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喜欢你》 第一章:飞贼 佛阁近期出了两桩大事;一日来贼了,不日便闹饥荒,内忧加外患,在幽静深山老林中一向是少有之事。 先说说来贼的事,这是个惯犯女飞贼,不舍白昼,见着喜好的物件可肆无忌惮的在旁人眼皮底下收入囊中。皆如一些香油灯、佛堂供奉的果品、房舍墙上挂的山水画、寂月阁主禅室内的经书、不闻尊者偷藏床底下小半年的梨花醉、小沙弥欢喜奶味十足的肚兜......,还有阁楼上满室盛开的天竺牡丹。花翎师兄见过的贼不少,却从未见过冒着生命危险偷花的贼。 贼偷花时被花翎师兄误伤,伤势并不严重,据花翎师兄事后同我描述,女飞贼胸前受的那一掌,他仅仅是用了大慈大悲力,绝没有她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轻则落下身体隐疾,重者骨裂也说不定。师兄和寂月上人第一次漫不经心商讨过后,决意留女飞贼在佛阁休养,并负担其所有医药费。适才小半月过去了,活血散淤的药材倒没花多少钱,主要是伙食费实在让人肉疼,那女贼嘴挑,每日瓜子蜜饯标配不说,惯例两餐必须三菜一汤,还必须带俩纯荤,饭后还要可口汁甜香脆的水果,不可口不香甜还要换,没事就咳嗽两声说是胸有隐疾,“哎呀”几声说是胸口疼痛导致夜不能安寐。眼下这身体虚弱的,必须靠两餐和不间断零嘴进补,顿顿都不可耽搁。误伤没有害意之人毕竟是理亏在先,于是师兄和寂月上人二次思付商议,上人决定为其针灸活血,不日便可痊愈。女飞贼不肯,说是针灸手法若不娴熟,穴位拿捏不准,指不定又落下什么病根子,提及家中尚有花甲老父需要奉养不说,还有两个未娶媳妇的傻哥哥,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阿妹,还有一只年迈的母狼狗,以及三只嗷嗷待哺的幼犬,全家的希望都托付在她一人身上,若是她万一有个好歹,全家的希望可不就破灭了? 于是师兄和寂月上人迫于无奈进行第三次商定。竖日便早早的把女飞贼休憩的房舍放到一处更僻静幽暗的厢房,晨时既无太阳照射,也无鸡鸣乱耳,利用环境改善,以此加长她的卧眠时间。乐观来说,若次日醒的晚便可省下一顿饭菜钱。花翎师兄说了,“有困难就要想法子化解,如若不能彻底解决困难,降低损耗也是解决的办法之一。”故此,耗了一日又加一日。 月有余,在穷尽粮食之际,我终于按捺不住,跑到禅室怪起上人当初收留女飞贼,“上人,您让初洛姑娘住下,本是一片好心,可此人我端着委实心术不正,自她住下,佛阁每日皆有失窃的物件,按理说做贼的偷东西还有个轻重贵贱之分,可她她....她连欢喜贴身小肚兜也偷,连花翎师兄的花也采。上人,难道您不追究此事?” 寂月停下阅览经书的动作,盘腿坐在案上,微微凝神思考,“小五,你说初洛姑娘不偷这些,她还能偷些什么?毕竟我们这里,真的没什么可偷。” “.........”我气鼓着脸,耐心掰开手指头说与他听:“上人,光我知道的,几天前佛堂就丢了一个佛陀金铸,昨日阁楼里的牡丹一夜间被搬空,害花翎师兄苦闷了一炷香的时间,好吧好吧,没有一炷香也有半盏茶的功夫;还有戒色师兄来前他阿娘赶制给他的新衣裳,戒空师兄藏了小半年的蜜饯干果,再者——;”略顿,五指扣于腹部位置,料想提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并无太大意义,便收住嘴,等上人表态。 上人听我唠叨了一番,似乎有了点印象,笑逐眉开道:“哦,是吗?” “...........” 接道:“小五呀!我们原谅她吧,初洛姑娘只是对喜欢的事乐此不疲呢。” “乐—此—不—疲?”. 狐疑道:“上人,一次偷盗可以被原谅,难道无数次偷盗可以宽恕?” 答曰:“喜好偷,不问强取他人之物,是她的错。一次偷盗是偷,多次偷盗也是偷,你可以原谅她一次,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后面的二三四五次呢?我想,初洛姑娘只是没找到她喜欢的东西。”说话间他已起身,往屋内取了火折子,将昨日烧的差不多的木炭重新点燃,很快坐在蒲团案上揽袖扶着额尖,些有倦意,便将身子侧立在檀几边上,衣袍像一个半开的莲花捂着他的脚心。 我又问:“难道上人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 惺忪的眼眸浮出笑意,“她是个有心的贼,如果有一日她不再把心思花在偷盗上,便是她已找到了喜爱之物。” 禅机不可说,说了也不懂。 我大抵是不懂上人的想法,见他已坐好了闭目养神之态,遂碎步靠后关上门,心里纳闷,委实不懂上人为何要以一人温饱亏待了佛阁所有人的肚子。门轻轻掩上,女飞贼偷盗之事在寥寥数语的禅机中先搁置下了。 饥饿的肚子时常提醒我有另一件大事要办。 我在风花雪月阁住了三载有余,初洛来的当月,是我在佛阁肚皮捣腾最严重的一个月。混居在此地,佛门的戒律好像是一件微不可守的东西,轻微到可以不加理会,这里除了寂月上人不开荤,佛阁十三个师兄加之刚满七岁的欢喜,我们多多少少都开过鸡鸭鱼肉的荤,犯喝酒贪杯的戒。 花翎师兄告诉过我,佛阁最早是由已圆寂的靈海师尊创立,后面再由他膝下招揽的四大弟子翻新修葺。这四大弟子分别是寂月上人、花翎师兄、还有我一度未曾谋面的白苍雪上人和破云师兄。据说窜逃的这两位皆未出资修葺过佛阁,估摸着也有逃避债务的因素,为此花翎师兄一直耿耿于怀,说是若能在大理国寻着这两人,即便要涉僻远荒山古镇,他也愿意拉着我同行要债,定要讨一笔连本带高利的香火钱。 以我对花翎师兄的了解,还有他经常嘴上念叨的道德感败坏的苍雪上人和破云师兄来看。寂月上人虽不是里头年岁最长的,但确是佛性修为最高之人。这也是花翎师兄的看法,纵使他觉得寂月的修行是枯燥乏味的。 我遭遇变故那会,是上人下山游历归途顺道救下的,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我于繁华热闹中而来,如今规避在峰叠环绕的幽幽老山、峻岭为衬的小寺得以能脱离世间苦痛并随而来的烦恼。因为地偏的缘故,佛阁创立以来,当之无愧是大理众禅寺中发展最不景气的寺院。由着造地隐蔽,路途遥远,加之释儒极少,不少路过的儒生考究,若在此地学佛将来难免仕途堪忧,所以他们也只是路过的。 近几日,在佛阁伙食和香火上,我和花翎师兄几经苦口,言辞凿凿的睁眼说瞎话告知来人佛阁地段如何优越,若住此处便可丝毫不受名利官场干扰、日头几时升几时落、毒蛇猛兽何时出没,就连谁家老母鸡无媒苟合或是抑郁难产导致鸡蛋产量逐日减少都与我们毫无干系,只要愿意留在佛阁,此地完全可以静心求学。又夸不闻尊者和戒色师兄的小妹茯九烧菜如何可口十里有余香,虽然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两人罢工已有些时日。再则欢喜师弟如何的不听话爱捣蛋,心烦气躁的时便可将其拎起来进行一顿泯灭人性的胖揍......;说着一旁的欢喜握紧拳头,做了个弱小可怜还无助的抹眼泪动作。总之我同师兄费了很大的口舌之力,足花了三天才招募到一位儒生。 其实打第一次我瞧着儒生素衣单薄,又是大寒天造访,便知是个财力拮据的书生,他之所以一而三再而三拒绝我们的招募,实是不愿再雪上加霜加入我们的特困营。看得出此人有心想为佛阁添一笔微薄的香油钱,不过因囊中羞涩迟迟不敢逗留,许是被我和花翎师兄的诚意所打动,最终改为义务式劳作。 对师兄而言,能招来一名儒生已经很阿弥陀佛了。实在不行,自己也乐意倒贴点,能在上人那交个差,保住脸面才是上上策。而我怀揣着小心思却是随着佛阁特困儒生的增多,这意味着我离化缘之路不远了。 我与师兄将其带到上人面前,上人正在禅室门口修理木椅,他经常在佛阁翻新凳椅,直到废弃不能再用,真正实现了木头物尽其用的一天。见添了个新人气,脸上欣喜自是多过担忧,遂取了个慧名,“难得”。 难得师弟,实属难得。佛阁里头,除了七岁的”欢喜”小沙弥,就属我辈分最小,现在难得收了个难得师弟,我自然将平日里挑水烧柴的杂活通通扔给难得来做。 他不做事,心里便慌。 眼下的处境,佛阁不仅要多一张嘴吃饭,还要多养一个贼。 出了月阁主的禅室,日头已快下山,庭院枯黄的树上几只黄鹂窝在一块沐浴日落前最后的暖光。一日又要翻去,我闲着无趣,便去花翎常坐的花楼呆着,傍晚的风,在上山异常的冷冽入骨。来佛阁已有三年多,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唤我小五,连我也深信不疑自己就是众人口中的小五,因我在财力方面能接济众师兄,故在此地位还算优待,只因那时寂月上人手上常带着数珠紫檀,檀香养神,便给我取了“珠小五”的名字,而后与十三位师兄和一位刚满四岁的欢喜师弟一起钻读四书五经和佛理。 往日,我与花翎师兄交情较为要好。他素喜静,常一人走梯坐在花楼发呆,满楼种满红白相衬的牡丹,花香怡人,看着赏心悦目。可他也不是为了悦目而种这些花,相反的他只是喜欢在一个日光正好、僻静的、有清风徐徐的,掺杂花香的地方静坐。说俗点,他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发呆。 不过,哪怕花翎只是静默在一处发呆,什么也不做,什么也看不见,也无损我对他的观赏性。他的生活就是每隔几日到花楼和庭院给万紫千红灌入生命之泉,偶尔在花楼置起来的阳台坐上小半天,喝几口清茶,又或者让我给他念几段经书,偶尔缄默不语,时常会说两句见解。他还喜欢晚风徐徐,喜欢和寂月聊天。 我知道初洛留意花翎的一举一动已有些时日,是从何时起?在花间一瞥,在花楼一眼,在唇角一笑,也可能是在她知道花翎看不见的时候,才开始留意到这个美丽的修着。 我像一个被她忽视的看客,留意初洛的一举一动。 “小五,你上次下山是什么时候?”上人问的时候,并不在思索这个问题。 十几个师兄坐在讲经科争论“求真”和“求佛”的问题。一人口中语道:“不为求而求,不为做而做,不为学而学,是佛之真。”.我站在上人身后凑近了几步,却也不敢站的太近,谦卑的问起,“上人,你可是要我下山化缘?” 额头微微冒汗,上人停顿片刻方与我说道:“小五,这佛阁一众弟子皆是跋山涉水来此学习义理五经,想来温饱问题上饿上几顿也无妨,可读书颇费气力,长此以往,若因体力不济,无法专心研佛理,便怕耽误了这一届的大理府科举考试。我本想下山游历化缘,一来顾虑我每趟出行,皆是千金散尽归来,二来若是此番下山苦行,短则半月,长则数月,故...呃...??”转身天真无邪的笑道:“小五,饿的痛苦,还是你告诉我的。” “饿?” 那时候说“饿”,说因为真的快饿昏了,饿的滋味真让人难受,也唯有饿的难受,才可以让我忘记苦痛。记得上人救我回来的时候说我做梦都在哭,问我可经历什么痛苦之事? 当时我用残存的意志抓着他胸前的衣裳,虚无气力说道:“饿.......” “........” 当下我也佯装笑笑,领会了上人的言外之意。我下山化缘可比上人本事多了,不消几日便可归来,他散的千金,多半还是我从别处拿来孝敬他老人家的。我抬眸,斜睨的看了眼从讲经科偏院走来的花翎师兄,神色十分悠哉,我晓得此番下山在所难免,心下便有了盘算,往常总一个人去化缘,下山上山也甚无聊没个伴结行。提及:“上人,说来也是我记在心头,自我呆在佛阁,所有的师兄每月惯例都会下山走一趟寻亲问友,可唯独不见花翎师兄下过山,若说他无亲无故,但也不至于常年呆在佛阁,许是不爱见生人,可山下蛮横之人也多,小五并非胆大之人,此番小五下山若邀花翎师兄结伴,不知他是否愿意?? 花翎耳朵好使,偏过脑袋来了一句“珠小五,你又诓我这个瞎子。” 上人点头,也不跟师兄商量直接拍板,“师弟,我晚些遣欢喜帮你收拾下衣物,让不闻去后厨搜刮点干粮,化缘的事,便辛苦你们了。” “师兄.....!” 此刻傍晚的夕阳将整个佛阁笼罩在霞光缕衣之下,洋洋得意。 第二章:化缘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崇圣寺敲响了不知第几声洪钟,其声闻可八十余里。 我坐在蒲团叩了一二三拜,脑海里不断涌现那些不再属于自己的日子,当中有最微不足道的和最根深蒂固的回忆。我起身,但见弥勒佛笑笑,弥勒佛一直在笑。 寺里大多沙门都在正前宝殿跪拜菩萨,我漫无目的在附近溜达,白日泛滥成灾的日光抵挡不住冬日的寒冷,而被日光铺洒的周遭看上去颇有些无情且令人沮丧。 路过的小僧告诉我,宪宗法师出去已有两日,并不知什何时能够回来。 “莫不是又出去私会旧情人了?”我心里冥想并默许 小僧口中的宪宗法师是个年逾七十的老僧,也是我自小唤到大的皇爷爷,大理朝第十六任皇帝,励精图治四十年之久,却究亦不能挽回万一。 若以我这个孙女的角度审视,皇爷爷虽是个好帝王,却算不得一个好和尚,就拿位退为僧这几年,不误的食色酒肉,古稀之年年老身薄,身体早不如从前,也曾多次规劝他少喝点酒,少去招惹些旧年桃花,但那时皇奶奶还在,在生活作风上多少还能规矩住皇爷爷。 可自从两年前皇奶奶薨逝,皇爷爷这酒喝的更厉害,呆在旧情人住处的时间更久,关于旁人的规劝,他表面上会收下他人的好意,客气的将酒搁在一边,独让对方喝上几口,可一人饮酒无趣,他说喝酒总要人陪,所以他通常会陪规劝之人喝上几杯。 作为一个皇帝,他二十五岁登基,执政三十年有余,一朝虽变乱不少,但终究没出什么大事,即便后来帝王的权势受高氏把持干预,也尽己所能勤政爱民,平息各族矛盾,与宋常年友好往来。 作为我的亲长,我少不更事时老爱缠着皇爷爷陪我玩闹,那时候我跑的飞快,丝毫没体谅皇爷爷日渐年迈的身体是否追的上我。 那时就想,若能每日恣意逍遥快乐便好。等到我稍有主见,褪去玩心之年而后慢慢明白,那时候自个王朝被高氏专国的皇爷爷是不快乐的。 及笄后年夏,皇爷爷决定效仿历代先帝避位为僧,此举一度令人颇感震惊,也让我单纯的以为这是皇爷爷为了像皇奶奶表明他以后只此一妻,不再拈花惹草的态度。 在寺大殿正堂门口探出脑袋,我亲眼目睹有人将皇爷爷满头银白须发剃的精光,看着那个光溜溜的脑袋瓜子醒目的对着殿前菩萨。 那个清晨,我掩在门栏外,终于接受了事实,接受了皇爷爷不再是大理国君,而只是众僧里其中一位身着僧袍的老僧,他跟所有人一样,都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接受了父亲偷偷告诉我母亲,他作为大理国的皇长子,有着对新皇位的正当追逐和势在必行。 莲花坐下,决心比铁硬。我问菩萨,皇爷爷为什么就做了和尚? 依稀有所印象的,还是他剃度后转身对着我释然一笑,那是长者对晚辈意味深长的笑,如释重负的轻松。 对他而言,以这种方式索然归隐,实在荒唐无奈。 都说出生是命里定好的,我生来就在富贵中养着,父亲是皇爷爷的第二子。 旧时闻言,我那短命的皇长叔在我还未出世的时候就过早夭折卒,按家族惯常道理,老大殁了,老二即长。 父亲是个不得皇爷爷器重的儿子,前三十六载庸庸碌碌,胸无半点谋略,等到悔醒之年,终想奋发图进一回,尝尝那坐拥天下俯视群臣的快感,可就是那一回的权力倾扎,让他送了性命,并且此番皇权追逐是携家带口的壮举,母亲贞烈,抹抹脖子便随父亲走了,年仅七岁的阿弟也难逃祸害。全家上下三十余口,晓得我是唯一幸存的。 幸存的,对我而言,却是不幸。 “佛渡众生,何不渡我?”我回到弥勒佛跟前唏嘘的吹了一口长气 “哈哈哈哈哈佛生来慈悲,哪能藏一心渡你这个小魔头。”花翎师兄慢慢走来坐在我边上,抬头望院子的枯叶飘往四处,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质疑,“佛不该众生平等吗?” 接道:“小五,这世间有人多灾多难,有人洪福齐人,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贱如蝼蚁,佛哪来的空暇,管众生平等。” “福祸相依,世上没有全然不幸的人。”我更加慵懒的靠在殿墙,回了一句看似和师兄说法有关的回答,又貌似沾不上多大的边。 很快,花翎师兄两只耳朵渐渐听到了闲言碎语,甚至可以在闲言碎语中感觉到路人的指手画脚。来寺皆为礼佛,我却坐在蒲团喝起了供奉的酒水,花翎师兄毕竟是个瞎子,我一旦不说话,他就猜不出我在干什么。 “小五....” 花翎师兄嘴角含笑叫着我的名字,背向着弥勒殿坐像,像个正常人跨出门栏走下阶梯,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同。 我远看他端正从容的迈步走了,那背影极素,像一道清丽的风景,在光亮的投射中,始终能找到归于本心最初的爱和最终的爱,若人爱花,就一定爱花翎。那种深信不疑的亲切可爱,只有在花翎身上能够找寻。 我尾随其后,捡了几块碎石在手上把玩,师兄摸索了一处僻静的坐着,幽香在冬日里苟延残喘。 他问,“小五,这附近可有天竺牡丹?” “有,早不耐寒,枯了好几朵。” 我借仍石头的功夫仰望天空,补了一句,“此花,只有经你之手,才能四季常开。” 