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博弈天下》 楔子:正经女帝不太正经的传说 千秋国曾经出过一个至今仍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公主——元南长公主容玥。 容玥的一生,简直就是起起落落落——的代表。 她少年时期一战成名,二十岁带兵攻入临安国,再后来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 如此本该是又一个垂帘听政的存在,但容玥似乎不甘仅止于此。 她雷霆手段,在亲父惠帝驾崩之后迅速登基,连颁十道严苛至极的法令,昏庸不已,惹得民怨滔天,只三个月,便被顺应民意废掉,于皇城之上认罪伏诛。 连史书都不愿给这位女帝分一点笔墨。 然而,不同于史书里的半分不记载或一笔带过,坊间百姓口口相传下来的,对这位女帝却是有褒有贬,众说纷纭。 光是野史,就能写出好几种话本。 比如市面上已经出现的《霸道公主爱上我》、《公主与我滋润的时光》之流;还有极少数专注于研究公主政绩方面的《公主三州迅游记》、《公主与我共事的日子》。 只有一个共同点,大家都不愿意承认她曾经确确实实登上过皇位。 有人说她在朝堂纵横捭阖,手腕厉害;有人说她善掌权谋斗人心,阴谋颇多,为人毒辣;还有人说,她为民生计,鞠躬尽瘁,为了千秋百姓,惨死殿前。 总之,野史里流传最广的,也是百姓们谈论最多的,还是这位女帝的风月事。 据不可靠消息,容玥少女时期也是怀过春的,十五六的年岁,在望仙楼上见了当时的第一美男顾长瑾,便落了一颗芳心。但顾长瑾早早便勘破红尘,十八岁事,在其兄长的成人礼上被一个破和尚拐跑了。 少女容玥失了天仙般的男子,越发变态。在皇上给她挑选护卫之时,竟然以貌取护卫,专挑好看的来,越俊的男子供职越高,能力倒成了其次,一时间沦为京城笑柄。 然而这位公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规矩,依旧我行我素。 也便是因此,得罪了一位江湖高人。 听老人们说,这位高人是下山来历练的。此高人其貌不扬,又好侠义之风,也就是俗称的多管闲事。就这么撞上了被容玥谴回到一个武夫,那武夫一顿哭诉,在茶馆里将容玥如何如何戏弄他重现得活灵活现,高人听了,心下就不平起来,进了京城找容玥好一顿教训。 此事甚至惊动了惠帝,个中细节,传说颇多,便不多说。 总之,在这之后,容玥公主突然在京城消匿了踪影。 人们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在平西战役中。 容玥公主一战成名,小小年纪便身负小将军之称。 举国是震惊加反对的,许多人都觉得,堂堂的一国公主,做什么要去沾那种人血,真是过于晦气!还有少部分人觉得西北那群临安种,被一个女人打得落花流水,公主果然威武,果然争气,一点不枉费每年交的那些杂税。 两派各执一词,直到三年之后,容玥带军打入临安国,将千秋国西北部的领土整整扩大了好几倍,这些声音才和谐起来,一致支持公主打仗。 自成名后,公主少有败绩,在民间父母教育子女都变成了:再不好好读书,你就要丢女人的脸了。 这对女孩说的,像是全天下女人的脸就系在一个扣子扣不好,或者一个女工做不好,甚至于一本书认不全字,都会扯到玥公主——你竟然比不上一个只好美男,只看男人俊俏与否的公主!这可真是太太太丢脸了。 而对男孩子,父母们则会揪着公主的女子身份,道:还不努力读书习字,你就连一个粗俗的女人都比不上了! 国师对女人,甚是看的不起。 对容玥,更是直道粗俗。 女人,就该好好待家里边相夫教子。 容玥此举,自然有违世理。 尤其违他的理。 为了不至于比不上一个女人,众多男孩倒是十分刻苦,但不是为了比得过容玥,反而是为了能一睹这位传奇人物的芳容。 听说,玥公主是少有的美人,同她早逝的母亲一样,长相那是一个极美。 尤其一颗眼角泪痣,真真叫人看去了魂魄。 不过公主本人倒是豁达,从来不计较这些比较,因而在百姓眼中,公主又多了一个好的地方——亲民。 公主既不祸国,也不是妖姬,还是个常胜将军,所向披靡。 千秋百姓都崇敬公主,容玥不算长公主,但是前边的那位早已夭折,而容玥又是实实在在的嫡公主,便直接叫了她长公主。 这是国民给的。 就在大家雄心勃勃想要将西南部的齐国一并打下的时候,公主突然请旨回京。 公主也二十一岁了,比她小一个月的兰公主都已经嫁过人又和离,容玥公主还是一点消息没有。 要说这百姓最是八卦,大家都猜想他们的公主是一个痴心女郎,至今不嫁,乃是在等着那个出家的少年。 但一年过去了,公主的消息再次从小道传了出来。 这回真是惊煞众人——竟然是公主要入朝同大臣们一起商议朝事。 这可是真的震惊人心。 原本买好了瓜子的百姓们还以为公主又为他们找出来什么神仙美貌般的男子。 不成想却是这个。 千秋国近千年的历史,虽有过后宫垂帘听政的先例,但这情况完全不能两相较之,惠帝陛下还好好活着呢。 但由于公主在民间已经算是神一般的存在,大家反倒觉得很新鲜,也想看看这位公主能做出什么政绩,除了刚开始一些大臣死咬不放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波浪掀起。 果然,公主很勤快。 惠帝陛下说,谁能开通南北,我赏他一年州府的赋税,还给建一座府邸。 满朝文武无人站出来,面面相觑好半天,眼瞅着惠帝陛下就要发怒了,公主大步踏出,道:“我来!” 谁人不知南北几乎阻塞,京都在北边,南边已经好几十年不管了,南边好些城都自封了城主,俨然小皇帝样子,北边的百姓到南边也是不容易,一路上又是晕船又是被关卡百般刁难的。 公主到南边,居然只三个月便整好。 具体怎么整的,暂且按下不表。 之后惠帝又放了大涝修坝的任务给她,虽耗时久,却也完成得妥妥当当。 这之后,最令人瞩目的当属公主那满城同乐的盛大婚礼了。 听说公主选夫也是奇特至极——在狩猎场上,公主见一美男子,故意射之,事后假称是看走了眼,由此“结识”了驸马顾长欢。 相传,公主十分喜爱驸马,为哄驸马开心,竟亲手打死一直忠心侍候自己的侍从。 但也有传言,说公主其实天性凉薄,嫁驸马,完全是因为驸马与她十六岁见到的那位美男顾长瑾同出一族,两人实在相似,不仅长的相似,言行举止也差的不多。 公主其实是嫁了心中爱慕之人的影子。 听到这里,大家愈发唏嘘,也不禁有点同情那位驸马。 但也许是因此积怨,公主被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驸马亲自打开皇城城门迎敌入城,皇城由内部被打破。 公主称帝后,本心不再,一道又一道严苛令法接连颁布,比如什么盗窃竟然要盼死刑,这可犯了“江湖人”的大忌讳。再比如,刑判全凭判官心情,白纸黑字的律法竟然不再作数。再比如,在街上多看女子一眼,管她是绝美是奇丑,皆处十年牢狱。还比如,一户五口之家,竟然要交出一半口粮的赋税。 严压之下,民怨四起。 这个时候,流传出临安皇子还在世的消息,原来临安国的百姓期盼这位逃亡许久的皇子给他们支持主持公道,千秋国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样亡了国的人,他们忍受了太多白眼与轻蔑。 千秋国人虽然痛恨于公主的不作为,但也不想做亡国奴,便每日拜神求佛,希望赶快出现一个有作为的君主,把这个劳什子公主拉下九五至尊的宝座。 临安皇子以公主有违天道,置百姓与水深火热之中不顾为由,率众起义。 战报频频传来,从南方开道的州郡接连失守,但公主像是什么都听闻不见,毫不作为。 终于有一天,临安国皇子攻入皇城。 早有许多富庶家庭望风而逃,整个皇城乱做一片,剩下的都是些不肯弃祖宗基业于不顾,誓要与千秋共进退的老臣。 而出乎意料的是,临安皇子入城后,约法三章,绝不扰民。 不仅不扰民,还开始计起民生,条条新颁法令,皆以千秋百姓为先。 皇城如铜墙铁壁,攻了许久,也未曾攻下。 久了,连皇城百姓都麻木了,原先逃跑的人听闻临安皇子的作为,都陆陆续续回来,皇城一派繁华,风平浪静。 不过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皇城突然破出一条豁口,驸马驾着车,以最高礼节迎临安皇子入皇宫。 众人这才知道,临安皇子控制了皇城,中断皇宫供给,再不开门,怕是要起人吃人的乱子了。 人们再听说公主的消息,已经是她自缢于西城门,死的时候,眼睛瞪的老大。那是不甘心,死不瞑目。 但也有野史这般写道:公主与驸马只是萍水的缘分,乃为君臣,而并非夫妻。公主其实是想好好为天下百姓做事的,但坏就坏在,她有足够的野心,却没有足够的狠心。战场上放了一只漏网之鱼,最终铸成大错。原本是极为尊贵的命格,却被身边之人偷去,因一念之仁,惹众叛亲离。 死于皇城之上,无人收尸。 不过野史一般不可靠,因为光是公主的死法,就有好几个版本,连公主最终葬身何处,也讨论出了一些令人深信的说法。 其中最为公认的是:临安皇子称帝后,因深恨公主灭国之仇,连她尸身也不放过。不仅不放过,还下令将她尸身放入给自己准备的皇陵,要日日夜夜盯着才安心。 而人去楼空,公主的政绩再无人记起,人们只关心能拿来茶余饭后的桃色谈资。 至此,曲终,棋散,人世亦早换。 第一章:从宫里救出个少年郎 还不知道会成为后世谈资的容玥,此时正从大殿,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来。 这已经是千秋国攻破临安国的一年之后,直到前几日,才把这些乱账算得清清楚楚。 早秋的皇城已经开始有点冷了,容玥接过侍从卫长秋迟递过来的外裳,直接就穿上。 她刚刚经历过群臣激战,对于惠帝突然下的圣旨——她是否有资格入朝一事,大臣们分成三派。 一派反对,疾言陈词,说前无古人,怎能破例之类。 对此,容玥以为,圣旨已下,把舌头磨破了又能怎样,还能抵得过她的军队铁骑吗;还有一派,持赞成意见,天花乱坠一阵夸;至于最后的第三方,自然是中立,当个墙头草,观望观望到底该站哪边。 秋迟颔首算是行礼,“将军,圣旨下来了。” 容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惠帝要她做什么,从来不走官方渠道。但因为是陛下吩咐,他们也就称之为圣旨了。 秋迟问道:“将军回京以一年有余,陛下都没什么表示,这回……?” 容玥先走一步,边走边说:“陛下要我去取平西侯府的兵符——他们享受的够多了。” 她停下来,继续道:“平西侯已经去了好几十年了,陛下要他们把地方腾出来。” 可是平西候府离京都……太远了。 这分明是调令。 秋迟还没把话说出来,也跟着停下来。 那边的凉亭,兰公主的身姿婷婷袅袅,朝这边走来。 容玥才不信她是来这儿乘凉的。 兰公主向来喜欢在容玥面前阴阳怪气,从前忍着,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她只一下扶额,起步就要往回避。 岂料兰公主步伐极快,容玥一个习武之人,竟叫她给拦住了。 兰公主轻轻挑眉,滋滋道:“这不是我们玥公主吗,怎么,出去混了几年,巴着央着父皇给你谋了入朝的职,真以为自己能成金凤凰了?” 她的脂粉浓的像摸了猪油,那眉眼挑的,怕是精心扑上去的粉都要掉光了。 容玥微微偏头,斜眼看她,突然笑出来:“本宫本就是凤凰,何须你来提醒?” 谁人不知,玥公主生母乃当今皇帝陛下的发妻,只是早早去了,这才又立了兰公主的母妃做皇后。 容玥这番质疑,理直气壮,亦嘲讽十足。 秋迟抢上前:“将军,该走了。” 容玥点头,这便准备要走。 兰公主自小养在宫中,飞扬跋扈,不久前又刚刚和离,正是心烦之际,这被容玥刺了几句,当下就要发作。 却是硬生生忍住了,脸色一阵青白。 她明明是忍的极辛苦,还要强作亲切道:“行啊,听说父皇给你迁府了,我正要给你挑侍从呢,正好你来了。” 容玥道:“没兴趣。” “这可是父皇亲口说的,要给你挑几个护卫。” 她一脸的笑意。 也许陛下只是懒得应付她,为了她消停些,随口答应的。但毕竟是答应了。陛下向来宠爱她。 容玥深深地瞧她一眼,看的兰公主心头发麻,这时,容玥道:“在哪?” 秋迟立即阻止:“将军,我们还有要事。” 一旁兰公主早已不耐烦,她嚷嚷着:“滚开滚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 到了地方,容玥才知道,何为“挑选”。 容兰把十几个奴隶关在一个大大的坑里,往下是地狱无门,往上是一个巨大的由几百荆条做的牢门,坚固无比。坑里全是泥泞,看样子费了不少心思。 容玥转头道:“费心了。” 她说话总是慢悠悠的,气定神闲。 容兰用手在摆弄她的鬓发,头上的珠钗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乐呵呵地回道:“客气!” 坑里的几十个奴隶显然是有些惊慌与茫然的,并不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直觉的……感受到危险。 容玥一眼便明白,这些人是被叫来做苦力的。容兰叫他们挖了这个坑,然后把他们关在里面,用这个坑来埋葬他们。 就为了叫她看一出“好戏”。 容玥看着这些人,若有所思。 感觉到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容玥侧身,道:“你似乎很期待我有所发反应?” 容兰被戳破心思也没有不好意思,她道:“是啊,本宫在想,我们玥公主可是杀人无数的,应该一点不怕见血吧。” “总不至于,见血便晕吧。” 容玥眉头微缩,像是在想什么东西,然后终于想到了,恍然大悟道:“是啊,我在西北时,临安国也有一个喜欢看死囚相杀的公主。” 她把自己的一双手展示给容兰看:“我就是用这双手,把她掐死了。” 说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容兰看到那双粗糙的手,上面是一道又一道的疤,她脸色刷白。 她注意到了容玥说的是“也”。 容兰没有再等,直接粗声叫人宣布了规则就要开始斗奴隶。 容玥没有落座,她突然道:“容兰,适可而止。” 被告知要相斗的奴隶们,纷纷眼红起来:“不是说我们做一天劳力就给一顿吃吗,你们扯谎!!这下还要杀我们!!!” “就是,我们还不是为了口吃的来的,谁要把命搭在这啊——” “快放我们出去!!!” “我们不干!!” 坑底的奴隶开始躁动起来。 “放我们出去!!!” 容兰看着容玥,狠狠地盯着她,突然气急败坏起来:“闹什么闹!来人,灌水!” “本宫可是奉旨办事!” 容兰是效仿古书里记载的贵族玩乐之法,玩出了新花样,她要往坑里灌水,这时候奴隶们只有两种选择——被淹死,或者拼死一博来求一线生机。 坑里依旧是乱哄哄的,容玥低声喝道:“容兰!你是要我出手吗?停下!” 容玥往前一步,秋迟立即抓着她的胳膊,对她摇头——将军,不行。 但在容兰看来,这却是极致的挑衅。 “快点!!你们这群废物!!!” 她不断的催促,宫人们速度越发加快——谁都不敢惹这个阴晴不定的公主。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踢下去。 当水漫到奴隶们的半腰高的时候,中间一个稍微有些壮实的奴隶忍不住了,率先下手:“对不住了兄弟们,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呢!!” 第二章:要是见了血呢? 第一个被打下水的,是最初骂的最凶的那个。 有了第一个人,后面的人也纷纷出手,默认了这个他们一开始义愤填膺要反对的规则。 坑底,乱做一团。 秋迟有些不忍看,这些奴隶在厮杀,为了活下去。 原本混浊的污水被大片鲜血染红,混杂而成的颜色添了几分诡异。 容玥双拳一直紧握,直到坑底只留下最后两个人,而原先嘈杂的叫喊声、尖叫声和一息尚存的痛苦的呻吟……也都渐渐消匿下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人,看着很是稚嫩。容玥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日日到望仙楼里去看美男呢。 与他相搏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大汉打得拳拳到肉,少年眼看着要挺不住了,容玥不想再看了,她准备起身。 容兰见她似乎有所动作,尖着声音道:“呀,千秋百姓的战神殿下,不救救你在战场上保下来的人吗?” 容玥面色不善,轻吸了一口气,道:“哦?这里还有我救下来的人?” 容兰捂着嘴笑:“就是那个……” 容兰还未说完,却听一声闷响。 大汉输了,一头倒进水里,杂着血的污水溅了好大一片,待水面平息之后,咕噜冒出一阵泡泡。 少年半身沉在水里,看着像是站不住了。 他扶着水坑壁上软软湿湿的泥土,人在坑底,困于木笼之下,睁大了眼看她。 他的眼睛很红,像要哭了一样,好生委屈。 看着他,容玥看到了自己十四五岁的样子。 只是两者天差地别。 容兰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道:“去把他抓上来,本宫要好好检查,看他是不是带了什么利器!” 少年脸上全是泥泞,眼睛周边都是水,这么一会儿,被风吹的干的差不多了,一块一块坨在他脸上,只有从眼睛到下巴留出长长的泪痕。 他紧握着拳头,浑身在抖,茫然无措,又死咬牙根。 容玥道:“人都是你安排的,怎么,连自己都不可信了?” 容兰只要对上容玥,必定要笑着,露出一张假的不能再假的面皮:“没有,只是这人可好看的紧,本宫早知咱们玥公主的威名,也不能不怀疑一下,是不是神通广大的玥公主,做了什么手脚,叫这原就要输的人生生赢了。要是这人身上真有利器,那么,就请亲手杀了这个违规之人。” 原来套在这里。 国师给她算的,今天不能杀生。 她倒是没什么信的,生死关闯过那么多回,再说信鬼神,未免太过可笑。 但容兰为了这么一句“杀生则招邪祟”,就杀了这么多人…… 她瞥开脸:“容兰,你信不信,这些人,做了鬼都不会放过你。” 旁边的秋迟突然神色怪异。 容兰道:“容玥,哥哥没来杀你,你就偷着乐吧,装什么好人。” 容玥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真是……无赖,又恶心。 少年被带上来,容玥往前走一步,秋迟突然越过她,一下把少年掀翻在地,死死钳住他:“将军,这苗子不错,就是反应不够,容卑职带回去好好训着。” 容玥分明看见少年手中露出半截的匕首,少年原本的动作,应该是朝容兰去的。 容兰也看见了,她没看出来少年的意图,却抓了把柄便叫起来:“大胆!容玥,你的狗在本宫这儿乱叫,不管管吗?” 容玥走到少年面前,示意秋迟放开少年,她蹲下去,与少年平齐。 在这里,她才看的清楚了些。 少年的头发乱做一团,脏兮兮的,糟糕透顶。但是容玥一眼就看着他的眼睛。 他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这么近的距离,才清晰感触到,他的眼睛其实很灰暗。里面没有一抹光,从那里,看不到一丝希望。 少年刚被放开,就挣扎着站起来。 他的袖子被撕烂了,里面藏着一把小刀,直狠狠地盯着容兰。 容玥知道他要做什么,当即掰开他的手,冷静而近乎漠然地告诉他:“住手。” 少年盯着她,仿佛在说:“凭什么。” 容玥从他袖中把刀夺过,站起来,缓缓地走近容兰,略显麦色的脸颊被刀光映住,在刀面上,冷酷无比。 “你说,国师不让我今天见血,那要是见了呢?”容玥的逼近让容兰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不甘后退,又无法上前。 容兰最终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你想违抗圣意?” 容玥的刀挂在手上,只勾着两指拿着,看上去随时要离手。至于离了收会甩到何处,她可管不着。 容玥在她面前把玩着,道:“我这不是来了吗,违抗哪门的圣意?对了,告诉你,这刀啊,不太好,见血的利刃本应杀够了性才好用,这个,也是战场上的规矩。” “哦,忘记了,你是养在宫里的雀儿,怎么会知道。” 容兰的母妃曾被惠帝称赞擅唱曲。 要是容兰的母妃还是个妃子倒没什么,惠帝这一番话这会让人觉得淑妃是真的受宠。 但昔日擅唱曲的淑妃已经成了皇后,再这么说,就不对味道儿。 容兰气急,今日半分好处没讨到,还被这样好一顿嘲讽,容兰张臂便要扇过来。 秋迟下意识地来挡,但容玥更快,一手抓住容兰的手,直接甩开。 容兰惊叫一声,宫人们纷纷围上来,场面这就乱了起来。 容兰气的大骂:“你个贱种,竟敢打本宫——” 但没人敢附和,宫人消息最是灵通,眼里心里都明白陛下有重视玥公主的意思,只有兰公主看不清楚——她以为有个强势的外家都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容玥再也不想与她纠缠,轻轻摇头,转身便走。 容兰却不依不饶,她已经憋了一年了,好不容易等母后去了斗花宴,这次不叫容玥吃点儿苦头,她那几年的苦日子就白过了。 容兰大叫:“站住!” 不料宫人来报:“公主,刘大人到。” 容兰才不管什么刘大人李大人,她脱口而出:“不见!什么大人,叫他回去!” 话刚落地,刘大人就到了:“公主,是老奴啊。” 容兰这才懵了一下,稍微消停。 刘大人是惠帝的太监总管,名刘崇,因受惠帝赏识,是唯一能进御殿的带官职的人,故百官都尊一声刘大人。 前朝尚且如此,后宫自不必说。 容兰再冲动,也知道刘大人是万万不能轻易得罪的,因此也低下了声音,道:“原来是大人来了,本宫一时没听出大人的声音。” 第3章:她已经不是常胜将军了 刘崇笑眯眯的看她,说:“公主,陛下让我来看看,玥公主怎么还没到将军府,这才来催了。” 容兰疑惑道:“是父皇的意思吗?” 刘崇点点头,像个慈祥的老人。 容兰嗤道:“她只是来挑个侍卫,这就要走了,大人担心什么。” 刘崇听到这话,转过头问容玥:“那公主,方便走了吗,老奴还要亲自将陛下给的赏赐送到将军府。” 容玥点头:“自然可以。” 转身便让秋迟带了少年一起走。 容兰却喊停:“等等,这个人,你可不能带走。” 容兰又是一派笑意:“这个人,犯了杀人之罪,可放不得。” 此话一出,少年猛地转过头来,他眼里充满了愤怒,像是再压抑不住,将要喷发,额边的青筋被冲上头的血填满,直直暴起——他是真的想杀了容兰。 容兰被他骇人的眼神吓了一跳,急急道:“你你……你这个奴隶,想干什么!!” 容玥走出一步,两步,但还是握着拳头回身:“容兰,别急。该死的,总是要死的。” 说完,再也不管什么,秋迟赶上,刘崇也跟上来,道:“公主,别生气啊,兰公主一时脑子不清楚,可别平白耽误自己身子。” 容兰摔打东西的声响传来,十分刺耳。 容玥让秋迟先带少年回将军府,停下来,道“大人,为何解围?” 刘崇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容玥这么单刀直入,一时间,这张经历大风大浪的脸皮也有点挂不住,但人精就贵在于,什么都能快速适应:“公主,何必问个清楚呢,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那不就好了吗?” 容玥站住,像被粘在地上一般,好半天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沉声道:“我知道陛下不会专门为我解围。就是想想而已。” 然后便要走。 刘崇叫住她:“公主,老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谁还没犯过混呢。年纪大了,老奴也想最后结个善缘。劝公主一句,陛下不计较,公主也就不要太计较了。人活着,不容易,非得把所有事弄个一清二楚做什么呢。” 容玥背对着刘崇,这个千秋的战神,横空出世,所有人都以为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陛下的意思。 可陛下怎么会有这个意思呢。 容玥低声道:“大人,你说,怎么才能过得混一些,什么都不用想?” 刘崇没有回答。 他自己就是看人脸色过活的。 容玥转过身来,极其无奈的一笑:“大人,我没法不想。” 刘崇也笑了,弯腰鞠了一礼,郑重其事道:“老奴这嘴啊,最是不紧实,多嘴了,公主看的透彻,可勿要怪罪老奴。” 容玥也粲然一笑,回礼:“不会,大人一向掂的清楚,容玥知道。” 回到将军府,秋迟先到门口迎接:“将军!” 他挺直着了身子站着。 这时候将军府前头的巷子探头探脑地走出一顶轿子,停了好半晌,又慢慢悠悠地打道回府,消失在巷子那边。 秋迟不吱声。 容玥一眼不看他,径直往里走。 秋迟几步跟上来,又叫:“将军!!” 他面有犹豫之色,似乎要问那个轿子。 那个轿子前些日子为难过将军府中不少添置物资的下人,但又从来没有对上容玥。秋迟本想通报给容玥,但轿子里的人只是小打小闹,并未真的伤了将军府的人。 看起来更像想要泄愤,却又有所顾忌。 容玥回京,为了入朝,得罪了不少人。他怕会有什么异动。 容玥只瞥一眼,道:“不用担心,一个阉人而已,不足为惧。” 容玥说这话的时候,赶巧刘大人刚到后边,一时间三人尴尬相对。 容玥行了个礼,郑重道:“大人,对不住。” 秋迟想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但刘大人慈眉善目,含着笑,半点不介意:“公主千万别放在心上才是,老奴都懂。” 刘大人送完惠帝赏赐的东西后,便准备走了。 临走,还拉着容玥道:“公主可千万别再与陛下怄气,伤人伤己,何必呢,大家和和乐乐的,多好啊。” 容玥连连道:“多谢大人教导。” 刘大人只能叹气,公主软硬不吃,他也说不了什么。 送走刘大人后,容玥看不下去秋迟那副好奇又不敢问的样子,便道:“那顶轿子,是言亲王。因为一些事情,我们算是仇敌,陛下让他离我远点。” 其实当时惠帝对言亲王说的分明是:朕这个女儿,朕也管不了。下次你见着便躲远些。不然,她再割了你哪个地方,可别怪朕没救你。 容玥回头看他,转移话题:“怎么说,你要说什么,怎么解释那个孩子的事?” 秋迟闻言,不再追问轿子的事。容玥说不用管,那便不管。 回到这个话题,他面露难色,迟疑着试探:“将军不认得他了?” 容玥可没什么心思同他打什么哑迷,拉下脸来,双手交臂。秋迟便道:“那身法,使是夺命刀法。” 容玥奇道:“你当真是为了他的刀法?” 她嗤笑一声:“那刀法也太过拙劣,难为你看得上。” 秋迟没说话,容玥心中确有几分气他自作主张救下这个少年,也不想理他,掀了帘子便往内庭走去。 “刘大人就快到了,等会儿你安排一下将军府的众奴婢,总之,我不要任何一个宫里的人混进来——不管是皇后的,还是陛下的。” 秋迟站着没动,容玥半天不见他回应自己,“咦……怎么还不应声了,长能耐了?” 秋迟涩声道:“将军,现在没有人知道你的事情,陛下也不知道。可是,咱们总不能瞒一辈子——有他在,遇上找茬的,你还能挡上几回。” 容玥滞了一瞬,下意识地,两拳紧握着,试着用劲儿,可还是没使上几分力。 这个时候,她才苦笑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她都快忘了,在攻打临安一战中,她武功尽废。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常胜将军了。 突然的,眼睛好生酸涩,她声音低低地闷出来:“我知道了。” 秋迟还道:“将军——” 容玥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道:“那个孩子在哪儿,我亲自瞧瞧。” 第4章:公主,我叫李眠 “院子里,刚刚叫人给他好生收拾一番了。” 秋迟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目光呆滞,低低地垂下头,神色落寞。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叹了一口气。 晚饭过后,容容玥便去给少年住的院子。 将军府新建不久,丫鬟奴仆都还没几个,容玥走的格外放松,循着夕阳的斜影,她走到秋迟说的院子前。 没想到少年已经在等着了。 他着一袭白衣,背对着她。 他身板挺直,身形修长,微风吹过时,带起垂下的衣袂,造出一副欲然飘飘成仙之态。 秋迟给他束了发,但并未带冠。捆住一瀑长发的锦带随风而动,藏在青丝里头若隐若现。 他好高啊。 容玥这么想。 她回京以后很少出门,整日里就整理千秋临安两国的各种折子,也未曾去见过京中旧人。 也不知那时候看见过的美男,是否还是当初的好颜色。 容玥稍微小一点的时候,便见过美男无数,因此对这方面别有见解。世人皆道她好美男,一双炬眼扫过,美男一个不落。 但这人听到脚步声,转过来看,便一时惊艳了她。 眼见跟前的人,头发还略有些湿,像是是刚刚梳洗过的,发尾的水珠还在往下嗒嗒的坠。 他面容清冷,眉浓黑而稍显凌厉,却出奇地让人觉得很好亲近。也许是刚从死门被拉回来,他的目光还有些暗淡,眼睛更是无神。可只是这样的棱角分明,便摄去人一半心魄。 见容玥一直盯着他,半点没有掩饰,就这样的赤裸裸。 他好像终于从迟钝中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望天。但天空一片漆黑,半点星光也无,便又羞讷地低下头来,一不小心撞上容玥的目光。 在这一刹那,容玥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小心翼翼和闪躲,那里面还带着些许柔软的星光。 他是放不开。 过了一会儿,少年终于试探道:“将军?” 容玥道:“听说你夺命刀法使的不错,我来瞧瞧。” 话一出口,容玥便感觉到不对劲。 这话,这语气,何其的……似曾相识。 这多么像陛下新宠了一个妃子,然后说:“听说你的曲儿唱的不错,朕来听听。”“听说你的舞跳的好,朕来看看。”“听说……朕来……” 容玥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太远了。 眼前的少年明显没想这么多。 少年道:“是。” 便舞起刀法来。 容玥看了小片刻,怎么看都不舒服。 夺命刀法是她的拿手之一,因此即使少年已经算练得好的,但她仍然觉得不伦不类。 在山上时,师傅就常常这样,只要她练得不好,就直接上手和她打,招招毙命,非要逼着她想尽办法。 这下,她看到这算得上好,却又达不到她心中标准的刀法,便心痒着,直逼上前。 几个来回,刀风凌厉,不到一柱香时间,少年已经在她裙子上划出几个口子,耳边似乎有风呼啸而过,几缕发丝应声而落,而容玥也就此败下。 她觉得这样不上不下的刀法难登大雅之堂,自己却败在上面。 怪不得秋迟怎么也要留下这个少年。这样的刀法,应付应付,足够了。 右手从手腕出传来一阵一阵刺痛,她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拢到长袖中,忍着痛指点道:“不错不错,但还需加强。你要做我的护卫,只这么点能耐可不行。” 这点能耐还行吧,手不小心给伤到了,等会儿又得包扎。 少年道:“公主并未出力,怎么算得过招。” 容玥一时语塞,她哪里是未曾出力。 她是无力可出。 就连方才的打斗,也是靠着四年来在战场上空手相搏的经验硬生生撑下来的。 容玥不语。 少年似乎觉得这样的直接不太好,便转移话题:“多谢公主相救。” 容玥看着他,此刻风吹草动,虫鸣四起。她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打赢那个人的?” 她说的是那个与他博到最后的大汉。 就算最后时刻秋迟给他递了刀,也不过短短一瞬,明明他才是那个精疲力竭的人,却赢到最后。 叫人不得不多想。 经过这一小会的打斗,少年已经不那么拘谨,他道:“我没有杀他,他是自尽的。” ?? 容玥当然想不通。 少年看容玥紧缩的眉头,主动解释:“我答应替他报仇。” 容玥一下来了兴趣,奇道:“怎么说?” 少年摇头:“不能说。”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京中夜市开始,通亮的灯火跑到这个院子来,还伴着嘈杂的人声。她特意请旨在闹市一带设府。 在这里,多少热闹些。 今天是放灯的日子,天刚刚黑,就有不少天灯被放出。 一些天灯在他身后冉冉升起,直没到天空中。 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将这些燃着的天灯尽数吞入腹中。 无尽的天空中,藏着多少迷离和未知。 容玥道:“不能说那便不用说。” 容兰是生是死,她根本不在乎。 “但是有哪一天你要动手了,一定要告诉我。” 这便准备走了。 少年追上来:“公主为什么不阻止?” 容玥露出笑容:“本宫为什么要阻止?” “公主是拿我当刀来使吗?” 容玥挑眉,装着诧异道:“难道这不也是如你所愿?” 少年沉声道:“是我所愿。” “那不就得了。不过,不要莽撞行事,免得白惹一身臊。” 容兰是生是死与她何干?她那个性子,招惹了不少人,说起来,被谁寻仇了,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命从天道而已。 不过,这个少年目前是在她府下,自然也不能随便惹事,平白叫人抓住把柄。 她走到院子尽头的时候,被少年叫住:“公主,我当侍卫的事,还作数吗?” 真是孩子气。她朝里面道:“作数。” 然后迈开腿。 墙角的虫子叫的愈发大声,吵得人耳根子疼,热热闹闹的。 还是有些听不惯的。 西北比这儿荒凉多了。连虫鸣也是一样。 身后遥遥传来少年的声音,夹在风里,朦胧可窥:“公主,我叫李眠——” 第5章:看你未来夫君 李眠被安排在西苑,容玥自那以后就没再去西苑了,只是吩咐秋迟好生照料他。 九月底,她便要出发赶往益州的平西候府。 算算日子,还有几天,应该能等到千言回来。 她是先与秋迟将临安俘虏押送回京的,千言就留在西北府处理后续事物——这种繁杂的事只得他来做了。 今天下起了雨,容玥觉得右手隐隐作痛,在西北留下的旧伤未好。 刚巧,秦情约了她说要给她送别。到时候可顺势讨几味药。 但看到地点的时候容玥是满头黑线的。 秦情将地点定在望仙楼。 她准点到,秦情却已经在那儿了,看样子早就到了。 容玥道:“秦情,好久不见。” 秦情回过头来,她眉眼明媚,样子变了些,感觉也有些不一样了,是长开了吧。 说起来,她们有四年未见。回宫的这一年,容玥也总是忙的脚不沾地,应付这个应付那个。她和秦情其实只有匆匆见过几面,没说上什么话。 秦情当下把嘴一撇:“将军大人公务繁忙啊,现在居然也学会晚到了。” 容玥原本要学文人墨客一番感叹,可既知她该是死性不改,方才见到她那一刹由心而发的感叹立即灰飞烟灭。 她坐下,拿起一盏茶:“我可没迟到。” 把日计斗推到秦情面前,指着里面的沙漏:“自己看。” 秦情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声音娇俏:“哎,假的假的,这个坏了!” 容玥笑道:“这可不行——怎能事事耍赖。” 秦情没有看她,反而是一直越过她盯着后面。 容玥奇怪地回头,除了一幕琉璃珠做的帘子,什么也没有。 “看什么?” 秦情把声音压的低低的,神神秘秘道:“看你未来夫婿呢,起开起开,别挡到我了。” 容玥哭笑不得,却也下意识地压住声音:“你在胡说什么呀。” 说起来,容玥也算一大奇葩。 听过才子拿花赠美人,少女犯傻时期的容玥,天天跑望京楼看美男,只要楼下有长相俊俏的男人路过,未带冠者,容玥一律拿起小花球就砸过去。 望仙楼原本不叫望仙楼,而是叫望京楼。因为地处京城中心,又是京都最高的楼,一眼可看尽京都繁华之貌。 然后,容玥出现了。 基于容玥的做法实在惊煞众人,且眼光十分毒辣,挑砸花球的男子都是十分俊俏的,就美得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时间久了,大家再见到容玥,都会说:公主又来看天仙了? 故改“望京”为“望仙”。 秦情就深受其害,为了给容玥足够多的花球,她那会儿天天刺绣,活生生把女工练成了大夫里面最好的。 她问容玥:“为什么你不自己锈花球哇?” 容玥只摆摆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情情啊,这你就不懂了哇,那日我是看到陈太医训你训得实在厉害,这才想出这个办法,叫你好好把练把练你这双手的呀!” 秦情居然就信了。 那时候秦情觉得,容玥一定会嫁给她每天一朵花扔给的顾长瑾。 可是十六岁满的时候,容玥就被师傅接到山里去了。十七岁的生辰,惠帝把她指给了顾长瑾。 但是顾长瑾在他兄长的成人礼上,跑了。跟一个……和尚……跑了。 之后容玥也失踪了。 秦情收不到她一点消息。 再听到她的消息,她已经成了西北军里的一名小将。 那时候陛下震怒,下旨召她回京,要另将常家小子指婚于她。听说,她在背子坡跪了一天一夜,来人就道:“不灭临安,何以为家。” 这八成是给顾长瑾逃婚气的。 你要灭临安是吧,那便如你所愿!陛下这一生气,就颁了一道旨:玥公主受命征战,不灭临安不得成婚。 秦情一直觉得顾长瑾可能是跑到临安国,然后被杀死了,容玥才这样,非要灭了临安不可。毕竟一个千秋国的贵族,千里迢迢跑到临安国,又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谁能保证不是细作呢。 这么说来,又是一个新的话本了。 直到四年之后,容玥灭了临安国,这才奉旨回京。 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秦情把手放在唇中:“嘘——” “我是无意间听到的,陛下似乎有意把你指给顾家大房的二子。” “之前你是奉旨不嫁,这回可要躲不掉了。” 容玥又回头看,果然那帘子后面有一个身影,即使是以她毒辣的眼光,那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正…… 容玥有些尴尬,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秦情这就要给她相看了? 容玥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还是要淡定。 “他怎么在这里?” 秦情给她一个白眼:“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看陛下那个样子,兴许等你回来,就该直接塞进洞房了哇,总要给你看一眼这未来夫婿长的什么样子嘞。我这可特意打听过,知道顾家公子今晚要来这里,这才定的地点。这给你还有个缓缓的机会,万一是个又丑又挫的呢。” 秦情一脸悲痛:“公主,任重而道远啊!” …… “明天我便去向父皇请旨,把你一同许进顾家,做个妯娌,与我做伴,可好?” 容玥把手放在桌子上,缓缓前推,一脸的笑意。 秦情呆了片刻,咂咂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阔别几年,你还是这么嚣张。” 容玥表示要谦虚:“一样,一样。” 回归正题,秦情问:“这回你要去益州做什么?” 容玥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扯上秦情,随便道:“没什么,就走一趟。” 秦情道:“你准备了吗?” 她知道,容玥这种身份,要亲自去办的是一定不简单。 “若有需要,你可挟了他家夫人,听说,平西候甚爱其妻。若有他妻子在手,不怕他不照你的来。” 容玥皱眉,她怎么知道这件事?但还是道:“祸不及妻儿。” 下意识的,她默认了秦情的说法。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又改口:“还未知此事是否与平西侯有关,挟他夫人做什么。” 秦情笑道:“什么祸不及妻儿。容玥,该我知道的,不要瞒我,有些事情,也许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些。我只求你件事……找到夫人,把她救回京都,我……想见她。” ? 秦情道:“陛下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第6章:反差 “而且,平西侯费尽心力才抢了夫人进门,若不是看他确实对夫人好,我又无权无势,我怎会放任夫人在他那里。” 容玥沉吟道:“你别担心,我自会带她来一趟。不过,这位夫人,与你有什么渊源?” 秦情道:“她是我的恩人,从前我没这个能力,现下候府要倒了,我自然要救她一回。”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门外传来扣击声:“请问……是公主吗?” 容玥在听到响声的同时,小刀就从小腿内侧的暗层拔出来。 秦情连忙阻止:“别,别!兴许是那位派来的。” 容玥问:“哪位?” 秦情恨铁不成钢道:“不就……那位!!” 容玥呆滞…… 顾家的二儿子? 往外一看,那道十分正的身影果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掩在帷幕之后,身段曼妙女子。 “那现在该如何?” 秦情扶额:“回答啊!说话!” 容玥冲外头喊:“何事!” 容玥在军营时,一向是粗声粗气。她的声音本就低沉,喉咙还受过伤,这么一喊,不带半分感情,还颇有被打搅了的恼怒。 秦情觉得容玥彻底没救了,但又怕被外头听见:“温柔,温柔!温柔会不会!” “公主,奴婢是夏至,这里有一副方子,是前不久公子去黎君山见先生的时候,先生托公子给您送来的。” 黎君山是她之前拜师的山,外面那位说的先生自然就是她的师傅。 容玥心中奇怪,师傅给她的方子,为什么要托一个陌生人送来,也不怕被改了方子。 容玥看了一眼秦情,她只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便直接走到门口,开门,伸手,拿方子,道:“多谢。” 秦情没想到容玥这么干脆直接,一时张大了嘴巴。 不知趣!实在太不知趣!! 外边那位一时怔住,但也把那纸交到容玥手中,小声道:“公主万安。” 容玥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奇道:“还有何事?” 夏至顿了片刻,说:“公子说,最近京城不太安宁,请公主出行时千万带着护卫。在外边,也莫要久留。” 容玥一时觉得新奇,这位公子这会子还管到她头上了? 她已经能想象出秦情现在什么表情了。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表情。 她道:“皇城出事,本宫必然是第一个上的人,就不劳你家公子费心了。” 关门送客。 秦情果然捧腹大笑,但又只得生生压着,这时候见夏至走了,终于爆出大笑:“哈哈哈哈你家公子这就管这么宽了?那这事儿要真成了你不得被人管的死死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容玥见她真的笑得很开心,便也不计较了。 “笑,笑不死你。” 容玥送了秦情回去,便准备回府。 现在才刚过亥时,夜市正开的热闹,路上行人还算多,不像西北的夜晚,山坡上只有她,山坡下的池子里只有满天的星辰。 突然,她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心下当即一震。 顾长瑾? 容玥迅速追上前去,但这个时候人突然多了起来,都往她这边挤,原来在她上边的楼阁有女子扔花球。 “把这球抢到,我们也是乘龙快婿了——!” “是啊是啊,不过我家里有两个暖床的,不知这位小姐会不会介意……” “啊呸!那你还有脸来,真是没脸没皮。” “这不是来凑个热闹嘛……再说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嘿嘿嘿……” “这位小姐实在是好看的紧,说不定那方面也……” “哎,嘿嘿嘿……” 越发不堪入耳。 容玥在这里找不见那个身影,迅速离开。 再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多到一个挨着一个,嘈杂至极,像专门放出来拢在一处来堵她的一样。 容玥有些不可置信,顾长瑾……不是死了吗? 是她亲眼看着他入土的。 一队车马狂奔而来,惊吓了一街路人。 容玥心里警铃大响,表面上在行走,双手交臂,但其实藏在袖子里的小刀已经牢牢握在手中。 凭着感觉,她穿过人群,走了一路,终于停在一条小道前。这里面一片漆黑,星光折进去,却出不来。 像是无间地狱入口。 自方才在人群中匆匆瞥到那道身影,容玥再难心安。她不信,她亲眼看着下葬了的人,莫名其妙地活了,还出现在她面前。 不可置信。 突然脑后一阵冷风,刀刃相碰击的声音灌入耳中,十分刺耳。 容玥立即回身,只听一声闷响,拔刀格挡。 却原来是那个少年。 他立在她身后,就这么瞧着她,嘴角带笑,看起来还有几分懒洋洋的,一点不像前几日那副要死不活还有点羞讷的样子。 “公主,这会儿要给我加鸡腿儿了,我可是护主有功的人。” 他将带有柄环的小刀把在手上,像玩儿一样转来转去。 他脚边躺着一个黑衣人,嘴边带了一丝暗紫暗紫的血迹,看样子已经死了。但是方才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察觉。 突然一阵冷汗。 容玥道:“这附近还有人吗?” 少年回道:“那我可不知道,秋迟大人叫我跟着保护你的安全,可没叫我看这些。” “你是什么时候跟着的?” “一出门的时候。” 容玥的刀已经对准少年,但现下却不敢确定能胜得过他了。 稍微的风吹草动,都在容玥耳边炸开。 但少年走过来,容玥紧紧盯着他,可他只是过来扯了容玥的衣袖,道:“公主,顾府二少爷说女孩子大晚上的不要出来,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似乎意有所指。 容玥确定他没有杀意之后,将刀收起。 但暗中指刀向她的真的只有这个黑衣人吗? 他拉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容玥默默把袖子拖回来,走在他跟前。 回到将军府,她还是有点儿缓不过来。 顾长瑾…… 过了一会儿,秋迟来到她的院子里。 她背对着他,问:“可有查清那少年的底细?” 秋迟道:“那少年……出自临安皇族,是临安皇子的护卫。” 容玥握紧了拳头:“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秋迟感觉到容玥的变化,不禁道:“将军……” “他跟本不像之前在宫里那样。” “本宫以为,这人不可信,秋将军以为呢?” 第7章:让他自己想法子来 容玥真的不敢相信,秋迟居然敢把一个临安皇族身边的人往她这里送。 秋迟过了一会儿,“铿——”的一声跪下,低头道:“将军,末将知错!” 容玥闭上眼睛,道:“将那少年处理掉,你该知道怎么做。” 秋迟道:“将军可知,那少年是怎么到兰公主设的圈套里的?难道将军能看得出他不寻常,卑职就看不出吗?” “他既不寻常,又怎会看不出兰公主的意图?” 容玥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将军记不记得,当初在西北追击从犯人里逃脱的临安皇子。就是那时,公主救了他。” 容玥想了一会儿,道:“我不记得。” “将军是施恩之人,自然大可忘的干干净净,但受恩人可不敢忘。” “那人叫李眠,是临安与千秋交界之地元归城人,少年时候被临安皇子挑中做了护卫。当年的李家也是商贾之家,并不缺衣少食,因此李家老两口都不愿意送家中独子去做这等危险差事。但皇子曹独非要挟了李家两老,逼李眠做护卫。” 容玥嗤笑一声:“这样得来的护卫,他也敢要?” 秋迟道:“自然是不敢。但曹独年轻气盛,非要搅上不可。当时李眠同意进宫里,就提了一个要求:派人将他被掳来的父母安安全全地送回元归城。但李家二老才出临安京都,曹独便将护送李家二老的护卫尽数撤回。李家二老在回程途中遭了山匪,没了。” “而李眠进宫之后,便被打发去守被贬冷宫的妃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眠与临安皇族有仇?” 秋迟道:“是。但这并非全部。李眠一人自远方而来,这种事情无人相告。他双亲已经去世这件事一直到您攻破临安,临安皇子出逃,他才知道。” 但那时曹独给他塞上皇子服,逼他扮做自己,而自己则去逃命。 “但将军认出他并非曹独,救了他,并追上曹独,将其击杀。算起来,将军是他的恩人。” 容玥道:“恩人?这种理由你也信?” “不管是什么理由,将军明白,这种事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他背着临安奴隶的身份,需要将军助他跳出泥潭;而将军需要一个武艺足够高强,又能掌控的人。” 容玥问:“你如何保证他能受掌控?” 秋迟笑出来:“将军不是已经试过两回了吗?” 容玥虽确实试探过,却仍不敢确认。 第一次在院中切磋,她以为他真的只能把夺命刀法使得不上不下。 但才刚刚的事,她不敢忘。 方才,她确实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 唯一确认的是,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她抬头,略微思索。 确实,多了这么一个人,诸事会方便许多。 容玥又道:“去查查秦情最近跟什么人走的近,她知道我们去益州要做什么了。我怕有人要利用她。” 秋迟停了许久,终于还是道:“将军,陛下交代的事,哪一桩不是危险重重……” 容玥打断他:“我自有主张。” 秋迟告退。 第二天一早,容玥立即调了人马过来,挑了三个武艺甚高的暗卫,叫他们一路跟着,有什么异动就立即出现。 但又隐隐怀疑,这样到底有没有必要。 到了傍晚的时候,千言还是没有到达,容玥却不能再等了。 秋迟问要不要带李眠一同前去,容玥沉思片刻,觉得此人不易掌控,杀了可惜放了不行的,还是带在身边好一点。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容玥不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于是便道:“让他跟着,不过,不是跟着我——让他自个儿想法子吧。” 她倒要看看,这回他要怎么做。 天色刚刚落幕,准备要出发。但很突然的,顾府夫人递了信来,说小女儿顽皮,一直仰慕容玥,问容玥什么时候有时间她们来拜访一下。 容玥脑子一抽,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秦情说的,陛下有意为她指婚。 其实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是个很老的老姑娘了,与她同岁的,孩子都长到肚子那么高了。 秦情可能真的以为陛下会给她指婚,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是在为陛下做事,下属的程度比女儿重,陛下是不会轻易给她赐婚的。 要是真的赐婚了,那只能是陛下要用人……或者是陛下又在筹谋些什么——顾家已经隐隐有些不受控制了??????。 容玥自知自己所图非常,还是不要祸害他人了。 这么想着,就回了信,说近日不太舒服,待身子好些了,再去拜访。 这是顾家的帖子。顾长瑾家。 益州离京都有近千里的路程,容玥骑马过去,此行是秘密出行,因而并没有带着人一起。 整整两天两夜,终于到达益州。 但在益州城外的时候,容玥看到长长的队伍排在城门前,百姓们井然有序,顶着烈日也不吵不闹,少有怨愤。 更多的是陌生人之间谈论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期盼,家长里短之类的。几个看起来相熟的还讲到为家中十八未嫁的女儿发愁。 容玥无意窃听人家谈话,原本只是想暗探一番,摸清情况。这才刚刚略有感叹,益州民风淳朴,百姓看起来过的不错。 这下听了婚配一类,瞬时就跑开。 跑的远了些,慢下来,竟不小心差点就撞了一个路人。 路人没有怪罪,反倒问她怎么样。 容玥问:“大爷,您这是做什么呀,排这么长的队呢。” 大爷乐呵呵地笑,脸上褶子都显现出温暖。 “姑娘,我们城主啊,几年前开了新市,帮我们卖庄稼嘞!” 他笑得很开心。 容玥听着,也温和地笑起来:“那大爷这一箩筐,可得赚不少呢!” 大爷拍拍他背在肩上的东西,道:“那当然喽!” 大爷高高兴兴地,往城里边走。 容玥看着大爷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打仗的地方,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山上的树皮全被扒没了,整座山,只剩暗黄色,干巴巴的树干。 那时候她也没得吃,每天将裤带勒得紧紧的。要是那场仗再赢得迟些,怕是要酿出人吃人的惨状了。 容玥心神不定,自顾自地往回走。 路过一颗大树。 正好乘乘凉。 第8章:仙男从天而降 大树得有几百年的岁数了,枝繁叶茂的,罩住好大一片地方。 往上头看是绿葱葱的枝叶,往地上瞧是休息的宝地。 突然的,树上下了一阵花雨,细细碎碎,一猛儿全部往下掉。 有刚开的小花,有路边的野花,也有贵族家中静心培养的美人花。 一股脑儿的,尽往容玥身上砸。 容玥立即退开几步,无奈花雨实在势大,躲也躲不开,容玥只好拔出剑来,往那花里就是一顿刺。 这时候益州城外的众多百姓都被吸引了过来,纷纷喊道:“天女散花——!” 热闹极了。 容玥心道不好。 便在此时,树上翩翩落下一个人,掩在万花中,从天而降。 他腿边的衣袂迎风飞扬,三千青丝也垂落在身后,被风一阵吹,惹乱人眼。 眼角带着隐隐的笑意,看向众人的眼神怠慢又疏远,宛若将要飞升的天仙,但他正正地落在容玥面前,道:“公主。” 既使容玥一时看懵了眼,反应过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是让他自己想法子过来,谁叫他想个这么个法子了? 还有,他是怎么靠近的,她的暗卫怎么不出现,全被干趴下了?不能吧…… 容玥扶额,道:“你把我的护卫弄哪儿去了?” 李眠扬扬下巴,一脸无辜。容玥看过去,那几个护卫果然应声出现,几个脑袋探出来,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含羞半露。 搞什么把戏! 容玥吹了声代表口令的哨子,几个护卫连忙赶来,趁着花雨未落尽,急急掩护她逃出百姓的包围圈。 等百花落尽,百姓们才看清这里一个人没有,都反复闭了眼睛又睁开,奇道:难道真的看错了? 几个小孩倒是坚持己见:“我就是看见了,看见了!有两个神仙,一个是女神仙,一个是男神仙!!” 这头的容玥背起手,沉着脸,问:“方才你们干什么去了,不知道我被堵在里面了吗?”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李眠摸摸鼻子,给他们解围道:“这……确实不能怪他们。” 容玥道:“哦?为何?” 李眠有些不自在,道:“他们肯定是看到我与你一起回府了。” 这有什么? “而且,我长的还不赖。”好死不死,他还这么补充。 容玥一下黑脸。 他说的这么明显。 作为曾经耳闻自己“光荣事迹”的当事人,她已经猜到她的暗卫是什么想法了。 容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有苦难言。 等到了城内,归元城天降神仙,还一男一女的消息已经传遍。 有的人认为是他们城主实在有德,感动上天,这才出此情景;有的人则认为,是小孩子们在玩闹,大人被骗了还陪着耍。而更多人则认为,这八成是哪里的江湖术士要搞什么把戏,因此搞一出前戏来先炒炒,热乎热乎。 茶楼一层,说书人正讲到最激动之时,众人翘首,说书人脸色腊红,活像憋着一口气出不来,人声嘈杂。 而茶楼二层隔间,容玥冷着脸,道:“江湖术士?男神仙?来这里做什么啊,普渡众生?” “怎么,生气了?” 他痞痞地笑。 几个暗卫早些时候,听过玥公主的“光荣事迹”,虽都表示主子喜好与他们无关,就是主子是个爱绑人的,爱玩儿囚禁那款的,他们也得给她绑了回宫。 只要不是他们就好。 但还是有些年纪小点的,牢牢记着公主早些年挑选护卫是以美为标准,深怕自己长的太俊,被公主看上了可如何是好,因而惶惶不安。 纵使公主威武,可他们好歹还是黄花大闺男呢。 所幸容玥挑人的时候只是亲自与他们打斗一场,点了几个人留下来,便不再有什么表示。其中还有不少是长的挺寒碜的,长的比较好的那几个这才狠狠放下了心。 但以往公主都是单独行动,暗卫隐藏;不然就是带着千言和秋迟两位大人。 谁知这次出了个什么美男,大半夜和公主一起逛夜市,并肩回府,现下玩儿这种。 众暗卫心里的想法其实是公主想搞情趣,但可能树太高或者美男太重,公主怕折了手,这才退开几步。 不然漫天的花里,怎么美男就落到公主跟前?为什么不是侧着落背对着落或者直接摔在地上,怎么就直直落到公主跟前,四目相对,造就芳华刹那。 此时看见“神仙”打架,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因此几个人都把头埋的低低的。 容玥真的是有些生气的,这人不是省油的灯,偏偏还一口一个保护她,叫她无处发作。 晚上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但天其实有点儿早,便细细想着平西候府的事情。 谁料想着想着,愈发的困。 脑子越来越混乱,精神也不济,将将要睡未睡之际。 突然耳边一阵爆破声,容玥立刻从床上下来,一手拔出缚在手臂衣物内侧的小刀,戒备地盯着四周,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但这个时候却瞬间恢复平静,好像方才那声巨响只是她的错觉。 只有耳边残留的嗡嗡声证明的确是发生了些什么。 突然右边的窗口又响了一声,容玥迅速出击,把刀一甩。 小刀直往右窗而去,势不可挡,刀锋凌厉,在夜色里映出容玥坚定而冷漠的眼神。 右窗破开,容玥从另一个出口爬出去,又拔出放在小腿侧的小刀,直接往前方的人影扔去。 那人一下闪开,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茶楼下面的灯一下子全亮起来,老板骂骂咧咧道:“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放什么炮仗??” 容玥觉得,老板的声音才堪比炮仗。 那人回过身,在黑影中看不清他的动作,但他似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有些愣愣的,站在那里。 老板也是个狠人,大晚上把灯从一层一直点到二层,楼层的最尽头这边照亮最晚,一盏盏灯火绕着整个客栈就这么一个接一个通过来,蜿蜒着像点活了一头火龙。 容玥隐在旁边的灯盏帘幕背后,攥着小刀,紧盯着那里。 在火龙的尽头,一张俊颜在火光下照映出来,他正微微睁大了眼,惊讶而又好奇地看着容玥。 满楼的光芒到他身后为止,绕成一团光束,照耀了整个二层,像太阳一般的炽热。而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盗走全部柔光的神偷。 容玥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位置已经暴露,但她显然更在意李眠为什么在这里。 第9章:你拦我做什么,我自然是公主的人 李眠笑着打哈哈道:“哎,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完全没有一点反省的觉悟。 容玥收好小刀,将它放回手臂内侧,这才出来:“方才这里一声巨响,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容玥分明是盯着他的,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李眠咦道:“哎,这我可不知道。” 老板带人从一层上来,挨个房间查看,拍门的声音砰砰作响,一时间客人们都从梦中醒来,有大声询问者,有小声抱怨者。 老板吭哧着大嗓子冲走道里喊:“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一个枕头不知从哪里飞出来,正正砸在老板脸上。 “哎呦——谁啊!谁干的!”老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闷瓮而显骚气。但可能是大半夜被吵醒了,脑子没怎么清楚,说话还带一丝颤抖。 容玥双手交臂,靠到身后的柱子上:“说说,怎么回事。” 李眠刚刚扔完枕头,正拍拍手,闻言抬头,也撑起手,笑道:“公主不如看看,现在怎么回事。” 容玥从他的笑里察觉了些什么东西,又不太确定,便试探着朝底下看去。 果然,透过楼上建筑的漏洞,从细细密密的小缝隙看去,一层北角那里暗处隐了不少杀手,空地里还有一滩血迹,拖出长长的一条,最终消失在杀手藏身之处。 容玥心下暗道糟糕。 按照常理,要是有杀手来了,绝不可能只分布在一个地方。 这里,怕是被围了。 她问道:“这些,你干的?” 她问的是地上那些血迹。 李眠点点头,看起来像刚刚睡下又被吵醒,懒懒散散的,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 容玥看着地上那些血迹沉思。 经过几次李眠给她的“出其不意”,她已经不怀疑李眠的能力了。 李眠又道:“公主与其回想和谁结过仇,不如想想当下怎么逃脱。” 容玥被猜中心思,当下想翻他一个白眼。 但的确如此,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做。 李眠戳戳她,颔首示意北角:咱的人都在那里呢。 容玥瞪他一眼,她只带了三个暗卫,再怎么厉害,遇上这种规模的杀手,怎么说也是要被干到歇菜才说的过去吧。 老板往这边走来,他的速度异常地慢,与白天大摇大摆的走法大相庭径。 他可能被挟持了。 老板还在骂骂咧咧,声音盖过了一阵一阵小声的啜泣,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地听见。 脚步声哒——哒地过来。 容玥瞥他一眼,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管他,只轻轻一跃便进了靠的最近的一个房间。 她掩在门后,准备等老板过来再一击中地。 不料身后翻进来一个物什,容玥下意识出刀,却立即被抵住。 黑暗中两人一阵缠打,那人捂住容玥嘴巴,容玥一怒,当即就狠咬一口。 那人一声低呼,却并不伤及容玥,而是一直想控制住她,而容玥又竭力逃脱,这么一来,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滚到床上去了。 容玥斗得正猛,即是被压在下侧,也不甘示弱,刀法依旧厉害。 突然房门被一脚踹开。 外面的灯火照进房间。 老板一声尖叫:“哎呀哎呀!使不得啊——!!!” 来人点亮了屋里的灯,灯火一下灌进眼睛,真是令人不适。 但令人眼睛更不适的,是容玥此刻的样子。 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一袭青丝松松垮垮地放在背后,而她此时正半躺在床上,打斗过后略显急促的喘气声在四下安静的屋子里被格外放大,似乎与一男子在玩儿欲拒还迎的闺房游戏。 这位男子,自然是方才的李眠。 容玥被突然冲进来的光刺到眼睛,过了片刻,看到身上的人,当下狠狠拍开李眠,自己坐起来。 莫名的,居然有种被捉奸的窘迫。 而老板捂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才更是……引人浮想联翩。 这个想法一出来,连坐着都不舒服了,于是便站起来。 正好看见李眠一脸无辜且不知羞耻为何物,睁大了眼看她。 老板弱弱的声音传来:“要不……咱等人家办完事情再来?这种事情上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就是容玥脸皮再厚些,也不是能听得这些话的。 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幸好此时有人开口了:“公主,别来无恙。” 如此熟悉,不是平西侯爷又是谁? 平西侯缓缓地走出来,他身形修长,一袭白衣,站在宛如天光的灯火下,显得遥远又迷离。 容玥一下便想明白了,除了这益州城城主,还有谁能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做出这么大的动静? 容玥也抱拳还礼:“别来无恙啊,平西侯。”说完又稍有感叹道:“平西侯还是那么好客,一来就给本宫送这么大的礼。” 平西侯微微笑起来:“五年不见,公主一点不像印象中的样子了。” 容玥道:“可不是嘛,平西侯不也学会暗下挟人了。” 说起来,现在的平西侯爷容渊还是容玥小时候的玩伴。 容渊从小被平西候府送来京都,同样不受宠的两个孩子,一见如故。 这自然不是像大人那般一见如故。 小孩子都爱分开阵营来玩儿,宫中就分为太子一派,三皇子一派。 容玥从小打架就厉害,作为三皇子队前锋,容玥一下手便把太子队的小孩儿打的鼻青脸肿。 但打完过后,太子队四散逃开,没人记得还有个新来的前锋容渊。 反而是三皇子,说不管是谁,不能弃他不顾。 于是容玥便拖了秦情来给容渊看伤。 其实容玥和容渊玩儿的好,很大一部分是容玥觉得容渊很弱小,很需要保护。 就像……母亲刚去世时的自己。 但容玥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一场争执,谁都不肯退一步。 自此,容渊回益州从军,容玥去了山上学艺。 两个人都成了千秋举国闻名的将领,但明明战区相近,却像发了誓要老死不相往来一般,从不问候。 即使是有战区之间的通报合作,他们不能感情用事,也只是能不见就尽量不见。 谁能想到,再见面,会是这般情景。 “你来这里做什么?”尴尬片刻,还是容渊先开口。 容玥撇撇嘴,嘲弄道:“侯爷要是真不知道,何故遣了这么多人手来堵?” 平西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张开手示意:“请吧,公主远道而来,十分辛苦,本侯怎么也该招待一番。” 容玥干脆利落地迈腿,但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觉得气氛怪异。 原来是李眠亦步亦趋跟着,但现下被平西侯拦住了。 平西侯问:“你是何人?” 李眠正眼都不瞧他,脱口而出:“我自然是公主的人。” 房间里的人仿佛耳朵被针扎了一般,听不得啊听不得!这种事情听了还有命活吗。 于是纷纷做傻人态,一个个脸上全写着:我啥都没听见,我啥都不知道,也啥都别问我。 第10章:鸟尽弓藏 到了平西候府,容玥被下人引到一处雅阁,上面题着“鸟尽楼”。 容玥当下嗤笑道:“挺有觉悟。” 这可暗戳戳着说陛下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但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李眠在她后面跟着,学她一般撑着两臂交叉,一派老气横秋地指点:“要我说,他们应该写良弓楼,这样说不准别人见了还说他准备一辈子为千秋效力。” 容玥回头看他。 李眠这么一说完,又摇摇头。 容玥奇道:“你摇头做什么。” 李眠含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真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先找好逃命的法子最为妥当。” “什么鸟尽良弓,全都算个屁。” “论算计,谁能比的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呢。” 容玥听着,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 他这样算是对陛下不敬了。 她皱着眉头:“你似乎很有见解?” 李眠歪一歪头,突然可爱起来:“没有呢。” 容玥一下没眼看。 快要捂眼了才明白过来,他已经不着痕迹地越过这个话题了。 此时更是觉得这人甚是可恶。 平西侯要到晚上才来,期间容玥便随处走了走。 倒没什么特别的,这里地处西北府南部的地方,与她在西北时的景色差不多。 唯独一个地方引起了容玥的注意——暖阁。 那里人少的很,还安了触发机关就响的引铃线。 那是防御警报用的。 容玥本能地十分警惕,但还是没有发现隐在暗中的人。要不是李眠来了,她可能就要被发现了。 容玥那时正准备一脚踏进去。她找到了用来做引铃防御的真丝线,小心跨过之后却险些被真正的陷阱勾到。 李眠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她身后,直接就捂住她的嘴不让出声把她拖走。 容玥都已做好狠狠打上一场的准备,谁知转过头来竟然是这个人,一时间打也不是气也不对。 李眠倒靠着柱子,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枯草:“公主,那个地方……” 他啧啧道:“可去不得。” 容玥奇了:“如何就去不得?” 李眠像来了兴趣,却非要卖关子,道:“这里面啊,关了一个女人。” 关了一个女人? 容渊再如何不行,也不至于与女子一般计较吧? 容玥问:“何解?” 李眠神神秘秘地,道:“公主真想知道?” “那是自然。” 李眠坏笑:“偏不告诉你!” …… 容玥无言。 打又打不过,既然无言,只好闷着自己想。 好半晌,李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地移过来,突然就挨的近近的。 容玥正冥思苦想,思绪飘到了六年前离开京都的时候。那时候容渊已经回平西侯府了,她每天在山上练功。 山上消息不通,她什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线索啊。 她自顾自回神,当即就吓了一跳。 他他……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但好歹是统领过三军,容玥就是真的被吓到了,也不过表情十分细微地抖一下眉头,身子倒是没动多少。 李眠一脸自然。 容玥一脸淡定。 但耳根还是微微红了起来。 天天对着男的发号施令,但也没哪个男的真的敢靠她这么近,毕竟除了做将军,容玥还有个公主身份,又不是嫌活的太久,谁敢真的往她旁边凑。 别扭得很。 容玥决定还是不要这么考验自己了,便稍稍坐开,离得远了些。 果然舒畅许多。 李眠分明有所察觉,容玥退开刚好空出位置,他便顺势将腿放上来,好不惬意。 一派吊儿郎当。 他主动开口:“我不知道里面关的是谁,但一天下来,端进去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而且,金贵得很——平西侯可费了不少心思。” 容玥的关注点显然不同:“你守了一天?” “也不是,就是随便瞎逛,看到这里与别处不用,便留意留意。” 随便瞎逛?顺便留意? 容玥觉得,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但他就是这么说的。 容玥道:“那你能不能查出来?” 李眠将头放在背后的墙上,大有一副要好好睡上一场的架势:“别了吧,这种秘辛,知道的人八成得死。”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看着容玥,问:“公主,您不会是没看到进出的下人都什么样子吧?” 他可不信。 容玥道:“看到了,非瞎即聋。” 是什么样的人,才要好好的藏起来,好好地招待,还费尽心思。 进去照顾的下人,都是看不见东西说不了话的。 李眠轻哼一声,表示同意。 他这一声哼的语调微微上扬,又十分地轻,莫名的,容玥觉得他这一声好像撒娇。 夕阳照在他脸上,薄薄的一层光铺在上面,看上去异常柔和。 他没有再回答她,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他睡着的时候脾气真好,一点动静没有,很乖。 容玥这样想。 在这样想了一会子以后,李眠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啊切——!” 容玥下意识摸刀。 李眠揉揉鼻子,又继续睡。 容玥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她解下披风,小心地盖到李眠身上。 一步,两步,小心翼翼地走开。 “公主……” 容玥一下子回头。 只见李眠撅着嘴,看上去委屈极了,此刻他还在梦中,嘟囔着:“你怎么老不信我……” 容玥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暗自庆幸他是睡着了。 但要是醒着,这小子估计也不会说这种话。 她走到拐角处,平西侯正朝这边走来。 她并没有看到李眠在她离开之后,缓缓睁开眼睛,拿开披风。 他是盯着她走的。 容渊到容玥跟前,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容玥先道:“李眠在里边休息,有什么事我们到那边亭子说。” 容渊点头。 容玥穿的单薄,把披风给李眠之后,就只能尽量往风少的地方站。 容渊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手在披风上摸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解下。 他先问:“这位李公子……” 容玥冷冷地看着他,漠然道:“什么时候平西侯也关心这些了?我猜猜,你要问……他是不是我新瞧上的好看的暗卫?” 容渊看着她,不语。 “丢花,追男人,望天仙,爱美男?” “旁人怎么传的,我不计较。事情究竟如何,平西侯竟然是不清楚的吗?” 她笑着反问,眼睛里冷意森森。 第11章:各走一边 容玥很小的时候,母妃便去了。 那时陛下还不是陛下,人家叫他惠王。 容玥的印象里,没有母亲,没有父亲。 母亲只是一个很朦胧的概念,而父亲——特别忙。 她记得很深的是,那时父亲每天都不回王府,给母亲守灵的那几天,都是哥哥陪着她。 国师说哥哥是天生的帝王相,必然是要一生尊贵的。 可是一生尊贵的哥哥去的不明不白,而当时的陛下也没有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说到底,家里只剩她一个。 父亲才是多余的那个。 她不好好读书,不好好学习公主礼仪,陛下即位封赐的时候,她身为皇帝发妻嫡女,只得个公主称号。 没有封号,直接以名字代替。 相当地不受重视。 那时候照顾她的秦嬷嬷倒是急得很——她怕她一撒手,她的小公主就没人照顾了。 新皇后很快就来了,皇后对她很好,会帮她暖脚,帮她穿衣服。 那是她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很快乐的日子。 可是冬至的时候,她偷偷跑进皇后娘娘的启凤殿,手冻得通红,也开心的哈气,等着娘娘回来。 可是她没有等到娘娘,而是看到了一个写着她生辰的娃娃。 娃娃上面扎了许多很细很细的小针,要不是秦情每天要练针灸,她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小的东西——那时她觉得很稀奇。 她是不好好读书,但她不是不识字。 那上头只有短短几句话,她尚且不能理解。 秦嬷嬷知道以后,哭着抱住她,问:“为什么我的公主命这么苦啊——” 她拭去嬷嬷眼角的泪,低着声音说:“嬷嬷,我命不好,母亲哥哥也去的早。国师说我不吉利,不如你去伺候容兰吧。” 容兰是皇后的女儿,和她打起来的时候,容兰老吵着嚷着要秦嬷嬷过去伺候。 秦嬷嬷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一直摇头,哭个不停。 年底了,秦嬷嬷突然病重。 她试了很多方法,甚至去求国师。 秦情还是个医侍,救不了嬷嬷。 陛下不喜原惠王妃,连带着不喜嬷嬷,太医院没有人敢救嬷嬷。 容玥听了偏方,说取十指连心直血,让病重之人服下,再诚心祈求上天,要是上天感动了,嬷嬷就得救了。 容玥取血的时候,因为不清楚命脉所在,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了。 那是她在母亲去了之后,第一次见到陛下。 她望着陛下,满脸是泪,说不出话来。陛下也没有回过头来看她,背对她的这个背影格外冰凉。 陛下说:“秦氏只是一个奴婢,你死了朕无所谓。但,要是皇家血脉是为此等低贱之人而死,朕绝不轻饶。” 要是她死了,陛下会杀了嬷嬷在宫外的家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能在一夜之间长大。 她再去看嬷嬷,嬷嬷已经说不出话了。 看到她面无血色,手腕缠了厚厚的绷带,嬷嬷一个劲儿地流眼泪。 嬷嬷混浊的泪水掉到她手上,格外滚烫。 她才知道,原来泪水不都是像她的那样,冷到能冻僵了脸。 第二天一早,她盯着寒风大雪上山祈求。 那座山,叫黎君山。 通往黎君山的唯一一条路叫天梯,因从山底往上望,看不见尽头而得名。 她三跪九叩,诚心满满。 每一个念头,都是希望上天救救嬷嬷。 可是她回到宫里的时候,嬷嬷已经去了。 连尸体,都凉透了。 容玥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局,一言不发,自己背着嬷嬷去挖坑。 她的手永远不会像京中闺秀那样纤细柔软。 这双手,在十一岁的时候,就用来埋掉她的最后一个亲人。 她再也不信神。 最后是皇后闻讯赶来,帮她好生敛了嬷嬷。 她冷眼看着,只能握紧拳头。 她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宫人们并不刻意忌讳她。 她们说,嬷嬷是被她克死的。 是她非要送什么花给皇后娘娘,娘娘不满意,嬷嬷听了,才赶紧再去采些新鲜的,这么一脚踩空,摔了一跤,身子就受不住了。 容玥开始听话,皇后说什么就做什么。 连陛下也愿意多看她两眼了。 暗下里,她只和与太子争锋相对的三皇子玩儿。 十四岁的时候,容渊来了。 容渊是来给太子做伴读的。 可说是读书,却连容渊原本的名字也不许用。 既然没有名字,宫里的小孩便先是叫他“那容家的小子”。 后来发现似乎连带着骂了自家,便改口叫“贱小子”。 容兰叫的最欢,一口一个“贱坯子”。 但在旁人跟前,她又是那个温婉知礼的兰公主。 惠帝耳目遍布宫廷,皇子公主们都是请了国教教习的,这一声声的“小贱种”,是谁在讨好谁,又是谁在暗中允许,可想而知。 说起来,容渊的“渊”字,还是取自容玥的“玥”字谐音。 当时容玥先叫他“容渊”,两个小孩打闹,被惠帝瞧见了,叫去询问。 容渊一字不发,只低着头,像他那个怂包父亲一般。 倒是容玥顺口说了一句:“渊也有水,溪也有水,皇祖母的临渊阁是不是就是这么来的?” 临渊阁是启帝皇后,惠帝养母南明太后一手建立的暗卫组织,在近十年的蛰伏里,前前后后救了惠帝母子不少回。 也许是想到故去的太后,惠帝不再计较,当即就赐名“容渊”。 明字是陛下亲赐,宫里人拿不准陛下的主意,也便不再敢随意对他了。 已经到了及笈的年龄,容兰也选好了夫婿。 容兰要演姐妹情深,她便配合着去了赵府。 还未礼成,有个婢子说容兰找她。 可引她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醉醺醺的言亲王。 言亲王上来便扒她的衣服,她躲闪不及,外衣一下被撕裂。 那些腌臜事她多少知道一些,但从没想过会落到自己头上。 公主大婚,原本应该严防死守的禁军为什么不见踪影。 为什么她喊哑了嗓子,也无人答应。 她死力反抗,推倒烛台,起了大火,掉下东西砸晕了言亲王,才得以逃脱。 言亲王是陛下唯一留下的兄弟,她是不受宠的公主。 陛下那样薄情寡义的人,也会留下兄弟。 以后要怎么办?她问自己。 答案是没有答案。 她离开的时候,双目赤红,手起刀落,阉了言亲王。 她没指望还能活着,发生这样的事,她绝无后路可走。 她跑去找容渊。 这个人,前几天才刚刚说要娶她。 他为她点了整个院的宫灯,踏雪而来,只为寻她。 他于夜色之中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他一定会和她一起想法子的。 但是他只是盯着她,告诉她:“容玥,我们去找言亲王请罪。” 容玥不敢置信。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去找言亲王请罪。” 雨在外头下的很大,连她的心头一并浇个寒凉透顶。 容玥问:“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句给她分析:“言亲王深受陛下宠信,陛下不会在乎我们的——我们不能得罪言亲王。” 容玥突然冷冷地笑:“我阉了他。” “我把他阉了。” “他再也龌龊不了了。” 容玥像个疯子一样笑出来。 容渊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他重了语气:“容玥——!” 容玥看着他,眼神无光,只是傻笑着。 她撇开他的手,哽着声音说:“我自会向陛下说明。” 转身便要离开。 容渊在她身后喊了一句。 雨很大,她没有听清。 但容玥停下来,到底还是心寒,她道:“容渊,自此,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第12章:我来拿兵符 容渊无话可说。 那个时候,他每天去看容玥,却又不能走近。 说到底,他不敢冒险。 他还要回益州。 陛下一直没有见容玥,太阳很大,晒得人心烦意乱。 刘大人给他开门的时候,嘀咕着说:“年轻人就是爱想这想那,怎么就不能为心中所想全力一博呢?我真是老糊涂了,越来越看不懂了。” 刘大人是说给他听的。 他一向照顾容玥。 最后见容玥的时候,她懒洋洋地倚在望京楼上,漫不经心地丢下绢花。 他伸了伸手,又拢回袖中。 他望向望京楼,低声道:“容玥,告辞。” 顾长瑾正拿了容玥的绢花,又甩回楼上:“这位姑娘,绢花这种东西,姑娘家家的可不好随便乱扔。” 容玥从楼上就远远地喊:“那你捡来做什么?” 她板着脸又想说些轻佻的话,别有一番味道,叫人好笑又忍不住陷入其中。 容渊想起,惠帝召见他说的话。 他说:“平西侯府只剩你一人,还是回益州去,拼些功绩,才好给先人一个交代。” 容渊不知道最后皇帝见了容玥以后,跟她说了什么。 容渊心里明白上一辈那些讲不清楚的事,心中冷笑陛下果然演技精湛,对着他还能不痛不痒说出这种话。 分明是做的一出好戏,哪知他能不能平安回到益州。但容渊还是毕恭毕敬,回道:“谢陛下——臣必将临安小儿打出西北,以报陛下庇佑之恩。” 他再也未曾见过她。 而如今再相见,却是这番局面。 容渊道:“陛下终究忘不掉未亲政时的事,如今西北已定,他要真正地拔了平西候府。” 容玥摇头:“是你自己不肯忘。” 容渊偏头看她,似乎不解。 容玥笑道:“装什么呢,你自己不肯接旨回京,非要搞那些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怎么,自己作的,惹了陛下怀疑,反而要怪陛下死咬着以前的事不放?” 她觉得这种事真是太过可笑。 容渊的皮肤很白,不做表情的时候更透着一股死气。 战场上,人称“杀神”。 此刻他便是没有一点表情,双圈微握。 他道:“容玥,你亲自来,到底要什么?” 既然话说到这里,容玥也不想兜什么圈子。 “兵符。” “我来拿西北府的兵符。” 千秋国到了惠帝这一代,改了兵符用法呢,每个城主能收半枚兵符,另外半枚在惠帝手中,一旦反正战事,便由京城出令送出兵符。 而容渊手中的完整兵符在攻破临安国之后,因为南边的平宁国不时骚扰而并未上交。 容渊沉思片刻,道:“随我来。” 把容玥引进一处阴暗的屋子。 容玥并未放松戒心,她不能用武功,但格斗还是可以抵御一时的。 但容渊似乎并没有其他想法,走进暗室之后,他直接在容玥面前打开密道。 容玥紧盯着他,防止他狗急跳墙。 事实上他也没有跳墙的打算,容玥跟着他走,果然看见了摆放完好的兵符。 那是一个虎形,巴掌大小的铜制品。 容玥走过去,细细地查看。 果然是西北府兵符。 容玥背对着容渊,看着兵符,心里却想:怎会如此轻易? 她偏过来,看到正中央的台桌上放着一块灵位。 故儿常欢之灵位。 容玥迟疑道:“这个……?” 容渊不避不闪:“这是我儿常欢。” “他一岁的时候……就没了。” 他眼里有沉沉的哀痛。 容玥心里感到抱歉,便低着声音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容渊道:“无碍,现在我要跟你说的是,我交兵符,你帮我护送夫人到顺天大坝。” 容玥问:“你为何自己不送。” 她不是来给人做护卫的,此行拿了兵符,她还有许多事物要处理。 大不了,她出些暗卫一路护送。 容渊似乎猜到容玥心中所想,“此行,非你不可。” “陛下不会放过我的。他忍了那么久,我不信他会放过我的妻子。” 他说到妻子的时候,格外坚定。 原来他是个会为保护妻子而费心筹谋的人。 容玥心里笑:真难得,他也学会如何爱一个人了么? 平西侯府原本是千秋国第十代皇后的外家,世代驻守西北府,因皇后深受第十代皇帝敬爱,便改外家常姓,赐了国姓,一直受皇族荫护。 启帝在时,皇权式微,实权全部掌握在摄政王及三大家族手中。 启帝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暗中绸缪,终于杀掉摄政王,分散三大家族权力。而启帝也在年底驾崩了。 启帝临死之前,曾向平西侯府托孤。 但启帝不知平西侯府其实狼子野心,应了启帝的嘱咐,转脸便将南明太后囚禁起来。惠帝即位,平西侯府更是挟持天子做傀儡,愈发为所欲为。 太后同惠帝蛰伏近十年,一朝出击,才将平西侯府和三大毒瘤除掉。 惠帝多疑,三大权臣全族尽斩,鸡犬不留。而平西侯府全凭出了一位太后,才逃过一劫。 但也就此衰落。 太后过世后,平西侯府更是成了惠帝眼中钉肉中刺。 说起来,南明太后薨逝得那么早,与平西侯府关系还是很大的。 传闻当时的平西侯,强灌了太后绝子汤,在囚禁期间,也曾动用私刑。 太后诸多劳累,积劳成疾,早早便去了。 而容玥之后了解到的,是陛下在一次祭天过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候府斩尽杀绝。那时候陛下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杖毙宫人。 刘大人见到她的时候,还叮嘱她近些日子不要到陛下跟前晃。他碎碎叨叨念着,容玥知道,刘大人是在提示她。 刘大人说,陛下又梦见太后娘娘了。 陛下的人派去西北府之前,容渊便被平西候府安排秘密出逃。 但临渊阁一直守着,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行动。 在益州城外,仓皇出逃的容渊被太后留下的临渊阁截住了。 临渊阁把容渊交给惠帝,惠帝看了他好半天,却只拿走他身上佩戴的一枚玉,便把他放到临渊阁一个暗卫家中养着。 也不知是哪一天,陛下突然醒过神来,又把容渊接到了宫里,说让他给太子做陪读。 那时太子老是背不来太师留的教业,而作为陪读的容渊因此次次挨板子。 太子可是出了名的聪慧,国师谁也没夸过,唯独太子。 其实当年容玥也以为,陛下是放下心结了,才决定放容渊走。 但这几年容渊仗打得厉害,又治下有方,在民间颇有威望。隐隐地,有当年平西侯府还没插手朝政的样子。 谁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呢。平西侯府世代为将,誓死守卫千秋,到头来,还不是将手伸到皇家去了。 要是容渊回到西北,也像他在京都那般废物就好了。 不至惹来杀身之祸。 他装了半辈子,如今不想再装了。 而陛下,却也容不得他了。 容玥沉思,最终还是应了句:“好,我送她走,你给我兵符。” 第13章:我会难过 见她应了,容渊似乎松了一口气,诚恳道:“容玥,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这么多年,她宽恕了很多人,却独独忘不了这件事。 原本还想,见了他,必定要好生一番嘲讽,笑他用狗眼看人,拿人真心作玩笑。 但真的到了这种时候,再回想从前,她反而觉得,似乎有一种千帆过尽,再隔沧海的感觉。 而今只觉往事遥远,不可追忆。只道一声罢了,罢了。 她和他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没有谁对谁错。 待容渊走过,李眠从亭角徐徐走出。 容玥早察觉到他在来了这里,当下也不装腔作势地问了,实在没那闲工夫,只道:“回去吧。” 李眠看着她,一言不发,默默地给她披上衣服。 容玥有些诧异,并且略略不自在。 不过……确实有点儿冷。 容玥刚摸了摸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便听李眠低声说:“公主当心些,别着凉了。” 他不再言语,只是跟在她身后。 容玥走了一小段儿距离,才发现李眠停了好长一路。 她回去找他,问:“怎么不走了?” 他一只脚踢石子,看着地上不说话,她便也看着他不说话。 她在暗自纳闷。 闹什么鬼脾气,要当是平时她早走了。 她把自己停下来等他,归结为自己变弱了,需要护卫。 容玥正要不耐烦的时候,李眠忽然看她,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容玥怔然。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她。 这还真不好回答。 难道要说,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大度,她斤斤计较,一件事记了这么久不肯忘,自己跟自己怄气这么多年? 罢了,到了如今这番景象,她也才发现,原以为的那些不肯原谅,绝不轻饶,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而已。 既然现在心里已经没有波澜,就只剩一句:算了吧。 她道:“我没有难过。” 李眠却不信:“可是我难过。” 容玥瞪大了眼。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一大男人说难过。 就是战场上那些受了重伤的战士,哪个不是硬抗着咬牙挺过来的。 真是好生稀奇。 李眠道:“公主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也许习惯了,受什么伤,流多少血,都自己一个人抗。” “但公主知不知道,公主这样什么都一个人咬着牙挺,流血流泪也自己往肚里吞,只知道苛待自己,我会难受。” 容玥被吓到了。 他这么认真,她的确被吓到了。 李眠咧开嘴,摊开手,又是那副痞样子:“公主你看,不就是这样的吗。一个大男人,难过的时候都有地方说,您不必事事憋着,时时藏着。” 得,她白想那么多了,他看上去正常的不行,哪儿就难过了。 虽然心里刚刚流过片刻暖流,她又马上觉得奇怪。 很奇怪。 这个李什么……眠,怕不是疯了? 不然就是她疯了,听了这么一段话。 他们才认识不久,他还是她的下属。 李眠在容玥豪不掩藏,赤裸十足的目光中,也没有半分闪躲,直直迎了上来。 容玥摸着下巴,道:“你叫什名字?” “李眠” 他说的略带委屈。 “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就到了,在树上等了公主一夜。公主在府里没有种花,但我住的院子里栽了许多。” 他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清清楚楚。 有些甚至比容玥本人要明白。 容玥脸皮再怎么厚,也会有觉得实在挂不住的时候。 李眠道:“公主不喜欢花吗?” 容玥倒是认真一想,自嬷嬷去了之后,她再也没有碰过什么花。但也不会觉得碍眼,哪儿就有喜不喜欢了。 便道:“我不知道,我也没择过花。” 京中贵女中有一种择花之风,也就是插花,每年会开赏花宴,届时众女可展示自己的择花作品,优胜者……一般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人上门提亲了。 往往这种雅事,最后都会变成变相的择夫大会。像她这种一把年纪还没嫁出去的,别人好意思请她也不好意思去。 李眠忽然低了声音:“是这样啊……” 容玥道:“有何不妥?” 他忽然退开几步,含笑道:“我还以为公主看上我了,专把我安置到唯一一间有花的屋子,要玩儿一出花屋藏娇!” …… 李眠跑得快,容玥终究是没有追上,否则肯定要给他好一番教训。 虽说应了容渊,可容玥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容渊能就这么算了。 他不再蹦哒几下实在是不符合她对他的了解。 思前想后,容玥给京都送了一封信,让千言看到便赶过来。 按理说千言这个时候怎么也该到京城了。 其实她还有烟花信号可用。但是还没有到需要出动重影阁的地步,毕竟临安一战中,重影阁才大创过,还不适合出战。 然后点了一个暗卫留下来盯着容渊。 候府夫人从那间暖阁里出来的时候,眼上蒙了锦条。 听说夫人有眼疾,看不见东西,得让人搀扶着。 容玥把手搭好,背靠房柱,看起来百无聊赖。 既是无事可做,便随意看看。 夫人????分明是个儿挺高的人,但看起来很孱弱,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走,看的人心里没底。 走过台阶的时候,夫人不小心滑了一下。容玥立即上前,但容渊抢先一步。 “怎么样?无碍吧?” 他一连两问,十分关心。 秦情说容渊很爱他的夫人,看上去倒不似作假。 但容玥在意的事,他的声音怎么一下子变了。 变得低沉而稍带粗犷。 像一个普通大汉的声音。不同于他平日里沉稳温柔的贵公子腔调。 容玥下意识皱眉思索。 李眠在旁边站着,似乎她肚里的蛔虫一般小声着说:“公主,想这些做什么。还不许人家夫妻好好别离?” 他在“夫妻”两字上念得格外重,这一挑眉,笑意可见。 容玥却没他那么多心思,只心道:“我何曾不许人家道别?” 她白了李眠一眼,表示无言。 走到府外,夫人还在与容渊依依惜别。 李眠笑的忒坏,他道:“公主冷着脸,莫不是看这两口子你侬我侬,惹到公主的伤心处了?” …… 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夫人上了马车,容渊到容玥跟前,道:“此行承蒙公主相助,多谢。” 他这么郑重。 容玥想起来,六年前她一人跪在陛下宫前,三天三夜间,他每日都来,却又片刻就走。 刘大人每每给她送来一杯凉水,都面带不忍。 她不要人家可怜她,但那个时候,却不得不倚仗人家的怜悯。 烈日底下,容兰笑得花枝乱颤:“你以为到了这种时候,谁会顾念着你?” 嘲讽,但是真实。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只有自己能顾念自己。 第14章:公主,等我 送夫人进轿的时候,容玥发现容渊的夫人似乎不像寻常的眼疾之人。 她曾见过一个战场上伤了眼睛的士兵。 那个士兵,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是他半年以后就能自己走路了,即使磕磕绊绊,但绝不会像眼前的夫人。 夫人不像得了好几年眼疾的人,倒像只是被人蒙了眼睛,一时看不见而已。 路走得跌跌撞撞,格外艰难。 容玥只道自己多心了,容渊既然要送夫人去顺天大坝,又何须多生事端。 她问:“可还有事情还未说完?” 李眠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容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她又拿出在军中差遣人手的样子了。 容渊摇头,道:“就此别过吧。” 容玥心里一动,转头说:“李眠,你留下来,等千言带陛下的人过来,再来顺天大坝找我。” 李眠将手上抛来抛去的石子一扔,爽快地答应:“成!” 容玥有自己的打算:李眠实在难以琢磨,怎么都找不准一个点。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试他一试。 若他确实没有二心,按他的本事,她必然要将其重用,他有什么志向,都尽可在她这里实现;但他若真是哪方派来的细作……容玥眼中冷意闪过——她必杀之无疑。 这便要走,容玥打马上前,招了两个暗卫,马车开路。 暗卫报到:“重影九十七号到!” “重影一百九十三号到!” 容玥点点头,抽出缰绳,回头一瞧,马头被李眠抱住,像抱到宝贝一样,死死不放。 马儿哼唧几声,他不管不顾,仰着头,眼里带笑:“公主,等我!” “等我来找你。” 容玥莫名的,心里抽了一下。 从前都是孤军奋战,就是被围了,也是自己层层杀出。 从来都是别人等她,哪儿有人让她等过。 真是新奇。 鬼使神差,她应了一声:“好!” 暗卫在旁边偷笑,心道将军果然还是将军,连道别都比容渊那厮干脆利落许多,威风飒然,果真不负西北第一战神之名。 一直以来,西北本部容玥率领的军士和西北南部平西侯府这边一直暗戳戳地较着劲儿,如今两大主帅见面,没打起来算咱将军脾气好。 但怎么能容着手下败将在这里给公主秀! 在他们眼里,容渊只是驻守在西北府南边,就是个看门的,哪儿比得上将军。 那可是真刀实枪地把临安国往死里干,不知给千秋增了多少个西北府。 李眠这么一出,暗卫们觉得,公主第一次带出来见面的枕边人就这么懂事,实在是扬我军威! 容玥当然不知她的暗卫这一会会儿功夫已经想了这许多,更不知道李眠已经被他们想成了她“藏娇”多年的枕边人。 就这么离开平西侯府,行至半路,容玥忽然记起秦情说的事。 她到马车边,便问道:“夫人,现下可方便?我有些事要跟夫人确认一下。” 片刻,夫人的声音传来:“公主请说。” 她的声音很平稳。 容玥道:“我有一位朋友,在京中供职,是位大夫。她说与你有些渊源,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夫人道:“公主讲的,我不知道。” 里边的夫人缓缓取了锦带下来,从腰间抽出早就备好的匕首,双眼紧盯只用一幕帘子隔开的车窗。 她哪儿是个身有眼疾之人,她是耳聪目明的杀手。 容玥感到奇怪,难道是她说的太含蓄了? 想到这里,容玥又道:“那夫人可记得,秦情?” 里边的声音好一会儿才道:“不曾记得。” 纳闷了。 容玥再看了看轿子周围,什么异动都没有,便策马离开。 此时,里边的“夫人”等了好一会儿,再听不见什么响动,才把匕首放下。 刀锋收鞘,她的眼睛明亮得很,明显不是身有眼疾之人。 杀意,泠然暴露。 后面几天容玥叫夫人出来吃饭,但夫人的侍女恭敬地拒了之后,容玥便不再强求。 也许容渊和夫人说过以前在宫里的事,夫人见了她觉得不大自在。 容玥这么想。 暗卫上来询问,日头快落了,候府夫人可能经不起太多的劳累。 容玥点点头,也准备找个地方休息。 如此走了好几日,离西北府越来越远。 临行前她叫了暗卫一旦事情有变,立即飞书告知于她。 这样算来,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但总感觉不太安心。 容玥心头有事,只吩咐了暗卫将信递到重影阁,送去给秦情。 秦情不会记错,但夫人一口否认。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离开西北府的第五天,夫人终于愿意从轿子里头出来。 天黑了,凉凉的,寒意陡生。今天下的一场小雨,还留了些未干的雨水在草地上,走一步,便是一阵沙沙作响。 容玥四处巡查,虽怎么看都是情况正常,但心头那点儿不安越来越强烈。 夫人一声惊叫,容玥立即赶去。 却原来虚惊一场。 夫人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脚,有侍女及时扶住,并未受伤。 容玥过去,握了她双臂,道:“夫人,可要小心些。” 夫人点点头,道谢:“臣妇知道,多谢公主。” 容玥送了手,看着她。 她侧身走开,前边有一块大石。 容玥盯着,她就快要走到大石边。 再走几步,就要撞上了。 夫人似乎并不知道前方有块大石,直愣愣地走过去。侍女连忙赶过来扶着她,道:“夫人可千万小心些,这些路可不好走。” 容玥自动忽略侍女话中隐隐地指责她没有去引夫人绕开大石的意思,她皱着眉头,回想在候府第一次见到夫人时的样子。 那才是五日前,夫人走路尚且跌跌撞撞。 她在轿中待了五日,怎么反倒能走的如正常人一般? 容玥将手中的干枝木头扔给暗卫,几步就走上去,笑着说:“夫人千万小心,路不好走,我扶着你。” 侍女看容玥直接重复一遍她的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又不敢发作,便道:“公主可别,真是折煞我们夫人了。” 容玥原本笑着,听了这话,脸色冷下来:“既知本宫身份,何故在此乱叫?” 这个婢女实在是碍事,还满脑子想着候府宅门那些勾心斗角。 容玥撇开她的手,亲自去扶。 夫人好像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她连忙道:“公主,辛苦了。” 她微微偏过头去。那侍女像是受了警告,一下便偃旗息鼓。 容玥一手扶住了夫人,便直接拉下她缚眼的锦带。 那双眼睛睁着,如常人一般明亮。 她根本没有眼疾。 容玥的刀立即抽出。 第15章:有我在,不可能 岂料这位“夫人”更快一步,她的匕首稳稳落下,容玥只分的出一只手来抵挡。 衣袖强掠过,翻起一阵风。几个来回,“夫人”还在与容玥缠斗,而侍女早就慌了神。 她见状便跑,慌不择路,一下子滚入杂草堆中,只听得一声惊叫,再不见踪影。 而暗卫立即赶来,容玥好歹脱了身,终于将这位“夫人”拿住。 “夫人”被牢牢捆住,眼底恨意森森,赌咒道:“容氏不仁,必将继临安而亡之!” 容玥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动:“不仁便不仁,该灭则灭,世事如何,全看人为。怎么,还想着复国呢?” “有我在,不可能。” 她直视着“夫人”,不咸不淡地补充。 “夫人”怒意暴涨,双眼猩红,张牙舞爪便要冲上来,无奈被捆得紧紧实实,不能动弹。 她继续骂:“你卑鄙,无耻!”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词,毫无新意,听得容玥都腻了。 看来,这个临安原国民应该是哪家的闺秀,骂人也学的不利索。 暗卫请示要不要去追那个婢女,容玥摆摆手,道:“不必。她逃得慌忙,并非亡命之徒,不必上心。” 但放在以前,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在现场,她必然要将其控制住。 只是如今不似从前。 容玥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上还有愈合伤口的痕迹。 她的武功在与临安国的最后那场战役里,被废掉了。 方才与人打斗,又隐隐触到伤处。 虽已愈合,但碰到的时候还是疼痛难忍。 回京的一年里,她一直按照师傅留的方子好生调养着。 没有妄想还能同从前一般,但却未曾想到,现在,连对上一个稍有武功的女子都十分吃力。 要是方才暗卫没有及时赶来,今日到底谁胜谁负,她也不敢确认。 她再分不开人手去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容玥看到暗卫身上都是水,湿淋淋的,便问:“九十七,你身上怎么回事?” 这是编号为九十七的重影阁暗卫。 九十七号刚要回答,“夫人”突然一声尖叫。 “啊——!” 身后一阵冷风,容玥眼前一黑,耳边闷响,好似掉了什么东西,脑子一昏,便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发现九十七号也不见了。 “林墨,剑羽?” 容玥喊道。 林墨是九十七号的名字,剑雨是一百九十三号的名字。 但是无人应答,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沿着石壁往下落。 四周,静得可怕。 容玥起身,才走一步,身上一软,半跪在地。 她起不来。 手上,也是没有力气。 原先是靠在石壁上,她并没有感觉。 但这么一步过后,那种无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再过片刻,竟有万蚁噬心的感觉。 密密麻麻,爬满全身。 想来,应该是有人假扮了容渊的夫人,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此事,容渊扮演了什么角色? 容玥被身上的疼痛感分去心神,她紧咬着牙,拳头握起来,冷汗涔涔。 像这种浑身无力的症状,除了临安国的迷幽草,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这么霸道,叫人脱力到这种地步。 “林墨,剑雨……?” 她又一遍问。 仍然无人应答。 周围很黑,只有一小束光从右前方照过来,伸出五指勉强可见。 容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拼了全力往光源那里爬。 这里的老鼠很多,带着一身水,在她身上四处爬,胆大的还要咬上来,赶也赶不尽。 这种东西不是没见过。 在西北打仗时,军中曾出过鼠疫,她手下的兵折了许多。 眼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可不想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把性命交代在这些小东西身上。 身子没有力气,容玥一点点爬,比蜗牛还要慢上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容玥出的汗已经浸透衣裳,脸上也全是冷汗,一颗颗紧密分布,分毫不让,鬓边的发丝紧紧粘在脸上,不用看容玥也知道自己很是狼狈。 那一束微弱的光才打到脸上,像渴极的人遇上甘露,她心稍稍放下。 一阵脚步声传来,踏着水声,四下只有老鼠吱吱地叫,听来沉重如斯,也很刺耳。 容玥回头,一个鬼脸面具在眼前放大。 她眉尖一抽,心下震动,立即挥出小刀。 那人迅速将容玥的刀一掌拍开,显然是有所忌惮。 但不过片刻,面具后的人冷哼一声:“我都忘了,阁下早成废人一个了” 他拍拍手,像是沾上什么脏东西,急着拍掉,对容玥嘲讽十足。 容玥被他一掌打到旁边,当下便几乎爬起不来。 他用了全力,容玥本就失了武功,又才被下药脱力,根本毫无抵挡之力。 但容玥还是低低地笑起来,带着几分张狂,讥讽道:“这位,不也是被废人吓到胆寒,时时刻刻吊着心吗?” 那人又欲一掌劈来, 但半道生生止住。 “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他冷笑着,一把抓住容玥的头发,把她抵在石壁上:“不要……妄想激怒我。” 容玥被砸得头昏脑胀,勉强醒神,好一会儿,才道:“说吧,容渊要你做什么?” 夫人一开始就是假的,容渊的算计才是真的。 什么送夫人取兵符,她真是大意了。 但是假扮容渊夫人那个人是临安国人,容渊是怎么和临安国人扯上关系的? 他们,又做了什么交易? 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剿了西北候府,但在容渊那边来看,她只是来拿兵符,真正能威胁到容渊的是陛下的人。 容渊到底想了什么法子确保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逃脱? 容玥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就想不明白。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留在西北府的暗卫……和李眠。 李眠功夫很好,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但万一呢? 万一他别有图谋,她又要如何应对? 容玥愈发觉得此行鲁莽了,没有思虑周全。 面具人似乎有些诧异,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把图纸交出来!” 他恶狠狠地威胁。 容玥茫然,图纸?什么玩意儿?不是兵符吗? 面具人瞧她表情不似作假,但更怕她心怀诡计,便又紧抓她的头发,低喝道:“别装傻!图纸给我!” 他这么一扯,容玥看见了他手臂上的刺青图案,当下心头一惊:这是平宁国的血卫死士。 她在西北打仗时,曾误将平宁国的一支神秘队伍认成临安国的细作。 那时她以为是寻常细作,便只带了一支人马去截。 不料这支队伍强悍异常,生生将她亲点的卫队杀的只剩几个。 殊死的搏斗,容玥以一敌多,差点死在那场小战中。 当时平宁国的队伍逃走了五人,而她,一整支卫队只带回两人。 第16章:公主,我来了 那场激战中留下的尸体里,每个人手臂上都有这样似虎的形状,虎状刺青旁边还有奇奇怪怪的像是咒语的黑色文字。 他死咬不放,非说她有什么图纸:“我刚刚已经搜过那小娘们儿了,她身上什么也没有,那就只能是在你身上!” 容玥脑子一片乱麻,她冷冷道:“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哪能知道什么图纸?” 面具人打量了她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们千秋人,盗了我们的图纸。” 容玥压着气道:“你说的事,我未曾听闻。” 她静下来,想缓缓气氛,看看能否与这人做个交易,这么一下一下的砸,她就是铁人做的,那也快受不住了。 血,蜿蜒而下,从额头到眼角,将滴未滴,遮住眼前好大一片。 疼得厉害。 他又道:“我们的暗线传来消息,图纸就在这小娘儿们身上,你这次根本就是假借护送之名,把图纸送回你们京都献给皇帝老儿。” 容玥听他一口一个图纸,又不肯好好讲讲是什么图纸,真是心里犯难,想谈交易,却对上这么个人,也不知从何谈起,真是叫人为难。 正愁着,光束外边忽然传来一堆小石子碰撞的声音。在杂乱的碎石声中,有一阵似乎带了音律。 音律断断续续,容玥却勉强可以听出,那是她的府邸外边闹市里,垂髫小儿经常唱跳的曲子。 秋迟来了? 容玥担心面具人听出这点玄妙,便想蒙混一番:“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我便也不再遮掩。” 面具人听她一下又改了口,如此坦诚的,竟犹豫了一下,对她从上到下打量,细细探究。 容玥真的怀疑这个人是故意来给她找事。 不承认不行,承认了他又不信。 “图纸确实在我手上——却不在这里。” 面具人盯着她。 她粲然一笑,就是被人拿住了头发按到石壁上,也不肯放下一点骄傲,此时更是斜睨着他,即使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也要强撑着,嘲道:“你以为你是怎么如此轻易便截住我的?” “忘了那一支潜到西北的队伍是怎么回去的吗?” 仿佛那个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又在眼前,一声令下,便有无数将士冲锋向前,士气直上九天。 面具人微微眯眼,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那支队伍是平宁国派去护送图纸的,就是因为碰上了容玥,一队二十人的精锐,只剩五个残兵。 而图纸也就此下落不明。 直到最近才有消息,说图纸被平西侯交给了夫人,正要被容玥公主护送回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容玥选择的路线与千秋京都相背,但刻不容缓,关乎一国危亡,他们只能仓促前来。 也不知眼前这个女人话中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们特意赶在平宁国太子的人马到之前出动,就是为了截住容玥,夺回图纸,把这份耻辱抹掉。 容玥突然凑上来,魅惑一般轻声道:“我为诱饵,你们是鱼。” “你们,被围了。” 面具人怒目圆睁,就要发作,却又顾忌着,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不敢下手。 突然一个声音低低道:“别废话了,杀了她,用她的尸体换图纸。” “以免……夜长梦多。” 容玥才惊觉,原来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此刻缓缓从暗处走出,容玥才看清他的面容。 这怕是一个病秧子吧。 她以为容渊就已经够白了,白到病态那种。但眼前这个人,摘下了面具,就露出一张死白死白的脸。 还穿着黑色衣服,更是把那一脸的白衬托到了底。 “这位怎么戾气如此之重,喊打喊杀的可不太好。” 容玥慢悠悠地说,似乎真的毫不畏惧,气定神闲。 但其实她是没有力气了,只能慢慢说。 此时心里也在盘算,秋迟怎么还不进来,自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就是再有办法,也拿不准这种满身杀气的人。 死白死白的男人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千秋国的公主?不过如此。” “动手吧。” 他冷冷道。 面具人点点头,道:“是,主子。”便要一刀砍下。 她无法动弹,而那刀在容玥眼中无限放大,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面无血色的脸上,竟然带了微笑。 脑子里想的,是寒冬腊月里,哥哥帮她把围袄带上,说:“妹妹不要顽皮,受凉了可不好。”而秦嬷嬷在暖炉边温和地笑。 哥哥已经许久未曾入梦。 千钧一发,石壁一下破开,刺眼的光一下散开,装满了整个里边。 容玥这才看清,她是在一个山洞里,山洞悬于半山腰中。 出口应当被他们守着,要是从破开的口子下去便上也不是下也不成。 洞里弥漫起烟雾,一个慵懒的声音传进来:“各位,不蒙起鼻子到时候七窍流血可别怪我不留情啊!” 像叫人吃饭一般寻常。 容玥仍然站不起来。 面具人与黑衣男竟不顾警告,都朝她挟来,想先拿住了她再说。 容玥从不知自己还有这般金贵,让两个人都不顾性命之危冲过来抓她。 一个人影绕到她身后,拉到她手的时候停滞了一下,便把她直接扛起来,跑到破开的洞口,顺着瀑布里侧一跃而下。 容玥睁着眼睛,看到山洞里飘出一阵阵白烟,两边都是飞速的水流,不断往下打,泉水清泠,泼得她很是清醒。 但是眼睛撑不住了。 疾风不断灌入耳中,两边的瀑布也打湿她的衣衫。 山洞上边有石子落下,带着她的人一个个避开。几声闷响,她被紧紧抱住。 耳边隐隐约约冲进一个略微颤抖声音:“公主,公主!不要睡,睁眼!” 焦灼而急促。 她低低喊了一句:“哥哥……” 醒来的时候,她是躺在岸边,整个人扎在草丛里,枯草长了约半人高。 四下无人,她四肢尚不能动。 直到再过了两个时辰,她才勉强爬起来。 这时候天微微亮,太阳初升,还没有撒下一丝暖光,容玥只能抱臂而行,尽量温暖自己,同时警惕着四周。 容玥提防着那两个神秘的平宁国人,不敢随意乱走,便边走边停,速度慢得像一步步挪开似的。 这片湖大的很,一眼望不到尽头。 等她走到水岸另一边,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前方有一件状似衣物的东西,她在暗处盯了半天,不见有人,才上前查看。 这确是一件男人的衣物,被随意地扔在这里,皱了好大一片。 湖里似乎还有游鱼,大清早就跳的欢腾,泛起一大片涟漪,湖水的波动直送到她这边的水岸。 波光掠影,煞是好看。 不然……抓只鱼来吃吃? 容玥想着,便要去做。 那件衣服被她捡起来挂到树上,好好晾着,等会儿用来烧火。 刚走了一阵,肢体好歹活络了些。 容玥庆幸小刀还绑着在手腕边,不至于以手当刀。 她是实在不能耗费体力了。 才从树丛中折返,手上抱了好一堆柴火。 却见一人正在仔细着瞧那件被她挂起的衣裳,她滞了脚步,这人的背影……好生熟悉。 他回过身来,依然是面含微笑,但不同于以往,而是有一种庆幸在里面。 容玥没想到是他,这个她从来没归入计划的人,当下说不出话来。 彷徨,思虑,千言万语,不及这一眼。 他只看着她,道:“公主,我来了。” 第17章:我找不到你 容玥当天就发起了高热,此前她神经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 但见了李眠,倒像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睡得沉沉的,直到半夜才缓缓醒来。 容玥醒来的时候,不见李眠踪影。 要不是那件男人外衣一同放在火堆边烤,还有头上缠的紧紧的绷带,她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梦了。 奇也怪也,就是做梦也梦不到李眠身上才对。 她朝四周随口叫道:“李眠?” 没有人? 容玥身上还穿着湿衣服,水和汗混在一起,黏黏的叫人怪不舒服。 衣服解到一半,一个半捂着眼睛的人从火堆边探出头来:“公主,我在……” 容玥呆滞。 片刻,她淡定地理好衣服,淡定地说:“你怎么不出声?” 火焰可以证明,她其实耳朵红了。 李眠见她还能清醒着,似笑非笑地走出来:“我是想公主毕竟是姑娘,怎么好睡觉的时候还有一个大男人在旁边,便到那边等着。” 他指指那件正在晾着的衣服,又低低一笑:“哪知公主却是要我时时守在身旁吗?” 容玥见他神色散漫,知道应当是甩开平宁国人了。 但他又是这一副样子,没个正形,她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话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容玥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这人总是抓住只字片语便自己在那里琢磨起来,琢磨的方向还老让人匪夷所思。 李眠见她没有言语,摸了摸鼻子,似乎在反省。 容玥还是没有说话,李眠便悄悄坐下,一面看她一面烤火,竟有几分乖巧的模样。 到底是没忍住,他道:“公主,你昏迷时我不方便为你换衣裳,现在你醒了,总要换换干净的衣服吧?” 他这么一说,容玥看看自己,的确是狼狈。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难受的紧。 李眠以为她有所顾虑,又道:“这件衣服我洗过了,晾了许久,公主放心穿。” 容玥才发现他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衣,薄薄的好似风一吹就跑。 她道:“无碍,我烤烤就行。” 李眠望天,悠悠得说:“你不换,我就不告诉你平西侯去哪儿了。” 像闲话家常,他一点不关心什么侯爷什么任务。 月亮挂上天空,周围是满天繁星,明晃晃的将光洒向大地,普照众生。 树梢枝头一阵飞鸟掠过,掩不住热闹的虫鸣,还有青蛙呱呱的叫声。 容玥突然问:“为何我们一同从山洞冲下来,却不见你踪影——那段时间你做什么去了?” 这是很明显的质疑了。 但是经此一事,容玥不得不小心。 她是打不过他,但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李眠捡起地上的枯草放进嘴里咬,沉思了一会子,觉得好没意思,把枯草拿走,低声道:“公主,在府里的时候,你说你不会游水。” ? 什么? 容玥仔细回想,没有印象。 “我何曾说过?” 她回道。 李眠低笑,竟然有半点苦涩,掺杂低落:“你与秋将军闲话的时候说到的,可能就是因为是闲聊,你并没有遣开我。” “那么高的山洞掉下来,不死就算不错了。我并没有把握能一直抓住你的手。想来,我其实就是很渺小的一个人而已。” “那片湖那么深那么静,什么东西沉进去都出不来。从山洞冲下来时,你从我背上脱走了。在找你的那三个时辰里,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高估自己,把你带进来。” “湖那么大,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找不到你。” 可是路被堵死了,当时的情况,不是跳下来就是与平宁国人斗上。 他们有备而来,一整支精锐守在洞口,除了打开山洞顺着瀑布跳下来寻一线生机,别无他法。 “那话……也许只是一句玩笑。” 她其实会水的,虽然在西北打仗,但游水都不会还算什么将军,谁敢肯定西北便不会遇到水深的地方。 要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因为是个旱鸭子而战死,那才该是贻笑大方。 李眠却认真地看着她,许久,看到容玥这种自称脸皮不要紧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低低一笑道:“公主觉得是玩笑,那便是玩笑罢。” “这些事情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这笑……听来怪苦的。 容玥见他这个模样,无端的,觉得亏待了人家。 明明知道她怀疑他,心里明白她并不信任他。 但是他不远千里赶来。 带着一身的疲惫,却因为要找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李眠又道:“我来的时候碰上秋将军了,他带了一队人马出来,我们一起追到附近才分头行动,最后在我这里找到了你。” “那些人没有追上来,应该是秋将军的功劳。” 容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说点什么:“你的功劳也很大。” 像犒赏士兵一般,她承诺道。 李眠眼睛一亮,不怀好意地问:“那公主要怎么奖励?” …… “加鸡腿儿?” 李眠的笑容一下滞住。 “不用了,我最近吃素的。” 他没好气道。 这火越看越不顺眼,他将火堆翻来翻去,掀起好大一阵灰。 真是莫名其妙,容玥这样想。 但是正事不能耽搁,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容渊那里怎么回事?这个夫人是假的。” 她把问题都说出来,明显的不避着他了。 李眠原本就要跟容玥报备这些,但现在她主动跟他说夫人是假的,他还是稍稍诧异了一会子。 “你走的第二天,我就来了。容渊,设了一出金蝉脱壳,和我留下来的暗卫追他去了,我料想公主与容渊有些渊源,不会小心防着他,怕你有什么事,便先赶过来。” 容玥梗了一下,她不是不会防容渊,她是……没想到容渊一出手就玩儿这么大。 失算了。 “但我赶来之前,还打听到一件事。” 他扬扬下巴,示意那件衣服。 把它换上! 他的眼神如此明显。 长能耐了?行,忍着。 容玥换了衣服,又把自己的衣服在水中清了清,也晾起来。 “你继续说。” 她道。 “平西侯的夫人,曾是一位有名的花魁。” 益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据说平西侯经过西北府与平宁国一个交界小城的时候,在城中惊鸿一瞥,对从闵州新迁过来的暗香楼花魁一见钟情。 然花魁不爱钱财,只求贪欢。 侯爷便假借了下属何归的身份日日去花魁房中,只听琴曲,不讲情事。 第18章:我知错了 花魁觉得被戏弄了,便再不接侯爷的牌子。 侯爷痴情的紧,就是被拦在门外,也绝不离开。 听到这里,容玥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原先要没说花魁是位女子,我还以为新出了哪个官职叫“花魁”呢。” 李眠看她一眼,神色古怪。 容玥也好奇地看回去。 李眠轻哼一声,继续说: 后来侯爷消失了,再也没来找花魁。 大家都以为侯爷受了情伤,这准是找哪个地方疗伤去了。 而不久之后,西北打仗,招了许多人过去,花楼不景气,也关门了。 那年大旱,平宁国时不时来骚扰一番,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处在交界点的小城受难最大。 花楼迁过来之前待过的闵州就有大旱。 有人就提议说,这灾祸是花楼带来的,花魁长得如天仙一般美貌,不如便把天仙一般的花魁送给上天,说不准上天感怀于他们的诚心,这雨就下来了。 这个提议本就天方夜谭。 老鸨当花魁是摇钱树,自然不肯,但也抵不过众多城中百姓扛斧头拿镰刀,还请了地头蛇过来。 两方僵持不下,便请了神婆来定。 交界小城受两国影响,形成独特的民俗。在这种战乱的地方,人死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失去亲人的人,总想自己所爱之人在世时不能享乐,去了阴司也不能太苦。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位有威望的,能与上天沟通之人出现了。 神婆便是小城中选出来的,与上天沟通之人。 神婆慢悠悠拿出她的符咒,贴在一个羔羊身上,让羔羊去寻上天最喜爱的姑娘。 羔羊走啊走,走啊走,走到花魁面前停下。 花魁终究被架上刑场,要浴火而生,去掉肮脏的皮囊,带着众多城中百姓的希望去天上像神仙述愿,祈求降雨。 然而危急时刻侯爷突然出现,冲进火海,救下花魁。 不久后雨也下来了,这只是一场持续时间较长的无雨,并非大旱。 容渊要为花魁出气,找神婆算账。 而神婆早就望风而逃。 容渊派人截住神婆,这才在众民面前揭开骗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能与上天沟通之人,神婆就是靠着别人的敬畏,四处套出消息,才变成无所不知,能与上天对话的“神婆”。 李眠笑着说:“之后,自然就是佳人才子,夫妻恩爱的戏码了。公主可还要听?”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只告诉我容渊和他夫人如何相知如何相爱?” 容玥觉得他说的全是废话,没什么用处。 李眠摇摇头:“那可不是,这是坊间传闻的,自然是容渊想让别人听到,用来掩人耳目的。” 他眼睛里尽是狡黠:“我知道的可不是这么点。” 他道:“容渊这位夫人,还牵扯到一场军事秘密。” 容玥突然想到,那个平宁国的人说,什么图纸在容渊夫人身上。 这位夫人难不成还与平宁国有什么关系? 那张图纸……到底是什么? 容玥连忙问:“然后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李眠两手一摊:“没了。” …… 盯他半晌,见他果然没什么要说的了,容玥望天无言 恰好此时衣服也晾干了,一个夜晚即将过去,容玥道:“你披件衣服,待天亮我们便立马赶回西北府。” 还不知道容渊跑哪里去了。 而兵符还在不在容渊手上? 李眠则有些惊讶地看她:“我,穿这些衣服?” 他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海晾在架子上的衣服。 满满的不可置信。 看到他这个样子,莫名的,容玥心里一阵愉悦:“那是自然——不会的。” 她故意拖了长长的音。 她虽然长得比同龄女子高些,但骨架也还是小的。 李眠比她高多了,身子还修长,玉树临风着,可穿不下她的衣服。 容玥先把李眠的衣服换下来,穿戴完毕,便到河边等着。 水面还是平静如斯,粼粼波光一闪一闪的,倒映出大半个森林,飞鸟掠过,就像在水中自如飞翔。 容玥抬头望天,一眼到尽头,空澄澄的,什么也没有。 “公主——” 容玥回头,却一下子看呆了。 李眠真的随意把衣服一披,勉强能看就出来见她了。 他的头发散开,从容玥这边来看,只见他面含笑意,眼神迷离,似乎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清风微微的吹来,带着花露,带着草香,爬上周身。 而他长发飘飘,随风而动。在将明未明,带三分夜色的清晨里,好似一只鬼魅游魂,出于阎罗大狱之中,刚来到世间,便要惑人心神。 酥麻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时滋味竟难以形容。 容玥早知李眠长的就很矜贵,只道他不愧是砸钱养出来的孩子,但却不知他还能如此妖孽。 纵是容玥见遍美男,但也没见过哪个能像他这样,竟叫人连眼睛都移不开。 想着,容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蝴蝶吻花,游鱼出水,屋檐上坚冰慢慢融化,水滴一阵嘀嗒……料峭春风吹人,也便是如此吧。 这样的抽动人心。 李眠也盯着容玥,两人互盯半晌,容玥混混涨涨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以前能盯着看,毫不退避,那是心无杂念。 只是方才一刹,为何忽觉心中有鬼。 她转回僵硬的脖子,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 李眠却也难得的没有捉弄她,而是在她转身之后,目光愈发肆虐。 耳边,是他渐渐走近的脚步,容玥强自镇定。 转过身来,李眠直接往她头上上手。 容玥吓了一跳,就要退开。 李眠却按住她,不准她动。原来他是来拆她头上的绷带。 李眠边拆绷带边说:“这种草药还挺不错,丹药也还可以。公主你看,这一个晚上就好了。” 他的语气轻轻松松,明显是放下心来。 容玥却注意到了不同的地方。 “什么丹药?” 她闻不到味道,只好摸索自己腰兜——什么都没有。 李眠忽然言辞闪烁起来:“不就……丹药吗?” …… 那是师傅给她的回灵丹……只有快死的时候才用来吊命的回灵丹。 回灵丹十分珍贵,以往容玥就是受了比这更重的伤也不舍得用它。 怪不得又是高热又是额头砸出好大一个伤口,她一个晚上就好了。 还以为是这一年修养有加,身子被养得很不错。 却原来是托了回灵丹的福。 李眠见她没有追究他是怎么拿到丹药的,便十分诚心的样子,说:“公主,心疼那些死物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什么都比不上你的身子重要。” 得,还训上她了。 容玥只得闭了闭眼,在心里强调:宽容,宽容! 然后把那句最要紧的话,用着她觉得最和蔼的语气,带着微微的笑问出来:“那你是怎么拿到回灵丹的?” 她放在自己腰兜里,不除去外衣根本拿不到。 …… 李眠瘪嘴,道:“公主我知错了。” 容玥扶额,果然如此。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人家不也还是为了救她。 于是便道:“那你切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我就当它没发生了。” 第19章:岁月如此不留情面 李眠低声嘀咕:“这有什么好传扬的……” 容玥心道,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事。 她毕竟是公主,还有好男色的称号,实在不能耽误别人。 要是旁人知道今日的事,晓得他连她外衣都脱过了——虽然是找药。 都指不定要以为她看上李眠了,到时候谁还敢来抢公主看上的人,跟这小子谈情说爱。 罢了罢了,她御下已经操心到这种地步的苦心他如何能懂。 想到这里,容玥忽然奇道:“还没问过,你具体,多大了?” 李眠道:“哦,年底便二十二了。” …… 容玥张了张嘴,没说话。 岁月如此不留情面吗?她也才二十二,别人都一口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了。 她怎么看着,总觉得他才十八九的样子? 难道沧海尽是把青春送了别人,唯留桑田给她? 容玥顶着一颗不是十分平衡的心,快马加鞭,总算是在三日之内赶回西北府。 快到城外的时候,李眠突然勒住马:“公主。” 他喊了一声,容玥摆手,示意他小心。 这里太安静了,不说人影,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过于诡异。 怎么着,也不该是这样。像是在禁室,而非荒野。 湛蓝湛蓝的天空底下,一排排黑乌乌的东西沿着山坡露出来,动作整齐一致。 容玥眯起眼睛看,李眠已经策马到她跟前将她护住,低声道:“公主,是伏击。” 那一排排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人的脑袋。 此刻,他们隐在暗处,架好弓弩,只要一声令下,只怕身处射击范围之内的两人就要被扎成刺猬了。 见容玥没有言语,他不免有几分急道:“公主,退后。” 容玥瞥他一眼,不以为意,只驱了马儿上前,就被他拦住:“听着!我不知道你和容渊到底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听我的!我数三下,抛出迷雾弹,你立刻跑。” 容玥明白了他的意思,反而笑出来:“我是将军,自然是我来护你,你怕什么?” 李眠抓住她的手臂,下了重力往后推:“你以为容渊会念着你们那点少得可怜的情分吗?他不会手下留情。” 他直接忽略她的话,说完便掏出迷雾弹要抛起来。 容玥见识过这弹的力量,简直是把人放到没有方向的沙漠中一样,烟雾不消是走不出这一圈的。 于是她连忙拉住他的手,想把迷雾弹从他手中抢出来:“这是我的人,是自己人。” 可惜时间已经太迟,李眠的烟雾弹已经抛出,但被容玥拦住,正好落在脚下。 一阵烟雾喷涌出来,立刻就围住两人。 容玥即刻下马,扒拉着地上的沙土把尚未释放完全的迷雾弹埋起来,虽有小小成效,迷雾分布范围小了些,但还是令两人彻底陷入迷雾圈中。 …… “李眠?” “公主,我在。”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犯了错误好好反省的样子。 远处传来两个争执的声音:“哎呀我去,将军呢?玩儿失踪?” “若不是你非要来这么一处,说什么要搞个大仗势迎接将军,哪能变成这样。” “屁!” 这种略微语调一听就是秋迟,而这个较为“洒脱”的就是留在西北刚刚回来的千言了。 千言一点不顾自己在下属面前的形象,当即就破口骂道:“要不是你太没用,怎么能把我重影阁的兄弟都召出来!还把将军弄丢了,老子不收拾收拾你算是老子有教养!” …… 见这两尊“佛”这么斗起来,重影阁的暗卫们自觉地低下头,见惯不怪。 而秋迟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千言自娱自乐的时候,秋迟从来不同他斤斤计较。 容玥道:“别吵了,丢根绳子过来。” 外边均是一滞,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见暗卫们齐齐收起弓弩的声音。 千言试探着喊:“将军——?” 一颗石头丢出来,正正要砸到千言脸上。 他急忙避开,道:“好嘞!好嘞!哈哈哈——” 里边的容玥喊了李眠一声,无人应答。 她伸出手,却立即接到李眠那只修长的手。 那手被她握在掌中,只觉十分苍劲有力。 容玥一手携着李眠,一手拉着绳子,缓缓从迷雾之中现身。 千言屁颠屁颠上来:“哎,将军,这是……又表演天降神仙?” 容玥白他一眼:“早知今日我就该叫你无言而不是千言。” 说完便拍拍身上的沙土,去跟秋迟确认情况。 千言被放了这么一句,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只傻傻站着。 李眠走过,嘴里又叼起一根枯草,半是懒意半含笑意,经过千言身旁,突然停下来,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 上下打量,睨眼看他,李眠嗤笑一声:“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公主的意思——你话太多。” 千言握起拳头就要几步冲上前:“你这是什么规矩!有你这样新来的??” 那夜并肩回府本是容玥怕被偷袭,心里打算好生盯着防着。但介于将军从没有与哪个男子如此亲密行走,而李眠又是将军亲手从宫里救回来的,再联想将军早年那些传闻,不管从样貌还是哪里,那都十分符合传闻啊!众暗卫早已传开,将军此次回京,终于带她藏了许久的人出来见面了,再下一步…… 身旁的暗卫已经自觉地到千言耳边科普:这可不是什么新来的…… 李眠已到容玥身边,又听了暗卫说的那么些话,千言神色古怪,再盯了李眠好一会子,只好收敛。 西北府外还是如之前来的时候那样,百姓井然有序,挨个排队,热热闹闹。 容玥皱着眉头,他们不知他们的城主已弃城而逃。 “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容玥看了看城门,又转回视线。 秋迟揖手,道:“将军,我接到信便即刻赶来了。我到西北府的时候,候府已经空了。” “于是我留了人手守在候府,便赶往顺天大坝。在半路上碰到李眠,我们分头行动,之后收到你安然无恙的信号,便又赶回候府。” “千言也来了,只是没想到这是陛下的意思。” 容玥挑眉:“陛下的意思?” 陛下怎么管到重影阁来了? 重影阁原本是陛下临渊阁的一支,但容玥上战场之后便分给了容玥。 临渊阁好歹是跟过南明太后诛奸党,除佞臣的,怎么会心甘情愿受一个不过十六的女子控制。 重影阁的首座,是容玥一个拳头一个拳头打上去的。 用了三年半,在最后的进攻临安一战之前,重影阁才彻底归她所管。 她花了三个月一步步除去陛下的人,怎么竟是没除干净? 秋迟继续解释道:“陛下召了千言进宫,只说将军下落不明,让重影阁尽快救您回来。” “千言这小子,一个心急,就把重影阁武力部队全员出动了。而平西侯逃走并非没有准备——守城的除了陛下的人,他的亲兵全部跟他走了。” 听到这里,容玥心下一惊,进而是深深的寒意:陛下怎么知道她下落不明? 当时在的,除了她的两个暗卫,就剩一个临安人和一个侍女。 第20章:我怕你有什么事情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她挑来的暗卫不会有问题,而那个假扮夫人的临安人也不会和陛下扯上什么关系。 只有那个侍女——来的不清不楚,逃的不明不白。 她立即问:“可是你拖住了平宁国人?” 秋迟道:“正要跟将军说这个。当时我在附近,听到一声爆破,便连忙赶来,但我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那里面除了一具女尸,什么都没有。” 女尸? 怕不是那个侍女吧? 而看平宁国人,竟然在李眠的迷雾弹中还能迅速抽身,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容玥静默片刻,道:“秋迟,派人到那座山找,我们有两个兄弟在那里失踪了。” 秋迟也顿了一下,道:“怕是找不到了。” 他找容玥的时候,已经将那里翻了个遍,除了一具女尸,一个破开的山洞,什么都没有。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容玥将视线转开,还是道:“总要再看看,万一呢。” “他们分别是九十七号林墨,一百九十三号剑雨。” 秋迟颔首:“是。” 思索片刻,容玥让秋迟带路,要去确认那具女尸到底是不是那个侍女。 到了临时停尸的地方,却见李眠也在那里仔细的瞧,很是认真的样子。 容玥问:“你来做什么?” 李眠几步便走到她身旁,笑着说:“公主来做什么,我自然就来做什么。” “我来看尸体。” 李眠也不介意容玥冷下去的态度,好似早就习惯一样,他道:“那我当然也是来看尸体的。” 容玥看他,李眠依旧眉眼带笑,好像从来不曾忧虑过什么。 不再乱想,她翻开遮盖尸体的白布,果然是那个侍女。 她右胸的刀伤并不致命,要紧的是她脖子上的勒痕。 也许她是有一些小聪明,还会假死求一线生机。但杀她的人生性多疑,怕她没死透,还要再勒一勒才肯作罢。 好生给女尸盖好白布,容玥没有线索,不禁愁眉苦思。 秋迟又到她旁边,欲言又止。 这番来来回回,容玥终于发现了欲言又止的秋迟,便问:“何事?” 秋迟已经想了许久,见容玥终于理他了,便立即拿出一方撕裂成几块儿的布料。 …… 李眠在一旁笑起来:“原来秋将军还有收人家衣料的习惯?” 他走过来,拿起衣料像玩物一般甩来甩去。 容玥瞪了他一眼,把布料夺过来,对秋迟道:“你说。” 两人事先没有注意,因而并没有看到李眠从中抽出一小截儿带有奇异文字的东西。 秋迟不跟李眠一般计较,便道:“这是我在这具女尸身上发现的——此等布料,是南疆布。” 南疆布比寻常的锦袍要粗糙,但比一般的布料又好上许多,一般是禁军一类的制服用料。 秋迟没有说出来的,容玥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上面有太子府的标记。 太子竟然也来掺和一份? 但若是太子,为何要用明显会暴露身份的东西? 李眠不清楚这些,便问:“怎么回事?” 容玥示意,秋迟便向他解释了一遍这布料的不同寻常之处。 李眠将那布料拿去细看,一下子想通原委。 他对容玥道:“公主,有时候想的太多反而会被带入误区——谁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呢?” 李眠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现在问题是她太被动了。什么都不太清楚,连应战,都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容玥写好信让陛下调派援军来守卫西北府之后,当晚便开始巡视全城。 西北府在千秋西南边,原本北边有临安,南边有平宁,现在临安已破,便只需提防平宁国便可。 白脸男的那支诡异军队,虽说只有二十余人,却实在不得不防。 在没有找出他们在山洞消失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容玥怕是一点不能安心。 他们说的图纸到底是什么?而李眠说的容渊夫人涉及的那场军事秘密,到底与平宁国有什么关系,要惊动白脸男的秘密队伍? 容玥巡视了许久,发现有个人影一直跟着。 那人走的时缓时急,不肯上前,总不能是寻常百姓。 容玥有心一试,便急忙躲到暗处,仔细盯着。瞧那身影,应该是个女子,个儿还挺高。 那人果然也急急忙忙地跟来,只是在拐角摔了一跤,便没有过来。 容玥心道:哪家的细作如此粗心,跟踪的时候叫人发现不说,追赶的时候还能摔倒? 真是奇葩。 容玥从暗处走出,到了拐角才发现这个“奇葩”竟然是李眠。 她等他自己站起来,便问:“跟着我做什么?” 李眠没有一点在人前摔倒的羞讷,反倒干脆地承认:“我怕你有什么事情。” 容玥一时怔住,竟也不知接什么话好。 灯火通明,繁星满天。 她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眠不语,但意味全在眼中。 容玥没明白他的目光,公事公办问道:“既是你在这里,可有看到其他人?” 她感到奇怪。总不能把李眠的身影误认成女人吧? 李眠摇头。 连李眠都没察觉出来? 她再往后退几步,找一个相似的角落看,但也还是不像刚才那个身影。 李眠个子很高,比方才那位还要高上许多,而且他肩膀宽大,身子修长……怎么看都不像。 真是她最近脑子混乱,看岔眼了? 以往这些细节,容玥绝不相信自己会错。 可自从武功被废,她远再不如从前。 师傅曾说,她靠半分武力,半分对事物的灵敏感知,才坐稳这西北主帅之位。 但是现在,她甚至不敢十分的确定方才的事。 容玥沉声道:“天色已晚,不如你去休息,白天来替我。” 李眠这才准备要走。 等容玥走的远了,李眠对右边的柴火堆道:“出来。” 柴火堆应声而动,一个女人从里面扒开,拉出来,带着恐惧低声询问:“公子?” 第二日一大清早,容玥便被人敲了门。 敲门的是一个老妪,看起来得有六七十岁了,走路都要人扶着。 千言原本要把人赶走,但老妪说了一句:“不知将军是不是在找候府夫人。” 第21章:鱼和饵 容玥把人请进来以后,那老妪绕着容玥打量了好一会儿,瓮声道:“你们这儿,你是最大?” 容玥点头,问:“婆婆可有什么事情?” 老妪摇摇头,苍老的声音道:“可不是我,是我家姑娘,说要找这儿最大的官。” 说完又嘀嘀咕咕:“竟还真有女子当官了……” 后方果真走来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女子,帷纱挡住她的脸,容玥看不清她的样貌和表情。 那女子躬身行礼:“将军。” 容玥摆摆手,示意免礼。 眼睛却盯着女子的动作,她行礼好似很规矩,却又有几分别扭。 像极了小孩子玩闹,明明学的好礼,却不肯好好做。 容玥走到一边,那女子的脸便跟着转向,像是怕把她看丢了。 容玥道:“你有什么事情?” 千言说这人一开口便是候府夫人,也许是有什么线索。 那女子听了容玥一喊,点头道:“不知将军可否知道,三年前,平宁国丢失了一份图纸。” 她说的正中要点,图纸一事,重影阁至今都没有查出来。 容玥眉心紧皱,是不是太巧了? 她道:“你说。” 女子道:“我家阿婆累的紧,还请将军给她个地方歇歇脚。” 容玥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支开老太太了。 于是叫了几个侍从送老太太去客房。 侍从和那女子扶着老太太走在前面,容玥则在后面跟着。 千言看见他们一群人便乐呵呵地跑过来:“哎呀公主,咋了,有什么事情交代啊?” 容玥忽然没了耐心:“去忙你的,我带这位婆婆去休息。” 千言灿烂的笑着:“别啊,我这不是没得啥事才晃悠来的嘛,来来来,不就找间屋子嘛,我来!” 还说着就要动手,直接挤到老太太身边:“婆婆啊,咱去休息哈!我可熟悉这儿了,准给你找个舒舒服服的地儿!” 说完还朝容玥闪一闪眼睛,大大的笑容高高挂起,带着那一脸的嘟嘟肉一晃一晃。 老人家最喜欢这样活宝的小辈,当下便乐着答应。 容玥也被他这番模样搞得忍俊不禁,道:“行,那你带路吧。” 走到南面拐角,千言直接把婆婆往左边拉,而一直沉默慢慢跟着的女子上前道:“走右边吧,婆婆怕气闷,左边怕是要闷着了。” 千言哈哈笑道:“姑娘别担心啊,我这不是脚一滑就走岔了嘛。” 容玥敏锐地察觉到其间不对。 这女子第一次,哪知左边的东阁不够通气会让老人气闷? 怎么倒像十分熟悉的样子? 安置好老太太,容玥便改了主意,不去厅里,要去密室。 那密室是李眠最先发现的,那里面有几条迷惑人的错道,她进去的时候走错了好几次。 到拐点处她便刻意停顿了一瞬,方才跟在后面,看不出来,但这么一下停顿,容玥发现女子竟能自己走对。 第二次停,依然如此。 这女子原来并不靠着她引路。 要说是碰巧,那也太好运了,以后摸六合彩干脆直接抓她上好了。 容玥跟的紧快,女子并未发现异常。 到了密室,那女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容玥待她坐好,便问:“你方才在外间所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月温和地笑:“这话说来,可就很长了。” 容玥奇道:“你这是要讲故事?” 满月摇头:“这可不是故事。” “说来听听。” 五年前,有一个青楼女子,叫做满月。 她爱上了一个将军。 满月少时读过一些书,这在青楼女子当中算是极少的,因此还有几分孤傲。 第一眼见到将军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大汉满身粗俗。 大汉是守城的将军,才调来不久。 他看起来很是正经,总是看一眼女人就是罪过的样子。 姐妹们爱玩儿,便老打赌,谁能引他上钩。 那个做饵的,自然是非她莫属。 果真,鱼儿上钩。 自此,将军每逢初一十五便来找他,姐妹们笑他找女人还要挑日子,难不成是沐浴焚香来的不成。 她这么笑着问他,将军沉吟半晌,才略略羞讷道:“我……不知道如何见一个女子最为郑重。” 他当来见她,是最为郑重的事。 她知道将军俸禄少,填不起她这么大个窟窿。 但是她心满意足。 那时候还没有打仗,他身上只有守城一个担子,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日子久了,满月竟也觉得,初一十五果然是个好日子,做什么都顺的很。 她开始节省用度,总要自己赎了身,才好嫁给将军。 她知道将军是想娶她的。他攒了很久的钱,吃饭都舍不得多花一分。 她从前只道及时享乐,但现在却觉得还是得想着茶米油盐才像是过日子。 将军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后面,竟半年都不来了。 她的信寄出就没有收到回音,她总担忧他。 读到“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深闺梦里人。”一句,竟然泪下。 等再见到将军,他从古老的城门策马而入,一眼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她的将军,踏着铁血归来,仍着一身金甲,却再没来寻她。 她不解,堵了几次,碰到一位贵人,那位贵人军衔在将军之上,他开了口将军不会违背。 果然,将军总肯同她说话了。 但第一句话,就将她一腔孤勇扑灭:“你当我是什么,拿来取笑作乐的玩意儿?” 他知道了。 她想解释:那不过是姐妹间的戏言。 若只是玩笑,她怎么付出这样多? 但是她全都说不出口。 说了,那些回忆就也成戏言了。 将军没有再听她说话,他从未有过这样不耐烦的样子。 之后,便是千秋和临安开始打仗,将军被调去前线。 她日日等夜夜等,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只为那一纸有他消息的信封。 她几乎花光积蓄,想在战场中得知他的平安。 但是那年许久都不下雨,平宁国又时常骚扰,城中百姓急坏了,开始到处求神拜佛。 满月想起颖川,那个地方,大旱的时候,死了好几万人。 她好生带待着,却被人指着说要绑去祭天。 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给她收拾行囊,让她快跑。 将军在外打仗,她不能护不住将军的女人。 说到这里,容玥忍不住打岔道:“我也曾听过一个故事。那故事与你这个,说像倒也不全像。” 第22章:将军居然要成家了? 满月笑问:“还不知道,将军听过的,是什么故事?” 容玥盯着她看,帷纱将她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的人是怎么个样子,只能凭语调来判断几分。 “我听到的这个,可没有这些曲折。也是一位将军与青楼女子的故事,那个将军娶了那名青楼女子,两人和和美美。唯一不足的,便是他们夭折了一个孩子。” 女子没有半分异常的反应,她道:“那将军这个与我的必然不是同一个了。” 她悠悠叹气:“我讲的这个,最后将军死了,这名青楼女子也失踪了。” 容玥道:“怎么我似乎觉得,姑娘就是那个青楼女子?” 料着她在西北候府,逃脱不了。容玥便放开了心,直接问道。 女子默了片刻,自己摘下帷帽,道:“公主既然已经猜到,我就不故弄玄虚了。” 她唤的是公主,而非原先的将军。 容玥看到她明晃晃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聚焦,便问:“可是平西侯夫人。” 女子一直保持着温婉的笑,此刻听到这话,脸色忽变,像要裂开一般,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那是谁?” “我叫满月,可不是什么候府夫人。” 容玥顺着她道:“哦,满月,那你说说,图纸的事。” 满月那双无神的眼睛定在容玥身上,没有目标,只是根据容玥说话的声音来判断方位,继而跟从。 满月道:“图纸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公主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先想想西北府的防御。” 容玥眯起眼睛看她:“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怎么从容渊身边……逃出来的?” 她想借机套出容渊的消息。 容渊带走了几千私兵,而且悄无声息,要说没有外援,那也太可怕了。 西北府两边州府兵力短时间调不过来,他似乎要有什么大动作。 满月缓缓问:“怎么逃出来的,很紧要吗?” “公主,帮我找……一个人的坟,我告诉你容渊在哪儿。” 说到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很艰难的开口,似乎不愿意就这样承认。 容玥道:“现在不行,我分不开人手。但是等这阵子过去,我可以帮你找。” 容玥已经猜到她要找谁了,应该就是那个她口中死去的将军。 他们有什么恩怨,容玥并不感兴趣,当务之急,是要找回兵符。 满月原本志在必得,现在听了容玥这么个回答,脸色不免白了几分:“可是我现在就要……我等了太久了,我等不起了。” 容玥坐下,拿起茶盏倒了一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谁不想人家理解自己。可是你若不体谅我,我如何体谅你?” 满月沉默片刻,道:“公主,我眼睛看不见,但听容渊这几日似乎忙的很,脚不沾地,还谈到大开城门,平宁国一类字眼。” “如此,公主可满意?” 容玥却是心头大惊。 她抓住满月的手,忙问:“快说,容渊在哪里?” 容玥隐隐感觉不妙。 满月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她有眼疾,自然不会事事知道。 那她是怎么到候府的? 容玥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满月回道:“我逃出来以后,便找了婆婆带我来。婆婆自小就是西北府长大的,自然知道候府所在。” 这便说的通了。 容玥道:“你知不知道,容渊带走了他全部私兵。” 满月摇头,容玥一阵脑疼。容渊这种人,哪会有这种疏漏,只怕她是被容渊利用了。 此前巡视西北府周边的时候,容玥发现北门年久失修,得加派人手时时守着。 城门乃防御一城之命脉,哪儿有年久失修的道理,而此番看来,他又是调走全部私兵,又是与平宁国扯上关系——北门失修一事分明是他有意为之。 西北府是最靠近平宁国的大城,若是在这种时候,平宁国率兵进攻,而城内无人守卫,外援调动不了…… “你仔细想想,容渊此前同你说过什么?” 满月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孰知容渊只是用她来传个口,让自己知道他的意图。 他必然有什么图谋,否则就该是直接攻入西北府,而非将夫人放出来找她。 满月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她白着脸道:“背子坡……我记得他提到背子坡。” 背子坡?那不是西北正中吗?他又不是日行千里,还带着众多士兵,如何能去背子坡? 容玥感到事态紧急,便道:“此事危急,切不可玩笑。” 她已是加重了语气。 满月耐心道:“公主,背子坡在城北三十里。” 原来这里也有个背子坡? 容玥急急要走,被满月叫住。 容玥安抚道:“你别急,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只是现在容渊疯了,我要去阻止他。” 他一定是等在那里,要她过去。他手中是一城安危的筹码,不怕她不答应什么。 容玥走出密室,见千言就守在外边,想到他此前扶老太太时的样子,问:“你早知这位姑娘的身份?” 她只是好奇。 千言道:“不知,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便试一试她。” 容玥这便往外走。 千言跟上来,补充道:“将军,我可没有瞒你,她到底啥人,我现在也不知啊。” 他一张嘟嘟脸竟然很是认真。 容玥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便解释:“我不是问这个。” 扫视一圈,没有李眠的身影,又问:“李眠呢?” 千言绞着衣摆,道:“已经一整日没有看见他了。” 然后似乎是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将军,你真的……真的要建府成婚了吗?” 