜见一番的。” 听到林萱提起秦媛,卫雍的脸色更是寒了几分。他直起身来,冷声说道:“内子此次并未随军前来,劳王妃挂念了。”他说着,再次退后一步,向着林萱拱了拱手,“下官告退了。”说罢便大步往回廊走去。 林萱却是站在原地,怔愣的看着卫雍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动作。 跟在林萱身侧的丫头是她的陪嫁,对于林萱闺中的那点子心事最是了解不过。 她轻声走到林萱身侧,抬手扶住林萱,正想要劝慰两句,却见林萱终是忍不住了,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滚落了脸颊。 那丫头有些慌了神,连忙掏了帕子给林萱擦脸,口中却是笑声说着:“王妃,你如今已经入了王府,万不能再糊涂了,叫旁人看到了可怎么得了。”她说着,向四处张望了一番,见的确没有旁人,这才凑到林萱的耳边,以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想想夫人,想想太夫人,她们还都等着您回京呢。” 林萱听侍女提到自己的母亲,这才连忙抬手擦净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哑着嗓子低声道:“你说得对,如今此势,哪还有我耽于儿女情长的时间,父亲母亲都在等我回京呢。” 这边卫雍才出了那花园不久,便碰上了前来寻他李寿。 李寿知道卫雍不喜自己,所以远在卫雍三步开外便停了脚,恭敬的向卫雍行了一礼,道:“大将军,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卫雍上下打量了李寿一眼,对于他的识趣倒是十分的满意。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低声道:“那有劳公公带路了。” 李寿从未听过卫雍如此客气的与自己说话,一时间竟是有些受宠若惊。他轻笑两声,连忙向卫雍拱了拱手,道:“大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能为您效劳乃是奴婢的荣幸。” 卫雍却是再没有理会他,只沉默的点了点头,便示意李寿前面带路。 李寿也是个机灵的,见状便不再多话,躬了身在前面引路。 二人绕过长廊便就到了燕王会客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再没有了方才的谈笑声,李寿则是垂着手站在门外扬声禀道:“殿下,大将军到了。” 李寿的话音才落,房内便响起了一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卫雍抬头望去,却见燕王衣着松散,头发也不过是松松的挽了一个道髻,脚下的鞋子更是随意的踩着。 看到燕王这副模样,卫雍再次皱起了眉,低声斥道:“就这般出来会客,像什么样子!” 燕王却是对他这个语气不以为意,而是伸了手过来拉住卫雍,扬声笑道:“二表哥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关系。”说着话,便将卫雍拉倒了次间的榻上坐了。 待到李寿上了茶退出去后,卫雍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方才我来过了,听说你在会客便又回去了。” 燕王不甚在意的哈哈一笑,朗声回道:“知道知道,方才李寿与我说了,所以我才赶紧将二表哥又请回来了。”说罢,燕王往卫雍身前靠了靠,将声音压得极低,“二表哥可知道,我方才见了谁?” 卫雍神色不动,冷眼看着燕王那故作神秘的样子,沉声说道:“方才听外面的人说了,是威远伯。” 燕王脸上立刻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抽身坐了回去,低声叹道:“切,真是些无趣的奴才。”他说完,脸上立刻又显出些喜色,“二表哥可知道威远伯是来做什么的吗?” 卫雍神情仍旧是冷冷的,他抬腕端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这个时候特意跑了近两千里路来见你,还能是为了什么,你不说我也能想得到。” 燕王听了卫雍的话,脸上更是兴奋,他坐直了身子,双手在空中不停的比划着:“表哥,那威远伯有十万精兵,十万!” 卫雍神色仍是没有任何变化,只轻轻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案几上,低声问道:“那他来投诚,可是有什么要求?” 燕王的动作一顿,缓缓的坐了下去。他干笑了两声,又拿起杯盏啜饮了几口,这才低声回道:“这些事情表哥就不必操心了,总之我们有了这十万精兵,攻下京城便多了一分的胜算。” 卫雍沉默,只冷冷的注视着燕王,燕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再次拿了茶盏喝茶。 卫雍看了燕王良久,终是轻叹了一声,略有些无奈的说道:“好,这些事情我便不再多问,我只管领我的兵,到得京城,我也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只想将我妻子完好的接回家。” 第四百四十七章 信任 京城沈府。 沈慎自从听太医说了秦媛怀有身孕之后,便隔三差五的便将那老太医请回来为她看上一看。 这一日,太医为秦媛诊了脉,动作缓慢的收拾着脉诊,笑呵呵的对坐在一旁的沈慎说道:“禀阁老,夫人的胎相很稳,保胎药就不必再喝了,待满了三个月夫人便可以四处走走,对胎儿也是有好处的。” 沈慎神色不动,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开口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这几个月最好还是卧床休息?她平日里总觉得困顿,可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老太医将脉枕收到了医药箱里,再次向沈慎行了一礼,笑呵呵的回道:“阁老不必担心,怀孕初期会觉得困顿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说着又回身向另一边半躺着的秦媛行了一礼,“夫人好生休养,老朽回了。” 秦媛这才扶着榻几坐起身来,向那老太医颔首笑道:“劳烦您了。” 周太医离开之后,秦媛便又懒懒的靠在了迎枕上。窗扇半开着,是不是有微风吹进来,倒也不觉得闷热。这般惬意的躺着,不多时她便感觉眼皮无比的沉重,顺势便阖上了眼想要小憩一下。 沈慎亲自将周太医送到了院子里。周太医知道沈慎必是有话与自己说,便将药箱放在身后的地上,垂首安静的等着。 沈慎环视了院子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这些日子实在劳烦周太医了。” 周太医闻言连忙拱手:“阁老您这话可是折煞老朽了,能为尊夫人看诊,乃是老朽的荣幸啊。” 沈慎轻笑了一声,叹道:“只是内子身份特殊,还请周太医……” 周太医一个激灵,再次将头垂下,恭敬道:“您这是哪里的话,老朽来到府上不过是因为阁老想要老朽开上几幅去暑热的汤剂而已。” 沈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长叹了一声道:“内子原先与某生了些嫌隙,小孩子脾气闹出些笑话,让周太医见笑了。” 周太医闻言干笑了两声,却是没有接话。 沈慎似乎也没打算听他说些什么,接着开口说道:“还要问太医您,内子这胎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吗?” 周太医虽然不太明白沈慎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却仍是实话实说:“回阁老的话,老朽虽不是最擅长此症,可是夫人这胎相十分的明显,断然是不会有错的。” 沈慎沉吟了许久,这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向周太医点了点头:“劳烦太医了,青城送周太医回府吧。” 周太医这才再次向沈慎行了一礼,跟着青城出了院子。 沈慎在院中又站了一会儿,良久,他才低低的叹了一声,转身回了正房。 隔着珠帘,他便看到秦媛再次靠在迎枕上睡着了。他示意谷雨取了薄被,这才进了屋,将被子为秦媛盖好。 他动作虽十分的轻柔,可仍是惊醒了本就浅眠的秦媛。 秦媛揉了揉眼睛,便撑着榻几坐了起来。沈慎微微后退了一步,双手握拳背到身后,轻声笑道:“若是觉得累了便去床上睡,这边开着窗子,若是吹了风着了凉便不好了。” 秦媛脑子里仍是迷糊一片,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沈慎有些无奈,正要伸了手去抱她,却听青城脚步匆匆的跑了回来。 沈慎抬头向窗外望去,眼神中满是压抑的怒气。 青城却是没有停留,径直便进了屋,隔着珠帘向沈慎拱了拱手,低声禀道:“公子,出事了。” 青城行事一向稳妥,今日这般焦急赶回来,定然是出了大事。 思及此,沈慎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青城却是不答,只微微抬眸觑了一旁的秦媛一眼,似是有些为难。 秦媛却当做没有看到一般,只继续靠着迎枕半阖着眼睛。 沈慎见到青城这般模样,便猜想是宫中出了事。他向着青城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俯身对秦媛说道:“你且歇着,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秦媛却是不理会他,仍旧闭了眼睛假寐。 沈慎有些无奈,却又见青城面上的焦急之色不似作伪,只得低叹了一声,跟着青城出了房门。 二人一路往外书房走,青城便小声的将西北兵变的消息说给了沈慎。 沈慎听了面上神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只冷声笑道:“卫家几代的窝囊废,竟是也出了这么个敢做敢当的人,到实在是难得了。” 青城不清楚自家主子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只得讷讷的说着:“如今西北军已经到了西安燕王的藩地,想必再休整一番,便就直往京城这边来了。” “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沈慎倒是不以为意,“宫中如何了?” “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慌得不成,连忙差了人将陆指挥使请进了宫,怕是要商议如何对敌了。”青城说着,微微一顿,“公子,如今太后怕是不十分信任您了。” “她信不信任我又有何关系,她一介后宫女眷哪里懂得什么朝堂之事,仰仗的不过是王家的余威罢了。”沈慎冷笑一声,“若是王阁老还在,我倒是还有几分忌惮,如今只剩下那两个不成气候的蠢货,这王家怕是等不到十年便就会衰败下去了。” “公子说的是。”青城紧紧的跟在沈慎的身后,“可是陆其重如今掌握着五千锦衣卫,又深受太后信任,怕是……” 听到陆其重,沈慎脚步微微顿了一顿,声音也较之前稍稍温和了几分:“陆其重与苏家有旧,倒是不必太过担忧。” 青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守门的家丁一路小跑着往这边而来,面上还带了几分慌张的神色。 青城见沈慎微微皱了眉头,连忙上前两步,呵斥道:“这般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家丁见了沈慎,面上却是一喜,连忙快走了两步,向着沈慎行了一礼,恭敬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请您即刻入宫议事!” 青城听了这话,面上虽是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却仍是回了头去看沈慎。 沈慎面上却是扬起了淡淡的笑容,挥了挥手说道:“你去与传话的人说,就说我中了暑气,身体不适,实在是不能进宫面圣,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第四百四十八章 变故 宫中此时可以说已经是乱做了一团。太后王氏坐立不安,在寝宫中走来走去,面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而陆其重则是着一身绣着飞鱼的暗红色曳撒,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中,一言不发。 很快,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内侍疾步走了进来。他向着王氏行了一礼,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王氏急声问道:“如何,沈慎可进宫了?” 那小内侍面色一变,连忙垂了头,低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沈阁老他……他……” 王氏听那小内侍说话吞吞吐吐的,心中的火更盛了几分。她上前两步一脚踹在那内侍的肩头,怒声喝道:“还不快说!” 那小内侍被王氏踢的整个人往后仰去,却是不敢叫疼,连忙爬了起来,再次在王氏的脚边跪好,这才再次开口说道:“太后娘娘,沈阁老说他中了暑热,身子不适,不能进宫面圣,还请娘娘恕罪。” 那小内侍说完便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王氏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她冷笑了两声,却是没有再为难那小内侍,而是转身对着坐在自己身后的陆其重说道:“你看到了么,这便就是沈慎,出了此等大事,他竟敢对哀家避而不见!” 陆其重脸上的神色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他缓缓抬手拿起一旁的杯盏,送到唇边想要轻啜一口。 那王氏见了陆其重这般冷淡的样子,似是更加恼怒。她几步走到陆其重的身旁,手臂一甩,便将陆其重手中的茶盏甩到了地上。 当的一声脆响,那茶盏立刻摔得四分五裂,茶水也是撒了一地。 宫中的侍女更是乌拉拉的跪了一地,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陆其重看着地上那一大片水渍,低低的叹了一声,道:“你这又是作甚。” 王氏对陆其重却是怒目而视,高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是还有心思喝茶!” 陆其重有些无奈,他垂了眼眸不去看王氏,口中却是恭敬的回道:“娘娘,沈慎如今是内阁的首辅,朝中重臣皆是以他马首是瞻,孰轻孰重,想必您心中十分的清楚。” 王氏听了陆其重的话,身上的戾气瞬间却是消散了大半。她颓然的跌坐在软榻上,半晌才带着几分哭腔的说道:“重哥哥,那你说我还能如何做,总不好叫我直接去他府上求他罢。” 王氏这一声重哥哥似是触动了陆其重,他微微抬了抬眼眸,却终是没有看向王氏,而是低声说道:“娘娘,您自重。” 王氏却是哭腔更重了几分:“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如何自重,难道要等那燕王打到宫门口,我跳了城门楼子殉了城才叫自重吗?” “娘娘慎言!”陆其重的声音里终是带上了三分的怒意,“如今那燕王不过是集合了几万的乌合之众,您又何必如此慌张。” 王氏闻言,无力的靠在榻几上,自嘲的轻笑:“我怎能不慌张,我不过是一介后宅宫妃,若不是为了我母子能够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又怎会趟这一滩的浑水。”她说着,面上露出了愤恨的神色,“若不是那沈慎挑唆,我能做了……” “娘娘慎言!”陆其重猛的站起身来,开口拦住了王氏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转身看了殿内趴伏在地上的婢女,低声说道,“你们都先下去罢。” 那一众宫女这才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是,匆匆的退了出去,最后一个人还将殿门合拢的严严实实。 见人都退了出去,陆其重这才再次坐了下来,低叹了一声,说道:“你如今是太后,怎的说话还是这般的随意,如今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母子。” 王氏仍是伏在榻几上抽泣,听到陆其重说话,她也更是委屈:“你还有脸说我,若是你当初愿意带我走,哪还有今日这许多事情!” 陆其重却是不接她的话,低低的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如今沈慎在朝中一人独大,你怕是不想看他的脸色也是不成的。”他顿了顿,“不若这样,我待会出宫去见一见他,若还是说不动他,那便只能是皇上亲自去了。” 王氏听了这话才终于抬起头来,她的鬓发有些散乱,眼睛也哭得通红:“这样能行吗?” “行不行的,总是要试试看的。” 沈慎这边在府中装病,秦媛自是不知道的。 方才青城来的时候,她看似没有在意,可心中却是飞快的盘算起来。 她来到京城快要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中沈慎虽不说是天天守着自己,可府中的事情朝中的事情却是大半都不会避讳自己的。 这会儿青城那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显然是有事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起。不能再自己面前说得事情,怕是就只剩下西北的那点事了。 想起西北,秦媛便想起了远在西北的卫雍,这会儿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在沈慎府上的事情了罢,也不知道太公能不能劝得住他,让他等自己寻了机会回去。 怕是没有劝住的罢,若是劝住了,那青城便就不会有要瞒着自己禀告的事情了。 思及此,秦媛不由得低叹了一声,自己“有孕”已近两个月了,若是再拖三五个月,自己这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怕是到时候便就要瞒不住了。 可是这药的作用也实在是太逼真了一些,自己这控制不住的瞌睡实在是耽误了太多的时候。 秦媛微微叹息,声音才落,却听门外有人嬉笑:“怀有身孕可要笑口常开生下来的孩子才能讨人喜欢哦。” 秦媛闻言,却是连头都没回:“嗯,骆大哥看来是深有体会,不讨人喜欢挺痛苦的罢。” “你这丫头,我好生与你说话,你居然就这么回我。”骆知行说着,掀了珠帘大步走到榻上坐下,“我真是奇怪,你这么个狗脾气,怎么还都当个宝一般的争来抢去的。” 秦媛仍旧歪在迎枕上,却是没再接骆知行的话,只淡淡的开口问道:“西北那边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第四百四十九章 御驾 骆知行听了秦媛的话,脸上的笑意却是收敛了几分。他抬眸看了看站在珠帘外的谷雨,声音却是没有刻意的压低,径直说道:“你这几日天天昏睡,我还当你要睡成了傻子。”他说着,一撩下摆随意的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西北那边的确是出事了,你家卫二哥哥带着几万大军已经打到西安府了。” 秦媛听了这话倒是一愣,她微微撑起身,往骆知行的方向靠了靠,问道:“竟然都到了西安府了?” 骆知行闻言微微挑眉:“听你这话,竟是半点不觉得奇怪啊。” 秦媛却是不答他这话,转而问道:“他们带了多少人来?这么短的时间怕是没法准备的十分妥当罢。” 骆知行嗤笑了一声,扬了扬下巴:“你操心他们作什么,安心养你的胎便是了。” 秦媛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骆知行自是不知道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只当她是初为人母有些不适应,安抚道:“我是说真的,如今你怀有身孕,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莽撞了,”骆知行脸上神色郑重,“这外面的纷纷扰扰说到底终是与你无关,不管是谁输谁赢,对于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你只管安心养胎便是了。” 秦媛自是明白骆知行这话中的意思,可是骆知行却不知道秦媛这身孕有假。秦媛也不想将话说得太明白,只轻声应道:“你不必忧心于我,我心中自有盘算。” 这边秦媛二人说着闲话,前院的家丁却再次往外书房跑了过去。 沈慎听着门外凌乱的脚步声,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青城看到,连忙上前几步,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人呵斥道:“公子正在读书,尔等为何这般喧闹!” 那家丁见到青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声禀道:“城护卫,陆、陆指挥使求见老爷,这会儿马车就停在大门外了。” 青城皱眉,口中却仍是冷声喝道:“有人求见你便来禀了就是,慌乱成这副模样,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那家丁听了青城的话,低低的应了声是,想了片刻又开口辩解道:“可是,那陆指挥使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小人看他是护着一辆马车来的。” 青城闻言一愣,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进了书房。 沈慎见他再次回转,放下手中的书册,沉声问道:“可是陆其重来了?” 青城恭敬的行了一礼,回道:“公子,来的怕不只是陆指挥使。” 沈慎闻言抬头,似笑非笑的说道:“哦,难不成那小皇帝也来了?” 青城没有抬头,只低低的应着:“怕是如此。” 沈慎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袖口,扬声说道:“走罢,毕竟身为臣子,还是要有些臣子的样子的。”说罢,他便大步出了书房。 小皇帝坐在马车上,脸上却是毫不收敛的兴奋之色。他看了眼身侧揣着手的冯保,身子微微向窗子那边移了移,借着帘子旁那细小的缝隙往外看去。 马车停在沈府的正门前,小皇帝透过缝隙,却只看到沈府大门旁的石狮子。那狮子倒是不大,却是雕刻的活灵活现,比宫中那些看着倒是有趣的多。 冯保自是注意到了小皇帝的动作,他轻笑一声,凑上前去,低声说道:“陛下,沈首辅怕是不知道您亲自来探望,故而动作慢了些。” 小皇帝却是没有将冯保的话放在心上,眼神还定定的黏在那石狮子上。他随意的摆了摆手,回道:“不是说沈卿病了么,病中之人动作慢些也是自然,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冯保闻言一噎,心中不由叹道,也不知道这位小主子是真的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沈慎如今把持政权,太后对此人也是十分的忌惮,倒是这位小祖宗,竟是将沈慎当做长辈一般的信任,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冯保低叹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沈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紧接着便听到沈慎的声音从门内传了过来:“陆指挥使光临寒舍,沈某有失远迎啊。” 陆其重翻身下了马,几步行到沈慎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下官奉命前来,叨扰之处还请首辅见谅。” 沈慎含笑不语,眼神却看向那毫不起眼的乌蓬马车。陆其重会意,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陛下听说首辅中了暑热,实在是放心不下,说是亲自探望一番才可安心,还请首辅见谅。” “陛下一片赤诚,沈某又岂敢怠慢。”沈慎说完对着身后的家丁挥了挥手,“将门槛拆下来,请马车进府。” 话落,便有数个身形魁梧的家丁一拥而上,不过片刻功夫变就将那厚重的门槛拆了下来,石阶上也垫了木板,方便马车直接进入。 陆其重见状,再次向沈慎拱了拱手,这才走回去,抬手拉住马匹,往大门走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府门前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家丁们再次将门槛锁好,大门咣的一声再次紧闭。 马车停在了前院的空地上,沈慎这才上前两步,对着车帘拱手行礼道:“微臣恭迎陛下。” 话音才落,就见那车帘晃动了一下便猛地被人掀开,小皇帝笑容灿烂的站在马车上,语气兴奋:“沈卿不必如此客气。”他说着,便也不顾两边人的阻止,一个纵身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身后的冯保跪在马车上,双手抖着想要去扶,却是扶了个空。 冯保没有扶住小皇帝,吓得连声喊道:“陛下,您慢点,慢点!” 小皇帝却是丝毫不理会他,跳下了马车,便径直往沈慎跟前走去。他抬手扶起沈慎,上下打量了一番,略带些忧虑的问道:“朕听说沈卿病了,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亲自前来看看。”他拉着沈慎的手,眼中满是真诚,“沈卿身体可还好,可不要因为朕来看你而勉强自己。” 沈慎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他看着面前孩童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笑着回道:“陛下不必担忧,臣不过是中了些暑气,没什么大碍。” 第四百五十章 不满 秦媛躺在后院,自是听不到前院的兵荒马乱,她的思绪如今还停留在骆知行所说的话中。 卫雍已经到了西安府,西安府距离京城不过两千余里,若是一路北上,怕是不过两三个月便就能打到京城外了。 可是从自己出来到如今也不过短短一月有余,他们又能有多少兵马,多少战力?京城的皇族又岂能让他们如此轻易的就到达这里? 