他微微笑起,“珠小五,你信佛吗?” “不信。” “可平日在佛阁里的你,看起来是那么虔诚。” 我不再抛石子,却依旧把头抬的高高的,日光与呼吸融合,蓝天白云各自争夺属于它们的一席之地。 我常想,若是就永远呆在风花雪月阁,天天做些琐事,每日反复仰望山上那一片天空的自由变化,最后也会慢慢习惯。人到最后,什么事都会习以为常。 在佛阁,我只是习惯了和大家一起做同样的事。 “你呢?”我咧嘴笑笑,盘踞着腿问,“师兄,你信佛吗?” “我自然信。” “可你爱佛阁里的花胜过爱佛?” “草木皆有生命。” “那佛呢?” “佛自然也有,只是你还未见过真佛而已。” “真佛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寺庙里看的那样,三丈之高,鎏金加身,头著宝冠?”好奇心越浓 “真佛有千般模样,你心中想着他是什么模样,他便幻化成你心中的模样,如此,才会有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道理。” 我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又是一个大喷嚏。外头风大,时下已近晌午,我们下山也啃了几日馒头,现在肚子饿的打紧,虽然我这人没什么方向感,但饭堂大致走向我还记得。 依着是带发修行的修着,在佛寺蹭顿斋饭也理所当然。很多沙门吃饭间都往我和师兄身上看,为了出门方便,也为了掩人耳目,我每次都以男相示人,寺里的僧人大概从未见过比花翎更美丽的修者,又恰逢饭点休息打趣的时间,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我趴了一口米饭调侃道:“师兄你猜,那些僧人现在都在干什么?” “来饭堂的,自然是在用膳。” “不,你再猜。” “要不就是排队打饭?” “不对,不对,你再猜。” “?.....” 花翎细听众人嚼着米饭的细碎声,心领神会笑道:“他们喜欢我的美,但我却不知世俗的美该是什么样子,他人眼里的美丽,与我心中想象的美丽又是否相同?” “那师兄您觉得何物担当的起美丽呢,在你心里又如何对美丽二字做解释?” 接道:“心存善意皆为美。当你无意间夸人皮囊好看、品性纯良、好施乐善、心胸坦坦荡荡....,不悭吝赞语他人即是美的创造者,若能如此世间皆美丽。” “.........”我这一口米饭还未细嚼,反又扒了更大一口以压制花翎师兄独芳自赏的高雅情趣,调侃道:“师兄,你这副好皮囊生来就是祸害。” “哈哈哈哈美丽本无罪,岂有祸害一说?” “你要不是个祸害,怎么会让..让.....” “让什么?” 哈哈哈哈我笑吟吟的打起了哑谜。午膳过后,我们便从饭堂拱门走道穿过后堂,两旁绿茵环绕,又向左绕了一道门,一路瞧不见半个闲人。 过了一会,来了一位老僧,一双绿豆般大的眼珠左右扫视,确定没有旁人在,鬼祟的伸手做了个往怀里掏腰包的动作。 我示意避开花翎师兄,走前面些,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从老僧手上接过钱财。掂量了两下,与上次给的分量无差,想着此行已达成目的,是该回佛阁了。 “不留下来等等老尊者?”那人问 “不了,他在别处留宿,总归要七八日才肯回来。这钱我用的急,等下个月我再来看他。” “小五——小五——”花翎师兄叫了我两声 “师兄,大寺果然不一样,募捐的钱财都很是阔绰,惦着分量,只要近期上人不出去苦行,管众师兄科举前赴考所需的经费不再话下。既然我们也募捐到银两了,趁天黑前赶一段路?” “小五,我们去化次缘吧!” “什么?” 他又重复说了一遍,“你可愿意随我去化缘?” “可我们有足够的钱财,不需要化缘。” 师兄笑着说道:“身外之物可以留给佛阁,我们去化次缘,不为什么,只为一次温饱。” 我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在鉴于还未找到一个适当的理由拒绝前,也只能依照他的意思行事。 回去是往后门走的,路上,我哼着民谣,“帝王出家,随臣一邦,嫔妃一串,素裹红妆。出家犹在家,举国敬菩萨,早晚拜大士,禅室如世家。” 又说唱“不爱江山,不恋俗世,谈什么须有王权,怕什么戒律清规,如是做寺里的僧,闲云野鹤,富贵荣华依旧.......。” 眺望着洱海之滨,点苍山乐峰麓下的千寻塔茂立于苍穹之下,红瓦堆砌白色泥皮,万古云霄三塔影,诸天风雨一楼钟,这大大小小一百多座佛塔,成为我们段氏一脉几代国君退位后的忘尘去处。 第三章:投宿 寅时,到了一小户人家,敲了三下木门,屋内都没人应答。吃完闭门羹后转头去了第二户人家,门口装潢还算气派,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富贵人家,应该不会太悭吝。 我用铁环敲了一二三下门,笑吟吟的随在花翎师兄身后,等着里头的人开门。 门吱吱作响,老管家先是弯腰探出半个脑袋,见门口站着两位相貌不俗之人,随之探出整个脑袋。 “不知两位是?” “化缘,我们是来化缘的。”我躲在师兄背后抢先回答。 师兄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点了点头。“施主打扰了,我听您说话的语气应是一位老者,事因我与师弟二人远行盘缠用尽,路过贵府,叨扰问你们家主是否愿意接济些食物与我俩二人?如此,当感激不尽。” 我将余光瞄向老管家,那老管事见面前的两位,衣着不俗,面貌不俗,谈吐不俗,怎么看也不像是落魄之人,留着头发的,自然也不是僧人,怎么会听我说起化缘? “两位请稍等,我去帮你们问问。”老管家脑门虽好奇,也没有多问,本来就是路过的路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不明白师兄这么做意欲何为,毕竟这些年我都靠皇爷爷接济,日子多半过的还算如意。倒是每次同上人下山游历苦行,眼睁睁的看着他背后圆鼓鼓的行囊到最后空空的只剩一件单薄的旧衣裳,一路行善一路被骗,出行带的钱财多半捐了出去,上人对身外之物往往不上心,他是只懂的花钱,也不知道去计算数目。 几年来,我多次得到皇爷爷的慷慨救济,也将来之容易的钱财私藏了个零头,其余尽数给了上人支配。 有师兄诓他,他尽全力供他们吃斋,路上假意贫瘠伪善骗他的人也有那么一二三,他也只是和颜悦色一笑。 上人有的钱财一部分给了众师兄做路费赶考,一部分用在佛阁修葺,修葺佛阁大堂里的佛像,剩下的是苦行过程中大大小小零碎花费。不管知不知道被骗,他的目光永远是和善的。 问题的根源不在乎他是否施善。每趟苦行,我眼睁睁看着我数次下山化缘得来的钱财,被上人尽数挥霍,虽取之容易,用之不痛,但也难做到毫不在意,我知道救命之恩是大恩,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举,姑且不论过去多少年,我都应记得落难时上人救我的恩情,本身记着就是一种报恩。 所以我想着供养他,让他至少在钱财上无忧,是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可做的分内之事。 他感化、教学,救济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喜欢他被骗,不喜欢那些受了恩惠背地里还嘲笑他愚笨的人。 在我心里,我也明白,此道热心肠是毫无保留的,不然不可能一边被骗一边教化他人,坚持日复一日的善举是难得的。花翎师兄曾和我说过,对善良的人善良是应该的,对丑恶的人仍旧善良是一种慈悲,善良是不做给别人看的,善良是从心,一切遵照初心去做。 他劝诫我沉住气,在寂月上人上当受骗的时候,不要太在意,只当他是愚笨,是真愚笨。笨也是一种善良,所以不要和善良的人怄气。 “..........” 至此,即便同上人出外苦行,到千金散尽的时候,我仍能从怀里掏出一些散碎银支撑我们返佛阁的吃住行,实在不够就管吃不管住,夜里走到哪座荒山,就留宿在哪座野岭,肚子倒少有挨饿过,上人曾开玩笑说我是饿怕了。 所以这是我和花翎师兄共同的一次化缘。 稍会老管家出门相迎道:“两位公子,我们家老爷子请你们去里堂用膳。” 师兄当下双脚跨入府内,我皱着眉头跟了进去。 老管家问:“菜食可有要求?” 哈哈哈我听的懂管事的话外音,这是要问我们要不要来点荤食。 “但愿不会麻烦到你们。” 因为眼睛看不清,师兄说话总是随意瞧一处站着,并不知道老管事已经伸出手势请他坐下。 我上前两步谢道:“那麻烦管事了。” 管事的未见师兄落座,收回手便不再招呼,随后去厨房吩咐家仆做事。 府里的老爷出来会客,一眼便注意到师兄不俗的长相和一个白净的小生,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问道是住在山上佛寺的修者,更加有招待的兴致。 哺食一刻,管事有条不紊的张罗家仆端送饭食,我瞧了一眼,端来的都是荤不掺素素不掺荤的热菜,如此荤菜看上去不免油腻了些,加之晌午刚吃过饭,这会倒没有大的饿意,便把桌前所有的菜各夹了一口,以感谢主人家的热情招待。 那姥爷见我吃的不多,也只当我是客气,热情招呼了两回,又害人多吃了半盘的卤水肉。 另一头,花翎师兄气定神闲的夹了口离他最近的鱼肉,如此来回细嚼慢咽了几口,也不动其它菜。 老爷子照样不当花翎师兄客气,只顾端着碗筷看他不紧不慢的吃着。 师兄随后举起酒杯喝了点桃红酒,从衣袖间掏出一把墨绿色扇骨的断桥白兰折扇,气定神闲的扇着屋里的闷气。 里堂的暖炉放了约有三四个,不难猜出府上的老爷比平常人怕冷些。 酒菜吃的差不多,老爷子好客,务必请我们留宿一晚,花翎师兄做了个拜礼,我在大厅四处张望,注意到厅堂屏风后面藏了一位姑娘,那女子知道被人瞧见了,就落落大方的走了出来,我方才看清是一个穿着碧绿色襦裙,样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长相虽是普通,眼睛倒是十分水灵。 主人家引荐了下,“这是次女玉慧。” 玉慧拘了个礼,只稍稍抬头,目光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往花翎身上瞧上了一番,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爷子重复了刚才的邀请,“二位要是不贪黑赶路,就在府上住上一日。” 花翎师兄只当主家热情,心想现在出门,也赶不了多少的路,便应允下来。 玉慧听完,眼珠子微有闪烁,便鼓着勇气问起,“两位公子,不知你们打哪里来?又因何事明日赶往何处?” “不瞒姑娘,我和师弟来此处寻友,不想多年未见,亲友家址早已变更,我们兄弟二人一路打听过来,盘缠用之将尽,困难之下才想着寻问附近的住户,倘能接济顿饭食已然分外感激。” 花翎回答时视线偏向于老管事站立那头,老管事站在玉慧小姐的左后方,玉慧见花翎师兄说话,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又将下巴往下低了低。 我瞧出那女子的心思,又不知凭空哪里冒出来的仗义,要替某贼管着不开窍的师兄,随口冒出一句,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师兄,你眼盲瞧不见东西,咱夜里赶路和明日起早又有何不同呢?您若是因顾虑到小五耽搁了脚程,误了回去扶困之事,小五岂不愧疚大了。” 主人家陷入惊讶和严肃的荼毒中,两眼珠子定在中间,仔细盯着花翎那双对生命充满热爱的眼睛,玉慧听完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柔柔的眼波左右转动。 他们父女二人确认了下,花翎的确是个瞎子。 这回轮到师兄纳闷了,他面色平静,不怪我说的如此直接,只是不知道我为何突然这么说? 主人家照旧让我们留下住宿,只是态度没有晚饭时热情,假意客气吩咐了下管事,将偏院的两间小屋简单收拾下便让人引我们住下,打发家仆烧水过来。 良久,送水的人迟迟不见人影。 “师兄,你生我的气吗?”我等不住去大堂那找老管事要了一壶热水,跑到他屋里谈天。 “珠小五,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我严肃提及:“刚才我说你是瞎子了。” “那你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个瞎子。” “不是,师兄我的本意不是这个....”说着,便将手上的杯子递给他。 “哦?” “刚才我只想试探,他们父女二人会不会介意你眼睛看不见,还想着招你做上门女婿。” 师兄总算从愚钝中理清了点头绪,“小五,你与那小姐不过短暂一面,怎断定他对我的心思?” 我凑近了脑袋,用手捂着嘴巴喃喃说起,“师兄,那姑娘见着你就脸红,从招待那刻,目光更是寸步不离的留在你身上,若说不是有意,也是有心。 不过姑娘家长的还不赖,依我观察她后来的反应,还是肯的,只是她老爹....”话未说完,被花翎师兄插了一句,“有客。” 我也听到屋外有动静,麻利的冲出房门环顾了下四周,并未瞧见人影。 “谁??”屋里问话 我道:“没瞧见人,兴许是个贼吧。” 花翎淡笑,吹了两口杯上的热气,一口饮了下去。 “我困了,要回去休息,明早日晒三杆再叫醒我。” 我打着哈欠,拎着热水壶走出师兄的屋子,顺便把门关上。 第四章:遇刺 初洛早已经在我睡的屋清理手腕上的擦伤。 我坐在床沿,借着烛光,好好审视了一番她疼痛时的模样。 “珠小五,你就干坐着,也不来搭把手。” 哈哈哈哈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既然选择做乱棍下的贼,还会怕这点疼痛。”补了一句,“跟了一路累坏了吧,晚上到我床上好好歇息歇息。” 我穿了一身男衣顶着大腿做了个魅惑动作,初洛调侃道:“我就奇了怪,你这好模样,怎么那老头子瞧不上你,兴许,他不喜欢白净瘦弱的小生。” 哈哈哈哈我起身坐到她桌对面,漠不关心的瞄了一眼伤口,问:“你藏哪里偷听我们说话,摔伤了还能跑这么快,屋顶??” “我还没问你,你凑花翎那么近,说什么悄悄话?” “告诉我你怎么上的屋顶。” “你先告诉我你们偷偷说了什么?” “你先说怎么上的屋顶?” “你凑他那么近干什么?” “你先说。” “你先说.....” 哈哈哈哈哈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我粗鲁的从初洛手上拿来纱布,再温柔的替她包扎好伤口。 “还好手筋没事,不然你就偷不了东西了。” 初洛怔的一下,别过脸傲气道:“偷盗在你眼里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吗?你心里应该希望我摔断手吧,可你又是信佛之人,莫不是我小人了?” “就是就是,你就量小夺我这君子之腹。” 我往伤口吹了一口热气,“月阁主说,偷东西那是你的兴趣,正如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你对偷盗乐此不疲的活力,而这种对生存的活力,恰恰是我缺少的。” “珠—小—五” 初洛瞪大了眼睛看着若有所思的我,“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可偷盗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偷东西?”好奇 “那要说起我爹,他说了,出门在外总要有一技傍身,武功也好,坑蒙拐骗也罢,能让自己活下来的本领都算一种技能,偷东西是门危险的活,我喜欢置身险地却能摆脱困境的那种快乐,这么说你懂吗???” 我摇摇头 “我想要成名,美名和恶名都算成名,这么说你懂吧?” 我仍是摇摇头 “那你就当我是手痒,手痒总该懂吧,就如人要吃饭,一天可以忍着不吃,多几日就受不了了。 我点点头。 突然问起,“莫非你家世代为贼??” 初洛刚灌进嘴里的热茶差点没喷到伤口,“我家要真是贼祖宗那倒好,论上几十年偷盗的经验,恶名远播,做个贼,也许我爹还能管我的死活。” “你爹??你爹不是卧病在榻,还养出了个在刀尖上过活的女儿,初洛,你一定是生活所迫,小五懂得。” “呃......,那是我扯谎的。” 提起初洛的爹爹,她便不愿多说下去,假意打了个哈欠,两脚搭着躺到了床上,我跟着爬上去追问,“你说的莫不成是你爹爹不管你死活?” “他管不管我都一样,我一个人照样活的逍遥自在,他可以因剑道成名于江湖,同样我能在江湖上偷出名堂,直到有一天江湖上提起我,也只会论及我的名字,而不是他的女儿。” 听她事反倒让我沉浸思绪,说话间我已经侧躺初洛边上,夜里寒气重,想拉半床被子给自己盖上,我们很少正儿八经的瞧对方,今个她打量了一番,倒觉得有些相识,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呃?