啥玩意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 容玥急着去找容渊,对此并不做回答,而是道:“去找秋迟,让他立即带兵到背子坡找我。” 千言一下“啊——?”的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容玥道:“西北府城北三十里的背子坡!” 千言连忙点头:“哦!哦!是,是……” 再抬头,容玥已经不见身影,只留下一句:“带人去守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我不回来绝不许开。” “哎!不过——将军你去哪儿啊!” 容玥已经走远。 将军这么急? 难道真要建府成婚? 将军居然要成家了? 风,吹落一大片树叶,全都往千言脸上扑。 千言托着他的小胖脸往回走,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十分郁闷。 第23章:你以为还会有天降神兵吗 容玥怕刺激到容渊,便不带兵马,自己先去。 估摸着,她到那里不久,秋迟就能带人到了。 即使六年前他们不欢而散,容玥还是不信他会轻易杀她,至少,他那种人,要杀她也是借别人的手,而不是亲自下手。 出了候府,大街上仍然一片热闹,人群熙熙攘攘。 容玥想不明白,容渊在这里驻守六年,怎么就能狠下心来,将敬仰他的百姓们,如蝼蚁般碾死。 顾不得惊扰百姓,容玥策马急性行,她要尽快赶过去。 到了北门,却见北门竟然修的差不多了,容玥不禁心中诧异。 她招来一个士兵,拿出令牌,士兵立即行礼。 她摆手免礼,问道:“我前日看北门还在赶修,怎么今天就修好了?” 士兵弯着腰拱手道:“禀大人,听说是秋将军的意思,李大人带了匠师来。小的只负责看守,到了时辰便换岗,也不是很清楚这些。” 他弓着腰,还微微抬头,想偷偷的看一眼,但又不是很有胆子看,小心瞅上一瞅,便又低头。 军中都流传着一位女将军的事迹,虽不敢万分确定就是公主,但女将军实在太少,头一次见着女子拿那么大军衔的令牌,小将便想到玥公主身上去了。 而且众所周知,公主身边有千言将军与秋迟将军两大臂膀,秋迟将军都在这儿了——虽说是突然出现的……但还有谁能差遣这两尊大佛? 这位传说中的杀神,怎么到他们这边儿来了? 小将在那边想破他的脑袋儿,也没想明白。 不过今晚可以回去吹嘘吹嘘了,他如此想到。 而容玥则在思索,秋迟来接管北门她不稀奇,他一向爱这边那边的操心。但她稀奇的是李眠怎么就成李大人了…… 她还是问道:“那……李眠在哪?” 小将挠头:“什么李眠?” 又恍然大悟,这位女将军怕是想错了:“将军是找我们巡防的李秀昌李大人吗?” …… 容玥总不好说她想到别人了,便道:“无事,看你的城门。” 见北门既修的差不多了,她让士兵去候府通知千言,让他多加人手在四个城门守着,再叮嘱了就此大关城门,一切问题等她回来再说,便出城而去。 待出了城门,走了约有四五里路,容玥心觉不对,立即勒住缰绳。 风声呼啸,日光正到中天,随风携来的落叶往她脸上打。 容玥小心地扫过四周,的确什么都没有。 但,这样的宁静,却更让人多心。 凭着多次的战争经验,她轻轻一跃下马,匍匐身子,将头侧贴在地上,想听听有什么异动。 她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可耳边传来的响动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正有一支铁骑,浩浩荡荡朝这边进发。 容玥眉头紧缩,她出来的急忙,只带了贴身的小刀,若正碰上了,如果是容渊的军队,她会被挟持,而陛下不会因她妥协,她只有死路;如果是别的……那会更惨,她一定回不来,然后全天下都知道她武功尽废,接着士气涣散……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不堪设想。 容玥立即掉头回城。 岂料原本应该在几里之外的军队,此刻竟忽然出现一小支大概十人的队伍,都穿着一身黑衣,蒙着脸,与此前在西北那支与她相斗的平宁国诡秘队伍相差无几,齐齐将手中的弓弩对准她。 容玥沉着脸,深深吸气,缰绳一提,用力抽打,马儿嘶鸣一声,便飞快跑起来。 而那些弩箭也紧随身后,却不像是真心杀她,反而是想要戏弄她般,左右夹击,只不取她性命。 容玥片刻便想明白,这支队伍只怕是那个白脸男人在后边操纵,他们如此紧赶,必然是要拿她要挟城内的人。 一直弩箭擦过耳边,将容玥的头发击散,另外几支急急往她身侧掠过,她偏了偏身子,好歹躲过,真是十分狼狈。 容玥大概猜到了白脸男的意思:既以她做饵引人开门,不杀她,伤她却是无所谓——只要没死就行。 此时容玥心中已将那白脸的男人骂了千遍万遍,直问候到他第十八代孙子,也更加紧了赶路回城。 此刻她在他们射程之内,就怕他们会利用她回城的空隙一举攻入。 容玥在前面紧赶慢赶,白脸男在后边穷追不舍,留了一段引人遐想的距离,从远处看,站在城门之上的视角,不像有人追赶,倒像是容玥搬来救兵。 容玥眼见就要到西北府城门了,连忙放了示警的信号弹,提醒千言和秋迟不要轻易开城门。 但城墙之上除了守卫的士兵,并没有其他人影。 千言秋迟都不在,李眠……也不在。 正在这时,数十支弩箭齐放,将她逼下马背。 一声细细的闷响,一支弩箭直直划过她的手腕,鲜血汩汩直流。 剧烈的疼痛感袭上脑门儿。 容玥竭力大声朝上喊:“千言,秋迟!放绳子和盾下来!” 白脸男已到跟前,他的军队正在后方缓缓向前推进,城门决不能开,她只能借此登楼。 但是城楼之上,无人应答。 容玥又喊了好几遍,仍是如此。 诡异,蔓延在心。 白脸男行至城门还有半里路程,停下来,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你命真大。” 他打量她好半天,吐出这句话。 像苍鹰翱翔九天,俯视众生,桀骜,且视人若无物。 容玥一向越是这种时候越喜欢笑:“那可不,不然,谁来拦你?” 她眯着眼睛,昂首看他,目光锐利。 用着极其平淡的语气,却散发刺骨寒意。 白脸男面无表情,苍白至极的脸在太阳底下也没有给他红润几分,他把两手放到缰绳上,很是自如的样子,似乎很无所谓道:“能拦你便拦,空话谁不会说。” 他侧头向旁边,身旁的黑衣人见他看过来,一抽眉,很突兀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也才露出笑意。 白脸男回过头看容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方才大笑的黑衣人现在已经苦着脸扶额。 太难了,幸好他这次笑的及时。 容玥冷眼看着他,道:“那便各凭本事。” 白脸男道:“把图纸交出来。” 容玥真的无言了,她道:“你到底要找什么图纸,你不说清楚,我如何知道?” 他沉思片刻,看着她,似乎在思索她说的是真是假。 好半会子,他道:“三年前,你们千秋一个细作,盗了我们的图纸。那份图纸,是平宁在千秋的暗线分布图。” 原来是这个,她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容玥冷笑:“烦请这位,回去看看这儿——”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你们在千秋安插的细作分布图,竟然有脸来找我要?” 白脸男抽出马鞭,把玩着问:“知不知道,你的命,现在捏在我手里。” 容玥嗤笑道:“那上次呢?” 她说的是李眠来山洞救她那一回。 白脸男睥睨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回……没有人能救你。” “你以为还会有天降神兵吗?” 他如此嘲讽。 第24章:计谋而已 容玥眼神凌厉,毫无退意:“天降神兵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信我自己!” 白脸男摇摇头,惋惜道:“这有什么用,你……已经没有武功了。” “除去了战场上的荣耀,你真以为,还会有人敬你?” 他的目光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容玥缓慢地抽出小刀,为城墙之上的容渊争取时间,她道:“我若要人敬我,拿来真心便可,哪需用命去搏。” 一支羽箭自城墙之上急急冲下来,正定在白脸男马前。 棕马受惊,即刻躁动起来。 白脸男盯着容玥,再看看城墙之上,容渊迎风站着,他身旁的战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俨然是强力防守姿态。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他如此说道,带着孩子气般,被人欺骗的模样。 容玥笑起来:“战场上的东西,哪能叫骗?计谋而已。” 城上落下一根绳子和一个盾牌,容玥一拉,那绳子便直往上冲。 无数弓弩落下,白脸男追不上来,只能眼看着容玥升到城上。 此时城内平西侯府,千言秋迟俱被下了迷幽草,浑身瘫软,被死死绑在柱子上。 “哎呀娘的嘞,容渊这小兔崽子,居然敢绑我们!” 千言叫唤起来。 “他还下了迷幽草。” 秋迟在旁边默默补充。 “屁!你哪边儿的!” 千言咆哮起来,秋迟不语。 守卫嫌吵,但又不敢动他们,便只捂了耳朵,转到外门去。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房顶传来,道:“两位大人,再吵,公主可就没人救了。” 千言像一下被人堵了嘴,秋迟本来就话少,下边便是死一般寂静。 片刻,千言叫唤起来:“啥?将军咋了??!” 秋迟就显得比较冷静,他道:“李眠?” “是我。” 少年慵懒的声音又传来,他一下跳到秋迟面前,而秋迟与千言是背对着绑起来的,千言看不见,便急急嚷道:“哎!哎!小伙子来的正是时候,快给我解解开!” 冷光闪过,利刃出鞘,绳子松开,千言便直瘫倒在地:“天杀的!怎么还动不了!” 一颗药丸被塞进嘴里,千言被那股味儿熏的直拧眉头:“什么鬼玩意儿!” 秋迟凝视着李眠,替他解释道:“这是迷幽草的解药,吃了此物,不出一刻,便能恢复。” 千言奇道:“这么神?” 秋迟却道:“怎么不问问他哪儿来的迷幽草。” 他目光似刀,直取人心。 临安国已灭,容渊有迷幽草他不奇怪。 但迷幽草的解药,只生长于临安圣山,而圣山历来只允许皇族进出。 他不得不追究一二。 千言显然也想到这里,只是浑身无力,拿不起他那副大锤,只得死死朝李眠干瞪眼。 看千言那一副憋红了脸,却又无可耐何的样子,李眠忍俊不禁道:“行了,瞪什么眼,又不是死鱼。” 千言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想要起来,却苦于没有力气,只能继续瞪眼。 秋迟忽然道:“你方才说要救将军,可是将军出了什么事?” 就算心有疑虑,也得先搞清楚他说的“救公主”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可不能乱来。 李眠在他们面前叉脚坐下,十分随意,撩起头发往肩后放,便道:“这不是有我?公主能出什么事。” “出事的是西北府,平宁国人要攻进来了。” 千言的瞳孔一下放大:“啥玩意儿??!” “平宁国要攻进来了?” 他自问向来心宽,就是最艰难的时候,也能表面上安抚了将士自己偷偷找地儿哭。 算是泰山崩于眼前而……昂……面不改色了。 可是容渊早就把兵调走了,现在的西北府分明已经是个空城! 秋迟想了一会儿,问道:“将军今日匆匆出城,也是为此事?” 李眠看着他,似乎是在审视,千言急急催了,他才道:“我不确定,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应该与此相关。” 千言骂了一句:“废话!” 这谁都能想到吧。 李眠转头看他,千言忽然将心一提。 李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刻意恫吓,反而是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像个好相处的小伙子。 千言却觉得他竟有某种气势,强压下来,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 他闭眼又睁开看,李眠又是那个时常笑着,偶尔带点儿痞气的大好青年。 看错了?还是磕进梦里头? 果然白日梦最为可怖,千言还觉得自己一身冷汗,仿佛未从梦中醒来。 但却不敢轻易再对上李眠的眼睛。 李眠显然没有在意,他只是随意一看,便继续道:“公主叫我白天给她替班,巡守四个城门。” “巡城途中,我见一只信鸽飞过,想着现在城内不太安生,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便将那信鸽射了下来,果然——那是黎江将军的信,说是奉了陛下的命,带兵前来支援。” 千言还没说话,秋迟先道:“黎将军?” 李眠奇道:“怎么了?” 秋迟却没再说话。 陛下怎么派了黎将军来? 容玥很早就叫他送信到京都了,那时虽没明说想要哪方支援,但他哪能想到陛下会派黎将军来。 李眠见他神色不豫,问道:“秋将军,怎么了?” 秋迟脸色不大好,却摆手道:“无碍。” 怎么能无碍! 算起来,将军和黎家可是仇家,这种时候派这种援军,他真不知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要救将军,还是要害将军? 不敢揣度圣意,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状况。 “然后呢?”秋迟问道。 李眠耸肩,道:“然后我自然是想去报备将军,但我到了密室,却只见一个女人在里面。” 说到这里,千言忍不住插嘴了:“屁!我明明叫了很多人守在那里!你怎么能进得去!” 说完,又缩了缩脖子,安安分分回去瘫着。 李眠理所当然道:“密室是我发现的,我自然是能进去。” 像想起来什么一般:“公主还没带你们去过吧。” 竟然一副“只有我和公主能进去”的样子。 秋迟觉得此人十分欠打:“公主还带了一位姑娘进去。” 千言抢道:“去!什么姑娘,那个是平宁国来的细作!” 李眠立即问:“如何确定?” 眼疾,容渊一进城便立即派人把她保护起来,怎么看,都该是那位据说平西侯十分爱护的妻子。 这些都是老百姓传的,可不能一朝一夕做做假就成。 容渊连深宫里头都熬的下来,能在惠帝跟前活着回到西北府,他可不是什么草包纨绔。 千言方才对他心里发怵,现在平静下来,虽觉得不可思议,却仍然觉得难堪的紧,当下便不想给他好脸色,但又不敢真的甩脸子,便只哼哼道:“将军亲口说的。” 李眠思索片刻,终于没了笑容,他沉了语气,道:“两位大人,可恢复了些,我要去救公主,需要你们相助。现在容渊在城墙上,我怕他是要公主死在城门。” 第25章:陛下 秋迟和千言俱是点头,三人便出发往北门去。 千言没忍住,到底是急了,便问:“黎将军何时才到?” 李眠诚实地答:“应是今日,但具体的信中并未写清,我也不知。” “不知道?那你怎么救?你拿什么救?” 千言十分质疑。 秋迟拉住他,摇头。 李眠原本在他们前边,此番听了这话,竟是默了片刻,才回头道:“不知怎么救,不知援兵何时来,便在这里缩着,放公主一人在外抵抗吗?” 他道:“若是援兵一直不到呢?” 李眠沉下声音:“我做不到。将军若另有打算,请便。” 千言滞然,他只知道直来直去骂人,却不知讲道理是怎么个讲法。 秋迟眼见不对,马上说道:“千言只是急了,想尽快救出将军。若没有援军,平宁国不知多少人马,我们前去,也不过凭空折损己方兵力。” 千言点头,若将军有难,他必然第一个上。只是不知将军到底是作何打算,这次事情来的太急,将军都没有和他通个气。 李眠揉一下头,似乎有痛苦之色:“对不住,我想尽快救出公主。” 千言不再说话,抬了脚便走。 到了城门,却发现容玥浑身带血,坐在废墟里,似乎没有力气了,直接躺在火烧过的木桩上。 旁边是容渊,与容玥姿势差不多,一副厮杀过后,精疲力尽的样子。 而在远处站着,忙着清点人数,指挥士兵,身披金甲的人,应该就是黎将军了。 而看周遭,尸体堆了一大片,有千秋军服,有平宁军服,层层叠着,血漫到地上,已然成河。 无一不诉说着战况惨烈。 百姓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原先这里的居民已经被容渊转移,只有几户百姓以为官家要收他们的房子,说死也要死在家中的,现在正躲在屋里呜呜咽咽的嚎。 吓人,太吓人了。 战场之上,竟一刀便取一人性命。 在那修罗场中,生还,如此艰难。 千言秋迟急急忙忙奔过去,踏过一滩血,溅脏了衣物有混不在意,如离弦的箭,冲到容玥跟前。 见容玥无恙,秋迟忍着泪意,只红着眼站在她旁边,听凭差遣。 千言则嚎起来,完全没有平日里一副:“老子最大”的样子。 李眠却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她。 千言冲她喊道:“将军嘞!我家将军!你怎么就全沾血了!这可要不得,要不得嘞!” 这嗓子嚎的,不仅成功把容玥逗笑,连黎江都被引过来了。 黎江没好气道:“谁家的鬼啊,吼这么大声。” 千言这才揩起眼泪,略有些结巴道:“黎…黎将军……” 这位黎将军,千言可是心有戚戚然。 黎将军几乎与容玥平起平坐,容玥管西北,他管江南……以北,接近京都一带都归他管。 好死不死,千言印象中,这位将军一直看他家将军不顺眼,老寻着借口来西北找茬,这边挑几个毛病,那边也要说道说道。 总之,就是他家将军做什么都不好。 他一直鸡蛋里挑骨头,有一天挑到千言身上。知道千言在西北军里是管军械制造的,便整天画一些奇奇怪怪,不切实际的图纸给他,还叫他得几日几日之内要交,不然就免了他的排骨。 如果做不出来,从此他最心爱的排骨便只能看,不能吃。 这多么忧伤,他多么恐怖。 真正的可恶至极。 千言被罚扣了一个月的排骨后,曾去找容玥,要她做主。 谁知一向护着他的容玥只是笑着摇摇头,说黎将军有时候就爱发疯,不用在意。 将军倒是不在意,但他的排骨是真的整整一个人,一块儿都没有! 容玥看着千言十分委屈的模样,道:“黎将军,打了胜仗便拿人玩笑,这可不地道啊。” 她虽然笑着,却没有真的在笑的感觉,更像是敷衍而随意挤出来的笑。 黎江看着满身是血的容玥,将剑往剑鞘里一带,兵器碰撞的声音刺耳传来,在硝烟过后的战场中格外响亮。 他道:“几日不见我,公主真是越发爱护下属了。” 黎江说的“爱护”,容玥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的那些传闻,她都听烂了。 秋迟曾经问她,要不要派人把那些传闻封口,她只笑道:“封口做甚,陛下想要的,就留着好了。” 容玥一副很宽容的样子,道:“那不是,我不爱护自己的兵,难道留着给你爱护?” 容玥将“爱护两字咬的很重,似乎是在强调。 当然,此“爱护”非彼“爱护”。 西北军不仅知道黎江爱为难西北军中的人,还每人都接到过密令,说黎将军至今没讨到老婆,火气大的很,大家千万不要随意招惹。 若被他为难了,也能忍则忍,黎将军也是军人,不会太为难大家。 不仅如此,还按个叮嘱了,千万不可外传。 还是一些人忍不住了聊到这个,才知道原来将军每一个人都给交代过。 也有人质疑此举是不是有损黎将军的名声——男人也是要名声的。 立即有人跳出来:“去你的!晓得咱将军在那边儿是被怎么说吗?他们说咱将军就是杀气太重,一个女人家家满手沾血,如何能嫁的出去!” “咱将军好歹是给咱避避,不然黎将军叫你去吃苦头,或者扣你一个月肉,你哪儿哭去!” 黎江冷哼一声,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便不再吭声。 他只当是不同她一般计较。 容玥斜着眼睛看他,见他竟然偃旗息鼓,不由得也跟着看过去。 却见来人是刘大人。 陛下随身的刘大人。 容玥这便要起身,刘大人急忙阻止:“公主,这可使不得,您还有伤在身。” 此时,李眠默默到她身旁扶住她,终究道:“公主,对不起。” 刘大人疑惑道:“这……” 他没说完,等容玥自己补充。 他还没见过有谁能怎么亲近容玥,就是容玥的两大下属,也不曾这般直接过来扶她。 毕竟男女有别,容玥是公主身份。 容玥勉强朝刘大人挂出一个笑容,告诉他自己没事:“大人,还未曾说,这是我的新兵,李眠。” 李眠眉眼一黯,但也行礼:“李眠,见过刘大人。” 刘大人转着眼珠子打量他半晌,道:“这么多礼做什么,不用不用。” 介绍过后,容玥便问:“大人怎么来西北府了?” 容玥心中有一个很不情愿的猜想:刘大人是陛下随身的侍从,几十年来未曾离身,可以说陛下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刘大人道:“是陛下来了。” 第26章:交易 容玥没有询问,但刘大人却小心道:“此次陛下西北之行,心情不好,还请公主多加小心,切勿提到太后娘娘。” 这样说,容玥倒是没忍住了:“为何?” 刘大人摇头:“说不得,公主只需记着,别犯陛下忌讳便可。” 容玥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叫他为难,感谢道:“谢大人提醒。” 刘大人摆摆手,望向旁边不远的容渊,又道:“陛下要见容渊,还请公主提他前去。” 容渊听到这话,只笑笑,眼中尽是嘲讽。 容玥知道必定如此,便道:“我自会带他去见陛下。” 刘大人点点头,要走的时候,还多看了李眠几眼。 用着审视的眼光细细打量。 李眠也微笑看过去,看起来如此纯良,如此忠心。 容玥问:“大人可还有事?” 刘大人道:“无事。只是听说公主身边有人急急来催了黎将军,援军才来的如此神速。故此想看看,除了千言秋迟两位将军,还有哪位入了公主的眼。” 这种事情,既不是暗探前来,也不是容玥的心腹……而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郎。 刘大人走后,容玥把李眠的手别开:“大人说的是你吧?” 李眠奇道:“公主说的是谁?” 容玥皱眉:“不要打马虎眼,陛下派兵来,是因为我早早便写了信要求增派援兵。但大人说的有人去催黎将军。那个人,便是你吧?” 她眼里闪出一丝锐利光芒,仿佛要把人刺穿。 “你是怎么知道西北府需要援军的?” 容玥又回到初见他时,一言一行,举止之间俱要细思考量的样子。 千言原先在旁边听着,此刻听见这些话,当下叫道:“将军!他刚刚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他骗人!” 容玥紧盯着李眠,想要他给出答案。 李眠却不理会这些:“公主,你伤的严重,我们先找大夫好吗?” “你先说。” 容玥紧逼,又道:“这点伤不碍事。” 她在催促他。 李眠却是不肯:“怎么能无碍,你看不见怎么多血吗?”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了,脸色也不像以往一派轻松自在,他额间有冷汗冒出,看起来不大舒服的样子。 僵持片刻,容玥妥协:“好。” 李眠立即招了军医过来。 军医一脸惊恐:“公公公公……公主!您怎么了?” 他见惯战场上的血,早就波澜不惊。 但是受伤的这可是公主。 就是踏遍尸丛,早已麻木,但这条命还是要的。 公主这浑身是血,叫他怎么办是好。 他没有医过作为将军的容玥,只晓得皇家子嗣俱是娇生惯养,也不知他这双包扎了上千将士伤口的糙手,娇弱的公主能不能受得了。 容玥见他如此,知道他必是有所顾虑,便道:“你只管医,别怕,医死了,陛下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她死了,陛下只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容玥自己的确是微微含着笑,一副“你放心治”的模样。但这听得军医更是头脑炸裂。 公主这……这这说的到底什么意思,正话反话?听说京城人都爱绕着弯儿讲话,那那那……这是要放开手治……还是拘手拘脚? 李眠却抓了容玥的手,放到自己小臂上,温声说:“若觉得痛,便抓着我。” 又对军医道:“你小心些便是。” 可那脸色摆明着:要是不好好治,你便小心着! 容玥无言,只把手收回来:“不用。” 李眠见她如此,心知不可强求,便只好打住。 倒是秋迟,原本也是审视着看李眠,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但李眠这副愿为卿消瘦的模样,把他的记忆拉回了最初在宫里见到李眠的样子。 他知道那套夺命刀法是特意给他看的,什么闲来无事随便练练,都是瞎扯。 李眠是宫里无名巷的临安下等奴隶,整日里各种杂活儿都要做,哪有什么“闲来无事”。 秋迟固然爱惜他的一身刀法,但也谨慎,是查了又查,确保没有什么差错才在兰公主那里助他一力,这才把他留下来的。 那时候他说,公主是他要追寻的光。 这边秋迟在发呆,千言已经暗间碰碰他的肩膀:“哎!我说!公主……真要收了这小子?” 他说的“收”,自然不是收下属那种一般的“收”。 千言来的时候,容玥已经是小有名声的将军了,许多事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容玥那些传言都是陛下一手促成。 秋迟道:“不知。” 顿了顿,似乎有话要讲。 千言见他这般模样,被熄灭的热情一下子又涨上来,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像小孩子要糖果般巴望着看他。 秋迟补充道:“不如你去问问将军。” ……千言及时收回自己的铁拳,狠狠瞪他,再看看容玥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又要唠叨起来。 正好撞上来,容玥叫他去安置容渊,并仔细叮嘱:“千万不可大意,别叫他跑了。” 千言挺着胸膛拍拍自己,保证道:“有我在,一直苍蝇都跑不掉!” 秋迟插道:“那你怎么被容渊绑了?” 他手里握着剑,千言手无兵刃,哼道:“呸!你不也是一样丢丑!” 说完便撒开小腿跑了。 军医也给容玥简单处理了伤口,细细叮嘱之后,背着他的医箱飞速离去。 秋迟见他跑得快,忍不住笑了一下:“将军,他是不是被你“杀神”之名吓到了?” 他有意缓解气氛。 容玥没有说话,而后才解释道:“容渊能绑你们,是因为我给了他飞军令。” 飞军令是重影阁的最高级令牌,只有容渊和其他两个长老拥有。 而容玥这一块,不仅能命令重影阁,连西北容玥麾下所有军士都必须听从。 秋迟点头,他早已知晓,容渊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还控制了西北府一切兵力。 当时千言肯定也想到了,才会问李眠援军何时才到。 既然容玥把飞军令给了容渊,那只能说明容玥另有计划。 当时停住,不是怕打不过,是怕他们贸然出动,会扰乱容玥的计划。 秋迟又问:“将军如何放心把飞军令交给平西侯?” 容玥回道:“我自然是手里有他要紧的东西。” 李眠看着容玥,想通其间:“公主的意思,这一场仗,你早就和容渊说好了?” 容玥看他半晌,不说话。 李眠道:“公主,我不是好奇。我只想知道,那个时候,我不在的时候,你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如往日轻松,而是带了些郑重,还有认真。 容玥道:“我和容渊做了交易,他交代平宁国人的计划,我帮他保住满月。” 那晚,容渊说的交易,便是如此。 第27章:容渊 当时容玥问:“那你原先的计划是什么?” 其实心中已将隐隐猜到,但这种事情,还是要他亲口承认。 他道:“原来的计划?” 他冷笑道:“打开北门,引平宁国人进城,先灭西北府,再让整个千秋生灵涂炭。” 容玥拔出小刀,银光一闪,刀已架在容渊脖子上。 她沉声道:“百姓有什么错,你就是要躲避陛下,何至于此。那日我进城时,看见他们一个个脸上全是对生活的希望,言谈之间,对你很是敬仰。你如何能下这样的狠心,将他们当做蝼蚁般轻易碾死?” 容渊微微侧头:“容玥,你有没有见过,急疯了的百姓,因为连日没有雨水,要烧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求他们的雨。” “那一张张纯朴的脸,早已被灼热的太阳撕裂,他们心里的恶魔跑出来,一人一张嘴,喊着“众人齐心,其力断金”,就能送掉一个女子性命。” “堂堂平西侯的儿子,阔别六年回来,那些口口声声说是他父亲忠心下属的人,反过来对付他。他一回来,要面对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 “暗杀,陷害……还有陛下的步步紧逼。” 他大笑起来,疯魔一般:“哪儿有什么地狱,此间便是地狱。这里的人,都是恶鬼。” 容玥不语。 容渊见她如此,道:“怎么,你怕了?怕了,就同我一起,把他们都毁掉吧。” 他用着沉稳温和的语气问她,蛊惑着她。 容玥把刀往前一推,鲜血立即沾上小刀,淡声道:“疯子。” 容渊斜眼瞧着她,低低笑道:“我乐意做个疯子。容玥,你最是如此,像个傻子一样,只要认准了一样东西,不死,便不休。” “在宫里的时候,我们曾共同许诺,保护千秋。但我们都太天真了,以为只凭一腔热血,便可敌过所有。容玥,你从来不计较这些。可我不是你,千秋亏待了我,我留着它做什么?” “我忘不了。还记得你到西北第三年吗,断粮,没有援兵。你以为那是因为什么,你深陷阴谋之中,却能活着回到京都,这里面是个什么浑水,你不会看不清。回京途中,你换了四个身份,改变八条路线……你心里明明白白。却还是要入朝,有时候,我很佩服你。” 他悠悠叹气,仿佛历尽沧桑,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希望你到了被万众践踏在地的那一天,还能这么想。” 虫鸣声声,微风徐徐。远处幽微的灯火明明灭灭,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容玥沉默片刻,收回小刀,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既然已经通敌,为何回来。你明知是死路一条。” 容渊转过身去看着远方,夜间的风凉凉的,扑面的来,远方是起起伏伏的山坡,连绵不断。 他道:“满月进城了,我找不到她。但是她一定会来找你。” 容玥冷声道:“找我?为何?” 他道:“满月是平宁国人,她来找你,无非是想让你帮她办一件事。” 容玥不语,容渊又道:“那件事,不会很难。但她只敢信你。” 他补充道:“也只有你敢做。” “我做这些,无非是希望我死之后,你帮我保住满月。” 容玥沉思片刻,道:“你再骗我,我便将那位你心爱的姑娘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容渊笑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要与她击上一拳。 他们以前在宫里便是这样,决定要一起做什么,便这么打劲。 常常是无往不利。 容渊曾说这是个很吉祥的动作。 容玥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诀别。 好歹一起同过窗,一起打过架,一起掏鸟窝,还去逛花楼,斗鸡遛狗……做尽纨绔之事。 容玥终究还是低声道:“我会的,我会护住满月。” 她说:“全当此后与你所有恩怨消的一干二净。” 容渊笑出来,这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真正的笑,带着万分释然。 他道:“容玥,从前向你求亲,不过是想借你公主的身份活下去。我是个卑鄙小人,死了干干净净。但是,千万千万,别再这么顾念别人了。一个人,光是活着就很难了。否则,你以后会很难的。” 秋迟在一边总结:“所以将军的计划便是联同容渊,假意装作容渊通敌,设下埋伏诱平宁国进攻。而平宁国人不知容渊通敌是假,到那时候铁骑到城门之下,再难回头,此时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容玥纠正道:“不,容渊通敌是真,他只是临时反悔,我们才演了这么一出。” 说完又道:“容渊绑你们,应该是知道你们不会听他的话。我不在,而他手持飞军令,只怕你们要闹得惊动了平宁细作也不罢休。” 仔细想想,确会如此。 秋迟默默后退几步,不语。 容玥问道:“我倒是好奇,千言武功差了点,被绑了也不奇怪。而你——怎么被他制住的?” 秋迟道:“他给我们下了迷幽草,那东西只在临安国见到过,我确实闻到淡淡的香气,却一时没想到那东西,便中招了。” “既然是迷幽草,不要几个时辰绝动不了,你怎么出来的?” 她上次就狠狠吃过这个苦头。 实在难忘。 李眠主动道:“我有解药。” 容玥眸光一凛,问道:“你如何能有?” 李眠老实回答:“我抓了一个临安遗民,从她身上搜到的。” “她在哪儿?”容玥问道。 “自尽了。” 容玥看着他不说话。 李眠苦笑:“公主,我拦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容玥却看到李眠惨白的脸色,方才光顾着想事情,现在才注意到。 她问:“你怎么了?” 李眠明显也感觉到身子难受,当下咬了咬唇,挤出一点血色,道:“公主别担心,我没事。” 此刻注意到了,李眠的一切便在容玥眼中耳中不断放大,她只听得李眠的声音不如平日有劲,而是十分虚弱。 他这般异常,容玥忽然将心提起来,喊道:“军医!” 第28章:军医表示,我很难 可是刚才的军医早就跑了老远,其他的军医都到营帐里头看士兵去了,没有人会回答她。 秋迟急呼:“公主——!” 容玥回头,却见李眠直挺挺要倒下,她连忙一捞,这才勉强拉住。 李眠还剩一点儿意识,他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只能被容玥半扶着。 他还看着容玥,道:“公主……别担心……我没事的……” 话未说完,眼睛已经闭上。 容玥连忙讲他放到她方才倚靠的木桩子上,秋迟已经急急去找军医过来。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黎江,黎江看见李眠倒在地上,也问:“怎么了?” 容玥不知他今日怎么有好心来关心李眠,没有作答,只是不断拍李眠两肩,一直呼喊。 但李眠没有一点儿回应。 像睡过去一样,平静如斯。 黎江喃喃自语:“不是被打坏了吧?” 容玥耳尖,听了这话,便直接揪起黎江的衣领,凉凉道:“你方才说什么?你打他?” 黎江被容玥这般提着,好歹是一军主帅,当下脸面挂不住,就要来扯开容玥的手。 谁料容玥死死抓着不放:“你给我,说清楚。” 容玥不知她这番样子,几乎是咬牙切齿。 秋迟带了军医过来,见着这一场面,不禁就呆滞住。 两位将军虽然一向不和,却也从未大打出手。 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远处已经有一些士兵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 秋迟道:“将军,先让军医给李眠看看吧。” 容玥闻言,死死盯了黎江片刻,松开手,朝军医道:“快。” 军医正在诊断,而容玥盯着黎江,冷冷道:“怎么回事?” 黎江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道:“我早已到西北府外,陛下说让我来协助,又没说什么时候来,我自然是在外边多留几日了,顺便感受感受西北风光……” 他说的理所应当。 秋迟提醒道:“黎将军,您……这是第十三次来西北了。” 他每回来,都要给容玥军中扣肉,就是秋迟这样不管吃肉的,也记住他了。 秋迟言下之意:您来西北那么多回,怎么就挑了这种时候感受风光。 被这样赤裸裸地指出来,黎江面色不佳,讪讪道:“是吗,我忘记了。” 容玥在一边道:“别废话。” 黎江不大自然道:“他来找我,说什么西北有难,需要援军。我哪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先打一顿再说呗。” 容玥走近一步,逼向他,指着李眠道:“看清楚了,他穿的是我重影阁的衣服,岂会有假!” 重影阁的衣服有特殊标记,黎江曾向她借过人手,不会认不出来。 秋迟想起来,他确有一件衣服不见了。当时还纳闷,怎么会有人偷衣服。 李眠应该是为了证明身份,特地找了重影阁的衣服,才去找黎江。 而黎江一向做惯了这些,小则随便扣肉,大则胡乱打人。 想来反正容玥不管,便放开了手打,谁知她这次竟然认真了。 “他来之前就受过伤,我不过补了几拳。” 黎江嘴硬道。 容玥冷静下来,道:“行啊,你倒是指指,要是他身上有哪一处伤痕非你所为,我便自认眼瞎,自然不再追究。” 军医翻开李眠的衣服,众人才看到李眠手臂背腹均有淤青——都是新伤。 军医摇头道:“他的外伤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内伤。” 其实黎江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几分——李眠去找黎江,是有求于人,只能老老实实挨揍。 但打得如此严重,实在不是一个将军该有的风度。 黎江身旁的小将也看了过来,自己低声着奇道:“原来这小子还撑着到这里来了,我还奇道怎么尽只护着脸面,原来是还要出来见人。” 容玥一时心中滋味难辨。 李眠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对不起什么呢。 她亲自扶起李眠,经过黎江身旁时,到底是没忍住,一手将他推开。 黎江没有防备,登时往后踉跄几步,心里想的却是不久前听到的一个传闻——容玥武功尽废。 他从前死缠烂缠,确实和容玥交过手,她分明有浑厚内力,只出七分力,便可轻易敌他。 但她方才看似尽了全力的这么一推,他却只觉得软绵绵的毫无伤害。 他可不信容玥一旦出手脑子里还会有手下留情这个概念。 容玥已经快快地走了,黎江还在出神。 容玥把李眠带到自己的房间,眼看着丫鬟给他擦汗上药,心里觉得这丫鬟怎么做事怎么粗鲁,便直接夺过伤药,自己给他擦起来。 却不知她的手法其实比丫鬟更重一些,秋迟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却不敢言语。 他也怕将军将他一把推开。 到了裤子以下,容玥确实不方便,才叫秋迟接手。 容玥到外间等着,却见容渊走过来,他问:“怎么样?” 容玥回道:“不知。” “军医只知道他有内伤,但有不能准确判断。他这个伤……我带他回京找秦情瞧瞧。” 容玥做什么事,从来不会轻易把秦情扯进来,她手下经秦情之手医治过的,也只有千言和秋迟。 容渊拿出一只木牌,递给她道:“在黎君山以东一百里,有个望雪庐。那里有一位神医,叫景如期。你拿这块木牌,他一定会帮你。” 容玥皱眉:“李眠的伤,应不至于此。” 望雪庐的景先生,是与当世神医林愿齐名的隐居者,林愿是秦情师傅,现在随其夫在言州驻守,景先生则一直在山中养病,不见外人。 容渊笑道:“我何时说要给李公子用了?这是给你的,我要去见陛下了。” 容玥还未说话,一个声音便从拐角传来:“等等!” 容渊眼神一滞,久久没有回身,似乎在踌躇,犹豫。 他脸上半是无奈半是痛苦。 是满月来了。 她自若地从后院走出来,若不是眼神无光,容玥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个盲人。 满月道:“先告诉我,何归……在哪儿。” 容渊艰难道:“满月……” “何归没有坟冢。” 满月脸色一下刷白,那双没有光明的眼睛已经溢出眼泪,她急急上前,手里的匕首直抵在容渊腹部:“说!他在哪儿!!” 她比容渊低一个个头,想直视他,但眼睛看不见,就是知道容渊就在她眼前,也只能瞪着眼睛在他脸上四处转,无法对上容渊的目光。 两眼红透,泪水掉的厉害。 短短片刻,眼睛已经布满血丝。像一只暴怒的狮子,随时要扑上来将人撕成碎片。 第29章:星星很亮 容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泪下。 他急忙用手去擦她的泪,自己则不管不顾,只哽着声音说:“满月,别哭。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哭,对眼睛不好。” 满月听了这话,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忡,继而大哭起来,低低朝他嘶吼:“我这双眼是怎么瞎的,难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的声音像被烟熏过一般,嘶哑至极,像是好几十天未曾喝水的人,乍一开口,听来十分呛人,完全不似之前温婉文弱样子。 容渊见她似有癫狂之状,紧紧抱住她:“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的错……” 她却挣扎得更加激烈,容渊怕伤着她,只好松力。 满月挣脱开来,便扒到一边的柱子上,一阵干呕。 她道:“你……你这个恶心的人,别碰我!” 容渊不敢靠近,容玥见满月实在不适,便到她身旁,问她:“满月,你怎么了?可我要唤个大夫?” 满月却不做理会,自己呕了一阵,才抓着容玥的手,沉着声音道:“公主,听说这人还曾向你求亲,是不是?” 容玥不知她是何意,看容渊面色苍白,也是十分痛苦的样子,只道:“是。” 想想,觉得不妥,又补充道:“不过我们早就解除了……” 满月忽然笑起来,道:“公主,我真羡慕你,可以离这人……离得远远的。” 她笑的时候,眼泪不断的流。 “那公主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西北候府的?” 容渊痛道:“满月——!” 满月嘲道:“怎么,如今,你还要“脸”这个东西?” 容玥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毕竟是他人私事。 但满月没有管她回不回应,更不会管容渊。 她道:“我曾经梦想嫁给一个将军。” “可是他出征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耗尽积蓄,即使只得关于他的只字片语,只要他平安,我便心安。 但是那个时候,我运气不好。两个月,滴雨未下。 大家都说是我们带来天灾,要我们偿命。 于是我被关起来,过了几天,被架上火场。 从前也看过火刑,只觉得心有不忍。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在那里。 你知道吗,他就是穿着一身金甲来救我的。他下了战场,还未来得及脱下铠甲,便急急赶来救我。” 她徐徐道来,说到那位将军的时候,神色格外温柔。 但容玥在她身上看到了死人一般的寂静 她的眼睛很漂亮,现在望着天,一派神往,好像又看见了她的将军。 但她看不见一丝明媚。 她继续道:“公主,今天是不是天不好,我怎么尽觉得冷呢?” 其实今天天色很好,天蓝蓝的,还有几朵云飘着不肯离去,行的尤其缓慢。 容渊脸色几近扭曲,解下他的衣服,交给容玥,意思是让她给满月披上。 容玥摸了摸那件衣服,质地很不一般,直接表明了身份。 她想了想,还是解下自己的外衣给满月披上:“如此,可还冷?” 满月一下子被容玥逗笑了:“公主,你们行军打仗的是不是都这样,一点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可是容玥觉得她笑的很苍凉。 “何归就是这样的,老是把什么都当真,傻傻的,分不清楚我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玩笑。” “我看见他了,他闯进火海,他是救我来的。 我找了他好久都没有找到,可我一有危险,他就来救我了。 但是当时我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只见到他留的一张字条:“天高海阔,永不相见。”” 满月嗔笑着,道:“他识字儿都没我多,写这么个东西,糊弄谁呢。” “可是他真的消失了,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他,我便日日去候府等着,他是西北府军,一定会回来。 终于,有一个人说要见我,见到我之后,他告诉我,何归被囚禁起来了。他急忙赶回来救我,弄丢了一份图纸,那份图纸十分重要,可因为我,被平宁国人拿走了。” 容玥看了一眼容渊,他早在六年前就接管了西北府。按他的性子,如果不是早已默认,这么会有人点名要见满月一个平民女子? “不久之后,何归就会被处刑。 但那个人又说,我是平宁国人,又是烟花之地出来的,最适合去取回图纸。 我问他,是不是只要拿回图纸,何归就会没事? 他说是,于是我当了卖国贼。 我谎称是从西北府逃难出来的,平宁国的守卫没有怀疑我——谁会在意一个烟花女子。 到了平宁国,我又做起皮肉生意,毕竟我只会这个。” 容玥下意识看了一眼容渊,他已经抱起头默默盯着满月,半点目光都不舍得移开,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容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便肢体僵硬地试图去抱满月,但满月很拒绝人的接触,容玥只好收回手来。 “然后我被一个权贵看上了,他带我回府里,允许我不用行礼,不准下人在背后嚼我舌根。 他对我很好,但我还是从他身边借机把图纸偷走了。 对我来说,何归才是最重要的人。 原本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也顺利逃出来了。 但是那位贵人发现了,他派了许多人来追杀我。 让我取图纸那个人也派了人来护送我,但我回到西北府,那人听我说在躲避追杀的时候弄丢了图纸,便把我轰出门外了。 其实我看过那份图纸,我能默下来。但是他没有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我担心何归,便还是天天去候府那里守。 有一天,我被一群醉鬼拖走了,他们说他们奉何将军的令来杀我。 整过西北府,除了何归,没有那个副将姓何。 那群士兵没有立即杀我,而是先……凌辱……” 满月一直装作万事已过,不再在意的样子,可是说到这里,终究哽咽。 “我哭着求他们,说我已经许给何归了,他们怎么这么糟蹋我。” “可他们说……何归的意思,我是千人骑过的荡妇……他们爱怎么来便怎么来。” 我没死成,爬去衙门求人击鼓申冤,我要状告何归…… 但是没有人理我,他们把我丢的远远的,我没有力气,再也爬不到衙门。有一个女人见我可怜,给我披了一件衣服。 后来天黑了,我就看不见了。 那一晚的星星真的很亮,但是我再也看不见任何星星。 第30章:如果 “我也不知道我被丢在哪里,躺了一夜也没躺死。 后来是被一桶冷水泼醒的,那个人的声音低沉粗犷,我不认识他。 他问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帮我。 我听着他的声音也不过一介武夫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有防备,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但我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能杀掉何归,是我当时最大的心愿。 只要我出面指认何归,他就能帮我把何归拖下地狱。 我只能信他,便跟着他走了。 在我心里,那个突然出现说要帮我的人,是我的恩人。 他说他叫常渊。 有事求人,自然得时时恭敬,我什么都顺着他,什么都依他的来。 然后我发现,常渊喜欢那种既聪明有自己想法,又能把他放在第一位事事以他为先的人。 我把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人,他对我也多了些关心。 公主,人心这样容易把握。” 她叹气,十足的嘲讽。 容渊像个木偶人坐着,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是否他早已心知肚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他跟我说,我能去指认何归了。 但我反悔了。 我一听见他的声音,我就知道,我说不出口。 他还是那个何归,我却已经面目全非。 我连出去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我无法真的让他下地狱。 那个时候,我真是恨死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容玥不知道如何说,她没有深爱过容渊,但她从不去想该不该杀容渊。 何苦为难自己呢。 “常渊向我求亲了,说想和我过日子。 我一直在流浪,心里没有归乡。 我也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啊。 然后我们成婚了,后来我才知道,常渊其实是西北候容渊。 我觉得我可能是捡了大运,歪打正着就得了这么好的去处。 对青楼女子来说,着应当是很能满足的了。 我还生了一个儿子,那时候真是幸福美满。” “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绚烂的幸福,一戳就破。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清清楚楚地写了这个人——” 满月不知道容渊的位置,她指着方才容渊站过的房门,此刻李眠正扶着腰出来。 满月便指到李眠身上:“这个人用了那样龌龊道手段,把我,把我们这些贱民,耍的团团转。” 她把贱民二字说的格外的重,这让容玥想起来秦嬷嬷。 陛下也这么说过,说秦嬷嬷是卑贱之人。 李眠一脸莫名其妙,赶紧躲开,口型问道:“公主,怎么回事?” 容玥便默默地握着满月的手,帮她转准了正确方向:“那封信……说了什么?” 容玥试探地问。 容渊忽然低声嘶吼:“别说了!别说了——!” 他抱着脑袋,像害怕受到伤害的孩子。 一滴泪,掉在地上,迅速晕掉一小堆大火过后的灰烬。 满月听到他痛苦的低嚎,大笑出来:“他——是他囚禁了何归,那帮凌辱我的人也是他派来的,何归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他与权贵的一句玩笑,整日被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与鼠做伴。 他说让我指认何归,不过是想看我这么个烟花之地出来的贱娼,到底把情义看到几分重。 可是我没忍心,他输了,只好抬我进府。” 容玥记忆里的却不是这样。 她当时在西北打仗,却也听说,容渊为了迎娶夫人特地赶到京都面见陛下,就是做戏,这番认真,也总该带了几分真情。 怎么会像满月说的这样儿戏? 她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秋迟为此事生了好几天闷气,她放着他去西北府玩儿了一圈,才消停下来。 虽然,后面听说他是特地去找容渊打了一架。 即使,那时候容玥听说这事,心情好的每天多吃了两碗饭,还顿顿给秋迟加鸡腿。 毕竟,将士就是要多多犒劳。 再说,听满月的意思,何归至少也是能管城门的小将,怎么就怎么轻易给随便一个罪名就逼死了? 她心里头有疑惑。但现在不好问。 李眠悄悄地过来,容玥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先打晕了满月。满月没防备,顺势就倒在容玥怀里。 容玥原本要问他的伤势,他脸色还是不太好。 但见他一下就这么乱来,容玥不禁低喊:“你干什么?” 李眠抬首指向门边,刘大人已经等着了。 陛下派人来催了。 这时容渊也起身来,只是路走得十分歪斜,像个要醉倒的人。 但容玥知道他十分清醒。 他过来,蹲下,抬手,就要触到满月的脸。 满月的睡相很好,安然恬静。她原本应该是个幸福的城守夫人,同心爱的人在一起。 容玥别开容渊的手:“我想,她若是醒着,定不愿意你再碰她。” 容渊低声哀求:“我……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 容玥示意李眠来帮忙,李眠一下就扶住满月,她道:“虽然我是局外之人,对你们的恩恩怨怨无法感同身受。但若她所说为真,容渊,你未免变了太多。” 容玥让李眠送满月回房休息,便同容渊一起去见陛下。 容渊还有些站不稳,李眠便十分贴心地找来几个人扶着。 在半路上,容渊终究还是道:“容玥,还想求你最后一事。” 容玥冷声回答:“你求我的事太多了,我怕办不完。” 满月的遭遇实在让她不能直视这个曾经的好友。 容渊道:“要是办不成,满月也活不下去了。” 他眼中暗淡,整个人看上去了无生气。 容玥嗤道:“难道不是你死了,满月才会活的更好吗?” 他道:“何归死了,是真正的挫骨扬灰。” “当年满月回来的时候,无意掉了一块玉佩,被陛下的血卫捡到了。陛下怀疑手持玉佩的人听见了他与国师的谈话,千里追踪,追到了我这里。 但是陛下不知道,这个玉佩是何归送给满月的。陛下点名要杀何归。” 容玥正色问:“满月怎么会见到陛下?” 容渊道:“陛下每年都回来西北府微服,那一日正好在道观撞上了。我派去护满月回西北府的人全死在那儿了。” 其实当时陛下还怀疑他有心跟踪,要搞出什么动静,叫他站了一日冷泉让他好好想想,什么事该是他做,什么事不该他做。 容玥没想到这些因因果果里,陛下还扮演了重要角色。 若当时满月的玉佩没掉……何归没有被处死…… 第31章:不懂 “倘若当时满月带着图纸回来了,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容玥问。 容渊答:“满月会被杀掉,图纸会被用到对平宁国的战争中。” 但当时平宁国分明与千秋交好。 “那满月说的那些……被……” 容玥说不出来。 容渊站定,看着就在前方的西北候府正厅。惠帝在那里要在那里见他。 再进一步,便是阴诡地狱。 他低声道:“何归去救满月的时候,被烧的很严重。他只能整日躺着,连翻身,都要承受皮肉撕裂的痛苦。 他很能熬,生生熬了大半年,正好碰上陛下的追踪令。 那个时候,他扯着一身伤痛跪下来求我,求我把他交出去。他说:“反正活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再给她点儿什么。还是用这条命,为她寻得一条生路吧。” 他伤口未愈,只是下床这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已经鲜血如注。 我想不通这世间怎么会有怎么蠢的人,竟能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只为了另一个人能安然无恙。 然后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但是要试试那个女人值不值得他这样付出。” 容玥忽而神色严峻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试的?” 她目光冷如刀剑:“你叫人凌辱了她,再说这是何归的意思。然后自己扮成英雄,说要为她伸张正义,就为了……让她指认何归?” “你所谓的试探,就是以何归的名义将她弄的遍体鳞伤,再告诉她,她的一切不幸都是何归造成的。 而她指认何归的时候,一定会神色癫狂,口不择言。 到时候再让何归看看,他甘愿付出性命去守护的竟然是这么个女人——容渊,你未免太卑鄙。 你不信世上有这样纯挚的东西,便要拿刀架上去逼着别人也不信吗?!!” 容渊不语,只是将头深深低下。。 容玥闭上眼睛,深深呼气,又问:“那满月所说的,你要她去取图纸一事呢? 那个时候何归已经重伤——你要是真把何归当兄弟,就是一个普通下属,满月是他心爱之人,你就是不想好生安置她,为什么不放她走?” 容渊神色之间尽是懊恼与悔恨,他喃喃辩解:“我不知道……她是平宁国人,我只想找个理由把她遣开……那时她跪在我面前,一直朝我磕头,她想救何归……我已经派人去保护她了。” 李眠拉开容玥,让容玥里容渊远了些,不语。 容玥不知李眠是什么意思,还是朝容渊冷哼道:“你的保护还真是到位。” 容渊低低苦笑:“谁能相信,她一个弱女子,竟真能取回图纸……朝中有位贵人,不想把图纸送回来,何归弄丢图纸,也是那位贵人在暗手操控。 所以我一听她说能默出图纸,立即封了她的嘴,将她丢出府外。 要是那位贵人知道了,就算我在,她也是连西北候府都走不出去的。” 何况那个时候,何归因为她受了重伤。 他是刚刚树立威望的新西北侯,可就因为一个妓女,失去臂膀。 他其实是想杀了这个女人的。 但何归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于是他想着,最好将这女人丢出西北府,永远不要再见到。 他道:“我的兵……怎么说也是我亲手练出来的,若不是这里面有京都那位贵人做了手脚,怎么会把人保护到陛下跟前。 容玥,没有何归,满月活不下去的。你就当发个善心,待我死后,将我火化,把骨灰交给满月。 都要死了,呆在她身边,总比漆黑的地下好。” 他忽然说不出来话,哽了一小会儿,刘大人都走回来催了,他才道:“你就告诉她……骨灰是何归的……” 容玥道:“你死便死了,何必再去恶心人。我会设法让满月活下去,但你还是自个儿死吧,别再拉人下水了。” 容渊低笑,满脸苦涩:“原本也没想你会答应。你愿意替我去哄哄她,我便心满意足了。” 容玥不知说什么,只好趁着刘大人第二遍催的空隙,问道:“什么人如此厉害,能给你军中安插人手,还顺带算计了陛下?” 不管是谁拿了图纸,被引到陛下跟前,都只有死路一条。那个人便是要借了陛下的手,杀掉取回图纸的人。 可那人却不知阴差阳错,真正知道图纸长什么样的人还好好活着,而且,就在她手中。 容渊突然凑到容玥耳边问了一句话,容玥满脸凝重。 李眠怕他对容玥不利,下意识直接拉了容玥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身边。 刘大人静静看着他的手不说话,容渊也默默看着他的手不说话。 而容玥发着呆,不说话。 李眠看了看容玥怔住的表情,小心地将手放开。 看着略不情愿。 刘大人道:“公主,再耽误,陛下可就……” 他做了一个眯眼摇头的动作。 容玥才回答容渊:“我……现在还不知道。” 容渊神情略显严肃:“容玥,我劝你一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是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太露锋芒。要是你有那个意思——就更要学会收敛。 这种事情,玩笑不得。 在京都这种漩涡里面,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你只需知道这些即可。” 刘大人已经领了容渊进去,远远的,容渊回过头来,道:“容玥,麻烦,照顾好满月。” 容玥摸了摸自己手臂衣袖里边贴着的小刀,铸刻的凸出月形图案没有被连年沙场征战消磨掉棱角。 容玥道:“不是因为你。” 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朝站在后边的她摆手。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的一角,李眠到她身旁。 容玥抬脚要进去,被李眠拦住:“公主,你要是替他求情,陛下会连你一起怪罪。” 他神色认真。 容玥道:“若今日进去的是我,你会如何?” 李眠看了她片刻,一只白色的小菊从屋檐掉落。 他让开路,但死死抿着嘴。 容玥走过他身旁,快进去的时候,道:“你在外边等我。” 看他的样子是十分不悦。 她又说:“我护满月,不是因为容渊的托付。只是觉得,现在我不帮他们一把,不知道哪天轮到我的时候,会有谁肯帮我一把。易地而处的话,何归一定希望满月能好好活着。” 李眠叫住她:“公主,你不懂。若是易地而处,给她选择的权利,满月一定选择殉情。” 容玥停了一下,走了进去。 第32章:等 李眠低下头,失魂落魄,准备往回走。 这时候容玥突然从里面探出头来,喊他:“不是让你等我吗?” 李眠道:“公主……” 容玥扬首示意,旁边的小太监立即接过她的披风递给李眠,她道:“不是不舒服吗,先披着这个忍忍,我出来了一起回去。” 李眠马上就往这边走了几步,小小的碎步挪动的空间却很大。 但容玥已经进去了,门口的守卫伸出手拦他。 李眠望着里头,就那么愣愣站着。 直到察觉守卫盯了他许久,才若无其事地哼着曲子儿走到亭子里翘起二郎腿。 容玥进去的时候,容渊正跪在惠帝面前。 惠帝摆了一道帘子,容玥站在容渊后边,也看不清他。 他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每次一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不可,听的人心里发疼。 容玥想去关窗,里边阴风阵阵的,风帘被吹的乱舞,这样也不怕陛下着了凉吗? 但刘大人阻止了她,朝她摇摇头。 容玥这才停下。 踌躇片刻,她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按理说,惠帝没有让她起来,她是不能抬头的。 但容玥却伸长了脖子看帷幕那边,问:“陛下身子可还好?” 惠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跪了许久,膝盖都要有些麻了,容玥还是等着。 惠帝的茶盏换了两趟,她寻思着这次跪安的时间也太长了,不知道李眠刚刚手上能不能吹风,便招了小太监过来,让他传话打发李眠先回去。 小太监出门后,惠帝突然道:“听说,你找了个新护卫?” 容渊也在一旁跪着,但这话显然是对容玥说的。 容玥道:“是。” 惠帝又问:“看中他什么了?” 容玥认真思索着,等到刘大人走到她面前递了一杯茶,她才道:“长的好看。” 惠帝在帷帐那边笑出声,听来毫无感情,更有嘲讽:“赐座吧。” 周围人将头埋的低低的,容玥扫视四周,告了声谢,到旁边坐下。 惠帝又问:“东西在哪儿?” 他的声音带着老劲,又不失锐气。 这次是问容渊。 容渊方才分明一副憔悴样子,此刻却像转了个样子,十分精神,像是专门为了应对陛下,但又实在不恭。 他低笑:“陛下问的,是什么呢?” 阴阳怪气。 室内无人敢出声,随侍皆敛了呼吸,一时竟是大气也不敢出。 惠帝的声音再次穿透帷帐:“把她给我。” 容渊直视着那方帷帐,即使看不清那个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子,他依然双目圆睁,不肯如室中其他人一般低下目光。 在他八岁那年,这位陛下,将他全族斩尽。 他道:“陛下,何苦呢,姑姑说了,绝不原谅。” 刘大人从帷幕里边出来,抬手就给容渊扇了一巴掌。 五指指印立即显红。 容渊没有停止:“姑姑说,她死了化成灰,撒在苍茫大地,也不回京都。” 帷帐里回应的,是及缓的一声扣击声。 一声扣下,一个巴掌也随之而下。 “啪——” “姑姑还说,死后,要葬在南边,同那位沈左侍一起埋着。” 又是一声巴掌。 容玥知道,容渊说的姑姑,是南明太后,陛下的养母。 而沈左侍,是太后宫中一个被陛下赐死的面首。 传闻启帝驾崩时,南明太后还很年轻。 太后曾在西北府以南数十里,见一美男,为之倾心。 之后便是不管不顾把这男子带会京都,光明正大地放在身边。 这位被南明太后特地从西北带回来的沈姓面首,在后来并不受宠。 那时候皇权式微,三大家族和摄政王都曾借送面首之名,往太后处安插了许多眼线。 只有当时的沈姓面首,是太后真正自己带回来的。 人人都说太后必定极为宠爱这位面首,谁知太后将他带回便丢在了后边,不再理会,丢着丢在,就给忘记了。 若不是三大家族之一的江氏提了一嘴,太后恐怕都想不起来有这个人了。 陛下十分尊敬太后,太后薨逝的时候,三日未曾上朝。 刘大人也整天愁眉不展,躲在陛下背后唉声叹气,整个宫里乌云压顶。 她只有这个印象了,太后是在母亲前一年去世的,她只记得那时候陛下特别容易暴怒,连母亲都特地嘱咐她,不要提起太后。 陛下也再没有踏足太后住过的芳梓殿,似乎不去,看不见那里的清冷,便可装作太后还在。 容渊继续道:“姑姑曾与父亲说到,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当时决定保住陛下你。” “啪——” 一巴掌之后,容渊被踢倒在地。 惠帝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把她……交出来。” 容渊不屈不饶,腹部疼痛难忍,滚在地上屈身抱着,还死死盯着帷幕:“陛下啊陛下,你总是说,在什么位置就想什么事情。可是怎么偏偏,要去肖想最不该想的人。” 容玥心里一震,立即环顾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宫人已经退下,屋里只有她,刘大人,容渊,和陛下。 她立即走到容渊身边,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冲他道:“你疯了?!快闭嘴!” 她似乎有些明白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容渊死了。 容渊就算隐隐有当年平西侯的样子,照陛下现在的权力,不会掌控不住。 要是掌握好了,还能做一把好刀。 但陛下放他回西北的六年之后,要亲自来杀他。 百姓所知的,南明太后比陛下年长十岁。 但容玥知道,南明太后只大陛下三岁,那多出来的七岁,是启帝改的。 容渊这个意思,同时折辱了千秋国两个身份最尊贵的人。 陛下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一步一步,都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 他站到容渊面前,俯视他,忽而朝刘大人道:“刘崇,把他那位夫人带来。” 容渊蒙的抬头,眼中带着浓烈的恨意,几乎喷薄而出。 容玥上前,道:“陛下,平西侯夫人在我那儿。” 她神色郑重。 惠帝盯着容玥看了片刻,像一个审判长,只要嘴巴一张,便可将人打入无间地狱。 他抬起手,略微颤抖,青筋分明。陛下身子已经很不好了:“这小子——你要护他?” 容玥道:“陛下,是我自己要护夫人,与他人无关。” 惠帝大笑,那声音渗到人心里:“妇人之仁。” 第33章:心往何处 容玥揖着手,道:“陛下,这并非妇人之仁。” 惠帝瞅她,没有理会。 他睥睨众生般,对容渊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容渊忽而笑起来:“臣……不是说过了吗,姑姑,在西北府南边,与那位沈左侍葬在一起。” 他说话说的十分吃力,嘴角甚至有血冒出来。 容渊没有用内力护着,而是生生的硬挨。 惠帝阴鸷的眼神冷冷刺过来,道:“你不说清楚是哪里,朕便把南边的地都挖出来,把合葬的,全都拆散!” 容渊看见惠帝这个反应,像是十分满意,即使血流,也要笑着:“陛下多么英明神武啊,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陛下放心去挖吧,好让千秋国民好好看看,他们的皇帝陛下……是怎么善待那些死在边疆的将士阴魂的。” 西北府南边与平宁国百年间便要征战,那里埋了无数为千秋战死的将士。 容渊低声嘶吼,转而为渐渐大声的叫喊:“陛下!把南边全都挖了吧!” 容玥喝道:“容渊!” 他这么说,是不是想千秋百姓惶然? 生人最忌身后事,若是今天这番话传出去,然后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百姓们必定怀疑,会不会有一天,陛下也把他们的坟挖了。 刘大人连忙过来,拉住容玥,道:“公主,先到外间等着吧。” 这是要她出去。 容玥摇头,神色坚定。 惠帝往回走,一步一蹒跚。 苍老迟暮。 陛下今年才四十岁。 容玥不禁往前走了几步。 惠帝将手一抬:“刘崇,赐他……凌迟。” 容渊继续哈哈大笑,涕泗横流也混不在乎。 “陛下——你斗了一辈子,可曾后悔过——!” 容渊被人拖出去了。 惠帝的身影将要掩回帷幕里,他突然停住:“容玥。” 容玥回道:“陛下?” “去盯着,千刀万剐,一刀都不能少。” 容玥道:“陛下,我……不能。” 帷幕突然被甩开,一堆东西齐齐倒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极度刺耳。 一个花瓶碎片掉到她跟前,几步之遥。 屋里跪倒一大批人,刘大人急急拉她跪下,容玥没有动作,就这么站着。 惠帝没有回身,只是用手指着容玥:“去盯着!” 最终刘大人一狠心,往她膝盖后边一劈,容玥才跪到地上。 她看着惠帝,不想服输,却不得不低头。 “是——!” 她将头磕到地上,说完,立刻起来,出门。 李眠正在凉亭里等着,见容玥出来,便迎上去:“公主,我们走吧。” 他倒是有闲心。 容玥道:“我不回去了,现在有要事。” 她眼睛微红,说话的声音却不见丝毫变化,若是没有看见,他当真以为她什么事都没有。 李眠看着她,他比她高,总给她一直被俯视的感觉。 但是他微微屈身,与她平齐,盯着她的眼睛:“公主,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讲。如果我有办法呢,这事儿一定解决。” 她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推开两步,才配合他:“要是解决不了呢?” 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让她放松。 李眠当真摆出一副认真思索,又苦思不得的样子:“那便……把你的苦,你的难,统统分我一半!” 容玥看他仿佛真的要遭受苦难的纠结脸,忍不住道:“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当我也是小屁孩儿呢?走开!” 这便走了。 她要去监刑。 容玥以为李眠早就走了,但他竟然是一直跟着她到了地牢。 地牢每一层把手都要军令,极其不便,既然都跟来了,就让他留着。 容渊被绑住,一旁的行刑人磨刀霍霍,眼睛里发出精光。 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受凌迟的凡凡人他,都是他们即将完成的作品。 身材宽大比较肥胖的行刑人小心地擦刀,他脸上横七竖八地遍布了伤口,陈年的伤洼洼凹凹,看上去很骇人,就算脸上挂着笑,也抵不住森森冷意。 像是地府来的,专夺人命。 他把刀贴到容渊脸上,从眉头,鼻子,眼睛挨个比过,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可比屠户会切多了,保证……给您切出来的皮,绝对……薄如蝉翼。” 他自顾自笑:“把皮往光下一放,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着沙漏,容玥后退几步。 李眠立即上来握住她,把手覆到她眼上:“公主,别怕。” 容玥把他的手扒开:“我没怕。” 她在战场上也算杀人无数,哪会怕这些。 容渊脸上全是冷汗,他道:“公主,你过来。” 李眠警惕地看他,跟着容玥步步相随。 容玥到他跟前,示意行刑人走开。 行刑人面露鄙色,道:“公主,这种来凌迟的刑犯,都不太吉利,公主可要小心些。” 容玥冷冷地看过去,行刑人立即缩了一步,又回来拿刀,便走开了。 容渊被捆着动弹不了,又叫她过去些。 容玥明白容渊的意思,她走近。 沙漏流尽,打钟,他行刑时间到了。 行刑人过来,容渊眼睛不断流泪,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放肆哭。 悄无声息的。 容玥小刀出鞘,一声闷响,白进红出,容渊瞪大了的眼睛,渐渐变得无光。 神情却是满足的,嘴角含笑离去。 行刑人见此,不禁道:“公主,这可是陛下钦点的凌迟!” 自惠帝登基后,凌迟之罪,不到谋逆这种级别已经判不了了。 他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是陛下金口玉令下来的。 容玥道:“本宫……自有主张。” “陛下也不会怪罪到你的。” 李眠看着,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容玥回身的时候,甩开李眠的手,李眠跟上来,她停住:“李眠,你放肆了。” 李眠就看着她的眼睛,直视着,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内心:“既然今日已经放肆这么多次,公主何必现在才说?” 容玥揉揉太阳穴:“对不住,今日是我忘了提醒。” 她神色恹恹,并不想多说。 李眠喊道:“公主——!” 容玥没回头,就背对他:“还有何事?” “兔子死了又怎样?你是陛下的女儿。” 他是觉得她兔死狐悲了吗?容玥没有作答。 他的声音低下去:“好好休息。” 容玥点头,她自然会好好休息。 他又道:“好好吃饭。” 容玥走出地牢。 转了半天,竟无处可去。 枝头上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此刻万里无云,心不知往何处漂。 第34章:缘分 到了晚间,容玥回去敛容渊的尸身。 却只见一个血人被绑在方才容渊在的地方,躯体之下,遍地的血,架子之上,只剩模糊血肉,面目全非。 血,已变暗色,嗒嗒掉落,在地上结成块。 行刑人还在收拾他的刑具,在他旁边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形状各异的皮。 他还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带着莫名的兴奋。 在火光的照映下,那一张张皮看起来,晶莹白净。 容玥把刀一甩,直直定到他脑边的木板上。 行刑人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退倒在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陛下吩咐的……小的也是奉旨行事……” 容玥没有动静,就只是盯着那具满身是血的尸体。 地牢里阴暗脏乱,一些蟑螂在血迹上爬来爬去,老鼠的吱吱叫唤响入耳中。 半晌,她说:“把他火化了吧。” 行刑人不敢上前,只瘫在原地道:“是……” 容玥出来以后,月上半空。 今晚只有月亮,一颗星星都见不到。 前边急急冲来一个小丫鬟,在夜色里并未看清,直接就撞到容玥身上。 她大概不知容玥的身份,只是看她从地牢的方向出来,便忙抓着问:“侯爷呢?侯爷呢?” 她眼泪流满了整张脸,两只眼睛肿得厉害,看来是收到消息就连忙赶来,一路哭着来的。 容玥低声道:“他死了。” 小丫鬟听了,如五雷轰顶,就要倒下,容玥堪堪将她扶好,道:“回去休息吧,你不能进去。” 小丫鬟拉住容玥的手:“什么时候……我能看他一眼?” 她哭的不成样子。 这也许是个情深义重的丫鬟。 容玥道:“我把他火化了,你不用等了。” 小丫鬟听了,两眼瞪她,一阵哭嗝,再没动静。竟是晕了过去。 容玥让人把小丫鬟送回去,便着手去处理容渊身后事。 她招来秋迟,让他千万看好满月。 而李眠,容玥也强令他好好休息去了。 他的身子总不见好转,一直拖着也不行。 秋迟犹豫了一会儿,问:“平西侯……可要葬礼?” 容玥沉思,片刻,只道:“不必,偷偷葬了便可。我帮他敛尸,陛下虽没有说什么,但也决不能再进一步。不然,就是得寸进尺了。” 秋迟应了是,便去办了。 满月似乎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倒是也没什么动静,一直在屋里待着,没有再出来过。 三日之后,容渊下葬。 是个天光好的日子,风也一阵一阵的吹,容玥立在山坡之上,眺望远方。 京都就在千里之外,黎江已经加调了军队过来,不久,这里也会有一个新的将军驻守,只是再无西北候府。 交接事宜安排的这么快,容玥几乎要怀疑,陛下就等着容渊死了。 容渊一死,西北府,就全都是陛下的人了。 里里外外,只由陛下控制。 李眠爬上来同她站在一起:“公主,我们是不是要回京了?” 容玥看他穿的单薄,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他:“想活着回京,就别废话。” 李眠低笑,手里拿着披风,乖乖披上,又跟着看向远方,道:“公主何需这样,直说担心我不就好了?” 容玥白他一眼,不语。 李眠无事可做,又扯了几根草,飘忽的声音传进容玥耳中:“公主,你是不是……很喜欢容渊?” 容玥转头看他,似乎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李眠半是认真半玩笑:“就是觉得……你未免对他太好了些。” 一股酸涩。 容玥叹气:“我一不徇私二不偏袒,怎么就对他好了?” 李眠问:“你会这么对每一个人吗?” 容玥看他小心的样子,忍俊不禁。 她的声音在微风里敲入人心:“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留最后一丝尊严,必要的时候,送人家一程。” 容渊的骨灰被人送上来了。 容玥忽然道:“我十五岁时,皇后娘娘带一众贵女去寺里祈福。那里还有个祈求姻缘的。 秦情和我各求了一个,但那天风大,我没抓住我的姻缘符,它被吹跑了。 我还以为我此生就没有姻缘了。 但众女都跑到围栏上,低声交谈起来,动静实在是大,秦情便拉了我去瞧。 你猜怎么着?” 容玥难得的,开个玩笑,还让他猜。 李眠认真的说:“难不成公主的姻缘在下边?” 容玥笑:“对啊,那个时候,容渊拿着我的姻缘符,抬头往上看,笑着问:“这是谁掉的东西?” 没有一个姑娘说话。 我便说:“那是我的。” 我们时常在一起玩儿,他只以为我是玩笑,故意扔到下边的。 下边都是世家子弟,可那阵风吹跑我的姻缘符,恰好只有他捡到了。 我以为他就是我的姻缘。” 李眠沉声道:“公主,你这么想,未免太过儿戏。” 容玥道:“什么儿戏不儿戏,豆蔻年华,不就是用来儿戏的吗?” 李眠不赞成:“如此儿戏,若是错了,岂不是要用一生来悔。” 她笑笑:“无事。 我不信鬼神,认为此事虚妄。 但我堪不破缘分,不知道它存不存在,所以不敢说信还是不信。 但如今看来,缘分这种东西,似乎也没什么用。” 容玥往回走,李眠喊道:“公主,别担心。” 别担心什么? 她脚步微顿,李眠却没有再说什么。 奇怪。 到了下边,请来的风水师说吉时已到,容玥便摆了手,准备给他下葬。 一个略带哭腔的清脆女声喊:“等等——” 容玥抬手,示意停下。 风水师催道:“公主,不能停啊,过了吉时就不行了。” 容玥摇头,等那个人过来。 果然是前几日见到的小丫鬟。 小丫鬟有些拘谨,但还是大着胆子上千,像是腿脚灌了铅,一步一步都十分艰难。 “公主……你是公主吗?” 容玥点头。 小丫鬟道:“公主,能不能……给侯爷留个全尸?” 容玥道:“已经火化了。” 小丫鬟怔住,眼神渐便呆滞:“火化了……” 她讷然,没有说话。容玥见她精神不太好,让人将她扶到一边,告诉风水师可以开始了。 风水师的动作加快。 直到骨灰盒已经全部没入土中,小丫鬟乍然惊醒的模样。 可木已成舟,不可能把容渊再挖出来。 她看着那堆土,黄泥巴的,还沾着水。 她问:“公主……人死了,是要做头七的。火化的,也是这样吧?” 容玥看了风水师一眼,风水师道:“那是当然,死都死了,还管怎么个死法怎么个埋法?” 小丫鬟的眼泪一下子滑落,又急急忙忙擦掉。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明明忍不住,却硬要挨着。 她说:“侯爷……没人愿意给侯爷流一滴泪,我现在就不流了。 等到了侯爷头七,他回来的时候,再痛痛快快的流,流的多些。 这样的话,他在黄泉路上,说不定以为还是有很多人挂念他的,这样也不会太难受。 可是她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第35章:臣不做 回来的时候,陛下带来的侍从都开始准备回京都了,容玥晚上便跟着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但刘大人突然来,说陛下要见她。 李眠当即挡在容玥身前,容玥笑他:“怎么,不是说不用怕吗?” 他还跟她说她是陛下的女儿,陛下不会对她怎么样来着。 李眠一改纨绔轻快样子,沉声道:“那是我以为。可是君心难测……” 容玥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眠退开,其实就算有什么,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刘大人还在外间等着,李眠道:“公主,可做好准备?” 他其实想问可有退路。 容玥问:“做什么准备?陛下召我,兴许有事交代。” 他道:“公主,子时你未回来,我便去寻你。” 容玥脸皮子忽然红了一下。 子时? “为何要寻我?” 李眠却没有搭话,他打开门,道:“大人,劳烦。” 刘大人道:“公主请。” 容玥看见刘大人盯着李眠的眼神了,算来李眠才是下属,这样对刘大人说话,总有不敬的感觉。 但刘大人的眼神并非责怪,而是奇怪。 劳烦? 这话可不是能随便替人说。 容玥道:“不用等我。不是还生着病吗,自个休息去。” 他没有应,似乎是没听见。 等走到台阶下,李眠将关房门之时,道:“公主别忘了。” 容玥再回头,他已经把门关上了。 刘大人小心地斜看容玥一眼,见她竟未生气,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深深的看着那门,不知道再想些什么,片刻便抬脚走了。 于是跟着在容玥身后的刘大人又忍不住回头看看那扇门。 并无特殊之处啊。 到了惠帝住的地方,刘大人便停住脚步了,微躬着身子,道:“公主,陛下在里边儿。” 容玥奇道:“大人不进去?” 她是在试探刘大人。 刘大人几乎不离圣驾,他要是不在场,这事儿就得好好思量了。 刘大人回道:“进去……自是要进去的。不过,奴现在要去给陛下沏一壶蒙顶仙茶。” “前些日子不是才上了顾渚紫笋吗,怎么找起蒙顶茶了?”容玥问。 顾渚紫笋是荆州才贡上来的。 “陛下是说要喝顾渚紫笋。但奴记性差,就给忘了。再想起来的时候,陛下已经不喜欢了。” 刘大人笑着补充道。 他是在暗示自己,在有用的时候就赶紧发挥所值,否则等陛下没耐心了,就如同这被忘记的顾渚紫笋一般。 而蒙顶仙茶,就是陛下的临渊阁。 容玥微笑:“那依大人看,我是喝蒙顶茶好,还是喝顾渚紫笋好?” 刘大人准备退下了,听容玥问的,摇了摇头,道:“公主殿下尊贵至极,心思更是玲珑剔透,如何是我一个奴才能胡乱猜想的?” 容玥走到他身边,屈下身子站的如他一般高度:“我猜,不管什么茶,只要喝的顺心,就是好茶。” “是也不是?”她笑着问,明亮的眸子里暗藏深意,面皮在笑,而无一丝笑意。 刘大人点点头,道:“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渚紫笋纵然珍贵,若是不用,却也只能被弃于暗橱之中,永不见天日。 容玥正色:“多谢大人指教。” 进了里间,陛下正坐在案桌便自己对弈。 听到容玥进来的动静,没有任何表示,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那盘棋局。 容玥便站到旁边等着。 站了约莫两柱香,陛下的棋总算下好了,容玥脚步刚动,他又重新布置。 天黑,大概亥时,容玥已经站了一个时辰。 刘大人换了两回茶,又加了暖炉,惠帝才摆手,道:“过来看看。” 容玥应声走过去,见陛下的棋局只有寥寥数子。 她问:“陛下何意?” 她再不开口,不知道陛下又要晾她到什么时候。 惠帝把几颗棋子放上去,左下方的白子为一个黑色包围圈,最右上的地方,一颗黑子被其余黑子护的严严实实。 容玥道:“这是……西北府和京都?” 惠帝又摘掉了左下角的白子,把右上方的一颗黑子移下来:“这个,如何?” 惠帝的声音冰冷至极,仿佛只是能发出声音的提线木偶。 容玥思度,陛下这是要想要听什么呢? 她道:“陛下有意把自己的人插入西北府。” 她还是决定先把刘大人的提示抛到一边:“其实,容渊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才会选择通敌。但,是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让他不得不反?” “陛下,臣不明。” 她低下头,揖手道。 早在六年前她对容渊死心,跪在惠帝殿前,惠帝召见她之后,便说定了不做父女,只做君臣。 她为陛下办事,陛下给她活路。 惠帝放下棋子,眼底一片阴霾,叫人看不清楚。 他道:“你觉得,朕是寻机报仇?” 他摊开棋子,方才的棋局乱做一团。 “你幼时爱下棋,这次,朕便给你一个棋盘。至于要怎么下,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容玥还在想,陛下这话这是什么意思。 而惠帝接着又道:“派你的重影阁,秘密去西北府南边,凡是双人合墓或无名之坟,全部挖开。见到火化骨灰,一律带回京都。” 容玥道:“陛下这是何意?” 难道真像容渊说的那样? 惠帝抬眼睨她,道:“有何异议?” 容玥跪下,道:“此举,不可。” 惠帝没有回声。 容玥拿不准,但那时听容渊的意思,南明太后似乎并不是在皇陵下葬,而是……到了遥远的西北府。 而且,南明太后那时候似乎已经与陛下闹翻,连死了都要去找那位沈左侍……她养的面首。 她又道:“陛下,逝者已矣,开坟一事,恐怕引起百姓恐慌。” “朕说了,秘密进行。” 容玥还是否认:“纸……终究包不住火。” 惠帝冷冷的话语砸入耳中:“朕开的不是他家的坟,有何恐慌?” 容玥已经感受到那股威严,逼得她只能低头。 惠帝脸色依然冷漠,容玥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么做,有没有想过,百姓会害怕。陛下今天开的是无名之坟,那明天呢,后天呢,会不会有一天,开到自家坟上?” “如果一个国家,连百姓身后之事都无法保证。那么这个国家,国将不国。” 惠帝招手,容玥默了片刻,他又重复一遍:“过来!” 容玥依言上前。 惠帝一掌狠狠拍在案桌上,瞬时紫檀木碎成两三块,其中一块尖锐的木料朝容玥刺过来。 容玥没有躲开,额头被划过的紫檀木擦过,流了一片血。 从额头,到眼睛,再到下巴,血并没有止住,而是汩汩直流。 惠帝压着暴涨的怒意,道:“朕——叫你去做,你便去做!” 容玥眼中装满了红光,她知道是自己的血流进眼睛里了。 但是这种钝痛反而麻痹人心,倒是感觉没那么痛。 只有鲜血在提醒,刚刚发生了什么。 容玥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忽而,感到肩上万钧重。 她沉着声音,带着倔强与不屈,紧紧咬着牙齿说出三个字:“臣——不做。” 抬头,直视,目光如炬:“臣还会派人守着南边。” 说着,她粲然地笑:“开坟的,来一个,杀一个。” 坚决而果敢。 第36章:往日 惠帝走到容玥身旁,半蹲下来,眉梢轻轻一抬,暴戾之气已经荡然无存。 他用自己的袖子给容玥擦了擦从额头流下来的血,从容不迫,似乎还略带心疼:“容玥,别这么倔。帝王,总要雷霆手段。” 容玥微微抬头,见陛下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眼眸中是无底深渊,叫人琢磨不透,寒气泠泠。 很温柔一般,从额头到下巴,挨个擦过。 此刻,像极了一个合格的父亲。 容玥不知这笑容底下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她微低了头:“陛下,臣不知,雷霆手段,还有挖人坟墓这一遭。” 惠帝道:“现在,不就有了,嗯?” 他捏着容玥的脸,仔细瞧着:“怎么就,不记教导?” 容玥被捏的痛了,眼睛直盯惠帝,不避亦不让:“臣,不记得有这样的教导。就是有,臣也不做。” 惠帝摆了摆手,刘大人进来,惠帝放开容玥,起身。 “刘崇,送公主回去。” 容玥抬头,但不知他到底何意。于是随刘大人徐徐退开。 惠帝立在房中,遥看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玥再回头看一眼,只觉那灯火下,明晃晃的却看不清人,隐隐约约,只觉笼了好大一只食人猛兽。 容玥离开以后,刘大人进来禀报:“陛下,公主已经走了。” 惠帝拿起他的玉如意,那是方才刘崇摆上来的:“你说,公主很不听话,朕,要怎么教呢?” 刘崇跟在他身后走:“陛下,公主十六岁便离宫了,现在,恐怕不好教了。” 惠帝挑眉,笑着问他:“你是说,朕让她出宫,是错了?” 惠帝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真假难辨。 刘崇有点为难,这可怎么说好。 “陛下怎会有错。” 惠帝奇道:“哦?那便是公主错了。” 他坐到椅子上,翻起一本书。 刘崇一刻都不敢错过,眼见惠帝拿的帝王书策,乃是教一个帝王如何御下的《行史通鉴》。 他连忙道:“公主是陛下的女儿,流的是皇家血脉,尊贵无比,自然也不会错。” 惠帝眯着眼看他:“那么,定是黎君先生之错!” 他伸出手,指着京都黎君山的方向,突然生起气来。 刘崇吓得一个哆嗦,冷汗直流:“陛下可别为难奴了,黎君先生是当代大家,奴就是要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先生是错的啊——!” 惠帝问:“怎么就跪下了?朕可什么都还没说。” 刘崇一手抚汗,一头磕在地上:“陛下,奴知错了。” 惠帝这才正色看他,手指收回来指向刘崇:“你——从小服侍在旁,劳苦功高,何错之有啊?” 惠帝的音调拖的长长的,此刻睥睨着刘崇,等着他的答案。 灯火微阑,烛光摇曳。 恐惧在空气中蔓延。 刘崇低声闷气,颤着声音道:“奴,多嘴多舌。年纪大了,瞧着玥公主,总是心生亲近,就多说了几句。可未曾思量,公主乃是千金之躯,怎能同奴这种卑贱之人闲话家常。奴逾矩而不自知,实乃大忌。” 惠帝听了这话,半天也没有动作。 刘崇小心翼翼微微抬头看他,惠帝突然丢下那本《行史通鉴》:“去,把这东西烧了。” 刘崇不解地看他。 惠帝笑道:“容玥,一个丫头。竟敢跟朕当堂放肆。不错,比太子有胆量。” 他似乎很是得意。 刘崇拿着那本书不知进还是退。 惠帝问道:“怎么,还不去?要朕亲自请你?” 刘崇急急忙忙冲出去,屁滚尿流一般。 但毕竟年纪大了,才到外间,便气喘吁吁。 小太监跟过来:“师傅怎么了,跑这么快?” 小太监一脸茫然。 刘崇在里面汗流浃背的,此刻见自己的小徒弟一番云里雾里,也是气闷的很,忍不住拿书砸他一下。 小太监哎呦一声,刘崇把书塞到他手里:“扶咱家去把这书烧喽!” 小太监是见过惠帝拿着本书的,当下就“啊——”的一声。 刘崇又拍一下他的脑袋:“啊什么啊,做就是了,小兔崽子还敢揣摩圣意不成?” 于是小兔崽子便急吼吼地拿书去烧了。 等刘崇到的时候,书已经烧到一半,火焰跳的老高。 他看着这堆火,脑子里想到是六年前,容玥跪在殿前的样子。 陛下晾了她三天,他每天一次请示,陛下总说不见。他也如实转告,但玥公主坚持跪着,怎么劝也劝不动。 他苦口婆心:“公主何必作践自己,陛下说了不见。在这儿跪多久,陛下也不会见您的。” 公主抬头望天,太阳刺眼得她睁不开眼:“大人,你说,太阳不可直视,那人心呢?” 刘崇摸不清她的意思,觉得很为难:“公主,奴……不知。” 公主却道:“在这深宫之中,有多少腌臜。大人活到现在,焉会不知?” 她低低自嘲:“我知道,我只是徒有公主身份,其实……恐怕连大人都比不上。” 容玥自母亲、亲兄死后,活的就像一个丫鬟一样,饥上顿饱下顿的。 皇后行事都是做给人看的,人前是公主,人后是奴隶……真的和刘崇这个皇帝身边的随侍是比不了的。 倒是……如同不用浣衣的浣衣局婢子。 刘崇刚想打太极回答,说她毕竟是皇家子嗣,不论如何不受宠,陛下总不会不管。 但惠帝忽然就出现在容玥身后的亭子里,他说什么,陛下一清二楚。 突然难以开口。 陛下确实不管。 容玥继续道:“我只是想求条活路,我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容玥说着求人的话,神色却没有半分不自然,也没有奴言谄媚之态。 这是实话。 “其实,不活也没什么,这世上也没有我牵挂之人,死了也干干净净,没人会为我难过。 但是我怕不报仇,遗了恨在世上,做了鬼也不安生,怕是要吵到父皇了。” 那个时候,她还称陛下叫“父皇”。 容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之时,眉眼平淡至极,神色也不见波动。 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灼烈的日光下,她嘴唇干巴巴的,还透出血丝。一双往日里明媚的眼睛在此时的太阳底下漆黑漆黑的,没有一点点光。 将死之态。 他想到这个。 刘崇看了眼容玥身后的惠帝,咽了咽口水。 这让他怎么说? 惠帝朝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立即问:“公主有什么恨呢?” 容玥又看了看太阳,回过头来,盯着自己的影子,眼睛无神。 瞧着……像在看影子,却又好像不是看影子,眼神飘忽:“我想杀了所有辜负我的人。” 惠帝在后边看着,刘崇琢磨半晌,不敢说话。 但惠帝没有走,他也不敢走。 于是又劝道:“公主的事情,陛下都耳闻了。言亲王毕竟是陛下的兄弟,殿下既然已经……” 已经阉了言亲王……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道:“不如就此揭过。” “揭不过的。” 容玥摇头:“大人回去休息吧,我再等等。” 刘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惠帝此刻过来,立在容玥身前俯视:“胆子大,口气也大。” “不如说说,你要怎么杀尽辜负你的人?” 惠帝站到她旁边,身后是刺眼的烈日,容玥抬头看,却一阵晕眩。 惠帝挂着笑,神色莫测。 他低下身来,问:“朕猜——这里面,也有朕。” 第37章:单纯 小兔崽子伸手到刘崇面前挥了挥,试探着问:“师傅?” 刘崇从回忆中闪回来,眼见书都烧没了。身前的灰烬飞扬起来,夹杂在似明似灭的灯火,让人看的很不真切,他悠悠叹一句:“陛下这是……拿公主当棋子啊……” 他说的轻飘飘的,小兔崽子没听清,问道:“师傅吩咐什么?” 刘崇瞥了他一眼:“没什么,扶我回去休息!” 夜色正好,星光闪耀。只是,天要变了。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接近亥时,侍卫还在巡逻,容玥不想被人看见自己一手捂脸的样子,便抄了近路摸黑回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花园,容玥不小心被伸长出来的藤蔓勾了一下,差点儿摔倒,手下意识地先挡在身前,被叶片刮破手腕往上的一片。 又是鲜血淋漓,容玥不禁心道:倒起霉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回到院子,只见房里也是一片黑暗,看来李眠那小子也是熬不住,早就回去了。 容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抓着缠在腕上伤口布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莫名的失落。 推开房门,几乎是一刹那,她感觉到不对劲。 手放到门环上,轻轻往里送,袖中藏着的刀,已然备好。 左脚踏进,刀已抽出。 谁料突然亮起灯来,房门打开,容玥本是半靠在门上,一下子没了支撑,顺势就倒。 慌乱间她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只听“嘶拉——”布帛撕裂的声响,李眠半个肩膀的衣服被她扯下来。 他在逆光的风帘里僵直了身子看她,竟也不知把衣服往上拉一拉,遮一遮。 因有他借力阻挡,容玥没受什么伤。 不过看他呆住,容玥也呆住了。 两个人对视半晌,李眠先伸手拉她,既有了台阶可下,容玥便装着不慌不乱地站起来。 她把那扯下来的衣料往他身上补,却无从下手,李眠在暗里低声笑:“我还以为公主早有经验,是故意的扑过来的。却不曾想,公主其实什么也不会。” 容玥瞪他一眼,那那衣料塞给他,回到主室。 李眠跟在身后点起灯火,她头也不回就问:“怎么还不休息,很晚了。” 李眠轻轻挑眉,一张笑脸:“公主记性太差了,可要我提醒提醒?” 容玥自然不会说她是记得的。 这便拿起茶水,低声道:“满月如何?” 容渊已经下葬了,但满月一点动静也没有,实在与她那喊打喊杀的样子不符,她倒是得过问一下。 没人说话,容玥奇怪地抬头看他。 李眠脸上笑意全无,绷着脸道:“你额头怎么了?” 容玥还没说话,他又自己往里间走去。 这……做什么?又不是他受伤……再说了,他不提她都快忘了。如今一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头疼。 李眠快速从里间出来,他已经披上一件外衣,手上还拿了几个药瓶和一些纱布:“到这边来,我给擦擦。” 容玥想着,怎么能他说什么便做什么,于是决定,不去。 但他又重复一遍的时候,脸色隐隐的已经不太好。 容玥自觉心虚,一下子就把方才脑子里想的如何如何,怎能怎能通通抛掉,甚是没些出息地,挪到他身前:“这个……擦什么药啊……” 李眠重复:“过来。” 容玥又挪了挪。 李眠手很轻很轻的,将药粉撒上来:“你这个伤口,要是好不了,可就得留疤了。” 容玥心里在想满月的去处,没留意他说什么,只附和道:“嗯……” “心不在焉。” 他如此下结论。 手下的力稍稍重了点,容玥皱眉:“怎么了?” 李眠又道:“公主怕是要留疤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么个破事? 她无所谓道:“留便留吧。” 李眠不赞同道:“公主,留疤,可就成丑姑娘了。” 容玥看他,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成了丑姑娘,就真没人要了。” 容玥没有一丝女儿家谈到这种事情该表现出的羞讷,也没追究为什么李眠一个下属要说这种话。 她道:“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李眠忽而抬起眉毛,紧紧盯着她看。容玥瞧着,只觉这有别样的惊心动魄。 真好看。 她如此叹道。 不对! 十分不对!! 容玥眨眨眼睛,暗道自己莫不是听多了自己的传闻,下意识里也就承认了,接而就真的变好色了? 怎么瞧着李眠,越瞧越觉着好看? 心里忽而热热的,还有些许躁动。 她不大自然地抢过李眠手里的药粉,自己胡乱涂上:“就是……留了疤,不能祸害别人了……” 一句话,似乎说了大半天才说完。 李眠夺过她的药:“公主,涂错地儿了——” 涂错了? 她一摸,果然涂到另一边儿了。 他接着问:“你脸红什么?” 李眠很是单纯的样子。 容玥果真去顺着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热,但也不至于到脸红的地步吧。 但是胸腔里有一股热血往上冲,直击脑门,仿佛轰的一下,她眼中只看见他。 李眠又笑,像看个傻子一般:“公主你怎么了,好不对劲,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 她呆呆的模样,真是比往日里的一派威风有趣的多。 他过去把窗户打开,顿时神清气爽。 容玥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句话:“你在勾引我。” 李眠步子一滞,连转个身都费了大半天:“公主?” 他哭笑不得:“公主你怎么了?” 接着脸色郑重起来,几个步子跨过来给她把脉。 容玥此刻面色潮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十分不正常。 “公主?” 李眠又唤了一声。 容玥勾勾手,示意他上前。 李眠皱着眉头看她,还是到她跟前。 她一下把住李眠的脖子,强逼他靠近,然后附在他耳边:“你——很好看。” 李眠微微睁大眼睛,不知要看向何处。 叫他凑这么近,就为了说这个? 这个姿势实在……太近了。 她身上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此刻近身,格外浓郁,夹着微微的汗,暧昧的气氛笼罩在空气中。 李眠把她的手拿开:“公主,你中招了。” 她晕晕乎乎地问:“中什么招?” 李眠一时难以开口,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招。 但是她实在太不正常了,这个样子……分明就是青楼楚馆用来……情趣的东西。 但容玥安全回来,方才还神志清楚,这个是刚刚发作。 应该是她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这个只曾听闻,哪儿有见过,李眠也不知如何是好。 用冷水会着凉……但又没有解药…… 只能绑着了。 一下子,容玥便被五花大绑起来。 她仍然有些晕乎:“李眠——” 李眠守在旁边,听她喊了第十八次,便答第十八次:“在。” “我很热啊。” 容玥道。 李眠无奈,他揉揉脑门儿,小声道:“公主别说话。” 容玥睁大眼睛看他,似乎醉了一般,脸色红润,眼神澄澈:“为什么不说话?” 她警觉地侧头听了好一会儿,眼睛不知放在何处,便紧紧盯他,然后下结论:“没什么动静。” “你尽可放心,本将军在,没人能来伤你。”她看着他,目光似火,如此安慰着。 李眠强撑起微笑,把绑她的绳子又紧了一紧:“公主热了我给你扇扇风便可。公主一说话,我也觉得热了。” 第38章:传闻成真??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撑不过半夜,容玥便睡着了。 还好公主沾的东西只是少量,没什么大问题。 但究竟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李眠松开绑着容玥的绳子,将她轻轻一搂,抱到床上放着。 半夜风寒,最易着凉。 他翻开背子,好好给她掖上,正动作着,忽而听得容玥低低喊了一声。 没听清,他凑到容玥旁边。 原来她说的是:“李眠小崽子……” 估计是在骂他。 李眠坐在床捧起脸看着她笑。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叩击声,三长两短,是那边派来的暗哨。 李眠沉下脸,关上床帘。 那人就倚在门上,此刻拍了拍手,再擦几下:“我说,这儿怎么有血啊。” 李眠开门见山:“你来做什么。” 那人撞一下李眠的肩膀:“那自然是主子派我来的。” “主子让我来问,公主这里,可有异动。” 李眠侧身退开,仿佛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也拍几下:“没有。” 那人借着火光看清,啧啧笑道:“你这小子,平常倒做惯了假正经,怎么这会子真正经起来了?” 李眠眯起眼睛看他:“你想说什么?” 透出一丝危险。 那人先躲开几步:“哎,你别盯我,我可再受不了你一掌了。” 李眠这厮,最是不爱与人多动唇舌。不动唇舌,那就只能动手。 上次挨了他一掌,现在还隐隐咳着呢。 “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眠已经转身,不想与他多言。 那人连忙止住他:“哎——可不带这样色儿的,这是……有了媳妇不要兄弟?” 他故意说的慢吞吞的,就是吃准了在这里他不会动手,特地打趣他来的。 李眠眉尖一抽,沉声道:“言枳,不想活命早说,我可以送你一程。” 言枳得了这话,更加猖狂:“别介啊,打死了我,可就……没人能抓住给你家公主使绊子的人了……” 李眠双臂交叉在胸前,微微颔首:“言婆子怎么还操起这份儿心了?” 在奴隶营时,言枳平日里最为话多,故此得了“言婆子”之美称。 言枳原是一听这诨名便要打人,但一看他这个样子,自己心里先犯怵:“得了得了,主子说了,没什么动静就继续盯着。” 李眠不置可否。 言枳又期期艾艾:“哎……你不是……真喜欢上这个以风流好色闻名京都的公主了吧?” 李眠道:“关你何事?” 言枳无言,他说的理直气壮,他听得十分尴尬。 正假意咳嗽了几声来掩饰掩饰,却真的引来巡逻的人。 巡逻的队伍越走越近,言枳迅速朝他道:“一定要呆在公主身边,回京都。等回了京都,主子自有要事交代。” 说完便要溜。 李眠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等巡逻的人来了,昂着头指指,朝言枳的方向道:“那边,贼人。” 巡逻的人看他百无聊赖般半靠在旁边,知道他是公主身边的人。且看屋里灯还未灭,以为他是公主派出来守卫的。 于是大手一挥,一队人朝言枳逃跑的方向追去。 李眠把手上布帛一扔,冷冷看着追兵消失,转身回房。 第二天,容玥醒来的时候,天色才是蒙蒙亮。 照进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李眠倚在床边,手里还抓着她的手臂,受伤的手臂是包扎好了的。 没有追究为什么他一个男子,抓着她的手臂守了她一个晚上。 此刻什么宗法礼教通通不在脑中。 就这么一路沿着看过去,她看到他平缓的眉目,高挺的鼻梁,薄红的耳垂……其实五官深邃。 这是一个长的很像君子的人,但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这么君子。 他是实打实的行也痞子,坐也痞子,嘴里抹蜜,肚里藏刀。 这么个妖孽怎么就给放到人间了? 容玥如此思量。 不知为何,她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是修长干练的,经过沙场洗礼,岁月磨砺,指甲角边的皮还有些硬,五指连到掌心处长了些茧子。 这是一双糙手,再怎么修养,也养不回贵女不沾阳春水的十指。 还未碰到他,李眠皱了皱眉头,低低呢喃:“公主,公主……” 容玥离得近,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脸皮一红,手迅速缩回,反倒惊醒李眠。 他往日也老朝她“公主公主”的喊,有大叫,有急唤,有故作委屈来博取怜惜。 但——从未有过这般旖旎样子,似乎喊的不是公主,不是上司,而是一个梦中之人。 因为梦中人飘渺不可寻觅,倒是更显痴缠缱绻。 李眠尚未完全醒来,还有些睡眼朦胧,茫然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略微低沉沙哑,原本这也没什么。但容玥自己心里有鬼,反而一下子便想到别处去,只觉得李眠这人真是可恶,一大清早,便要扰她清心。 这个男人,深谙勾引之道。 勾引? 等等! 容玥脑子一炸,这个词……怎么就一下子蹦在脑子里?? 容玥不是醉酒,只是中了药,当时神志不清。 但现在,却是记起来了,记得一清二楚。 昨天晚上,她说,他勾引他。 这么些记忆一回笼,容玥当下脸色不知是青是紫。 这简直是坐实了她那些传言:好色、爱美男、选侍卫专挑俊的来…… 天打雷劈啊天打雷劈! 还不如醉酒呢! 容玥扯了扯背子:“没什么。” 然后把头埋进背子里,又重复一遍:“没什么。” 一世英明啊——就这么没了吗? 李眠把被子扯开,他显然也明白过来容玥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眼角含笑,眼神玩味,道:“公主可是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了?既想起来了,公主可要负责啊。” 他颇有兴致地瞧她,眼盯着,竟是不肯退一步,反而欺身上前。 容玥觉着自己好歹还统领过三军,怎能如此就叫人逼到了墙角,便拿起背子一挡:“你在说什么,本公主可什么都不知道。” “莫要诳人。” 她装着很镇定的样子,眼睛直直盯着他,似乎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无所畏惧。 李眠眉梢轻挑,不退反进,带着几分轻佻,逼到她耳边,低声耳语:“公主不是说,年纪大了,祸害不了别人,只好祸害我吗?” 他靠的太近,说话间热气灌入耳中,激起一阵战栗。 容玥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脑子一蒙,竟也忘了推开他。 李眠说完,自己退回去,一张俊颜在她面前放大,即将即将,就要凑上来。 一阵敲门声想起来,千言在屋外使了全力,像是砸门一般:“哎?将军?将军起起?!” 自己瞎琢磨着:将军可从没起晚过……就算是染上了京都子弟闲散的毛病,她回京都一年了,也不见天亮未起的。 这一阵似雷击的敲门声,把容玥从呆滞状态给敲醒了。 她立刻推开:“本宫……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李眠双手交臂,一副果然如此,你又赖账的样子。 容玥测过脸扶额:反正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就且赖一赖吧。 第39章:苏元 好在李眠并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容玥立即整理整理自己,便让李眠开了门。 千言一进来就急吼吼地叫:“将军?哎将军哟,跟你说,秋迟抓了一个婢女,在花园那边儿鬼鬼祟祟的,看着眼熟得不得了,你猜猜是谁——?” 他大步大步进来,见着容玥正正经经地坐在床沿上,李眠则交臂站在一旁。 气氛,好生诡异。 千言话说到一半,刹住,接不下去,只讷讷盯着两个人,两个人也十分默契地盯着他。 “将军?” 他试探性地问。 容玥嗯了一声,虽然脸色很好,红润红润的,但她沉着脸道:“一大清早咋咋呼呼,怎么了?” 这么一看,才正常嘛。 果然还是习惯将军冷着脸说话。 千言虎头虎脑地走进一步:“就是之前那个婢女,在花园儿里作妖儿呢。” 容玥忽而看了李眠一眼,李眠立时捧出一个笑,很是乖巧机灵样子。 千言跟着容玥的目光看去,见李眠又开始卖弄风骚,心道:呸!以色侍人。 但他又纠结起来,李眠这小子,专会讨他将军的欢心,不然还是别在明面儿上太难看了。 于是抬头看屋顶,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那点儿眉来眼去在他眼看来也全是放屁。 容玥自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左膀”内心是如此丰富,她目光尚未直对上李眠,便自己回转过来,不大自然道:“那个婢女如何?” 将军总算理人了,千言立即觍着脸上前,白了李眠一眼,悄悄在她耳边道:“那个婢女,一大早的,来刨花儿!” “秋迟见她行为古怪,给扣下来了,叫我来给你报个信儿,看看这事儿要怎么个整整。” 容玥站起来,道:“把那个婢女押到这里来。” 千言扑腾几下就跑出去了,他身上零零碎碎的佩剑、铜件挂饰被撞得叮咚作响。 李眠摸摸鼻子,假意好奇:“公主方才看我做什么?” 容玥不接他的话,只要一搭话,她绝对是要被咽个半死。 好几年没这么憋屈了。 但他一直盯着,竟是不肯挪开目光。 “我看了你,又如何?” 不能这么被动! 李眠瞬间正经:“不如何,就是,公主得好生准备,何时是良辰,哪日有吉时。” 他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腹部交叠,抿着嘴,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像极了认真听从吩咐的下属。 容玥的手放在案桌上,轻轻叩击:“说说,我为何要看好良辰吉时?” 李眠也不扭捏:“自然是因为公主说要祸害我啊。” 他凑近了问:“难道……公主不是那个意思?” 容玥一口茶还没咽下,就几乎要喷出来。 他这话实在暧昧,脸长得再好,这一副神情也实在欠揍。 幸而幸而,她忍住了。 但也因此呛住,磕磕绊绊道:“你如何能这么胡扯……” 李眠急急上来夺了她的茶杯,给她拍背顺气。 恰好这个时候,千言秋迟俱是提了那小婢女进来,齐齐看见李眠如此贴心的一幕。 秋迟先低头,千言后捂眼,剩下的小丫鬟就茫然地看着四个人神色各异。 千言大嘴巴先道:“将军……现在,方便不啦?” 千言这个样子,把容玥气的又呛了好几口气。 容玥直接问:“怎么回事?” 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千言说的这小丫鬟刨花,必然与她昨晚在花园磕了一跤便中催情之毒有关。 那个花园很是偏僻,从府里进去,只能到陛下休息的地方。 又不是陛下传召,守卫重重,她又为什么要赶着过去,这看上去更像毁尸灭迹。 陛下巡逻的军队守卫圣驾,严格无比,只在凌晨换一次,晚间换一次,正好能解释她为什么不是昨晚就刨花,而是选在早上巡逻换人看守松散的时候。 但这也只是猜测,总归要听一听人家的说辞。 小丫鬟缓缓行礼,容玥呆久了西北,看不到几个礼仪规范的。 而今看到这个丫鬟礼行的周到,不紧不慢,举止大方,简直就是专门训练出来的,登时觉得容渊未免挑剔。 除京都以外的地方,还需拘什么礼呢。 秋迟面无表情:“这个丫鬟行迹可疑,她今早挖出来的花,乃是催情之物。” 秋迟说话一板一眼的,说到这种话题,也没有变了脸色。 千言倒是捂脸,只露出一双眯眯眼:“将军!这个小丫鬟说不定要祸祸谁呢!该治她罪!” 千言一向唯恐天下不乱。 倒是李眠,一副意料之中,早已知晓的样子。 容玥走到小丫鬟面前,停住。 小丫鬟额头扣在地上,没有得到容玥允许,并未起身。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容玥步步走近。 容玥蹲下来,扶起她的肩膀:“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丫鬟大大闪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容玥,似乎不知所云。 但是她很镇定,没有慌乱,更没有一来就求饶命,或者辩解些什么。 容渊刚死,陛下还未起驾,西北新的守将也还没定下来。 这里是千秋国抵御平宁国最重要的城池,能戍守的将军,都能有一定的军队自主权,且在朝堂之上的位置十分重要。 纵然苦寒之地,但万一停战,开通两国贸易,这里将会成为富足之城。 若在此驻守,陛下要动手的时候,就得多几分思量。 西北府守将一职,是个肥差。 而如今,西北府要面对的不仅是平宁国没有停歇的狼子野心,还有朝堂中隐藏的狂风恶浪。 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小丫鬟前一副模样还是哭哭啼啼为容渊不平,现在却像个老狐狸用狡黠的目光盯着她看。 她私心里还是觉得,容渊此人,最应该是死了也不消停才对。 她怀疑这个小丫鬟有什么计划。 虽然容渊已死,小丫鬟不足为惧。但如今这个时机,意外还是越少越好。 容玥微眯双眼:“不说,就去陪你家侯爷吧。” “他一个人,想必也是很孤独。” 谈到容渊,小丫鬟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公主,知不知道侯爷遣走我之前,交代了什么?” 她眼圈含泪,这脸简直说变就变。 容玥心里被触了一下,但终究不想拖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起身,往回走:“你若是安安分分,我不会再追究花园里那些催情的东西怎么来的。” 接而,寒着声音道:“若是想玩弄什么把戏……” 她拍拍衣服:“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走出这个门。” 千言掩在秋迟身后,在李眠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朝容玥竖了一个大拇指。 将军威武! 李眠只是反脸一看,目光还未扫到他,他便立即戚戚然地,把手缩进衣袖里。 小丫鬟从腰间掏出一方帕子,恭着身子递上:“这是侯爷交给我的。” 李眠一手夺过,只见上面锈着一块碎玉样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交到容玥手上。 容玥见那方帕子,却是呆滞片刻,而后缓缓转身。 她伸出手,几不可见地颤抖,声音也变得沙哑,似乎不敢置信,指着她,问:“你……是谁?” 千言秋迟皆不知容玥的异动,只道是这个婢女做了什么惹怒容玥的事。 李眠却先拦住容玥将要上前的脚步,低唤:“公主?” 小丫鬟挂着一脸的强笑,眼里含泪,哽道:“玥公主,我是苏元。” “当年太子殿下,是被勒死的。” 第40章:太子之死 容玥抓住苏元的两肩,似乎用尽了力气:“你再说一遍。” 李眠跟过来,扶住容玥,低声道:“公主?” 苏元被抓痛了也不说话,迟疑地看着四周,又低下头。 很明显,她想让容玥屏退左右。 容玥松开她,直接坐在地上,整个人都颓下去:“你们,出去。” “哎,太子殿下不是好好……” 好好搁京都带着呢吗…… 秋迟不动声色,拉着面带不解还要嚷嚷的千言率先走出房门。 李眠没走,而是蹲下来与她平齐。 他知道,此太子非彼太子,苏元说的太子殿下,是容玥胞兄,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去世的当今圣上嫡长子,容启。 她看起来摇摇欲坠,他得看着。 容玥只是轻轻瞥他一眼:“你也出去。” 李眠抓住她的手腕,担忧道:“公主,我留下。” 苏元一脸不齿,但低着头,并未让人察觉。 容玥看着苏元低垂着的脑袋,她的两个小发髻只是简单的拿几片绿叶装衬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一眼看来就是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小丫鬟。 但这个寻常的小丫鬟,竟然是当年在她哥哥身边服侍的小宫女。 哥哥当年是莫名其妙去的,御医说是病久了撑不住,陛下也没有多察。 但她前一晚见到他时,他精神分明很好,拉着她去祭拜母亲,说了好多话,还掉眼泪了。 那个时候,她笑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竟比不得她一个小姑娘,受点儿欺负就要哭。 然后哥哥把她抱在怀里,即使眼圈已经红透,仍然把温柔留给她,对她说:“容玥这么厉害,以后就由容玥来保护哥哥吧。哥哥什么都没有,能拼了命去护着的,也只有容玥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容玥尚且不懂,这是一份多么沉重而珍贵的诺言。 容玥几乎说不出话。 她刚回京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关于哥哥的东西。 哥哥那样一个被国师称赞“文则惊才绝艳,武亦万人难当,必定流芳百世”的人,在京都已经几乎被人忘记了。 她没想到,再次听到关于哥哥的只字片语,竟是当初服侍过他的宫女说:太子殿下是被勒死的。 双眼逐渐变红,整个眼圈蓄着泪,强忍着,不许掉落。 苏元缓缓抬起头来,道:“公主,杀了满月,我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你。” 容玥揪住她的衣服:“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说——” 苏元眼睛也红了一片:“奴不是说了吗,杀了满月,我便说出当年真相。” 眼见容玥要控制不住,双手已经扼上苏元的脖子,李眠紧紧抓着容玥的手,迫使她放松力道:“公主,冷静!” 苏元冷笑起来:“公主,太子殿下的命是命,侯爷的命便不是命了吗,以物易物,这是个交易。” 容玥被李眠扯开,但不离原地半步,她推开李眠,又上前拽住苏元,嘶哑的声音沉沉掷下:“容渊,先是通敌卖国,再设计于我,他摇摆不定,走哪一步都要阴我一把,送他痛快地走,我已经仁至义尽。” “还有你说的满月,她原本有个平静的生活,再不济,也就是何归残废。 日子过得再苦,也是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怨的。 可是容渊做了什么?要不是容渊那点心高气傲,那点狗眼看人,哪儿来的这么多破事?” “如今你却要我杀满月,是不是跟容渊跟久了,什么烂毛病都学上了?” “你为容渊不平,我理解,却不接受。 凭什么,哥哥当年对宫中人哪一个不是温润有礼,从不苛待。 如今你有了新主,便连他如何枉死都不顾,还要借此来做交易。哥哥在九泉之下,该是何等心寒。” 她一字一句,越说越快,字字诘责,索性眼泪也不蓄着,直接落下来,从眼角滑落入口中,一股咸涩味道弥漫开来。 苏元听的怔怔然,方才那些强势全都不见,她喃喃道:“侯爷……侯爷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容玥也愣住。 容渊已经死了。 她低着声音,跌落回去,抱头道:“对不住,我一时情急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行路如苍发老人,走也走的不太稳。 “你走吧。” 苏元擦了擦眼泪,向她跪拜:“公主果真不肯杀满月?” 容玥仰头看天,泪水沿眼角滑落,她很想说,那便杀了吧。但最终还是摇头。 要是杀了,她杀掉的就不止一个满月,还有她自己。 苏元挂出一抹笑,笑中带泪:“想必侯爷总算能放心了。” “公主,当年太子殿下去了之后,我们原本是要“自尽”的。” 容玥回头:“你什么意思?” 苏元牵强地笑:“我倒真想杀了那个女人。但侯爷说了,她活的好好的,他才能安心的去。” “公主身处朝堂,又为陛下驱使,一定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侯爷是怕哪一天公主撑不住了,便要放弃满月夫人。但侯爷确实多虑了,公主之心,自己主宰,乃他人不能仰望。” 李眠嗤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拍人马屁,这要人如何信你?” 苏元此刻眼泪全无,恍若换了一个人,不见一丝感伤:“那是,日后我要呆在公主身边,怎么能不多拍几个马屁。” 她说的理所当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容玥沉着声音,阴着脸看她:“我不要你怎么活下来到这里的,我要你说,当年究竟什么回事。” “分明前一日哥哥还与我说好,等到了腊月,我们一起和秦嬷嬷围炉夜话。” “怎么会,第二日,就不明不白地去了。” 仔细想想,应该诸多疑点。 但那个时候她太小了,记不清什么东西了。 苏元拱手:“回禀公主,奴只是一个小宫女,许多事也记不清了,但奴记得勒死太子殿下的那人长什么样子,而且言谈之间,陛下似乎十分尊敬他。” 容玥紧握双拳,额边青筋隐隐暴起:“继续。” “为什么,是勒死?” 她咬着牙问出来。 苏元觉得容玥的眼神实在瘆人,便低下头,道:“奴也不知。只是听得太子殿下问:“先生,是不是今日本宫不做反抗,先生便不为难容玥?”,然后那人叹了一口气,说:“只要她不折腾,我不会为难她。”” 李眠递了一杯茶给容玥,拍拍手掌,称赞道:“苏姑娘真是好记性,那么久的时候,到了现在,竟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容玥眯起眼睛,她也同样怀疑。 苏元不慌不乱:“大体来说……就这么个意思嘛,我不会记错意思了的。其实也差不多。” 容玥沉声道:“不,差很多。不是哥哥的原话,就不是。” 第41章:当年 苏元心里骂了一句:穷讲究! 但还是恭恭敬敬道:“那奴可就说不出来了。公主,奴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公主要是想查出此人,还是带着奴婢最好。” 屋里陷入一片沉默,容玥不说话,谁也不敢先开口。 良久,李眠走到她身旁拍了她一下,点头。 容玥沉了一口气,道:“哥哥去时……可有痛苦?” 苏元道:“公主,您也是上阵杀过敌的,死人什么样不知道吗。绞刑,乃是既难堪憋屈又难受遭罪的死法了。奴说太子殿下是含笑离去的您信吗?” 苏元虽这么说,但还是一阵悻然。太子殿下去的时候,不是含笑,却很安详。 那个人说会帮他照顾妹妹。 但她不敢说。 容玥闭上眼睛,只能咬牙咽呜,手心几欲攥出血来。 她知道绞死很痛苦,但死的人……是哥哥。 终归是希望他能好一些的。 “你说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 容玥问。 苏元应道:“不敢忘记。” “你要随我回宫?” 苏元答:“公主需要,奴就回宫。” 容玥看着她,问:“不怕?” “皇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不吐骨头。” 苏元直对容玥的目光:“不怕。” 说完,又稍带疑惑地问:“公主不问为什么我愿意回去?皇宫,吃人的地儿。” 容玥冷笑,俯视她:“你满嘴胡扯,鬼话连篇,问你何用?” “放心,本宫自己会查。若有说的不对的,错一个字,一根骨头。” 容玥不紧不慢地补充,脸上寒意涔涔。 苏元的一张讨巧笑脸终于裂开,她立即低下头去,两肩颤抖,双手靠在地上紧握成拳,额头开始冒汗:“公主恕罪,奴就算说的不准,也不敢有半分欺瞒。” 她怎么忘了,这个公主,还是西北战神。传闻临安一战,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李眠轻轻咳了一声,略不自然。 容玥瞥他一眼,算是理会过,又问苏元:“说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苏元再不敢卖乖,老实道:“那人似乎是故意放我离开的,给我绞脖子的人是他带来的侍从,穿的不是宫中服饰。 那人……没往死里勒我。” 容玥捏着手上的帕子,帕子上绣的是一块碎玉。秦嬷嬷说,是母亲给哥哥绣的。 碎玉不吉利,母亲希望哥哥只要能活下去便可,什么千古一帝百世流芳她都不要。 但哥哥还是走了。 现在除了她,没人记得他。 “宫中获罪婢女赐死时,有重重关卡,层层把守,你是怎么逃过这些巡视,还到了西北,做起容渊的婢女的?还是说,你早与西北候府有勾结?” 哥哥去的时候,西北侯府还是权臣,在前朝呼风唤雨,在后宫,无人敢与之对上。 如果苏元是西北侯府派去哥哥身边的细作,那她能活下来就说的通了。 苏元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捉摸不透容玥的态度,不敢赌,伸出三指作发誓状,急急道:“公主,如果我真是西北候府派去太子殿下身边的细作,太子殿下身陨之时,我应该已经成为弃子。 西北候府纵然势大欺君,但又何必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丫鬟惊动宫门守卫……” “那时候的西北候府如日中天,实在不至于蠢到为了救一个宫女落下口实。” 容玥故做不懂,字字逼问,循循善诱:“万一呢,毕竟你对容渊那么忠心。” 苏元指着那块帕子:“那个,那个不是王妃给我的,是那个放我活命的人给的,我醒过来它就在我身上了……对了,我是在乱葬岗醒来的,流浪了很久,前几年才碰上侯爷。侯爷心善,赏我饭吃,我就跟着了。” 王妃指的是容玥生母惠王妃,因惠王妃去世的时候惠王还未登基,待惠王登基后也没有追封这位原配,因此宫中的老人都唤容玥生母为王妃。 李眠道:“公主,别吓唬她了,万一给人吓坏了,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歪着头看她,眼中别有深意。 容玥点点头。 李眠朝苏元道:“行了行了,出去吧。秋迟自会安置于你,公主要休息了。” 苏元抬头看容玥,两个红眼圈似乎又憋出泪来,容玥立即道:“哭一次,打腿。” 苏元立刻绽开笑脸,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是是是——” 又试探着问:“那……公主是允我留下了?” 容玥点头,李眠在一旁笑而不语。 苏元道:“那……要赏我饭吃,还有还有,鸡腿儿,鸭腿儿,猪蹄儿,一个不能少……” 容玥忍无可忍:“退下——” 苏元连连应“是”,连忙跑出去。 千言秋迟蹲在外面等,见苏元竟是神气十足地走出来,俱是奇道:“将军没治你罪?” 秋迟问了,才觉得自己似乎这么一番模样有些像千言这个大嘴巴了,便矜持地闭了嘴,等着千言忍不住。 千言果然忍不住问:“说吧,千刀万剐,还是万剐千刀?” 他上来就使劲地戳苏元的脑袋:“好你个死丫头,竟然敢暗算将军——” 千言大马虎,秋迟却是清清楚楚,早晨那花究竟是什么花。 但这种事又不好讲与千言听,便隐晦地说,是苏元使了手段算计将军。 苏元一掌拍开千言的手,却不知千言武功在身,根本半分都动不得:“现在我可是公主的下属了,按年纪你们得叫我一声儿姐姐!我呸,还敢无礼?” 千言都要气笑了:“这么大的官威呢,来,秋迟,你说,我是将军什么人!” 秋迟本来想说苏元一个婢女,竟敢犯上,想拿下她的。 可她敢说已经是将军的属下,想必将军自有计量。 且见千言竟然不占上风,他本就自己偷着乐。 更加说不出什么“将军左膀右臂”这种话。 但想到方才屋里她说的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秋迟还是问:“不知姑娘几岁了?” 太子殿下逝去,已经十六年了。 当年的殿下,论文无人能出其右;说武,年仅十五跟随镇南大将军出征,首战便俘四万敌军…… 若殿下还在,想该是……千秋史册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元瞧也不瞧他,只顾着挣开,脱口而出:“本姑娘今年正好二十八!” 千言愣住,秋迟愣住,搞得苏元自己也愣住。 二十八岁……有什么问题吗? 秋迟疑惑的是,这婢女身材矮小,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就那股子机灵劲看起来像个双十年纪,没想到二十八了? 千言张大了嘴巴,他一向最是可怜那些吃不饱的人,更何况这是个饿得缩了水的姑娘…… 第42章:去处 等苏元一出去,把门带上,李眠回过头来,发现容玥已经背倚着正座,半瘫在地上。 她浑身战栗,怒不可遏般,双手死死抵住地面,手心几乎被扣出血来。 李眠抓着她的手:“公主,我在!” 容玥眼里圈满泪水,终于,这一晃神,泪下,一滴滚烫落到他手上。 她双目茫然无色,满身悲痛却无处发问。 深宫之中,是谁有那么大的权利,杀了一国太子,还能伪装成太子病死。 李眠紧紧圈住她,不断地告诉她:“我在!我在!” 许久,她问:“为什么……要杀……?”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低黯,继而无声……嘴巴凭空张着,明明在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容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要将众人都杀尽的暴怒,方才得死死压着,只能故作玩笑。 但现下已经是不能再忍。 她低低嚎出来,像受伤的老虎,满眼杀意,却困于囚笼不能冲开。 泪水鼻涕弄花了妆容,也无暇再管。 李眠将她整个人抱住,死死按着不准她乱动,最终容玥一口咬在他肩上,李眠硬捱着痛,自知肩上伤痛不及容玥心中万分之一,但只能强逼她冷静: “公主,想想,是谁杀了太子殿下,为今,也只有找出此人,为殿下报仇才是。” 他盯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无法沉下心来,也只能板正她的脸,让她看着他:“殿下因何而死,为什么要殿下死,这些,才是我们该去寻找的东西。” 容玥被按到他身前,泪水全擦到他身上,她低声呜咽,他只能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看着她。 “苏元说的,你很难过,因为太子殿下不得善终。” 容玥没吭声,只是急急地喘气,他感觉自己凉薄的衣衫又湿了几分。 他继续道:“那个时候你才……六七岁吧,正是刚刚启蒙的年纪。说殿下是因病而去的,总好过你眼见他横死。” “太子殿下那样的人,竟然甘愿赴死,仔细想想,殿下唯一在乎的,也只有公主了,他们必是用你来做了要挟。 你对他们没什么用处,当然说放过便放过,但太子殿下视你如命,他是为你而死,所以你恨那些人,但更恨自己。” “也许你会觉得,当初要是他不顾你,说不定还能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但是有你,他便有了顾忌。” “殿下连死都那么从容,想还托那人照料着你……那个人,他一定深信之。” 容玥从他怀中蓦然抬头,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 她指着自己的喉咙,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 李眠去摸容玥的喉咙,被她一掌拍开。 李眠道:“公主,我只是帮您看看——” 容玥满脸还是泪,她摇头,随手一擦,甚是粗暴,整张脸擦红了不少。 李眠长叹一声:“唉——” 容玥看他。 他抿嘴笑,表示没什么。 容玥拉住他的手,用手指在上面写下:我想到了一个人。 那点儿触感软软的,指甲盖轻轻划过…… 李眠立即蹲回去,似乎带着满身警惕:“谁?” 容玥又写道:“不确定,我要试探一下。” 李眠问:“公主,您……打算怎么做?” 容玥写道:“若真是那人,我让他亲身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千刀万剐。” 她脸上的泪干的差不多了,她还很顺手地扯过他的衣袖去擦鼻涕。 李眠眼看着,心里发誓,这件衣服……得洗! 当刘大人派小太监过来通明日便启程回京的时候,李眠打开门,才知道天色已经暗了。 本叹朝花易拾,不料却连夕阳也错过了。 小太监走之后,容玥让秋迟招来满月,该好好计量她的去路了。 千言是跟在满月身后进来的,一进门就看见了容玥那两个红肿的大眼泡子,一时惊住,开口便问:“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将军哎,你咋个的了?眼睛上涂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将军自从回了京都,秋迟便跟他说过,将军已经换回红装。 他第一眼见到身着红装的将军,还是在西北府城外,那漫天的沙尘里,将军像一个仙子般缓缓走出……虽然带了个臭小子。 但将军真的是长的太得劲儿了,他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声真好看,却也不敢明面上造次。 知道将军现在也买些胭脂水粉这种女人家家用的东西了,他便跟着买了一瓶放床底下,就等着哪天惹将军生气了,一瓶水粉抵一顿板子…… 前些日子才听说将军的胭脂没了,莫不是到处找不着,便偷偷拿了他的水粉先给涂上了? 这这这……涂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水粉也太差了吧,这眼睛要肿上天去啊! 容玥只将他一瞪,千言偃旗息鼓,不敢再说。 见李眠在一旁,以手抵着下巴偷笑,他只能干巴巴地朝李眠瞪眼,李眠走过来,奇道:“千言将军,公主的……左膀右臂,怎么了,挤眉弄眼的做什么,要我给你寻个郎中吗?” 李眠是微微笑着,十分得体,没有一处不合适,更是如此,千言在心里给他狠狠记上一笔:恃宠生娇! 然后越是退避,硬露出一个畏缩地笑,十分牵强,十分难为。 李眠将眉轻轻一挑:“害怕?” 容玥已经请满月入座,并没有看他这边,但千言就是不敢说话,低低哼道:“怕你做甚!” 李眠手稍稍一抬,千言立即退开,速度之快,动作之迅猛,令人咋舌。 李眠顺手往他肩上一拍,无奈地笑:“躲什么?拍灰呢。” 便又转回。 容玥望来,千言下意识地回:“陛下把秋迟叫去了,还有苏元,躲到厨房吃鸡腿儿……” 恰巧猜中容玥要问什么。 容玥牵起嘴角,点头,让他过去。 奇怪,将军今天怎么一声不吭的。 千言选了离李眠最远的座位,容玥也不再说些什么,朝李眠点头,便拿住满月的手。 满月下意识缩回手,容玥拍了两拍,示意不用害怕,她才停下来。 容玥在她手心写到:我喉咙不方便,能否以手代笔,写字与你? 满月茫然。 李眠轻轻咳了一声,到容玥耳边低语:“公主,满月夫人有眼疾,写字怕是不行,她习未习字先不说,就是认字,估计也模糊了很多。” 容玥便在他手心写:那你便代为转达。 李眠颔首,了然在心的样子。 于是便一写一问一答,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交流起来。 此番情景,在千言眼中,十足地怪异。 他双臂抱住自己,仿佛寒风刺骨般,张大嘴巴,心里头一次祈盼秋迟那小子赶紧出来。 第43章:表示闭嘴 容玥写在李眠手上,他代为传达:“夫人可有什么去处?” 满月摇头:“我并无去处。”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找到何归,然后一直和他在一起。” 容玥凝神,写道:“我找到一片好地,未经同意,死者为大,先将他埋了。不过我在那里建了个小房子,你若愿意,可以在那里住着。” 满月静默片刻,覆眼的白绫湿透,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满月起身,跪下,俯首道:“多谢公主……成全。” 她几乎泣不成声,一句短短的话,却花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完。 容玥又写道:冒昧一问,听说你还记得那图纸的样子…… 满月道:“公主,我可以描出来。” 容玥让千言关好门窗,便让满月开始动手。 千言甚是期盼,跃跃欲试般,手不住地摩挲。 满月夫人要描的,便是那引发无数血案,惊动各方大人物,差点儿让自家将军也歇菜的劳什子图纸? 容玥只找到一张皱巴巴的宣纸,这还是她掏尽了这个屋子的角落给找出来的,看来之前住这个屋子的人不好学习啊。 当然,她自己连字都不爱练,更别说学做什么文人。 回想,也就是师傅给她送来的那一堆《群书治要》、《君主论》翻了个烂,但最喜欢的还是兵书,读着更有感觉。 满月在纸上最右染开一个点,随着渐渐描清楚的山脉,河流分布。 因她眼疾之故,山脉河流的交接并不顺畅自然,但容玥还能隐隐分辨出来,此刻她描的是千秋国北部迎山城。 迎山成确实有一个细作分布点,但年前就被黎江给端了。 只是那时她要过问,黎江不肯,她便派人去查,查出来的结果是,迎山城的细作据点却是临安国遗部。 可满月拿的图纸,平宁国那个小白脸分明说是平宁在千秋的细作分布。 容玥抓住李眠的手,写道:“这图没错?” 满月答:“确实没错。我记了那么多年,一有空闲便一遍遍画,不可能错。” 然后又道:“公主,您于我有大恩,我不会骗你。” 容玥些道:我信你。 她只是自己心里疑惑。 再描到第二个,是顺天大坝。 顺天大坝也有细作? 那里是谢忱谢将军驻守之地,容玥绝对相信谢将军的为人,想必是一时疏忽了。 容玥又写:继续。 她急于看着满月手中所画的图,没留神四周,只听“啪嗒——”,灯芯尽灭。 她急速反应去抓满月,没想到抓到一个结结实实的臂膀,根本不是满月这种弱女子该有的。 于是急唤:“满月——” 结果只有嘶哑的低吼,她发不出声音。 李眠护住她:“公主小心!” 一阵兵刃相交声,堪堪撞出火花,一闪即逝。 四周黑漆漆的,外屋也没有动静,看来是有备而来。 一阵响动,“嘭”的一声,有人翻窗逃了。 千言点开灯火时,容玥发现自己抓的是李眠的胳膊,他另一只手沾满了血,正滴滴答答往下落。 一片白衫,就此染红,格外妖艳。 再看,满月已经不见踪影。 千言结结巴巴问:“人呢?” 他就这么坐着,熄一下灯,这才刚刚站起来,怎么就……这样了? 接而受了惊吓一般:“血……” 李眠道:“公主别听他瞎说,这点伤不碍事,我去追满月。” 边说着便要行动。 容玥摇头,拉住他,打手势让千言去请大夫。 李眠手臂流下来的血,是暗红色的。方才与人交手时,十有八九被下毒了。 她其实有些急,拉他的动作还挺粗鲁,但因为说不出话,便显得十分冷静。 她写道:敢在陛下眼前作乱,此事必有预谋,你受伤了,追不了的。放心,陛下的人定能察觉。 李眠苦笑:“公主啊公主,你怎么就不慌一慌呢。” “为何?” 她问。 李眠将眉轻轻一挑,他惯来爱做这个动作,坦然道:“你慌一慌,我便可拍拍你的肩膀,告诉你,有我在,别怕。” 容玥见他竟能将这番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正经,也便写道:“这话你说了好几遍了,还不腻?” 前些时候她情绪不佳,他确实一直在说:有我在。 李眠摊手:“英雄谁不想做?” “那你这人是做惯了英雄了?” 容玥见他面色不佳,有不知这毒药夏得有多重,她得仔细着看,要等到大夫来,于是配合着他接话。 李眠道:“没,我这人不爱平白做人英雄。” 他看着她的眼睛,悠然道:“如果公主能再包给我一个京都里最贵的房子,我只做公主的英雄。” …… 容玥没有动作,她眼珠慢慢往下移,瞧着地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似乎不愿多说。 李眠停住话头,静静地看着她,默然片刻,自己低头笑,然后挪开她包住他伤口道手,说:“公主还是洗洗手,怪脏的。” 容玥抬头吸了一口气,看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看见他黯然的神色,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容玥只好胡乱写些什么来缓和一下: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李眠自己打了水,清洗过,才道:“不清楚,但跟平宁国脱不了关系。” 容玥写道:“为何如此确定?” 李眠笑:“那个小白脸,不是一口咬定千秋偷了他们图纸吗?” 容玥写道:是白了点…… 简直是白透顶了。 “他是平宁国二皇子,上次城门一战,让他跑了。他手下有一支黑骑,十分厉害。” 李眠道:“平宁国二皇子,可心心念念着那份图纸。” 这些容玥都知道,但就是因为满月被劫走,平宁国二皇子嫌疑最大,才更加值得怀疑。 李眠忽然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额头:“公主莫不是被京都那些争斗弄傻了脑子,平宁国二皇子,可不需要与你演戏。” 容玥措不及防,没躲过,硬是给他正正经经刮到了额头,一时仓促后退。 李眠倚没料到容玥反应这么大,竟一时眼睁睁看着她往后摔。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屋外惠帝道巡守经过,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已经是今儿第三次这么大动静了,好歹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那男子长得再好看,这玥公主怎么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随从的侍卫俱是跟着偷笑,有几个还忍不住使了大力气往屋里探头探脑地瞧,可惜屋门关的死死的,啥也没瞧见。 李眠将容玥扶起后,确认她没事,忍不住挪揶道:“公主不是一向沉着冷静?” 容玥瞪他,李眠立即将手往嘴巴一划,表示闭嘴。 第44章:言枳上线 容玥瞪完他,分析道: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容渊说的是真的,朝中有人知道这份图纸,那人不想这份图纸被我拿到;二,的确就是平宁国二皇子的人来劫走满月。 但我还是不太信,若我一人便算了,可陛下也在,陛下的守卫可谓第一森严。我想不出来有谁能在陛下跟前做这些动作。 李眠沉思片刻,道:“公主不防大胆地想,与其说是谁能躲过陛下的眼线,不如想想,陛下希望谁能在他跟前做这种事。” 容玥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太子,但又立即否定。 太子有什么动机呢?他是储君,拿到这份图纸所得利益远远大于弊端。 良久,她推开茶盏,写道:“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算了,不可与他人讲。” 李眠明白她是怕他引火烧身,满脸笑着,唱曲儿般应道:“遵公主命!” 门被推开,千言火急火燎地拉了大夫进来。 大夫长着片小羊胡子,走路慢悠悠地,像是随时要摔着一样。 方才千言是拉他过来的,一把年纪被这么带,自然很不乐意。 但胜在容玥有礼,他便撅着嘴给李眠看了看伤口,然后连连叹道:“这伤倒是不致命,但如这位公子说的,确实有毒。” 羊胡子大夫指的是千言。 容玥立即写道:“何毒,可有解法?” 大夫茫然,李眠如实转述。 大夫明白过后,摇头:“我从未见过这种毒物,一时也不能判断。” 李眠道:“那现在怎么办呢?”他随口问道。 羊胡子大夫道:“只能……先压住。这毒慢得很,只要好好养,平日里是不会有什么异常的。但坏就坏在,压的越久,越难治好。” 容玥紧皱着眉头,李眠却好似浑不在意:“大夫,请问我能活多久?” 容玥一眼扫过去,他真的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倒是十分洒脱似的。 大夫见这少年一点不怕,心下也生出几分敬佩:“好好养着,尽量找到解毒之法吧。若是……找不到,不要经常动武,不要运功,可活上十年无虞。” 他叹道:“别的,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李眠手上把玩着自己的衣襟带子,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问:“不能动武?” 大夫点头。 “也不能运功?” 大夫还是点头,小胡子一颤一颤的。 他忽然看了容玥一眼,对大夫道:“多谢大夫。不过,不必开药了。 我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不让我动武,不如杀了我。” 李眠摊手,一脸无奈。 大夫劝道:“就是年纪轻轻,才要好好活着。动武,你是不要命了吗?” 李眠道:“大夫,我送您出去吧。” 大夫竟是被撵着出去一般,容玥都没拦住。 走到门口,大夫瞧着他,越瞧越觉得他朽木不可雕,便摆了摆袖子“哎呀”一叹,扬长而去。 容玥写道:你别担心。 李眠笑问:“我担心什么?” 容玥又写:就算你不能动武,看家护院,做个打更的我也能收你。 李眠笑意渐敛:“公主,他们都说,你爱美男,选侍卫也要找最好看的。 这些我原本全都不信,但方才,竟然有了惶恐。” 他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容玥眼睛看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答了,她总觉得不妥。 其实她称赞过很多人长的好看,比如秋迟,她就常说他是军中牡丹。还有千言,她说他是微微胖的男子中最俊美的,千言还为此高兴地每天多吃了一只鸡腿。 但是面对李眠,她总觉得回答什么都要计量一番,不可随意。 他不依不饶,盯着她看,似乎非要一个答案。 千言咳了一声,神色古怪至极,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他见到的东西,结结巴巴道:“不然……我先出去?” 容玥点头。 千言出去以后,李眠勉强地笑:“点头的话,我就当你是同意我长的还行了。” 容玥眯眼,她这个表情就是不赞同的意思。 但他不管不顾地继续道:“其实上次跟黎将军交过手,我自己找了大夫看。” 容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 李眠道:“公主,你别那么看我。 那位大夫也说让我别再动武了,其中厉害,少则经脉早废,多则……也没什么,就是活的日子少了些。” 他如此轻描淡写:“我原本不信,但今天也未曾费力,却成了这番局面。 这个毒,是早就有了的,不是方才打斗所中。” 容玥写:什么时候中的毒? 李眠却答非所问:“从前我不信那些传闻,觉得公主不是那样的人。但现在,我却希望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好美男,抛花绢,也不会自己打扮,眼光不好,挑的什么破烂簪子……俗透了。” 他看她头上几根朴素至极的绾发簪,继续道:“公主,要俗,带我一起啊。” …… 秋迟一接到消息便赶去追踪满月,但第二天就要启程回京,容玥不能私自留下,看陛下的意思,也是要她跟着回京。 于是送了信号给秋迟让他一路追踪,有什么消息通过重影暗探联系,再回京汇合。 千言问起容玥的喉咙,容玥解释说是当年临安一战中弄伤了喉咙,最近是旧伤复发而已。 原本千言已经揪着苏元的衣领准备动手了,苏元嚷了半天把容玥招来,这才搞清原委。 但千言也少不了对苏元吹鼻子瞪眼,在他心里,将军就是遭了苏元暗算,才弄的旧伤复发。 也不知将军哪根筋抽着了,竟然要带着她一同回京。 一队人马,便这么浩浩荡荡回了京。 一路上容玥很少见李眠,她都是一个人在马车里坐着,李眠也师十分识趣地不去找她。 那日最终的结果并不算称人心意。 容玥让李眠自己回房好好休息,没有她的吩咐,不准擅自乱跑。 他哪儿会乱跑,从来都是去找她,或者在去找她的路上。 晚间,驻扎好地方以后,李眠在自己帐中烧水。 正沉思着,突然一个人影从外边翻紧来。 李眠随手将用来拨弄柴火的铁钳往那人身上一甩,那人低喊出一声惨叫,又连忙捂主嘴。 然后十分嫌弃地扔掉那铁钳,又踩了几脚,才到李眠身旁,伸出一只食指指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 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 那人道:“你……你,好你个……真是……我呸!上回,让人追我。 你大爷的,您是不知道皇上的侍卫有多厉害吗就敢随手乱指?” “知不知道这么一个绝代风华本小爷我,差点儿就找阎王喝酒去了!” 李眠淡淡答道:“那不是看言公子轻功又上一层楼,找些高手给你练练手吗。” 言枳不可置信地指心,强调:“那些,可都是大内高手!” 气的说不出话,这么一来,他险些被人砍的半条命不剩,是还要感谢他了? “那方才你又扔什么鬼东西给我?” 李眠若无其事地烤火:“天凉了,给你暖暖身子。” 说完,还朝他一笑,甚是灿烂。 言枳在旁边恶寒了好一阵儿,开口便道:“主人让你回京之后见他一趟。” 李眠继续烤火:“怎么,演着演着,还上头了?” 言枳咧嘴笑道:“那么殿下,您骗那公主说什么中毒不能动武,莫不是也入戏太深?” 第45章:回京 一把匕首险险擦着言枳的脸颊飞过,稳稳定在他身后的架子上,多一分力架子损毁,少一分力匕首伤人。 言枳呆滞片刻,讷讷道:“好身手……” 不敢再溜须拍马,随意玩笑,他从李眠方才那轻轻一瞥里,看出杀意。 他是真想杀了他。 李眠映着火光看自己的手,也不顾他,仿佛自语:“有时候会出现幻觉,我到底是谁。是为了什么,还活在这世上。” 李眠转而看他,微微笑着,似乎温和有礼。 言枳心里发寒,他看见的这双眸子,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 李眠问他:“言公子既然这么明白,不妨说说,我是谁啊?” 言枳沉默,不敢再把那声“殿下”喊出来。 李眠只是在火边取取暖,渐渐入秋,天早凉了。 他低下头,郑重道:“是我错了。” 李眠走过来扶他两肩,道:“并非你错,是这世道错了。” “世道让我变成李眠,怎会是你的错。” 他说的十分诚恳,十分豁达,笑的也十分友善。 “肩膀怎么凉飕飕的?”李眠问。 言枳不敢自己退开,老实地待在旁边,“不凉,大概是因为穿的少。” 李眠看他裹的厚厚的衣服,笑而不语。 过了许久,李眠问他为什么又来,他才答话:“那边,让你尽快探出公主是否察觉太子异常。” 李眠嗤笑:“那边还真是十分上心啊,公主还没回到京都,便火急火燎来问。” 言枳问:“那我如何回话?” 总不能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李眠道:“那边想让公主怀疑太子,那就告诉他们,公主已经怀疑太子了。” 言枳问:“就这么一句?不用说点儿别的什么?” 李眠笑:“要不怎么叫你言婆子。那边的人,聪明的很。一语,即破。” 他是在说自己话多是因为蠢吗? 言枳本想指天指地好一顿反驳,但心有戚戚,不敢再刚刚犯完错误就来找揍,便佯装什么都听不懂:“那得嘞,我如实传达。” 他有意缓解气氛。 李眠又道:“那边有什么动静?” 言枳道:“我知道的不多,就是接令的时候听到,他要给公主送一份大礼。” 大礼? 李眠道:“我知道了。” 见他还傻傻待着,李眠问:“冷吗?” 他展开毯子,朝他示意。 言枳憨憨地笑,伸出手去接:“冷!” 李眠把毯子往自己身上一裹:“那你走吧,冷了,我要睡了。” 言枳的手落空不知放往何处,十分尴尬。 但如此尴尬的局面又怎是他的风格?于是硬生生把伸出去的手迅速又转了个弧度反过来挠自己的头发:“呀,这头带送了,今日未曾戴冠,头发散了可不好守礼数。我这就回去拾缀拾缀。” 正打着哈哈准备要遁走,李眠忽然喊他:“言公子。” 言枳以为他好歹要说什么暖心话。 虽然说暖心话这种事情与李眠那是风马牛不相及。 言枳挂着一脸笑回过头,李眠问:“怎么未曾听过,你还戴冠?” 言枳自诩风流,最喜欢只用一根发带把头发绾的松松垮垮,这样的美人之感。 这话一出,言枳脸僵着:“你就不怕有一天,你会因为这张嘴死在我手里?” 李眠直接躺到床上,盖好被子:“不怕。” 言枳握紧拳头:“为什么?” 李眠连头都未曾转过来看他:“你打不过我。” …… 李眠又补充一句:“今天便当只有你我二人,说漏嘴了没关系。但,没有下次。” “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可就是蓄意了。” 听到此话,言枳本来已经迈开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拔都拔不出来,沉重难行。 半晌,他应道:“是,我记住了。” 回到暗处,言枳又回头看了早已在远处的营帐,手心,已然湿透。 第二日一早,容玥招了千言过来,吩咐他进京的时候在马车外挡着,她说不了话,不能出面。 千言拍拍胸脯:“将军放心!谁敢拦你,我一锤把他锤扁!” 她比划了一下,千言愣愣摇头:“将军你在说什么?啥?” 容玥刚拉过他的手写字,他一脸娇羞,很不好意思,又不敢抗命的样子,遮遮掩掩的,最后告诉她:“哦,将军你让我不要跟人打起来啊。” 容玥叹气,苏元登上容玥车架,坐在车夫旁:“呦呵,粗鄙武夫。” 又道:“公主放心,我离开宫里很久了,没人认得我,若有什么鸟人敢拦,我给你打飞!” 千言立即反嘴:“我呸!你不粗鄙!你一个老娘们儿比老子粗鄙千倍万倍——” 容玥简直要仰天长叹,这她怎么找的都这些不正经的。 但秋迟留在西北追踪满月,别无他法,只能说好。 苏元道:“公主,陛下是微服到的西北府,回京也是微服。” “不用那么紧张的。” 容玥不语,她是跟着陛下车架回京,自然不需要多虑。 但如果是她自己,在西北府的事情之后,便只能先远绕到西北府东面的大别山,再沿水路上京。 直接回京,要经过不详山,再过几座城。 一路上都是太子门下官员所辖,她不能走。 她确实怀疑图纸失窃,与太子有关。虽仅仅是怀疑,但这么一点怀疑,也不能往太子处去冒险。 一路上却是太平得出奇。 毫无波澜地,她进入将军府的地段,沿街都是行人,热热闹闹的,十分拥挤。 突然来了这么一队阵仗甚大的车队,百姓们纷纷退避,人虽挨着人,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这谁啊,这么大架势,怕是要比苏家那纨绔还要厉害。” “是啊是啊,听说公主就住在前边儿,莫不是宫里来人,召公主来了?” “不会吧,公主不是入朝了吗,怎么还要宫里召?” 