秦媛皱着眉翻了个身,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骆知行。 骆知行见秦媛不搭理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仍旧是安静的倚在榻上,自顾自的喝着茶。 这两个人这边岁月静好,外院几人却是剑拔弩张。 沈慎将小皇帝请到上座,待上茶的婢女都退下去之后,这才略带几分责备的低声说道:“陛下如今倒是越发的胆子大了,竟敢如此简单的出宫,若是遇到了刺客该如何是好。” 小皇帝捧着茶盏,却是笑得满脸不在意:“沈卿不必忧心,朕此次出宫乃是瞒着人的,就连母后都不曾知晓。”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陆其重,“更何况有陆指挥使亲自跟着,定然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沈慎听小皇帝提到陆其重,便转头看向另一侧端坐沉默的男人,声音中满是冷意:“陛下年幼贪玩,陆指挥使竟也就这般纵着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陆指挥使可担待的起!” 陆其重闻言却是并不反驳,只缓缓站起身来,干脆利落的向着沈慎单膝跪下,平静道:“微臣,知罪。” 小皇帝闻言却是有了几分着急,他将茶盏放下,一下从圈椅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陆其重身侧,焦急道:“沈卿千万不要怪罪陆卿,出宫的事宜是朕一个人的主意,陆卿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小皇帝说着,伸手去拉陆其重,陆其重却是端端正正的跪着,一动未动。 沈慎看着下面那两人的动作,终是站起身来,无奈的低叹了一声道:“陛下快快坐好,如此与下臣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小皇帝虽然想要亲近沈慎,可是沈慎对他十分严厉,他也是从心底里便惧怕沈慎的。听沈慎这般说话,他连忙松开了拉陆其重的手,垂了头应了一声,便默默地往回走。 待到小皇帝再次坐好,沈慎这才上前两步,他伸了手将陆其重扶起,语气中似是含着些无奈:“沈某知晓陆指挥使疼爱陛下,可是如今形势未定,京外又是那般情景,陛下贸然出宫实在是不妥。” 陆其重站起身,却是没有抬头,再次向沈慎行了一礼,口中郑重道:“微臣自知有罪,可是正因为京外形势危急,这才不得已将陛下带来,还请首辅大人恕罪。” 沈慎闻言挑眉,他倒是没有想到陆其重此时会将话摊开来说。 他缓缓松了手,踱回到圈椅中坐了,抬手拿起茶盏请戳了两口,这才状似无意的低声说道:“陆指挥使这话,沈某便听不明白了。” 陆其重微微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的郑重:“下官如今为何站在这里,沈首辅应是心知肚明。陆某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今日便与首辅大人直说了。” 陆其重身形笔直,眼神径直望向沈慎:“如今燕王举兵造反,京城形势危在旦夕,首辅大人却连续几日称病不朝,陛下信任大人,知道大人定然是身体有恙,可大人可曾考虑过朝中众臣会是何等的想法?” 沈慎仍旧不言,只是抬了手默默的喝着茶。 陆其重对于沈慎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也是生了几分火气,他压抑着怒气,转头向一旁的小皇帝看去。 一旁的小皇帝坐得十分端正,不时的抬眸偷偷看一看沈慎,却又不敢做些旁的事情。 陆其重十分的无奈,怀彻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是这胆子着实是太小了一些。 无法,陆其重只得再次开口:“如今燕王纠集的虽是些乌合之众,可是人心动荡,若是被他们抓了空子闯到京城脚下,恐为时已晚啊。” 陆其重说完再次躬身,向着沈慎行了一礼:“还请首辅大人还朝,统领百官。” 沈慎这才有了些反应,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低叹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的说道:“陆指挥使可知那燕王是打着何种旗号起兵的?”不等陆其重回话,沈慎便继续说道,“他们是要清君侧。” 沈慎微微弯了眉眼,面上似是含着笑意,可是眼神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陆大人觉得,这君侧,清的是哪一个?” 陆其重哑然,他自是知道这君侧清的是沈慎,可是这会儿他又怎么敢直说。他讷讷着没有回话,而沈慎似是也没想着等到他的回话。 沈慎转头看了眼身侧坐的端正的小小少年,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当初我选择辅助陛下,便想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劫难,可是沈某仍旧坚定的站在陛下这一边,陆大人可知为何?” 陆其重哑然,心中却也是十分的疑惑,他抬眸望向沈慎。 沈慎似是知晓他无法回答,便轻叹了一声:“因为沈某觉得,陛下年幼,尚没有沾染那些个成年皇子的习气,也算是块璞玉,几经雕琢定成大器。”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了陆其重一眼,似是有些无奈,“可是沈某终究是忽略了,陛下终究也是身为人子,有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到底是沈某僭越了。” 陆其重自然明白沈慎这话中的意思是对太后王氏不满了。可他身为王氏的家臣,自是说不出什么忤逆王氏的话来,就只得垂着头安静的听着。 沈慎见陆其重没有反应,也不再与他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身侧的小皇帝,笑着说道:“陛下心中挂念微臣,微臣很是感动,只是如今外面皆称臣为佞臣,是图谋大陈江山的罪人,这等情况,臣实在是不敢再有什么作为,还请陛下见谅。” 小皇帝听了沈慎的话,虽是听得似懂非懂,可也明白了沈慎的意思,沈慎这是撒手不管了。 思及此,小皇帝眼圈立刻红了,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紧的捏着衣袍。半晌,他才哑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沈卿可是觉得朕不听话了?那日后沈卿要朕如何,朕便如何。” 小小的少年抬起眼眸,泪水蓄满了眼眶,似是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沈卿莫要不管我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大同 沈慎看着面前泪眼朦胧的男孩,心中倒不是没有半点触动。他长叹了一声,却扭了头不再去看小皇帝,只径直看向陆其重,低声说道:“我这一阵子的确是不方便出面,不过冯将军如今就驻守在通州,若是有需要的话,你去请他,他断然不会拒绝的。” 说罢,沈慎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陆其重面前:“冯将军与我乃是故交,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陆其重半信半疑的将那信封接过,似是不明白沈慎为何要这般安排。沈慎却似是看懂了他的眼神,轻笑一声回道:“我虽然算不得忠臣,但也不愿意看到京城战乱,百姓流离。” 远在西安府的卫雍,此时却已经在奔往大同的路上。 燕王私下与威远伯见了面,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将大军留在了西安府,而卫雍等诸多将领随着威远伯一同北上大同,率十万韦家军直指京城。 所以卫雍等人便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当日夜里便轻车简从直往大同而去。 如今他们离开西安府也已经有三四日了,怕是再有两日便就能到达大同了。 如今已经六月已经过半,天气自是十分的炎热。卫雍伏在马背上,感觉阳光火辣辣的晒在自己的脊背上,汗水顺着他的额角一直滑落至下颌。 马蹄不停,身侧的威远伯韦成邦看到卫雍面色阴沉,以为他是中了暑热,便稍减了速度,对着卫雍喊道:“卫小将军可还好,要不要休息一下啊?” 卫雍听到他的话,却是头也没回,抬手扬了扬马鞭,口中低喝一声:“驾!” 马儿吃痛,一时间速度更快了一些,转眼就超了韦成邦半个马身。 韦成邦原本觉得卫雍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能得个总兵的衔左不过是家族的荫蔽。所以,他对于卫雍总是带着几分开热闹的心思。 可是这一路行来,他却发现卫雍此人话虽少,但是性子倒是倔的可以。虽然他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这才是男儿当有的样子。 思及此,韦成邦也来了兴致,高高扬起马鞭,也是加快了速度。 二人身后则是跟着两人的亲卫随从,见二人速度加快也是不敢怠慢,连忙提速追了上去。 就这样又行了两日,一行人终于是赶到了大同府城外。 卫雍下了马,回头看了眼笑哈哈的韦成邦,拱了拱手没有说什么,便就想要跟着下人一同离去,却不想韦成邦扬声将他唤住了。 “卫小将军止步。” 卫雍停下脚步,转过头带着疑惑的望向韦成邦。韦成邦将手中的缰绳扔给自己的亲卫,又向着卫雍身后的逐海挥了挥手,笑道:“你先跟着他们下去休整一番,我有话要与你们主子说道。” 韦成邦虽是韦氏的旁支,可是他自幼便长在军中,身上更是带了一身的军人习气,半点没有京中贵族的做派,相处起来倒是叫人无端生了几分的亲近。 逐海听了韦成邦的话,下意识的便转头去看卫雍,见卫雍淡淡的点了点头,这才向着韦成邦拱了拱手,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见人都退了下去,韦成邦这才拉着卫雍往府里走。他们来到大同就没有往旁的地方去,而是径直到了韦成邦自己宅邸。 韦成邦拉着卫雍的手臂,手劲儿却是大的惊人,卫雍一时躲闪不得,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韦成邦虽然年俞四十,可是身形依旧十分魁梧,力气也不输给卫雍这等正当年的青年人。 他一路拖着卫雍进了院子,一直走到外院花厅,这才松了手,对着垂头守在廊下的小厮挥了挥手,说道:“去叫厨房备了酒菜来,我要与卫小将军畅饮一番!” 卫雍被韦成邦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站直了身形对着韦成邦恭敬了行了一礼,道:“韦伯爷不必如此客气,如今战事紧急,我们自是以大局为重,待到战事了了,止戈自当与伯爷一醉方休。” 韦成邦却是带着几分不耐的摆了摆手,哼道:“你考虑这许多作甚,你才来到我的地方,不痛快喝上一场怎么能行。”他说罢,又冲那小厮摆了摆手,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那小厮一个激灵连忙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卫雍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着今日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了,就这般与他畅饮一番也没什么不妥。 思及此,卫雍便也就不再推辞,而是跟着韦成邦进了花厅。 花厅的布置十分的简单,正中摆着两排圈椅,西侧则是一张方桌四把凳子,东侧则是一张长榻。 这三处皆是由雕花的落地罩隔开,大方又简单。 进了花厅,韦成邦对着卫雍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坐。卫雍也没有退让,拱了拱手便在圈椅中坐了。 二人才落座,便有小厮上来奉了茶,待到小厮退了下去,韦成邦才长叹了一声,对卫雍说道:“卫小将军可知我为何要辅助燕王起兵?” 卫雍没有想到韦成邦将自己留下是说起此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愣在原地。 韦成邦对于卫雍的反应倒是并不意外,他沉声笑道:“我一个常年驻守在外的武官,京城里的变动与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卫小将军对于我为何要辅助燕王,竟是没有生出半分疑心吗?” 卫雍听到韦成邦这般说话,心中这才警铃大作。他将茶盏搁置到一旁的案几上,带着几分警惕的看向韦成邦,冷声问道:“伯爷究竟是要说些什么?” 韦成邦听了卫雍的话,不但不急,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般紧张作甚,我若是要对你做些什么还能留你到今日?” 卫雍却仍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伯爷今日将我留下,到底是为了何事,还请伯爷直说便是。” 韦成邦轻笑着摇了摇头,似是觉得卫雍的反应有趣一般。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今日不是我有话要与你说,而是有人有话要与你说,我不过是将你带来而已。”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旧人 卫雍有些怔愣,似是听不明白韦成邦的话一般。韦成邦也不多解释,只笑眯眯的喝着茶。 二人不知坐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院中已经有小厮进来点上了灯烛,卫雍这才看见一列小厮捧着食盒走了进来。 说来也是奇怪,从卫雍进入这威远伯府之后,身边来来去去伺候的都是些家丁小厮,竟是连半个丫鬟婆子都没有看到。 几个小厮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逐一在西侧的方桌上摆好,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带着几个小厮退了出去,韦成邦这才扬声向着外头唤了一声:“去将人请了过来罢。” 话音才落,卫雍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紧接着便是人远去的声响。 卫雍仍旧是一头的雾水,他疑惑的望向韦成邦,韦成邦却站起身来,向着卫雍招了招手,笑道:“来来来,我们先入席。” 韦成邦说罢,便率先往西次间行去。他走了两步,却发现卫雍没有动作,转过头来笑道:“人来了你便知道是谁了,先过来这边等着罢。” 卫雍转头看了眼昏暗的庭院,庭院中没有下人守着,只有回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在随风摇曳着。 他看了半晌仍旧没有看到什么人来,只得转了身,随着韦成邦一同在方桌旁侧坐了。 韦成邦拿起桌案上的酒壶,将面前的三个酒盅斟满,这才笑着说道:“你这性子倒不像是卫家的人。” 卫雍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酒盅,有些疑惑的问道:“伯爷此话怎讲?” 韦成邦拿起酒盅,咂了一口,细细的品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呵呵的回道:“我自幼便长在军中,成年后便驻守大同,虽是没有回过京城,可是这定国公卫家的名号却也是听过的。” 韦成邦说着,随手捡起一颗花生米丢到嘴里:“那卫康是个何等圆滑的性子,自从老国公爷站错了位置,他便是彻底缩了起来,再看不到半点男儿血性。”韦成邦转头看向卫雍,“你那大哥我前日在西安府也是见过了,与你父亲学了个十成十,也是个心眼颇多的。” 卫雍听韦成邦如此评价自己的父兄,心中自是不很高兴。可是对方终究算是自己的长辈,他也不好反驳,只能抬了手将酒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韦成邦自是看出了卫雍的不快,哈哈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道:“我这人说话向来如此,不过,你这么个敢作敢当的性子,倒是与你父兄大为不同,倒是与老国公爷有几分相似。” 卫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也只得拱了拱手了做表示。 韦成邦见卫雍不愿说话,便也不多勉强,抬腕再次替他斟满酒盅,笑道:“过了今日,我们怕是再没有工夫这般大吃大喝了,卫小将军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卫雍正欲回话,却听院中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他连忙放了手中的碗箸站起身来。 韦成邦也听到了动静,低笑了一声:“嗯,腿脚还行,也不枉费我养了他这许久。” 卫雍听了韦成邦的话更是疑惑,连忙扭头往外看去。 花厅的窗子半敞着,卫雍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那人似是腿脚不便,走起路来十分的缓慢。 卫雍不由皱了眉,更加仔细的向外看去。 终于,那人走到了廊下,由灯笼映衬着,卫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庞。 那是个年岁颇大的老者,身形佝偻,却是面白无须。 竟是冯山! 卫雍有些吃惊,转了头来看向韦成邦。 韦成邦却是没有半点反应,仍是一粒一粒的嚼着花生米。 好一会儿,冯山终于被一个身形矫健的下人扶进了花厅。 他进了屋,却是对卫雍出现在这里没有半点意外,而是径直走到韦成邦的对面,缓缓坐了下来。 卫雍此时已是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张了嘴讷讷的问道:“冯公公,您怎么会在这里?” 冯山坐下来便开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天才笑眯眯的向着韦成邦说道:“年纪大了,腿脚不行了,劳伯爷久等了。” 韦成邦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指着方桌上的菜肴笑道:“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吃菜吃菜!” 冯山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另一侧的卫雍,笑着说道:“老奴见过卫总兵,老奴腿脚不好,请总兵见谅了。” 卫雍呆愣愣的盯着眼前的老者,似是回不过神。 一旁的韦成邦哈哈大笑了两声,这才站起身来,将卫雍按坐下来,说道:“站着作甚,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卫雍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韦成邦,急声问道:“伯爷,冯公公怎会在您府上。” 韦成邦坐下来,撸了袖子继续吃菜,却是不理会卫雍。 卫雍无法,正欲再问,却听另一侧的冯山轻叹了一声,道:“还是老奴来为总兵大人解惑罢。” 卫雍这才转过头来,再次望向冯山。 冯山坐得端正,放在桌案的手却是骨瘦如柴。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老奴是从京里逃出来的。” “老奴伺候了先皇一生,想着先皇走了,老奴就随他去了又有什么打紧。可是老奴却不愿意看着先皇就这么含冤九泉,不愿看着陈家的江山,就这么落入了贼子的手中啊。” 冯山说着,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不等卫雍说话,他便继续开口说道:“老奴能够逃出来,也算是我那义子还有半点良心,念了我疼他一场。” 他说着,抖着手将自己的裤腿拉高:“王氏那个毒妇,怕我坏了他的事儿,竟叫人将我的腿打断了,还想杀我灭口,若不是冯保将我趁乱送了出来,老奴怕是没有这个福分能与总兵大人在此饮酒了。” 卫雍听冯山的话说的颠三倒四,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便开口问道:“冯公公的意思,卫某不是十分明白,您的意思是,太后想要杀您灭口,这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冯山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她与那沈慎狼狈为奸,毒死了先皇陛下!” 第四百五十三章 原委 虽然早已猜到惠文帝的死有蹊跷,可是如今听到冯山这般说,卫雍还是吃了一惊。 他回过头看向仍在大快朵颐的韦成邦。韦成邦却是一味的吃菜,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冯山的话一般。 无法,卫雍只得再次回过头来,低声向冯山问道:“冯公公这般说可有证据?” 冯山闻言冷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道:“若是老奴有证据,又怎会任由那一众人猖狂妄为。” 卫雍神色有些复杂:“那公公又怎么知道是太后毒害了先皇?” “老奴自是知晓。”冯山说着,神色有些哀伤,“陛下是个多疑的性子,想要借着这次病重试探一下几位王爷。” “原本陛下的病并没有太医说得那般严重,哪有什么口不能言,人不能动,不过是一时生气怒火攻心罢了。 “其实当日陛下便已经好转了许多,经过一段时日的将养,更是愈发的好了。”冯山说着,脸上的神色转为愤恨,“可是那毒妇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碗补药,陛下喝下去不过半个时辰,便气绝身亡了。” 冯山说着,狠狠的拍了桌案:“你说,若不是那毒妇下的手,又能是哪个?” 卫雍一时无言,继而他想起冯山方才说起沈慎,遂再次开口问道:“那公公为何又说太后是与沈慎相互勾结?” 冯山听了更是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半晌才狠狠地说道:“陛下最是信任沈慎,当初严首辅倒台,陛下还念着沈慎检举有功,将他推上了次辅的位置,可哪知此人竟是狼子野心,竟与王氏勾连。 “老奴原本也是十分信任沈慎的,可是陛下身亡,本应是要往宫外各个官员处报丧的,可是那沈慎却是将宫门紧闭,严禁任何人员出入。 “然后老奴就被人拖了出去,打断了双腿扔在了地牢里。”冯山声音低哑,“老奴是躲在粪车的底下逃出来的,逃出来才听说,晋王逼宫失败被赐死,而六皇子已然登基称帝了。” “老奴在京郊等了几日,听说燕王殿下往西北去了,这才跟着商队往西走。”他说着,转头看了对面的韦成邦,面上满是感激之色,“也是老奴有福气,到了大同竟是遇到了巡视的韦伯爷,这才到了伯爷这里。” 卫雍听了,也随着冯山的目光向韦成邦望去。 韦成邦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翘着脚饮酒,见两人都向自己看来,他才笑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这也算是有缘,辛亏我回京那一次与公公有过一面之缘,若非如此,我又哪里能救得了公公。”他说着,坐得端正了两分,端了酒盅迎向冯山,“还未多谢公公当年替我美言,免了我一场无妄之灾啊。” 冯山连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有些不好意思的向着韦成邦举了举:“当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伯爷对老奴却是救命的恩情。” 坐在一旁的卫雍看着面前的二人互相恭维着,这才听出,他二人是有故交的。 不过这二人之间的旧事他没什么兴趣知道,这会儿他只想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韦成邦似是看出了卫雍的想法,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这才开口说道:“如今那京中奸夫**一手遮天,我等身为大陈的子民又岂能坐视不理。”他说着,再次斟满酒盅,迎向卫雍,“我与卫小将军同仇敌忾,只愿我们此次京城一战,能够马到功成!” 众人在大同休整了一番,不过三日的工夫,燕王便也快马赶到了大同,随着燕王一同赶来的还有卫雍的一众亲卫。 大同往京城也有七八百里,快马疾行的话也要三四日,这十万大军开拔,每日能行五六里速度已然不算慢了。 卫雍站在营地里,看着已经燃起篝火的营地,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如此速度,众人到了京城怕是都要到中秋了。 逐海站在卫雍的身后,看着卫雍略显几分寂寥的背影,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他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也算是十分了解的,这会儿看他独自一人站在营地外围,便知道卫雍心中定是焦急万分的。 逐海张了张嘴,正欲劝上两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主仆二人皆是回头望去,却见一个模样颇为熟悉的小兵跑了过来。 那小兵跑到卫雍跟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卫将军,大将军请您过去。” 卫雍闻言再次仔细打量了那小兵几眼,这才记起这个小兵是韦成邦身边的亲卫。 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跟着小兵往韦成邦的营帐走去。 韦成邦的营帐就在燕王的营帐旁边,二人的营帐相依,外围站了十多个护卫。众护卫见到卫雍过来,皆是躬身行礼,卫雍也答话,略略颔首便向着韦成邦的营帐而去。 待那小兵通报过后,卫雍这才掀开帐帘进了营帐。 营帐中,韦成邦与燕王正相对而坐,李寿躬身站在燕王的身后,手中拿着一个酒壶,应是在为二人斟酒。 二人见卫雍进来,不等卫雍行礼,燕王便率先站了起来,冲着卫雍招了招手,笑道:“二表哥过来了,我与伯爷正说到你,快快过来坐。”说罢又转头吩咐李寿道,“还不赶快给二表哥添副碗箸。” 