我在佛阁,你怎么会见过我?” “你又不是一直都在佛阁,你的家在哪?” 我不再欢笑,语气虽温柔却透着冷淡:“我没有家。” “没有家??”初洛怔怔的看着 我闭上眼睛,沉沉说道:“对,我早就没有家了。” 她打住,便不在问我,冷冽的寒风张狂的呼啸着,两人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天更冷了些,窗外降了少许浓霜,外头的青松树被迫压低了枝干,我想起在佛书上看到的,“善似青松恶是花,青松冷淡不如花,有朝一日浓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人生来,既无力作恶,亦无力为善。 想到此,我对着青松咧开了嘴。 花翎没想到我起的早,两个人等财主家晨起便作了告别,玉慧姑娘一大早收拾了些干粮赠予我们,看她依依不舍的失落模样,再看花翎师旁若无人坦坦荡荡的样子,真是可惜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余光收回,便扫射到老爷子一双迫不及待遣人走的目光,无限感慨,“女大不中留呀!” 我们来时是两个人,回去便是三个人。路途需经过高岭围成的大片深林,再跨过一条河道,路上,初洛一直紧跟在师兄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诸如: “你爱吃螃蟹吗?” “不爱” “那是为什么呢?” “要剥壳” “.........” “那你爱吃什么海鲜?” “河虾新鲜,肉质鲜美。” “可是河虾也要剥壳不是?” “没关系,比螃蟹方便点。” “哦,其实我也最爱吃河虾。” “........” 接着问,“花翎师兄,为什么你长的这么好看还不自恋呢?” “因为我想做一个低调的人。” “哈哈哈哈我果然也是喜欢你的低调!” “........” 再问,“那花翎,你原家址在哪?你打算一辈子呆在佛阁吗?” “佛在哪我就在哪。” “哦.......” -------对话持续中----- 我一路识趣,故意放慢了速度,将自己置身在尚且能看到二人的视线外,午时的阳光透过树丛照射到脚心,我一步两步三步的数着,突然前面一声大动静,我抬头伴随着枯枝落叶的纷纷坠落回旋森林,发现前方百米不到多了十几个身手矫健的彪形大汉,趁着风势挨个拽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冲了过来。 初洛见危险逼近,立刻将身旁的花翎师兄推后。 劫财、劫色,取命;要花翎的色?要我的财?还是要初洛的命?脑回路构造中.......; 只在一瞬,刀锋惊鸿一闪,初洛的怀里扔出两把飞刀,只听“铛,铛,铛”几声脆响,随即蓝光一闪,将红色握住,收了飞刀。 几个杀手被飞刀击中受伤倒地,倒也能继续打斗,带头的机警,立马换了队形,将十几个杀手疏散围成一圈向外,十几把刀又齐晃晃的挥手而来。 我不会武功,但我会逃,依初洛打前的吩咐,某足干劲拉着师兄的手,凡有打斗的空隙便拉着他往外冲,可部分眼尖的在躲过初洛的飞刀后,意识到花翎的重要性,便改方向将大刀疾驰挥近直抵我的喉咙。 花翎能打伤初洛,自然也能挨个击垮想要胁迫他的人。 漫天腾起的枯叶,在半空中婆娑飞舞,突的白兰折扇开起了庞大的气势,所挥之处狂风怒号,呼呼作响,枯叶在半空大片开裂,已直线的漂浮和剑的力度在林中散打,那些杀手身上受到力的反击接连摔倒在地,枯叶坠坠而落。 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生死打斗,那是常人根本不可能使的功夫,而花翎在短的一刹那,让我感受到了武学的怪哉与不可思议。 那以命相护的一刀就插在初洛的肩膀上,像世间最悲凉的红,那稀薄散着浑臭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初洛说的没说,能杀她的人的确不多,但是她也狡辩道:“能伤的人还是会有。” 那一刀入肉三寸,纠的人无比心寒战栗,落叶在拈手拂袖之间,以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摇摆下坠,飘落属于它们的另一个归宿点。 那个以身相护的人面色惨淡的躺在花翎怀里,急促而又缓慢的呼吸着、抿嘴、痛苦的泪灌入眼底,还有拧巴的手费了颇大的气力压住最脆弱的伤口。 我被那突如其来的刀光、刀刺,刀声所吓,捂着双耳,陷入一阵莫名的恐惧中,那黑在拼凑,血在交融,零碎的记忆犹如破镜重圆般明了清晰,回想多少个日夜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没有人能伤害到此时愠怒上头的花翎,白兰折扇挥起时,他的快,就像初洛掷出的飞刀,比飞刀更厉害之处是让人辨不清招式从哪个方向而来,旁人只看到美的杀伤力,却瞧不出恶意从何处来,仿佛那一瞬扇起的不是草木枯叶,而是一把把蜂拥聚集的利刃,带着稍纵即逝的白芒,带着无人匹敌的力量败退那一批挥刀而起的大汉。 第五章:出走 初洛受伤,实在是个意外。 师兄动怒,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见。 雇佣来杀初洛的十几个杀手,大概都没准备好迎战一个比飞贼更难对付的人,群策挥刀未起,就已被风力震颤节节败退,眼见情势不妙实力悬殊,自然挨个落荒而逃。 修着要有一个慈悲的心,点到即止。 我眨着眼睛,在嘴边吱溜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就见师兄已拔掉了留在初洛肩上的刀尖。 “你不是不信佛吗?为何嘴上又念起佛来?” 师兄用手大概比划了下初洛伤口位置,确定没伤到要害,还和我开起了玩笑。 眼下初洛昏倒在我旁侧,伤口需马上进行上药处理,我便将其她上衣解开,但见肩膀上的血往身体各处流散,慌忙中掏出怀里时刻准备的金创药,将粉末往伤口撒匀。 “啊——” 初洛伤口被药物刺激,恢复了点骂人的气力,“要....要死呀珠小五....”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关心则乱,那一声惨叫,让某呆子的手慌乱中按错了地方,顾不得伤口疼痛,羞的初洛又红又臊。 我张大嘴瞪大眼,在师兄麻利的收起掌心时,做个了双手抱胸的动作。 初洛忍着痛白了我一眼,我暗暗一笑,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打趣师兄,“面临十几个要取人性命的杀手,也没见你刚才这么害怕。” 师兄晒然一笑便已做好准备转移注意,“你身上怎么会有金创药?” “上人给我的,他说出门在外若被人欺负了,千万别急着还手,不然会被伤的更重。” “.......” 点头示意,十分赞许的回了句,“师兄说的是没错。” 回佛阁途中,花翎一路背着昏睡的初洛上山,我几次想搭把手,毕竟一个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师兄不肯,只叫我略微引下路即可。 月阁主到了夜里习惯礼佛坐堂,我在他屋外徘徊了快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宣室门打开。 “上人!” 七岁的小沙弥欢喜从上人背后探出光头脑袋,欢欢喜喜的跑到我面前,用稚嫩沙哑的声音说起:“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欢喜可想你了。” 我见着上人柔柔的目光,费了点力才抱得起肉滚滚的欢喜,“你这小家伙,平时没大没小的都管我叫珠小五,怎么今日倒叫起姐姐来了?” 欢喜捂着嘴偷乐,“哈哈哈月阁主说了,这次姐姐下山,是为寻来欢喜吃的米粮,路上一定很艰辛,呆会就让欢喜给姐姐捶捶腿背吧!” 我抬眸告知上人,“初洛姑娘受伤了。” “我知晓”上人点了头上前走了几步 欢喜懂事,知道我累了,扭了两下腰,从手上滑到地上。 我最了解他,平日里对着我没大没小,一在上人面前,总爱装成懂事可爱的模样。 你知道?” 欢喜夹在中间抬头两边张望。 “对,花翎已经找过我了。” 我还想说点什么,他补了一句,“小五,天色不早了,这几日应该累坏你们了,带着欢喜早点回去歇下,初洛姑娘的伤不重,休养些时日不会有大碍。” 我“嗯”了一声,牵着只到我腰间身高的欢喜落寞的走了。等到大堂拐弯处,欢喜便做了个伸手懒腰的动作,眯着眼睛打了个困倦欲睡的哈欠。 “珠小五,我困了,你抱我回去睡觉吧。” “额.......”变脸的速度 我怎肯乖乖就范,立马拽起他的小耳朵,疼的他龇牙大叫,嘴里闹着:“珠小五欺负小和尚啦,珠小五欺负欺负小和尚啦——” 等到欢喜抹着两行清泪未战先败的逃回房舍,托着小身板一副无精打采,准备关门时见我双手叉腰,撸起袖子正有活动筋骨的架势,吓得他脑袋嗡的一下快速关起了房门。 我在外头笑了笑。 转瞬即想,我回到佛阁便拉着浑身酒气的不闻尊者一道医治初洛肩上的伤口,未曾注意师兄去了上人那,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看上人的神色,倒是失落的紧。 次日清早,师兄早早在房门外踏步张望,初洛半夜醒过来一次,这会睡的正香。我随意披了件绒衣同花翎在屋外转悠。 “师兄,为何当初你要打伤初洛?” “她偷了我的花。” “可她没偷成。” “但她做了这个动作。” “所以你就伤害了初洛?” “对,我想看看,她的第三只手有多快。” “并没有你快,不然她就不会受伤了。” “不是,那是因为她过于自信,相信了我。” 我会意,等到初洛再次醒来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花?” “我偷花是想看看花翎有多爱花,你知道吗?阁楼上的花好似他的生命一样,生生不息,永远都是那么自然美丽,就像他正举手间投足亲近日光一般。” 又问:“那么你,仅仅是因为想看师兄的一个反应,便不顾危险的去偷花?” “不”初洛愉悦的说道:“不仅仅是想证实一个反应,我也想引起他的注意。” 语罢,我终于摸着点头绪,合着这两人玩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游戏,输赢皆不重要,梁子结下了即可。 我过往久居深宫,如今远离俗世,鲜少听过初洛在江湖上的事迹,晓得她轻功的速度,探囊取物自不在话下。 武林中的高手络绎不绝,但是能在江湖上出名的女人毕竟很少,那里本就是个填满了仇恨充满了血雨腥风的地方,多少人希望通过一战成名来获得财富和名声,又有几个人能甘于平庸江湖。 毫无例外,初洛喜欢偷盗,就像她要吃饭,是一件有必要的事,饭不吃会饿,如果她不偷便会手痒,那种滋味真叫人难受。 除此她还是个百无聊赖的盗贼,不管是富贵人家的珠宝玉器,还是寻常百姓家的祖传物件,只要知道有这样一个好东西在,她都会想办法去偷。 寻常百姓家的戒备不严,偷了几次又觉没劲,后来就专门偷有钱人家的稀罕玩物,有的时候只是因为手痒偷几天就归还主家。 她的行径确有些怪癖,从古至今只听过偷东西的贼,还未见过还东西的贼。此盗非侠即恶,江湖人喜欢把人归为两种,只要不是好人那就定是恶人。 偷盗本就是一个让别人瞧不起的行业,恨她的人绝不是少数。 初洛的父亲,是江湖上消失了十三年的莲花剑客九公子。 九公子是江湖人送的美称,其真名白氿,一剑神来留莲花,回头不见公子笑,妙赞的就是九公子的剑术造诣,他使的七魄剑,剑走刀鞘一般旁人觉察不出这是一把杀人的利剑,因为没有一把杀人的剑刀尖会布满锈迹,若不是九公子使得好,放置何处,妥妥的都是一把废铜烂铁。 另外他杀人的方式很独特,每个死在他剑下的人身上都有一朵诡异的血莲,并且在死人身上,你找不到其余任何伤口。但他只杀想杀之人,即便三人同行,他也只取一人性命,哪怕另两人合伙想置他于死地,也不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谁也不清楚他十三年前为什么要隐退,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想和他过上一招半式,可谁都没有白氿的下落。 在我和花翎师兄下山的几日,不久前招进来的难得师弟十分勤奋,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工作,除了挑土担石之外,每日都会浇水,打理瓜果,种植院里的蔬菜供大家食用。 他总是不停工作,很少休息,爱笑,却不爱说话。 待初洛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原来她和寂月上人早之前有一个赌注。而这个赌注,她输了。 “什么时候的赌注?”我问 她大病初愈,会比往常更贪恋山上新鲜的空气,提道:“我之所以能在江湖成名,是因为我偷东西从未失手过,可就有那么一次,我栽到了月阁主手上,他问我能不能保证下次不偷?我觉得这人真是多管闲事,或说是天真,贼的保证怎么能信呢? 于是愁道:“只管的了嘴,可管不了我的手。” 他笑了笑告诉我说:“你既不缺钱,扔执迷于偷盗,可见你惯于偷东西,嗜之喜好也,可大部分人的喜好是后天养成的,而非天生有之。” 我晓得他意图,但却无法规劝我分毫,对于一个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人,我真正在乎不过是一方慰藉之地,一个爱我之人.....; 之后我们便做了个赌注,他点醒我:“为何要等人爱你?除了等别人的爱,你大可以爱别人。如说生来的喜好无法强夺,但后天的是可以改的。” 我当时就嗤笑他,现在是该笑自己了。 “月阁主说的对,每个人的身边都存在着许多比偷盗更有意义的事。” 我思绪缥缈表情十分木讷严肃,认真揣摩再认真,究竟上人身上有何值钱的东西可偷? 月色如洗的晚上,佛阁格外的安静,我手脚利索的爬上屋顶,抬起头发呆,很长时间,直到被黑包裹,心上有丝莫名的温热,让人只想静坐在月光底下放空。 花翎的脚步声在落叶底下沙沙作响。 “师兄”我叫了一声 他先是前进几步又止住,“珠小五,你看我还是看月光。” 调侃道:“都看,景美,人更美。” 花翎闻着飘来的酒香问起,“哪来的酒香?” 我笑笑,“师兄,你又健忘了,那是疯和尚躲在哪处喝酒呢!以往,我都喊他不闻尊者,自从听上人和师兄叫多了疯和尚,便也改了口。 他明明不是和尚,却总爱自称“和尚我”。 花翎的脚步声越渐小声,慢慢地,他走过的脚印都被落叶藏了起来。 第六章:飞贼 我极爱嗜睡,一般没睡上日晒三杆不肯醒。 佛殿内众师兄每日关乎佛典内容附议张口即来,欢喜坐在门槛外哭累了,只剩下未睡醒的哈欠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我撞见了,还以为是遇上什么稀奇好玩的事,竟然惹的他哭红了鼻子。 “今早天蒙蒙亮我就醒来了,虽说这天一凉,院里的鸡也不似平时勤快,迟里好些时辰才咕咕鸣叫,不过欢喜还是醒在了鸡的前面......” “.....” 我不耐烦的插了一句,“挑重点说。” “重点就是我去上人屋里奉茶,想起煮水的茶花快用完了,于是打算去花翎师兄那取些干牡丹,顺便要些梨膏吃,上人告诉我花翎师兄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漫不经心问:“他走去哪里,与你一到早坐在这哭哭啼啼有何干系?” 欢喜边哽咽边啜泣,“上人说了,花翎师兄此趟游行,要好长时间才会回来,又或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未从“永远”的失落中抽离情绪,我赶紧跑到初洛住的偏院,当初为了让初洛能多睡上几个小时减轻佛阁伙食负担,众人合力将她住的地方挪至最偏僻的角落,我这一路跑了不少热汗,连敲击了几下门,见屋里都没动静,索性破门而入,背后传来上人的声音。 “他们是一起走的。” “一起的?” “嗯,结伴游行可以相互照应。” “...........” -------------------- 日头有些晒眼,我从瓜果园中挑了个大甜瓜,将甜瓜掷在石头尖上,甜瓜“当”的一声磕碰成四分五裂,我坐在石凳上边啃食,边竖起侧耳听寂月上人抚手弹琴。 从崖壁架空的高楼佛阁俯视山底,除了巍峨的深山老林,有的便是那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凡经过拐弯,都能瞧见脚下几百米的地势。 琴声在空旷的天地间铮铮铿铿响起,清脆如玉珠敲石,尘缘中的琴声,使人心旷神怡。 上人落坐在一块白岩石上,衣决飘飘,松散的发髻垂耳披肩,面容冷清,眉宇间虽见闲适,然明眸中却藏着淡淡的忧郁,修长而优雅的双手轻轻抚过琴弦,哀而不伤。