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容玥闭目养神。 苏元听不见,千言却听的一清二楚,当下更是神气:陛下就是看重将军! 后面的话渐渐的就远了,到了将军府外方圆一里,都是不允许百姓靠近的。 一阵晃动,车架停下,想来应该是到将军府了。 但苏元立即掀了帘子进来,神色有些凝重:“公主,外边有人跪着,不让进。” 容玥问:“陛下呢?” 苏元依口型分辨出她的意思:“陛下在车里,那人似乎义愤填膺,拿着一纸手书,不知在御前车架跟陛下说些什么。” 继而听得一声大呼:“陛下!臣为了千秋,鞠躬尽瘁!可如今,玥公主将兵符说丢便丢了!西北兵符何其重要,陛下不加以发落,寒的不是老臣的心,是千千万万将士的心呐——” 第46章:问罪 苏元道:“公主,要不要下去,我们在这里太被动了!” 容玥的目光从陛下那边收回,眼睛往地上看,又转回去看她。 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冰冷,略带审视,似乎在问:为何如此关心。 苏元从小看人脸色,触及她的目光,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解释:“公主,现在什么时候,你完了我就完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在她眼里,短短几日的接触,容玥是个很难相信别人的人,但有个好处就是不乱打罚下人,于是也顾不得那么多,急了便直接开口。 容玥摇头,不用下去。 她拉过苏元的手:就在这里等着,陛下自有主张。 苏元瞠目结舌,有这么蠢的人?不自己辩白,反而等着别人来救? 苏元只好跟着在马车里等,前边的动静倒是渐渐地小了,不许久,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来:“公主,还请下驾。” 苏元掀开帘子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黑衣锦缎的人,看起来很威严,他旁边站着的是方才在陛下跟前哭嚎的官员。 容玥很自然地拉回苏元,自己掀了帘子出去。 下车后,容玥才看见李眠原来守在一边,千言一脸戒备。 容玥向那黑衣锦缎的人点头,算是见过。 而千言紧紧盯着来的两个人,周围是一大队禁军,禁军包围圈里是另一队同样黑衣锦缎的人。 千言低声告诉李眠:“这外边儿,是禁卫军,里边儿的,是陛下临渊阁的人,前边两个领头的,一个是临渊阁暗队主事人林墨大人,红衣服那个是大理寺卿翟源。” 李眠不动声色走到容玥身旁,俨然防守姿态:“然后呢?” “林墨大人一向看不惯将军,觉得将军是投机取巧才盛负战神之名,但好在为人光明磊落,十分正经。而翟源是太子党,一直跟将军不对付,最爱私刑。” 李眠斜斜瞥了一眼容玥,见她淡然自若,不禁问:“公主,准备如何?” 容玥看他,又看看前边儿两位大人,一时无话。 她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拉着李眠的手写点儿什么吧。 她微微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翟源立即后退几步,看上去十分害怕,像极了躲在林墨身后求保护。 千言补充:“我回来时,京中盛传将军看中了翟源家的小儿子,曾……进了青楼扮做艺妓与其欢好……” 李眠并未回头,只是微侧过去将他狠狠一瞥:“你信这个?” 千言结结巴巴道:“我……我自然是不信的,后来才知道是那翟家小子原本约好花楼里的姑娘,结果误闯将军的房间,被将军暴打而出,一怒之下便随口造谣。 被将军发现后在殿上狠狠参了一本……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翟家小子被人打了一顿,躺了大半年没好,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千言说话也不知个分寸,声音越说越大,连对面两人都听到了。 翟源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容玥道:“陛下说了,弄丢兵符乃是重罪,烦请公主劳驾,随本官走一趟。” 林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陛下怎么就让公主去你那儿了?” 他朝天拱手:“陛下是让公主到我临渊阁走一走。” 翟源气道:“我有陛下口谕!” 林墨反笑道:“巧了,我有陛下手书。”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陛下啊,方才就给我这纸。就想着,毕竟是陛下手书,得好好捂着。罪过罪过,怎么就捂皱了。” 林墨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是懊恼。 翟源气哼哼地伸过手去想取,林墨把纸递过去,递到一般,像是才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欧?这纸是给公主的,翟大人手这么快,莫不是,翟大人其实才是公主?” 林墨一脸认真,翟源一脸呆滞。 容玥看不下去了,默默去取了手书,仔细看了一下,再递给翟源。 翟源见她递东西过来,先是身子一躲,然后才半信半疑地接过去。 李眠低声问后边的千言:“不是说他儿子被打的吗,怎么我觉得是他被打了?” 千言一脸纠结:“昂……我听说……公主当年阉了言亲王,在那事的头天晚上,还与翟大人一同在花楼寻欢…… 不仅如此,言亲王可以说是花丛老手,算是……翟大人这方面的启蒙…… 而且听说那日,原本言亲王带了翟大人一起参加兰公主婚宴,只是翟大人不胜酒力,先倒了,才成了言亲王一个人。” 李眠轻笑:“那他是一见着公主就觉得裤裆凉飕飕的喽!” 千言压低了声音喊:“别说了,这些可都是大秘密,说不得!” 可这么小的范围内哪能听不到,几个人俱是脸色精彩。 最后是翟源铁青着脸,甩袖子离开:“既是陛下意思,那便劳烦林大人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林大人秉公!” 林大人一脸都是笑呵呵,说话很随和:“翟大人提醒我做什么,此事是陛下吩咐,翟大人叫我秉公,不如自个去请陛下秉公。” 翟源脸色更青,陛下手书在人家手上,再说点儿什么可就不对味儿了,只好愤愤离去。 容玥微笑朝林墨点头,林墨擦擦手,十分期待的样子:“不知公主那副字画,可愿意卖给林某人?” 他挂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十分卖力。 …… “你不是说他为人正经?” 千言急道:“这我怎么知道,哎你这人怎么尽抓这种事来问?” 容玥随林墨走的时候,李眠跟上,却被拦下:“闲杂人等,不得跟从。” 李眠不理他,直接到容玥跟前:“你希望我跟着你吗?” 此时除了千言,禁军已经离开,临渊阁的人低下头,林墨则看着。 临渊阁,林墨,都是陛下的人。 只要她稍微表现出对李眠的亲昵之态,陛下马上能把李眠的底细翻个一清二楚,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留了一个临安国人。更何况她没摸清楚与顾家联姻一事,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容玥摇头。 林墨或许瞧出了什么,道:“公主快走吧,陛下也要回宫了。” 容玥直接再没有什么表示,直接从李眠身旁走过去。 大风吹起车队仪仗,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流转,但她没有回头。 京都最高的楼台之上,两个人目视这一切。 容兰伸出她的手迎着阳光看,今日这指甲染的格外好:“你家主子让我送人到容玥身边,看来也没什么效果。” 另一人穿着白色长衫,戴着帷帽,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主子自有筹算。兰公主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把戏做足,您现在可越来越不像一个疯癫之人了。”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像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听说,您宫中已经许久未曾死过人了。” 第47章:一模一样 容兰另一只手掩到袖子里,紧紧握成拳状,没让让白衣人察觉半分,一脸假笑道:“你家主子可真是什么都关心到了。 回去叫他放心,容兰就是一个疯妇,绝不会耽误到你家主子的大事。” 白衣人站了一会儿,道:“先别轻举妄动,且先看看,这牢狱之灾,玥公主能不能捱过去。” 容兰远眺,眼见容玥已经跟着林墨走了,陛下的车驾也启程:“你们叫翟家的人来,就不怕容玥一个冲动顺便把翟源阉了?” “翟源算是你们一个好手吧,蠢是蠢了点,胜在好用啊。若是连他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你们如何服众?” 京中人不明真相,但容兰却是心里清楚,容玥刚回到京都半年不满,有一日不知为何秘访了京中最大的花楼玲珑坊。 她去了那里本不打紧,但翟家小子一面见之,失了心神,以为容玥只是个普通的艺妓,最多就是坊主用来赛花魁的,便施了小计,想强占她回家做妾。 听说容玥的重影卫队浩浩荡荡出现在玲珑坊之下的时候,整军肃严,翟家那小子吓得当街失禁。 不过容玥也许是顾着陛下的脸面,未将此是闹大,只是黑着脸回府去了。 那个时候容玥应该是去执行什么任务,被那混小子胡搅一顿,居然能忍下没下手打人 但后来翟家小子被人蒙了麻袋一顿打,翟家小子不知死活,年轻气盛这一气不过,信口便说是容玥自己要找他…… 白衣人道:“玥公主要动手,早在半年前就动手了。若能冲动,怎么留到现在冲动?兰公主还是别想这么多了,最近也别有什么动作,等着主子吩咐便可。” 容兰仔细着盯他,却看不到一点这层白纱后面的样子。 这个人从来说话不带任何感情,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线的木偶。 容玥到临渊阁大门前,感慨万千。 一年前回来,她从未来过这里,就是路过,也只能看一看外边。 没想到现在却要这般进去。 林墨在一边领着她:“公主,随我来。” 容玥跟着他走。 临渊阁是临近皇城的一处院子,说是院子,其实铜墙铁壁,地方大的很,得两三个亲王府邸那么大的地。 这里看着无人守卫,实则暗处遍布高手。 有专司弓箭的,有专司飞刀的,各种暗器都有。 最要命的是这些高手能屏息,一般人进来根本什么都还察觉不到,就已身首异处。 进临渊阁的第一道门后面是长长窄窄的水池,从水池两边开出两条路:走左边通往暗门,里面全办是杀人放火有关事项;走右边通往明门,全是历代文献,各种明面上办的事情。 容玥第一次进到这里,便对眼前之景略有惊讶。 现在她走的这条道是暗门路,一路上都是暗门各处办事。 就她走了这么一小会功夫,已经见了两具腰斩尸体,三具无头尸,还有将死未死,苟延残喘,只剩缕缕呻吟之人。 小道上没有巡逻的人,林墨解释:“这里公主千万不要乱看,暗门的高手平日里都是藏起来的,每个到他轮值的人一天都要守着,绝不可能离开。 只要稍微风吹草动,暗门高手有先下手后接令的权利。” 容玥看了看四周,若有所思。 “公主大约是喉咙不舒服?一路上,公主都未曾说话。” 容玥承认,点点头。 林墨又道:“公主不问问要是杀错了人什么办?” 容玥无言,他问这个她也不好答啊,首先说话就很难。 难不成挨个儿在他手里写:“问问?” 临渊阁又不是她的,他不想说,能问出来才怪。 林墨自个儿嘿嘿笑:“哎,这您肯定不知道。” 他在脖子上作势划了一刀,还十分配景地伸出舌头,囫囵着嘴小声说:“那就,算他倒霉。” “暗门的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愿意留在暗门,隐去从前所有痕迹,像个影子一样活着,总该要给予些特殊权利。 当然了,也会有人束缚着就是了。 他们也不会乱杀人,除非有人闯入临渊阁,或者临渊阁指定要杀某人——那人必死无疑啊。” 容玥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还是平白生出一种林墨成了王婆的感觉,自卖自夸那种。 约莫过来一柱香,眼见着要走到底了,林墨停下来,道:“公主,请先恕罪,臣要给您覆上带子遮眼。” “否则看见了什么不好打东西,陛下会怪罪臣的。” 容玥点头,随他给覆上带子。 自覆上眼带,不知不觉的,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她的确是第一次来。 脚踏临渊阁的地,总觉得地上有些什么东西粘的紧。 一抬脚,就有细细密密的物什相剥离的声音。 覆了眼带,五感的其他部位更加敏锐,闻起来,似乎像血的味道。 但是这味道太淡了,还被一层浓浓的熏香掩盖着。 而且这熏香,好像似曾相识。 容不得她细想,林墨已经引着她往里边走。 她似乎听见一个女人的抽泣声,隐隐约约的,若有若无,就是屏住其他感官,也很难听清楚。 就这么片刻,她又被拉着离开。 直到那阵血与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渐渐飘远,拉着她袖子的林墨也停下来。 眼带解下,一阵眩晕,容玥才看清这里是一个三面是墙,一面是门,而墙是铁门做的,里面放了好几条有大又粗的铁链。 容玥先是诧异,后是苦笑:陛下给她准备的原来是这个。 果然不能先想太多。 原先她还想着,是不是能有个小铺什么的,至少得再摆一张小桌子,只有稻草也成,好歹看着顺眼些。 虽然早就习惯这些,但毕竟这里是京都,不是西北。 她朝林墨点头示意,很自觉地往里边走。 林墨一手拦着她:“哎,公主,这可不是让你进去待的。” 容玥微微眯眼。 不是让她待的? 她原本是想法是,陛下也许要借此事做些文章。 她进便进来,大不了几日牢狱之灾。 但是林墨是什么意思? 林墨拍拍手掌,一个穿着囚服的女人缓缓从暗处走出。 那人走的极慢,像是受了重伤,边走还边咳几声。 等那人全部出现在容玥的视线范围之内,容玥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第48章:抢花球 这是怎么回事? 林墨朝她神秘地笑,而后忽然郑重起来:“玥公主,陛下有旨。” 容玥满头雾水。 那个同她长的一样的女人倚在墙上,像是动不了。 林墨道:“陛下的意思,丞相赵成德恐有通敌之嫌,陛下要公主秘密找出证据。” 容玥皱眉,赵成德? 她回京一年,倒是见过不少回。 那老头子随是迂腐了些,但还没那个胆子通敌吧? 但这种事情,用感觉是作不得数的。 即使是在临渊阁地牢的最深处,林墨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公主,您呢,就变一下样子。” 他指了指那个女子,道:“放心去,这是我们给您找到替身。” 容玥引他到墙边,写写画画,林墨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易容? 林墨道:“是的公主,我们临渊阁大师手艺,这皮,绝不可能被看穿。” 忍了许久,容玥才问:“这是什么皮?” 林墨俏皮一笑:“这是人皮。” …… 容玥强忍着腹部涌上来的恶心感,眉头锁的更紧。 林墨才又笑着说:“哎嘿,是臣玩笑的。 是从远洋采买回来的一种特殊材料做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材料,还要问造这皮的人。 总之不是人皮就是了,人皮放久了会臭,会干,会腐烂,不自然。” 他笑嘻嘻地看着她,脸上的小绉子堆得紧紧的。 林墨将那个女人锁好之后,仔细着给容玥脸上贴上人皮面具。 容玥只觉得工程繁杂,她闭起眼睛躺着,脑子里是今天离开的时候李眠的神情。 她没有回过一次头,但她就是知道,李眠一定是盯着她走的。 他好像有些失落。 她不确定他对她的感觉是不是像她的那样。 要是会错了意岂不难堪? 她时而会有错觉,他好像很喜欢看她,不管她在做什么。 这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她的疑惑是,有时候她会觉得,他是在盯着猎物,就像西北大漠上的苍狼,一旦遇上它想要的猎物,不得便不休。 容玥有些昏昏欲睡。 终于,林墨贴好的面具,嘱咐道:“公主,这面具非同一般,可戴上十日。 十日之后,一定要回来换上新的,否则……” 容玥盯着他看。 林墨忽然打了一个冷哆嗦,他接着说:“否则这面具会长到脸上,慢慢的,血肉相连,久了,就会相互融合……到那个时候,人的脸会变得十分奇怪,既不像自己的,也不想面具……”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人不人鬼不鬼。” 容玥写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林墨道:“有啊。” “但是这个胜在自然,别人也揭不下来啊,这个才是能绝对确保身份不被暴露的唯一方法。” 林墨把一个令牌递给容玥:“这个牌子,可以自如出入临渊阁的暗门。 记住啊,是暗门,走明门的话这可不管用。” 令牌看起来很复杂,各种她看不懂的符号交错。 容玥接下,放好,又写道:今晚如果有我的侍卫来这里找我,要保他平安。 林墨问:“公主为何不自己回去告知?这里多危险啊。 虽是秘密行事,但陛下还是允许您用重影阁的——当然,前提是不能暴露。” 容玥写:“我不能回去,他见了我,必然要跟着。” 林墨道:“要跟着?公主不想那人跟着,乱棍打出便可。” 容玥摇头:“他需要养伤。” “我愿意白送你那副字画,但你要护着他。若他的分毫损伤,我在你身上一刀刀讨回来。” 容玥平静地写下这些字,就像喝茶倒水一样自然。 林墨抽了抽眉角。 而后一脸坚毅,舍身为大义般,十分肉痛地说:“公主,任务难度如此之大,我要两幅字画,加上你从临安皇室得回来那一幅!” …… 容玥出临渊阁的路和来的时候一样,同样覆着眼带。 但这次明显的,女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强,不知林墨是没有听到,他没有一点反应。 也许是见惯不怪? 容玥停顿了一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她很想去看一看。 林墨见她停下,问:“公主,怎么了?” 容玥没有什么表示,反而是凭着感觉转了个弯,一脚跨过去,一只弩箭破空而来,险些擦到容玥脸上。 容玥明显感觉到左脸颊麻了一阵,不知道有没有流血,那只弩箭并没有碰到她,她是被弩箭带起的风给刮到了。 林墨哎呦一叫,迅速拉住她:“公主,跟我来!” 就在离开的那一刻,又一只弩箭冲来,在走道的柱子上钉出一个窟窿。 疾风刺耳。 他拽着容玥走的急急的,边走边道:“刚刚遇上的是暗门弓弩处的周唤雨,这个人,奇怪的很,逮着谁射谁。” “他只听阁主的话。” 林墨说着,容玥被他拉到来外间,他才恍若初醒:“咋,忘记解带子了!” 他解着带子还不忘记提醒:“公主,咱可说好了,两幅字画,两幅!” …… 容玥出了临渊阁,一时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走。 将军府肯定是不能回了,兵符丢了这件事只有她和陛下知道,怎么会一回京就被太子的人拦着要治罪? 说不准现在将军府周围都是太子的暗线。 而苏元看起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侍女,应该不会有人盯上,暂时不用担心她。 月上枝头,夜市才刚刚开始。 陛下只说了怀疑丞相,为什么要她来查? 这要从何查起? 为什么是现在才怀疑? 现在朝中有三大家族,一是顾氏,也就是顾长瑾待过的那个顾家。 顾氏是个百年世家,在朝在野皆有名声,能安安稳稳历了几朝几代的,一定不简单; 而另外的是丞相赵氏,赵成德一把年纪的,是前朝老臣了。 虽没有什么大的政绩,但也可谓是传说中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最后一家,便是将门世家黎氏,也就是爱扣鸡腿的黎江家。 其中只有黎氏是立门时间最短的。 而现在,达州来的许氏、南城来的王氏都隐隐有兴起之势。 三大家族相互制衡,这才应该是陛下想看到的才对。 容玥许久未曾这样慢悠悠地在街头晃过。 上一次这样走,还是花灯节的时候,容渊陪她猜灯谜。 从前两个人,一个真心一个假意。 现在还是两个人,一个影子一个她。 忽然生出兴致,就这么看着人来人往,自己的影子被踩来踩去。 重重叠叠,仿佛找回些乐趣。 街上行人越发多了起来,容玥走到玲珑坊下,眼见一堆人围在下边,心知定是又有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便先退开,绕着人群走。 那里似乎在抢花球。 从前在望仙楼,容玥也这样抛花球。 只是接过的人只有顾长瑾一个人而已。 谁敢接?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公主抛的花球。 人越来越挤,俱往她这边过来,人流逼得她步步后退。 忽然一个小孩子跌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但众人只顾接花球,眼看着小孩儿就要淹没在人群中。 容玥连忙拉起小孩,方一抱起,一个大大的球砸到她脸上。 她还未来得及看看摸摸,这假脸能不能撑得住,上头就响起一个声音:“这位姑娘,接了花球,可要对我们家公子负责啊。” 小孩子还在哭嚎,孩子他娘一脸焦急地抱过孩子,千恩万谢。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楼上,他眉眼温和,嘴角轻笑。 说话的是他身旁一个青色衣服,束着高冠的少年郎。 楼下是人群涌动,楼上月光浮动,灯笼映红整个玲珑坊,灯火之下,他只看着她。 第49章:十一,好明显的假名字 楼上下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整整齐齐排在她旁边,邀她上楼。 容玥瞧着,一群人都盯着自己,大大的花球还挂在身上。 她把花球扒开,随手一扔,其中一个家丁接住,上楼。 人群传来拍手叫好声,特别热闹。 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容玥到了楼上,才发现抛下花球的几个人是坐在雅间。 方才的地方是在外间,此时那个青衣少年捧着一脸笑在雅间门口等她,还半弯着腰做请她进去的姿态。 容玥瞧瞧地打量四周,玲珑坊与从前无异,摆设都差不多,这间房前有好几个人守着,看着不一般。 但怎么会有人认出她? 她刚刚改头换面,不可能有谁知道。 外间的艺妓还在,会不会是里面的人想给她下套。 方才如此容易上来,就是看到玲珑坊上似乎有太子的人。 那人好像是太子身旁一个门客,她以前只匆匆见过一眼,确实不知道那人何名何姓。 但若不上来,不能探查事小,被人察觉事大。 现在恐怕举朝皆知玥公主丢了兵符,被关入临渊阁一事。 她可不能在这个节点随意了。 少年笑嘻嘻道:“姑娘进去吧,我家公子等你许久。” 容玥深深地看他一眼,从上到下,他泰然自若,一张童稚未脱的脸,笑得大大方方,倒显得她处处小心,心思狭窄了。 于是推门进去。 一眼看去,房中并没有人。 她现在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有谁会特意找她? 估计是哪家来浪荡的公子,等会儿找个时机敲晕再跑即可。 容玥再走几步,到了里间,见一人身着白色衣裳,站在窗前。 窗子外面是熙攘尘世,四散着人间喧嚣。 窗子旁边的他,眼见着是在看窗外,却又不像在看什么东西。 他的衣袂直直顺到脚踝,身上的披纱随分飘动,浴在暖光里,好像他就是这光里的唯一。 这样背对着人,有一种十分疏离的感觉,但是很温厚,不会给人什么压迫。 容玥准备直接盘他,再爬窗逃跑。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站了好一会儿,他半点动静没有。 于是手起,准备砍下。 他蓦然回身,右手执扇轻轻一挡,手刀偏落。 容玥紧追,他不断躲避,几次出手,均小心避着她,自己半点亏不吃,也不让她伤到哪处。 看来此人武功很好。 下一刻,他展开纸扇拦住:“停!” 容玥觉得,既然打不过,那还是停吧。 这可是个好台阶。 于是停下。 但停下后,便只有两人相顾无言。 他先是悠悠走到桌边喝了一口水,见她还站着,似乎略感好奇:“怎么不坐?” 容玥坐下。 接而便是极其尴尬的沉默。 他不说话,只顾喝水。 她说不了话。 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说吧,接了我的花球,想做什么?” 他笑得很温和,与方才凌厉的身手判若两人。 可分明是他的花球砸到她了。 容玥倒了茶水,在桌上写:你是什么人? 他道:“你接了我的花球,却不知我是谁?” 他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信度。 容玥写:我的确不知,还请告知。 他一直看着她,见她不说只写,问:“不会说话?” 容玥不答。 他起身到里间,又立即折回。 原来是拿了笔墨纸砚。 “写在这里吧,直接用手会伤到的。” 容玥警惕着看他,见他毫无异状,似乎本该如此的样子。 他待人都这般贴心? 她写道:“你还没说你是谁。” 那人看着她的字,忽而忍不住轻笑出来,但还是有礼地掩嘴道:“你说了,我便说。” 容玥自小便没有真正地学什么东西,写的字那是一个歪歪扭扭。 为了防止别人看出来,还特意只学了狂草。 若要看懂她的字,还得仔细着瞧。 管他真情假意,谁见了不说一声“玥公主好字!” 但他似乎看出了其中真义,这副强忍着笑的样子,真是叫她无话可说。 他也没有真的嘲笑的感觉,仿佛就是看见一个好笑的东西,就笑一下,过后无痕。 儿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说与不说,与他无关。 但好像本就与他无关。 可要真说个名字,定是不能说真名。 说个什么好呢? 容玥一向取不来什么好名字,比如她在西北的战马就叫赢赢,因为想每一场仗都打赢…… 后来被千言嘲笑每次叫赢赢都有随人起哄的感觉,就又改了名字叫胜胜。 结果又被笑说是每一次喊胜胜,就有一种胜胜要生了,作为主人的她,在给胜胜打气的感觉。 容玥不忍再回想,一来是那画面实在不好想象,二来是胜胜是匹纯纯粹粹的雄马…… 他也不看她,只是头稍稍向这边偏,慢悠悠地拿着茶杯,自己还有事做。 容玥看见他后面的字画,一个挂了七幅,想起来林墨那厮还多讨了她一副字画。 希望她是多虑……希望,李眠没有去找她。 七幅,那便再凑一凑数。 于是写道:八九。 写完,容玥把纸推给他。 他看了,把纸叠好:“你叫八九?” 容玥点头,一脸淡然。 这么明显的假名字,他倒是没有提出什么疑问,道:“叫我一十吧。” 一十?好奇怪的名字。 假名无疑。 但她自己也是假名,本来欢场上遇见的,就没几个是真的。 容玥写道:叫我上来可有什么事情? 一十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在问她。 他道:“那么多人,只有你接了花球。” 真要她负责? 也不知他听没听过自己的大名。 这个时候,有个响当当的大名还是挺好的。 容玥写道:我已有家室。 要是能讲理,就尽量讲理脱身吧,反正她也打不过。 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谁会当真。 一十刚才放下的笑此刻又提起来,且笑得更深。 他含蓄地轻轻咳一下:“可已礼成?” 什么意思,还有没礼成的? 他再提示:“比如……未婚?” 他是说只是订亲还未礼成? 难道只订亲他就要抢? 容玥忽而脸色一沉,写道:的确未曾成婚。 十一正在喝茶,她又写道:但我心中,他早已是我命定之人。 这张纸一推过去,十一伸手拿起,转瞬就差点呛住。 他猛烈地咳了好几下,脸色都憋的发红。 他有些不敢确定,看起来还有小小的兴奋,眼睛里满是光彩。 “你喜欢他?” …… 容玥无言。 都说了有未婚夫了,他还要再问什么? 第50章:顾长欢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闷闷的,三下重两下轻。 应该就是那个青色衣服的少年,他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在门外说:“二爷,丞相之子赵列格说想见你。” 二爷? 容玥很识趣地装作看不见一十略不自然的摸摸鼻子,他问她:“那你想怎么做?” 容玥写道:我无处可去,未婚夫婿也抛弃我了,只愿公子赏口饭吃,能跟着公子就好。 她写的很认真,将纸推过去的神情也格外诚恳。 反正什么未婚夫婿也是凭空捏造,正愁没有门路探查丞相府。 这个人竟然能让丞相长子相请…… 丞相长子是有几分跋扈的,能按住在外边等着,想必这人身份并不简单。 但她想不出来除了三大家族,还有谁家能让赵列格这般以礼相待。 那纸传给一十以后,他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想问又不好问。 也许这人还是与那些纨绔有几分不同,至少很有同情心,还知道这个时候什么不该问。 十一果然不知趣:“你的未婚夫……何故要……”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离你而去?” 容玥写道:不好说。 门外又催促起来。 十一便道:“不论谁人问起,你都说你是我的……” 什么? 十一道:“你不会说,我说便可。” …… 出了房门,青衣服的少年便领着十一去赵列格的雅间。 走过几个房门,穿过层层幔纱,十一在她前面走着,明明一个大活人,总给她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进了雅间,赵列格立即喊:“哎,顾二爷!来来来,我们乐一乐!” 他很是热情,十一很是淡漠。 他不徐不疾,先拉容玥坐好,自己再坐到她旁边。 但容玥心里在意的是,顾二爷……除了顾家那个二公子顾长欢,还有谁敢称二爷? 顾长欢,也就是之前秦情说过,陛下有意给她指婚的人。 容玥一时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不禁感叹京都实在太小,随便被个球砸到都能撞见顾家的人。 若不是林墨再三保证贴了假皮面具谁都认不出来,她都要觉得能上玲珑坊是顾长欢搞的鬼了。 顾长欢轻轻地瞥她一眼,见她好似失神,倒了一杯茶给她,温声跟她说:“不能喝酒,便喝些温茶润润喉。” 她哪里不能喝酒了? 容玥接过茶,点头致谢。 赵列格哈哈大笑:“哎顾二爷,没听说过您有个私藏的美人儿啊,怎么今儿舍得带出来了?” 他说的好像顾长欢经常私藏美人似的。 顾长欢不紧不慢地斟酒:“赵兄这话,是说我私藏了很多美人吗?” 赵列格左拥左抱,此时正喝着玲珑坊的姑娘给他喂的酒水:“那二爷可冤枉我了,我家夫人可听不得这些。” 顾长欢缓缓道:“前几日在将军府附近见到一位姑娘,大着肚子,憔悴的很,赵兄不去看看?” 赵列格忽然呆滞住动作,默默地挥手让玲珑坊的姑娘离开,待人都走尽,还有一个容玥,赵列格盯着。 顾长欢也盯着他,面色温和,道:“八九,你先出去。” 容玥看着,的确是不出去不行。 她才起身,他又嘱咐:“在外边等我,我很快就来找你。” 容玥没应声,也没点头,直接出去了。 到外边,看见青衣少年也还在等,她不知该做什么,便发起呆来。 现在是跟着顾长欢最好,他的身份做什么去哪里都很方便。 但是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她有些心神不宁。 哥哥的事要查,李眠的伤要养着,还有丢失的兵符,太子的计划…… 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细细思量。 青衣少年在她前挥挥手,带着几分热情:“我叫素裳,你叫什么?” 容玥用手比了一个八,一个九。 “八九?” 素裳挠挠头:“你不会说话吗?这名字又好听又奇怪。” 好听吗?那便以后都用这个吧。 素裳又急急忙忙抱歉:“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说你的。” 容玥摇头表示无碍,反正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这个症状以前也出现过,也不是真哑,她并不是很在乎。 素裳倒是一直同她说话,但她说不了话,又不想为了闲聊一直比划,于是只有点头摇头。 她不会手语,比划出来的谁也看不懂。 素裳是个好动的少年,这么一会子功夫,她知道了素裳爱喝酒,爱吃肉,还爱打听八卦。 素裳道:“怎么能一直说我呢,你不知道我们二爷吧,我们二爷可威风了……” 哦,还有,爱说八卦。 他说话很快,在这种嘈杂的地方,声音竟然没能被盖过去。 于是她知道了他家二爷很多事情,比如小时候的二爷会爬树爬墙,文采出众,武功也不错……这一点她已经见识过了。 他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知道吗,我们二爷,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玩儿单相思这一款儿。” 单相思? 她怎么不知道? 若是顾长欢已有喜欢的人,顾家为什么还要请陛下赐婚? 素裳还要再说,但容玥忽然就想问。 但是实在不是很方便,她只好照样拉素裳到墙边,写道:那他为何不娶了那女子? 素裳挑挑眉头,一脸叹息:“他娶不了啊,那女子来头很大,不好娶。” 他又摇摇头,再次强调:“不好娶不好娶!” 还有顾家难娶的姑娘? 容玥才回京一年,许多人事都不熟悉,她实在找不出哪一家姑娘是来头很大不好娶的。 顾家都能请旨娶公主…… 容玥有些哭笑不得,也许她与他是联姻而非正常的婚嫁,所以娶得。 但是那位令他单相思的姑娘,也许就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有所顾忌,也就勉强不得。 素裳又悄悄地附耳告诉她:“我们二爷,为了娶那位姑娘,竟真听老爷的话进了官场,奔走一年,总算是……” 说到这里,素裳突然停下,不过一瞬,已规规矩矩站好。 原来是顾长欢出来了。 他远远站在门口那里,隔着好几层纱幔,就这么望着她,微微地笑着,神色淡然从容。 出了玲珑坊,街上全是行人,顾长欢问她:“有没有到夜市玩儿过?” 容玥摇头。 “想去吗?” 他轻声问她。 容玥还是摇头,她哪儿有时间玩儿。 顾长欢深深地看着她,在他眼里,容玥看到自己带着人皮面具的模样。 这张脸实在太过陌生,若不是伸出手的确能触到,她几乎不敢相信。 她直愣愣地看回去,终究论脸皮厚这一块儿她从没输过,现下还多了一张假的。 顾长欢略有些不自在地转身,透过微暗的光,她能看见他慢慢红起来的耳垂。 这么容易害羞?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虽然这一眼时间有点儿长。 顾长欢道:“既然不知要去哪儿,便跟着我。” 素裳先跟上来,纳闷地喊:“公子,不是要走吗?去哪儿啊?” 顾长欢走了两步,回头,容玥并没有跟上去。 他走回来,无奈轻笑:“跟上来,可不能走丢了。” 第51章:沾亲带故 容玥看得出来,他似乎很熟悉她,但是又很矜持地保持距离。 但如果顾长欢真的认出她来,又怎会装聋作哑。 算起来这还是个好时机,正好以此做要挟,陛下逼不成,私下里找她商议怎么把这婚事退了也成啊。 顾长欢既然早有心上人,便不该再如此纠缠与她的婚事。 也许他是为了家族,要做出点儿牺牲? 看素裳的样子,他很在意那女子。 如此,怎好委屈人家。 容玥心里打算,还是得找个时机,趁着陛下还未下旨,把顾家这颗想要联姻的心掐灭。 顾家百年世家,族中虽有人在官场,却从来做的是个纯臣,只忠于陛下。 到底怎么回事,让顾家要联姻不可。 这对顾家来说,与皇室扯上君臣以外的关系,虽能助力一二,却也十分冒险。 这笔买卖实在不划算。 容玥从小就没怎么出宫,什么贵女宴席也基本不参与,之后出宫就是去黎君山拜师,再上西北打仗…… 说来,她根本不认识顾长欢。 要不是秦情之前提到过,陛下有意指婚,她也不会注意这么个人。 应该没有认出她吧。 容玥听到他的话,跟上去几步,不远不近的,他也一点不计较。 夜市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街边小摊紧挨紧连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哎,胭脂嘞……” “新鲜的糖葫芦……” “干什么,你撞我做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不小心了!” “哎哎哎,来两碗混沌!” 清晰的一声响,混沌摊上几枚铜钱扣在案桌上,小二笑嘻嘻地把铜钱扫到围腰里,道:“得嘞客官,您等会儿!” 客官便摆摆手:“去去去,赶快的,手脚利索点。” 容玥停住,身旁人来人往,她看见顾长欢滞住脚步,回头看她。 顾长欢看了一眼混沌摊子,问她:“不如我们吃点东西?” 容玥哪是在想吃东西的事。 但是她的确饿了,眼睛盯住混沌摊子就不想移开了。 顾长欢道:“你一定饿了,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 他在询问她,征求她的意见,但其实已经让素裳去叫老板了。 这哪还有不吃的道理。 容玥才吃了第一口,正搅着汤水往嘴里送,顾长欢忽然道:“平宁国的使臣死了。” 什么? 容玥抬头看他,心里再多疑惑,突然想到他兴许是试探,便装着不懂。 顾长欢的视线放到她的汤碗上,道:“不是饿了吗,先吃,吃完我再跟你说。 他悠然道:“公主。” 容玥心里一震。 他怎么认出来的? 容玥盯着他,他只是温和的笑,自若从容。 容玥只得加快吃东西的速度,差点儿呛到。 正囫囵着,顾长欢递了一杯清水给他,看样子是刚刚找店家要的。 “你慢慢吃,别急。” 他坐在她左边,见她呛着了,立即给她拍背。 一下一下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好像这种事做过千遍万遍。 但他这种贵公子哪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儿。 容玥喝完,在桌上写:怎么回事? 他既然认出了她,还带她四处闲逛,必是有事筹谋。 还不如痛快承认,遮遮掩掩反而误事。 顾长欢看着她的手,那双手干干瘦瘦,在混沌摊的桌上写字,都能敲出声音来。 他先沉默,后:“听说公主去西北府时,平宁国人曾小有骚扰。 被公主打退后,平宁国提出派使者谈判。” 此事她并不知晓。 她又写: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平宁国使者刚到京都,入驿站之后,大鸿胪卿隔一个时辰去请,房门紧逼不开,这才发现,平宁国使者横死房中。” 今日到的京都,就是说,平宁国的使臣几乎与他们一同出发了? 但那几日为了避免以哑人身份见人叫人起疑,她都是呆在马车上的。 千言也没提过。 她想起来,有一只信鸽曾被陛下的护卫射下来,苏元还拿此事当笑话说与她听。 说是陛下身边的护卫未免太过谨慎,连一只鸽子都能怀疑。 现在再想,那鸽子极有可能是重影阁派来报信的。 绝对不止一只,但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全部踪迹的只有陛下。 陛下不想让她知道平宁国派了使臣前来。 陛下的计划,从来都是把她排除在外,要动手时,再拟一个名单让她去办。 容玥心下寒意陡生。 陛下只想让她知道他想让她知道的。 容玥写: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顾长欢道:“便是查不出,毫无痕迹,赵列格才请我来这里。” 容玥明锐的察觉到他话中之意,他是被赵列格叫来商量如何应对此事的,就是说来办的正事,怎么就出了兴致抛花球? 他阴她? 顾长欢略微不自然地补充道:“抛花球……只是素裳拿来玩儿的。” 素裳刚刚吃完混沌站到旁边守着,被这么一指,忽而身子僵住,忍住不回头看。 那花球本就是让玲珑坊的姑娘抛的,他又不是姑娘,怎么能随意就站到抛花球的地方,还恰恰抛到公主头上。 分明是公子看准了吃吃不敢动,有贼心没贼胆,他才出手的,这不,一砸就中。 他在心里默念:不管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容玥飞快地瞥他一眼,喝了最后一口汤,再写:之前你的婢女给过我一副药方,说是先生托你带的? 先生,就是她师傅了。 顾长欢点头:“那个婢女,不是我贴身的……” 他原还想补充:我没要过贴身婢女。 但容玥直接在桌子上写:可否劳烦,顾二爷帮我取一副润嗓子的药? 她以前嗓子哑的时候也跟师傅要过药,师傅知道该拿什么。 只是师傅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不见除了几个弟子以外的人,她得亲自找。 可现在没功夫了,平宁国使臣一死,朝中必要掀起一阵大浪。 平宁国虽战败,但国力并不弱,肯定也会步步紧逼,她要抓紧时机办成陛下交代的事。 而顾长欢接触过师傅,想来师傅是愿意见他的,只好先托他帮忙取药。 日后,她也会尽力阻止这门双方都不满意的婚事的,算是还他人情。 顾长欢没有半分犹豫:“好,我帮你拿药。” 容玥问:赵丞相负责此次使者进京? 顾长欢点头。 陛下不是怀疑赵丞相通敌吗?怎么还会要他负责使者事务,难道是要引蛇出洞? 顾长欢道:“使者暴毙,平宁国恐怕不能善罢甘休。此事,赵相要担全责,陛下已命他软禁在家中。” 容玥忽然想明白了,陛下借此事控制住林相,让他无法动身自救;而她找出证据,治林相通敌之罪,此事便可尘埃落定。 但问题是,陛下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告诉林相要办他了。 更让她奇怪的是,林相既然通敌,又负责平宁使者事项,怎么会粗心大意到任使者被杀? 而且一国使者,不仅有平宁国武士保护,陛下也加派了禁军守卫,怎么就死得这么容易? 这里面处处漏洞,处处疑团。 容玥再写:能否麻烦送我回将军府? 顾长欢道:“公主扮作这副模样,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何必回去露出马脚?” 她其实还是想借顾府的名头掩饰,连秦情都知道陛下有意指婚,想来太子也是知道的。 她没有外家,一旦入狱,只有顾府的人去将军府,才最是名正言顺。 不管别人眼里怎么看,说顾府是做戏也好真心也罢。 但的的确确,只有一个还没算到明面上的顾府,她能稍微沾亲带故。 第52章:探探 容玥只写:走,或不走。 顾长欢无奈地笑,道:“还能如何,公主要走,我便陪公主走。” 看他这样子,说的像是闯龙潭虎穴也在所不惜似的。 容玥点头,犹豫片刻,想到他终究不是自己属下,而他应了她。 总还是欠个人情。 她写道:你助我一次,日后我也定会帮你。 他挑明身份,丝毫不避讳,其实也是在告诉她,他是可信之人。 至少是可以商量,可以交易的。 顾长欢摇头:“臣助公主,不是为了日后能得到什么。” 容玥已经准备走了,他突然这么说,她倒愣了一下。 不是想要得到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好玩儿? 容玥也不再管他,她要亲自见千言一面,让千言把重影阁的人调来。 顾长欢叫住她:“公主,进马车吧。” 马车行至半途,顾长欢拿出一套衣服给她:“换上这个吧,既然是掩人耳目,总要做足。” 这套衣服也不像丫鬟装扮,这就叫做戏做全了? 难不成他还能专门给她准备着马车以备不时之需? 笑话。 顾长欢到马车外等着,她换好衣服以后,在车沿上叩击两声,顾长欢随即掀了车帘进来。 容玥写:我们合作吧。 顾长欢奇道:“合作什么?” 她写:你想做什么?查使臣死因?请如实回答。 顾长欢掀开帘子一角向窗外看,抖动的车帘把光遮得将掩不掩,弱弱的灯火照映进来,她只看见他似乎惘然的神情。 他道:“公主心中可有理想?” 他放下帘子,正视她。 这是什么问题? 容玥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但他自始至终,不明派系,不显山露水,只知道他是个文采很好的官。 她写:没有理想。 顾长欢道:“人生于世,不都该有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才立于苍穹之下吗,公主之名威震天下,受千秋万民敬仰,怎会没有理想?” 他说的这些,师傅也问过。 但是早些时候,她连活下去都很难,哪儿有时间来想这些。 现在,确实也一样没有这个能力去想。 说到底,若是明天就会死去,那她大概只能想到,她这一生,皆是在求活路中渡过。 小时候向皇后扮痴傻,是为了活着。 大了些,开始装模作样,也是为了活着。 上战场,杀敌掠城,还是为了活着。 现在武功尽废,做把陛下的刀,尽管有些钝了,依旧是为了活着。 百姓赞颂她,但她其实都没有了解过一个平民是怎么生活的,她能为那些人做些什么。 她受万民敬仰,却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是想活着。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写道:现在,是为了一个人。 从前是为自己活着,无畏无惧,是因为混沌无知。 但现在她知道了哥哥其实是被害死,心中却是怎么也放不下。 顾长欢问:“为了谁?” 容玥不语。 他看着她,低声道:“从前我也不知。 生于世家,我这一辈子的轨迹,其实应该都是定好了的。 原先其实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心中无所求,也就无所谓在意。 但现在,我想做个贤臣,不求流芳百世,只求无愧于心。 这,便是我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表明心志? 想了一会儿,她写:这番话说给陛下听也许更好。 不求流芳百世,但求无愧于心?这种人也许真的有,但毕竟虚无缥缈,如沧海一粟。 她哪会信此等鬼话。 这字一出,顾长欢不禁失笑:“公主,我所作所为,确是心之所至。” 容玥惯来简单粗暴,他这么迂回婉转地说自己其实有着高尚的品格,确实叫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于是写道:我千秋有臣下如尔,是千秋百姓之福。 这一番话那是极其不走心。 她见那些官员往来都是捡这些漂亮话说,应该无碍吧。 顾长欢又岂看不出容玥的态度,便不再说话,摇开扇子略做遮挡。 闭目养神。 公主一向不爱欠人情,但他说这种酸掉牙的文话,她好像也不信。 顾长欢收好扇子,道:“公主想做交易,也未尝不可。” 容玥眼睛一亮:你打算做什么? 顾长欢想了一下,这个反应,看来她确实喜欢这种……银货两讫一般的关系。 “赵列格找我,是想让我顾家中立,赵相如今被困于家中,只怕另外黎家要有所行动。” 容玥总结:他怕黎家乘机落井下石。 顾长欢点头,道:“公主想做什么呢?” 容玥写:你是否答应了中立? 马车里的熏香弥漫开,在他周围绕起来,看起来好似仙雾缭绕,而他在其中似真似幻。 他揉揉额边:“没有,只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容玥神色坚定,写:二爷可想顾家从此高枕无虞? 顾长欢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立即便平静下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道:“公主想说什么?” 容玥一派自在,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写:我想选一个人,助他夺嫡。 顾长欢脸色渐渐沉下来:“公主,慎言。” 容玥眯起眼睛,写:不想? 顾长欢抽回手,道:“不想。” 容玥歪着头看他,似乎在问:真的不想? 他把手抽回去了,她只好在案桌上写:我要选三皇子。 三皇子一直醉心书画,甚至为了争一副字画不惜顶撞陛下。 但她小时候就在他手下混过,她知道以三皇子的心志,想要的可不止大师字画。 国师曾说三皇子最像陛下,谁也不信。 他们似乎真的觉得三皇子就只是个闲散王爷,不争世事。 虽然她看不惯国师,总觉得国师最爱妖言。 但此事上,她不得不承认,国师确实眼光毒辣。 三皇子…… 顾府看起来与世无争,但一年前顾长欢开始入仕。 她虽没有注意顾长欢此人,却知道顾家有人安插在她军中。 还有个叫顾桀的人,名字挺傲气,结果还要她处处相护,甚是娇气。 就一小纨绔,敢来军中玩儿,还到她手下。 要不是师傅说顾家的人不能死在她军中,她发现之后必定第一个送那顾桀冲前锋,叫他真正地领会一下战场是怎么个样子。 顾家,说起来其实与三皇子还有一小丢远方亲戚的关系。 虽然利益面前亲儿子都不算什么,但毕竟是带了一点血缘,远是远了点,却不耽误三皇子借此牵线。 左右能夺嫡的也就太子和三皇子,太子与她是敌,这已经很明确。 她要知道的是,顾家,有没有与三皇子搭上线。 所以她说她选三皇子。 顾家大房只有顾长欢一个独子,顾长欢也成年入仕,顾家现在虽然还是顾侯爷做主,但顾长欢的态度还是不可忽视的。 她想探探顾长欢。 第53章:合作伙伴 顾长欢终于沉下脸道:“公主,我不属于哪一派。” 得,守口如瓶。 他闭目养神。 容玥倒是还想说点儿什么,但现在似乎不妥。 他好像生气了,虽然不着痕迹,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马车再晃了一小会儿,忽然停下,两人俱向前摇了一下,差点儿撞到彼此。 容玥眼疾手快,立即躲开。 而他也几乎是同时的伸出手扶她,明明自己都要往前摔了,却下意识地是护住她。 但容玥自己躲得快,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转瞬而逝的变化。 他及时收住,看起来就只是往前一倾,并没有更多别的什么。 但他自己心里却是飞快的跳动。 这一点情绪他也拿捏着丝毫不外露,只有手指按着垫子,按的死死的,连指尖都按白了,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说出些什么。 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呼之欲出。 他能不能告诉她,他是真的不求别的? 但终究还是生生压住。 素裳在车门外低声告诉他:“二爷,有人。” 顾长欢睁开眼睛,只听见车帘冲入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顾二爷,烦请出来一见。” 容玥一听,立即睁大了眼睛。 这人是禁军副统领卫星子,以暗箭伤人闻名,很少有人能躲过他的暗器。 幸而此人离开师门时曾立誓绝不用毒,只凭暗器杀人。 不然能不能挨过他的暗器先不说,要是还有难解之毒,便只好等天来收了。 顾长欢明显也是知道此人名号,但他似乎没什么表示,淡然对她道:“别担心,你在这里,我片刻便回。” 从容至此,好似方才心里无数惊涛暗涌皆为虚妄。 只有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 他说完了还不走,看着她,似乎非要她应声。 容玥只好轻轻点头,以一个非常小的力度。 他便嘴角微微上扬,也点头示意,终究心头那几分藏不住的欢欣还是泄露出来。 容玥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有深意,却不语。 卫星子是禁军副统领,武功多高自是不必说,而顾长欢似乎也不差。 两个高手放低了声音说话,她再怎么耳尖,没有武功,她也什么都听不见。 只好安心等着。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顾长欢回到车上。 倒真是挺快。 容玥看着他,眼神询问,是什么回事,怎么连禁军副统领都来了。 顾长欢摆好自己的衣袖,放下车帘,道:“公主,陛下命我去将刺杀使臣的凶手捉拿归案,将军府,我们暂时回不了了。” 容玥正准备写些什么,被他拦住:“不能说话也没什么,公主不必这么为难自己。” 而后才道:“卫星子带来陛下秘旨,让我去提人。” 容玥扯开他的手,写道:谁?可是找到凶手了? 陛下的临渊阁在乱政时期皆是以一当十,不可谓不厉害,尤其是临渊阁的暗查司,更是天下第一谍报网,她重影阁的暗谍司便是从中分割出一小部分。 暗查司掌握着整个千秋或大或小的情报,据说手都伸到平宁皇室去了。 他们很少主动出手,且只为陛下所用,所以这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真实夸大各占几分,她也说不清楚。 一国使臣,竟然一到敌国京都就死了。这件事情很大,非常大,若是处理不好,千秋很容易落下话柄。 虽然千秋国力强盛,疆土也是最大,内暂无忧,外也没有大难。 但现在千秋正当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么一份平静,不能被打破。 千秋不能做斩他国来使的第一国。 陛下应该是出动了临渊阁,暗查司出手,没理由查不到。 顾长欢点头:“是鸿胪寺卿手下的人。” 什么意思,手下的人? 她写:官居几品?是何底细? 顾长欢沉默。 马车内灯光并不明显,她只能通过幽幽暗暗的光看见他的模样。 他长的很好,五官处处都印着儒雅二字,眉峰凌厉却不叫人生惧,一双凤眼便要叫人失神,眼尾微微往上拉,总给人一种把什么都看穿了,又不说破的感觉。 很俊朗的一个人,这么坐着,十分规矩,不是为了守规矩而规矩,而是天然贵气,生而便为王侯。 他就像一个玉塑的美男子,恍如浑然天成。 而且温和如风。 她其实觉得他很好相处,会照顾人,就算与人谈交易,也不会给人那种“同流合污”的感觉。 她倒觉得,若他真和她做了什么交易,学了什么手段,必定是她带坏的他。 他太乖了。 但此时的沉默,却叫她摸不着头脑。 顾长欢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的东西没有藏起来,他大大方方地让她感觉到他的略感委屈。 而后在自己车上翻起来。 容玥奇怪,有什么东西非得现在找吗? 东翻翻西翻翻,要怪就怪这马车太干净了,他什么都没找着。 最后,他只得撕了自己衣袂一角。 “公主,可否伸手?” 他问的恳切。 容玥觉得是不是之前的懵懂都是假象,他其实早干惯了这些,现在撕下衣角,就是方便交流。 他也许要写点儿什么东西在上面。 然后她伸出了手,等着他写下的信息。 在容玥殷切的目光下,顾长欢成功地将那衣角绕了四五圈,绕出一个漂亮的伤口扎。 ? 什么玩意儿? 顾长欢有些郑重道:“公主还是把手包起来好,若是要随时写字,如此,也很方便。” 容玥觉得他的行为令人费解。 这她写字用不用带子包扎着,与他何干? 但是这包扎的手法确实是好。 这可是典型的军中包扎伤口的手法,没上过战场的人,就算他包扎过千次万次,也是扎不出这么个样子的。 军中包扎,只为寻常士兵能得到及时救治。 就这么个结,又紧实又不妨事,妥当的从军手法了。 她倒是不知,这顾长欢是投在哪方麾下,她竟然一点消息没有。 从前没有消息,她自己知道是没有效忠自己的人。 但打上重影阁首座以后,她还是处于消息闭塞的境况。 现在想想,她还真有几分怀疑,当初被她清扫出去的,陛下的人有几个。 而现在留在重影阁的,有多少人是陛下的,多少人是她的。 一路上,不管是什么消息,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信鸽没了,还有人线分头送信。 但她没有见到过。 重影阁在她这里,形同虚设。 陛下果然还是不信她。 而哥哥的死,又与陛下有几分关系? 杀死哥哥的人竟能横行宫中,从前是有权臣把持,陛下作不得主。 但现在陛下大权独揽,却也不曾听过哥哥半点消息。 陛下,在执掌政权之后,究竟有没有为哥哥报仇?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按容渊的性子,留了苏元给她,而且还是以证人的身份,他必定是知道些什么,但又不能说出来,所以把决定权交到她手上。 若是她选择追查下去,苏元便同她回京。 若是她不想查了,苏元应该会到他安排好的某个地方。 到底什么人能让容渊穷途末路之际,还是选择守口如瓶? 神思转远,她想不通这些关节。 但现在还是先得把使臣一事先解决了。 她写道:回答。 回答她,是不是找出凶手了。 但这一笔写下去,指尖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尽全消失。 这种绸子摸起来很软,缠在手上写字更不会磨到手。 她忽然明白了顾长欢的意思,忽而觉得心间一暖。 就是合作伙伴,他也做得太合格了吧。 第54章:她很好 顾长欢见她如此,只好道是:“陛下的人已经查出,正是鸿胪寺卿手下一个私卫做的。” 容玥等他说下去。 顾长欢看着她丝毫没有变化的脸,道:“公主就没有一点要问的?” 容玥刚想说什么,才感觉到脸有些变僵了。 不是说好的很自然? 她试了试,稍稍咧嘴,这回就没什么问题了,果真很自然。 但她并不准备跟顾长欢说这种细节,临渊阁的手艺,自然是能信得过的。 她写道:你所知的,皆一一说来,我听着便可。 顾长欢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她不说,他也不好追问,于是道:“杀使臣的人叫张朗,说是看不惯战败的敌国人竟安然踏入千秋疆土,还被以礼相待。” 容玥摇头,这个理由太拙劣。 千秋与平宁之间的仗,大大小小打了也上百年了,总是打一阵歇一阵。 从前也不乏两国互通来使,都是为了两国利益,更准确的说是合作。 既然谁也灭不了谁,不如就多加担待,如此,双方脸面上也不会太难看。 张朗既然是鸿胪寺中人,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顾长欢知道她必然是心中另有想法,她在思索某些事情的时候,总爱手撑着下巴皱眉头,眉尖都要几乎抽到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劳心劳力的肱骨之臣。 她确实担得起。 他这样想。 这么看着,忽而神思就远了。 怔愣片刻,容玥敲敲案桌,写:顾二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顾长欢回神:“想到一些往事罢了。” 容玥写:往事?可与此次事件有何关联? 不是在说使臣今日被刺杀一案吗,有什么往事,能联系到这里? 顾长欢道:“公主若想知道多的,不如随我去看看。” “那人就在临渊阁地牢。” 他说完,就准备坐好了。 容玥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一定是又要闭目养神,便先问:为何不是送去刑部? 顾长欢看了她半晌,好像在打量,又像是在审视。 但他眼里很干净,他这么看着她,她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坦然,让她觉得带了些什么心思去好好琢磨,便是多心,是有愧了。 他问:“公主当真要选择三皇子吗?” 容玥心里立即响起警铃。 他总算要讲了? 顾长欢接着说:“顾家,只做纯臣。” 容玥微微笑起来,她在想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假。 如果素裳说的不是笑谈,他真的有一位放在心尖上但是娶不了的心上人,还因此入仕,他怎么还能做个纯臣。 与陛下对抗,就只能寻找同盟。 再者,她并不清楚这位顾二爷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究竟是真的痴心一片,还是借口入仕,想求顾家更上一层? 陛下让他查使臣之死,这可以说是很是信重了。 容玥凉凉地扫了顾长欢一眼,写:那么顾二爷想要怎么做? 顾长欢道:“自然是天下想我顾家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臣劝公主,不要沾染皇子夺嫡。” 他还劝上了? 但他从来一派温和,从容自若,就是说到他只听命陛下,叫她不要沾染皇权斗争,这么些与她相悖的话,也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容玥心底还有些赞叹,这人就惯做忠臣直臣。 但自古忠臣难收场,不知他要做的是陛下要的忠臣,还是百姓要的忠臣。 事关夺嫡,她不能再说下去,便不做理会,也学他闭目养神。 她不说话,顾长欢也不好打扰。 现在她就靠在车窗边沿,双眼紧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很安静恬淡。 灯火明明灭灭,她眼角泪痣在重重闪烁的光线里,像极了一颗真泪,将掉不掉,惹人怜惜。 她原本该无忧无虑地长大,就像他的妹妹,从小在父母亲人的庇佑下快快乐乐的长大,可以任性,可以嚣张。 但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将军了,身负赫赫战功。 她从漫天血雨中走来,手执小刀,眼神凌厉,势难抵挡。 他再也没有见过如她那般的女子,只惊鸿一瞥,沧海水尽,再不见巫山之云。 她那么耀眼夺目,却一直艰难独行。 她回来的第一天,他就遥遥地望过她一眼。 西北大漠的黄沙把她的面容磨的有些糙了,但是看起来很健康,很好看。 素裳曾问他,公主好在哪儿。 好半天,他说不出话。 最后他望着西北,轻声,好似神色恍惚地低喃:“她倾国倾城,所向披靡,所至之地,城池尽收。“ 她很好。 可是一个战将,怎么就回到这里面对这些腌臜了呢。 也许是太累了,容玥本来只是靠着闭眼,马车摇摇晃晃,倒真把她摇得睡着了。 就像哄小孩儿一样。 容玥当将军时,天天要防着临安、平宁人暗杀,便是那扎堆的杀手里,说不定还有朝中人,因此格外警惕。 她轻易在他这里睡着,必然是想着他是世家子,她是公主,不管怎么样,她若是出了什么事,陛下一定能查到。 陛下也许不会为了女儿对他怎么样,但若她出了什么事,此举实在是挑衅,陛下不会轻饶。 高座上的那个人,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权力了。 不容半点颠覆。 顾长欢渐渐放空自己的脑子,不知怎么的,满脑想的,全是从前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他,还只会斗鸡遛狗,不学无术。 马车缓慢下来,素裳驭马停下,朝马车内道:“公子,到了。” 但容玥还睡着,似乎没有醒来的感觉。 他探出半个身子,低声对素裳耳语:“小声些,我们等等再进去。” 素裳一脸什么都了解了是样子,眼中一派意味深长,笑着说:“公子,这位……真是新看上的?” 顾长欢只轻轻扫他一眼,眼神温和:“装傻?” 素裳连忙讨饶:“这我自然是不敢当。” 他见过容玥,此番样子,却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能猜到,能让公子毫不避讳,如此费心的,也就只有玥公主了。 但是毕竟还是得确认清楚。 素裳知道顾长欢想让容玥好好休息,便悄声退回车外。 但容玥自己醒了过来,待顾长欢回头,她正倚着车沿,半睁开眼睛,懒懒地看着他。 第55章:八九和周到 顾长欢不禁一时怔住,低声询问:“公主?” 不知她喃喃自语些什么,似乎是什么棉。 难道是近来京都天冷了,公主心心念念着棉? 他轻轻晃头,把这个想法甩掉。 但也的确该做些厚衣服了,回头让素裳想法子送到公主府上。 容玥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写着:怎么了? 之前分明好好的,但又是精神不济又是面部僵硬的,这林墨给她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掀开帘子瞧了瞧,天才蒙蒙亮,这还不到一天,就这般多的症状。 正好到了临渊阁,得找林墨好好看看,要是他敢坑她…… 岂料容玥的手未收回,视线转回的时候瞥见一个人影。 那人好生熟悉,他站在临渊阁大门前,不畏不惧,长身直立。 他身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临渊阁,身后是一驾沉在夜色中的马车,苍穹之上还挂着半轮皓月,皆是孤零零的,万物俱与万物相隔。 唯他,孤勇决绝,半步不退。 容玥认得那个身影。 顾长欢见容玥愣住,以为她受风了,便拉好帘子,道:“公主仔细着身子。” 语气略有担忧。 容玥匆匆扫他一眼,猛然起身下车,顾长欢不明其意,只好紧随。 但一脚踏到地面,她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现在顶着另外一张脸,要听从圣谕,要秘密行事。 她要他好好养伤的,他怎么来了。 心里头是猜到他也许会来的,但他真的到她眼前,反而是希望他回去。 关于临渊阁的传闻,一向是如洪水猛兽。她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但他来了,她便束手束脚。 素裳以为她是下不来,连忙跑到马车后面抬了轿凳过来,快声道:“公主,这里,这里。” 他生怕有什么懈怠之处。 终究得要下去。 容玥踏下马车,朝素裳颔首示意算是谢过,惹得素裳连连摆手:“公主,折煞小人了。” 他是真的慌,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贵人给自己致谢,只因为他抬来了轿凳。 顾长欢在容玥身后,极快地轻轻将他一瞥,他立即住嘴。 公主现在可是保密身份…… 顾长欢伸出手,朝临渊阁大门:“我们进去吧。” 素裳低声问:“公子,那人……” 容玥加紧脚步先跨一步。 顾长欢只扫了一眼,那人背对他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不知为何,顾长欢与他对视的刹那,似乎有种怪异的感觉灌到心里。 那人身置蒙蒙亮的夜色中,冷眼瞧他,眼神锐利,神情冷漠,而后漫不经心地也将他上下打量,便回过头去,不做理会。 仿佛天塌地裂,亦无人使之色变。 而睥睨众生,挥袖间便是生灵涂炭。 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再看,又觉得不过一个无名之辈,不知什么缘由,竟到了临渊阁的大门外。 这人是谁? 容玥已经领先了几步,他只好跟上去:“无碍,我们先走吧。” 容玥稍稍侧头想再看一眼,但还是忍住没有回头,僵着脖子跟顾长欢进去。 这种时候,哪能回头。 他们从另一侧进,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响起沉重的吱呀声,又细又长,绵绵不绝,像极了倍受酷刑之人无尽的呻吟。 在死前最后一刻,也要把这所庭院给予的痛苦,尽数喊出。 即使无法传遍天下,也要扰得这座院子不得安生。 寒意陡生。 一脚踏入,大门开了又关,余光瞥见那人似乎往前走了几步,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她看不见他了。 大门彻底关上,那阵古怪的吱呀声也随而停止。 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的是,李眠挡在她身前,随时要拔刀的样子。 那时候他问:“你希望我跟着吗?” 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 怎么能不跟着我。 忽而那貌似年久失修的大门“嘭——”的响了一下,容玥没注意,吓了一跳。 但早就养成的习惯,就算泰山崩于眼前,亦不动声色。 而她心里在想:临渊阁是没有钱修个门吗? 顾长欢领着她走,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只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忽然冒出来的人,穿着临渊阁的云纹黑裳,在前面引路。 容玥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儿被暗箭射中。 不禁暗下思度,若是无人开路,她能撑多久,才能在被射成筛子的情况下逃出去。 得嘞,估计都踏不出这条小道。 这条路,是暗门的另一个岔路口,与先前林墨引她走过的不太一样。 倒是也有一条小道,是架在水面上的的,但这里露天,上无遮蔽,乃是绝佳的伏击位置啊。 她也没有再听到那个奇怪的女人哭声。 她稍微侧了身子,往后一看,只见远远的,一个黑衣云纹的男子半躺在临渊阁水池假山上,双目紧盯着她,手上的弓弩已经准备就绪。 从来不知,这里守卫如此森严,简直就是一只苍蝇都不让进。 容玥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她感觉那阵杀意贴着她的后背。 再走片刻,见到有一棵大树自水中拔出,仔细着看,原来是水中撑起一方假山,存了许多肥土用来养树。 此时晨雾散尽,露珠从枝叶上头滑落,晶莹剔透,惊了一池静水。 顾长欢停下,道:“八九,这便到了。” 哈? 他还记着八九这个假名字呢。 她点头,门口有一排守卫,皆身着黑衣云纹,眼睛一致地炯炯有神,动作一致地整齐划一,昂首挺胸,看着就是一支精锐。 容玥知道陛下把临渊阁管的很好,甚至有传闻称,举临渊阁全力,可轻易得城掠池。 可打仗哪又那么简单,这其中必然有夸大的成分,但也能说明临渊阁的强大了。 没有人知道临渊阁真正的实力,闯进这里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顾长欢拿出一个令牌,道:“陛下吩咐,我来这里审犯人周荣。” 最中间的守卫走下来,身着轻甲,但还是带起一阵“擦擦”的响声。 他仔细地瞧,确认无误,放行。 容玥就这么跟着顾长欢进去了。 一路上,她欲言又止。 容玥觉得,自己已经把求知表现得很明显了。 果然,顾长欢放慢脚步,到她身边,还比她掉了半步,叫她容易见着他。 “八九,嗯?” 容玥嗯一声应他。 既然要掩饰身份,自然是要跟着假名字。 她觉得顾长欢想的很周到。 想完,她发现她能发出声音了。 顾长欢却是轻轻一笑,舒颜展眉:“是不是觉得临渊阁戒备森严?” 容玥又“嗯”。 好不容易能出点儿声,她便懒得再摇头点头,还得劳烦人家盯着她。 顾长欢顿了一会儿,道:“从前戒备没有这般森严,自一位贵人从这里救走一个钦犯,陛下震怒,才设了这许多关卡。” 什么贵人,她怎么不知道? 顾长欢拿出他的令牌,道:“这个,便是自由进出的钥匙。” 第56章:疑雾 他怎么会有? 容玥想的是,也许陛下要他来查案,给了他什么手令之类的,却也没见他拿出来,便只好奇一番。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陛下竟然给他这么高的地位,只凭脸就进来了。 从秦情那里知道陛下有赐婚的意思之后,她就一直在做准备。 嫁与不嫁,她说了才算。 而秋迟查到的,便是在她刚回京都的时候,顾长欢打破先前顾家封侯无人入朝的规矩,承袭他父亲的候位,入朝进了兵部。 顾家是世袭的候爵,为世家之首,虽承侯位,但从不上朝议事。 顾长欢入朝的时候,她还有些诧异。 她只知他十一岁随师傅云游,之后再没有消息,二十岁时突然回京,二十一岁入朝,再多的便是现在了,更多的消息却是没有。 这个时候他告诉她,他在陛下亲设的临渊阁能自由进出? 容玥忽然想到,素裳说的,他家二爷有一位放在心上的女子。 私以为,此乃壮士。 只有真正接触过陛下的人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他必定是爱极了那位女子,才甘入虎穴。 倒是情深义重。 但陛下那样多疑的人,怎么能确保顾长欢一定听话? 就不怕他哪一天反水? 顾长欢道:“我是为了……” 话到半路,这便止住。 容玥以为顾长欢要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看了她片刻,什么也没说,叫人打开地牢大门。 她落后一步,似乎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进了地牢,四处都是哀嚎呻吟,遍布周遭,连绵不绝,听着十分瘆人。 顾长欢原本在前边走着,听到这些叫喊,便又转回来,到她旁边和她一起:“公主,这里关押的都是需要审讯的犯人。” 他在向她解释,似乎担心她会害怕。 她怎么会害怕。 但也是一份好心,容玥还是“嗯”,表示自己知道了。 走过这一道长长的路,顾长欢亲自开了牢门。 里面是一个穿着囚服,满身是血的男子。 他被绑在刑架上,看样子是刚刚严刑拷打过,滴到地上的血还未结块,也没变黑。 临渊阁的暗门行事暴戾程度,容玥已经见识过了。 虽然知道只要不是死刑,暗门下再重的手都不会致人死亡,但这一地的血,还是让容玥摇了摇头。 还未审讯,便已严刑。 这只怕不是嫌犯,也要被逼着认下吧。 临渊阁那个引路人走上前去揪住男子的头发,这么一拉,把他的头提起来,男子立即就被扯醒了。 他先是闷哼几声,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抬起头来,神色惊恐,连连告饶:“求求你们了,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边哭喊一边求饶,说话都是颤抖的,咬字也不清,脸上湿透,也不知是血混了泪还是泪掺了血。 黑衣云纹的临渊阁人将他的头往旁边一甩,重重一击。 那人昏昏涨涨的,脑袋险些抬不起来。 容玥看着,只觉得他的脑袋在脖子上十分不稳,摇摇欲坠。 黑衣云纹的人沉声道:“二爷,可以审讯了。” 容玥皱着眉头,拳头紧紧握住。 但她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掌管这里的,是当今的陛下。 没人能对这里说什么,或做什么。 顾长欢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此刻也魂飞魄散,但也未曾出言。 看起来他早习惯了这些,也不知是在这里待了多久。 人犯前方几步之遥,有一方桌子一个椅子,是供负责审讯之人坐的。 顾长欢走了两步,还是停下来,侧头问:“为何不等号令,就先行刑?” 那人低头道:“这是阁主的吩咐,小的只管守着。” 临渊阁阁主,是千秋国最神秘的人,只在临渊阁一年一次的密会中出现,每一次出现的面貌都不相同。 他来的时候,无人知晓,走的时候,亦不见影踪。 有时候是老农装扮,仿佛刚从田间回来;有时候是戏子装扮,像是美貌妖精;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叫人难以辨认。 他是临渊阁主,亦是最好的易容大师,从没人真正见过他的脸。 顾长欢没再说什么,略过审讯台,走到犯人面前。 “你是周荣?” 那人重重地点头,他只是有些撑不住了。 顾长欢注意到他呼吸还很稳定,就是人没有精神。 便问:“你杀了平宁使臣?” 这回,周荣没有应答。 容玥走过去,这人虽被打的厉害,但确实还能活着。 顾长欢耐心地等着,并没有急于催促。 周荣需要缓一缓。 他回过头,道:“把他解开吧。” 黑衣云纹的看守人瞧了他一眼,似乎踌躇,但又低下头,把周荣身上的链子解开。 周荣被扶到审讯台坐着,顾长欢则在一边等,容玥便也跟着站着。 待周荣神志恢复了些,四肢无力,虽咬牙切齿,却又只能低头求人:“大人,我知道您清正廉明,求求您,放我出去,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我待不下去了……” 只这一句话,他说了好半天,十分虚弱,吞吞吐吐,但并不影响交流。 这就是临渊阁的本事。 可是他竟没有屈打成招。 顾长欢看容玥一眼,对周荣道:“我在临渊阁,从未听过有谁还未审讯便已酷刑。” 他暗示的很明显。 既然从未有过先例,那么要不然就是临渊阁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使臣就是周荣杀的,不然,便是有人把手伸进了临渊阁,想要杀人灭口,要他粘上刺杀使臣的死罪。 但要是真能杀人灭口,周荣怎能活到现在? 他撑到现在还不松口,实属不易。 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周荣道:“我不知道……他们一上来就打我,到处打……” 他身上的白色囚服依然浸满了血。 顾长欢缓声道:“临渊阁查出,使臣被刺杀之前,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仵作所验,使臣是亥时左右被刺杀的,正是你当值的时辰。若非你所杀,你也逃不了渎职之罪。” 周荣脸色苍白,他神情颓然:“不是我……昨晚我……” 他说不出话来。 顾长欢追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周荣面无血色,脸上还肿了好大一片:“前些天,有人在我家放了一张字条,说有我母亲的遗物给我。 纸条上说,需得昨儿晚上亥时二刻去取,过时不候。” 他言语间尽是懊恼:“昨天每个人都忙的很,我找不到换班的,便在亥时一刻过些时候,偷偷溜到大马巷,果然取到了母亲的遗物……我就只离开了半个时辰……” 顾长欢替他说完接下来的话:“所以你想着,反正大马巷离使臣驿站不过一柱香的路程,你偷偷去,再偷偷回,也没人会发现。” 周荣点头。 容玥感到奇怪,他母亲的遗物,为什么要别人给他,还是这种方式。 第57章:临渊阁与陛下的协议 顾长欢问出了容玥的疑惑:“你母亲的遗物,为何要别人给?” 他没有问引周荣出去的人是谁,因为周荣不会知道。 这本就是个陷阱,便是要让周荣钻进来的。 但他还未取得周荣生平事迹,不知他能有什么地方被人盯上,只好先问。 周荣道:“家母……家母是宫中罪奴,已经去世十一年了。 因为罪奴之身,家母的遗体不能送回来,花了许多银子打点,才知道家母被抛到宫河里了。 正好赶上冬天,我大哥下河去捞,非但没有捞着,人也一并没了。” 他说一句,咳一声,神情痛苦。 容玥还不知,宫里竟有这样的规矩? 除非是谋逆之罪,否则不管再大的罪,亲友尚在的都会送回。 顾长欢道:“没能好好敛了你母亲,所以你心怀愧疚,一听到有人送来你母亲的遗物,便再如何不方便也要去取,是吗?” 他的嗓音温和轻淡,多少都给人一种他在安慰的感觉。 周荣回答:“是。” 顾长欢又道:“既是罪奴,那人又为何能拿出遗物?” 他朝容玥道:“宫里人。” 容玥点头赞同:说不定官儿还不小。 素裳快嘴道:“问问他母亲姓甚名谁不就得了?” 顾长欢瞥他一眼,虽然周荣是嫌犯,但毕竟是人家亡母,素裳这般直进,实在是不好。 周荣却道:“母亲……叫秦香……” 容玥心里咯噔一下。 周荣道:“从前,在玥公主身边侍候。” 顾长欢下意识地看了看容玥,容玥已是心头茫然。 秦嬷嬷……不是被皇后好生敛葬了吗? 皇后说的……秦嬷嬷的子女早离开了京都,她都安置好了。 秦嬷嬷就葬于黎君山脚下,她每年都去拜祭…… 容玥直接到周荣跟前,在刑台桌子上写写画画:你母亲怎会是罪奴? 因为写的太急太快,下手有些不稳,周荣看不出来容玥写了什么。 他一脸奇怪地看容玥,不知这个人为什么忽然变得古怪。 容玥有话不出来,心里好似钻了千万只蚂蚁,一只只,尽往她心头咬啮。 顾长欢看出她的不对,轻声安慰:“八九,别急,我们仔细着问。” 他的声音太温和太平静,平白就叫人生出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 他静静地瞧着她,眼中无波无澜,却似乎深藏着些什么。 好像在告诉她,别担心。 周荣的确不懂她的意思。 容玥只好轻轻点头,她甚至不敢再听。 若秦嬷嬷真的被皇后私下里当做罪奴处置了,而她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嬷嬷的儿子,还因此身亡…… 不知嬷嬷孤魂漂泊,如何能安。 顾长欢问:“定为罪奴,都是要记入案册,分好罪名的。 你可知道你母亲犯的是何罪?” 周荣摇头:“我们怎么会知道,母亲原本是侍候王妃娘娘的,得娘娘特许,两年回一次家。 那年刚好到了日子,母亲一直没有回来,天寒地冻的,大哥实在担心,这才去问。 也是这样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了。” 顾长欢想了一会儿,道:“有谁知道你会去拿东西?” 周荣讷讷道:“这……我只敢自个儿偷偷去,哪儿敢跟人说啊。” 他又解释:“大人,真的不是我,能不能放我出去。” 顾长欢淡声答:“不行,事情还未查清,你不能走。” 周荣还想说话,但瞥见黑衣的看守人就不敢吱声了,只好低头垂脑道:“是,还请大人多多麻烦,帮我尽快出去。” 顾长欢道:“你若清白,我自会放你。 不过,可否给我们看看你拿到的东西?” 周荣问:“那些都是母亲遗物,难道还与这案子有关?” 素裳又插话道:“你也不想想自个儿怎么进来的?可不就是被人引出去了? 公子问你要东西,只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引走你那人的蛛丝马迹。” 周荣听了,连连应是。 他挥手招顾长欢过去,容玥立即拦住。 还未可靠的身份,不能轻易亲近。 顾长欢微微笑起来,带着几分真实,道:“没事的。” 听起来有些缠绵。 容玥想说的是,万事需得小心,她就被这么偷袭过。 当年为了让临安俘虏说出人质所在,她差点儿被咬掉了耳朵。 但他执意相信,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长欢过去,周荣跟他耳语。 他神色分毫未变,让看守人关押好周荣,准备要走。 但他瞟到容玥神思不定的脸颊,顿了顿,还是转身对看守人道:“暂时先别用刑,使臣之事尚未查清,若他出了什么事,想必阁主也不会饶你。” 看守人还是低着头,道:“是,门主。” 到了外边,照旧的,从哪儿来往哪儿回,就是初初来时,那个瞄准她的弓弩手不见了,想应是换了人值守。 容玥心里有事,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动作,顾长欢便跟她说起话来。 “说来,我能进临渊阁,还是因缘际会,入了阁主的眼。” 不是陛下让进的? 容玥虽然没有什么并不想听他说什么,但还是耳尖地捕捉到了重点。 顾长欢继续道:“外边的人都说阁主神秘诡异,神踪不定,其实他只是累了,经常就想歇一歇。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让我进临渊阁来,还给我了这块令牌。” 他把最初拿出来的令牌给容玥看。 容玥有些犹疑,他就这么给她拿着了? 这块令牌一亮出来,好似什么人都不敢反对了。 想必是很重要。 “这是阁主令牌,他不在时,阁中大小事物,由我代为处理。” 这是很大的权力了,他藏的这么深,连她都不知道。 但是他怎么就全说出来了。 想了想,她还是停下,比划道:临渊阁,是陛下的。 顿了一下,又写:还是独立的? 此时小道里只有素裳,她,还有顾长欢。 临渊阁戒备森严,不会有人听到他们今天说的话。 值守的人,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顾长欢回答她的时候,神色自然:“都不是——临渊阁与陛下有协议,算是相互依存。” 战场之上,只讲究朝生暮死,这些因果错乱的,她还是得好生想了一想。 不过她现在更疑惑的是,顾长欢究竟有几个身份。 第58章:忆当年,当年怎可忆 顾长欢笑道:“八九,这有什么不对吗?” 容玥摇头。 没有什么不对,就是有些惊讶,临渊阁居然不是陛下一人的。 她知道临渊阁由南明太后创立,集尽天下各路英才,组织细作、谍报往来、文治武功、杀人放火等等事项,各分明门暗门,都有专门管理。 这样一只巨兽,若不能完全为陛下所掌控,出了什么万一,想想都让人胆寒。 陛下怎么敢放下心来。 若换作她是陛下,临渊阁这么大的一块肉,必然要清扫干净,确保只听她一人号令才行。 否则,一旦有什么岔子,乱做一窝,那整个千秋都乱了。 临渊阁,只能听一人号令,若是一山藏着二虎,必要两两相争,不死不休才对。 她不信那位神秘的阁主不明白这一点,陛下更不会不明白。 顾长欢问:“容玥,你知道南明太后吗?” 容玥想了一会儿,朝他比划:记得不清楚,有一点印象。 南明太后在后宫是禁忌一般的存在,在陛下面前提过她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都被招到阎王殿了。 刘大人提醒她最多的,就是不要提起太后。 宫中记载典册无数,却只对太后只字不提。 除了刘大人和皇后、几个资历比较老的妃子,几乎没有人见过南明太后。 陛下还未亲政时,太后与臣子相争,千秋权势尽掌于太后手里。 也许是三大家族被除掉以后,太后不肯还政于陛下,陛下才这般记恨。 可是西北一行,她又渐渐生了疑窦。 那个时候容渊说的是,陛下千里迢迢去到西北府,要取太后骨灰。 她只知道太后很早就去世了,千秋重礼法,但陛下却没有给太后一个葬礼。 百官磕破了头,甚至还有在殿前自尽以表心志的臣子,陛下亦不予理会。 现在想来,临渊阁还能为陛下所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临渊阁已经被全盘清扫,剩下的都是陛下的人。 但方才顾长欢所说,临渊阁并未全部属于陛下,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太后遁死,逃到了西北府,并在西北候府寿终正寝。 这才有了陛下千里讨骨灰的事情。 不然,她不知还能如何解释。 顾长欢道:“南明太后,还是阁主跟我提起的。” 他微微地笑,眼睛看着她,此刻正是清风拂来,将他的头发都吹散了些。 他道:“阁主说,你很像太后。” 容玥听得迷惑。 她从未见过临渊阁主,就在这里,也才第二次进来。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引起临渊阁主的注意。 似乎她略带迷茫的神情逗笑了他,他忍俊不禁,道:“太后也曾上战场打过仗。” 他是在说笑吗,女将军又不是没有,像陛下还未亲政时,太后的妹妹也是个战将,还在江北一带留下了非凡的传说。 只可惜后来通敌造反了,虽叹她一代英才,但此事却不可消弭。 说回正事,他道:“南明太后给阁主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护千秋安好。” 容玥心中微微震动,那个风云时代,她还只是个小孩,未曾得见那些活在传说中的人物,虽有遗憾,但也庆幸。 只是感慨万千,那个时候的得力属下,现在名震千秋的临渊阁主,却也只能苍颜迟暮,凭吊当年。 临渊阁一路发展,不断壮大,人人闻之色变,便是他国也要忌惮一二,在战场上以谍报闻名,于国有大功,不知是否能宽慰太后在天之灵。 顾长欢忽然问她:“八九,你觉得临渊阁怎么样?” 容玥心道:这是在你临渊阁的地盘上,我能说不好吗? 于是点头:好极,好极。 顾长欢淡淡一笑,道:“八九,人要学会做戏,若你时时这般……” 这般怎的?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能在心里接下去:“若你时时这般不懂变通,不会作伪,我不在的时候,谁来护你。” 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顾长欢没有再往下说我,容玥只好作罢,他已经吐露这么多,她也不好再追问他究竟有几个身份。 这已经算是掀家底了,但他与她不过初次见面,才相处半日。 她觉得他人还不错。 现在是合作伙伴,未来更可能是同一战线对抗陛下赐婚的战友,她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随意。 顾长欢似乎很享受这种慢步闲庭的感觉,他总有一种温和的气质,让人也跟着静下心来。 他嘴角轻轻勾起,只是在他身侧,都觉得他的愉悦。 出了小道,看见明门。 明门,正如其名,一个大大的招牌挂起来,十分亮眼。 后边是敞敞亮亮的大花园,接过去有楼台水榭,半月的小路砌在四方八面,与暗门比起来,有如天庭之比阎罗。 大门依旧是那个大门,刺声贯耳,她踏出临渊阁,顾长欢紧随在后。 但一出门她就停住了。 那个人还在,一如今晨的挺拔身姿,似乎未曾变换位置。 看天,该到巳时。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那人一直盯着大门口,看见有人出来,似乎眼睛添了些光彩。 却原来不是他要等的人,于是那光暗淡下去。 他没有挪动脚步。 晚秋的早晨,太阳暖融融的。 但似乎还是有些热,看着,太阳只会越来越大。 顾长欢在她身后站定,问守卫:“那人是谁?” 守卫道:“回禀大人,不知道。 自昨天林墨林大人押回丢失兵符的玥公主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素裳奇道:“这一看就是有什么目的,你们也不管管?” 素裳不算临渊阁中人,只能说是顾长欢随侍,临渊阁守卫并不回话。 顾长欢摆手,素裳只好闭嘴。 他到容玥跟前,问:“你认识?” 容玥点头,模样略显艰难,却不再说什么,抬脚便走。 她如今顶着假皮面具,还未查清丞相通敌之事。 若是被太子知晓她换了身份出来,又要被大做文章。 她走的离那人远远的,即使心里再想回头,脚步也不能停下。 顾长欢便不再管,跟着容玥走。 容玥正想着,一点要找法子与千言联络,让他把李眠叫回去。 他还生着病,不能动武,实在不能就这样在外边待着。 谁料,才刚走过,他便忽然倒下。 听到沉沉的闷响,容玥立即回头,差点撞到跟在后边的顾长欢二人。 李眠就躺在地上,似乎额头磕出了血。 临渊阁的人只管守卫,并无一人有所动作。 可他似乎不省人事。 容玥几乎就要冲上去,但只能紧握拳头,而后强逼自己镇静。 顾长欢微微皱眉,诧异于她十分的异常:“八九,何事?” 容玥看着不远处的他,忽而觉得他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朝她浅笑,唤她公主。 她对顾长欢比划:救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有些慌乱,顾长欢险些看不出来。 第59章:万千繁华,只看见你 顾长欢动作很快,这么一会子功夫,已经将人送回容玥的将军府。 青天白日,顾长欢就这么进了将军府。 千言也有拦着,但一见昏迷的人是李眠,只好先按下心头疑问,让他进来。 容玥找了侍女的衣服换着穿,就当是在府里服侍的丫鬟。 她开好窗子,让千言给李眠打好水,只跟顾长欢说她要问话便走了。 容玥虽然只有一时失态,之后都表现正常,仿佛又是那个任他东风破西城都不皱眉头不眨眼的大将军。 但顾长欢还是隐隐地感受到,容玥似乎有些看重这个叫李眠的下属。 眼睛最是藏不了东西。 容玥离开之后,他在正厅坐着喝茶,这是容玥从军营带回来的野茶,喝着有点儿苦。 容玥交代千言好生招待顾长欢的,但他问千言要的是容玥平日里喝的茶,千言便拿出这个。 时间一点点过去,容玥还没有回来。 花瓶里的小雏菊有些蔫儿了,撑不起那几片花瓣,看着就要凋零。 顾长欢轻声道:“我给这花换一下吧。” 他这便动作起来,一点都不手生,似乎已经做过千万遍。 顾长欢不笑的时候,看着很清冷。 眉眼是温和的,就像书里走出的谦谦君子,做些择花的活,也是一股子明雅清丽。 他将残花拿出,在桌前停住的时候,手扣在上面,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 桌面发出闷闷的咚咚声,缓慢地,就蔓延到心里。 虽然看来,顾长欢一点变化都没有。但素裳炬眼,早看不下去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他忍不住问千言:“你家公主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千言早已经呆住,他原还写了一封急信给秋迟,这种事情他一向无法下手,都是等着秋迟出主意,他出力气。 公主竟然换了张脸从临渊阁出来,还带来顾家的少爷。 他不是没有劝过,但李眠功夫比他好,他除了动个嘴皮子,还能做什么。 只好任他去。 谁知道李眠这厮看着厉害,却原来是个纸糊的。 现在素裳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话说,这顾家也是世家大族,要是冲撞了他家的人,会不会给公主惹麻烦? 小脑袋瓜子想半天,千言觉得,还是闭嘴比较好。 千言就多次说他话多,怕要祸从口出。 看公主的样子,也只会是赞同秋迟所言。 于是他摇摇头,就算脸上的肉团成一团,也都在表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素裳无言,也只好捂腰瞪眼。 李眠被安置妥当,容玥洗了冷水帕子准备给他擦脸。 他看起来很消瘦,整个人轮廓都明显了些,下巴还有星星点点的胡渣。 是憔悴了。 她也才回京的这一路上,没有见他。 怎么就这样了。 她不是吩咐了要他好生休息的? 容玥心里想了这许多,猛然发现,自己似乎这个人过多注意了些。 这个想法把她吓了一跳。 她心里闷着,下手便有些不知轻重。 李眠低呼一声,似乎有些痛苦,眉宇之间微微皱起,仿佛心中忧思深重。 容玥不自觉轻了手脚,小心翼翼地擦着,十分仔细。 脑子却已晃神到天涯海角。 她还记得被平宁国皇子抓住的时候,他以石子敲击声为媒,告诉她,他来了。 他带她一同坠下山崖的时候,耳边是疾风呼啸,朦胧之际,她想起了哥哥。 现在回想,却全是他那句:曾经听闻,公主不会游水。 于是当她被风浪吹散,他只身泡在冰水之中,一遍一遍扎进水里。 她说那只是玩笑的。 他说什么来着? …… 他好像说:公主觉得是玩笑,那便是玩笑吧。 明明人在眼前,可那个时候的一点一滴,音容笑貌都格外清晰起来。 就在这个小院子外边,她见到素衣胜雪,一袭黑发的他。 真是美如冠玉。 神思远游,她没有察觉,被她用冷水帕子擦着的人,已然悄悄睁眼,偷偷摸摸地瞅她。 见她没发现,又瞅了好几眼,唇角带着笑。 在李眠瞅了第五、六次之后,容玥终于反应过来。 她凛神一看,原来这人早已醒来,还故作玩笑,这般捉弄她。 可她却是心里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而后才追究。 容玥语调稍重地“嗯?” 李眠立即道:“公主,你能说话了?” 容玥并不想应和他这种刻意逃避问题的话,但还是摇头。 李眠道:“哎,正好,我这里有一瓶药,刚巧能治你的喉咙。” 他拿出一瓶药,装药的瓶身磨了好大一片,看样子是摔过了。 “真的,这个药很灵的。” 他脸色倒是还有些差,就是人似乎精神不差。 还能与她说这般多,一点都不喘气。 她接过药,有些迟疑。 李眠看着她,撑起双臂,浅浅地笑。 她坐在床边,他眼中所映,全是她的模样。 世间广阔,红尘万千,枝头有鸟依偎,树下倒影成三。 其实,现在,她也只看得见他的模样。 于是没有再犹豫,她一口将药喝下。 李眠忽然拍了一下子的脑门:“忘了,也没问这药苦不苦。公主,你要蜜饯吗?” 容玥看着他,眼神在这一瞬柔和下来。 这药不苦,还有点甜丝丝的感觉。 却见他笑起来:“公主,这药我都试过了,没问题。” 他早就看出她心中疑虑,催促她喝下,也不过是想看,她究竟要想多久,才肯喝下他给的药。 而她,只停了短短一瞬。 容玥不想理他,他却忙道:“公主,你倒是理我一下。” 容玥便脱口而道:“我理——你做什么!” 她能说出话了。 惊喜于这药见效如此之快外,她还讶异着,怎么说话却不顺了。 李眠听到她句不成句的话,像个小结巴一般,反而一下起大笑起来:“哈哈哈公主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算来,容玥从西北回来,已经有小半月未曾和人说话。 一时半会说不顺畅也是情有可原,他却笑得这么开心。 容玥转过身去不想看他,却在背对他的一刹那,自己也微微勾起嘴角。 天色正好,阳光撒下,照进矮矮的墙角。纵是枝头绿叶已然凋落,瞧着确是能再枝繁叶茂起来。 院子里的水池是引进来的活水,正滴滴答答地敲进池子里。 水中浮萍摇摆,虽然秋意深重,也未被露珠沉下。 李眠喊她:“公主,我有事要说。” 容玥先道:“这药哪来的?” 李眠笑:“借来的。” “问谁借的?” “秦情,宫中女官。” 她自然知道秦情是宫中女官。 “她原本也在给你研制这个药,误打误撞的,给赶上了。” 容玥问:“你怎会知道秦情?” 李眠懒羊羊地半躺在床上,似乎有气无力:“公主,我好累,你怎么不问问我啊。” 容玥知他爱装模作样,便道:“好啊,你怎么认出我的?” 万万没料到是问这个。 李眠忽而想闭上自己的嘴,还不如回答秦情的问题呢。 容玥紧紧盯着他,眼中似有深意。 他闷声回答:“自然是取了药,就过来盯着。” 而后又道:“其实我看见你第一次出临渊阁了,还看见你与那谁家的公子吃东西、逛街、说话……” 他说的似乎越来越偏离容玥要问的地方,而容玥的笑脸也一点一点垮下来,讷然看他。 第60章:顾怂 容玥道:“我……” 总不能说我没有,我不是吧。 李眠的被子半披着,她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道:“那不一样。” 忽然回神,她心虚什么! “说吧,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还装病。” 李眠叫苦:“我哪儿装病,公主,我是真的病了,不然你摸摸。” 他拉起她的手往自己额头上碰,容玥下意识缩回手:“干什么!” 可却是一副他才是受伤之人的模样:“公主,你变了。” 似乎泫然欲泣。 容玥头疼:“我怎么就变了?” 她言语中暗含警告。 李眠立即就笑道:“公主变得越来越聪明,一眼看出不妥,这就来问我了。” 他这是在控诉她时时不忘记怀疑他。 容玥道:“这些都先不论,你只说因何认出,又为何装病。” 总要搞清楚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不然她这个戏岂不是演给自己看的? 李眠正色道:“公主不肯与我说你的计划,但我……我只好去守着。” “但你什么?”她追问。 李眠没有作答,但眼睛却是一刻没有离开她。 容玥被盯得反而自己心虚。 他的眼神太过坦然,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蔓延开来,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好像她才是那个做错了的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质疑他一般。 容玥只好换个问法:“一直都在?” 她第一次出来的时候可没见着他。 李眠浅笑,打了一个哈欠:“公主,你就是太信任陛下了,才未曾留意。 你第一次出来的和这一次出来走的不是一门,走远了我才发现的。” 听到这里,容玥思度,暗门本就诡秘,要真是每个专司出来的门都不一样,那倒是有可能。 直到现在,她才惊觉她对临渊阁了解的实在太少,且都是浮于表面的名头。 “公主,你走路的时候,就喜欢背着一只手,腰挺得直直的,做惯了昂首挺胸的姿态,我还没见过哪家姑娘走的……” 容玥忽然觉得他要说的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 果然,他边笑边说:“我还从没见过哪家姑娘走的同您这般有男子气概。” 容玥嘴角那一抹轻轻笑意渐渐破裂:“那你既然认出来,又为何装病?” 还装的那么像,那一声闷响真的震到她心里去了,摔得不轻。 如果是故意的,未免对自己太狠。 李眠见容玥竟没有与他计较,得寸进尺:“公主,我渴了。” 容玥微微眯眼。 李眠只好赶紧补救:“我哪儿那么神,光凭一个姿势就能看出,所以我一路跟着。 直到顾家的那谁,和你一同进了临渊阁。” 他说的是顾长欢。 可他一路跟着,顾长欢看着武功不低,竟然没有发现? 他解释道:“其实并不敢万分确定,只好先躺躺。” “总要试试。”他补充。 容玥心里是不赞同的,他怎么就敢说她一定会管他。 若是她直接走了,看临渊阁守卫那一副不干我事的样子,他难不成还能自己爬回来? 容玥正色道:“以后不许这般。” 李眠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眉头轻轻地挑起来:“得公主令!” 又问:“公主,让我跟着你吧。” “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容玥本想回他: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看他认真的神情,却是不由自主地,没有说出来。 沉默片刻,她道:“你还要养病,回头我让秦情给你瞧瞧。” 李眠这回就不同意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还伸出手发誓:“不给公主添麻烦,事事以公主为先,谨遵公主令……” 他竟然还没说完。 容玥只道:“都听我的?” 李眠承诺:“只除了放任你一个人出去。” 行,比她先钻了字眼:“可以。” 其实她也不太放心让他自己待着。 不过还要去取秦嬷嬷的遗物,她看着半躺在床上,似乎很是娇气的李眠:“我要同顾长欢去办些事,不如你……” 她话未说完,李眠立即掀开被子:“公主,我们走吧。” 这一番快速的变化让她苦笑不得,只好先按住他:“你先休息,走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容玥刚关上门,便有个人影从窗边溜进来。 那人小心翼翼地关好窗户,低声道:“哎,你要的消息我传给太子了,太子已经知道玥公主暂时失声的事,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他一脸警惕,似乎随时有什么人出来,他在仔细着提防一样。 李眠冷眼看他动作,一个枕头猛扔过去:“正常了吗?” 他斜着身子看他:“言枳。” 言枳嘿嘿一笑:“这不是,看公主似乎真的很关心你,怕她去而复返吗。” 李眠沉眸不语,言枳又道:“你既然让太子知道公主不能说话,又为何给公主吃药?” 李眠抬眼,眉间全是森森寒意:“太子早就想对付容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如让他做个彻底,我也好除个彻底。” 言枳听着,背后发冷。 他又问:“平宁使臣一事……” 李眠道:“此事你不用管,盯着那位便是。那位有什么异动,立即通知我。” 言枳告“是”,又在屋里闲走:“你这儿很不错啊,公主莫不是真的对你上心了?” 李眠面无表情,自己叠好被子,站到屏风后面换衣服:“不行吗。” 言枳瞥了一眼,他正在拿要换的衣服:“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你做人不够厚道。” “前一刻还公主公主的叫,现在是什么,对我冷眼相看啊。” 说完还感叹,似乎略感神伤:“这公主也是人,我也是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同人不同命啊。” 李眠不理他。 而容玥到了正厅,见顾长欢竟还好好坐着,心里想道:我离开的时间也不短,怎么就这么干坐着了…… 这种事情,最好拿自家人出手:“千言,怎么不懂规矩,应该带顾二爷出去走走的。” 千言却是惊起:“公主,你能说话了?” 容玥顾着同千言解释让他先闭嘴别嚷嚷,没有注意到顾长欢险些要站起来,而后又生生退回去的模样。 他为她欣喜,但她未曾察觉半分。 素裳眼瞧着自家二爷总算肯迈了半步,谁知接下来竟是退了一整布。 他懊恼地拍拍脑袋。 带不动啊。 而看容玥这边,将军府伺候的人本来就少,正厅这里更是只留了千言一个。 所以她便直接说了:“还请顾二爷海涵,此事,帮本宫先瞒着。”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了许多,从前是明快的,一声喊,大半个军营都能听见。 他轻轻点头,朝她微笑:“八九自有计量,我会的。” 他怎么还叫她八九。 第61章:争风…… 可他这么个如玉的性子,叫她瞅着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好随他去,他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容玥问:“我们何时去寻秦嬷嬷的遗物?” 顾长欢道:“随时都可以。” 素裳奇道:“咱们不是要查使臣之死吗,要找别人遗物做什么?” 容玥还未说话,顾长欢道:“八九的意思是,值守的人那么多,那人为何偏偏引了周荣,这是其一; 第二,引出周荣,仔细想想,分明有许多方法,那人却为何要以宫中早就去世的老人遗物去引,难道不怕触了宫中忌讳吗。” 容玥点头,道:“小时候,只有秦嬷嬷与我相依为命,那人拿来秦嬷嬷的遗物,不是给周荣看的,是给我看的。” 这个人,只能是宫中之人,而且,与皇后脱不了关系。 素裳嘴快:“可秦嬷嬷不是罪奴吗?” 容玥一时哑然。 她并非深信皇后,只是那时候她就以为秦嬷嬷葬到了黎君山。 秦嬷嬷下葬的时候,她是在一旁守着的。 原还想着,要善待秦嬷嬷的家人。 可那个时候,听说他们搬离京都,不知踪迹了。 纵使长大后知道不可能踪迹全无,却有些记恨于嬷嬷死后他们的立即离京,也就不管了。 谁知真相竟是这般。 顾长欢将容玥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递了桌上的茶给她:“是不是罪奴,到了就知道了。” 语调是缓和温润的,转过视线去看素裳的时候却意味深重,仿佛暗暗施压。 素裳接了自家主子的眼色,即刻闭了嘴,不敢再说。 容玥深吸一口气,道:“不如叫府里的厨子给二爷做点吃的,我们晚上再走。” 千言正要跑起来,顾长欢止住他:“不了,我在这里呆太久不合适。” 素裳便跟上来要走。 他朝她道:“八九,周荣藏他母亲遗物的地方,便是玲珑坊醉醉姑娘处,晚上你便来那里与我会合吧。” 容玥正要点头,他又一本正经道:“以后在人前,叫我一十便可。叫二爷,不合适。” 他说完便走,素裳边走边握拳窃喜,一副总算守得云开,见得月明的模样。 容玥被他这么正经的样子弄得有些怔愣,千言挪到她旁边的柱子上猫着腰探出半个身子:“将军?” 容玥片刻回神:“怎么?” 她斜着身子瞧人的时候,一脸冷漠。 千言道:“秋迟快回来了,咱……” “你有什么事情,不用一个人扛。” 千言努力睁大他小小的眼睛,对容玥这样说。 将军一贯爱自己扛事,这次换脸,似乎也是要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帮不上,只能干等着。 可就是这样的无用,让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一声清朗的笑从身后传来:“有我就够了,要那么多人什么,占地方吗。” 却见是李眠从侧屋拐出来,一手端着碗碟,后面是拿着菜的下人。 容玥转过身来,审视着他。 他直接走到容玥面前,把碗碟拿给她:“公主不必担心,这周围的暗哨啊,都被我打下去了。” 这便要进屋。 容玥一手抱住碗碟,一手拉他手臂:“你不是不能动武了?” 他看起来像是强装精神。 李眠回眸看她,面无血色,却胜若白雪之姿。 他轻轻挑眉,不以为然:“公主,可没有哪家打人下去是非要动武的。” …… 晚上,容玥依言带李眠一同去玲珑坊。 到了门口,却久久不曾寻到所谓的醉醉姑娘。 容玥只好开口问人。 可拉住的人都是避之不及,唯恐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这里依旧热闹,依旧喧嚣,众人贪欢求一晌; 骰子牌九,西域薰香,烛火通明,帷帐飘零,随手一拢,便是个朦朦胧胧,叫人癫狂到尘世里。 可是人来人往,纷纷扰扰,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李眠便道:“不如找这里的东家来问。” 那便是要找玲珑坊的妈妈了。 她还很小的时候,便有玲珑坊这个地方。 玲珑坊的妈妈,也是玲珑坊的东家。这是一个艺妓拼出来的风月地。 在这里只有你情我愿,若是姑娘不愿,再大的权再多的财都是无用。 容玥曾暗地调查玲珑坊背后的势力,可居然除了知道它与江湖第一大帮风雨楼有些许关联之外,再无所知。 在千秋,除临渊阁表面上是皇室私兵,神秘诡异以外,最让人难以琢磨的,便是千秋第一的青楼玲珑坊和第一帮风雨楼了。 玲珑坊是千秋达官贵人聚集之所,行事高调,却从不惹事。 而风雨楼是江湖人士的源出,她参军之前,几乎没听过这个组织。 她知道风雨楼,还是第三年戍守的时候,被困临安的十里尸林,师傅带了一帮人来救她。 那个时候,她从师傅口中得知了风雨楼。 此时容玥才上二楼,就有一个矮矮的姑娘来问:“可是八九姑娘?” 容玥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才恍然明白这是顾长欢派来的人。 她点头道是。 矮矮的姑娘便要领他们去一处雅间,期间却是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了。 李眠似乎很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有了个新名字?” 容玥随口答道:“出门在外,自然多准备几个假名字好用上。” 李眠点头,便道:“那我也想一个假名字,公主叫八九,那我叫一十如何?” 容玥心里奇道:怎么都爱叫一十,难不成这个数很好,叫着能来运? 她随口道好,便随了矮矮的姑娘进门,没有看见李眠在她身后,绽出微微笑意。 进了雅间,见顾长欢正坐在窗前,似乎在看外面的风景。 容玥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顾长欢没有看她,似乎沉迷于窗外之景:“八九觉得,这下面闲走的人怎么样?” 容玥不解,不就……逛街? 还能如何? 李眠道:“我觉得啊,都一样。 不过是芸芸众生,万般皆苦。谁也不比谁好。” 顾长欢回过身,见一男子站在容玥身后,浅浅地朝他笑。 在他没从那笑中感到半分善意,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顾长欢敛神,温声道:“这位怎么称呼?” 他记得这个人,似乎是临渊阁前的那位。 容玥正要说些客套话,说抱歉,还多带了人来,只是这人手实在不够,咱们合作不变之类的话。 但李眠笑道:“简单,叫我一十便可。” 顾长欢看了容玥一眼,容玥一脸平静,仿佛根本不知道李眠的暗中较劲。 想到今天的事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笑道:“凑巧,我也叫一十。” 第62章:睡前故事 他们两人都神色如常,容玥却莫名的由心里生出一种怪异感。 她对李眠道:“这位是顾府二爷,当今兵部侍郎……” 一般这种介绍人家的时候,要注意着顾人面子,什么都要往好了说。 她便接着道:“是朝廷新贵,很有才干。” 容玥觉得这一番话,既妥帖又恰当。 李眠转头看容玥,见她神色如常,便走到桌子便坐下斟了一杯茶:“是有才干。” 他咧嘴一笑:“贯会玩弄字眼。” 素裳就要走上前来:“嘴巴放干净点!” 顾长欢拦住他:“来者是客,不必拘泥。” 素裳气急,自己跑到门口守着。 容玥一脸茫然,这……怎么似乎起了火药味? 李眠把玩着那盏茶杯,喝了一口,道:“公主,我又改主意了,以后在外面便叫我七二好了。” 容玥看看李眠,再看看顾长欢,他们似乎对自己数字类的假名很在意。 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有那么重要吗。 于是注意着这一点,对顾长欢道:“那么一十,你拿到嬷嬷的遗物了吗?” 李眠诧异地看着容玥,顾长欢从容地看着容玥,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他便拿了嬷嬷遗物放到桌上。 当包裹打开,容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团东西。 虽然知道,不利于幕后之人的东西必然已经被清个一干二净,但这是嬷嬷的遗物。 她最后一个亲人,死前,还一心护她的秦嬷嬷。 这些是嬷嬷留下的,她却没能保留的东西。 容玥亲手打开,眼见着一件件旧物重现眼前。 第一个拿起来的是一只拨浪鼓,已经泛黄,鼓面斑驳。 一摇,听来的是闷闷的轻响。 这一响,似乎打开了沉重的过往。 再翻,还有一些她小时候练字的废稿。 那些字都很丑,歪歪扭扭的,根本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还有一张已经被烧掉一角,她如捧珍宝,仔细着看。 她记得她每回说不练字,嬷嬷都做些小物件给她,哄着她说:“公主要好好练字,将来才能让陛下喜欢。陛下喜欢了,就能给公主一桩好亲事了。” 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讨陛下欢心。 就连现在,亦无可避免。 可是一心要她顺从陛下,讨陛下欢心的嬷嬷,却也曾经为她,抗逆陛下,惹得龙颜大怒。 容玥忽然觉得眼眶酸胀,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翻。 但其他的就是一些小儿鞋袜,看样子是给她那个时候刚满周岁的孙子绣的,别的,却再没有什么东西。 难道那人真的只是将嬷嬷的遗物还给她的家人? 顾长欢在一旁看着,不知她在胡乱翻些什么,不由得出口询问:“八九?” 李眠却是眼尖,拿起一个状似文书的东西:“公主,这是什么?” 容玥拿起来,才发现这是一本书画,因为放在最里面,而且用一卷破布包着,她方才又有些晃神,一时并未注意。 她拿起那本书画,放到桌上打开。 随着书画缓缓打开,容玥看见了一副图案。 这是一副占满了整张扉页的画,随手一翻,看着,描绘了很多个场景,似乎是往年街坊里头卖的故事画本。 宫中不会准许有这种民俗玩意儿,从前嬷嬷都是趁着出宫的日子给她买些讲述上古传说的画本,就如同这本,一样是以一幅幅小画给人讲述故事。 因为民间大多百姓都不识字,这种字画故事便成了除说书之外的第二类故事消遣。 而看这画,也很简单,里面是一座皇城,有大臣,有皇子,也有皇帝。 第一张图是一位与天齐高的女子,被描成菩萨一般,发髻团着云。 这是千秋传说中女神仙的模样,浑身闪耀着金光,看向世人的眼睛冷漠而疏离。 底下是虔诚叩拜的百姓,每个人都低下头祈求,皇帝也在其中。 可他的动作和其他人略不一样,他抬起了头,仰视着那个女子。 让容玥一眼就被吸引的,是作画者对那女子的两个大字批注:妖后。 这字明显是随着画本一同出来的,而非蓄意涂画。 身旁的李眠和顾长欢都是一脸正色,似乎有些诧异于这十分怪异的画。 她从没听过千秋有哪位神仙是妖后升上天去的。 她接着往下看,那个女子被画成了与常人一般大小,身后是百官相随。 她拿着一个盒子,对面是皇帝和他的皇子。 再往下,是高耸的阁楼,立于云端之下,似乎灌满冷风。 众臣跪在皇帝面前,有的哭泣,有的垂头丧气,一派颓靡。 那人群中唯有一身穿蟒袍的少年,站在皇帝面前,微微低头,似乎在请求什么。 这副画是从侧面看的,便只是这样,也能看见少年坚定的神色。 再后面,是一道飞龙盘踞的大门,那扇门直冲云霄,而大门前,是第一幅画里的女子,她手持玉玺,似乎在等什么人。 最后一页,是皇帝带着他的皇子,一步一步登上通往这扇门的云梯。 烟雾缭绕,云梯之下,百姓尸骨成堆。 这副画并没有什么鬼斧神工之妙,画法更是简洁明了,用技粗糙,似乎是出自民间作坊。 这种画,烂大街的感觉。 容玥皱眉,这是何意? 难不成幕后之人做了这么多事,就为了给她说个神话? 小的时候,嬷嬷倒是爱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但嬷嬷去世后,她再也不看这些东西。 即使进庙借宿,也只是给好生打理一番,断不会求神拜佛。 她知道没用。 顾长欢道:“八九可知这是何意?” 既然是嬷嬷的东西,不是留给周家,便是留给容玥的。 容玥摇头,李眠道:“这个啊……” 容玥看他。 李眠对上容玥的实现,忽然笑出来:“公主你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 那你说什么话。 冷风一吹,容玥打了声喷嚏。 顾长欢把落到地上的东西收好,交给她:“八九不如问问周荣,他也许会知道这画本的寓意。” 容玥收好,拿东西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顾长欢的手指,冷冰冰的。 她正要说对不住,顾长欢却早早缩了手。 “八九,我……去收拾东西。” 他立即走开。 奇奇怪怪。 他们只是在这里坐了不久,也没做什么,需要收拾什么? 正好李眠去关了窗户,即使她觉得顾长欢有些不寻常,却也不再说什么。 这画……他们三个都看不懂,顾长欢看到也无妨。 而且,这些东西本就是他拿来的,他应该没有问题才是。 至少这本字画,更像是嬷嬷讲的睡前故事,他看了没什么用处。 第63章:君子一诺 得,还是得去一趟临渊阁。 周荣或许隐瞒了什么东西。 虽然现在李眠在,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将军府。 但考虑到在让秦情诊断之前,李眠不能用武,容玥决定在玲珑坊住一晚,顺便好好感受这座神秘的花楼。 顾长欢临走之前,她送到雅间门口,他道:“八九,拿好这个,不管什么事情,我收到信号,一定会来。” 她听说过这种簪子,虽是一只小簪子,但其实暗藏玄机。 只要按动簪子头的小红点,便会飞出小小的信号弹。 信号弹虽小,但胜在精妙,只有创造它的人和会使用它的人能听出求救之意。 一发,传讯百里之内。 容玥知道京中办事惯送礼,但如今是合作,其实算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不行。 她递回去。 “多谢美意,不过,我大概用不上。” 与其虚头巴脑地搪塞,不如讲些实在的。 顾长欢淡淡一笑,道:“有来有往,八九,这只簪子算是我们合作的见证,有它在,便是公主之名,也耍不得赖。” 这是不放心她,怕她完事以后死咬不放了。 但他也是为那位心上人着想,也是情谊深重,这算是送个心安吧。 也成,这支信号簪,便做信物,将来你要本宫配合之时,本宫一定助你娶了那心爱之人。 容玥如此想,便当即把簪子插到头上,郑重道:“你放心。” 顾长欢这便欣然一笑,看了看里间,道:“窗户已经关好,棉被也添了许多。 公主保重,千万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别着凉了。” 他还记着方才她那一声喷嚏呐? 这便告辞了。 容玥目送顾长欢下楼,他走路不急不缓,十分沉稳。 即纵身行在欢乐场,只身却不沾分毫。 仿佛置身混浊尘世,唯他雍贵从容。 谁家教养出这样的矜贵公子的?计千秋世家,顾家果不愧为其首。 而这边顾长欢下了楼,脑中却全是她一脸认真还有些计较的模样。 心里的愉悦不由得带起了嘴角,微微笑着。 他心里想:果然,她最爱这种分得清清楚楚的合计。 顾长欢在将出玲珑坊之际,还是停下了脚步,往楼上看。 容玥还在门口,刚刚回过身去。现在是他在看她。 他知道她并非传闻中那般,一早就知道。 送走顾长欢后,容玥回到里间。 李眠正半躺在床上看她,眼神有些玩味,似乎对什么心知肚明,而自己胜券在握。 容玥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以往她在军营中都是自己单独一个营帐,去办什么事暗卫们也会自己找地方,她从来只需要找自己住的地儿 方才是想干脆借着顾长欢的名头在这里住住,这里虽是风月场所,却是以风雅出名,不仅被经营的很妥帖,也很少有闹事的。 最近的,便是她把翟家小子狠揍一顿那件事儿。 虽然……此事过后,不少大臣启奏说她暴戾,改不了战将那股子粗俗劲儿…… 但胜在奏效啊,翟家那小子此后见了她都学会让道了。 当然,她名声不名声这种事情,自己根本不管。 只要千秋百姓还认她是千秋的公主,她就能把心中那条路继续走下去。 千人阻,便杀千人。 拘于三从四德什么的,反而给她平添累赘。 倒不是没想过以后就不嫁了,收一个贴心的人便可。 但不在乎作为女子方面的名声,却不是可以胡来。 她想了想,还是道:“我去给你找间房?” 李眠轻笑:“公主说的哪里话,该是我去。” 容玥点头,那便他去好了。 李眠起身,走过她身旁,却是替她关上了门,饶有兴致般道:“公主怎么不想,万一有人跟了上来,我算是您手下人,手下人带了女子来风月场,却要分房,是不是引人生疑啊。” 容玥稍微侧身,偏开一点距离,这种假设也不是不会成立。 但她还是问:“有没有人跟上来,你不知道?” 李眠见她退开了写,自己也识趣地往后走开几步:“以前倒是知道,但现在不确定了。” 容玥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从一见了顾长欢,他就有些怪。 像闹脾气的小孩子。 容玥嗤笑:“不能动武,又查不出是否有人跟踪,李眠,我要你来做什么?” 李眠脸上呆滞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容玥这样回答。这叫容玥看来实在是舒坦。 但又觉得这副模样有些可怜,只好补充:“逗你玩儿呢。” “顾长欢不仅是我的合作伙伴,也将是朝中重臣。我有意收他入我麾下,为我辅助,可明白?” 她这是在跟他解释,叫他不要给仗着是自己的人便给顾长欢摆脸子。 李眠忽然轻轻挑眉,表示理解:“公主。” 容玥本来已经准备好拿褥子给他了,毕竟让他出去自己另开一间,的确是有些惹眼。 这间屋子是以顾长欢名义开的,本就足够显眼。 他忽然正经,她回头问:“怎么了?” 难不成这小子不能动武,心思也脆弱了不少? 李眠却道:“我觉得有人跟着。” 容玥觉得,这话不能信。 他此时就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赌气的小屁孩儿,要是反着他,不知道得多难受。 她便点头:“对!” 答的斩钉截铁。 李眠苦笑:“公主,那我真去找了?” 容玥朝他走几步,把被褥塞给他:“自己铺地上,晚上不准说话。” 她一向浅眠,在将军府之外的地方更是整晚难以入眠。 玲珑坊二楼虽然静雅,但不免会隐隐传来楼下的动静。 玲珑坊要兼顾客人,二楼是高高架起的,楼下的嘈杂几乎影响不到这里。 但容玥却是风吹草动便能惊醒。 曾经差点梦中杀人,她现在没了武功,伤不到人,但这样也足够吓人了。 服药几年,总不见效,也便不再吃药。 其实,心里是有些顾虑李眠看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的。 传闻虽是传闻,但也有无风不起浪一说,不知他信的是哪种。 她总觉得自己像个怪人。 她其实算是侥幸。 自临安一役,从阎王手里逃脱,带着一身煞气,回来索人性命,又怎能不怪。 晚上,熄灯之后,躺在地上铺盖的李眠果然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眸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而朦朦胧胧的纬纱之后,容玥也侧着身子往他那边。 第64章:她想要的 容玥忽然觉得,心里那股火似乎再藏不住了。 二十多年来,这会儿对这个事情很是脑热。 她忽然开口问:“李眠,我能信你吗?” 可是李眠没有回答,他那边静静的,甚至一点声响没有。 容玥再轻轻喊了几声,李眠倒是有动静了,却不想只是翻了个身。 容玥下床去看,果然睡得沉了。 哎,倒是睡得好,白费她在那儿天人交战那么久。 她站起身,窗户紧闭,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睡不着站着的她,一个是睡得香躺着的他。 容玥走几步开了窗子,一阵风灌进来,冷得她一个哆嗦,连忙又关上。 屋子有点黑,她只能仔细着听李眠有没有醒来。 还好没有。 她倚在窗边看外面,隔着一层窗纱,她只看得见朦朦胧胧的灯火,那是点亮了京都万户的灯火。 顾长欢一直明里暗里表示他要做个纯臣,方才问她瞧着下面的人如何,应该也是想借机说理。 但不管她是做纯臣还是做奸臣,千秋百姓她是必然要护住的。 不仅要护住,还要护好。 况且,她想要的,可不止是做个臣子。 她吸了一口气,转向李眠这边,声音放的格外轻:“你说你,怎么就叫人起了念头。” 此话说完,她去给李眠掖好被子,自己回床上继续辗转反侧。 李眠那双紧逼的眼缓缓睁开,还是以原来的角度看她。 但此时的他,眼睛虽看着前边的公主,可心里似乎有别的东西在翻滚着。 他慢慢地把手伸到自己眼前,借着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他只看见手的轮廓。 他盯着这只左手。 这只手,曾被利刃伤过,手筋差点被砍断。 李眠眨了眨眼睛,嘴角忽然微微勾起。 公主说了什么,他让她起了念头么? 还不够,远远不够。 一夜过去,两人都是无眠,将将天亮,容玥才睡过去。 再醒的时候,李眠已经收拾干净了。 看样子,都不到两个时辰。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李眠?” 李眠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公主?” 他走进来:“怎么了?” 原本容玥也只是那么一叫,脑子还未清醒,嘴巴自己先动了。 她讷然,闷闷道:“快收拾收拾,我们去与顾长欢汇合。” 李眠挑眉:“公主一大早就找顾长欢?” 容玥道:“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 李眠轻轻歪头耍赖:“也不是,我随口一问而已。” 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么大大咧咧走在街上,容玥还是第一回。 早市刚过,现在人流很少,摆好摊子的,都是卖些小玩意儿的商贩,吆喝声也只是几声慢悠悠地接过几声。 整个街道是井井有条。 容玥心里高兴,脸色也就好看许多。 李眠瞧着,便问:“公主今日这么开心,难不成是要去见顾家少爷了。” 容玥回头瞥他,乍一看他神色如常,其实细微的表情略有变化。 还装。 容玥便接道:“是啊,顾家二爷可谓是谦谦君子,举世无双,人似玉也,性子似玉。见上一面都是走运的。” 她说着这些话,眼睛却直直盯着他看。 容玥不想错过这种时候李眠的每一个表情。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意思,但总归有反应给她就成。 李眠眉尖皱到一处,但看着还是很从容般:“是吗,君子。” 这副模样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反话,容玥心里是愿意相信反话更多一些。 他已经走到她前边去了。 容玥挑眉笑着看他,忽然就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上一次容玥这么感慨,不久后她就被一支杀手盯上了。 离临渊阁还有一半的路程,这时候突然看见前边一顿人围着,似乎有什么事情。 但这种事情一般是瞎凑热闹者居多。 可即使这么想,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能在皇城这么闹。 实在是人太多,闹声又有些大了。 她挤进去,才发现,正是巧得很,事主竟是赵丞相家的大儿子,她不久前才见过的赵列格。 而同他闹起来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妇人,妇人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挺着个大肚子,看样子得有六七个月了。 她记得顾长欢与赵列格相谈时,似乎曾说到一个大肚子的姑娘,很是憔悴。 她瞧着,这个姑娘就很憔悴。 妇人当即就骂起来:“大家伙看看,就是这个人,这个衣冠禽兽!骗了我家姑娘,如今肚子这么大了,却要把人抛弃……” 李眠已经挤到她身边:“公主,看戏?” 容玥神情冷淡下来,道:“又是一个男人抛弃女人的戏码。” 李眠却是轻笑,似乎根本不管她言语中的不赞同。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容玥忽然心虚起来。 正是因为她明白,这只是一出戏,才这么冷眼旁观,甚至借此来瞧瞧李眠是怎么个态度。 她知道赵列格的身份,这么推测理所应当。 但李眠才刚刚挤进来,怎么一下子就搞清楚原委了? 赵列格是丞相之子,以他丞相府的权势,哪能就这么等着别人尽往抹黑的地方说。 而这个大肚子的姑娘,讨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任何一户人家,要讨说法也没有大庭广众当街就讨的,还要不要她家姑娘出门见人了。 这个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这位姑娘未婚先孕,光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抓着不放了,尽吐吐沫星子了。 怎么还会在这里似乎巴不得广而告之。 只能说,这姑娘家应该是与某些人达成了某种共识,也许是看赵丞相要倒了,来落井下石的。 但背后的人又怎么知道赵丞相一定会倒? 而赵列格为何不反驳,不把这事压下去,她就不知道了。 赵列格可不是会儿女情长的人。 周围的人看着,但也只敢窃窃私语。 他们不清楚朝中局势,虽知是谁伤天害理,可始终没有人会真的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打抱不平,与丞相府对上。 但只要有人看见就行了。 一传十,十传百,有人推波助澜,今天的事迟早会遍布京都每一个角落。 “你看这,这赵丞相名声都给他儿子败坏了……” “是啊是啊,赵相两朝老臣,一生正直,为民计生,怎么就养了怎么个儿子。” “这要是我儿子,我打算他的腿!” 旁边的人都这般私语,容玥听个迷迷糊糊,被李眠一拉,她看见一个有些怪异的人,也是一身布衣,小心翼翼地混到人群中间,低着声音说:“你们还不知道啊,丞相已经被陛下下旨禁足了!” 众人听了都十分惊讶,险些要炸开锅来:“什么?赵相被禁足了?” 第65章:太子容闵 说着便义愤填膺,怎么能禁足赵相! 赵相劳苦功高,一心为民之类,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容玥一直知道赵相在民间声望很高,但不知在此情此景下,还能有人为他说句话。 但接下来是话却连容玥也被震惊了。 一个刻意放低的中年男声道:“我听说啊,赵相,与平宁使臣往来密切……” “什么意思?” “赵相,通敌了!” “一计不成,就杀人灭口!不然使臣是如何死的?除了是他监守自盗,还有什么原因?” 此为最高机密,陛下秘密告知她之后,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那时候她问陛下,可还有人知道。 陛下回她:你猜猜。 陛下总不能就这么叫人当街说出来。 这人必是哪方放出来的暗哨。 只是除了陛下,还会有谁知道赵相通敌嫌疑? 一队人马冲过来:“吵什么!散开,都散开!” 是京兆尹的人,但京兆尹朱成俊不在,从那队人里慢慢走来的,是太子。 就这么冲过来,人群被散到两旁,李眠紧紧将容玥护住。 他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心!” 但她没功夫去想其他的,先是被拉到李眠身旁,看着像是扑进他怀里。 但太子没有看她,而是朝赵列格的位置去。 太子身板子很薄,看着孱弱地很,他走几步路便要咳一咳,手上拿着一方毫无绣纹、白白净净的帕子,用来掩口。 他只是身子弱,自幼患咳疾,并不是什么能传染的不治之症。 赵列格原本就一直强忍着不发作,手怕是都攥得青紫了,但见了太子过来,还是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围观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这便是太子殿下了? 听说过太子殿下一直生病,都以为是个病秧子。 却不知太子很是俊朗。 他眼似美凤,眸中带雪,面容不见一点瑕疵。 一瀑长发高高竖起,又黑又直,轻柔得随风飘起。 虽尤见病容,却让人看如高山之水,倾流涌下。 实病,却似非病。 便如画本中带病上天祈雨的神仙,一举一动,皆如天上云,水中月。 浮游,却自在。 且听说眉目与陛下十分相似。 妇人见着,竟连太子殿下都给招过来了,脸色白了许多。 但还是强撑着说:“殿下……请求殿下为民妇做主!” 这便跪下哭嚎起来。 容玥心道不好,容闵最是厌恶有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 容闵是太子的名字,惠帝在他周岁时取的。 但容闵却只是站着,问赵列格:“你认识她?” 语气很轻,但意味深重。 眼睛一瞥,便将赵列格的动作看到一清二楚。 他用帕子把赵列格的手展开:“不认识也没关系。赵相……我素来敬佩。怎么能由着别人污蔑。” 容闵轻轻地朝他笑,他的声音听的人飘飘的,很不真切。 而赵列格却颤着手,想要退开半步,却始终不敢。 这时候李眠轻声告诉容玥:“太子方才已经在楼上看了好一会儿了。” 容玥回头,往右不远处,二十来步的样子,果真有一间小楼。 小楼藏在民居楼坊里,只探出半个头,很是隐蔽。 容玥同样小声回他:“你怎么知道?” 李眠朝她莫测一笑:“我专心探查,你看戏便好。” 分工? 容玥不敢放松,她紧盯着太子,没发现李眠又独自交臂叹气起来。 没反应,这回太含蓄了吗? 人群慢慢被京兆尹的人马控制住,这回大家一同看起戏来。 太子来了,就没他们斗升小民什么事儿了。 在千秋人心里,千秋之繁荣昌盛,是文有赵相、顾家、苏家;武有公主、黎家、许氏。 可如今丞相似有通敌之嫌,大肚子姑娘当街控诉丞相长子。 这事看着只是一场闹剧,但最终怎么收场,却可能会最直接反映出皇室对赵家的态度……以及传言的真伪。 太子殿下还亲自来了。 他们都想看看,太子会怎么处理这事。 亦或是,都想知道,赵家,究竟走向何方。 而容玥心里想的,是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因前朝权臣祸乱朝纲,陛下掌权以来,一直对权臣十分忌惮。所以很多权力看着分派四处,其实最终能决定的还是只有陛下。 譬如顾家,虽为世家之首,还被封了异姓候,但顾家人从不入仕……除了新进的顾长欢。 还有黎家,虽掌握东南军权,堪称东南边境霸王,但没有全部兵符,其实寸步难行。 几乎每一处城池调遣的另外半块兵符,均在陛下手中。 还有渐显皇恩的许氏一族、王氏一族…… 每一只出头之鸟,都是勒着脖子给陛下办事。 她也不例外。 陛下怎么看,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太子早在隐蔽之处,他必是早已知晓,甚至可能另有计划。 赵列格脸色铁青,看得出他已经气到咬牙了,他一字一字说:“认识。” 极慢,极慢。而且艰难。 而后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敢问殿下是什么时候到的?” 容闵了然,点头,却不答他,而是另道:“认识就好。” 他走近了赵列格,说:“别的,就不要管了。” 带着一种侵略,外人看来是储君与臣子间的嘘寒问暖,但身处其中者,早就冷汗涔涔。 妇人还在叫,要他主持公道。 容玥在的位置刚好看见容闵正面,便瞧的清清楚楚。 而容闵转过身,便挂起微微的笑,十分亲和:“秋天了!大家今年收成可还好啊?” 众人原本不敢多言,可听见太子问了,又是这般亲善,便有人忍不住应道:“托公主福气,我家小子回来给我种了好大块地,今年收成很好!” 一人开口,便有更多的人响应起来。 谁都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应一句,也算是同千秋的贵人说上话了,回家也能吹嘘吹嘘。 于是应声连绵不绝。 李眠问:“托公主的福?” 李眠比容玥高一个头,抬头看他太费劲,于是直接便答:“回家的,都是些手脚受损,上不得战场的人。” 可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感激,在修罗地狱里,容玥把他们都孩子从西北带了回来。 这些百姓又很多都是从城郊一步一步把自家果蔬抬过来的农民,他们嘴里念是有司雨神,有管土地的,有陛下,有乡官……也没忘了她。 她没注意到李眠的声音有一丝不对劲,他很快便又是那副把笑挂在脸上的样子。 而这边太子问道:“托公主的福气么?” 他微微笑着,对百姓们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本宫定会启奏陛下,给公主赏赐。” 众人齐声应是,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亲民。 容闵回头对那夫人还有姑娘说:“随我走吧,我与你们讨公道去。” 离开一瞬,那脸上换成阴森模样。 皮肉在笑,而内里早已僵掉。 托公主的福? 是吗? 第66章:我等你 人群将散,容玥赶快往后跑。 李眠跟着上前,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容玥边跑便说:“去见赵相!” 李眠紧随,到赵丞相家那一条街道,容玥特意藏到人少的地方。 “你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把我送进去?” 李眠深深地看着她:“会不会有危险?” 容玥道:“放心,就算被发现了,我不会不管你。” 她神色坚定。 李眠笑了笑,跟她说:“我是问,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 她能有什么危险。 他看看丞相家的高墙,道:“既然是禁足,里面一定有陛下的人看守。 要是你被发现了,会如何?” 容玥沉默了一小会儿,斟酌着说:“陛下的人……不会抓我。 若陛下真有什么计划,至少不是取我性命。” 李眠忽然伸出手帮她拂起鬓角的头发,给她缠到耳后,动作温柔:“赵列格是看见了太子,才一直沉默。 赵相被牵制,他不敢叫人抓住把柄。 太子怎么会来管这种事,赵列格怎么会一大清早就赖这里被人闹,这些怕都是有计划的。” 容玥点头:“我知道。 一切都太巧合了,我怎么会见到顾长欢,赵相通敌这种灭门大罪怎么就轻易传开……我要去找赵相,才能知道。” 太子是在给赵列格下套,赵列格跟着太子走,怕是凶多吉少。 他偏要大庭广众下把人带走,是在给京都民众心里种一颗种子…… 等到京都人人怀疑赵相,再从中下手,如果那个时候,陛下的意思再模糊些…… 赵相通敌嫌疑就再洗不清。 但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李眠道:“公主,进去之后,千万小心。” 容玥应是。 两人摸到丞相府外,发现丞相府自己的亲卫已经全换成了禁军。 一路小心翼翼,但还是被丞相府家仆看见。 那家仆还没叫,嘴巴已经张的老大,看来受过不少这样的惊吓。 李眠赶在家仆叫起来之前,随手折下身旁的一根树枝甩过去。 “莫要伤人性命!” 李眠的动作几乎与容玥的话齐发,但此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那家仆应声倒地,容玥连忙去探人脉搏。 还有呼吸,活着的。 她回头看李眠,只见李眠朝她轻笑:“看我做什么。” 她以为他会直接杀人。 容玥摇头:“没什么。” 将昏倒的家仆藏好之后,容玥继续跟着李眠走的。 沿路都避开了重要节点,几乎都是与巡查的禁军险险擦肩。 容玥有些好奇,李眠一直待在临安奴隶所,怎么会对丞相府路线如此熟悉。 她也来过几回,但却每次要提醒的时候,都先被他躲过去了。 她似乎没什么用。 “你怎么躲禁军躲的怎么顺溜?” 李眠忙着探查前边境况,偷闲来回答她:“在宫里的时候,有一位宫妇,一直很照顾我。 但她常年带病,我便经常跑出去给她找药。” 容玥哑然:“宫妇?怎么会没有药?” “她可是临安人?” 李眠道:“不是,她是千秋人。” 说临安俘虏缺衣少食她倒是不奇怪。 临安与千秋一役,千秋损失重大。 而送进宫的俘虏都是临安皇室或当时的宫人,多为妇孺,是陛下用来昭示千秋肚量的,自会善待。 虽说这善待,只是比奴隶待遇好一点。 暗地里还是有人气不过,动手脚,下套子。 可毕竟没出过什么大事,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不能干涉太多。 她出手,就成了倚仗权势、违抗旨意、包藏祸心了。 但临安俘虏毕竟是她亲自押送回来的,她有空便会去盯着,至少能保证她们吃的上饭。 如此,她觉得已经仁至义尽。 李眠却说治不了病的是千秋的宫人? 以前倒是有这种情况,宫人治不了不便只能等死。 但秦情学成后,给宫人看病都是不收银子的。 也因此,陛下特地给她一间小楼,供她为宫人看病。 基本上无权无势的宫人,看病吃药都是她在负责。 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种事情还是等见到她再说。 容玥又问:“躲得了禁军,那丞相府你又是如何轻车熟路?” 这时候一队人又经过,他连忙捂着容玥的嘴巴,把她带到拐角的仓库里。 一瞬间,容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已经身处仓库门后。 李眠在她前边挡着,急促道:“屏息!” 容玥依言屏息。 听得外边有人道:“这里似乎有动静?” 另一个沉沉的声音回答:“没有!我们走!” 容玥听出来,后一个声音是陛下身边随侍的张羽。 他以近身格斗闻名,没有武功,但一身蛮力,而且灵活异常。 人看着瘦小,其实潜力无穷。 听说临渊阁高手方年曾与他打过一场,方年败。 那场打斗持续了两天两夜,方年是力竭而败。 当时秋迟告诉她,是陛下的旨意,点到为止,不得伤人。 于是张羽把方年给耗死。 这原本没什么,但方年她见过,其武力在秋迟之上。 陛下只在接见他国使臣时把他带出来,平常就隐在暗处守卫。 这么个人物,是派来看守丞相? 容玥越来越觉得,陛下的谋划不简单。 张羽开口之后,原本那个士兵似乎心有不甘:“我真的听到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 不管是谁,只要抓到人,记上功,他就有机会进入临渊阁今年的选拔。 张羽过了一会子才慢腾腾地说:“你是说,我错了?” 他的声音很低,不是放低,而是似乎本来就不能发出比较大的声音。 略微嘶哑,好似被火烧过。 陛下曾夸张羽是他的千里眼,顺风耳。只要张羽在,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小兵自然不敢再说什么,说张羽错了,便是说陛下错了。 他哪儿敢。 但容玥分明觉得,有人一直盯着她藏的地方。 那人给她很危险的感觉,她似乎已经被发现了。 这是从战场下来的人,对危险天然的嗅觉。 容玥紧紧抓住自己手臂上的小刀,随时准备出击。 而张羽带人走了。 这种感觉也消失了。 她只见过张羽两次,一次是回朝时;一次是上次到京都前,秘密面见陛下的时候。 好不容易松口气,容玥才发现,李眠贴得离她很近。 很近很近。 呼吸之间,都是对方。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 这个时候,要说些什么,还是做些什么? 才妥当些,不唐突些? 容玥心里觉得是自己占人家便宜了。 毕竟有私心的是她。 而李眠一派镇定,云淡风轻。 如此看来,似乎心怀杂念的,也是她。 李眠也发现了两人距离的不当之处,他往后退:“公主,方才……是我急了。” 是他急了,才不管不顾,先把她护住。 容玥心里明白。 他挡在外边,若是张羽一拳打进来,伤到的也绝不会是她。 他既然在宫里就知道怎么躲过禁军,那他一定知道张羽的铁拳。 一出,可抵半个他。 要是张羽真的打进来…… 从这里,取后边庭院小路,便可即刻到丞相禁足的地方。 容玥进去之前,李眠喊住她:“容玥,我等你。”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第67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容玥忽然觉得心头就酸了一把。 她没有回头看,而是背对他,点头,然后进去。 陛下倒是给足了丞相自由,在里边划一个小院子,派人守住院子,而院子里面,供他闲庭。 她进去的时候,丞相正在钓鱼。 院子里有个小小的池塘,看着却是水深。 墨绿墨绿的水,慢慢映出她的人影。 丞相头也不抬:“你终于来了。” 容玥走到他身后,背着手,看着小小道池塘,和丞相旁边的木桶。 桶里已经放了几只小鱼。 容玥道:“丞相好生厉害,一眼便看出来者何人。” 她抽出小刀,比在赵相脖子上:“你通敌叛国,我收千秋百姓所托,来取你人头。” 丞相不为所动,他还笑出来,苍老的声音惊走了水中游鱼:“方才,是真不知。 但现在,确实知道了” 他任小刀比在自己脖子上,还抽空看了看:“铸这把刀的精铁,还是我从夷州带回来的。” “对不对啊,公主殿下。” 容玥收好小刀,道:“你家儿子惹了桃花,害惨人家闺女,现在被太子带走了。” 丞相摇了摇头:“不是被太子殿下带走的,是陛下要带走的。” 容玥问:“什么意思?” 丞相却让她看鱼:“公主,你看这些鱼。” 就……一条大鱼,数条小鱼,还有死鱼。 大鱼抢占了小小的木桶,急促呼吸,汲取新鲜的空气。 而小鱼在下边寸步难行,一条条均死力往上挣扎。 容玥默了片刻,舀了一小碗水,慢慢倒入木桶。 新鲜的水倒进来,但还是大鱼为先,小鱼苦苦挣扎。 “丞相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在外面野惯了,看不懂这些歪歪绕绕,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鱼。 我只知道,一拳打死最为干净利落。” 丞相补充:“也最为致命。” 忽然,大鱼一个扑腾,水桶倾倒。 里边的鱼,不论大小,无一幸免,都流了出来,扑在草地上,拼命的呼吸。 但离了水,谁都活不了。 他问:“这样呢?” 容玥看着他不说话。 于是他自说自话起来:“陛下是大鱼,我们是小鱼。 不,我就快成那个了。” 他指着那条早就死透的鱼:“公主,不管这条大鱼占了多少地方,水还在,鱼还能活。” “要是大鱼扑起来,水没了,谁都活不了。” 容玥答他:“你就想告诉我,陛下是大鱼,我这种人是小鱼,而千秋是水? 我可不是来听你讲道理的。” 丞相道:“公主,你为什么入朝,陛下心里都清楚。 我能在这里见到你,也是陛下的意思。” 容玥接着问:“那么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丞相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碰上张羽了?” 容玥打量着他,他被关在这里,翻不起什么波浪。 但现在她又怀疑起来,丞相是不是与陛下另有打算。 “碰上了,他让我进来,就是放任我杀你。” 既然连禁军小兵都听出动静了,张宇不可能不知道仓库有人。 他只听命于陛下,所以不是张宇放她进来,是陛下放她进来。 丞相盯着她,忽然笑出声来,她听着,竟然觉得笑中带苦。 “陛下……是不是让你来查我?” 容玥冷眼瞧他,点头:“但丞相禁足也消息不断,对自家儿子被抓一点动静也无。 倒叫本宫觉得,丞相另有计谋。” 那天,进京之前,张羽秘密带她去见了陛下。 陛下说,西北府丢了半块兵符,虽兵符不全无法调动兵力。 但免不了回京之时有人借机弹劾。 陛下要她查丞相,查的不是通敌之罪,而是满月从临安回来时,来劫杀满月,想要抢夺图纸的人。 容渊说过,那人是京中贵人,开罪不得。 陛下怀疑容渊说的京中贵人,就是丞相。 叫她查,一来是因为陛下觉得容渊会告诉容玥关于那人的事,二来是将功补过,抵了丢失兵符之罪。 但她有自己的谋划。 陛下觉得丞相就是容渊口中的京中贵人,是因为在容渊的话里,她加了一句:那位贵人,在民间声望甚高。 丞相的确为国为民,做了许多生计,民间道呼声太高,陛下早就忌惮。 把目标转移到丞相身上,陛下一定乐意。 且不说丞相功德,单说他设计暗害,致使千秋十五万将士枉死在临安,只这一条,便足够他千刀万剐。 回京的那一年,她已经查清了到底为什么她带兵攻打临安皇城时会孤立无援,为什么早就交换的兵符不起作用。 她做那么多,就是为了牵制住丞相。 当时,她已打下临安大半江山,只差皇城,便可直取临安,将其纳入千秋版图。 陛下下令让她攻打皇城,她请旨支援,陛下便派了何权来。 但没想到,时任监军的赵子恒,竟听丞相之令,把何权的援兵尽数调走,却还是跟她说援军不日便到。 她依照计划,带十五万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将士攻入临安皇城。 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临安屯兵十万,加平宁支援三十五万。 她眼看着自己的将士,以一敌十,仍要死于四十五万大军铁蹄之下。 而援兵,望不到。 希望?那是什么东西? 从未有过,从未有过那般的绝望。 她自己,也是折损了数名千秋暗哨,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容玥看着丞相,眼中一片漠然:“丞相午夜梦回时,可有听到我军十五万将士英灵,在向你哭嚎?” 她盯着丞相,不错过他每一个表情,步步逼近:“丞相可有见到我军亡魂,来找您索命?” 她一句一句,说的极其缓慢。 像是修罗场的幸存者,在一条条,细数罪状。 那时,她被逼到悬崖,暗卫只跟她说:“将军一定要活下去,为我等报仇雪恨。” 她醒来的时候,武功已经全废,连一把断了半截的剑都握不住。 梦里,她总看见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满是对她的信任,洋溢着将要归家的喜悦。 他们会唱《采薇》,唱《北风》…… 他们会吆喝着,起哄,要秋迟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要千言唱“携手同行,携手同归”…… 他们不敢给她起哄,只会叫几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来讨鸡腿。 直到他们葬身临安皇城,她才唱出那些早就熟记的歌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可是没有人能听到。 那些鲜活的面孔,也全都被埋进泥土。 那首歌她没办法唱完。 那个读过几年私塾,大家都说他是小先生的孩子,他说他们只能唱“杨柳依依”,等回京的时候,才能唱“雨雪霏霏”…… 很多个日夜,她质疑自己为什么活到现在。 很多个日夜,她不敢在千言秋迟跟前红眼,他们会紧张很久……他们怕她想不开。 第68章:今我来思 她犹记得,小先生还没闭眼的时候,艰难的呼吸着,紧紧抓着她浸满血的衣角问:“将军,我还能不能回家……” 很多个日夜,她质疑自己为什么活到现在。 她不敢在千言秋迟跟前轻易红眼,他们会紧张很久…… 他们怕她想不开。 丞相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也直视着容玥,似乎透过了她在看什么东西。 那双混浊的眼睛里,藏着茫然,稍露悔意…… 似乎……道不出来的情绪太多太多,叫人难以清数。 池中有游鱼跃水,岸上,是死一般的沉默。 两个人相望,一个充满憎恨,另一个,满身罪责尤不知。 丞相的目光开始散漫,他似乎想到了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其实那件事才过了一年多。 他一直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千秋安稳,是为了黎民百姓。 他想看到一个繁荣的,百姓能安居乐业的千秋。 现在的千秋,就是这样的。 谁,都不能破坏这样的安宁。 他忽然笑了,带着一种决绝的释然:“是我。你的援军,是我派人调走的。” 容玥的脸一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她原以为真到了这一刻,问出这句话,而罪魁祸首也承认的时候,她会杀性大发。 但她很平静,可能是早就想过很多遍,心里早已认定。 而此时此刻,只不过是得到了承认。 她现在只想把丞相带到临安旧日京都,让他给那十五万将士磕头认罪,然后血祭当场。 她要亲眼看着丞相死在将士坟前。 她站在丞相身前,比他高出一大半。 此刻俯视着他,容玥冷漠地说:“你的通敌之罪,是我跟陛下说的。” 丞相闭了闭眼,似乎早已认命一般:“公主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通敌,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当初平宁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放了三十五万大军藏到临安皇城。 这么多人,动静不会小,可她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除非千秋出了内贼,暗自给平宁人开道。 她猜到有内奸,只是诈他一诈,却从没想过,丞相真的会通敌。 丞相还是坐着,没有一点被欺诈之后的愤怒,而是十分平静:“你不用诈我。这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千秋到处都是我通敌叛国的传言了吧。” 容玥道:“是。” 早上的时候,兴许只有那一群人知道。 看看日头,瞧着要到申时。 丞相通敌一事,京都应该传遍了。 不久之后,就该到其他州郡了。 丞相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后悔。” 容玥迅速出刀,砍断他坐的椅子。 一阵风过,椅子应声而断。 而后立即往他膝盖后面一踢,迫使丞相朝她右边跪下。 容玥冷声道:“这是临安京都的方向。这一跪,是为被你害死,不得归家的十五万将士!” 丞相似乎早就骨头散架,这么一脚就受不了了,直接瘫在地上。 他似乎没有一点防备,没料到容玥如此简单粗暴,微微抬起来的头还怔忡片刻。 而后郑重的跪下,磕了十几个头,闷声一个比一个响。 再起来时,额头上鲜血淋漓。 原本晴朗的天开始沉积起大片大片乌云,不一会儿,蒙蒙细雨就飘落下来。 丞相就像一片枯叶,忽然有了生机,眼睛缓缓睁大。 他抹开流到眼睛上的血,道:“我跪下磕头,是为守卫我千秋的将士,不是因为公主。” “公主怎么不想想,若不是你贪心,想要独占西北兵权,我怎会出此下策。” 容玥到他身前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我如何便要独占兵权了?攻打临安本非我愿! 原本,我已经拟好奏章,请旨戍边,这一生都不要回到这个腌臜之地!” 容玥头发上都沾了一些雨水,脸上、身上都是细细的水珠。 她的眼眶早已经红了,只是强忍着。 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低沉,句句都是诘问,字字都是要个答案。 六年前,临安率先打入千秋,西北连失数座城池。 两年后,师傅把她带去见了黎老将军,她开始从军打仗。 从军四年,她负过伤,流过血……陷入过绝境,也曾逆地求生。 西北真的很苍凉,可同样美好。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京都十六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温情。 