李寿听了连连躬身应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卫雍看了眼二人身前的矮小榻几,略略摆了摆手,恭敬道:“不知大将军请卫某前来所谓何事。” 韦成邦见卫雍面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却是不觉得尴尬,反而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侧的软垫,道:“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听殿下提起卫小将军的夫人,说尊夫人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怎的此次返京,小将军竟是没有将夫人带在身侧呢。” 听韦成邦提起秦媛,卫雍的脸更是阴沉了几分。他抿了抿唇,半晌才冷冷的开口说道:“内子最近身体不适,卫某担心将她带在身侧反而会拖累行军速度,故而将她留在了西北。” 听了这话,燕王才恍然想起卫雍曾说过的话,连忙站在卫雍身边打圆场:“我那表嫂的确是个聪慧过人的,不过日后回了京城,伯爷有的是机会见她,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第四百五十四章 意外 韦成邦对于燕王的话倒也不甚在意,只哈哈的笑了两声,这才再次转向卫雍,道:“卫小将军站着作甚,坐下说话罢。” 卫雍这才再次拱了拱手,一撩袍角便在燕王的身侧坐了下来。 韦成邦抬手取了一个干净的酒盅,替卫雍斟满,这才继续说道:“方才与殿下说起日后的行程,想起卫小将军也是南北征战过得,所以这才请了你过来,想要询一询你的意见。” 卫雍双手捧过酒盅,这才正色回道:“大将军客气,卫某自是听大将军调遣。” 一旁的燕王也是举着酒杯,笑哈哈的转向韦成邦道:“我就说我这表哥看起来虽是个冷面的,可是性子却最是随和了,偏伯爷你还不信。” 韦成邦听了,轻笑着斜睨了卫雍一眼,这才回道:“倒不是我不信,这卫小将军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咱们自是要一起商议才是。” 卫雍端着酒杯,却是连唇都没有沾湿便搁置到了一旁。 韦成邦注意到卫雍这个动作,便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道:“卫小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卫雍抬眸望向对面的韦成邦,脸上的神色依旧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一旁的燕王以为他心中不快,正欲打岔胡乱的含混两句,却听卫雍缓缓开口说道:“大将军可是向卫某先行入京?” 韦成邦闻言双眼一亮,立刻又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公子,的确胸有沟壑。” 燕王似是不知道面前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陪着干笑了几声,却是不说话。 卫雍神色不动,径直望向韦成邦。二人就这般对视了半晌,终是韦成邦先败下阵来,笑着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咱们都是粗人,有话直说便是了。”他再次抬头,望向卫雍,“的确,我希望你率先带兵入京。” 卫雍面上毫无意外之色,只沉默着拿起方才放下的酒盅,端详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大将军希望我怎么做?” 韦成邦看着卫雍端着的酒盅,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怕是卫小将军心中也是明白的,我们这十万大军若是就这般速度,赶到京城城门外,怕是都要过中秋了。” 卫雍闻言抿了抿唇,却是没有回话。 韦成邦似是也不准备听卫雍回话的,他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京城如今是个什么形式,卫小将军可知道?” 卫雍抬头望向韦成邦,半晌才沉声说道:“我到达西北不过几日,原本的都阃冯镇山便应招回京了。”卫雍顿了片刻,“怕是这会儿,他还在京城之中罢。” “何止是留在京城。”韦成邦说着,面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那冯镇山如今被调派到了通州大营,统领了十万的通州军。” “如今我们往京城去,怕是终究要与他们对上的。” 卫雍听了却是沉默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一个仰首,那满满一盅酒便滑进了喉咙中。 锵的一声,他将酒盅扣在了案几上,冷声说道:“卫雍愿为大将军的先锋军。” “好!”韦成邦猛地一拍案几,笑着赞了一句,“不亏是定国公的公子,果然胆识过人!” 他说着,双手捧起酒盅迎向卫雍:“韦某敬卫将军一杯!”说罢,韦成邦也是仰头将那盅酒一饮而尽,咣当一声将酒杯扔到了一旁。 一旁的燕王却似是完全没有听懂这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只笑着应和道:“本王虽是不明白两位说得是什么,不过看两位将军如此投缘,本王也是深感欣慰。”他说着,同样一抬酒杯,“本王也敬二位将军!” 卫雍从韦成邦的营帐里出来,不由冷冷哼了一声。 逐海始终站在帐外,见卫雍出来,连忙抬步跟上。他见到卫雍面色阴沉,心中纳闷,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可是那韦伯爷为难您了?” 卫雍脚步一顿,细细想着方才的情景,面上不屑神情更甚。 方才那韦成邦绕来绕去,却是一句实质性的话都没有说,反而是自己心中焦急,率先请命。 思及此,卫雍脸上神色更冷,他转身看向逐海,低声说道:“我们怕不能再与大军一同行进了,你去通知弟兄们一声,做好疾行的准备。” 逐海心中虽是疑惑,可是对于卫雍的话他一向是言听计从,所以,这会儿也没有多问,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卫雍亲卫的营帐去了。 见到逐海远去,卫雍这才无意识的又向前走了几步,脑中却是纷乱无比。 他从来就知道,自燕王与那韦成邦联手之后,自己的位置便愈发的尴尬起来。 论公,自己是最先拥护燕王谋反的人,论私,自己又是怀衍的表亲。 可是如今,若是没有韦成邦的支持,仅仅靠自己在西北征来的那三万多的民兵,怕是连这大同都到不了便就溃不成军了。 卫雍心中对此事非常的明白,可也正因为明白,才更觉得无奈。 今日韦成邦的目的非常的明显,自己这般跟在军中,虽然有些威名,却是没有半点实权,很是尴尬。倒不如早早的将自己打发了,是成是败便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卫雍嗤笑一声,抬头望向东边,那是京城的方向。 不管这边的人都是什么心思,他只想早些到达京城,早一点,媛儿便能多一分的安稳。 远在京城的秦媛却是完全不知道卫雍这边的事情,这会儿,她迎来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媛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少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康镇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改变,就是比半年之前更黑了一些,身量也拔高了不少,眉宇之间更多了几分沉稳。 他看着秦媛傻呆呆的盯着自己,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哑着嗓子说道:“怎么,才不过半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吗?” 秦媛仍旧是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才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叙旧 康镇穿着一件灰褐色的短打,双手插着腰就那么歪着头盯着秦媛,好半天才嗤笑了一声,稍稍扬了扬下巴道:“我还能怎么知道,你身边趴了那么大一只二哈,闻着味儿不就找过来了。” 二哈?秦媛不解的皱了皱眉,略有些疑惑的转头去看坐在自己右侧的骆知行。 骆知行此刻也是一脸懵,他也完全不懂这个二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以他对于康镇的了解,这话绝对是冲着他来的,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思及此,骆知行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指着康镇的鼻子叫道:“你个小崽子,骂谁呢?” 康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少年经过这半年的蜕变,已经有了些成熟的模样,所以挑眉这动作叫他做来,竟是带了几分的轻佻。 这份轻佻看在骆知行的眼中,令他身形微微一僵,似是有些回不过神。 不过康镇似是没有发现,微微翘了翘唇角,哑着声音回道:“呦,几日不见,这骆门主竟是能听出好赖话了,居然都知道我是在骂你了。” 他说完哼笑了一声,却是不再理会骆知行,再次转向秦媛,声音依旧低哑:“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沈慎竟是真的让我进来见你了。” 秦媛听着康镇那十分沙哑的声线,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当初她将康镇带在身边其实也是有些许的私心在的,今日看来,这少许的私心也许就是自己日后的救命稻草。 她轻笑了一声,再次抬眸望向对面的少年,思忖了片刻,这才说道:“你原先不过是我身边的亲随,就算是入了卫所,这短短半年又能有多大的造化,”她说着,抬手指了对面的圈椅,示意康镇坐下说话,“他让你进来,怕是根本就没有将你放在眼里罢了。” 康镇顺势在身后的圈椅中坐了,他知道秦媛说的是实话,所以面上不但没有恼怒的神色,反而轻笑了一声,点点头:“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他沉默了片刻,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西北是个什么情况,你如今可知晓?” 秦媛知道康镇话中是个什么意思,她苦笑一声,又转头去看珠帘外站的笔直的那个背影,低声回道:“我能知道什么,如今我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人都壮实了一圈。” 说到这,康镇似是也觉得有些奇怪,他拧了眉看了秦媛好一会儿,才压着声音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问,怎的你看起来精神很是不济,是生了什么病?” 听他这般问话,秦媛还未来的及开口,一旁的骆知行却是不咸不淡的开口应道:“哪里是生病,她那是有喜了。” 康镇听了这话,眼眸猛地睁大,满是不可思议的盯着秦媛,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问道:“他,他说的,可是真的?” 秦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余光瞥到珠帘外,只得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 康镇更是惊讶,嘴巴张得老大,似是要将自己的拳头吞下去一般。又是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话中却是意有所指:“孩子是谁的,可是……”他说着,手指稍稍抬了抬,指向西北的方向。 秦媛一时间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平缓的小腹,只得再次点了点头。 她这个动作在旁边的二人看来却是以为她有些羞涩,所以康镇轻咳了一声,生硬的转了话题:“咳,这事儿我倒是没有听说……那个,我这次回来跟将军告了长假,这会儿也没有地方住,你能否收留我啊?” 他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实在是差劲,秦媛抬了眼眸向他看去,却见康镇右手握拳遮在唇上,黝黑的脸颊却是透出了些微的红晕。 秦媛不觉有些好笑,但又想到康镇的特殊之处,倒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她缓缓点头,笑着应道:“你原本就是我的亲随,这次为我而来,我自是不能将你赶出去啊。”她说着,微微侧眸看了身旁的骆知行一眼,这才似是不经意的开口说道:“不过放你一个人住怕是要惹了兄长怀疑,你就将就将就与骆大哥住在一处罢。” 原本就有些僵硬的康镇听了秦媛这话更是一张脸红了个透,甚至连耳垂都似要烧起来一般。 他可不觉得秦媛这是无意为之,秦媛那般聪慧的女子,怕是早就对自己这点子小心思了解的明明白白了。 一边的骆知行却是没有没有想这么多,他只听到秦媛说要将康镇塞到自己那边,整个人便就觉得不对劲。 他转头看了不说话的康镇一眼,这才梗着脖子扭头对秦媛叫道:“你这院子里有的是厢房,随便找一间给他不久得了,干嘛非要塞到我那里!” 秦媛听着骆知行的叫喊声,却是不恼,只含着笑静静地看着骆知行,一句话也不说。 骆知行却是被秦媛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他打了个激灵,连忙住了口。 秦媛见他不再嚷嚷,这才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骆知行似是还想反驳什么,转头又对上秦媛那似笑非笑的眼眸,想说的话瞬间便卡在了喉咙里。好一会儿,骆知行才垂了头,压低声音喃喃道:“旁的没见你学会,思之这吓死人的假笑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秦媛听了这话,整个人僵在了远处,半晌才自嘲的低笑了一声:“兄长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哪里能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呢。” 骆知行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康镇身前,拉了康镇的衣袖,掩饰一般的扬声说道:“罢了罢了,听你的就是了,这小子虽是有点烦人,可也毕竟是你的心腹,本少爷就受点委屈,当是给你面子了。”说罢,骆知行也不能秦媛有所反应,手下一个用力,便就将康镇拉了起来,二人踉踉跄跄的出了门。 待到两个人走得远了,秦媛这才再次斜靠在软榻上,懒懒的闭上了眼睛,唇边却是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四百五十六章 私话 这边康镇被骆知行拉着,一路往外院行去。 康镇被骆知行拉着,扭头看了看身侧没有人跟着,这才猛地一顿,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拉了回来。他皱着眉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衫,这才似是有几分不耐烦的说道:“走路就走路,你拉着我作甚。” 骆知行也停了脚步,扭头皱眉看着康镇,半晌才有些迟疑的说道:“你到底是哪一日收到的消息,怎的来的这么快?” 康镇抬眸,略微扫了骆知行一眼之后,又向四周看去。 骆知行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压低声音说道:“外院倒是没什么盯着,倒是在媛丫头那边说话要小心一些。” “我听得出来。”康镇声音冷冷的,“那院子四周怕是安排了十多个顶尖的高手。” 骆知行扬了扬眉,似是十分的惊讶:“你竟能听出来,这半年来下的功夫不小么。” 康镇睨了骆知行一眼,抬腿便往前走去,声音依旧冰冷没什么起伏:“原本想着再有个一年半载的,我便能够领兵来助她一臂之力,我倒是没想到,沈慎那家伙手脚竟然这般的快。”他说着,脚步微顿,手指也紧紧的捏在了一起,“不过这样也好,总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得多。” 骆知行跟在康镇的身后,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康镇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而是上前两步凑到康镇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给你的那两本秘籍,你看得如何了?” 康镇感觉到骆知行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而后,引起微微的痒,他猛地向前一步,捂住自己的脖颈瞪向骆知行,气息有些不稳:“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骆知行被康镇这个动作惊了一下,瞪着两只微挑的狐狸眼无辜道:“你这么大反应作甚!” 康镇又往后退了两步,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颈侧,这才低声回道:“自是看了。” 骆知行也没有在意康镇的动作,只满意的点了点头:“听你如今这气息怕是也小有所成,倒是不枉费我背着老爷子将东西送给你。”他说罢,似是又想起什么:“这两本东西你可千万不要再让旁人看到了,老爷子知道了,非要扒了我的皮不行。” 康镇抬眸看着满脸戒备的骆知行,缓缓的点了下头。 二人沉默的站了好一会儿,骆知行才长叹了一声,道:“有什么话回去说罢。” 说完,他便率先向前走去。 康镇对于骆知行这态度的突然转变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看他又往前了好几步,这才笑着摇了摇头,抬步追了上去。 骆知行的住处是在外院,原本是与沈慎的书房相连,可是骆知行说沈慎那书房整日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所以自己便搬到了紧邻着花园的一处小院子里。 那小院子四四方方,在整座宅子的东南角,坐北朝南三间正房。这处小院原本是宅子旧主做学堂的地方,沈慎搬进来之后因为没有孩子,便就空置了下来。 骆知行就看中了这处小院位置偏僻,平日里除了洒扫,连个婆子都不往这里来。 将康镇领进了屋子,骆知行便将脚上的鞋子踢到了一边,薄薄的绫袜踩在光洁的砖石上,竟是半点声音都没有。 康镇站在门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往两侧望去,小院布置很简单,东西两侧倒是配有厢房,但是却各有小小的一间。 康镇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我看那东厢房倒也算是干净,我住在那边就好了。” 骆知行此时已经进了内室,整个人懒懒的往临窗的炕上一歪。听到康镇的话,他呼一下坐了起来,歪着头喊道:“那两间厢房都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也不知有没有耗子长虫之类的,你往那边去,岂不是扰了人家的清修。” 康镇仍旧站在门口没有吭声,却也没有半点要走进去的意思。 骆知行咂了咂嘴,有些不情愿的从炕上坐了起来,探头往门口喊着:“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这内室里有炕,还有一张架子床,住我们两个足够了,你犹豫个什么劲儿。” 话毕见康镇仍旧没有动作,他只好再次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一把将康镇拉了进来。 康镇踩着光洁得可以映出人影的地砖,低头看了看骆知行那雪白的绫袜,不由再次往后退了两步。 骆知行看着他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低笑了一声,道:“哦,我这是习惯了,这天气太热,光了脚还凉快些。”他说着,抬了脚,手指一伸一拉,竟是将袜子扯了下来。 康镇垂目,瞅着那白皙的脚趾踩在墨色的石砖上,竟是有些好看。 他轻咳了一声,略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去,哑着声音嗯了一声,这才跟着骆知行进了内室。 内室果然如同骆知行所说,靠着南墙,是一张简单的架子床,而北窗下,又是一个土炕。 北方的民宅里经常会有土炕,因为普通民宅里没有地龙,就只能靠烧土炕来取暖。 可是这个土炕却是没有相连的土灶,就方方正正的砌在窗子下面,如同放了一张长榻一般。 康镇对于这个内室的设计倒是有几分新奇,他走到炕边,抬腿坐了下来。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倒是不觉得硌人,炕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几,应该就是炕桌了。 骆知行见康镇在对面坐下,这才也赤着脚上了炕。他见康镇那满脸新奇的模样,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原先这个院子是就主人给家学的先生住的,那先生是辽东人,睡不惯那架子床,便砌了这么一方土炕。” 他说着,双腿盘起,斜靠着放在炕上的柜子,微微挑了挑眉,轻声说道:“这院子平日里就我一人,再没有旁人过来了,有什么话,你便可以直说了。” 康镇仍旧在新鲜这土炕,他摸摸炕桌,又看看柜子,根本没有将骆知行的话放在心上。 骆知行见他这副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低声问道:“怎的,你这么模样竟是没有见过土炕吗?” 第四百五十七章 讨好 康镇摸着炕桌的手指一僵,他抬头看向满脸揶揄的骆知行,半晌才干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我家中也是架子床,倒也确实没有见过这种土炕。” 骆知行抬手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玩味。 这种火炕在北方的百姓家中很是常见,京城外城的百姓应该就有,不说旁的,那秦家就是这种土炕。 这会儿康镇却说没有见过,倒是叫人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骆知行却没有就着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轻笑了一声,问道:“刚才在外面不方便说话,”他说着,身体往康镇的方向稍微倾斜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这一路遇到什么意外了没?” 康镇看着骆知行,眼神不由得从他的脸上慢慢下移,经过他线条硬朗的下颌,修长的颈项,然后在那微微敞开的衣襟中看到了一节纤细的锁骨。 康镇盯着那纤细白皙的锁骨怔怔的出着神,对面的骆知行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的抬了抬手,在康镇的面前挥了两下:“回神,我问你的话你究竟听到没有?” 康镇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的行为,脸轰一下少的通红。 他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神,垂眸低低轻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说道:“我一路都是沿着小路过来的,而且我也只带了几个心腹之人,所以并未有引来什么意外。”他说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望向骆知行,“不过将军说他没有调令,是不能离开驻地的,所以,他也爱莫能助了。” 对此,骆知行似是早已经想到了,他微微后仰,再次斜倚在了柜子上,挑眉笑道:“你在军中,这起子事情你应当更清楚才是,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你犯不着与我解释这许多。” 康镇听了骆知行这话,脸上烧得更是厉害,他的确是在替文江说话,希望秦媛不要因此与文江生了嫌隙。 可是骆知行的话却似一个巴掌打在了康镇的脸上。他分明是秦媛最为信任的人,这个时候却还为了旁人说话,自己这行为在旁人看来,也许就是偏了心思,忠了他人。 可是康镇自己却很是清楚,文江这个人是个非常重义之人,又是有真本事的,与此人交好对于秦媛而言没有半分坏处。 他觉得自己是在为秦媛打算,可是对面这个人显然不这么想。 骆知行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更舒适了一些。他手肘撑着炕,后背斜斜的倚在柜上,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他就这么眯着眼睛盯着康镇,唇角上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康镇被骆知行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稍稍往后挪了挪,这才轻咬了下嘴唇,哑着声音说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没兴趣知道。”对面的骆知行却没有让他将话说完,“如今就是这么个形式,我们除了护着他,好好等待,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了。” 听到骆知行这么说,康镇倒是有点意外,他猛地往骆知行的方向凑了凑,低声说道:“什么叫什么事也做不了,你就没想过要救她出去么?” 