琴声古淡清雅,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流淌而过,声声如人。 我将又甜瓜啃的只剩青皮,方知撑破肚皮的难受滋味。我有一肚子的甜瓜水要吐,可上人早习惯眼前的平静,挑乱平静,也只剩风和弦的起伏。 曲罢收声,我从他身上接过琴座,好不容易起了点兴致,问:“如何?” 我举了块外形不大好看但甜度刚好的瓜,风马牛不相及道:“上人,吃瓜不??” “甜吗?” “甜着呢!” “那你都吃了吧!” “哦。” 望着他那落寞清瘦的身影,鼻尖有淡淡的木檀香袭来,香气弥撒在整个空旷又觉奇闷的山峰,这身檀香,是花遇暖风从衣袖间挥散而来,那袭清影撑起的白衣白衣落肩的背影,高长而落寞。 想以往,有花翎师兄在的地方未必有上人,但有上人的地方,通常能找到花翎,他们来往密切,进出频繁,俨然相识久远。可看上去又像稍稍有些距离的朋友,彼此亲切却又适当保持着距离。 一方尊敬,一方端正。 我一直觉得上人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只是他的喜怒哀乐不明显。或者说,他只是还未遇到何事能让他深刻感受世俗的喜怒哀乐。 我耐心等待他何时又或在某地能突然叫我到禅室沏茶,问几日前下山我们遇见什么?花翎师兄可曾和我说过什么?他为什么要走?亦或是我去宣室问他,师兄为何要不辞而别?为何说他可能永不再回来? 连日来,我想了多种可能,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性最高的还是初洛作为贼祖宗,平日里生财有道,师兄跟着她,依靠美色,也一定不会饿死,这是诱拐极其有利的因素。 冬去春来,万物正是复苏的时节,我像往常一样跑到偏院花楼上。 自从师兄走后,花室的繁华盛景不再,那身静默丛中花如人人似花的姣好面容,再没了以往的芳华雅姿可供观赏,残余的,不过是枯败不死的花随时节流转继续残败着。 隔楼上的花,只有经花翎之手,才能四季常开。 上人每日还是重复同样的事做,日则翻土种菜苦行、教习释儒礼仪礼法、孔孟春秋之道,夜则翻译佛典、拜经、坐禅,每日遵循与昨日相同的惯例,生活未曾有过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忧愁的来袭。他的品性追求,既是入世助人的佛家情怀,亦有避世出尘的静然安逸。 他于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未变过。 春始,深夜,两树婆娑,一道门,一盏油灯,一碗清茶,两个人。 半个小时前,我在屋里休息,准确的说是在发呆,突然从窗户边缘爬来一条动作极利索的访客,身形细长,黑头蛇面,一对黑豆大小的眼睛在黑里露出凶光,蜷缩在桌子底下旁若无人。 敌不动我不动,可我又不能长期坚持不动,于是苦哈哈的跟蛇老僵持了一会,住在山上,就有这处不方便,等那蛇老稍稍歪了下身,我立刻,马上拎起背后那床笨重的被褥朝桌底抛去,顺利盖住了那条小斑蛇,趁小斑蛇蠕动的功夫,我火速跑出屋外,过会惊吓有余,握着半盏茶水冷坐在禅坐内。 他正站在窗台望月。 “上人,刚才我在屋里发呆....哦不不......是静修佛理,发现窗口有一条黑蛇溜进我屋里,我看见他的尾巴了。” 庆幸这么晚了,上人屋里的灯还亮着,这才让我有机可趁。 人在怕的时候,又不想让人知道你怕,就要尝试拉个人过来做伴,哪怕他静的像个木偶人,也不再感到害怕。 春花灼灼,春夜沉沉。许是窗外的风吹的人凉意大增,还是我难得讲的故事有趣,一会上人回坐红木案旁,暖心笑笑的听我说完这个故事。 故事娓娓道来。说是从前京郊有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女儿,一出生便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吃穿都不用忧愁,到了五岁,他阿爹把他送到书斋先生那,至此每日晨起去书斋成了她最无趣的事,但好在书斋不止她一个学生,一伙人同窗 接龙诗词,阅文章讲义,瞒着先生斗蛐蛐,玩陀螺,掷箭偷壶......,学习和玩总在一块,在书斋虽呆的久,倒也趣事多。 教书先生学识广博,教学却十分刻板吃力,时常念到一半的经文就打起瞌睡,醒来见手上的书翻到哪页,便以为自己授课到此,糊涂起来也料不到手上的书卷几番被人动了手脚。书斋同窗的几个,课业结束后,经常会携带一两个家仆到外头溜达,回来便会跟小女孩说各种外面的新鲜玩意和见闻趣事。 那女孩一直有个盼头,她很想到家外头走走,可她阿爹阿娘不准。 终于在一年的元宵夜,小女孩家里来了一个女贼,那贼年纪轻轻,本领倒是不小,可当日她太大意了,没摸清府里守卫轮岗编排,致使那晚没能顺利逃脱出去,而且还被武丁打伤了腿,幸亏她躲到了小女孩的屋里,武丁到门外搜查,也是小女孩打的掩护救了受伤的小飞贼,并且趁人之危对她提了个条件,小女孩想要小飞贼脚好了以后,把她从家里偷出去,小飞贼掂量了下其中的利益关系,觉得这般交换的条件合情合理,就应了小女孩的请求......” “那后来如何?” 上人已在案几泡起了茶,举起茶盏品茗,普洱的茶香醇厚,与宣室的檀香相得映彰。 “那后来那个小女孩如愿了吗?” “如愿了!那小飞贼伤好之后,就偷偷带小女孩出去,还带她去了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她们还一起偷东西,一起打过架,一起逃过命,一起露宿街头,一起吃叫花鸡。 那两天,小女孩觉得很快乐,那种快乐和过往里衣食无忧的快乐是不一样的.......”要说的故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这个故事侧重要讲的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感恩图报的人,再准确的说,主人公是一个贼。 讲到此,我从桌上拿了块梨花膏送进嘴里,漫不经心问道:“上人,你说当初师兄和初洛怎么走的那么突然,也不曾告别,活脱脱的像是养了两只白眼狼似的。” 上人晒然一笑,“呃,的确是一只白眼狼带着另一只白眼狼。” “不然我俩下山游行去找他们?” “他们要回来就自然会回来。” “可您真的不生花翎师兄的气?” “小五,你可曾见过他生我的气?” 我摇头又塞了一口梨花膏,便趴在桌上,陷入自个思绪中,不一会找了个舒服的手势发呆。 竖日清晨在惊吓的余毒中醒过来,欢喜震惊加震惊,对着半睡不醒的我推搡并不断追问,“珠小五,你怎么睡在上人的卧榻,你们一起睡觉了吗?色戒师兄说一男一女不能一起睡觉的,不然会生小孩滴。” 欢喜斜睨着脑袋追问:“你们是一起睡觉了吗?” 第一章:凤小狄 “啊——”小脑袋又被敲肿了一个包,“呜呜呜.....珠小五,你又欺负我......呜呜呜.....” “好了好了,但凡你能轻易看到的都是误会,你切不可对外张扬,否则到时候脑袋就不是长一块包这么简单。” 欢喜收起眼泪,不听。 “你这小家伙,哪只小眼睛瞧到我和上人睡在一起了,米饭你照旧吃,小五给你管着,话可不能说岔了。” 欢喜带着哭腔奶声奶气道:“可你就是睡在上人屋里呀,小和尚是亲眼所见的!” “那你也当做没看到。” 欢喜拧着气,还是不听不听。 “臭小孩,你想怎么样?” “一二三四五” 欢喜数着小手指头,还连数了两遍,“我要五串糖葫芦哦,少一串都不行。” 我询问,“蜜饯干果行吗?” 欢喜加倍不听不听。 我认栽,一大早就跑到后厨问疯和尚,“疯和尚,你会做糖葫芦吗?要糖浆都裹厚实的那种。” “会的会的,我会熬糖浆。” “哈哈哈,那我需要给你备些什么吗?” “要的要的,需要来点你最近常给寂月做的热乎乎的梨花糕,还有蜜饯干果酒酿花生一样不能少,再去上山摘些野红果来,吃多少摘多少,不浪费。” “你——” 我怒瞪了疯和尚两眼,晓得他惯会装傻充愣。 趁着外头不是很热,走了两公里多的山路寻着红果树林,这果树当年还是疯和尚种下的,那会挑水不便,就将此树种在古井边上便于浇灌。 一直听花翎师兄说起,疯和尚还不是疯和尚的时候,早年前曾有过一段情缘,据说还是青梅竹马,然这情缘未等开花,他就早早跑来佛阁落发修行。 那姑娘每日苦守佛门劝他回去,但那时疯和尚心意已决,百般劝说无用,心力交瘁的姑娘负气之下留下了那句“你我死生不复相见”之后,从此再未见其山上,踏佛阁半寸地。 有一年,红果树种下了,但心爱的姑娘却不愿归来。 如今,山岭薄地果树茂盛,我抬眸瞅吊着的红果子,如今这棵红果树像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撑起一把绿色的大伞。 我撸起袖子先是以狗爬之姿爬到第一节枝干,打算利用手劲摇晃些果子下地,结果这一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黑影急速下坠压坏了我攀附的树杈,结果人同果子一并摔落下地。 “啊——不痛不痛” 我慌里慌张的念了两句,“不痛不痛。” 上人教导,如果一个人的行为是十分快乐的,那么从自身因素来说,再不能同时保持着痛苦沮丧的情绪。 即便是痛,但是你只要嘴上念着不痛不痛,痛的地方就真的不痛啦! 从约莫六尺树上滚落地下,莫不是念着有用,我竟真丝毫感知不到疼痛,就在摔落的那一刻,我明明听到了惨绝人寰的猪叫声,既不是我喊的,便翻了个身坐起,却瞧见一对恶狠狠的目光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 屁股麻利后挪两步“有..有...刚才有猪叫声,是你吗?” “你——”那人拇指向天指 我抬头思索“树上挂猪了?” “...........” 那人满脸被我身子股坐着,涨红了脸,一张脸因五官疼痛都狰狞到一块,披着一身紫衣铠甲横倒在树下,压坏了不少红果子。 我见他面露凶光,在痛苦过后露出一抹悠闲的坏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料想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赶忙从他身边抽离并拾落了几颗红果。 那人嘴里开始念叨,“喂——喂——我都受伤了,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 我回身望了他一眼,见那人依旧横躺在地,撑着歪脑袋又是一阵邪笑,不时还一阵干咳。果真验证了上人诡异的说法,痛的时候表现的快乐一些,这样疼痛会慢慢消失? 我欲抱着红果子一走了之,该死的良心作祟,再回身,却不见那紫衣人再有动弹的迹象,心想刚才那一摔,正好压着他的胸肋骨,万一真压出好歹岂非罪大了。 该死的阿弥陀佛,我原路折回,打算确认完那人的伤势再走。 他果然还闭着眼躺在地上,没了刚才那一对凶光,那一张狰狞的脸,我反而不再怕他。 可我错了,恶魔最擅长伪装,他可以在别人毫无防范之下露出邪恶的本性,那一抹精光下坏坏的笑容转瞬即逝,我根本来不及逃脱。 忘记了我曾习过武,摔过无数跟头,脖子已被单臂环住,锋利的齿牙带着深度的饥饿咬入我的血肉,给脖子狠狠来了一口刺痛。 一声惨叫响彻整片红果树林,血腥味充斥鼻翼,疼痛不断钻入加深。 在意识涣散之际,我想起了上人,想起了阿爹阿娘,我的阿弟,连那张几乎快忘记的脸,曾爱慕了好多年的面容,都可以因仇恨抹杀,慢慢变得模糊,却成了我记忆深处最痛恨之人。 所有爱,所有恨,在这一瞬却已无关爱恨,我只想活着,只愿活着,活着回去见我所爱之人。 红果子颠震了几下,从衣摆间滚落草丛,我用尽最后的力看了一眼晕眩的苍穹。 他....他又来啃我的脖子了。 连日来凤小狄一旦口渴,便总用一个招数诓我,说是那日红果树下若不是我把他压的七窍流血,伤筋动骨加伤及五脏六腑,他是万万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不会如此渴望我体内精血的养活。 如果不是他慈悲,光头一次的精血喂养,便足以让我血尽枯竭而死。 所以他虽恶,对我仍是有救命恩人的。 我反反复复跳不出他诓我的圈套,相识这半月多,他可没少吸我血,每次饥渴,深棕色瞳孔会慢慢变得明亮起来,嘴唇一抹坏笑直逼,既满足又上瘾的将我双臂牵制,身后寒气阴深,总让我的身体忍不住鬼畜般寒颤几下,而后像个听话的木偶人,脖子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就要将刚养好的鲜血送到他嘴边。 他说了:“死一个人,总比死全部的人好,我的血,是他养身体最好的药。” 我恐于他的要挟,并慑于他的邪术却有轻而易举取夺人性命的本事,每次只管乖乖就范、不喊疼、不挣扎,在他每次啃完脖子替我封口止血后,我总会再接再厉问一次,“是不是每一个魔都要喝人的血?” 他吸饱了连笑都愈加餍足,所以就笑的更难看,是说不出来的厌恶,一身暗色紫衣,加深了邪魅之气,他说了,血要合胃口,不合的一口都不喝。 昏睡前我就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最后自信满满的断定,我的血口感还是比较鲜香甜醇,这在凤小狄那,绝对可以做一个有来有往盈利的买卖。 但是跟魔又怎么做交易呢? 他说了,我是人,他是魔,永远只有人屈服于魔。 我听话,不反抗。 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每到深夜,他若渴了,我便奉上甘甜的精血,仅此而已。 我倒没去记凤小狄是何时消失的,只知道佛阁来了女稀客。 我们这地除了四五月份踏青时节有客来访,鲜少在平时能见着几个生面孔。 戒色师兄的小妹茯九烧菜要挑些青瓜与果子,在瓜果园与难得师弟闲聊了几句,听说来的是不闻尊者的故友之女,品相很是清丽脱俗,现在正坐在佛堂与众师兄有说有笑。 我许久不曾活动筋骨,在瓜果园帮浇水,不大细听茯九说话,难得师弟将一篮青菜和甜瓜递给茯九,补了一句,“今天我来园里翻土,路过见着不闻尊者和那女客,不知两人聊些什么,女客光顾着抹泪,这会怎就在佛堂有说有笑了?” 两人闲聊的功夫,我这一起身竟觉得头晕目眩,双脚踉踉跄跄,便靠在石板凳上醒神。 难得送走茯九,见我晕乎乎的闭目休憩,询问状况。 这段时日凤小狄从我身上抽走不少精血,就近两日,我动不动便有头昏之症,夜里总睡不熟,梦境更是反反复复。 浇水原本是轻松的活,今日工作起来倒颇费力,看来我的身子还是宜躺。 于是扔下瓜碗瓢盆,从园里折回房舍,一会就呼噜大睡过去,嗜睡中欢喜跑来敲门,“珠小五,你快开开门,上人让我端饭菜过来,让你记得进食。” 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让欢喜将饭菜搁置地上就行,而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真正醒来时,眼缝里瞧见房内有张陌生面孔走动,昏暗的视线瞧不清样子,只觉得衣背托着的落发很漂亮。 她见我醒了,端了一碗飘着黑豆红枣味的汤水说道:“你终于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 “还好,只是觉得身子有些恍惚,倒也没什么大碍。” 我接过汤碗,听师玉璃说:“我连睡了两日,加之贫血严重,身子虚是正常的。 照顾我的恰逢是前两日来佛阁的女客,说是来探望亲者,她口中提的亲者,自然是疯和尚。 我见她生的样貌确实不俗,两弯眉毛细密,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秀气的鼻梁下,有着像桃花般鲜活的唇色,着一身深蓝色织锦对襟长裙,裙裾上绣着粉嫩的点点桃瓣,细腰以暗红色织锦束住,盘叠的椎髻不遮不掩她白皙素净的面容。 借着暖洋洋的日光晒入房内,仿若线条勾勒的侧脸,倒瞧出了几分清冷却又不失柔美。 第二章:师玉璃 茯九说的一点没错,的确是个妙人,不过此种穿衣打扮在大理可不常见。 我问:“你是苗疆人?” “正是,玉璃是苗疆人。” 我心下纳闷,“疯和尚怎认识苗族人?两家人有何渊源,若非关系亲密,也不会遣故人之女前来探望。” 我同玉璃招呼过后,从难得师弟那得知,前两日我身子虚回房卧躺,不想昏睡了两日,玉璃姑娘刚好懂些医术门路,这两日便是她抽空照料。 打我醒来吃的第一顿,茯九特意烧制了我最爱吃的笋炒肉,疯和尚炖了我最爱喝的鱼头豆腐汤给我补身子,如此喂养几次,身子骨恢复了不少气力。 阿弥陀佛的幸事! 在我昏迷期间,噩梦再没来纠缠。 玉璃姑娘住了一段时间后,我连日来发觉她找上人的次数相对频繁,有时碰到禅室坐禅,竟也能在外头徘徊一二个时辰,这使我不得不开始注意她平日里的举动,若非中间有何绕不过的弯子还未冥想明白。 