那里有她的战友,有她过命的兄弟; 有敬她的人,有怕她的人,还有写情诗来作弄她的人,就是没有会害她的人。 她怎么舍得离开。 容玥脑子里全都是重回临安战场见到的场景。 她的士兵们,至死,都不曾放下手中的刀。 她训练他们的第一天,告诉他们,手上的兵器,是用来护住留守家中的父母妻儿的。 守护千秋的这个担子很重,很累,会流血,会受伤。 可他们一个都没有放下。 战旗,是一个刚满十八的小兵拿的。 他死不瞑目,战旗被紧紧抓着,屹立不倒。 那个小兵刚刚进营的时候,胆子特别小,战旗都弄丢了好几回。 她便厉声训斥,说连战旗都拿不稳,如何守卫千秋山河,如何护住千秋百姓。 小兵每次都应的响亮,第二次还是只顾自己跑。 可临安一役,他冲在最前面,手中的战旗不停挥舞,像鲜红的血覆盖在天上。 可她只记得他似乎姓陈。 那个时候,她早就想好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 就是到了阎罗殿,也谁都不能欺负她的兵! 丞相看着她,说:“你包藏祸心,想染指千秋皇权,这才请求戍边。 名为戍边,却暗下联络黎老将军赶赴西北,你不是想反攻千秋,你还想做什么?” 丞相的眼睛很小,他整张脸黝黑黝黑的,她曾经觉得这种面相瞧着就很老实。 他的确也一直很老实。 唯一一次不老实,便叫她折了十五万将士! 雨渐渐大起来,打湿容玥的脸颊。 她的头发,衣服也湿了大半,秋日的雨,冷意是刻入骨髓的。 容玥自视自控极好,但现在,她怎么也忍不住。 重回临安战场,她没有哭。 回营之时,监军赵子恒给她设好灵堂,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手起刀落,斩了他的人头去祭奠将士们。 她甩了丞相一巴掌,丞相整张脸偏过去:“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反攻千秋!” “我联络黎老将军,是决定戍边之后,自知再难见面,邀他来西北是为全知遇之恩! 为什么暗下联络,还不是怕你们这群老贼寝食难安,怕陛下多心责怪!” 忽然,她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们,还有陛下,的确寝食难安,这才设局,是吗。” 原本她没想到这么多,只猜到她和她的十五万士兵可能被谁算计了,做了他人垫脚石。 她做了无数设想,甚至把黎老将军也怀疑上了。 可万没想到,陛下,可不就是那个最多心、最多疑之人吗。 怪不得,丞相一直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怪不得,陛下放任她进来。 容玥满脸的雨,眼睛几乎要看不清。 她轻轻笑着把匕首架到丞相脖子上:“不出意外,是不是我一出去,就会被当成刺客就地斩杀呢?” 第69章:携手同行 丞相紧盯着容玥,见她就要动手,忽然大喊:“为我千秋除此逆贼,虽死无憾!” 霎时,张羽领着一众禁军冲进小院,将容玥和丞相团团围住。 容玥立即反身向后,用匕首挟持丞相。 而李眠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张羽身后,一支弩箭,已经将他掌控在自己手下。 张羽只在一瞬间被制住,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稍稍往后退了些。 而李眠的弩箭紧紧跟随,他看着容玥,轻笑着对张羽道:“大人别动,别看这只是支弩箭啊。 要看,就看它是握在谁的手里。” 李眠轻而易举就挟制住张羽,这固然是乘人不备。 但他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而张羽丝毫没有察觉,这就够让人忌惮了。 容玥绝对相信这个时候只要李眠想,张羽必死无疑。 但张羽死了,陛下定会追究。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她喊道:“李眠,且制住他便可。” 李眠眨了眨眼睛,点头应是。 而众禁军听从张羽眼色,往前逼近。 李眠便把那弩箭往张羽脖子上一推,顿时见血:“别啊,大人可别不听话。” 他挑了挑眉,似乎饶有兴致:“大人不听话,那我这手,它也不想听话。” 张羽看了眼容玥,再垂眼看自己命脉上的弩箭,认栽一般道:“都退下。” 李眠补充:“哎,退到外边去。” 张羽瞪了李眠一眼,得寸进尺。 李眠随口便扯:“别瞪我啊,把我瞪怕了,这手一抖可怎么办。” 他完全没有怕的意思,说的有模有样,其实根本十分放肆。 这手,还真抖了一抖。 张羽感到脖颈处的刺痛,他知道李眠把力道控制的很好,没有让他见血,也便无法真的事后追究。 真是……没有给人留下一点把柄。 张羽于是吩咐禁军到外边守着。 李眠处理完这边,才发现那边挟持丞相的容玥一直在看他。 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公主,我这边好了。” 容玥微笑点头,道:“李眠,若今日我死在这里,你可另觅他处。” 以李眠今日的表现,太子一干人等都会想招他至麾下。 李眠却道:“公主别管我。 只需知道,公主在哪,李眠在哪。” 张羽忽然就低下头。 李眠低喝:“老实点。” 张羽道:“你刚刚就像一只花孔雀,我没眼看。” …… 李眠这边拿住张羽,容玥才有空对付起丞相来。 她的匕首比在丞相脖子上,道:“左右今日中了丞相的圈套,逃也逃不了,活也活不下去。 这样好了,丞相先我一步,到了地府咱们慢慢熬,看谁先熬死谁,如何?” 丞相动弹不得,只能死喊:“逆贼,逆贼!” 容玥冷笑:“我不过与黎老将军稍有联系,你们就断定我有造反之心,设了这么一个圈套。 我没死成,丞相想必失望至极,不顾自己清誉都要来害我一把。 丞相,您要不要赌一赌,在陛下心里,您这条命,值几分?” “若陛下倚重丞相,理应能给我让出一条道。” 她的手抓着丞相的衣服,像拖一只死蛇一般,走到张羽跟前:“陛下在哪?” 张羽不言。 容玥又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陛下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西北初定之时,容渊就开始有所异动。 陛下敢放走容渊,必然有控制住他的法子。 但陛下没料到,容渊早与平宁勾结,妄图起事。 若不是满月到城内找她,自投罗网,容渊因此悬崖勒马,与她交易,现在的西北府怕是要收纳到平宁版图之上。 其中种种,连陛下、连临渊阁都险些被糊弄过去,便是有那位“京中贵人”帮他遮掩。 陛下让她去西北府,拿兵符是次要。想从容渊嘴里套出暗中与平宁勾结的人究竟是谁,这才是主要。 可没料到即使是她亲自去,容渊也只隐晦讲了个“是京中贵人,你得罪不起”。 陛下让她查丞相,设计套她是真的。 但陛下未免演的太真了,若不是也早有对付丞相的意思,京中贵人那么多,他怎么就挑了丞相让她来查? 即使这其中离不开她的一句“声望极高”,可最终能主导方向的还是陛下。 陛下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顺水推舟,想一箭双雕吧。 容玥摸了摸自己的脸,假皮粘的很紧。 她试过了,光凭她自己,摘不下这假面具。 现在的她顶着一张京中众人都陌生的脸,若是死了,也就是死个刺客。 刺客杀了丞相,再被宫中禁军所杀,理所应当。 谁也不会追究。 最终应该会是玥公主丢失兵符,陛下宅心仁厚,特赐玥公主出临渊阁。 再匆匆找个人嫁了,不出两年,染个恶疾,玥公主也死的干干净净。 没有人会去追究个中细节…… 再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容玥眼中冷意森然,陛下真是下的一盘好棋。 一下子,除了一个不听话的臣子,除了一个军威甚重的将军。 真是妙极。 张羽看她一眼,似乎早就接受了什么命令,对容玥抓着丞相找陛下这一诡异情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道:“陛下在前厅等你。” 容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你早就知道?” 张羽摇头:“臣什么都不知道,臣只是听令行事。” 李眠问:“公主,现在要做什么?” 她做什么,他都会跟随。 容玥看着李眠,他还笑着,是一贯的没心没肺。 但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决绝…… 他刚刚说,她在哪,他就在哪。 容玥重新说了一遍:“陛下说不定要杀我。” 她已经不敢确定了。 原本还以为,当不成女儿,还能做个得力属下。 身处高位的好处就是,总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可是陛下的疑心那么大。 大到连她都不放过。 李眠收敛了笑意,道:“谁要杀你,我便杀谁。” 张羽转眼看他。 但他十分郑重,似乎做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承诺。 他很认真。 哪怕这个人是陛下。 容玥忽然笑了,这次是真的从心里笑:“没事,再等等看。” 再等等看,看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李眠朝她点头,她也向李眠点头,两个人相视一笑,漫天的雨都轻飘飘的,刚好浮在周身。 此一去,可窥见生死,而携手同行。 第70章:幕后 陛下坐在首座,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正看到精彩处。 容玥挟持着丞相进来,他也没给什么反应。 好像早就料到,不惊不忙。 容玥道:“陛下,臣有事请教。” 喊了一遍,她便等着。 丞相年事已高,被她打了一顿,根本提不起什么精神,站姿很是萎靡。 而李眠挟制张羽紧跟在后,才让惠帝抽空出来。 惠帝指着李眠:“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最平常的话,藏着最大的威严,从远俯视李眠。 李眠直视过去,不卑不亢,骄矜适当。 似乎跟他说话的不是千秋至尊的国主,而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李眠回道:“姓李,单字为眠。” 接而又道:“不知陛下是什么喜好,不管自家女儿置身如何,反而先问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姓甚名谁。” 惠帝脸上看不出喜怒,整张脸绷着,他道:“你是在教训朕,说朕,不管儿女?” 容玥道:“陛下!” 惠帝摆手让她别管,容玥回头朝李眠使眼色,李眠便道:“不敢,只是我这人性子直,想到什么便说了。 陛下不爱听,小人便不讲。” 他面对千秋最尊贵的人,也不是很尊敬。 而丞相看着惠帝与李眠的你来我往,一派沉静。 浑浊的眸子开始看明白一些东西。 惠帝似乎有些赞赏:“不错,后生可畏。那便,赏五十军杖。” 李眠毫无动静,仍然直视着这个可定人生死的君王。 但容玥却松了口气。 陛下说了是五十军杖,那便是五十军杖。 至少性命无虞。 惠帝转过头来:“你怎么把丞相提到这里来了?” 似乎真的不知原委,一派糊涂。 又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还不擦擦?” 话语间,像极了一个关心女儿的老父亲。 可这对这位陛下来说,有如登天之难。 刘大人应声从侧厅小跑出来,拿着一方帕子,小心交给容玥,在返身回去之前,朝她点了点头。 容玥看不懂刘大人的意思,只是随手擦了擦脸。 惠帝道:“这,就是你的戴的人皮面具?挺好的。” 他重复了一遍:“挺好。” 容玥冷声道:“陛下觉得什么是好?是我死,还是丞相死……或者都死个干净?” 惠帝原本转了身子过去,听到容玥这话,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呢?” 他慢慢转过身来,眼睛明亮得似乎通晓了诸事。 他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你不是猜到了吗,丞相通敌啊。” 丞相微微睁大了眼睛。 容玥道:“丞相通敌,是今早才传遍的。若非陛下的意思,有谁敢在天子脚下煽动谣言?” 惠帝答道:“不错。” 容玥又问:“那我呢,我是什么罪名,叛国?造反?还是什么其他的罪,陛下想做什么,一并说了吧,怎么说也该死个明白。” 她早该知道,不该对陛下报有幻想。 陛下这样的人,儿女血亲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惠帝慢慢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而后手停在她的左肩,用力按住:“你是千秋国的公主,西北的战神啊。” 容玥被按的几乎要疼如骨髓。 左肩是打仗时她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当时军医甚至说可能保不住了。 而惠帝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玩物,稍有挣扎,就直取性命。 “知道了吗?” 惠帝看着她的眼睛,这般问道。 这是在告诉她,停战之时,乖乖做她的公主;起战,便卸下红妆上战场,不要再想别的什么,是吗? 容玥没有回答,她神色狠厉,早就做好了不为瓦全的准备。 她松开丞相,使劲掰开惠帝按住她左肩的手,坚定而咬牙切齿道:“我只要一个公道。” 惠帝见她不肯松手,便自己松开。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的纹路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他老了。 惠帝似乎很疑惑,望着她问:“你要什么公道呢?” “我要害我十五万将士枉死那人的血躯,去祭奠亡灵!” 惠帝轻笑起来,透过容玥坚毅的脸庞,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也常说,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那个人是太后啊…… 惠帝盯着容玥,良久,才神色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想要公道,就自己去争。” 而后朝她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容玥道:“丞相呢?” 丞相看这情形,已经明白了惠帝真正的意思。 惠帝之前所透露出的对玥公主的不满、对他的倚重…… 都是假的。 惠帝终于把视线分一点给丞相,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丞相面色怆然,只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容不下臣的?” 惠帝冷哼一声:“你家儿子很有才华,但朕,不喜欢。” 丞相儿子赵列格,亲近太子,多次明着表示丞相府支持太子,已经触犯陛下逆鳞。 支持太子是什么意思? 一国储君,国之重臣本就该为其效忠。 太子只是一个位置,不管是谁坐上去,千秋诸臣都得效忠。 但赵列格效忠的是容闵! 惠帝接着道:“朕还没死呢!” 可是……所谓的通敌……分明也有陛下授意! 若不是陛下有意削弱玥公主的势力,想打散西北军,怎会暗示要他给平宁行个方便? 丞相看了看容玥,容玥一脸冷漠。 他又看了看惠帝,颤巍巍道:“陛下,那臣的通敌之罪……” 惠帝双眼一眯,质问他:“不是你通敌,难道是你儿子通敌吗?” 他悠悠道:“丞相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通敌叛国。” 这是要他认下这份罪名! 丞相忽然跪下,恳求道:“是臣错了!” 他俯首在地,惠帝慢慢地走回去。 丞相的额头重重敲在地上,沉声道:“臣,通敌叛国,万死不辞!但请陛下推行顺天法令!” 惠帝立即回过头来,连容玥都看到他眼中暴涨的杀意。 良久,惠帝紧握的双拳松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稍微抬头,沉默许久。 “你还惦记着呢?” 他一字一句,脸色已然苍白,但不是因为丞相,而是想到了某些深藏脑中,现在才翻出来的东西。 顺天法令啊…… 但丞相说的“顺天法令”,容玥确实从没听过。 丞相还惦记着什么? 惠帝回答他,以极慢极慢的语调:“顺天变法,需细细计量。 什么该变,什么不该变,朕,自会考量。” 这便是松口,答应了。 只是能做到几分,却不是丞相能看到的了。 且不论陛下,容玥首先就容不下丞相。 丞相长呼一声:“谢陛下——!!” 第71章:对峙 惠帝大喊:“张羽!” 张羽看容玥,容玥点头,李眠立即放开张羽。 张羽道:“在!” “丞相禁足府中,年老体衰,不小心坠湖,去了。” 丞相还跪着,似乎已经认命。 惠帝看了他半晌,容玥甚至觉得陛下要顾念君臣之谊,饶他一命。 但惠帝只是说了一句:“丞相啊,你老了。老了,就自己去吧。” 丞相再次叩拜:“是。” 惠帝问容玥:“还有什么事?” 容玥道:“我想送丞相一程。” 她才不会是因为敬念丞相,而是要亲眼看他死。 惠帝忽然笑了:“去吧。” 容玥竟也些许恍惚,陛下这笑,似乎有几分真意。 她道:“陛下,丞相处置好了,那我呢?您想如何处置?” 惠帝脸色冷下来,仿佛方才的笑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他道:“朕,不会杀你。” “不过,朕可以告诉你,你的援军,有一半是朕下令让丞相撤走的。” 容玥紧盯着他,眼睛里是和他一样的冷漠。 惠帝将容玥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笑起来,道:“怎么,是不是要杀了朕,为你十五万将士报仇啊?” 他分明步步紧逼。 容玥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这是她的父亲,虽然他从没把她当做女儿。 可这是她的父亲,于她发肤之人。 他是在逼她杀他么。 若她动手,不论成功与否,丞相所说的一切就都有理可依,她谋反弑君的罪名就真的成立了。 容玥十分艰难地,才问出来:“为什么?” “那是十五万条命——” “我差点儿就死在那了。” 她身上的雨水才刚刚擦掉,还未干净。 此时嘴唇冒起因干燥而褪开的白皮,眼睛红透,泪水圈在眼眶里。 她抬头,问:“为什么?”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闷。 她的匕首就藏在贴着胳膊的衣服里。 只要陛下再近一点…… 总归,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又怎么样呢,她早该是个死人。 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惠帝果然走近,但他速度更快,完全不像一个年近五十的人。 他按住容玥的手,死死按住,低声警告:“朕还是皇帝。你若出手,你的十五万士兵,便是真正的谋反之徒。” “他们必定不会想到,原本只是一个被假想的罪名,在他们化作白骨之后,由他们的将军,坐实了。” 容玥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滚落,她放弃用刀,改为一掌劈过去。 张羽一直盯着这边,眼见不对,立即出手,一个反手便是一拳。 她的左手,被震的一个痉挛,再不得动弹。 李眠飞身将她护到身后,顷刻之间,张羽也被他打退了几步,停歇下来,才捂住心肺。 李眠这一掌,下的是全力,张羽也是勉强才能接住。 此刻便闷了一口血在喉咙里。 而容玥被李眠护在身后,他神色如常,冷眼直对,不退不让。 惠帝冷冷道:“你那十五万大军,不听号令,早该是叛军。 临安战场,他们是死得其所。” 容玥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报仇吗? 于她,陛下不是一个好父亲;于宫中众人,陛下喜怒无常。 但陛下是连十分师傅都承认的明君…… 千秋近千年历史,虽一直安稳,但不论别国侵扰还是本国内争,小打小闹总是不断。 只有从前的武帝、明帝、孝帝……和现在的陛下,真正做到了边境安稳,内里和平。 那种对于战争的不安,惶恐,她只在西北见过。 出了西北往东走,哪一处有那样的动荡? 她可以为了十五万兄弟拼命,在所不惜。 可启帝时期的内乱,百官结党营私,买官卖官,任意苛税,百姓叫苦连天…… 她无法做到让千秋民众失去一个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明君。 惠帝看着她,沉默片刻,道:“若想讨个公道,就自己来拿。 朕只是撤走了一半援军去驻守各城,另一半来援助,绰绰有余。 那另外一半究竟受谁指使,朕也在查。”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容玥垂目:“臣,无话可说。” “那便下去!” 惠帝已然失去耐心。 李眠小心扶着她,低声道:“公主,要我做什么。” 容玥摇了摇头,站住,回头道:“陛下,您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她让李眠待在原地,走到惠帝跟前:“您不觉得,这般多疑,迟早要失掉人心吗?” 容玥站在惠帝跟前,一字一句这样说。 惠帝盯着她,眸中似乎涌过什么。而后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说完了吗?” 他指着门口:“下去!” 容玥根本感觉不到痛,更多的是麻木:“陛下,你错了。你就是错了。” 她眼眶通红,倔强不肯退步。 似乎知道她不会自己离开,惠帝自己招了刘大人,道:“看着丞相,等他死了,回宫禀报。” 于是离开。 容玥还站在原地,李眠拉住她的手,道:“公主,我在。” 一直憋着的泪水,忽然就忍不住了,顺着眼角,直往下流。 刘大人自受了惠帝敲打,便不再敢跟容玥多说。 便是现在,也只是等着,等容玥看着缓和了些,才道:“相爷,随咱家去吧。” 丞相慢慢起身,声音似枯叶一般的干:“公主不是要送臣吗?” 容玥抬起头,擦掉眼泪,哽声道:“那是自然,丞相请吧。” 丞相到了家中小湖,道:“这片湖,还是当年太后娘娘取的名字,叫思源湖。” 容玥不语,她知道丞相临死了,有许多话要说。 丞相又道:“顺天变法,便是太后娘娘提出来的。可惜,陛下一直没有推行。” 容玥问:“那是什么?” “一个……能让更多人过得更好,让平民也可以识字、流浪的人不再露宿街头、乞丐也能吃上饭……只要有一颗上进的心……都能活得好好的……是这样一个变法。” “丞相既有如此宏大的愿望,为什么要帮着陛下暗算我,暗算我十五万将士?” “他们保家卫国,保的便是你们这样的白眼狼吗?” 丞相笑了,他沐在风里。 微雨刚过,空气很清新,连风都是温柔的。 这个老人看着她,道:“陛下曾说,想立个女皇。” “老臣瞧着,公主,十分合适。” 他叹了一口气:“可是千秋国祚,岂容一个女子插手其中。” 第72章:生疑 容玥自始至终都冷眼看他,这个人,满口是对千秋的忠诚,可是坑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 她朝前走近:“丞相,您放心。我不会染指千秋皇权。” 丞相显然不相信:“你若真是为了那十五万将士,就该学学当年的太后娘娘,以死明志。” 容玥恍然大悟般,冷色道:“原来太后娘娘是这样被你们逼死的。” 丞相双手拢进宽大的衣袖里,似乎觉得这风吹得大了些。 “什么才叫逼死呢,为千秋大业献身罢了。” 多说无益,她让李眠和刘大人都离远一些。 李眠退到能确保她安全的范围内,刘大人虽有些犹豫,但还是退下。 容玥道:“丞相还有什么要说的,便赶紧说了吧。” 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满口仁义,又假情假意的老头。 伤眼睛。 丞相眺望远方,低下声音:“公主进入朝堂,我无力阻止。但有一个消息作为交换,只求公主保我一家老小平安出京。” 这老头儿还安排了家人出京避难? 容玥细细打量他:“你早就料到陛下的意思?” 不然,怎会早做安排? “既然料到,那你该知道,你和陛下这出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陛下说了只发落你,便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丞相扯起嘴皮子笑笑,而后才道:“陛下不会为难,但禁不住别人为难。” 容玥勾起唇角:“那便为难好了,我为何不看戏,偏来淌你这趟浑水。” “你既卑劣,又要名声,难道不知,脸皮为何物吗?” 丞相道:“难道公主就不想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身边信任之人出卖?” 容玥凛神:“你什么意思?” “公主答应护我一家老小,我便告诉公主。” 容玥看着丞相,他脸上一派漠然,似乎看淡了生死,毫不畏惧。 平静的湖水只被偶尔跳出的游鱼扰动一番,而后又归于宁静。 容玥笑出来,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便算了吧,我不听就是。 不过,丞相还是快快按照旨意所行吧,再迟些,陛下仁慈,说不准就找个谁来陪您呢? 毕竟黄泉路上,一个人也是凄凉的很。” 她的笑微微挂在脸上,似真又似假,拿捏不准。 说到这里,丞相一直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公主,你威胁我?” 容玥拍拍自己的衣服,干的差不多了。 “威胁什么?本宫怎会如此对您,您可是千秋功臣啊。 放心,您不会白死。 本宫会让人把你捞出来,烧成灰,撒到临安皇城,给我的士兵,赔礼道歉。” 丞相的脸终于裂开:“你敢!” 容玥凑近了,告诉他:“本宫不仅要撒你的骨灰,还要……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置。” 她神色一片平静,似乎方才说出口不是什么禁忌之事,而是家常便饭一般平常。 丞相额角青筋暴起,他指着容玥说不出话:“你——!” 容玥却不想再听了。 她往回走,朝刘大人喊:“大人若是方便就来帮丞相一把,我瞧着丞相是不肯动了。” 刘大人这便上前。 一声闷闷的声响传来,丞相还在大喊:“终有一日……你会如我一般!!” 不得好死么? 本宫等着。 这边容玥接过李眠递的披风,问:“哪里拿的?” 李眠回:“刘大人偷偷给的。” 丞相的叫骂已经低下去了,很快便没了声响。 刘大人过来准备告退。 容玥补了一句:“水底冷得很,丞相一生劳苦功高的。 还请刘大人把丞相捞上来,烧了,装好送到我府里。” 刘大人迟疑道:“这……不太妥当。” 容玥斜眼看他,问道:“不妥吗?” 刘大人躬身改口:“妥。” 他微微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容玥。 容玥问他:“有何事?” 刘大人老实道:“就是觉得,公主开始……” 她接过话头:“扮官腔扮的有模有样?” 刘大人连连称否。 容玥笑笑:“不瞒大人。我也是方才意识到,做人太敦厚,不好。 总想与人亲善,也不好。” 她的眼神冷下来:“说白了,大人,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刘大人不敢直起身子与她平齐。 他忽然感到有些压抑。 容玥却挥手道:“您忙去吧。” 刘大人走后,容玥便准备出丞相府了。 李眠在她身旁。 容玥低声自语:“还真是沉得很,响声都不大。” 自言自语完,又轻笑起来。 李眠担心道:“公主,怎么了?” 容玥道:“没什么,就是忽然心里舒畅。” 李眠见她好了一些,便插科打诨起来:“公主有什么秘诀,不妨告诉我,我也舒畅舒畅。” 容玥看着他,直到他略有些不自在了才忽然开口:“方才丞相说我会被身边亲近的人陷害,你觉得是谁呢?” 李眠的笑容滞了片刻。 “公主,这是何意?” 容玥背着手,看着他,神色不悲不喜,面无表情:“陛下惜才不假。 可陛下历来痛恨临安,怎会明着罚你,暗中却有刘大人来送披风?” 李眠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容玥。 他每每这样,她总不好意思再看,再盯,再说出伤人的话。 但自从他来到她的身边,她的生活总充满诡异,似乎被人透视,一举一动皆不得自已。 他每回出现的时机也实在太巧。 容玥顿了顿,接着说:“分明功夫比陛下护卫好上许多,动武数次,却跟我说不能动武。 为什么被秋迟挑中,是凑巧,还是蓄意? 秋迟巡遍宫庭,怎么就巡到奴隶所了,还是关押临安俘虏的奴隶所……为了避嫌,若我不去,他是不会擅自去的…… 还有,容兰怎么能轻易放过你……我先前还以为是我坚持的缘故。”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句句说出来:“现在却忍不住怀疑,我才是被设下圈套的人。 之前我觉得你的到来虽有纰漏,却不足让我仔细思量。 可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黎将军的行程,有暗探传讯,你怎么就刚好射中暗探的传信鸽? 若暗探所传暗信,轻易叫人就给无意截住,岂不是太没用,这仗,还这么打?” 她呼出一口气,在渐冷的晚秋中已然显现出风霜寒意。 李眠僵着身子,打了一个哈欠。 他其实也淋了半身雨,没有擦干,又把披风给了她。 她其实没有说出的最后一问是:为什么总是他最先找到她,不管她是遇到危险,还是自有安排。 他总是那个能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即便她改头换面。 第73章:排大戏 他迟疑了。 他从来不会这样,若有人委屈了他,必是要好好讨回来。 可是他不反驳,也什么都没说。 容玥闭了闭眼睛,握紧小刀。 慢慢地,把刀比到他脖子上:“你是陛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李眠深看着她:“我不会害你。” 她的刀抵得更深一分:“回答我!” 容玥眼中尽是狠厉之色。 李眠知道她不会故作试探,更不会手下留情。 她一向分的清楚。 她哪儿会糊涂。 若他坚持不说,她可能真的会…… 容玥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他不说,她便只好杀了他,以绝后患。 但以他的功夫,若她这副武功尽失的模样也能杀他,那必然是他自己不愿反抗。 方才他对着陛下都没有退步,可他放任她的小刀抵上命脉。 若他真的至死都不反抗,便可印证她心里另一个想法。 那个想法被她藏得很深,不敢拿到明面上,却不断扰乱自己的心。 如果真是这样,而她动手了,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三……二……” 她数着数。 但是李眠闭上眼睛,任她宰割的模样。 最后那个“一”,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容玥抓着李眠的肩膀,靠在他身前,直逼而进,低声告诉他:“你若肯说出来,我必能为你解困,你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你会得到自由。” 李眠睁开眼睛:“公主没做过奴隶,不知道做奴隶的有什么难处。” 他笑了笑,贯是没心没肺:“公主若非杀不可,李眠愿死在公主手中,至死不悔。” 容玥低声喝道:“李眠!不要耍小性子,回答!” 李眠的眸子很明亮,似乎看穿一切,但是此时却仿佛了无生气一般:“公主觉得我在耍性子吗,我怎么会在公主跟前耍小性子惹公主的嫌?” 林墨急匆匆地赶来,看见这一幕,虽是思虑良久,但还是觉得得插个话:“公主,要不,咱先办正事?” 李眠仍然看着她,只道:“可我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害你。” 容玥气急,只得一把松开他。 “何事?” 容玥问他。 林墨道:“公主,快快随下官去把这副人皮面具摘下啊,这是假的人皮面具!” 李眠先上前问:“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容玥盯他一眼,不语。 这分明是事关自己,但她刚才是真的等李眠先问。 这好像成了习惯。 此前种种,都是他先行为她担忧。 林墨擦了擦额头,似乎出了很多汗:“我今日去查看,发现易容成您的那个死囚不见了! 我们临渊阁制作司制出这人皮面具时,给它加了一种特殊香料,可以对带面具者千里追踪。 但我在追踪时发现给您用的不是制作司所出人皮面具。” 容玥却抓住他话中另一个消息:“你监视我?或者,是你们临渊阁监视我?” 临渊阁直接听命于陛下,但听顾长欢的意思,临渊阁中似乎阁主最大。 但阁主与她毫无关系,若临渊阁真的监视她,那也只能是陛下的意思。 林墨止住话头,讷然看她。 容玥知道自己猜对了,想通了这个,便也想通所有前因后果。 陛下这一出棋,下的还真是大。 他要压下她的权力,顺便借此授意丞相与平宁勾结。 再以丞相儿子做要挟,用通敌之罪治罪丞相,把他打的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要她去西北,除了收回兵符,更是为了找出那个与平宁勾结的另外一人。 而她去西北府是秘密出行,那些平宁刺客,若不是千秋这边泄露消息,怎么会找到她身上。 陛下是在借机警告她。 也许他早就察觉,她一回京就开始暗中调查援军一案。 说不定,还知道她已经查到丞相身上,隐而不发,只是为了等待时机。 在西北时,她有心把那个伙同容渊勾结平宁的“贵人”往丞相身上引的时候,陛下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可能还在心里发笑,笑她蠢笨,被他甩的团团转,还在为他卖命。 容玥感觉越来越冷,可晚秋的冷意,怎敌心头寒冰刺骨。 那么林墨先前说的陛下要她易容,也必有另外用心。 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记起来了,陛下方才见她,说过这面具不错。 还说……今日便把摘掉面具了吧。 她微眯着双眼:“林大人,若这面具有什么问题,本宫不会放过你。” 更不会放过背后暗下黑手之人。 一句话说的极为缓慢,她眸光微闪,字字直逼林墨。 林墨一个哆嗦,果然,当时就不该为了那两幅字画揽下这个差事! 可是如今后悔莫及啊。 林墨急道:“公主千万饶命,下官可是帮您拦住这小子了的。您可不能返头咬人啊!” 当初她出临渊阁之前,曾以字画相赠,托他拦住一个可能会闯进临渊阁的人。 那个时候,她坚信他会去临渊阁。 而他真的去了。 李眠忽然被点到,他无奈地朝容玥笑笑。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怕是她都不会信吧。 于是没有说话。 林墨又道:“公主,我为了拦住他,可费了我好大力气……” 李眠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就说了句话。” 林墨指天指地:“是啊公主,我和他说了一句,和顾大人说了好多句呢。” 容玥问:“都说什么了。” 林墨数数,道:“跟这小子说一旦闯入,他只要踏进半步,公主便会遭受酷刑。” 容玥看了一眼李眠,嗤笑道:“一国公主,就这么随便私刑?这你也信?” 林墨笑着,有些恬不知耻:“我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可不就是靠的随便随便吗。” 李眠道:“还是说说,公主所戴人皮面具有什么问题吧。” 林墨看容玥眼色,见她只盯着李眠,不由得挥手示意。 容玥便让他说面具的事。 林墨道:“这面具……是假的,临渊阁制作司所出面具更为毒辣。这种面具,只需三天,便可融进人脸……” 他比出一个“三”。 李眠打断他:“公主带这面具,今天刚好第三天。” “有什么办法解决?” 他不自觉就上前几步。 林墨一直小心着,他知道这人功夫很好。看着,似乎又十分护着公主…… 还是退一步为好。 要保命。 他道:“自然是立即摘下面具,公主面容虽会稍有损毁,但若能好好养着……” 李眠一记眼刀过来,林墨又退了一步,心想:公主本人都没什么反应,你急什么…… 容玥这便有了反应:“可会毁容?” 林墨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若护养得当,便不会毁容。” 容玥道好:“那便麻烦林大人,为我除去这副面具。” 恐怕林墨……便是陛下派来的。 好啊,那便看看,陛下要给她多大一场戏。 第74章:老戏开场 林墨给她除去人皮面具的时候,她感觉脸上有点儿疼。 像是拿了一把十分钝的刀,在划她的脸。 李眠一直在旁边。 她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她相信李眠就在旁边。 林墨一举一动皆是十分小心。 他见识过李眠有多厉害。 要不是那一句劝,他停下来了,说不准那日守门的同僚就要暗遭杀手。 他光明正大地使细针,似乎根本不怕被人察觉。 这种暗器在他手里,根本不做暗器之道,于他,更像是普通的武器。 他不需要用暗器,也能叫人命丧黄泉。 林墨这样觉得。 因为过于小心,在揭面具的时候,便十分慢。 容玥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她紧咬着牙,脑子里一片空白。 脸上这种疼算什么呢,从心里蔓延出来的疼,才痛彻心扉。 容玥觉得,她还是愚钝了些。 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还有些异想天开,想着……陛下再如何狠心,总不会要她性命。 可如今既留了她性命,便不要怪她自保。 李眠在旁边低声问:“你像平日般便好了,抖什么!” 林墨听到这般问话,手硬是死死控制着,才不再抖。 可是这心里抖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若是因公殉职,拨下来的抚恤能买几副字画。 怎么说他也是临渊阁……一个副司长,总不至于一副名画都买不到吧…… 虽然……副司长挺多的,俸禄又挺少的…… 不行,以后再出公差,一定要先写好要买什么字画,交代清楚…… 不成!还得找个继承字画的人! 李眠的手一直抓着容玥的袖子,看林墨终于揭开面具,她便要睁眼了,于是把手拿开。 似乎,心有不舍。 容玥的左脸落了一些擦伤似的伤痕,沾满了血。 李眠把早就准备好的绷带按上去,轻声道:“公主,放心。” 似乎是安慰她。 容玥正要坐起来。 她道:“这容貌我也不甚在意,你……” 她不说话了。 原本是想说,你紧张什么。 李眠强笑:“公主再如何不输须眉,但总是个女子。” “您可以勇敢,可以无敌……但是还是要爱惜自己。很多地方,不要不当回事。” 容玥本不想理他,但看他认真的模样,还是想说点儿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却扶住她的肩膀:“公主,听话。” 林墨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这哪儿容得下他。 容玥见林墨一脸憋着了的模样,问他:“还有事?” 林墨憋着回答:“昂,没有。” 容玥简单地给受伤的左脸擦了些药,便戴了找了帷帽准备出丞相府。 林墨叫住她:“公主,不必遮掩了,太子殿下已经向陛下请旨放您出临渊阁,还在忘仙楼给你准备了接风宴。” 容玥正在摸她的左脸,还有些疼,李眠说过之后,她就小心些了。 此番听得林墨这么说,她挑眉问道:“太子请旨放我出来?” 太子与她没有直接的仇怨,但皇后一向看不惯她,太子还有个同母亲妹,看她如看仇人一般。 说太子为她求情,她是一点不信。 除非……这其中,太子要做些什么。 她粲然一笑:“好,太子这等心意,可不好辜负。” 李眠跟上来:“公主,我一起去。” 容玥看着他,欲言又止,终究点头。 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头,路人行色匆匆,摊贩依旧吆喝不断。 一切如常。 唯她一进望仙楼,便引得众人聚集目光。 林墨在她身旁悄悄告诉她:“望仙楼是被太子殿下以顾二爷的名义包下……” 太子便在正座上等着。 他穿的一身白衣,与今早不同。 现在已是晚上,刚过戌时三刻。 灯火通明,这里面还能听见外边的热闹喧嚣。 容玥有些不明白太子为何要选在这里。 望仙楼虽是达官贵人留连之所,但毕竟是民间酒楼。 这里处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消息也十分灵通,由京城富商开办。 而千秋政令重农抑商,皇亲国戚办宴,就没听过借民间酒楼办的。 容玥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既入官位,还是得注意许多方面。 给她的接风宴设在这里,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她大步向前,利落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容玥行的是军礼,而非朝官之礼,实际上,并没有低头。 两旁的大臣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坐在二楼的女眷似乎也在指点。 可众人眼中一致的是,看她的眼神都一样惊诧,甚至于,嫌恶? 似乎她做了什么十分了不得的,让他们唾弃的事。 不就进了一次临渊阁? 要不,是脸上的伤?脸上有点伤怎么了。 虽然这伤有些大,看着……可能对于那些贵女来说算是毁容了。 但她其实觉得还好。 能治,就还好。 容玥仔细着瞧,发现黎家竟然在。 此刻黎江正吹胡子瞪眼,看着她,又一副眼睛被扎到的模样。 而看世家,有许氏,王氏,还有一众小世家。 世家除了顾家,基本都来齐了。 但黎江反应也太大了。 好像她给他丢丑似的。 太子摆手,道:“二妹回来了,便赶紧入座吧。” 他也不假意寒暄几句,倒是不太合他往日的做派。 不过,他为什么“回来了”。 她不是早就回来了? 还是小心些为好。 容玥又道谢:“太子殿下真是关心备至,容玥不胜惶恐,但还是从殿下意了。” 太子没有什么表示。 可迟迟不见歌女献舞。 容玥便坐定等着,看他玩什么花样。 李眠一直就站在她身后,林墨也是。 自她进来,这里便安静许多。 就算有人说话,也都是私语。 似乎她来,扰了大家兴致。 她只听到什么“不知羞耻……败坏风气……” 可能是在嚼什么舌根吧。 京中贵妇一向如此,嚼舌根能嚼到天上去。 说不定死人都能被说活。 大臣也一样,就是朝中有言官上谏,比他们的夫人要收敛一些。 容玥偏头问林墨:“这是……京中又出什么新鲜事儿了?” 林墨一脸生无可恋,恍若就要入土一般。 他似乎知道什么? 林墨还没有说话,便有一女子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男子。 那女子是一来便伏地磕头,声音嘶哑而悲壮:“求太子哥哥成全,我是真的爱慕祁郎。” 容玥已经眯起双眼,她看到了。 这个女子,长的和她一模一样,就是林墨说的失踪的那个,代替她留在临渊阁的死囚。 这个死囚,披着她的脸,在京都最好的酒楼,跪在太子身前,求太子成全她与一个男人的私情。 容玥听到身后的贵女似乎炸开了锅,声音也不似之前压着。 这会子,那些议论,像是煮沸的水,怎么也消停不下来。 容玥讥讽地笑起来,原来要演这出。 这是怕顾家真的向陛下上书求娶,所以匆匆给她塞个人? 第75章:有何猫腻 容玥还没说话,倒是议论已经四起:“怎么有两个玥公主?我没眼花吧……” “什么!玥公主竟私自与人苟且???” “没想到玥公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怎么听也不是在夸人。 容玥此刻注意的是李眠与太子之间有什么猫腻。 李眠并非刻意不看太子,但这看的也太过坦荡。 而太子,似乎根本不知道有李眠这号人,只是把他当做她的新侍卫了,并未多有留意。 也是,太子怎么可能个个细作都见过。 这边太子倒是开口了,指着她,就像陛下那样:“哦,怎么有两个玥公主?” 他状似诧异,甚至要站起来。 太子如此,众大臣也纷纷表示诧异,哪一个都怕态度表慢了。 众贵女便不用说了,她们必是被“请”来看戏的。 若是小道消息称她色心大气私自许了婚事,百姓只会联想到她以前的“风光事迹”,顶多骂两句公主荒诞。 但若是贵女圈、大臣,皆信了她真的与人有私,不管真假,只要再来个人推波助澜,无论今日的嫁祸陷害是成是败,她以后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先不论她想不想嫁,万事无绝对,容玥对自己的事再怎么不上心,也万没有这样的不上心法。 她怎么能容忍,再一次被人攥在手里的那种感觉。 容玥施施然起身,人前做足了公主范儿:“太子殿下,容玥愚钝,不知您是真蠢还是装蠢。这么多年,我有喊过你一句“哥哥”吗?” 她微微笑着,嘴里说的是不尊之言,表面做足的是那一套虚礼。 容玥不会担心如此不尊会如何,从前她一向如此,现在当然不例外。 若是她规规矩矩的,没有言官上谏,恐怕就是陛下要多想了。 众臣没有太子这般“历经风浪”,当即就议论起来。 这不知这人到底是不是公主,竟敢如此轻慢太子殿下。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尊卑礼法,半点不如下首伏跪着的那位…… 可说来,还是这位……不懂礼法的……更像玥公主一些。 他们仔细这么一想,竟然觉得无法想出,若是玥公主真的如京中贵女一般娇弱…… 那该是个什么光景。 皮毛忽然抖擞。 太子倒是一派镇定,道:“你是公主?” 视线又转向地上跪着的那位:“还是你?” 太子拿起帕子掩唇轻轻咳了一下。 许氏的人心领神会,出来便道:“殿下!臣请先解决了这男人的……私情之事!” 他仿佛说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张脸憋着,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真是变幻莫测,恐怕对自家女儿都没这么“真情实感”。 容玥轻笑,林墨已经跟她耳语过,说这是许氏大房的许成宴,新晋的户部侍郎,很受陛下重用。 她明知故问:“不知这位是哪家的,不仅官儿当的好,连公主大事,怕是也能管好。” 那起一杯酒,慢慢的倒到地上。 太子的人,她没必要好脸相待。 总归是他先出言为难。 而许成宴听到容玥的话,又见她从容不迫,神色淡然,根本没有半点慌乱,早猜到其实坐下的人才是公主。 但太子要唱戏,他就是做个丑角,那也得上。 他只是礼貌回笑:“不敢当,不敢当。” 下边再无人回应容玥,容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李眠的目光也只在容玥身上。 但林墨过惯了京都的日子,这么一看,觉得还是太过不去。 虽然他已经跟公主说过许成宴的身份,但这么一出,无人应答,公主没面子,他在这边也不太习惯。 于是自己在旁边答道:“这位是户部侍郎许成宴许大人。” 引来众人目光,他讪讪低语对容玥道:“那个……一不小心……没收住。” 容玥摇头,这有什么。 但在林墨眼里,却看着像是一脸坏笑。 这公主怎么就转性子了? 此前,不是还正经得很,严肃得很,刻板得很? 太子倒是没有理会林墨,而是继续问:“说说,如何解决?” 许成德一脸讷然,他怎么知道如何解决。 他不是……只需做个出头鸟? 还真要被打了? 许成德忽然就结巴起来:“这……这……” 他诚然道:“臣不知。” 这副模样,看着倒是十分老实。 众女掩嘴偷笑,大臣则有看热闹者,有欲上前者。 总之不会有安好心者。 容玥便走到下首,慢慢地逼近那个女子。 黎江也上前来,到她身旁,低着声音对她说:“等会儿我杀了他,你便只管撇开干系就好。” 容玥诧异地看了黎江一眼,不知他为何想帮自己。 就算这人不是公主,他也算殿前杀人了,这么个把柄,谁都不会想错过。 容玥回他:“不需要,起开。” 她略过黎江,轻轻低下身,勾起那女子的脸。 黎江低喝:“别闹了!事态紧急,哪还容你闹脾气!” 容玥忽然想起,她不久前才跟李眠说过别胡闹。 风水就流得如此快吗,这便到她了。 但黎江到底想干嘛,她一点儿也不关心。 她只轻轻一瞥,黎江住了嘴,竟无话可说。 容玥仔细瞧着,叹息般道:“果然很像。” 女子只能仰头看她,仍做不知态,嘴硬地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玥凑到她耳边蛊惑般轻轻地说:“那你知不知道,容玥,从来不会任人这般拿捏?” “叫你装成我的人可真不细心,也不叫你装的像些。” 女子欲言又止,似乎怕说错什么。 容玥还道:“对了,你知道吧,这人皮面具,只需三天,便可融进你的脸。” “你的脸会渐渐变样……形状诡异、样貌丑陋、年纪轻轻,便要如老妇一般……” 她缓缓吐出四个字:“生不如死。” 容玥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楼中众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而俱是哗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似乎不是很在意这场博弈,他只懒洋洋地倚在首座,看他们你来我往。 病容实在惹人怜惜。 终于楼上的贵女忍不住了:“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出真正的公主是谁吗?你们到底在争论什么?” 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她一出生,楼中便寂然一片。 衬得她的声音格外的大。 那少女穿着一身嫩黄衣裳,穿戴小巧可爱。 见众人伸了脑袋来看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红讷着脸,立即躲到妇人身边去。 第76章:问题 容玥笑着应了句:“我也想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小姑娘又探出头来看她,水灵灵的眼镜睁得老大。 太子点头:“那么,哪位,能出个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太子态度不明,他们哪儿敢插话。 林墨小心地把自己缩起来,却被太子瞧见:“这不是临渊阁的林大人吗?那便由林大人来想个法子了。” 他一语定下,林墨想拒绝也没机会。 其实看了一圈,只有林墨出面,才是最好的。 林墨隶属临渊阁,在千秋众人眼中,临渊阁又直属陛下。 叫临渊阁供职的林墨来,不管结果如何,也怪不到他人身上。 众人皆是歇一口气。 林墨瞅着是无法推辞了,便告声饶,道:“不如,分派几个人来问些问题,若能答出,便是公主。” 有人出言道:“既是有一真一假,为何不请临渊阁制作司的人来瞧瞧?”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瞥,示意林墨解释。 林墨颤巍巍地伸出手:“下臣不才,正供职于制作司……是副司长。” “这……我们也看不出来。” 就算他是跟随容玥而来,但他的确无法证明假公主是假的。 他已经尽量低调了,怎奈风头实在太盛。 唉,若他为人没有这般才高八斗,便没有今日这提心吊胆哪。 他暗自懊恼。 多才是祸,多才是祸啊。 他试探着问:“公主觉得如何啊?” 公主还是要问的,万一她不满意,惨的可只有他一人。 容玥没有为难他,点了点头。 李眠便是容玥在哪儿他便守在哪儿。 林墨又对众人道:“毕竟是公主,还是得找些素日与公主相熟之人……” 楼上的黄衣姑娘立即招手:“我,我!选我!” 林墨小心翼翼地看容玥脸色,容玥没有反对。 而地上那位,林墨是一眼没看。 黎江也加入问问题的队列,再如何,有找不出第三个人。 林墨没有想到,玥公主竟然人缘差到这个地步,满楼的人,说个相熟的,竟只找出两个。 他有些为难了。 要不,勉强算上自己? 见过两次……也算是熟了吧? 门口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算我一个吧。” 林墨感觉上前迎接:“原来是——顾二爷。” 他才不会迎接什么顾二爷王二爷,他迎的是他临渊阁的门主大人。 门主虽并不是很高的职位,但这位门主不同,他有阁主亲赐令牌,似乎颇得阁主青睐。 顾家少爷将来可能就在他之上,不说巴结,得罪肯定是不能的。 顾长欢淡淡一笑,示意他不用拘礼:“素闻公主之名,颇为了解,我也能算一个的。” 林墨自然是答:“是是是。” 应了之后才想起来看太子眼色。 但太子没什么表示,他脸色一直如此苍白,如此难看。 明明是极其俊美的脸,非要摆出个苦大仇深的模样。 顾长欢一眼就看到容玥,不过他看着是不认识她,直晃晃从她身边过去了。 只有经过的时候,两两相错的那一瞬,他看到她受伤的左脸,她看见他装着别样情绪的眸子。 他把心思藏着,她只看见一点,而且是匆匆一瞥。 宁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没有看清。 更没有深究。 顾长欢过去拜见太子。 太子一直坐在首座,这时却下了座来扶他:“顾侍郎不必多礼。” 于太子而言,这算是给了极大的脸面了。 但顾长欢受之无愧,他不仅是一个侍郎,更重要的身份是顾府世子。 只是从前顾府无人入仕,也便很少人提到顾家其实还是个侯府了。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临渊阁门主的身份。 临渊阁分为司主、令主、门主、统领、阁主。 司主人数最多,从下往上人数一次减少。 到门主,更是只有两位,以为管理明门,以为管理暗门。 而顾长欢,便是那一位暗门管理者。 顾长欢谢过礼后,便到旁边坐着。 林墨正想宣布那就开始,又来一人。 那人一身医官打扮,手上还拎着一箱,先礼数周全地把礼按个行遍了,才道:“我自小同公主一起长大,我理应是可以加入的。” 林墨问:“敢问大名?” 那女子颔首道:“秦情。” 秦情来的时候,略微有些匆忙,看样子是得了消息直接赶来的,连药箱也忘了放下。 方才她进来时并没有看容玥,但容玥心里清楚,秦情其实做事十分细心周全,她是不想叫人抓住任何把柄。 既然都准备就绪,那便开始。 首先是黎江撇着嘴问:“……为何我扣你们鸡腿,从来不……不追究?” 他是怎么也说不出“不计较”三个字的。 毕竟现在站着提问的都非皇族,假公主早就被人扶起来了。 假公主先道:“你我同为武将,皆是为了千秋,如此细微之处,自是无可追究。” 她答的合情合理,但李眠只一声嗤笑。 容玥转脸看他,他再没有动静,早恢复原样。 黎江却是一直看着容玥,显然是在等容玥的回答。 容玥觉得,这种问题简直无聊。 她答道:“李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在行军打仗上,堪做伯牙。懒得理你,都是看在李老将军的份上。” 这一番话答的黎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他朝太子抱拳躬身,指着容玥道:“臣以为,这是公主。” 黎江这般认真,叫看戏的众人一时忘了反应。 谁不知黎江身负盛名,做派便如闹天的霸王,哪里的热闹他不掺合一手。现下这般……有些诡异。 太子没什么表示,只示意林墨想叫下一个。 下一个,便由秦情来。 她先是仔细打量,似乎苦苦思虑要问些什么。 而后煞有介事般:“你去西北前,我们在望仙楼一聚,那时候是谁给你送来药方?” 她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顾长欢忽然就倒了一杯茶水润嗓子。 假公主先出言试探了一句:“那夜……” 秦情微微皱眉,几不可见,似乎在对应着某人的暗号。 假公主立即道:“我们并未见过。” 秦情点点头:“错了,真可惜。” 容玥还未说话,假公主先急道:“你在宫中供职,根本出不来……” 低下已经有人提醒:“看来真是假公主,谁不知秦医官得了特许令牌……” 容玥面不改色:“一个……” 她想起秦情那日怎么说的了。 秦情说,她要在自己去西北之前,让她看一眼她未来夫君。 虽然她没看到。 但这要怎么说,照实吗? 容玥只好答:“忘了。” 她看了一眼李眠,李眠正巧也在看她,深深的眸子里映出她的模样。 两人目光对上,又略不自然地撇开。 秦情诧异地看她,她的确不再有什么反应。 欲言又止啊欲言又止。 林墨朝顾长欢道:“二爷,到你了。” 他眼中漫出些许期待……兴奋。 他也想知道大人要什么。 毕竟是大人要问啊。 太子的目光转过来,似乎看好戏般,眼神中藏着些玩味。 容玥也看向顾长欢。 第77章:顾桀 顾长欢顿了片刻,直迎容玥的目光,微微勾起唇角,一派平静:“听说,公主曾在西北野坟山打过一仗,救过一个小兵。 后来那小兵离开了,却一直记着公主的话。 不知公主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您说了什么?” 林墨一怔,这顾大人问的是什么东西,也太没得牌面。 谁人不知玥公主英勇无畏,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乃是战事奇才。 而经她手救下的小兵必定是不说上万也有几千,哪儿能记得那么清楚。 难道……顾大人是公主哪个死对头派来……专来恶心公主的? 不对啊,按顾大人的身份,理应不至于此啊。 不像林墨内心这般丰富的,容玥倒是好生回想了。 野坟山…… 那一战也很危急,她记得她是大意了,被引入埋伏,最后只身一人被围山中。 那日的雨下的很大,整个天色乌蒙蒙的。 她躲在山洞里,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冷意入骨…… 山洞不是很隐蔽,四处透风,但唯有藏入其中,才可躲避片刻。 容玥冷的瑟瑟发抖,牙齿也不住地战栗着。 但最终她还是被发现了,临安国的探子把浓烟引进山洞,逼得她不得不出来。 雨中厮杀,她眼里全是鲜血。 到最后,她已经对砍到身上的兵刃毫无感觉,只知道麻木的杀……再杀……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血肉撕裂的声音灌进耳中…… 雨那么大,风声很响。 她以为就要死在那儿了。 容玥有很多次这样的经历,被围杀,被堵截,被暗下毒手…… 可她从来没有过那样近乎产生了幻觉。 她似乎看见了死后的光景。 眼睛里不再是漫天血雨,而是金色的阳光下,嬷嬷,还有哥哥。 他们都在她身前,向她招手。 然后把她揽入怀中,问她为什么眼圈红红的,是不是又想吃桂花糕…… 哥哥和嬷嬷都安慰她:“阿玥不难受,哥哥在,嬷嬷也在。” 嗯,很安然,很好。 她是被人摇醒的。 她记得,这人是顾家派到军营的暗哨,他叫顾桀。 顾桀勉力一笑,问她:“将军可有哪里不适?” 哎—— 他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把所有感官全收回来了。 全身上下就像被剁成肉渣一样……痛死我了! 容玥心里哀嚎。 痛死我得了。 就在她心里重复了第三十二遍的时候,顾桀轻手为她把脉。 估计眼睛肿了,都看不清人。 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丑极。 容玥已经痛到只能靠胡思乱想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 嘿,这小子,做暗哨是不是可惜了。 皮相真好。 神思飘的太远,都飘到京都那一串流言去了。 反正也传开了,怎么说,要是不乘机赚一赚,怎么对得起那些飞上天的唾沫。 倒是想真收几个长的好看的侍卫。 顾桀已经冒出冷汗,他收回去的手有些颤抖,一双美目是看她又不太敢看她。 干什么呀我都要痛死了—— 顾桀终道:“将军……您的脉搏有些虚弱……小的扶您回去吧?” 容玥半闭着眼,脑子乱乱的,终于能搭上话:“那些……临安人……” 一句话断断续续,险些要说不完。 事实上也没有说话,顾桀已经接过她的话:“将军放心,小的已将临安人打退。 只是,附近状况尚未清楚,我们还是快些走的好。” 他是在问她,征求她的意见。 可容玥心里是想,她已经半死不活了,问她什么啊,直接走就成。 顾家的暗探,既然敢派到她营中,那必然是能信得过的。 可他的声音好柔啊,不像军中众人那种粗犷,是温温的,暖暖的,在极冷苦寒之地,突然闯进一束阳光。 她要睡着了…… 容玥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境地,明明身体明确地感知到,似乎有人背着她,淌过河流,走过山坡。 雨应该一直在下,她的身子也一样的痛。 但她似乎没有淋湿,像是有什么湿答答的东西盖在她头上。 可她什么都看不见,似乎被困在梦里。 这个梦是进驻将军岭那天,秋迟来禀告她,第三营似乎混进几个京都派来的暗哨。 秋迟格外强调的,是一个叫顾桀的人。 顾桀拿到是顾家手令,当时她看密报之时,还嗤笑一句:“走后门嘛,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以为意。 但秋迟告诉她,这人,顾家似乎十分重视。 意思就是,就算人家是暗哨,但说不准其实是哪位公子哥来玩玩,要千万小心着,别叫人家在咱这儿出事了。 容玥一脸黑线,怎么?她一个将军,冲锋陷阵不够,还要分出心神来保护一个小兵? 然而,这个小兵不负所托,真的叫她三番几次地救了。 累赘一个。 容玥还跟秋迟提起过这么个人,笑他居然连水中救人都不好意思。 当时秋迟像是噎住了,不上不下的,要死一般的模样,问她:“将军,如何……才是好意思的水中救人?” 容玥见他这模样,不禁迟疑了几分,莫不是秋迟也不好意思,这其实是他的伤心事? 但为将者,哪能顾虑那许多,若都只要脸皮,那命还怎么保住。 她咽了一口汤,道:“自然就是渡气啊。” 理所应当嘛。 秋迟差点儿要蹦起来:“您说什么??” 此事在秋迟的谆谆教导中结束,总之她是再也不敢轻易在秋迟面前提这种,秋迟认为重大的事情。 后来秋迟说,顾桀是把她背回去的。 虽然她不算重,但一路实在艰险,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光是临安派来追杀她的,就有三拨人。 而顾桀竟能背她回营地,也不知是她命大还是顾桀厉害。 她多次试探,但顾桀就只像个武功不高但很努力的小兵。 他这般表现,只能说明,不然是他武功高她许多,假意伪装,叫她验不出来。 不然,就是她本就命大,两个人都回来,他还沾了她的光。 秋迟听完她的分析,只说了一句:“将军日益长进,脸皮这种东西,也不愿落后。” 那战过后,一切趋于平静,还是日常操练,日常打野。 不过在这之后又多了一个日常,便是戏弄顾桀。 她一直觉得,顾桀是个很好的兵,她用得十分趁手。 可惜最后他死了。 第78章:游戏 野坟山上的小兵……不,野坟山上也只顾桀一人。 听说顾家甚爱顾桀…… 顾长欢在此一问,或许是想要个答案吧。 毕竟顾桀是做她的前锋死的。 容玥低下声音道:“那个小兵……我跟他说,不准笑。” 那时她身受重伤,哪能忍的了顾桀总是微微笑着看她。 分明是哭丧一般的,十分勉强,非要摆出笑脸给她看…… 虽然是挺好看的。 容玥问道:“你如何知晓我跟他说话了?” 顾长欢轻笑:“没什么,就是想,若是有人,你必会说话。” 他们两人只看了彼此,此时似乎只有对方。 假公主没插上话,只得林墨来打哈哈。 “很明显了,这是咱们玥公主。” 林墨指着容玥这般说道。 太子以手撑头,对底下这些毫无反应,似乎他只是来这里坐一会儿就走。 林墨再请示一遍,太子挥挥手:“再等等吧。” 谁知道他要等什么。 但太子发话,众人也不敢说什么,都好好坐在原位。 容玥侧身朝李眠问了句:“还没吃饭吧?” 李眠不知她会问这个,下意识反问:“什么?” 容玥如今对着他,心情很是复杂,便少了很多耐心。 “不吃我自己吃。” 自己便到无人的一桌吃起来。 她还记着自己是在众臣眼中,吃饭夹菜便故作着温婉。 因此越发不爽。 李眠自己到她身侧,也端起碗饭,默默地吃起来。 看着就像……委屈的小媳妇儿? 林墨咋舌,他没看错吧? 原来公主和这李眠,是这般相处的? 忽然心里就舒畅起来。 他还以为李眠真的可以任意妄为呢。 原以为,撞破他们争吵,怎么说也是尴尬。 但公主如此擅于管教,他也不好说什么,看着就是。 嗯,他故作无意地挥了挥袖子,也入座了。 假公主见没人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原地待着。 而众臣又私语起来。 毕竟公主回京也就一年,入朝也才半月前,之后又秘密去了西北。 他们实在不是太了解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关于公主的传闻又七杂八碎,重复颠倒之处也颇多。 其实光看皮相,着实看不出来。 不管两位公主表现如何,是桀骜嚣张放荡不羁,还是温婉柔美亭亭玉立,他们其实都认不出来。 毕竟从前见公主,公主确实嚣张;近日见公主,又十分温和。 众臣皆在心里喊道:“太难了。” 不过此等困境很快就解了,有个小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捧着圣旨过来了。 看着是趾高气扬。 太子先站起来,众臣跟着,楼上的女眷也噤声跪下。 若无其事坐着的容玥和李眠格外显眼。 太子走到下首,眼角一瞥容玥,便动身接旨。 他一心礼,众人都要一同行礼,跪下等着。 容玥还在嚼花生。 真香。 她心里赞道。 平日里也是听到过公主的传闻,俱是说她很是豪爽,不似女儿。 可林墨万没想到,她还敢见圣旨而不跪拜。 胆大,也要有个限度! 这样,不是明晃晃打陛下的脸,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哎,一想到那日顾大人说的,今后可能要随公主一同办差,他就肝疼。 公主这行事作风,也太不要命。 林墨发愁的很,一边更是加紧了催公主行礼接旨。 容玥看了林墨好几眼,不知他哪来这么大怨念,但一瞧小太监是皇后宫里的,怎么说也不想跪下了。 于是那盘里的花生米又少了好多。 小太监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圣旨到,谁还没看见呐?” 容玥不搭理,李眠给她盘里添了花生米。 容玥又看李眠,怎一个委屈了得。 嘿,又来这招。 太子轻轻甩了甩袖子,似乎认真的提建议,道:“公公不是要宣旨吗,宣吧。” 他懒得再玩儿这些猫鼠游戏了。 小太监自是不敢违抗太子之命,他本来也只是半道接的差。 于是他尖着声音,娘儿气十足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听闻真假公主之事,朕的心里,甚为难过。 此前,听闻阁主提过,假皮面具,只消等上几日便可自化解,届时真假公主身份可水落石出,为护公主安全,且迎平宁使臣之际,特令真假公主均入宫小住,待平宁使臣到来之后,再行商判。” 容玥自小太监念圣旨开始,便仔细听着。 听罢,这手上的花生米,怎么都塞不进嘴里了。 她原还觉得,脸皮这一方面,她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但陛下不愧是陛下,果然是不管心机、谋略……还是别的什么,都超她许多。 这叫她怎么是好呢。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陛下是怎么冷情冷面地写出这听着便很是关切的圣旨。 太子接过旨后,先拿给她看,而后才拿给假公主。 容玥心道:“分明是心里清楚,也不知陛下许了什么好处,这般为他卖命。” 进宫便进宫,不过用等几日来判断这个法子,恐怕是陛下自己说的,至于为什么要冠上阁主之名,也许是怕自己臣子知道自己那些手段…… 她踏步便走。 但太子拦住:“他得留下。” 太子指的是李眠。 容玥凛神,拦身护在李眠跟前:“为何?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人吗?” 她拦了,才后知后觉,醒过神来。 她方才是怀疑李眠为太子暗哨。 太子拢了拢袖子,俊秀的脸庞透着倦意:“你自己去找大理寺,这是大理寺的判决,李眠杀了平宁使臣。” 容玥冷声道:“绝无可能。” 太子看都不再看她,提了步子就要走:“是大理寺要拿他,你找本宫做什么。” 太子走的很快,容玥回身问李眠:“你有没有做过?” 李眠的眼眸沉沉的,他看着她,轻声问:“我说不是,你会不会信我?” 大理寺的人是穿着便服隐在人群中的,见太子发话了,都出来准备拿下李眠。 容玥看了看左右,沉声道:“我信事实。” 李眠苦笑:“公主,若你说信我,我一定不会束手就擒,让他们把我押走。” 他走了,她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但他没有回头 她的确不知该如何,也不知……李眠究竟是哪边的人。 第79章:陷害 容玥住的是皇后安排的梓晨宫,皇后假模假样地看了几眼,说了几句便准备走了。 容玥明白,这种时候正是风口浪尖的,她不好正面碰上。 就是想落井下石,也得找对时机。 现在陛下圣心难测,皇后一向聪明,不会不知道要注意着这些。 但毕竟遇见了,容玥还是问了嬷嬷的事情。 “前几日,我审了临渊阁在押犯周荣。” 皇后端着一脸温柔的笑,看着是温婉可亲。 她的手搭在小太监手上,原本是要走了的。 皇后头上的珠钗也不多,听说前年,她主张宫里人戒骄奢习廉朴来着。 但终归是一国皇后,再如何以身作则,还是得仔细着各个方面,此番回过头来,叫人觉得真是雍容华贵。 可是怎么瞧,也不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从容,没有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度。 太仔细了,倒叫人觉得刻意。 皇后应了一声,有些敷衍:“哦,你想说什么?” 从她阉了言亲王那一次之后,皇后就再没在她面前扮过慈母。 两相往来,也只是平常不可废之礼节,做做样子而已。 皇后并非不想维持假象,但容玥眼里容不下沙子,出了那事,皇后还暗示她该畏罪自尽,她就再也不想装了。 要杀,她就要一击必中。 在猎物面前,有什么好装的呢。 容玥一步一步走近:“那人说,他是秦嬷嬷的儿子。 而秦嬷嬷,被您以罪奴发落了。” 她说话轻飘飘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睛里的狠厉半分不减。 皇后就当她的话如耳旁风过一般,不急不缓地回:“是吗,定是哪个奴子看错了,才如此发落。” 她也没说还要如何,比如追究追究是怎么回事之类。 皇后的笑一直挂着,像早就僵掉一般。 容玥见过许多次,难过是这般笑,开心是这般笑。 与她对峙,也是这般笑。 似乎从来没有变化。 容玥双眸微闭,伸出她的手给皇后看:“这双手啊,杀了不知多少人。 那些人都是想杀我的,却被我杀掉了。” 她的手伤痕遍布,旧伤层叠之上,又添新伤。 此刻,容玥似乎是认真发问的孩子,露出诡异的笑,问她:“听闻在皇后娘娘的家乡,许多人都会看手相。 不知娘娘能不能看看,在京都,这双手,下一个要沾的是谁的血?” 皇后的动作一动不动,保持原样,面皮也没有变化:“此等江湖之术,本宫如何会看。” 容玥接着道:“没关系,那我们就……等它应验好了。” 皇后终于正眼看她,并未打量,而是看着她的眼睛。 容玥注意到,皇后的脸垮了。 不过片刻,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过来了。 皇后重新挂起微笑,丢下一句:“那便,等着吧。” 容玥听到来人给皇后行礼的声音,原来是顾长欢。 他来做什么? 难道是之前说过的合作? 顾长欢进了门,掀开珠帘,就看到容玥抓起一手的花生米。 也是这时容玥才看见,顾长欢还带了一小碟花生米。 完全不似方才的阴冷模样,她转过来,如平常一般,奇道:“你也喜欢吃?” 来就来,问就问,带一碟花生米算什么? 她这里就剩她手里这些了。 难不成,专门带来吃给她看的啊。 无聊。 顾长欢递给她:“方才在望仙楼,公主没停过,臣下就记着了。” 容玥爽利地接过:“真不错,还记得给我带吃的。” 不像千言,只会自己吃,还怕她看见。 秋迟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来不会想这些。 心思倒是细腻,就是从没细腻在这些地方。 顾长欢莞尔一笑:“公主注意着,这东西吃多了口干舌燥的,应备些茶水。” 容玥见他真的要喊人来准备茶水了,连忙阻止他。 她心想,这顾长欢得是多怕得罪她啊,如此殷勤讨好。 容玥其实想说,她总不会死咬陛下和顾家的联盟,平白误他桃花便是。 但又觉得这样似乎很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万一人家要顾面子否认呢,那她就真自作多情了。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叫人备些茶水?” 她语带挪掖。 顾长欢拱手道:“自然不是。” 容玥又问:“怎么不去找她啊?” 她说的是假公主。 顾长欢含笑看她:“公主要我找假公主,所为何事呢。” 容玥微微嫌弃:“连你都知道我才是真的。 哎,千秋无人了吗,那么多双眼睛,没一个敢确认的。” 顾长欢道:“那臣下认出了公主,是否略微不同?” 容玥正嚼着花生米,听得他这话,险些就呛着。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难不成连这种事也要夸一下? 顾家这位少爷还真是童心未泯。 她点点头,随口便扯:“是啊是啊,顾二爷独具慧眼,真是不同凡响……” 顾长欢知她是在玩笑,便等着她。 容玥说完了,他才道:“平宁来信,说新派了使臣前来商议西北府一事,并且希望陛下能在新的使臣到达之前,找出真凶。 而今日大理寺在使臣身上验出飞云针,还查出此前在临渊阁门口,李眠曾使用飞云针。” 所以大理寺来人押了李眠。 容玥垂眸,看着方才她给皇后看过的手。 “怎么回事?”她问。 顾长欢答道:“便是你第一次进临渊阁那日,他曾用针,林墨做的证。” 容玥问:“可是亲眼所见?” 顾长欢道:“林墨说,确实亲眼所见。但那时他并未动手。” 容玥的声音微沉,她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飞云针,需要深厚的内力才能杀人?” 顾长欢点头:“的确如此,怎么了?” 容玥忽然笑了一下,她道:“我回京之时,李眠中了毒,不能动武。 但他一直明里暗里告诉我,除使内力以外,他还是很能打。” 顾长欢下了结论:“你是说,他有没有内力都是一样的?” 容玥沉默片刻,道:“不是,有没有内力区别自然很大,若没了内力,很多用内力练的功夫都不能用。 我疑惑的是,就算不能用内力,为什么他要一直强调这一点?” 难不成他还能未卜先知,在使臣之死尚未查清之时便知道使臣死因? 而且,使臣是进京当天死的,那个时候,她在临渊阁里。 第80章:默契 “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容玥想起他离开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问她:“若我说不是,你会不会信我。” 她说她只信事实。 然后他说,她怎么就不能骗骗他。 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人不是他杀的。 顾长欢垂眼看她,容玥正想着事情,从他眼里看来,似沉静皓月,如水中浮萍…… 他不禁低声轻唤:“将军……” 声音很低,很沉,情不自禁有之,懵懂迷茫有之。 容玥还没听过他这般叫她,其实京都一圈,都是喊她公主的多。 顾长欢这种公子身份,难为叫她一声将军。 容玥答:“如何?” 但他如梦初醒,一双眼睛飘到别的地方,似乎觉得这样不对,又直视容玥。 容玥很是疑惑,他怎么一副……是她冒犯了好人家姑娘的感觉…… 她是喜欢看美男,但是也不至于看见就要上手…… 难不成他也信了那些传言,再自觉自己其实刚好俊美,而且比此前她接触到的那些要多一份贵气…… 她再遇了他,好一个新鲜款式的美男子,心就发痒,接而就要动手祸害? 何……何至于此。 容玥只得铁着脸重复一遍:“如何?” 顾长欢的手不自觉的攥起来,悄悄拢在袖中,十分认真地说:“公主不妨这样想,李眠是你手下的人。 若坐实了他杀害使臣之罪,而他只是一个无名小辈,根本没有动机对使臣下手。” 容玥微微笑道:“你说的,我都想到了。 与其说是无名之徒李眠杀了使臣,不如说成是玥公主下令暗杀使臣,再让下属替罪更合理些。” 顾长欢轻笑:“那么,公主为什么要杀使臣?” 容玥看着他的眼眸,那里面深沉如海,亮若繁星。 似乎心有灵犀般,两个人同时说出:“西北一役,玥公主怀恨在心。” 容玥不禁莞尔,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哎,对的!真是,怎么和我想的一样。” 顾长欢似乎愣了一下,有些呆呆的,就看着她。 好像,脸颊有些发红。 就像水蜜桃那般水灵,还是死贵死贵的那种。 高岭之花也有这番情形? 怎么突然神仙下凡,学会害羞了? 顾长欢似乎不是很能受她开的玩笑…… 虽然他是京城贵公子,但不是二十一岁之前都同他的师傅在外云游吗。 怎么这面皮薄的,就像未出阁的大姑娘。 他这般反应,倒叫她生出许多负罪感。 人家是来帮忙的,怎么说,也该好好对待才是。 但容玥总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也许是两个人都是顾家的,性情又十分相近,便叫她一时失了分寸。 但顾桀早就死了,被顾长瑾暗害,死在异乡。至死,都没能回到京都。 他死的那天,大雨倾盆。 这回轮到容玥讷然了,她只好转移换题:“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长欢轻咳了一声,用手掩在唇边,道:“陛下施压,要大理寺尽快查出凶手,把凶手交给新来的平宁使臣。” “那周荣呢,周荣的嫌疑如何洗清?” 顾长欢答:“没有洗清,但出现一个更有嫌疑的,大理寺就不用那么焦头烂额了。” 容玥冷笑:“最关键者,大理寺是太子手下,而李眠是我手下。 李眠一旦定罪,等于是告诉众臣,是我杀了使臣。” 顾长欢轻轻点头:“不错,我现在所想,是他们会不会逼供李眠,让他指证,说杀使臣一事为你指使。” 容玥直言:“不会。” 顾长欢看着她,眸含深意。 仿佛看出了什么。 容玥解释道:“他们逼供倒是可能,但李眠不会出卖我。” 顾长欢沉默片刻,给她找了一个理由:“想是公主御下有方。” 容玥自己心神远漂,并未看到顾长欢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 他分明是看着她的,但只有她不注意的时候,才敢微微显露那一抹深藏心中的心动。 看着,舍不得移开视线。 容玥忽然问他:“现在,两个公主真假未定,但我左手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设法帮我把秦情叫过来?” 顾长欢醒神,并未答她,反而像是紧张起来:“你的左手还没好吗?” 他为什么说的是“还没好”? 为了不给敌人机会,她哪里受伤,从来都不会泄露。 将她武功尽废的消息传给平宁的那个军医,已经被她一刀杀死。 她左手旧伤,知者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秋迟、千言……便只有死去的顾桀。 或者说,顾长欢也派人盯着她。 但,是什么样的暗哨,才能打探到她左手受伤? 容玥看顾长欢的眼神立刻就警惕起来。 顾长欢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带着些许歉意:“公主,我只是想,你回京一年,并未出过什么事情。 但你又征战多年,所以有什么伤,也必定是旧伤。” 言下之意,是在解释他没有派人盯着她。 容玥不语,但眼神显然是不信。 但顾长欢这样的身份,不仅是顾家嫡子,似乎还在临渊阁举足轻重。 他若真做了什么,也是没必要解释的吧。 暂且这般好了,她道:“嗯,此事你可方便?” 顾长欢道:“公主放心。” 这便离开,临了,他还十分贴心地问了一句:“公主可还要带花生米?” 容玥不禁莞尔,挥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但否认是习惯使然,她其实是想吃的。 在西北待久了,什么吃的都只能填个肚子便是极好。 遇上喜欢的吃食,容玥一向都是要吃个腻才肯停歇。 能不能反悔,说如果他方便的话,她是想要带一些的。 容玥看到珠帘外边的顾长欢轻轻摇头,似乎在笑。 他怎么这么爱笑。 容玥沉下心来,想想,轻易便猜到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什么都知道。 真假公主一事,还扯上了什么与人私情。 此番,轻则损坏她的名节,重则,放任她被当成假公主处死。 陛下把她困进宫里,到底想做什么? 但容玥没有想到,顾长欢让她放心,真就立刻让秦情过来了。 她仔细一算,这时间间隔,怕是都不够一盏茶的功夫。 真是上心。 顾长欢这样,她是怎么也不好意思烂账的。 顾长欢没有进来,但秦情打开药箱,她竟还能看见一碟花生米,还多了一小盏茶水。 真是体贴极了。 容玥还没来得及感谢秦情,秦情先笑眯眯地问她:“你这个大魔头,是威胁人家什么了,人家对你这般小心?” 第81章:无法解释 容玥先是怔了一怔,想着,这么明显吗。 顾长欢他……可能出身世家,又是嫡子,一路顺风顺水,从没遇上过这般叫他没办法的事,也从没跟人合作过,太没经验,才让人轻易就察觉了其中不同。 但他的确是个实在人,她是绝不会坑实在人的。 这么一看,下次还得教他一教,得收敛着些。 举止如此明显,不怕叫人误会吗。 瞧着秦情这个模样,八成就是误会了。 秦情又道:“说吧,顾家公子虽然为人谦和,待人有礼,但也没这样一见人就笑得春暖花开似的。” 容玥噎住,吭哧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这什么破形容。” 秦情却盯她半晌,语重心长般:“公主,万事,学会置身事外,跟什么人都不要太亲近。” 又悠悠叹道:“你自己想想,你在这里,根本是变相禁足,且是在大臣们众目睽睽之下。 你知不知道,顾长欢是奉圣旨进来探望的。” 容玥的目光落在秦情脸上,眸光一闪,道:“现在知道了。 陛下应该是想告诉顾家,联姻之事,他八成要同意了。” 秦情蹙眉,问:“你的意思是,顾家公子这般小心对你,全是做戏,是因联姻之故?” 她眼中是满满的不赞同,但看着,还是能沉下心坐在这里的。 可容玥还是高估了秦情,她只坐了这么一会子,就忍不住要站起来,道:“你放心,他若敢耍你,我就让他死的悄无声息”。 容玥哭笑不得,拉住她,道:“别,我和顾家公子只是各取所需,他也不想娶我来着。” 秦情狐疑着问:“是吗,各取所需? 可我怎么瞧着,像是有几分真意……难不成他演技精湛?” 秦情这般,容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顺着她道:“对,他演技精湛……” 秦情回神,问:“他说你是左手不舒服,我给你看看吧。” 左手的确是不舒服,以前只是阴雨天会发痛发痒,现在已经到稍微动手就受不了的地步了。 容玥便让秦情看她左手,一边告诉她:“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毒,叫不出它的名字。 但是中毒之后,不能使用内力,却又不影响除内力外的功夫,人看着,也如平常一般模样?” 秦情忍不住笑了:“那是什么鬼东西,这么邪门儿?” 见秦情这般模样,容玥心中几乎笃定了李眠是骗她的。 秦情好说也是神医林愿的关门弟子,据说林愿虽是神医,但更擅用毒。 林愿原本是宫里的女医官,被陛下赐婚给了现在驻守顺天大坝的谢忱将军。 说到这里,又得扯到那一段广为流传的将军与女医的佳话。 陛下年轻时,朝中也有个勇猛能杀的女将军,是太后义妹,名叫慕影。 那时政权尚未完全收回,慕影出征之际,太后担心胞妹军中恐有人暗害,特遣了这位已负神医之名的林愿随军出征。 也便是这次出征,撞上这段好姻缘。 也因医术精湛,即使后来慕影叛变,而林愿站慕影一党,陛下也没有赐死林愿。 但容玥还是再问了一遍:“没有见过吗?连你师傅都没见过吗?” 秦情道:“我是没见过,但我师傅的话,我也说不好,她见过的大风大浪可比我多多了。” 她轻轻一敲容玥眉心:“你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你这手,还能行动自如已是万幸。” 容玥被敲懵了,片刻后,才问:“这么严重吗,之前我的军医说,少动手……” 秦情一脸恨铁不成钢,早知如此的模样:“那你说说,你动了几次手?” 似乎……一次没落下。 她还狡辩:“顽疾而已……我注意些……” 秦情认真同她道:“我与你开些药养着,但切记,务必少用左手,最好天天缠起来吊着,别动它才好。” 容玥点头应是,秦情却惆怅起来,看着像愁云笼罩:“一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听……” 容玥还是不死心,旧话重提:“那若不是毒药,而是其他的什么,比如抑制某一方面的能力,有没有这种可能?” 秦情见她如此认真,便好好回想。 然后她说:“我手里有一个老宫妇,她原本有一双巧手,绣的好女工。 但不知为何,渐渐的,她的手萎缩起来,人身子倒是挺好的。 但擅女工,其实手就算她的命了,因此郁郁寡欢,人也就不好了,现在……油尽灯枯吧,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容玥思忖,这与李眠的不能动用内力,倒是异曲同工。 但李眠没心没肺的,精神的很,就是生病的时候有些状态不佳。 难道是他太想得开了? 她道:“那你便多上心些,过段日子我亲自去看看。” 秦情应了是,又问她:“那你现在怎么办?” 她不以为意,嚼起一粒花生米,道:“听说大理寺要私刑李眠,我去瞧瞧他们是如何办事的。” 秦情却重复了一遍:“李眠?” 容玥笑道:“好听吧,我也觉得他名字挺好听的,又好记。” 容玥像是拿出了自家珍宝给人瞧一般,扬着脸等待赞同。 秦情凝眉,她本就生的娇俏,这般一做姿态,就有一种愁然不知所愁的感觉。 她慢慢的说出来:“那个宫妇……带她来看病的人,也叫李眠,是目民眠吗?” 容玥心里一抽,似乎发现什么一般。 她想起来,李眠曾说,在奴隶所时,有个千秋宫人一直很照顾他,他能躲过禁军,是因为要给宫人找药。 什么药,秦情给不了,要他亲自去有禁军巡守的地方“找”的呢? 此前在西北府时,那里的大夫说他这毒时长日久的不好治…… 他给宫人找药,但他自己却和宫人症状相似…… 会不会是他自己也早就中毒,而追根溯源,他早在奴隶所的时候就中毒了。 因为有了怀疑,所以以前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现下都被一一拎出来挨个细究。 那天她问的那些,全都是他无法解释的。 其实想想,他的疑点还真的不少。 至少目前还不能解释。 第82章:疑云 容玥只简单和秦情说了满月的事,告诉她秋迟已经去追查了,估计不就就可以回来。 原本以为秦情会说些什么……至少是一定要护满月安好之类的话,然后她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别担心…… 但秦情显得很冷静,她毫不在意一般,与此前让她好好把满月送回来判若两人。 “不必了,西北侯已死,把满月夫人送来做什么。” 容玥有些惊诧:“你不是说,她对你有恩?” 秦情垂眸看她:“我骗你的。” 秦情拿准了她不会真的对她如何,所以坦白得毫不含糊。 容玥问她:“理由?” 她相信秦情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其实,我曾答应了容渊把满月送去顺天大坝。当时他跟我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关乎边防,我弃了对你的承诺。” 秦情侧头盯着她笑:“当时我说的是希望你护她安好,我猜,平西侯也必是要你护她安好吧。 “其实,我曾答应了容渊把满月送去顺天大坝。当时他跟我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关乎边防,我弃了对你的承诺。” 秦情侧头盯着她笑:“当时我说的是希望你护她安好,我猜,平西侯也必是要你护她安好吧。 不如你这样说,京都腥风血雨,平西侯指定的地方更为安全,送满月夫人去顺天大坝才是两全之策。” 容玥哽了一下,道:“确是如此,我想,这样你也会体谅的。” 秦情的右手攀上容玥的眉骨,用手指轻轻描她的眉,说话的语调尤其缓慢:“谁说我会体谅?” 容玥半辈子没和人如此亲近,就算对方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她还是心里泛起一阵疙瘩。 但她还是忍住,问:“为何?” 秦情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要,把满月做成炼毒人。” 炼毒人,就是以人做容器,在其身试尽各种毒药,能活下来的,就是独一无二的炼毒人。 但这只是传说,容玥从未听过有谁真的做出来过。 尽管如此,容玥还是下意识退了退身子,心里一阵密密麻麻的东西爬过。 瘆得慌。 她在临安打仗的时候,掉过一个陷阱,那里面全是毒蛇虫蝎…… 她被救过来后,醒的那一瞬,师傅在她床前,她被五花大绑。 那时候,师傅说,她耐力极强,硬是撑了一天,能得全尸已是万幸。 还能救过来……说不定就回来的已经不是她,而是炼毒人了。 虽说炼毒人没有速成的,但方法差不多,皆是承受万虫咬啮之痛。 其实师傅已经准备杀她了。 容玥觉得此时的秦情似乎变了一个人,眼带杀意,面露诡笑。 她有些心慌,拿住她的肩膀:“秦情?” 秦情呆呆地看着她,似乎只在一瞬间,回过神来。 “怎么了?” 秦情有些不知所以然。 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容玥试探着问:“你方才说,要把满月做成炼毒人。” 秦情似乎被窥探心事一般,显示惊异,再是茫然,然后道:“嗯。” 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这般诡异,之前的异常举止不似做伪,她也没必要在自己面前做戏。 容玥不敢大意,温声问道:“为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秦情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最后她闷闷道:“当初你是不是因为容渊接住了你的姻缘符,才对他死心塌地?” 容玥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就对容玥死心塌地了…… 也不是没想过找个贴心的人,嬷嬷一直说姑娘要矜持。 她便矜持着。 姻缘符是嬷嬷给她的,看到容渊手中的姻缘符,她倒是想信一回,信……这人是嬷嬷给她找到良人。 现在想来,就是自己心里作怪而已。 嬷嬷去世的时候,她觉得鬼神不可信。 但到那种时候,她又觉得,要是真有鬼神,嬷嬷一定在什么地方看着她。 她要是有一天能幸福,那嬷嬷一定要在。 但对容渊死心塌地?? 这名头她可不想要。 秦情自言自语起来:“你当初看上顾长瑾,我还以为你终于从容渊那个坑里走出来了。 但你追去了西北府,不是为了容渊是为什么!” 她这般控诉,叫容玥好生委屈。 她还真不是为了容渊去的西北,她那是为了活命啊…… 在黎君山,陛下密旨,她没能把敌国细作顾长瑾顺利拿下,只能选择去西北,或者由皇后收养。 养在皇后名下,也不知皇后是要把她远嫁还是配给年迈侯爷。 皇后固然不能为所欲为,但若陛下把她送到皇后宫里,其实也是默认了皇后随意处理…… 她去西北,真是为了活命来着。 容玥连连讨饶:“好吧好吧,那你为什么要给人家做成炼毒人啊,那玩意儿可不好沾染啊。” 秦情擦一把眼泪,顿时就成了一个坚强的小姑娘,转变之快,可以苏元比肩。 亲情道:“那个姻缘符被我掉包换给容渊了,他骗我,然后我就骗了你。” 眼前的秦情就像从前在宫里,事事都与她说的小哭包。 只是她后来看着太知礼温婉,像个大家闺秀,容玥也没听过她哭,便忘了,她还是个小哭包。 容玥看着她的泪眼,认真的说:“容渊一定是说,姻缘符掉包对我是好的,你才做了,对吗?” 孩子气的哭法,就得孩子样来应对。 秦情点头。 安慰着秦情,容玥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一大半。 但她清楚地知道,炼毒人必须要好底子,满月那样的经历,的确是有能挨过的性子。 但满月远在西北府,而秦情是宫中医官,为什么要不远万里要带来满月? 这两个人,分明天差地别。 而且满月从没来过京都。 容玥没到西北府前,还不知满月曾携带平宁的细作分布图。 秦情什么时候去了西北府,而她身为西北驻军,却一无所知? 之前她竟然没有怀疑到这一点。 她渐渐地,从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设想:秦情会不会受人蒙蔽,做了他人棋子? 似乎从一开始,秦情就十分关注西北一行。 第83章:相信 容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孤单得很。 信任的人不在,亲近的人不能信任…… 这路……要怎么走才好? 待秦情好了些,她便换上宫人衣裳。 在顾长欢出去找秦情的时候,她就已经敲晕一个宫人。 或者说,顾长欢默认她这么做。 顾长欢分明看见了。 他来的太快,她将宫人藏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 容玥走到顾长欢进门那个视角,垫了几个垫子找到与他一样的高度。 这个样子,不可能看不见。 他们的目标至少现在来说是一致的,不管他会不会帮她,至少现在不会害她。 他在门口朝她浅笑,还点了点头,然后把秦情拦住,看上去是交代了几句话。 这点功夫,她已经把被打晕的宫人藏好。 现在出去,也许顾长欢都已经帮她打点好外头。 有陛下给的特权就是好,干什么都可以不问理由。 刚溜到外边,就碰上一队朝这边来的禁军。 不能往后走,会被察觉异常。 但可能她平日里也不够低调,禁军中人,大多都认得她,要是直面上去就更不好了。 容玥小心环顾四周,这儿……也没什么地方可躲啊…… 往前,可能被当场拿下。 但往后躲,被察觉了也还有时间准备。 虽然可能出宫一事要泡汤了,但好过被发现再给陛下抓住把柄。 想好了怎么做,容玥便小心往后退,眼睛还是盯着禁军一刻不放。 天气很好,四四方方的天也能看出晴空万里的模样。 风也正飘来,假山堆在前头,假水搁在后边,她撞上一个人。 她是直视前方同时往后退,猝不及防,就这么撞到一个人。 失了重心,也许就要磕到地上。 容玥先是下意识地用两手护在自己身前,结果只是稍作晕眩,她被人半搂住了。 几乎是一刹那,容玥立即挣开,因为太用力,反倒踉跄几步,差点真的摔倒。 原来是顾长欢。 顾长欢似乎没有想到容玥反应这么快,见她要摔倒,还跟着上前几步,手都虚划出来了,就怕接不住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万分尴尬。 但是禁军的脚步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顾长欢道:“藏到她们中间去。” 容玥定睛一看,顾长欢这带了得有二十个女婢吧。 于是立即混入其中。 容玥低着头,只听见禁军领头的向顾长欢行了礼。 似乎纠结了片刻,才问:“不知顾大人这次进宫,怎么带了这么多侍女?” 禁军可能只是职责所在,问了一嘴。 但容玥也是真的好奇。 不是听说顾长欢不近女色……连屋里侍候的都是随从吗? 他似乎还跟她说过,他没有侍女的。 顾长欢不紧不慢答:“这是怀庆公主送的。” 怀庆公主就是容兰。 一提到容兰,禁军也犯难起来,只好道:“卑职方才数过,一共十九个人,还请大人快些安排。” 这是要顾长欢赶快把这些婢女带出皇宫了。 顾长欢点点头,道:“知道了。” 点点头是她自己想的,顾长欢这种矜贵公子,似乎对谁都十分有礼。 也不知他失礼是什么模样。 忽然特别想看。 禁军走后,容玥还窝在婢女里头不出来,使劲低头,希望无人察觉,能借机直接出宫。 顾长欢原本还想朝容玥使眼色,让她出来。 他总不好专门把她挑出来。 但容玥没什么反应,他只好一边无奈着,一边走到她身边。 顾长欢低声告诉她:“不出来,就不帮你出宫了。” 容玥抬眼看他,头抬起来,眼睛缓缓睁开。 那双眸子,就像蝴蝶展翅,燕子回巢。 一切只在一瞬间。 她眼下泪痣尤其明显,衬上沉亮的眼睛,像极了浓雾里迷失的小鹿。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茫然了一瞬,看着可怜巴巴。 顾长欢怔愣片刻,没有说话。 但容玥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走出来了:“想不到你还真打点好了。” 她原只以为他可能会给她行个方便。 但看到这些宫女,以及方才禁军说的十九个人,她就懂了。 “容兰送你婢女,你干脆借手接我出来?” 顾长欢沉沉看她,眼眸有些闪躲,不似她那般光明正大直对而上。 他道:“你也猜到了,怀庆公主把我的人拔出来了,还多送了十几个,是……” 容玥接口:“是想连着我也恶心一把。” 容兰向来都是看她怎么能过的差点儿就怎么干。 想必是听了望仙楼与人有私一事,就想给顾长欢塞几个侍女,好让她感受感受,自己即将到来的姻缘,有多不牢靠。 但容兰可能没想到,顾长欢生的再俊俏,才能再出众,将来可能万人之上,也是不会娶她的。 人家有自己的心上人呢。 不会娶她的人,哪儿能让她上心。 这么一想,容兰怕是要白费心思了,还给人平添恶感。 她就喜欢看容兰把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的样子,养眼。 但容玥没想到的是,顾长欢都把手伸到容兰宫里去了。 她细细打量着顾长欢,此子,所图不小啊。 有志气。 不过她倒想问问顾长欢安插了几个人在容兰宫里。 而顾长欢老实地答:“四个,拔出来两个。” 这人,问什么说什么……怕不是太单纯? 她也没要他真的说出来。 但她还是顺势问出下一个问题:“那……我打晕那个?” “是我的暗哨。” 合着……打的是自己人? 顾长欢轻声道:“不然八九以为,出来这么片刻,真的会安然无事吗?” 陛下治下严苛,她是知道的。 而后宫,更是如禁军一般的管理,十分严格,不得越雷池半步。 其实今天若她真走了,不用等到宫女醒来。 再过一柱香,等到宫女交换行帖换班的时候她就会被发现不见踪迹。 这个时候禁军会全力搜索,如果她走的不及时,估计连宫门都见不到就被拦下。 容玥盯着他:“你如何知道我会出宫?” 顾长欢温柔地看她,他身前是一处假山,身后是一片水塘,而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 “八九岂会坐等他人将脏水泼上门来?” 又叫她八九。 “八九,别这样看我。我这里,你永远不必防备。”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可是不久前,也有人说,请相信他。 第84章:下属 容玥忽然盯着他看,想从他的眼睛里面探究出些东西。 “你为什么帮我?” 论说她自己,就算要与人合作,也断不会帮到这种地步。 轻则害己,重则,连累家人。 扪心自问,对一个合作伙伴,她做不到这个份上。 再往阴了想,她手上也没他的什么把柄,威胁不了他的。 顾长欢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早就明白她的意思,他道:“公主不必如此,我帮你至此,也是希望,来日,公主能如此助我。” 可顾长欢出身那么好,又在临渊阁担有重任。 未来的路,可以说形势大好。 她想不到,他的来日,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帮到相同的地步。 顾长欢微微上前,抬手到她耳边,容玥往后躲了一步。 这看着,极像纨绔的公子调戏小宫女。让容玥自诩为铜墙铁壁的脸皮也禁不住稍稍红了一下。 这个距离,第一次,这么地近。 他凑到这么前面,又长的很高,她看不见他什么神情。 但她觉得,他一定是嘴边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神色一定是庄重的。 然后他凑在她耳边,说:“公主,这般舍命相助,是需真心来换的。我愿意先出真心。” 真心,就需真心来换。 容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不能直接推开他,因为他并无恶意。 她也不能往后退,退一步,不符合她往日威风样子。 但是他实在靠的太近了。 虽然知道,他说的真心,并不是她理解的,像李眠那样的。 但毕竟这么说过的人很少,少到……连李眠,这个她最希望他说的人,他也没说过。 她其实想歪了。 她想到了男女之情,她差点儿就以为,靠她靠的这么近的人,不是别人,是李眠。 要是李眠这么说就好了。 顾长欢退开,将手展开给她看。 原来他手上是一片树叶。 他专门给她拿树叶,所以凑的这么近? 容玥险些忘了,方才她对他完全没有设防。 如果他方才要拿她的命……她也是不能阻止的。 这个人,谦如君子,温如璞玉,但其实功夫很高。 这样的人,用的着来跟她说什么今日奉真心,来日望相助吗。 容玥道:“拿真心?顾二爷知不知道,这皇城里,最难讲的,就是真心。” 顾长欢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接下:“所以我愿意先证明。” 容玥飞快地问:“为何找我?” 顾长欢立即答道:“因为只有在你这里,谈论真心这件事,才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与其坐等叫人占了先机,不如自己来取我所想。所以我来找你了。” 容玥反唇相讥:“顾二爷是不是高看我了?” 说到这里,顾长欢没有再急着答,而是先沉默了一下,眼睛就看着她。 他如此盯着,直到容玥自己心里生出一种莫名道尴尬,他顿了顿,道:“难道公主不是这样吗?” 拿真心换真心这种话,她只跟顾桀说过。 顾桀临死时还在嘶喊:“愿为将军战死沙场!” 她告诉顾桀,不要再做顾家的影子。若有牵挂,她帮他护好那些牵挂。 若无牵挂,自当尽忠报国之后,浪迹天涯,做个潇洒的行侠。 可那厮,偏要回来救她。 再逢刀酒祭英雄,只得挥洒尘土间。 之后,赢再大的仗,得再多的赏,却也再无人与她月下烧酒,远眺京都,而只愿驻守西北,保家卫国。 容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到底值不值得被人托付真心。 曾经有人把真心托付给她,但她没能护住那个人。 “公主不必自疑,若连自己都不相信了,还有谁可信?” 他看穿她的心思,如此,是在劝她。 容玥直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里全是包容,接受……甚至是保护? 她有没有看错? “顾二爷不怕你的真心,所托非人吗?” 顾长欢笑着摇头:“托付的是你,我就不怕。” 容玥看了他半晌,才到:“你们顾家养人都一个样吗?” 她这么一问,顾长欢明显愣了一下。 这话太耳熟了,要不是顾桀早就身死魂消,而这位顾二爷又确确实实是顾家嫡子,她几乎要怀疑这一切只是顾桀给她做的一出戏。 可生死之事,又岂是做戏这么简单。 好吧,既如此,反正无人可信,便……信一信眼前这人。 再输,她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容玥微笑道:“好,你愿出真心,那我也必不会辜负。” 她又问道:“那么顾二爷想要的是什么,是不能坐等他人占了先机,要自己来取的呢?” 容玥问的认真。 她总要了解一番,不能给人画个饼,到时候再说自己做不到吧。 顾长欢忽然说不出话。 看着,他其实是有话想说的。 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憋着说不出来。 连那张俊脸也渐露绯红。 容玥纳闷,她这是,算是……为难他了? 她只好道:“我能做到的,一定相帮。” 这就是不追问了的意思。 顾长欢这才释然地笑,两个人在皇宫之内,假山旁边,古树下面,击掌为誓。 一路顺利到了宫外,容玥正准备和他分道扬镳,却被顾长欢拦住:“你现在要去哪里?” 容玥道:“他们押走李眠,说他杀了使臣。我要去再审一遍周荣。” 顾长欢问她:“不同我一起进去,你连临渊阁都进不了,拿什么审他?” 容玥摇摇头:“和你一起,目标太大,而且会连累你。我要自己去。” “可你没有令牌,如何进得?” 顾长欢紧紧跟了几步,直到容玥盯住他了,才收敛起来。 容玥笑着看他:“若我没猜错,你家阁主回来了吧。” 顾长欢忽然提上一口气:“是。” 阁主回京乃是秘事,连阁中都只有他和另一个门主知道,公主如何得知? “公主想做什么?” 容玥忍俊不禁:“你别老是一副我总要做危险事的样子好不好,真像……” 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顾长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问,却又不甘如此。 他还是问了:“像什么?” 容玥的眸光黯淡下去:“像……像从前军中,我一个得力下属。” 像顾桀,她心里默默道。 顾长欢轻笑道:“原来公主存了这样的心思,明里暗里都要提醒我,我是下属。 那么遵命,属下退下。” 容玥摆手:“不不不,不是下属。” 顾长欢便看着她,似笑非笑:“我不是公主的下属,那是公主何人?” 第85章:托付 容玥噎住,自然是…… 是什么呢? 容玥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个啊,你容我回去慢慢想……” 说着,竟是溜开了,只留顾长欢在原地轻轻的笑。 见容玥不见了踪影,他才挥了挥手,队列中两名婢女立即出来。 顾长欢道:“你把这些人带回府里,给些银两,叫她们自寻出路,或者叫到庄子上干活都行。此事由她们自己选择,但是府里绝不能留。” 又对另一人说:“你去将军府跟千言将军通个信,让他准备着,万一公主有什么吩咐也好即刻去做。” 两个婢女应了声是,便带着一群人走了。 他的目光,仍寻着容玥离去的方向,绵长,又坚信。 容玥一路仔细着有没有人跟从,这便摸到了望仙楼。 此前她在望仙楼没有大闹乘机逼出陛下,就是因为看到了师傅的信号。 师傅的信号和顾长欢给她的信号簪子同出一家,只有她知道这是师傅的信号。 但是她一点没有收到师傅要回来的消息,原先是存着疑惑的。 但方才随口一诈,就诈出临渊阁主回京的消息,顾长欢老藏不住事。 既然临渊阁主回来了,那发信号的必然不是师傅,而是临渊阁主。 早些时候她就知道临渊阁主与师傅关系匪浅。非要挑在那个时候发信号,只能说可能他对此有另外的态度。 进了望仙楼,这里仍然一派热闹景象,有吃有喝,管他外面是狂风是暴雨,自有怡然自乐不受红尘干扰样子。 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过来招她:“可是要寻先生?” 寻先生?难道,真是师傅回来了? 带着狐疑,她随那人上楼,进了一房雅间。 没想到是一个普通打扮的,约莫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 瞧着,人正中年,却了无生气。 眼眸里,全是淡然之色,似乎天地万物,皆不可入其间。 外界所传,临渊阁主嚣张易怒,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比皇帝还难测……说的有鼻子有眼。 容玥偏偏是不信邪的那种,一见他,略略行了个礼,便问:“可是阁主大人?” 那人倒也心安理得受来她的礼,轻轻笑了,看着她,十分宽容:“你说是,那便是。” 那就是了。 容玥进而问道:“阁主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阁主看着她,全然没有令人觉得压迫的窒息感,更多的,是如沐春风的淡然。 “听说,有人想借机把你的婚事提上议程。 但此事走向非我所愿,所以来问一问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看法。” 容玥差点儿就跌了个大跟头。 她的婚事……怎么就有阁主他老人家的事了? 这事儿,怎么谁都要来插一手。 而且,就这件事,专门找她来,闲得慌? 容玥一板一眼地回答:“此事,现在就议,是否为时过早?” 她可不能说有意见,要是这看着貌不惊人,实则权势滔天的临渊阁主给她来个恶趣味可怎么是好。 但她也不能说没意见,要是这么说,岂不是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 容玥忽然想嚎两句,她是什么时候得罪上这临渊阁的阁主的啊—— 此时容玥半分没有身为女子谈及自己终身大事的羞涩,而是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时什么时候得罪别人的。 阁主轻笑:“你别紧张,我只是问一下,日后好思量。” 笑话!我不紧张?你手握权势,还问我姻缘。 问就算了,日后还要思量? 容玥不敢放松警惕,虽然觉得这般小心太过窝囊,但事关终身,不得不小心为上。 “阁主是不是许久未曾管理阁中事务,竟然闲到连一个公主的婚事也要管了?” 虽是想着小心为上,但不吐不快,她终究还是恣意了。 阁主没有说话,他的手搭在椅子旁道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 阁主问她:“我这里,明门门主重伤难行,无法管理明门事务,又逢阁中要选新人。我想,请公主来坐坐这个位置,看行不行。” 容玥将手攥紧,手指节都隐隐泛白:“那阁主知不知道,私自决定明门人选,陛下会不高兴。” 阁主不以为然:“你只需说,这个位置,你要,还是不要。”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临渊阁……手握天下情报,各处暗哨数不胜数,高手更是囊括了江湖中人,不管在杀人发难方面还是救人治国方面,皆有研究之地。 若真能做名门门主……朝廷上的事,对上陛下、对上太子等人,便不用同今日般束手束脚,进退两难。 但是,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阁主为什么属意于我?” 论武,她已是废人一个;论文,她才能不及师傅。 她拥有名门势力以后,也只能是于她自己而言,办事好过许多。 若说能为百姓做些什么,她怕是没什么经验。 “想来,公主心里已数尽理由,似乎没什么可说服的。但是,我认为公主是最适合的,这便足矣。” 他又问:“那么公主凭什么以为,先生出现了,您就能化解使臣一案?” 就在方才,她跟顾长欢说,她要自己进临渊阁。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师傅会有办法。 但这位阁主似乎不仅知道她跟顾长欢说了什么,还猜出她所知所想。 可一路上,她明明仔细着,并未察觉有何不妥,顾长欢更是不会转头卖她。 容玥忽而生出一种恐惧。 这位阁主,向来神踪不定,诡秘无比……他从一开始就给她一种舒适感。 看着平易近人,让她轻易放下心防。 她可从来不敢大意的。 若不是他说了这句,她还以为他是什么良善之辈。 可是,从前朝的风云中活下来,还经营起人人闻之色变的临渊阁……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良善之辈? 容玥越发警惕:“我不知。” 阁主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公主的婚事,我想过问,也不过是想知道自己阁中之人,未来和谁拴上。” 容玥答:“知道了,临渊阁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俯身过来,追加了一句:“不是不做,而是……会追究到底。” “如此,公主可想加入我临渊阁?” 容玥只问了一个问题,因为她知道,这个机会来的很是时候,她必须及时抓住。 也许其中有什么阴谋,但是她身边无人,的确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立身之所。 “来日,阁主可会将我强嫁于人?” 阁主笑了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不会。” “若公主一心为民,与我们一同护好千秋,那么临渊阁,定不会辜负公主。” 容玥看他良久,道了声:“好。” 这一声“好”,便是将自己的姻缘托付了。 第86章:黑白 “那么阁主有什么指示?” 容玥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直接问道。 阁主盯着她,道:“先把你的事情解决了吧。” 他递过来一个令牌,放在桌子上。 容玥拿过来看,这个令牌与顾长欢手上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异就是在领牌右上角刻着一个“明”字。 容玥忽然问:“阁主招顾长欢进来的时候,也是这般随意吗?” 阁主笑了笑,拿起一盏茶:“他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按理说,像他那种光风霁月的矜贵公子,理应掌管明门这种亮堂堂的地方。。 而她,更适合暗门才对。 好吧,那就先解决自己的事吧。 容玥再次确认:“阁主当真不会逼我做不愿做的事情?” 阁主看着她,慈眉善目:“公主,凡事不要太绝对,总要因时因地而处才可做出决定。” 是说,到时候她就愿意了是吗? 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既然得了暗门令牌,那就去把使臣之事查个清楚。 听说入临渊阁会有歃血盟誓,阁主招她进去,却如此轻易,连个形式也没有。 倒不是她非要个形势,而是觉得怪得很。 要说她走大运,这馅饼未免掉的太是时候。 她更加觉得这是阁主给她的考验,也是个机会。 进了临渊阁,她才觉得这个令牌果然大过天。 此牌一出,无人阻拦。 连平日里藏在暗处的弓弩手,都默默地收回弓箭。 她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回到当初奖率三军的模样。 虽然这次是靠的狐假虎威。 一路通畅,她走到关押周荣的牢房。 她特意带了嬷嬷的遗物,里面有她给孙儿做的衣物。 血腥味还是很重,地上稠黏得很,是一层一层叠加而成的血。 临渊阁的牢房,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这次是一个脸生的狱卒,给她打开牢门之后,便消匿无踪。 容玥觉着,有些奇怪。 这里处处透着诡异感,上次如此,这次也是。 周荣还是被铁链束着,看来临渊阁并没有因为出现了一个更有嫌疑的李眠就对周荣懈怠关押。 容玥慢慢走到周荣面前,抬起他的脸,低声喊了他的名字:“周荣。” 周荣缓缓睁开眼睛,明显比上次更有精神。 他问:“你是谁?” 这次也听得清楚多了。 看来他在这里过得不错。 相较之前,已经是好了很多。 容玥不急不缓,把嬷嬷的遗物放到他跟前:“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但是没有查出是谁放的。” 周荣斜睨着她,过了一会儿,道:“是公主放的。” 容玥眉尖一抽:“还没有查出,怎可妄言。” 周荣冷笑:“是玥公主放的,她早想杀我母亲。” 容玥握紧了拳头:“玥公主为什么要杀你母亲?” “因为……她的母亲……” 他没有说下去。 但容玥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触摸一个惊天的东西。 他反而看着她:“你是谁?” 容玥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一字一句几乎咬牙说出:“我是容玥。” 他似乎还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重复着念:“容玥……?” 他忽然发起狂来:“就是你!” 周荣身上的铁链响得厉害,他的叫喊更是震耳欲聋。 这是一个密闭的牢房,这边声响一大,立即传到其他牢房。 立时,牢房一片哀嚎,此起彼伏,像万鬼同哭,苍凉瘆人,直灌入耳。 容玥被这一变故吓住,连忙退了几步。 回过神来,才想要制止他:“是我什么?” 她冲周荣大喊。 她不知道那个周荣说的,玥公主赐嬷嬷死罪是什么东西。 她更不知道,周荣对她滔天的怒意是从何而来。 必须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周荣嘶吼着,字句不清:“是你——逼死我母亲,害死我哥哥,连累我那小侄儿……!” 容玥脑袋发懵,他说的,她完全不能理解。 而这一字一句连起来,就扎到她最痛的地方。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周荣面前,死咬牙口,眼睛通红:“我没有!” 周荣似乎用尽了力气,现在只能急促喘气。 容玥还想更近一些,把那些疑问问出口。 但周荣忽然挣脱来束缚,铁链断开,他立即向容玥出手。 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过出乎意料,容玥直来得及往后侧身一退,没能及时躲开,便被他一拳打到左肩。 登时左肩像被卸了一样,完全失去了感觉,连痛觉都来不及有。 容玥只有右手抵挡,但周荣已经发狂,她只能步步都是躲开。 “你清醒一点!” 容玥试图喊回他的神志。 但周荣卯足了劲往她这边杀,容玥几乎没有地方可躲。 他的拳头再次落下,容玥避无可避,只好一手抵挡,护在身前。 电光火石间,周荣被一支弩箭射中膝盖,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堆人涌进来,将她护住,而周荣也被拿下。 他仍在抵抗,几个人都压不住他。 容玥定了定神,护着左肩,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我这只手,若是废了,我也定要卸下你的胳膊。” 周荣抬头看她,眼里全是通红的血丝,遍布在眼白处,比寻常人更为可怖。 “公主神通广大,有什么罪不能给人安上呢。” 容玥盯着他的眼睛,把左肩送到他跟前。 这一动作,略显艰难:“这只手就在这里,它曾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只消一下,便可残疾。 我放到你跟前,是想告诉你,我愿以我手起誓,我没有给嬷嬷定罪,更没有害你们。” 她眼神示意,让临渊阁来帮忙的人松开周荣一只手。 但周荣嗤笑道:“红齿白牙,任你怎么说。” 容玥叹道:“不管你肯不肯说,我都会还嬷嬷一个清白。但是使臣之事,却还是要再审审你。” “你现在还不愿说的话,就再没人能帮你了。” 周荣沉默半晌,他问了一句:“公主可记得我母亲生辰?” 这…… 容玥心中确实有愧,她的确不知嬷嬷生辰几何。 见她说不出话来,周荣笑了笑,道:“公主放我起来,放我自由自由,我便说。” 容玥正要让人放开他。 但一个立在她左侧的少年却提醒:“公主,小心有诈。” 确实该防。 容玥便道:“你们放开他,留下脚链即可。” 众人放开他,容玥正向前走了一步,周荣忽然手势一动,容玥身侧那少年即刻拦着,却有三根银针穿掌而过。 临渊阁众人反应极快地抓住他,然后容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喊道:“拦住他。” 防他自尽。 那少年已将飞针取出,凛神看她:“飞云针。” 第87章:审讯 容玥急急揪住周荣的领子:“你怎么也会飞云针?” 周荣抬头看他,淬了口血吐到她脸上。 “飞云针,不正是公主教的,让我杀了使臣吗。 怎么公主不认识了?” 他笑着看她,这个模样,满脸是血,嘴边还涎着血丝。 容玥狠狠擦了一把脸,问他:“李眠呢,他与你有什么联系?” “公主说的是谁,难不成,还想找个替罪羊不成?” 他不认得李眠? 容玥忽然觉得,这人是既可怜,又可憎。 少年忽然大叫:“他才是凶手!” 其余人直接给他拷上手链。 容玥疑惑地看着少年,少年紧紧捂着自己的手,指缝间流出的鲜血清晰可见,是暗红色。 “公主应该不知道,大理寺的结果是使臣死于飞云针。 但我们查出来的,是那飞云针功夫不到家,不会致死,真正致命的是针上的剧毒。” “这个案犯周荣,也是使针功夫不到家……” 也一样在针上涂了剧毒。 容玥立即反应过来,先对他道:“你先去治你的手,找秦情,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周荣与使臣并无恩怨纠葛,却用飞云针杀掉使臣。而他的飞云针使得不甚好,真正致使臣死亡,得靠毒药。 她如今思考的是,既然周荣的飞云针使的并不好,为什么还要用飞云针,直接下毒不是更好吗? 她忽然向旁边的临渊阁人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大理寺虚报案情?” 却是那少年回答:“不是。这毒诡异难辨,大理寺并非虚报,而是验不出来。” 如果临渊阁没有插手这个案件,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大理寺审判,而大理寺验不出使臣真正的死因,就会归咎于飞云针。 而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飞云针是消匿了很久的绝学,却在这么敏感的时间点出现。 也就是说,会使飞云针的人,嫌疑最大。 李眠被以嫌犯身份带走,就是因为飞云针。 再顺着推,李眠是她麾下,若李眠杀了什么人,却又实在没有动机,那只能说,是她指使。 原来是这个意思。 幕后的人,想借李眠的飞云针,陷害她。 容玥又问:“那李眠,他的飞云针使的如何?” 临渊阁既然都暗中查出了使臣的真正死因,那便不会放过检查李眠身手,刺探他究竟会不会使飞云针的。 毕竟林墨的口供,他只是看见李眠拿过飞云针,并未亲眼看到他有没有使过。 临渊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少年:“李眠中毒,内力被压制,确实还是能使飞云针,但效果会大打折扣。” 就是说,就算是临渊阁去查李眠,得到的结果只会是李眠能使出同样无法致人死亡,功夫不到家的飞云针。 但江湖传闻,练到炉火纯青的飞云针,可半里杀人于无形。 她不相信以李眠的武功,只能练个半吊子的飞云针。 加上大理寺查不出真正致使臣死亡的其实是毒药,那么李眠被定罪,就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事实。 而李眠一旦定罪,不管陛下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平宁国心知肚明,他们不会放过自己。 也许是施压,也许是交易,总之,必须要给平宁国一个交代。 女儿和利益,陛下会如何选择,不用想她都知道。 容玥回过神来,见少年还没离开,不禁问道:“怎么还不去?” 但少年一点不动,周荣将闭的眼睛又睁开:“公主为别人着什么急,这人好不容易抓到实证,怎么能说走就走。” 话语间全是讽刺。 但容玥听明白了,这少年是等着请功的。 不禁怒从心来。 有什么功比自己的命重要:“你且先去治手,这功,本宫不会抢了便是。” 见少年还是不动,容玥忍不住催促:“这手若是残了,临渊阁不养废人,你自己好好想吧。” 说完,也不想管他了。 自己都不重视的东西,谁会看重。 她还想最后努力一次:“交代幕后主使,我好生安置你的亲人。” 她拿出嬷嬷的遗物:“当着嬷嬷的面,你若不交代,或者反咬,我就……” 非常时期必须非常手段,周荣摆明了就是被人用来陷害她的棋子。 在幕后之人动手之前,她只能先试一试,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但周荣打断她的话:“你就如何,严刑?还是拿我亲人威胁我?” 他冷哼一声:“公主怎么有这脸皮提我的亲人来要挟?公主不知道吗?我的家人,死绝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失了神志一般,大声嚎叫,癫狂得像一个疯子。 容玥哽然,她的确不知。 从嬷嬷去世以后,她就再没过问嬷嬷家里的人。 分明是他们不管嬷嬷,连尸身都不肯来领,她才把嬷嬷葬在黎君山下。 她不找周家问罪已是看在嬷嬷的面上。 可现在一切都颠覆了,嬷嬷不仅被人以罪奴论处,嬷嬷的家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这些,都发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无可辩解。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嬷嬷的家人,为她平反。 但是周荣的意思是,周家也无人了? 怎么会? 周荣嚎完,声音已经嘶哑:“因为母亲的罪奴之身,大哥溺水死了,大嫂跑了,小侄儿被饿死了……” 他似乎要挣脱几人的束缚,大声地喊:“公主锦衣玉食,有没有想过,将我母亲那样定罪,我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活计!” 容玥眼睛已经泛红:“那又怎样,你不肯交代,一样是死罪难逃!” 周荣不听她的解释,她的解释在他那里都会变成狡辩。 现在她只能尽力,找出幕后之人。 这样,刺杀使臣一罪的目光就不会集中在他身上,她才有机会救这个,嬷嬷唯一在世的亲人。 容玥凑近他,一字一句:“不说,我就叫人把你的皮扒了,用人参吊着,再每日加一些盐在伤口上……” 她指了指牢房背光的一面,几乎咬着牙般,说得极其缓慢:“我还要在这里建一个只装的下你的地方。 要站着,不能动,不能转身,不能弯腰……你会亲眼看着自己的肉烂掉,还有蛆虫在那上面蠕动……” 容玥眼圈红透,眼神发狠。 周荣一开始还很镇静,越听,神色就越重一分:“毒妇,你这个毒妇!” 他拳头已经紧紧握住,指节发白,脸上的汗滴到地上,圈起那些已经干涸的血浆。 这里一直就是血味弥漫,周荣已经听得隐隐要吐。 而临渊阁的人皆面无变化。 容玥开始扳着手指数:“一。” 周荣还在叫骂。 “二!” 第88章:协助 “如果你说的话,我会尽力,帮赵府那位怀着孕的找到安身之所。 那位姑娘,她一个孕妇,赵家公子不肯认,又有一个动辄打骂的母亲,想必日子过得艰难。” 周荣的脸几乎要裂开,面色铁青着:“你说谁?” 她拿出一方帕子:“很不巧,嬷嬷的遗物里,竟然有赵大公子一个外室的帕子。” 说是外室,不如说是情人更甚。 周荣仍然寻机混淆:“什么外室不外室,就我一个人,我不认识什么其他的人。” 容玥把帕子丢给他:“仔细看,这帕子绣了风信子的暗纹,赵家那位刚好也有一模一样的,本宫觉得,很是凑巧啊。” 她原先是没有发现的,在来的路上,整理嬷嬷遗物时,看见这方帕子。 “不如你告诉我,嬷嬷的遗物里,怎么掺了一方时兴的帕子,还是绣了风信子的? 没记错的话,风信子,可以用来陈情。 周随侍你什么都知道,连我杀了谁都知道,不会不清楚风信子陈的什么情吧?” 风信子,寓意暗自恋慕。 很明显,周荣和之前她见过的那位挺着大肚子在街头与赵列格争论的姑娘认识,似乎还很熟悉。 至少,关系匪浅。 不然,容玥实在无法找到理由,是什么关系一般的人能让周荣不小心把帕子落进嬷嬷的遗物里。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隐情,又阴差阳错,造成今日的姑娘另嫁男另走。 容玥补充:“放心吧,等你死了,我会叫那位姑娘来领人,好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周荣没有接那方帕子,只是认命一般,脸色苍白而无力,颓然道:“我是受命于相府夫人,这个帕子是谁的,和我没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容玥:“也请公主明察,一块帕子而已,能做什么?相府的承诺,加官进爵,不是更为理应吗。” 他在暗示容玥,他说出幕后之人,容玥不追究那块帕子。 容玥没有纠结相府夫人是如何会有杀使臣的动机,而且还能使唤到大理寺随侍的周荣身上。 加上精心设计的飞云针,大理寺都验不出的诡异奇毒,李眠刚好中毒,又会使飞云针,因此下狱……这些分明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隐隐意识到,这其中不会简单。 但使臣一案……至少有眉目了。 容玥看了他片刻,他的确神情诚挚。 但却有人因他,受了牢狱之灾。 现在容玥很不想看到周荣,就像现在,渐渐对自己有了些许质疑那样。 明明一边不能消除怀疑,又一边望着,能找回那个人。 但终究还是谁做的事谁担责,她说出那个姑娘,只是为了案情进展,并没有想过真的对那位姑娘做什么。 容玥道:“成,不过你最好管好你的嘴。若再有反咬,你便等着我给你专门定制的牢笼吧。” 周荣下意识地去看方才容玥指过的那个地方,容玥公主横扫西北,素以狠辣出名。 他微微蜷缩了手指,面色苍白,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是。” 容玥扯回那方帕子,见他依旧不舍,道:“怎么,还想拉人下水?” 容玥不想给周荣半分好脸色,出口便要刺人。 她自认为,从来不是一个有肚量的人。 周荣闻言,立即缩回手:“我不认识她。” 容玥走到时候,还重复着念:“我不认识她……” 容玥低声自语:“傻子。” 也不知说的是周荣,还是她自己。 那少年跟临渊阁其他人叮嘱了几句,立即跟上来。 见容玥似乎在说话,以为容玥对自己有所吩咐,却听见这么一句,不禁有些迷茫:“公主?” 容玥看见他仍在滴血的手,问:“怎么还不去治你的手?” 少年一脸正色:“属下受令前来协助公主,岂能自己先走。” 容玥看着,就觉得他像个榆木脑袋。 “受谁的令?” “禀公主,受明门门主之令。” 容玥注意到了他所说的是“明门门主”,也就是说,阁主授令她做名门门主的事,临渊阁中可能就阁主,还有那位重伤难行的门主知道,而其他人并不知晓。 阁主若真要她当门主,哪会瞒着临渊阁的人。 这个固执的少年,八成就是派来协助她,或者监视。 容玥不禁问道:“可是门主亲自给你下的令?” 她强调了“亲自”二字。 少年摇头,道:“门主之令是先传给他的影卫,他的影卫再传给我。” 那便是了,阁主应该还是想再看看,仔细观望,看她能不能担起门主之任。 但她也能谅解,毕竟事关重大,若不能通过考验,她自己也是不会贸然就接了这个位置的。 容玥正想走,但他的手,实在无法让人忽略。 她无奈地说:“走吧,带你去看手。” “秦情在宫里,不方便进去,你带我去找你们临渊阁验毒的那位吧。” 但少年拒绝了:“不妨事,我自己去就……” 少年说着,被容玥一记眼刀看的瘆然。 公主怎么……一脸凶狠。 容玥只扔下一句:“要协助就过来。” 少年便飞快跑到她前面领路。 路上,容玥几次都觉得这少年有话想说,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和千言一样。 “想说什么便说。”她停下,背着手,俨然军中女将模样。 少年看着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其实只是个小弟弟吧。 见容玥看着他,少年说话就磕巴起来:“公主……很会审讯吗?” 周荣的确是怕了,他是心志有所动摇,再加上公主诱导,才肯交代。 而容玥心里想的是,他是在好奇,她一个公主,如何能说出那般凶残的话吗? 容玥想了想,简单地答:“我出征时,有一次被人抓住。”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人挖了一个洞,大概看我是女子,就想严刑问出兵力部署。” “那个时候,那个人就是这样审讯我的。” 她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是亮堂堂的,好如繁星。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 容玥见少年这个样子,忽然轻笑起来:“至于我为什么没肯交代,应该是,没有足以让我动摇的原因吧。” 第89章:严刑 容玥说完,便看着他。 少年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指了条路。 看着容玥的背影,少年一时呆住。 那,是什么让公主坚持下来的? 走不多远,就看到一写着“雅阁”的房间。 少年先她一步,在这里停下,向她点头。 容玥敲了敲门,好半天没有反应。 容玥朝少年投去目光,问他怎么回事。 少年看着有些为难:“诸葛医仙,可能……” 容玥行军打仗时,就常藏着些画本。 画本里有讲故事的,很多关于医术甚高的医者,多是以怪脾气或总有残疾的形象出现。 而这怪脾气的医者必还要为难为难前来求药的公子小姐,纯是为了那一点点怪趣味。 容玥虽能接受,却觉得太过无理取闹。 要什么直说便是,非要搞些弯弯绕绕。 此时她就觉得,是不是遇上什么医术甚高的怪老头了。 而那少年道:“诸葛医仙可能在睡午觉。” 容玥再等了一小会儿,见少年的手实在是不能拖了,便决定直接进去,这才发现这门竟是没有锁住。 少年在后边急急跟进来。 而所谓的诸葛医仙,正伏在案桌上,一手撑头,一边问道:“哎,怎么现在才进来,我不是早就应了?” 容玥看到他脸上印到的红色褶子,不拆穿他。 这人分明是刚睡醒,想隐瞒,又不好意思,才谎称他早就应了。 容玥看那少年,忍着不想开口的样子,便知道他也是看出来了。 少年憋着,脸色便有些红,对容玥介绍道:“公主,这是临渊阁医掌,陆渊大人。” 陆渊一脸好奇,心想:“这就是门主大人吩咐的,好生协助的人?” 怎么竟是个女娃。 他没有听到少年说的“公主”,只当是个普通的女子。 一时就想不明白,怎么就叫他来协助这么个女娃娃,是觉得他年纪大了吗。 仔细数,他也就五十来岁而已。 但容玥是知道陆渊的。 他是江湖人养出的弟子,虽然现在在临渊阁供职,但还是存着几分江湖气。 知道陆渊,是出自一场瘟疫,当年抚州爆发瘟疫,便是陆渊和林愿一同控制住。 但陆渊此人,从不愿受拘束,更怕赏赐下来,连带着他自己都被召进皇宫,便与林愿说好,只由她一人担了那些虚名。 反正在他看来,林愿是皇家医官,本就代表皇室对于那次瘟疫的权威。 阁主让陆渊来协助她,是很大的诚心了。 至于后来陆渊为什么要进临渊阁,这就不是容玥所想的了。 而说是陆渊验出使臣的真正死因是因为中毒,容玥已经是一点没有怀疑了。 她直接问:“陆先生能不能帮他看看这手。” 陆渊探头来看,啧啧道:“嘿,我一看就知道,抓住凶手了是吧。” 他一副笃定样子,看着是没将这毒放在心上,容玥不禁笑问:“刚刚审完,先生如何得知案情?” 陆渊道:“这毒跟使臣所中之毒一样,一闻到这味儿我就知道了。” 容玥奇道:“这可是无色无味的。” 显然是不信,她就是武功尽失,也不会判别不出毒药的形色味。 陆渊嘿嘿一笑:“你学过药理吗?做过毒药吗?毒死过人吗?” 他这三问,倒叫容玥噎住了。 她是做过,却是只做过最后一项。 陆渊慢悠悠地说:“使臣呢,是先被飞云针刺晕,这毒再慢慢渗进去。渗入的同时,一路消失,普通人是验不出的啦。” 在陆渊眼里,就没把自己当过神医,只是一个,医术稍微过得去的医者,能混口饭吃而已。 而他眼里的普通人……估计已经是大理寺能找到的医术、验尸一类里最好的医官了。 这便是临渊阁出人之处,藏尽天下各路人才。 “那么先生,他这手可否能医治?” 少年被谈到,且事关他的手,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其实手指还是微微地颤抖,一直在隐隐作痛。 还是在意的。 陆渊自言自语:“哎,少年人的倔强啊……” 他瞅一眼少年,哼声哼气道:“不就是在地牢审讯吗,如此近的脚程,怎么还耽搁了?” 这简直像质问了:“看看,这血的暗红色是愈发明显,毒药的味道也越来越大啦!” 他说的味道,容玥自然是闻不出来的。 陆渊虽是一脸拒绝,手上动作到是挺快,一边给人包扎,一边还在说:“幸好,我在这里!幸好,这毒扎进去不久!幸好……” 容玥看到少年面露难色,似乎想求救,让她表示些什么。 这样被一个老头子念,实在…… 容玥则冷眼旁观,是该说。 等陆渊包好了,容玥问道:“陆先生,可否告知,李眠所中之毒是什么?” 陆渊奇异地看她,将她好生打量一番,试探着问:“你是公主容玥?” 这话问的,容玥也好奇起来了。 倒不是奇怪陆渊不认识自己,而是陆渊似乎是听到李眠的名字,才如此问她。 容玥点头。 陆渊一脸恍然大悟:“哦,那个人,快要死了。” 他煞有介事道:“反正只是带句话,他说我要是见到你,就转告一句,他没有。” 容玥怔住,陆渊说……李眠快要死了? 她的声音忽的就低了:“你说快要死了的……” 陆渊答:“李眠啊,快要死了。” 脑子轰的一下,把她炸回他被带走的那日。 那日还下了雨,他走的时候,刚刚雨过天晴。而他问她,怎么就不能骗一骗他。 他说的没有,应该也就……他一直说的那句,没有想过伤害她。 可如果他牵扯到援军一案了呢。 他一直不肯说自己是哪一派的,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受人遣使,是来她跟前做他人暗哨的。 不知到什么时候就会把她卖了。 看过的画本里,倒是也有立场相悖的两人,女子潜伏到男子身边,而男子发现后,却迟迟狠不下心揭穿。 是不是怕,一旦揭穿,连遮羞布都没了,两个人就只能殊途另走。 那时她想不明白,现在也想不明白。 总之,她已经说开了。 若什么时候真的证实了……且待那时再看吧。 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但他怎么就快要死了?容玥让陆渊说出原因,而陆渊所说,与她所想相差不远。 “大理寺觉得自己证据确凿,李眠又死咬不认,陛下那边还在重压,只能严刑拷打。” 第90章:见面 陆渊说完,又动手写他的卷宗去了。 毕竟这种事情那么多,再多的感情也给磨没了。 待在临渊阁,心早就木了。 少年在一旁问她:“公主,现在怎么做?” 门主让他全力协助公主,那他便一定全力,不,他必定死而后已。 陆渊抬眼看了少年,又转头看容玥:“若那李眠是什么重要人证,公主可要快些,晚了,可就没法子了。” “陆先生的意思是,可以救李眠?” 容玥的声音微微发颤,她忽然有些怕,怕他等不到她。 忽然心就提了起来。 陆渊头也不抬:“我可不是救什么李眠,我只能救人证。” 容玥听了,立即在陆渊案桌另一边写下她审讯的结果,再让少年拿了临渊阁探查使臣及李眠的卷宗。 待少年跑了一趟,她也整理好此案全部卷宗,便交给陆渊:“麻烦把这个给你们顾大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少年急忙跟上。 容玥看了他一眼,目光停在他已经包扎好的手上。 少年双目一凛:“使臣之死是我在实地探查,若我不去,公主怕是要多耽误时间了。” 也是,李眠怕是等不起了。 一路上,容玥简略问了他关于李眠的状况,少年每回答一句,她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容玥的眉头已经是皱的不能再皱了,见她如此,少年也小心着。 他问了一句:“公主,我们是能进去,但是带上李眠,就没办法出来了。” 容玥忽然苦笑,拿出她的令牌:“你觉得,阁主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少年哑然,这是明门门主令牌,他无权过问门主的决定。 容玥定住身子,望着天:“他们拿我当棋子,焉管棋子死活。但是棋子,却不得不闯出一条生路。” 她知道,无论是公主还是将军,都带不出李眠。 只有临渊阁,能无条件带走任何案犯。 但她并不打算光明正大地进去。 少年迟疑道:“公主,你想假传临渊阁的令?” 容玥盯着他:“你若要离开……” 但小刀已经准备好,一出,即封喉。 不知道这少年功夫如何,总之,不能叫他将此事去通报阁主。 容玥眼里慢慢拢起一层雾,从决定查援军案起,她就不是公主或将军了。 她只是一个,背负所有希望,回来索命的恶鬼。 而少年只是迟疑那片刻,跪地拱手:“誓死,追随公主殿下!” 他抬头看她,眼睛里全是亮光。 但救出李眠,又去临渊阁也不行。 她写了封密信,先折回将军府派人送到千言手里,让他把诸葛医仙带到春华山脚下,那里有一处她的私院。 使臣一案已经查清,但又出现真假公主,她是被禁足宫里的身份,不能以公主身份出面。 是陛下要禁足她。 只能先秘密救出李眠,等临渊阁将使臣一案的结果上交陛下,届时她再徐徐图之。 大理寺守卫并不森严,看来临渊阁的“暗访”没被发现。 容玥跟着那少年,他就在前边,她在后面小心跟着,躲大理寺的守卫游刃有余。 她想起去相府那天,她也是这样跟在李眠身后。 这少年如此轻松,是来过一次,且有临渊阁在后撑腰。 但李眠躲禁军,躲得那样顺溜,却是因为要保命。 躲不过,只有死。 这样一路,竟顺利摸进地牢里。 李眠是被单独关押的,他的待遇一样不比周荣少。 她没有给周荣用刑,但李眠明显伤痕累累。 那些刑具……很是齐全。 她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 也不知是全部用了,还是用了部分,血还在滴,他垂着头,了无生气。 容玥深深地看着他,拳头紧紧握起来,指节发出“咔——”的响声——已是极其用力。她的目光没有挪动半分。 他就像一只小白兔,被迫长成饿狼。 她一直觉得,把临安皇族带回来没错,就算他们表面被陛下善待,其实跟奴隶无差,她也觉得没什么。 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若当初临安入侵,千秋战败,现在的她,估计也是奴隶。 现在这样的局面,是她用血拼来的,是那些在西北抛头颅、撒热血、魂归西北的将士们一步一步打出来的。 最后胜者为王,该傲视天下。 但她一想到李眠,他是那个因战乱变成奴隶,而现在又被人利用的人,她就觉得这心里头有些难受。 刚想完,她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妇人之仁! 牢里看管的人已被放倒,容玥这一巴掌十分的响,把少年惊地回头看她。 而李眠,也缓缓地抬起头。 容玥看到他的时候,他眼睛充血,脸上有青有紫,伤痕不计…… “你来……干什么!” 他一说话,吐出的全是血水。 容玥却几步上千,默不作声,想给他解开链子。 “你是不是没有反抗?” 容玥轻声问他。 她不知道,这样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公主的怀疑,我不反抗。” 他看着她,往日这双眸子是充满神采的,时而不解,时而故作可怜。 却没有一刻如现在般,把她的心狠狠揪起来。 那日他说的,分明是只要她说信他。 但她信又有什么用,事实才能证明。 何况,她其实是犹疑的。 但至少,使臣不是他杀的。 他的链子解不开,容玥将目光移向少年,想叫他过来,却忽然想起,她竟然没问这少年名字。 往常,她会觉得,这是很不好的,定要请人一顿才算说得过去。 但现在没法讲究那么多,少年一直注意着她,看见她的目光,立即上前:“公主。” 这是他从看管人手里掏出的钥匙。 其实他是会开锁的,还有些奇怪,像李眠这样的重犯,怎么会随便把钥匙放在看管人手里。 容玥准备开锁,李眠拿住她的手,声音十分的虚:“别,这个锁一开,大理寺会马上察觉。” 他朝她微笑,说话的声音却虚虚浮浮:“公主,李眠还有什么放不下呢,李眠已经见到你了。” 容玥心里发涩,他又道:“公主走吧,使臣一案,全是我因平宁援助临安生恨,与公主无关。” 第91章:救出 容玥闷闷地说:“你为什么要认下。” 李眠却将头扭过去:“公主快离开吧。” 总要有一个人认下的。 见他这番模样,容玥凝视他,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来我身边卧底的吗?” 少年立在身侧,虽无心偷听,但此种状况,也确实不能捂上耳朵。 听容玥如此说道,少年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李眠几眼。 不就是一个……嫌犯吗。 公主何至于与他讲这许多。 李眠原是侧过头去的,但容玥就在他身旁。 他还是回身,抓起容玥的手,细细叮嘱:“公主,万万不可被陛下抓住把柄。 李眠死不足惜,你能来,我已经没有遗憾。” 他就这样望着她,像是要把她望进心里。 也不知,这双眸子,藏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容玥甩开他的手,李眠低声呼了一句“嘶——” 他笑着说:“公主这脾气,还是以前那样。” 容玥却只看到他故作的笑容,以及想让她放松的小算盘。 她和他,统共才认识三个月。哪儿就来以前了。 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的从前。 容玥直接用那少年搜出来的钥匙开了锁,他还想阻止,但容玥一手拿住他的伤处,这才被迫松开。 锁已经开了,大理寺的人马上就会出来拦截,她不能耽搁了。 扶起李眠,把他的手臂搁在自己肩上,撑着扶他要走。 但一动肩膀,被那钻到心里的刺痛一震,才想起来与周荣打斗时,肩膀被伤着了。 这边她眉头紧皱,但不敢表露出来。 一旦她表露出半分不适,李眠怕是不肯离开这里,非逼着她先去看伤了。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这个。 对啊,她和李眠,统共不过认识三个月。 少年在身后紧紧掩护,而大理寺的人立即蜂拥而至,将牢门堵得水泄不通。 容玥将李眠交给少年,李眠本就虚弱,此番,更是艰难而行。 她一手护着两人,一手拿出门主令牌,大喝道:“临渊阁前来提审案犯李眠,谁敢阻拦?!!” 容玥在军中,贯是如此喝阵,还总是做那带阵第一人,在戈壁上喊多了,声音格外的响亮。 这么一喊,更是把大理寺中守卫喊的懵了一瞬。 临渊阁,那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直属于陛下,有提审案犯的权利。 就是他们大理寺,也不能干涉。 可以说,很多时候,临渊阁的意思,就代表陛下的意思。 众人的长剑还提着,也守着,但却不再轻举妄动了。 这样,容玥出不去,大理寺的人也进不来。 他们无权过问,但自己的本分便是收好这里。 所以不动手,但一步不让。 大理寺卿快步从后边过来,见了容玥,却神色无异。 容玥冷声道:“大理寺是想违背临渊阁的意思吗?” 大理寺卿是刚升任的王昌黎,是刚兴起的世家,她查到的消息里,此人,是太子麾下。 王昌黎笑眯眯地摆开手,先是整理了自己的衣冠,才慢悠悠地说:“听闻,宫里的假公主出逃了。本来太子殿下还令本官四处搜寻,原来,是心有愧疚,自投到我大理寺了!” 他这话分明是说她是假公主! 守卫的兵刃往前挪了一点,整个包围圈越来越小。 容玥冷笑:“原来王大人,贯是会颠倒黑白。” 王昌黎接着道:“至于那个……” 他指的是令牌。 “本官可不认得什么令牌,大家都知道的嘛,我多番邀请顾大人,他可从没回请我去临渊阁。” 他将上半身微微凑近,手拿到唇边,做咬耳状:“对了,顾大人的意思啊,令牌,不管用。要提人,得顾大人亲自来。” 他一摊手:“这个可是临渊阁吩咐的,本官可都铭记啊!” 容玥冷眼看他做戏,这人明摆了是拿假公主之名安抚守卫,让守卫消除顾忌,再借顾长欢之口拒绝提审。 王昌黎又道:“哎,这位小兄弟我见过,临渊阁的嘛。怕不是,遭人蒙骗?” 他说的是搀扶李眠的少年。 容玥倒是看不出,这世家出身的王大人,竟一身的泼皮味。 但还是忍不住去看那少年。 那少年却半点没有迟疑,他高声道:“我乃临渊阁巡守副司长方遒,公主受命提审案犯,尔等怎敢阻拦!” 原来他叫方遒。 她竟没看出,他这么一喊,还真有那个味道。 容玥轻笑,道:“各位可听清了,你家大人说的,这是临渊阁副司大人。我是谁暂且不论,尔等,真敢阻拦临渊阁行事?” 容玥笑起来的时候,是明艳秀丽的美,师傅都曾夸她“必能比肩国色。” 但她现在的笑,却十足十的充满嘲讽,还多了些戾气。 “难道副司长带来的令,还能是假不成?” 王昌黎微眯起眼睛:“他区区一个副司——” 话没说完,容玥一刀挥到他面前,随着沉闷的声响,稳稳定在他脚前,险些便要刺到脚背:“王大人还是避开些好,我是真是假,您不清楚,您后边那位还不清楚吗?” 她在暗指太子。 容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想必此时,王昌黎已经派人去临渊阁,说什么,他也是不敢得罪临渊阁的。 而王昌黎只是在那一瞬确实被惊吓到,却也不恼,而是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让人后退一步。 如她所想,王昌黎在拖时间。 但是她却等不起了。 她侧身一看,李眠尚能睁眼看这混乱场面,只是还很虚弱。 方遒定定地望着她,似乎随时准备着,就等她一声令下。 容玥轻声道:“方遒,准备好了吗?” 方遒点头,李眠高大,他扶着李眠,动作起来有些难,却很坚定。 本来便是想僵持着,王昌黎也不急,甚至还有人搬来椅子。 看着,像是要好好等着了。 但容玥开始往前硬闯,刀剑所向全部指着她,跟她一起挪动。 方遒带着李眠紧随其后,日头正大,每个人额头上都冒出细碎的汗,每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王昌黎轻喝一声:“够了!” “再动,本官可就下令了。” 第92章:对峙 王昌黎只听说容玥是个悍将,也没见过她出手,因此格外谨慎。 容玥轻轻一笑:“不知王大人这么大的官威,是在藐视皇室吗?” 这种时候,也就能拿皇室脸面来压一压。 她是不在意,但别人在意,这就够了。 王昌黎脸色一滞,这可是重罪。 但他很快就下令:“上!” 藐视皇室又如何,他笑道:“本官最近这眼睛不太好,既然眼睛不好,那自然是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太子说来大理寺的是假公主,那他眼前的就一定是假公主。 太子金口玉令,是储君所言。 就算下令了,他也该是有功,而不是有过。 身后李眠忽然唤了她一声,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她一步一退地倒着走到李眠身旁,眼神示意,问他怎么了。 李眠却整个人他过来,他自己撑不起来,几乎是趴在她肩上微微喘气。 他正好压中容玥左肩,她忽然想哀叹,近日是怎么了,这左肩可算是命途多舛,怎生什么都冲她左肩来。 但她一点没有动,身子有些僵硬,就任他靠在身上。 他的血沾到她的衣服,明河正想说:“公主一向最爱干净……” 但莫名的,他觉得此话,现在还是不说的好。 明河小心地盯着,给李眠跟容玥说话提供机会。 李眠只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几个字,轻飘飘的,就连近在身侧的明河也只听了个囫囵,知道大概是什么大理寺,什么机关,什么一出必发。 王昌黎就这么守在他们身前,只要守住了,与临渊阁对接好,届时什么错什么对,都按实令来。 受太子令守在这边,等派去的人回来了,他再行打算。 太子、临渊阁都不要得罪上,这才是最好。 而就是现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以为双方在对峙,在僵持,甚至已经有人隐隐习惯,开始调整拿兵刃的手。 就在这一刻,容玥比所有人动作要更快一步。她一个飞身,就转到了王昌黎身前,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容玥已从臂间抽出剩下的一把小刀。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霎时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一个烟雾弹,京中治安良好,甚少用到。他们多是京都里挑进来的少年郎,奔着求职立名来的,有的人只在演习中用过。 也不知有没有毒,反正先捂上口鼻。 容玥的声音在其间响起:“大人,说句话啊,小心误伤啊。” 她说的漫不经心,众人却警铃大响。 王昌黎被容玥拿刀比在脖子上,一动不得,他愣了片刻,立即道:“先别动。” 之前便知,这位公主胆大包天、为所欲为。 却不曾料想,蛮狠起来便是谁都不顾,直接下手。 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倒不是怕了,而是这么一会对峙,觉得这公主比软的硬的横的不要命的都要不管不顾些,一时摸不清路数,不敢轻举妄动。 这回他也不笑了,而是开始想对策。当然,迷雾重重里,也没人看见他那像是名家雕刻出来的笑。 众守卫听到王昌黎这话,便明白他被挟持了。 不是退开,反而在大理寺上空爆起白日焰火,一时,大理寺各处机关纷纷出动。 王昌黎又在唇边挂起一抹冷笑,他是命官,不管这位公主是真是假,再如何没有分寸,也该知道,不能真的动他。 烟火爆完,响声震天,落下的眼花碎片砸下来,一时如天女散花。 大理寺里里外外的门全部应声关上,进来的守卫越来越多,从远处看,就像涌出的蚂蚁。 连空中也趴上弓箭手,院子两边是吐网的机关,一张巨大的往就要将这里覆盖。 这便是,王昌黎的天罗地网之术。 但容玥一手挟持着王昌黎,一脚踢开身旁一个拿着弓弩的护卫,往上一射,那弩箭早被带上绳子。 她带着王昌黎一同飞到这处牢狱上空,稳稳立在这处牢狱院子顶上。 王昌黎没想到容玥会直接把他带上来,弓弩手紧紧盯着,却因为撒在地上的烟雾渐渐漫到上空而无法确保能射中容玥,便胶着起来,不敢轻易动手。 容玥冷笑道:“王大人啊……” 她略微叹息般:“李眠已经逃了,下面的人因顾忌你王大人这条命不敢动,我已经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上面的人会不会如此?” 她轻声说:“总之,你都把我逼到绝路了,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王昌黎就被她拿着小刀挟持着,将她眼底的狠厉嚣张看的一清二楚。 他默了片刻,道:“我做官这么多年,还从未遇上,公主这样,披着人皮,吃的人肉的狼。” 容玥听他说这话,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 大笑几声过后,弓弩手俱是锁定她的方向。 但她身前便是王昌黎,依旧无法下手。 有人小心从侧边攀过去,想从后边出手。 但容玥只听到轻微的声响,便能判断出弓弩手所在,她慢慢划开王昌黎脖子上的肉,柔声道:“大人还是阻止一下手下人的动作,大人知不知道,我师从千秋最好的弓弩手,射的是冲天箭。” 千秋国最好的弓弩手是隐师赵清雨,退隐多年,神踪无影,她射的最好的就是冲天箭。 而她更是能只闭眼听,就能从细微的声响里判断出目标所在,一发必中,从无虚发。 而容玥公主,他的确听过赵清雨教授公主箭法。 那时只道是传言,毕竟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言数不胜数,还有说她身份不正、天性风流,四处留情的。 他自然是觉得,未经实证,都不可信。 谁知,赵清雨那样淡然的性子,竟然会收徒了。 