骆知行闻言白了康镇一眼,又换了个姿势,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我在往这边来之前,老爷就跟我说了,到了京城就老老实实呆着,等着便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说着,再次瞥了康镇一眼,“给你送信,就是我做的最多余的事情了。” 康镇被这话噎住,半晌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讷讷的问道:“王老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老头儿的心思谁能摸得准。”骆知行轻叹了一声,“我自幼便跟在老头儿身边,可是这都二十多年了,我还是不知道老头究竟是怎么想的。” 康镇想起王恕那满面慈祥的笑容,心中也是不禁感慨,这样一个看起来与家中长辈没有什么不同的老者,又有谁会想到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无名老人呢。 骆知行似是看出康镇的想法,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别看老头子是那么一副模样,可是他很少有算错的时候。”他说着,微微阖上了眼睛,“所以,我打算听他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 说完,骆知行犹嫌不放心,再次睁开眼睛盯着康镇:“我喊你来是想多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可不是让你来捣乱的,你可记住了。” 这边康镇与骆知行二人说得热闹,那边沈慎也进了秦媛的院子。 沈慎进来的时候,秦媛正靠坐在软塌上发着呆。见沈慎进来,她却是连动都没动一下,还是那般直愣愣的盯着榻几。 沈慎才从外院过来,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杭绸直裰,见到秦媛便轻笑的问道:“怎的就你一个人,我听人说你那留在江西的亲随回来了。” 秦媛仍旧没有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沈慎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缓步走到软榻的另一边坐了,这才继续问道:“我听师兄提起过他,说他曾跟着到处走,是个信得过的。”他说着,抬了手腕向着珠帘外的谷雨招了招手,“我看你整日里就坐在房里闷着,怕不是要闷出病来的。他来了倒好,还能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秦媛仍旧没有动,却看到谷雨缓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 那托盘上放着个盘子,盘子上堆着满满的樱桃。那樱桃水灵灵的,个个红润饱满,看起来就非常的可口。 秦媛曾经是最爱吃樱桃的,不过樱桃产自胶州,又娇气得很,每每送到京城,总是有大半烂在了路上,仅剩的那一点点,便就直接送进了宫。莫要说是寻常百姓家里,就是勋贵家中,怕是也不能经常吃到的。 沈慎抬手将那盘子放在了榻几上,纤长的手指捏了一粒出来,送到秦媛面前,轻声说道:“这是今年新送进宫的,内务府的给咱们这送了一筐过来,我看着都还新鲜,便叫人藏在冰窖里了。”他说着,手指又往前送了送,“我问过太医了,说是孕中多吃些水果对孩子好,你不要懒,多吃一些才好。” 第四百五十八章 真相 秦媛看着那红润可人的樱桃,终是长叹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轻声说道:“兄长这般做,究竟是为何啊。” 沈慎却似是根本没有听懂秦媛的话外之意,只轻笑着拿了一旁的棉布帕子擦了手,这才说道:“我记得你原先最喜欢这个,每次宫中赏了总要吃上一整盘。” 秦媛捏了那颗樱桃,反反复复的看了好久,终于才轻轻的填入了口中。 那樱桃许是还没有熟便已经摘了下来,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到了京城竟是刚刚好。薄薄的果皮包裹着鲜甜的果肉,轻轻一咬,丰富的汁水便在口中炸了开来。 秦媛轻轻的咀嚼着,而对面的沈慎却又不知何时拿了跟银箸,正一颗一颗的往外戳着果核。 秦媛咀嚼的动作一僵,沈慎却是没有发现一般,将那已经去了核的樱桃端到了她的面前,笑道:“这样吃起来是不是就省力多了。这法子还是谷雨教给我的。” 秦媛看着那一颗颗樱桃,一时间口中的味道竟是变得酸涩无比。 她艰难的将果肉咽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兄长,你这是……” “燕王的军队已经到了大同,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当是与那威远伯韦成邦搅在了一起。”沈慎手下的动作不停,声音依旧温润,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如重锤一般敲在了秦媛的心上,“原本我并不想将这些事情告诉你,毕竟你如今有孕在身,还是悉心静养为好。” 秦媛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榻几上,手指紧紧捏着榻几的边缘,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冒了出来。她微微抿了抿唇,似是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声音中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竟是已经到了大同。” “是,已经到了大同。”沈慎将手中的银箸放下,再次抬眸望向秦媛,眼中的翻涌着各种情绪,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他长叹了一声,伸了手轻轻拉过秦媛的手指,轻柔的捏在掌心里。 “那卫家的二郎应会到的更快一些,毕竟他的存在对于韦成邦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沈慎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瑾儿,你可想过,我为何要扶持六皇子上位么?” 秦媛手指僵了片刻,沈慎究竟为何要选择六皇子,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如今二人已经站在了对立的位置,她便始终不敢将这话问出来了。 自秦媛回到京城,两个人整日里不过是随意的说说家常,从没有再说过关于宫里,关于皇子们的事情。 今日,这是沈慎第一次主动提起。 秦媛抬眸看向对面的沈慎。 沈慎仍旧是那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他的眉眼长得好看,整个人也显得十分的柔和,尤其是眼下那一颗红痣,更是称的他肌肤赛雪一般。 秦媛就那般径直的盯着沈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慎似是看出了她的惊讶,倒也没有觉得很奇怪,只轻笑了一声,手仍旧不轻不重的捏着秦媛的手指,低声说道:“瑾儿,你可有想过,父亲为何会被派往辽东,而你又为何会突然被指婚太子么?” 秦媛微微一愣,根本就没有想到沈慎会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她微微咬了咬唇,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父亲手握兵权,怕是引起了皇室的忌惮,所以先皇才会将我指给太子,想以此来牵制苏家。” 沈慎赞许的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秦媛自是听出了沈慎这话中的不对,当下便也管不了更多,连忙直起身来,急声问道:“兄长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隐情?”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另有隐情。”沈慎松开秦媛的手指,双手却是扶到她的肩上,将她按回到软榻上坐好,“不过事情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秦媛不解的望向沈慎,眼神中满是疑惑。沈慎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伸了手指想要轻触她的脸颊。 秦媛却是下意识的偏过头躲避,沈慎的手指便落在了她的鬓边。沈慎便顺势将秦媛鬓边的乱发理到她的耳后,这才笑吟吟的说道:“你可知太子原本就对你有意?” 秦媛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惊讶的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沈慎,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慎见到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对于此事一无所知。他轻叹着摇了摇头:“你呀,对于旁的事情倒是聪明的很,一沾上自己这点事,倒是糊涂了起来。” 沈慎说着,收回身形再次坐好:“太子的心思隐藏到也还算是好,可是,终是瞒不过一个人啊。”沈慎说着,抬眸望向秦媛,“燕王陈怀衍。” 秦媛张了张口,似是有什么在她的脑中旋转起来,只差一点便就可以通透起来。 沈慎却没有给她自己思考的机会,径直开口说道:“六皇子说,他曾因为贪玩而躲在御花园的假山石后面,然后听到了燕王与先皇的对话。”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他们说了什么。”沈慎的面上虽然仍旧挂着笑,可是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燕王说太子殿下心仪苏家嫡长女,若是能取得此女,岂不是一举两得。” 好个一举两得。秦媛只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可是她想到卫雍,想到与燕王如同手足一般亲厚的卫雍,便仍是开了口辩驳:“即使如此,燕王也不过想要讨好太子,至于父亲会被晋王陷害,他又如何能想到。” 沈慎看着秦媛那满脸倔强的模样,不由再次轻叹了一声:“这几位王爷势如水火,若是太子娶了你,那晋王可还有半点机会?所以,他必然不会让父亲凯旋而归。” 的确如此。 秦媛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以对。 沈慎见秦媛垂眸不语,知道她是信了自己的话。 他轻笑了一声,再次开口说道:“你可知道,在南苑围场中,为何在黑熊之后,仍有冷箭放出吗?” 第四百五十九章 解谜 南苑围场。 秦媛听到这几个字,身形更是僵硬。当时她就在那里,也因此走上了仕途。 这件事不是宁王所为么?秦媛的话并没有问出口,而是抬眸望向沈慎,眼中满是困惑。 沈慎自然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不知道也是自然,因为那黑熊就是我与师兄想办法送到围场里去的。” 秦媛惊讶的睁大的眼睛,沈慎却仍是从容的笑着:“果然,与你没有什么干系的事情,你从来都不肯多花一点工夫。”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没想过,好好的,怎么会有黑熊出现呢。” 秦媛听着,脸上的神色显出些微的窘迫,她抿了抿唇,半晌才讷讷的开口道:“我倒是知道那熊出现的必然有蹊跷,可是我没有想到会是兄长你们做的。” “晋王在围猎之前找到了师兄,想请他偷袭太子,师兄满口应了,就将山子送进了围场里面。”沈慎声音一顿,“山子,你应该见到了吧。” 是的,秦媛的确是见到了。虽然事情过去近一年了,可是山子那毫无生气的脸却十分清晰的印在秦媛的脑海中。 这个事情她不止一次的追问过骆知行,可是山子就是他心中的一道伤,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说给秦媛。 如今再听沈慎提起,她便再等不得,脱口问道:“山子究竟是谁杀的?” 沈慎微微抬手,示意秦媛不必着急。他再次将樱桃往秦媛的方向推了推,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杀山子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秦媛再次怔住,沈慎话却是没停:“这事说起来倒有几分复杂,我一点点的说给你听,你不要着急。” 秦媛不知道沈慎接下来究竟要说什么,只胡乱的应了一声,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沈慎不放。 沈慎似是没有察觉到秦媛的焦急一般,继续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山子虽然混进了围场,可是他绝对不会刺杀太子,更不会蠢到去刺杀先皇。所以那冷箭定是另有人事先安排。” 沈慎抬眸看了秦媛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事后我察觉不对,虽是第一时间叫师兄离开了京城,可是我却仍在暗中查探此事。” 沈慎说着,眼眸中满是讥讽与挫败:“从那冷箭开始,这围场中的事情便处处都透着诡异,似是有人洞悉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坐享渔翁之利。” “瑾儿,你觉得南苑围场一事,究竟是谁获利最多?”沈慎声音依旧平稳,可是听在秦媛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是谁获利最多? 太子因南苑之事被先皇斥责,宁王被禁,到后来更是连命都没有保住,而看似没有受影响的晋王,因为失了宁王这一大助力,实则损失也是不小。 而三皇子燕王呢,他看似因为冷箭受伤,可是伤处却在肩上,不是什么紧要的地方,而这一箭,却是让他彻底得了先皇的信任。 秦媛想到这里,瞬间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谁获利最大,如今看来竟是显而易见的。 沈慎看秦媛的表情便知道秦媛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一声,似是安抚一般的说道:“仅仅靠猜测,我也不能就此就定了他的罪,仅仅是这样,你还是会为他与我争辩的。” 秦媛抿了抿唇,没有回话。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仅仅是沈慎的猜测,仅靠这一点,是不能完全说服她的。 “南苑的事情,燕王非常的聪明,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破绽。”沈慎说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不,他的破绽只留给了我,而你们却永远也看不到。” 秦媛知道沈慎指的是什么,她眼前再次浮现了山子那青灰色的面容。山子是不会违背骆大哥的命令的,而骆大哥也绝对不会要求山子去刺杀太子。这便是破绽。 可是却如同沈慎所说的那样,这破绽仅仅是留给了他,而他却又不能将此事张扬。 这就是燕王最为狡诈的地方了罢。 “南苑的事情我虽是对他起了疑心,可是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沈慎的语气中满是无奈,“所以围场的事情,我们也只能是吃个哑巴亏,除了躲避,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不过,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来的。” 沈慎手指拈起一颗圆滚滚的樱桃,状似无意的在手中揉捏,脸上的神色虽是淡然,却也透着丝丝的阴狠:“所以,我不急,我慢慢的等,等他露出了尾巴,再一刀斩了他。” 沈慎的话才落下,手指也同时用力,那樱桃便瞬间成泥,鲜红的汁液顺着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滴落,形成一种血腥的美感。 秦媛目光径直盯着那一滴滴掉落的汁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所以,我们在江西的事情,你全然清楚。” 沈慎也没有丝毫的隐瞒,缓缓点了点头,道:“你们所做的每一步,师兄都详细的与我说了,所以,江西的事情,也算是在我的掌控之中的。” “所以呢,江西究竟是谁在掌控那些匪贼,真的是太子么?” 沈慎没有急着回答,他将手中的果泥扔到一旁,随手拿起棉布帕子仔仔细细的将手指擦了个干净,这才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你觉得呢?” 虽然他只开口说了这四个字,秦媛却觉得沈慎这四个字中包涵了无数的含义。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无比的干涩:“你,有证据吗?” 沈慎抬眸,静静的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秦媛,他不说话,眸光如水一般柔和,就那样安静的看着秦媛。 秦媛不知道沈慎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看他的眼神,又觉得他似是要有千言万语与自己说一般。 秦媛被沈慎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觉得自己的耳垂似是在隐隐发热,连忙想要抬了手去摸。可是这动作又实在是突兀,她便将抬起的手腕一转,轻轻捋了捋自己耳边的鬓发。 沈慎一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秦媛,良久,他才长叹了一声,道:“罢了,既然决定已经告诉你,那便全部都说给你听了罢。” 第四百六十章 人心 沈慎的声音很是和缓,他看着秦媛,平静的将所有事情一一说给了她。 “你可曾记得你中毒遇险?” 秦媛不知道为何沈慎要从这里开始说起,却也只能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应着:“自然是记得的。” 沈慎也随着他点头:“其实早在师兄去往江西之前,我便将那胡神医的地址告诉了他,让他有事情便去找,”他说着,再次抬眸看向秦媛,眼中满是疼惜,“只是我没想到,在我看来这么个不起眼的安排,竟是救了你的命。” 秦媛皱了眉头,轻声问道:“兄长一早便知道那胡神医的身份?” 沈慎缓缓点头,却是并不细说,而是转了话题:“你中毒这事的确是个意外,我倒确实是没有料到的。” 沈慎说着,眉头轻轻蹙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声音也冷了下来:“那刺伤你的人,便就是杀了山子的人。” 秦媛微微一愣,却顾不上想旁的,连忙开口追问道:“兄长怎会知道他便就是杀了山子的人?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哪里有什么证据。”沈慎无奈苦笑,“那陈怀衍做事一向谨慎,哪怕是露了马脚也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那兄长又是如何断定的呢?”秦媛皱眉,不是他不相信沈慎的说法,只是单靠这一句话便定了别人的罪,秦媛总觉得这事有些太过草率了。 “并不是我断定的,这件事是师兄断定的。”沈慎似是知道秦媛在想什么,含笑说道:“当时我并没有在江西,你们在江西的事情全部是由师兄或者青城传回的消息。” “山子的尸体我彻底的验看过,想必你也知道,山子身手本就不低,又怎么可能被区区羽林卫的人诛杀。”沈慎声音平静似是没有什么起伏,“你应当也看了山子的尸首,山子身上伤痕颇多,应是经历一番打斗,可是致命的伤口却是那颈下的一刀。” “那一刀深可见骨,将山子一刀毙命。”沈慎抬起手指,在自己的颈项间微微一比,“能将山子如此轻易的一刀毙命,此人武功定然高出山子许多,可事后我查遍了羽林卫,却是没有找到这样一个高手。” 秦媛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什么,沈慎却手指微抬制止了她:“不过,倒也不是一点破绽没有。” “当日山子被诛杀之时,的确是有几个羽林卫在场的,这几人皆是见过那人的脸,所以,”沈慎微微扬唇,“这几人有大半被人灭了口。” 秦媛没有半分讶异,听了沈慎说了这许多事情,如今再听他说出什么,秦媛都不觉得意外了。 她只是抓住了沈慎话中的重点,轻声问道:“大半?” “的确是大半。”沈慎缓缓点头,“有一人被我救了出来。” 秦媛瞬间便明白了沈慎的意思,缓缓点头说道:“也就是说,是此人指认了那刺客。” 沈慎颔首:“正是如此,所以,这刺客出现在赣州崆峒山,证明刺杀山子的,与同山匪勾结的是一个人。” 秦媛自是明白沈慎这话中的意思,只是她仍是有些不解:“那,这就能说明这两件事情都是燕王所为吗?” “不能。”沈慎回答的十分干脆,“单单靠这两件事自然是不能的。” 秦媛也是随着点头:“况且兄长你应该知道,温琮指认的,也是太子。” 沈慎听了秦媛的话,面上的笑容更是和煦了几分:“你说的没错,可是瑾儿,你想过没有,”他径直望向秦媛,“温琮也说过,太子是派了东宫的门客与他联系的,可是这门客究竟是出自哪里,温琮却是从来没有在东宫得到过证实。” 秦媛终是忍不住再次震惊了:“温琮竟是从没有问过那裴琅的来历么?” 沈慎缓缓摇头:“没有。” “可是,若是他开口问了太子,那此事很容易就会被拆穿了。”秦媛还是觉得不信,“燕王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后患吗?” “不会。”沈慎再次摇头,“所以我去盘问了温琮,你知道温琮与我说的什么?” “什么?”秦媛直觉这话怕是十分的简单,“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沈慎轻笑着摇头,笑容里还带着些许的无奈与嘲弄,“太子身份特殊,总不好以自己的身份去做事,所以借着旁人的名字也没有什么不对。” 沈慎说着,脸上的笑容更是深了两分:“他曾为太子洗马,似是对太子能够敛财收买群臣这一事情十分的坦然,觉得太子做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沈慎轻哼,“听他说了这许多,我倒是真看不明白这太子身边究竟是留了些什么样的人了。” 秦媛哑然,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温琮只一味的相信这事情就是太子所谓,所以不管这门客究竟是谁派出的,他就是认定了,此事就是太子安排于他的。 这是怎样的一种算计,在旁人看来分明是最为简单的一种计谋,却因为对人心的准确把握,而变成了最为坚固,最为隐秘的存在。 秦媛一时间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她看着桌上那一颗颗红艳艳的樱桃,思维却是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半晌,秦媛才缓缓回神,干涩的问道:“即使是这样,兄长还是没有办法证明这一切就是燕王所为。” 沈慎并不气恼,仍旧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不能成为定人罪状的理由。”他手指在榻几上轻轻敲击着,思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所以,我仍旧隐忍,仍旧暗自做自己的事情,看着燕王的风头一点一点的盖过晋王,甚至盖过太子。” “其实赣州的消息来得很慢,可是我仍然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卫雍与你汇合的事情。”沈慎声音微沉,“虽然那个时候我尚不知晓你的身份,可是南苑猎场的事情却如同一根刺,叫我不能忽视,所以,我对于你们在赣州的事情,了如指掌。” 沈慎说着,抬眸看向秦媛:“包括你们夜探湖西道按察司衙门。” 第四百六十一章 洞悉 秦媛听到沈慎这么说倒是半点没觉得惊讶,她只安静地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开口,示意沈慎继续说。 “瑾儿,你可有想过,你们在按察司里见到的人是哪个王府的,那个小内侍又是谁?”沈慎浅笑着看向秦媛,他的语气十分的淡然,似乎二人说得不是什么密事,只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秦媛微微拧眉,最终却仍是缓缓摇了摇头:“当时我们只是被那按察司中的古怪吸引了注意,再加上那个偷袭之人也找到了,至于那个小内侍,的确是再没有见到过了。” 沈慎了然的轻笑:“说起来也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连在一起,自然是叫人应接不暇,再加上太子暴毙,这种种的事情更是被人刻意的掩埋了起来,即使你现在想去挖掘,怕是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沈慎说着,又将手边的樱桃往秦媛的面前推了推,轻笑道:“你不要尽听我说,也吃一些东西,”他说着,又细细看了看秦媛的脸色,微微皱了眉,“今天还是不说了,我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好生休息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秦媛哪里肯放他走。 她看到沈慎果然已经站起来,心中一急,忙伸手扯了他的衣袖,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略带撒娇意味的口吻说道:“兄长,我现在并不觉得累,你尽管将事情说个明白,要不然我怎能休息的好。” 秦媛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她连忙松了手抬头去看沈慎。 沈慎的动作却是比她更快一步,伸了手便就将她想要缩回的手指紧紧握在了掌心里。 “瑾儿,你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与我说过话了。” 