我有所留意后,去往上人禅室的次数堪比玉璃愈加,每趟她向上人请教佛经内注解时我都在场;她想同上人一起打理瓜果园子,我便每日起的比昨日早,也一道赶往园中打理;玉璃贼心不死,还想着同上人一起在积步崖琴萧合奏,“谱曲?”上人兴致大起,取来放了有一些日子的九霄流琴,这把琴,自排解完花翎师兄走后的情绪,就一直搁置着。 我照旧捧了个皮薄汁多的西瓜,找了块凸起的地,撸起袖子敞开肚皮吃瓜。 等琴声绝音,举着瓜问:“上人,您吃瓜不?” “甜吗?” 我信誓旦旦道:“甜,这瓜特甜,上人要尝一口吗?” 他走前来了一句,“不必了小五,既然你爱吃,下次我抚琴,我准你加两个西瓜的量。” “啊——”我嘟囔道:“西瓜过季了怎么办?” “不是还有甜瓜、青瓜、冬瓜、苦瓜、佛手瓜,葫芦瓜.....”上人顿足,回神补了一句,“差点忘了,还有你这只呆瓜,若种土里,一定长的快,到时遍阁都是呆瓜。” “.....” 身后握萧紧随的玉璃见我俩对话,不由的拂袖偷笑,挑了眉,使了个洋洋得意的眼色,收起笑意,互斜睨的看向对方,大有两女暗地厮杀较劲的架势。 我是个音痴,上人素爱天朗风清的时候抚琴一把,我鲜少认真细听,那跳跃的旋律在玄上挑拨,流水般的琴声带我追溯往昔,追溯那一段在我记忆中,被封存了很久,与我而言仍旧是美好的日子。 琴声好不好,与我来说其实不打紧,不过是耳朵反复过筛熟悉的音律,每次倒也静心凝神,安畅神怡,此曲应该是上上音吧。 夏四月,草长莺飞,遍地长满了青葱可爱的曼草,是踏青的好时节。 每年到了这个时节,大理国就会开放选拔制度,历代国君一贯承袭上辈“以佛立国”、“以佛治国”的统治风气。 否管大街小巷哪门哪户,贫富不分每家皆有佛堂,人不论老壮,手皆不释数珠。 上至国君,下至庶民均以出家为荣,朝中各级官员大部分也都是众释儒里选拔出来的,考察标准便是通晓佛学的义理和熟悉四书五经。 佛阁里除了难得、戒色、戒空三位未参加四年一度的选拔考试,其他众师兄都奔走在官途道上,期盼这次的释儒选拔能笔战群英,从而谋的个好官职。 这趟为功名为百姓的参选去了大半,戒空师兄也回老家走亲,戒色茯九兄妹俩摘了几筐西瓜挑下山卖,难得师弟自从打理瓜果园,上人操心的事就少,除了日常扶案木凳修修补补能看到踪影,大多都呆在禅室翻译佛典。 我接了欢喜送饭的活,每日定时定点探望上人。 当然,定时定点的可不止我一人。 她同我一样,认真并且努力的想要感化禅室里的木偶人。 我问疯和尚,究竟玉璃是他哪门子的亲友,与疯和尚平时也往来不多,道是一心不死的放在上人身上? 疯和尚道:“或许玉璃有慧根,有佛缘。” “那我呢那我呢?”我兴奋道 “你六根不净,难有香火因缘。” “......” 欢喜捣鼓着碗里的米饭,戳了戳小肚皮,说是这两日饭堂的米少,问我茯九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不闻尊者下米抠的很。 我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用筷子敲了下欢喜的脑袋,“你不知道疯和尚嗜酒如命,下的米少,自然有别的用途。” 欢喜跟着叹气,“可怜我还岁小,上人管的紧,喝不了不闻尊者酿的好酒,独白白让他占了便宜。” “哼——”我嗤笑,“怎你这小屁孩一个,鬼心思还不少。” 欢喜做了个鬼脸,“若每个人都像珠小五一般没心肺,不管米不管盐,岂不人人都得饿死,都说饿死是小,笨死是大呀。 “哎哎哎,你怎就不明白。” 欢喜对我一向说话没规没矩,不这么一提,我当真有些受教反思。 难得师弟坐在边上,替欢喜捏了一把冷汗,打趣道:“欢喜,食不言寝不语,再多说话,当心小五又要揍你啦!” 欢喜抖了抖小身板,看向对面饭桌的师玉璃,“唉~,要是有个同玉璃姐姐一般的好姐姐在佛阁就好了,这样欢喜一定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又怎会受到这年纪小孩不该有的欺凌。” 难得师弟终于坐不住,捂着欢喜的嘴巴。 余光往我脸上扫射,欢喜一双眼睛睁的大而圆。 师玉璃也看了过来。 “咳咳咳..”我收起凶光,客气笑道:“小东西,你这张嘴,真是越发的伶俐了,竟还停不了口了。” 再摸了摸欢喜的脑袋,假意不与他计较。 难得师兄放下掩在欢喜脸上的巴掌,有些意外,就连欢喜也受宠若惊。 今日的珠小五委实怪哉!怪哉! 这山上有多清静无人,山下就有多热闹。 到了四月,每年大理朝国主都会颁布最新的国家条例,而这朝中大事商议往往都有高僧参与,而大部分的高僧,都持住在皇家出资修建的崇圣寺。 因此到了四五月,崇圣寺便会招待很多宫里来的达官贵人,来往的队伍也十分隆重严肃,场面盛大庄重,这也是每年崇圣寺香火最鼎旺的时候。 而佛阁也因为时节好,陆陆续续有文人学士踏青,成了极少数人路径逗留之地。 玉璃被一个叫仙乐的姑姑人带走了,说是家中出了点急事,也没于玉璃商量,两人是连夜赶路离开的。 至于那圣姑,来去匆匆,走的时候还瞪了疯和尚一眼。我纳闷询问:“疯和尚,她为什么瞪你?” “这....这是因为故人走的急,你看着她在瞪我,实际上是匆忙一瞥,走的太匆忙了,旁人看着就像在瞪眼。 ”疯和尚说完,就开始蹲在木桩底下喝起酒来,小欢喜乐此不疲的八卦道:“最近不闻尊者夜里说梦话更勤了,我附耳偷听,又是“小透”姑娘的名字。 “哦?”这个名字,与尊者同寝的欢喜,早听了耳根生茧,要不是恋着尊者房里的细褥软枕,加之位置冬暖夏凉,欢喜早搬离了和另几位师兄同住。 不过“小透”这个名字,究竟一个晚上能念几回呢?欢喜还真不曾细数过。 于是当天下午,欢喜先在屋里补了下眠,打算晚上认认真真数一回,不想贪睡到凌晨五更才醒,醒来发现疯和尚留下了一张字条,“和尚去寻人。” “找人?找人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看来尊者不会那么快回来。” 欢喜为庆祝自己可以独占一间好房,将他私藏许久的干果蜜饯都拿出来与人分享。 师兄赴考皆未归来,只剩下我和难得师弟、戒色师兄、茯九,及禅室里那个木偶人。 我将饭菜端进禅室告之上人:“不闻尊者今早在屋里留了一张字条,说是要去寻人,他心里一直挂念着“小透”姑娘,半载岁月悠悠漫漫,怎么偏到老来才想起寻人呢?” 上人食了一口饭团,闲聊道:“小透姑娘是疯和尚心爱之人,他清早同我道别,脸上十分喜悦。” “可小透姑娘当年是离家出走的,大理虽不大,但也有的找,这需费多少的时间和精力去寻人呢?” “余生!” 上人伸手从书架上取了本老旧的《金刚经》递给我,“小五,我见你也是闲来无事,不如今日就与我坐下,一起研读经书吧。” “啊——!” 上人抬头慰笑,摸了摸我的脑袋,“乖!” 第三章:故人 玉璃走后,我又恢复起晚间睡至日晒三杆的作息。 前些日子赴考的一众师兄结伴归来,并非所有都回来,但回来的,脸上大多无喜色。 一两个师兄活的岁数与疯和尚相当,落榜再熬四年甚是不易,其不论结果如何都有的糟心。 前两日佛阁落脚了几位山野踏青的贵客,寂月上人闭关,佛阁一众大小事务都交由我来办。 我又转手戒色师兄去接待那几位贵客,特意嘱咐,既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到了这僻静处,理当受贵客应有的待遇。 搓搓手指头,附耳交代戒色师兄,“香火钱是万万不能少的。” 戒色于是又交代他家阿妹茯九,就这几人在佛阁用的餐,饭菜务必做的可口合意。 茯九前两日还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架势,过了两日,戒色师兄与我抱怨道:“茯九这个死丫头,现在可是变着法给那几位贵主做吃的,单对那位俊美的公子,可比对我这个亲大哥上心的多。” 我关心香火钱,想着那几位施主但凡给的香火丰厚,至于男欢女爱之事,也没有横加干涉的理由。 左右茯九不会弃了戒色师兄跟人跑了,在佛阁也做不出多大逾越之事。 因为上人坐禅时久,要是什么要紧的事,我便从早到晚呆在禅室,从《莲花经》抄到了《无量寿经》,又从《无量寿经》抄到了《起信论》。经九不活动,累是累了点,好在可以陪在上人身侧。 因为白日都呆在禅室抄经,夜里回屋睡的都特别熟。 上人说我悟性慢,总是为抄经书而抄,并未真正静下心来去修大乘佛法。 批评回屋后便躺下了,整夜里都是辗转多梦,睡出了一身虚汗。 清晨,我推开门准备深呼吸一口山上干净的空气。 迎来的,是过往多少年月,我曾思慕的面容,带着一身高贵雅正气息,仿佛生下来便注定是天子骄子。 悲戚可怜,面目憎恨的笑,让眼前两人嬉戏打闹的画面无比冷绝。 恰如冬日里人们穿着薄单衣行走,那种全身血液都凝固到一块,无论双臂如何抱紧,悬着的心犹如冰寒彻体。 那笑,不再是以往淡淡痴痴的纠缠。 段智兴原想随意在佛阁走动一番,品鉴下佛阁建筑格局,连着好奇庭院里的牡丹香是从何传来。恰逢茯九清早送花露过来,眼看着相处几日的爱郎就要与自己分别,心里万般苦楚,女儿的眼角已微微有些泛红,看的他好生怜惜。 于是决意将这美娇儿收了带回家中,茯九听三公子有意将自己带回家中,不知那是个如何挣扎而寂静清欢之地,只晓得后半生似有了依托,还可与爱慕的男子长长久久呆在一处,心里便一阵阵欢喜,两个旁若无人的打闹起来。 茯九见着我唤了一声:“小五”,随即别过脸埋低了头。 他一定未曾想过,以往的故人会突然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面前,以一张面目憎恨的脸望着他。 “昭月!”他唤 我对着他冷冷笑道:“你果然还是见一个爱一个。” 他还沉浸在见到我的喜悦中,像过往一样,可以亲密谈笑,可以相互嫌弃却又彼此往来。 兴奋之余,却忘了三年多的分离,三年多的因何分离?仇恨的阻隔岂是时间可以轻巧修复的。 “昭月,是你吗?”他在叫着一个死去之人的名字 清早的冷风徐徐吹来,以不知目的的吹散在浮华中。 我端坐在茶几边上,将浸在茶壶里泡开的茶叶取出,洗了两盏初洛顺手偷的,又转送给上人的白玉兰杯子。 一盏放在段智兴面前,一盏留给自己。 “小五你知道吗?每次我与皇爷爷聊起你时,他总不愿和我说话,他都出家几年了,还是惯着喝酒的毛病,你泡的茶水味儿浓香,估摸皇爷爷爱喝,下山我们给他捎带点,好让他做一个爱饮茶的僧。 小五你觉得如何?小五、小五,求求你说点什么。” 我抬眸,沉静着脸,将第一盏茶倒掉。 “你心里苦我是晓得的,你的痛,一定有我造成的过错,把你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告诉我好吗?” 他追问间,我已准备倒第二盏茶。 并不是不爱茶的苦味,而是我只打算招待他三杯茶的时间。 他斟了第三杯。 我同时一口饮尽,却仍觉得心底涌着千丝万缕的凉意。抽丝剥茧的凉意会让人起莫名的恐惧。 他道:“小五,跟我说说话吧,我同你一样痛苦。” 眼下我最痛苦的,是不能忘记痛苦,我又如何跟造成我过去痛苦,而今依旧使我痛苦的人说话。 “我记得过往每次去找你,你总是不爱搭理我,却经不过我三两句的调侃,又和我说上话。我要是和哪一个女子亲近了,你也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我心底明白,其实你是最在乎我的。” “不——” 他继续冲击我伪装的平静,“小五,这些年你不在,好多人都认定你死了,连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只要想起以后要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我就会感到害..害怕...” 愠怒“不——” 他于是用手抚着我的下巴,不再柔声细语,而是严厉正声道:“看看我的脸,不要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不——不——” 泪水从滚烫的眼角划落。 “我在的,以后没有人会伤害你,跟我回宫好吗?” 突然又是一阵死寂。 他丧气感接连,索性背对我站着,耐心被一点一点消磨耗尽。彼时的安静,让人心里越发的难受。 “告诉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哪怕你像刚才那样说个“不”字,我也一样会遵从你的意愿。” “遵从我的意愿?” 我终冷笑接道:“段王爷,那你告诉我,我说“不”字有用吗?我说不的时候,他们住手了吗?我说不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能免遭祸害吗?我说不,你会放过我吗?” 求不得的阿弥陀佛,过去的真的都能过去吗? 往昔虽美好,却为我呈现了一个个不真实的假象。 我困在这个假象里忍受着亲人离丧的痛以及同过去蛛丝马迹的纠葛。 过去至今,我惹欢喜生气不在少数,可他恼没有用,一开始的力量悬殊,注定了以后的好几年,我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强大去欺负弱小的他,在一场场不公平的打架斗殴中永占上风。 以大欺小,不足以让人心服。 但凡每次挨揍,欢喜对于身上的痛感就要找一个人哭诉,而他身上的疼痛大多是路上自己摔的,磕的,急的,但因为造成整个意外的始作俑者是我,是追在他后面要拿拳头挥打他的我。 欢喜虽记忆力不好,但对于我欺负他这件事,因为隔三差五的上演,久而久之也就记下了。 欢喜太小了,小到还不能分辨是非对错,于是稀里糊涂的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磕伤都怪在我头上。 记得有一回,我与花翎师兄在屋里说风月里的玩笑话,欢喜掩在门外偷听,我在窗户纸上瞧见一个矮挫逼人影,便放轻了脚步哐的一声开门,欢喜一下圆滚滚的跌到了地上,脑门顶上撞出了个大包。 他跑到上人面前,呜呜的哭,不停的哭,我看着欢喜长包的脑袋,看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哭。 那时候,我也曾希望自己有千般变化,可以重回到孩童时期。 幼时,第一次吃乳食的怀疑、第一次爬墙的窃喜、第一次挑琴的反抗,第一次藏在桌底下见到小三子的惊吓。 他俽开帘布问我:“你在玩捉迷藏吗?”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着她看我的眼睛,点头说道,“姐姐你快放下,若是被我父亲发现了就不好了。” 哈哈哈哈屋里顿时笑声一片,我抖然放开握住她的手,只见四皇叔摇了摇头对父亲笑道:“二哥,你看老四哪来的福气,又多出了个女儿来。”明明是秀美可爱的姐姐,怎么又成了风姿清雅的少年郎? 往后,我和小三子常在府中庭院嬉戏玩耍,趁着东风吹过池塘,在岸上放起了纸鸢,一起相伴阅文熟字、一起花下饮酒、一起整蛊教书先生,一起练武、一起摔跟头,一并挨骂....; 他自幼丧母,加之出生体弱多病,尚在襁褓就被四皇叔送到崇圣寺护养,自小习武强身,十岁才被接回府中。 因我与他年岁有些差异,两人处在一块,他多半会让着我点,我们情趣相投,都是食色性也之人,走到一块自是情理之中。 皇四叔膝下有四子三女,比较中意的还是小三王爷。他在我们这辈的子嗣中排行第三,所以大伙都管他叫三公子,我管他叫小三子。再简短就是小三。 第四章:受伤 自少年来,他便生得一副娟秀可爱的模样,因自小聪慧颖悟,性情乖张机敏,年纪轻轻,便已练达一些人情世故,因此深得皇四叔喜爱。 幼时我也纳闷,既然四皇叔宠爱小三子,为什么要从小将小三子送到崇圣寺隔养,也不常去探望,鲜少遣家奴前去慰问,让他独留在寺里与青灯古佛相伴。 每日面对的,不是年轻的和尚,就是皱巴巴每日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的老僧人。 那时候小三子常与皇爷爷的长兄净空法师走到一块,清早到院里习武,朝食过后就闷在屋里闲读,下午会和净空法师在藏经阁整理经书,到了晚间,便爱咳嗽,经常要喝些又苦又臭的汤汤水水,竖日又要早起练武强身。 小三子告诉我,离家送往佛寺后,他每日都是这般过的,直到十岁那年,净空法师圆寂,皇四叔才想起接他回府团聚。 以前大人常说,小孩子儿时不要长的太好看,物极必反,大伙都担心小三子随着年龄的增加,会逐渐差强人意。 偏随着年岁渐长,他生的越发风雅韵质,秀美可亲,家中老老少少,都爱拿人与他比较,也不是没有好看的,只是却也没见过比他好看的,要是不经意间照上一面,也能在小王爷脸上瞧见几分与女儿家相似的娇媚之姿。 他本就生的清秀,加之肤色白皙,面容更显素雅,坚挺的鼻梁之上,隐隐可现高贵气息。 对吗对吗迷死人的阿弥陀佛,我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只是没见过比小三子好看的。 所以打我第一次抬头瞧见他,将他误认为姐姐,那时就已经痴迷上眼前的少年郎。 年年岁岁花相同,岁岁年年人不同。 可笑的是,与我年月相伴的少年郎,他对我的情感与我对他的情感却大相径庭。 