还收了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徒弟。 他一直以为,公主只拜了黎君先生做师傅。 容玥下手不轻,他几乎觉得她的刀已经刺的很深了,血沿着胸膛流进衣服里,前胸湿了一大片。 那种刺痛感,生生把皮肉被划开的声音放大了数倍,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死在公主手里。 怎么能忘了? 再好的计谋,遇上直接上手干的人都没用……连起作用的时间都没有。 这才是兵贵神速,他用的是文臣谋略,公主用的却是武夫争霸。 他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种无力,他的天罗地网,白做了…… 第93章:逼问 “你们…都退开……” 王昌黎的话说的十分艰难,几乎是说一个字就要喘气。他已经拿不准容玥到底想干什么了,只能按她说的来。 容玥的笑容冷的像冰一样,她的声音轻轻的,尽数灌到王昌黎耳中:“听说……你们严刑拷打? 刑具摆的那么满,我却不能叫你也一一尝试,真是可惜了……” 弓弩手们渐渐后退,其中一个已经侧抄到容玥身后的弓弩手不甘离去,便架好东西。 但容玥紧紧拿住王昌黎,眼睛环顾四周,将那支还在手上的箭直接往后一甩。 几乎是同一时刻,弓弩手应声而落,而他手中的箭也即刻冲往容玥这边。 这个动静不小,明河扶着李眠正走到大理寺外,隐隐约约能瞧见那个为他们屹立的身影。 明河下意识地把劲用到手上,抓得李眠一声低呼,明河只好连连道歉。 他实在有些担心。 而李眠只是轻轻摇头,并不在意。 明河道:“我们快些走吧。快些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也能快些来帮助公主。” 他脸上全是少年气,看着很小,再大也不会超过十七八了。 现在的明河,脸上还藏不住事。 李眠淡淡地问他:“你,很担心公主?” 明河不解,担心什么,他只是自己紧张,这人是看不出来吗?公主自己能解决!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他只看见李眠苍白至极的脸色,看不穿他眸中的深意。 “公主啊,那可是公主,千秋的战神!” “我不担心她,我相信公主,我只是……” 明河说到容玥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就好像,遇到了自己一直仰望的星星。 只是现在,他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 李眠又问:“想一直跟着她吗?” 明河这才好好甚审视起李眠来。 他虚弱得很,得靠他搀扶。 但明河看到他的眼睛,却又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自己帮忙呢。 李眠的眼神是深邃的,悠远的,那里面,似乎藏了很多东西。但是,他又觉得,那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想到用一潭水来描述。 李眠这话,像是寻常的在问他问题。可他怎么有一种,非答不可的感觉。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李眠明明是弱到还要靠他扶着的。 明河沉默片刻,道:“想。” 明河只说了一个字,可这里面却包含了一个少年的承诺。 李眠淡漠的笑,看着他的眼睛,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加重力道,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那就,不要想当然。用心去看,看公主她,到底需要什么。” 明河有些不明白。 公主有什么吩咐,照做就是。 怎么他说的,像是还要去揣摩公主心思。 难道公主还要听他的? 明河决定不和他说话了,便默默地扶他加快速度逃走。 他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快些把人送到,就可以快些接公主回去。 而李眠深深望了一眼容玥的身影,那个身影立在屋檐上,挟持一个命官,与人博弈。 只是为了救他。 那个身影其实很瘦弱。肩膀,也就那么点宽而已。 然后他说:“走吧。” 容玥一箭把身后偷袭的弓弩手射下以后,换了个位置划王昌黎。 这次是手,王昌黎肩膀上立即多了几道伤:“王大人,我知道你们审讯都有规矩,但没有证据,光凭自己臆想就下那么重的手……方才我瞧,李眠的手抖的厉害呀。” 容玥老觉得官腔阴阳怪气,不怎么爱说。 但她不知,她学到骨子里了,怪腔怪调说的实在地道。 光凭着她那行事作风,毫无女子温柔娴静,多的是豪爽果敢,就能把金丝雀般的世家公子吓一大跳。 这一句句慢悠悠的,抑扬顿挫,简直是往人心上扎刀子。 王昌黎紧闭着眼睛:“我已经叫人退下,你还想做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话语间透着浓浓的不甘。 容玥讥讽着问:“王大人不是巧言诡辩的能家吗,不再说些话了?说不定,你说了,我就放了你。” 她又在自己另一只手臂刺了两刀,疼痛彻骨,鲜血直流。 王昌黎心里明白,这是遇上不要命的疯子了。 再多的能言善辩能如何,秀才遇上兵,有什么理好讲。 这个粗俗的女人! 她非要自己说话,无非是知道他不敢公然指鹿为马,把真公主说成假公主。 她这是要自己说出,背后指使之人。 “公主想不明白吗?公主想不明白,下官怎会明白。” 这会儿叫她公主了? 他有些难过,公主在西北倒是悍将,在乱世也能做过女枭雄。 但怎么就在太平盛世的千秋里呢。 太平盛世,最该适合他这种人才对。 强忍着痛,他又补了一句:“我家中还有老母,还有妻子,还有……” 他其实浑身都冒冷汗,只是衣服穿的多,只看得见脸上的汗而已。 太痛了,这个公主下手太狠了。 容玥听了,微微松了力道,笑道:“我还以为王大人有捐躯雄心,正想再捅几刀来着。” 王昌黎道:“再大的雄心,也得有命才能怀,是不是。” 容玥仔细听着,其实王昌黎叫她公主开始,她就知道他愿意说了。 果然,弓弩手退了有一段距离,而王昌黎也轻声道:“公主应该自己也能猜到,谁最有心招我入其麾下,谁又最想对付公主。 望仙楼上,公主真假莫辨。而那人却千叮万嘱,来的一定是假公主。” 容玥接过他的话头:“真公主动不得,杀了假公主,却是大功一件。” 容玥侧头看他:“王大人也不是榆木脑袋了,竟然就信了?来日宫里那位露出马脚,岂不是大人杀了真公主,动了皇族?” 她的刀又攀上来了。 王昌黎知道她不信,便不咸不淡补了一句:“公主当你那位“情郎”是用来做什么的?” 话说到这里,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动手,可就是公主不道义了。 实际上,容玥没有把刀放下,更是没有对他放松警惕,既然是人质,那当然是握在手里最好。 但她也想明白了。 原先还以为,陛下只是想把她暂时困在宫里。 一直以为,太子没有理由对付她,最多是听令行事。 听谁的令,那自然是陛下的令。 可是,陛下不会拿皇家威严来说笑。 此事八成是太子所为。 谁人不知,王昌黎写了一首词,当即被太子派人抄录,事事拿来诵念一番。 容玥自然不信太子会对一首词痴迷至此,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若她今日死在这里,死的只是一个假公主,王昌黎会得大功。 第94章:文弱 容玥仔细听着,其实李执言叫她公主开始,她就知道他愿意说了。 果然,弓弩手退了有一段距离,而李执言也轻声道:“公主应该自己也能猜到,谁最有心招我入其麾下,又是谁最想对付公主。 望仙楼上,两个公主,公主真假莫辨。而那人却千叮万嘱,来的一定是假公主。” 容玥接过他的话头:“真公主动不得,杀了假公主,却是大功一件。” 容玥侧头看他:“李大人也不是榆木脑袋吧,竟然就信了?来日宫里那位露出马脚,岂不是成了大人杀真公主,动刀到皇族身上了?” 她的刀又攀上来了。 李执言是正经科考进来的,被陛下称赞当世少有。 但听容玥这么轻慢,也不气恼。 知道她不信,但也没有再扎自己,便不咸不淡补了一句:“公主以为你那位“情郎”是用来做什么的?” 话说到这里,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动手,可就是容玥不道义了。 实际上,容玥没有把刀放下,更是没有对他放松警惕,既然是人质,那当然是握在手里最好。 但她也想明白了。 原先还以为,陛下只是想把她暂时困在宫里。 一直以为,太子没有理由对付她,最多是听令行事。 听谁的令,那自然是陛下的令。 可是,陛下不会拿皇家威严来说笑。 若她死了,李执言就彻底被绑到太子一党;而若她没死,来日宫里那位泄露身份,揭出李执言杀的是真公主,那也无妨。 届时就说,公主与人私情,羞愧自尽而已。 千秋民风开放,却也不会容忍一国公主真的与人有私。也许,到那个时候,朝中反而庆幸她已经死了,哪还会追究李执言有什么过错。 陛下,就更不用说了。 李执言是大理寺卿啊,官位比他低的,谁会想为一个名节有失的公主与他对上;官位比他高的,怕是也不会愿意出头。 她自己看的明白,没有外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此事八成是太子所为。 谁人不知,李执言写了一首词,当即被太子派人抄录,事事拿来诵念一番。 容玥自然不信太子会对一首词痴迷至此,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他要的是大理寺。 若她今日死在这里,死的只是一个假公主,按太子惜才风评,李执言会得大功。 一石二鸟啊,既除掉一个她,又能把李执言……甚至整个李氏绑紧。 容玥顿了顿,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那就放了我吧。 李执言心里如此想道。 “那便劳烦李大人送我一程,待我安全了,自会放你。” 李执言看她,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容玥淡淡笑道:“李大人别担心啊,君子一言,岂会反悔。” 李执言才不信,哪有这样的君子。 但的确,下边的人紧紧盯着,上边是弓弩手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他也不好叫人退下,只能让容玥抓着他。 李执言想了想,还是道:“公主小心些,我怕是有些受不住。” 他脖子其实只伤到皮肉,未伤及根本,虽血流不止,但极其缓慢。 也就这种没见过世面,又文弱十足的世家公子才会如此害怕了。 容玥轻笑:“你放心,只管跟着我,给你保命便是。” 李执言看着容玥,她下颌骨线条分明,皮肤是小麦色,整个十分人精神,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姑娘。 当然了,这是西北战神啊,可不止练家子。 但是,他看着容玥,就是觉得,不太可靠。 他能不能说不放心? 这般僵持,李执言只觉得今早的饭都消耗完了,他赶快自己甚是虚弱。 “公主……等会儿,你逃的时候,给下官备个包子馒头什么的……还有茶……鸡腿儿也行。” 容玥无言,这人怎么…… 一言难尽。 容玥一声轻喊,她微眯着眼睛,歪着头,声音不大,却叫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想乘机害你们大人的,就上前一步!” 她如此低喝,反倒没人干上前来。 他们是要谋前程,却不似这么个谋法。 一不小心,可就是抄家的罪。 不敢妄动,但也不会真的退下去,始终保持在一定的距离里僵持着。 李执言实在是觉得自己身乏体虚,他看着自己襟前的血越来越多,将自己衣服的颜色染的越来越深,他就一阵恶寒。 容玥察觉到李执言的不对劲,想着不能再拖了,便瞄准时机,再在半空炸了一颗迷雾弹。 弓弩手里还是有沉不住气的人,见烟雾弹一出来,立即往里对着人影就射,也不管会不会射到李执言。 一人开头,其他人纷纷效仿,一时间,近百支箭射向容玥的位置。 容玥虽然可以跑,但早失了武功,手里又抓着一个李执言,十分不便。 弓弩手几乎是她放出烟雾弹的同时就射箭,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不容细思,容玥都要怀疑是不是李执言人品太差,御下无德,搞得弓弩手中有人要借她的手杀掉李执言。 最先发的箭看的最清楚,是直超李执言的方向,但她就在李执言身后,也不好定论。 但李执言这么柔弱,又被她这么惊吓,恐怕不能再受伤了。 于是容玥立即把李执言推转到自己身前,一个移位,那支箭从她脸颊险险擦过。 容玥只觉得右脸一麻,她已经带着李执言往下坠落。 这墙挺高,但总不能摔死人。 但出乎意料的,她摔进一团软软的东西里。 原来是一辆装着沙袋的推车。 李执言从一摔下来就紧闭着眼睛,只道容玥拍拍他,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安然无恙,才略放下心。 明河已经替了容玥的差,用麻绳把他绑起来,冲容玥问:“公主,我们快些走吧!” 容玥看了李执言一言,同时,李执言也看见容玥脸上的伤。 他知道她脸上本就有伤,但似乎又添了新伤。 她脸上的血已经顺着脸颊滴到她的衣服前襟,他是想提醒的。但她好像浑不在意,倒显得他自作多情。 他其实,看到那支箭了。 他自己是躲不过的。 第95章:无言 李执言忍了忍,还是问道:“什么时候放我?” 容玥笑了:“嘿,不是说跟着我就成了吗?” 她刚刚从那么高的墙上跳下来,说话还有些急促。 李执言垂眸不言,容玥走过去急急给他缚上眼带,吩咐道:“明河,你抓好他,我们走。” 明河点头,他就等着容玥的话了。 李执言倒是一动不动,来不及多说,容玥只简单讲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不能让你留下任何痕迹。” 这女人不仅粗俗,防备心还很重! 不敢暴露藏匿点,怕他留下什么东西招引大理寺的人寻过去,还给他绑上眼带。 容玥又说:“哎,忘了忘了,李大人本来人缘就不好,万一留下什么线索,追来的人不知道是先杀你还是杀我呢。” 李执言知道,容玥此时一定是冷着脸,非要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便不与女子斗了! 明河把他绑紧,便直接扛他走了。 倒是看不出来这厮,力气这么大。 现在的时节正是晚秋,其实这种时候,也可以算早冬了,京都的冬天来的快,冷的早,现在就是挂着太阳,也让人感受到阵阵寒意。 很多人都是失去了视觉其他触觉会更灵敏,而李执言恰恰相反,绑上眼带看不见东西,他其他触觉就迟钝了很多。 还有,这个少年太瘦了,扛着他,愣是把他硌得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被放下来,但眼带还是没有解下。 他听见容玥的声音,冷的能把他冻死:“明河,把他丢进里面!” 他是知道容玥这人心狠手辣的,他身上弟伤口就还在痛,方才被人一路扛着跑,还碰到了。 李执言觉得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已经很坚强了。 公主要把他丢到哪里去? 应该书那个叫明河的少年在拉搡他,他似乎被推进一间房子,因为周围的光一下子暗下来,他完全看不见了。 有些慌。 李执言扭着身子想起来:“公主,公主!你想干什么!” 他被一脚踢回去,摔过实实在在。 容玥道:“你放心,死不了!” 说完,把门一关,世界陷入寂静。 李执言愣了一下,发现容玥只是把他关在这里,并没有后续弟动作。 暂时放下心来,靠着身后的墙狠狠地出了口粗气。 外边明河拱手道:“公主,李眠在那边。” 他指了一个房间。 那间房后面便是一座深山,常年浓雾,大雨后偶有滑坡。 容玥这处私院便在山脚,光明寺在山顶,要上去只能徒步,得走两个时辰。 而一处瀑布从山间倾泻,奔腾直入泉水中。 山间总是宁静的,此时,世间万物的喧嚣只在飞瀑中。 容玥深深地望着李眠的那个房间,问:“你来的时候,诸葛先生已经到了?” 她看见院子外面有些许凌乱的马蹄印……绝不止一匹马。 明河点头:“是,诸葛先生早等候着……” 他还奇怪,诸葛先生不像是那种……会等着医治别人的人。 他以为,怎么着诸葛先生也要掐着时间来,他不是有整理不完的医书,任谁都不能打扰他吗。 “你想说什么?” 容玥看出来他的犹疑。 明河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种小事还是憋劳烦公主了。 看着,明河的确没什么要说的,容玥只当自己多心,叮嘱他看好李执言,好吃好喝供着,便大步走了。 马已经不在,诸葛先生应该是回去了。 她退开门,只看见一个背对她的人影,站在窗户边,似乎在出神。 听见声响,那人回过身来,见容玥一只脚踏进来,手还拿着门栓,他轻轻地笑:“公主怎么不进来?” 容玥愣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有一瞬间弟犹豫,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唐突。 人家毕竟在养身子……她想起来了,方才……她是直接推门而入,没有敲门。 她略微咳了一声,掩饰掉自己那一点点不自在。 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眠。 更不愿意放着那件事不管,就这样得过且过。 “千言……怎么不在?” 诸葛先生走了她能理解,千言不见她一面就走,似乎说不过去。 有什么事这么急。 李眠身穿一袭白色长袍,那衣服像是随手搭上去弟,松松垮垮。 但是另有一番感觉。 他的鬓发散到耳边,随着风忽起忽落。 “他回去了,还有,秋迟回京了。” 他的话说的慢慢的,似乎不经意。 容玥皱眉:“秋迟回京,为何不与我说?” 李眠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公主最近太忙了。” 容玥顺着看了李眠一眼,她怎么觉得,李眠说话怪怪的。 但她最近的确自顾不暇。 可是千言是能进宫的……她并没有避讳和顾长欢的合作关系,这个千言是知道的。 他分明可以让顾长欢带他进宫。 她喝了那杯茶,走到里间,找出她其它小刀。 之前在大理寺丢了一把,得尽快补上。 她一共有四把刀,自从没了武功,就只能靠近身搏斗了,因此贴身的武器能带就带。 但回头一看,李眠竟然在盯着她看。 既然都到这里了,不说个明白,恐怕她真的不能再看见这个人了。 “你到我身边来,是不是为了……” 她有些说不出来。 “是有什么目的。” 李眠垂着头,眼睛也看着桌子上的茶。 他脸色很不好,很苍白,连嘴唇也没有血色。 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容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救你出来干什么呢。” 她忽然有些胆怯,她怕听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要是别的什么答案,她怕她会直接把眼前这个人杀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控制力还好,但是最近越来越是手欠,不想解释弟,就直接动手了。 得了,还是去叫明河给李执言包扎一下吧,免得温温弱弱的一个人,在她这儿被弄死了。 他似乎说,他有个妻子。 容玥叹了口气,掠过李眠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抓她。 容玥的袖子是干练的包袖,不像时兴的衣裳都有宽袖,因此李眠直接抓到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腕骨,冰凉冰凉的,她下意识缩手,他缺笑话地更紧。 这么一拉,以后小小的香包从李眠袖中掉出,顺着滚落到地上。 容玥忽然盯住那个香包,因为它很精致,很小巧,一看就是女子所用。 李眠连忙去捡,但容玥更快一步——她明明是站着。 第96章:过往 手不自觉地捏紧,容玥睨着眼看,面无表情地问:“这是何物?” 容玥哪会不知道这是女子香包。 男子倒是也有用十分紧致的香包,但这些花纹绣样都是女子所用。 他李眠难不成进了一趟大理寺,就改用女香包不成。 李眠倏忽一笑:“公主当真不知道?” 容玥懒得同他九拐十八弯,他正要起来,还未站稳,容玥把那香包凑前看,越看越紧致。 忽然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她把香包一甩,香包又从李眠身上滚落。 容玥走的太急,都忘了关门。 而她又总是一副沉稳样子,因此守在外面的明河也只是略微诧异,以为出了什么事。 “公主?” 明河朝她拱手行礼。 容玥呼了一口气,问他:“诸葛先生还带了女徒弟?” 明河一脸茫然:“没有……临渊阁女子甚少。” “那就是方才有女子来过?” 明河不知她哪儿来的一脸戾气,虽然……公主似乎极力忍着。 明河小心地答:“也……没有……” 看了看天色,都快要黑了。 他问:“公主,可是……出了何事?” 容玥不知在看哪里,视线总在转,最后停在李眠那间屋子。 顿了好一会儿,她用沉沉的语调说:“没什么……就是在想,养的猪会不会跟人跑了。” 明河仿佛被雷轰了一样:公主真是太接地气了……还会担心猪跑不跑。 他立时就表明忠心:“公主放心!猪跑了,属下救给你抓回来!” 就是不知……公主是喜欢烤乳猪还是切了清蒸。 他觉得都成。 没心思玩笑,容玥问:“那个怎么样了?” 她指了指李执言的房间。 明河道:“还挺老实,也不叫。” 反正叫也没用。 “可有绷带伤药?” 总不能不管。 明河立即递上:“都备着呢。” 容玥审视他:“你给他上过药了?” 明河奇道:“公主真想让他死?” 见容玥看着他,明河补充道:“属下留着这些药,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公主想要如何,属下都跟从。” 容玥听了这话,倒是生了几分疑惑。 他似乎猜到了自己是刻意把李执言关进去,再晾晾他。其实她并不会杀李执言,李执言死了要麻烦许多,留下李执言,确实是有别的打算。 原本,她还只道这少年憨厚了些,没想到挺会猜人心。 容玥干脆道:“现在才擦伤药,是因为他给李眠用刑,我私心里想报复他。但我不会杀他,所以……你全部猜到了?” 明河愣了一下:“是。” 容玥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对,察言观色谁不会,她既不是太子,也不是陛下,做不来那张要人揣度的脸皮。 况且,这人还是临渊阁那种鬼地方出来的。 容玥问他:“临渊阁的人……说这话,跟从我?不怕你们阁主把你皮扒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但她还是抿了嘴,没真的笑出来。 明河怔怔地看她:“公主,你不记得我了?” 似乎不敢置信,她居然这样问他。 公主从来只会拍拍肩膀,给人打气:“不错,好样的!” 但他很快又低下了头,有些委屈。 这没头没尾的,容玥自己诧异了:“记得你?敢问你是谁啊?” 她的确不认识这个少年。 连脸熟都没有。 明河停了一瞬,道:“我是西北军第三连通讯兵。” 他说到通讯兵,容玥就记起来了。 从军第四年,军中忽然来了几个临渊阁的人,说要挑几名好苗子送去联络司。 联络司,也就是细作方面,主要收集情报。 当时临渊阁要了十几名通讯兵,本来她不想给是,但临渊阁确实派出不少人协助她,也就割爱了。 但……那十几个通讯兵里,没有明河这个名字。 看这少年的模样,顶多不过是十八,那么离开的时候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 于是她又左瞧瞧,右看看。 明河似乎也想通了其中关节,脸色一下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那个……进了联络司就改名字了……后来又改进巡守司,现在是副司长!” 他这般模样,像极了跟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 容玥一笑,朗声道:“明河?不错!” 见她笑的开心,明河立即跪下:“誓死,效忠公主殿下!” 容玥一晃神,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西北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的西北军声响震天:“誓死守卫千秋!誓死效忠将军!” 也是这般,引了陛下忌惮。 她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容玥忽然沉下脸,明河有些不解。 她拿好伤药,道:“如果猜出别人的心思,也要吞下去,不准吐露分毫!” 不知不觉,她讲这话的时候,略有在西北领军时的姿态。 有些傲,又少了刻意威压。 明河应道:“是!” 容玥几步就踏上李执言那间屋子门前,明河还盯着她的背影。 方才那一瞬,他似乎又回到在西北从军时。 李执言尽量保持自己不动,血都不怎么流了。 这是以前见过一个老中医,他提到过。 然而容玥一脚踢开房门,把他震得歪这身子倒地。 他只能侧着砍容玥,见这粗俗的女人拿着一堆东西朝自己走来,脸色像铁一样。 他闭了闭眼,终究……难逃一死。 这辈子……怎么这么短。 容玥抽出她的小刀,就那么几个片刻,李执言已经把刀刃出鞘的声音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垂死不挣扎,也太过不去。 于是李执言闷声道:“公主,你真要杀我?” 容玥哼的一声笑了:“咋,李大人自有一番风骨,还惧死不成?” 李执言听了她这么讲,才泄气一般:“我才做官不久,没什么积蓄……劳烦公主能夺照料家母,也算……让我好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肩膀微微颤抖,声音略带哭腔。 似乎真想一个托付后事的人。 不顾……哪有把亲母托付给仇人的儿子。 他不顾是借着母亲为由,看看她能不能放他一次。 容玥嗤笑一声:“成啊,不过,我一定帮你把你母亲养好。 听说你还有个妻子,我也帮帮她,若她愿意为你守寡,我就杀了她,多个人陪你。若她要另觅良人,我就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好要每月带着新夫来给你扫墓,告诉你她活的很好,如何?” 李执言差点儿真的两腿一蹬就过去了,他装出的一双泪眼都翻成白眼了。 第97章:劝说 这个女人真的是公主吗,怎么行为举止俱是令人难以启齿,分明就是故意气他。 但容玥没有再同他废话,两三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边解边问:“知不知道是何人想杀你?” 李执言先退开些,看着离容玥远了点,才回答道:“不知道,但肯定是与你有关。” 他没有什么大权势,也没有明确地站在哪一派,但好歹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官员,没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很多人是不会动他的。 毕竟太子明确于他交好,陛下也略微看重。 可要是,他是在被公主挟持的时候死的…… 暗中那人定会推波助澜,把杀他的罪名扣到公主身上。 毕竟公主行事的确狠辣……那个时候,他确实觉得公主会杀他。 大理寺的人无外乎那两三派,有陛下一党,太子一党,还有……他自己挑进去的人。 不出意外,要射杀他的人,只会是他自己挑进去的。 陛下没理由杀他,太子绝不会以暴露自己的人手为代价来杀他。 杀他的人,必须不牵扯到任何人。 可惜没看清那人是谁。 容玥瞧他那副样子,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我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想暗箭杀你的人。” 李执言惊诧地问:“就是说,你不杀我了?” 容玥挑眉,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这人还真是……唯一抓住的重点就是现在能活命…… 她嘲讽道:“你也是真能,证据不足就敢严刑逼供。”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就像要杀人一般。 李执言小声辩解:“分明证据确凿。” 容玥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头,李执言被一掌拍得歪过头去,脖子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又撕裂开,他顿时哀嚎:“我……痛死了!” 容玥把伤药往他身上一扔:“自己上药!” 说完便要走。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针对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其中,太子嫌疑最大。 只是有些想不通,如此费尽心机要杀她,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她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些的? 得嘞,且走且看好了。 李执言在身后朝她嚎:“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容玥觉得他这次的颤音多了几分真实,哭腔也更重了些,心情当下就好了许多。 她侧着头说:“不是说有许多想拉拢你的人吗,你猜,若是那些人知道你同我待了这么久,会不会想点儿别的?” 她悠悠地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我放出个消息说已经收你入我麾下,别人还敢不敢信你。” 容玥想的自然是把李执言困一段时间,让别人以为他已经入她麾下,到时候李执言就算再能说善辩,别人要用他,也得多几分思量。 但李执言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他憋了一口气,说:“公主,你……你怎能做这等阴损事!” 容玥轻笑:“哟,李大人不知道我就这般阴损吗?” 他恨声道:“我原以为传闻是传闻做不得真,没成想,公主当真要辱人清白!” …… 容玥余光里看到他确实做防守状,就如贞洁烈女…… 她气的把门差点摔烂,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见她气急出来,明河更是摸不着头脑:“公主……又发生何事?” 她不能随便对人撒气,只好先沉沉气,平缓些了,才道:“无事。” 明河哦了一声,准备去牵马。 容玥还是叫住了他,半天开不了口,但还是说了:“你是搞情报出来的,去帮我查查,李眠最近接触过什么女子。” 她很少规规矩矩地说什么联络司、通讯兵,一贯说的是具体搞什么的。 明河没有对她的指令有什么疑问,只道了声“是”。 天色渐晚,她还是得回宫里去。 但她的脚步却往回转,再次退开李眠的房门。 他正在写字,点了一盏油灯,油灯不是很亮,也看得这个人一团虚影。 容玥走近了些,才看出他似乎是写诗。 容玥进来是刻意收敛了动静的,但李眠似乎一点不惊讶,缓缓抬头看她,那眼睛,比油灯亮上三分。 他好像有些惊喜:“你来了?” 容玥把手背到身后,装模作样地说:“我要走了。” “去哪里?” 容玥看见他拿笔的手顿了顿,墨都掉了,在纸上晕开一朵花。 她其实心里想笑,但觉得此时不该,他还未说明身份,她才不给好脸色。 轻轻咳了一声:“嗯,回宫里。” 李眠只注视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不该啊,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该他说话吗。 怎么……也不哄一哄。 难不成……画本里的人,与真正的人是不同的? 这么一想,忽然有些恼怒,连带着看李眠也觉得他面目可憎。 “你……不说些什么吗?” 容玥觉得这话有些别扭。但不知为何,这话竟脱口而出。 说完了,她又恼起自己来。 李眠看着她,轻笑道:“我等你。” 他这话就像一团软棉花,她总打不到实心上。 容玥心里分明有许多话要说,还想问那个香包。 但如此,未免太显狭窄。 最要紧的不应该是他的坦白吗,可她还在想什么香包。 顿了顿,容玥冷声道:“你若还是不肯说,我就不回来了。” 她垂下眸子,低着声音道:“抓着你也没什么意思,要我杀你,却也找不到可杀你的实证。这是心病,但我不想耗了。” 她眼睛有些红,烛火照映下能看出有泪囤积。 似乎一闭眼睛,就有泪水滑落。 倔强地往上看,环顾四周,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是我的私院,我会让明河把房契给你,就当是给我护卫的酬劳,以后再见,就是陌路了。” 仔细着听,声音里还有些颤抖。 李眠不禁走过来些,又停在几步外。 他低声道:“公主……” 但容玥却是险些憋不住了。 看来李执言这一招还不错嘛,至少李眠态度软化很多。 她只好硬撑着。 只是……憋着实在有些难受。 “有一个很要紧的人,有人拿她来威胁我。” 容玥盯着他。 说出了第一句,剩下的,似乎也没那么难开口。 他似乎还是斟酌了片刻。 第98章:忍住 “公主……并非我不信你,而是,信不过背后之人。 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赵嬷嬷的命在他手里。” 他看着她,说:“那个人,要我来到你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忽然一阵嘶哑的鸣声在空中爆破,容玥迅速冲到门外,看见了即将消逝的烟火。 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头上的簪子。 试过一次,这簪子发出的信号便是如此。这是顾长欢在提醒她,该回去了。 这个时候,顾长欢应该已经把使臣一案的证据呈给陛下。 容玥反身回去,李眠就在她身后,似乎猜到了什么,他说:“公主,若有要紧之事,我等着你。” 就是让她放心离开的意思。 容玥道:“使臣一案已然水落石出,你也回去吧。” 李眠拉住她:“是真的水落石出吗?” 他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在骗他。 确实,只查出周荣杀了使臣。周荣说,是受丞相夫人指使。 这事儿……还是与丞相脱不了干系。 李眠道:“公主,仔细想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抓我进来,仅仅是凭飞云针吗?” “我是公主的人,若再被抓住,这次不是严刑,而是直接杀掉,再死无对证呢?” 李眠身世单薄,此前他说的理由虽有情理,却不足信服。 说来说去,李眠不能回去便是。 容玥便道:“好,我先回去,到时候来接你。” 她勉力露出一个笑,虽然还是没能知道暗中送来李眠的是何人,但似乎他只是说出来了,她就觉得好受了许多。 至少他不是一直瞒着她,一直自己扛了。 李眠把一张纸塞到她手里,说:“公主,以后你想做什么,去哪里……我们一起。” 容玥打开一看,竟是白纸一张。 她诧异地看向他,李眠却笑出来,笑意都上了眉梢。 这是……任凭她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他都跟随是吗? 容玥点头,急急吩咐明河守着这里,立即踏了飞马离开。 尘土飞扬,在她身后漫上天际,卷了两旁树木。 而明河目送容玥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才转身回来。 看见李眠用手撑着在门上,他过去问了一句:“要帮忙吗?” 李眠还在看着容玥离去的方向,似乎有些出神,经他这一问,才微微笑道:“多谢,不用了。” 他关了门,而外边的明河则再多看了几眼,才踢踢脚下的石子,到了李执言房前蹲下。 屋内,言枳翘着二郎腿道:“哎你这一回,可真是对自己下了狠手。” 李眠闻言,稍稍抬眉:“公主疑心重,进去一次,她反而少了许多怀疑。” 言枳喝了一口茶,咋舌道:“只是对你吧……我听说,从前公主手下也有与人通风报信的。你猜怎么着?” 李眠不言,兀自打理桌面。 言枳道:“嘿,她问都不问原委,得了实证就直接把人打死了。” 他身子微微往前倾,觑了一下四周,确保门窗是管好的,他小声说:“亲自下的手。” 李眠淡淡道:“既是来害自己的敌方细作,为何要问原委。” 言枳赞道:“是嘛,我也觉得。人生在世,谁还没点委屈。若谁来哭一哭都要体谅,那还怎么做人。” “但是我没想到,她不仅没对你做什么,反而救你出来。你说说你,给公主喝了什么迷魂汤了?” 李眠都是唤的公主,言枳便随着一道喊了。 李眠瞥他一眼:“方才公主喝了这茶。” 言枳忽然觉得,这手心里的茶,它不香了。 容玥一路快马加鞭,所幸这处私院离京都不远,半个时辰她就到了京都大门。 远远望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她才看清了,这人是顾长欢。 “你怎么来了?” 她一下马,顾长欢便走到她身前,顺手给她牵了马。 她有些讪然,这么好让他来给她做这种事。 这种该是小厮来做,他一个世家公子,不是最应该轻视这些吗。 顾长欢却很自然地转到牵马那头,然后侧过头来温声解释:“你给的证据我已呈上,估摸着就快好了。” 容玥点头。 “要办的事办妥了吗?” 他看着她,眼睛里一一映过沿途景色,有小贩叫卖,有摊子商贩,还有行人匆匆。 容玥却准确地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身影,且每次都是如此。 他若有若无地往她那边瞥,似乎在随意看,但容玥就是捕捉到了。 他怎么在看她? 难道…… 难道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让他如此好的涵养都受不了想要提醒了? 容玥觉得脏点也没关系的,但他的目光如此频繁,又有遮有掩的,让她觉得他又是苦心又是难受。 只好弱弱地问:“我……脸上有东西?” 这回顾长欢看着她,脸上写的是莫名其妙。 他略微斟酌:“公主问的……是何意?” 容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而顾长欢想的是素裳说过的,女子有时候就爱无理取闹,但就算女子再无理,也必须当她是有理的。 现学现用的顾二爷便道:“公主的脸很干净。” 容玥看着顾长欢,硬生生地挪回自己的目光。 诡异,实在诡异。 但顾长欢说了正事,她便不得不转回头来:“方才发信号,实属无奈之举。 陛下要见你。” 陛下要见我? “什么时候见我?” 顾长欢牵着马,两个人都步子便跟着马的步子一般,慢悠悠地走。 “一个时辰之后。” …… 从这里到皇宫就要半个时辰,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 容玥强行让自己冷静:“那么顾二爷,我们为什么走的这么悠闲?” 顾长欢温声道:“臣以为公主累了,便走慢些。” 容玥想说,我看着像是累了的人吗? 但她觉得,毕竟现在靠着人家进宫,还是得猫着点。 于是她微笑道:“我不累,我们是不是走快些?” 顾长欢点头,却仍然慢慢地走。 怎么不动啊—— 容玥在心里咆哮。 而顾长欢走到一个客栈前,便停了下来,立即有人上来把马牵走。 旁边是一辆马车,看着能装好几个人,小厮往上一拉,俨然是顾家标志。 顾长欢向她展手:“公主请进。” 第99章:三哥 但容玥见到了秦情。 她有些不明所以,秦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原本是想问,她照顾过的宫婢里面有没有赵嬷嬷,但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便也没说。 顾长欢道:“公主可以跟着秦医侍进宫。” 秦情出入宫门,又经常被请去侍卫部医治,与侍卫相熟,且略得陛下特权,她进宫一趟,还是比较容易的。 但是……她本就与秦情交好,只是原先以为秦情在宫里,没法子告知于她。 可现在,却反而是顾长欢带她来引路,容玥总觉得怪怪的。 秦情点头,她抿着嘴微笑,并不说话。 但容玥从秦情眼中看到桃花朵朵。 秦情这个模样,她可一下就看出来了。 容玥觉得自己应该走远点,试探着问:“不然……我们能不能先进宫?” 秦情尚未说话,顾长欢道问道:“自然。” 容玥回京一年,几乎没有走过北门,虽然侍卫是交替的,但守门侍卫很少变动,北门侍卫应该没几个认识她的。 可原本也是顺顺当当,却遇见了三皇子。 三皇子已封了亲王,为秦王,封地未定。 此时,秦情正在递交宫牌,顾长欢在容玥身旁站着,轻声地同她说:“低头。” 秦王正从宫中走出,他有自己的府邸,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宫里的。 守门的侍卫里,为首的是副统领寒食。他分明是再三瞧了容玥,却没有出言说什么。 秦情收回宫牌,正要往宫里走,但秦王到了跟前,不能不行礼。 容玥看的清清楚楚,秦情分明已经快步向前,秦王是自己跟上来的。 这打了个照面,顾长欢微微拱手行礼:“秦王殿下安好。” 秦王回了礼,悠悠踱步到跟前:“这位……好生眼熟啊。” 容玥干脆抬起了头,直视着他。 她这位三哥,小时候是孩子王,连她都心甘情愿听起号令。 甚至连……日后三哥有何需要,容玥自当竭尽全力。 她和容兰早就势同水火,那时陛下还没注意到她,容兰大婚,她不去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可大婚当天,却是这位三哥劝她去的。 若撞见言亲王只是容兰的恶意安排和言亲王本性难移,她阉了言亲王,倒是冤有头债有主,报完仇也就算了。 可她却偏偏听到,她是三皇子送给言亲王的礼物。 过了这么久,见到三哥,她还是未免有些心潮起伏。 她盯着他,咀嚼他说的每一个字。怎会只是眼熟? 秦情正准备说些什么,但顾长欢拦住她,颔首道:“不是殿下所说,是何种眼熟?” 顾长欢一直是微微的笑,言语间也无甚特别。可就是叫人尝出一丝意味,并不威重,但有力量。 似乎天塌于顶,便有他给撑着。 秦王微一挑眉,用扇子凑到容玥跟前,容玥知他想做什么,先自己退了一步。 顾长欢面无变色,将容玥拢到自己身后。 坊间所传,秦王无心朝政,只爱美人,还未立正妃,倒是暖床的养了好几个院子。 如此荒唐,虽有朝官参奏,多次上谏,可屡教不管,陛下也就随他去了。 秦王与言亲王都是流连花柳之人,只是言亲王多是露骨求欢,而秦王还讲究了那么些韵味。 比如他贯拿一把折扇,爱挑美人下巴,便是一桩“美谈”。 有人还为此题了“少君择花恋美人”,写了一副字画送他,只是他嫌题的不好,将那人扔出王府了。 秦王见她退了一步,故作诧异:“怎么了?” 他这番样子,着实欠打。 容玥咬着牙,她不宜开口。秦王虽没有点出她的身份,但也不能轻易将把柄递人手上。 顾长欢道:“我们还要面见陛下,如有失礼,还望殿下海涵。” 秦王点头,懒懒地摇着扇子,道:“请。” 只三言两语,轻易便让了道,这不太像秦王。 秦情松了口气,容玥正在思度,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秦王穿着一身深红长袍,并不隆重,样式也是很寻常的云纹,但衬得他自有一番韵味。 笑的是放荡不羁,眼睛是上勾的凤眼,与李眠那般妖孽不同,少了少年意气,也和顾长欢的稳重不同,多了些阴森气质。 他五官立体,肤色白皙,像这样嘴角含着笑,眼神却冷漠。 “阿妹。” 容玥止步。 是哥哥去了以后,她才移居梓华殿,同秦王一起长大。 那个时候,她日夜都想念哥哥,可是她找不到秦嬷嬷说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里。 秦王就说,以后他当她的哥哥,一直保护她。 哥哥叫她阿玥,他也叫她阿玥。 小孩子心性,总觉得,这是唯一的称呼。这是只能哥哥叫的,三哥怎么能叫。 于是两个孩子协商,她叫他三哥,他叫她阿妹。 现在想来,时光久远啊。 顾长欢挡在她身前,神色凛冽。 容玥在他身后,搭上他的手臂,微微摇头。 顾长欢才侧身让开一些。 容玥勾起一抹笑意:“怎么了,三哥?” 秦情站的远些,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她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抬头时,又是往日娇憨模样。 而秦王也将秦情的变化看在眼里,他忽然笑道:“阿妹回来一年了,三哥还未问候过。不如过几日,来三哥府里瞧瞧吧。” 容玥面无表情,僵着脸道谢:“多谢三哥。” 正欲提脚,却还是停下:“三哥,阿妹一定造访。” 她笑意深重,秦王得了应答,挑眉道:“三哥,等着。” 就快到太和殿前,容玥低声道:“二爷,你也看到了,我处境略显艰难,联姻一事,不一定成。你若觉得这买卖亏了,想退出,我没意见。” 她方才见秦王神色,似乎不太愿意得罪顾长欢。 也是,若论千秋是一盘棋局,陛下是掌棋人,下一任皇帝是对弈手,那顾长欢所握权势,便足以影响下一任国君人选。 虽已有储君,可未成定局,谁知道下一步怎么发展呢。 顾长欢其实没必要与她合作,看陛下给他的特权,他如果愿意,甚至可以拒了这门亲事。 第100章:迂回 但顾长欢轻笑,略显为难:“公主,你有你的谋划,我也有我的难处。 “我们是相当的,没有谁好一些,谁差一些。” 繁星将上,他站在月光下这般表态。 撒下的月光似梦似幻,铺在他周身,他眉目如常,还是一袭白衣。 这么干净的一个人,从外表,到骨子里。他是二爷。 容玥忽然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她还是个公主呢,也曾拥军数万,还不是输的彻彻底底。 每个人都有难处,她有自己的谋划,顾长欢自然也有他的难处。 她诚挚道:“抱歉,是我多心了。” 顾长欢摇头:“无碍,我很高兴。” 容玥不解:“因何高兴?” 她还道他温润如玉的性子,多少还是带了喜怒不形于色。 毕竟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淡淡的笑,根本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惊慌失措。 还真是好奇。 而他竟然自己说了,他很高兴。 高兴什么? “我很高兴,公主愿意说出来,给我选择的机会,而不是自己在心里琢磨过后,就判我有异心,进而……” 容玥接道:“进而阴你一把?” 确实有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想什么都是对的,连带着觉得他怀疑的人,每个举止都是错的。 顾长欢似乎不是这么个说法,因为他迟疑了片刻,答的有些勉强:“嗯。” 其实,他是想说,他很高兴,她有什么疑虑,便说出来,让他有解释的机会。 而不是渐渐的疏远,他还不明就里。 被判了死刑,却不知是因何罪。 这才是杀人诛心。 但容玥没有在细究,因为她看到刘大人了。 刘崇守在殿外,似乎有些焦急。 她回头跟秦情说:“我去见陛下,你先走,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虽然陛下可能已经知道了秦情带她进宫的事,但他没有下令阻止她进宫,也许就是默认。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还是遮掩一番比较好。 秦情道:“那你仔细些,顺着陛下,别老唱反调。” 容玥点头,虽然她不会真的顺着陛下,但眼下让秦情先走为上。 “你回去找一个姓赵的嬷嬷,问清楚,是照顾过李眠的那位,我有用。” 秦情应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刘大人迎上来,低声告诉她:“假公主已露出端倪,陛下有话问你。小心些,陛下今儿又梦到太后娘娘了。” 那便是心情十分不好了。 她倒是也查过,为什么陛下一梦到太后娘娘就发怒。 查的最接近的一次,她知道陛下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太后娘娘的事。太后娘娘早早薨逝,似乎与陛下关系极大。 但再往下查,就来了一个临渊阁的人,神神秘秘的,叫她不要再查。 后面,就是陛下千里追到西北府,找容渊要太后尸骨了。 似乎葬在皇陵的不是太后,太后应该……葬在西北府了。 顾长欢停在外面等候,容玥进了殿门。 陛下就坐在前面,他身前是一摞奏折。 听见她进殿的声响,惠帝头也没抬,丢给她一份奏章。 容玥一手接住,不知陛下何意。 “愣着干什么,看看。” 容玥只迟疑片刻,但她已经入朝,是可以上奏的。 于是翻开那奏章来看。 入眼的是大理寺的奏章,说公主麾下李眠,边城人士,上面是李眠的生平,还有他的供词。 那上面说,大理寺的意思是,李眠杀了使臣,理由充足,确实可信,与公主,却是没有关系。 落款,这份奏章是李执言写的。 容玥合上奏章,心里也拿捏不好,今日揍李执言,是揍的好还是揍的不好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李眠只是一个护卫。死一个护卫,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算喜事。 朝中反对她的人反而可能是惋惜,没有借此扳倒她。 但于她,李眠实在不能轻易抛就。 惠帝批着奏章,问她:“你怎么看?” 容玥道:“今日,顾长欢应该已将使臣一案的罪证交给陛下。” 惠帝把笔放下,似乎要听她说:“嗯?” 他没有写字,就在看她,君王的威严,不怒自威,重重地压着她。 惠帝眼带精光,似乎要等她的答案。 容玥呼了一口气,道:“李眠无罪。” 惠帝盯着她,眼神锐利:“所以,你就劫狱?” “陛下,李眠被他们严刑逼供,就快死了。” 容玥忍不住辩解。 惠帝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就像一个玩笑!” 宫人齐齐跪下,她目光所及之处,宫人皆是战栗不已。 其实,她的右手也在微微发颤,那是审问周荣时受的伤,她一直忘了让秦情看。 容玥站着,没有挪动步子:“臣不知,因何,成了笑话。”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身子有些僵硬。 而惠帝放低了音调:“你,堂堂公主,却要为了一个护卫,劫狱。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今日,是有假公主在,给你顶罪。” 容玥僵着声音问:“那么,假公主是怎么来的?假公主的私通一罪呢,要我顶吗?” “那个面具,超过三日,我就毁容了。陛下在暗中调换面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毁容的,是你的女儿。” 她说到女儿二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惠帝平静地说:“朕,提示过你了。” 就是那一句“把面具摘了”吗? 可她根本摘不下来,若林墨没有来,她还是摘不下面具。 容玥讥讽道:“对啊,陛下把什么事都看的一清二楚了。” “那么陛下接下来想做什么,一并说了吧,老这样,怪没意思。” 惠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平宁使臣要来了,是平宁二皇子,为显千秋交好之意,你去迎接。” 容玥道:“那使臣一案呢?” 惠帝转身回去,背手看着那堆奏章:“丞相已经死了,你若想取其夫人性命,可以。但朕要放他一家归乡。” 容玥讥笑道:“人都死了,陛下的诚心是做给谁看?” 刘大人赶紧低下头,频频朝她看。容玥这么说,实在是冒犯君威了。 第101章:可惜 刘大人低声说:“跪下……” 要跪吗? 陛下也在看着她,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可一国之君,设计杀了丞相,这是事实。 本来,这个时候,她冒犯君威,是该跪的。似乎,还要说句“陛下息怒”。 可她这膝盖,弯不下去了。 容玥直直地站着,说:“千秋民众,心里都有一座高台,便是陛下你。可若陛下将人做棋子,任意生杀,高台何在?” 惠帝看她良久,忽然笑了,然后低声说:“究竟是怎么养的……天真可笑。” 声音不大,但能听的清清楚楚。 像一阵雷,轰到心上。但她却再也没了以前那种惶恐……和敬畏。 “难道你,不想杀丞相吗?你回来不是为了杀丞相吗?”惠帝抬眸,盯着她。 容玥冷声道:“我回来,只要援军一案,涉事人等。撤军的另一半,还未找到。” “但丞相撤掉的半数援军,是我授意,你待如何?” 容玥垂眸:“陛下说过了,另一半来援助绰绰有余,只是出了意外。” 那日在丞相府,陛下大抵是这个意思。 他特意提了一句,他只撤掉一半,另一半来支援绰绰有余,其实更是想说,十五万将士魂归临安,不是他的错吧。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并且步步试探。 她知道自己要学会低头,但“陛下无错”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宁愿这样僵着。 但惠帝并不在意这个,反而说:“你把那个李眠,藏到哪里了?” 容玥心神一凛,警惕起来,她问:“区区一个护卫,陛下要他做什么。” 虽是回答了,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惠帝站在她前面,一贯的睥睨众生般看她,突然一笑:“区区一个护卫,你保他做什么。” 容玥不语,惠帝接着道:“丞相一家,明日启程。使臣一案,便定为周荣吧。” 他拿起一本奏折,边看边说:“对了,丞相嫡子在太子那里,你把他带回去吧。” “那周荣供词里的丞相夫人又是何解?陛下不追究了吗?” 容玥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丞相夫人只是一个贵妇,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想杀使臣。而且周荣的飞云针分明是仓促学成,就是为了嫁祸于她。 可以说,指使周荣杀掉使臣的人,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不想线索就这么断了。 有人要杀她,但她才回京一年,绝没有得罪过谁。就是看不惯她,也决计犯不上如此迂回,冒险在陛下跟前使尽诡计,只为杀她。 惠帝眯着眼睛:“周荣供词?” 他有些没精神,揉了揉太阳穴:“朕,看过了,罪奴之后而已。人本就是他杀的,谁指使,有什么关系吗?本就是,用来对付你的。” 对啊,周荣的身份,早就注定了他不管说什么,都只能任人定罪。 就像当年是秦嬷嬷。 惠帝又道:“你想查,便自己去查。但,使臣一案早该有个定论。” “这是给平宁的交代。” 容玥深深地看着惠帝,颔首道是。 她只能乖巧称是,这是陛下给平宁的交代,但无人给她交代。 容玥眸中寒意渐深。 惠帝摆手,便是要她退下了。 但容玥还未转身,惠帝又道:“若有一日,要你弃了那护卫,你待如何?” 容玥缓缓抬头:“臣,不知陛下何意。” 她的手慢慢握紧,左手看着便明显许多。 惠帝道:“去找赵太医看看吧,秦情近日在编撰医书,少去找她。” 惠帝回身坐下,又开始批起奏折。 刘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容玥顿了片刻,直接走出去。 而顾长欢还在外边候着,容玥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长欢温声道:“等你。” 他眉目温和,袖拢清风,这个人,就等在外边这么久。 容玥迟疑道:“一起吃个饭?” 一般这种时候,应该是要表示一番自己的感谢之意吧。 但她也不知该怎么谢,只是觉得,晚饭的时间他就同她进宫了,此时肚子应该是空的。 但刘大人小跑追出来,道:“请顾大人进去面圣。” 容玥挑眉看他,顾长欢道:“我并不知情。” 说完,又嘱咐她:“公主,您先去吃,小心饿着。” 容玥还没说话,他自己进去了。 …… 她并没有要问他陛下为什么见他啊…… 但人家毕竟等她许久,她不好自己先走,便决定也等着他。 刘崇并没有进去,而是劝道:“公主,陛下方才让您去赵太医那里看看。” 容玥没有说话,她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全副心神全用来应对陛下,但今天陛下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为难自己。 只是他说的,非弃不可,她不敢细想。 陛下似乎对李眠关注的多了些。 甚至,不太希望李眠留在她身边。 如此,李眠应该不是陛下那边的人。 但他嘴犟,现在都没能问出到底是受谁胁迫。 他那样高的武功,中了奇毒,还被人胁迫。 想来是很憋屈吧。 刘崇再叫了她一声,容玥随口应道:“嗯嗯,等会儿就去。” 刘崇欲言又止,却没有再说话。 容玥正是闷的时候,放眼望去,这里能解解闷的也就刘大人了。 容玥便问道:“顾大人青年才俊的,刘大人怎么看?” 刘崇道:“您跟我去找太医,我就跟你说。” 嘿—— 有猫腻。 想着,顾长欢应该不会这么早出来,便道:“成!” 但八卦之心实在憋不住,想着刘崇敢跟她说的,也不会是什么听不得的秘辛,还未到太医院,容玥便扯着他说。 刘崇先小心地环顾四周,才轻声道:“顾大人是个很好的人。” …… 这……太笼统了吧。 容玥不可思议:“刘大人你在宫里这么久,就知道这个?” 刘崇连忙喊她小声些,容玥闭了嘴,他才继续说:“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刘大人这话,她倒是疑惑起来。 刘崇叹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可能公主没有注意而已。公主,奴是希望公主好些,才多嘴了。” 容玥听着。 “公主知不知道顾家,是无人入朝的。” 她知道,但不知道更多。 第102章:用心 “顾家是世家,侯位是世袭的。立下家业那位顾侯爷为了避嫌,也就定了规矩,不许顾家子孙入朝。 到顾大人的父亲,也就是太后娘娘还在的时候,顾家助太后娘娘良多,但陛下亲征后,却对顾侯爷明升暗降。” 现在的顾侯爷,也就是顾长欢父亲。 “太后娘娘去世后,顾家便传出顾二爷病重的消息,顾侯爷差点儿就把二房的顾长瑾过继过来。 后来,来了位云游的高人,顾二爷很得他的眼缘,便背着顾二爷离京而去。” 容玥听着,刘大人说的云淡风轻,她却似乎从中窥视了当年的危急。 若不是到了十分紧急的时候,不得不送出孩子,哪家父母会愿意将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 容玥凝神,道:“刘大人,是陛下的意思,对不对?” 刘大人说话的时候,避重就轻,把陛下撇的干干净净。 但陛下跟太后娘娘背地里分明另有恩怨,若当时夺权,顾家帮的是太后,而非陛下,那么顾长欢不出京都,应该会死吧。 顾长欢病重,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出于某种原因只能生病? 刘崇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 容玥想的是,陛下那样的冷心冷血,若他真的把自己和太后分开了界限,那么帮助太后的人,便是他的对立面。 表面上陛下与太后是一派,与权臣抗衡,但孰知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毕竟,太后曾经垂帘听政,又不是陛下亲母,换了她,她也得时时提防着。 更何况,自己的臣子竟然越过自己,去帮助太后。 “可顾长欢怎么回来了?”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外云游,且看顾家,一直是世家之首,堪称楷模。 顾家……其实他不入朝,一直云游在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回京都,做得好了固然能让顾家更上一层楼。但京都腥风血雨的,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刘崇看着容玥的眼睛,他道:“顾大人听说奴与公主走的近些,便时常赏脸,说过几次话。” “他说,他回来,是为了娶一个姑娘。” 这个她倒是知道。 她第一次见到顾长欢的时候,他身边的素裳就说过,二爷有一位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把她捧在心尖的姑娘。 这个她懂,她还纳闷过,以顾长欢的身份地位,娶谁不行,还得跟她合作。 容玥咋舌:“那个姑娘,一定很难娶。” 刘大人说,顾长欢是因刘大人于她走的近些,便时常赏脸,同他说过几次话。 她有两叹,一叹刘大人竟会有一日说,别人赏他的脸,一般都是他赏别人的脸多些。 二是,顾长欢谋划的真够早的,知道她与刘大人走的近,就自己也跟刘大人走的近些。 用心了用心了,为了娶那个姑娘,真是够用心。 容玥不禁点头,才醒过神来:“刘大人,顾长欢也快出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至于太医,等会儿在看好了,总不能顾长欢等她半天,他出来了,却空无一人吧。 这种落寞的滋味儿,怪难受的。 刘大人拗不过她,只好先折回来,想着跟顾大人说一声,带公主去找太医。 但容玥算错时间了,陛下见顾长欢的时间比她还久。 等她打了第三个哈欠,顾长欢才从殿内施然踏出。 刘崇先迎了上去:“顾大人。” 顾长欢点头,道:“刘大人。” 他朝她走来,刘崇低声说些什么,容玥没有听见。 但刘大人直接进去了,而顾长欢走到她眼前,先拿起她的左手看。 容玥被他吓了一跳,这怎么说也是殿前,四处都是侍卫。 就算她不在意……难道他就不在意自己好好的名声被她给染黑了? 她缩回手,顾长欢深看着她,语气有些无奈,似乎是早就习惯她这个样子。 他耐心地说:“公主,先去找太医,好吗?” 本来也是要去的,他这样看着她,仿佛她不去,他就能押了她去一样。 分明还是温润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 容玥应道:“成,看完太医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顾长欢才又笑起来,认真地回答她:“好。” 容玥却看的怔然了。 她忽然有一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她承诺般对他说:“顾长欢?” 顾长欢应道:“在。” “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一定帮你。” “好。” 月上枝头,两个人影不紧不慢地挪动,枝头上的鸟厉声叫了一番,树叶掉落。 太医院的人还未散去,在里面走来走去。赵太医正在煎药,这里看起来有些忙。 尽管如此,他弟医侍还是眼尖地看到两人。 赵太医把容玥请到单间里面,还拿了块帕子铺在她腕上。 容玥道:“赵太医,不必紧张。” 她看到他手抖了。 顾长欢在旁边轻笑,还以手掩唇,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怎么能不紧张,容玥的传闻,可不止见谁爱谁,还有恶名远扬着呢。 在玲珑坊被打的某个世家公子就是典型。 容玥白了顾长欢一眼,才刚觉得他是个至情之人,现在就在这里笑她。 但赵太医的收没抖多久,就开始冒冷汗了。 容玥见他神情有异,自己心里也知道秦情之前所说,便沉声问道:“这只手,还能不能用?” 她直接问到点上,赵太医擦了一把汗,道:“公主,幸好不晚。” 他是真的庆幸,在晚些,可就不成了。 “公主最近还是不要用这只手,得好生养着。” 容玥的手是骨头从里面裂开,扭到手臂上的肌肉。 赵太医给她上了药,固定好,细细嘱咐。 从太医院出来,赵太医还跟她到门口,说了好几次。 直到顾长欢道:“赵太医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看着的。” 赵太医才停了脚步。 顾长欢道:“看来公主不爱听医嘱,也传到赵太医这里了。” 西北军中军医,甚少有从太医院调来的。 她哪儿知道就来了几个,她就出名了。 这种名她可不想要。 容玥歪头问他:“我与你认识……不到半月。你如何知道我不爱遵医嘱?” “知己知彼。” …… 容玥接道:“百战百胜?” 第103章:坚持 最终还是没有吃上饭,顾家早派了人等着他,说是侯爷等着了。 容玥只好自己记着,免得欠了人情,却不知道。 顾长欢走的时候,跟她说:“公主不必担心,阁主回来了,假公主装不下去了。” 那个面具既是陛下的计划,那么十有八九是出自阁主之手。 阁主回来了,真假公主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容玥道:“明日,我会在城门口送丞相一家。” 顾长欢看着她,他的笑深入眼底:“公主放心,我会来的。” 她其实……是想说,不用麻烦他了。 “不必,我能解决,跟你说一声,只是怕如果有什么意外,你能及时应对。” 顾长欢点头,轻柔地说:“听你的。” …… 顾长欢回到顾府的时候,顾母在门口等他。 顾长欢微微一笑,问:“母亲怎么站在这里?” 晚秋的风吹的有些大,他摘下自己的披风,给顾母围上,跟顾母身旁的丫鬟吩咐道:“下次母亲要出来,记得带些衣裳。” 青提急忙应了声,她哪里是没带衣裳,已叫人去取了。 但二爷贯来待人温和,她们心底也庆幸。 顾母有些担忧:“你今日……为何进宫?” 顾长欢道:“这里风大,母亲小心着凉,我们先进去吧。” 他扶着顾母,跟她解释:“今日是陛下召见,便回来晚了些。” 顾母握住他的手,看着是忧心忡忡:“你父亲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有些恼了,叫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顾长欢应是,道:“儿子知道了,母亲快些歇息去吧。” 顾母又问他要不要准备饭菜,他笑着应,已经吃过了。 顾母拉着他嘱咐了几句,不要惹他父亲动气,便回房去了。 到了书房,顾侯还在咳嗽。 顾长欢默默地给他顺气,顾侯边咳边问:“你进宫干什么去了?” 顾长欢言简意赅:“面圣。” 顾侯别开他的手,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是不是又见公主去了?” 顾长欢停下手,坐到顾侯对面:“父亲什么都知道,儿子还有什么好说。” 顾侯不放心他,在他身边安插了许多自己人。 索性他也不怕顾侯发现什么,也就从来不管。 他已变了往常的笑,而是面无表情,淡淡的语气,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 顾侯身子不好,说话的声音也是沉沉的:“我早说过,你别去,别去!” “我已经让你母亲递了拜贴到苏家,过几日你母亲会带着小妹去看看,若苏家小姐合适,便定下吧。” 顾长欢小妹今年十四,大名顾长烟。顾侯的意思,是让顾母借着长烟和苏家小姐妹玩耍的机会暗中为他相看那苏家大小姐。 顾侯这么说,顾长欢一点反应没有。 他对谁都是有礼有节,唯独父亲这般独断,让他难以接受。 他偏头看父亲,父亲又喊了他一声。 顾长欢扣下茶盏,淡淡地说:“父亲爱做什么,便做吧。总之,我不会同意。” 他不紧不慢地补充:“不管您用了什么手段,是不是到了非娶不可的地步,我都有法子叫你们取消婚事。” 顾侯被他这个样子气到,猛烈地咳了好几下,他起身,叫了李书进来:“帮父亲顺顺气吧。” 李书看着父子两人,有些为难。 在他眼里,少爷一直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了,但父子之间分歧如此之大。 顾长欢扫了他一眼,神色凌厉。 李书只好过去给看着侯爷。 顾侯乘着他妹走出房门,厉声问他:“便是拖下顾家,你也要坚持娶那个人吗?” 顾长欢回头看他,眼眸淡淡的。 “父亲知不知道陛下今天跟我说什么了?” 顾侯没有说话,只是瞪着他。 顾长欢轻声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回来,就是为了娶公主。 陛下拖了一年,近日才松口,答应赐婚。这于我而言,是最好的消息了。 原本,是想跟父亲分享一下儿子的开心。可是父亲这样,儿子也没有办法。” 在父亲跟前的他,和在其他人跟前的他是很不一样的。 在父亲这里,他是不孝子,处处违逆。 顾长欢道:“父亲不必担心,顾家不会倒。” 说完,见顾侯还是盯着他,他温声解释:“父亲以为,我为什么一回来,就要抓住这么多的权势?” 一字一句的,他说:“不就是为了万一有今天,你们全力阻止,我也能两全吗。” “对了,父亲。不要想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能把人塞进来,我也能让人不 不知不觉地消失。” 出到外边,顾长欢看见妹妹怯怯地看着他。 他吩咐了门口的人熬一些雪梨汤给父亲润喉,再令人去煎父亲的药,做完了这些,他才领着顾长烟走。 顾长烟忍不住问他:“哥哥,你和父亲吵些什么?” 她长于严父之下,其实是很怕父亲的。 而比起父亲,虽然哥哥温和有礼,她很喜欢跟哥哥待着。却更怕哥哥生气。 上次哥哥这般不言不语,还是她弄花了哥哥的画。 那画也无甚特别,很小,就像街上卖的小人书,讲故事的那种。 她只弄坏了中间一页,哥哥还好久都不跟她说话了。 顾长欢轻轻叹了口气,在妹妹面前撑起笑容:“没有,就是哥哥和父亲起了争执而已。” 顾长烟这个年纪正是小女孩敏感的时候,她其实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父亲不让你娶公主吗?” 顾长欢看着她,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是公主?” 顾长烟道:“上次在望仙楼,我觉得你一直关注着公主。” 她伸出一根手指:“她还欠我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呢。” 顾家养女儿,是照着深闺来养,顾长烟十四岁了,还有些天真。 但顾长欢却是喜欢这份天真的。 他也小心地维护这份天真:“哥哥想娶公主,但是现在还未成定局,不论结果如何,现在还不能说哥哥要娶的是她。知道吗?” 顾长烟有些不解:“为什么?” 顾长欢淡声道:“流言,最能害人。公主不在意,我却不能,懂吗?” 顾长烟天真,却知世俗,便轻声应道:“长烟闭口不提。” 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朵初绽的花朵。 顾长欢正准备叫她回房睡觉,她却小声地说:“哥哥,今日有客人拜访,带了些新鲜水果,我给你留了呢。” 顾长欢这时,才真的笑出来,他柔声道:“谢谢妹妹。” 第104章:差错 容玥送别了顾长欢,自己反倒不知去哪里。 但既出了宫,便回将军府吧。 将军府看着一切如常,除了……守卫的见了她,先是刀剑以待,再是厉声低喝:“哪来的贼人!” 竟然认不出她! 她好一番教导,正使人涕下,几个守门的几近泪流满面的时候,千言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跑着过来迎接。 他身子有些臃肿,跑过来便有些变扭。 但容玥见惯了这个场景,好久没看,还多生出几分亲切。 但千言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沉下心来:“秋迟伤的很重。” 容玥阴着脸,急急赶过去。 到了秋迟房门前,却生了迟疑。 她看了千言一眼,千言朝她点头。 其实最怕看到的,便是千言秋迟重伤的模样。 秋迟还躺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出了什么事?” 她低声问道。 千言此时沉默着,是旁边一个护卫拱手道:“我们是去京郊私院的路上发现秋大人的。” 所以说,千言没等她回来,是救秋迟去了。 容玥顿了片刻,道:“可请过医者来看?” 千言道:“诸葛先生说,他出手救一个已是看在公主面上……” “那秦情呢?她今日是在宫外。” 千言的声音渐渐低了:“我……怪我,我一时急了,没想到。” 现在进宫也来不及了,只能找诸葛先生了。 容玥叮嘱千言好好照顾秋迟,她即刻回来。 这时候千言才注意到容玥手上包扎的东西,问她:“将军,你的手怎么了?” 她来不及细细解释,只能随口应道:“不小心磕到了。” 临渊阁处在皇宫与将军府之间,去到那里并不用多长时间。 她还是一样,靠明门门主令牌一路通畅地进去。 临渊阁中人,果然没有拦她。 还记得明河领过的那条路,她敲完门,没耐心再等诸葛先生回应了,自己试着推门而入。 果然,门还是没有锁上。 诸葛先生在里面写医书,听见这般声响,低声斥责:“怎么毛毛躁躁的,书拿来了?” 抬头一看,竟是容玥。 “公主?” 容玥先给他道歉:“诸葛先生,对不住,如此打扰。但实在事出有因,还请您随我去一趟将军府,帮我看看一个人。” 诸葛先生有些诧异,却是道:“既是救人性命,为何啰嗦许多?” …… 难道不是……他不愿救吗? 她刀都准备好了,相请不愿,就只好威逼了。 但诸葛先生已经背上医箱,反而是成了催促她的人:“还不走?” 他有些生气,分明是她来请人医治,却如此迟钝,倒显得是他急切。 到了将军府,诸葛先生给秋迟仔细地检查过后,开好药房,重新包扎一遍,抱怨道:“这个,包的怎么差,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他有些嫌弃这个手法。 话语间,动了些怒气。 容玥本以为诸葛先生是挑剔,但仔细一看,原本给秋迟包扎的手法,简直是凌乱了。 粗粗一看,与标准的行军包扎没什么区别。 但仔细的瞧,却能看出,这包的实在不走心。 松松垮垮,简直乱包一通。 她叫来千言:“谁给秋迟包扎的?” 千言小心地觑着她,她看起来实在是气色不好。 “是我。” 他弱弱地认下:“我……一时慌乱。” 容玥的确是生气了,一时慌乱,哪有这样的一时慌乱。 她带军的时候,行军包扎是要求每一个将士都能掌握的。 没想到在千言这里摔了跟头。 也更恼怒自己,以为千言已经处理好了,便没有细看。 幸好及时请来医者,不然秋迟会怎么样,她也不敢保证。 诸葛先生给秋迟处理好之后,道:“叫他们退下,我有话跟你说。” 其他人退下了,千言有些迟疑:“将军,秋迟他……” 容玥道:“你放心,我自会看着。” 千言也退下了。 诸葛先生便精光立闪:“我知道李眠中的是什么东西了!” 容玥心里一动:“什么?” 诸葛先生略为惋惜:“只是想到,还未确定。 有一种毒,也能压制内力,却一点不影响非内力武功。 但时间久了,再动武,其实就是拿命在耗。” 也就是说,李眠并没有骗她,他的确中了毒,也自知不能动武了。 但他从来都是把她先护到身后。 “可能解毒?” 诸葛先生沉思片刻,道:“他这毒,加了其他东西。而这多加的药物,多一份,毒性就变一分。一不留神,配错了药,命就没了。 最好还是找到解药。” 容玥点头,问了秋迟的伤势。 而诸葛先生只道并不严重,就是伤筋动骨,得好生养着。 诸葛先生这么说,容玥才放下心来,不那么急了。 诸葛先生离开后,她在秋迟身旁守了一夜。期间千言让她回房休息,她也没有回去。 其实,她派秋迟去追查满月下落,是给了他足够的人手了的。 秋迟武功还是比较好的,可是,十几个人留在那里,只有他回来了。 她也曾送过信,但没有回信。如今他回来了,却是这个模样,看来遇上了大麻烦。 容玥心里既有担心,也想第一时间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到了辰时,秋迟还是没醒。 容玥担心会有人对秋迟不利,便喊了一队人守着这里,再唤了千言随她一道,准备去东宫。 千言给她备好了马车,但容玥看都没看,转身回去牵来自己的马过去,道:“马车太慢,我得抓紧时间。” 千言便急忙跟上。 到了东宫,是内侍引她进去的。 这是她第一次来东宫。 她忽然瞧了眼千言,千言这路走的是有模有样。 迎面过来的是太子妃苏氏。 容玥向太子妃行礼:“二嫂。” 太子妃颔首算是打过照顾,神情厌厌,身后跟着一群宫女。 就这么错开了。 太子妃是个冷性情,这般待遇,也不是第一次来,容玥并不当回事。 只是瞧着,太子妃似乎一脸的病容,周身都是颓丧之气。 明明妆容艳丽,衣着华贵。而且……太子似乎对太子妃是很好的。 她也没听说太子夫妇闹什么矛盾了啊…… 算了,别人的事,她想这许多做什么。 太子正在思凌阁逗雀,这是他单独辟开一个小院子,装尽了纨绔取乐之物。 原先容玥也只是听说,太子贯会劳逸结合。 但他如此会享乐,却很好地保持在正常范围内,从无官员参奏,这一点上,就做的很好。 第105章:避让 容玥先道:“太子万安。” 她虽是公主,但该请的安,一个不能少。 否则,又该出个藐视储君的罪名了。 太子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容玥看见他眼皮底下的乌青。 看着倒像是几日没有睡好。 容玥当然不会问候,而是直接切入主题:“陛下让我来带走赵列格。” 太子盯着她,一双眼睛深沉似海。 然后视线又转到千言身上:“就带一个手下?” 他嗤笑道:“你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当年她拥军数万,太子来西北暗访,途中遭遇伏击。她去救人的时候,见到太子,就那么顺嘴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既来西北,知路途艰险,怎么只带这么几个人? 她原意是觉得太子可能低估了西北的流寇和不时侵扰的临安人。 千言也许是听秋迟说了些宫里的事,当下见了,太子又狼狈不堪,忍不住出言讥讽太子无人可用。 谁知这风水转的如此之快,她回来了,得向太子请安。 而太子……记性如此之好。 容玥目不斜视:“是的,太子殿下是不是想给我些人手?” 太子诧异地看着她,半晌,讷声道:“果真这……脸皮是会变厚的。” 他继续逗他的宠物,没有再看容玥这边:“赵列格我已派人送回去了,不用你亲自来提。” 容玥道:“那那个怀着孕的小娘子呢?” 太子哼笑道:“你现在还管起闲事来了?” 容玥一板一眼地回:“既是闲事,太子殿下是不是不该管?” 太子回过头来,好生打量了一番容玥:“送回去了。” 那么现在便要去丞相府,她还要好好问问丞相夫人周荣说的事情。 准备告辞,太子补充道:“只有赵列格和那小娘子。” 容玥听出了弦外之音。 跟着一起被太子带回来的还有那小娘子家的两个人,太子特意强调放回赵列格和小娘子。他留着两个婆子也没什么用,也就是说,那小娘子家两位婆子,被杀了。 容玥提起的脚步蓦然停住。 太子沉声问她:“还有事?” 容玥没有看见,太子瞥了千言一眼。 她垂下眸子,道:“没有。” 太子又道:“西北的战神。在西北,你说了算。但这里是京都,不擦亮眼睛,可是要死的事情。” 他说话的腔调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似乎只有他,才能做出什么决定。就连说话,也像施舍。 容玥对他报以粲然的笑:“太子殿下劳心劳力,我的事情,哪用您来操心。来的时候,见太子妃精神不太好,殿下闲在这里,不如多些时候去陪陪太子妃。” 太子没有说话,盯着她。 待她消失在视野中,太子低声问身旁的小泉子:“她是觉得本宫太闲了?” 小泉子连声道:“奴不敢揣测公主的意思。” 太子挥手招来近身侍卫英连:“老三昨儿跟容玥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你找人盯着老三,只要他接触容玥,立即回报。” 侍卫走的时候,太子脸上一片阴沉。 小泉子感受到这些许压迫,小心着问:“殿下……可还要再给青伶喂些东西?” 青伶是太子养的西域送来的小白猫,通体亮白,很是珍贵。 太子斜斜瞧了一眼,扯出一抹笑意:“喂什么猫,去拿些芙蓉糕,我去喂太子妃去。” 小泉子低着头应是,然后缓缓抬头,竟见太子,笑得焉儿坏。 时辰不早了,容玥快马骑去相府,却只见人去府空,只剩下几个人在清理。 容玥心道不好,太子早早放了赵列格回去,说不定是有意让他们早些离京。 但这有什么意义,她现在已经追上了。 容玥抄小路到山坡上,见赵列格骑着一匹马在前边领路,后面有两辆马车,应该是赵家小妹、丞相夫人和那位小娘子。 千言在小心看着周围,道:“将军,这里埋伏最好。” 他已经抄出匕首:“先杀哪个?” 容玥无语,他要杀谁啊。 她立即制止:“不用,我自有计划。” 千言低声急道:“将军!那可是撤了我们援军的丞相一家!” 他有些哽咽,眼圈已经红起来了:“我们多少兄弟折在那里了!上次我见到二顺家孩子,那时候他说他儿子才到他膝盖那么高,我见到的时候,他儿子都到我胸口了!” 容玥盯着丞相家弟车马,她自然知道,战争残忍,让很多孩子失去了父亲,父亲失去了孩子……妻子失去丈夫。 她隐在草垛后面:“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秋风起,落叶飘,她头上沾了一些杂草,说话的声音依然冰凉:“我从未跟人说过,丞相是撤军的人。” 她转头看千言,他的嘟嘟脸被冷风吹红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千言呆滞了片刻,不可思议地问:“将军?” 她确实想到了丞相说的,她迟早会被身边亲近的人害死。 她是个冷清的性子,能亲近的也就几个,秋迟暂不论,他是从宫里跟着她出来的,知根知底,她绝不信秋迟会害她。 不得不说,丞相成功了。在这种充满猜忌的环境里,她已经开始对身边的人保持怀疑。 一旦有些不对劲,她就忍不住要细想。 这很不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现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疯狂生长。 瞧着车马越来越近,她怕千言冲动下手,便盯着他,冷声道:“先说说,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千言恨恨地把匕首往土里插,嘟囔道:“李眠说的。” “什么时候?李眠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李眠一直跟在她身边,之后就被押入大理寺了。 她仔细地想,还真想起来了:在私院那里。 果然,千言道:“在私院,李眠说的,之后我忙着看秋迟了。” 她原还想问,既然想报仇,怎么等到现在才说要报。 容玥自知理亏,低下声音道:“对不起,我多心了。” 他摇头:“将军,我知道现在很难。” 容玥勉强露出一个笑。 对啊,现在是难了些。自西北一行回来后,她的重影阁就使唤不动了。 护卫……也死的差不多了,府里也是人丁稀少……每次回府,总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她拍拍千言的肩,承诺般道:“你放心,很快就好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敬畏着陛下,只要下旨就上交兵权……任打任骂的傻将军了。 第106章:选择 千言用力地点头,容玥顾着看丞相府车马,并未注意千言已经瞄准,匕首就要甩出。 他并不打算真的听她的话。 容玥抽出自己的小刀,看准丞相夫人那辆车,抓准帘子里面的人影,一击发出。 小道稳稳冲入帘中,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她是算好了,那个怀着孕的姑娘没有名分,丞相夫人又是个讲究规矩礼仪的人,她不会让这样一个她看不上的女人与她同坐一辆马车,才对第一辆马车下手。 她只是想逼停车队而已,也没想真的伤谁。可能是左肩还痛着,影响发挥,她这样想。 千言一脸惊异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您不是不让我来吗?合着是想自己来? 惊异过后,千言兴奋道:“将军,咱下去?” 容玥瞅了一眼下面,赵列格已让人停了马车,整个车队简直草木皆兵,四下张望着寻找罪魁祸首。 容玥便大大方方地走下去。 要是能好好说话,他们就该等她来了再走。陛下跟她是这么说的,总不能金口玉言,却在太子那里又是另一种说法吧。 赵列格把女眷聚在一起,自己挡在最前面。 容玥大老远就问候:“跑什么跑,跑什么跑!” 她随手朝赵列格甩了一颗石子过去,赵列格躲开,没想到正正打中他的夫人。 赵列格的小夫人低低喊了一声,赵列格连忙过去看她伤势,却被她躲开。 赵列格这种人,明着爱护妻子,暗里捏花惹草的,现在恐怕还在跟自己妻子闹着别扭呢。 容玥的声音懒懒的,散发出一股子漫不经心:“太子是跟你说早点跑吗你就,跑这么快。” 事情的大概,丞相掐头去尾地跟他说过,只告诉他是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倒对惠帝一字不提。 在赵列格的角度,虽知自家罪有应得,但容玥是那个揭发的人,大是大非也大不过老父一条性命,难免看容玥就觉得她面目可憎。 他对容玥没什么好话,听到她这般问话,硬邦邦地回道:“太子殿下的确要我们快些走。” 他离开东宫的时候,太子确实是说,他早些走最好,陛下已经决定让玥公主送丞相府的人到城门。 这是陛下的选择,在相府和公主之间,陛下想选公主;但也是试探,若是公主杀性大发…… 东宫的藏书阁隐在幽深的后院,地板刚刚撒过水,湿漉漉的,屋里香薰清雅。太子居高临下地看他,慢悠悠地说:“我会暗中派人保护你们。若是公主无视父皇的旨意,杀性大发……” 他阴恻恻地笑:“那就好玩儿多了。” 容玥还真没想到赵列格会这么说。 她单手指了指丞相夫人,道:“你,出来。” 赵列格像惊弓之鸟般立即护住身后,失声低喝:“公主,你想干什么!” 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过头了。 容玥笑眯眯地说:“不想干什么。但是不出来……你试试看?” 丞相夫人是苏州徐氏小姐,她别开赵列格的手,低声道:“让开吧。” 赵列格不退一步:“母亲放心,她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这人倒是坚毅,可惜用错了时候。 容玥悠悠道:“夫人还是快些吧,对你我都好。” 赵列格的小夫人也拉住徐氏,眼泪巴拉巴拉的掉,很是惶恐不安。 也是,毕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徐氏看着夫妻难得同心,多少安慰了些。 她走到容玥跟前,道:“公主问的,可是周荣?” 容玥道:“你倒是心知肚明。” 但徐氏瞥了瞥容玥身后,似乎有些犹豫。 容玥被引得也回头瞅了瞅,却没瞧见有什么。 她以为徐氏是在拖延,便直接道:“我也不要你做什么。” 容玥将徐氏上下打量一番,她人到半百,看着有些清瘦,面容苍白,眼睛肿了一圈。 想来丞相之死,也没有好好敛尸,反而叫她让人烧了,徐氏这段时间过得应该不太好。 “只需你说,为什么指使周荣杀使臣。” 她的眼睛深沉似海,神色冷漠,盯着徐氏:“或者说,是谁,借你之手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徐氏很实诚地回道:“公主这么问,必然已经掌握实证。不瞒公主,是我,是臣妇指使的。” 容玥早就料到,不管是不是徐氏指使,她都只会说是她指使。 若真是徐氏指使,丞相已经倒了,他的势力也早被陛下架空,徐氏承认了,反而能保相府剩余的人。 但若不是她指使,如此痛快的承认,也同样的原因,家人是软肋,有人暗中胁迫她,要她顶罪。 “说吧,为什么杀使臣。” 容玥看了一眼她身后,赵列格狠狠地盯着他,小夫人倒是一直在哭,看来是哭贯了,哭的无声无息的也很可人。至于大肚子的姑娘,则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 这些人都在看她,生怕她对徐氏不利。 容玥有些无言,她看着,像凶神恶煞吗。 忽然一支羽箭射来,容玥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但躲的及时,只堪堪擦过她的脖子。 她下意识就是想到,有埋伏! 得先护着徐氏。 她立即拔出小刀,紧紧盯着四周,十分警惕。 过了片刻,一阵风过,荒草摇晃,一队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袭过来,毫无章法。 车队人马立即四散开来,场面有些乱。 她见赵列格僵在原地,手无一物,护卫们则是慌乱的围城一个小圈护着赵列格等人。 容玥顺手拔了一把小刀扔给他,催促道:“快啊!” 赵列格如梦初醒,拿刀乱舞了几下,活像个小孩子耍把式,容玥才知道,他是根本不会武! 黑衣人攻势越来越猛,他身后的小夫人和大肚子姑娘也不知散到哪里了。 这个时候,他面前很混乱,人人刀剑相向,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由心发出一股无力感。 容玥忙着抵御,根本顾不上别人,只能围着徐氏且战且退。 这些人不是针对她就是针对徐氏,不离开徐氏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容玥想错了,一部分人朝徐氏来的,目标很明确。但另一部分人是朝向大肚子姑娘那里,目标同样明确。 容玥只顾得上徐氏这里,而大肚子姑娘被逼的步步后退,后边是大雨过后断掉的路面,常人掉下去没什么,但那是一个孕妇! 她已经避无可避,进退维谷。 这里又涌进一对黑衣人,但似乎是保护赵家来的,他们没有蒙面。 小夫人和赵列格那边迅速被隔离开来,被保护的很好,但后面来的黑衣人却不动了,似乎只为了保护赵列格。 这什么路数,不要徐氏了? 自己这边越来越吃力,而大肚子姑娘显然很慌乱,路都走不稳了,两腿发颤。 她忽然想起周荣,那个秦嬷嬷唯一还在人世的儿子。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嬷嬷是什么样子,而那个怀着孩子的姑娘,是秦嬷嬷儿子连命都不要,也想保护的姑娘。 从前她没能保护好嬷嬷,现在怎么还能不保护好他儿子想保护的人? 不管那是谁该保护的,毕竟是个孕妇。 千言也在抵御黑衣人,他们来势汹汹,但地千言还是艰难挪到她这边了。 容玥只好把徐氏拉到千言那边,急急吩咐:“看好她。” 第107章:围困 千言应声道是,容玥便冲到小娘子那里去。 小娘子看来是惊吓到了,抱着肚子神色痛苦,冷汗涔涔,她身旁只有一个丫鬟陪着。 容玥一把拉住她的手,急声道:“别怕,退后!” 她把小娘子护在身后,黑衣人左右夹击,她要自保,还要护人,此番应对是有些难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一下子深入骨髓。 她回头一看,是小娘子手上拿的簪子,簪子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这回,这真是腹背受敌了。 容玥左手还拉着小娘子,她立即用刀柄往小娘子右手上一敲,小娘子的右手就稳不住了,簪子直接掉在地上。 丫鬟本来也是处于慌乱之中,见到这般变故,当下就软了腿,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容玥没有问什么为什么,她把后背交给小娘子,本来就是自己失策了。 她甚至来不及再看小娘子怎么样了,黑衣人越来越多,数不清的刀剑直逼近她。 她被包围了。 日头正高,微风徐徐,凉意渐深,独属晚秋的冷意敲打过来,惹了一身寒战。 明河拉了马匹过来,指着李执言的房间:“不管他了?” 李眠牵过缰绳,道:“把他放了吧,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明河没有挪动脚步。 李眠已经跨上马背,留下一句:“要是不肯放他也成,在这里待着,他活不过今晚。” 快马拉起一阵疾风,在小路上激起尘土飞扬,他走了。明河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李执言放了。 李执言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你就这么把我放了?” 明河点头。 李执言不死心地问:“山下是不是有埋伏?” 明河摇头。 李执言觉得明河这头一点一摇的,十分有灵性。 心里越发害怕:“是不是只要踏出这个院子一步,一步,割一刀肉?” 他双手抱臂,浑身发抖。早闻公主威名,却不知果真如此变态。 明河无奈道:“你想什么呢。是李眠叫我放你的。” 李眠? 李执言手脚并用地抱紧跟前的柱子,训诫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叫你放我你就放?你们公主呢!叫她出来!” 明河道:“公主不在这里。” 李执言大喊道:“那李眠呢,凭什么就叫你放我!” 明河死盯着他,盯得李执言滚回屋里扒着门不出来,他咬牙道:“我打不过他。” 明河忽然往回看,他似乎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没好气道:“门开着,你爱走不走。” 再狠瞪了他,拔出自己的剑,小心翼翼地,去李眠房间探个究竟。 千言那边根本分不出力,容玥身上已经被划了好几个口子,不能在犹豫了,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准备按下,向顾长欢求助。 虽然这不太好,但已经别无选择。 一抹刺眼的光扎到眼睛,她强忍着没有闭眼,但确实晕眩了,一阵刀风袭来,她全力抵挡,奈何撑不住这个力道,被逼得双腿跪地。 簪子也被甩到一边,她跟黑衣人僵持着,眼见簪子就在不远处,却无法拿到。 而她被压制住,其他黑衣人见此空隙,一剑将要砍下。 千言失声大喊:“将军——” 容玥仍想反击,但无奈他们人多,她踢出一脚,便被人拿住,全身无法动弹,被压的死死的。 刀剑即将砍下,千钧一发之际,三支银剑破风而来,三个黑衣人立时倒地。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又一次三箭齐发,均是银色箭矢。 首先中箭的,都是压制住容玥的人。那些箭矢倒是也有穿过她眼前,刚好相错,险险擦过的。 但没有一支伤到她。 容玥抓紧时机,反手一刀,立即制住离她最近的黑衣人,果断的撕下衣袍塞他嘴里,防止他自尽。 干拦截官员家眷归乡这种事的,除了流寇就是死敌养的死士。 她不清楚丞相的死敌有哪些,但这些人分明也是冲她、冲徐氏来的,她不得不查。 这个时候,她才有空抬头看向箭矢冲来的地方。 李眠在山头朝她浅笑,挥挥手上的弓箭。 她方才趴在那里看车队的时候还真没注意,山头竟是草木丰茂,水流潺潺,十分养眼。 而原本只保护赵列格的那一队黑衣人,见她已经绝地反击,便纷纷出来与原先蒙面的黑衣人相斗。 果不其然,这些人一见局势已定,便自尽了。 千言连忙过去查看,朝容玥点头:“他们嘴里有毒药。” 这种毒药一般藏在牙齿缝隙中,事发便自尽。 这是死士。 容玥指了指地上躺着,还在挣扎的那个,道:“无事,这儿还有个活的。” 徐氏看着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赵列格抱着他的小夫人,而小娘子则觑着她,缩到最后面。 容玥转过身朝李眠挥手,大声喊他:“怎么还不过来。” 李眠笑着策马跑来。 容玥忽然觉得,这段日子那些别扭,怀疑,不自在,那些质疑他的情感,都很可笑。 这样的一个人,只要自己有危险,他都会出现的人。 他怎么会害自己。 她低头看了看四周的死士尸体,忽然想,一定要把背后威胁李眠的人找出来。 看着这些尸体,心里生出了一种恐惧感。要是李眠被人捏住的把柄是会让他死的…… 她真的不敢想,若有一天,躺在她面前的人,是李眠。 那是何种情景? 小娘子忽然大声尖叫:“啊——” 女子的声音本就尖利,她这般大声,听着还很惊恐,像大白天见鬼了一样,容玥的耳朵几乎要聋掉。 怎么了? 容玥反身一看,徐氏瞪大了眼睛死死看着她,嘴角溢出血,整个人僵住一般,被千言死死拉着,但还是往地上倒。 接着,赵列格也大叫起来:“母亲!!” 小夫人则是呆呆地看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赵列格一边要拉着小夫人,一边想过来看徐氏,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但叫出口的只有一声母亲。 容玥迅速跑过去,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 她身上全是土,脸上也沾了灰。 但还是很冷静地问千言:“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明明刚刚才解决了围困之难。 她的手握成圈状,看着千言。 “方才,不是让你护好她吗?” 千言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分明看的好好的。” 赵列格把小夫人交给丫鬟以后,立即冲过来:“母亲——!” 徐氏明显是中毒了,血是黑红色的。 第108章:防备 但还有一口气在,容玥自觉地让开位置,但她还是问道:“你不说出幕后之人,我找不到真凶……难免日后背后之人对你儿子不利。” 言尽于此,虽然她还是想得出答案,想知道杀害使臣的真凶到底是谁。 她准备起身,先吩咐千言去请诸葛先生过来,她再抓紧时间带着徐氏回去。 徐氏确实已经很虚弱了。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徐氏还能撑多久。但是生机,能争一分是一分。 徐氏抓着赵列格,嘴里涌的血越来越多。 她说不出话来,但手一直朝容玥挥。 徐氏方才用手捂着嘴,现在手上全是血。 赵列格哭花了脸,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抹胭脂。 “母亲……叫你。” 这四个字,赵列格说的十分的难,哭腔很浓,声音也是颤抖的。 他的目光甚至可以杀死容玥,但其实他知道就算这是容玥干的,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唯有不甘心。 容玥轻声问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徐氏抓紧容玥的手,缓缓抬头,死死盯着容玥身后的千言。 千言退了一步,冷着脸,转到另一个方向。而徐氏的目光紧随其后,死咬不放。 容玥疑惑地回头看,但慢了一刻,现在她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徐氏攥紧容玥的手,用力地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字。 他。 徐氏写了一个“他”。 这是什么意思? 徐氏忽然大口大口喘气,又写了一个字。 这次她的手有轻有重,写的很凌乱,也很急促,似乎害怕什么东西。 足足写了两边,容玥才看出来,是一个“后”字。 徐氏写完,又试图写些什么,但第三个字写到一半,隐隐看出是个“皇”字,她就有些呼吸不过来。急急地喘了几个大粗气,便瞪大了眼睛,手重重垂下。 地面是尘土,她染满了血的手掉到地上,沾了好大一片灰。 赵列格双目圆睁,似乎没反应过来,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身体还是温热的,她缓缓起身,将徐氏还给赵列格。 方才受的外伤忽然疼起来,赵列格大声哭嚎:“母亲!” 这里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是。 赵列格是悲欢,无人体会。 李眠渐渐到她眼前,见她神色冷淡,李眠皱了眉头,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 他轻声问:“怎么了?” 容玥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李眠不明所以,但还是柔柔地抚摸她的头发,给她一种无声的安慰。 秋风落叶,草地青黄,他身上带来的还有一股冷意。 赵列格的哭嚎声越来越大,也越发不收控制,他几度哽咽。 容玥低声叫他:“李眠?” 李眠柔声回应:“我在,我一直在。” 周遭只有赵列格哭声,就算如此,他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他哭累了,干脆趴在徐氏尸体旁边,抱着徐氏,谁也不许靠近。 容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松开李眠。 长呼了一口气,她问:“你怎么出来了?” 李眠道:“我不来,谁来?” 容玥道:“看清楚了吗?” 李眠不解:“看什么?” 放眼望,只有七横八竖的尸体,全是黑衣蒙面。 “以后,我身边就是这个样子。我给你一次机会离开,我不追究,也不会找宫里那个帮助过你的嬷嬷。以后见面不相识。” 李眠微笑道:“死有何妨,只求死而无憾。” 他看着她,给出了他的答案。 “在我身边,是死而无憾吗?”她微笑地看着他。 李眠神情认真,他说:“公主觉得是吗?” 容玥勉力一笑,立刻转过头去。 她哪会放他离开,方才只是想套套他。毕竟,他的底细还未弄清。 她出城送丞相一家,他在城郊私院养病,是从哪里知道她会有危险,这还要好好想想。 这一套,是看他如何反应。若他真的走了,便伺机暗中随他找到背后要挟他的人;若他不肯离她而去,那自然最好。 她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他现在已经不能离开了。 她看着徐氏是尸体,若有所思。 徐氏死前都要拉住她,在她手上写字,看来是无法开口,借着写字在告诉她一些事情。 她和徐氏没什么交集,能说的也就只有使臣一案。 而她又拉了赵列格过来,应该是想说,她说出指使周荣的人,她帮她保住赵列格。 容玥发现自己的心真是越来越冷,看见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唯一的反应竟是没有反应。 徐氏尸骨就在眼前,而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徐氏写的字。“皇后”,很显然,跟皇后有关。 但这个“他”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里,她终于觉得,惭愧。 但要保住赵列格,便不能再与他接触。 她看了看后面出来保护赵列格的黑衣人,问他们:“谁是头儿?” 除了丫鬟下人们哭哭啼啼的声音,黑衣人一队没有反应。 她又不是主人,有什么资格命令他们。 容玥向李眠伸出手,李眠把弓箭拿给她,两个人福至心灵一般,十分默契。 容玥拉好弓,箭已搭在弦上,她半眯着眼,声音冷漠如冰:“不说,我数一声,杀一人。第二声,杀第二个人。” 黑衣人齐齐拔剑挡在身前,做防守状。 “一。” 她一箭射出,堪堪跟最左边那人擦肩而过。 而这一箭,无人防备。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时候出箭。 容玥故作玩笑:“啊呀,对不住,射歪了。” 而最左边那人,手已经开始颤抖。 李眠忍不住笑出来。 她偏头看了李眠一眼,又搭好箭,准备喊第二声。 中间一个人出列,道:“我是卫长。” 他不喜欢说头儿,他们可是正经的护卫队。 容玥拿弓的手一偏,银箭朝卫长头上射过去,他的黑色头巾被箭带飞。 容玥笑着,声音却冰冷:“方才怎么不说。” “就算你们是太子的人,见了我,也要喊一声公主。” 第一箭可不是乱射,她猜到太子让赵列格先走,定会派人保护。 而这一队人,也确实……只保护赵列格。 太子的卫队脖子上都有一个特殊标记,方才她的第一箭与那人擦肩而过,是拉下那人的衣服好看清他脖子上是不是有标记。 既然已经看清是太子的人,再问一遍,只是想知道,太子派人保护赵列格,是想秘密进行还是光明正大。 若是秘密进行的,方才卫长该是及时逃遁,或者……像死士一样自尽,抹干一切与太子相关弟证据。 第109章:质疑 卫长似乎是觉得有些屈辱,喊的不情不愿:“公主万安。” 容玥把弓丢回给李眠,李眠一手接住。 她用银箭瞄准卫长:“现在,执行你家主子的命令。” 赵列格还在徐氏身旁躺着,容玥看他了无生气的模样,竟想到了嬷嬷去世时候的自己。 不想再看,她转过视线,却见千言居然还在。她问:“不是让你去叫诸葛先生吗?” 千言低下头,不做辩解。 但容玥也没再说什么。就算叫来了诸葛先生,徐氏也撑不了多久。 千言也许是因为丞相的缘故,不愿意救丞相府的人。 其实……这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 卫长道:“主子的令,自然不用公主来管。” 容玥本来是侧身对着卫队的,听他这么一说,手上的银箭立即甩飞出去。 这次是擦着脖子过去的,还擦破皮了,带了点血。 沾着血的银色箭矢稳稳钉在后边的树上,她眯了眯眼,勾唇笑道:“现在,我可以管了吗?” 容玥伸手从李眠那里又拿了一支箭,对着卫队四处瞄准:“你们这么多人,不能说我仗势欺人吧。” 加上千言,李眠,她这边就三个人。 至于能不能打的过,全看个人了。 跟李眠待的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她笑的也像李眠那般痞痞的。 但好歹是做公主的,平日也有规矩束缚,这笑便比上李眠要收敛得多,算不上嚣张,竟还有些魅惑。 卫长为难地看了看容玥,又看看自己人,道:“公主请说。” 她若是敢越俎代庖,回去跟太子殿下也能交代。 谁料容玥道:“陛下跟我说了,要保赵家顺利归乡。本来是派我来的,但太子已经派了你们先来,我就不抢功劳了。” 她拍拍手,冷声道:“若赵家人再出意外,而你们只保护赵列格一个……你们不要紧,就是太子违抗了圣意而已。” 卫长不服气,又不敢再说什么。 别人杀公主,他们不管,可以说是没看到。但他们是万万不能动公主的。况且,公主只是让他们除了赵列格,整个赵家也要保下而已。 卫长不得不想到早晨太子殿下的吩咐。 太子殿下原本也是让他们护送整个赵家,但又格外吩咐了一句,若有人截杀,不管在场有谁,只管保赵大公子便好。 丞相突然暴毙,相府的人连丧葬都不办,直接回乡,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丞相虽然为官方正,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仇家才合常理些吧。 太子殿下就不怕到时候几次截杀下来,只剩赵大公子一个? 罢了,总之,遵太子令便可。 她眯着眼睛,眼神锐利,加重了声音:“小夫人出了事,也是太子来担责!” 卫长带着卫队齐声道:“是。” 容玥突然吼出来:“大点声,没吃饭吗!” “是——” 这一声响彻天际,惊走一树飞鸟。 赵列格被这一声整懵了,抬头望了望,又默默地把头埋回去。 李眠撑起双手,似乎很有兴趣:“你在军中,便是这样?” 容玥道:“……不全是……” 她怎么忘了,李眠还在。就这么喊出来了。 震是震住这支卫队,可是…… 她双手捂脸,绕过李眠踏上马背。 这就准备回京,她会再找些人手暗中保护,丞相之失,不该祸及一家老小。 况且……丞相算帮凶,擅长狡辩的陛下才是主谋。 她望了望天,晴空万里,只见一星半点残留的白云,连个形状都聚不成。 风依然是冷的,而比风更冷的,是人心。 在黎君山学艺,再到西北从军,这六年来,师傅教了她很多东西。 师傅教她如何做一个忠臣,如何做一个战将,如何为百姓谋福,如何守住脚下的疆土…… 却从没教过,若有一天,身处最高位那个人出了问题,要怎么办。 她垂下眸子,徐氏写的字里,刚好可以拼成“皇后”。 若这件事牵扯到皇后,那就麻烦多了,也复杂多了。 得好好想个法子,徐徐图之,不可再急切行事,受制于人。 李眠也上马了,但他没动,而是示意容玥往左边看。 原来是小娘子。 她撑着个大肚子,看着容玥,但欲言又止。 容玥却不想像她这样委婉:“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娘子咬唇,不语。 不久前她才扎了容玥一簪子,容玥对她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你不说,那我说。你刚才扎了我,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要进官府理论一番的。但念你怀着孕的份儿,我不同你计较。你走开。” 小娘子犹犹豫豫道:“那日我听见夫人一人密谈,说你给周荣定罪了。” 原来是报仇来的? 容玥被气笑了:“麻烦你搞搞清楚,周荣杀了人。若被杀的是你父兄,你待如何?莫不是要给断案的官员也扎一簪子?” 听到这里,李眠沉了脸色,默默到容玥这边挡着。 小娘子的手一直在绞自己的衣摆:“我……可是……” 容玥道:“没什么话说的话,我走了。” 她最不爱应付这种情况,又来一簪子她也受不了了,又不能像对敌人那样直接上手。 小娘子急急道:“我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毕竟是怀孕的人,很容易累,才站着说了会儿话,就开始冒汗。 容玥看见她这个样子,招手喊了两个赵府的侍从过来:“让你们家小娘子好好休息。” 然后对她说:“不可能,周荣是死囚,不能见。” 侍从扶着她,她也不肯走:“为什么,我想见他!我求求你了,公主,只是最后一面而已……” 李眠淡淡地说了句:“没必要。” 他指着赵列格的方向:“既然选择离开,就不要反悔。” 容玥只说了一句:“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去?” 小娘子的泪眼都开始打转,她挣开侍从的手,跑到容玥马前跪下:“公主,我有消息跟你交换,你一定感兴趣的……” 她月份大了,跪下来十分不易。 容玥却被她吓了一跳,她连忙下马,厉声低喝:“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招马受惊,很危险!” 李眠在自己马上牵住容玥的马,淡然地坐着。 小娘子眼泪欶欶的流,她紧抓住容玥的手:“那个人,她和夫人说到您了,还有什么使臣……” 容玥立即捂住她的嘴,顿了片刻,确保这里离人远,才低声道:“你说什么?” 第110章:算账 小娘子道:“有一个人同夫人密谈,说到本来要你替罪……但你抓到了周荣,快要查到真正的人了,要夫人顶罪。” “那个人是谁?” 小娘子道:“还说您永远抓不到那个人,抓到了也舍不得杀。” 她摇摇头,有些为难:“我听不太清楚,就这些了。” 李眠原本神情淡然,虽然容玥让小娘子放低了声音,但他还是能听清楚。 可听到这里,不仅是容玥皱起眉头,李眠也眉尖一抽。他微微偏头去看容玥,但容玥没有往他这边看,而是在原地思量。 她也不明白,什么叫她不舍得杀。 难道有一个她舍不得杀的人,策划一切来害她? 小娘子似乎还有话要说,李眠微微眯起眸子,眼睛里是微不可察的凉意。 她该闭嘴了。 他把手拢进袖子里,飞云针已在掌上。 李眠食指与拇指慢慢揉捻飞云针,一针即发,而小娘子身旁的容玥忽然扶她起来,大半个身子都挡住了小娘子。 眼见容玥在前面挡着,李眠立即收回飞云针,眸光沉沉。而马下的容玥对此变故浑然不觉,她问小娘子:“你刚才扎我,是为了周荣?” 小娘子低下头,但还是承认了。 容玥无言,还有人为周荣扎她呢。她的肩膀险些被周荣震碎,怎么没见有谁说什么。 临渊阁那边,顾长欢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宋归关切地问:“咋了?受凉了?说了最近风大,偏不信,该!” 宋归是暗门刑审司司长,但他也是世家出身,将来是要承爵位的,平日里也常与顾长欢走动,因此就算在临渊阁的品阶比他小,说起话来也随意些。 此时他背着手道:“门主,周荣今天正式关进死囚间了。” 顾长欢手上还拿着卷宗,闻言看了一眼宋归:“我听说,他打伤公主了?” 宋归道:“嗯,左肩,当时记着了,但公主走的快,就禀报陛下了。” 临渊阁是禁止皇家子嗣入内,一旦入内,需得严格记录一切动向,连去哪里出恭,走了几步路,眼睛看了哪里,看了几眼,这些都要记得一清二楚。 其实容玥的手,伤在内里,光看根本看不出来。 不然他就不会一直没有发现,还任由她骑马回来了。 宋归这才说完,就觉得身边的门主似乎变了些。 变得冷了些。 然后他的门主说:“那边,照原样还给他。” 这…… 宋归有些为难。 顾长欢神色淡淡:“刑犯伤人,本就该加以严惩。” 这个…… 以前也不是没有伤过门主您的刑犯啊,以前您怎么不严惩…… 宋归道:“是。” 但宋归还是有些为难:“这,不知公主伤的怎么样,怎么原样坏回去啊。” 宋归不赖,就是有些死脑筋,顾长欢这话,照原样还回去,他有些不好下手。 顾长欢道:“我亲自看着。” 宋归腹诽:又不是您受伤,您亲自看着就能知道怎么下手了? 城外,容玥软下语气:“我尽量,见他这件事,不一定能成。” 小娘子千恩万谢。 “不过,赵家不能等你,他们得现在就走。” 小娘子流着泪微笑道:“无事,赵公子也没认过这个孩子。我不打算跟着他们了。” “以后我和孩子,就待在这里,守着周荣。” 容玥看了看赵家人,赵列格还在地上,小夫人已经醒了,但也只会抹眼泪。 容玥道:“成吧,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毕竟赵列格斗没有抬她进门,她在赵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容玥把千言叫过来:“从现在起,你照顾小娘子,等我吩咐。” 千言应是。 容玥在马上俯视他,道:“你最近状况不太好,暂时先只负责这个吧。能否做好?” 千言抬头看她:“公主还信我能做好吗?” 容玥道:“自然能!” 千言笑着道:“好!” 似乎风吹的再冷,也吹不掉他脸上的笑。 李眠把缰绳还给容玥,两人的手无意间触到,李眠下意识地收手,而容玥直接抓住,把他的手攥在手里,笑他:“你躲什么。” 他像个害羞的小媳妇。 似乎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李眠微眯起眼睛:“放不放?” 容玥犟嘴道:“不放。” 李眠一手把她拉过来,两匹马之间距离并不大,所以一扯她就到了李眠马上。 李眠把缰绳塞给她,稳稳靠在她背上,双手圈住她腰腹:“那你来驾马,我好累。” 她原本想推他,虽然这里是城郊,但不能仗着人少就一起骑马吧,不太合适。 可他还重伤未愈,又赶来救她。 不管是什么目的,他是为她而来。 容玥的耳朵痒痒的,连带着心也痒痒的,跳的很快。 几乎全身的血都热起来,她甚至觉得,这凉凉的晚秋也便得如盛夏一般炽热了。 但她不敢动。 她背后,正靠着一个她很珍惜的人。 原以为要一直这样,容玥还打算千言先送小娘子回城,她就在城外等着,等李眠醒了再进城。 但没想到快到城门的时候李眠醒了。 容玥还以为是自己弄醒了他:“你怎么醒了?” 李眠笑着回她:“难不成你要这样进去?” 他的马一直乖乖地跟着,也没让容玥费力牵。 他一个翻旋就到自己的马上了,动作干净利落。看容玥还没动,他挑唇一笑:“我早就醒了!” 容玥气结,她那么小心,一动不敢动,可原来他是装睡! 入夜了,容玥才摸黑回到将军府。 既然假公主是陛下的意思,那她便先在这里窝着便是。 顾长欢说,阁主回来,就能揭穿假公主。 她倒不是急着恢复身份,而是这般处处受制,她有些难以容忍。 李执言都能借着假公主来杀她,也不排除可能有其他人会这样。 李眠在她身旁悠声道:“假公主一事,我已知晓。” 他扳过容玥的肩膀,让她好正对着他。 “容玥,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容玥心里微动,觉得耳朵似乎堵上了什么东西,嗡嗡地响。 容玥道:“明天,我去找阁主。” 想到这个,她道:“临渊阁新人选拔要开始了,你去参加吧。” 李眠声音微沉,光下屋檐的阴影刚好挡住他的眉目,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临渊阁?” 他站定身子,整个人看着很高大,连带着把她一起拢在阴影之下。 容玥感觉他似乎有些不情愿。 容玥坏笑着看他,道:“去了临渊阁,也还是我将军府的人。” 第111章:醒来 李眠有些无奈似乎,绕过她走进府里:“那就听公主的。” 容玥深望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对门边的护卫道:“把何飞找过来。” 护卫应了,又道:“禀公主,秋大人醒了。” 容玥点头:“我知道了。” 已经一日过去,不醒才是出问题了。 到了秋迟的房前,敲了几声,无人回应,她推开门一看,他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他周身都是一股死气,看着很是寂寥。 听见声响,秋迟缓缓转过身来。 他面色苍白,她站在门边,都能看见秋迟唇上因过于干枯而泛起的白皮。 她倒了杯温水给他,问:“感觉如何?” 秋迟颔首,有气无力:“属下没事。” 容玥只好直接问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秋迟道:“满月夫人死了。” 其实容玥早也料到,她那样烈的性子,唯一的仇人死了,爱的人也已不在,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但这次容玥想错了,秋迟拿出一方帕子:“这是满月夫人让我给你的,她是被灭口的,死状……”死状极惨。 他有些说不出话。 满月死的时候,是尸首分离,面目全非,不得全尸。 他虽然是武将见过不少死人,但像满月这样的,他免不了还是往心里去了。 容玥接过帕子,有些不大明白。 什么叫满月是被人灭口的。 她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来,那天日光正好,飞鸟长鸣,容渊说,他放弃一切,就是为了能让满月活下去。 满月若自己选择了死亡,她无话可说。 但满月是被人灭口的,她不能不追究。 容玥道:“知不知道抓走她的是什么人?” 秋迟摇头。 这像一团乱麻一样,她有些迷糊了。 她把秋迟扶到椅子上,他将经过慢慢道来。 容玥派秋迟留在西北追查满月的下落,而几天后秋迟的确找到满月了。 但那个时候容玥已经随陛下一同回京,他只好召集手下人追随满月行踪。 抓走满月的人似乎早就知道有人在找满月,带着满月走的也一点不急,倒像是要拖住他而已。 他找到满月的时候,满月还在他人手中,于是便立即给容玥写了一封信。那个时候,满月浑身是伤,看来是被打过。 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回信,他只好计划偷袭。 但偷袭那晚,对方早已转移人手,白天还是活人的满月,晚上他见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容玥眉头皱的厉害,她问:“既然见到满月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她如何把这帕子给你?” 秋迟垂下头:“我不知道对方人手多少,给将军写了信之后就乔装成普通百姓去打探消息。那个时候满月夫人还能出来露面……” 他们的暗中交接也是十分凶险,满月夫人把帕子给他之后,他的踪迹就被发现了。 容玥沉声道:“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既然他们把满月看的那么严实,怎么可能给她出来露面的机会。他们应该是以满月为饵,要钓你出来。” 但是满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帕子交给秋迟,应该是料到接下来……她可能活不成了。 秋迟张了张嘴,道:“其实……” 但是他欲言又止。 其实他们也猜到是陷阱了。但是只有那个机会了,不得不试。 那个时候,其实都已经把满月夫人救出来了,可是对方此举,似乎只是为了要他们的命。 对方穷追不舍,蹭蹭包围,他不仅没能救回满月,连一起行动弟弟兄们都死的差不多了。 容玥问:“其实什么?” 秋迟闭口不言。 容玥将手上的帕子翻来覆去,又拿到烛火下仔细看,看个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容玥把帕子收好,道:“你说,你曾经写信给我?” 秋迟道:“是,在将军回京的第六天,快马加鞭送的。” 快马送的信,一来一回,最晚四天就够了。 可是她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容玥冷声道:“你送的信,怕是被拦住了。” “满月夫人……曾经被严刑拷打。” 满月夫人身上的伤实在太多,如果只是挟持满月夫人引他们前去,完全没有必要对满月动手,就算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没有这般丧失人性的。 容玥心里一突,她的想法和秋迟一样,若有人要借机杀掉她身边的人,而满月只是个诱饵的话,他们完全没你要对满月动手。 照秋迟说的,满月身上伤痕遍布,有人知道了满月记得布防图的事情! 可是……有谁能知道? 她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满月说的时候,也只有她和容渊在场。 她想不明白。 秋迟声音沉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痛苦:“将军,请治我的罪!十几个弟兄,皆是重影阁中,我们从西北带回来的。他们死在那里了。” 这话说完,容玥也怔了一怔。 她喃喃自语:“这是个圈套。” 她扶起秋迟,对他说:“重影阁已经使唤不动了,我们自己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是有人在削减她,有人要让她无人可用。 现在,除了留守将军府的二十余人,她连护卫都没有了。 秋迟明白她的意思,容玥只允许自己选出来的人近身随侍,留在将军府的,多多少少不干净。 现在她真的只剩自己了。 容玥原先还想,挨过一阵子,就会好许多。 可没想到,等来的是更差的结果。 秋迟在她身前重重磕头,声音颤动:“将军,秋迟用不背弃!” 容玥道:“你好好休息吧,养好身子。我们,还要硬仗要打。” 容玥走到门边的时候,顿了一下。 秋迟缓缓抬头,但容玥没有回头,她关好门,身影靠在他的门上。 将军就是这样,有什么难事都自己扛着。 但是他要如何说出口,告诉将军,他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回来的时候,是千言要杀他。 他再如何防备,也是抵挡不过信任的人在背后捅一刀的。 见将军之前,是千言先回来的。 千言见他醒了,还试探了他,问他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或是遇到奇怪的事。 他其实看见千言了,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了。 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否认了:“看见什么?” 第112章:犹豫 秋迟有些犹豫,若是将军知道此事,千言一定活不到明天。 而且他还没有弄清千言为什么要杀他。 他记得在西北,他们都是好兄弟。 如果是因为千言对他不满,只是私怨,而无关将军,他若是说了,将军只会多损失一个人。 他想自己查清楚,如今多事之秋,又出了真假公主的事,将军一定很忙,哪能再分出心神来理他这些琐事。 何飞寻到了秋迟这边,问:“公主,有何吩咐?” 害怕打扰秋迟休息,容玥打起精神,把他领到正厅。 而李眠一进房门,便感觉有异。 房里没点烛火,一片漆黑。 他屏息凝神,手上的飞云针立即朝一个方向飞去。 那边立时响起一阵惊呼:“要人命啊——” 虽然声音压的极小,但他听得出来,是言枳这小子。 李眠慢悠悠地点起烛火,提着烛台把言枳那边也点上,讥讽道:“这也要叫?” 他的针跟本就没朝人,而是稳稳地定在言枳身旁的柱子上了。 言枳就爱大惊小怪。 言枳心有余悸,揉揉自己心口,控诉道:“你没人性,我幸幸苦苦帮你做了那么多事!” 李眠不咸不淡地应:“我让你对公主下手了?” 虽然李眠似乎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但言枳还是觉得他这般面色,比那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他道:“那可是一次机会。平日里,公主身边不是你就是那姓顾的,我哪儿找得着机会。” 李眠的声音沉下几分:“可我还没有同意,你却擅自下手。” 言枳躲远了些,道:“不早下手,我怕你往后就舍不得了。” 他又道:“你整天公主长公主短的,为了她能信任你,连大理寺都说进就进。 她还不容易出城,还只带一人,我觉得再不下手,以后再杀就难了。” 李眠冷冷地问:“要是想回兴城就说,再擅自行动,我就让先生来领你回去。” 兴城最有名的,就是江湖第一神秘组织风雨楼。 而言枳,是风云楼少主,而李眠所说的先生,是言枳的兄长,风云楼的主人言风临。 但言枳畏缩地躲得更远:“我不回去!” 李眠神色淡淡:“你行事不听指令,我这里不能留你。” 言枳看了他半晌,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假模假样地走到窗边,道:“我不走。” 一下子就翻出去了。 李眠眸光深沉,望着言枳离开的地方,他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 待信写完,他弹起古琴。是一首很简单的曲子,里面藏了三个连续的宫调,三个连续的商调。 两个调子都出来以后,李眠窗边有人敲了几下,三长一短。 两个音调,三长一短,都是李眠与人暗通的暗号 信拿到窗外,被迅速抽走,那是风云楼放在将军府的暗哨。 这封信会被亲自送到风云楼楼主手中。 李眠关好了窗,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李眠低声问:“谁?” 他慢慢地走到门边,手中蓄力,一掌出,外面的人必死无疑。 容玥轻声道:“你不用开门,我就是路过。” 容玥这话说的有些可笑了,她的房间离这里才是最远的,分明是相反的方向,怎么会顺路。 但李眠没有揭穿,他也轻声回应:“好。” 他站在门前,容玥的身影映在门上,她离他这么近。 他的手垂在身侧,握成拳状。几度松开,又紧紧握住。 对啊,现在的公主,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只要他出手,眼前的人,必死无疑。 李眠的手慢慢攀到门上,把木门都抓得掉了碎屑,上面全是他的指甲印,慢慢地,也沾上了血。 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容玥察觉到似乎有些声响,院子外面人声渐渐低了,现在是该就寝的时候了。 她看见李眠从里面攀上来的手,于是也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从外面的灯笼照映看来,就像是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低声说:“李眠,你放心。” 隔着一扇门,李眠再也不是往日那般不羁,常带着几分随性的笑。 他沉着脸,冷的可怕。 那是个冬天,寒风凛冽。他跑了很久很久,手上的镣铐还未解开,只要跨过前方那座山,他就自由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几天几夜,公主也追了他们几天几夜。 想尽办法,孤注一掷也要逃走的结果是,唯一的好兄弟在他面前倒下。不远处,是骑在马上拿着弓的公主。 倒下的那个,是一箭穿心,他甚至只能说出三句话。 最后一句是“保重”。 没有听到回应,容玥再问了一声:“李眠?” 然后传来他低哑的嗓音:“怎么了?” 容玥在门外,不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 但夜已深,她来到这里已经很是出格。 她道:“没什么。” 不过他声音有些哑了,说不定是因为没修养好。等会儿就去厨房叫人给熬些雪梨汤,给他润润喉。 容玥还不想走,便道:“方才你弹的什么曲子?” 李眠淡声回答:“一首家乡曲,怕公主笑话了。” 不笑话不笑话,怎么会笑话呢。 她一直以为,能把琴弹的这么好的男子,一定会脾气怪,还娇生惯养,只听得好话,半点错处都批不得。 她虽然不懂弹琴,但琴本就是弹来让人听的。若她这种不会琴的都觉得不好听,但弹琴者又能弹的有多好。 但是李眠就会这么谦虚。 她忽然有些美滋滋的,这么好的人,就在她身边。 “那你能不能给我弹一曲?” 方才听的并不真切,她想再听听。 李眠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抱歉,公主。” 容玥忽然心里很是失落,她原还想,听听李眠弹出来的是个什么样子。 罢了罢了,他也许是实在累了。 容玥轻声应了,再待了片刻,便往厨房去了。 很久之后,李眠打开房门,面色沉沉。 一轮新月在上,影成三人在下,相顾无言。 容玥吩咐好厨房的人,回到房间里,拿出李眠给她的白纸时,竟有些迫不及待。 他说他随她做什么都好,然后递给她这张白纸。这张白纸,任她书写。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写下第一行字。 第113章:画本 城西的秦王府,下人各执其事,走路悄然无声。 夜色深深,只听得府内巡逻的私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秦王府执事顾岚急匆匆地走进来,大管事拉住了他:“如此慌张,不成体统。” 顾岚问道:“王爷呢?” 大管事用食指抵住嘴巴,示意他小声些:“王爷在画室。” 顾岚道:“大管家,今日吩咐大家做事都小心些,王爷可能会心情不好。” 说完欲走,大管家拦住他,先看了看四周,做贼一般悄声问道:“是因为她吗?” 顾岚无奈地点头:“恐怕是,今日您也小心着。” 大管家点头应了,道:“成,你去吧,可别耽误。” 顾岚便小跑过去。 画室外边,两个美人候着,都穿的纱裙,只是都站着等候,寒风一过,便瑟瑟发抖。 顾岚叹了一声,这晚秋时节,还只穿这么几件。 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王爷后院里几十个美人,都是带回来了就放着,从不去看。 哪天来了兴致,才会叫大管家去询问,来不来全看姑娘自愿。 王爷这种身份,哪会有不肯来的呢。 外面怎么传的,王爷风流成性,踏遍花丛? 还不是为了衬一衬那人。 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女子真能爬上王爷的床。 他按了机关,进到里屋,见里面空无一人。 王爷肯定是到密室里去了,顾岚深呼一口气,打开密室的开关。 经过长长的甬道,一路只有昏暗,他几乎是摸着黑进去的。 到了正画室,才忽然进来光亮,即使早有准备,这一下子也刺的眼睛生疼。 从前问过王爷,怎么不给甬道也点上灯,那么黑,路又那么长,就算再熟悉这路,总怕有个什么万一。 可王爷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沉着眸子回他:“点灯做什么,这里本来就见不得人。” 王爷就在前边,他坐在案桌边,点了许多烛火,映出他认真至极的神情。头发的影子落在手上,平添了几分生气。 他在雕刻一版小人画。 小人画就是坊间卖的寻常的故事画本。 但王爷选择的是雕刻画本,他说这样不容易坏。 顾岚走到秦王跟前,秦王问:“今日是什么消息?” 顾岚拱手道:“今日,公主出城送丞相一家,遭遇埋伏。” 他尽量把情况说的轻些,小心翼翼地看王爷。 秦王闻言,手上的刀片一滞。片刻,沉着脸抬头看他:“然后呢?” “然后……太子的兵马在暗中保护,公主无恙。” 秦王盯着他,脸色仍然是阴沉的,他慢慢地拉出一个笑,却是真心实意:“果真,命大。” 顾岚却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了。 “看这小人画,我画到她穿上戎装了。” 秦王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顾岚欲言又止,秦王把那小人画放到烛光下仔细瞧,越瞧越觉得好看。 于是不自觉地轻声低喃:“好看。” 他尾音微微上扬,像是一个满足于自己作品的臭屁小孩。 顾岚越看越心惊,那小人画,画中之人是公主啊。 王爷面前的案桌摆满了小人画,一张一张都是单独的,第一张是公主与容渊决裂之后,跪在陛下殿外。 一张一张,都是公主的模样,有王爷见到的,也有王爷自己想象的。自从公主从军,王爷就只能想象了。 这画也从一开始的手工粗糙,到后边越来越精致。 王爷越来越用心。 大管家说王爷病了,他却从来不觉得王爷病了,王爷很清醒。不然,不会任由陛下同意顾家求的赐婚。 可是他没庆幸一会儿,秦王又道:“顾家那小子,今日有没有见公主?” 顾岚心里咯噔一下,但总比听到公主与一男子共乘一骑要好许多。 他低头答道:“没有,今日顾二爷除了上朝,就是在临渊阁了。但是临渊阁我们的人进不去,只能远远守着。” 秦王似乎累了,他展开双臂伸了伸懒腰,道:“哦,还有那个假公主。既然这是父皇的意思,那便随他去。但是,等这事儿结束了,给我把她的人头取来。” 顾岚应:“是。” 秦王又道:“对了,过几天要请阿妹来我这里,你把新出的小人画买回来,还有桂花糕、脆松糕、干仁果、葡萄都备上。” 王爷说的这些,全都是公主喜欢的。 可现在哪儿有葡萄啊。 顾岚有些愁:“王爷,怕是……没有葡萄。” 秦王阴阴地看着他,但这确是实情:“那便,尽力去找。” 他只好道:“是。” 秦王又补了一句:“还有正厅,正厅的珠帘全部换成檀木珠子。” 此前,秦王府除了正厅的其他地方,几乎是照着将军府翻了一遍,因为……将军府是公主亲自布置的,其布局必然都是公主喜欢的。 秦王又刻起那小人画,神色认真,烛火映出他长长的睫毛,倒影在案桌上。 顾岚有些纠结,要是说了……王爷会不会暴怒? 秦王忽然道:“怎么还没走,要我赶?”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孩子气。顾岚连忙拱手:“不是,属下这就退下。” 顾岚才刚转身,秦王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站住。” 顾岚僵住身子。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顾岚缓缓地挪回身子,秦王还在观赏他刚刻好的小人画。 顾岚下意识地摸摸脖子,不敢看他,眼观鼻鼻观心:“禀王爷,公主似乎与李眠走的很近,两人……” 他快声道:“两人今日是共乘一骑回来的。” 但秦王那边没有反应,他小心地抬头看,却见王爷狠狠地捏住刚刻好的小人画,“啪——”的一声,那版小人画被捏的粉碎。木屑扎进他手里,鲜血很快流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果然吧果然! 顾岚连忙撕开自己的衣摆,囫囵给他包上。 顾岚急道:“王爷,不如我们把李眠召回来吧。” 何必呢,放李眠在公主身边,王爷又平白动气。 秦王眸光垂在受伤的手上,目光阴鸷,他沉声道:“李眠,已经不受控制了。” 顾岚道:“那,我去把他杀了?” 秦王阴阴地笑出来:“不,留着他,我要等一出好戏。” 他看着顾岚,声音很轻很轻地问:“若她知道李眠是细作,她会如何?会像当年对待容渊那样吗?” 他低低地笑,影子映在地上:“当年能对付一个容渊,难道现在还对付不了一个李眠吗?我倒要看这次,阿妹怎么收场。” 顾岚见他手上的血不再流了,才退开一步,拱手道:“是,随时听候王爷指令。” 第114章:弹劾 第二天一大早,容玥便穿上了朝服,坐上官轿,堂堂正正地去上朝。 此举,她谁都没有告知,尽管有些意外,但这条巷子早起摆摊的商贩和稀稀拉拉的行人还是自发地聚到一起目送她的轿子走远。 容玥只当这是百姓们好奇,便也没喊人驱赶。 这个时候,天还很黑,到了半路的时候,才蒙蒙地亮起来。 早上有些冷,她穿着朝服,还是感觉左手一抽一抽的痛。 她很早就让人把自己的轿子改的同其他官员一样,是四品官的轿子,这样不打眼。 虽说她入了朝,但还未商议好具体是任什么职,所以万事小心为先。 其他官员陆陆续续地来了,见容玥早在正门等候,许多官员都仔细观望,如此,竟没有一个人上去搭话。 不免就显得被冷落了,这番情景传到惠帝那里,惠帝只是低笑一声,并不在意。也似乎并不意外,容玥竟然在这种时候来上朝。 容玥耳尖,也便听到了有朝官议论她与人有私情,还有什么真假公主一类。 从前来来回回都是什么好美男、没规矩、为人狠辣、做事逾矩的,翻来翻去炒冷面,都没什么意思。如今一下子出了新鲜事,不免多谈了一下。 但与贵妇所谈略有不同的是,官员们所谈的大多数还是哪一党派做了什么动作,接下来走向如何一类。 容玥全当听了玩笑,毫不在意,心里却暗暗的想,今日会不会有人就真假公主一事要个说法。 要说法是假,借此针对她才是真。 正主不开口,那些议论声便不那么收敛,反而大了些。 容玥不胜其烦,准备躲远些,这就看见了朝她走来的顾长欢。 容玥冷眼看着,这些官员倒是有眼力,知道顾长欢是个香饽饽,虽不至谄媚,但也是像苍蝇一样围着他绕。 顾长欢一一点头应过,直往容玥这边来。 品阶小一点的本来就不敢轻易搭话,见顾二爷和公主说上话了,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众目睽睽,容玥提起一丝微笑:“顾大人好。” 十分得体,又隐含威严,自给人不凡的气度。 顾长欢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认识,于是行了个很生疏的礼:“公主万安。” 容玥点点头,道:“嗯。” 却见李执言虎头虎尾地冒出来,一看见容玥就躲得远远的。 索性容玥也不想说什么,众大臣对于李执言失踪一事多少有些耳闻,见了此番情景,有些人便含蓄地笑起来。 这男人八卦起来,一点也不输他们的夫人,此番便窃窃私语起来。 容玥也没什么好说的,李眠与她说过,他把李执言放了。 原本,她也是要放的。 此刻她便沉默着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和秦王也来了,但这两人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意外都没有,一眼都没看。 太子没看容玥,却格外注意秦王。 秦王只好请安:“太子万安。” 太子眨了眨眼,声音沉闷:“三弟这眼睛把控的还不错嘛,本宫还以为,你会多瞧几眼。” 他往容玥那边看了看。 秦王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没有回答。 殿门大开,太监尖尖的声音在殿内外回荡:“上朝——” 官员纷纷聚拢过来,要进殿了。 太子低声耳语般:“三弟要收心了,还有,手别伸太长了。”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太子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那个时候,容玥还没有和容渊私定终身。那时毕竟少年,刚刚察觉自己心思的时候,他也有些惊慌。若太子将此事告诉父皇,他和容玥,必有一死。 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太子照常不理会他的请安,也从不和他多说些什么。 太子以前不会说,现在也不会。而且,现在他也不能说了。 他已经有了软肋了,有了软肋的太子,他自然有法子使其闭嘴。 只要没有把人逼到最后一步,谁愿意撕破脸呢。 秦王面无表情,沉声道:“谨听太子教诲。” 容玥也走到前面去了,他默然盯着那个身影,直到官员进去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慢踏入。 一早上也没什么要在大殿上商议的事情,略微重要且商议好的,早都写了折子递上去。 容玥板正了身子站着,一动不动。 而太监喊完“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之后,容玥打起精神。 果然,礼部尚书丘陵走出一步,沧桑粗哑的声音响起:“臣,有本启奏。” 惠帝睥睨下方,大手一挥:“爱卿请说。” 他举止间,俱是威严,不怒自发。 丘陵道:“臣听闻,容玥公主私德败坏,竟在望仙楼与人私会!陛下,请将公主治罪!” 容玥早料到有人要给她下套,却没想到是礼部的人先来。 准确来说,丘陵可能是被人利用了,他不是为了给她下套才站出来,而是真的觉得她私德败坏才上奏的。 他是两朝老臣了,听闻,为人刚正,对礼法甚为看重,自己还新编了《礼记注居》。 照望仙楼那天那个情形,他没有破口大骂就算很给面子了。 她有些愁。 遇上哪个阵营要害她的,她都能毫不手软。可是遇上这种固执,但用心不坏的官员,她有些无奈。 但接下来站出来的都是一句句的“臣附议”。 像这样的孤身一人,她从来不是第一次。 但回到京都之后,遇见李眠,她就很少有这种感受了。 她忽然觉得,要查清援军一案,要给哥哥报仇,走这一路,其实挺难的。 大殿上的人声,句句是为了弹劾她来。 太子忽然开口:“丘尚书未免急切,依本宫看,此事需从长计议。” 顾长欢道:“陛下,臣听闻,私情一事,乃是有人披了假面具,意图陷害公主。” 他说话的语调慢慢的,但听起来却不容置疑。 其实,所谓的揭发私情那日,朝堂上的很多人在望仙楼。也是眼睁睁看到两位公主被带进宫里的,都不说,是因为忌讳结党营私这个名头,和最上面那位的态度。 第115章:暗潮 惠帝在龙椅上,沉着脸道:“把人带上来!” 太监交替传话,碎步连连。片刻,果真有一个女子被带了进来,看来是早就带来了,只不过一直在殿外候着。 远远的看过去,但仅凭身形实在看不出什么。 百官再如何含蓄,也是好奇了的。 在龙颜之下,大殿之中,众人就开始低声交谈。 惠帝将下面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而走进来的女子捂着脸,走的小心翼翼,只管低着头。 尽管如此,不少人还是看出了些许异常。 就算没有去过望仙楼当场看到真假公主的,也知道公主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况且公主以无视礼法、不守规矩出名,还敢同男子入朝商议朝事…… 怎么看,也不是这个畏畏缩缩的模样。 这是在打公主的脸还是在打陛下的脸,公主入朝,可是陛下力排众议才达成的。 惠帝隐含怒意:“把你的手放下。” 惠帝一开口,整个朝堂寂然无声,那女子还不肯放,押她进来的侍卫直接扒开她的手。 女子忽然惊声尖叫,众人纷纷捂上耳朵,惠帝冷眼看着,面无表情。 众人却是发出一阵低声抽气的声音,顾长欢在容玥右手边,容玥要越过他才能看清。 但他侧身挡住,容玥只能听见假公主无力的低嚎,以及众人的讶异声。 “这这这……怎么是这个模样!”这话是礼部侍郎说的,丘陵在大殿正中,也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模样,只是他脸色沉沉,皱着眉头不说话。 “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这是……” “看看看,这脸怎么回事?” 百官有叹息,有交谈更甚,但都比较收敛。 太子没说话,秦王没说话,顾长欢也没说话,其他人就更不会出来说几句了。 容玥也有些好奇,之前顾长欢就说过,假公主拖不了多久。 众人反应是大了些,她一下子就想到林墨说的,时间久了,面具会和脸融合的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顾长欢比她高上一截,她得踮起脚看。 但顾长欢挡住她,温声道:“公主,别看。” 容玥想了想,问:“很恐怖吗?” 顾长欢柔声回她:“有些吓人。” 容玥无言,她什么没见过,顾长欢莫不是把她当成他家小妹了吧。 对于顾长欢妹妹这种年纪的,又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的确胆子小些。 秦王站在她左边,闻言低声嘲讽:“阿妹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会怕。” 他今天……脑子被门夹了?竟然跟她说话了。 要知道,回京一年,上朝十几次,私下见过的几次,哪一次说过话? 今日是转了性? 容玥不搭他的话,但他似乎也早料到容玥的反应,没有等她回应,又昂起头来。 容玥瞥了他一眼,从小就是这副样子,像是她欠了他很多债没还一样。 只是这会儿的小小骚动,马上就静了下来,丘陵道:“陛下,此女……是何意?” 那名被带进来的女子,面容扭曲,额头臃肿,下巴一片青黑,眼睛更是极不协调,甚至两眼并不同高。 简直是……怪物。 丘陵不忍心描述出来,毕竟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丘陵话语中对她容貌微妙的态度,她叫起来,眼神愤然悲切,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容玥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女子不会说话,但声音很清楚,话语囫囵,怕是被铰了舌头。 惠帝垂着眸子,声音冰凉:“丘爱卿所说公主与人私情,朕已经查过。与人私情的是这个假公主,不是朕的玥公主。” “至于诸位爱卿在望仙楼看到的两个公主,自然是,如顾爱卿所说,是此女假扮。” 惠帝如此表态,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丘陵低着头没有说话。 诸大臣又窃窃讲起话来,既是声音放的很低,容玥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震惊。 但毕竟是在朝官员,再惊奇也能压的下去。 刑部张尚书罗启站出来道:“陛下,如何能确保公主真假,只怕还需细细计量。” 但罗启说完后,惠帝面色冷的厉害,也没有人敢接上来。 他又说了一句:“臣看到此女如此模样,甚为叹息。且在望仙楼那日,臣亲自见过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公主,臣只是觉得如此便定下,唯恐错冤了真正的公主啊。” 容玥心底冷笑,他唯恐错冤,却一字一句都往假公主脸上受伤,舌头被铰的方向引。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打了算盘,觉得即使已经分出真假公主,但假公主脸上的伤,只有她嫌疑最大。 罗启只是想给她盖上罪名而已。 若没记错,罗启也是太子的人。 顾长欢悠悠道:“罗尚书是觉得,陛下认不出公主吗?” 朝官都知道,惠帝偏爱怀庆公主,冷落玥公主。玥公主征战数年,但现在却连一个封号都还没有。 可像顾长欢这么说的,再不喜欢,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若变成一副怪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公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真按罗启那个思路去,即使最后查出来容玥没动什么手脚,按惠帝以往对容玥的态度,一顿禁闭是少不了的。 而且他的暗哨传话,平宁使臣来千秋,有意向同千秋联姻。 而陛下只有两位公主,怀庆公主和离过,就只剩容玥一个嫡公主。 以往和亲,都是挑的宗室女子,封公主位。 但不下不喜玥公主,要是能因此事让玥公主远嫁他国,也算报仇了。 但顾长欢这么一说,罗启这话就变得居心不良了。 或者说,顾长欢的意思里,细细咀嚼,反而是说罗启变相指责皇帝对玥公主的态度,指责皇帝不关心公主,连公主都认不出来。 惠帝尚未表态,罗启咬咬牙反击:“那么,顾侍郎是怎么保证,能认出真正的公主?” 在他眼里,顾长欢就是一个新贵,初生牛犊而已。 他也才回京一年多,公主毕竟是公主,不能经常露面。 若是顾长欢轻而易举就认出了公主,那是不是能说明,他们暗中往来。 罗启低着头,余光里看见顾长欢直立的身影。 京中人人赞他光风霁月,君子如玉。 可家世再好能如何,手握权势再多又如何?陛下最忌结党营私。 第116章:摊清 谁料顾长欢正色道:“我只是相信陛下。难道罗大人的意思是,除了刑部,就无人能查清这桩案了吗。” “罗大人是觉得大理寺无能,还是觉得陛下识人不清?” 顾长欢说话温和,声音也不大,却掷地有声,重重砸进每一个人心里。 百官低头不语,太子轻轻皱了皱眉,顾长欢毕竟年轻,此番,有些咄咄逼人了。 但他也明白,顾长欢不开口的话,就只能秦王开口了。 他是万万不想秦王开口的。 于是他表态:“臣以为,顾大人所言有理。” 大理寺被提到了,李执言当然不能再装没事人了。 他也站出来:“臣以为,顾大人所言有理。” 容玥歪头看了顾长欢一眼,想不到,他竟然几句话就将局势扭。 她也站出来:“臣也觉得,太子殿下说的有道理。” …… 罗启几乎要翻白眼了,这种时候,她怎么好意思出来为自己辩解。 表明太子说的有理,不就是说顾长欢说得对吗。 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但容玥一说话,众臣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个个沉默,大殿寂静,无人言语。 这个时候,秦王却站了出来。 一瞬间,太子盯着他,顾长欢盯着他,容玥也盯着他,而李执言则是小心地看着站到殿中的这四个人。 完了完了,他不会站错队了吧。 听闻,秦王一向是……与谁都不亲,只与他那风流成性的皇叔走的近些。 虽然他封地未定,还留守在京。 但能活到这么大的皇家子弟,没有几个干净的。 叫人说不出错处,只能说明藏的太深,让人抓不到把柄而已,这种才是更可怕的。 他绝对相信,秦王是有跟太子、公主相抗衡的能力的。 李执言觉得自己很倒霉,才进京不久,头上的乌纱帽还没捂热呢,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原本母亲说他八字不合做官,他还不信。 难道真有鬼神之说,而他衰神附体? 他忽然想摸摸自己的脖子,比起乌纱帽,还是脑袋重要些。 秦王感受到浓烈的目光往他身上刺,他垂眼四下看了一看,郑重地说:“禀皇上,臣也觉得,罗大人说的不对。” 在朝堂,只有“臣”和“皇上”,没有“父皇”和“儿臣”。 前几个是说的“顾大人言之有理”,而他直接是“罗大人说的不对”,真是太下面子。 罗启恨恨地瞪了一眼,但无奈秦王站的靠后,他瞪不到。 容玥却越来越觉得,秦王有些奇怪。 前几天她进宫的时候,两两相对,秦王虽然没有为难她,却也能称得上是剑拔弩张。 秦王是昏了头了,帮她说话? 她不得不想,会不会是秦王早和罗启有什么私怨,现在这样,其实是在落井下石。 容玥忍不住看了秦王一眼,再三的想,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更能说服她。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秦王想帮她。 太子表态、顾长欢表态,秦王也表了态,没有人再说些什么。 惠帝沉声问:“罗爱卿怎有此意,对不对啊?” 惠帝是对罗启说这话的,他面无表情,却如杀人诛心,威压于无形。 罗启知道他再能蹦跶,也是蹦不过这几个人的。 尤其是,皇上这次态度转变的太大了。 换作往常…… 他沉下脑袋,张不开口也要说:“是。” 那名女子现在只剩低声呜咽,人人各怀心事,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这一眼,就招惹灾祸。 况且,还不知道,这女子这般惨状是不是自家主子做的。 惠帝不想再看,挥了挥手:“把她拖下去!” 几个站出来的人也回归原位,罗启的死对头暗戳戳道:“他不是觉得人家可怜吗,怎么还不跟陛下求求情……” “陛下的宠信可不是用在这些地方,就算陛下想放过,太子殿下态度摆在那里,他敢吗。” 罗启握紧了拳头,面色阴冷,缓缓抬起头看容玥那边。 惠帝咳了一声,朝堂肃静,没有人敢说话,连耳顺之年的官员都挺直了身板。 殿门是大开的,这个时候,冷风阵阵,寒意涔涔,有些人背上都冒出汗来。 惠帝俯视群臣,无人有所动作,静默片刻,太监尖声道:“退朝——” 散朝之后,官员纷纷看了容玥几眼,她险些以为自己是供人参观的野猴子,却没人真的停下和她说话。 等人走的稀稀拉拉,容玥才刚到门外。 顾长欢保持不急不缓的速度,刚好与她同行。 容玥诚挚道:“方才多谢,我还未任命具体官职,不能随意说话,多谢你解困了。” 顾长欢淡淡笑道:“公主客气,原本,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不似启帝时期,现在的陛下,可谓集权于手。 今日,若陛下真想为难她,恐怕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她一晃眼,看到了停在身前的丘陵,他似乎在等她。 丘尚书年纪大了,不能久站,她快步走过去:“丘尚书。” 丘尚书家的随从正跑过来,她想着,待到随从来就好了。 丘尚书年纪实在太大了,一磕一碰的,都要不得。 丘陵一张老脸有些僵硬,他道:“公主,今日是我遇事不察,险些致你于险地,老臣,对不住。” 容玥其实对他没什么怨言,但他已过耳顺之年,还这样冲动,迟早被人利用。 “无碍,只是希望,下次丘尚书注意些。” 丘尚书面色青黑,是老了的缘故。 他一直是这种表情,就是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动不了的缘故。 他微微低头:“老臣……知晓了。” 容玥最怕老人对她这样,还是丘陵这种不拖,懂得及时认错的老人。 她连忙道好,丘家随从一来,便要跑开。 顾长欢笑她:“你怎么不怪他?” 容玥白了他一眼,顾长欢心里一突,立即自己接道:“他是老人,又是忠正之士,并非恶意,所以你不怪他。” 容玥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懂我!” 转身要回府了,顾长欢在她身后摇头,轻轻的笑,看那模样,竟有些宠溺。 拦身来了个秦王,挡在她面前:“听说,阿妹不久前遇了刺杀,三哥为你备了些好东西,去庆王府吗?” 她记得,前几日在宫门口,他也这样说,说要给她接风什么的。 哪儿有过了一年才接风的。 容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好心的模样。 容玥不想理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直接拐过去。 秦王淡淡的嗓音回响:“阿妹就不想知道,你弄丢的那半块兵符在哪儿?” 第117章:相似 容玥停住脚步,在他身侧,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三哥。” 秦王心里一动,偏头看她。 