秦媛有些赧然,想要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是沈慎骨节鲜明的手指却是紧紧捏住她不放,眼神更是灼灼的望着她。 秦媛被他这眼神看得更是浑身不自在,她垂眸移开眼神,压低声音讷讷道:“兄长这是作甚,若是你不愿意说,那我不问就是了。” 秦媛垂头等了良久,沈慎却仍是没有什么动作,直到她忍不住想要抬头看看,这才听到自己头顶传来两声低沉的笑声。 秦媛有些不解,抬了头看向沈慎。沈慎却仍是站在软榻旁,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看起来似是非常愉悦。 秦媛被他笑得更是窘迫了几分,她转过头去,再次抽了抽自己的手。这次沈慎没有再与她僵持,而是轻轻的放了手。 沈慎站在秦媛的身侧,垂头看着眼前这一头乌黑的秀发,轻轻抬手抚了一下,低叹道:“今儿先这样,我明日再过来与你说话。” 沈慎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听到青城隔着窗扇在外面低声的禀道:“公子,陆指挥使过来了,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沈慎应了一声,这才再次望向秦媛,见她仍旧别着头,无奈的低笑了一声,道了句:“你且歇着罢。”便大步出了门。 听着院中的脚步声小了,秦媛这才伸了头往窗外看去,却只看了一眼,又连忙缩了回来。 院中,沈慎轻笑着回过头,这才对身边的青城低声说道:“走罢。” 秦媛缩在榻上,只感觉自己脸慢慢烧了起来。她在心中低骂了自己一句没用,这才再次直起身子往外看去。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没有了沈慎的身影,日头斜斜的挂在西侧,只留下一大片的阴影。 秦媛轻叹一声,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只觉得兄长似是没有骗自己。 谷雨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将榻几上的樱桃果核收好,看到秦媛望着窗外发呆,轻笑了一声,说道:“夫人,若是您还想与老爷说话,那奴婢晚膳的时候将老爷请回来就是了。” 秦媛自是听了谷雨这话中的调笑,她却也没有反驳,想着方才沈慎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只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谷雨见秦媛竟真的同意了自己的话,一时间竟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愣愣地看着秦媛。直到秦媛坐回软榻上,冲着她微微挑起眉,这才干笑了两声说道:“奴婢这派人去知会大厨房一声,叫他们多备些菜。” 看着谷雨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秦媛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来,沈慎对她如何,不光是府中的下人们看着,就是她自己也不是全无感觉的。 二人原本就有着十几年的兄妹情谊,如今自己稀里糊涂的入了沈府,兄长那眼中的期待,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她不是草木,更不是磐石,又怎么可能会对这样的感情无动于衷? 可是秦媛却很清楚,她对于沈慎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自己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回应。 今日这行为已然是逾矩了,可是她心中却是乱糟糟的一团,满脑子都是,若燕王真如沈慎所说,那她和卫雍又当如何? 秦媛心中有些烦躁,她自暴自弃一般的躺倒在软榻上,却是咚的一声撞到了头。 秦媛捂着头猛地坐起身来,脑子里却奇异的想起太公王恕曾经说过的话。 “你们二人要记住今日的选择,日后万不要因为旁人而叫你们二人生了嫌隙。” 秦媛细细品着这句号,唇边慢慢的溢出了一丝苦笑,原来,太公早就已经知晓了一切。 这边秦媛满心的苦恼沈慎无从得知,他只知道面前的陆其重却是叫他无比的头痛。 “陆指挥使这个时候不在宫中护卫,到我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沈慎面上虽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手指却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缓缓的敲着。 陆其重微微瞟了那手指一眼,这才正色回道:“陆某可是打扰到了首辅大人?” 沈慎面上的笑容不变,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倒也算不上是打扰,只是内子今日心情不错,想与沈某多说说话,却不想陆指挥使来访。” 陆其重微微一愣,他倒是知晓沈慎娶了苏瑾的牌位回来,可再没听说他娶了旁的姑娘。 不过这终究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所以陆其重便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便僵硬的转了话题:“扰了首辅与夫人的雅兴倒是陆某的不是,只不过实在是国事紧急,还望首辅大人见谅。” 陆其重说着,再次抬眸望向沈慎,语气郑重:“大同十万威远军已经开拔,怕是再有月余,便就能攻到京城外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疾行 卫雍骑在马上,感觉到滚滚的热风擦着脸吹过,身后阵阵的马蹄声提醒着他,他们还在往东急奔。 逐海比卫雍落后半个马身,他抬头看了看卫雍,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这才扬声喊道:“主子,弟兄们已经跑了两天了,稍微休息一下罢。” 卫雍的身形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仍旧躬身伏在马上,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逐海的话。 逐海眉头微蹙,再次回头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众弟兄。众人虽然紧紧跟在卫雍的身后,可是逐海仍旧能看出他们已经十分疲惫了。 逐海低叹一声,正想再挥了马鞭追上卫雍,却听前方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 他抬头向前望去,便见到卫雍跨下的马脚下一软,栽倒了下去,而卫雍似是没有防备,整个向前飞了出去。 众护卫一惊,连忙勒停了马,逐海与卫风二人更是还未停稳便纵身跳了下来,拔腿往卫雍的方向跑去。 卫雍已经连续骑行了两个日夜,整个人的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马儿栽倒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的空白,整个人就那样飞了出去。 “止戈。” 耳边似是响起了秦媛含笑的声音,卫雍猛地回神,人还差一尺左右便就要重重的摔在地上了。 他连忙伸直双臂,一个借力,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这才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逐海与卫风二人见到他安然无恙,也是松了口气。 后面的众人此时也纷纷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着卫雍如何了。 小六则是蹲在那倒下的马匹旁,半晌才叹了一声,走到卫雍身侧,躬身行礼道:“将军,那马跑死了。” 卫雍沉默的看向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马匹,半晌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一路从大同出来,因为众人走的是小路,不能惊动官府,所以也就没有带可替换的马匹。 如今倒了一匹马,众人便少了一骑。 卫雍拳头微微握紧,暗恨自己实在是太过莽撞,一心想要快些赶到京城,却忘了马匹也有极限,竟是犯了如此简单的错。 一旁的逐海看着卫雍面色愈发的阴沉,自是明白卫雍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众人这会儿似是已经行到了北直隶的境内,四周除了高高矮矮的山峦,竟是看不到半点人烟。 众人已经疾行了两个日夜,最少也是奔出了六七百里,这会儿离着京城应是没有多远了,可是这少了一匹马,终究是要拖慢行程了。 逐海轻叹一声,正欲劝慰众人两句,却听卫雍哑着嗓子开口说道:“众人听令,在林中找个隐蔽的位置,原地休整一日,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二十多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何冲率先拱了拱手,应了一声:“是。” 这会儿天色倒也不晚,夏日里天长,这会儿虽然已经是酉时末,可日头仍旧高挂在西侧。 众人倒也不多想,得了卫雍的令便牵着马往林中走,直到一片比较平缓的荫蔽之处,这才纷纷栓了马,各处寻水拾柴,生火造饭。 卫雍靠坐在树荫下,看着小六熟练的将那匹马剥了皮,然后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扔到破瓦罐里去煮。 众人因为疾行,所以并没有带什么麻烦的食材,身上也不过是背了几块干粮。如今有了这匹马,倒也算是给弟兄们开了荤了。 卫雍靠着树干,感觉自己的嘴唇干裂发麻。逐海小心翼翼的递过一个水囊,轻声劝道:“主子,喝口水润润喉咙罢。” 卫雍无声的接过水囊,抿了一口,这才似想起什么一般,轻笑道:“当年瑾儿北上,便是这样日夜不停罢。” 逐海不知卫雍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只接过那水囊,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当日比现在还要难,那时候正直寒冬,那风吹在脸上浑不似现在柔和,比那开了刃的刀怕是也差不了许多。”卫雍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好而变得十分沙哑,可是他仍旧在不停的说,“我知道她一向与旁的大家小姐不同,可是却也没有想到她是这么能吃苦的一个人。” “这一路她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在兀良镇里究竟经历了多少难,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卫雍说着,似是有些承受不住,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掌心里,“我说过我要护她一生一世,前一世就那般放任她走向了死亡,这一世,居然又这般放她一个人进入险境,我实在是无用!” 逐海坐在一旁,看着卫雍蜷缩着高大的身躯,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其他众人也似有所感,动作都放得极轻,一时间这树林之中除了树叶沙沙作响,竟是再没有半点旁的声音。 这一夜,伴随着轻微的鼾声,卫雍也阖上了疲惫的眼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逐海将篝火扑灭,卫风则是在整理着行囊。 卫雍站起身来,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这才哑着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逐海见他醒了,几步跑了过来,恭敬的回道:“主子,这会儿才辰时,弟兄们想着随意吃两口饭便再次出发。” 卫雍点了点头,扭头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人数似乎不对。他微微皱了眉,沉声问道:“何冲小六人呢?” 逐海连忙上前一步,低声禀道:“何冲起的早,去河边取水的时候碰到了山里的村民,便拉着小六一同去那村里买马了。” “胡闹!”卫雍冷声喝道,“就这么跟人家去了,若是叫人认出来怎么办?若是那山里不是山民而是山匪,他们二人又当如何?” 逐海一噎,半晌才讷讷的回道:“将军说的是,不过小六与逐海去了也有一会了,要不属下派人去山里寻一寻?” 卫雍抬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山川,半晌才轻叹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声说道:“罢了,许是我多心了,再等等罢。” 逐海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行李了,卫雍看着众人忙碌的模样,心中终是不太安稳,便独自一人往林子深处走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接应 这会儿太阳虽然已经升起来了,但是因为身在密林之中,卫雍不但不觉得炎热,反而觉得有丝丝的凉意从那林子深处吹来。 鬼使神差一般,卫雍看着那从茂密的树叶空隙中漏下的阳光,不由自主的迈步往里面走去。 其实这树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卫雍便听到前面传来了阵阵水流的声音,想来就是逐海方才所说的那条小河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卫雍大步向前。 果然,不过是迈出了四五步,眼前便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小河在眼前流过。 卫雍上前两步,走到那小河旁,躬身掬了把水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下。 那河水许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冰凉清澈。 卫雍洗了把脸,只觉得自己瞬间精神了许多。他再次捧了水,凑到唇边饮了两口,这才甩了甩手站起身来往四周看去。 沿着河水往下游望去,果然见到不远处似是有炊烟袅袅,想必何冲就是去那里了。 卫雍抬步正要往下游去,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似是有人从那树林中钻了出来。 想必是逐海发现自己不见了,过来寻人了。卫雍不以为意,也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道:“我去往那个村子看看,你叫兄弟们等上一等。” 身后那人却是没有应声,卫雍这才觉出不对,猛的转过身去,却见一身量颇为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那男子一身利落的短打,面上却是蒙着一块深色的面巾,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卫雍立刻做出防备的姿态,警惕的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却出乎卫雍的意料,指恭恭敬敬的向着卫雍行了一礼,低声唤道:“小人见过卫将军。” 卫雍的眉头微微蹙起,看来人这意思似乎不是敌人。他有些疑惑的收了架势,沉吟了片刻才略有些迟疑的问道:“阁下是?” 那人再次向卫雍行了一礼,才反应过来似的,伸手将自己面上的面巾拉了下来,露出半张憨厚的面容来:“将军许是不记得了,小人曾随着将军与小姐一同南下过豫州。” 卫雍仔细的盯着面前这人半晌,隐约似是想起了些。 他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骆知行的人?” 刘远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小人名曰刘远,去年就是门主派小人随您和小姐一同南下的。” 卫雍点点头,这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卫雍知道这人来寻自己定是有事要说,便随意的在地上盘膝坐下,抬头望向刘远。 刘远将身子弓得更低了些,轻声回道:“老太爷传信说您这几日就该到京城附近了,叫小人在此处候着您呢。” 卫雍颔首:“那太公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刘远听了卫雍的问话,不知为何,面上竟是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卫雍察觉到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急声问道:“可是媛儿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刘远见卫雍面上满是冷厉之色,连忙摆了摆手,“将军莫急,小姐无碍,您放心好了。” 卫雍再次放松了下来,肩膀整个塌了下去,他自嘲的轻笑一声:“她如今在那沈慎的府上,我又怎能放心。” “小姐真的无恙,如今在府中吃的好喝的好,日子过得很是安稳。”刘远再次摆手,“老太爷说是怕您到了京城会分心,所以才叫小人在此地候着,将京城的形势说与您听。” 刘远抬眸看了眼卫雍,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缓了口气,将秦媛用药假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卫雍听后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太公这手段着实叫人应接不暇,为了保媛儿平安,竟是连假孕这招数都使上了。 刘远却是没有给卫雍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继续说道:“老太爷叫小人嘱咐您,那药效最多能支撑三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两月有余,怕是再有十多天便就瞒不住了。”刘远抿了抿唇,“若是大军能在半个月内抵达京城就是最好不过了,若是不能,便就要将军您想办法亲自攻城了。” 卫雍自是听明白了这刘元的意思,若是半月之后他们还没有攻城的话,那沈慎便就会察觉到媛儿的身孕有假,那么…… 之后的事情卫雍再不敢想,他身为男人,自然懂得沈慎对秦媛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正是因为这种了解,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刘远见了卫雍站在那里垂眸不语,心中也是明白他此刻正在想什么,所以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二人正沉默的站着,便听到河水下游处传来一阵说笑声。 卫雍循声望去,便见到何冲与小六二人牵着一匹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马。 二人走了几步,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同往卫雍的方向看来。 何冲见到卫雍,面上先是一喜,而后他又看到了卫雍身侧的刘远,脸上的喜色立刻收敛了起来。 他几步跑到卫雍的身侧,警惕地看着刘远,低声问道:“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卫雍缓缓摆了摆手,这才伸手指向那匹看着随时都会倒下去的老马,挑眉问道:“这就是你们买来的马?” 何冲看着卫雍那表情,脸上也是出现些许尴尬的神色:“这个,村里的百姓就这么一户有马,我和小六好说歹说,还答应了日后送头牛回来,他们才卖给我们的。” 卫雍停了何冲的话,再次看向那匹瘦弱的老马,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罢了,就先这样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卫雍与何冲回头望去,却见刘远立刻抿着嘴站得笔直。 何冲面带询问的望向卫雍,卫雍这才伸手指了刘远说道:“骆门主的人,专门在此接应我们的。” 何冲这才连忙向着刘远行了一礼,刘远也忙不迭的还礼。 如此这般一个来回,小六也拉着老马走到了几人面前。 刘远看着那走路一步三晃的老马,沉吟了片刻,这才有些迟疑的开口说道:“将军,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小人怕会有什么意外,便多牵了一匹马出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信任 等到小六唉声叹气的将那匹老马再次给村民送了回去,众人这才跟着刘远一同往京郊的庄子去了。 骆知行在京郊的庄子仍旧十分的幽静,少了重兵把守,这里倒是个避开京城耳目的好地方了。 众人下了马,跟着刘远进了院子。老顾早就候在院子里了,见到卫雍等人连忙迎了上来,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小人见过卫将军。” 卫雍连忙抬手扶起老顾,口中说道:“顾老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您也算是我等的长辈了。” 老顾再次拱手道不敢,这才将卫雍等人引进了内院。 这庄子设在郊外,所以占地很是大,两个五进的院子组成了东西两个跨院,最东面还设有一个花园。 老顾将卫雍等人安置在西跨院,这才再次向卫雍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如今门主在城中府里,一时半刻怕是没有办法出来与您见面,还请您多担待了。” 卫雍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轻笑了一声,回道:“能有这么一个落脚处,我们已经十分知足了。”他环视了布置的十分干净清幽的厢房,“不知道顾老可还有什么吩咐?” 老顾知道卫雍已经与秦媛定了亲,就也算得上是自家人了,所以他便也就没有藏着掖着,径直说道:“不过老奴确实有几句话要与将军说一说。” 卫雍微微抬手,示意老顾坐下说好,老顾便拱了拱手,道了句谢便就在厅堂的圈椅中坐了。 卫雍也在他身侧坐定,这才开口问道:“顾老有话直说便是,我与媛儿的关系您想必也是清楚的,所以不必有所顾忌。” 老顾缓缓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才开口说道:“老奴跟在骆少爷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少爷是个什么性子,老奴也算是了解的。” 卫雍不知道老顾为何突然提到骆知行,但是他也不好打断,只得微微的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老顾自是明白卫雍心中的疑惑,他低笑了一声,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这次少爷回来之前,便将整个事情与老奴说了一二,所以老奴便斗胆替我家少爷求个情。” 老顾说着,便从圈椅中滑落了下来,咚的一声跪在了砖石铺就的地面上。 卫雍一惊,连忙起身去扶老顾,老顾却是固执的拨开了他的手,继续说道:“卫将军请听老奴将话说完。” 卫雍拉了几次也拉不动老顾,便也就只好由他去了。 老顾跪在地上,轻轻的叹了口气,哑着嗓音说道:“少爷自幼跟在老爷身侧,身边没有什么玩伴,直到十几岁才等来了慎少爷,所以他们二人的感情自然深厚。”老顾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顿了顿,“所以少爷会为了慎少爷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卫雍蒙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顾说了什么,他躬下身,急声问道:“顾老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骆知行是真的……” 卫雍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可是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的明显。 骆知行是真的背叛了秦媛。 他是真的将秦媛北上的消息送到了沈慎那里。 可是,他究竟为何这么做?卫雍想不通,若说王恕将此事说给他听的时候,他虽然想不通但也可以接受,但是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胸中烧着灼灼的怒火。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何秦媛进了沈府会是最好的安排,或许真的只是为了将他的父兄更顺利地营救出来。 可是,媛儿真心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媛儿在到达京城之前是知道这样的安排的吗? 当时王恕是如何对自己解释的? 怕媛儿提前知晓安排会引起沈慎的怀疑,是的,他的确是这般说的。 王恕是媛儿最为敬重的长辈,所以他这般说,卫雍便也就这般信了。 可是如今再听老顾这一番话,很显然这事情远没有他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老顾见到卫雍的神情,这才意识到卫雍并不知晓此事,他惊觉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连忙扶了卫雍的手,颤抖着说道:“老奴远在京城,许是不知道老爷与少爷的安排,”他说着,干瘦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卫雍的袍角,“可是有什么事情是老奴不知道的?” 