他的肆意风流,他的高贵身份,注定了一生要被多人喜爱,而我骨子里的风流,却因为自小的教养修持,高傲不屑的掺合在他与任一位美丽女子的暧昧当中,对他爱而生怨,无法忍受他见一个爱一个的本性。 小三子心里明白我怨恨他,正如他看的出来我对他的私慕绝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我无数次渴望他是属于我的,又在无数次中失望,不改多年的亲昵,让我们成为彼此深交的玩伴。 我瞧不起他对女人毫不挑捡,但凡有些姿色的,否管出生轻贱?品性如何?或是上了年纪孤寡却仍然美艳的,他的风流事一桩又一桩,在各个情人闺中的趣闻也成为大家屡见不奇的事。 我惑于四皇叔对他更甚从前的宠溺,也对他看不惯我瞧不起他时的样子觉得可笑。 亲昵与厌恶,陪伴与疏离,我就如此,隔三差五的怨他,又在隔三差五的哄骗中原谅了他。 梨花树下,满院飘香,藤蔓缠紧的秋千吊着厚木板,我坐在秋千上,等着他晚来的歉意,小三子哄骗不成,情切焦虑的将唇贴在我的耳侧,柔声细语说道:“你若不理我,那我死了算了。” 怪昭月多情,浅白的梨花瓣儿坠坠而落,幻化一朵朵美丽勾勒的纱,我信了他的荒唐言。 总不能难受就喊痛,想念就原谅,想哭就逃避,怕黑就点灯,被孤立就讨好,不要被假象蒙蔽双眼,终究是要长大,最漆黑的那段路终要自己走完。 段智兴留着不走,我在佛阁总要与他绕道而行。 我晓得他前两日就准备要辞行,因为我的事耽搁了脚程。 对我来说,同仇共处,就会无时无刻提醒我一切的仇恨根源,我委实没办法与他坦开心胸相见,有块地方,那里藏着无数把尖头,想要刺向仇人的胸口。 昨夜高寿真还来与我谈过话,他是段智兴的近身侍卫,其叔父是楚雄江城领主高量成,也是当今的国相。 此人办事张弛有度,素来严肃正经,不苟于笑,很得段智兴的赏识。 欢喜又是跌又是摔的跑到宣室门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囔囔着:“月...月阁主...受...受伤了..尊者受伤了,身上好多血....” 我在禅室内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上人起身早一步去开了门。 欢喜重复喊道:“月...月阁主,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院里的鸡还没叫....” 我插了一句,“挑重点的,不要再铺垫。” 欢喜点点头道:“今早难得师兄在寺院大门扫路,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难得师兄上前查看,竟然是不闻尊者,便...便即刻下山去请大夫了,让欢喜赶紧先通知您。” 我和上人的腿稍长些,欢喜跑在后面跟着颇费力。 这要一桩桩细算,佛阁最近甚是不太平。 疯和尚久居深山,私用公粮酿酒,私藏宵夜点心名屡见不鲜,但不晓得他与何人有什么瓜什么葛?不过在见着他后背的伤口后,我闻着身上留的气味倒也知晓何人所为。 “酒呢,快帮我寻一壶梨花醉来,疼死人的阿弥陀佛,果然不能信白苍雪说的话,嘴边挂着阿弥陀佛,哪里能减轻半分疼痛。” 疯和尚扭过头,见身上流了好多血水,心疼的要死,酒坛子摔碎了,里头的酒水都洒了出来,对酒水可惜的程度,与他心疼自己身上的血水是一样的。 戒空师兄先来了个简单粗暴且毫无美观的包扎。 “凤小狄。” 我脱口而出,未顾忌到身边的上人和一干众人等。 “凤小狄? 珠小五,凤小狄是谁呀?”欢喜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呃....这个...”我拎起欢喜的两只小耳垂,厉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要叫我师姐,师姐...不要直呼我珠小五。” “啊——”欢喜挣脱我的魔抓躲在戒色师兄后面,“你们快看,珠小五又欺负小孩啦,珠小五又欺负小孩啦。” 欢喜这一闹,没人再问我凤小狄是谁。 我这两日避着段智兴,从进到屋子,一直不曾往他身上瞧。 观察疯和尚痛恹恹地躺在床榻,伤势颇严重,与上人当初救回遍体伤痕的我无甚相差,老糙的皮肉随处可见紫青的淤痕,侧脸到眼角皆有血迹,双手像被重刑压过异常的扭曲,脖颈上一道深痕,表皮裂开了,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粉红的血肉。 服气的是,疯和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苦哈哈的讨酒喝。 上人正经调侃道:“你这疯和尚,莫不是想早日寻得小透姑娘,又呆惯了佛阁,喝浑了酒便懒的走动,索性将自己倒腾滚好直接下山,如此倒快的好些。” “哼,好你个寂月,别人闭关修心,你倒修理我来了。”疯和尚接过戒色师兄递的酒。 “尊者为什么会受伤,莫不是跟人打架打不过,然后就挨揍了?”欢喜推翻了上人的猜测,提出了他的猜想。 众师兄群起暴揍了欢喜一顿 难得师弟请来的大夫到了,先是查勘了下伤势,请来的大夫因为年事已高,自觉有看病行医的经验,故在诊断上费了不少时间。 我在一旁想到凤小狄,那个笑起来浑身透着邪气的魔,之前险些要了我的命,如今又害疯和尚受此重伤,“他日若再碰到那个魔头,我一定狠狠反咬他一口。”我再一次气出了声 “珠小六,你又不是狗,怎么还咬人呢?”欢喜插了一句 众师兄二次暴揍了欢喜一顿。 以前为保佛阁里的人平安,对于佛阁藏着一个可怕的魔头,我一直隐而不说,毕竟凤小狄虽然残忍,但是他不杀人,可如今他对疯和尚下此毒手。 我考究再三,打算据实相告。 上人已在细问,疯和尚却不肯说实话,扯谎也是圆谎,就说是喝醉酒眼拙没瞧清路摔的,摔的还不轻,一骨脑连撞了几个山头直跌入谷底。 我暗合了一句,“疯和尚,若是失足滚下山,倒也不至于伤的那么重,你可是遇到什么危险人物,只管与我们实说,大伙都在,至少小五在,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 呜呜的哭,不停的哭,欢喜插嘴,“珠小五,如果真有恶人欺负尊者,你怎么打的过尊者打不过的人?” 众师兄三次暴雨梨花的暴击了欢喜一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庆幸,还好没伤到要害。 疯和尚伤口处理过后,又恢复一贯不痛不痒半醉半醒的状态。 我等到一行人撤离寮房又折了回去,直接敞开问起:“疯和尚,为什么你不说实话?” “小五,你果然见过魔罗凤将? “什么?你说的凤将是指?” 他提气说道:“前段时间我见你身上沾有邪魔混沌之气,便料知有魔人入侵,要不是师姑娘及时赶到,怕是魔罗单凭一人之力便可血洗整个佛阁。” “此番南诏祸乱,本想着若有师姑娘在,倒也能护得佛阁一时的安危。她这一走,这个奸恶魔头,不日便回来寻你,我在房间留在字条,借着找寻小透姑娘的下落,与他在外大战了七日,就像六百年前,佛祖灭度之际,被魔界之人偷袭,导致不能度化三界之外,我扶不起我的恩祖,也不是魔罗的对手。” 他本可以取我的命,之所以留着我的老命,是要我回来告诉你,告诉你...”他抬眸,直勾勾的瞪着我。 我陷入云雾搅和当中,只道是疯和尚说了好多浑话,竟是一句也听不懂,接道:“疯和尚,你说魔罗什么将,是凤小狄吗?那人告诉我,他叫凤小狄,而疯和尚你,你要告诉我什么??” 第五章:仇恨 欢喜心不甘的遵照我的吩咐在斋堂煎药。 我和段智兴挪至一处谈话。 “昭月,你住在这荒僻的修行之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就说那老僧的伤势,明明是人为,他偏说是意外所致,倒是不知他为何要撒谎。” “这里思来想去,即是是非地就不是好地方,真要留你一人在此,我实属不放心。你若真贪恋这山上的环境,这里的人,我与你在此多住几日便是,之后你还是要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这里就是我唯一的落脚地,况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到哪里不都一样。” “我所指的是非,是你呆在此处可能随时会有危险。” “那你带我回去的那个地方就没有危险吗?还是你此番将我带回去,依旧像对待过往的情人一样,先将我安顿在府外某处养着?等时机成熟了,再把我接入你府上?” “昭月,你不该将自己与她们相提并论。” 自嘲道:“可我与她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昭月,我知道你恨我,但你...” “我当然恨你,而且远比你想的恨。” “那你的恨包括让我死吗?” “段王爷,你做不到的。” “但你这么说,已足以让我心死。 心死?活着的人怎么会心死?活着的人是不会心死,她只是心受伤了,伤的很重,故而让你有了心死的错觉。” 人要做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三年前父亲知道自己一定会败,他会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果当初我逃难没能遇上人出手相救,在孤掷一注的情况下我是否有能力复仇?如果作为失败者可以获得怜悯,我可不可以将匕首插在仇人的胸膛?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者顺应天命,这无可厚非。赢的人,自然可坐拥天下,阵败之人,落的个屠灭满门的下场。 一定要手足相残?一定要扭曲真相?一定要负尽兄弟情义,才能成就所谓的帝王梦? 这三年来,我不断游说自己四皇叔屠我满门的这个行为只是抵御并非反击,毕竟当初在内有几位皇弟对皇位虎视眈眈外有高氏一族推举四皇叔,在激烈的内讧引起的政局动荡下,是父亲先动了杀机,当时父亲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四皇叔最后同样的也将他逼上了绝路。 而我的父亲,唯一觉得在这场权力斗争中能获胜的就是他身为皇长子,继承皇位是顺应天命的事。 祖宗留下来的病根,只是将段氏一脉驾驭到皇权的至高无上其后作为一个傀儡罢了。 而父亲,从一开始就不愿依附高氏一族,做高氏一族的傀儡。 在多少次可怕的回忆里,一张张被扭曲的脸正面目狰狞的对视着我。 血水溅入双眼,洗清了往昔所有美好,继而呈现出本质残酷的假象。我终于理解了皇爷爷的选择,理解他的逃避,和无奈的放下。 我以为父亲和皇叔们兄弟情谊深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直到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依偎在他怀里,阿弟疯狂窜逃,终没能幸免于难;他才九岁,和欢喜一般大小,我求他们住手,说不,说不要—我恨透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段智兴沉默了一会,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望着明月的他看上去甚是光华雅致,缓缓叙道:“小五你可晓得,我迫切追问你的意思,是以为你会在意,如今能让我感到慰藉的,就是你对过往的情分还有丝毫的在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情的人,我常悔恨,为什么当初我不能对你好一点,为什么总让你伤心。” 俯身,黑夜里两对眸子对视,他说着一次次打动人的话,“自幼时,我就与青灯枯佛相伴,时常在闲碎的时候就会感到孤独,直到父皇将我从崇圣寺接回家中,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试着讨好身边的人,那是我对不愿再孤零零一个人所做的求爱行为。” “我不像佛寺的每一个人,可以孤独的活着。我想讨好身边所有的人,但你与我而言,却是发自真诚的喜欢,与对别人的讨好是不一样的,只有我的小五,是真心实意对我的。” 我道:“你对我已经很好,是昭月以前要的多了。” “不——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我懂,没有人比我更深知你,那么多年岁,我们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坦诚相对,我却一再自私的不肯允诺心属于你。” “昭月,我与你唯一不能改变的,是我们自出生定好的血缘关系,是我让你痛苦,是我让你虚伪与我,我明知你陷的深,还故意装糊涂,不允许你疏远我,哪怕若即若离也叫我难以忍受。” 他这一番叙述,反让我从心底根源生出怨怒,却仍平静笑道:“段王爷,你说的那个昭月,可是你想出来的我?。” 他苦笑道:“小五,你比以前更会隐忍。” “我隐忍什么?” “隐忍你对我的感情。” “不,那只是皇妹对长兄自然而然的亲情。 或因他要与我执辩,我却不愿继续纠缠下去。 本想今晚与他敞开心扉,就当是作为过去,上人说了,所谓的放下,是你在回想的时候能不再痛苦。可他似乎是故意的,不断与我谈过往,循序渐进的诱导我回想旧年的几桩情事。 为何要坦诚?为何要让他得偿所愿的听到最想听到的,哪怕事实很显然,我依旧可以歪曲事实,骗谁都无所谓?只要能捍卫我的尊严。 仔细想想,我与小三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心里还愿意这么叫。 扪心自问,我们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坚定的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爱,一生不解对方的真性情。究竟是我在骗他,还是他在诓骗自己? 我仍然认为他这段日子向我诉苦不过是徒劳,正如小三子跟我说过,他每次去探望皇爷爷的时候,他们总会闲聊很多家常,但是一提到我,皇爷爷便沉默了。 若陈诉的人只讲部分事实,听的人不如默默承受。 皇爷爷他心里明白,我为什么能活下来,为什么当日只有我活下来。他不能这么轻巧的装作是局外人。 我告诉小三子,“我可以放下仇恨,只要不再让我回想过去。” 欢喜将热气腾腾的汤药原封不动的从疯和尚房舍端了出来,这两日疯和尚总以药汤苦为由不肯吃药,我大意晓得他的意图。 欢喜来回探了下脑袋,垂着脑袋下台阶,我叫住他。 “小五”,段智兴在身后唤我,“这三年来你生死未卜,我最痛的时候,也只当你死了。可你没死,是上天可怜我,把你又还给了我,我怎能弃你不顾,将你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不—段王爷,我从来都不属于你,不管以前的昭月还是现在的小五,我都不会属于你,我不会属于一个永远都不属于我的人。” 让我忘记仇恨的方式,就是不再让我回想过去。 我不敢低估一个孩子的理解能力,尤其是对珠小五什么事都好奇的欢喜。 “把药给我吧!” “珠小五,你怎么哭了?” “没事,不过是眼睛进沙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叫你偷懒躲在外面,尊者老嫌药苦不肯喝,我刚才尝了一口,确实好苦,可是受伤就要乖乖吃药,连小孩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尊者不懂呢?” 欢喜摸着脑袋寻思,“是不是如果药是甜的,尊者就肯喝了。” 我笑道:“药哪有甜的?” “放点糖水就好啦,我让茯九姐姐找找。” “不必。” 我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把药交给我就行。” 一会,欢喜和段智兴蹲点在门外,见我又捧着药汤出来,欢喜咯吱笑道:“原来珠小五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埋着头将药碗递给欢喜,让他们俩都不许跟着我。 我开始也习惯在花翎师兄的花楼发呆。 师兄从不伤害牡丹一分一毫,我随意摘了一朵,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分尸。 “你这是与谁置气?” 我站在花楼二层俯视突然出现的身影,那人穿着紫色铠甲,样子约莫三十出头,临立风中,黑缎衣角翻飞,身形修长高大却不粗犷。 至于模样吧?有些坏坏的,对,他一直对着我坏坏的笑,连两道浓黑的眉头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怎么看起来这么猥琐。 “凤-小-狄” “叫我小狄就好了,或者也可以叫我狄狄,”接问:“我的小五,你叫我做什么?” “我...”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珠小五,我知道你。” “我想杀了你” “哈哈哈哈你想杀我?可我们刚认识不久,你怎么就想杀我,岂非我们也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我并不想这么快认识一个出现的这般诡异,叫着小狄的人。 他皱了下眉,坏坏的笑道:“你有心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我有事没事与你有何干系。” “哈哈哈哈你告诉我,真要有谁惹你不开心,我就杀了他,我杀人的速度很快的。” 我听完,震惊的将目光投向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但觉这人脸部僵硬,一对眸子出奇的黑,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凶光让人胆颤。 爱笑,一笑就歪了嘴型,似乎这人天生不适合笑,是个见了浑身不自在的人。 “你杀过很多人?”我问 “对,而且我杀的都是啰嗦的人。” “他们害过你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我对疯和尚口中的魔罗凤将充满了探知的欲望。 “因为杀了他们,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 “做坏人多罪恶,你为什么想要做坏人。” “我生来就坏呀!可知道自己凶残还不算,我还要学会发扬。” “没有人生来就坏。” “不,我从一出生就在与我此生最讨厌的人作对,我讨厌那个永远高不可攀却在佛陀脚底下低头懦弱之人。” 第六章:溜了溜了 “因为你讨厌某个人,就让自己变的这么可怕?” “可怕吗?”他问 “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可怕吗?” “那你怕我吗?” “我怕,没有人不怕凶残的人。” “哈哈哈哈可我喜欢凶残,做一个凶残的人可以让我一无所用,我喜欢这种快感,它让我兴奋,兴奋的以为我已经杀死了最讨厌的人。” “你到底是谁?佛阁不欢迎像你这般残暴之人?”我怒斥道: 没有人在遭受别人训斥时还能愉快起来,但我却从他的笑容,破碎的深眸中看到了比大虫,猛狮更可怕的动物。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会愤怒,我以为你不会愤怒呢!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你要喝我的血我给你,即便是要我的命,只要你有本事拿。如果可以,只冲我一人来。” 他依旧露出大大的坏笑,随即收住,接着便在我眼前以一团黑影消散。 我跑下花楼,一路追去,恰逢戒空师兄扛着柴火路过。 “师兄,你可有看到一个穿着紫色衣胞,面相丑陋之人人。” 戒空师兄摇摇头,先批评了我一顿,“小五,即使你是外貌协会的,也不能随意品头论足他人的相貌,那公子明明长的那么好看,你是看着他哪点丑陋?” 我顺着戒空师兄手指头的方向,见着着一袭黑衣的高寿真,戒空师兄补道:“小五,你看,你要找的可是高公子?” 呃...,这戒空莫非是色盲? 欢喜点点头,“哦....珠小六,你刚想是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紫色铠甲笑起来很坏不笑也很坏岁数看着不小却爱装嫩长的有些阴阳怪气的怪人是吗?” “呃—对” “我想想....” “就问你看没看到,你想什么想想?” “哈—我在想这人要长成何模样才符合你的描述。” “......” 我跑到禅室借故抄佛典赖着不肯走,上人在一旁冥思,琢磨不透这两日疯和尚的古怪行径。 我难得见他这般专心不为佛理之事,心下停笔,仔细端视着上人的柔美侧颜,竟默默的看痴了好一会。 岁月静好,我虽想让他知晓我的心意,又怕吓着他,眼下能日日相见可好过日后不与相见。 我看的越发认真,不曾反应过来上人已在凝视我的目光,在一个毫无聒噪声的下午,我们俩对视了许久,久到眼眸子不肯挪开分毫。 上人哪曾这般认识的看过我,莫不是脸上有脏东西,又或许他只是刚好对着我发呆?猜疑加否定,否定再猜疑。对,他放空的视线正对着我。 我起身腿脚发麻的很,到身后取来九霄流琴,良久的沉寂在我琴挑的第一声中被打破,我将琴置于佛案上,央求上人教我抚琴。 我素来是个音痴,不懂也不玩音律这块,过往和小三子在一块,他爱钻研武学,我便将《女诫》、《女训》、《女论语》等尽数荒废,只随他喜好挑拣书来看,又时常与他一同习武,对于闺阁之事,并不上心。 不过佛阁并未有人知晓我会武功,因为要忘记,要舍弃,舍弃段智兴教的所有。 上人教琴的指法与以往教我的先生有所不同,他不急着让我认弦,只是让我凭着喜好去试着拨弄琴弦,弹一曲自己喜欢的音律,等到我能收心入曲方才将我的手抽离琴弦,再根据普调不和借调声、清、变的位置,过程两手相扣抚弦,反漏了几拍心跳。 想我食色性也之人,这一弦一挑着实让人把持不住,晓得这么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不免脸红心跳,虽有琴音,难有琴心。 时下注意到他腰间挂了个茶色小偶人,那木偶嘴角略微上扬,笑的一脸无邪。 那是去年生辰我赠予他的,这雕工着实不敢恭维,五识还得凭着人脸的模样大致分辨位置,倒是嘴角大大咧咧的,很是天真邪气。 我见以前上人时常挂着,后面就不曾见佩戴,如今又翻出来,倒有些稀奇。 “上人,您哪里找到的木偶人,我许久不曾见你佩戴了?” 他低头望了一眼,继而笑道:“搁置久了,快忘记这小东西了,之前差点让初洛姑娘收了,她在佛阁偷了所有能偷之物,我防着她,便将这偶人藏了起来。” 疑惑,“您说初洛当时要偷的是这个木偶人,还是个看不清五识的木偶尔?” 上人点点头。 我在心里偷笑,这飞贼还真是偷的与众不同,也不晓得她如今有没有偷得她最喜爱之物。 从禅室出来,我做了一个决定。 茯九早在门外候着我,脸色扫时颇苍白憔悴。 段智兴一贯风流成性,倒不是她不喜欢茯九,只是若要将我带回府中,茯九跟着总归不太好。他能取舍的,左右不过是在茯九与我之间,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我。 “小五,你要跟三公子走吗?” “嗯。” “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很久。” “那你有意三公子吗?” 我反问:“那你有意三公子吗?” 茯九埋着头,只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为一个本性风流的人,值得吗?” 茯九打住哭声,不明就里质问道:“小五,你说三公子本性风流,那你既知他是个风流之人,为何还要跟他走?你这般与我说,又是何意?是在嘲讽我,还是你自个犯糊涂了?” “糊涂?” 我对着茯九笑道:“糊涂,以前是糊涂的吧,倒是现在清醒了,也晓得自己想要什么,这荒山佛地,若真一辈子呆在这,估计是会闷死我,以前没能寻得好去处,才不得已在这地方过了几年无聊无味的日子,每天对着佛典,对着经书,食不知味,去又不知往何处,也实在是受够了。” “如今三公子来了,我与他早年便相识,他对我情真意切,很是喜爱,傍的这样一个好去处,去留自然是我定的,旁人总归干涉不得。” “其实自幼我也晓得他风流成性,但凡有些姿色的,通常是见一个爱一个,对每个女子说的话,大多千篇一律,我与你相识三载有余,也是好意提醒你,惦记一个有口无心之人,何苦呢? “小五”茯九不肯相信我说的话,“你既然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何要随他去?” 我道:“谁不恋荣宠,谁不爱富贵。” “小—五” “我与三公子都生在富贵人家,自小养尊处优,若非四年前我家里遭遇变故,我又何苦呆在这毫无烟火气的佛阁,这次他来接我,我没有理由不跟他走。” 茯九冷笑道:“小五,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自是真心” 两日后我准备离开的清晨,像平时一样赖了个长觉。 欢喜蹲在房舍门口,我推开门,见他在门外急急燥燥。 “珠小五,尊者这两日喝了药,身体好些了,我们去瞧瞧他?” “你只管替大伙去瞧下,等我作甚?” 欢喜挠挠后脑勺,强迫自己立刻要想出什么话,“你忘记了,前两日我送药过来,尊者死活不肯喝,咱俩可都吃了闭门羹。想必尊者一定是怕苦,我们去嬉笑他一番如何?” 这家伙,还是玩心重,不过谁小的时候玩心不重呢? “不了,我赶着下山,就不去探望了。” “不行,你不能走,珠小五你不能....” “傻欢喜,我为何不能走?” “不能。”欢喜置气 “你就不能走。”两行的清泪滚落,我刚想安慰几句,他将我手推开,独自一人跑开。 我是最讨厌道别的,一来不知道说些什么,二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而且欢喜平日在佛阁素来打打闹闹,如今不舍起来,反倒让人不习惯了。 起早上人和段智兴一众人等在佛阁门口等我,此番离去,不晓得何日能再相见。 我鼓足勇气趁势抱了上人一回,心里难受的打紧,咬紧牙关,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他拍拍我后背,说是后面想回佛阁了就回来。 过后送了一段路,我再次依偎在上人怀里,没忍住哭的肝肠寸断。 “没事的小五,想回来了随时回来看我们。” 段智兴一旁怒腔安慰,“小五,出来的晚,不宜再耽搁脚程,得早些赶路。” 我又让上人送了一段路,这样送一回抱一回,一送一抱。晌午过后,跟着的戒空师兄终于按捺不住,插嘴来了一句,“小五,再送下去,我与上人天黑都回不了佛阁。” 我收住眼泪,晓得这是最后一次道别,啜泣的交代了两句:“上人,以后小五不在你身边,你记得每日需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出外游历傍身的钱财要带够,不能再被旁人诓骗,要记得好好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小五,这话你说过了。” “戒空师兄你别打断我”,我又念了一遍,“你要记得每日按时睡觉,出外游历傍身的钱财要带够,不能再被旁人诓骗。” “......” 我搜刮了一众随从身上带的银两,连带自己的,尽数递给上人,戒空师兄搭手接住,上人也没拒绝。 我差点有种错觉,这两人送了我一路又一路,不会是想观望下还能揩点什么油水回去,一想到此,我否定加否定,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回。 段智兴负气走远,高寿真尾随身后,我也很快跟了上去,打心底做好决定这次不回头,坚决不回头,可总觉得有不对劲之处,扫视一众人四目相对,嗖的反应过来,回神唤了句“等等”,结果身后扑了个空,留一座不见踪影的山头,溜的甚是飞快。 “这——” 这两人也太没良心了。 我在心里气恼上人,同时咒骂自己,搜刮了所有人的钱财,如今要与段智兴一行人分开,自己竟无半点傍身的钱财,悔恨的紧,只当是身上还留有盘缠碎银。 第一章:上 说好下山分道就分道。 段智兴取下腰间的玉坠,道:“一人独行,还是多需钱财傍身才好。” 给时伸手又收回,迟疑了下,晓得我会推托个一二三还不见得肯收,可如今穷途末路,也不管什么恩什么怨,总要想办法先活下去。 高寿真打趣道:“公子,此处离府上可不远,哥几个身上盘缠都被搜刮干净,这下要怎么回去?” “饿回去。” “啊—” 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陷入了有钱是爹,没钱是野孩子的焦虑当中。 高寿真可不笨,晓得段智兴到了最近的县上府衙,以他段王爷的身份,哪里怕弄不到盘缠。 我与他们自此分道扬镳。晚上赶到城内直接去了典当行变卖玉坠,随后找了间简陋的厢房落脚,为了不滋生事端,照例换了身男儿装。 晚上街头都是热闹的把戏,皆如投壶、掷陀螺、诗词比赋,斗蛐蛐等;我要了一盘花生,高跷着盘腿靠窗,底下桥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灯笼坊旁边蹲着个乞丐,身子矗立贴着墙角,也不吆喝也不乞讨,我瞧着路上行人的的神色,倒比看街两头的把戏有趣。 一会有人敲门,猜是伙计,赶了一天的山路,住前就让他夜间烧了水记得送壶过来。可门打开却不见人影,莫不是隔壁的敲门声?我将门重新掩上,回身凤小狄已躺在床榻上,嘴里叼了跟狗尾巴草,对我露出坏坏的笑。 “小五,好久不见。” “哼——你这又是渴了找我讨血来了?” 他面带邪魅跳到我面前,端着脸将我仔仔细细的瞧,被这般毫不避讳的打量,万般不自在。 我用手遮了半脸,又躲避他那饥肠辘辘的目光。 “哈哈哈你的气色果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抬眼与他怒目对峙,僵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笑声又再次打破仇对的局面。 他这次啃的还算温柔,但与我而言,都是血腥的。 每次痛的时候,虽能强忍着不作声,但还是会死死拽着他的手臂,奇怪的是,此人的体温与寻常人不同,手肘竟无丝毫温热的气息,反而还无时无刻输送着一股凉气,这种体温——对,像活死人。 这次吸的血并不多,遵循放血惯例,宜躺。 凤小狄坐在桌上,就着茶水花生下咽。这次他倒不急着走,以往每次喝饱就逃之夭夭,过后又冤魂不散的出现。 “那老东西是跟你说了什么?” 我枕了个舒服的姿势,先是放空一会,回想那日疯和尚和我说的,告诉凤小狄:“他说我是魔。” “他还说:“佛和妖魔,是不能同在一个殿堂的。” 凤小狄嗤笑道:“那些生来就是佛的人,从小就对妖魔有一种误解。” “什么?” “所谓的佛门子弟,认定佛就该高高在上,而那些入魔道的,就是自甘堕落,就是反世道不可为,他们用救世主的眼光看待,说我们是罪恶的檀渊。” “那你杀人吗?”我问 凤小狄惑疑,“杀人?” “对,佛是不杀人的,但妖魔愤怒的时候会。” 凤小狄道:“你可知,佛虽不害人,但他们却轻视人,轻视三界,可他们怕是忘了,所有的佛,一开始也是众生。 他们满口所谓的偏执和误解;就像人鬼殊途、就像鱼在水中用鳍游泳、鸟在空中用翼飞行,注定了两种生存领域。”“你且说人鬼尚有两道,为何佛界却容不得我们魔道?” 我不知何时落的泪,因为害怕?害怕自己是魔,是千万人恐惧,想要诛杀的魔,所以才会目视一切耳旁风,平静的对凤小狄说:“我不管魔佛,我只知道我是段小五。” 他悻悻然的朝我靠近,恶趣告之:“作魔有什么不好,你可知,现在九界内,都由魔佛刹那统治着,而最让人可笑的是,他原来是个佛,还是个天生的佛。” 问:“那我真的是魔?” 他定睛眸子诡笑道:“我生来就是魔,又怎会饮人血,令其入骨填血肉?” 我真困了,再不肯再理会凤小狄,只管卧榻沉沉睡去,夜里噩梦胡搅,闹了一场虚汗,醒来屋里黑的安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睡下。 竖日清早再听到敲门声才醒过来,伙计手脚哆嗦的送来几道鱼肉佳肴,还有枣糕和烤饼,一双眼咕噜净往我房里钻。 “你看什么?” 店小二赔笑道:“没...没看什么。” “对了,饭菜是隔壁醉仙楼烧好送过来的,那边的菜出了名的色香味俱全。” “住你们客栈能免费吃这么多好东西?” 店小二谄媚笑道:“姑娘您就别打趣小的了,这一桌的好菜自然不是免费的,是昨晚已经有人结账了。” “昨晚?” “对,昨晚。” “付钱的人长什么样子?” “因为在夜里看不大清,再加上出来的冒失,差点没吓到小的。”店小二再摸摸脑袋,“哦哦,那人穿着紫色的衣袍。” “紫衣男子?” “嗯嗯。” 凤小狄将我的血做药引子,自然我是有恩与他,请顿饭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光我一人之腹,委实也吃不了太多。 确是想起昨个灯笼坊边上的叫花子,随后往窗外瞧了一眼,他果然还在,便将剩余的小点打包好。 他就窝在灯笼坊旁的走道墙角,低着头纹丝不动。 说来很是新奇,我将食物放在他面前,很快他便起身将食物奉还。 我招招手,说是给他的,估计也是刚入这行没多久,脸皮还欠厚,摇摇头不肯收下。 我见他落魄模样,衣身被撕烂了好几个口子,散发狼藉不修,身上也有多处淤青,猜也是被人欺负,这般推拒,必定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做了乞讨的活。 