可惜不是他想的那样,容玥叫出“三哥”以后,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的确没想到,这么久了,“三哥”这个称呼,她竟然还能脱口而出。 容玥冷着脸道:“三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提到兵符,不合时宜吗?” 叫出“三哥”以后,再刻意的改,就显得心虚了,只好这样叫下去。 秦王道:“合不合时宜,端看阿妹怎么想。” 顾长欢从后面赶来,不着痕迹地格开两人:“秦王殿下在说什么呢,可否同我也说说?” 秦王对这个突然插进来的新贵没什么好脸色:“在说秦王府的饭菜很好吃。” 他打量了一下顾长欢,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就算是他也不可以随便下面子。 于是不情不愿道:“顾大人想来?” 顾长欢正色道:“公主说要请臣吃饭,若是去秦王那里,恐怕有些不好。” 他不说,容玥还差点忘记了,的确欠他一顿饭。 可瞧着,顾长欢也不是那种差一顿饭的人啊。 她道:“不如明日吧,明日三哥有空吗?” 秦王挑眉道:“当然有空。” 他的脸色不咸不淡,倒是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容玥也懒得猜他的心情,便要走了。 秦王的声音冷冷的,扔在她身后:“与阿妹结怨的人不少,今日的罗尚书算一个。我要是你,就回去好好查查,还有哪些。” 容玥回身,面无表情地道谢:“那就不劳三哥费心了。” 她原本也是这样的打算。 容玥越想越觉得不对,之前也查过,但秋迟给的名单里并没有罗启。 越走越快,竟然忘了顾长欢还跟着她。 出了宫门,看见顾府的轿子,才想起顾长欢。 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他了,他逆着光,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公主走的这么快,臣险些要跟不上了。” 现在未到中午,此时宫门大开,阴风阵阵,他在阴影下走来。 容玥忽然恍惚了一下,她觉得眼前这个顾长欢,很像同她作战多年的顾桀。 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个说法,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顾家养儿子都一样用心,顾桀是顾家远房亲戚,却有些像嫡出的正经少爷。 要是他没死,应该早成一方游侠了。 顾长欢站到她面前,她忽然问了一句:“你知道顾桀吗?” 顾长欢愣了一下,她这话问的太突如其来。 手指微微蜷起来,手心冒汗。 但他眼神没有闪躲,而是很认真地说:“没有见过,只是与他有书信往来。” 要是熟悉顾长欢的人,会发现他现在有些不自在。 容玥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却没有纠结,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毕竟她当着他的面说到了顾家放到她军中的暗哨。 换她她也不好意思。 她道:“顾桀一定写了很多关于我的坏话,他这人……” 她声音低低的:“就是可惜了。” 容玥道别,准备坐上轿子了。 顾长欢叫住她:“公主,他从来没有说你不好。” 容玥没有回头,其实,她很久都没有想到顾桀了。 在西北,顾桀的坟,是个衣冠冢。 她甚至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与我写的那些书信里,他一直觉得,能遇见公主,他很幸运。” 容玥点了点头,也是她的幸运。 西北的大草原上,清风徐来,她看着天上悠悠飘荡的云朵,问他:“以后要干什么?” 顾桀嘴里叼这一根草:“带一个人,和她浪迹天涯!” 容玥哈哈大笑,那可太惬意了,她接着说:“我就想一辈子待在西北。” 然后他就改口了:“那我就带着那个人,一辈子留在西北!” 容玥就对着草原,对着牛羊大喊:“那以后我们就做邻居吧!” 可是他死了啊。 然后她回到了京都。 谁都没有实现当初的梦想。 容玥进轿子的前一刻,顾长欢忽然在她身后说:“公主王剑所指,是我心所向。” 什么? 她急急回头看他。 顾长欢重复了一遍:“公主王剑所指,是我心所向。” 这句话,顾桀跟她说过。 她快步朝他走去:“谁跟你说的?” 顾长欢静静地看着她:“公主觉得呢?”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她几乎就要怀疑,眼前的顾长欢其实就是顾桀了。 往这方面一想,她差点要说服自己,顾桀虽是暗哨,但似乎从来没有接触过阴暗,他就像向阳长出的花,带来的总是温暖。 顾长欢也给她这种感觉。 但是顾桀和顾长欢,分明是不一样的。 顾长欢眼中似乎有些东西一闪而过,而后他点点头,看起来略微失落,但还是笑着回答她:“是。” 容玥忽然出手,直取脖颈。 顾长欢却一下子侧身退开,刚披上的披风转落,被容玥踩了一脚。 顾府的随从连忙拦上来,就差拔剑了,而将军府的随从则是一脸茫然。 …… 好生尴尬。 容玥的手慢腾腾地收回来,如果是顾桀的话……应该是能对上招的。顾长欢显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一脸的防备。 应该是她想错了。 容玥只好表示她能伸能屈:“对不住。” 然后暗自懊恼,就算想试试他是不是顾桀,也没有在宫门口就开打的。 顾长欢则是松了口气,表示没有关系:“无事,公主。” 他差点就出手了,他垂眸看自己的手。 其实……要是公主认出他了,也没什么吧…… 但他不能冒险。 容玥捡起他的披风,抱歉道:“弄脏了。” 看她手足无措,他忽然眼睛一亮,笑道:“不知道能不能劳公主大驾,帮我洗洗干净。” …… 她有些为难,毕竟是一个男人的披风。 顾长欢低声道:“是我逾矩了。” 的确,哪有一个臣子叫公主给他洗东西的,实在不像话了。 容玥道:“无事,我多请你吃些东西好了。” 其实……他只是想多个理由见见她,方才是一时心急,便说出来了。 回到顾府的时候,顾长烟在外面等他。 顾长欢早已叮嘱好顾府的随从,万不可将今日的事情传出去。 连顾侯派来盯着他的,也被他好好吩咐过了。 顾长烟迎上来:“哥哥,今日如何?” 顾长欢道:“长烟怎么了?” “长烟想去看看公主。” 她说的很认真。 但顾长欢却觉得有些不对。长烟一向不会随便要出去什么的,还会特意想看公主? 他半弯下腰:“长烟说实话。” 第118章:生气 他一认真起来,顾长烟就有些害怕。 即使哥哥是个很温和的人,从不跟她说重话,也从没冷过脸。 这种害怕,是敬畏大于亲情的那种。 哥哥饱读诗书,却不迂腐卖弄,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不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哪一个人不是夸赞顾家有个好儿郎。 说实话,看见那些小姐对哥哥倾慕的目光,她是很骄傲的。 但是很多小姐都说,公主不好。 公主不会女工,不会抚琴,说是连字也写的不好看。 长烟把这些都说了,并表示担忧:“长烟听说公主很凶,会打人。” 顾长欢无奈地笑,道:“那么,长烟觉得哥哥怎么样?” 顾长烟道:“哥哥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顾长欢神色庄重:“那公主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他反问:“还是说长烟觉得哥哥其实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长烟忍不住笑了:“哥哥,你怎么这样。” 顾长欢奇怪道:“我怎样了?” 她笑着说:“你好歹谦虚一下,不然以后我都不敢说你好话了。” 顾长欢也忍不住笑了,顾长烟拿走他的披风,道:“我给你放好。” 顾长欢想想,确实,他应该谦虚一下。 顾长烟跑的飞快,被顾侯看见了,一顿训斥,巴着眼跑回来:“哥哥我们去你书房吧,父亲正动气呢。” 顾长欢与顾侯对视不过片刻,便谁也不再看谁,就这样散开了。 回到书房,顾长欢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顾长烟是不会去而复返的。 顾长烟挂好披风,道:“就是苏家姐姐,似乎对哥哥很是爱慕。哥哥不是要娶公主吗,是不是要对苏家姐姐表示一下,叫她不要喜欢你了。” 顾长烟年纪还小,不大懂得这些,当下便说出来了。 顾长欢无奈道:“哪家小姐怎么恋慕,是她们自己的事,长烟你以后万不可再说这些。” 长烟缩了缩脖子:“为什么?” 她们虽不敢乱说,但小姐妹之间都知道谁最惹眼,彼此的心思都是心照不宣的。 更何况,苏家姐姐明示暗示的,听不明白才是她出问题了。 顾长欢正色道:“这种事关女子名节的事情,不能随意拿来说。一不小心,闲言闲语可能伤人。要知道,人言可畏” “更何况,我根本不认识苏家小姐,这种事情,我贸然去说,是很唐突的。” 顾长烟想了一想,要是有个自己喜欢的人,突然来说,不要喜欢他了。 她估计是惊吓更多吧。 顾长烟乖乖点头:“好,人言可畏。” 顾长欢轻轻的笑,倒是有那么一个人,不惧人言,只好他帮她注意着些了。 顾长烟走后,顾长欢仔细回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哪里招惹了别人。 别说什么苏家小姐,他哪家小姐都没记住,染了脂粉都长一个样子,他哪能记得住。 他与人相处向来是谨守礼法,更是从未单独见过哪家小姐,今日对公主逾矩,已是唯一一次失态了。 原以为行事已经够小心,难怪父亲说什么送拜贴定下。 定下是不可能的。 他面色沉下来,喝了一盏茶。 容玥的府邸离宫里更远些,快到将军府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 她让人赶紧放下轿子,先到旁边躲雨。 怎料雨势实在是大,她往里靠也还是被雨吹到,裙摆湿了一大片。 街道行人也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雨,但看见容玥的衣袍,是官服,都不敢靠的太近。 反正地方够用,容玥便也不必叫他们挤做一团,所以没有说话。 雨中忽然出现一把棕油纸伞,那是个白色的身影,徐徐走来,在混乱的人群中尤为惹眼。 大雨砸到地上,扬起阵阵尘土,反而没有冷意,而是尘世的喧嚣,遇见大雨,忽然宁静。 这天地间,只有雨声。 从一开始,容玥就盯着那把伞。 仿佛是一个欲遮的美人,当油纸伞慢慢往上移,伞下人的脸渐渐露出来,容玥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李眠。 他的伞盖到她头上,伞下,他看着她的眼睛:“公主,我来接你回家。”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回家二字。 就像拿什么东西,一下子往她心上砸了一个洞一样。 她飘荡那么多年,曾经也有人说,你回家吧。 那个时候,她很茫然。 回家?哪里是家? 而现在,有个她很中意的人,这个人说,我来接你回家。 容玥笑了笑:“好。” 容玥的身影走过拐角之后,秦王放下了伞,任大雨将自己淋湿。 他刚回到府中,就下起大雨。 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他就拿了两把伞飞奔过来。 来的很及时,他追上容玥了。 看见容玥孤零零地呆在那里躲雨,裙子都沾上泥土了,他很满意。除了他,有谁能这样把阿妹放在心上呢。 可是转眼,他才刚扬起淡淡的笑,就看见李眠站到容玥面前。 阿妹跟李眠走了。 他冷冷地看着躲雨的那一群人,忽然觉得万分憎恶。 手里拿的是给她的伞,急匆匆的,他还挑了一把绘有葡萄的伞。 阿妹最爱吃普通了,以前连伞都要葡萄图案的。 那小子有什么,连伞都是一文钱的货。 他拳头紧紧握起来,指甲都险些扎进肉里。 顾岚气喘吁吁地停到他面前,把伞给他遮上:“王爷,公主呢?” 顾岚四下张望,从一群避雨的人里,还能看见将军府的衣服。 再仔细瞧,还是没看见公主。 秦王咬咬牙,道:“她死了。” 这…… 回到王府,顾岚连忙叫人去烧热水,叫大管家去拿秦王的衣服来。 打管家苦着脸问:“又是那位?” 顾岚僵着脸道:“是。” 他不敢笑,王爷这分明是吃瘪了,像个小孩一样生气。 还要把刚刚布置好的檀木珠帘全扯了。 大管家蔫蔫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王爷还是没出来,顾岚默默地撤下檀木珠子,他真怕王爷全给扯了,那东西挺珍贵的。 王爷又进了画室,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是家居的常服,在那里刻起小人画。 他眉眼淡淡的,从门口看,还有光撒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出这是那个一句话定人生死的秦王。 他静静地走过去,秦王忽然开口:“好看吗?” 顾岚仔细一看,正是昨天被捏的粉碎的那版小人画,王爷又重新刻了。 顾岚道:“好看。” 秦王忽然阴阴地笑出来:“你觉得,李眠有什么?” 顾岚小心地回:“这……属下不知。” 他的确不太了解李眠这个人。 秦王冷声道:“他聪明啊……一直在耍我。” 第119章:坦白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李眠去放伞,容玥招了何飞过来,何飞低声道:“公子一直在房内看书,方才拿了伞去接您。” 何飞的意思,李眠并无异常。 她也只是怀疑,并不清楚李眠到底受制于何人,也猜不到那人什么时候会来找他,只能这样守株待兔一般的等着。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何飞退下,容玥转眼便见李眠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好像看到了,而且似乎有些无奈。 容玥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的确是有些心虚,她的不信任就这样摆出来被他看见了。 二话不说,她走过去拉起李眠的手,往房里走。 大有一番架势,从前只知道公主偏爱李眠,却不知,原是这种偏爱!下人都惊呆了眼,小丫鬟拿着扫把都忘记扫了,张大的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公主要做什么?” 进了房间,李眠懒懒地倚在栏上,一脸痞笑。 其实他伤未恢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似乎只要他这样笑一笑,就能粉饰太平,至少给人一种他很好不用担心的假象。 容玥道:“我想做什么,你都愿意?” “是,我都愿意。” 他的笑其实和很能勾她,仿佛他一笑,她就能捧上一切。而且他很善于在她面前把好的地方展现出来,每一个度都把握的很好,也不怕她觉得他用心不纯。 容玥心里觉得,她和李眠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的确让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这样懒洋洋地对她笑,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她只看见他眼若星河,眉似刀锋。 然后她开门见山:“我让秦情找赵嬷嬷了,我会查出你身后的人。” 李眠面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公主要如何?” 容玥沉默地看着他:“查出来以后,若你真做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我会杀了你。” 李眠盯着她,等她的答案。真的听到之后,面上的失落一闪而过。但很快的,他撑起一个笑,道:“好。” 容玥沉沉地望着他,他还是在犟,还是不肯说出来。 她简直拿他没有办法,打又舍不得,骂也不知道怎么骂。 她忽然道:“你真是没脑子。” 他是不是觉得,她说会杀他,就一定会杀他? 口是心非不懂吗? 容玥道:“陛下至今没有为我择婿,但我年纪大了,不能再拖了。” 李眠问:“公主什么意思?” 容玥觉得李眠真是不开窍,或许是开窍的,就是不对她开窍。 可她却不能任由他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容玥忽然逼近,欺身而上,把他压在栏上,这是一处高楼,栏下是草地。 她的声音夹杂着大雨声,在他耳边魅惑地响起:“你再不说出背后的人是谁,我可真的要赶你走了。我只会挽留一次,这个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容玥不想再跟他猜什么哑迷了,她一向都是主动出击,原本还想矜持些,但是她听到了平宁使臣有意联姻的消息。 她等不起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嘶哑,像一只小猫在他耳边挠了一下,热气仍在,他觉得自己有些胸闷。 李眠被她压着,哑着嗓子问:“公主,您这样,是想要我的命吗?” 容玥原是双眼盯着他,但他的耳朵渐渐的红起来,脸色也微微不对劲了。 他说这话,容玥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忽然松开了他,连连后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的几乎烧手。 李眠被她一松开,手垂了下来,一个东西就顺着衣袖滚落。 这下两个人都呆呆的,盯着那个东西。 容玥认出来了,这个就是那日在私院见过的香包。 这次她没有抢先拿起来,而是等李眠拿起来,再把手伸到他面前:“拿来。” 话说的理所应当,似乎这本就是应该的。 这是态度。 李眠低笑了一声,郑重地,把香包交到容玥手上。 他这般煞有介事,倒让容玥生了好奇,打开一看,是一个平安符。 她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李眠道:“你打开。” 平安符……打开了还有用吗? 她是不信这些的,但这是李眠给的。 打开以后,她看见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这是一个姻缘符。 …… 果然是,李眠也觉得她嫁不出去,所以变着法儿提醒她? 然后李眠低声说:“在西北府的时候,你告诉我,容渊捡到了你的姻缘符,但你也说了,往事随风散。前几日,我去求了这块姻缘符,这次的姻缘,该由你做主。” 容玥有些动容,她把姻缘符收好,道:“成。” 李眠微微讶异地看她,容玥不明所以:“什么了?” 他半是玩笑半认真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呢。” 容玥心里一动,却没有再说话。 这姻缘符既是带来姻缘的,那自然是来了再给。 默然片刻,李眠忽然道:“是三皇子。” 三皇子,他背后之人是三哥? 容玥皱眉:“之前你为何不说?” 李眠却拿了绷带和药过来,把她拉到一边:“换药,边换边说。” “之前你问我,我没有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派我来的人到底是谁,我没有见过他。” 真的是不知道?她还以为他一直在拖延。 剪开绷带,容玥脱了最外面紧身的甲衣,再把袖子捞上来。 袖子太长,一不小心都会碰到伤处,这种时候她想的不是什么男女之防,而是先咬牙忍着。 然后李眠轻轻的帮她挽上袖子,小心翼翼地,他说:“既然你问了,我也不能再得过且过,于是开始查。” 容玥凉凉抽了一口气:“那你怎么不叫我一起查?” 李眠却先问:“弄疼了?” 他已经很小心了。 容玥勉强笑笑:“不疼不疼。” 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娇贵了,从前这种痛,她可不会放在心上。 李眠接着答:“公主前一阵子那么忙,我这种小事怎么能打扰。” “我先是查到了太子,最后才查到秦王身上。” 容玥想了想,问他:“有什么证据?” 李眠苦笑:“就是没有拿到证据,所以轻易不能说。” “同我一起的是那个在池中自尽的人,三皇子安排那个人,就是为了逼真。” 容玥记得,那个时候只剩他和那个大汉,看那情形,其实大汉不自尽,也是赢不了的。 李眠功夫比她鼎盛时期还强。 但若是她不够信任他,他会死的很惨。 凉意很重,擦药这么一会儿,容玥手臂就已经感觉到冷了。 但李眠十分小心,碰都没有碰到她的手,此时还在给她系绷带。 第120章:交换 “可是你功夫够好,为什么还要受制于人?” 她轻声问:“是因为赵嬷嬷吗?” 李眠神色怪异地看她:“赵嬷嬷?” 这回轮到容玥疑惑了:“你不是说过,有一个千秋宫里的嬷嬷,对你很是照顾?” 她还让秦情留意着呢。 李眠沉着脸道:“赵嬷嬷是看守下等奴隶的,公主可能不认得。” “赵嬷嬷……是三皇子做给我看的,三皇子一直用一种奇毒来控制手下人。若不听话,最后就是赵嬷嬷那种下场。” 秦情说过,姓赵的嬷嬷,已经近乎疯癫。 “所以你中的奇毒,就是三哥下的?” 就是这个毒,李眠不能用内力。 用来控制手下人的毒药,必定定期有缓解的药,而李眠已经严重到了不能轻易使用内力的地步。 她道:“你是不是没有听令行事?” 容玥还记得第一次问他的时候,他说他不会害她。 是因为这样吗,不愿意害她,所以宁愿忍受渐渐失去内力的痛苦? 李眠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已经帮他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容玥忽然觉得胸中裹满了暴戾之气,她右手握成圈状,青筋都泛起。 李眠按住她的手,问她:“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公主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得不细思。” 她功成回京,却没有招婿,而是选择入朝。 他低声道:“在丞相府,公主想要的,似乎不简单。” 她对丞相说过,她想要“那个位置”。 容玥放淡了自己的声音:“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眠愣愣地看着她:“你……不用跟我说的。” 容玥却轻笑道:“方才你所说的,不也是思虑许久,才觉得说出来吗。” “有一个人,他说要用真心才能换来真心。现在想想,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现在,要是在以心换心。 容玥就在他眼前,她笑着对他,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容玥轻声喊了一下,他才发觉,把容玥手弄疼了。 他若无其事地帮她穿好外裳,表面平静,心里却泛起些许波澜。 等到容玥走了,他都还有些怔怔然。 他背着手望着窗外,雨打芭蕉,却是谁敲了他的心? 李眠觉得他的心这样起伏不对,他竟然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想了这么久。 脑子里,全是她的笑,全是她的以心换心。身处高楼,眼中所收揽万物,皆成虚空。 李眠叹了一声气,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东宫,罗启秘密拜见太子。 原本太子钻进厨房,准备给太子妃熬点儿燕窝。 他瞧着太子妃眼下一片乌黑,应该是女子所说的黑眼圈。 还跟太医院的医正旁敲侧击了半天,才确定的。 燕窝不是大补么,太子妃这么没精神,这可不太好。 小泉子跑进来告诉他罗启来了,他只好先洗洗手,去见这个老部下。 得好生安慰啊。 容闵慢吞吞地走到正厅,罗启就迎上来:“太子殿下!” 他这般,打个招呼都神情恳切,容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该说的,一个不能少。他直接道:“今日,你怎么擅做主张跟容玥对上了?” 罗启道:“殿下!这一次,难道不是机会吗?” 他几乎老泪纵横。 容闵瞧着,也有些为难。 罗启的独子瞒着他悄悄去从军,还好巧不巧地投在容玥麾下。 要说,容玥跟他就不对付,罗启还借他的名义要求容玥善待他儿子。 他儿子死在战场,他便恨起容玥。 这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劝了几句,给他儿子一个风光大葬。 谁料,罗启老实了几年,这会儿突然发难。 容玥怕是也以为是他这个太子在暗中搞鬼。 容闵冷着脸道:“你想如何?叫本宫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罗启呆呆地看着容闵,险些说不出话来:“殿下……那是先王妃的孩子啊。” 容闵有些不耐烦:“先王妃的孩子怎么了?罗尚书是觉得我没有这个肚量,连一个丧母的公主都容不下?” “本宫做什么,似乎还不用罗尚书你来教。” 这便让小泉子送客了。 罗启有些不甘心,还未提起步子,容闵的声音在身后冷冷的响起:“罗尚书要知道,你忠于的人不是我,是千秋的储君。以后,还是少来往。” 罗启咬牙道:“是。” 小泉子有些不解:“殿下,您怎么说,罗尚书会不会另投他营?” 容闵阴着脸道:“他今日可以为了一个早就死了的儿子贸然出手,下一次就可能有其他事会背叛我。我这是给他脸面,才叫他不要再提。他若连这个都不明白,也爬不到这么高的位置。” 小泉子似懂非懂,容闵慢慢挂起一抹笑:“你说,父皇怎么开始重视起本宫那个妹妹了呢?” 小泉子想了想,老实道:“奴怎知陛下用意。” 容闵低笑:“本宫倒是觉得,本宫这个妹妹,颇得父皇的眼。” “等着吧,父皇这是在养大鱼。” 然后:“回厨房。” 他抬头看了看,雨已经停了:“去把太子妃叫到正厅来。” 小泉子挠了挠头:“这……” 容闵立刻就察觉不对:“说!” “太子妃今日去玉酥堂买糕点,碰上苏家公子了。” …… 小泉子小心翼翼地看他。 容闵沉着脸:“本宫特许她出宫,就是让她会情郎的?” 他头也不回,朝厨房走去。 小泉子快步跑过去,等他到的时候,太子已经继续做燕窝粥了。 他有些害怕。 太子这样一言不发的,往往意味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小泉子不敢走开,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冲撞了太子,在这种时候,太子可不会顾忌什么名声什么道义。 他小心地守着,容闵默默地端了燕窝粥去太子妃房里等她。 知道天黑,才听见太子妃回来的声响。 小泉子忽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太子妃开了门,看见太子就坐在正中盯着她,她似乎吓了一大跳,却什么也没说,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殿下万安。” 容闵沉着脸看她:“什么时辰了?” 小泉子努力地朝太子妃使了使眼色,可太子妃压根没看他,愣愣地答:“酉时四刻……” 容闵忽然笑着起身,一手捞住她的腰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他神色张狂,更是毫不顾忌厅中还有其他宫人。 宫人都识趣地低下头,太子妃却盯着他的眼睛,倔强地回答:“那么太子殿下别等,妾怎么好让殿下等。” 第121章:争辩 罗启有些不甘心,还未提起步子,容闵的声音在身后冷冷的响起:“罗尚书要知道,你忠于的人不是我,是千秋的储君。以后,还是少来往。” 这是要撇清关系了。 罗启咬牙道:“是。” 小泉子有些不解:“殿下,您怎么说,罗尚书会不会另投他营?” 容闵阴着脸道:“他今日可以为了一个早就死了的儿子贸然出手,下一次就可能有其他事会背叛我,与其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捅一刀,不如今日断个干净。这也是做给父皇看的。” 惠帝多疑,哪能留着他这样公然与一个尚书往来。惠帝最忌臣子集权,就算太子,也不例外。这次,其实也算一个机会,一个给陛下表明心志的机会。 容闵道:“我这是给他脸面,才叫他不要再提。他若连这个都不明白,也爬不到这么高的位置。” 小泉子似懂非懂,容闵慢慢挂起一抹笑:“你说,父皇怎么开始重视起本宫那个妹妹了呢?” 小泉子想了想,老实道:“奴不知陛下用意。” 容闵凉凉扫了小泉子一眼,低笑道:“本宫倒是觉得,本宫这个妹妹,颇得父皇的眼。” “等着吧,父皇这是在养大鱼。” 然后:“回厨房。” 他抬头看了看,雨已经停了:“去把太子妃叫到正厅来。” 小泉子挠了挠头:“这……” 容闵立刻就察觉不对:“说!” “太子妃今日去玉酥堂买糕点,碰上苏家公子了。” …… 小泉子小心翼翼地看他。 容闵沉着脸:“本宫特许她出宫,就是让她去会情郎的?” 他头也不回,朝厨房走去。 小泉子快步跑过去,等他到的时候,太子已经继续做燕窝粥了,他默然不语,脸色阴沉。 他有些害怕。 太子殿下这样一言不发的,往往意味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小泉子不敢走开,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冲撞了太子,在这种时候,太子殿下可不会顾忌什么名声什么道义。 他小心地守着,容闵默默地端了燕窝粥去太子妃房里等她。 直到天黑,才听见太子妃回来的声响。 小泉子忽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苏起睿开了门,看见太子就坐在正中盯着她,她似乎吓了一大跳,却什么也没说,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殿下万安。” 容闵沉着脸看她:“什么时辰了?” 小泉子努力地朝太子妃使了使眼色,可苏起睿压根没看他,愣愣地答:“酉时四刻……” 容闵忽然笑着起身,一手捞住她的腰身,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他神色张狂,更是毫不顾忌厅中还有其他宫人。 宫人都识趣地低下头,苏起睿却盯着他的眼睛,倔强地回答:“太子殿下不等便可,妾怎么好让殿下等。” 容闵紧盯着她,苏起睿也盯回去,眼圈泛红,眼泪顺着脸颊就滑落下来。 容闵忽然一惊,他怎么把她弄哭了。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他这样质问她,难道她不是应该跟他道歉,说她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应该是这样的啊。 容闵放开苏起睿,忽然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只好拂袖而去,小泉子赶紧跟上。 经过苏起睿旁边的时候,他指了指放在案桌上的燕窝粥,叹了一声:“殿下用心做的,太子妃还是尝一尝吧。” 小泉子也出去了,苏起睿还怔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一眼那燕窝粥,眼泪巴拉巴拉地掉。 丫鬟素襄默默地关上门,又拿来燕窝粥:“娘娘。” 她没有多说话,就等着苏起睿吩咐。 果然,苏起睿看了那碗粥半晌,神态疲倦,声音低沉:“把它倒了。” 素襄犹豫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却不敢出言相劝,于是打开殿门,拐到小厨房。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阴阴地盯着她,素襄吓了一大跳,险些要叫出来些,先被人捂了嘴。 她呜呜咽咽地叫着,希望能引来巡守的侍卫,但那人点了一盏灯,素襄这才看出来人是谁。 捂住她的人将她松开,她哆哆嗦嗦地跪下:“太……太子殿下。” 那碗燕窝粥早被容闵拿到,他闻了闻,问她:“为何要倒了,太子妃是嫌这粥不好吃?” 容闵浑身都是阴冷的气质,他偏偏是笑着问她,素襄又磕了一个头,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看他。 容闵蹲下来,素襄感受到容闵的靠近,身子抖的更厉害。 他放轻了声音:“你不说,现在就回家吧,本宫提前放你出宫。” “不过……你的父兄,都会卸职。” 素襄是太子妃近身侍女,容闵便把她父兄都调到手下家里做管事。 调来那日,容闵亲自叫了素襄过去,告诉她:“从今天开始,你父兄都在我手上。本宫要你,忠心对待太子妃。若有异心,诛。” 素襄一直都很怕容闵,他这样问,她只好照实回答:“太子妃她……” 她缓缓抬头,见容闵沉了脸,当下心就跳得更快了,她立即改口:“太子妃她……觉得这粥有些淡了。” 容闵等着她的答案,听她这么说,马上尝了一口。 味道分明刚好。 小泉子惊慌失措地看着容闵,太子殿下怎可直接就吃了,也不验验! 容闵久久地盯着素襄,既然她已经敢看他了,那应该是没有说谎。 于是轻轻一挑眉,道:“成吧。” 这便端着那碗燕窝粥走了。 素襄一身冷汗,在原地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一下朝容玥就准备去秦王府,但惠帝忽然秘密宣她,容玥便派人去告知秦王,她午时到。 从一回府,顾岚就发现自家王爷一直在笑。 他觉得瘆得慌,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就算公主今天要来,也不至于一回府就换上新衣,梳妆一番就来离大门最近的正厅等着吧。 王爷又进了画室,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是家居的常服,在那里刻起小人画。 他眉眼淡淡的,从门口看,还有光撒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出这是那个一句话定人生死的秦王。 他静静地走过去,秦王忽然开口:“好看吗?” 顾岚仔细一看,正是昨天被捏的粉碎的那版小人画,王爷又重新刻了。 顾岚道:“好看。” 秦王忽然阴阴地笑出来:“你觉得,李眠有什么?” 顾岚小心地回:“这……属下不知。” 他的确不太了解李眠这个人。 秦王冷声道:“他聪明啊……一直在耍我。” 第122章:等待 公主可午时才来呢。 但秦王心情很好,他便松了些:“王爷,可要,把那珠子挂上?” 秦王一脸奇怪:“什么珠子?” 顾岚一呆,觑着他的脸色看,王爷似乎是真的忘了,于是小心提醒:“那个……檀木珠帘。” 撤了以后正厅看起来空空的,不太衬。 秦王转头一看,脸色忽变,使劲一拍他的头:“你把那东西拆了?” ……是拆了啊。 “给我挂回去!” 顾岚捂着头,道:“哦,属下这就去。” 这一忙活,就要到正午了。 秦王已经跑到门口等着了。但他出去又进来,还问他看起来怎么样。 顾岚心里叫苦连天,但面上还是撑着笑道:“王爷真是丰神俊朗,当世美男!” 秦王原本是面无表情,听到他这话,忽然轻轻地笑了。 他觉得,王爷是有些紧张了。 但好不容易,王爷高兴这么一回。 只希望不要与公主起什么冲突才好,看公主平日里的样子,是不太想与王爷多说的。 日头正高,已经过了午时三刻,这个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清风阵阵,最适合打盹儿。 他有些乏了,眯了眯眼,秦王的脸在跟前放大,他沉着脸道:“你去瞧瞧,公主是不是被什么事情拌住了。” 公主还没来? 王爷脸色很难看,顾岚心道不好,连声应了,便去探查。 可宫门的人说公主午时未到便出宫了。 顾岚硬着头皮如实禀告 秦王重复了一遍:“早就出宫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阿妹居然没有遵守约定?她从不这样的。 但因为今天阿妹要来,怕阿妹生气,他已经撤回了暗中监视阿妹的人,现下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先派了人去将军府查看,回来禀报说容玥并不在府中的时候,秦王沉下脸,告诉他,阿妹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顾岚心里叫苦,公主若真的爽约了,恐怕王爷要大发雷霆。 他只能让大管家撤掉伺候的下人,自己陪着等。 越等,王爷越平静,他越不安。 未时二刻,公主已经迟了一个时辰,王爷忽然派人去将军府看李眠在不在。 很快,派去的人回来禀报,李眠也不在。 王爷挥了挥手,让人下去,面色平静,慢腾腾地站起来。 顾岚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见王爷挪到那串珠帘前,手指轻轻触上去。 珠帘微动,顾岚不敢眨眼。 秦王忽然把那珠帘撕扯下来,檀木珠子四散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又响又密,顺着地面滚落到旁边的小池子里。 “咕咚——” 声响之后,是极端的平静,王爷沉默地看着大门的方向,顾岚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 这……他要怎么劝。 顾岚小声道:“王爷,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属下在这里帮您看着。” 秦王没有说话,他的身子似乎就僵在原地了。 背对着顾岚,他忽然沉声道:“我六岁就护着她了。” 什么? 顾岚没听清,但隐隐约约猜到一些。 其实王爷也没跟他说过有关公主的事情,只是在外边遮掩太多,回到府里就不想再遮掩。 他是看到那本木雕的小人画,在自己揣度,才大约猜到了王爷的心思。 大管家说王爷病了。 可他从没见过这么清醒的病人,病了六年,还要固执地病下去。 这病,是王爷自己选的。 秦王叹了一声:“你说,就一次没有做好,她怎么就不亲我了。” 他喃喃自语:“她以前很亲我的。” 顾岚斟酌用词:“王爷……公主已经长大了,就算是兄妹,也要顾忌男女之别。” 秦王忽然转身看他,神色冰凉。 顾岚心里一滞,险些呼吸不过来。 这种眼神,他印象太深了,压的他无法抬头看他。 就是他第一次看见小人画的那天,王爷的剑抵在他的脊背上,在他身后凉凉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顾岚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浑身上下布满一种战栗感,一动不敢动,可那把剑还是扎进自己身体里了,虽然很浅。 他几乎要哭了:“属下看到……看到容玥公主了。” 他不敢狡辩,只能把自己所见的说出来。 王爷在他身后忍不住笑道:“这可不是我扎到的,是你自己抖的。” 他确实抖的厉害。 虽然王爷放过他了,还提了他做侍卫长。 但每每想起那天在画室里,王爷冷着脸说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舌头割掉,不用杀人也能有让他闭嘴的法子,他就忍不住害怕。 其实,刑部新加的酷刑里,十之六七的王爷想出来的。 王爷轻飘飘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凌厉,而充满杀气。 此刻,秦王就是这样看着他:“男女之别?” 他阴着脸道:“她怎么也不知道和李眠讲究男女之别!” 顾岚不敢再说话,他对秦王的恐惧是深刻在心里的,平日里王爷不会轻易罚他,但事关公主,他就拿不准了。 于是他低着头沉默。 所幸秦王也没再同他说话。 最近老是变天,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的,现在已经乌云密布。 怕是又要下雨了。 但终究没有下雨,秦王干脆到大门去等。 这一站,就站到了晚上。 顾岚僵着脸道:“是。” 他不敢笑,王爷这分明是吃瘪了,像个小孩一样生气。 还要把刚刚布置好的檀木珠帘全扯了。 大管家蔫蔫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王爷还是没出来,顾岚默默地撤下檀木珠子,他真怕王爷全给扯了,那东西挺珍贵的。 王爷又进了画室,他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裳,是家居的常服,在那里刻起小人画。 他眉眼淡淡的,从门口看,还有光撒在他脸上,根本看不出这是那个一句话定人生死的秦王。 他静静地走过去,秦王忽然开口:“好看吗?” 顾岚仔细一看,正是昨天被捏的粉碎的那版小人画,王爷又重新刻了。 顾岚道:“好看。” 秦王忽然阴阴地笑出来:“你觉得,李眠有什么?” 顾岚小心地回:“这……属下不知。” 他的确不太了解李眠这个人。 秦王冷声道:“他聪明啊……一直在耍我。” 第123章:聊天 待王爷走了,连背影都瞧不见,他才在心里叹道:分明是心知等不到了。 但等会儿还要早朝,可不能叫王爷迟了,于是着手去准备。 早朝的时候,容玥见了秦王,便想起李眠说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好说,于是先压下。 秦王看了看她,似乎察觉了她的欲言又止,冷声道:“昨日你没来。” 他觉得容玥好像有些为难,他不能这样咄咄逼人,不太好。 于是略不自然地说:“算了,不怪你。” 他很少这样宽容别人,竟有些不大习惯。他已经对阿妹很宽容了。 容玥有些奇异地看他,像瞪个新鲜物什一样,半晌,闷闷地道声对不住。 昨日陛下忽然召见她,给的消息却是师傅回京途中被人埋伏了。 她快马加鞭,幸好赶上救了师傅。 “昨日是……” 可她还没说完,秦王瞥了她一眼,显得十分的不在意:“昨日?不就是没来吗,无事。” “只是,这兵符一事,我不想说了。” 他扬着脸,悄悄瞥了好几眼,既想看容玥的反应,又不想被她知道他在看她。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握,竟然同他的心般,是无处安放。 容玥本来是想问,他知不知道师傅回来了。 虽然知道肯定问不出什么,但能借着秦王的反应猜测一二,也就答应去了。谁知秦王说话完全不讲章法,她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若是往日她让人家空等,必然是会讲清缘由好好赔罪的,但比起师傅遇刺,李眠被要挟,叫人空等也来不及顾虑了。 而且,秦王怎会空等她。 兵符一事,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就算秦王知道有关兵符的什么事情,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前日是冲动了些,才应下来。现在想想,与其去了秦王互相试探,叫人难堪,不去倒是更好。 于是就不说了,早朝也无什么要紧事,就是定了时间,让她去接平宁使臣。 顺便也提了一提临渊阁新选拔的事情。 临渊阁里的事,朝中官员都不便开口,但下了朝,却是卯足了劲让自家养的人去参加。 容玥当然也不例外。 午饭过后,容玥就提出让李眠去参加临渊阁选拔。 苏元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她就是什么都想凑个热闹。 容玥明白,漂泊久了,平日是喜欢独来独往,但心里还是喜欢热闹些好。 热闹些多好啊,充满生气。 秋迟一板一眼地给她科普:“临渊阁新人选拔,一般是做暗杀一类选的人多些,这个是暗门统辖,门主是顾长欢顾大人。” 说到顾长欢,容玥倒是提起了耳朵听。 李眠见她这般模样,当下夹了一根鸡腿给她:“试试这个吧。” 秋迟将李眠的表情看到清清楚楚,只叹自家将军有时候是真的不开窍。于是忍俊不禁接着道:“至于明门门主,是一位江湖游侠,无人知其姓名,只知道他通晓古今,是个人才。” 这不废话吗,明门门主,不识些字知些东西,怎么镇的住临渊阁那一群堪称变态的人。 想到这里,容玥心里咯噔一下。 她学问也没有多好,喊打喊杀还在行些。 至于变态程度,那自然是更比不上了。 容玥忽然觉得,自己进临渊阁似乎不大合适。 她简直是和那一群人格格不入啊。 她没注意到,她是打算把李眠送进变态的这个地方的。 苏元接着问:“门主是最大的?” 秋迟看了一眼容玥,解释道:“不,最大的是阁主和……” “阁主之下,就是门主。门主之下,又细分了许多个小领队。” 容玥听得连连点头,不错,跟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然后秋迟略显神秘道:“其实门主还有一个位置,叫玉风使,连门主都要听其令之。但第一任玉风使失踪以后,再也没有过坐上这位置的人。” 容玥记得,千秋有一个女将军,她就号称是扫平东南的玉风将军。 那个女将军,是太后娘娘的妹妹,叫容影。 当年容影从千秋东南的乐城起事,一路杀到京都,在京内被当时的摄政王率军包围,斩于马下。 那个时候,太后娘娘死了约莫半年。 也不是是凑巧还是真有渊源,临渊阁主不可能不知道谋逆的玉风将军容影,却还是毫无顾忌设有这个职位,地位还仅在他之下。 幸而现在阁中没有人任此职,不然,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她总觉得怪怪的。 李眠默默地吃饭,容玥还给他夹了好多菜,她觉得他今日话有些少,吃的也少。 但听到玉风使,他渐渐地浮起一抹笑,很浅很浅的笑。 临渊阁初试以后,她就要出发去迎接使臣了。 这天正好天色晴朗,将要入冬好难还能有这么好的太阳,实在是难得,她甚至觉得这太阳太给她面子。 本来是想,送审核资料的时候顺便见一见明河,向他说声谢谢。 但却见到李执言。 李执言见了她,又是要躲。 容玥连忙过去抓住他,免得跑了:“怎么见我就躲啊,是不是又干什么亏心事了?” 李执言一脸生无可恋:“公主,我就是问心无愧,见着你,也得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您了。” 容玥一阵新奇,怕她的人很多,但那些人都是张口就骂,或者被抓住了不敢吱声,只会一个劲儿地抖。 像李执言这样连怕她都怕的理直气壮,怕的十分脱俗的人,她还真是头回见到。 心下就来了兴致,想逗逗他:“李眠的案子……” 李执言两手作拳,连连说道:“是我错了,我没有好好查,还劳费公主亲自出马,是我不对,但公主手可通天,就别和臣一般计较了吧……” 容玥越听越觉得不对,他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骂她,还净挑听着不错的来暗戳戳地骂。 李执言诚恳道:“公主,此案已是揭过,您就别追究我了……” 他的伤还得好好养几天呢,被打了几下,身子骨愈发娇弱了。 容玥要一个准话:“那李眠是,没问题了,全部嫌疑都解除了?” 第124章:獠牙 李执言连声道:“是的是的,这是陛下亲口说的。” 容玥乐了,李执言这个模样,她实在是想笑得很。 然后她幽幽问了一句:“你来这里,是也想参加这临渊阁的信任选拔?” 临渊阁的主楼,是一阁将近二十余层的高楼,在最高的那一层,眼中收揽万物,比望仙楼更胜一筹。 在这里,可见天边云层近在眼前,堪称百尺危楼,可手摘星辰。 李眠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等哪天寻着空了,一定要带容玥也来看看。 随后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想到这上面了。 阁主面无表情地看他,手上拿着一块玉佩,问他:“这玉,哪里来的?” 李眠淡淡一笑:“这玉佩是我父亲给的,不过,我倒是有幸,见过这块玉佩的主人。” 阁主眸光微动:“你想做什么?” 李眠挑眉一笑:“玉佩弟主人曾说,她死之后,怕是人人都要骂她。” 阁主盯着李眠的目光渐渐狠戾。 “可她定是没有料到,不仅没人骂她,连记得她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李眠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但谁看都不会觉得来者是善。 阁主面色变了几变,没有往李眠引他的方向去追问,而是重复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李眠问:“阁主可还记得,这临渊阁,到底属于谁?” …… 阁主默了片刻,沉声道:“我自然没忘。” 李眠继续笑道:“可是阁主您拿了这临渊阁,却没能遵守承诺,帮建立此阁的人实现愿望。” 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出来:“那可是遗愿啊。” 杀人讲究诛心,而李眠这般言语,字字句句,都切在阁主身上。 阁主面色沉沉,道:“你什么意思,现在千秋一片宁静,海晏河清,我已是做了极大的努力。” 他声音有些嘶哑低沉,似乎容不得人提到这些。 李眠道:“阁主如此说,就不怕玉风将军从棺材里爬出来,抓着你问个究竟吗?” 他乘胜追击:“玉风将军因何起事,为何而死,阁主身为将军最信任的下属,怎会不知?” 阁主身子晃了一晃,他年纪有些大了,比不得身强力壮的青年人。 “你这话,是何意?” 李眠眯了眯眼看他,阁主似乎真的不懂他在说什么。 “听闻当年玉风将军从千秋东南的乐城起事,一路杀到京都,在京内被当时的摄政王率军包围,斩于马下。 可怎么我知道的是玉风将军起事未成,被慎亲王埋伏,杀于西北大营荒地。死的时候,孤身一人,连您也不在。” 李眠递出一张纸,阁主立即扯过去,拿着看的时候,手微微颤抖。 那张纸是写给临安国三皇子曹襄的,那里面写的是,愿献上临渊阁,助他攻打千秋。 阁主再三看了,确定是容影亲笔。 他知道容影有多想灭掉千秋,但他以为她早就改变想法了。 半天没有说出话,李眠淡声道:“阁主不必犹豫,反正,让你护好千秋的也不是玉风将军,而是她的姐姐,南明太后。” 阁主把刀架到李眠脖子上:“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李眠偏了偏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人人闻之色变的临渊阁阁主会真的对他动手。 他淡淡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南明太后怕你真的归顺临安曹襄赖对付千秋,便扭曲玉风将军本意,让你好好辅佐惠帝。” 他歪头想了一想:“还有什么呢?哦对了玉风将军的坟,被惠帝刨了。” 阁主一挥袖,他甚至没有看见动作,身边的案桌一下子碎成两半,碎屑横飞。李眠侧身一躲,冲赖的碎木屑深深钉倒门上。 这可是二十几层的高楼啊,镶在这里的门肯定是上好的材料,多金贵。阁主就在这里直接破坏了。 他表示略微心疼。 阁主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眠拱手道:“证据都在您手上,大不了您回西北看看,看玉风将军的坟,究竟成什么样子了。” 他这话说的诚心诚意,而且自己手上的的确是将军亲笔。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枯坐半晌,他脑海中回荡了大半辈子以来的事情。 直到日暮,黄昏现夕阳,晚霞在天边与地面延成一色,与秋水共长天一色异曲同工。 阁主忽然问他:“你来这里,是想要我做什么?” 李眠正看着天边美景,听到这话,顿了一顿,才回头看他,神色认真:“我想做的,正是玉风将军没做完的那件事。” “凭什么?” “凭临渊阁和风雨楼,还有我朝遗民。” 李眠不咸不淡地扔下这句话,悠悠下楼。 临渊阁外,一间茶水铺子,言风临已备好了茶:“你如何确保那临渊阁阁主会帮你?” 李眠浅浅喝了一口,道:“他哪是帮我,他是在帮他自己。” 言风临忽然笑了笑:“我还说呢,你去西北做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到公主身边,便可稳操胜券?” 李眠盯着那壶烧开的水,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忽然道:“之前让你安插进容渊身边的婢子,后来跟随满月的那个,她不是拿到兵符了吗。找个机会,塞到秦王府中。” 言风临道好,又说:“可是没有问出布防图的下落,我不信容渊那夫人那么烈的性子会由着布防图同她一起消失,你注意着些,说不定她藏了什么东西在公主那里。” 李眠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开。 言风临叫住他:“阿枳莽撞,我让他回去看着风雨楼了,日后你可直接来这里找我。” 李眠点了头,言风临又道:“听阿枳说,你待那公主,似乎有些不凡。” 李眠默然,回身道:“她杀了我族那么多人,自然是该待她不凡。” 言风临瞧出他眼眸里的彻骨寒意,忽然站起来,在他面前跪下:“誓死,效忠殿下。” 李眠轻轻扶起他,道:“不日公主便要去迎接平宁使臣,你尽可动些手脚,越难收场越好。” 言风临奇道:“这是为何?” 李眠神色淡淡,周身尽是冷意:“公主犹疑不决,该逼她一把。只有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她才不会瞻前顾后。” 第125章:威胁 既然李眠的嫌疑已经洗清,与使臣一案无关。 那么,她想知道,秦嬷嬷坟里究竟是谁。 周荣说嬷嬷被当作罪奴处置,死无全尸,那她祭拜了这么多年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得趁现在就去,否则一旦出城迎接使臣,空下的那几日,不知道这里会不会被皇后动上手脚。 她叫上苏元和李眠,秋迟留在府中养伤。 千言也想跟过来,但她另外给了千言挑马的差事,毕竟千言最近不太对劲,该好好休息。 容玥把自己的疑虑也跟秋迟说了,说最近千言有些奇怪,叫他注意着点,千万不要起什么争执。 谁知秋迟听了她的话,反而神色古怪。 但也没有多说,她倒是觉得最近这两个下属都装着心事。 也是,跟着她这么个风雨飘摇不得安定的主子,多想想才是正常的。 到了黎君山脚,容玥远望山顶,那里云雾缭绕,设有阵法,不得要领,便会迷路。 师傅就在上面养伤。 虽说伤的不重,却终究是年纪大了,不能胡来。 她没有事先跟苏元说有关秦嬷嬷的事,苏元好奇地问:“公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很安静,绿草如茵,周围被打理的很好,眼前的坟也是好好打理过的。 容玥沉声道:“以前有人告诉我,这里埋着的,是养大我的秦嬷嬷。” 那个时候,是皇后全权料理此事,她还特地来安慰她,说给嬷嬷找了个很好的去处。 黎君山下的风水很好,是师傅亲自看过的。 她也觉得,嬷嬷在这里安息,是件很好的事情。 苏元心下却感觉很是奇怪:这种事怎么还要人告诉? 但她最擅就是察言观色,此刻容玥神情低落,双目失神,眼睛盯着这个看上去无甚特别的坟,看着像是出神了,便不敢随意搭话。 李眠也沉默不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看着略显神伤。 苏元再好奇,对着李眠也只敢匆匆地扫一眼。 奇怪了,李眠这种人,应该就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伤感。 从前她也庆幸,李眠的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公主身上,毕竟这种武功高强的人,只是看着脾气好,其实才是真的不好惹。 直到有一天她遇着了李眠跟一个华服公子谈笑风生,那场景,像极了与人博弈,只是言谈间却把天下当做棋局。 也不知棋子是谁。 半生辗转皇宫和西北候府两个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可苏元只在以前的摄政王身上见过这种气度。 真的很像,不是形似,而是内里相似,那种天下万物皆无,唯我睥睨众生的感觉。 而李眠转头发现她在偷听,立即使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针法,无声无形,她差点儿就没躲过去。 她被抓了。 李眠问她:“今日你看到了什么?” 她自然是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就是因为曾经经历濒死,因此对于死亡格外害怕。 她真的怕李眠杀了她,毕竟公主才是需要她找出谋害先太子真凶的人。她想的很清楚,在李眠这里,她无足轻重。 李眠忽然笑了,她一直觉得,公主这个近侍笑起来很好看,几乎颠倒众生。 但他就是这样轻轻笑着,恍若无事般,把一根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一指长针扎进她的手腕处。 他像个魔鬼一样对她说:“从今天起,你对我,一概不知。若你泄露了什么,就由着这根针慢慢游走……” 苏元有些慌乱,连气都喘不匀了:“会怎样?” “这根针会游到你的心脏,然后你,死于非命。” 李眠就这样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看一只蝼蚁一般。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总能更加勇敢,给自己博得一线生机,苏元问:“你什么不现在杀了我?” 苏元脑子急转,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不然杀了她一了百了才是最干净利落的做法,何需在她身子里藏针要挟她。 她要耐心,要试出他态度中的纰漏,要给自己找出……活命的机会。 她千辛万苦才从宫里逃出来,颠沛流离,几度易主,才活到现在。她还没活够呢,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苏元在心里暗暗想,只要他有一丝犹豫,露出一丝端倪,她都能从中击破,寻获生机。 可惜,他什么机会也没给她。 她原本是跪地求饶的,现下,她缓缓将头抬起,仰视这个……“公主侍卫”,手还有些颤抖,她道:“若我不听呢?” 李眠嗤笑一声,似乎觉得她十分可笑:“你觉得你有选择吗?” 苏元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分明是要求生机了,可听到他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我要一个原因。” 那个时候,面对这样的,披着笑脸,内里阴狠的人,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觉得她玩儿不过人家,也玩儿不了。 公主是……怎么把这么一只狼带在身边的。 李眠悠悠道:“苏元,做人,要带脑子。你以为你家主子为什么让你以先太子死因知情人的身份来投靠公主?” 他缓缓蹲下,与她同高,在她面前,声音沉沉:“你是先太子死因知情人这个消息,是我告诉容渊的。” 那件事之后,她就跟公主讨情,借着生病的缘由,去郊外避了几日。时至今日,苏元都不大敢看李眠。 她觉得李眠的眼睛,如同深渊。 多看一眼,都是要人命的事情。 李眠往她这边一偏头,苏元吓个半死,立即收回目光。 不敢看李眠,便往公主那边看。可左瞧瞧右瞧瞧,既然这里埋着的是养大公主的嬷嬷,那就是重要的人了。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带祭品。 苏元心里有些惶恐,该不会是公主吩咐了,但是她没听见吧。 这可要不得,公主府里,一向是能打不多骂,可她怎么柔弱的身子,怎么经得起那些粗鲁的军棒!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皮肉,还好还好,一如既往的干硬。 苏元的动作实在有些大,容玥转头看向她,苏元立即问:“公主,现在我们做什么?” 她有些懊恼,嘴快了。 容玥目光沉沉,道:“开坟。” 李眠看她,苏元也看她。 为什么,这坟不是……养大公主的嬷嬷的坟吗? 第126章:探寻 虽然知道公主长于宫墙之内,其中也许有些腌臜事,或者是这位嬷嬷与公主结了怨。 但苏元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公主看着实在不像来报仇泄愤的。她结结巴巴地问:“开……开坟?” 容玥轻轻瞥她一眼:“苏元,你害怕吗?” “我……我不怕。” 容玥露出一抹极其复杂……有些强撑的笑:“我害怕,我很害怕。” 李眠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公主,我来吧。” 他竟是把她往后拉了一些。 苏元捂上眼睛,她现在害怕了。 容玥别开李眠的手,道:“不,我自己来。” 可坟才开到一半,一辆看着十分普通的马车快速驶来,苏元一下停了手。 是不是,等人家过去了再继续挖? 这样于死者,不太好。 但容玥没有停下,见苏元停手,她拿过苏元的铜铲接着挖。 马车刚停下,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住手!” 苏元愣愣瞧着,这话听来,是有些威吓,而且很有气势。 容玥没有回头看,她似乎听出了来人是谁,却仍不管不顾地接着挖。 “您怎么不出来呢,您出来了,我们还好商量些。” 容玥手上不听,这么说话,气便喘的急了些。 她额上已经冒出细汗。 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寻常打扮的妇人,但看着气度不凡,光是走路,都让人感觉很不一样。 一定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然后这个很有身份的人直往这边来,李眠将她拦住。 容玥淡声道:“不用拦她。” 她转身,微微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安。” 苏元眼珠子都要惊掉了,她自诩经历无数风浪,可跟了公主这才几天,经历的就比前半辈子都多! 她小心翼翼地想让开,但一看见容玥,就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有主的,于是硬着头皮回去拦着。 皇后站在容玥跟前,虽有雍容气度,却还是少了些狠劲,此番与容玥对峙,身为年长者,竟还输了气势。 “公主真是另本宫大开眼界。” 这话一听就是嘲讽,容玥当即回道:“娘娘您也另我刮目相看。” 她回身朝李眠道:“你愣着干什么,挖啊!” 这是公主少有的疾言厉色。 李眠很上道,当即就道:“公主稍等,片刻即可。” 皇后的手攥紧了衣袖,看得出来是在极力忍耐。 “容玥,停下!” 容玥冷着脸,说话慢悠悠的:“我之前见到一个叫周荣的人,他说他的母亲,被您定了罪奴。” 皇后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容玥纠正她:“皇后娘娘要明鉴,我没找您。您不是说了吗,这里面埋的是秦嬷嬷,我正好开坟,给人一个说法,来证明娘娘您并没有错判啊。” 她贴近皇后耳侧:“这是……为了陛下着想,为了娘娘着想,我才亲自来的。” 苏元总怕皇后一个忍不住就对公主动手,于是到她身旁护着。 皇后低声道:“你,住手!” 容玥却轻轻地笑,越笑越张狂,道:“李眠,继续!” 她对皇后说:“娘娘可是在担心,我会拿到什么对你不利的证据?” 若嬷嬷身上被她抛尸了,那这坟里应该是空无一物。 她也没想到皇后会来,更加想不通,若是这坟里真又什么证据,皇后也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留着证据。 其实就算能证明皇后真的任意抛尸了,也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容玥来开坟,只是想亲眼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不是嬷嬷而已。 总要亲眼见了才行。 皇后一把退开她,容玥所料不及,没能提防,更没想到皇后真的会出手。 她竟然扑上去了,而李眠也愣了一下,道:“公主,这不是嬷嬷,而是……” 皇后低声啜泣起来,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倒像是容玥欺负人了。 但一听到李眠说的,这坟里不是嬷嬷,她立即去看。 坟里,是一个小小的棺椁,只有周岁孩子那么小的。 棺椁没有腐烂,还很完整,容玥忽然懵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嬷嬷真的不在这里? 她抓住皇后的前襟,也不管什么规矩什么礼仪,她只想知道,嬷嬷是不是真的被抛尸江中。 “这是什么回事,怎么回事!” 原先,她只是声音颤抖了些,喊到后面,竟然如咆哮一般。 苏元吓了一跳,公主一向自持身份,这还是第二次,看见她这么失态。 第一次是听到她说先太子是枉死的时候。 皇后已经说不出话了,平日的尊贵就像笑话一样,两个极高身份的人,一个在质问,一个在怒视。 李眠把她拉了过去,抓住她两肩,似乎真有些急了:“公主,冷静!先看看,我们先看看那是什么。” 被他抓着,左肩的疼痛又隐隐出来了,容玥皱褶眉头,捂住肩膀,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准备跳进去打开棺椁。 皇后生生拉住了她的裙摆:“别开,别开!” 容玥低头看她,皇后倔强地抬头,眼睛分明红透。 容玥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拉着皇后的裙子,哭着朝她要芙蓉糕。 就算是做做样子,嬷嬷没去世之前,皇后也不算苛待她。 可是嬷嬷走了,死后还被抛尸。 容玥连掰开她的手都懒得,苏元见状,抖着手来把皇后扶住。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得罪人,苏元觉得,做人做到她这个份上,也是很不容易的。 容玥已经跳进坟坑,她的手在日光下微微颤抖,想摸上去,又不敢动手。 李眠也跳下来,抓住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公主,放心。” 他指引着她,容玥的手贴上棺椁,一片刺骨的凉意从手指刺向全身。 李眠已经开了棺,现在,她只需要推开,便可一探究竟。 皇后忽然疾声大喊:“那是阿旭!” 容玥蓦的停手。 她回头看皇后,两人目光对上,只那一刹,皇后急急挣开苏元,回了马车里面。 容玥怔然,李眠见她神色实在不对,不由得抓了抓她的手,问:“公主,怎么了?” 容玥恍然如梦初醒,她垂眸望着眼前这棺,顿了片刻,忽然道:“把这里重新埋好。” 第127章:未解 那辆马车却是停着,并没有动。 反而是容玥,从坟坑里起来,脚步略有些踉跄地往那辆马车去了。 李眠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苏元眨眨眼,这是怎么回事。 但也总不能是问公主,就是问,怕也问不出什么因果。 于是于是捡了铜铲一同跟上去。 容玥立在马车窗边,默然片刻,开门见山:“你是说,这坟里埋的是四弟?” 千秋的皇子是一个排行,公主又是一个排行,论来,她算二公主。 皇后的声音此时十分的冷,想来是已经调整好情绪:“是。” 容玥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团儿软软糯糯的,连步子都还没学好,就会爬着喊“姐姐”。 约莫是她五岁的时候,小容旭才三岁,他的步子已经很稳了,还能写出自己的名字。 快到生辰的时候,嬷嬷刚好出宫,她患了天花,无人照料。 小容旭不懂事,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那个时候皇后把小容旭看的很紧,小容旭还是偷偷跑过来找她的。 小容旭回去之后,再过一天,就来了很多人,她的宫殿也被封了,陛下只派了一位太医和两个婢女照顾她。 好在,她等到嬷嬷了。 那个时候,整座宫殿像冷宫一样,连风都是阴森森的。 等她身上的水泡消了之后,能下地了,才知道小容旭没了。 那个时候尽知道难受了,皇后把她抱得紧紧的,说以后就把她接过去一起住。 其实想想都知道,小容旭是因她而死,皇后是不可能真心对她的,把她接到自己宫里,是另有谋算罢了。 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她竟然思慕老王爷。这种话,也只有皇后敢睁着眼睛说出来。 这种话,也只有陛下能睁着眼睛听完。 不然,她何需到西北搏命 容玥听着皇后肯定的回答,觉得脑袋有些疼。 算来,她欠皇后一条命,皇后也间接害了嬷嬷。 这其中谁欠谁多一点,她说不清楚。 怎么能说清楚呢,都是人命。 而且,她没有资格说替谁算了,能代人做的,只有追究。 容玥闭了闭眼,沉声道:“娘娘,您若想做什么,尽可冲我来。” 她叹了一声,忽然笑道:“你针对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再给她加罪名,这有什么意义呢。” “若要仔细的算,你不仅害了嬷嬷,还抛尸,我这儿还差抛尸这一遭呢。” 皇后的车帘被拉起来,容玥站的很近,皇后探出头,几乎算是逼近了她:“你敢对阿旭遗骨动手!” 她神色是冰冷,但看着容玥,忽然也笑起来,端庄里添了几分可怖:“我就是要你每一年,都带着愧疚祭拜他。” 皇后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她险些听不见。 容玥的手攀上车窗边沿:“皇后,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难道仅仅是想看看坟里头装的谁吗?” 皇后眯起眸子,眼神凌厉,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掠影。 “公主是什么意思,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一举一动,尽试着掩藏。 容玥却退了几步,意味深长道:“没事儿,我什么意思,怎能惹娘娘操劳。只是娘娘,您千万保重啊。” 容玥说这话,这种神态,似乎在看戏,又好像她自己也牵扯其中,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车夫便赶车走了。 马车驶在泥地上有些摇晃,容玥深看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周荣一开始是狡辩的,他说有人用嬷嬷的遗物引他出去。 但实际上,周荣就是真正的凶手,那么有人拿嬷嬷遗物引周荣出去就成了幌子,一个引她看到嬷嬷遗物的幌子。 那堆遗物里,都是一些寻常之物,也没什么特别的。 在外人看来,嬷嬷不过是一个死了好几年的奴才,怎么会有人想到拿嬷嬷的遗物来给她看。 这个人,势必对她很熟悉,要么是个很要命的情报机构,要么是个对她一清二楚的人。 她拿到嬷嬷的遗物后,势必会查出遗物从何而来,这么一来,就会查到皇后身上,而丞相夫人给她写的字里,拼起来就有皇后二字。 今日来这里开坟,原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却原来,这里埋的是小容旭。 她原本就是为了保密,才只带了李眠和苏元两个人,连来做什么,事先都没跟任何人说。 可皇后来了,还来的很及时,必定有人给皇后通风报信。 原来丞相所说的交换是这个,她身边,真的有一个内奸,而且……对她熟悉透顶。这个人,能毫不顾忌地出卖她。 皇后的马车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可她却渐渐生了疑心。 刺杀使臣一案,几乎每一个线索都指向皇后。 原先她还认为,皇后真的与这件事有关。 但现在仔细地想,皇后固然脱不了干系,可这些线索太过刻意。 就像是……一个完美的罪名,从那个角度找,到最后都会是皇后的错。 容玥隐隐觉得,皇后要杀她,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说不过去。 要杀她,早在未出宫时就可以杀了,何须等到她羽翼丰满。 她可不认为皇后能有什么公平的自觉,能等到她要能力反抗,再光明正大地杀了她。 正沉思间,李眠走过来,只看了那马车一眼,什么也没问,只道:“公主,要回府吗?” 容玥摇头,指了指黎君山顶:“我要去见见师傅。” 苏元倒是有一肚子是话想问,但看这架势,似乎问了,才会死的很难看。 于是她果断地闭上嘴。 通往山顶只有一条路,苏元自是走的叫苦连天,但也只敢在心里叫上一叫,公主尚且没有喊累,她是万万没有这个勇气先喊累的。 然而,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身累心更累。 公主她……她她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眠把背一屈,蹲下来些,公主竟然也不推脱,就伏上去了! 这种事情居然就在她眼前发生! 苏元立即用手遮住眼睛,但无奈她的手有些大,这么一遮,就真的看不见了。 这种时候,她看不见,怎么保护公主! 于是便慢慢移开,通过手指缝隙去看。 果然,李眠背这公主上去了。 苏元四下看了一看,除了路边的杂草,就剩她一人。 她觉着,自己这心里,怎么就拔凉拔凉的。 第128章:无耻 苏元觉得自己没眼看,但是为了尽职尽忠,她还是保持着毫无作用的遮眼继续跟上去。 李眠在她跟前蹲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这青天白日的。 但转念一想,若连青天白日的时间都不敢让他背,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多迈一步。 其实她自己也觉着奇怪,分明在西北的时候,是他主动许多。 怎么现在,什么什么都要她先走出一步,他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走,惹得她经常觉得要牢牢拴着他才放心。 此番他主动背她,多难得的事情啊。 于是假装矜持了一下,便乖乖伏上他的背。 容玥回头看见苏元的动作了,苏元果然是遮住了眼睛。 其实她还是有些羞的,但既然苏元都这么识趣了,怎么能不领情。 于是更加心安理得。 走过这长长的一段,就快到师傅设的阵法了。 容玥时刻注意着,一旦李眠出汗了,她是一定要下来自己走的,反正让他背,也不是因为累了。 但李眠居然没出一点汗,叫她窃喜,难不成是近日,她瘦了不少? 李眠足够小心,眼看着到迷阵前天,他看出了异常。 于是放下容玥,道:“公主小心,此地似乎有些不同。” 容玥干笑几声,道:“这是师傅设的迷阵,因着师傅不大爱见生人,就设出此阵,阻挡一二。” 这话是谦虚了,来闯阵的人不在少数,却几乎没人能顺利进去。 小些时候,她和三哥还一起来过。 可惜这阵法闯不过,三哥就丢下她一个人,自己走了。 要不是师傅凑巧下山见了她,把她带回去,说不定她如今就是这山里一抷土了。 李眠找了棵树倚着,不知从哪里找了根草叼着,一脸笑意:“公主这么说,是有办法进去了?” 其实想想也知道,容玥是来看师傅的,弟子回山门却被自家师傅设的阵法挡住,这才是叫人笑话。 容玥掀开裙子,苏元尖叫了一声,转过头去。 原本,看见容玥此番动作,李眠那般惬意的也呆滞住了,愣愣地看着容玥。 苏元这么一叫,他才如梦初醒,直盯着她,默默地用手把眼睛遮住。 容玥无言,这两个人想到哪里去了,还有苏元,为什么反应比李眠还大。 不过也并不打算多说,她粗略地解释:“避开阵法,倒是有个暗道可走,但你们要把眼睛蒙住,我才能领着你们走。” 苏元已经回神了,虽然她也很不解为什么公主只是想撕个眼带,她反应就那么大。 似乎丢脸了。 她闷闷地问:“公主,为什么不破解阵法?” 容玥呆了一呆,这个阵法,倒是可以破解,但是她做不到。 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没有内力,是破不了师傅的阵的。 但这话要怎么跟她说呢。 李眠接过她的话:“公主怕是太过勇猛,破阵不成,倒成了破坏。” 他笑意盈盈,只是朝苏元那边轻轻一眼扫过去,极其随意,苏元立即低下了头。 怎么……苏元看起来不太对劲? 她喊了声:“苏元,你怎么了?” 苏元抬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副笑脸,问她:“公主,你叫我?” 容玥觉得怪怪的,似乎方才觉得苏元不对劲,只是个错觉。 李眠轻轻唤了她:“公主,我们走吧。” 他已经绑好眼带。 苏元也跟着绑上眼带,由着容玥领他们走到暗道旁。 苏元暗暗地想,这些当世的高人可真是麻烦,连上个山都要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公主也太过谨慎,连暗道在哪儿都要藏着掖着,让她原地就系了眼带,走了些冤枉路,孩差点儿摔倒。 在这里摔倒了,可没人扶她。 更过分的是李眠居然一直都在,这个恶魔! 苏元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心里却念的很欢,因而脚下便放了松,一个不小心,就踩空了脚。 完了完了,真的要摔了。 然后一只手捞住她的腰身,把她拉回来,公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在暗道里,便多了几次回响,听的她险些要站不定脚。 公主说:“小心,别摔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虽然以往也是这种声音,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能捏住她的心。 从来没人在她要摔倒的时候扶住她,更没有人对她说一句:“小心,别摔了。” 在哪个地方当差,都要小心再小心,生怕被人使绊子当人垫脚石。 她宁可当一个粗使丫鬟,也不愿在主子跟前心灵手巧惹人眼红。 更甚者,有人在她跟前说,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给些狗的吃食已是极好,还妄想什么多要些被褥。 公主是千金之躯,她与公主其实有只是萍水的缘分,可是公主正在扶着她,叮嘱她小心些。 苏元忽然觉得,心里头有块地方,它软了一大片。 容玥不知苏元心里想了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苏元是不是走不懂了,现在就只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正中她旧伤处,有些疼了。 李眠耳尖,听到来容玥低低的抽气声,便道:“公主,不如你领着我,我领着苏元。” 容玥原本是一手拉着苏元一手拉着李眠,听他这个提议,觉得如此甚好,便对苏元道:“你到李眠身后去吧。” 容玥哪知这与苏元就是晴天霹雳,她颤巍巍地想开口,能不能拒绝。 李眠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是在询问。 苏元只好蔫儿巴的点头。 容玥把她牵到李眠身后,就在前边领起路来。 苏元觉得自己几乎算得上心如死灰、任人宰割了。 却还要听李眠说:“公主,你抓的是我的袖子,不是手。” 公主哦了一声,想必是被他逼的只能抓他的手了,哼,无耻小徒! 苏元觉得自己没眼看,但是为了尽职尽忠,她还是保持着毫无作用的遮眼继续跟上去。 李眠在她跟前蹲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这青天白日的。 但转念一想,若连青天白日的时间都不敢让他背,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多迈一步。 第129章:看清 之后便好走多了,容玥才刚领着两人出暗道,便见师傅在前边等着。 容玥解开李眠和苏元的眼带以后,师傅吩咐了人带他们去休息。 似乎根本不用问什么,就要擦肩而过,容玥还是喊停李眠,对师傅介绍道:“这是李眠。” 李眠便朝师傅微微点头作揖,行的是江湖礼。 师傅原本只是随意一看,却越看越仔细。 师傅的目光实在太过认真灼热,简直叫人难以抵挡。李眠朝容玥眨眨眼,示意她救场。 容玥也觉得奇怪,她可从没跟师傅说过李眠,方才还是第一次介绍。 怎么师傅如此注意李眠? 容玥喊了喊:“师傅,怎么了?” 师傅似乎晃了晃神,终于把目光转回来,道:“无事。” 他又打量了李眠好几眼,道:“只是看着这位,想起了一位故人。” 容玥还当什么事呢,师傅年纪大了,旧日好友都离的差不多了。 大不了……她对师傅说:“若您不嫌弃,倒是可以让他时常来陪您。” 师傅嘴角挂上淡淡的笑,道了好。 谁料,苏元却愣愣地看着师傅,目光比方才师傅看李眠还要热烈几分。 这怎么一个两个……怪怪的? 她喊道:“苏元,愣着做什么,走吧。” 苏元急急忙忙点头,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但她向来就是一惊一乍的,容玥倒是没有多想。 但连师傅也停下来看她,容玥打趣道:“师傅,你莫不是对苏元也觉得熟悉?” 师傅凉凉扫了一眼,一眼过后,已恢复成往常的淡然:“不是。” 师傅倒也不讲究什么礼法礼仪,她在黎君山很是随意,除了做功课时师傅绝对不轻放以外。 让人安置好李眠和苏元后,到山上的望雪庐,容玥把使臣一案的事情大致跟师傅说了。 师傅沉眸,望了望远处,这里可将京都全景收纳眼中,站在此处,仿佛置身云端,颇有高处不胜寒的意境。 容玥便也跟着看,师傅的声音淡淡的,她听出了师傅的苍老。 “跟师傅说说,站在这里,看见什么了?” 师傅的声音有一种让她平静下来的力量,她呼了口气,诚实地答:“看见京都了。” “看见京都何物?” “京都百姓。” 其实这么远,她根本看不清人影,在她眼下,京都就像蚂蚁窝,人头攒动。 但是师傅一定想听这样的答案。 师傅忽然笑了笑,道:“一戒尺。” 容玥心里一咯噔,完了完了,她都这么大了,师傅还要打她手心啊。 容玥闷声道:“那师傅觉得我应该看到什么?” 师傅回过身对着她,问道:“援军一案,可有结果?” 当时师傅就劝她不要追究,不要细查。 她绞了一缕头发,以发代首,剃发斩首来向死在临安皇城的十五万士兵谢罪。 她回来,就是为了查清援军案的真凶,为自己,为十五万将士讨回一个公道。 虽知此路艰险,可能事关国政。但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国政,要十五万条人命去为其铺路。 冤有头债有主,是谁下的手,她就回来找谁。 容玥声音沉沉:“我只找到赵相,还有另一个人,至今没有尚未找到。” 但是师傅必然不会同意,当时她决定回来,师傅就跟她明说了,朝堂之上,诡谲多生,万事皆有可能不由自己。 “你会粉身碎骨的。” 容玥冷声接道:“朝中有人欠我公道,粉身碎骨,也要讨来。” 师傅深看着她,似乎直击她的心底:“陛下也脱不了干系,那是你生父,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她早想过千百遍。 “容玥不惧,大义灭亲。” 师傅审视她许久,忽然放声大笑。 像是久违的,终于纵情大笑,是开怀的,是无所顾忌的,还带了些欣慰。 容玥顿了一顿,闷声道:“师傅,您怎么不说我大逆不道?”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她也觉得,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师傅哼了一声:“那我呢,若哪天我也犯了必死之罪怎么办?” 容玥呆呆地看着师傅,很不解。 师傅可从来不会说这种假设,往常她也假设过,但师傅从来都是反驳,说她假设的没有意义,他看上去就不像德行有失的人。 如今这是……年纪大了,想尝个新鲜劲儿? 师傅双眸紧盯着她,似乎十分期待她的答案。 容玥讷讷道:“师傅,我是个普通人,我能说大义灭亲,是因为陛下于我,实在算不得亲人。” 她垂下脑袋,有些烦闷:“我力求做个好人,但我还是把心长偏了。从前未曾如此假设,我便从不细想。但是若真有那一天,师傅你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情,我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是不是终有一日,人都要承认自己的平庸? 容玥低声道:“师傅,若哪天你犯了必死之罪,我不知道怎么办。” 师傅扶正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危栏前,让她抬起头看脚下:“若真有那一日,我希望你跳出师徒之情,拿开一切情感,只看律法,律法如何写的,你便如何去判。” 容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师傅希望你看到的,不仅仅是京都的一砖一瓦,还要看到其中的百姓。” “师傅希望你回到京都,是要为民大干一番,而不是只想着报临安之仇。” 眼中要看见百姓,心里要装着百姓? 容玥望向师傅的眼眸,道:“师傅,你太高看我了。” 师傅笑了一声,道:“你心里既装的下十五万人,却怎么装不下千秋百姓?” “容玥,看事情要从长远看,你该好好静下心来想想。” 师傅曾称赞容玥有个很大的优点——不动就问。而今容玥诚实道:“师傅,我不太明白。” 师傅拿了茶篓出去,道:“不用太明白,你只需知道,你现在所面临的困难,是因为什么。先想清楚别人的用心,再看清自己的心,便可。” 这……师傅就爱说些叫人理解不来的。 别人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设了这么多陷阱等着她钻,别人的用心到底是什么…… 第130章:择婿 她要是能想清楚,直接从根源解决了便可,还用得着这样处处小心吗。 她都不知道背后想陷害她,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是谁,哪儿能搞清楚。 师傅没有再出来见她,而是拎着东西跑进黎君山,差人来让她下山,说是看也看过了,就赶紧走吧。 容玥不疑有他,便领着李眠和苏元下山了。 但苏元看她的时候眼神闪躲,似乎她是什么蛇蝎,让苏元避之不及一般。 但容玥也不会特地地问,况且苏元除了有些奇怪,也无其他异常之处。 第二日早朝,惠帝特意在大殿上宣布,要为玥公主择婿。 那个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李眠。 她断然拒绝,可“陛下”二字刚喊出口,陛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喊了黎江出来,请他住持公主择婿。 容玥忍着气,几番不能咽下,黎江也同是武夫,她不懂的,他比她更不懂。 这是在羞辱她,还是在提醒她,她是个武将。 但她没料到的是,三哥竟然也站出来:“陛下,臣认为,此时正值使臣来访之际,大办公主婚事,有失礼仪,不太妥当。” 容玥跪在殿中,三哥就跪在她身旁, 离的这么近,她几乎产生了错觉,觉得三哥是来帮她的。 顾长欢也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礼部没有表态,便有刑部、工部、吏部、户部以及其他大臣赞成议论公主婚事。 太子没有说话,他的人自然也就不动。而其他站出来附和,说此事不妥的,不是三哥的人就是顾长欢的人。 真难得,她也体会了一把众臣跟从的滋味,只是这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最后惠帝阴阴地扫了一眼下首,冷声道:“就这么定下了,此事由黎将军全权处理。” 惠帝走了,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然而容玥并没有心情去注意这些,她自己心情更不好。 李执言经过的时候,还被她阴郁的神色吓了一大跳。 陛下金口玉令,怕是很难改变,她要好好想想对策。 心里在想事情,神思便放松了,竟连何时到了宫门也不晓得。 她被乍然出现的秦王吓了一跳。 秦王拦在她身前:“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容玥皱眉,她想不想嫁人,与他何干。 难不成他连她嫁人都要横插一脚,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容玥冷着脸道:“与你无关。” 她拐过他身旁走开,秦王忽然抓住她的手臂,他脸色沉沉,显然心情也很差:“我可以帮你。” 容玥冷笑一声:“帮我?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最后呢,你怎么帮的我?” 她这么一说,秦王忽然沉默下来。 在容兰大婚之际,她和容渊拌嘴闹架。 容渊性子拗,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撑了那么久,她还是有些急了,真的怕再跟容渊冷着,就一直冷下去了。 总有一个人要先学会低头,她暂且当容渊比她笨,她先学会低头。 她原是不想去容兰的大婚宴,但三哥说,容渊在那里等她。 容兰成亲是住了公主府,她趁着没有注意,去了三哥所说的厢房。 结果在哪里等着的,是已经喝醉的言亲王。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武功,只能拼死反抗。 容玥看着眼前的三哥,他很高,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他低头看她,像极了小时候的模样。 眼前的三哥,能送她入魔窟的人,怎么会是小时候的三哥。 她用力别开他的手,但怎么也别不开。 他抓的很紧,却刚好避开她的手,抓紧她的袖子。似乎知道她手臂受伤,宁愿把那片被自己抓住的衣角攥的死死的,没有碰到她的皮肉。 容玥有些无奈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知道三哥很倔,想要做什么,是万万拦不住的。 宫门口下朝慢些的大臣往这边好奇地瞥,容玥便看过去。 容玥转移视线,秦王也跟随她的视线。 容玥她回过头来,正好与他目光相对。 秦王忽然眼神闪烁,一下放开容玥的袖子。 似乎很是心虚。 心虚什么? 容玥不想细究,绕过他坐上了官轿。 秦王还怔在原地,太子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他神色不大好看。 走到秦王面前,他说:“容允,你越线了。” 秦王忽然笑道:“越线?我越什么线。真正越线的是你。谁人见了你不称颂一句太子贤德,可堪大任。可你自己清楚,你的太子妃是怎么娶来的。” 他一字一句地补充:“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一样阴暗,一样肮脏,一样不择手段。不一样的,只是你能娶太子妃,我不能娶她,仅此而已。” 太子眯了眼眸看他,神思不定。 秦王系好自己的披风,朝他说了一句:“不用这么看我,你想要的那个东西,我没兴趣。你爱捧着也好含着也罢,别自己想要就一天天盯着怕被人抢走。” 容玥不在的地方,秦王都是这样潇洒自如。 待秦王也进了官轿,太子忽然低低地笑了,眼中,是无尽的阴鸷。 那个位置,唯我独尊。他真的不想要吗? 太子摇了摇头,返身回宫。 虽然容允说话难听,但有一句他说对了。他想要的那个人,已经娶到了。 太子面上挂着笑,如沐春风。 他在想,这次的燕窝粥苏起睿到底吃了没有。这次他加了好些盐,肯定能对她胃口。 她会不会夸他手艺好? 顾长欢做官轿的一路都在揉眉心,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疲乏。 快要拐进顾府的小巷子前,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下人通禀的时候他还有些吃惊,竟有人拦路拦到家门口来了。 却没想到,来人是黎江。 顾长欢与黎江平级,原不用行礼。但黎江是个武将,守的是东南面,他是必要行礼的。 顾长欢做官轿的一路都在揉眉心,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疲乏。 快要拐进顾府的小巷子前,有人拦住他的去路。 下人通禀的时候他还有些吃惊,竟有人拦路拦到家门口来了。 却没想到,来人是黎江。 顾长欢与黎江平级,原不用行礼。但黎江是个武将,守的是东南面,他是必要行礼的。 第131章:违和 容玥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秋迟告诉她,李眠已经去参加临渊阁的选拔了,今日是初试。 容玥简略地吩咐他,说过几日要去迎接使臣,为免出乱子,要留人在将军府守着。 秋迟犹豫片刻,道:“不如留下千言,末将陪将军去吧。” 将军与下属的称呼,一直未曾改过。 秋迟向来都是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今次也不例外,却难得的,眼神躲闪。 容玥察觉他的一样,直言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顿了顿,秋迟是个固执的人,不逼是不成的,她便加了一句:“你是我身边少数能信的人,若你这般支支吾吾,错漏了些什么,我会很惨。” 秋迟面色犹豫,似乎很是纠结:“将军,回京之时,伤我的人,好像是千言。” 容玥一下子沉了脸,眉头微皱。 秋迟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毕竟他自己也是想了许久,诸般试探,才敢说出来。 千言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容玥道:“什么叫好像?” 秋迟苦笑:“将军,我看到他了啊。为了不泄露消息,我回京一路,皆是隐姓埋名,千言为什么忽然出现?你说他是去私院看李眠,但我遭遇埋伏的地方和私院方向相反,他如何来凑巧救下?” 的确,千言最近变得怪怪的。 而她可以确定的是,她身边的确有他人细作。 容玥道:“你先别急,我们好好思量。” 忽然来人报,说宫里来人传召,让她进宫面圣。 容玥给秋迟留了一句“多看着点千言,便匆匆去了。” 出了府门,软轿早已备着,竟是一刻也容不得她浪费。 有这么急吗? 容玥没问来带人的太监是什么事情,她倒不是不想事先做好准备,而是出门太匆忙,银子忘记带了。 但那小太监似乎也不要她的银子,只是语气很急,道:“公主还是快些。” 依言而行,她直接坐上轿子了。 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她悠悠掀开轿帘,竟看见黎江从顾府小巷出来。 真是奇了,黎江不是一向看不惯文臣,觉得他们秀才迂腐吗,怎么今儿变了,去了顾府,似乎还满面春风。 她这帘子掀的不是时候,黎江刚好也看见她了,他呆愣愣地瞧着,连路都忘了走。 像是做了什么事情被抓包一样。 容玥放下帘子,管这些做什么。 她伏在窗沿小憩,只觉得轿子摇摇晃晃,没过多久,就下轿了。 但这里是后宫一处偏殿,似乎有些眼熟,但这里并不是御书房。 容玥走进去,却见陛下对着一幅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玥喊了一声:“陛下。” 惠帝转头来看她,道:“来了?” 惠帝只这么一句,容玥就觉得有些诡异。 陛下似乎……看着挺温和? 心情不错? 那还急吼吼地召她进宫,她一口饭都没吃呢。 容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问道:“陛下找我何事?” 惠帝死盯着她,像看一只宠物一般,很有兴致。 “朕不召你,你便不会来?” 那当然……真的不会来了。 惠帝的脾气很拗,她知道。惠帝经常固执己见,认为只有自己是对的,这一点她也很清楚。 她不觉得自己能说服惠帝松口,还不如自己暗下布置来的爽快。 惠帝缓缓道:“朕所说择婿,乃掩人耳目,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平宁使团可能会以和亲之名向我求娶你。” 容玥心里一动,急忙问:“陛下是说,择婿是假的?” 难得眼里露出亮光,惠帝默了片刻,道:“是真的。” “你的婚事该定下了。” 容玥还未扬起的笑意就崩在半路。 惠帝接着说:“平宁使臣这次,是派二皇子前来,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届时,那个暗中同平宁往来的人一定会出现,你要趁机找出那人。” “就是容渊说的那个所谓的贵人?” 惠帝点头。 “宁平使团来信,说路上遇了埋伏,要我们派人提前迎接。名为迎接,实则护送。” 容玥想了想,道:“好。” 惠帝似乎有些惊讶,她答应的这么快。 容玥问道:“陛下,那我这婚事……” “既然您此时宣布择婿,是为了应付平宁。那我着婚事是不是……” 惠帝看她这个模样,忽然笑了:“你想做什么?” 惠帝这样笑,容玥心里反而觉得怪怪的,说不上高兴,却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沉声道:“我想自己选。” 惠帝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她像是把她盯出个洞来。 但是他没有细究,道了声:“可以。” 心头大石落下,容玥说什么话便软多了。 等容玥离开,刘大人才从里间出来:“陛下,该走了。” 惠帝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颇为留恋。 他忽然问:“你说,容玥喜欢顾长欢吗?”刘大人想了想,低声道:“奴不知公主都心思。” 顿了顿,补充一句:“倒是顾大人,确实是个良配。” 惠帝沉着眼看他,忽然哼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与顾长欢走的近。” 刘大人叹了一声,道:“那么陛下觉得,公主喜欢顾大人吗?” 惠帝倒是好好想了一想,他悠悠走到御花园,百花都枯的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换上秋菊。 惠帝道:“朕瞧着,容玥对她那个侍卫,倒是颇为青睐。” 刘大人说话慢腾腾的,他道:“那陛下还要将公主定给顾大人吗?” 惠帝笑了一声:“喜欢?那算什么东西。那个小侍卫倒是也好,就是朕横瞧竖瞧,怎么瞧怎么不舒服,这种人,哪能是容玥的良配。” 刘大人默默在心里说:难不成是因为他跟陛下说过,他瞧着那个小侍卫很像以前的摄政王? 惠帝叹了一声:“从前朕觉得,容玥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可是前几天,我梦见容溪了。她说,要我温和一些,不论是教容玥做什么,都尽可对她好些,不要死气沉沉的,怪吓人。” 刘大人觉得,陛下现在这样,就很吓人。 他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这样的温和也是很少见的。 陛下最近开始咳嗽了,总也找不着原因,说什么都是过度操劳。服了赵太医不少药,也许是那些平心静气的药起了些作用。 第132章:送别 刘大人问:“既然陛下也不看好那个小侍卫,为何还要答应公主婚事由她做主?万一公主不选顾大人怎么办?” 公主所作所为向来与人不同,且他觉得,公主待那个小侍卫还不错。 若陛下真的硬要指婚,而公主也真的喜欢那个侍卫,他毫不怀疑公主会不计一切地违抗。 惠帝听到这里,冷下脸来。 “朕说由她选,她便真的敢自己选?” 刘大人默默地低下头,这可让人怎么说好。 就要去迎接使团,李眠要参加临渊阁选拔,秋迟要看着府里,她不放心千言乱跑,便容玥便只领着苏元,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城了。 却没想到,顾长欢还专程来送她。 只有他一个人来,他拿了一根簪子给她:“公主,这回可要收好。” 容玥定睛一看,有些心虚。 这簪子就是她丢掉的那支,也不知道是丢在哪里了,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也就算了。 原本是想着拿个什么补给顾长欢的,谁知道他又给拿到她眼前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也找了许久,却未得踪影。” 听到她说,她找了许久,顾长欢眼眸一亮,温声道:“那日听闻你在城外送赵家人,遇了埋伏,原想着……” 那个时候他着急坏了,听说她还受了伤,一向沉稳的他竟然打翻了茶杯。 来不及换上干净的衣裳,他匆匆牵了一匹马便飞奔城外。 但他没有见到她,只是找到了那根簪子。 其实那根簪子掉落的位置很明显,他一眼就看到了。 “原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却只找到了这个。” 容玥记得,这根簪子被她弄掉了一颗小小的珠子,但现在手上的簪子是好的,补上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瞧着这珠子就不便宜,他还修好了,实在是用心了。 容玥觉得,这个朋友,交的值。 但正事不能耽误,她笑着道:“成,谢谢了,回来请你喝酒!” 话一出口她就悔了,这可是京都,不是西北。 应该说请人吃饭,而不是喝酒! 她似乎找到自己多年未嫁的原因了。 但顾长欢丝毫不介意,他道:“那公主可别忘了。” 她应道:“放心!” 这便骑上马走了,她不知,在城门处,看不到她的身影后,顾长欢又跑到城门上,远远地眺望。 城门修的高,京都的地又平坦,他望了半个时辰也不肯走。 直到素裳来说,夫人等着他才肯开晚饭,顾长欢又望了几眼,的确是看不到了,才下了城门。 一路上,竟是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 素裳忧伤地想,自家二爷这个模样,要是以后公主和夫人吵架了,二爷帮谁? 还有那要命的,比如公主和夫人一听掉进水里,二爷救谁。 素裳觉得,夫人年纪大了,公主身子还好。下次见着公主,应该提示一下她,该去学学游水了。 一队人马,千来号人,但也只用两日便到了使团所在的济州。 与平宁使臣会合的时候,容玥留心看了使团队伍,人也不算多,就百来人,预计着也是走两天就能回京。 容玥不太能应付使节这些事情,带了礼部一些人,但又怕有人给她穿小鞋,就让苏元去看着,也好学学,到时候有什么事情能应付一二。 她腰间别着一把剑,四处巡逻,正好碰上了死对头。 正是平宁二皇子,夜沉择。 快要入冬,太阳都不出来了,天色也不是很亮,更衬得他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她往左边,夜沉择便往她左边拦;她往右边,夜沉择便往她右边拦。 “干嘛?” 容玥因着他是使臣,远来是客,便礼让些。 当然,她认为的礼让,在别人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夜沉择沉着声音道:“你死心吧,我不会娶你的。” 他扬着脸,不可一世。 ??? 容玥活到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程度的笑话。 她乐了,哭笑不得地问:“那么敢问……二皇子殿下。” 她一副恭敬的模样,夜沉择才低头看她:“想问什么,问吧。” 十分亲民的样子。 容玥指了指地上长的野葱,笑眯眯地问:“这里的葱这么多,不知您是哪根葱?” …… 以往不管是在宫中还是行军打仗,哪里有人敢这里跟他说话。 夜沉择盯着容玥,容玥干脆把剑插到地上,用手撑着,看他要搞什么花样。 却不想他看着如此嚣张跋扈,却没有反驳他,就只是气鼓鼓地走了。 容玥低声自言自语:“这怎么看着,像个二愣子?” 她才拔出剑,还没抬脚,二愣子铁青着脸回来:“你刚刚说什么?” 容玥觉得,她有些许的尴尬。 “我说,二皇子不愧是二皇子,连自恋都那么清丽脱俗。” 刘大人问:“既然陛下也不看好那个小侍卫,为何还要答应公主婚事由她做主?万一公主不选顾大人怎么办?” 公主所作所为向来与人不同,且他觉得,公主待那个小侍卫还不错。 若陛下真的硬要指婚,而公主也真的喜欢那个侍卫,他毫不怀疑公主会不计一切地违抗。 惠帝听到这里,冷下脸来。 “朕说由她选,她便真的敢自己选?” 刘大人默默地低下头,这可让人怎么说好。 就要去迎接使团,李眠要参加临渊阁选拔,秋迟要看着府里,她不放心千言乱跑,便容玥便只领着苏元,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城了。 却没想到,顾长欢还专程来送她。 只有他一个人来,他拿了一根簪子给她:“公主,这回可要收好。” 容玥定睛一看,有些心虚。 这簪子就是她丢掉的那支,也不知道是丢在哪里了,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也就算了。 原本是想着拿个什么补给顾长欢的,谁知道他又给拿到她眼前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也找了许久,却未得踪影。” 听到她说,她找了许久,顾长欢眼眸一亮,温声道:“那日听闻你在城外送赵家人,遇了埋伏,原想着……” 那个时候他着急坏了,听说她还受了伤,一向沉稳的他竟然打翻了茶杯。 来不及换上干净的衣裳,他匆匆牵了一匹马便飞奔城外。 但他没有见到她,只是找到了那根簪子。 其实那根簪子掉落的位置很明显,他一眼就看到了。 第133章:圈套 夜幕将至,容玥在溪边擦剑,苏元来请示,是不是要就地驻扎。 容玥点头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多注意些,我总觉得不会太顺。” 苏元应了之后,就转身回去了。 再过片刻,容玥也起身回去,这次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谁料,这才回身,就见前方扎营就滚滚冒出青黑色的浓烟。 不好! 跑近了看,才听到有人喊走水了。 场面很是混乱,提水的提水,拿东西的拿东西,大声叫嚷着,毫无秩序,她看见苏元朝她挥手,似乎还说了话,但是她听不清。 勉勉强强才辨认出苏元的手势,顺着看过去,竟然是夜沉择被人打昏拖走了。 人人都在忙着救火,夜沉择的手下估计也全被遣开,这才让人有机可乘。 容玥来不及多想,只知道夜沉择不能出事,否则坏的是千秋休养生息的大计。 没来的时候她就特请封了苏元为女官,好能协助她些,她实在不能相信陛下或者别人派来的人。 而她一路上也跟苏元说了很多,该教的都教了,只希望她能控着场面。 一路追过去,其实走到一半,容玥就知道这八成是个陷阱。 挟持夜沉择的人走走停停,似乎顾忌到她的速度。 就算她不跑着追,也不会跟丢。 但无奈在,夜沉择丢不得,就算明知是陷阱,她也要踏进去。 追到一处密林,四面忽然寂静。 接着,小土堆上面掉下来一个人,正是夜沉择。 他似乎昏迷了,还略有些衣衫不整。 容玥一时茫然,莫不是……这挟持他……就为了劫色? 还有这种癖好的? 夜沉择就在她脚下,容玥略有些嫌弃。 她踢了踢夜沉择,没反应,却被她踢的一个翻身,露出大片裸露的皮肤。 ……这手段也太下作,夜沉择的衣服都被撕烂了,简直不能看。 但她还是先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披到他身上。 容玥往四处看了看,找不到一点踪迹,竟也没看清挟持他的是什么人。 容玥尝试拖走夜沉择,但手臂的伤未痊愈,实在不能用力,只好就地坐着,打算等夜沉择醒了再问问他怎么回事。 夜沉择是被冷醒的,他打了一个喷嚏,然后被惊地跳起来,连连退了好几步,手脚并用,十分狼狈:“怎么回事——” 容玥愣愣地看着他,想着,他应该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于是她答:“有人挟持你了。” 夜沉择脸色通红,青筋暴起:“你……你这个女人!” 她……她怎么了? 夜沉择似乎是很难平静下来,总之容玥一想说话,他就马上打住话头,自己不说话,也不让她说话。 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 算了算了,不与他一般计较。 约莫到了夜半,虫鸣声声,夜沉择忽然道:“你怎么这么卑鄙。” 容玥一脸懵,她……怎么就卑鄙了。 夜沉择冷笑道:“我知道了,白天我同你那样坦白,说了决不娶你,你便心怀恨意,就要如此对我,将生米煮成熟饭,如此一来,我就跑不掉了。” 容玥:…… 容玥忽然眯了眼睛盯他,捡起一颗石子甩过去。 夜沉择正想凑过来些烤火,一下被打到,急急缩回了手。 “你不要太嚣张!” 他恨恨地说。 容玥道:“嚣张的是你,给你几分脸面就顺着杆子爬?” 她瞥了夜沉择一眼:“要不是我赶来,你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容玥问道:“说吧,挟持你的是何人?” 夜沉择得了那一石子,只会狠狠瞪她。容玥这么一问,他倒是没有藏着掖着,道:“有一个人,说你找我有事。” 容玥问:“那是何人?” 什么人也不问一下,就这样跟着了? 夜沉择刚想骂人,一对上容玥的目光,气势消了大半,但还是有些不耐烦:“我不知道。” 他又反问:“难道不是你吗,不是你非要把我绑来这里的吗?不然,我是这么在这里的。” 他掀了掀衣服,有些气急败坏:“难道你不是想用流言逼我娶你,所以才要设计毁了我的清白?” 他这么说,容玥脸色一沉,忽然觉得,这人多半脑子有病。 容玥劝慰自己,不要跟这种人较真,否则就真的瞎搅和了。她也立即想到,大半夜也没叫什么人跟着,就只有自己追来了。 若无事还好,可要紧的是,回到营地,众人只会看到她大半夜带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夜沉择回来。 容玥忽然问:“是不是真的有和亲一事?” 夜沉择嗤道:“装,还在装!” 容玥低声厉色道:“你说不说?” 夜沉择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是……是有。” “那些老匹夫,一个两个都说什么娶你有什么什么好处……” 容玥沉着脸问:“比如?” 她从未听过千秋史上有哪位公主和亲,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招了异国驸马,断然是没有要靠一个公主去维持邦交的。 而且,绑架夜沉择,他自己的使团却至今没有寻来。 若没想错,苏元也是被拖住了。 但是没道理连千秋的人都不来找。 容玥忽然明白了,她是被骗了,这是一个局,一个叫她无法推脱和亲的局。 夜至走水,夜沉择被劫走,虽毫发无损但衣衫破烂,而两国侍卫皆无所动。 说不定,等她回去,她那本来就多的要命的传闻里再添一条她寂寞难耐,见了平宁皇子便以权谋私,害了人家清白…… 虽然这话很荒缪,难登朝堂,但只要平宁不说,千秋不会有哪个官员敢参一手。毕竟她是来迎接使臣的,她若做了什么德行有失的事情,那是事关国体的。 她又被人阴了。 夜沉择见她面色沉沉,试探着说:“比如,以后我不高兴了,我就休了你。” 容玥实在忍无可忍,拖了他就往回走。 方才走水,现在营地应该还有些混乱,只要她抓紧时间,别让人看见了就好。 苏元一直焦急地等在营地前,看见容玥回来了,连忙跑过来。 看见容玥拎着的夜沉择,苏元一时惊诧,竟说不出来话。 容玥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苏元道:“平宁使臣一直待在帐内,我连他们面都没见到。”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第134章:相好 苏元接着说:“然后我让亲卫去找您,没找着吗?” 容玥嗤笑道:“他们,恐怕是到什么地儿凉快去了。” 苏元皱眉道:“不应该啊,除了亲卫,还有二爷派来的私兵,虽说只有十几个人,好歹有点用啊……” “也没找到吗?” 容玥疑惑:“二爷?” 敢在京都称一声二爷的,也只有顾长欢了吧。 苏元道:“对啊,他跟我提了,这队人就在补给小队。对了,他还特地嘱咐,只有您出什么事情了,才能召出来。” 看来顾长欢也想到了她可能会被人阴一把。 只是这种手段太过下作,他应该是没有想到的。他派来的人,应该是被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夜沉择忽然问了一嘴:“二爷是哪位?” 他转过脸来问容玥:“你的相好吗?” 容玥看着夜沉择,觉得手实在是痒,他实在该打。 苏元也没有料到,平宁的皇子竟是这个样子,也愣了一愣,问:“公主,现在做什么,要不要去把他们叫回来?” 都大半夜了,这么叫。他们会自己回来的,若苏元再派人去,反而把事情闹大了。 容玥沉声道:“他们都睡下了吗?” 一说起这个苏元就来气,公主为了救他们的皇子孤身追去,他们可倒好,竟然屁都不放,随便敷衍了几句就闭营不出了。 “都睡了,睡到可好了。” 苏元往回瞪了一眼。 容玥稍稍放下心来,道:“那我们走吧。” 容玥拉着夜沉择走,谁知刚走到平宁帐前,夜沉择忽然大喊:“救命啊,杀人啦——杀……” 容玥立即抓起他自己的手,往他嘴巴里堵。 夜沉择瞪大了眼睛看她,仿佛对她所作所为略有不敢置信。 然而已经晚了,营帐之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亮起灯火。 容玥看着这些火光,再看看夜沉择,忽然觉得,太刺眼睛。 她怎么就忘了,该堵住嘴的。 平宁营帐率先冲出来一个大臣,衣服都没穿齐整,两脚踏着鞋子就跑过来了,边跑还边喊:“殿下啊——” 像极了哭丧。 这是平宁副使严大人,至于正使,就是她身边这位瞪大着眼睛看她,还流了些许哈喇子的二皇子夜沉择。 严大人连忙把夜沉择的手从他嘴里掏出来,先问候过了,知道他没受什么伤,才开始问方才的呼救声。 夜沉择还没有说话,容玥一脸认真道:“方才这里有只野鼠经过,二皇子看到了,便叫了下,没想到把严大人叫出来了。” 严大人犹犹豫豫道:“这……” 他的目光已经转到夜沉择身上披的那件她的外衣,幸好她向来爱穿贴身的黑色皮袄,这件外衣可谓是雌雄莫辨,并不用过多解释。 容玥道:“严大人还是快快带走你家二皇子吧,不然,二皇子身子娇贵,小心又见到什么老鼠苍蝇的被吓到。” 严大人本来就是来和稀泥的,见夜沉择没有什么表示,便行了礼,准备回营了。 夜沉择忽然道:“公主,这是您的外衣,还你。” 他一脸的天真,仿佛方才那个她被吓到脸色扭曲的是另一个人。 严大人呆呆地看着他,再看看容玥,眼中一时闪过迷惑,思索,最后了然。 他一脸的“我懂”,道:“那,公主和殿下好好叙一叙,下官先行告退。” 他满脸笑意,原先还奇怪,早上的时候,殿下说什么他有要事,不管千秋那边来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不要理会。 听到千秋来人说殿下被劫走来,他还坐立难安,唯恐殿下出什么事情。 却原来,是此种劫法。 殿下就是嘴上说着不要,身子早先行动了。 和亲一事,只要当事人你情我愿,此行便会顺利很多。 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严大人溜着欢快的步子走了。 夜沉择递过衣服的手还停在半空,容玥没有伸手去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容玥冷眼瞧他:“这么,你清白不要了?” 夜沉择显然被噎了一口,似乎也意识到了瞎喊的后果。 容玥显然是连场面话都不想说了,她道:“今次,是你害我了,也不怕你笑话,我直说吧,你最好小心些。” 她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说了,就是明晃晃的给他把柄拿了。 她想说的最后一句是:“若给我寻着机会,我不会放过你。” 然后她瞥了一眼那件外衣,道:“苏元,拿去烧了。” 容玥回到营帐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交代苏元明日注意些,看底下人有没有传什么流言。 以前她不惧留言,是觉得没什么澄清的必要,说了反而显得心虚。 但现在不一样,若传出她择婿之期,跟他国皇子不清不楚的流言,只怕结果会是说她属意平宁皇子。 她毫不怀疑,如果不及时阻止流言酝酿,一旦爆发,将无可收场。 而在此间与平宁合作的人,应该就是千秋那个通敌的所谓贵人了。 待容玥回了营帐,夜沉择还立在原地。 他的衣服都被撕烂了,长一撂短一撂地挂在身上,挡不住风。 夜里的风刺骨的很,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还有几分享受。 一个黑影出现,默默地给他递上衣裳。 夜沉择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他忽然问道:“云妍,你觉得,我今天做错了吗?” 云妍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一板一眼回答:“殿下不会有错。” 夜沉择笑了笑,道:“我也觉得我不会有错。” 我怎么会有错呢,夜沉择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必要深究。 他这种人,本来就是生长在阴暗中,若哪天也学会直面内心,审视自己了,拿才是做错了。 若是将内心审视一遍,而他接受不了,他会疯的。 云妍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一板一眼回答:“殿下不会有错。” 夜沉择笑了笑,道:“我也觉得我不会有错。” 我怎么会有错呢,夜沉择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必要深究。 他这种人,本来就是生长在阴暗中,若哪天也学会直面内心,审视自己了,拿才是做错了。 若是将内心审视一遍,而他接受不了,他会疯的。 第135章:落后 第二天,苏元一大早就来禀报,果然跟她说的一样,已经开了流出她属意平宁皇子的传言。 容玥昨日夜里就修书一封给了顾长欢,他在暗门,对这些事了解些。 她在信里写了因果,还十分客气地说,等她回来了,必定刨出自己埋在院子里的酒给他,以示谢意。 想必,顾长欢是会帮的。 容玥道:“知道怎么封口吗?” 苏元眼中忽然浮现一样,脸色霎的变得难看。 容玥知道,苏元想歪了。 苏元略有些结巴道:“公主,奴婢不知。” 容玥叹了一口气,笑的有些无奈:“以后你就要随侍在我身边,这些可都要学的。” 苏元诚实道:“请公主指教。” 容玥道:“跟他们说,再让你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们滚回家去。” “就算是收人好处来嚼舌根的,也会顾忌会不会真的危及自己。日后你要做什么,多想想别人的目的。从根本上知晓他人所求为何,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苏元似乎有些懵,她小心地问:“公主,不会伤人性命是吗?” 容玥轻笑一声:“为何要伤人性命,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 她上下打量着苏元,若有所思地问:“还是说,你想灭口?” 苏元脸色变了一变,连忙解释:“公主,不是。” 顿了顿,她说:“奴婢原本觉得,公主会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如此,跟着您,奴婢要时常小心,唯恐哪天脑袋掉了。可是,公主并非嗜杀之人,奴婢原还担心,现下,却是放下心来。” 容玥眼眸微眯了眯,存心逗她一逗:“你是不是忘了,我杀人,都是以百计。” 正是无聊,她便转起自己的香包,好不快意。 容玥一脸正经道:“你是没见过我杀人的时候,约莫正是那句,杀、人、不、眨、眼。” 她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刻意咬重。 苏元似乎惊了一惊,两腿想退又不敢退,颤颤巍巍。苏元窃窃拿眼一瞥,但毕竟不熟悉,她还是拿不准这是认真还是玩笑。 容玥瞧着,逗也逗够了,便告诉她:“以后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苏元是有些惊慌,似乎真的被她吓到了。 容玥淡声道:“这种话,不合适。你能这么说,是对我的认可,我很高兴。但世事难料,我时常被人算计、陷害,运气背的很。若有一天你易主了,可千万记得,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真心话;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真心的好话。” 苏元诺了声,便走了。 临到账营门前,还回头看了一下。 那个时候容玥正在擦拭她的小刀,但是她余光瞥到了。 忽然感叹,她以前也像苏元这般。很纯粹,看着张牙舞爪,实际上,一遇见稍微对自己好点的人,就想剖出心来给人看。 之后的两日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那夜沉择有些讨嫌,原本是看她不顺眼的很,现下却粘她粘的紧。 若不是有皇命在身,容玥都快要忍不住了。 一个大男人,竟整日聒噪,真娇气的要命,她真是没有办法。 最后只好捆着他,让他在轿子里被抬着进京。 因是使臣来访,而且平宁与千秋国力几乎平齐,历来是边境纷争,并未发生过什么大战,千秋众民对平宁印象没有临安那么差。 至少使臣进京,百姓们不说夹道欢迎,也不会像一年前带回临安俘虏那样砸东西。 临安与千秋打了好几年的仗,千秋损失城池十几座,兵力折损近五十万,千秋民众自然不会对临安俘虏有什么好脸色,虽然那些俘虏一大半是临安宗室女子。 砸到俘虏身上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沙土小石子,当时她去追赶逃犯,未能亲自押送阻止。 幸好她带回逃犯的时候,刚好撞上,这才及时阻止了。 百姓们在街道两旁踮着脚看,倒是还挺好奇。 据说,这平宁皇子生的跟女人一样娇柔美丽,虽是男子,却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哎哎,听说了吗,今年的落雁榜还未选出,依我看,既然平宁皇子来了,为了增进两国情谊,玲珑坊八成会把平宁皇子加进去吧。” “那是那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公主要选夫了。平宁皇子来的这么凑巧,是不是专为了我们公主来的?” “呀我早听说了,你这消息早过时了!不过,公主去年在沉鱼榜都才第五,这回,会不会又掉出前三?” …… 容玥杂七杂八地听了一些,她骑着马领使臣进京,再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在这什么什么榜的,她实在是好奇极了。 于是挥手招了苏元过来。 苏元得知原委后,偷笑了笑,道:“公主,您落后了。” ……不是,她这么久落后了。 “你且说来听听。” 听了怎么久,都没听到什么有关她和夜沉择不好的传言,想该是顾长欢的原因。 他真是太有效率了。 容玥打定主意一定要跟他喝一次酒,不然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比得上他了。 轮喝酒,还没谁喝得过她呢。 苏元细细地解释:“这兵器、高手都有榜单,这公主您知道别。” 容玥点点头,那是自然。她还知道,若不是飞云针早已失传,也该登个榜三。 苏元笑道:“那么,千秋还有论女子美貌排行的,叫沉鱼榜;当然了,有了女子的榜单,也该有男子的榜单,叫做落雁榜。” “平宁国也有这种排行榜,但是为了和我们区别开,他们的女子美貌榜叫做闭月榜,男子的则叫做……” 容玥知道打断别人说话不太好,但是她还是想表示表示自己的惊讶:“难不成……叫羞花?” 苏元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方才苏元跟她说,她落后了。容玥本还仔细思索一番,自己是不是真的落后了。 现在一看,忽然觉得,其实落后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苏元眨着眼睛问她:“您知道在沉鱼榜,您排第几吗?” 这……没什么必要知道吧…… 容玥不想说话,她方才好像听到了,排第五。 她才排第五! 苏元神神秘秘地说:“沉鱼榜第一是京都苏家大小姐苏令仪。” 容玥面无表情,什么苏令仪,她也没听说过。 第136章:发光 ……想起来了,上次……大概是几个月前,也是一个叫苏什么仪的弹了一首曲子,还十分好听。 但是她有点记不清人家长什么模样了,毕竟那个时候光顾着吃了。 苏元又道:“而且您知道落雁榜首是谁吗?” 容玥随便应了一句:“谁啊?” 苏元一脸的兴奋:“是顾家顾二爷啊!” “顾家二爷其实也不算是最俊美的男子,真只论相貌,其实顾家二爷该当第二,第一应该是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不经常露面,而且身上总有一股阴郁之气,叫人害怕。而二爷就不同了,乃是行正端直,待谁都不卑不亢,一贯是温和如风。所以居了第一。 曾有人说,二爷的号不好。像您师傅,居于黎君山,叫黎君先生无可厚非。但他给自己取了号叫一十先生,未免草率。” 容玥点点头,的确太草率。 “别人给他提了建议,谁改成什么什么近玉先生。 但顾家二爷只是淡然一笑,推辞道:“我在红尘尚有牵挂,断不了尘缘。” 我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打听到,是有一个高僧,很青睐二爷,想让他出家呢。 近玉近玉,说了一大通什么什么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个“近玉”,还不就是谐同“禁欲”嘛。 顾夫人通晓那高僧的意思之后,拉着脸把高僧供着,总算是盼走了。” 苏元看着容玥,道:“公主,您晓得二爷为什么是榜首,还成了京都女子闺梦里的情郎吗?” 容玥不懂就问:“为什么?” 苏元恨铁不成钢:“因为二爷要脸有脸,要才有才,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关键是这样活在云端的人,还能不拘泥身份高低,不论对方是谁,待人都有礼有节,是玉一般的男子啊!” 顾长欢?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那种完全不会让人有危机感的好看,那种循序渐进的,温水煮蛙,却极具杀伤力,不知不觉就陷进去的。 容玥如此总结。 苏元愣愣道:“公主,你怎么这么懂?” 容玥一脸的得意,她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看的多了,自然练就火眼金睛。” 苏元道:“听说,顾家跟苏家走的很近。奴婢还听说,顾家想娶苏家小姐进门。看这苏家小姐是沉鱼榜首,顾家二爷是落雁榜首,怎么看都是金玉良姻啊。” 容玥笑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小道消息?” 苏元鬼机灵地回答:“那不是,要留在公主身边嘛。公主纵身朝堂,行走在刀尖,我也没什么用处,只能替公主看看后院异闻了。” 容玥赞许道:“嘿,真是不错。本公主没有看错人。” 苏元哎了一声,很是高兴。 再过片刻,容玥瞧着夜沉择那轿子,忽然发现它摇摇晃晃的。应该是夜沉择醒了,在轿子里挣扎呢。 容玥喊了一个人过来,让他去跟夜沉择说一声,莫慌,这只是在大街上。 大庭广众之下,要是他自己蹦出来,丢他们平宁的脸,可不能怪她。 苏元等着容玥,那人回来传话:“二皇子说,若他非要慌呢?” 容玥眯了眯眼睛,忽然扯出一抹诡异的笑:“那你就跟他说,随他怎么慌。他再晃一下轿子,我就给他从玲珑坊挑一个姑娘,塞进轿子里。晃一下,塞一个,让他好好感受什么才叫失了清白。” 传话的人一脸的汗,看容玥的眼神都变了几分,似乎有些……恐慌? 苏元则是一脸钦佩地看着她。 果然,叫人传话之后,骄子稳稳实实到了驿站。 容玥大老远就看见顾长欢站在驿站外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容玥下马,让人牵走了马,便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长欢深深看着她,看了片刻,才答道:“陛下已决定将使臣的安危交给临渊阁全权负责。” 顿了顿,他问:“你信中所说,我已经让人去做了。果然是你想的那样,有人要借机造势。” “一旦民众也听说了这些,就真的很难找到退路了,你的信很及时。” ……容玥有些惊讶,她这么觉得,有一种被夸了的感觉。 原则上,容玥讲究礼尚往来:“是二爷处理得当。那个时候事态紧急,我也想不到能找谁了。而且二爷谋略深渊,找你,我放心。” 听到最后几个字,顾长欢眼睛亮了一下,道:“定不负公主信任。” ……他这么郑重,倒显得她有些敷衍。 容玥指了指夜沉择的轿子,道:“那就是平宁二皇子,夜沉择。” 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你得小心看着,这人以前同我打过仗,手段阴狠至极。现下却装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你别被他骗了。” 顾长欢微笑着应了,让临渊阁的人把守四周,亲自迎了夜沉择进去。 依着顾长欢的礼,足可看出惠帝对平宁还是颇为重视。 毕竟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能轻敌待之。 折腾大半天,容玥也早回了一趟将军府。 但她并不是很想进宫,反正没有宣召,她便当做陛下懒得理她。 将军府内一切如常,李眠还在临渊阁没有回来,千言也没有什么异常举止,倒是秋迟问起了那方满月给的帕子。 容玥先前就看过那方帕子,并没有看出什么要紧的地方。 这次也是一样,没有发现不寻常之处。 曾经听过有什么药水还是什么材料,能使写下的字暂时消失,非得寻到对应的材料才能使之现行。 但她没有头绪,于是把那帕子收好。 顾长欢一出门,就见到容玥抱着一坛酒在外边等着。 他快步朝她走去,轻声问:“公主一直等在这里?” 他的声音微微上扬,往日沉静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有些紧张。 他担心,他让她等了这么久;他高兴,她能等他这么久。 容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回了一趟府里,想着,欠你许多次没有还,不如今次就把这坛酒解决了吧。” 顾长欢原本提着的心,忽然就落空了。 他及到眼角眉梢的笑忽然微微沉了下来,但怕她觉得他没有兴致,便侧过身子不让她看见,然后拿起她怀里的酒,说:“好啊。” 再转过身来,他已经劝服自己,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第137章:喝酒 挑来挑去,还是选了玲珑坊,毕竟这里客多生意大,不容易出事……当然了要是出事也是大事,小事一般不算事儿。 而且,来这里的非达官则显贵,大大方方的来,大大方方地走,陛下也不会觉得她是暗中结交他人。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请顾长欢来这里,显得她心诚。 顾长欢这人很是文雅,怕是受不得外间的嘈杂,她便特地寻了雅间,还请了美人来弹奏助兴。 她觉得她做的很好,自己心里甚为满意。 顾长欢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问道:“公主,您知不知道,这里是风月场所。” 容玥很自然地接道.:“知道啊。” 不对,他为什么特地强调了风月场所? 难不成,他真想来点儿风月事? 这回换到容玥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这里……并非你所想的那种,这里的姑娘都是讲究你情我愿的,叫人来助兴,也无非是觉得衬你……” 顾长欢微微思索,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有些无奈,有时候,公主还真是不开窍。 他轻笑着温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公主不用叫人来助兴,你我来此,本就是为了图个痛快。” 看不出来,顾长欢还有想要痛快一场的时候。她啧啧道:“成,那就依你。” 美人告退了,换了几个小厮进来候着,素裳则在门外守着。 容玥请顾长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满满的酒,说了许多答谢的话,顾长欢一一应了,只说她不用客气。 酒过三巡,可翻来覆去都是些场面话,容玥觉得这样太不痛快,有对不住他一番真心与她合作。 于是一拍桌子,高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兄弟!” 顾长欢深看着她,忽然觉得犯难,公主喝高了。 此行并未带上轿子,还要从二楼雅间下去一楼。这里都是京中显贵流连之所,有不少官员都会来此。 公主倒是解决了她与夜沉择可能出现的传言,可若就这样出去,明儿传的,可就是他和公主的传言了。 容玥皱着眉头看他,问:“你怎么不喝?” 耍赖的人,是要额外惩罚的。 容玥的脸色渐渐显出陀红,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眼神是明亮的,但其实扰乱人心不自知。 顾长欢忽然低下头去,吃了几颗花生米,道:“公主,你喝醉了。” 容玥豪迈地挥一挥手:“没醉,醒着呢!” 看来她是真醉了。 顾长欢正要起身,去让素裳找个帷帽来给她戴上,遮掩一番。 比起她和他传出点儿什么,只传出他和神秘女子宿醉更好些。 世道待女子总是严苛些,他不想因着请他喝酒,便叫她为他所累。 谁料顾长欢才走到容玥身旁,被她一拉,稳稳摔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容玥并没有碰到他的手,只是扯住他的衣袖,眼神迷离,像是摇摇欲坠的蝴蝶。 “你且听我说。” 她不知,她这样扯他,尽管没有碰到他,但他就是感觉,心都要爆炸了。 顾长欢不敢对上她的目光,虽知早已沦陷,但不敢挑战内心。 再看一分,就多陷一分,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这是在她不知道他的情况下。 她不知道他,他便可以说服自己,等等,再等等。 等到陛下答应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娶她为妇,携手共老。 这样,他只能大点声叫素裳把帷帽送进来,素裳应了一声,顾长欢才低着头,道:“我听着,你说。” 容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李眠的护卫?” 李眠?公主身边那个护卫,来参加了临渊阁选拔的。 顾长欢道:“认得,他是个好苗子。” 他还是有些赞许李眠的,李眠和他是一样的年纪,但是年少沉稳,行事更是果断。 有这样一个人在公主身边,他很放心。 容玥接着道:“这个人,可不老实了!他偷了我的东西,还跟我叫板!” “简直就是一头狼,还是披了羊皮的那种,奸诈狡猾。” 容玥半醉半醒,说的全是坏话,眼里全是星光。 顾长欢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心里一抽,仿佛在告诉他,别让她说下去。 他几乎想要拿开她的手。 但他选择坐下来继续听。 …… 容玥直接趴到桌子上了。 原来是撑不住,睡着了。 顾长欢无奈地笑笑,给她戴上帷帽,扶她出去。 走出门的时候,脸色不知不觉地沉下来,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素裳早已备好醒酒汤,见便道:“二爷,有个人想见你。” 顾长欢偏头去看,却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在他旁边,方才竟是没有注意到。 也是,平日里注意的都是些内力深厚之人,防其偷袭。如此,自然不会防备没有内力的人,比如这位小姐。 顾长欢微微颔首,以示打过招呼:“找我何事?” 那小姐道:“是我,苏令仪。” 顾长欢回头看了看素裳,仿佛在问他,怎么回事。 素裳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顾长欢道:“那么苏小姐,有何要事暂且先放放,我还有事,失陪。” 顾长欢行事说话都十分妥当,说的苏令仪竟是一时不敢拉住他。 她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道:“你怎么敢拒绝我们苏家的联姻!”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用心一定能听到。 顾长欢心里记挂着容玥,并不想多废话,便直接对她说:“苏家小姐,请仔细看,这里是玲珑坊,人来人往。你若非要纠缠,败坏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然后冷冷地吩咐素裳拦着她,他便要进屋了。 素裳问:“那苏家小姐……” 苏家毕竟是大家,与顾家旗鼓相当,还出了个当了太子妃的庶女。 素裳觉得,还是小心对待方为上佳之策。 苏令仪听了,忽然快步跑来,一手抓住顾长欢的衣袖:“你为什么不回答!” 这一拉,汤一撒,苏令仪吓了一大跳。 幸而这里打碎东西是常有的事,并没人注意。 但是眼尖的人看见了顾长欢,一传十十传百,顾长欢很少来玲珑坊,惹的众人频频投来目光。 好奇有之,震惊有之,叹息声更是连连。 一向洁身自好,宛若云端骄子的顾长欢顾二爷也会来玲珑坊? 第138章:吃瓜 玲珑坊虽是风雅之地,但根本上,还是青楼。 连微醺者都瞧了过来,眼睛不停的眨,分明是困顿得不行了,但这种场景难得一见,怎能轻易放过。 要说,八卦者,醒人耳。 谁都不愿意错过,京都权势滔天的贵子与名门闺秀的花楼相会。 有看客啧啧道:“难怪,顾二爷老大不小了,一直未婚,原来竟藏着一个美娇娘。” “呸,是两个!名门就是名门,果然与我等不同,连玩儿也要玩这种出众的!”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个戴着帷帽的并不是顾二爷的侍女,是被他稳稳扶着的,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吃瓜群众则叹息:“啧,这是……三角?” “不不不,你且看,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会不会,顾二爷不娶便不娶,一娶,便是要效仿娥皇女英?” “依我看,苏家小姐相貌上佳,才艺也独绝。就是这脾气啊……大家都知道,苏家小姐居沉鱼榜首,却在小河东狮那一榜上,也是十分有名啊!” 不仅有沉鱼落雁榜来标准美人俊男,还出了许多其它榜单,皆是无聊吃瓜之作。 比如,在才艺方面,有伯牙榜,寓意得遇伯牙方知其才;在品性方面,便有河东狮一榜。 河东狮是指妒妇、悍妇,是已成婚的女子称号。 但人们发现,许多未成婚的女子也很是泼辣,泼辣一时是性情使然,但一直泼辣,就是品性问题了,于是又创出一个小河东狮榜。 然,经过时间的洗练,两榜已经不单单指妒、悍两个方面,而是指所有不好的品性。 当然了,千秋民风较为开放,有了女子的品性榜,就又出了男子的品性榜,叫奸邪榜。 奸邪榜首,公认的是言亲王,江湖第一通缉犯,采花大盗江左流仅次于之。 吃瓜者甚多,顾长欢面露不喜,只轻轻扫了一眼过去,吃瓜群众便纷纷摇上折扇,暗示他:想做怎么你做,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没看到! 容玥有些不舒服,她干呕了一声,摇摇欲坠。 而顾长欢是扶着她面对苏令仪的,这一声呕,可把苏令仪恶心坏了。 她脸色变了几变,却也明白,此时不宜久留。 容玥戴着帷帽,什么也看不见,心头茫然,脑袋又疼得厉害,她便别开顾长欢的手,准备把帷帽扯下来。 作为合格的吃瓜群众,众人们虽摇上折扇,但这只是个应付态度,他们还是密切关注着顾长欢一行人,借着玲珑坊的喧嚣掩饰自己偷看的事实。 容玥走的摇摇晃晃的,险些踩空。 顾长欢虚惊一场,有些无奈,索性把她揽在怀里,扶她下楼,不再理会苏令仪。 苏令仪只能气鼓鼓地看着,但毕竟也是要脸皮的,感觉到身上投射无数目光之后,立即掩着脸急匆匆下楼了。 顾长欢还没说清楚!他怎么能走! 她是追着他下楼的。 众人正欲瞧瞧,究竟还有没有什么后续,便见一个脸色沉沉的黑衣男子拦住顾长欢。 二楼看的清楚,却听到不大真切,众人都急坏了。 于是派出一个顺风耳——下到一楼去偷听。 隐隐约约听到不大真切,只晓得那个黑衣男子先开口,冷气森森:“把她给我。” 然后顾二爷说:“我认得你。不过,她是跟我来的,我有责任送她回去。” 那黑衣男子似乎冷笑了一声,道:“责任?顾大人脸是不是太大了,她的事情,还不用你管。” 两人对峙起来,顾二爷问:“那你说说,我为何不能送她?” 黑衣男子道:“顾大人何必装傻充愣,她有没有提起过我,是如何提的,顾大人不晓得她的心意吗?”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她有我在,就够了。” 顾二爷终于沉下脸来,众人都以为他要将黑衣男子驱走。 谁知,顾二爷只是深深地看着那人,把戴帷帽的女子交给他,然后一言不发的出了玲珑坊。 顺风耳回来的时候,脸色都要扭曲了。 众人正等着他传来那两个人的对话,都期盼着看顺风耳,若有夫子在此设学堂,必定会被这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感动得痛哭流涕。 然后,顺风耳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我差点被吓死,二爷方才的目光竟是要杀人一般!” 李眠一路都背着容玥,她有些不老实,在他背上还挑剔:“太硬了,这床怎么硬梆梆的……” 李眠轻声阻止:“公主,别闹。” 容玥嘘了一声,叫他不要说话。热气吹在他脖子上,密密麻麻地爬来一阵酥麻感。 李眠无奈地笑:“公主,你怎么醉的这么厉害。” 容玥歪头歪脑地凑到他侧脸,仔细看了好久,才闷闷道:“好啊你个李眠,敢骂我了。” 还能认人,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李眠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还和别人喝的。”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话是带了些怨气的。 容玥将脸贴在他肩上,说话含糊不清,但他还是听见了。 她说:“你老是忙,每次我说什么,都要躲避。” “最近我好累啊,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很闷。以前你都陪着我的,现在,你比我还忙……” “以前你都是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 “你这个小偷,盗贼!分明是你先说的,要我带着你一起。等我愿意了,你又犹豫起来……” 她说了一大堆,可能说的什么自己都不记得,说完就忘。 但这是她的心里话,只有喝醉了,才能说出来的话 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不可冒犯的模样,把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 李眠沉默下来,只听她说。 她每说一句,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原来……他已经开始忽视她了。 原本是摸清了公主的脾性,只要是她认定的,就不会轻易放弃。 从她来大理寺救他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接下来,便是办自己要办的事。 临渊阁、使臣、秦王、太子……每一步棋,都要再三思量,知其后三步,才敢走一步。 今日他原该在临渊阁训练的。 可是一听到顾长欢去迎接使臣了,他就猜到,顾长欢会见到容玥。 顾长欢的心思,他看的一清二楚,什么泽世的君子,就是一个只敢暗地肖想的人罢了,不足为惧。 可是,后边的训练越发难以集中心神。 第139章:小车 容玥是大半夜的时候醒的。 醒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她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下一刻,她就吓了一跳。 有人握着她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容玥立即用没被握住的右手抽出小刀,猛的一下刺过去的时候,那人忽然低低唤了一声,迷迷蒙蒙的听不大清楚。 但是她立刻就判断出这人是李眠。 容玥心里一惊,霎时换了方向,小刀便扎到她被子里去。 因是早已卸力,方向又偏,刺进被子里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容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确定李眠没有被吵醒,才把小刀收回来。 夜里实在寂静,再细微的动作都会发出些声响,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容玥就用了大半天。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喝完酒以后的事情就不大记得了。 似乎,朦朦胧胧间,有个人在问她:“你要不要跟他走?” 然后……她说什么来着? 她问那人:“跟谁走啊?” 那人叹了一声,道:“你的护卫。” 然后……她说:“不要!我要跟李眠走!” …… 完了完了,她一定是耍酒疯了。 话说,顾长欢那么能喝,她还真没预料。 顾长欢不是世人口中的泽世君子吗,这么酒量比她还大。 昨日夸下的海口还回荡在脑中,她还觉得,总不至于喝不过顾长欢的。 果然是她的酒太烈了,十分得劲,所以她才轻易醉了。 看样子,李眠一直陪着她。 也不知道,自己醉酒之际,有没有犯什么傻,叫他看了可不好。 容玥越想越觉得应该拿个枕头撞死自己。 李眠握着她的手伏在床沿,应该还是在睡着,没有任何动静。 容玥感受到手心那股暖意,自己小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她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月光过于吝啬,一星半点都透不进来,她只能凭借感觉,感受他之所在。 竟然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她分明什么也没有想,就是在发呆而已。 很快,晨光熹微,她渐渐能看到他的。 他是侧着脸躺的,面对着她。 容玥有点愁,李眠究竟在想什么?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鱼,然就是传说中那个没拿鱼钩的人,凭的是愿者上钩。 她上钩了,可他却似乎不要她了。 容玥觉得,她需要一个承认。否则,她以后再遇到与他有关的事情,不知要作何选择。 至少,名不正言不顺,她没有立场。 容玥忽然自己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想什么呢,这么快,就想跟他要个身份了? 画本上都是那样演的,说什么谁是先说出自己心意的,谁就输了。 还有什么,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先爱的那个人会很受累。 如果她是被偏爱的那个,她一定不会让李眠受累,她怎么舍得他受累,她宁愿自己累一点。 可是明明,那种话是他先说的,明明,是他先表示偏爱她的。 不然,他为什么要说永远同她在一起,他为什么要给她求来姻缘符,为什么要给她那张白纸,说任她书写,不论什么事情,他都陪着。 她应该是被偏爱的那个才对。 扰乱她的心,这人却一走了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容玥燥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十分用力,扯到头皮,疼得厉害,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眠还在睡觉呢。 她忽然瞧着李眠的脸,越瞧越觉得好看。 容渊很好看,顾长瑾好看,顾长欢也很好看。 但这么就偏他,叫她生出邪念? 慢慢地,她开始朝他凑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的鼻子抵在他鼻尖,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气。 她忽然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头皮一阵发麻。她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仿佛被热炉烤着,耳朵开始出现嗡嗡声,她知道这是幻听……手也没力气了,似乎一碰到他,碰的这样近,她就浑身无力。 接下来……要干啥? 容玥就这样呆呆地看了李眠半天,距离太近,她只看得见李眠闭起的眼睛,和他长长的睫毛。 李眠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一声,语调微微上扬,她觉得他怎么能这么好看,叫她盯了大半天。 然后是一阵激灵,她迅速地往回退,李眠的眼珠动了一动,容玥就觉得心如擂鼓。 他要醒了? 但只是这么一个小插曲,他便没什么动静了。 等了大半天,确实没动静了,看来是睡沉了,容玥便又轻轻靠过去。 她手心都出了一大片汗,湿热湿热的,有些不舒服。 李眠的手其实已经握的不紧了,可她就是不想抽回手。 鼻尖重新抵在他鼻尖,还是一样,温热的呼气拍打着她的人中,叫她心里发麻,心绪混乱。 李眠的唇形很好看,她越凑越近,几乎要贴上去了。 可她凑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凑上去。 哎,何必这样虐待自己,还是及早抽身为是。 容玥想通了,便准备躺回原来的位置了。 毕竟,还是怯了些。 等他亲口说,喜欢她,想娶她,想吻她,她再把今日的仇通通报回来! 真是太可惜了,难得有一次是她在主宰。 容玥叹了一声,很轻很轻的一声,光线越来越强,目光所及,也就看的越来越清楚。 唉,该上早朝喽! 谁知,她原本稳稳当当地要离开,李眠忽然睁开眼,她只来得及在心里大吓一跳,眼睛忽然瞪大,他就直接咬上来。 又懵了。 难道不是她占据主动权吗,这么竟是李眠压着她的嘴巴又啃又咬,十分激烈。 李眠双手俱抱住她,一手压着她的脑袋往他那边带,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滑出怀里。 他真是……太用劲了,她都感觉嘴巴疼疼的。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低低咽呜了一声,李眠忽然停住,暂时松开她,低低一笑:“公主,知不知道这种时候要呼吸?” …… 她居然沦落到被他嘲笑的地步! 容玥嘴硬道:“本宫自然知道!” 李眠笑的更厉害了,连肩膀都微微颤抖。她一向是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自称本宫。 李眠咬住她的耳朵,声音竟有些沙哑:“那么,就公主教我吧。” 容玥只感觉自己彻底懵了,晕乎乎的。 耳朵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她觉得痒痒的。 而李眠已经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地碰她,辗转绵长,步步试探,与方才几乎狂风骤雨一般的吻法不同。 他极有耐心,慢慢引导,教她如何在此种情况下呼气吸气。 第140章:知微 等她反应匀称了,能自如呼吸,他便探进口中,温柔至极,一咬一合,皆如品尝般,一一来过。 等容玥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十分气愤! 容玥忽然推开李眠,抓着他两肩,道:“先等等。” 李眠诧异地看着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光暗淡下去,但还是强笑着,说:“公主,是我逾矩了。我自会去领罚。” 容玥心里一跳,他怎么想这么多? 她半天没有推开他,难道不是已经给他答案,允了他了吗? 李眠想要站起来,但他一晚上都是半伏在床沿这个姿势,腿脚有些麻了,一时站不起来。 容玥立即抓住机会,揪着他的衣服,质问般道:“我何时说让你走了?” “亲了我,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李眠还在怔愣中,容玥忽然凑到他身上,双手紧抱着他,就像方才他抱住自己那样,轻轻地碰上他的嘴唇,慢慢地深入。 但容玥第一次这样去深深地吻一个人,十分没有经验。不过片刻,主动权又被他占据,他把她放倒在床上,深情而轻柔地吻着她,眼里,全是情动。 容玥今天一天都没有回将军府,在无人处便傻傻地笑。 李执言是最先见到她的人,今日到了宫外,忽然宣布不用上朝。 坐着轿子到了平安巷,便发现李执言正下轿子。 那时她掀开帘子看四处看,不然老静不下来。 然后李执言就站在自己府外,愣愣地瞧她。 瞧了一眼,对上容玥的目光,像是心有余悸般,李执言立即低下头去。 可不过片刻,他又看她,似乎她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容玥直接招手喊他过来。 李执言吓了一跳,一步便跑入自己府中,然后再探头探脑地望外瞧。 容玥就撑着腮看他,微微笑着。 这番情景,在李执言眼中,甚为诡异。 他心里拉锯片刻,最终还是走来过来。 容玥问:“有什么事吗?” 李执言盯着她的脸,犹豫再三,似乎难以开口。 然,还是期期艾艾道:“公主,今日出门,可有照镜子?” 他这么一说,容玥倒是想起,今日出门匆匆忙忙,哪儿有时间照镜子。 但是,她洗脸了啊。 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一脸茫然:“没有,怎么了?” 