卫雍双眼微眯,很显然他已经不相信老顾的话了。 老顾半跪在地上,手指也止不住的颤抖,恨不能狠狠扇自一个嘴巴。 卫雍仍旧面沉如水,只微眯着眼睛冷冷的盯着老顾。 老顾只觉得自己背后发麻,半晌,他才踉跄着站起身来,躬身向卫雍行了一礼,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老顾才出了门,逐海便一边扭头一边迈步走了进来。 很显然他是看见了老顾,所以这会儿脸上满是疑惑。他向着卫雍拱了拱手,奇怪的问道:“老顾这是怎么了,方才腿脚不是还挺利索的么。” 卫雍却闷声坐在圈椅中,脸色阴沉得吓人,却是完全不理会逐海。 逐海这会才发现自家主子的不对劲,他微微一愣,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老顾冲撞了您?” 卫雍仍旧沉默,逐海更是不知所措,他挠了挠头:“那我去将人抓回来。” 逐海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站住。” 他回过头来,便看到卫雍已经站起身来,虽然他的脸色仍旧十分难看,可是说出话却是十分的平静:“倒也没什么大事,兄弟们都歇下了吗?” 逐海虽然还是一脑门的官司,可是卫雍却是显然不想再提的,他也就只好顺着卫雍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应道:“赶了几天的路,兄弟们也都累得够呛,这会儿已经都歇下了。” 卫雍缓缓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微微摆了摆手道:“想必你也累了,就不必在我这里守着了,也去歇了罢。” 逐海张口仍旧想问问究竟发生何事,可是看了看卫雍的神色,他便不得不将话咽回了喉咙里,躬身行礼道:“是。” 逐海离开之后,卫雍便一个人怔愣的站在厅堂里。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室内没有点烛,很快便随着天色一同暗了下来。 良久,卫雍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媛儿,我究竟该相信谁?”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对质 不管现在究竟是谁在撒谎,秦媛如今身在沈府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卫雍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只感觉一股烦躁从心底升起。 不管如何,正如那刘远所说,媛儿的药效仅剩下半月左右,若是这半个月中自己不能做些什么,那媛儿的处境便危险了。 思及此,卫雍的脑袋里却似突然亮了一下,是的,刘远。 今日听刘远话中的意思,他是知晓王恕的安排的,若是刘远知晓,那老顾就不可能一无所知。 那么老顾今日道自己面前说这样一些会引起他与王恕之间产生隔阂的话,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顾是骆知行身边的老人了,这个人他倒是听秦媛提起过,若说老顾会被什么人收买,卫雍倒是不信的。 可是老顾今日的行为又实在是令人疑惑,叫人想不明白。 卫雍懊恼的揉了揉头发,往日里秦媛总说他笨,自己还还嘴说是因为她太过聪慧,所以看谁都是笨的。如今这状况一个接一个的出现,自己到真是笨得没有任何头绪。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院中已经没有了半点声响。 卫雍仍旧坐在厅堂的圈椅中,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 忽听屋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响,似是风吹动衣料的声音。 卫雍猛的抬起头来,警惕的望向窗外。 窗外仍旧是一片漆黑,可是那声响却像是卫雍的幻觉一般,再没有出现。 卫雍等了片刻,终是缓缓站起身来,脚步极轻的走到了隔扇后,顺着隔扇的缝隙向外望去。 院中空荡荡的看不到什么人的身影,廊下的灯笼也安安静静的挂着,没有一丝晃动。 卫雍手指紧握,脊背也挺得笔直,仿佛一只猎豹一般,只要猎物出现,便立刻会扑上去。 卫雍虽是紧紧的盯着门外,却也听着屋中的动静。 不过是一声极细微的吱呀声,他便猛的转身扑向内室,几步便到了窗前。 内室的窗扇打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瘦长身影正蹲在窗下。 卫雍随手便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也不说话,径直便向那人刺了过去。 那黑衣人似是没想到卫雍竟然什么话也不问直接开打,慌乱之中连连后退,似是想要解释什么。 卫雍却完全不给那人机会,招招紧逼。 那人却是不还手,只一味的闪躲,可是脚步却是十分的轻盈,即使在这狭小的内室之中,竟也显得游刃有余。 卫雍心中升起阵阵的疑惑,此人为何只守不攻,难道是自己人不成?心中虽是这般想着,可是卫雍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直没停,二人就这般安静的在这漆黑的内室中缠斗。 随着二人打斗,卫雍心中已然有了判断,虽是如此,可他仍旧没有收手,剑势反而愈加凌厉了。 那黑衣人似是实在不愿再与卫雍纠缠,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叮的一声挡开了卫雍的剑锋,低声说道:“差不多得了,再打就该招来人了。” 卫雍却是不理会他,抬腕再次向骆知行攻去。 骆知行啧了一声,抬起手指,轻松的将卫雍的剑锋止住,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有完没完,我说完话还得赶紧赶回城里去呢,没有这么多闲工夫跟你在这耗。” 卫雍知道自己远不是骆知行的对手,可是心中的怒火又实在压抑不住。他顺势丢了手中的剑,挥掌便向骆知行的心口拍去。 骆知行只得后退两步堪堪躲开,卫雍却仍旧不依不饶,又抬了另一只手去打。 骆知行无法,只得仓啷一声将手中的剑扔到了一旁,伸出双手将卫雍的手握了个结实。 卫雍努力挣了两下却是没有挣脱,他忍不住低声喝道:“松手!” “松了手让你再来打我?”骆知行倒是显得很轻松,“我都与你说了我有正事,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是你将媛儿送到沈慎那的?”卫雍声音低沉,其中却蕴含着满满的怒意,“你究竟为何要这般做!” 骆知行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卫雍便趁机向后退了两步,挣脱了骆知行的手。 “你来之前老头儿没跟你说他的计划么?”骆知行甩了甩手,随意的坐到了一旁的杌子上,“不应该啊,老头子不是这么不牢靠的人啊。” 卫雍本就对老顾的话带着几分怀疑,这会儿再看骆知行这态度,心中便已有了决断。 他冷哼了一声,道:“太公虽说是他的安排,可若太公是为了维护你才这般与我说呢?” 骆知行闻言微微挑起眉梢,狭长的狐狸眼径直盯着卫雍,半晌才似笑非笑的回道:“这是有谁与你说了什么话了么,怎的好好一个傻子,竟也学会探听虚实了。” 卫雍一口气堵在胸口,脸瞬间便涨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却又听骆知行凉凉的开了口:“也对,没法给我那师弟送信,也就只能挑拨挑拨你这个傻子了。” “你知道老顾对你有二心了?”卫雍顾不上骆知行一口一个的傻子,急声追问道:“那你为何还要留着他?” 骆知行闻言却是沉默了,他垂着头安静地坐着,直到卫雍觉得他似是不会回答自己了,他才缓缓的开了口。 “终究是我对不住山子,老顾想要报仇也是应当的。” 卫雍被骆知行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说得有些懵,他开了口想要再问,却听骆知行又轻笑了一声。 “这里面的事情太多,我一时半刻也是说不清楚,老顾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如今事情也说明白了,你就莫要再与他一般计较了就是。” 卫雍心中疑惑,心想这老顾终究是知行门的人,自己一个外人又怎么会与他计较。倒是骆知行口中提到的那个山子,他听着倒是有几分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卫雍一直沉默不语,骆知行也就不再纠缠老顾那个问题。 他轻叹了一声,这才坐正了身形,低声说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今日来是有正事与你说。” 骆知行抬眸望向卫雍,语气很是淡然:“燕山卫那两万兵力已然清点完毕,随时可以拔营攻城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出府 天顺二十七年,八月初一,宜出行。 天色未明,京城中熟睡的百姓便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百姓们纷纷点灯,探了头往门外望去,却只看见一列列的士兵手举着火把脚步匆忙的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这究竟是怎么了? 天色未明,秦媛便听到外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她撑着床榻坐起身来,掀开帐帘往外望去。 谷雨就睡在外间的抱厦,听到外间的动静早就起来了,这会儿又听到内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隔着帘子低声问道:“夫人可是醒了?”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个时候就吵吵嚷嚷的。” 谷雨掀了帘子,手中捧着烛台,小心翼翼的将内室的烛火点燃,这才走到秦媛身侧,低声说道:“奴婢也才醒,倒是让门口的婆子去问了,想必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秦媛再次点头,谷雨见她神色恹恹的,便扶了秦媛回床上躺好,轻声说道:“时辰还早,夫人还是再歇一会儿罢。” 秦媛任由她扶着自己躺下,脑中却是无比的清明。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秦媛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婆子小声的隔着窗扇唤着:“谷雨姑娘,谷雨姑娘。” 谷雨隔着那垂落的纱帐向里头看了一眼,见秦媛没有什么反应,便放轻了脚步向外走去。 秦媛在谷雨出去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她细细地听着窗外那婆子的话,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宫里来了人,也没说什么,就是将老爷请了去,那神色似是十分着急。”那婆子的声音压得十分低,“不过我听门房的人说,老爷看起来倒是不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 谷雨微微颔首,顿了片刻再次开口问道:“老爷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那婆子缓缓点头,“姑娘还有旁的吩咐么?” “没什么事儿了,你也去歇了吧。”谷雨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进了屋。 她缓步走到内室的跋步床前,隔着纱帐也看不清秦媛究竟睡了没有,所以她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轻手轻脚的搬了杌子坐了下来。 “可说了出了什么事么?”秦媛缓缓翻了个身,面对着纱帐外的谷雨。 谷雨微微顿了顿,很快便轻笑着回道:“奴婢还以为夫人睡了呢,那婆子也没说出格什么,只说是宫里来了人,夫人不必担忧,安心歇息就是了。” 秦媛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也没有再问话。 主仆二人就这般沉默着,秦媛心中明明挂念着府外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眼皮却是愈发的沉重,不多时,竟真的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屋中却是不见了谷雨的身影,只看到康镇背身站在窗前,似是在想着什么。 秦媛揉了揉额头,翻身从床榻上坐起,掀开帐帘,低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谷雨呢?” 康镇听到她的动静,却是没有回头,只轻轻的说道:“那个丫头被骆知行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秦媛一惊,连忙穿了鞋站起来:“就这么草率的做了,这院子里安排的人呢?” 康镇这个时候才转过身来,却是没有望向秦媛,而是将头转向了另一侧:“院子里的人都撤了,这会儿府里只有一些个不顶事而的家丁护院,那些个暗卫全部都撤走了。” 秦媛微微一愣,还想再问,康镇却是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抬手指了床榻边的屏风,粗声道:“我说你好歹也有点身为女子的自觉好不好,我进来这么半天了,你竟也想不起要将衣裳穿好。” 秦媛闻言轻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整整齐齐的白色中衣,嗤道:“我倒是有身为女子的自觉,可是却没有将你当成男子的自觉。” 康镇一噎,却是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最终只得再次转过身去,冷声哼道:“哪里这么多的废话,你赶紧去将衣裳穿好。” 秦媛不再逗康镇,起身往屏风后去。 屏风后的木架上早就已经挂好了一套鲜艳的衫裙,那木架旁边却是胡乱的堆着一摞素色的布料。 秦媛没有理会那衫裙,却是伸手将那不起眼的布料拉了起来,果然是一间棉布的素色直裰。 秦媛许久没有穿过男装了,这会儿也不管这许多,伸了手便将衣衫套在了身上。 她从屏风后走出,又在妆台上随意捡了一根木制的发簪,手腕一转,便随意的挽了个道髻,用木簪固定在了头顶。 康镇这才转过头来,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两眼,轻笑一声,道:“这才像个样。” 秦媛也不与他废话,拉了他的胳膊便向外走去。 康镇也不反抗,便就任由秦媛拉着。 二人一路出了垂花门,却是没有见到一个下人阻挡。不要说阻挡了,很多的婆子丫头看到他们,就似是看到了什么精怪一般,扭头便往回路跑去。 秦媛觉得有些好笑,头也不回的跟自己身后的康镇说道:“你和骆大哥到底是做了什么,这院子里的人见了你,竟是比见了鬼还要怕。” 康镇啧了一声,半晌才不甚在意的开口说道:“我是什么都没做,那骆知行干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二人说着快步往大门走去,才绕过回廊,便看到骆知行似是才从花园子里过来,浑身湿漉漉的,似是沾了花丛中露水。 秦媛停住脚步,定定的望向骆知行,直到他走到近前,这才低声问道:“都处理干净了?” 骆知行知道她问的是那个丫头,摊了摊手哼道:“不过一个毛丫头,能有什么,我将她捆在花园子后头的杂物房里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虽是没有说话,可是眼神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的明显。 你竟也学会了怜香惜玉了。 骆知行被秦媛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向另一侧的康镇,问道:“你们这一路出来,还算是顺利罢。”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再见 康镇撇了撇嘴,微微的点了两下头。骆知行却也不管他答了什么,带着几分急切的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赶紧出去罢,卫家那个小子怕是已经摸进城里来了。” 秦媛却是没有动,她皱着眉头看向骆知行,有些疑惑的低声说道:“这事情我总觉得不对,也太过顺利了一些。”她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回廊,“兄长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将人都调走了呢?” 骆知行面色一僵,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上前两步拉了秦媛的袖子就往外走:“你管他这么多作甚,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此时不走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秦媛自是察觉到骆知行的不对,她转头去看康镇,却见康镇也是抿紧了嘴唇,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这会儿也的确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秦媛转过头来,也不再多问,快步跟着骆知行往前走着。 沈府的大门紧闭着,门房里的人看到骆知行几人过来,便弓着身迎了出来。 那人看了骆知行一眼,又转头看了他身后的秦媛与康镇一眼,这才笑着问道:“骆门主这是要出府?” 骆知行状似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思之一早就走了,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我出去看看。” 那门房听了他的话似是有些迟疑,再次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秦媛。 秦媛垂着头,心中却是不停的打鼓。 她来到沈府之后便一直深居后宅,的确是没有见过这门房里的人,可是这些人究竟认不认得自己,她心中便没有底了。 虽然就如同康镇所说,这些个门房护院定然不是几人的对手,可是若是在这里便闹了起来,想必宫中的沈慎也会马上收到消息,到时候他们便不好出城了。 可还未等秦媛想的更多,那门房却是退了两步,笑着说:“可要小的为门主被了马车?” 骆知行似是也没有想到会这般的顺利,微微愣了一瞬便点头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那门房笑着应了一声,便转身一阵小跑往院外的马厩去了。 直到秦媛坐上马车,心中却还满是疑惑,竟这般简单就出来了? 康镇在外面驾着马车,骆知行却是一身花枝招展的随着秦媛坐在车里。见秦媛那秀眉紧蹙的模样,骆知行便低叹了一声,说道:“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如今已经出来了,便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他说罢,又掀了帘子往外看去,见康镇走的方向没错,这才再次收回身形,坐到秦媛对面,低声说道:“卫雍昨夜便托刘远给我传了信,说他今日会想办法进了外城与你接应。” 秦媛听了这话,这才从疑惑中抬起头来,望向骆知行:“他怎么和刘远到了一起?” 骆知行知道秦媛这段时间一直被困在后宅,能够接触到外面的消息十分有限,便轻声将如今的状况一一与她说了个清楚。 秦媛听骆知行说道卫雍独自一人带领了二十个亲卫来到京城,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在了一起:“止戈不是个冲动之人,怎的这次竟会这般做。” “平日里你在他身侧,他自然不会冲动,如今你身在虎穴,他又如何能按捺得住。”骆知行半是调笑半是认真的说道,“他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从大同到了京城,甚至跑死了一匹千里马。” 秦媛闻言,唇角更是紧紧的抿在了一起,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担心。 骆知行这会儿也不再说话了,而是微微阖了眼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自己那一把漆黑的扇子。 秦媛看着骆知行的扇子,脑中这才嗡的一声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扑上前,一下揪住了骆知行的衣袖,满面焦急的说道:“我的长鞭和匕首呢?” 骆知行被秦媛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退了退。知道听清了秦媛说得什么,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的敲了敲车厢,扬声喊道:“你家主子问她的家伙事儿呢,我记得我已经给你了啊。” 车厢外却是没有回应,秦媛有些急了,松了手便就想往车厢外探去。 车外的康镇似是知道她的打算一般,车帘微微掀起了一角,一个小包袱便扔了进来。 秦媛连忙将那包袱抱了过来,几下解开,便看到自己那有些陈旧的长鞭整整齐齐的卷在里面。 秦媛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对着车厢外低低的道谢:“多谢你了。” 康镇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十分轻,很快便淹没在了马车碌碌的声响之中。 而车厢中的骆知行却是略带几分兴味的看着秦媛,见她小心的将那长鞭拿出来,一点一点的细细查看,这才忍不住笑道:“不过一条生皮鞭子,值当得你这般看重,若说是原先那条倒是罢了,这个一看就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他说着又凑过去看了两眼,“赶明儿哥哥给你找条更好的。” 秦媛却是没有理会他,径直放了鞭子又去看那匕首。 包袱里放着两把匕首,一把雪亮,一把乌黑。 骆知行顺手捡起那把乌黑的匕首,放在手中随意的颠了颠,笑道:“这小东西确实是个实用的,你可要随身带好了。”说罢,他便将那匕首塞到了秦媛的长靴之中。 秦媛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而是将另一把匕首拿起,细细的看了一阵,这才将匕首再次绑在了长鞭的尾部。 对于秦媛这个动作,骆知行早已经见怪不怪。长鞭不适合贴身近战,有这么一个小东西倒也实用。 马车这样碌碌前行,车中的秦媛不再说话,而是搂着长鞭倚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骆知行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便也顺势钻出了车厢,与康镇一同坐在了车架上。 秦媛微阖这双眼,只听到外面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该往那边走,脸上微微露出点点的笑意。 不知道止戈这会儿进城了没有。 马车似是拐进了一个狭窄的胡同,路也不太好走,坑坑洼洼的,叫马车颠簸的厉害。 秦媛被晃得厉害,几次险些被撞了头。终于在过了一个大坑之后,秦媛忍不住了,一把掀开车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话未说完,剩余的声音悉数被卡在了喉咙里。 狭长的胡同尽头,一人穿着墨色的道袍,就那般迎着阳光站着,眼神定定地往这边看来。 终于,见到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夫人 秦媛一时间忘了所有的动作,只能愣在马车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人,似是她一转开眼睛,那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骆知行略带几分好笑的看了如同望夫石一般的秦媛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飞扬:“唉,咱们俩如今倒像是多余的了,你瞧瞧这二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了。” 康镇却是没有理会他,别了头过去,继续拉着缰绳引着马车往前行。 马车越行越近了,卫雍终于按捺不住,大步迎了过来。 秦媛就那般看着他越走越近,直至站到自己面前,仍旧是呆愣的回不过神来。 卫雍脸上却满是笑,嘴角止不住的向上扬。 他在马车旁停了脚步,定定的看了秦媛好一会儿,这才沙哑着嗓音说道:“终于见到你了。” 秦媛这会儿也才回过神来,她也抿了唇微笑,轻声说道:“是,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秦媛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失态,可是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的哽咽。 卫雍抬了手,轻轻抹掉秦媛脸颊上滑落的泪珠,轻叹一声,便迅速掀开车帘跳上了马车。 车厢外的两位“车夫”见此情景,二人对视一眼,便悄无声息的下了车,率先进了一旁的小院。 车厢里,卫雍将秦媛紧紧的拥在怀里,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也同样仅仅环着自己,他的手更是收紧了几分。 “媛儿,我来迟了。”他的下颌轻轻的蹭着秦媛柔软的发顶,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秦媛伏在卫雍的怀里,耳边便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心中也是安定了几分。 她缓慢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开口说道:“不晚,只要你来了,永远都不晚。” 她双手轻轻环着卫雍的背,这几个月来,自己虽然看似淡然,可是这淡然却在见到卫雍的时候悉数崩溃。 秦媛知道,她依赖这个男人,她信任这个男人。所以她困在沈府后宅几个月,连外面的消息都听不到分毫,却丝毫不觉得焦急,原因便是,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回来。 如今,他来了。 真是太好了。 二人就这般依偎着坐了半晌,直到骆知行在外面不耐烦的敲了敲车厢:“我说你们两个差不多可以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腻味,兄弟们还都等着呢。” 听到骆知行的声音,秦媛这才猛的回过神来,一下便从卫雍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她有些窘迫的捋了捋颊边的乱发,这才扬声回道:“知道了,就你话最多。” 胡虽是这般说着,可是秦媛还是轻轻推了推身前的卫雍,轻声说道:“骆大哥说得对,如今形势紧急,我们总不好叫大伙久等。” 卫雍脸上却是掩也掩不住的失落。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拂了拂秦媛的脸颊,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秦媛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便看到骆知行抱着双臂,一脸揶揄的望向自己。 秦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这里是你的房子?” 这里是外城接近城门的地方,因为地方偏远,所以多是一些普通的百姓混居在一处院子里,京城人管这种地方叫做大杂院。 而此刻他们所在的胡同旁便就有几个大杂院,一些百姓正好奇的探着头往这边看。 秦媛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微微蹙了眉,轻声问道:“这边人倒是不少,人多口杂的,没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回答她的不是骆知行,而是站在她身侧的卫雍。 卫雍也随着她的眼神往四处看了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昨晚就是跟着这群百姓混进城里来的,因为他们整日里要出城劳作,所以城门的守卫对他们搜查的并不是十分的严格。” 他说着,又回手指了下身后的那处院子:“刚好这处院子又在这里,所以我们到了这并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 秦媛这才略带几分迟疑的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有些疑惑。 这疑惑从她出沈府开始就有,这一切都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顺利的倒叫她有些不安了。 站在一旁的骆知行似是看出了秦媛的心思。他上前两步,微微低下头在秦媛耳边轻声说道:“顺利是好事,你不必想这么多。” 秦媛听了骆知行这话不但没有安心,心中的狐疑却是更深了几分。 她抬眸望向骆知行,却见他略有些不自然的扭头避开了自己的眼神。 秦媛心中便更加疑惑了,不过她知道此刻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也就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三人绕过一道光秃秃的影壁,便进了一个不大的一进小院里。院子里正北面又三间正房,两侧有四间厢房,厢房边上又用木板随意的搭建了两个小柴房。 院子里没有铺地砖,风一吹便能扬起一片黄土,叫这个不大的院子更显得凌乱了几分。 院子中站着二三十个人,每个人都穿着非常简单的粗布短打,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猛一看去,倒确实像这大杂院里普通百姓。 一个个子稍矮一些,身量纤细的黝黑少年看到三人进来,立刻扬起了笑脸,冲着秦媛猛的挥了挥手:“小秦,小秦!” 秦媛看到他,脸上也忍不住扬起一个笑来。小六身量虽是比以前高了不少,可是这性子却还是这般的跳脱。 秦媛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却见到小六身后的何冲抬手便冲着小六的脑袋拍了一下,口中骂道:“什么小秦,没大没小的,现在要叫将军夫人,懂不懂。” 说罢,何冲便规规矩矩的向着秦媛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属下见过夫人。” 其他人见了何冲这般,也纷纷拱手行礼,恭敬道:“属下见过夫人。” 何冲这种态度,倒叫秦媛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有些赧然的点了点头,低声与卫雍的亲卫们说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卫雍对于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如此识趣倒是十分的满意,他缓缓点了点头,唇上的笑意却是没有半分的收敛:“好了,你们这样倒是叫夫人不好意思了。”他说罢,又转向秦媛,“你不必管他们,咱们还是进去说话罢。” 第四百六十九章 计划 秦媛跟着卫雍进了正房。正房收拾的倒还算是干净,三间房也没有用隔扇隔开,所以一进去便能将整个屋子看个通透。 秦媛左右扫了一眼,这屋子是最最普通的民房了,一进门的右手边便是一个连着火炕的地锅,因为是夏天,所以现在冷锅冷灶的没有半点烟火。 往另一边看去,则是乱七八糟的摆着一堆杂物,扫地的扫把,破旧的木箱,豁了口的米缸。秦媛看得有些发愣,一旁的骆知行似是知道她的想法,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当初就是觉的得有个旁人不知道的地方,所以就买了这么处院子。” 他说着,越过秦媛往东侧的土炕那边走去:“买来之后就没再理过,要不是这次事情,我怕是把这个地方都忘了。” 这东边的土炕倒是不小,从灶台一直延伸到东面的墙。许是来人之前特意打扫过了,炕上铺着干净的棉布褥子,上面还摆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炕桌。 骆知行随意的脱了鞋子,三两下就爬到了土炕里侧。他盘着腿坐好,这才抬手招了招:“别站着了,过来说话。” 秦媛还没有动,却见康镇也沉默的越过了自己,三两下的脱了鞋子,盘腿坐在了骆知行的身侧。 卫雍笑着转向秦媛:“昨天我们过来便好好收拾了一番,东西都是新换的。” 秦媛轻笑了一声,随意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想到,秦家在辽东的时候,住的比这屋子还不如,这群人真是把她当做娇小姐了。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着,可是她面上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只侧了身在炕边坐了下来。 卫雍也在秦媛的对面坐下,四个人就这么围着炕桌安静的坐着。好一会儿,秦媛才开口问道:“你们有什么安排。” 骆知行双手抱胸,身体往后一仰便半倚在了窗台上,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他身侧的康镇也好不了多少,虽是坐的端正,可是也是垂着眉眼,看都不看秦媛一眼。 无法,秦媛只得抬头望向卫雍。而卫雍似是也在等着她一般,眼睛直直的望着秦媛,眉目中满是笑意。 秦媛一时间有些窘迫,却也没有避开,而是径直回望过去,继续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总不好就这么躲在这小院子等吧。” “自然不是,我们率先进城第一就是要将你接出来,第二,”卫雍说着,转头看向骆知行,“就是要麻烦骆门主跟我们往宫里走一趟了。” “进宫?”秦媛闻言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你们进宫做什么,如今这种形势下,那宫里可是你们想进便就能进的?” 卫雍的神色却是不动:“总是要试试看的,我们总不能真的就蹲在这个小院子里,然后等着大军到来吧。” 秦媛还是不信,她来回看了骆知行与卫雍两眼,见他们俩仍旧是一个吊儿郎当,一个眉目温和,没有半点要说实话的样子。秦媛只得垂了头暗自思索起来。 可是秦媛这段时日一直养在后宅,对于外面的事情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轻咬着唇,秀眉微蹙,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一片。 混乱中秦媛只觉得有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抬眸望去,却看到一只古铜色的手正拽着自己的袖口。 秦媛往身侧的康镇看去,却见康镇仍是那一副垂着眉眼的样子,口中却是轻声说道:“你不必担忧,我们真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秦媛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中猛然火起。她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猛的站起身来,环视了其他三人一眼,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了。”她说着,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过问了,还请问三位将军,属下今日在哪里歇息。” 秦媛这话明显带着赌气的意味,可是坐在一旁的那三个人却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丫头,我说你在后宅里呆的久了,连脾气也养起来了不成。”骆知行直起身来,手中的折扇刷拉拉的扇个不停,“我们的确是要进宫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而是光明正大的进宫。” 骆知行的话显然引起了秦媛的兴趣,她皱了眉望向骆知行,略带几分疑惑的问道:“光明正大?” 骆知行得意的点了点头,面上却还带着几分故弄玄虚的意味:“那大军最多半月就能抵京,京城的军队数量有限,必然会从周边征调兵力。” “京城中如今有禁军两万,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各两万人,就算加上锦衣卫的那五千人,也不到九万的兵力。”卫雍站起身来,伸手拉住秦媛,将她按在炕沿坐好,“所以,宫里一定会向周边抽调兵马。” 秦媛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沉吟了片刻,这才收敛了情绪,平静的说道:“京城周边有通州军五万,燕山卫两万,大兴卫两万,再有便是守卫皇陵的几个卫所。”她说着,又微微摇了摇头,“不过想来守卫皇陵的卫所是不可能调动的。” “正是如此,”卫雍颔首,“想来再过两日便是大量军队入京的时候了。” 由此,秦媛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卫雍等人的打算,她微微皱了眉,仍是有些不悦:“你们打算混在入宫的将领中进宫?” “没错。”卫雍继续点头,“骆门主在燕山卫中有自己人在,倒时候跟着混进宫也不算是难事。” 秦媛闻言眉头仍旧皱得紧紧的:“我听闻,如今通州军是在那冯镇山的手里,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骆知行轻笑一声,“到时候,在城外与他对峙的,就是那威远伯了,与我们没甚干系了。” 听骆知行提起威远伯,秦媛便很自然的就想起了燕王陈怀衍。沈慎的话,便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止戈,”秦媛不去理会骆知行,而是径直望向面前的卫雍,“我有话要与你说。” 第四百七十章 私语 卫雍看出了秦媛神色间的郑重,他微微倾身拉着秦媛的手指,有些担忧的问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媛却只是轻咬了嘴唇,半晌没有回应。 坐在一旁的骆知行再傻也知道这两人是有私话要说。 他哼了一声,不太情愿的伸长了腿,磨磨蹭蹭的挪到炕沿,一边穿鞋子一边冷声哼着:“得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们夫妻小别胜新婚,我们这俩……”骆知行说着,似是想不起来该怎么说,扭了头去看另一边穿鞋子的康镇,“那叫什么来着?” 康镇踩了鞋子站起来,没头没尾的开口:“电灯泡!” “对,就是电灯泡!”骆知行也直起身来,懒懒的伸了伸腰,这才跟在康镇身侧往外走,直到出了门,秦媛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说小康,那电灯泡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卫雍仍旧拉着秦媛的手,仔细的看了她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好了,这会儿没有旁人了,你想与我说什么?” 秦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知道卫雍算是与燕王陈怀衍一同长大的,二人之间的感情匪浅,如今自己贸然开口,也不知道卫雍究竟会如何想。 可是这些事情一直挂在秦媛的心头,若是这一切都是燕王谋划,那么自己如今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卫雍自是不知道秦媛心中这一番的挣扎,他等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见秦媛开口,无法,他只得站起身来走到秦媛身侧,将她整个人都拥进了怀里,轻声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竟是连我都不能说么?” 秦媛感觉着背后的热度,心中却更是煎熬了。 “止戈,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吉安遇到的那个暗卫?” 卫雍没有想到秦媛会提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他微微一愣,也没有多想便顺口回道:“你说的是那个在吉安按察司遇到的那个哑巴么,自然是记得。”他说着,凑到秦媛的耳侧,“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他来了。” 秦媛感觉到自己耳侧拂过阵阵热气,引起阵阵的痒。她有些不自在的轻轻推了卫雍一把,这才低声说道:“你可知道那暗卫是哪家的?” 卫雍动作一顿,缓缓的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从赣州回来之后事情便一件接一件,我自然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况且,”他沉吟了片刻,“这事情也算是有了定论,那人是谁也就并不重要了不是么?” “不重要么?我曾经也以为不重要了。”秦媛冷哼了一声,“你难道没再想过为何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了,怎的还会有人在温琮的住处翻找,他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呢?” 卫雍闻言也终于收敛心思,他缓缓松开手,将秦媛的身形扳正,望向她的眼眸,轻声问道:“媛儿,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秦媛看着卫雍那如刀刻一般的眉眼,心中也是万分的纠结。可是沈慎的话却是如同一根刺,这根刺横在她与卫雍之间,若是不除,他们二人之间便无法再如从前那般了。 秦媛微微垂眸,却没有回答卫雍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先皇为何突然指婚与我?” 提起这个,卫雍的神色终于不再镇定自若。他沉了脸,半晌才开口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秦媛见卫雍脸色不好,知道他必然也是知道内情的,便伸手拉了卫雍的手臂急声追问道:“你就不能与我有话直说么,你也说是过去的事情了,还瞒我作甚?” 卫雍脸色并不好看,他沉默了半晌,又看到秦媛那满眼的期待,便只得轻叹了一声,开口说道:“这事情我的确是问过怀衍的。” 秦媛听他提到燕王,心中没来由的一沉。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听到些不同的话。 果然,她听到卫雍缓缓开口说道:“怀衍见到我的时候尚有些难为情,不过还是将事情与我说了一些。”他望向秦媛,眼中仍是含着些许的伤痛,“他说是太子亲自向先帝求了这门婚事,他知晓的时候已然晚了。” “燕王说,婚事是太子亲自求的?”秦媛微微蹙眉,喃喃道,“他说,是太子求的。” 卫雍没有注意到秦媛的异常,而是继续点头:“太子一直对你有意,这个事情我也是知晓的,所以他会去求先帝,这事到并不突兀。” “太子对我有意?”秦媛忽然感觉有些可笑,她嗤笑一声转开头不去看卫雍,“这话也是燕王跟你说的?” 卫雍点了点头,这才觉察到秦媛的不对,抬手捧了她的脸,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又忽然想起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他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可是与怀衍有什么关系?” 秦媛的脸被卫雍捧在手心里动弹不得,只得抬了眼眸望向卫雍。 那眼眸如水一般,应在卫雍的眸中满是粼粼的波光,可这波光却叫卫雍很是心疼。他伸长了手臂将秦媛整个拥进了怀里,手掌轻轻的抚着秦媛纤细的背,低声安抚道:“不过是几个月没见,怎的这般爱哭,我在这里了,你不必担心了,我在这里了。” 秦媛伏在卫雍的肩头,只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安定了几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问道:“止戈,若是你发现燕王与你想的并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不知为何,卫雍竟是听懂了秦媛这话中的意思,他双手紧紧的拥着秦媛,一刻也不敢放松。 听不到他的回答,秦媛倒也不急,只安静的伏在卫雍的肩头,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便就这么安静的流逝着,直到秦媛觉得卫雍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才听到头顶那人嗓音沙哑的响起:“媛儿,我一直没有问,这两个月你过得可好?”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卫雍继续开口说道:“那沈慎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呢?” 第四百七十一章 送走 与那外城小院中的氛围不同,处在京城最中心的皇宫之中,此刻却是一片狼籍。 太后王氏听了陆其重的奏报,整个人便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天色未明她便急急的使了人往金台坊去,将还未起身的沈慎召入了宫中。 沈慎对于京城外的局势倒是没有半点的意外,他仍旧是那一派淡然的模样,似是城外几十里处的不是勤王的叛军,而只是普通的边关守军罢了。 王氏见到沈慎的时候,便看到他穿着那一身绯红色的官服,胸口的仙鹤纹在摇曳的烛火照射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不知道为何,看到这般淡定自若的沈慎,王氏心中那份恐慌也随之安稳了几分。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袖口,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妥之后,这才轻轻的咳了一声,缓步进了暖阁。 这处暖阁是养心殿一处偏殿,因着小皇帝年幼,王氏便在此处辟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平日里在此歇息,或者召见内臣。 王氏扶着女官的手,缓步进了暖阁,便见到沈慎抬眸望向这边。可他也仅仅是抬眸而已,却是没有半分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王氏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越过沈慎在上位坐定,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个时辰就将沈首辅请来,哀家也知道不合规矩,不过事出有因,还请沈首辅见谅。” 沈慎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娘娘言重,为娘娘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话虽是这般说着,可是沈慎这话说完之后便又闭了嘴,丝毫没有要询问的意思。王氏干巴巴的坐在榻上等了良久,见沈慎迟迟不肯开口,终于沉了脸,低声说道:“哀家觉得沈首辅最近心情很是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沈慎闻言再次轻笑了一声:“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微臣家宅安宁,没有什么烦心事罢了。” 王氏听沈慎这般说话,心中的火气终是压抑不住,她抬手猛地一拍身侧的榻几,砰地一声,声音虽是不大,可是殿内伺候的人却是瞬间便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大胆!”王氏的声音尖细,听起来颇为刺耳,可坐在太师椅中的沈慎却是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王氏见状便更是恼火,她随手抓了榻几上的茶盏便径直往沈慎的位置砸了过去。那茶盏碰的一声摔在了沈慎脚边的青石地砖上,瞬间便四分五裂,茶水更是四处飞溅,沈慎的袍角上也没有幸免,蹭上了点点的茶渍。 可即使是这样,沈慎神色依旧没有半分改变,他只淡淡的抬眸望向王氏,虽是没有说话,可是那眼神却是叫盛怒中的王氏微微一缩。 可是这殿中仍旧跪着满地的宫婢内侍,王氏即使心中升起了几分懊悔却也不得不继续强撑。 她仍旧端坐在榻上,身形依旧端庄,广袖下的手指却是微微颤抖着:“沈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笑话哀家家宅不宁么?” “太后娘娘多心了,微臣并没有此意。”沈慎话虽说的客气,可是语气中却是带着寒意,“娘娘与陛下母慈子孝,又哪里来的家宅不宁。” 王氏被沈慎这话一堵,心头那点火气再次涌了上来。她站起身来,满面怒色的径直望向沈慎,正欲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小内侍略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陆大人,娘娘正与沈大人商议要事,您不能进去……哎呦。” 随着那小内侍一声痛呼,陆其重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王氏见到陆其重,面上的厉色这才收敛了几分。她缓缓坐下身,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秀发,这才沉着脸低声斥道:“陆指挥使这是做什么,竟是也不拿哀家的话当回事了么?” 陆其重进了暖阁,却是没有理会王氏的话,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这才环视了一眼满地趴伏着的宫人,沉声吩咐道:“都退下去罢。” 那满地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宫人们,此刻如同得了赦令一般,连忙叩首应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待到殿门合拢,陆其重这才扭头望向沈慎,拱手行礼道:“微臣见过沈首辅。” 沈慎眉眼微垂,只淡淡的回了一句:“陆指挥使有礼。” 陆其重对于沈慎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人城府最是深沉,哪怕是泰山崩于前,恐怕也是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所以陆其重不管沈慎是否愿意理会自己,便径自在他身侧的太师椅中坐了,开口说道:“沈首辅怕是也已经知晓了,燕王与威远伯韦成邦勾结,那十万大军此刻已经到了宣府,怕是再有个十天半月便就要兵临京城门外了。” 沈慎侧眸望向陆其重:“沈某乃是一介文官,这迎战守城的事情,沈某可是半点也不懂的。” 面对这样的沈慎,陆其重觉得无比的头疼,他微微皱了皱眉,态度也不再如同方才那般客气:“这上战场守城自然是由陆某这个粗人来的,可是沈大人,”陆其重声音微扬,“陆某能力实在是有限,若是到时候这城门守不住,陆某这一条贱命算不得什么,可是沈大人屋里的人可是金贵的很啊。” 陆其重说完之后,便闭了嘴。