李执言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样,但他对着容玥,不敢太放肆。 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容玥不解,大大的问号写在脸上。 李执言痛心疾首:“公主,您的嘴唇,有点儿肿!” 然后他离了几步远,生怕下一刻公主的刀又卡上来。 …… 他这么一说,容玥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登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先拉下帘子,而后又道:“多谢你提醒了。” 李执言立即道:“无碍无碍,应该的应该的……” 这么看来,公主嘴唇的红肿,真的是自己想的那种了。 李执言真是觉得自己吃了一个大瓜,原来传闻也是有真的。 譬如公主爱美男,她身边的侍卫果真都是美男……再譬如,传言公主养了小白脸,原来是真养着了…… 真是活久见。 李执言觉得,要活命,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隔着帘子,他也诚心道:“公主放心,今日下官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话也没说。” ……李执言这样说,容玥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想就这样回府,万一一回去就见到李眠…… 往常她自诩自己脸皮第一,可如今,她却是真的不好意思一下子就见到李眠。 心里隐隐期待一回去他就在等着她,但又有些慌乱。 她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慌,尚可以自如应对。 容玥道:“李执言,能不能借你些药擦擦,再借一个帷帽。” 她轿子里有换的衣裳,倒是可以自己把官服换下。 李执言自然是连忙拿东西去了,很快,他便捧着一个帷帽过来。 容玥擦好药,希望能消肿一些,又换了常服,戴上帷帽,让人先抬了轿子走,便颇为熟稔道:“不如,我们去吃个酒?” 要说,不怕敌对阵营的冷箭,就怕公主的突然关心。 李执言立即义正言辞:“怕是要辜负公主一番好意了,拙荆在家里等候,真是不能出门。” 容玥低低一笑,问他:“阁下夫人管束如此厉害?” 李执言连忙做擦汗样子,道:“是啊是啊,改日,改日本官定要好好教训!” 容玥踱步到他跟前,故作诧异:“我这怎么听说,李大人家夫人,其实是未婚妻,远在老家,尚未与你完婚呢?” 李执言心里一跳,马上改口:“公主觉得,哪家的酒香,下官就舍命陪君子了!” 容玥冷瞧他一眼,倒是个处处小心的人,颇有些玲珑心思。 还特地强调了舍命,强调了她是君子。 李执言弓着腰,还在行礼,十分恭敬。 容玥戴着帷帽,李执言看不清容玥神色,只能从语调中推测喜怒,倒是觉得有些为难。 容玥悠然道:“不用你舍命,只是问你些问题。” 李执言立即扬声道:“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把你这身官服换了,免得招摇。” 选的是一家小馆,地方偏僻清幽。 李执言先是暗自打量四周,想了好久,终于发现一方矮墙。 届时若是公主要他性命,他便翻那墙逃走。 但他又有些愁,那方矮墙已经是周围最矮的,但他似乎还是够不到。 怎么小时候就不学点儿武功呢,真是愁死人了。 到了这边,容玥便掀了帷帽,瞧见李执言的举止,轻咳了一声,道:“别看了,你翻不出去的。” 李执言一派萎靡的神色立即变得精神抖擞:“听凭公主吩咐。” 容玥道:“李眠,你知道他吧。” 李执言心里暗道:我如何敢忘! 身上那几个窟窿还隐隐作痛呢。 李执言道:“公主要是想为他行个方便,下官倒是可以……” 李执言是惠帝派去监察的,毕竟参与选拔的几乎都是京中贵子,不能把他们的资料交给临渊阁。 当然,不交资料,临渊阁也能自己查到。 但这其中,陛下有什么用意,非要插一个人去临渊阁看着,倒是不必深思便可知。 容玥打断他:“不用,我只是想叮嘱你,不必帮他,他自有能力通过选拔。” “但是,我怕有人对他暗下毒手。我的人无法混入临渊阁,因此来找李大人。” 第141章:答应 李执言神色犹豫,但又不敢明着拒绝,便似是而非地说:“下官是代陛下来监视选拔的,自当是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他说的小心翼翼,可在容玥这里,态度只有两种,允或是不允。 他这样想两边都讨好的人,她是不会顾忌些什么的。 容玥冷冷轻笑,手指搭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扣击,道:“大人可知,上一个跟我这么说的人,是怎么死的?” 这…… 李执言自然知道公主是打仗打到朝堂上的。 虽然政要方面她几乎没有存在感,但谁都知道,她回京之时,是直接拿了临安国主的脑袋回来,在正殿献给陛下的。 那血淋淋的东西,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偏生他就供职大理寺! 容玥接着道:“也不要你做什么,就是,若发现他可能有什么危险,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李执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了想,还是觉得,就好好看着李眠,最多最多,通个声儿而已。 这……有何难。 李执言应承下来,容玥郑重地敬了他一杯酒,李执言简直怕了她了,连忙道:“公主不必如此,我定会看好就是。” 容玥敬完酒,道:“我还是跟你说清楚些,我怀疑可能对李眠下手的有秦王,还有太子。” 李执言的手就停住了,为了表示回礼,他还把酒杯斟满了。 此刻,杯里的酒被抖出来,星星点点地洒在桌子上,晕出一朵朵奇形异状的花。 果然,就不该轻易应了。 秦王此人,听闻那是阴狠至极,手底下养了一大批死士,曾有人参他流连花柳之地,不思进取,不会为民谋计,他一笑置之,几天后,那位官员就突然暴毙而亡。 参一个,死一个,至此,再也没有言官或其他官员参他。 因为参他的,官儿小的就暴毙,官儿大的就告老。 至于太子……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那位太子妃是怎么娶进东宫的,百姓不知,朝中还能不知吗。 太子妃原先定了亲的夫家周府一夜间获罪,全家流放,只一个上了八十高龄的老太太被格外开恩,留在京都养病。 可是风烛残年,哪个不希望有自家儿孙陪着,那老太太都没等到特许的周家大房回京看她,就咽了气了。 他听闻时,也很是唏嘘,甚至还很好奇,老太太也算是身体硬朗,而且周家大房能回京看她,也算是个盼头,怎么就去了。 他记得,照顾周老太太的人,多数是东宫出的。 细思极恐。 但他不敢继续好奇,这事儿就过去了。 李执言忽然感觉汗虚,官儿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很高了,虽不至一人之下,但好歹也是千辛万苦来的,也因此得知很多秘辛。 这两个魔头,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李执言面露难色,比起官位,比起性命,食言也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是公主没有事先说清楚,何况,若李眠真是这两位要杀的…… 告诉公主又有什么用,她早就被陛下架空权利。 而这边容玥也是有苦难言,阁主给了她明门门主之位,却没有一点实际的权力。 她怕出什么万一,而李执言是全程监视选拔的人,有什么情况他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而且他有皇命在身,太子和秦王轻易拦他不得,其他人想拦他就更不可能了。 容玥道:“不如这样,这件事既是为难大人,我便允诺,大人应了这事,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也可以应允你一件我能做到的事情。” 若是公主欠他一个人情的话…… 李执言沉默许久,忽然问:“公主,上一个不答应你的人是怎么死的?” 容玥被他逗笑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这是答应了。 她失笑道:“没有上一个人,都是答应了的。” 李执言做思考状:“威逼还是利诱?” 容玥道:“都没有,算是交易而已。我只找能做成事的,而那些人应允,也只是因为我能做到他们提出的条件。” 李执言恍然大悟:“原是个银货两讫的买卖。” “那公主为何要吓唬我?” 容玥喝了一口酒,正经道:“因为你好吓唬。” …… 李执言打量着她,眼神也不知道收敛,然后啧啧道:“公主,我发现你真的太不一样了。” 容玥生了好奇心,问:“这么不一样?” 李执言道:“你总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譬如我,譬如我哈,我原还以为你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甚至茹毛饮血的将军!” 容玥微微笑着看他,李执言竟觉得公主对着他,那是一脸关爱,让他想起了家中老母。 她道:“你说,你接着说。” 李执言忽然感到害怕。 “但……但下官发现……您还挺能亲民。” 说完,就立刻想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平时也算是能言善辩,这么就在公主这里说错话了。 他摸了摸身上被容玥划的那几个口子,还是疼的。 他明白了,他还是隐隐害怕公主……抑或是说,他害怕这种不要命的人。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蛮横的怕不要命的,他自认为自己倒是不蛮横,但是自己有鞋,还舍不得现在就丢掉。 容玥笑了几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李执言摇摇头。 “因为你识时务,就算想出卖我,也没那个胆子。” ……这算是夸奖吗? 李执言忽然正色道:“公主,下官在家乡时,曾学过面相。方才下官看啊,您这面相,就是大富大贵,有什么危难都是会逢凶化吉的,我如何敢出卖您啊……” 容玥觉得他话里有话:“所以呢?我不信命,你说了不算的。” 李执言接着道:“哎,我没说完啊。”他学着江湖算命的摇头晃脑一阵,忽然指着外面:“公主,你以后必有一次大难,真是十分凶险,要命的关啊! 不过好在,有一个贵人相助。若是那贵人能助你脱险,那你往后余生都可平安顺遂啊!” 容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往这边急匆匆地跑来。 可定睛一看,这哪儿是什么贵人,分明就是鬼人! 来人正是容玥的死对头,驻守东南面的黎江黎大将军。 容玥扬扬下巴,问他:“这就是……你说的贵人?” 语气是嫌弃的不能再嫌弃了。 第142章:相争 李执言本就是为了缓和气氛随口一个玩笑,他哪儿会算什么命。 李执言悄悄地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脸,期望容玥别再用这种眼神看他,他害怕。。 他自知京都风云诡谲,得时刻小心。 除今日出门出的急了些,其他日子可都是照着黄历来的。 该烧香一定少不了,该待家里也必定遵从,就连同僚的相请,凡是和黄历冲突了的,一概不去。 那黄历是放着开过光的菩萨像的,可灵了,他就今天没看,怎生就这么倒霉。 黎江急急地跑过来,坐下便就着桌上的壶倒了一杯,喝完才发现这是酒。 他眉头一皱:“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颇有问责之意。 容玥笑了,她道:“怎么,你爱扣鸡腿儿那是你的事,你们的鸡腿儿我可从没动过。这酒我也是用自己俸禄买的,天经地义。” 这是在指责他手伸的太长,管到别人阵营里去了。 黎江被她气的肝疼,却发现了李执言,随即质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黎江不同于京都俊美的男子,他只有俊,跟美完全沾不上边,乃是个真真正正的铁汉将军,说话声音又粗犷,也不知怎么就得了儒将一称,不就是读了几年太学吗。 黎江这么一说,他自己觉得是很有礼貌的问话了,但无奈李执言心小,被吓得愣了半天,才讷然道:“是……” 容玥看着他实在是为难,便替他回答了:“我叫他交代些事情,怎么,黎将军有意见?” 黎江铁着脸看她,问道:“那说完没有?” 李执言看看容玥,容玥点点头,他如获大赦,连忙道:“说完了说完了。” 然后立即跑了,连滚带爬一般。 容玥转了转酒杯,悠悠然道:“找我有事?还要遣开人,就不怕有人参你一个结党营私?” 她的话语略微嘲讽,黎江皱眉听完,直言问:“你还有心思喝闲酒?陛下把你择婿之事交于我做,你不如直说了,想嫁谁。” 容玥心里诧异了一番,黎江这是什么意思,要帮她? 她相信母猪能上树都不敢信黎江能帮她。 她可没忘了当时攻打临安她武功尽废失踪之时,他黎江是怎么千里迢迢赶来西北,要收她的五万兵的。 真是劳费了,竟能放下他东南的五十万精军,秘密前来,还假传圣旨,要收她的五万残兵过去。 容玥悠悠道:“黎将军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我说想嫁谁,你就偏卡住他,最后给我领一个我不喜欢的?” “将军还是别白费心思了,您的礼,我可不敢要。” 这些话一句句扎在黎江身上,他气道:“你可知陛下根本不在意你?他说什么你都别听就是,我还能害你不成?” 容玥冷笑道:“说到害我,我倒觉得,将军可能还是会忍一时之屈,至少为了西北边防着想,将军也不能害我不是。” 她的意思就是,若不是为了西北边防稳定,他可能早就害她了。 黎江忽然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极其用力:“怎么好话给你你尽是不要,偏要叫我说些难听的?” 容玥被他敲的差点往后摔,黎江就冷冷地瞧她,像是希望她真摔了才好。 容玥愣了一下,他居然打她额头! 她险些就要不顾形象与他打起来了,若不是念着黎老将军的大恩,她才不会忍这么久! 而下一刻,黎江说:“那日,陛下召了我、太子、秦王还有顾家一同入宫商议,就是要从中选出一人来主持你的择婿。” “你可知,陛下只是跟我们说了这件事情,并未当场做决定,但太子、秦王和顾家竟都想争这件事情。” 容玥神色渐渐紧凝,她忽然感觉,择婿这件事,没有陛下说的那么简单。 她原先也是怀疑,陛下怎么会真的任她挑选,怕是到时候挑出来的,只会是陛下钦定的。 但多次问了刘大人,刘大人只说,陛下自有圣裁,叫她不必过于担心。 刘大人一向会帮她留意着,他说不必过于担心,她就觉得此事好歹留有余地,她是能做一些决定的。 但似乎黎江所言,看起来更像是陛下拿她的婚事,要做什么交易。 太子、秦王不会让她好过,这她自然知道,他们抢她的择婿主持权,这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但顾家的话,顾侯爷处于半隐退状态,顾家大事小事多半是顾长欢说了算,他要这个主持权做什么? 容玥问他:“那你要这个主持权做什么?” 他真拿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用。陛下若存心要做什么,拦是拦不住的。 黎江道:“我已与陛下说好了,他也下了圣旨,你的婚事,只能你点头答应,不然,结果选出来是谁都不作数。” “虽不能保证你一定能嫁你想嫁之人,但一定不会委屈你嫁不相干的人。” 容玥晃了晃神,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黎江有些不真切。 她伸手到他眼前挥了几下,问:“你着什么魔怔了?” 若黎江真的求到了圣旨,不会叫她强嫁于人,那必定是费了很大力气。 她太了解陛下了,陛下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黎江这样帮她,莫不是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看了看外面,太阳稳稳地挂在东边呢。 黎江拍开她的手,道:“干什么你!” 容玥讷声道:“真有圣旨?” 黎江怕她不信,急急解释:“那是自然,千真万确!不然你今日便同我去取圣旨吧。” 见他这副生怕她误会的模样,容玥觉得又好笑又难过。 好笑的是,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这个模样,实在是有趣。 难过的是,她觉得脑袋疼。倒不是怕欠黎江人情,而是想不通为何黎江同她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连她晋升将军的时候都要特地从东南边赶过来嘲讽几句,听说还跑死了几匹马。 可今次,却花了大力气来帮她。 容玥阻止了他:“别别,我信了,我信了。” 他这个模样,她敢不信吗。 但他这么做,她也的确放下心来,便道:“日后有什么事情,叫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黎江兀自言语:“原也没想要你做什么。” 容玥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第143章:娶她 黎江喝了一口酒,顿了顿,道:“再过些时日,黎府要去扫墓,算命的说要改改风水,缺一个身份高的人,还得是皇室血脉。” 他觑了她几眼,容玥感受到了他十分明显且不带一点掩饰的暗示。 他这话就是借口,若真信算命什么的,他也不会上战场了。 她愁的事,他说的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小了,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就这事儿?” 黎江郑重道:“你若真心想帮,那就这事儿吧,我也想不到别的了。” 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反正她是公主,不是皇子,大不了到时候跟陛下说一声。 她一口应下:“成。” 回府途中,她还是觉得这个恩太大,扫墓也不能偿完。 她以后多帮帮黎府就是了。反正原本,没有这件事,只看李老将军的面上,她也是会答应的。 黎江回府的时候,在正厅瞧见了黎老将军。 黎老将军悠悠地喝着茶,把他叫住:“你去找公主做什么了?” 黎江走到他面前,道:“父亲,陛下怎会真心待容玥。我去找她,不过是让她小心些,别被陛下算计了而已。” 黎老将军一双老来愈加锐利的眼睛审视着他,问:“你这次是真心想帮她?” 他语气中明显的不信任,叫黎江心口平白添出几分闷气:“父亲,您怎么想是您的事情,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我不会害她就是了。” 黎老将军瞅着他神色着实难看,便站起身来,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公主失踪的时候,你秘密赶去收编她的五万兵,是因为收到了消息,监军要把她的残兵都收入前锋营一队。” 前锋营一队是各种死囚组成,是做人肉盾牌用的,组编此队,乃是为了打开敌方破口。 往往前锋营里的小兵,都是最先死的。 监军如此决定,就是想彻底抹杀容玥的一切,就算那个时候军情危机,容玥失踪,生死不明,他们也要狠狠插上一刀。 但谁也没想到,他黎江,原本该驻守东南的黎大将军,秘密赶到西北。 临安刚破,平宁还在虎视眈眈,惠帝心里有再多的不愿,都只能先下令让他接管西北事宜。 黎江听到黎老将军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诧异的。 他原先还以为自家老头儿与那容玥一样呆蠢,只知为国效忠,什么时候被卖了还在帮陛下数钱呢。 但老头儿知道了,他也不用在隐瞒什么,他本来也不是个能藏事的人。 于是便道:“为着容玥这桩婚事,我先去找了顾长欢,但他说要看容玥的意思。” 黎老将军坐回位置上,捋了捋长到胸前的胡子,道:“这自然是要问公主的意思。” “不过你为什么会去找顾长欢?他那样的家世,怕是要求太高,公主生性就不爱被拘着。” 黎江无奈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您也不看看她给自己折腾成什么名声了。估计这京都里,有家世有样貌有权势的,也就他顾长欢愿意娶了。” 他当年秘密去西北收编容玥的五万兵力的时候,碰上了顾长欢。 那时容玥尚未回营,死生不知,西北大营人人惶恐,那个时候顾长欢就赖着不走。 他问顾长欢,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长欢说:“来找一个人。” 黎江就说:“你找找就赶紧回去吧,这里太乱了,万一你磕着碰着了,我怎么跟顾侯爷交代。” 顾长欢看着他,神色冰冷,脸色苍白,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完全不像是如今名满京都的顾二爷。 顾长欢说:“我要等公主回来。”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顾家的公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太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黎江在临安皇城设了阵营,他便日日都出去找,四处搜寻,挨着找到的每一个线索,每个可疑的地方都要去。 就算是铁人,这样毫无希望的找,也是撑不住的。 黎江觉得顾长欢对找容玥这件事情固执的有些可怕,他自己都快放弃了,但顾长欢还是要坚持。 终于,连续这么半个月,他倒下了。 黎江给他收拾了行囊,让他走。 黎江说:“你快些走吧,再不走,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顾长欢长时间没有安稳地睡个好觉,他眼睛红肿了一大片,声音也嘶哑了。 他抓着黎江的袍子,哽咽的像个孩子:“我还没有见到她……” 到底是男子,他没有哭,而是把要哭的精力加倍放在了找容玥这件事上。 监军急于求成,他希望通过容玥的死,激励剩下来的西北军,加紧进攻平宁。 于是大半容玥的丧礼。 西北军除了留守的容玥亲训的五万兵,还有五十余万散到各地的兵力。 监军明面上要取容玥的遗物做衣冠冢,实则暗地里,是想找到容玥的兵符,借此号令西北军。 顾长欢一人执剑,守在容玥营前,生生把棺椁挡了一天一夜。 黎江觉得,那一天一夜里,似乎整个天地,都黯然失色了。 第二天晨光微微之时,万籁俱静,飞鸟嘶鸣,初升的太阳在她身后,带着一身血回来。 第一件事情,就是斩下监军首级。 容玥坚持着清点完西北军人数,这才倒下。 她昏迷的七天七夜里,军医都说,可能活不下来。 公主的武功都已被废了。 但顾长欢一言不发地守着,黎江看着容玥昏睡过去的脸庞,忽然问他:“公主武功尽废,怕是以后做不了将军也大不了仗了,你还想娶她?” “她唯一的优点也就是很能打仗了,在京都时,她可是什么都不会,譬如女红不好、写字难看,唯一会做到长寿面还做的超级难吃……” 顾长欢淡淡地打断他:“她能不能打仗,与我喜欢她有和关系。她不会女工,我练练就好。她写字不好,我恰好习得书法,至于她做的长寿面……” 说到这里,他终于笑了笑:“难吃便只给我吃就好,她做什么都好。” 这是他守的第三天,明日是个什么变数还未可知。 他却十分平和,像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什么。然后他说:“我喜欢公主,不是因为她会打仗,而是因为她就是她。不论她成了什么样子,我还是喜欢她,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此次她若能活下来,我便一生都陪着她;若真的命归天道,那我就同她一起,去与那天道理论一番。” 黎江头一回对一个人如此无言。 第144章:原本 他忍不住补充:“那你家里父母、宗亲不同意,你怎么办。你可是世家子弟,公主这种性子,这种身份,他们怕是接受不来。” “而且……你如何娶得了她。” 顾家世代纯臣,族中子弟永不入朝为官,这是祖制。唯独到了南明太后那里,皇室危急,顾家才做了一回偏臣。 其实陛下对太后的忌惮,不必摄政王和三大家族少。 而顾家站太后一党,也是陛下的心结。 顾长欢出生的时候,太后还未薨逝,陛下也才刚刚亲政。 尽管如此,太后还是劝顾家,今早安排顾长欢离开京都,永远都不要回来。 所以才有了顾长欢一场“重症”。说来,顾长欢是不能回京的,而公主迟早要回宫,这要如何娶得。 黎江所暗示的,顾长欢也懂。 他给容玥擦了擦汗,敷上冷巾,道:“你不用刻意说这些,我做什么,心里都是有数的。” 他转头看黎江:“至于你说的,能不能娶,那是我说了算。” 黎江彻底觉得,他不该跟顾长欢说这些,他有错。 容玥醒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他蒙着面,骗她脸被毁了,不想被人看到。 容玥还很好心地告诉他,她有一个医术很了不得的朋友,等她回京的时候,就给他治治。 黎江觉得自己看着这两个人,怪没意思,他说一句,就错一句。 顾长欢便一直蒙着面,西北又热又干,他一整天都闷在面纱后,每天带她去晒太阳。 可惜,容玥什么都没有察觉,直到她的伤稳定了,顾长欢决定走了,她都还以为,顾长欢是本地人。 黎江亲自送顾长欢出了西北,他走的时候终于能摘下面纱,但脸上已经闷出很多水泡了。 他瞧着,顾长欢瘦骨嶙峋的,明明刚来西北时,顾长欢还好好的。 黎江觉得自己忍不住了,便去问容玥:“你是不是跟一个人说过,要人家娶你?” 容玥骂他脑袋长包,没事找事。 她待他一向没有好脸色。 黎江忽然觉得郁闷,这顾长欢知不知道,容玥已经忘了这件事情。 或者是,要娶她这个事儿,只是恰到好处的玩笑。 说者无意,听的人却放到了心里,再也拿不出来。 然后他指着容玥骂了一句:“你有病你!” 之后容玥伤好,就拖着临安俘虏回京了,他也回去办好东南边的事情,跟着回京了。 他没想到,第一个来接他的,是顾长欢。 他更想不到,顾长欢竟然违背祖制入朝为官。 黎江觉得太为难了,顾长欢似乎很认真,很认真地想要去做到娶她那件事儿。 所以他拿到容玥择婿的主持权,就第一个去找了顾长欢。 天杀的顾长欢居然说要看容玥的意思,难道这种事情还要容玥做主,他做主就成了。 算了算了,他搞不懂这些。 黎江说清了情况,黎老先生也觉得,看来看去,还是顾长欢最为靠谱。 于是父子两个便这样说定,就选顾长欢了。 黎老将军要到院中练剑,黎江忽然问:“父亲,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让容玥认祖归宗?” 黎老将军原本步子稳健,黎江忽然发问,还是这样的问题,他忽然有些站不稳。 他叹了一口气:“是。” 黎江有些生气:“您也不看看陛下怎么对她的,若不是陛下还要拿容玥牵制着咱们,他早就把容玥杀掉了。” “不如这样,我抽调几个小队过去给她,让她自己练,她那些势力都是陛下给的,不靠谱。” 黎老将军忽然喘着重气道:“不用了!” 他何尝不知陛下的意思。 “黎家存在一天,陛下就一天不会动容玥。” 他的声音苍老沉着,而不容置疑。 仔细听去,还略微颤抖。 黎江知道触到了父亲的伤心事,自从二十二年前,妹妹一出生便被带入宫中交由先王妃扶养,父亲就很少笑过,多的是沉默。 他的自责,比谁都多。 黎江沉声应道:“是。” 父亲如此难受,他忍不住便道:“过几日我们不是要去扫墓吗,我跟容玥说过了,她也愿意来。” 果然,黎老将军听了,才缓下一口气。 但他又问:“陛下会不会不允?” 黎江劝他宽心,道:“陛下自己心里也有数,他若敢不同意,我便掀了他的金銮殿!” 黎老先生虽是立即重重哼了一声,让他小心,但砖转头回去的时候,却情不自禁笑了。 他家老头儿,是笑着都不想叫人看见的。 老头儿回去练剑了,手下人来回话,说公主已经平安回了将军府。 黎江便放下心,又准备跑顾府去。 容玥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刚好到晚饭时间。 她既想见到李眠,又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在府外转悠了几圈,做好心理准备了,才进到将军府。 谁料,正厅没有李眠踪迹。 她让人去叫李眠来吃饭,强自镇定,故作轻松,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李眠。 倒是下人回话来了,说是李眠一大早就回临渊阁去了,最近临渊阁选拔已接近终选,大意不得。 容玥知道是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随即想到,她手持临渊阁明门令牌,倒是能进临渊阁。 去试一试吧,若是见不到李眠,就跟阁主说说情? 想到这里,连着饭都多吃了几碗。 而容玥无端挂在脸上的笑容则让秋迟一脸惊恐,甚至觉得她有些疯魔。 默默地离远了些。 第二日,便来了旨意,说是过几日就要摆宴招待平宁使臣。 容玥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是准备下了朝去临渊阁看看的。 招待平宁使臣那都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又遇见秦王。 他似乎刚刚跟人说完话,转过头来看见容玥,便移不开视线了。 容玥也不想费神敷衍,与是特意绕着他走,幸而他也没跟上来。 她现在只想尽早见到李眠。 想着这件事,忽然心里就无比畅快。 但是到了临渊阁,却被告知阁主离开了,去了哪里不知道。 她果然进不去选拔的地方,只是在出口看见了顾长欢。 他似乎受了伤,没有让人扶着,是自己弓着腰捂着胸口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容玥走上前去。 第145章:报仇 “你怎么了?” 容玥有些好奇。在临渊阁,谁还能将顾长欢伤成这样。 素裳扶着顾长欢不敢撒手,但顾长欢别开他,站直身子,道:“无妨,方才与李眠比了一场而已。” ……与李眠比了一场? 容玥眉头微皱,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李眠功夫那么好,顾长欢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怎么打的过。 她道:“不知诸葛先生还在不在这里,你不如去寻他看一看。” 她看得出来顾长欢是勉力站着的,男孩子总是好胜心很强,不想让人看到弱点。 然而,她想错了。 顾长欢好胜心一点也不强地对容玥说:“我怕是走不动,能不能劳烦公主送送我。” 这…… 容玥迟疑了片刻,问他:“李眠还在里面吗?” 顾长欢答:“自然。” 容玥凑到他身后,果然看见李眠好好的……躺在那边。 她急匆匆地踏出一步,才觉不妥,道:“我现有要事,让素裳先陪你过去吧,对不住了。” 于是便进去了。 因着顾长欢就在门口,见他没拦着,临渊阁巡守的人就没管。 素裳讷声道:“二爷,你刚才怎么不说,李眠下手一点不留情?明明说好了点到为止。” 顾长欢忍着痛淡声道:“棋逢对手,有什么好留情的,你当我没有用尽全力吗。 我与他,本就是在比试,他全力出击,是尊重我。我也全力以赴,是为我自己。这没什么不对的。” 素裳哦了一声,便要去扶他。 顾长欢道:“我自己走。” 素裳十分纳闷:“您不是走不动了吗?” 顾长欢深深看了一眼竞技场内,容玥似乎正在查看李眠道伤势,他道:“说说而已,方才是走不动,现在又能走了。” 容玥跑过来,正好李眠坐起来看到她。 他出了一些虚汗,脸色也不太好。 容玥一来就问:“你被打伤了?” 她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李眠强笑道:“是啊,顾长欢顾二爷,功夫真是不赖,今日也算是讨教过了。” 容玥几乎要给他翻一个白眼:“都这种时候了,还记着夸人家。” 她好好检查了之后,发现李眠似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便十分奇怪:“你不是夸他厉害吗?怎么他都走不动了,你却好好的?” 李眠原已经站起来了,听她这么一问,忽然就晃了一下,险些站不住,还是容玥眼疾手快给拉住了。 李眠虚着声音道:“我方才是不想让你担心,但现在我觉得我好像也走不动路了……” “要不你背我吧。” 他是靠着容玥说话的,整个人虚虚垮垮地抱着她。 容玥只能全力撑着,觉得男人的体量是真的重。 她道:“你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也走不动了?” 李眠的声音低低的,是她熟悉的故作委屈:“不信你摸摸我额头,真的很烫。” 容玥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果真有些烫了,于是带了李眠一同去找诸葛先生。 但诸葛先生不在,她只好急急跟临渊阁的人说了一声,先把李眠带走。 每逢双数日子秦情都会出宫,今日正好二十,秦情应该在宫外。 上了马车才发现李眠盯着她笑,还颇有几分傻气。 容玥有些不好意思,一贯是她盯别人,如今换了别人盯她,还是李眠,她就不太自在了。 容玥道:“你看什么?” 马车够大,李眠顺势往后一躺,双手枕着,意兴盎然:“我在想,公主什么时候变傻了。我发热只是因为刚与人打过。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么竟不晓得?” ……她已经很久没有练武了,平时打斗,也只是借助小刀以招式取胜。一时没想起来正经的打斗是什么样子。 容玥面色微沉,道:“我确实忘了。” 她神色间的黯然是遮不住的,毕竟,比起曾经拥有绝世无双的武功然后再被废掉,一直不会武还好些。 毕竟心爱的物什,得而复失最是难过。 李眠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挪起身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在她耳边说:“你有我就够了啊,以后,我就是你的武功。” 容玥并不想自己的事情影响李眠的情绪,于是道:“无事,反正废我武功那个人,也早就被我杀了。” 李眠的手骤然收紧,但即使是细微的变化,容玥也感受到了。 容玥不知道触到他哪一点了,于是僵着身子等他反应。 她觉得他有些奇怪。 李眠沉默许久,才道:“杀了?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在怀疑她认错人吗?容玥回答:“我知道啊,废我武功的人,是临安太子之子,曹独。” 李眠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是勒着她了:“你什么时候杀的他?” 容玥将他挣开,对着他笑:“你是生病傻了吗?” 她还摸了摸他的额头,现在已经不热了啊。 “你不是一直被他挟制吗,我记得你所说我救你那一次,就是曹独带着你逃跑,还拿你挡箭。” 李眠忽然笑了一笑,又深深抱住她,把脸埋近她肩膀,道:“原来,你杀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废你武功的人了啊。” 容玥记得李眠实在是太奇怪了,她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李眠轻轻靠着她肩膀,面对着马车内壁,眼眶渐渐盈出泪水,但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原来公主早就知道,废她武功的人是曹独。 那么,追击俘虏的时候,分明是可以抓住,却直接用箭射杀。 其实,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回了京城,以惠帝的性子,必定会留下临安皇族性命,来昭告天下,他有多仁慈。 她是要在回京之前,先解决掉废她武功的人啊。 容玥感觉李眠有些不对劲,但也只能任他靠着,她有些不安,莫名的不安。 “李眠,你怎么了?” 李眠过了许久才回答她:“没什么,就是觉得,此仇已报,倒显得我没什么用处,有些担心公主赶我走。” 原是在想这个? 容玥不禁失笑:“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我赶谁也不会赶你啊。” 他的想法真是奇怪。 第146章:上钩 那曹独跑的太快,她险些追不上,差点就这么让人跑了。 曹独是最后的皇嗣男人,他要是活着,临安遗民就还是会想着复国,千秋治临安就一日不得安宁。 杀临安皇族男子,是为绝复国之念,平临安之乱。 其实她还是挺想任性一回的,知道曹独被俘虏之后,她当即就抽了剑,要去把这人斩成碎片,才能解恨。 但黎江这人,虽然抠门,但讲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杀不杀曹独,那得是陛下说了算。 那时候黎江就拿着剑递给她,说:“你是想天下人唾骂陛下残暴,想临安百姓惶惶不安随时起义,你就去杀。” “你连临安最后一个皇室子弟都杀了,这还是在西北,才俘虏就杀。你是怕临安百姓相信千秋真的想好好待他们吗?” “你若是觉得委屈,觉得非杀不可,好!等临安稳定了,我帮你杀!哪怕陛下要追责,要砍头,我替你去!可是你要明白,现在,还杀不得。” 所以她把剑放下了。 她分明只是负责打打杀杀的,京中对她评价也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蛮横女子,她觉得这样的名头甚好,至少自在。 可是就算这样,她同将士们打下了大片疆土,还是有人要害他们,还是有人要求她,忍一忍。 那就忍吧,也没什么。 反正,曹独,她是迟早要杀的。 只是没想到,曹独竟然自寻死路,自己逃了。 原本她是想捆人回来的,但曹独逃到了枫山,那是临安皇族的圣山,百姓不得进入,她也从没进去过。 万一曹独逃进去,再集结临安皇族被打散的势力,只怕要多生事端,于是她拉弓搭箭,一击即中。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庆幸。 那个时候曹独拿李眠挡箭,好在曹独惊慌,摔了一跤,没来得及再抓住李眠,便独自跑了。 这样她才有机会在不伤他人的情况下,杀掉曹独。 到了秦情处,但李眠却说,他身子没有不舒服,就先回去训练了。 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候,他不想放松。 容玥拦不住他,只能问:“你刚才与顾长欢比试,他不是考官吗,你们怎么比上了?” 李眠道:“也没什么,他就是说,听说我功夫好,想试试我。” 顾长欢怎么会知道李眠功夫好不好,她也没说过啊。 李眠道:“公主,我走了。” 容玥见他走的实在急,像是要逃脱什么一样。 她忽然大声道:“你站住!” 李眠果然站住,但是没有转身,就这样背对着她,看着身子有些僵硬。 容玥对着他说:“你怎么那么急,你知不知道,陛下要给我择婿了。” 李眠顿了顿,才转过身来:“公主要说什么?” 容玥完全看不出他的异样,李眠忽然笑了笑。 他自己心里清楚,公主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会轻易就怀疑,会轻易就推翻。 但是她很难去怀疑一个她从心里相信的人。 否则怎么可能千言被揭了那么多底,还只是被人暗中监视,而不是秘密杀掉。 这一点,他在说出背后要挟他的人是秦王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自那以后,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是面对着容玥,他都要做到毫无漏洞。 容玥看着他,似乎要他一个反应。 李眠在心底笑了笑,他大概知道,公主想要他做一些表示。 或者说,他一直这样不明确的态度,让她没有安全感,她需要他亲口说些什么。 容玥有些气馁,她说:“黎江是主持这场择婿的人,他比陛下好说话些。到时候,进入临渊阁最后选拔的三个人都可以按其意愿参加择婿。” “你会不会来?” …… 玲珑坊旁边的嘉欣楼,言风临烫了一盏茶,道:“鱼儿上钩了。” 李眠神色冷漠:“叫你去办的事情,可有办好?” 现在西北只有几个将军驻守,都不怎么样,而东南边,黎江暂时回不去。 言风临道:“你不是嫌阿枳话多么,我这次赶了他去平宁境内,粮草医药都搜好了,现在正运到西北府。” 李眠道:“阁主去了西北府,怕就是去看他主子的墓,你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言风临忍不住笑了:“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您交代的事情,我怎么敢大意。” “对了殿下,上次放在周荣母亲遗物里的那副小人画,你找个机会让公主拿出来,最好是能让阁主看到。” 李眠觑了他一眼:“都准备好了?” 言风临道:“还未完全。” 李眠道:“但是,总要有些东西来挡挡。我也觉得,那副小人画很不错。” 他忽然笑了,只不过神色冰冷:“好。” 言风临顿了一顿:“听闻公主不日就要择婿,殿下有什么要做的?” 李眠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言风临道:“既然网中的鱼已经捕到,殿下何不顺势而为?” 李眠道:“掌中之物而已,静观其变就好。” 言风临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到他跟前跪下大拜:“愿,殿下如期事成。” 容玥见了秦情,秦情还以为她旧伤犯了,连忙问她:“你怎么了?” 李眠走的太急,她问他要不要来,他也只答了一句:“公主觉得呢?” 她觉得什么啊她觉得。 她就觉得他该来,不来不行。 容玥兴致不太高。 秦情道:“你怎么不说话?” 容玥正是不想说话的时候,但见了秦情,忽然想起满月那块帕子。 于是掏出来,问:“你能不能瞧出这块帕子藏有什么玄机?” 秦情见那物是方帕子,忽然呆了片刻,容玥又问了一遍。 秦情有些怔然,她问道:“这是满月夫人给的帕子?” 容玥道:“对,这帕子是她拼了命让秋迟送回来的,必定十分重要,只是我看不出这帕子的奇异之处。” 秦情仔细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连一贯用的药也撒了一些,也在水里泡过,但并没有什么发现。 容玥可惜道:“我还以为撒了什么东西,或是浸了水就能显现出一些字什么的呢。” 秦情犹豫了一下,开解她:“别担心,也许是法子不对。” 容玥点了点头,再说了些话,便准备离开了。 过几日就是使臣宴席,她虽不是负责人,但也要注意些。 临到门口,秦情忽然道:“不如你把帕子放我这里,我好生看看,若要进展,便来知会你。” 容玥想了想,觉得秦情这里,一般人也不会想得到,而且帕子在她那里,她实在是没什么法子。 交给秦情,说不定真能解开这帕子的妙处。 于是她道:“好。” 第147章:两全 容玥走了以后,秦情望着那块帕子瞧了半天,一言不发,眉头紧皱药庐的侍从都不敢靠近。 约莫要到了回宫的时辰,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她忽然叫人烧了热水,遣散下人以后,面色沉沉,把那块帕子放了进去。 这是滚烫的水,她直接伸手进热水里把帕子捞出来,再放入干净的热水里,如此重复三次。 这个法子,是她教满月的。 听到容玥说,这是满月送来的帕子,必定暗藏玄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帕子的玄机,只怕是这个法子才能解开。 必以沸水烫着,才能使隐形的字现形。 的确,把帕子晾干的时候,渐渐显现了模糊的墨迹。 但她还是给容玥做了其他示范,容玥很信任她,不会觉得她错漏了什么。 秦情忽然重重地喘气,眼睛也十分迷离,不知看向何处。 她知道自己犯病了,但即使神志清醒,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秦情颤抖着手把随身佩戴的香包拿出来,狠狠大吸了一口气,许久才缓解过来。 那方帕子已经完全显现字样,但与其说写,不如说是画上去的,字迹十分潦草混乱,笔画之间也离的很远,勉强能认出有几个地点。 苏城、临安方州、西北平州…… 还有的她看不看清楚。 怎么忘记了,满月双目失明,想来,写字是有些困难的。 秦情捏住那方帕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昨儿那人才跟她说过,要想办法找出公主身上那块帕子,今天容玥就送了帕子来给她看。 她左瞧右瞧,觉得这帕子无非是写了些地名。 可若是不重要,容玥怎会亲自来找她。 秦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近日也过的不太好。 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枯灵草也没有用了,方才她还缓了很久才好些。 那人说过,就算她医书再高明也破解不了自己身上的毒,她迟早要受制于他。 现在,就该是那个时候了? 她收拾好医包准备回宫,但出药庐的时候忽然转了道。 夜市刚上,大街上人不是很多,秦情心里藏着事情,一时失神,差点被绊倒。 有人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她才注意到前方的绊子,没摔下去。 那人站在三洞石桥上,周身都是小贩放的烟火,恍然仙世下凡。 秦情过去跟他行了礼,道:“顾大人好。” 顾长欢道:“你好。” 他方才只是提醒一下,免得真的绊倒。 转身便要离开了,秦情忽然叫住他,顾长欢回过身来,问:“怎么?” 秦情一瞬觉得自己有些茫然,顾长欢似乎不太想和她沾上关系。 他对谁都很温和,怎么今日看,却只有清冷? 也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了。 秦情道:“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说与顾大人听,看看顾大人遇到此种情况,会做何选择。” 顾长欢站得离她远了些,不论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有问题,然后他才道:“你且说来。” 秦情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有些哭笑不得。 “假如你要做一件事情,会伤害到一个很重要的人,你会不会去做?” 顾长欢想了想,烟花开始放了,街上人声开始喧嚷起来,小贩吆喝声越来越大。 等烟花落下,周遭声音小了些,他说:“我得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事情,这个重要的人,又有多重要。否则,难以决断。” 秦情有些为难,这可不好说。 她问道:“顾大人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吗?想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可能会伤害到重要的人。” 顾长欢摇头:“我会尽力两全。” 秦情忍俊不禁:“顾大人不觉得您说这话,太狂傲了些吗?” 世上哪有两全之事,总有些事情,东西,或是人,总有些是求而不得的。 顾长欢认真地说:“若你非要这么极端,不如问问自己,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无法舍去的。” 他有些话还没有说,他认为他和秦情最多最多,只算点过头打过招呼,这样就说心窝子的话实在不好。 若换了他,真的不能两全的时候,他尊重那个时候自己的决定。 不管最终是舍了什么保住什么,他都会跟着自己的心走。 秦情想了想,似乎有所悟般,道了谢便走了。 却没想到,两人竟然在容玥府外又见着了。 秦情望了望里头,灯都亮着,府外有两个人把守。 她道:“顾大人怎么来这里了?” 顾长欢显然没料到还会在这里遇见她,但转念一想,她是容玥好友,会来容玥府邸是正常的。 于是他点头应过,准备折回。 秦情问:“顾大人不进去吗?” 顾长欢站住身子,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正好到她脚下。 可是她没踩到,就差一点点,但是她没踩到。 传说,踩到一个人的影子,便可使这个人从此以后死心塌地。 她知道是传说,更是荒谬之论。 但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顾长欢是京都傲子,众多闺秀梦中的情郎啊。 可几乎是同时,顾长欢也往前走了两步,恰好错过。 秦情叹了一口气,顾长欢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秦医侍。” 秦情立即应了一声,顾长欢接着说:“公主的胳膊,上次找过太医看了。你若是来给她看胳膊,还是先看过郑太医的方子为好,我听说药物会有相冲。” 秦情呆了一瞬,顾长欢主动跟她说话,原来是关心容玥的伤。 谁人不知,顾家二爷虽然待人温和有礼,但与任何人都是保持着良好的距离。 虽然温和,却是拿温和的性子做刀,将所有人挡在外面,行为举止,都是透着一股疏离。 她还没见到过顾长欢主动跟哪家姑娘说过话。 秦情忽然觉得这步子迈不出去了。 顾长欢又道:“公主离开那么久,回来一年你们也没有见过多少次,你可能不知,她喜辣,厌酸,爱吃牛肉,讨厌馒头……” 他顿了顿,道:“其实她没那么挑,能入口的都可以。我只是希望,秦医侍给公主看胳膊的时候,能帮她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既能叫她吃到喜欢吃的,又不影响伤势。” 第148章: 秦情垂下眼眸道:“是,我知道了。” 顾长欢走了之后,秦情又看了容玥府邸许久,缓缓从袖中拿出那方帕子,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她对着顾长欢离开的那一方空地,喃喃自语:“容玥有你帮,不用担心,但我只能靠自己……” 这条街还没有热闹起来,人很少,灯光照得她形单影只。 宫宴就快开始了,容玥一早就准备穿上朝官服。 虽然下午才正式开始,但其实到了那里,坐着装傻是第一要务。 她要早早准备自己的吃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吃光自己桌上的东西,把笑话留给别人。 没想到进宫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秦王。 像这种宫宴,从宫外进来的都要仔细搜查,比平时严上许多。 这回不能绕开,她只好乖乖站到秦王身后。 秦王似乎看到了她,但又不屑看她,总之目光在她身上不超片刻,便移转开,稍后又转回来。 容玥早已习惯,这种就是那种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典型。 内侍搜完后,便放了她进去。 秦王似乎是在等她,容玥想着,就算关系不好,也不好弄的这么难看。 只好打了声招呼:“三哥。” 秦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说:“你那几把刀,没搜出来吧。” 他似乎十分可惜她的刀没被搜走。 容玥懒得理他,简单解释了这刀是陛下特许她随身携带的,便先走了。 知道秦王在身后,她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时不时低着头往后看,终于,撞着了人。 容玥心下更是懊恼,她撞到夜沉择了。 容玥硬邦邦地说了声:“对不住。” “哎,不用对不住。你怎么不来找我玩儿啊,我一个人在驿站那么孤单。” 他是那种天生白皮,加上近日寒气重,他更是被冻的死白。 脸色就跟死人一样。 容玥受不了他这副状似撒娇,实则撒泼的模样,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连忙退开几步。 容玥一身恶寒,明明在战场上是个诡计层出的人,不止她,连黎江都吃过夜沉择几次苦头。 现在在这里,却装的人畜无害,她真是不想看见。 于是只好再次说了对不住,逃命一般往正殿去了。 夜沉择身旁的正使严嵩忽然笑了笑,布满褶皱的脸挂上一抹神秘的笑,显得十分怪异。 他撞了一下夜沉择的肩膀,把夜沉择都撞愣了。 “殿下,我懂。这种时候,您就得死缠上去,万不可气馁啊……” 他笑眯眯的,眼睛连条缝都没了。 话还没说完,夜沉满是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忽然懂了容玥方才强忍下去的是什么。 他自己也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往下掉。 容玥的位置并不显眼,有一根大大的柱子挡住陛下的视线。她又坐的靠后,虽是官员席位,但别人要是不回身是看不到她的。 女眷则在另一席位,离得远远的,也看不真切她这里的动作。 总之这里,真是个绝妙的好地方。 陛下的到来意味着晚宴的开始,容玥不像其他朝臣,坐的十分拘谨,她躲在她的角落吃的正香,然而,就有人提到她了。 吏部先朝黎江发难:“不知公主的择婿事项,黎将军可办妥了?” 这话吏部尚书来问,有些不太合适,毕竟礼部也不是光吃饭不办事的。 陛下将此事交给黎江来办,本就足以惹人非议。 但因为此事其实跟许多官员都无关,他们才没有多大的反应。 能混上朝堂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心里都清楚,陛下将公主拖到现在才松口,必定是自己心里有了人选。 毕竟此前也有请旨操办公主婚事的,但都被一一驳回。 只有一回,圣旨下到了背子坡,公主拒不接旨,陛下一怒之下变相放逐。 说是变相放逐,其实是迂回地告诉朝臣,公主的婚事,朝臣们还做不了主。 那个请旨的大臣,也被陛下关怀过,亲自将他的女儿指婚于人了。 此后,都不再有官员提到公主婚事。 陛下第一次给人指婚,就给指了个活不久的病秧子,谁知道下一次会把他们的女儿指给谁。 大臣们纷纷噤声,霎时,整个宴席静了下来。 夜沉择不懂其中缘由,探头探脑地四处看,小声问:“发生了怎么?”被严嵩捂了嘴堵回去,倒借机塑造了一把憨厚形象。 黎江不常混官场,长到这么大,有半生日子是在戍边,性子野的很,听了吏部尚书这话,当即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赵大人这么关心此事,是怕我做不好误了公主,还是觉得陛下决断不够圣明,想矫正一番?” 赵先得一惊,黎江这话完全不给人出路,问了两句,实则是同一个问,他怎么说都能被算成怀疑陛下决断有误。 这锅他可背不起。 赵先得立时义正言辞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日子数一数就过去了,而择婿还未开始,为公主担心罢了。” 罗启也立即表示关怀:“黎将军急什么,我等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而已。不过,公主择婿一事,实在是慢了。” 他神色悠悠,看了一眼平宁使臣。 严嵩立即道:“公主要择婿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都能听见。 严嵩走到大殿正中,以平宁礼节行了个礼,道:“我们此来,一是为了表示平宁诚意,商讨边境分割问题。” 立即有人送上地图,在大殿内徐徐展开。 平宁与千秋最大的问题就是边境线分割东南十二郡问题。平宁说东南十二郡中,有七郡与他们的若水河相连,理应属于他们。 而千秋这边坚持,若水河上游本就属于千秋,东南十二郡有九城都是千秋的城池。 这些城池也不是什么富饶的地方,地也不大,若是就此割了七城,分清国界,倒也是好。 但重要的是若水河,若水河从东南岐凤城起源,途经顺天大坝、浒川、梁洲、隋州、尚城,皆是重要城池。 平宁的野心一目了然,是想占若水河摸河而上侵占若水河周边城池。 第149章:择婿(一) 容玥乖巧地放下糕点,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她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声音也不大。 但是大家都静默着看这场博弈,默不出声。 不论平日多瞧不得容玥狂傲的模样,在总是希望这种时候,公主不要口出狂言,让人看千秋笑话。 当然了,已经有人扶着额头默默把头埋进臂弯。公主哪会有不狂傲的时候,不打人就不错了,相比之下,口出狂言似乎也没什么。 “本宫怎么不知道,严大人原来打的是本宫的主意?” 这…… 这还需要她知道吗? 而且容玥这话说的也太赤裸,太不含蓄,一点不给人留面子。 严大人道:“公主误会了,这是两国结好之象征,并非是打了什么主意。” 他一本正经起来,倒还有些模样。 夜沉择接着严松的话:“公主,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难道你忘记了,我们……” 他这话说的欲遮还羞,留了那么一丝余地,足以让人遐想。 容玥仔细着瞧众官员的反应,大家反应都不大,但是没有多少恼怒。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大概是早就恼怒过了,现在才能这般平静。 连礼部的丘陵,这么一个执着于礼法的人,都没有出来说话,看来那晚的流言还是在朝臣间传开了。 她就觉得奇怪,既然有人想搞出点什么传言,怎么可能轻易被压下。 虽然顾长欢在百姓中压下流言,但百防千防,也总防不了有人暗中跟那些官员泄露。 容玥不咸不淡地问:“我们怎么?二皇子说话的时候烦请捋直了舌头再说,要是说不清楚,造成什么误会,那可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解释的。” 惠帝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对于这场变故,连眼眸都不抬一下。 严大人拱手道:“公主这个意思,是不想与我国交好吗?” 他动作恭敬,说的话却隐含逼迫,暗针刺人。 黎江第一个跳出来反驳:“你这个脓包什么意思?合着你读那么多书,历来史书写的,交好是这么个交法?” “我千秋绝没有要靠公主和亲才能保住疆土的!你要是这么乐意交好,不如这样,你把你们军队带到盐城,老子亲自来教教你们什么是交好,教教你们什么才能让两国情分更为深厚!” 盐城是黎江驻守城池。 严嵩是文臣出身,哪里听得黎江这些“粗鄙之言”,但还是忍着,板着脸道:“将军何以如此激愤,本官只是在就事论事。” 礼部丘陵道:“严大人这样说,就太过了。公主择婿之事陛下已经交给黎将军去办,难道严大人是想插手我国朝政?” 秦王冷哼一声:“严大人倒底是来谈政事还是来欺负一个女子?” 夜沉择皱眉:“这怎么能算是欺负,轮欺负,明明是她……” 就这样,千秋朝官与平宁使团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起来。 惠帝坐在首位轻轻按着太阳穴,看着不紧不慢。 但刘大人愈发谨慎,唯恐陛下雷霆之怒。 容玥觉得平宁使团没安好心,但他们的目的也快揭露了,她倒是撑着下巴看起戏来。 她也想知道,轮武,千秋胜过平宁,论文,谁更胜一筹。 忽然对上顾长欢的目光,她扫视下首,他是微微侧过身子往上看。 如此对上,忽然有些尴尬。 容玥自己倒是没什么尴尬的,她是觉得这样的对视,顾长欢似乎不太自然。 但是她看见他轻轻启唇,以她纯熟可达优者的唇语,她知道他说的是“放心”。 他很快便转回身子,这回,容玥却盯起他的脑袋,发起呆来。 他怎么事事帮着她。 正愣神间,李执言小声叫她,一不小心就把酒樽打翻了。 “啪——” 这一阵刺耳的响声把众人从骂战中拉回来,严松彻底冷下脸,黎江也是脸红脖子粗,丘陵、秦王几个都是神色淡然。 这一句,千秋胜。 容玥刚在心里说完,惠帝忽然抬眸望向这边。 惠帝只是一瞥,但他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刺穿,李执言捂着心口,侧过脸去不敢看惠帝。 他怕他那如琉璃一般容易破碎的小心脏受不住陛下毒辣眼睛的审视。 “吵什么?” 惠帝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那不是刻意而为,而是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没有人敢回答,众臣皆装着没事人一样,尽管心里也害怕,但是毕竟是自家地儿,怎么着也不能让外人瞧去了笑话,因此更加挺直了腰板。 严松站在大殿之中,进退两难。进了,是不尊千秋,退了,是有愧平宁。 他决定把和亲的事再说一遍。 这时容玥站起来,高声回答:“陛下,我们在说玩笑话呢。” 惠帝的眼睛如鹰眼锐利,往大殿众人身上扫视一圈,问:“说什么玩笑说的这么热闹?” 顾长欢站起来道:“启禀陛下,黎将军说他的兵练的不错,严大人也说他的兵练的不错,两个人谁都不服谁。” 顾长欢此人,说起话来就是有一本正经的感觉,叫人这么看都不会觉得他说的不对。 此番,他只是将两人但对话大致说了,反正严松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严松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斗气不是基本操作么,量过两国本来就是一直死咬对方,这样已经算是和善了。 此前也有千秋出使平宁的,直接在大殿上就打起来了。 严松感到奇怪,这人直接这样说,岂不是暗暗的说,两国应该开战? 惠帝哦了一声,看了顾长欢一眼,显然很感兴趣:“既然谁都不服谁,那不如,你们两个比比看,就打一场吧。” …… 严松看了看夜沉择,又不可置信得看了看惠帝,再将视线转移到黎江身上。 千秋皇帝的意思是,他,和黎江打一场? 黎江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你来啊。” 严松道:“陛下,这不太合适吧?” 惠帝喝了一口酒,道:“说说,怎么不合适?” 夜沉择道:“陛下,严大人是文官,如何能与黎将军比?” 惠帝轻笑了一声,显得十分和蔼:“那么,一个文官,为什么要和朕的武官在朕的大殿上,开这样的玩笑?” 他每一次说到“朕的”,都会格外加重语气。 第150章:择婿(二) 严松有些气恼,他是来出使的,可不但没受到礼遇,还遭皇帝如此威胁恫吓。 他悄悄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 夜沉择也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严松只能冷哼一声,回了座位。 然后皇帝就说到了容玥择婿的事情。 “公主择婿,是大事,要大办。” “公主只会是嫁人,不会是和亲。你们若真要求娶,就跟我们千秋的男子比一比。” 惠帝口气松了,夜沉择便赶紧上前示好:“平宁国夜沉择,心慕公主已久,请千秋皇帝准我参加择婿。” 他已经是放低了姿态,千秋再不有所表示,就是仗势欺人了。 但自家的公主,怎好给一个外人娶了。 大臣们也不太愿意。 虽说是参加择婿,但看这平宁皇子势在必得的模样,他们确实有些担心。 他们担心的不是容玥嫁给他国皇子会不会受什么委屈或远嫁有什么难处。 他们想的是,如此高调的加入,若千秋没有能胜的过他的男子,千秋就真的贻笑大方了,连自家的公主都保护不好。 而且这平宁皇子,还带兵打过仗。 大臣们更愁了。 其中牵扯的关系远非面子那么浅薄,还有许多政治上的问题。 比如一直存有争执的东南十二郡,两国的商贸交易。 公主嫁去他国,到时候平宁利用公主来什么算计陷害,他们要怎么应对? 历来的两国和亲,都是无奈之举。 如今千秋正盛,且这盛还有很大的功劳是公主戍边扩土来的。 要是这样的情形下都要让公主远嫁,难免不会惹起民议。 还有西北军,其实忠臣更加默认的是,西北军不听号令,而是只听公主一人所令。 这也是一大隐患。 总之,公主要嫁人,可以。但要嫁平宁,不行。 但他们的陛下说:“准。” 黎江就要起身反对了,却见顾长欢悠悠站起来,走到殿中,先行了个礼,然后郑重地说:“陛下,我愿参加公主择婿,请陛下恩准。” 惠帝忽然大笑;“准!” 众臣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地看向容玥这边。 容玥更是惊得张大了嘴,难以置信。 顾长欢他,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也能想清楚,谁都不愿意看到她嫁去平宁,因为这里面掺杂了太多东西,所以她一开始就不在意。 就算最后夜沉择赢了,她也有办法转寰。 但顾长欢这个模样,如此认真……他是对千秋的男子有多不信任,才要亲自出战。 他竟要为了千秋,赌上自己的婚姻吗。 容玥有些难以理解。 她自认为,连她都很难做到,可是顾长欢竟是连眼睛都不眨就做到了。 她觉得顾长欢是条让人敬佩的汉子。 只是她没注意到,黎江在那边笑的正得意,而他身旁的秦王,眼眸半闭,状似无意,似乎在假寐。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顾长欢。 阴狠,而冷厉。 顾长欢,求娶容玥? 秦王慢悠悠地转着自己的扳指,若有所思。 宫宴结束以后,容玥瞧着顾长欢似乎喝醉了,于是准备送他回家。 她等在宫门口,最先见到的还是秦王。 秦王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觉得他有些怪异。 秦王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府?” 容玥道:“三哥还管这种闲事?不劳三哥费心。” 见秦王不动,容玥又补了一句:“三哥还想管什么呢?你想管,怎么不问问我还敢不敢让你管?” 他劝她去容兰婚宴的时候,就说过“三哥不会不管你的”。 秦王被她这话一堵,瞬时没话可说。 容玥不觉得自己还有以德报怨的自觉,她没有回来找他算账已经算是心胸豁达。 她其实原来很小气来着,到现在还记得容兰成婚的时候,陛下是给足了容兰自由,任着容兰的性子去挑。 就算容兰挑中的是个小官家出身,也没见他眉头皱一下。 到了她,陛下就变成了使劲挑,挑剔着选,就连她能不能决定些什么,都要靠交易来说话。 陛下这一国之君的,这样卖女儿,也不怕自己的臣子私下里笑话。 顾长欢被素裳扶着出来了,容玥只瞧见他脚步虚浮,连忙去帮素裳扶稳他。 秦王就这样被她落在一遍,沉默着看她将顾长欢扶进顾府马车,然后就不出来了。 严松有些气恼,他是来出使的,可不但没受到礼遇,还遭皇帝如此威胁恫吓。 他悄悄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 夜沉择也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严松只能冷哼一声,回了座位。 然后皇帝就说到了容玥择婿的事情。 “公主择婿,是大事,要大办。” “公主只会是嫁人,不会是和亲。你们若真要求娶,就跟我们千秋的男子比一比。” 惠帝口气松了,夜沉择便赶紧上前示好:“平宁国夜沉择,心慕公主已久,请千秋皇帝准我参加择婿。” 他已经是放低了姿态,千秋再不有所表示,就是仗势欺人了。 但自家的公主,怎好给一个外人娶了。 大臣们也不太愿意。 虽说是参加择婿,但看这平宁皇子势在必得的模样,他们确实有些担心。 他们担心的不是容玥嫁给他国皇子会不会受什么委屈或远嫁有什么难处。 他们想的是,如此高调的加入,若千秋没有能胜的过他的男子,千秋就真的贻笑大方了,连自家的公主都保护不好。 而且这平宁皇子,还带兵打过仗。 大臣们更愁了。 其中牵扯的关系远非面子那么浅薄,还有许多政治上的问题。 比如一直存有争执的东南十二郡,两国的商贸交易。 公主嫁去他国,到时候平宁利用公主来什么算计陷害,他们要怎么应对? 历来的两国和亲,都是无奈之举。 如今千秋正盛,且这盛还有很大的功劳是公主戍边扩土来的。 要是这样的情形下都要让公主远嫁,难免不会惹起民议。 还有西北军,其实忠臣更加默认的是,西北军不听号令,而是只听公主一人所令。 这也是一大隐患。 总之,公主要嫁人,可以。但要嫁平宁,不行。 但他们的陛下说:“准。” 黎江就要起身反对了,却见顾长欢悠悠站起来,走到殿中,先行了个礼,然后郑重地说:“陛下,我愿参加公主择婿,请陛下恩准。” 惠帝忽然大笑;“准!” 众臣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地看向容玥这边。 容玥更是惊得张大了嘴,难以置信。 顾长欢他,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第151章:择婿(三) 素裳扶顾长欢出来的时候,心里是很懵的。 为何二爷要说,他头晕,要给他扶到门口? 二爷不是酒量很好么,连侯爷这个酒罐子都被他喝趴下了。 但他付顾长欢到宫门口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公主等在这里。 公主见了他出来,便过来扶他。 素裳很识趣地松手了,二爷整个人瞬时就松松垮垮地,几乎要挂在公主身上。 但素裳在后边看的清楚,二爷虽让公主扶着,却把距离保持得很好,看着两人似乎很近,实则公主除了扶他,根本碰不到什么。 素裳有些觉得,自家二爷真是蠢的要死,怎么也不会凑的近一些?又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公主上了马车以后,他就坐在马车外边跟着车夫一起了。 但马车还没启程,公主忽然喊了他进去。 素裳觉得,公主这是在避嫌。 毕竟二爷刚刚才说要参加择婿。 公主是害羞了吗? 素裳小心看着二爷的脸色,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但公主并没有看到。 素裳一进了马车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二爷装着斜靠在马车内壁,公主就在他左侧,面对着马车口。 他分明是看着公主的,几乎是盯着了,但十分小心,公主一有什么动作,他便立即收回实视线,装着是在休息。 素裳感觉愈发不自在了,他蜷了蜷身子,把自己塞到角落里。 他不应该到车上来的。 原本,这应该没他什么事情了,但公主忽然问他话:“素裳,你家大人喝醉了,我倒忘了问,他的伤势如何?” 素裳啊了一声,心里哀嚎,为什么这种问题要问他,还是当着二爷的面问的 他下意识瞥了瞥二爷,公主的位置并不能看到二爷,而他此时正在接收二爷如刀的目光。 二爷什么意思? 其实他也只跟了二爷一年,说默契也算不上,只凭着忠心走到这个二爷贴身随从这个位置而已。 素裳酝酿了半天,才说:“二爷伤的可重了。” 这么说,二爷总该满意了吧。 容玥神情凝重:“是吗?可有找人瞧瞧?” 素裳不敢多说,连忙转着眼珠子看顾长欢,他心里一遍遍地说:“二爷你可说说话吧……公主你别问我了。” 顾长欢原是给他眼神,让他不要乱说。 谁知道他说成了这个模样,他只好干脆闭上眼睛。 容玥拍了拍他的肩,道:“顾长欢?” 他没应。 容玥暗自思度,李眠看着伤的不重,甚至根本不用找人看。 而顾长欢…… 他可能是不大热衷武功这方面,也罢,弱就弱些,反正他也是个文臣,又不要保护陛下也不要上阵杀敌什么的。 她先前还以为他功夫很好,与李眠差不多呢。 这次还醉了,得是喝了多少酒。 但素裳所说顾长欢的伤挺重,还是李眠伤的,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眠也说了这是普通的切磋……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不好说些什么。 顾长欢醉了,还在睡着,她只好做罢。 一路送了他回到顾府,目送他进府了,才回自己的将军府。 择婿就要开始,惠帝特许容玥不去上朝,第二天是临渊阁选拔的最终阶段,容玥起了个大早,带着苏元一起去看。 她昨晚就跟素裳交代过,说希望他告知顾长欢,她想来看选拔。 没想到今天顾长欢就在临渊阁前等着了。 容玥打了个招呼:“顾大人早上好啊。” 顾长欢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到底是藏不住,他道:“公主安好。” 苏元微微皱了眉,怎么说顾长欢也是个下臣,见了公主不行礼,竟然是随便的一声招呼。 但公主没有什么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顾长欢官位也确实不小。 顾长欢领了容玥进临渊阁,柔声告诉她:“公主,临渊阁最后选出来的都是这一批最好的苗子,场面略微血腥,还请公主当心。” 容玥笑道:“无碍,我受得了。” 也是,她本就是战场上刀尖舔血的将军,怎么会害怕。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跟她说,小心一些。毕竟,她终究是个女子,怎么好一直承受这些。 容玥见顾长欢愣住了,催他:“怎么了?” 她想早点看见李眠,毕竟如果所谓的切磋顾长欢收受了重伤的花,他一定也不好过。 顾长欢嗯了一声,引她进了竞技场。 这个竞技场周围是各种训练工具,有练平衡的,有练轻功的,还有练飞镖、各种武器的。 这里是明门选拔场地,只选出一个人,暗门选两个,在其他地方。 容玥一眼就看见李眠了,他们的比武似乎已经开始了。 顾长欢跟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到了观战区,才发现陛下也在。 陛下穿的是便衣,但周身强大的气场让人不容忽视,容玥自觉地过去请安:“陛下万安。” 她瞅了瞅刘大人,想问他陛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惠帝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难得自己解释了一下:“今日朝中无事,朕便过来瞧瞧。” 他眼皮都不抬,随意打量了容玥一眼,道:“朕还以为你只是上朝进宫的时候素面朝天,怎么原来私下里也是不修边幅?” 容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她这身可是新换的黑色新袄,布料也算是好的。 怎么还……被嫌弃了? 顾长欢道:“陛下有所不知,公主此举,只是为了亲民,让百姓知道,皇室并非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惠帝低声嗯了一下,不再理她。 容玥微微张大了嘴,顾长欢随便动一下嘴巴,就成了她亲民,在民众心中为陛下造了一个良好形象? 她只是……不爱染脂粉,懒得梳个闺秀的头而已。 而且顾长欢这么一说,陛下还真就信了? 那边铜锣敲了一下,响声刺耳,是一局定了,李眠获胜。 容玥看着,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只顾着瞧李眠。 她没注意到,惠帝冷着脸看她,又十分嫌弃的转过脸去。 顾长欢也看到她显而易见、挂在脸上的兴奋了,他只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望向李眠那边,终是移开目光。 第152章:择婿(四) 这是第一回合,还有第二回合。 看起来李眠没有一点异常,容玥肚子却饿了,她拿了一块糕来吃。 忽然,竞技场中心爆出一声巨响,霎那间,烟尘漫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容玥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发现竞技场竟然塌陷了。 正茫然间,那个与李眠对打的人爬了出来,灰头土脸,但她看不见李眠。 她几步翻身下楼,却被顾长欢更快一步的拦住。 “公主,等等!” 容玥心里急,但还是能听得进去他的话。 “发生了什么……” 她问的时候,终究急的只能抓着他的手,来掩饰自己的些许慌乱。 顾长欢看了一眼竞技场,道:“看来是机关提前启动了。” 容玥显然很懵:“什么机关,我怎么不知道?” 顾长欢道:“原本陛下的意思是,让黎江来定人员名单参加择婿。名单上的人,要进苍山找出一个宝物,找到宝物便是最终获胜的人,也就是能娶你的人。这里则是规定的入口,下面有八条密道,只有一条通往苍山。” 她有些不太懂,脚步忍不住往那边走了,惠帝的声音忽然响起:“去把平宁使团叫过来。” 容玥转回身看惠帝,僵着身子问:“陛下,这……是何意?” 惠帝站在看台上俯视着她,声音冰冷:“既然这里塌了,那么择婿就现在开始吧。” 容玥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这里塌了,还怎么开始?” 她的语气稍微冲了一些,毕竟是有些急了。 惠帝道:“目的是苍山,不能从这里进去是可惜了。但可以直接到苍山脚下,那里设置了同样的关卡。” 容玥哑然,她问:“陛下……着究竟是择婿,还是您另有什么安排?” 她不信这竞技场这么多天斗不塌,偏偏挑她和陛下都来的时候塌。 陛下一定在暗中做些什么,不然择婿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开场却这么仓促? 惠帝眯了眯眼睛:“你想质疑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问她想质疑什么。 为何偏偏,掉下去的只有李眠!这已经可以算是谋害了。 容玥只丢下一句话:“陛下,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来不及多想,她奋力跑过去,跑到竞技场中央,才显现出一个完整的地洞。 果真是挖好了的,深不见底。 容玥想了想,既然这里是进苍山的其中一个入口,必定危难重重。若是只靠李眠一人,倒也是有些能走出去的希望的。 但要考虑的一点是,他是不是受伤了。 若是他受伤了,她真的不敢做什么保证。 关乎性命的事情,哪能做什么保证。 她抽出小刀,决定跳下去。 顾长欢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还生生错过了。 他手里一空,心也跟着落了一下,立即跟着跳进去。 刘大人急促地往前走来两步,又折回来:“陛下,这可怎么是好!” 惠帝瞧着那个坍塌的洞,道:“派人去苍山守着,告诉顾长欢,杀了李眠,朕即刻让他与容玥完婚。” 刘大人有些迟疑:“可是……公主似乎待那李眠有些不同。” 毕竟,容玥直接跳下去了。 着本该与她无关的。 惠帝的目光远远地看到天边的云上,道:“李眠留不得。” 容玥跳下洞穴,眼前漆黑一片,她摸着黑走了好久,前方忽然出现微弱的光亮。 她快步走过去,发现眼前出现四条不同的地道,看着似乎每个地道口皆摆有两个烛台。 她一一仔细地瞧过去,发现从左边数第二个少了一个烛台。 李眠一定是往这边去了。 但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怕陛下还留了后手,便干脆把剩下三个地道口的烛台都分别拿了一个,这样四个地道口都分别只剩一个烛台,光是看是看不出有何异常的。 想了想,还是不够稳妥,她再把四个入口都胡乱踩了一遍,掩盖脚步痕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于是抱着烛台快速跑进第二个地道口。 顾长欢道:“原本陛下的意思是,让黎江来定人员名单参加择婿。名单上的人,要进苍山找出一个宝物,找到宝物便是最终获胜的人,也就是能娶你的人。这里则是规定的入口,下面有八条密道,只有一条通往苍山。” 她有些不太懂,脚步忍不住往那边走了,惠帝的声音忽然响起:“去把平宁使团叫过来。” 容玥转回身看惠帝,僵着身子问:“陛下,这……是何意?” 惠帝站在看台上俯视着她,声音冰冷:“既然这里塌了,那么择婿就现在开始吧。” 容玥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这里塌了,还怎么开始?” 她的语气稍微冲了一些,毕竟是有些急了。 惠帝道:“目的是苍山,不能从这里进去是可惜了。但可以直接到苍山脚下,那里设置了同样的关卡。” 容玥哑然,她问:“陛下……着究竟是择婿,还是您另有什么安排?” 她不信这竞技场这么多天斗不塌,偏偏挑她和陛下都来的时候塌。 陛下一定在暗中做些什么,不然择婿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开场却这么仓促? 惠帝眯了眯眼睛:“你想质疑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问她想质疑什么。 为何偏偏,掉下去的只有李眠!这已经可以算是谋害了。 容玥只丢下一句话:“陛下,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来不及多想,她奋力跑过去,跑到竞技场中央,才显现出一个完整的地洞。 果真是挖好了的,深不见底。 容玥想了想,既然这里是进苍山的其中一个入口,必定危难重重。若是只靠李眠一人,倒也是有些能走出去的希望的。 但要考虑的一点是,他是不是受伤了。 若是他受伤了,她真的不敢做什么保证。 关乎性命的事情,哪能做什么保证。 她抽出小刀,决定跳下去。 顾长欢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角,还生生错过了。 他手里一空,心也跟着落了一下,立即跟着跳进去。 刘大人急促地往前走来两步,又折回来:“陛下,这可怎么是好!” 惠帝瞧着那个坍塌的洞,道:“派人去苍山守着,告诉顾长欢,杀了李眠,朕即刻让他与容玥完婚。” 刘大人有些迟疑:“可是……公主似乎待那李眠有些不同。” 毕竟,容玥直接跳下去了。 着本该与她无关的。 惠帝的目光远远地看到天边的云上,道:“李眠留不得。” 容玥跳下洞穴,眼前漆黑一片,她摸着黑走了好久,前方忽然出现微弱的光亮。 她快步走过去,发现眼前出现四条不同的地道,看着似乎每个地道口皆摆有两个烛台。 她一一仔细地瞧过去,发现从左边数第二个少了一个烛台。 李眠一定是往这边去了。 第153章:择婿(五) 容玥泡在水中,临近冬季,水寒彻骨。 无论怎么抓,都抓不住什么东西。 渐渐的,她沉了下去。 容玥神志尚还清醒,但是终究无力上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水里。 她竟然是这个死法。 没有死在陛下手里,没有死在对手手里,更是没有死在战场上。 若是在这个洞里,一个为她择婿的洞。 容玥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多想此刻能够休息。 容玥感觉全身力气都要耗尽了,她仍然使徒攀上岸。 但只是徒劳,一下、两下、最后,她滑进水里。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一定要游起来,可她有心无力。 最后看见的,是一个模糊的物什朝她游来,她脑袋迷迷糊糊的,想起黎江跟她吹牛的时候,说东南宛江有水怪。 那是种吃人的怪物,还不吐骨头。 与那水怪一战,得要耗尽人力。 她说什么来着……她问黎江,那最后水怪如何处置。 立即说,用几百士兵性命,终于除掉水怪。也是这时才发现,水怪原是一直被他的副将养着,养大了来害人的。 光是被水怪吞掉的,就有几十人。 现在,是她遇着水怪了吗?京都的水怪可会比东南水怪厉害? 若是京都的水怪太娇气的话,一下子咬不死她,她岂不是会难受许久。 再多的也想不成了,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野外,入眼都是一片枫树林,不知为什么,都快入冬了,树叶竟也没有掉完。 容玥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看见李眠正躺在另一边,离她不算远。 容玥霎时就安下心来。 她记得最后的记忆里,她是沉到水里了。 应该是李眠救了她,又把她带出密道。 顾长欢说过,密道直通苍山,若李眠是带着她往前走,那么这里应该就是苍山。 容玥想站起来,但是身子稍微一动,就感觉剥皮抽骨般的痛。 极其艰难,极其艰难地爬到李眠那里,她首先做的是探他的呼吸。 还好,呼吸平稳。 容玥看着他,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做的噩梦。 她梦见水怪了,梦里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她知道那就是水怪。 水怪先吞了三哥,再屯了陛下,再到太子……几乎她身边所有人都被吞了。 等到最后只剩她的时候,她忽然抽出小刀想自尽。 自尽也比被水怪咬碎了好。 可是那只水怪忽然变成了李眠,把她的匕首打掉,把她关在一个黑漆漆的笼子里。 只有顾长欢来救她。 可是最后,顾长欢淹死了。 最后的最后,是李眠拿着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一道割下去,她的血染红了整条江。 现在再看李眠,总有怪异感。 她心里不断重复:“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从前也做噩梦,可是这回的噩梦每一个点都戳到她心上了。 从前梦里,的都是她自己。可这一回,连着身边所有人都死了。 她其实是心有余悸的,虽然一直坚定地不信鬼神,可一旦到了自己最要紧的事情,就忍不住担心起来。 李眠悠悠转醒,见她盯着,问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是躺着,没有起来,因此多了几分慵懒。 此时,他的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似乎是半梦半醒,连带着他问的那句,都像下意识的呓语。 容玥愣愣地看着他,此时一大片一大片枫叶落下来,砸到她身上,也铺满他的身子。 好像做梦一般。 枫叶纷纷扬扬,她坐在草地上看着他,而他刚醒,睁着一双初醒的懵懂眼睛看她。 容玥结结巴巴道:“是你……救的我?” 李眠似乎被她逗笑了:“这么,你希望是谁救你?” 容玥道:“那我……” 她不说话了。 那一刻,她竟是谁也没有想到,只想到要死也死的痛快点。 她看的那些画本里,总是写到,女角儿总会面临什么危难,然后最后关头,都会想起在心里藏的最深的那个人——这个人通常是男角儿。 可是那该时候,她谁也没想到。 难道最重要的人不是李眠吗,这么竟会是死的痛快些。 容玥有些郁闷,她对自己产生了些些质疑。 容玥往后做了些,李眠瞥了她一眼,直接拉她到他怀里,把她按住。 容玥被李眠抱着,有些不太舒服,而且这也不好。 “你松开我。” 容玥还在好言好语。 李眠却耍起了无赖,道:“偏就不放!” 容玥挣了半天睁不开,直接咬了他的手臂。 李眠低声喊道:“你怎么咬人!” 容玥没有说话,挣开以后,坐的更远了。 李眠捂着手臂道:“你咬疼我了。” 容玥才不信他:“我都没有用力,你怎么就疼死了呢。” 李眠道:“没疼死,就是疼得厉害。” 他一脸正经:“方才救你带你出来时,我被那些机关伤到了,正是难受的时候。” 容玥原本是瞧着远处的,他说的这么认真,语气这么委屈。 她有些动摇了。 “当真伤了?” 她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李眠再如何厉害,也还在喝诸葛先生的药,身子还未好全。 况且,她才进密道,就差点交代在那里了。 要通过整个密道,的确是会受伤。 她微微偏头去看李眠,告诉自己,要带着气势,要嚣张些,不然又被他耍了。 然后她微扬着脸道:“伤在哪里?” 谁料李眠竟直接扑上来,狠狠亲了她一口,便立即撤开,拿起她的手捂住自己胸口:“这里伤了。” 容玥被他弄的脸红,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她的手被压在他心口拿不开,担又不好意思看他,只好偏过脸去,抵住他。 李眠低哼道:“你醒来,也不知道我伤了哪里,也不会问一问我。我们分开这么久了,你也不说想我吗?” 容玥听了他这些话,脸更红的厉害。 这些话她哪里会说,她连“我喜欢你”这种话都不大说得出来。 李眠不依不饶,又凑近了些:“你真的不说些什么吗?” 容玥被他逼得没办法,连忙说了一句:“那你伤着哪里了?” 李眠呆呆地看着她,容玥见他松开了,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看他。 “怎么了?” 她问。 李眠讷然道:“我从前不明白,为什么旁的千金早早嫁了,你却未婚。” “现下,我明白了。” 第154章:择婿(六) 他明白什么了他?她自己都不明白呢。 但还没问,李眠忽然推开了她,她重重摔到地上,下意识用手肘去挡。 虽是草地,但她倒的太快太急,手肘刚刚结好的痂又裂开,她感觉到一阵辣辣的痛围在上面。 也是这是才看见,一支冷箭稳稳钉在她与李眠之间,容玥四处看,却没有发现何人踪迹。 李眠过来拉她,道:“我们走。” 到了安全的地方,容玥指了指右手边方向,道:“你走错了,苍山下山应该是走那边。” 李眠将手指抵在她唇上,道:“嘘,别说话。” 他的手指凉凉的,她忽然感觉很痒,于是自己移到后边些。 李眠仔细探查,片刻,他转脸过来,道:“下山不行,你未醒之时我去找路,发现整个苍山脚下都布满守军。” 什么? 容玥道:“什么意思?” 李眠默了片刻,道:“也许,你的择婿提前了。” 容玥惊讶道:“你知道?” 虽然她进来之前,陛下说从现在开始择婿。可是原本的择婿之期不是未定吗,他怎么知道? 而且,她也未曾料到,陛下择婿真的开始了。 李眠似乎猜到她的心里想法,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我自然是要参加择婿的,怎会不了解清楚。” 容玥巴巴地看着他,道:“你没给个准话……我还以为……” 李眠道:“我自然是要来的。容玥,不论你在哪里,我都是要来到你身边的。” 走了些路,四处看了,果然山脚都安排了驻兵。 容玥有些犯难,她想出去,但是李眠要参加择婿的话,李眠不能出去。 想了想,她还是留下来吧。 李眠拿到那个什么宝物当然很好,若是拿不到,她也要自己抢到。 她的姻缘,怎么能随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天也快黑了,李眠找了个山洞,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吧。” 容玥看着,觉得还行。 苍山这么大,这个山洞又极其隐蔽,除了出口隐在草堆里面,洞口也有些狭小,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 而进去看,才发现这个山洞却是别有洞天,洞口只容纳一人进出,里面竟十分宽敞。 容玥轻轻喊了一声李眠,整个洞黎都在回响他的名字。 她觉得好玩,于是又喊了几声,洞内一遍遍回响,仿佛几十个人同时喊他。 李眠也配合她,应了声“哎”,于是洞里的声音又掺进了一个个哎。 容玥从没有这么玩过,从前她只有一个人,进洞避难也不觉得回声有什么好玩儿的,多的是聒噪,因此动作都放的很轻。 但是李眠同她一起,她却觉得这种聒噪变成了有趣。 容玥泡在水中,临近冬季,水寒彻骨。 无论怎么抓,都抓不住什么东西。 渐渐的,她沉了下去。 容玥神志尚还清醒,但是终究无力上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水里。 她竟然是这个死法。 没有死在陛下手里,没有死在对手手里,更是没有死在战场上。 若是在这个洞里,一个为她择婿的洞。 容玥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多想此刻能够休息。 容玥感觉全身力气都要耗尽了,她仍然使徒攀上岸。 但只是徒劳,一下、两下、最后,她滑进水里。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一定要游起来,可她有心无力。 最后看见的,是一个模糊的物什朝她游来,她脑袋迷迷糊糊的,想起黎江跟她吹牛的时候,说东南宛江有水怪。 那是种吃人的怪物,还不吐骨头。 与那水怪一战,得要耗尽人力。 她说什么来着……她问黎江,那最后水怪如何处置。 立即说,用几百士兵性命,终于除掉水怪。也是这时才发现,水怪原是一直被他的副将养着,养大了来害人的。 光是被水怪吞掉的,就有几十人。 现在,是她遇着水怪了吗?京都的水怪可会比东南水怪厉害? 若是京都的水怪太娇气的话,一下子咬不死她,她岂不是会难受许久。 再多的也想不成了,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野外,入眼都是一片枫树林,不知为什么,都快入冬了,树叶竟也没有掉完。 容玥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看见李眠正躺在另一边,离她不算远。 容玥霎时就安下心来。 她记得最后的记忆里,她是沉到水里了。 应该是李眠救了她,又把她带出密道。 顾长欢说过,密道直通苍山,若李眠是带着她往前走,那么这里应该就是苍山。 容玥想站起来,但是身子稍微一动,就感觉剥皮抽骨般的痛。 极其艰难,极其艰难地爬到李眠那里,她首先做的是探他的呼吸。 还好,呼吸平稳。 容玥看着他,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做的噩梦。 她梦见水怪了,梦里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她知道那就是水怪。 水怪先吞了三哥,再屯了陛下,再到太子……几乎她身边所有人都被吞了。 等到最后只剩她的时候,她忽然抽出小刀想自尽。 自尽也比被水怪咬碎了好。 可是那只水怪忽然变成了李眠,把她的匕首打掉,把她关在一个黑漆漆的笼子里。 只有顾长欢来救她。 可是最后,顾长欢淹死了。 最后的最后,是李眠拿着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一道割下去,她的血染红了整条江。 现在再看李眠,总有怪异感。 她心里不断重复:“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从前也做噩梦,可是这回的噩梦每一个点都戳到她心上了。 从前梦里,的都是她自己。可这一回,连着身边所有人都死了。 她其实是心有余悸的,虽然一直坚定地不信鬼神,可一旦到了自己最要紧的事情,就忍不住担心起来。 李眠悠悠转醒,见她盯着,问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是躺着,没有起来,因此多了几分慵懒。 此时,他的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似乎是半梦半醒,连带着他问的那句,都像下意识的呓语。 容玥愣愣地看着他,此时一大片一大片枫叶落下来,砸到她身上,也铺满他的身子。 好像做梦一般。 第155章:择婿(七) 顾长欢到塌洞里面后,看见了两条相反的路。 他两边都看了看,皆无异常,连脚印也没有。 但是也来不及细想,凭着感觉走进其中一个通道。 越走进里面越黑,他脚步很快,却也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入眼,见到四盏烛台,分别在四个入口处点亮。 而四个密道入口,都有同样杂乱的脚印。 顾长欢知道他选对了,容玥一定是来到了这里。 但是接下来往哪里走? 他想多些谨慎,但又担心容玥,便留了记号方便来寻的人能找到,下意识地,就往左边第二个密道走去了。 行至半途,才发现里面已经堵上,无法同行。 顾长欢老是觉得有些不安,他停住脚步,耳朵尽量贴近了听被堵住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但确实没有听出什么,顾长欢想着,容玥说不定是往其他地方去了,不能再耽搁,索性折返。 往日做什么决定,他一向都果断决绝。 可是今日这……他却犹豫了不止一次。 也许是被公主那些脚印的障眼法弄混乱了……也许,只是因为公主踪迹不明,安全未知,他有些心乱。 顾长欢揉了揉眉心,感觉不太妙。 他听过云游僧说,人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或多或少影响了未来的路。 他还不知道未来会是如何,但是他的未来只会是她。 高僧问他为何不出家参悟,那个时候他是这样觉得的,他的万丈红尘,是有她在晕染描绘。 她救了那么多人,只没有救过他,他却爱上了她。 论说为什么不寻求更高的道义更有意义的人生,说来说去,他舍不得而已。 对,他舍不得。 回到原先的地方,随手换了一盏烛台,顾长欢一步踏入第三个密道。 云妍射了一箭之后,道:“他们跑了。” 夜沉择抬眼看了她,略感无趣:“逃了就逃了,反正也不是要他们死。” 云妍什么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她道:“可是那位,要我们杀掉李眠。” 夜沉择咋舌道:“咋,你都记住他名字了,那我呢,我的名字?” 云妍平静地看了他,道:“你是夜沉择。” 看她面无波澜的模样,夜沉择已经彻底放弃同她说话了。 这么多年,他就没见到她有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什么表情。 然后面无表情的云妍面无表情地补充:“狡诈、奸滑、阴毒、狠辣的二皇子。” 夜沉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还爱演戏,据说,当之无愧的角儿。” 夜沉择呆若木鸡,干巴巴地鼓了掌,不懂就问:“你是如何能做到,一本正经地这样说你的主子?” 云妍不说话,接着又射了一箭,偏了。 夜沉择道:“你这箭法当真下降的老火。” 云妍没有看他,目视前方,恍如泰山崩于眼前而岿然不动。 “你说的,不要他们死。” 夜沉择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斟酌言辞:“我认为,我方才的意思是,能杀就杀,不能杀就……” 云烟转头看他,等他下面的话。 ……不能杀就算了…… 夜沉择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 晚上到了山脚,云妍忽然把他护在身后,警惕地四处瞧。 夜沉择道:“你怎么了,说你比猎狗强你还要演上啊……” 云妍道:“殿下,请闭嘴。” ……罢了罢了,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用着最恭敬的语气说这种话。 他只是觉得,在千秋境内,又是择婿场,不会有人敢找他麻烦。 但也不能确保会不会真的有不识相的人来。 可只在一瞬间,云妍的箭才刚射出去,一个人影与箭矢擦过,一个转身,已经把云妍挟持住。 夜沉择立即出击,一拳未出,那人立即提过来将他的力收住。 “二皇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是顾长欢。 夜沉择拍了拍自己都身上,似乎十分嫌弃方才的交手,指着他:“把云妍放了!” 顾长欢道:“公主在哪里?” 夜沉择撇着脸道:“我怎么知道?” 云妍默默地将顾长欢上下打量一遍,道:“是你啊。” 顾长欢忽然感觉,被他掐住脖子的这个女子,有些熟悉。 夜沉择早就不耐烦云妍看顾长欢看的那么仔细,问道:“是他什么?!” 顾长欢没有松开云妍,依旧拿住她的命脉,道:“对不住,先委屈你了。” 夜沉择冷冷地盯着顾长欢,道:“你把她放开!” 云妍听了顾长欢的话,便放下了手里的弓箭,诚恳地劝道:“殿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 夜沉择铁着脸跟顾长欢说了个大概。 大概就是,他们的确见过容玥和李眠,但他没有动手,至于公主去了哪里,是否有危险,他什么也不知道。 顾长欢眼眸沉沉,正思索间,云妍道:“殿下没有动手,是我动手了。但是我都箭射偏了,没伤到他们。” 顾长欢抬眸看云妍,又看看夜沉择,似乎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便算他来去江湖多年,也从未见过有哪家的人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把自家计划说的一清二楚。 夜沉择显然更吃惊,他从没见过云妍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云妍道:“公主和李眠往一个什么湖去了,我记不住那个湖的名字。” 顾长欢忍不住再看了看夜沉择,夜沉择已经默默用手把脸盖上了。 云妍是嫌方才交代的不够清楚么?他看不见,他什么也看不见。 顾长欢道:“二皇子何须掩耳盗铃。” 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尊重别人。 于是道:“不如先学着接受。” 夜沉择硬邦邦得丢过来一句话:“我觉得你现在别说话最好。” 顾长欢笑了笑,问云妍:“你认识我?” 云妍点了点头,但顾长欢并没有放开她。 他算是势单力薄,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挟持人,最原先,是想一击中地的。 云妍不知道,因为方才的话,她逃过一劫了。 顾长欢接着问:“那你是谁?” 云妍如实报出名字,夜沉择终于忍不住了,冲她道:“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往外说?” 云妍愣了一下,夜沉择发觉自己有些过火了,于是闷起来。 云妍道:“殿下,他叫顾桀,是我师兄。” …… 夜沉择看向顾长欢,顾长欢也是微微讶异,揉起来太阳穴,道:“我不记得。” 云妍接着道:“师兄曾经打退你六次,而且,你们只有那六次交锋。” 夜沉择看着一脸认真的云妍,忽然觉得,脑子疼。 第156章:择婿(八) 容玥同李眠摘了些果子后,问他:“你觉得陛下说的那个宝物是什么?” 李眠低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凉凉的手指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公主真的觉得我们是要找宝物吗?” 容玥犹疑道:“不然来这里做什么?” 李眠道:“等着就是了。” 他抱着一堆枯草,把它们铺在地上。 容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温馨。 像从前的这种时候,她只有一个人,地铺也是打的潦潦草草的。 现在却有个人来为她做这些。 李眠忽然转头对她说:“不管那是什么宝物,陛下说了才算。” 容玥垂下眼眸,的确,不管那是什么宝物,陛下说了才算。 就算拿到了真正的所谓宝物,陛下不承认也没有办法。 但是要他们到苍山做什么? 李眠拍了拍地铺,道:“公主快些睡吧,养足精神,明日我们寻机下山。” 李眠的意思是,他根本不觉得要拿什么宝物,能出去,才能找到转机。 但是容玥忽然有些尴尬。 这个意思,是要他们两个一同睡在这里? 以前靠着什么树干睡啊随便找个破庙啊她都可以的,也不会因为自己要休息就把属下赶远。 但是这也……离得太近了。 李眠看出她的不自在,自己坐在了地铺上,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然后假模假样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他两手抱臂,一派自如。 容玥竟然有些结巴了:“我……那我是什么意思?” 她都没有弄懂自己是什么意思。 李眠盯着她,直盯到她觉得自己的脸都红的滴血了,他忽然起来拉住她,几个步子就把她按在墙上。 …… 容玥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做什么引人遐想的事情,因为做了,就要被锁文了。 其实山洞里很黑,只是借着从洞口跑进来月光,她能勉强看见他,虽然看的不甚清楚。 李眠的声音低低的,传到她耳中:“我的意思是……公主想的和我一样……” 那她在想什么? 容玥抬头看他,努力想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李眠,你好高啊。” 他太高了,足够挡住照到她身上的所有亮光,这样一来,她只能看见他。 李眠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听到她这么说,奇于她思维转移的如此怪异,但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低下头看她,说:“也没多高,只是刚好足够给你遮风挡雨。” 容玥听的心一颤,顿时感觉密密的酥麻感涌上心头。 他怎么忽然这么愿意哄她了。 容玥情不自禁地去抓他的手臂,李眠笑道:“公主抓的轻些,我怕疼。” 他在故意笑她,她分明没有用力。 但他笑着,却缓缓低下头来,容玥以为他要亲自己,一时有些羞怯,刚想躲闪,就被他按住脑袋。 好吧,反正也逃不掉,索性就等着。 她自觉地闭上眼睛,听说这样就能只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这是一种境界。 容玥当然是从画本里看到的,自从上次李眠亲过她之后,她就悄悄地搜了很多这种画本。 她也是要学习的,当然她还是参悟不了画本里说的境界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总之,那些书苏元帮她删掉了一些,拿上来的就只有关于亲吻的。 亲吻之后,就该灭了烛火,两个人盖上被子睡觉了。 她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具体是怎么样,她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苏元不准她看,都快要哭了。 苏元就是个爱哭包。 想完这些,李眠还是没有亲她。 容玥挣开眼睛,问他:“你在做什么?” 李眠煞有介事道:“我只是在想你要做什么。” ……难道她的表达方式怎么含蓄么,他竟然没有看出来? 不对,不是他自己先要凑上来的么,怎么成了她想做什么了。 李眠的笑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她。 原来他只是想亲她的额头啊。 那这个时候她应该做什么? 这种经验她实在是很少,除了亲一下抱一下,还能做什么来着……师傅也没教过啊。 而且这里没有烛火给她吹灭,也没有被子让她盖上。 她就是觉得身子有些软,站不住脚,觉得他的声音一钻到耳朵里就特别痒。 全身上下,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蚂蚁在爬,但是不咬人,就是蹭得她痒。 李眠右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左手搂住她的腰,他问:“求亲一事,若是陛下不允,你该如何?” 容玥觉得李眠想的太多了,除非陛下杀了她,不然她是不会答应的。 “不可能,我保证。” 李眠的额头依然贴在她额上,彼此的呼吸紧紧相依,她感觉自己越发燥热。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容玥没有发现他声音里的异常,只是觉得一般人都说女人容易胡思乱想,没想到男人比她还容易胡思乱想。 他刚刚说了好话,照他这种性子,铁定是想骗她也说一句好话来听。 她偏不叫他称心如意。 “如果你死了,我就找个人胡乱嫁了。还要带他到你坟前探望,让你瞧瞧你死了我过的有多好。” 李眠忽然狠亲了她,咬着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我不准!” “不管我怎么样了,我生,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死,你就是孤寡一生,也不能做他人妇。” 容玥终于感觉到他的异常了。 她推开他,问:“你怎么了?” 李眠的气焰忽然熄掉,他的情绪变化太快,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方才,不是话说的好好的么? 李眠沉默着把她拉到地铺上,让她睡好,自己离得远远地在另一边躺下。 容玥躺下半天,还是觉得睡不着。 她有些担心他。 她是哪一句话说错了么? 容玥小声朝他那边道:“方才那话,是糊弄你的。” 李眠没有应声。 容玥又道:“我只是玩笑一下,你别当真了。” 误会可不能隔夜,一时半刻也不能隔。她太清楚隔阂一旦产生,就很难消失了。 她虽然觉得他应该要懂她,不能随便质疑她,但是感情这一方面,实在经不得随意搁置。 容玥爬过去拉了拉他:“你倒是说话啊。” 李眠默默地握住她的手,过里好一会儿,才道:“无事,快些睡吧。” 第157章:择婿(九) 容玥倒是一夜无眠,她觉得李眠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睁着眼睛到天亮,晨光熹微之时,她才迷迷糊糊闭了眼睛。 后面是被李眠叫醒的,他递上水果给她,语气有些急促:“公主,我们快走,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她为何要走? 她问了李眠具体什么情况,李眠说陛下派的人追过来了。 容玥还是有些茫然:“我们既然要下山,又碰上陛下派来的人,直接回城不好么?” 李眠攥紧了她的手,她觉得他的手冰凉至极。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公主,陛下派来的人,是要杀我们。” 什么? 容玥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李眠沉默地低下头去,容玥挣开他的手,踉踉跄跄跑到洞外。 李眠连忙给她批了件衣裳,她只踏出一步,一支羽箭便急急射过来,正到脚下。 她看的清清楚楚,这是陛下的金羽队所有的金羽箭,假冒不得。 陛下的确要杀她? 容玥神思有些混乱,前阵子陛下不是才说,她的夫婿由她自己来挑么? 现在怎么就要杀她了。 但是多想无益,她转头问李眠:“你想怎么办?” 李眠神色沉沉,道:“一出洞外,便万箭并发。但一直缩在这里,难保对方不会放火烧洞。” 的确如此。 那要如何? 李眠想了想,道:“昨日出去摘果,我看见这洞上边似乎另连山头,等会儿我出去引开这些人,公主快些翻过这个山头避难便是。” 容玥下意识道:“不行!”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李眠眉头轻挑,忽而觉得似乎有些许触动。 “公主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来找你。” 容玥问了一遍:“你真的能躲得过?” 她知道他武功高强,就算不用内力也没有多少人能打得过他。 她无法否认他是个强者,可她就是担心。 就是担心而已。 李眠把她的鬓发轻轻别开,温柔地说:“别担心,我会来找你的。” 潺潺流水声中,她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金羽队已经连隐藏都没有必要了,他们靠的越来越近。 李眠捧着她的脸,告诉她:“你是个将军,你应该知道时机拖不得。我该走了。” 李眠叹了一声,准备走开。 容玥还是拉住了他:“对,我曾经是个将军。但是现在,我命令你,必须回来。” 她忽然觉得,这次不同于以往。 她从来没有怎这么无措过。 陛下要杀她,而她身边唯一的人,要代她出战。 现在她只有他啊。 李眠一出去,便响起冰刃交接的声音,混乱声中,她趁机出逃。 跑出洞口的时候,李眠披在她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了下来。 她急忙折返想捡回那件衣服,但一支羽箭蓦然冲过来,险些将她手划伤。 容玥闭了闭眼,选择放弃那件衣服,这便往山上跑。 奇怪的是,她原以为自己还要再缠斗一番,但事实是她顺利翻过山头。 苍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的几座山,山势险峻,山中花木众多。 她的脸已经被割伤了,手也被割出七横八竖的伤口。 现在已经见不到追兵踪影,她到水边看自己,只有一个狼狈能形容。 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碰一下,痛一分。 她忽然狠心按下去,脸上的伤越疼,心头的血就越冷。 容玥轻轻地笑起来,她是自嘲,千不该万不该,是不该对陛下还存一丝奢望。 援军一案,分明是陛下指使丞相,陛下是主谋,丞相是帮凶。 那个时候,她就不该劝自己,劝自己说也许陛下是有苦衷的。 陛下早就想杀她了,她只是没想到,就算她已经很听话了,陛下还是不肯放过她。 此前种种,甚至殿中对她手臂那一语关心,大抵都是施舍。 容玥终于觉得,自己是有些委屈的。 那些被压下去的感情暴涌而出,她低声呜咽着,泪花把眼前所见之景染的渐渐模糊。 脸上的血滴了一滴到水中,迅速被清水冲开。 她心里终于下了某种决定。 容玥不敢放松,她一直暗中盯着,直到一个人影渐渐出现。 李眠似乎受了伤,他的步子有些不稳,看着就要摔倒。 容玥急忙跑过去扶住他,但他自见了容玥,脸上不是欣喜,而是先推开她:“公主快走!” 容玥本就担心他,精神一直紧绷着,被他这样低吼,忽然失神片刻。 李眠再推了她一把,她措不及防摔到地上,愣愣地看着他。 李眠也没想到容玥会摔倒,他神色极为痛苦,跪到她面前,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道:“公主,我若活不过今日,你会不会记得我?” 他浑身抖的厉害,容玥被他这么一问,连心都颤抖起来。 她被他抱着,看不见他的神情。 但容玥知道他一定很难受,她的手不自觉抚过他的背部,李眠低声哼气,她才看见,自己手上全是血。 容玥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抬头,却见那边不远处,千言骑在高马上。 李眠紧紧抱着她,头埋进她的脖子里,说:“若我活不成了,你……” 他还没说完,又有一箭射过来。 其实容玥反应一直很快,往常她甚至可以躲掉。 可是现在,她一动都动不了,身子僵硬,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那支羽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支箭没入李眠的身体里,他低哼一声,痛苦异常,但还在说:“公主,你一定要活下去……还有,别忘了我。” 那支卫队,千言刚刚放下弓箭。 是千言拿箭指向她。 容玥准备拿起头上的簪子,只要按下,顾长欢说不定能来救她。 哪怕不是救她,至少救救李眠。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这么爱流泪,仿佛要把从前压抑过的通通宣泄出来。 但是又一支羽箭划过她的手,簪子被射入湖中。 容玥的手疼得已经麻了,她强作镇定告诉李眠:“你别怕,我即刻回来。” 李眠不肯放开她,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危险……” 他已经伤的这样重,连她也抓不住了。 容玥眼睛酸得厉害,她哽咽着说:“我即刻回来……” 她要拿到那支簪子,不然今日就是死了,也只能暴尸荒野。 可是她跳进湖中那一刻,李眠在她背后压上来,无数支羽箭落下,李眠为她挡住暗箭,整个人砸入水中。 水中浮起一片血色,容玥匆匆吞了几口水,水流太急,她和李眠越来越远。 李眠就像一个没有了生机的布娃娃,在湖中任水流飘荡,渐入湖水深处。 容玥拼命向他游去,但是他漂的越来越远,她一直被水流冲过来。 她游不到他那边,她只能看着他远去! 第158章:择婿(十) 容玥是在顾长欢怀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的时候,星空正亮,月光挥洒大地。 她愣愣地看着顾长欢,复闭了闭眼。 良久,她哽声道:“有没有……看见李眠?” 容玥面色很平静,但声音嘶哑至极,像是被火烙过。 顾长欢抱紧她,柔声道:“公主别说话,小心喉咙。” 容玥看见顾长欢身后被绑住的千言,她挣开顾长欢,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此时已是深夜,虫鸣不止,她的脚步格外沉重。 到了千言跟前,她抽出小道,不深不浅地在千言脖子上划了一刀,刚好避开要命处。 “你在为谁卖命。” 千言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容玥再划一刀,千言低哼一声,他被捆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攥的紧紧的,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沉默着。 容玥划完第三刀,忽然说:“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不管你身后之人是谁,从今日起,我会大力搜捕你的家人。” 千言眼眸蓦然睁大:“将军……你不会。” 他犹豫了,但犹豫过后,还是肯定地说,她不会。 容玥冷笑一声:“从前不会,可现在会了。” 她揪住千言的头发,强迫他直视自己:“我会让你看着你的家人被剥皮抽骨,你只能看着……” 她呛了太多水,肚子很难受,肿胀感要把她撑破,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头发也一团乱。 这样的她,多了恐怖狠厉,少了平日的正气。 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阴沉毒辣。 千言尤犟嘴道:“不,将军……你不会!” 容玥把刀捅进他腹部,道:“你尽可试试。” 千言瞪大了眼睛看她,额上青筋暴起,满头的汗。 容玥仍是揪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你死不了。等该死的人都死了,你再去陪他们。” 千言嘴角溢出了血,容玥直接把刀拔出来,他腹部血流如注。 顾长欢紧皱着眉头向她走来,容玥觉得越来越头昏眼花,她险些都看不清人了。 一脚踩空,她半跪在地上,顾长欢刚好扶住她。 容玥费劲地睁开眼:“能不能,帮我找找李眠。” 她都未得到顾长欢的回应,便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宫内黄金帐。 她睁着眼睛看头顶上的帘帐,半天不曾眨眼,也没有说话。 苏元是第一个发现她醒过来的人,当下又哭又笑,立即派人去禀告了惠帝。 惠帝来的时候,外面阴风正起,树影摇动。 惠帝远远地瞧她,说:“醒了怎么不起来?” 容玥躺着,招了苏元说了几句话,苏元小心翼翼地传达给惠帝。 “公主说她坐不起来,怠慢了陛下,等伤好了就去领罚。” 惠帝缓缓走近,仔细了瞧她,见她确实面色苍白,没有生气,便道:“苍山一行,你受了伤,朕并没有预料。” “如此,便不择婿了,等你伤好,由你亲自指定。” 容玥不看他都觉得她这戏做的实在是好,他每次就是这样,说几句软话,她便无话可说。 如今,只是故技重施而已。 容玥默默地翻了身,用被子蒙住自己,闭上眼睛。 她现在是连这种虚伪的话都听不下去了。 令人作呕。 惠帝面色沉沉,看了她许久,才出了殿门。 他问刘大人:“你觉得,朕做错了么?” 刘大人默了片刻,道:“陛下不妨问问自己,当年太后在时,您最希望的是什么。” 惠帝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不过一个侍卫而已。” 刘大人叹了一声,这句话太耳熟了。 当年的太后,也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御花园里的花,现下是尽数枯了。寒风起,就是一阵落叶。 容玥一睡就睡了两天,她泡很久的水,脑子发懵,到了第三天才想起来,还没找顾长欢问问。 其实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心里就大抵有数了。 她从没想到,这次,对于生死,她如此看的开。 但最紧要的,还是得一句准话。 地点约在青竹殿,这是当年囚禁她母亲的冷宫。 但不仅顾长欢来了,黎江也跟着他来了。 顾长欢跟她行礼,似乎有什么话要迫不及待地说出来,但又生生压住。 倒是黎江,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下来了。 一个大男人在她跟前这样,她还是有些震动的。 她回礼的时候,黎江哽着声音说道:“公主别怕,万事有我。” 说完,便离开了。 他是快步走的,竟然还有些站不住脚。 容玥还没问,顾长欢道:“我派人搜了三天,皆无所获。” 容玥神色平静,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李眠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激流冲走…… 她毫发无损,却只是泡了水就染病至今。 她想,她应该……是能理解的。 顾长欢面上有些难过,他拿了一方帕子递给容玥:“公主,擦擦吧,小心身子。” 容玥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她脸上都是水。 顾长欢离她有几步远,他这人从来都是守礼的很。 顾长欢道:“千言没有交代,但是从他身上搜来的,这次追杀,似乎是秦王所为。” 容玥轻笑着,但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参加了择婿?” 顾长欢道:“是。” “那你那个意中人呢?” 顾长欢有些不理解:“什么意中人?” 容玥道:“我听说,你有一个意中人,很喜欢很喜欢的一个。” 她忽然跪下来:“可是,我还要事要做,请你谅解。” 顾长欢立即扶住她:“公主请说。” 容玥道:“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原本,我不知道这次择婿该怎么过去。可我活不下去了,我想寻找生机。” 她的话颠三倒四的,但顾长欢听明白了。 容玥被人追杀,可在苍山驻守的陛下的人却按兵不动。此次追杀,不是出了内鬼,就是陛下的旨意。 这种时候,她要找一个庇佑之所,一个陛下不能动的庇佑之所。 “公主,你的意思是……” 容玥忽然道:“你喜欢我么?” 顾长欢愣了愣神:“喜……” 容玥接着道:“原本……你若是喜欢我,我是决计不能嫁你的。但我知道你有一个放在心里的心上人,我知道你想娶她。可是,我想求你,救我一次。” 顾长欢立时想清楚她的意思,她是说,她心里有人,所以万一他喜欢她,她就不能嫁他,不然只能害他。 但是她又听说,他有一个喜欢的人,不知什么阴差阳错,她以为那人不是她,所以说想嫁他。 她嫁他,是避难来的。 顾长欢只觉得荒缪,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容玥抓着他的手:“我活不下去了……求你救我……等她回来了,我立即和离,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顾长欢看着她,这大概……是她平生第一次求人。 其实,陛下早就决定把择婿的权利还给她了,她完全可以不经他的同意跟陛下说她要嫁他。 第159章:择婿(十一) 三日后的宫宴,惠帝问:“容玥,你想嫁谁,指他便是。” 众目睽睽,容玥扫了一眼下首,顾长欢没来。 现在下面等着她指的,有平宁二皇子夜沉择,还有世家中的苏家次子,罗家长子,徐家长子。 这些人,除了夜沉择,皆是家中有了外室,留着正室之位的。 其实左右算来,与她适龄的,其实世家中也只有顾长欢家室清白些,少年至今,没有过花丛事。 她想选顾长欢,其实是为了自保。 但是顾长欢没有来。 他可能是感到为难了,又不好驳她。 她犹豫许久,思来想去,却是顾长欢最适合。 李眠死了,她嫁谁都是嫁。但她想不出除了顾长欢,有谁有那个本事能护她一时。 她护过很多人,救过很多人,但到了这种时候,她却只能自救。 容玥迟迟没有表态,惠帝催促道:“是没有合心的?” 殿中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似乎她只要行差踏错,他们便可将她置于死地。 惠帝的话语,像是一道催命符,由不得她再拖下去。 容玥的手有些颤抖,她缓缓地举起来,指过夜沉择,又指过苏家子,徐家子…… 众人也提着心看,毕竟公主身份特殊,也不知是祸是福。 容玥感觉后背起了一层汗,细细密密,咬的她生疼。 她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瞥了一眼惠帝,他在看着她。 容玥的目光复收回来,这些人……都盼着她死。 当手再一次指向那几个人,夜沉择仰着头,似乎无所畏惧。 而其他几个世家子,微低着头,恍有所思。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容玥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还是个战将。 若不考虑家族,他们是决计不想娶的。 这花再娇艳,那也是带刺的,公主之躯,若是那里惹得她不快,岂不是整个家族都搭进去了。 况且……谁知道这位公主是不是真的养了什么男宠。 打不得骂不得的,谁知道这请来的是神还是魔。 但计深远处,娶公主,也大大巩固了家族地位。 容玥面色十分苍白,她其实还未痊愈,见着风还有些咳。 她咬了咬唇,也罢,顾长欢不来便不来。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指个人的时候,黎江忽然道:“陛下!公主既未思虑清楚,不如择日再议。” 惠帝微眯眼眸:“今日,可是佳辰吉时,难得一遇了。” “爱卿对朕的安排有异议?” 黎江低头拱手:“自然没有。” 惠帝冷冷地瞧他,道:“那便继续。” 黎江似乎仍不甘心:“可是……” 惠帝用眼神制止了他。 夜沉择忽然笑了笑,在千秋的大殿,十分狂放。 众臣自是有意见的,千秋的武将可谓战无不胜,文臣虽平日里不大看得起武将,但武将给的底气是足的。 甚至,文臣还比武将狂傲些。 “二皇子如何能在此放肆?” “大胆,小子敢在此无礼!” 这可是公主的择婿大典,先不说公主的身份,单论公主曾任西北军元帅,就不可让平宁使臣如此无礼。 就算他是个皇子。 夜沉择笑道:“请陛下宽恕,我只是想起了一个笑话。” 众臣窃窃私语,惠帝面不改色,而容玥则觉得,夜沉择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夜沉择缓缓道:“从前啊,我听说,你们千秋坊间的话本里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位年轻的君主为了保证臣子效忠,便把臣子的孩子带入宫中,以此……” 他没有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了。 君主把臣下的孩子带入宫中,以此作为要挟,使得臣子必须忠于君主。 丘陵首先训斥:“荒缪!二皇子看的什么杂书,竟也敢带到殿上污秽人耳么?” 皇室秘辛,从来都是众人不敢沾染的东西。 但众人不敢沾染是自保之法,皆为默认,可由他国提出,便生出许多别的意味。 平宁二皇子,出使千秋,他之一言一行,皆可代表平宁。 而他现在这种大不敬的话,是在暗暗指责千秋什么吗? 丘陵一出言,众人汗下。 当年反摄政王一战,惠帝陛下的确……把他们的家眷带入宫中,就是有人想投摄政王一党,那也是要顾虑的。 虽然手段不光彩,但是毕竟千秋已经改朝换代,陛下行事不仁,那也是当年的事情了。 他们……都险些忘了这些往事。 这些往事,记它做什么呢。陛下是个明君,他们做的忠臣,当年的事情深埋心底,才是最好的法子。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提起过。 夜沉择扫视一圈,忽然嘲道:“原来各位都忘了,那么,请问黎老将军,可有忘记?” 大家都超黎崧看去,却见他面如土色,整个人已经老的不成样子。 前几日见,还是个身子硬朗的老头儿,这么方才也没发觉。 惠帝面色沉沉,黎江则冷着脸道:“二皇子这是何意,我家老头儿早就不带兵打仗,你要是怯了,尽可冲我来,找我家老头儿做什么!” 当年黎崧不仅在西北打仗厉害,对东南沿地,那也是十分拿手,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而夜沉择的父亲,就曾被黎崧打下马背三次,据说现在还是郁郁寡欢,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 不过黎崧老了,青年时期又落下许多伤痛,现在也就只能留在京中当个闲散老头儿了。 夜沉择这话太有针对性,当年黎崧的女儿也被带入宫中,只是后来落水死了,黎崧整整两年没有出征。 众人都觉得,夜沉择这样挑起黎崧的伤心事,无非是想给平宁皇帝出口恶气,赢一赢这口舌之争。 有人叹了一口气,既为黎崧可惜,也觉得夜沉择这样,实在太过小人所为。 这些时日,众人只以为夜沉择大抵是不会说什么好话,人有些憨。 却料不到,这人竟是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 真是把平宁的脸丢到千秋来了。 黎江向惠帝请道:“陛下,臣的父亲有些不适,还请陛下恕罪,让臣先带父亲回家。” 惠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黎江才回身之时,夜沉择道:“可是我听说,黎老将军的女儿并没有死……” 他看了看众人,玩味十足,朝黎崧行了个礼:“父皇说将军劳苦功高,惠帝陛下不给你的,父皇给你。” 第160章:择婿(十二) 顾桀? 容玥猛的站起来,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集到她身上。 容玥强按下心头疑惑,施施然道:“陛下,今日是我的择婿典,可是平宁皇子有意破坏,不知这该如何是好。” 她这番话把众人的心神都拨了回来,原本最要不得,也重要的,就只是平宁皇子大放厥词而已。 太子起座,说:“父皇,儿臣瞧着,二皇子这是醉了,儿臣带他回去休息。” 惠帝沉着脸,看了看容玥,然后点头。 太子方到殿中,刚要拉起夜沉择,夜沉则仍不死心,他朝黎崧喊:“黎老将军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敢认么?” 惠帝“啪——”的一声摔下酒樽,年近五十的君王,此时威压十足:“夜沉择!” 他沉声道:“既喝得疯癫了,二皇子便回驿站去。” 使臣来访,惠帝一直都是以礼相待,从未有这般动怒过。 众臣子连忙低下头,生怕扯到自己。 夜沉择静静地看着惠帝,惠帝接着说:“礼待你,是不想两国交恶。但,朕不介意,把你塞回平宁!” 夜沉择面色变了变,但此种情况,他早就料到。 即使不忿于惠帝公开下他的脸面,但目的也差不多能达到了,见好就收。 夜沉择挣开容闵,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经过黎崧父子身旁,还笑了笑。 简直是荒唐。 容玥借口身体不适,跟惠帝请了择日再议择婿一事,惠帝也早没了心情,允了容玥,就自己走了。 容玥从侧殿离开,未到宫门,就见到了顾长欢。他站在她身前几十步。 冬日的第一场雪很小,雪花纷纷扬扬,地上都已湿透。 容玥想,不然,还是她走过去吧。 毕竟有求于人的是她。 于是容玥踏出一步,但就这一步,顾长欢远望着她,忽然笑了,然后朝她飞奔过来。 他打开手中的伞,几乎整个伞面都给了她。 容玥没有注意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为难顾长欢了。 她再想法子便是。 “你不用再为难了,我……” 顾长欢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得像冬日里的暖阳,他似乎迫不及待要说出那句话:“我娶你。” 容玥愣了一愣,她忽然想起来夜沉择说的,顾长欢就是顾桀。 可是,就算是顾桀,这样大的牺牲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容玥道:“你不是觉得很为难么?” 顾长欢轻轻地帮她拂去肩上的雪,他的手冻的发紫,但还是解下披肩给她。 “如果公主觉得我很为难的话,那就多补偿我。欠我什么,你就还什么。这样就可以了。” 容玥想都不想就问出来:“你竟还有缺的东西?”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错了。 她既说会还他人情,却又说他什么都不缺。 听着像是她只想占人便宜。 容玥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长欢轻笑:“公主,我也会有很想要,但求而不得的东西。” 容玥知道这是说到他的伤心事了,她低声说:“对不住。” 顾长欢摇了摇头,忽然把她往怀里搂,转了个位置,将她护住。 容玥才反应过来,就见一桶水从高墙上泼下来,她虽只沾了些水,但顾长欢淋了个正着。 这大冬天的,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容玥立即把他的外衣解下,再把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去。 素裳匆匆赶来的时候,容玥急急吩咐他:“墙上有个人,你去把他抓住。” 素裳一时不知道该去抓人还是回来看顾长欢,急的跳脚。 “这可怎么办,夫人怎么饶的了我……” 不同于容玥与素裳那么大的反应,顾长欢淡声道:“你去抓人就是。” 素裳看了看容玥,又看了看顾长欢,最终还是先跑去抓人了。 容玥道:“你这个模样,太容易着凉了,我送你回顾府,怎么样?” 顾长欢沉了沉眸子,忽而笑道:“公主这是,要去见我的家人么?” 容玥有些茫然,这不是……送他回家么? 一想,她一开口就是去他家,似乎……还真有那个暗示。 可她真的没有想到啊。 容玥顾不上计较这些,她沉下脸:“你再拖,可就要受风寒了。” 顾长欢这回没有说话,任着她拉走了。 马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顾长欢还是先开口了:“公主这是第一次去我家吧。” 容玥点点头,顺势接起话头:“你家中还有个小妹吧。” 顾长欢轻笑:“小妹顽皮的很,公主听到的什么,也莫要当真就是。” 她怎会当真,她都没有去注意这些。只是当年查顾长瑾的时候,顺便把顾长欢那一房的也查了。 她摊了摊手:“可惜,这次也没带什么礼物。” 既然说好了婚嫁之事,她也该学着处理人情往来了。 嫁给顾长欢这件事情,毕竟是她强人所难在先。 她只能先学着做一个妇人,尽量做好本分,把欠他的一点点补上了。 至于其他的事,到时候跟顾长欢撇清关系,不做连累顾家的罪人,便可以了。 她始终不敢再提那位,他原本喜欢的人。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度过这段危机,她一定会把该还的还给那个女子。 顾长欢似乎被冷水灌到了,他躲开容玥打了一个喷嚏。 怪愧疚的,他方才还帮她挡了冷水。她欠顾长欢的这样多。 顾长欢看得出来她的尴尬,他试着说些话给她缓解一下。 他喊停马车,让人买了两串糖葫芦,拿给容玥道:“小妹也不缺什么,就是有些馋。不过她最爱糖葫芦,你送她一个,她必会欢喜。” 容玥更是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怎么在他这里,她全然像个废人。 他什么都替她想好了。 容玥讪讪接过糖葫芦,拿了半路。 顾长欢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不吃?” 容玥奇道:“这不是……送你妹妹的么?” 她神色太过认真,顾长欢忍俊不禁:“我买了两串,一串给小妹,另一串,自然就是给你的。” “我也不是小孩儿了……” 顾长欢道:“你不是也很爱吃么?” ……容玥想起来,在西北时,她是吃不到这东西的。 那个时候她闲了就画几副糖葫芦画,当是画饼充饥也能止馋了。 其实,在西北时,她尽说糖葫芦多么好吃多么好吃,可回京之后,她其实从未吃过。 当年,她说了要带顾桀一起吃的,但是只有她回来了。 可是现在,顾桀不就在她眼前么。 她摘下一颗糖葫芦递给顾长欢:“这次,你也算圆了愿了。” 顾长欢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明白了在山上时夜沉择说的,他瞒不了一辈子。 他的将军,认出他了。 面对这样的顾长欢,容玥实在不能够暗存心机,假装不知。她问:“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顾长欢听懂了。 “如果不是这样,公主,我回不来的。” 第161章:见父母(一) 容玥沉默下去,顾桀战死的那一役,正好是陛下下旨宣她回京的时候。 不用他多说什么,看陛下对她的态度,就知道那时候与秋迟并为她心腹的顾桀会如何。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选择跟随她,才惹得顾家暗下杀手。 但顾桀就是顾长欢,也就是说,他来从军,顾家可能只是暗中托她保护。 顾长欢这么个惹眼的身份,隐瞒身份走沙场一路,还成了她的得力干将。 他这样惊才绝艳之人,决定来从军的时候,应该是怀着宏大抱负,立志要惊天动地的。 这么看,似乎有人要杀他,也情有可原了。 毕竟顾家是世家之首,虽从不涉足有关他人利益之事,但难免树大招风。 当年顾家站队太后一事,还不知陛下的心结有没有放下。 若是陛下既往不咎,要在世家中树立威信,那么顾家是最好的选择。 想通其中关节,她就明白了,大概,顾桀那张脸,也是假的。 但他是哪里找得这样好的人皮面具,一戴就戴了两三年。 容玥没有去问,顾长欢能死遁,重新回来,只用一年便到今天这般地位,定是有许多不可言说之痛苦。 刚想到这里,顾长欢忽然掀开帘子,容玥顺眼瞅了一下,似乎已经进了顾府小巷。 她立刻将那串糖葫芦塞进嘴里,总不能带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去见顾家的人。 顾长欢看着她,只是微笑,欲言又止。 容玥好不容易吃完,马车也停下了。 顾长欢先下了马车,在马车旁接她。 容玥有些不太习惯,往常她都是直接跳下马车,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但恐怕日后,要改的地方许多。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但不久后她就是顾夫人,这种身份她得给他好好护着。 于是她只犹豫了一瞬,便把手交到他手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他还提醒道:“小心,别踩空了。” 容玥心里觉得怪怪的,这种忽然有人关的感觉,似乎有一丝丝不同。 容玥正准备进去,顾长欢忽然问:“公主怎么不问问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容玥往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她认真地看着顾长欢:“我没什么要问的,你不是顾桀,你就是你。” 她回来近两年,处境尚且如此艰难。 而他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回来的,却能做到人上人。 他做过的选择,可能比她今日的选择要难的多。 若是她,她也是不愿跟人说起不好的过往的。 从前只是觉得,顾长欢一介新贵,却能跻身朝堂,执门主令,又有兵部在手,光凭顾家,是做不到的。 而且,人人提及顾长欢,没有一个不说好的,皆是“吾辈岂能评二爷”。 做到这样多地步,他的手段一定不一般。 但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更能隐隐猜到,他的手段何止不一般。 临渊阁不会养废人,而阁主把暗门交给他了。 她的明门门主令至今无法号动临渊阁中任何一人,但顾长欢却已经能够在天子脚下有自由身。 其实,她应该以一个新的角度来看他。 但他曾经说,他愿意做先交心的那个。 现在她再来质问,未免太过小人之心。 况且,她没什么立场去质疑。毕竟,她如今算是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让人图的。 顾长欢听她这样的话,竟然笑了出来,不同于以往那种温和,这次可谓是开怀。 “公主,你总能于人迷乱之中,指出明路。” 容玥心头一个大大的问号,什么?指出明路? 她指了什么明路了? 此时,顾府跑出来一个小姑娘,边笑边叫:“哥哥——” 这应该是顾长欢的小妹,顾长烟了。 顾长烟跑的很快,刚到门口还拌了一下,摔了一跤。 容玥准备去扶,但见一位水烟蓝色衣裙的女子先扶了她。 那女子轻声细语的说:“长烟,怎么如此不小心。” 容玥看了看顾长欢,又看看这位女子。 没听说顾家还有其他女眷啊。 顾家子嗣极少,与顾长欢同辈的男子,除去早就去世的顾长瑾,便剩一个三房的顾长源了。 而女子,更是只有顾长烟一个才对。 顾长欢淡声说道:“你怎么如此匆忙,都拌到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顾长烟还没说话,那女子先眼尖地发现了顾长欢身上的水渍。 她低声惊道:“二爷,您的衣裳……” 这话一出,顾长烟也注意到了。 她连忙跑过来,一摸,感觉顾长欢手臂上的衣料都凉透了。 “呀!哥哥,你这衣服怎么回事?” 容玥有些愧疚,她放低了声音说:“是我不对,让你哥哥着凉了。我们先让你哥哥去换身衣裳吧。” 她看了看顾长欢,示意他去。 吹了这么大半天的冷风,铁做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 顾长欢轻笑:“好。” 这样便走了。 顾长烟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笑容慢慢沉下来。 她再也不看容玥,叫了一声那女子:“嫣姐姐,我们走吧,母亲该等急了。” 徐嫣应了声,便要跟她进去了。 但徐嫣慢吞吞的,还回头看了一眼容玥,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憋回去了。 容玥方才就一直注意着徐嫣和顾长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没过片刻,一个嬷嬷出来请她:“公主,请随奴婢进去。” 这个嬷嬷应该是资历比较大的,对着她,竟也敢缺斤少两地行礼。 倒不是非要人行礼,她寻常时候都不在乎这些的,不行礼都可以。 但是毕竟现在是她有求于顾长欢,她要寻求顾长欢的庇佑,也就是寻求顾府的庇佑了。 这种时候,她不自觉地就会多了一份小心,多了一分敏感。 她跟着嬷嬷进去,走了许久的长廊,顾府倒是挺大。 到了正厅,便瞧见顾长烟、徐嫣和两位妇人。 其中那个坐在首位的妇人立即下座行礼,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恭迎公主圣安——” 满屋子就跪倒一片。 容玥也没有急着叫她们起来,最前面的应该就是顾长欢的母亲,容玥亲扶了她起来,其他人她却是不理了。 原本就不情愿行这个礼,但顾夫人是长辈,她就扶这一个好了。 她其实是可以直接治罪的,陛下最看重皇家威严,她身为公主,再如何不受陛下待见,那也是皇室的事情 如今,却是连未得诰命的夫人都敢这样怠慢她了。 几个人行礼停在半路,面面相觑。 这种停法最是难熬,容易腰腿酸痛。 容玥也是第一次这样待人,还有些不太熟练,便也没让她们停多久:“都起来吧。” 第162章:婆媳见面 顾夫人似乎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保持自己的气度,微昂着,坐到容玥旁边。 容玥先是行了个晚辈的礼,道:“早听闻顾夫人大名,可惜一直未能得见,今日贸然登门拜访,还请顾夫人谅解。” 顾夫人道:“公主可别折煞臣妇了,公主来访,该是臣妇出门远迎才对。公主不计较,是臣妇的福气。” 如此客气一番后,容玥才入座。 她随意扫视周边几个人,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顾夫人原本就准备给容玥介绍了,这便说道:“这是徐侍郎的夫人,那是他家姐儿嫣姐儿。” 徐嫣的母亲是兰州张氏,张氏立即拉了女儿一道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徐嫣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人也文文弱弱的,看着就惹人怜惜。 不知怎的,容玥就是觉得,徐嫣似乎对顾长欢有意。 容玥也觉得自己这样来,很是贸然。也总不能是她自己和顾家谈论婚事,于是便喝起茶,悠悠地等起顾长欢来。 总要跟顾长欢说过了才能走吧。 顾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便扯到她从军时候的事情。 徐嫣柔声问:“早闻公主在西北时作战勇猛,阿嫣从小便在京都,未曾见过,公主可否说说打仗的时候,有什么趣事?” 顾长烟也伸长了脖子看她,似乎也很好奇。 容玥原本就是个爱呛人的,一般有人这样问,她最多说句“打仗有什么好玩儿的,都是血淋淋,刀尖舔血罢了。” 但这样说,似乎会破坏气氛。 她忽然想到顾长欢的糗事,于是凛神说道:“昂……就是西北干旱,数月无雨,要一次我们找到水源,却有个小兵差点被淹死在那里。” 这种事情一本正经的说给顾长烟这些小姑娘听,她们也会十分捧场地表示惊险。 顾长烟问:“那后来呢?” 顾长烟眨着眼睛问,顾夫人示意她闭嘴,徐嫣坐着倾听,而张氏则在一旁轻笑。 容玥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美好。 她和众将士们浴血沙场,不就是想身后的百姓能这样安然生活么。 “后来我就把那个小兵教训了一顿。” 顾长烟接着问:“怎么教训的?” 容玥忍俊不禁,顾长烟这样的小姑娘,方才分明还不是很待见她,现下却能问的火热。 她道:“就是让那个小兵学会游水,不会不给饭吃。” 顾长烟似乎有些遗憾:“就这样?” 徐嫣提示道:“长烟,打仗的人,可是一顿不能少的,而游水,也是需要时间的。” 容玥看了看徐嫣,她感受到容玥的目光,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那个时候,还是她亲自教顾长欢游水的。 他分明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看事物的眼光也很独到。 但就游水,她教了大半天教不会,气的她跟着一起陪练到他会游水为止。 “那还有么?” 顾长烟好像很感兴趣。 顾夫人阻止道:“公主是客人,你怎么嚷公主一直跟你讲?” 她看了看容玥,表示歉意:“公主,是臣妇管教不当,万望公主恕罪。” 容玥轻笑道:“夫人不必客气,难得有人愿意听,我也高兴讲。” 其实,很多人连话都不愿跟她说的,她从来就没有融入过京中闺秀的圈子。 那个圈子里面,容兰才是主导。 她也不想多沾染。 但现在,可不就是要改一改么。 容玥又讲了许多,知道小姑娘家怕血腥,特意挑了小孩子喜欢的讲。 再过不久,顾长欢就换好了衣裳进来。 徐嫣是第一个发现的,她行礼了容玥才反应过来。 容玥注意到徐嫣的脸已经微红,她皮肤很白,便衬的那红特别明显。 不过顾长欢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他依旧是淡然回礼,也不多看一眼。 其实她觉得,徐嫣真的还挺好看的,越看越好的那种。 顾长欢问候过顾夫人,再问过张氏,便坐了下来。 在这里,容玥也不好问他怎么就坐下来了,顾长烟又缠的紧,她只好接着说起来。 说到降服烈马,她特意低调了一下:“是有个小兵先熬了那马三天,我才能蹭光降服。” 顾长烟十分向往:“我也想降服一匹好马!” 顾长欢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微笑了笑:“这是公主谦虚了,训马可不容易,你得先把身子练好。” “那哥哥会让我练吗?” 顾长欢点点头,眉目间尽是温和。 顾长烟忽然问:“公主,你同我哥哥比,谁更厉害?” 容玥原本是挂着淡淡的笑,顾长烟忽然如此问,她有些愣,准备说“那自然是你哥哥”。 毕竟她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顾长欢却道:“是公主厉害。” 容玥面色微动,她看了顾长欢一眼,正巧,顾长欢也在看她。 原来他的目光,并未移动过。 容玥忽然笑了,有些释然。 徐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低下了头。 再说了些话,容玥便起身告辞。 顾长烟送她到门外,叮嘱她:“公主一定要养好身体,以后教我骑马啊!” 容玥点头,道:“你哥哥同意了,我就答应。” 顾长烟踮了踮脚尖,容玥顺势半弯下腰,听她耳语:“哥哥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同意了他肯定同意!” 这话说的,容玥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一笑。 她要怎么跟顾长烟说,她和顾长欢并非真正的夫妻,他也不会听她的。 就算他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她怎么好随意什么事情都拿去麻烦他。 还是日后再说罢。 顾长欢还要送她,容玥让他回府歇着,毕竟是受了凉,还是要重视一下的。 她自己没有内力傍身,便时常多加小心,此番在这里说上两三句让他注意休息的话,竟隐隐有叮嘱的感觉。 容玥立即止住话头,顾长欢乖巧地点头:“都听你的。” 霎时,她觉得,她似乎管的太多了。 于是目送他回府,也不打算坐轿子,她想自个儿走一走。 没错,她想起李眠了。 在顾府,她竟然感受到其乐融融,感受到什么才是天伦之乐。 原本,不久后,她也能和李眠有一个家。 容玥垂着眸子,走的漫无目的。 忽然,身前有个人影挡住她。 容玥抬头看,却是方才见过的徐嫣。 徐嫣施施然行礼,大气得体:“公主万安。” 容玥道:“有什么事么?” “我想跟公主说些话。” 容玥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是第一次见她,有什么话方才不能说。 特意来找她,那肯定是些不好当众说的话 第163章:疯了 从顾府辞别,容玥便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 现在正是刚入冬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只觉寒意陡生。 也无处可去,她垂着眸子,走的漫无目的。 忽然,身前有个人影挡住她。 容玥抬头看,却是方才见过的徐嫣。 徐嫣施施然行礼,大气得体:“公主万安。” 容玥道:“有什么事么?” “我想跟公主说些话。” 容玥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徐嫣一个深闺小姐,又是第一次见她,有什么话方才不能说。 特意来找她,那肯定是些不好当众说的话。 可能,还与顾长欢有关罢。 容玥打量了她一眼,果真是娇滴滴的美人,但举止间没有一分做作。 “你说。” 容玥一向喜欢敞开天窗说亮话。 徐嫣似乎有什么顾忌,但凛了凛神,还是道:“听闻公主择婿,顾二爷并未前去,但你们却一起回来了。” 她期期艾艾的说:“我想问……择婿大典,公主可是选了他?” 徐嫣微笑着看她,容玥从中感受不到一丝恶意。 她问:“你喜欢他?” 徐嫣左右看了看,眼神有些躲闪。 容玥凉凉道:“若是喜欢,大可不必掩饰,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但徐嫣就要下定决心说的时候,容玥补充道:“他确实没来,但是我们已经打算成婚了。” 徐嫣愣了一愣,眼圈即刻就红了起来。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这番模样看在容玥眼里,她总觉得有那么些愧疚。 看来,徐嫣确实是喜欢顾长欢。 容玥有些脑疼,喜欢顾长欢的女子也太多了些。 今儿这个徐嫣还算好说话的,要再碰上什么无理取闹的,她可怎么收场。 她想起了那次与顾长欢在玲珑坊喝醉以后,第二天醒来,苏元跟她说的二爷同苏家小姐在玲珑坊拉拉扯扯的事情。 苏令仪纠缠顾长欢,纠缠的全京城人都知道了。 外人看来,那自然是拉拉扯扯,也不知那天是怎么了,喝了那么多,竟全给忘了。 顾长欢若是成婚了,估计京都一半的姑娘都要碎掉芳心。 可她们哪里知道,顾长欢也不是真的娶妻。 徐嫣哽着声音告退,转回去的身影有些仓促,一路小跑回去了。 容玥叹了一声,转角便遇到了秦王。 他沉着脸,缩在顾府后门。 容玥看了看周围,应该是有人在暗中保护他的。 她就站在原地,仿佛被扎根了一样,手缓缓摸到藏着小刀的位置。 她离他只有几步远,若是这时候冲上去,也够时间了赶在暗卫出手之前杀了他了。 秦王抬头看她,睁着一双眼眸,眉凌厉得像剑,眼坚定若松。 他见她的第一眼,就喊她:“阿妹。” 容玥漫步走上前去,手却渐渐放了下来。 要说这次长进了什么,就是她终于能沉下心来,不再冲动。 千言熬不住,咬了太子一口,谎称追杀一事是太子暗中授意。 可她顺藤摸瓜,却找到了秦王身上。 她的好三哥,从来不肯让她好过。 可是这一次,她不仅不会急着出手,还要等。 她要准备一张大网,网住所有想要她死的人。 从苍山出来,她学会了什么叫在敌人面前谈笑风生 容玥轻声应:“三哥,你怎么在这里,怕要着凉了。”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秦王慢慢起身,朝她走来。 她晃神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 容玥没有动身,她等着秦王走来。 他要做什么呢,羞辱她,还是暗讽? 秦王似乎冻着了,腿也有些麻。 他走来但这一小段路,也就几步,看着却很是艰难,步履蹒跚。 漫天的雪飞舞,他站到她面前,容玥若无其事,笑着问:“三哥怎么在这里啊。” 秦王忽然打上她的手臂,一拍,小刀掉落。 他沉声问:“你想杀我。” 容玥的笑僵了一下,她回道:“三哥是不是近日睡的不太安稳,说话都有些疯魇了。” 这话听到容允耳中,正好扎到他心上最在意的地方。 他近乎执着地问:“你说我疯了?” 容玥没有回答。 他再问了一遍:“你说我疯了?” 容玥觉得他真的很不对劲,他逼的太紧,让她凭空生出脸危机感。 但容允一下子抓住她:“你怎么能说我疯了?你怎么能——” 容玥挣不脱他,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她有些气急,便脱口道:“是,你疯了!” 容允愣了一下,蓦然松开她的手。 容玥准备走开,才绕过他,他即刻抓住她的手,闷闷地问:“你为什么要嫁给顾长欢,他很好么?” 容玥心里一惊,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 他在监视她! 容玥甩开容允的手,冷声道:“三哥,我何曾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别老盯着我,我哪里挡到你了,我改!” 她这样的冷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记得,不论她的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会迁怒他人的…… 她不喜欢笑,看着冷冰冰,但只要跟她说句话,哪怕是废话,她都会回应。 她现在竟连跟他好好说话都不肯了么? 容允猛然一惊,似乎被吓到一样,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转过身,就疯狂地跑开了。 顾岚一直在暗中盯着,见容允跑了,顾不得被容玥发现了,也追了过去。 顾岚找了许久,才在桥边发现容允。 他看着有些落魄,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顾岚默默地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容允:“王爷,咱们回王府吧。” 容允呆呆地看着河面,说:“连她也觉得我疯了。” 他转头看顾岚,求证一般问他:“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顾岚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的时候,他就这样问他。 但是从前他那样问,从不觉得别人是对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坚持了那么久,却因为公主的一句话就被瓦解了。 顾岚叹了一声,道:“王爷,你没疯。” 是这个世道疯了。 容允又回头看那河面,着河很窄,大冷天还有人在河面泛舟。 看了许久,顾岚好几次忍住了叫他回去的念头。 王爷看的开心,他这个做下属就守着好了。 忽然,那船摇晃起来,船头的人几番晃荡以后,掉落水中。 顾岚一看,就准备下水救人。 但容允笑了起来:“顾岚,别去,看着就好。” 他言语中,暗含警告。 落水那人一直在大喊救命,似乎发现了此时只有他们在河岸,便一直朝容允这边挥手。 可是冬衣太重,沉了水中就很难浮上来。 顾岚看着那人招手,越发没有力气,最后只能勉强将头探出水面。 顾岚一狠心,转过了身,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可容允却看的津津有味。 过了片刻,他瞧着容允脸上的笑一点点沉下去,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容允起身的时候,滑了一下,他立即扶住,这个时候,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仿佛方才,只是幻听一场。 可顾岚知道,就在方才,一条人命没了,而他袖手旁观。 总之,他也杀过不少人,就这样吧,到了阎罗殿,也不会少判多少。 “王爷,我们走吧。” 容允被他扶着,走了几步,他停下来:“顾岚,还有几天到冬猎?” 顾岚低声回答:“七天。” “苍山给了李眠,那么,冬猎,该到姓顾的了。” 第164章:可怕 顾长欢走回府里的时候,张氏这半个往外。 他姓了礼,道:“姨母。” 顾母与张氏结拜,他便这样叫了。 张氏点了点头:“你母亲在等你呢,快些去吧。” 顾长欢回去,果真见到顾母在正厅站着等他。 顾长欢微微颔首:“母亲。” 顾母神色如常,这时却吸了一口气,问他:“公主怎么突然来访?” 顾长欢叹了一声:“是我让她来见见你们的,总要让你们瞧瞧。” 顾母听了,忽的眉头紧皱,坐到椅子上。 “你可知道,嫣姐儿是我今日叫来给你相看的,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就等你散宴回来。”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真的就,带了公主回来!” 顾长欢没有说话,一阵寒风冲来,他轻手关了窗户。 沉默片刻,他问:“儿子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同意这门婚事。” 顾母有些气了,屋里也没别的人,什么变都说出来:“你不知道公主是个什么名声么?我们顾家又是什么名声,你非要……非要给顾家沾些泥才欢喜?” “那个公主,为什么迟迟不嫁?我并没有刻意打听,可就算不闻不问,她那些污秽的传闻,会连累你的!” 顾母也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娶她,若要陛下的支持,那也不是找她!” “你知不知道,她是个多生是非的身份,瞧她做的那些,就注定不太平,这样的媳妇儿,我们顾家要不得啊!” 顾长欢一直沉默地听着,顾母缓了一口气,顾长欢问:“母亲说完了么。” 他直视着顾母的眼睛:“公主的名声,这个不好解释,但她并非传闻所言;迟迟不嫁,是因为有人辜负;再说到陛下的支持。” 他笑了一下:“母亲觉得,陛下那种态度,我娶公主,能得到什么?” 顾母愣愣地看着他,她的儿子,此时正看着她,那双眼睛,似乎把她看了个透。 她有些说不出话,公主不受宠,甚至……很不受待见。 娶了公主,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顾长欢平静地说:“可能母亲更中意温婉体贴的女子,公主这样的,母亲怕是不喜欢。” “只是儿子不知道,公主她,浴血沙场,守护国门,是错在哪里。” “她的身份多生是非,注定不太平?” 顾长欢闭了闭眼:“母亲以为,我为什么要入朝,为什么要掌权……” “这些话,儿子不知跟父亲说过多少遍,你们怎么就不信。” 顾母还记得,顾长欢刚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多病的体质,弱的不行,她寻遍郎中,他也只是淡然劝她不必在意。 修养一段时日,他就提出要入朝。 顾侯当然不答应,谁料,几日后,陛下便宣他入宫,当即封了官位。 他回来后,顾侯大发雷霆,打了他三十鞭,他一声不吭,第二日拖着结痂的身子去上朝。 顾侯拦不住他,她也拦不住。 她隐约知道,她的儿子,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陛下知道。 这个儿子,温和恭亲,成熟稳重,她身为母亲,却还时常得他开解。 他还总是陪她说话,他知道她整日苦闷无事可做,便时常跟她说些种植花卉,游历江湖的趣事。 他很懂事。 旁人也总说,羡慕她有这么个儿子,进退得宜,官场得意,甚至那个临渊阁,也有他一席之地。 可是他太懂事了,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倒愿意他像个寻常的儿子,不要这么执拗。 顾母迟疑道:“有一段时间,你师傅说你独自游历去了,三年没有消息,然后你便回京。 你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公主是不是抓了你什么把柄,叫你不得不娶她?” 顾长欢苦笑一声:“母亲是不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喜欢了那个您看着一无是处的公主?” 他郑重的说:“母亲,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娶公主,是我自己要娶。道理很简单,我很喜欢她,如果没有她,我觉得我这一生,一个人过也不错。” 顾母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被气到了。 公主行为举止并无不妥,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公主心机深沉。 皇宫里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难道你就不怕,顾家被她拖垮么?” 事到如今,他说的这么明白,她再装傻也没用。 顾长欢抬眸,似乎很是不解:“什么叫顾家被她拖垮?母亲,顾家不会跨。我在一日,顾家就在一日。” 他不准备多说了,开了门就打算出去。 顾母喊道:“那嫣姐儿怎么办,她为你不远万里从老家赶来……” 顾长欢侧身回头:“母亲是在说笑么?徐嫣到京都已近两年,上个月你们还说要相看苏家小姐,这会儿变成徐嫣为我而来?” 他不想用什么不好的话来逼眼前之人,这是他的母亲。 顿了顿,他说:“母亲可能不知道,苏家小姐过不久,就要出嫁了。” 顾母看着他,道:“我怎么一点消息没有听到?” 若真要婚嫁,那必然是提前几个月就订亲了的。 就算不订亲,看长欢的意思,似乎苏家姐儿很快就要出嫁了。 顾长欢云淡风轻:“没什么,现在不是听到了么。” 顾母狐疑地看他,似乎觉得,长欢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 “只不过是她要使些龌龊手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已。” 顾母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顾长欢大概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反正也没有想避 “母亲,若你逼得紧了,我不能保证,徐嫣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苏家小姐。或者,更惨?” 顾母的声音有些尖锐:“那是你张姨的女儿,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动她?” 顾长欢自嘲般笑了笑:“母亲觉得,这样就很可怕了么?” 他望了一眼外面:“公主面对的一切,可比这可怕多了。” “徐嫣,不是我妹妹,若不是今日徐嫣敢去找公主,我可能都记不住她。 至于张姨,我是看在母亲的面上才这样叫她。” 他凉凉道:“母亲既然这么关心徐嫣,不如代我敲打敲打,叫她不要多生念头。不然,换成是我,单凭她敢把念头动到公主身上,我不会留情。” 第165章:求情 容闵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妃的近侍素襄在寝宫外候着,大门紧闭。 素襄想行礼,被容闵阻止,他悄悄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走近了听,殿里的争执声都传到外边来了。 苏令仪冷声道:“二妹真是,嫁了高处,就不管家里姐妹的死活了。” 她的话太过刻薄,苏起睿不善言辞,被她这样说,除了争辩“我没有……”,其他的也说不出来了。 似乎房夫人也来了:“睿姐儿,你就帮帮你令姐儿,求求太子殿下吧——” 房氏是苏家当家主母。 房氏这母女,从来只会当农夫的蛇,咬人咬的毫不留情,这次竟敢到他的人跟前搬弄了。 苏起睿有些为难:“……姐姐嫁的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人家,这要我如何说。而且,本来就是姐姐的错。” 苏令仪的声音尖利起来:“什么叫是我的错!母亲,我们走吧!如今睿姐儿攀了高枝,我们是指望不上她了!” 里面又闹起来。 素襄有些慌,她只陪太子妃回苏府两次,仅是如此,她都被房氏和苏家人的作为惊呆了。 好歹苏起睿已经是太子妃了,可她们还是处处甩脸色,是非不分,什么锅都往太子妃身上扣。 素襄有些不敢看太子,在东宫,连太子殿下都要看太子妃的脸色呢。 容闵直接推了门进去,里边顷刻就跪作一地。 他声音冷冷的,懒懒地问:“怎么了,闹什么呢。” 苏起睿才抬头看他,他已经走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其他人未得太子准许,都悻悻然跪着。 苏起睿解释:“母亲来找我,是有事情的。” 容闵瞥了房氏和苏令仪:“什么事情,跟我说一声便是,怎么还特意到东宫来了。” 这是很不欢迎了。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总带了那么点死气,阴沉沉的,叫人战栗。 房氏藏在袖子里的手开始抖起来。 派出去打听的人不是说今日公主择婿,太子殿下会留到最后的么,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苏令仪不敢乱说话,上次她就只是教导了苏起睿一番,就被太子掌嘴了。 太子这人……还是的小心应对着为好。 她小声道:“禀太子殿下,我只是来……找睿姐儿说些体己话……” 太子哼了一声:“太子妃叫你一声姐姐,那是礼。太子妃未出阁前,你们苏家怎么待她的,大家心知肚明,你怎么还真敢戴这顶帽子?” 他微微俯身逼近,仿佛在审讯她:“你戴得起么?” 苏令仪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不敢看他,双肩微微耸动,放在两膝间的手不安地捏折衣袖。 房氏看不下去,道:“太子殿下……我们就是来看看睿姐儿……” 太子看了看桌上的甜点,一眼扫过她们:“是么,本宫还以为,是为了刘家的事情来的。” 刘家就是前几日来求娶苏令仪的那户人家。刘家儿子是秦王帐下,官位不低,但也绝对比不上顾家。 苏家用容闵的名义锁了消息,所以京中很多人都不知道。 那些事情,他也知道个大概。无非就是苏令仪使了手段想逼顾长欢娶她,没成想被顾长欢反将一军,倒成全了刘家小子。 听说……刘家小子很是爱慕苏令仪。 他轻轻翻了个白眼,他长这么大,这种手段也不是没听说过。 只是觉得,此等手段太过肮脏,连他这种自认狠辣的人,也是没有想到的。 这种女人也能看上,刘家人什么眼光。 苏起睿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摇:“太子殿下……” 他知道太子妃又要求情,便轻声打断她:“你先别说话,我们过会儿再说这件事情。” 房氏心知今日是做不成什么了,她也不敢跟太子对上。 但苏令仪顺惯了,就算太子掌嘴,跟嫁去刘家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为了日后,她也把那痛抛开,直言道:“太子殿下,我是被人陷害了,求您救救我啊!” 容闵打量了苏令仪半天,忽然转头问苏起睿:“这么个女人,你就被这么个女人欺负到大?” 苏起睿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否认:“没有……” 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刻意了,苏起睿接着说:“姐姐待我一向很好。” 房氏趁热打铁:“是啊是啊,太子殿下,臣妇一向是把睿姐儿当亲生女儿看的。” 容闵厌恶地扯回被苏令仪抓着的衣袍,向苏起睿叹了一声:“我也不知苏家已经将心偏到这种地步。那是从前,你不计较,也就罢了。 现在我就在这里,随时给你撑腰。你怎么不能靠我一下?” 苏起睿愣了片刻,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 而后,她感觉更加坐立难安了。 容闵拉了她的手就要走出去,苏令仪叫道:“太子殿下,您还没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要嫁给一个籍籍无名之徒! 容闵拉着苏起睿走到了门口,忽而笑了一声:“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做的什么吗?” 他的笑阴森森的,苏令仪起了一身冷汗。 “你不仅想逼顾长欢娶你,竟还敢将歪心思动到容玥身上。” 他盯着她:“你该庆幸,苍山之行只死了个护卫。不然,便是本宫,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房氏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个事情,她茫然地看苏令仪,似乎要求证。 苏令仪瘫在地上,如脱力般,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 容闵想走了,但苏起睿拉拉他的手。 这是她少有的主动。 容闵想了想,还是说:“你嫁去刘家已经是顾长欢看在本宫面子上饶你一次了,这是最好的选择。 若还想生什么是非,不如本宫赐你一抹白绫,你找个好日子吊死算了。” 苏令仪呆呆地看着容闵,似乎无法相信,这就是她的归宿。 房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与令姐儿同她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拉着苏令仪一起,赶紧叩谢:“多谢太子,多谢太子……” 容闵不想再看这对愚蠢的母女,拉了苏起睿就走。 到了花园,他便猛烈地咳起来。 苏起睿连忙帮他拍背顺气,她袖中的香薰十分好闻,容闵顺口问道:“你这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过。” 苏起睿似乎有些不大自然,她也仔细闻了一闻,而后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友人送的,我觉得好闻,就留下来了。” 她似乎不愿多说。 容闵停了一下,正色道:“以后别轻易收别人东西了。” 苏起睿神色黯淡:“是,妾知道了。” 容闵忍不住解释:“我不是不让你收,也不是在怀疑你什么。 只是我们身在东宫,不得行差踏错,一言一行皆要谨慎,我是怕有人借机害你。” 苏起睿点头应是,却发现容闵脸色不对:“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要请太医么?” 第166章:两个范进 容闵扯了扯嘴角,朝她轻笑:“我没什么事,不必叫太医。” 他都这么说了,苏起睿也没什么话了,只是看他脸色实在不够好,便想搀扶他回房间。 容闵忽然抱着她,脑袋蹭到她的颈窝。 苏起睿身子僵了一下,站着不敢动了。 她不知道太子要搞什么鬼,她什么动作都不敢。 身子还有些抖,容闵忽然叹了一声:“你就这么怕我么?” 苏起睿梗着声音回答:“殿下是妾的天,是保护妾的,妾怎么会害怕殿下。” 容闵被她逗笑了,他重重喘了一口气,亲了亲她的侧脸,在她耳边吹着热气:“我知道你说的都这些是假的,但是我爱听,你多说说罢。” 苏起睿脑子轰的一下,他这副模样,笑着说出这些话,才是最令她胆寒的。 他这种人,笑着就能杀人,她怎么能不怕。 苏起睿险些都觉得自己站不住了,容闵将她抱得紧紧的,似乎很怕她会挣开。 “苏起睿。” 他通常都是叫她太子妃,她也没有什么小名,他生气起来,就爱连名带姓地喊她。 苏起睿怯怯应了一声:“殿下,妾在。” 容闵说:“苏起睿,给我生个孩子吧,我太孤单了。” 苏起睿脑子空了一瞬,生个孩子? 她强自笑道:“太子殿下说什么呢,您怎么会孤单呢。” 话一说完,她就感觉不太合适。 太子……必然是千辛万苦才走到现在的。 朝堂的事情她并不清楚,但是谁都知道,皇宫,就是用血肉砌出来的一座孤城。 容闵没有再说什么,他放开她,叮嘱了几句:“自己在宫里要小心些,人心难测,苏家的人再来,我不在,就不要见了。” 他难得这样心平气和跟她说话,苏起睿点头应声,便离开了。 她有些犹豫,感觉今日太子同往日相比有些不太一样。 她回头看了看,没想到太子原来一直在看她,没有料到她会回头,还若无其事地低了低头。 他竟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苏起睿忍俊不禁,想看他会这般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他却抬起了头,直视着她,再也不闪躲。 寒风过,她鬓角发丝松下来,最终还是她闹了个红脸,落荒而逃。 不知为何,心里砰砰跳的厉害。 苏起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以后,容闵忽然大声咳起来,比方才的还要可怖,手帕上的血分外刺眼。 内饰张冕大惊失色:“来人啊——” 立即被容闵制止。 张冕腿已经发软了,太子殿下这也……太严重了些,都咳血了。 太子殿下一月前就开始咳,只当是入冬了,不小心受凉了而已。 可现在怎么越来越严重! 张冕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太子殿下,让奴去请个太医吧!” 他都快哭了,之前的摄政王,也是咳血咳死的。 容闵挥了挥手:“不必,你派太医去给太子妃瞧瞧,就说这是例行检查。再去找顾二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他脸色渐渐沉下去:“本宫怕是……遭人暗算了。” 张冕急匆匆去了。 不多时,顾长欢便来了。 他朝容闵行礼:“殿下万安。” 太子道:“本宫不安啊,可否借顾侍郎将手下的诸葛先生来为本宫瞧瞧?” 顾长欢行完礼,抬头看他,见容闵脸色苍白,病态明显。 他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阴着脸看他:“顾侍郎不知道么?” 这是在怀疑他了。 顾长欢面不改色地回道:“若太子殿下非要臣知道,那臣现在知道了。” 他的腰挺得直直的,似乎天塌下来都不怕。 容闵忽然沉声笑出来,别人的笑不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他这般阴森模样。 顾长欢道:“那么太子殿下,专门将臣召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缓声说:“陛下很忌讳皇子与臣子结党营私,而殿下还是储君。” 容闵冷冷地笑,这是在指责他么? 容闵道:“顾侍郎不必如此小心,叫你来,只不过是想让你放心。苏家那个蠢货,过几日就要出嫁了,顾侍郎可以安心迎娶容玥。” 顾长欢道:“安不安心,就不用殿下操心了,若无事,下官告退。” 容闵叫住他:“顾侍郎是不是还有后手?” 顾长欢停了一下,转过身来说:“与其在这里试探我,太子殿下不如问问秦王,答不答应就这样放过苏令仪?” 容闵眯着眼道:“你知道什么?” 顾长欢说:“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却是殿下给臣证实了。” 容闵缓缓站起来:“你套本宫的话。” 顾长欢悠悠道:“怎么能叫套话,是殿下自己说的。” 容闵忽然笑了:“本宫找你来,可不是为了什么蠢货的死活。” 顾长欢点头应是:“臣也觉得,太子殿下叫臣来,不应该只是为了说臣套话。” 容闵评价道:“顾长欢,你真有趣。” 顾长欢一点也不谦虚:“臣一直不觉得臣无趣。” …… 若不是真的有事情,他就不想跟他说什么了。 偏他还是一副“你说的都对,我就是不听”的模样。 容闵道:“今日择婿典上的事情,你可有听说?” 顾长欢点了点头:“夜沉择似乎掌握了什么东西,应该是等着合适的时机,要搅乱京都的浑水。” 容闵似乎很惊讶:“你……竟然说京都是一滩浑水?” 顾长欢从善如流:“殿下说是清水就是清水。” 容闵看着他,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本宫认为,你不应该在浑水还是清水这里纠结。” 顾长欢表示赞同:“好。” 容闵有些无言,他从前都没怎么跟顾长欢打交道,只是听说他是个如玉的君子。 今日说了这么些话,如玉倒是如玉,君子也是真君子。就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今日怎么活的像那话本里的范进一般。” 顾长欢笑了笑:“殿下姑且就把今日的我看成范进吧。” 容闵觉得没法儿跟他沟通,但正事要紧:“本宫觉得,夜沉择来者不善。 在京中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们,你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容玥,最好从你临渊阁中调些人来。” 顾长欢一一听着,容闵有些不放心,补充道:“譬如下毒,这种杀人于无形的东西,有时候就很难察觉。” 顾长欢微愣了愣,才说:“若是公主听到殿下这番话,会很高兴。” 容闵笑道:“本宫却觉得,她知道你时时想着她,才更高兴。”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个顾长欢,顺眼了许多。 第167章:祝福 第二日,秦情穿着便装来到将军府。 容玥头一次日上三竿的时辰还未起床,好不容易赖床一次,硬是被她一句“那帕子我解出来了”,给惊了起来。 还有些睡眼朦胧,她揉揉眼睛,恍惚地笑:“秦情,你怎么来了?” 她和秦情交好,但秦情是内宫的人,为了避嫌,她从不来将军府。 容玥笑的有些发傻,秦情道:“是来告诉你那帕子的事情。” 容玥赶紧问她:“帕子如何?” 秦情顿了顿,把帕子交给了容玥。 容玥拿着帕子就看起来,上面的字迹都几乎要消没了,很凌乱,而且有的撇捺都隔的很远,倒是像盲人所书,这应该就是满月亲笔写的了。 可她看了半天,却缓缓沉下脸色。 这方帕子,不是平宁在千秋的暗探布防图,而应该是临安在千秋的布防图。 上面所标注的几个城池,都有她曾经亲手捣毁的临安暗探所。 这大概是,平宁和千秋在博弈之时,混进了临安的人,却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把图纸搞混了。 或许,原本这背后操控的人就是想借机打下平宁,毕竟那个时候,若不是她坚持回京,现在应该在平宁的战场上了。 而平宁误会图纸一事,以为平宁暗探驻所图纸被送到千秋,这才穷追不舍。 难道这就是……夜沉择亲自出使的原因? 那他又为何要在大殿之上提起当年陛下扣押重臣家眷的事情,时过境迁,现在提起,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吧。 至多……让人想起那段纷争岁月,除了喟叹,还能有什么呢。 但夜沉择毕竟是敌国皇子,身份特殊,他的一言一行不可能毫无道理,还是得小心谨慎。 容玥道:“秦情,这次多亏你了,等会儿我叫人做些酒菜,我们好好吃上一顿!” 秦情笑着看她,神情间都是轻松。 她绷太久了。 她笑着说:“好啊。” 不过,她话锋一转,道:“你有没有见着……太子殿下似乎病容很重?” 容玥点了点头:“是有些,不过他常年都是如此,像是风一吹就倒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休养过来的。” 秦情皱眉:“我觉得这次不简单。” 既然秦情都这么说了,容玥道:“不如,你去看看?” 秦情有些闪躲:“不必了吧,宫里那么多好太医,自是不用多我一个。” 容玥应了好,想着容闵一向看着不好相处,也许是秦情看着他生怯。 她把秦情的话记在心里,打算明日去东宫瞧瞧。 秦情沉默着,她的确……有些怯。 容玥离开的那六年,宫里就只有一个赵太医肯为她说话了。 她与容玥走的近,便顺带遭了怀庆公主的不待见。 她隐约记得,那是个阴天。 怀庆公主忽然兴致大发,来了太医院,指名要她给按肩。 她自是小心应对着,可怀庆公主一声令下,说她按的不好,当即把她关进侧殿。 她饿了将近五天,几乎都站不起来了。 后来,是太子殿下闯了进来。 他当时就站在她身前,脸色冷漠,说既然是她冒犯公主,那便,折她一只手,打回太医院,三年内不得行医。 那个时候怀庆公主怎么说来着……她说:“既是右手使的不好,那本宫开个恩,留她左手罢。” 其实这几年过去了,她见着太子殿下,还总是不知如何面对。 于她而言,太子殿下是恩人,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每回见了太子殿下,心里总不安稳,见到怀庆公主,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其实……她只是害怕而已。 原想着,容玥回来了,或许她可以变回从前的模样,能多笑些。 她其实很想笑的。 就是……笑不出来。 只有在容玥面前,她才敢笑。 容玥给她夹了一道菜,秦情下意识地用右手拿起筷子,片刻的尴尬过后,她换成左手。 容玥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就停了下来,她注意到了。 前几次,还以为秦情只是练着用左手,毕竟赵太医在教她的时候,总会提出各种奇奇怪怪的要求。 可这次,她们这么久一来第一次一起吃饭,她才发现,秦情的右手似乎是夹不起菜,而非只是练习用左手。 她试探着问:“你的手……” 秦情面不改色地说:“前几日磕着了,最近都用左手了。” 她神色不似作伪,容玥便放下心来。 但宫里就是个是非地,怕她有什么委屈都自己扛,容玥便道:“有什么难处你可一定要说出来,别一个人憋着。” 容玥想起来,之前见到顾长欢的时候,秦情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隐隐,还有爱慕之意。 但现在她…… 因为秦情,因为顾长欢早有心上人,因为这些,决定选顾长欢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纠结过。 她只好问:“你喜欢顾长欢么?” 秦情似乎很惊讶,她说的这么直白,一来就是喜欢与否。 她看着容玥,想起了那日去将军府,一路上,就遇了到顾长欢两次。 顾长欢这个人,温文尔雅,却是以温润做刀锋,以礼节来疏离,阻挡了一切想亲近他的人。 那个晚上,他那样深情的眼眸,守在将军府外面,来来又回回,踌躇,犹豫。 她是想打趣的。顾长欢,这种身居高位的人,竟也有这一天,像个普通男子,惶恐于求而不得,彷徨于佳人不在。 秦情直言:“不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此水无情,再美的落花也只好再找另一条河。 容玥似乎松了一口气。 秦情问她:“若我说喜欢,你待如何?” 容玥很认真地说:“我决定与他成婚了,若你真的喜欢他,我自然是支持你去争取,。只是请你再等等我。” 等我过了这次难关,便还他自由身。 秦情笑而不语。 容玥又犹豫道:“不过,他有喜欢的人了。他那种人,一旦执着起来,我都是要怕的。此番,还是需你仔细思量。” 秦情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容玥这里,她从来不顾淑女形象。 这话说的,她都要酸了。 秦情一边笑着,一边举起酒樽:“顾家二爷很好,他想娶你,你愿意嫁给他,我很放心。祝容玥和顾长欢百年好合!” 容玥有些摸不着头脑,秦情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也就喝了几杯而已,这就醉了? 秦情出了将军府,容玥亲自送她到宫外的住所,安置好一切,嘱咐了侍女照顾好秦情才离开。 她越想越不对劲,秦情似乎有事情瞒着她,她得进宫瞧瞧。 容玥走来以后,秦情睡了大半天,起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周遭一片漆黑。 她脑袋还有些懵,摇了摇头,逐渐清醒,却吓了一大跳。 有个人坐在她房间里,此刻正看着她。 秦情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叫出来,会引来侍女。 不用点灯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谁,风雨楼楼主,言风临。 第168章:蛊毒 言风临缓缓走过来,坐在床沿上,轻轻笑出来:“醒了?” 秦情默默地往后挪,手指紧紧抠住被褥,忽然就起了汗。 “你来干什么。” 她不太敢看他,垂了眸子,然后他的影子蓦然盖下来。 言风临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他点了一台烛火,正好可以瞧见她惶恐又躲闪的眼神。 言风临啧啧道:“还会害怕。” 他一手撇开她的脸:“知道害怕,竟还敢不听话。” 他站起来,背对着她,把烛光全部遮住,倾下来的阴影把她整个人遮掩住。 秦情咬了咬唇,她觉得自己甚至连话都说不出,磕磕巴巴道:“我……不会任你摆布。” 言风临哦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话甚为惊叹:“秦医侍不知道么,这是……临安的蛊毒啊。” 说完,他拍了一拍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的小鼓,只敲了一声,秦情感觉自己仿佛被千万只长着尖利牙齿的蚂蚁咬噬。 密密麻麻的……成千上万……在她身体的每一处爬行…… 秦情咬着一角被子,两手紧紧攥住床沿,指甲忍不住去抠坚硬的木头,才能稍微缓解那些说不出的痛苦。 呼吸越来越难,言风临凑近,在她耳边问了一声:“以后,还听不听话?” 秦情正是意乱之时,脑袋混沌,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立即发了狠咬他,像要咬下他下巴一整块肉一般。 言风临直接拍开她,秦情被震倒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看他,低声沉缓地说:“有本事……你杀了我。” 言风临冷笑一声,再击鼓一声,道:“不要妄图激怒我。” 他确实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秦情已经没力气动了,第二次鼓声响起,她已经开始咬自己的手,牙齿多用力一分,心里就多缓和一分。 她实在有些挨不过这个,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言风临悠悠地喝茶,看着秦情在床上挣扎。 反正……她想通了,再给她喝缓解的药罢。 “谁让你不知好歹,拿假图来糊弄我,拿了真图给公主。” “你真以为,她会记着你的好?” “做人呐,还是多为自己想一想。你看那个公主,她不是还准备嫁给顾长欢了么,顾长欢是你喜欢的人又如何呢,还不是抵不过人家是个公主。” 说了这么些话,这个女人竟然没有回应。 言风临走近了瞧,她像死了一样,只有偶尔的抽搐表明她还有生息。 奇怪……才两鼓而已,怎么就半死不活了。 遭了!说不定还真半死不活,两鼓加重痛苦,却不至昏死,这只是对于男人测定的结果。 他们倒是没有说,女人能挨的程度,是不是跟男人一样。 不是真死了吧…… 言风临凑近看,半个身子都趴到床上,他用手去探秦情的呼吸。 还有气。 言风临刚想起身,刚才还几近昏迷的秦情忽然压过他,她简直是用尽全力,一口咬上他的唇。 言风临的眼睛蓦然睁大。 她她她……她是个什么女人,这蛊毒……还有迷情的功效?? 秦情红着眼,根本就是不管不顾了,不是亲吻,而是死命地咬他,唇齿相交,他嘴中登时溢满腥气。 嘴唇被咬破了。 言风临头一次遇着这种情况,虽只发愣片刻,但还是即刻反应过来,立即推开秦情。 秦情只是抓住机会,方才得手。 男子的力气本就很大,此刻被他一推,她又浑身疲软,这一推,她便滚落到床下。 推开她后,他脑子忽然懵了一下,而后停住,呆呆地看着这只方才推人下去的手。 秦情低声嘶叫,便再没声响。 言风临觉得不对,很不对。 她手上有血,正是毒发的时候,她再怎么用力也是咬不破手的,那分明是利器所伤。 她是在自伤,保持清醒,再假装昏迷,引他过去查看。 毒发了还能想这么多,不愧是宫里长大的。 既是早有绸缪,他可能中了她的计。 言风临摸了摸自己的唇,这女人下嘴还真是狠毒,这一碰,血淋淋的。 幸好她没什么力气,不然他嘴唇不保。 他翻过去看,秦情侧躺在地上,满脸的汗,狠狠地瞪着他。 言风临给她塞了一颗药,等她缓解下来,便逼问:“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她一定是有计划的,言风临想了一想,立即抱紧她,缚住她双手,掰开她的嘴。 他看见一些黑色的粉尘夹在齿缝中,还未消完。 果然,她是效仿死士在齿缝留毒,方才咬他,不过是为了毒死他。 真是倒霉,他怎么都没想到,秦情,这个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女人,竟会给他下毒。 还是这种……他死都想不到的方式。 小瞧她了。 秦情被他松开后,就算连气都喘不匀,她还是强撑,非要笑着:“那么,你要不要听我的话?” 言风临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到了,他掐住她的脖子,几乎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用力,你性命不保。” 秦情的脸的紫了,额边青筋暴起:“你……尽管杀我,总归,你是要……陪葬的。” 言风临眯起了眼睛,在她眼睛快要闭上的时候,蓦然松开。 秦情大口大口地喘气,呛了好几下,咳的厉害,喉咙涌上一股腥气,她险些要呕。 秦情被他松开后,就算连气都喘不匀,她还是强撑,非要笑着:“那么,你要不要听我的话?” 言风临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到了,他掐住她的脖子,几乎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用力,你性命不保。” 秦情的脸的紫了,额边青筋暴起:“你……尽管杀我,总归,你是要……陪葬的。” 言风临眯起了眼睛,在她眼睛快要闭上的时候,蓦然松开。 秦情大口大口地喘气,呛了好几下,咳的厉害,喉咙涌上一股腥气,她险些要呕。 言风临眯起了眼睛,在她眼睛快要闭上的时候,蓦然松开。 秦情大口大口地喘气,呛了好几下,咳的厉害,喉咙涌上一股腥气,她险些要呕。 第169章:好事 容玥带着苏元到宫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夜沉择。 他排场倒是很大,带了十几个侍女,皆是红衣貌美,只有一个贴身的青衣看着有些特别。 容玥随便说了两句话,试探试探他,没试探出什么,便准备进宫了。 谁知他又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什么飞鸟尽良弓藏,就算是看家的狗,尚需一条链子拴着。 “公主知不知道,那可与你西北大军媲美的黎家军,陛下是如何栓住的?” 夜沉择这个人,最是阴险,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细细思量。 容玥淡然答道:“自是我千秋百姓做其后盾,我千秋战将,做百姓的刀。” 她眼神凌厉:“这把刀,正是用来杀尽一切妄图侵略千秋的外族。” 夜沉择挑了挑眉:“可惜啊,原本我对公主很是倾心,但公主虽能征善战,可大权旁落,只怕,要死在自家人手里了。” 他似乎真的很可惜的模样:“白费我初来时演的一场好戏了。” 容玥摸了摸自己的刀,说:“死在谁手里,那也是本宫自己的事情。 二皇子管的这么宽,还在本宫面前卖弄,莫不是也想本宫把手伸到平宁去?” 苏元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们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互相扎过去的刀子都是不见血的,可太考验她的承受能力了。 夜沉择脸色霎然沉下来。 容玥接着说:“听闻,平宁的太子殿下素来与二皇子不对付。” 她悠悠地笑:“本宫在想,若是西北军往后退一城,划开界限,换一个您那边的太子殿下保平宁不追究千秋失察导致二皇子被刺杀身亡。” 她笑了笑,问他:“这个买卖,二皇子觉得是否划算?” 夜沉择的脸色仿佛凝固了一样,一向白皮的脸此时也黑的不行。 他甩袖便走,苏元连忙道:“公主,这种事情你这么光天化日就说出来了。” 容玥觉得她很好笑:“难不成,放狠话还要挑个良辰吉时?” 苏元愣愣道:“公主……您是在放狠话?” 那不然呢。 容玥笑了笑,说:“我千秋一城换夜沉择一条命,未免太亏了。” 苏元刚想说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毕竟夜沉择在平宁,也差不多是公主这样的地位。 容玥话锋一转:“当然了,他们可能觉得不划算。” 苏元由衷地赞赏:“公主您真是太实诚了。” 容玥忍不住回头看她,这么会功夫,她们已经走到内宫了,但容玥还是想听听,苏元说她实诚是怎么个实诚法。 毕竟,有人说她阴狠,说她毒辣,说她没有女人味,说她如何如何,就是没人说她实诚的。 她自己也从未想过,她竟也有被人说实诚的一天。 苏元道:“您连放狠话都放的这么真实,像是差点要打起来一样。” …… 容玥竟觉得自己很是无言。 苏元道:“他说,白费了他初来时做的一场好戏,是说的传言他喜欢公主,还想把公主娶回去的那个么?” 容玥问:“这传言哪里来的?” 苏元答:“公主放心,只在达官显贵中流传,都是悄悄的,民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就好。 容玥道:“娶我?他敢么。” 便不再说话了。苏元望着容玥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公主是真的威武。 容玥走的是东宫的路,见着的却是刘大人。 刘大人似乎是刚从东宫出来,他给容玥行了礼。 容玥准备让道,刘大人却朝她道:“恭喜公主,好事将近。” 容玥有些茫然,她问:“大人是在说什么,我能有什么将近的好事?” 苏元连忙小声提示:“公主,您尚在择婿期,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事。” 难道是陛下有了新的旨意? 不是说让她自己选么? 容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觉得,一把无形的刀就悬在她头上。 “刘大人……可方便告知?” 若是……被陛下轻易指了婚……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查清援军一案的真凶,也再没机会给李眠报仇了。 很奇怪,她刻意不去想李眠,果然就真的很少想到他了。 卧床的那半个月,她脑子里全是他,他的笑,他的撒娇,他的吵闹……还有他说的,她去哪他就去哪。 “公主,我一直都在。” “公主,我等你回来。” “公主,别怕。” 往后的日子,一晃眼,全部都是他。 也许是想够了,到了后面,竟都没什么反应了。 只是有人再提起来的时候,免不了心里痛一下。 苏元告诉她,她流浪的那几年,再也没能吃到宫里的玉酥糕。 玉酥糕真的很好吃,她从没想过,离了玉酥糕,活着还有什么好盼头。 但是她流浪的第一天,能保住命,就是最要紧的了,哪还能想什么玉酥糕。 苏元开解她,但似乎没有说通,她说:“公主,奴知道你很喜欢李眠,一个人遇上另一个人,还相互喜欢,这是很难的的。 您遇上了,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能踏错一步,您心里应该清楚,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 奴知道这个例子不恰当,李眠跟玉酥糕当然很不一样,但是您要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伤心,是站起来。” 她当然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生死见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她只是觉得……难过。 明明,她和李眠并没有多少刻骨铭心的经历,可是,每一次她难过的时候,他都在。 母亲离开了,哥哥离开了,嬷嬷离开了…… 很多人离开了她,但是他一直都在。 她从前也觉得,李眠不会离开,他是第一个守着她从不离开的人啊。 她只是难过,醉了几天,惹了一身风寒,身子好些了,又连忙给自己寻找靠山而已。 总还要活下去的。 容玥神色不好,刘大人解释道:“是个……陛下很满意的,很放心的人。” 找了许久,特地给公主留的人。 容玥咬紧牙口:“下旨了?” 刘大人点头,想了想,还是说:“公主,陛下还是念着您的。他也在为您想着后路。” 当初的援军案……并非您看的那么简单。 但是刘崇没有说,这种话不是他该说的。 刘崇刚从东宫出来,容玥神思一动:“是太子促成?” 刘大人点点头,容玥便不管不顾冲进去了。 容闵这是发什么疯,无缘无故的,非要她去死才甘心么? 人家的兄弟是手足,她家的,就是一群互相撕咬的狼。 众侍从拦她不住,苏起睿被她吓了一跳:“公主怎么来了,快去吩咐请茶。” 素襄连忙应声去了,苏起睿拦住她,说:“公主,殿下在休息。” 容玥请安道:“皇嫂万安,我来找太子有些事情。” 苏起睿眉头都绞到一起,十分为难:“太子殿下在休息。” 容玥皱眉:“此事,事关我的性命,皇嫂还要拦我么?” 这自然是不拦的,但是容玥气势汹汹,听说她身上常年带刀,见陛下都不用卸的。 她有些害怕。 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跟你一同进去,如此可好?” 容玥点头,苏元小心地拉拉容玥到袖子:“公主,你吓到太子妃娘娘了。” 容玥也有愧意,太子妃似乎有些怕她。 她只好走的离她远些。 太子妃让她在中殿等候,她从侧间把太子叫出来。 容玥站在外边,似乎还听到他们闹了一番。 太子妃出来以后,脸色羞红,连忙走了。 容闵才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容玥冷嘲道:“太子好兴致啊,有人在外,还能视若无睹,白日……” 她本想嘲讽他白日宣淫,但一想,这话似乎把太子妃也骂进去了…… 而且本来就是她闯的急,算是她的不对,于是这话就没说出口。 太子倒是坦然:“她难的主动靠近,你说,我是抓住亲近的好,还是让她跑了好?” ……容玥竟无话可说。 不过,他的脸色倒真的看着不太好。 就像是……一个生了重病,但还在苦撑的人。 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只是现在看着,似乎比以前严重些。 第170章:告诫 单刀直入,她问:“你跟陛下请了旨,给我赐婚?” 太子点头:“不用感谢。” …… “是谁?” 太子眯着眼睛看她:“你希望是谁?” 容玥踱步到他跟前:“我说了,太子会如我所愿么?” 太子坐在太师椅上,换了个姿势:“你别这样看我,我总归不会害你。” 容玥眉梢轻挑:“不会害我?” 她俯身逼近:“你们害我的事情,还少么?” 太子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是个,我与父皇,都很满意的人。他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们不会害你。” 容玥心里一动:“顾长欢?” 太子咳了几声,自己起身,挪了几步,离容玥远了些:“是。” 容玥心下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草木皆兵了。 容玥看了看容闵,道:“你气色不佳,可是遇了什么麻烦?” 容闵笑了笑:“也就这种时候,称你心意了,才肯说些好听的话。” 容玥很是惊奇,她随口一句话,容闵竟能笑了 真是太难得了。 容玥一本正经道:“方才我来,的确是存了一个念头,你要将我随便指给别人,那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容闵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说话。 外间的阳光照进来,尘埃飞舞,熏香款款,容闵偏头看她,见她停了动作,微抬了头。 容玥忽然觉得,心下很不自然。 容闵问她:“那,若是称了你的心意呢?” “那我,说几句好话,也是没什么的,礼尚往来而已。” 容闵这一笑,又咳了起来。 容玥站在原地,并没有靠近:“你这是怎么了,看着病容愈发重了,请过太医了么?” 容闵道:“召过诸葛先生来看了。” 容玥点点头:“诸葛先生医术确实不错,估计,开几味药,就可给你药到病除。” “容玥,我要死了。” 容闵淡淡地说出这些话。 容玥心头一震,她愣了片刻,讷声重复:“你要死了?” 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要死了?” 她有些乱。 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容闵低了低头,愈显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他眼眸微闭,轻笑了笑:“前些日子惹了太子妃生气,至今未肯气消,将我关在殿外两日,我才受了风寒,那药苦的我要死了。” 容玥冷声道:“太子殿下可知,这种事情玩笑不得。你说半句留半句,是什么意思。” 容闵沉默片刻,强笑道:“要我说完,也得你肯听完啊。” …… 无聊。 容玥行了拜礼,便准备告辞了。 秦情说容闵脸色不好,她才进宫来看。 现在看,何止是脸色不好,连脑子都坏了。 刚到殿门,容闵喊住她:“容玥,你可还记恨我。” 容玥停了步子,不知他今日搞什么把戏。 总不能现在想起来演什么手足情深吧。 容玥低声应:“太子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太子走近,就在她背后,他的声音像石头砸进水里:“容兰苛待你,母后不容你,这些,我都袖手旁观。你可还记恨。” 容玥低着头,轻笑了笑:“太子殿下说的什么话,您袖手旁观,我很感激。” 她转过身来:“说来,殿下同我,也就是同父关系而已,连手足都算不上的。你没有跟着奚落,欺负,已经是发了善心,这些我懂。”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原是想用什么来栓你一栓的,左思右想,也就只有亲情了。可惜,其实,应该是连这个都没有的。” 容玥看见他神色间的落寞,道:“太子殿下不必挂怀,我嫁人之后,也不会来碍你的眼。” 顿了顿,她说:“你说这些,是想要什么呢。我的命都攥在你们手里,你们还想要什么?” 容玥微微笑着:“我爱看话本,看到过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姑娘,从小没娘,有个爹也跟没有一样。 她亲生的哥哥早亡,照顾她的嬷嬷也早早走了。 她终于觅得高门的好亲事之后,原先的爹爹又想拿她这门亲事栓住她的夫家。” 她缓缓地问:“是不是,那个姑娘家中的大哥也想这么做?” 容闵皱了皱眉:“你是说,我们想用你,掣肘顾家?” 容玥冷声道:“难道不是么?” “我实话告诉你,哪怕我死了,你们都别想打顾家的主意。” 容闵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容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怕我动摇你的地位么。放心好了,我不会谋反,西北军权也已释还于陛下,更不会给用顾家来对付你。” 容玥说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她在这里说怎么多,十分的可笑。 “太子殿下不知道什么叫真心吧?你怎么会知道呢?陛下也不知道。” “你们啊,整天想的,就是什么权势……地位,阴谋……” 容玥行了辞礼:“太子殿下珍安,容玥告退。” 容闵深深地望着她离去,那个身影决绝又从容。 他手指微动,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并非是想到这种时候再扮手足情深,这……本就不是用来假扮的。 诸葛先生说的什么来着……太子殿下中毒已久,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他已经毒入膏肓了。 他会像一枚灯芯一样,慢慢燃尽,油尽灯枯。 容闵看了看自己的手,已渐显中毒之状。 原本他不该干涉父皇的计谋,可现在容不得他做选择。 他只是想……一家人,不要再离心而已。 回去的一路,容玥都有些心烦意乱。 苏元怯怯地问:“公主,你怎么了?” 容玥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说错话了。” 她说陛下和容闵都不懂真心,她又何曾懂过。 她一样是利用顾长欢的恻隐之心,变相地逼他娶她了。 拐个角就要出宫了,谁知冤家路窄,竟然碰上容兰。 容兰尖声尖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将军啊。” “有什么事情。” 就算有什么事情,她也不太想听她说话。 抬脚就要走,容兰抚着自己手指上的护甲,凉凉地说:“听说,你要嫁人了?” 容玥没说话。 容兰连眼皮都不翻:“看紧你的未婚夫,小心他,被人弄死。” 然后拦住容玥的宫女退开,容玥准备走了。 容兰又道:“不,防着弄死还不行。最好,快些成婚吧,容玥。” 容玥道:“你想说什么,大可不必这样遮遮掩掩。” 容兰像是刚起了午睡,整个人慵懒至极:“我说,你做好赶快嫁人。不然,再来一个背弃婚约的容渊,就连我也看不下去了。是可怜你,才来说两句。” 可怜她?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容玥只当容兰在发疯了。 容兰接着说:“你不知道么,一直以来……有个人暗中窥伺你……毁掉你的一切。” 苏元浑身冷冷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来容兰轻轻一瞥。 她被吓到了。 第171章:祝贺 第二日容玥还没起床,首先就被外面的响声惊醒了。 苏元赶过来叫她起床:“公主公主,快快起来,黎将军、李大人他们来了。” 容玥一脸茫然:“什么?” 他们来做什么? “今晨,陛下下了旨赐婚给你和顾二爷,刘大人在外边给这给您宣旨呢!” 容玥连忙爬起来,匆匆梳好妆发,到中厅接旨,黎江呵李执言都在外边。 刘大人笑着说:“既然,并无外人,公主就别跪了,奴也不念这个,交给公主您吧。” 他递了圣旨过来。 容玥缓缓转移过目光,缓慢而郑重地,接过圣旨。 此时屋内寂静,门窗大开,寒风刺过,熏香飘渺…… 她双手捧着圣旨,朝皇宫的方向跪下:“臣,接旨。” 刘大人听得出来,她镇定之下,其实是有些紧张了的。 脸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了战栗。 刘大人脸上一派喜气:“原先,公主是该回宫中待嫁的。但陛下体恤,说随您的意思,您可以出嫁前三天再回宫里。” 容玥郑重地点头:“多谢大人。” 刘大人又小声道:“公主,奴斗胆,多说几句。您毕竟也要出嫁了,若是什么时候得了闲,可去陪陪陛下。” 容玥笑说:“大人说笑了,做臣子的,怎么敢轻易逾越。” 刘大人叹了一声,听到容玥这个回答,他大概就知道容玥是什么态度了。 但终究是没忍住:“陛下这几日,身子越发的弱了,有时候看奏章,得子时都不肯休,咳疾也重了。” 容玥眼眸转了转,还是软下语气:“大人不必担心,得了时间,我自然会去。” 刘大人喜上眉梢,连连应了几声,便告退回宫了。 苏元请了黎江和李执言进来。 容玥看到他们两个,忍不住笑道:“我真是死都没想到,来给我贺喜的,竟是你们两个。” 李执言躲在黎江身后,小声解释道:“那不是……我不清楚情况,以为大家都会来。” 黎江蹙眉瞪了他一眼,这回李执言连黎江都不敢靠近了。 他在正厅这里,简直像被放到火中焚烧,一点都不自在。 容玥道:“我觉得,你没必要说的这么清楚。” 黎江瞪完李执言,便问容玥:“你可还满意?” 容玥吩咐苏元敬了茶,奇道:“什么?” 她感觉黎江回京后,像变了一个人。 她习惯了人人害她,忽然来了这么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就莫名觉得不太对劲。 黎江粗声道:“反正已经定下了,我是觉得顾家小子挺好的。”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是真的好!” 容玥凝眉,轻声道:“自然是很好。” 李执言不敢多说什么话,只管一个劲儿灌茶,瞪着两只眼睛看。 黎江说:“民间的婚嫁,新娘子出阁,是要自家哥哥背着上花轿的。你虽然也是上花轿,但恐怕,太子和秦王都不太想背你。” 容玥正喝着茶,听到他这话,差点呛到。 这……她也不想让他们背啊。 李执言倒是十分认真地请教:“公主人缘竟差到自家兄弟豆不肯背么?” …… 容玥忍住了自己想打人的冲动:“我觉得……你们考虑的太多了,届时自有礼部操办。” 其实她觉得这两个人想的太多了,他们自己都没娶过亲,哪能真的知道婚嫁礼仪。 听说来的,也不知对还是不对。 然后黎江道:“公主,看在我们都是千秋大将的份儿上,我背你上花轿吧。” 李执言更是一口茶都吐出来了。 “这这这……是否不太合适?” 怎么说,也是公主出阁,就算皇子不背,那也是找皇亲国戚代替,怎么能由一个外臣来背。 这不是……颠倒了么。 容玥心里惊讶了一下,虽然不知道黎江为什么会提出这么……荒缪的事情,不过她表面还是很平和:“此事,就全看礼部怎么安排罢,礼部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她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黎江这人,怎么不知进退。 黎江倒是思索了一下,觉得似乎真的不可行,甚为可惜地叹了一声。 再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多是客套,两人便拜别了。 容玥正准备出门,谁知李执言打了个回马枪,又回来了,且神神密密。 容玥觉得他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便吩咐苏元在外面看着,一个人也不许进。 然后李执言的第一句话是:“公主,李将军是不是喜欢你啊。” ……容玥不咸不淡地回答:“我觉得他喜欢你。这么,要不要我说说情,让他把你收了?” 李执言登时一只手指着她:“你你你……” “公主真是欺人太甚!!” 他急的跳脚,容玥也戏弄够了,便笑着问:“开个玩笑。你为什么这么问?” 李执言半天顺不过气:“臣只是……看他对您实在关怀过分,才有此一问。” 然后又道:“公主可能不知道,上次有人在玲珑坊说您对平宁二皇子一见钟情,大晚上把人家掳出去,深更半夜带着人衣衫不整地回来……” 容玥慢慢捏住茶盖:“然后呢?” 她的声音冷冷的,分明是个笑脸,却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李执言皱了皱眉,公主怎么……似乎有些变了。 感觉上不太一样了。 他接着说:“然后那人第二日暴毙了,我的人所见,是李将军干的……” 容玥悠悠然问:“是李将军干的,还是有人借了李将军的名头干的啊?” 她换了个坐姿,凌厉的眼神似乎在审视着他。 李执言忽然就,背后冒汗。 “是……是有人假借李将军的名头行事……” 他低着头行礼,半点不敢动。 公主这个意思,已经和你明确了,不管真相如何,此事与李将军无关。 容玥慢慢地说:“李大人,你是查案出身的,应该知道,话要怎么说,才圆满。” 李执言犹豫了一瞬:“可那……是一条人命。” 容玥轻笑了笑:“李大人觉得,按我这个样子,杀敌无数,其中,死在我刀下的平宁士兵,大概……得有千万。你觉得,我到了平宁,要如何,才活的下去?” 李执言似乎有些不解:“这个……与您去平宁有什么关系?” 容玥道:“不如我直言吧,半夜三更,衣衫不整,确有其事。但,此事是夜沉择所为,就是为了造势,让你们以为我倾心于他,到时候,他求娶就理所应当。” 李执言看着她,说:“所以,这就是您杀了自己的心上人,改嫁顾家的原因?” 第172章:威逼 透亮的琉璃杯被容玥一手扫开,一地的碎片。 李执言心头一惊,立即又低下了头。 容玥手指放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扣击。 脸上喜怒不定:“李执言,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好说话,稍微给你点儿好脸色,你就能上房揭瓦?” 她说话轻飘飘的,但听着瘆人,极有力量。 这让李执言想起了……高位之上,不怒自威的陛下。 容玥接着说:“我记得,你从前怕死的很。怎么现在不怕了? 本宫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与李眠的交情这么好,能为他来质问本宫。” 李执言给她的印象里,胆子几乎与鼠无异,十分小心。以他的为人,断不会轻易为人说话才对。 虽然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为李眠说话,她很开心,总算,除了她,还有人记得李眠。 但是,李执言怎么会为李眠说话。这一点,要细细思量。 李执言不敢看她,盯着地上,容玥很有卯足了耐心等他。 最后他抬起头,与她对视,说:“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我一直想推翻这个论断。 公主对李眠的深情,臣都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可贵。 毕竟,我几乎没有见过哪个贵族能对一个低贱身份的人真心相待至此。” 容玥微微怔愣,李执言笑的很勉强:“臣虽掌刑狱之法,但,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说书人,对那些话本里的东西,倒是心向往之。 于臣而言,公主当的上是最有血性的皇室人。 原,我还写了一个话本,就是公主和李侍卫的故事。 那个故事虽虚造为多,但对公主不好的地方,我是一个没写。可惜,这话本终究是写不下去了。” 容玥嘴唇微动,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其实我早该承认,公主与李眠这场臣以为难得的过往,不过是镜花水月,摸不着实处,当不得真。 等公主厌烦了,总还是要回归所谓正途,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毕竟满心欢喜的情爱,也终是敌不过现实的鲜血如淋,公主是要走回来的。” 容玥垂眸,半天没有说话,李执言的腰便弯在行礼的半处,有苦难言。 容玥道:“那个话本,你写了多少?” 李执言乘机站直,道:“也没有多少,原本是想写年少欢喜,再到相伴白头。现在看来,应当要改一改。” 容玥打断他:“不,你要全部改,把李眠的名字,背景,全部换成顾长欢的。” 李执言恍如挨了当头一棒:“什么?” 容玥缓缓起身,步步逼近:“不仅如此,你还要写,话本里的公主,一心为国,所思所求,皆谋福祉。” 李执言瞠目结舌:“公主……你在说些什么?” 容玥道:“李眠,我不会忘。但首先,我是千秋的公主,而后才是容玥。要你改成这样,是想给千秋百姓矫一矫对我的印象。往后,他们的公主,不仅是战胜归来的将军,还是个与权臣举案齐眉,夫妻同心,共创千秋繁荣的公主。” 李执言讷然:“公主,你这是假造,你根本不喜欢顾二爷。” 容玥瞥了他一眼,眉眼如刀锋:“你这话本,原就是假造,本宫还未治你以话本含沙射影之罪,你便开始在这里叫唤了?” 李执言颓然看她:“可是,我只是写这么一个话本,千秋之大,哪能广传。而且,这原是私人之物,臣下写着玩儿的。” 容玥淡声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只需写好给我过目,我自会广传天下。” 李执言凑巧提醒了她,现在的她,在民间风貌确实不好,只是得一个战将之名,边关的百姓记得她,可千秋中原久享太平的百姓却不会记住她的战功,而是盯着她的品行举止看。 当初不顾及这些,是因为根本没有想过要回京。 现在要在京中活下去,还要抓稳权势,就要改一改她在百姓中的形象。 李执言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登时面色喂变,有些为难:“公主,臣这话本……都是姑娘家家闲来看的,如何能达到您之所想。” 容玥轻轻挑眉:“你猜猜,若你这本书,本宫令若雪先生暗下宣传,再低价高卖,会有多少女子传阅?” 若雪先生是个女子,积年数载,写得十余本佳作,皆是闺中女子暗中传阅之话本,除去贫穷之家,若雪先生可谓话本界的传奇。 能得若雪先生力荐,那是铁定能广传的。 李执言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设想:“公主,您是不是想,以文字来改变世人对您的看法?” 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些荒唐。 千秋人口几何,能买得起书,识得了字的女子又几何。 这根本连止渴都做不到。 容玥微笑道:“是啊,这是微力,不能扭转局势。” 李执言抽了抽眉,那还讲这么多。 容玥接着说:“可是……我可以写下我多年以来的作战经验,所用计谋,充一个现世兵书。再请专人,以我口述,标出临安一片的险峻地势,作一本收并临安之后的千秋地图。我还可以派医者前往临安,照古书载,让他们找长在临安的奇药,收录当世本草医书……当然,我更可以找到大儒后人,善待他们,把大儒的地位,放至很高……很高的位置。” 容玥每说一件,李执言的心就越热一分。 临安新政时,兴起文字狱,民间宝籍被坑埋烧毁,临安国破时,废帝一把火烧了整座藏书阁,百年典籍毁于一旦,如今临安刚刚收入千秋不到两年,百废待兴,正是需要重新修整之际。 如果公主是带领临安典籍复兴的第一人,这第一波人心收的,便是读书之人。 现实兵书,收的是将心;本草医书,收的是仁心;新国地图,收的是百姓涨起来的傲气;尊待儒道,收的是,天下读书人之心。 至于寻常百姓…… 容玥轻笑:“寻常百姓的话,让人打响本宫身为战将、舍身为国的名号,再多添些好的,分派乡野说书人到寻常百姓中,说的越好,银子越多。” 李执言问:“那……不肯说的,或者偏要反着说的呢?” 毕竟天下太大,大到无奇不有,大到宁折不弯的人也成了一定数量。 第173章:达成协议 至于寻常百姓…… 容玥轻笑:“寻常百姓的话,让人打响本宫身为战将、舍身为国的名号。 在此基础,多添些好的。要分派乡野说书人到寻常百姓中,说的越好,而且不脱离实际,不是妄言,银子便越多。” 李执言问:“那……不肯说的,或者偏要反着说的呢?” 毕竟天下太大,大到无奇不有,大到宁折不弯的人也积累到了一定数量。 容玥道:“这就更简单了,李大人是刑狱出身,应当听过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是太宗年的时候,宣宗篡位。宣宗登基后下密令,胆敢议论篡位一事者,绞杀之。 在民间,派乡官监督,乡民为线人,以有赏制,揭发乱嚼舌根者,查实后,揭发者免赋税,而反者,削籍,发派做苦力。” …… 李执言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公主绕到了这里。原本,还是在谈李眠的事。 可是这些话……真的是容玥公主说的么? 这不就是……顺者昌,逆者亡么! 李执言忽然跪下:“公主,此事事关重大,臣的话本,只是聊以消遣,哪能担当公主如此大任。 今日之事,可否容臣当梦一场,明儿一起来,就全忘了。” 这事儿太大了。 容玥亲自扶了他起来,语气和缓,却不容置疑:“李大人以为,我为什么要将这个计划,全盘说与你听?” 李执言慢慢地,抬头看她,眼眸里,还是不敢置信多一些。 容玥感觉得到,他的肩膀微微颤动。 她笑了笑,说:“你别担心,此事要慢慢来,你用手中之权,逐步进行便是。那些不方便你做的,尽都交于我做。” 容玥叹了一声:“这个计划,我早些就想过,原先是留着,想修改修改,再交由礼部去办。 但那时我以为,陛下再怎么样,也不会赶尽杀绝。也是好在,此事尚未来得及上报,待它更加成熟可行了,我也能拿来用了。” “此事迟早要进行,我先提出来,只不过是为自保,而你,只需助我一臂之力。” 李执言盯着她,公主是在笑,可却是……皮笑肉不笑。 他还想推脱,容玥按住他:“李大人可想好了,这件事情,你全部知晓,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 李执言快嘴道:“可是,若被陛下察觉,便是结党营私,您这是逼我站队。此事可大可小,臣不想搭进一家性命。” 容玥放开他,冷冷地说:“是你想的太严重了,此事与真正的争斗相比,只是小巫而已。 你现在该想的是,一国公主成了你话本里的脸谱,红脸白脸全由你配,就算是私下里,也是藐视皇室了。这个罪名,似乎更大吧。” “但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你甚至可以写成传记,你可能会名留青史。” 李执言沉默半晌,道:“就算是是非不分的传记,臣也要写么?” 他语气里有些悲怆。 容玥觉得,他这样难过,只是万没想到,他的笔墨,是拿来这样用的。 容玥自嘲地笑了笑:“千百年后,世人哪能知晓此时的是非因果。 届时世人所阅之书,皆由后人书写。历史是属于胜利者的,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还论什么是非分与不分。于我而言,当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最后,史书只记我是容氏,嫁顾氏,只言片语,匆匆带过而已。 现在你又何须纠结,野史也是史,就算十分里面只有一分真,怎么说也是窥见此时之一二的。说不定你这野史,还能比未来所谓的正史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李执言沉默不语。 容玥瞅他半天,见他实在不肯松空,便耐着心说:“不止这样,我还想改法令,推新政。 其实,千秋现在很好,也许你会觉得,推新法令应是多此一举。 但是你可以看看丞相留下的法令,那则顺天法令,丞相求了陛下很多年,他死的时候,陛下才松了口。 那个法令,若真能推行,百姓不必再饥寒,战争与否,也是我们说了算……” 容玥正说着,眼睛明亮极了。 李执言打断她:“公主,你还是天真了。” 容玥偏头看他,眼睛微眯,似乎不解。 李执言说:“那个法令,臣也是看过的。 你若是真要推行,那么第一个得罪的,便是权贵与世家,顾家是世家之首,而皇室,是权贵之家。 您觉得陛下为什么不肯推行?您知道提出这个法令的人有多异想天开么? 您不是,回来查援军案的么,怎么这个时候,偏要插手朝政!这些事情,您若是插手了,千秋便会动荡,这才是大祸了!” 容玥忽然笑了:“李大人,你暴露了。” 李执言一愣,恍然想起,公主怎么可能一下子,把全部底细交代了。 “公主在算计臣?” 容玥悠悠道:“也没有。我确实想改善民生,但这是陛下的事情,我根基浅薄,是办不到的。 对天下而言,陛下是个好君主,我不会比他做的还好。 那个法令,只是我用来试探你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连我回来的真正目的都知道,想必势弱胆小也是装出来的,那么必然,是有能力办成这件事的。” 李执言看着她,说:“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容玥嘲道:“得了,我都看出来了,陛下必定也看出来了。 他不追究,应当是念你谁的边都不沾,所以不管你。我也不要你站队,若不是无人可用,也不至于拉你下水。 怎么说,只要入了官场,不论你是黑是白,总有人要拉拢你以谋求同党,或打压你以空出官职推自己的人上位。你才进京没几年吧,却能坐上大理寺卿职位,还无人与你为敌,这种本事,就足够我刮目相看。 使臣一案,我审周荣的时候,你猜,我查到什么了?” 她近乎耳语般:“周荣家破人亡之际,是你出手相助。你是周荣的恩人。” “这件事情,连顾长欢都没查出来。” 李执言立即道:“公主慎言,臣一直以来安分守己,从未逾矩。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主若非要以此要挟,臣无话可说。” 容玥转回身,说:“我知道使臣一案与你无关,但是李大人要知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并非说你救人有罪,而是这次可以陷害你的证据,被我拿到,被我压下。这算是……我救你一次。现在是我有难,需要李大人投桃报李了。” 李执言没有说话,沉思片刻,他说:“我只办我力所能及之处。” 容玥笑着说:“好。” 第174章:拜访 吩咐了秋迟去办此事,容玥一觉睡到第二天。 今日总是心神不安,还是苏元寻来安神香,她才睡的好了些。 容玥梳洗完毕,问苏元:“这香哪来的,挺好用的。” 她经常睡得不好,若是夜间都能熏这香,那便好许多。 听闻,陛下近日也总到三更半夜才歇下,这香也拿一点去给陛下。 苏元说:“这是奴从诸葛先生那里讨来的,听说效用很好,便拿来了。” 容玥点了点头,苏元又道:“宫里来了消息,说日子定下了,就下个月十五。” 容玥慢悠悠喝了一杯茶:“看来陛下也担心平宁那边闹出什么幺蛾子,把日子定的这么急。” 苏元道:“因为有些快了,现下,顾府大夫人正在正厅等着公主您见一见她呢。” “噗——” 容玥本来是悠哉悠哉地喝茶,苏元忽然怎么说,她防不胜防,被自己吓了一跳,一口茶就这么喷出来了。 她张大嘴巴:“什么?顾家来人了?” 苏元愣愣道:“是啊……虽说纳采问名,告期亲迎都有礼部在做,不用公主操心,但婚期初定,是御赐的婚约,公主并非顾府相看看中的媳妇儿,顾府大夫人想看看你也是情有可原。” 苏元跟容玥久了,说话也没有初来时那么小心翼翼,用尽心思了。 容玥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再对着镜子整整衣衫,便准备出去见客了。 顾府夫人来,她应当亲自出去迎接才对。这会儿还让人家等了,还得想个好说辞才行。 苏元拉住她:“公主,顾府是世家,最看所谓无才便是德,若是问起你的那些传闻,您皆可否认。” 容玥道:“那些本来就是莫须有的,我自然会否认。” “那若是……问到你是否喜欢顾二爷呢?” 公主为人过于实在,轻易不肯骗人,顾二爷又是顾家唯一的嫡子,她怕这事儿不说好,会惹顾侯夫人不快。 到底也是要做婆媳的,公主这个性子,怕是不会被喜欢。 容玥停住脚步,片刻后,她偏头看她:“苏元,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万没想到,公主竟会问她。 “那自然是……是……” 苏元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容玥强笑了笑:“我已经表现的,很洒脱了。这些日子,我很少想到李眠,就算想到,也是那些美好的回忆。” “我也怕痛,也会害怕,想起苍山那次,也会难受地睡不着。我今日睡的越发不好了,还得多亏你找来的熏香。” 苏元知道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事情,缓缓低下头,十分丧气。 容玥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吧,我不惹顾侯夫人生气便好,其他的日后再看。” 容玥走后,苏元看向长廊,叹了一声。 公主何止睡不着,就算借着安神香,也只是勉强入睡。 公主不说,她守在外间却很清楚,公主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听来,都是些血淋淋的梦。 到了正厅,顾侯夫人起身行礼,容玥快步上前把人按住:“对不住啊夫人,我也是刚才知道你来了,没能迎接,是我的错。” 顾侯夫人姓刘,母家是个不起眼的小世家,听说顾侯和侯夫人的亲事,还是南明太后赐婚,亲自做的媒。 刘氏连声道:“是臣妇未递帖子便冒昧地来,公主不计较已是极好。” 客套几番,容玥扶她坐好,顾长烟坐在一旁,眼睛闪闪地看她,想和她说话,又因着母亲在跟前,不太敢放松,想必是在顾府的时候就交代过了。 刘氏问她:“公主可有,读什么书?” 她问的时候,虽然礼数拿捏得很周全,但还是能看的出来,跟她说话,是勉强刘氏了。 容玥有些头疼,早前就听说,婆婆与媳妇儿的关系最是难以处理,她既不想让顾家人平白对她生厌,也不想时时小心不得随意。 但是凡事皆多难以两全,她道:“我比较爱读些兵法,也看一些闲书。” 刘氏又问:“那《内训》、《女诫》可有读过?” 容玥脑子空了一下,什么……内训女诫? 这似乎,她倒是记得这些名字的,不过她觉得这些书不适合她,便丢到一边去了。 于是她说:“看到过。” 刘氏夸了她几句,说什么,公主博学多识,说的她不好意思了,又问:“那公主的女红如何?” …… 女红……缝缝破烂的衣裳算不算?她是不会绣什么花纹,但在西北时,她的衣裳哪里刮破了都是自己缝的。 苏元进来奉茶,听到此处,很是恭敬地回:“夫人,公主的女红,也是会的。” 苏元是容玥近身侍奉的女官,这样恭敬的态度,是给足了刘氏面子了。 刘氏点头笑道:“公主多才多德,不知琴棋书画,擅于哪一道?” 这也不能怪刘氏,毕竟容玥十几岁就出宫了,此后更是直接上了战场,关于女子方面的事情,别说刘氏,连苏元这个近身侍奉的都不知道。 容玥觉得头疼,这要怎么回答。 她的字,写的就比狗爬好一点,至于琴啊画啊,都没怎么碰过。 “我的棋还行,曾与顾长欢杀过一场。” 苏元立即拉她的衣袖,果然,刘氏的脸垮下来。 一个女子怎么如此……杀气腾腾。 …… 顾长烟看着事态不对,立即道:“公主都能与哥哥对弈了,可惜长烟从未赢过哥哥,哥哥也忙的紧,没法儿教我,公主得空了能否教教我呢。” 容玥自然是说好。 好不容易送走了刘氏,容玥长吁一口气:“今儿就这么过吧。” 苏元摇摇头:“公主还算不上用心。” 容玥笑道:“我怎么不用心了?” 她可是一直卯着精神呢。 苏元道:“侯夫人不论问什么,您兴致都不是很高,一直绷着脸。” …… 她只是……担心出错。 毕竟,她不能让顾长欢难做。 她以公主之身,不论嫁谁,都是下嫁了,未来的夫家是要向她行礼的。 而刘氏待她的态度一直很恭敬,估计也是顾及着这些。 容玥觉得她已经很小心了。 苏元接着说:“谈到顾二爷的时候,您眼里什么都没有,我都看出来了,不然侯夫人为何有那么一问。” 苏元的提示是对的,刘氏果然问了她,可中意二爷。 按理说,这种时候,都已定下,再问也没什么意义。 足可见顾家人,很是和睦,到了这种时候,似乎还在想如何转寰。 她的回答是:“顾长欢是个很好的人,此番结亲,我一定把他看做我的家人。” 苏元道:“公主,可是你的回答里面,对顾二爷很不公。” 第175章:想要放弃了 苏元说的这些,容玥没有回答。 她沉默着,苏元便以为她是有些恼了,于是连忙小声说:“公主,奴不该多言,我知错了。” 容玥忽然笑了笑,苏元一向是能屈能伸,跟她一样。 “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公不公平的事情,你该是最了解此事的,我不是嫁人,而是在求人。” 苏元低下头:“公主就没有想过,嫁了顾二爷,也算是一桩好亲事,就此了了一生,那也是十分美满的。” 容玥道:“你不懂,此事哪有这么简单。 顾长欢虽轻易就答应了我结亲之事,但也怕是因我身份之故。 他有他的人生,我在他的人生里头走这一遭,大抵也不过是这须臾数月,什么时候离开了,他可能都不在意的。 他这样的人,是很温柔,但这种温柔是天生的,就像我天生的脾气暴一样,只是待人的方式不同。” 容玥叹了一声:“并不是他待我好了些,就是愿意与我走完一生,你可懂?” 苏元低声道:“是公主你自己不懂。” 容玥微挑眉头,苏元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道:“收拾收拾东西,同我去苍山。” 等到了苍山,苏元对着眼前这片不知水源何处来的湖问:“公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容玥背着手,静静地看着这片湖,说:“李眠就在这里。” 苏元瞪大了眼睛,公主是来……看李眠的? 公主从苍山回来了,病了很久,刚醒来的时候,就让顾二爷找李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再怎么找,李眠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了十天有余,都没能找到。 后来经常在苍山砍柴的农户说,这片湖不知来处,不知去处。 湖中有处暗流,凡被卷入者,皆尸骨无还。 公主又下了一次湖,若非顾二爷及时赶到把她拉回来,也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傻事。 苏元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公主这样厉害的人,能顶住层层压力,与陛下对峙而毫不畏惧,却能因为一人之死,憔悴如斯。 但也只憔悴那几天而已,至少表面上看,她几乎已经忘了要李眠这个人,忘了曾经那些事情。 她尤记得,公主还在病中,就开始着手查苍山一行的背后黑手,然后绸缪,要如何躲过陛下的暗箭。 公主说顾二爷是她暂时的避风港,可她却觉得,可以是一生的避风港。 公主一向独来独往,又把别人与自己分的清清楚楚,何必呢。 容玥缓缓道:“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若是活着,怎么不来找我。若是……死了,怎么也不知道托梦,让我知晓他的消息。”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你说,他怎么就不会入梦?不是有句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是不是因为我刻意想要忘记,所以他恼了,一并不肯入梦了。” 苏元道:“公主,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您是上过战场的人,往日那些弟兄们去了,您可曾梦见?” 她其实想说,不用太在意这些。 容玥看着湖面,神色平静:“梦见了。他们说,不要再查援军一案了,他们已经身埋黄土,就算死的冤枉,也不想拖下我了。” 她浅浅的笑:“怎么能叫拖下呢。他们不知道,我也是要靠他们,心里是想着这件事,才活到现在。不然,这红尘俗世,怪没意思。” 苏元默然片刻,说:“公主就不能,为自己活着么?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才能活下去。为自己活着,就是最好的理由。” 容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不是怕我寻死?” 苏元说:“您的表现,实在是太厌世了。这世间万人,都欠了你一屁股债似的。” 容玥哈哈大笑起来,苏元说话怎么,如此好笑。 苏元撅着嘴偏头到另一边不想看她,气道:“我毕竟是你的侍女,我只是怕你死了,别人寻仇寻到我身上来,叫我给你偿债了。” 话虽是说的狠,却在转脸的时候偷偷地笑起来。 容玥说:“你别怕啊,我只是觉得,很累而已。也就是这么一说,我这个人啊,命里带煞,估计死也死不好,说不定给我哭丧的就只有你一个,若是我要死了,铁定先给你安置好去处,然后你多给我烧点纸,多烧几个纸人,要会武功的那种,还要长的好看。” 苏元忍不住笑了:“公主,您这都说的什么呀!” 这种时候,还不忘记要长的好看的。 “以后要是你死了,我就多烧几个丑八怪给你。” 容玥刮刮她的鼻子,道:“嘿,你敢!” 闹了一会儿,苏元道:“公主还要做什么吗,时辰快到了,该回去了。” 容玥道:“你说,我如今这般,一点都不难过的模样,李眠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挺放心的。” 苏元安慰道:“一定会的。” 但容玥悄悄擦了眼泪:“也不知他是喜欢我如何来见他。兴许他会觉得,他不在了,我却活的这么高兴,真是太不厚道,说不定要气地活过来。” 即使流着眼泪,她还是强笑着:“不如下次我来的时候,就哭着来,不然他若是以为我早早把他忘了,他那颗琉璃一般的心,铁定要碎的彻底的。” 苏元只是扶着她,不说话。 半晌,容玥从怀里掏出了纸坐的河灯,递给苏元:“你把这灯放了吧。” 意思是,放到湖里,随它飘荡。 苏元应了声是,容玥看着苏元走向湖边,越走越近,越走越进,她一直盯着。 其实眼睛被泪花圈住,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糊了,她只看到苏元蹲下,准备放灯。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容玥转身过去,等着苏元回来。 苏元准备放灯的时候,忽然看见这灯似乎有字迹。 隐隐约约地,她能看出“托付一生,戍守西北……” ps:看盗版的读者,我说明一下,这本书是我的处女作,我写的时候还不成熟,经过多次改动,第一次发布的基本是初稿,就是几乎没有修正错别字的,而盗版盗的也正是初稿,由于时间安排我无法初稿就完成修正工作,所以看盗版的时候,很多地方衔接不上或者错别字一大堆,这是因为没有进行修改,起点网的正版都是修正好了的,若是为了阅读体验更好,可以来起点女生看正版,然后再说明,我也只是个扑街,并不是非要大家来看正版,这本书我是几乎没有收益的,只是想大家如果喜欢看,不妨在正版看修改完好的而已,然后祝大家日子越来越好。 第176章:巧遇 师傅说她其实是个最狠心的,看着重情重义,但实则绝情的很。在她心里,人死便如灯灭,那些逝去的人,是再无一点影子。 她不会一直记着一个人,也不会一直寄希望于虚无。 毕竟她曾一无所有,不论是内心,还是身外之物,都穷的干净利落。此种困境,她无法再把希望托付到谁身上。 原来薄情,就是这样。 苏元应了声是,容玥看着苏元走向湖边,越走越近,越走越进,她一直盯着。 其实眼睛被泪花圈住,看到的东西有些模糊了,她只能看到苏元蹲下,准备放灯。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容玥转身过去,等着苏元回来。 苏元准备放灯的时候,忽然看见这灯似乎有字迹。 隐隐约约地,她能看出“托付一生,戍守西北……” 后面的字被折过去了,苏元还想翻开来看,忽然一支冷箭射来,苏元被吓得跌入水中。 她慌慌张张地把纸揣到怀里,容玥已经跑过来了,一手扶起她,容玥已经做戒备状,小心警惕地环顾四周。 但周遭立时又变得静悄悄的,连风吹动树木摇曳的声音都能听到清楚。 苏元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下一惊,手抖得更厉害了,拉着容玥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公……公主,我们还是快走吧!” 容玥拉了她到隐蔽处小心藏着,再等了一刻,果真是见不到人影了,才立即带她下了山。 苏元一路都低着头,其实……公主没有看到的那一侧,她似乎看到了李眠。 但只是一晃而过,的确是有人躲在暗处。 公主必定也是察觉了,才躲着等待的。 但她不知道公主有没有看到那个……极像李眠的人影。 容玥只以为苏元是吓坏了,所以一直扶着她。 没想到,远远地,就瞧见一辆马车在山脚处,马车上摇动的是顾家家旗,图腾是一只麒麟。 容玥走近了些,便看见了背对着她的顾长欢。 听到脚步声渐进,顾长欢蓦然回头,微风吹过他的鬓发,发丝落到高挺的鼻梁上,连衣袂都飘飘如仙。 容玥声音有些僵硬,不知他为何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顾长欢主动解释:“陛下下令去苍山接黎君先生来参加我们的婚宴,途径山脚,便寻了平坦的地方歇歇。” 容玥眼睛一亮,立即跑到马车旁:“师傅,您来了?” 黎君先生悠悠打开马车车窗,哼道:“你个不孝徒,要摆婚宴也不亲自来,若不是顾家小子诚意十足,我就不来了!” 容玥连声说:“是徒儿的错,不过师傅来了,徒儿很是开心。” 师傅曾说过,远赴西北做个军师,已是极限,他是再不想踏足尘世。 可他这样看的开,一点不想沾染红尘俗世,却既没修行成道士,也没削了头发做和尚。 从前那个想拉顾长欢出家的高僧曾评顾长欢,说他原是欲脱尘世去,却因人影恋人间。 顾长欢因人影恋红尘,却不知师傅是为了什么。 黎君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一眼看见了容玥身后的苏元,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这个婢女的确曾随容玥来过山上,但这种眼熟不是那次见面所致,而是早就有的,似乎多年以前便见过的那种熟悉感。 容玥上了马车以后,苏元坐在外面。 黎君先生先是七扯八扯,顺其自然便扯到了容玥的婢女,不动声色地说:“我记得你以前是不要什么贴身侍女的,现在想通了,需要人照料了?” 容玥从前,是十分敏感的,几乎草木皆兵了,从来都是拒绝他人近身侍奉。 容玥道:“她叫苏元,她不一样,我留着有用。” 黎君先生很适当地点到即止,并未再问下去,而是问到了容玥的近况。 “你……可中意顾家小子?” 他还记得,上次容玥带到山上的那个小伙子。 容玥似乎待那小伙子是有些不同的。 容玥沉默片刻,说:“师傅,这种事情,合适就行了,不是么。” 黎君先生微皱了皱眉:“你觉得委屈?” 容玥哭笑不得,她怎么会觉得委屈呢。委屈的人是顾长欢啊。 “没有,我是说,这个亲事,我很满意。” 黎君先生说:“顾家小子倒是诚心十足,知道我爱喝茶,特意找了春茶给我。不名贵,胜在用心。” 春茶? 容玥倒是记得,顾长欢有问过她师傅有什么喜欢的。 她仔细一想,竟然没有想到。 山上的珍宝太多了,要拿什么好东西,师傅反而可能看不上,还会嫌它俗气。 她就随口说了春茶,顾长欢还真去找了? 她掀开帘子,没想到刚往外边看就与他对上视线。 他难不成还一直看着马车不成,这什么爱好。 一瞬然,竟然觉得有些心虚。 顾长欢冲她点头,浅浅一笑。 容玥刚下帘子,就见师傅笑着看她。 一脸的慈祥。 容玥知道他肯定想到别处去了,便也不想讲话。 回到将军府,容玥给黎君先生单独辟了一间房出来。 黎君先生十分嫌弃地说:“还成吧,勉勉强强。” 容玥无言,她也不知道师傅回来啊,之前写信他还说不来的。 时间仓促,她只能凭记忆布置了,这应当是与山上差不多的。 黎君先生又说:“你去送送顾家小子,他上山的时候,被我的阵法伤到了。” …… “师傅,你为难他做什么!” 容玥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越来越乱。 她得向顾长欢赔罪才行。 顾长欢长身挺拔,负手直立,站在府外。 远远望去,好似一株翠松,仍是狂风吹来暴雨打,皆不动如山。 容玥笑着说:“你怎么亲自去接了我师傅,这种事情,应该是我去的。” 顾长欢缓缓转回身来,说:“无碍,这原也是我该做的。听说,我母亲今日来将军府拜访,说不定你要为难。” 容玥立即摇头:“怎么会,没有为难,夫人只是照例问了些事情。” 顾长欢说:“若是诗书方面,我倒是可以教你作画,抚琴,还有练字。太傅曾说我的字还过得去,教你应该是可以的。” 哪儿是还可以啊,简直太好了。 顾长欢的才气是公认的好,太傅更是评价,他的字能当千秋之前三甲子。 只是可惜他没有参加科举,而是直接封官。要不然,天下文人,又能得些好文章传阅研读。 容玥也早有找个时间学学的想法,若是他肯教,那自然是很好的。 第177章:突变 容玥点点头说:“那就劳烦二爷了,二爷肯教,我自是高兴的很。” 顾长欢轻笑:“你愿意学?” 容玥道:“二爷愿意亲自教的话,我自然是愿意学的。” 她只是随口一说,她需要的是速成,找些名师即可,顾长欢身兼数职,定然很忙,她哪能多加叨扰。 谁知,顾长欢说:“我愿意。” 容玥的笑瞬然呆住。 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蔓延在两人之间。 她愣愣地笑:“愿意啊……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要入宫待嫁,除了中间似乎言亲王带了秦王府的人来大吵一番,就没别的事情了。 那时她恰巧不在,便只好当此事未曾发生。 倒是苏元,似乎不太喜欢师傅,每每吩咐她去给师傅送什么东西,她总是不太情愿。 苏元很少这样明白地表现出对一个人的态度,更多时候是装聋作哑,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这天起床,苏元跑进来催她:“公主公主,快快起床,顾二爷来了!” 容玥其实早就醒了,大半夜里就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到了天明,苏元还以为她睡的可香。 “顾长欢来做什么,今日我是要进宫的。” 虽则她是公主,婚嫁礼仪要隆重许多,但许多礼仪也是跟民间差不多的,比如还有三天就要成礼,她和顾长欢是不能见面的。 但苏元拉着她去梳洗,容玥只好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去。 一只脚还没踏出,苏元急急忙忙给她拿了一把羽扇,说见面不吉利,但带着扇子遮面,就好许多。 容玥便以扇遮面,出了正厅便见顾长欢。 容玥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长欢却在扇面外说:“公主怎么先拿了扇子?” 容玥解释:“你不知道么,有这么个习俗,婚嫁两人,礼成之前三天不能见面,不然是走不到最后的。” 这婚嫁礼,连她都知道的东西,顾长欢怎么不知道? 顾长瑾淡声道:“公主……用心了。” 她拿着扇子挡在两人中间,实在是没有看到顾长欢那又惊又喜,还得死命压下去,装的淡定如常的模样。 也幸是未曾得见,故而没有尴尬。 顾长欢攥着自己的衣袖,脸色已经微红,耳朵是红透了。 素裳觉得,自家二爷这是……太紧张了。 他的手掩在袖中,别人兴许是被他骗过去了,可却糊弄不了他。 素裳笑着高喊:“二爷,快些带了公主进宫吧。” 顾长欢顿了一顿,微微咳了一下,想去牵她,却又无从下手。 苏元赶来在容玥身旁低声耳语:“公主你不会不知道,你进宫,是要顾二爷一路带着进的吧?” 她哪儿知道,她也没成过婚,如何能知道这些繁琐细节。 将军府老早就布置得喜庆洋洋,李眠才出事不久,她虽不太能见得红色,却不能因为自己拂了顾府的脸面。 宫里早派了教习嬷嬷来教她,只是都被她请到偏房好吃好喝招待着去了,倒是未曾真正学过这些礼仪。 她还以为,嫁人,就像话本那么简单,铺个十里红妆,满城胭脂,再烛下挑灯,便十分美满了。 就算知道,没那么简单,也不会有十里红妆,缺以为怎么说也不会繁杂到哪里去…… 她现在就穿的红衣,将军府来了一排人,看来都是护送她入宫的。 容玥有些后悔没好好学了,她这种态度,实在是有些对不住顾长欢了。 苏元在旁边低声提醒,容玥一步一步来,首先把手搭到顾长欢手上。 他的手很凉,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干瘦的很,手掌还有些薄薄的茧,看来是长年习武所致。 他做顾桀的时候,不是……十分的弱么?还时时需要她去救来着……… 当然了,他也救过她很多次。 看来是这两年练得十分勤苦,又有天资加持,才能在短时间练得一手好武艺。 容玥忽略了一点,那个时候,她也算得上千秋功夫榜前十甲,接触的又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使那个时候顾长欢远不如她,却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弱。 她还以为,嫁人,就像话本那么简单,铺个十里红妆,满城胭脂,再烛下挑灯,便十分美满了。 就算知道,没那么简单,也不会有十里红妆,缺以为怎么说也不会繁杂到哪里去…… 她现在就穿的红衣,将军府来了一排人,看来都是护送她入宫的。 容玥有些后悔没好好学了,她这种态度,实在是有些对不住顾长欢了。 苏元在旁边低声提醒,容玥一步一步来,首先把手搭到顾长欢手上。 他的手很凉,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干瘦的很,手掌还有些薄薄的茧,看来是长年习武所致。 他做顾桀的时候,不是……十分的弱么?还时时需要她去救来着……… 当然了,他也救过她很多次。 看来是这两年练得十分勤苦,又有天资加持,才能在短时间练得一手好武艺。 容玥忽略了一点,那个时候,她也算得上千秋功夫榜前十甲,接触的又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使那个时候顾长欢远不如她,却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弱。 他的手很凉,很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干瘦的很,手掌还有些薄薄的茧,看来是长年习武所致。 他做顾桀的时候,不是……十分的弱么?还时时需要她去救来着……… 当然了,他也救过她很多次。 看来是这两年练得十分勤苦,又有天资加持,才能在短时间练得一手好武艺。 容玥忽略了一点,那个时候,她也算得上千秋功夫榜前十甲,接触的又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使那个时候顾长欢远不如她,却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弱。 容玥忽略了一点,那个时候,她也算得上千秋功夫榜前十甲,接触的又都是些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使那个时候顾长欢远不如她,却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弱。 第178章:撑腰 容玥想下轿辇,但顾长欢朝她微微点头,似乎让她不用担心。 毕竟今天这个日子,她实在不适合露面。 容玥只好暗握拳头坐回去。 就是不知道,顾长欢会用什么法子。 罗启带的都是些小官,却大多数出自望族,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本领,竟让说动世家。 仔细一看,居然还有苏家长子。 顾长欢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那些人竟真的退开了。 只是罗启似乎很是不甘,隔这么远,她都能看见他胸膛的起伏剧烈,恐怕是牙齿都要咬碎了。 看来是真的气坏了,又争执了片刻,顾长欢冷冷扔下一句:“尔等可是要辜负皇恩?” 众人自然是称不敢。 轿辇缓缓前行,可罗启却暗下蓄力,趁着众人不备,一头撞了上来。 场面立即就混乱了,叫喊声一片,杂乱十足,上来扶罗启的有之,指着骂的有之,不咸不淡等着看热闹的更是有之。 一时轿辇摇晃的厉害,容玥抓住轿子边壁,羽扇却落到地上,被人踩了几脚,不知道去哪儿了。 此时却没有功夫去想什么吉利还是不吉利,容玥只见顾长欢稳稳地扶住轿子,果然就不动了。 容玥没有想别的,立即下了轿辇,还未站稳,顾长欢把她一拉,瞬时她被顾长欢圈在怀里。 原来是有个想趁乱取她性命的人。 那把匕首才拿出来,顾长欢只是一个转身,动作太快,她甚至是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把匕首已经掉落,偷袭的人倒在地上叫唤。 她方才还想说,留个活口。 顾长欢做的很好。 而罗启将昏未昏之际,尤在低喊:“皇室血脉,不容践踏,不容作假……” 原本今日是休沐日,不上朝的。这是有预谋的。 顾长欢垂眼看着,面无表情:“让诸葛先生来给罗大人治一治,务必要仔细,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大家都心知肚明,罗启虽然撞得头破血流,但其实应该是并无大碍,最多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以头抢地这种事情,对于其他人,可能真的是悲愤至极,以死明志。 可对于罗启这种人,本来就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 罗启此人,也不是什么行正坐直的老臣,谈风骨讲气节也不可能是找他。 毕竟陛下在位的这十几年,他都撞了三次了,哪一次也没死成,如今这第四次,倒是也不会有谁真的去追究是否作假。 众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但看顾大人这个态度,是非要仔细瞧瞧了,也不知罗启这厮,回去悄悄地再撞一次,还能不能赶得上诸葛先生的脚程。 毕竟诸葛先生,可是出世神医。 李执言面露难色,朝容玥恭敬地说:“公主,今早这事儿,陛下也听说了。现在陛下要您,进宫面圣。” 容玥指指地上这个人,对他说:“方才此人,意图趁乱行刺,你把他抓了,好好看看。” 李执言小心地看了看顾长欢。 顾长欢淡淡地说:“公主吩咐你的事情,看我做什么。” 李执言道是,便去抓人了。 容玥准备回去坐轿子,李执言结结巴巴说:“公……公主,这回要走路。” 从宫门进宫,她哪一回不是走路。这次坐轿子,只是因为回宫待嫁,想善始善终罢了。 容玥默默把羽扇捡回来,羽扇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她一拍,就看见扬尘纷纷。 李执言呛了一呛,默默往后躲了一步。 容玥拿着扇子,问:“我若是,非要坐轿子呢?” 从来公主回宫待嫁,都是坐着轿辇,浩浩荡荡进宫的,这是阵仗,也是象征。 李执言低着腰身说:“公主若要执意,这也没什么,只是宫门就进不去了。” 宫门进不去,就代表皇室不认可这门婚事。 容玥冷笑,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了,才说:“走路便走路。” 这分明是在下顾府的面子,顾长欢正如日中天,权柄太大,陛下是想敲打敲打。 若是她往日,遇次情况,就直接不进宫了,谁爱进谁进。 但现在她的身份不止是公主,还是顾府未过门的媳妇儿。 她若是任性妄为,这无视理礼法,藐视皇威的帽子就扣在顾家身上了。 她只能按着陛下的意思,走路进去。这样,大家就会明白,她始终在陛下掌控之中。 前朝倒是有嫁了望族,靠夫家乱政的公主。但陛下此举就是想告诉众人,不管她靠上哪棵大树,都不是那么好乘凉的。 不管她想拉拢谁,想收谁,都不可能。 她本身就是一个傀儡,一个皇室收服世家的傀儡。 总算,是有点价值,但也就这么点价值而已。 李执言低声道:“公主暂时就委屈一下罢,这忍忍就过去了。” 容玥不想说话,拿了扇子准备走了。 顾长欢轻笑,似乎在嘲讽:“委屈什么?我还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委屈。” 他把她拉回来,带回轿辇这边让她坐上去。 容玥道:“我可以走路的。” 顾长欢取下自己腰间的玉牌,递到她手上:“这是我的卫队,拿着这个,可随意号令。” 容玥疑惑地看他,近身卫队可是十分重要的,担保护职责,不是寻常的护院,而是关键时刻可以代表主子的私兵。 朝中重臣都有养卫队的,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毕竟朝中局势复杂,形势瞬息万变,重臣手握权势,与其他势力盘根错节,多多少少会树敌,一动则万变,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顾长欢就这么堂然把卫队玉牌给了她,相当于是当众托付家当了。 顾长欢说话十分温和,同方才冷意涔涔那那人浑然不同:“我平日其实也用不上这支卫队,这是为你招的,都是可以信任之人。” 可以……信任之人? 之前她曾抱怨,说身边都是细作,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活的实在过于憋屈。 可那都是酒后之言,哪有人把酒后的话当真的。 他竟然……给她找了一支自己训练,毫不掺水的卫队。 难怪之前,就听他说过训练卫队的事情,她还笑他胆小,得卫队保护。 但事实是,他功夫很好,根本不需要保护,不拖累他就不错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训练卫队了。 可是那是很久之前了,久到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顾长欢看着她的眼睛,他眸中皆是柔光在闪动:“公主,做轿辇进宫待嫁,这是你的身份,一辈子一次的。你不用为我委屈。” 可是她坐了,委屈的就是他了。 第179章:可以信任的人 容玥道:“我可以走路进宫的。” 顾长欢取下自己腰间的玉牌,递到她手上:“这是我的卫队,拿着这个,可随意号令。” 容玥疑惑地看他,近身卫队可是十分重要的,担保护职责,不是寻常的护院,而是关键时刻可以代表主子的私兵。 朝中重臣都有养卫队的,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毕竟朝中局势复杂,形势瞬息万变,重臣手握权势,与其他势力盘根错节,多多少少会树敌,一动则万变,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顾长欢就这么堂然把卫队玉牌给了她,相当于是当众托付家当了。 顾长欢说话十分温和,同方才冷意涔涔那那人浑然不同:“我平日其实也用不上这支卫队,这是为你招的,都是可以信任之人。” 可以……信任之人? 之前她曾抱怨,说身边都是细作,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活的实在过于憋屈。 可那都是酒后之言,哪有人把酒后的话当真的。 他竟然……给她找了一支自己训练,毫不掺水的卫队。 难怪之前,就听他说过训练卫队的事情,她还笑他胆小,得卫队保护。 但事实是,他功夫很好,根本不需要保护,不拖累他就不错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开始训练卫队了。 可是那是很久之前了,久到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顾长欢看着她的眼睛,他眸中皆是柔光在闪动:“公主,做轿辇进宫待嫁,这是你的身份,一辈子一次的。你不用为我委屈。” 可是她坐了,委屈的就是他了。 他柔柔地朝她低笑,如冬日里忽生暖阳照耀:“夫家,不就是给你撑腰的么。” 他其实是想说夫君的,但是话到嘴边立即就改口了。还是等她适应一阵子,再说这个吧。 容玥心头一动,觉得顾长欢此人实在太过君子,既然是要娶她,就真的认真对她。 这些,原本都是该属于另一个人的。 顾长欢让她稳稳坐到轿辇上,再走到最前面,一路领进皇宫。 她在轿辇中看到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原来是能够有人,用他的肩膀帮她分担一些的。 其实心里一时是五味杂陈。 顾长欢还是顾桀的时候,是第一个不顾性命一人单骑来救她的。 现在他归正身份,回到顾家,仍然是第一个得知她有性命之威,便倾囊相助的人。 他实在对她太好了,她也不是懵懂少女,若不是素裳说过顾长欢有个想娶的,为了娶她回京的人,她甚至都要觉得,顾长欢是喜欢自己了。 虽然这么想未免自大了些。 但若顾长欢是个刚回京的毛头小子,需站稳脚跟,娶她是利益大于弊端的。 可现在的顾长欢,要权势有权势要地位有地位,娶她说不定还要惹来祸事,她实在是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能对她这么好。 或许是……他怕太子和秦王两相争斗最后牵连顾家,娶她好歹也算皇亲国戚至少可以避免一难? 可是看太子和秦王对她的态度,娶她才是急着投胎吧。 要不然……是因为临渊阁的门主令? 容玥觉得自己这些想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未来的及想完,大殿已到。 顾长欢过来扶她,她看着那只朝她伸出的手,竟有些犹豫。 顾长欢唤了她一声:“公主?” 她瞬然如梦初醒。 但刘大人过来宣旨,让她住到紫兰殿。 那是个冷宫,一直有闹鬼的传闻。 原本是应该面圣,然后再回未出阁的宫殿待嫁的。 方才李执言来的时候,也是说要她面圣。 罗启那些话,她一点都不在意,是因为根本没有意义。 但是陛下这样的态度,容玥开始想起罗启那些话,罗启说,她是来混淆皇家血脉的。 容玥只是觉得,罗启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可以陷害她的法子,比如上次的真假公主。 上次虽然出了真假公主,但陛下的态度毋庸置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陛下,连尊卑都不允许逾越,怎么可能会有皇室血脉掺假的事情。 她原本是一点不在意的,可是陛下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容玥把话问了出来:“刘大人,陛下不见我,是不是因为罗大人那些话?” 刘大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捂嘴道:“公主啊,您什么话都别说,也什么都别问,陛下自有圣裁,你那不必担心。” 容玥快速地想,想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想了想,最近,明明都很太平。 西北尚是宁静,民间那个说“天子暴戾,祸及百姓”的传言虽闹的沸沸扬扬,但各地并无动乱,陛下还加严了巡守…… 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次陛下这个态度,是想要她避什么祸,还是利用她做什么事情? 顾长欢道:“刘大人所说,我都记下了,你放心。” 这是对刘大人说的,刘大人听了这话,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公主,因你要成婚,陛下让你先退朝堂,这其实……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你不应该入朝的,现在就是个好机会,成婚了,就好好的,不要再多想什么了。” 刘大人虽谆谆劝导,但容玥却从中得到了陛下的态度。 原来陛下说的暂时退朝,是永远的意思。 至少陛下还在的话,她就不可能再入朝了。 容玥还想说些什么,但刘大人皱着眉头走了,禁卫军又拦着,她只好作罢。 隐隐约约,她觉得顾长欢似乎知道些什么。 等到了紫兰殿,她立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长欢帮她放好了东西,擦干净桌椅让她坐下,才说:“公主无需忧心,要相信陛下。” 容玥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看个透。 顾长欢缓缓叹了一声:“公主,也许有一天,你所认知的一切,其实都是颠倒的。到了那个时候,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 容玥道:“原本,我是不该为难你的。但是你都说了一些了,说完又何妨?我不太喜欢别人跟我卖关子。” 顾长欢忍不住笑:“公主,从前,可都是您卖关子居多。” 是么…… 她不记得了。记得也不能说。 第180章:谣言 说回正题,他道:“陛下有意让黎将军带兵回东南,是为了十二郡之事。” 容玥问:“陛下没有和平宁谈妥么,临安初定,时局不稳,千秋实在不能再动兵戈。” 顾长欢道:“陛下应是为了震慑。” 就算没有谈妥,以黎江和黎家军的实力,也是能守得十二郡的,平宁最多侵扰一二。 陛下想要谈妥,只是为了拿回先帝在位时割让的东洲。 这是那时候的屈辱,是要洗干净的。 但容玥有些不明白,要黎将军戍边,下旨就好。与她有什么干系。 忽然想起,夜沉择说过的那些话……黎老将军曾有一个女儿,在宫中去世。 顾长欢点道:“黎将军邀你去扫墓一事,陛下有些怒了。” 可那个时候她请示,陛下并没有什么反应。 等等!再等等! 容玥思绪有些乱。 黎江一直与她不对付,却在她回京之后,突然示好。 而且,为什么黎江那么执着于让她跟着扫墓…… 夜沉择那番话,分明是意有所指,而不是单纯想挑起往日陛下挟持重臣家眷的争端。 同样是公主,就算异母,她自问并没有挡到谁的路,可是却任人欺辱。 她无权无势,没有外家,黎老将军却能不计前嫌,尽心尽力教导她沙场之事…… 罗启说她……混淆皇家血脉。 容玥蓦然抬头:“难道是……我真的身份有假?” 顾长欢俯身下来看着她,与她平视:“公主,你可知道,临安一役,你生不见人死不见……” 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艰难,他顿了顿,说:“那个时候,监军想要分权而治,打散西北军,把你留下的五万将士编到前锋营,是黎将军不顾陛下让他留守十二郡的命令,自己带了一支军队急急赶来。” 容玥愣住了,那个时候黎江来西北,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收编她的残军? 顾长欢叹了一声:“公主,不要一直闭着眼睛,要学会睁开眼看看。站在你身边的人,其实很多。” 容玥连忙问:“你的意思,我其实是黎家的人?我就是那个,自小被带入宫中,来做要挟黎家的那枚棋子?” 顾长欢摇了摇头,却忽然出现一个内侍:“顾大人,陛下宣您。” 顾长欢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有些发冷,手指凉凉的。 他拿了手炉过来,放到她手中:“公主,你是陛下的女儿,千秋最高贵的公主。你是金枝玉叶,是凤命。是个……很好很好的贵人。” 他走的时候,容玥还有些发懵。 惠迪坐在最高位,眼神冷漠:“你跟她说了?” 顾长欢不卑不亢:“臣只是让公主清楚来龙去脉、让公主相信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一直被蒙骗,继而自我怀疑。” 惠迪忽然笑了:“蒙骗?” “顾长欢,你不要以为有门主令,有兵部,有世家支持,就可以违抗朕的命令。” 顾长欢淡淡一笑:“陛下的命令,臣都是尽力做好的。” 是啊,世家乖了很多,兵部也没有什么小动作。 就算是临渊阁,最近也是越来越听话了。 惠迪哼笑一声,神情冰冷:“最好,你能做到。” 顾长欢微微颔首:“是。” 顾长欢出了大殿,跟刘崇打过招呼,就往御膳房去了。 公主应该还没进食,忙了一早上了。 但是三日之内,容玥都没有见他。 她想的是,如果她的身份没有问题,那么大婚应该不会延期,三日之内她也不能见顾长欢。 若顾长欢连这都不顾了,还要来看她,那就只能证明真的出问题了。 顾长欢倒是没出什么问题,可坊间却渐渐流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比如,陛下的原配王妃,是太后指婚,王妃原本是有心上人的。 还有的说,王妃生完先太子,身子受损,陛下又时有疏离,为了争宠,竟运了男人进宫,想要借种! 总之就是,容玥并非陛下亲生女儿。 这些流言越传越离谱,最后竟连王妃嫁给陛下的时候,已经身怀有孕这种说法都出来了。 陛下在上朝之时,大为震怒,让临渊阁去查,还真查出了东西。 原来,那些谣言最先是从市井传出来的,追根溯源,竟然查到了芳菲馆,那是一家江湖情报机构。 芳菲馆立时被搜查,馆主没能逃脱,重刑之下,招出了千言,也就是公主麾下大将。 早些就知道,千言将军欲在苍山暗杀公主,被顾二爷拿下了。 而芳菲馆馆主的供词是,千言将军吩咐了,只要他出了意外,就把这些流言都传出去。 巧的是,搜查过程中,有个临渊阁的暗哨逃走了,顾二爷一路追查至平宁使臣驿站,当场抓住夜沉择与那暗哨接头。 原来苍山择婿时,那暗哨曾见夜沉择与他的婢女同千言将军交过头,千言将军能找到公主并下杀手,还是夜沉择暗示。 原本是查流言之源,没想到查出了平宁使臣竟然妄图杀害公主。 平宁为何刺杀公主? 那自然是因为,公主打下临安,平宁惊慌不安,害怕自身难保,便想要杀掉公主。 只一个黎将军,驻守东南是够了,攻打,却不太可能。 那,要这么杀呢? 平宁自危,便以修好之意来到千秋,打着求亲的旗号,买通公主麾下战将,暗中刺杀公主。 眼见刺杀不成,只是折了个侍卫,便又生一计,谣传公主非陛下亲生,诋毁先王妃清誉,想借千秋百姓之手,杀掉千秋战神! 一时百姓激愤,无数状师受了百姓托付,联名请命,要还公主一个公道,还王妃一个公道! 百姓奔走相告,若雪先生公开表示她早已欣赏公主,且正在准备着笔写公主在西北的传奇。 但因平宁欺人太甚,为防百姓被流言蜚语所迷惑,她愿意公开所有为公主写书而搜罗的资料,分发四大书局,抄印万份,分发给京中百姓。 一时百姓激愤,无数状师受了百姓托付,联名请命,要还公主一个公道,还王妃一个公道! 百姓奔走相告,若雪先生公开表示她早已欣赏公主,且正在准备着笔写公主在西北的传奇。 但因平宁欺人太甚,为防百姓被流言蜚语所迷惑,她愿意公开所有为公主写书而搜罗的资料,分发四大书局,抄印万份,分发给京中百姓。 第181章:事实 听到苏元说京中众多闺秀感动落泪,自发兴起公主画像刺绣比赛的时候,容玥终于忍不住了,几乎是狂笑不止。 她边笑边说:“若雪先生也太厉害了,李执言说他要写话本,我怕他太慢了,就稍微跟若雪先生说了下,要写个感人一点的,多写几本。 她倒是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可我却忘了,她所写之书多是男欢女爱。 说实在的,这还是未成之书,拿来应急而已。但是这么读着,连我都快要感动了哈哈哈哈哈。” 然后刘大人就进来了,他弓着身子行礼,说:“公主,到时辰了。” 她的婚期被推迟一月,今日,陛下要她去大殿之上,滴血验亲。 容玥脸色一愣,苏元小心地看她,怕她会做出什么举动。 虽然顾长欢已率临渊阁将夜沉择包围,却还是让他跑了,只抓住一个婢女。 而陛下要她去殿上亲自滴血验亲,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情彻底过去。 容玥笑了笑,说:“不知,负责此事的是哪位太医?” 刘崇低着头,道:“是赵太医。” 容玥立即想到秦情,赵太医虽未认下作为秦情师傅的名头,却实在对她不薄。 赵太医应当不会做什么手脚。 刘崇眼睛尖,看见了容玥的指甲泛光,他问:“公主今日怎么起兴抹起寇丹了,奴一直以为公主不爱这些玩意儿。” 容玥轻笑,走到他前面:“这不是,陛下起兴了么。” 刘崇一双混浊老眼便垂下眸子,暗暗笑着,跟在她身后。 苏元有些不解,其实不光刘大人不明白,她也不明白。 是不是公主觉得,没什么胜算了,才想最后逍遥一把,在手上抹一次寇丹,做一回娇嫩女子。 苏元眉头紧皱,隐隐的,就放不下心来。 苏元在大殿外等着,她早已照着容玥的吩咐,备好水放到紫兰殿。一个时辰之后,大臣们纷纷离开。 苏元等的心焦,忽然从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什么瓷器碎掉的声音,她忍不住凑近了瞧,却什么都看不见。 都准备借故进去了,却是容玥打开殿门,似乎没想到是她,还愣了一下,长舒一口气,朝她微微一笑。 苏元觉得,容玥这一笑,却是比哭苦上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玥一只脚踏出殿门,却有些站不稳,苏元立即过去扶她。 “公主,你怎么了?” 容玥似乎在强撑着,脸色苍白:“无事,你陪我回去吧。” 回到紫兰殿,容玥疯了一样使劲搓洗自己都指甲,手在水里泡的太久都把皮泡软了,苏元看的心疼,阻止她说:“公主,很干净了,这寇丹洗的差不多了。” 她都要哭出来了,公主这也太糟蹋自己了。 容玥呆呆的说:“知道我手上涂的是什么吗?” 不是……寇丹么? 容玥缓缓转眼看她,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展开到她面前:“我指甲缝里,都是白矾,碾碎了混水泡的,泡了一天一夜。” ……什么意思? “我在书上看到,把白矾放在水里,便可破解滴血验亲之法,不论是不是亲生父女,把血滴进掺了白矾的水里,都能相融。” 这样,不管她到底是谁,滴血过后,她都只会是惠帝的女儿,千秋的公主。 苏元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容玥一直盯着她看,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我就知道,你们都以为……我会坐以待毙。” “苏元,我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我是谁家的女儿,我需要公主这个身份。 黎家保护不了我,陛下却因需要现在这份舆论,不能杀我。待滴血验亲过后,我们的血相融,百姓、大臣都会坚信我的公主身份,陛下要杀我,也要找个必须杀我的理由。” 苏元听的都愣住了,谁知容玥又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原来,我真的是陛下的女儿。黎家的女儿早就死了,陛下他,下了一手好棋。” 在紫兰殿一呆,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公主什么话都不说,整个人沉默至极,唯有太子过来的时候,争吵一二,方看出个烟火味。 苏元正给太子沏茶,太子摸着额头,十分苦恼的模样:“听说你连顾长欢也不见?” 容玥没有说话。 太子又道:“你不想成婚了?” 容玥默默地抬头,给了他一个无力的眼神之后,又坐回去。 像个死人一样。 上一次这个模样,还是李眠出事之后。 太子捏着茶杯,指节都泛白了,他捂嘴咳了几声,半天都没缓过来。 即使如此,容玥还是不搭理他。 “若是我说,黎江要去十二郡了,就是今日午时,你还要这样么?” 容玥似乎在强撑着,脸色苍白:“无事,你陪我回去吧。” 回到紫兰殿,容玥疯了一样使劲搓洗自己都指甲,手在水里泡的太久都把皮泡软了,苏元看的心疼,阻止她说:“公主,很干净了,这寇丹洗的差不多了。” 她都要哭出来了,公主这也太糟蹋自己了。 容玥呆呆的说:“知道我手上涂的是什么吗?” 不是……寇丹么? 容玥缓缓转眼看她,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展开到她面前:“我指甲缝里,都是白矾,碾碎了混水泡的,泡了一天一夜。” ……什么意思? “我在书上看到,把白矾放在水里,便可破解滴血验亲之法,不论是不是亲生父女,把血滴进掺了白矾的水里,都能相融。” 这样,不管她到底是谁,滴血过后,她都只会是惠帝的女儿,千秋的公主。 苏元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容玥一直盯着她看,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我就知道,你们都以为……我会坐以待毙。” “苏元,我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我是谁家的女儿,我需要公主这个身份。 黎家保护不了我,陛下却因需要现在这份舆论,不能杀我。待滴血验亲过后,我们的血相融,百姓、大臣都会坚信我的公主身份,陛下要杀我,也要找个必须杀我的理由。” 苏元听的都愣住了,谁知容玥又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原来,我真的是陛下的女儿。黎家的女儿早就死了,陛下他,下了一手好棋。” 在紫兰殿一呆,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公主什么话都不说,整个人沉默至极,唯有太子过来的时候,争吵一二,方看出个烟火味。 苏元正给太子沏茶,太子摸着额头,十分苦恼的模样:“听说你连顾长欢也不见?” 第182章:落下 容闵顿了顿,脸色不太好看:“你若不去,日后再相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你当真不去?” 容玥端详容闵良久,说:“你从前也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怎么还管我见不见黎家人?” 容闵心虚般喝了口茶,道:“从前那是要做戏给黎家看,既然现在你已知晓真相,当着你的面也没什么好演的了。” 容玥冷笑一声:“容闵啊容闵,你这脸还要不要,从前你便是这个模样,目空一切,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从前对我的种种,贬低、排斥、打压……就算是为了瞒过黎家,也没有你们那么黑心的。” “我想,大概是,陛下需要黎家安安分分去西北吧,这次的什么滴血验亲,你们是不是这么跟黎家说的,你们说,你们用了法子让陛下和我的血相融,只是给满朝文武看的。在黎家那里,我还是被陛下挟持的黎家女儿,” 容闵没有说话,他脸色一直很差,看习惯了倒是也不觉得如何了。 可是他的沉默,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想。 容玥踱步到容闵面前,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你来告诉我黎家出征的消息,并不是担心我见不到黎老将军跟他告别会心怀愧疚,而是想要黎家见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我,好让你们的谎言继续维持下去,是么。” 容闵冷声喝道:“容玥,这是国事,你不要任性!” 容玥盯着容闵的眼睛:“我真想,把你们这些人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有多黑。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哪一回是能任性的。” 容玥说完,背过身去,语言嘲讽:“我真是觉得,太可笑了!你们,为了心中私欲,竟然好意思觍着脸说这是国事叫我不要任性?容闵,你强娶太子妃的时候,哪许别人说你任性了?” 容玥听到身后瓷器碎掉的声音,闭了闭眼,眉间尽是平和。 这种事情……她应该是早就习惯了的。 毕竟半个月,时间够久了。 这半个月可不止用来难受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知道太子妃是容闵的死穴,但他叫她不爽快了,她也偏要砸一次他的痛脚。 容玥悠悠丢下一句:“这茶杯可贵了,太子您回到东宫,记得送些银子来。只要银子。” 容闵无言,这容玥怎么……还赖皮起来了。 虽知去送别黎家军就是全了陛下的念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去了。 毕竟这件事里,她不仅是受害者,也成了帮凶。 其实踏上马背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纠结这件事情要不要跟黎家说明白。 说明白了,黎家与陛下必生嫌隙,却也不一定会效忠于她。 若不说明白,总觉得如鲠在喉,不上不下。 可见到黎老将军的时候,他远远瞧见她驾马奔来,都来不及放下正在试练的银枪,大老远就扛着过来了。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要出征打仗。额边鬓发有些斑白,看起来比寻常人老态许多,也许是因为年轻时受伤过多的缘故。 但是精神似乎很好,五十岁的皮囊却像是长着四十岁的心,他笑着问她:“从宫中到城门,路途颇远,公主身子不适,又何须来此一趟。” 声音浑厚苍老,低沉的很,是再年轻的心也盖不掉的苍老。 黎老将军活的这么好,她还要说什么呢? 容玥就下定决心,不说了。 任它是身前身后事,且一边撇开罢。 黎江是晚于黎老将军赶过来的,一到这边,他就问:“你病好了?” 容玥疑惑:“什么病,我未曾生病啊。” 黎老将军与黎江双眼一对,脸色当即就变了,青了又白,白了又强忍着。 容玥一下便看明白了,可能是黎家迟迟不走,继滴血验亲之后,陛下想要黎家立即到十二郡去,便说她是病了。 反正容玥不肯见人,他们不能硬闯,宫里是陛下的一言堂,陛下说病了自然就是病了。 病了还是说的含蓄了些,可能陛下更想表达的是,若不去东南守着,容玥就一直“病下去”。 容玥几乎都要气笑了,她明白这只是手段,但当身为局中之人,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任人搬挪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的,心里梗的很。 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却被蒙在鼓里一问三不知,这实在是让人不好过。 容玥强调:“我没有生病。” 黎老将军很快便察觉到她这种情绪,立即岔开话题:“公主,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就快出发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容玥忍不住心头一酸。 从前,黎老将军也是这样对她,对她简直是好过头了,只有在训练方面严苛至极。 学业上,黎老将军是恩师,生活里,更像一个父亲。 在西北时她还想拜黎老将军为义父,但被以不合礼法之名拒绝了。 她只觉得,原来一个名震四方的威风将军也如此害怕触犯礼法,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也就不强求了。 可原来他真的一直拿她当女儿照顾,虽然这份照顾,算是她偷来的。 眼睛发酸,心里头有一块地方疼得要命。 容玥退开一步,郑重地跪下,行跪拜大礼,黎江早就隐隐猜到容玥会知道些什么,于是没有阻止。 黎老将军已是愣住,容玥朗声道:“黎将军待我,恩重如山。今老将军重上战场,容玥无以为报,只有此礼,微表心意。” 叩完三个头,她道:“老将军于民有功,于国有劳,请允容玥叫您一声义父。义父在上,受女儿一拜!” 黎崧已背过身去,她只看到他两肩微微颤动。 黎江在一边不停地拍着黎崧的背,倒是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片刻,黎崧已经擦干眼泪,红着眼圈,认真地说:“只要我黎家军在西北一日,公主便可放心一日。” 容玥点头,只能说声:“保重。” 她目送黎老将军远去,看到那蹒跚的步子,她忽然觉得,心间罪满满。 谁知,大军刚要出发,黎江又跑回来,气喘吁吁。 容玥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黎江气还有些不匀:“我落下了人。” “什么人?” 黎江很快便气顺了,他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我落下了我妹妹。” 第183章:看透 容玥忽然说不出话来。 道德的审判和求生的欲望在心里交缠,面对黎江这样的赤诚,假意示好,她做不来;真的唤他一声哥哥,却觉得,是自己欺骗了他。 容玥认真地说:“黎将军,君臣有别,陛下再如何倚重你,有些事情,也是逾越不得的。” 她是在暗示什么?黎江的笑凝在脸上。 可这一瞬间,容玥在心里喊了他无数遍“哥哥”。 她亲生的哥哥造早逝,秦王和太子没有一个真的把她当妹妹,深宫之内,她其实是有些幸苦了。 走到现在,她一个人,也是会累的。 即使黎家对她好是因为误会,可对她来说,这个误会却十分珍贵。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感情,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对她,只因为血脉连枝。 可她并非是真正的黎家小姐,那位黎家小姐,早早地走了。 她是借着黎家小姐的恩惠,偷来这半生被人守护。 顾长欢的意思她明白,黎家一直在暗中保护她,但怕陛下起疑,黎江便只能装着和她不对付。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为何回京之路千难万险,但她还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其实就算在京中,每遇厮杀,总会有人暗中相助。 她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看重。 这么些年来,所谓的关系恶劣,互为对立,他顶多也就是扣扣鸡腿儿。 每每黎江来西北,别人的鸡腿儿被扣了,她的却是多了。 只不过从前她不明白这些,都是顺手把那些鸡腿给了其他人。 黎江欲言又止,但看她这个样子,他瞬间明白了。她这明显是想要划清界限。 原本要说的话被噎了回去,他神情苦涩,但还是勉强笑笑,装着不那么在意,行了大礼:“多谢公主送别。” 容玥眼圈都红了,她抬头望了望天,缓了一下,蹲到他身前与他平齐:“我唤老将军一声义父,可否唤你一声哥哥?” 黎江猛然抬头,险些撞到她。明明喜不胜收,但作为一军大将,是要把分毫表露的情绪都压下去的。 可他就是压不下去。一个大男人,眼圈却是红透,像染了胭脂一般。 黎江有些语无伦次,连紧握的拳头都微微颤抖了,话说的尤为艰难:“你……叫我什么?” 既然是认义父,从礼法来看,那自然是叫他“义兄”更为妥当。可她叫的是“哥哥”。 他一直都知道,对于与黎家的关系,她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出于某种苦衷,无法言说。 她处境那么艰难,他都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死皮赖脸留着不走了。 他和父亲早早就为她想好了后路,她的夫婿是他用兵符换来的,是把黎家交到陛下手上,往后黎家都要受陛下掣肘才得来的。 若是能一直留在京都,看着她成婚生子,其实他和父亲都没什么遗憾了。 这半生奔波,不都是为了……妹妹能好好的么。 要是他走了,去了遥远的十二郡,她受什么欺负了,他能做些什么呢。 黎江的声音柔的都听的不大真切了:“嗯,妹妹,我是哥哥。” 分明是该……一直这么叫他的。 装着与她对立,与她生疏,看她受伤,看着她对他横眉冷目,他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能怎么办,陛下的人随时盯着,一不小心,祸及的是她的性命。 一向虽然大胆,此事却不能做赌。 妹妹的性命,怎么能是拿来赌的。 容玥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声:“你走了,谁背我上花轿。哥哥,今次你走了,不知道何时回来,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了。 她微笑着说:“你把我背到顾府去吧,这也算是礼成了。” 黎江似乎很是诧异,他真的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默默地站到她身前,蹲下,容玥挽上他的肩膀,一起身,竟然觉得,身上这个姑娘,如泰山般重。 在他心里,她真的……很重要。 容玥的手搭在他肩上伸到身前,刚好接住了一滴热泪。 这是他的眼泪。 心头蓦然一疼,容玥伏在他背上,什么话也不说了。 黎江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缓慢。 天边一行飞鸟,树上几只残鸦。今日是送军,百姓都聚在城门,街上行人稀少,竟凭添了寂寥。 城门到顾府的路其实并不算短,可容玥却觉得,这段路,比她走过的任何一段路都要短。 顾府渐渐出现在眼前,容玥抬眼随意一看,竟见顾长欢在那里长身直立,面带微笑。 似乎早有准备。 原本该是到台阶下便可,但黎江把她背到门前,才肯停下。 他看着顾长欢,拍拍他的肩膀,把容玥的手搭到他手上,郑重而珍视。 容玥忍不住背过身去,顾长欢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把她抱住,说:“黎将军放心吧,容玥会过的很好的。” 远远从天际传来军鼓,一声一声地重叠,翁隆隆的,是即将出发的信号。 容玥知道黎江马上就要走了,但她不敢回头看。 她怕她看了,往日梦魇不会放过她。 她实在是,太对不起黎家了。 虽有苦衷,虽有愧疚,终究是她也做了一把刀。 在她身后,黎江朗声行礼:“此去,不知何年再见公主,谨此告退,望公主帮我照顾我家小妹,叫她记得吃饭,好好睡觉,切勿忧思过重,也不要惦记我们的安危。有什么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了,只要照顾好她自己,我们便什么都不怕。” “黎江拜别,此行千里,盼,公主万安!” 他的声音似要冲进她耳中,震到心里。 旁边,顾长欢已备好良马,一阵渐小的马蹄声,顾长欢轻轻拍她:“黎江已经走了。” 容玥从他怀里出来,看着十分正常。 容玥看了看他,抬头远望黎江远去的方向,神情复杂。 转头回来看到顾长欢,又垂下眸子,端是良善无害,她说:“黎江背我来这里,你应该知道其中原委吧。” 让黎江背她来顾府,算是试探,也算是借着这个假身份,以妹妹的名义让黎江无憾出征。毕竟愧疚是真的,对黎江没什么感情,也是真的。 但黎江既然真的敢把她带来顾府,就证明,顾长欢,他是真的信得过的。 至少说明,他不怕在顾长欢面前暴露什么,而且顾长欢之前在宫里说的那些,总让她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顾长欢看着她渐渐冷漠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十分诚实地就回答了:“是,我知道的,可能比公主还多些。” 他看着她,微笑着地说:“公主的演技越来越好了,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第184章:交心 容玥挑眉,似乎真的很是不解:“我演戏?你说说,我演了什么?” 她环顾四周,顾长欢宽解她:“公主不必担心,这周围,都是我的人。” 容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长欢沉默片刻,说:“公主,我实在不想我们变成你想象中的模样。我说过,我是愿意拿出真心的,请不要一直揣度我的想法,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容玥心里一惊:“你是什么意思?” 顾长欢叹了一声:“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明白。其实你第二次择婿那日,我就一直在宫里。我原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嫁给我。” 容玥笑着打断他:“我不是说了么,陛下容不下我,我只是想要你帮我这一次。” 顾长欢顿了顿,笑道:“公主,您为什么不承认,您想嫁进顾家,是有所图谋。比如,借机杀秦王。再比如,借临渊阁之手造势起舆论。” “你嫁给我可以有很多理由,临渊阁,兵部,世家,这些都是理由,唯独保命,是个最烂的理由。” 容玥缓缓抱臂,顾长欢眉尖一抽,他知道她的小刀藏在那里。 顾长欢向前一步,按住她的手,强硬地取出小刀,容玥冷眼看着。 顾长欢拿着这三把刀,在手上掂了掂,道:“有些重了,我找个时间给你找轻些的。” 容玥皮笑肉不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想跟你动手,才任你取刀。” 顾长欢忍俊不禁:“好,是你心怀仁慈,饶我一命。” 他满眼都是宠溺,容玥却觉得,这人说话真是……越来越欠打。 什么叫她饶他一命,她的确打不过他,又不想失了面子,才这样说的,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 但他这么说,真是太讽刺了。 顾长欢笑完,见她没有要笑的意思,也察觉到了自己这个笑话是有些冷了,于是说回正事:“若陛下真的要杀你,不管暗中有多少人,也是保不住你的。你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跟黎家装傻,不肯相认。” 容玥道:“原就不该相认。” 她本来就不是黎家人,她倒是想,但她确实是那个,最心冷之人的女儿。 黎家的人,忠勇有余,但不善阴谋,不可能是她的去处,她也不会想拖下黎家。 认义父义兄,是报那些年黎老将军的恩情;不利用他们,却是因为,她还是个人。 她要报仇要杀谁,不管她要做什么,是否伤天害理,她还是要先做个人的。 顾长欢却道:“公主,其实你……不该掺合进来的。阴谋诡计这些东西,有我就够了,你其实不用想这些。” 容玥冷笑:“交给你,怎么交,把脑袋系你脖子上么?” 她还能骂他,说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消沉。 尽管知道她很坚强,但她闭门不见的那半个月,他还是真的担心了。 这种事情,关于感情的,而且事关公主,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 多少人说他能一眼看穿别人,控人喜怒哀乐。可是能控住他喜怒哀乐的,却只是公主的一颦一笑。 她说话虽冷了些,但其实很少骂人,他着实被她逗笑了。 容玥瞪着他,就这么一会功夫,他都笑几次了,有那么好笑么? 顾长欢扶住她的肩膀,郑重地说:“公主,以前有些话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不合适。但我自认并非君子,有什么也就一并说了。” 他要说什么?方才还在阴谋诡计,这会子这么认真。 顾长欢微微抿嘴,看着她的眼睛,从他眼里,容玥只看到自己。 他一直都是,只看她一个。 顾长欢说:“公主,也许你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我就是那个辗转反侧,那个对你寤寐思服的人。” 此话如晴天霹雳,一下在她耳边炸起,容玥一时惊了。 顾长欢看她这个模样,微微摇头低笑:“我知道,你要做很多事情,你心中有执念。这些,我都可以陪着你去。” 容玥愣愣道:“你在说什么?” 顾长欢有些无言,她这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我说,我心悦你。” …… 万没想到,是这个话。 这话转折也太大了,她方才还在心里编,他若问她纠结有什么目的,究竟要干什么,她要怎么回答。 容玥慢了一拍,才回答:“我嫁给你,是有目的的。” 顾长欢全然不在意:“我娶你,也是为了私心。” ……“我可能要做许多让你瞠目结舌的事情,你父亲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可能会拖累你顾家。” 顾长欢道:“天塌下来,我都可能先替你顶着。” 容玥忽然脸红了,男人是不是都这么会说话。 她认真的问:“我们是战友啊,从前在西北是并肩作战的。” 顾长欢轻笑:“不然公主以为,我为什么偏偏心悦于你。” ……她忽然觉得,无可辩驳。 可是……容玥想说李眠的事情。 “我之前,喜欢过别人。” 顾长欢顿了顿,说:“公主,这不重要。你还要生活,你将来会有我。某些事情和人是不可能忘的,这些我不强求。但是我希望,你嫁给我,是真的准备好,要开始新的生活。我心悦你,并不会因为你喜欢过谁,就变得轻薄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说喜欢她。 听说男人的喜欢都是不太可靠的,就算是之前李眠,也没说过喜欢她。 喜欢李眠的那段日子,其实总是感觉他似远似近,永远捉摸不透。 她现在只想要踏实一点。 顾长欢看起来,其实还是很好的。 至少她想不出第二个适合的人。 他说喜欢她,那……之前那个,一定要回来娶的人呢? 容玥有些不敢问。 顾长欢眼眸明亮,俊美的面容带着笑意:“顾长欢,愿娶容玥为妻,扶持一生,相依到老。” 容玥沉默良久,终于也笑了:“好。” 两人相视,眸中只有彼此。微风正来,她脸色红润,顾长欢把她拉入府内,两人什么话也不说了。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顾长欢原来是这种人,看着这么温和,她一直以为他是君子如玉来着,却原来,是个白切黑。 第186章:给零时雪域亲 零时雪域亲,请一定要看完: 记不清跟你说了多少次抱歉了,唯有这次,我是真的不能再写下去了。 怎么说呢,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哪怕我再珍惜再喜欢,也只能半途终止。 很感谢你的一路相伴,真的很高兴,能够在第一本书的时候就遇见你,之前你说,网课太难了只好屯文,其实我也是在等你的留言。 就是那个本章说,我全把它当作留言了,你可能不知道,你留的那些本章说,比起我拿到的那一点酬劳,要珍贵许多。 我从初二开始看小说,后来决定写小说,其实一度迷恋来着,真实地相信,有另一个次元,书中的人物在那里一辈子和和美美。 可是我写的不好,这本书细算也快半年了,真的,我真的真的很开心能有你,认真的看我的小说,珍视我的心血。 经过这本书,我也吸取了很多教训,明白了自己的不足,准备收拾收拾再次出战,但是以后应该不会在这里写文了,当然,笔名也会改掉,往后天大地大,希望你一切都好啊。 这次真的太毒了,40万字但是并没有什么水花,我自己回去看,也是发现了一些问题的,我会好好努力,好好改进。 至于我为什么说这些话全是对你说的,很简单,我只有你一个读者。 真的,我一直以为我能熬过去,毕竟多少大神都是熬过来的。 但我天赋就不行,只能努力写,当然其实我很懒,每天只更2000字真的是很惭愧了。 这样吧,我没有写出的剧情,我在这里列出来: 玥公主去世的第十三年,二爷的病忽然就重起来,连话都说不了了。 我信不过秦情,只好不远千里麻烦林神医过来给二爷看病。 “林神医大概还有两三天就到了,二爷,放心。” 二爷只是淡淡的笑,也没说什么。 自从二爷与公主和离以后,来说媒的人就不少。 但二爷从来不见,老夫人还在的时候,他拗不过老人家,也只是跟人隔着帘幕说了说话,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 我还记得二爷刚回京的时候,最爱和老夫人闲谈。老老夫人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他也不嫌烦。 他总说要他在外这么多年,现在回来了,要多陪陪老夫人。 但公主去世后,都是老夫人来陪他。 我看得出,他并不想让老夫人担心,于是强颜欢笑。 可越是这样,老夫人越心疼。 天冷了,我才刚进屋找衣裳给他,到外面才发现他又到小池塘边待着了。 这方池塘是公主刚嫁过来的时候,亲手带人辟的。 他一天到晚,就花些时候来这里。 只有来这里的那些时光,他才眉头微展。 我对他说:“二爷,天凉了,把衣服披上吧。” 他回头看我,整个人苍白无色。 二爷接过衣服,自己披上,我又准备让他跟我回屋。 他忽然说:“素裳,这一生,你可有后悔的事?” 二爷这么一问,我不敢答了。 我怕说错了什么,会惹起他的伤心事。 我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便又笑起来。 他经常这样笑,只不过以往的笑没有生气,现在这个笑,却含着一股痛彻心扉。 他轻声说:“我有。” 我不敢往下问,只想拉着他回去,这里毕竟风大,再吹,二爷如今这副身体可受不了。 “二爷,我们回屋再说吧。” 他却望着远方,眼中似乎飘然无物:“我这一生,最悔的,便是打开城门。” “那个时候,我以为开的是一条生路,却没想到,迎的是死门。” 我以为,这一退是对的。可不知,舍去的,竟是一生。” 来谈谈二爷,这个让我心疼的角色+二爷番外 最下面是番外: 容玥到最后,都没说过一句喜欢二爷,其实再说有什么用,当知晓心意,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与其给二爷一个希望再永远离开,倒不如从来没给过他什么。 她只是在李眠那里高估了自己,在二爷那里低估了自己,以为受一次伤害,就再也得不到真心。她不知道二爷有多喜欢她。 在容玥的设想中,如果没有遇见她,二爷应该已经成为了他想做的游侠,只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顾家是他的后盾,他一生都会很幸福,就算一辈子不回京,说不定也能遇见一个想要对他以身相许,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女子。 但二爷从来就不甘居人之下,他是想要建功立业的,由于顾家的原因,正常的科举走不通,他便去沙场博一个未来,只是没想到,遇见了此生的唯一。 我很愧疚,没有把真正的二爷写出来,他不是恋爱脑,他只是很喜欢容玥,他的手段也有不光明正大的,但他在容玥面前,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若在乱世,二爷该是枭雄,在盛世,二爷便是治世明臣。 他有善心,也有阴狠手腕,毕竟短短时间内就让多疑如惠帝信任,让奸诈如阁主重用的,他绝不是平庸之辈。 我的朋友看到二爷的时候,表示二爷这样的泽世君子,真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然后我就解释:还是要看看,二爷他,是凭什么能做暗门门主的。 暗门乃是掌暗哨、刑狱、细作、毒药、暗杀、审讯之所,暗门,只有比它更狠的人,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对于暗门来说,容玥那场审讯简直小儿科,而二爷,就是细分审讯上来的。 阁主还未叛变之时,有意拉拢容玥,也只是给了她象征性的明门门主令,完全是把她当吉祥物供着的,这么对比,应该就能理解二爷为何能在李眠攻城时逆风翻盘了。 我没有把完整的二爷写出来,这一点很遗憾,不过若是某一天,你在哪里看到“谢忱”这个名字,他应该就是补全遗憾的那个角色。 写了这么多,如果你能看到这里,那么,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作品被人这样认真对待过,山高海阔,我们也许能再见。悄悄说一声,以后我都不在起点啦,若是有缘,希望再见。 番外(素裳视角): 公主去世的第十三年,二爷的病忽然就重起来,连话都说不了了。 我信不过秦情,只好不远千里麻烦林神医过来给二爷看病。 “林神医大概还有两三天就到了,二爷放心。” 二爷只是淡淡的笑,也没说什么。 自从二爷与公主和离以后,来说媒的人就不少。 但二爷从来不见,老夫人还在的时候,他拗不过老人家,也只是跟人隔着帘幕说了说话,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 我记得闹得最严重的时候,应该是老夫人不满公主无所出,逼着公主给二爷纳妾。 公主倒是大方应允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态度,毕竟她一直都是这样,不爱说话。 二爷回来的时候,公主已经把人送到二爷房里,自己则搬去偏院。 二爷气的半天说不出话,叫人把送到床上的女人丢了出去,闷着气去偏院,可见了公主,倒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我去端茶的时候,只见到二爷把公主逼到墙角,紧紧地拿住她的手,低声质问:“我就是对你不怀好意,我对你什么心思,容玥,你不要跟我装傻。我对你好,就只是因为我君子?容玥,既然你不懂我的意思,我索性说个明白,没人进了妻子的房间还能君子的。” 我简直吓到了,这这这……是二爷吗? 知道不该这样窥探,但我感觉就此走了更会遗憾,于是铁着头继续看下去。 公主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她只是反问:“你当真……很讨厌我给你纳妾?你们不都是希望妻子能大度些么?” 二爷叹了一口气,说:“很讨厌。” 公主忽然笑了,圈住二爷的脖子,说:“讨厌就好,我也不喜欢这样。” 然后,便亲了上去。 我知道我该出去了,苏元还愣愣地看我,她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笑。 后来得知,公主不孕,是常年征战所致,身子给累的。那个时候,老夫人并没有体谅,二爷险些就出府另住了。 现在倒是不闹了,却也不说话了。 我还记得二爷刚回京的时候,最爱和老夫人闲谈。老夫人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他也不嫌烦。 他总说要他在外这么多年,现在回来了,要多陪陪老夫人。 但公主去世后,都是老夫人来陪他。 我看得出,他并不想让老夫人担心,于是强颜欢笑。 可越是这样,老夫人越心疼。 天冷了,我才刚进屋找衣裳给他,到外面才发现他又到小池塘边待着了。 这方池塘是公主刚嫁过来的时候,亲手带人辟的。 公主那个时候就说,等闲下来了,就在这里钓鱼,试试姜太公的钓法。 他一天到晚,就花些时间来这里。 只有来这里的那些许时光,他才眉头微展。 我对他说:“二爷,天凉了,把衣服披上吧。” 他回头看我,整个人苍白无色。 二爷接过衣服,自己披上,我又准备让他跟我回屋。 他忽然说:“素裳,这一生,你可有后悔的事?” 二爷这么一问,我不敢答了。 我怕说错了什么,惹起他的伤心事。 我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便又笑起来。 他经常这样笑,只不过以往的笑只是没有生气,现在这个笑,却含着一股痛彻心扉。 他轻声说:“我有。” 我不敢往下问,只想拉着他回去,这里毕竟风大,再吹,二爷如今这副身体可受不了。 公主常年征战,累坏了身子,二爷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强大惯了,总能让人依靠,很多时候,他的难处,便让人忽略了。 “二爷,我们回屋再说吧。” 他却望着远方,眼中似乎飘然无物:“我这一生,最悔的,便是听了她的话,打开城门。” 我不忍再听,我知道,二爷那个时候艰难抉择,以为这一退是对的。可不知,舍去的,竟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