可是他的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沈慎,生怕错过沈慎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而沈慎却也只是温和的轻笑了一声,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的低声回道:“沈某屋里的人自是最金贵的,不过,沈某已然将她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就不劳陆大人挂念了。” 竟然送走了!陆其重心中暗暗一惊。 陆其重如今的地位,查到沈慎将秦媛藏在了后宅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才会特意向沈慎提起屋里人。 他原本以为,因着沈慎对于秦媛的执念,好容易将人找了回来,必然不会轻易放手,他也正想以此为要挟,想要沈慎一同守住城门。 可是他却完完没有想到,沈慎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将人送走了。 这并不合情理,秦媛乃是卫雍的未婚妻室,即使京城城破,秦媛也不会受到半点伤害才是,可是沈慎为何在这个时候将人送走? 或许是陆其重眼神中的疑惑太过明显,沈慎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说道:“罢了,沈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守个城门也没什么挂碍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结束 窗外的鸟鸣声清脆,秦媛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大红色的承尘,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处,竟是发起呆来。 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有力的臂膀横了过来,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怀里。秦媛微微一怔,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卫家妇了。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卫雍那如刀刻一般的眉眼,心中泛起丝丝甜意。总算是,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距离燕王破城入宫已经过去十多日了。 秦媛如今想来,倒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当日破城之时,她并不在城外的大军之中,而是跟着卫雍随着燕山卫的将领一同混入了宫中。 当时城墙外是个什么光景,秦媛不知道,但是她觉得宫内的情况怕是比那城墙外也好不了多少罢。 宫中的宫婢内侍乱糟糟的跑作一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锦衣卫与禁军将整个养心殿团团围住,也不知道究竟是要防住外面的人,还是要困住里面的人。 秦媛跟在卫雍的身后,垂着头往养心殿偏殿的暖阁走去。这一路上,众多捧着包袱细软的小宫人垂着头行色匆匆。 暖阁外,燕山卫的将领向守在门外的陆其重行了一礼,这才隔着殿门向殿内之人大声禀告宫外的情况。 秦媛与卫雍皆是做了些许的装扮,所以此刻站在陆其重面前,也没有半点闪躲。 秦媛知道,卫雍进宫,为的就是将小皇帝与王太后控制住。原本卫雍并不想要她跟来,可是秦媛心中有事,沈慎的话始终被她搁在了心里,若是不弄明白,她怕是后半生都不会安宁。 所以她想尽办法说服了卫雍,悄无声息的跟进了宫,为的,就是一个答案。 燕山卫的将领回完话,殿内却迟迟没有回应,站在一侧的陆其重微微皱了眉头,转身往殿内望去。 此刻,卫雍与秦媛二人也在屏息等待着。 此次进宫的不仅仅只有他们二人,骆知行、康镇、以及卫雍的那二十几个亲卫都混在燕山卫中进了宫。 不过因为这几日宫门核查的实在是严密,所以其他人只得随着一众兵卫候在了宫门处。 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 陆其重又等了片刻,终是觉察出不对,大步往偏殿走去。 可是还未等他将门推开,那偏殿的大门却是自行打开,王氏散乱着一头秀发,脸色苍白的从殿内走了出来。 自然,她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她的身后便是穿着一身军服的骆知行。 骆知行用扇子推了推王氏,王氏又往外踉跄了两步,一下扑在了陆其重的怀里。 殿外的禁军立刻紧张了起来,纷纷抬起兵器转向殿门的方向。 骆知行却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哎哎哎,有话好好说,莫要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他说话的同时,握着扇子的右手高高的举起,左手却始终藏在殿门后,没有显露出来。 陆其重将王氏扶好,这才一抽腰间的绣春刀,刀尖直指骆知行的心口:“恶贼尔敢!” “呦,我敢不敢你不清楚,可是我却很清楚,”骆知行面上依旧挂着惬意的笑,狭长的狐狸眼更是轻佻的扬起,“你定然是不敢的。” 他说着,左手似是微微用力,一个暗红色的身影便从殿中跌了出来。 是的,这就是大陈当今的皇帝,八岁的陈怀彻。 骆知行左手扯着小皇帝的后领,右手的扇子微微落下,轻轻抬起小皇帝的下巴,眼中的嫌弃毫不掩饰:“啧啧,虽然这大陈的江山究竟是谁的,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可是,就选这么个奶娃娃,思之也实在是太过儿戏了。” 站在后面的秦媛看不到陆其重的神情,可是看到他那微微颤抖的刀尖,便可以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纠结。 “你究竟要做什么。”陆其重看着因为受到惊吓而惨白着一张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小皇帝,十分不甘的将刀收回了刀鞘之中。 “也不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路过,想要看看如今这京城大乱,这对皇帝母子究竟在做些什么。”骆知行抖了抖手中的小皇帝,嗤笑道,“陆指挥使,你还得谢谢我了,若不是我拦着,这会儿这对母子俩怕是马车都出了北城门了。” 秦媛不知道陆其重听了这话是个什么心情,她只觉得有些可笑,这就是沈慎选择的皇帝。他选择的这个皇帝,在他奋力守城的时候,竟然要舍弃了京城的子民,舍弃了这皇宫往外逃命去。 秦媛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这声音原本并不大,可是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却又显得十分突兀。 秦媛只感觉众人的目光瞬间便向她这边看了,卫雍更是下意识的便将秦媛挡在了身后。 秦媛却是缓缓伸手拨开了卫雍,她上前两步,抬起头来,径直望向陆其重,声音淡然:“陆指挥使,好久不见。” 陆其重最初见到秦媛并没有认出,他细细辨认了一番,脸上这才露出了震惊之色。他不敢置信的上前两步,声音也有些迟疑:“秦将军?” 秦媛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正是在下。” 一旁的禁军看到秦媛,便立刻调转了方向,将她与卫雍二人团团围在了中央。 秦媛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两步,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六皇子殿下,殿下不用担心,骆门主虽然是江湖人士,却也是忠义之人,不会轻易伤害您的。” 一旁被人扶着的王氏听了秦媛对于小皇帝的称呼,脸顿时黑了。她两下挣脱了宫人的搀扶,伸着手指指向秦媛,厉声喝道:“大胆,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秦媛听到王氏的声音,这才缓缓的转了眼眸,眼神如刀一般凌厉的刺向王氏。 王氏被秦媛这眼神看的一僵,手指下意识的便想要收回去。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王氏也只能硬生生的撑着,与秦媛对峙。 秦媛却只是淡淡的一瞥,便不再理会她,而是继续与小皇帝说话:“殿下,微臣有话想与殿下说,还请殿下移步殿内。” 最终章 向前 秦媛仍然清楚地记得她进入暖阁内的场景。 扔了遍地的奏折书籍,东倒西歪的杌子圈椅,挂在落地罩上半落不落的幔帐,以及惊恐的瑟瑟发抖的纤弱少年。 秦媛几步走过去,将歪到的杌子扶好,又将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也不翻看就随意的扔到了书案上。 小皇帝缩着肩膀站在秦媛的身后,沉默的看着她的动作,半晌才怯怯的开口问道:“秦将军有什么话要问朕?” 秦媛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微微挑了挑眉,才转过身看向他,轻声笑道:“殿下这皇位坐得可还算是舒坦?” 小皇帝眼神犹疑:“秦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朕登基可是有诏书在的。” “原来是有诏书的,微臣这倒是没有听说过。”她再次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块砚台,“倒是微臣无礼了。” 小皇帝见秦媛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动作,便也就放松了几分,随意的捡了把圈椅坐了下来。 “秦将军当日远在边关,不知道这京里的事情也是有的,朕自然不会怪罪将军。”他说的十分缓慢,似是想要表现的沉稳一些,可是那稚嫩的嗓音仍旧是让秦媛不由得轻笑。 “殿下,你可知道太子为何要向先帝求娶苏家嫡女么?”秦媛也不再与小皇帝周旋,径直问道,“微臣听说,殿下对此事可是知晓一二的。” 小皇帝原以为秦媛要问什么先帝究竟是如何驾崩的之类的宫廷秘事,却没有想到她只是问了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小事。 小皇帝一时间有些怔愣,秦媛却是十分的有耐心。她站在小皇帝的面前,脊背挺的笔直,脸上的神情也是带着点点的笑意。 小皇帝有些摸不清秦媛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可是他仍旧喃喃开口说了实话:“此事我倒确实是知道一些的,不过也仅仅是一些。”他说着,抬起头来,望向秦媛,“这些事情我从未跟旁人说起过,就连沈卿来问,我都没有全说。” 秦媛脸上的神色不动,可是心却一点点的往下沉。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是我先前确实听到三哥与父皇说起这门婚事。”小皇帝微微轻叹了一声,“可是旁人不知道的是,太子哥哥之所以会中意那苏家的嫡女,是因为三哥日日在他面前提起的缘故。” 秦媛一惊,上前两步紧紧盯着小皇帝,急声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小皇帝被她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圈椅中缩了缩,但仍是开口回道:“我平日里便会去东宫玩耍,总有几次能碰到三哥过来,所以也就听了一些。” 秦媛此刻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若真是如此,那兄长所说的,便也全是真的了。 秦媛呆愣在原地,却是半天都没有动静。小皇帝不知道秦媛怎么了,只得怯怯的伸了手去拽秦媛的袖子,轻声问道:“秦将军,秦将军?”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她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孩子。他虽然生在帝王家,可终究只是个孩子,若是此刻燕王破门而入,这个孩子,怕是也就只能活到今日了。 想到燕王,秦媛牙齿咬紧,原想着不过是个憨厚耿直的皇子,是他们迫于无奈的选择,却没想到,被选择的不是那燕王,而是他们这一群臣子。 秦媛冷笑一声,抬手拽过了小皇帝,二话不说便去扯小皇帝的衣襟。 小皇帝一惊,以为秦媛要杀他,便挣扎着尖叫起来。 他的尖叫自然是引起了殿外的一阵骚乱,可是这个时候燕山卫的将士已然将禁军全部围住,所以不管小皇帝如何叫喊,门外都没有半个人进来。 秦媛几下便将陈怀彻那身暗红色的常服脱了下来,她将衣衫扔到一旁,这才冷着脸低声说道:“你若再吵嚷,我便也留你不得了。” 陈怀彻似是被吓到了,连忙抬了手去捂住自己的嘴,两只大眼睛却是滴溜溜的盯着秦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秦媛又在暖阁里转了一圈,发现内殿已经收拾出了两件小内侍的衣裳,床榻上还摆着一个小包袱。 秦媛心道,这怕就是王氏这母子二人打算偷跑出宫要带的细软罢。她拎起那个包袱,入手有些沉,她便也没有打开,径直取了衣衫出了内殿。 陈怀彻仍旧捂着嘴缩在圈椅中,浑身如同筛糠一般的抖动着,却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秦媛将那小内侍的藏青色长衫递到陈怀彻面前,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你将衣衫穿好,待会儿我派人送你出宫,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好好过普通日子罢。” 说罢,她又将那个包袱扔给了陈怀彻,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暖阁。 秦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做,她只知道,骆知行听说她要将小皇帝送走的时候,满眼都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不知道骆知行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之后,她在审刑司里随意抓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内侍,将那小内侍换上小皇帝的衣衫,与王氏一同绑在了暖阁里,一把火,将那暖阁烧了个干净。 陆其重看着秦媛冷着脸做了这些之后,也只是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便提刀自尽了。 秦媛看着脚下殷红的鲜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皇帝自焚身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城门处。 守城的将士瞬间便失去了抵抗的动力,纷纷丢兵弃甲,城门很快便敞开了。 之后的事情,秦媛便再也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她站在乾清门外,看着人群簇拥着燕王欢呼着涌进宫门,然后她便随着众人匍匐在地,僵硬的高呼着万岁。 秦媛听到身侧的人咕哝了一句,手臂收的更紧了几分。她轻笑一声,却又忍不住陷入了回忆。 最后一次见到沈慎,是两天前。 她与卫雍的婚期拖了许久,终于被新帝一锤定音,就定在了昨日。 婚期定下来的那一日,秦媛便往天牢去了一趟,可是沈慎却只是背对她坐着,没有看她一眼。 沈慎被判了凌迟之刑,行刑的日期就在秦媛与卫雍大婚后一日。 所以,秦媛在成亲之前,再次去了天牢。 沈慎仍旧背对着她坐着,他的双手上锁着沉重的铁链,头发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殷红的血迹布满了灰扑扑的囚衣。 秦媛只觉得心间一阵刺痛,不管如何,沈慎终究是自己的兄长,终究是自己的亲人。 她上前两步,想要轻唤一声,可是那牢内的人却是知晓她的心思一般,在她开口之前便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我听说你明日便要与卫家那个小子成亲了。” 秦媛想要应是,可是喉咙却似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如此也好,那个人虽然性子憨了些,对你也算是真心,你与他在一起,我也就能安心了。”沈慎的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悦耳,“行刑那日,你不要来。” 秦媛终于忍不住,泪水滑过了脸颊,声音里也带着微微的颤抖:“兄长……” 这一声兄长似是触动了沈慎,沈慎身形微动,却仍是忍着没有回过身来。 “瑾儿,回去罢,好好的往前走,再不要回头看以前的事。” 直到最后,沈慎也没有转过身来。秦媛站了半晌,只缓缓的蹲下,将一个雪白的瓷瓶留在了地上。 天色渐渐亮了,窗外也传来了下人走动的声响,秦媛睁着眼睛等着,安静的等着。 不多时,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响略有些大,终于将秦媛身侧的人惊醒。 卫雍眉头微蹙,却在看到秦媛的时候完全舒展开来,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的暗哑:“怎的这么早就醒了,父亲母亲都还未回来,不需要你去敬茶,你多睡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秦媛却是没有回答卫雍的话,而是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低声说道:“逐海来了。” 卫雍一愣,撑了身子往幔帐外看去,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到逐海隔着窗扇低低的禀道:“主子,出事了。” 卫雍猛地翻身下床,连衣衫都来不及穿,只着了中衣便开门走了出去。 秦媛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瞪着一双干涸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那代表着喜庆的大红色承尘。 卫雍很快便推门进来了,他安静的站在跋步床外,定定的望着躺在床上的秦媛,半晌,他才低低的叹了一声:“都过去了。” 原本干涸的眼睛瞬间变得湿润,秦媛挺直着身子僵硬的躺在床榻上,却任由那泪水肆意的往自己的两颊留去。 都过去了。 那个如同桃花一般绚烂的人,也就这样过去了。 秦媛躺在床上,耳边却只能听到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好好的往前走,再不要回头看过去的事情了。” 秦媛唇边掀开一个笑容,她转头看向卫雍,轻轻的说道:“都过去了,那我们便好好的往前走罢。” 天顺二十七年秋,燕王举兵勤王,于九月二十六登基称帝,年号昭明。 沈慎番外:花灯 “慎哥儿,你看,这就是你的妹妹了,你日后可要好好护着妹妹哦。” 沈慎站在床边,看着谢氏怀中那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东西的脸红扑扑皱巴巴的,眼睛倒是很大,却也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瞳仁,这会儿正滴溜溜的盯着自己看。 沈慎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戳那柔软的小脸蛋,小东西似是觉得很痒,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瞧,慎哥儿,妹妹喜欢你。”谢氏将小小的婴孩儿往沈慎那边送了送,轻笑道,“瑾姐儿,这就是你的兄长哦。” 时间如白驹过隙,小小的婴孩儿也渐渐长大,长成了爱黏在兄长身后的小姑娘。 六岁的苏瑾晃荡着一双白皙的小脚丫,坐在软榻上软绵绵的撒着娇:“慎哥哥,你说过今年花灯节要带我去看花灯的!” “嗯。”沈慎淡淡地应了一声,手指轻轻的将书册再次翻了一页。 苏瑾回头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终于忍耐不住,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赤着小脚便跑到了沈慎的书桌旁。她尖尖的下巴抵着巨大的书案,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求的神色:“慎哥哥,我保证以后不再胡闹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罢。” 沈慎却没有理会她,只继续翻着书册。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一紧,扭头看去,却见那小丫头抬手揪着自己的衣袖,眼睛似是会说话一般,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 沈慎很想不理会她,可是那眼睛里的哀求之色实在是让人心疼,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无奈的低叹一声,沈慎抬手抱起小小的女孩儿,起身往软榻的方向走去。 他沉默的将小姑娘放在了榻上,伸手替她套了绫袜,穿了鞋子,这才沉着脸抬起头来,略带几分警告意味的说道:“若是下次再跟着信哥儿偷跑出去,我便要禁你的足了。” 苏瑾想着还在祠堂里罚跪的大哥苏信,小小的身子不由的缩了缩,半晌才低低的应道:“好嘛,我知道了。” 京城中秋节的灯会很是热闹繁华,苏瑾握着沈慎的手指,好奇的来回张望。 “慎哥哥,那个兔子花灯真是可爱,那个荷花的也漂亮!” “慎哥哥真是厉害,什么样的灯谜都难不住你!” “慎哥哥,以后我每一年都要与你一起来看花灯,好不好?” “好。”沈慎轻笑着应声,看着只到自己腰际高的小小女孩,心中却是想着最美好的以后。 以后每一年,每一年都与你一同看花灯,我应了,你可还记得? 一阵冷风吹过,沈慎猛地回神,看着空中那一轮明亮的圆月,面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你怕是再也不记得了罢。 “公子,花灯已经全部挂好了,您可要过去看一看?” 身后传来青城低沉的声音,沈慎却是没有动,只一味的看着那轮圆月。 “无论你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便一定会做到的。” 番外:韩清源 韩清原原本并不叫韩清原,他原本没有名字。他是个乞儿,因着黄河水泛滥跟着逃难的难民,一路由豫州逃到了京城。 那一年,他十岁。 进了京城,他躲在外城的胡同里,跟本地的乞儿抢吃食,夺地盘。时间就这么荒唐的过着,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他遇到了公子。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护国寺有一场很大的法事,寺外热闹非凡,他便随着其他乞儿一起去了那寺庙外乞讨。 那一日,多少的达官贵族乘着马车,来到了护国寺,他和那些弟兄们便蜂拥而上,想要讨一顿饱饭。 他记得,那是一辆很不起眼的乌蓬马车,车身上没有什么显眼的勋贵标志,很多弟兄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主顾,便涌向了另一侧一辆更为豪华的马车。 他本也想转身离去,却见那车帘微微一动,一只白皙的小手挑开了帘子,他便见到了一个玉一般的人自那车上探出头来。 那是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少年,他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人,那少年面庞白皙,阳光照射下竟似是微微发着光一般;他的眉眼微弯,眸子里仿佛含着满满的春色,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那少年跳下车来,对着车里的人笑道:“今日这寺里果然如你所说,人山人海的。” 车中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我说换个日子来罢,你偏要今日来,今日那护国寺里的静慈大和尚开坛讲经,人定然是不少,你偏要趁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再过几日就是小妹的周岁生辰了,我本就想着赶在今日求静慈大师为小妹做个平安福,过了今日许就没有什么机会能见到大师了。”那少年笑容温和,说着话回转过身,便一眼看到了一直呆愣愣站着的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人,他看得呆了,一时竟挪不开眼睛。 那少年却并不觉得冒犯,而是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他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双眼睛,那双像是桃花一般柔和妩媚的眼睛。 后来,他就跟着那少年回了府,被赐名青原。 后来,他才知道,那少年姓沈,看似富贵,幼时却是十分坎坷。 后来,他跟着少年读书,识字,习武。 后来,他才成为了后来的韩清原。 …… 风吹过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秦媛默默的站在那光秃秃的石碑前,看着那满是杂草的坟冢,轻轻的低叹了一声。 “你跟我一同北上辽东,可后悔?” 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可秦媛却似是见到了那人迎风站在城墙之上,眉眼中满是恣意的笑。 “自然是悔的,某本就为小姐而来,哪可知博了美人一笑,却要枉送了性命,某真是悔不当初啊。” 那话似是就在耳边,秦媛缓缓蹲下身来,望向他身侧那新起的一处坟冢,口中喃喃道:“如今我将你最想见的人送到了你的身侧,韩先生怕是不会再后悔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