虽说清着不受嗟来之食,但眼下困境,还是先得对付一日三餐,他既窝在此处,定是想好的。 于是摸了摸钱袋子,掏出了五两银子。 “多的我也没有了,若你有困难,只管先拿去应付,以后有钱了再还我也不迟。” 第一章:下 那人迟疑了一番,伸出手缓缓接过银两,我注意到他手心破了很大一块皮,顺势又将烤饼也递到他手上,告诉他东西还热着,趁热填饱下肚子。 他既不再推拒,我也没留意他其实一直跟在我身后,等回到酒楼柜台,听到掌柜遣人的声音。 “走走走,要别处要饭去。” 要饭的??我回头望了一眼,果然还是那个落魄子弟。 掌柜的急着将他轰出去,我随口道是我朋友,谁想开口一声朋友,那人当真随意起来,直接跟了我上楼,一到屋里就吃开了,连带桌上剩的鱼肉也都尽数下肚。 我鼓着一门心思,想此人一开始推搡,难不成是想以退为进??真如此,倒也颇有些心机。 我也没什么能够再帮他的,想吃饱后他应该会自行离开,便也笑脸迎迎陪着吃了这顿饭,谁知他餐后开口第一句,生生让我有了立马驱客之意。 “饭....饭我吃饱了,可以借地洗个澡吗?” 我正准备喝口茶水,不想对方会跟我提这般要求,料想此人定是与我开玩笑。 虽说出门在外,不仅要有侠义之心,还要有侠义之举。但孤男寡女在一处本就不便,当下此人又提出如此逾越之事,怎不让人觉得是行为上得寸进尺了。 我心下琢磨,总要给这落魄子弟留点面子,便与他道:“公子,其实不瞒您说,我也是个落魄之人,前两日还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到当铺口典当了家传的玉坠换了些散碎银子勉强过活,说来也是愧疚的很;那我刚才帮你纯粹只是因为大家都是潦倒之人,我自然是能帮就帮,但我们毕竟相识尚短,更谈不上交情,你若要留在我这换洗,当真是不大合规之事,我也实在没有这般好心留你在此,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听完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递与我,“钱付给你,我想洗个澡。” 我扯开嘴假意笑道:“这..这位大哥,你拿的是我给你的钱,你现在莫不是要用我给你的银两,让我通融下让你洗个澡?” 他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淡淡笑意。 我一时恍神,竟看成上人在我眼前,那笑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又不带着世俗杂念,只是发自内心的馈以微笑。 我鼓着脸思索片刻,做好了打算让他占尽最后一次便宜。 既然要换洗,索性好人当到底,问了问伙计,楼下不远处拐个弯就有衣坊。 我原本带着这人,打算去衣坊挑拣最普通的素衣换洗,不料此人也瞧不上我给他选的一片衣角,自个眼尖找了件布料极好的缎子衣袍,颜色呈月牙色,示意了我一下。 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们剩的银两不多,要省着点花。” 我也不跟他商量,直接拎着挑好的素衣到柜台让掌柜结账。 那人就站在我身后,手上还拿着缎子白袍,勾勾指头扯着我的衣角,“买这件好吗?” “我....”我正要与他商量,掌柜的麻利接过那件白袍,对话道:“小哥,您就不要吝啬了,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见这位兄台气宇轩扬,生的实在一张好面容,你看这皮肤,这皮肤白皙的就像玉龙雪山上的积雪透着光泽,眸子恰如洱海的水干净明澈,还有这娇艳的山茶花色嘴唇,如是一番梳洗后定是个美艳的男子。 “不瞒您说,仔细端看兄台二人,倒有几分难得的女相,尤衬着柔美的五官,更显的风流雅致,这白袍一加身,怎么都是少有的美男子。” “.....” 掌柜的这一番夸辞,被夸的人听的不羞不臊连连点头。 我左瞧又瞧,委实没法将眼前这张淤青未消,满是土渍的脸,与他刚才口中描述的,那个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关联。想着这该不会又是从哪个戏台上听到的、或者书折子看到的,灵机一动照搬照用? 左右是被掌柜睁眼说瞎话的口才折服,咬咬牙买了这件衣裳。 回客栈加了钱吩咐伙计烧好热水送到我房里来,楼下大堂戏班子接着昨日的台演,准备唱孟姜女哭倒长城最后一段,我趁那人洗澡的功夫,准备到楼下听曲子,却不巧大堂走道迎来几个相识之人。 段智兴扇着玉兰折扇,抬眸瞧见了我,淡雅的迎来笑容,拐了个梯口要上来寻我。 我随即混入热闹的人流中,被两方截了去路,只能折道返回屋外,情势所迫,急敲了几声,等开了门,我便利索的钻了进去,余光扫视屋里刚放好的热水桶。 “我呆一会就出去。” “嗯”那人点了点头,只管脱身上的衣服。 “喂喂喂你想干嘛,谁让你脱衣服了?” “洗澡不是要脱衣服?” “那不是还有人在,你好歹等我走了再洗。” “哦,我以为大家都是女子,可随意些?” 我接道:“都是女子又怎样?都是女子也不能如此随意,等等,都——是——女——子,你说都是女子?” 那人“嗯”了一声,补了一句,“莫不是我猜错了?” “你是女子?”我从床上跳起来,再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狐疑掺半“你真是女子??” “嗯”,那人再次点了点头,读了几遍我质疑的眼神,便将身上的脏衣褪去,再将贴身的白条解开。 我怂着胆半遮着眼睛,瞧了一眼方才笃定无疑,含羞带臊的跌回床榻,并未晓得她会有刚才的举动,行径上真是落落大方。 我趁她洗澡的功夫窝在被窝里,一门小心思想着如何搭话,那人又是怎么凿实了我同是女子,居然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我眼底下宽衣解带? 即是女子,怎会孤身流落在外?莫不是家道中落,又或是父母早亡?如今剩她一人孤苦伶仃,又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以男儿相示人? 我又开始一番遐想推测,那女子已梳洗完毕,我再望去,竟像活脱脱的又见到另一生人一般,只是这生人,若还是第一眼瞧见,我定还会将其认作男子。 第二章:上 衣坊的掌柜眼尖,他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但却称算不上美女子,因为若以女子五官的美去评定,这女子倒显得普通了。 一室的热气氤氲,使得他原先苍白的唇慢慢恢复了点血色,高挺的鼻梁之上,仍旧是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浮华洗尽后脸白净明皙,洗出了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一对冷峻的剑眉,高挺的鼻,轻抿的唇,加之俊美冷清的面貌,配上修长的身材,无一处不显露着男子的气息。 这脸是高冷,身是优雅,我竟有些看痴,以为刚才的亲身证实是我眼花了。 为了化解眼下尴尬的气氛,我来了一句,“姐姐,你真好看。” “姐姐?” 我在心里另一处窝想,不是姐姐,难道还管叫哥哥,虽然此人的确仿似小哥哥的模样,可她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是个铁铮铮的女子。 这个阿姐不仅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也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记忆....,是个一问只知摇头的阿姐,晓得某天昏迷在荒野外被猎户所救,之后一路不知如何过活的活着,简称茫无所知小白。 我念及她年纪比我大些,模样又长的很是大气,自作主张说要给她取一个辨识度极高并且独一无二不仅能体现学识还兼顾美学最重要的是要能符合姐姐气质的名字,冥思苦想一番,终于破口笑道:“有啦,你就叫小四吧!” “......” 哈哈哈哈哈—— 一个月后.... 一家老旧的酒馆,晌午后,酒馆还能热闹的起来,是因为一时辰前有一位光头和尚笑眯眯的揭了皇榜,并且此人当下就在酒馆极度悠闲的吃酒食肉;正因为他光顾了这家酒馆,致使另二三十人也光顾了这家酒馆,里面就包括了我和小四。 巧的是揭榜的和尚正坐在我们对面,一个小时前,我亲眼看着他揭下一众侠客不敢接的皇榜。 事情是这样的,离开佛阁那日,为了偿还当年还不了的救命大恩,我将自己连带他人身上一众钱银都赠予上人,此后我身后唯一的盘缠仅靠变卖玉坠得来的。 仔细盘算若没有特别的开销,这些银子至少能让我傍身个一年半载,可眼下加上小四就不行了。 因为前段时间的一起杀人事件,小四被诬陷入狱,为了替他洗脱罪名,我连着数夜尾随状告者奔走查证,加之要负担死者家属必要的抚恤金,我将身上的尽数积蓄几乎都赔了光,好在最后证实是行凶者诬告。 就在一个月前的城南巷夜,城南恶霸周沣张罗了几个喽啰同小四打了一场以多欺少的架,结果小四一人打跑所有。 次日五更左右,有个四五十岁的老头报案,说是在城南的木桩厂旁发现了一具尸体,证实死者就是城南一带恶霸周沣,死因是后脑勺失血过多而死。 因是在木桩厂附近发生的命案,经仵作验证,断定是有人用木棍类的重物从后面敲打,导致死者后脑勺骨裂,造成失血致死。 报案的同时也是目击者,说是那晚窝在角落亲眼所见,是一名身高约莫七尺,穿着白袍的壮丁,他就从地上捡了废弃的木棍,趁死者不注意从后边敲打,因为当时天太黑,目击者并未看清行凶人的长相。 但是他只要稍加描述,那些平时和死者厮混的喽啰立马知晓是谁。 而这件事情经官府与我两方查证,最后落实杀死恶霸真正的凶手就是报案的孙老汉,起因自家年轻的娘子被那恶棍使计欺凌,为了保住妻子的名节,孙老汉也是将不能忍的都忍了下来。 那日回家见妻子正欲寻死,孙老汉一下子就晓得原因,抄着家伙准备去找恶棍吴沣算账,结果路上撞见那恶棍一伙人与小四斗殴负伤逃走,才使了个计谋诬陷小四。 虽洗脱了嫌疑,但我与小四商量,小四很听我的话,所以我做主不要回那笔抚恤金,并与家属商定,有了家属一方的松口,孙老汉也能豁免个死刑,但关个三年五载是必要的。所幸夫妻二人虽年龄有些差,好在彼此恩爱,算是福祸相依。 因为这摊事,我与小四又重新过上手头拮据的日子,也晓得当初他脸上的淤伤从何而来。小四心眼好,最初以德报怨还是他的提议,眼下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我也不多过问关于他身上的种种疑团。 既然要结伴,自是要彼此信任对方说的话。 关于一小时前的悬赏令又是另一桩事,为了庆祝小四豁免牢狱之灾,我在酒馆点了一小盘花生米,三两卤水牛肉,一壶免费的清茶,告诉小四,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餐。 小四先是闷声不语,随后又恢复一副只要有小五在,小四就饿不死的乐观心态开吃。 “.....” 这顺其自然的架势,真真是像极了某人,我筹划着去崇圣寺至少要两天的脚程,身上剩的铜板够抵两三顿的馒头钱,实在不行忍忍一时的饥饿,等到崇圣寺找皇爷爷要到银子便是。 可回头想之,有了去年与花翎师兄下山化缘的经历,眼下倒也觉得每次窘境之下去找皇爷爷,面子上委实也过不去,总不能一有困难就找外援。 小四开心的就着茶水吃着牛肉,我正苦想,路边有人围着告示墙讨论通缉犯的下落,细细碎碎虽听不清楚大概,但也晓得他们在讨论一个人,一个在江湖上消息了很久的人。 这前有人刚附和剑客的下落,后脚就有人跟着质疑,我觉着好奇找了酒家打听,才知是皇家兵器库的掌仕出了命案,说是失踪多年的剑神白氿所为,而如今消失多年的九公子白氿的下落,可比赏银千两更值得人津津乐道。 我一听剑神的名号,也不急着将他与杀人者联系到一块,只晓得她是初洛的阿爹,如果有他的下落就会有初洛的下落,而找到初洛就可以同时找到花翎师兄。 于是走到拥挤的告示墙与人群厮杀,一度想瞧下悬赏令的内容,结果就见一个光头和尚笑嘻嘻的揭下了悬赏令,从一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笑嘻嘻的经过。 此时他正坐到了我与小四对面吃酒食肉,到了晌午这个点还不走的人,多半都是揣着好奇的心,想着能从这个半路冒进的和尚身上,找到蛛丝马迹关于白氿的下落。 他们等着,等着光头和尚下一步的举动。 第二章:下 “呦嘿嘿嘿~~,要死人的阿弥陀佛,和尚我没有那么秀色可餐,干嘛一群人盯着人家看,羞死人的阿弥陀佛。” 众人跌倒—— 小四似乎是整个酒馆唯一不受和尚干扰的,还是淡定从容优雅的吃着和尚盘里的肉,我见筷子伸的方向不对,手肘撑着桌子半遮着脸,示意小四做人要有骨气。 小四拿着筷子尾端嘟着嘴委屈巴巴的看着我。 那和尚反应过来,于是盯着盘里的牛肉。 我赔笑道:“哈哈哈误会,误会,我朋友眼神和脑袋都不好使,你说这两头的方向,竟还能夹错肉,也真是好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有趣的阿弥陀佛,和尚定是与两位施主有缘,有缘的人和尚请吃肉。” “哈哈哈哈....”我正准备用笑声缓解眼下尴尬的气氛再顺势与那和尚客套客套,一个不留神小四又将筷子伸到对方盘里夹了块肉送进嘴里。 实在是我面前只剩一个空盘,稍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这绝非小四眼神不好,而是他知道自个盘里的肉已然吃了精光,于是到别人盘里蹭肉去了。 “哈哈哈哈见笑见笑。”我再用手肘遮着脸,重新瞪了小四,示意他赶紧将手上的筷子赶紧放下,不然我这嫩脸真是不知道往哪搁。 小四瞧了瞧两边再回头望了望我,乖乖的放下筷子,他果然还是听我话的。 不过起先还不晓得如何找个缘故与那和尚搭讪,既然有小四这一出蹭肉,便借故搭讪几句。 问起:“法师您是与那通缉犯有过交涉吗?” 又道:“我见刚才一伙人都对告示上的千两白银手痒的紧,但就是没人敢接那悬赏令,毕竟通缉的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不但名号远播江湖,也为朝廷所忌惮,独你一人想与不想就揭下这榜文;虽说有皇庄预支的三百纹银可花,可知若是一个月内寻不到九公子,朝廷的人是会要你脑袋的,可你若真能寻得九公子,也许他会要了你的脑袋?” 我这话问的,可是坐在酒馆大多数人共同的好奇点,是也,大伙都将目光投射在和尚身上。 那和尚用手指戳戳两边的脸颊,一对眉毛紧皱,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呃....我想想,小哥刚才提到的九公子莫非就是通缉文上的杀人犯吗,那他是不是很厉害的人物呢?” 众人再跌—— 甲路人上前插话道:“你既不知通缉犯是谁,怎敢草率揭榜呢?倘若一个月内抓不到白氿,朝廷的人是要你脑袋的,你可有见过悬赏令还要揭榜人的脑袋,和尚你不怕吗?” “哭死人的阿弥陀佛,那和尚我岂非摊上了一件难事?” 乙路上就在桌前发话:“这白氿都消失这么多年了,传闻他手上的剑只杀他要杀之人,但却从未听说他杀过朝廷的人,此人到底是不知所谓........” “哦,是吗?”那和尚听的兴起,换到乙路人那一桌坐下,颇有兴致听他讲九公子的事。 众人三跌—— 我趁和尚离开的功夫,示意小四将桌上他随置一处的通缉文取来与我瞧瞧。 小四很听话,递给我后仍旧乖乖吃起肉来。 刚听乙路人提及九公子这次杀的是官场上的人,我起先就略有吃惊,摊开榜文一看,死的还真是大理兵器库掌仕高佐,此人与大理朝宰相高明清还是旁亲的关系,看来这桩命案高量成也插手了。 “真——是——死——的——好——”我心里嘀咕着,此人心术不正,害死不少忠良人士,该。 眼下官府的人随时会来请走和尚,我扯了扯小四的衣角,为了避免无谓的祸端,正准备先行开溜,不想官家的人后脚就到了。 我掩着脑袋小四也跟着掩着脑袋,两人混入人群,想着顶多不过盘问几句就散了,却隐约听那带头的官家说话:“原来是苍雪法师,我来的路上就在纳闷谁有本事抓捕杀人犯,想必此人若没有上乘的武学,便一定是有无上的智慧,我怎么就没想到是苍雪法师呢!可在下又纳闷,法师您前段时间才从兵器库开溜,怎么这会又自己送上门,倒省的我们好找。” “苍雪法师??” 我茅塞顿开,一道精光豁脑,想到以前花翎师兄常与我说:“如果你见到一个笑眯眯的胖和尚,你就借故与他聊天,如果在聊天时,他总把千百种阿弥陀佛挂在嘴边,那人就铁定是白苍雪了。 没想到我比花翎师兄早些一步寻到苍雪上人,但在这危机不明的情况下又没法相认,来的一群人随即将苍雪上人带走。 我与小四只得一路尾随,直到他进了兵器庄,两人在外头找了处树荫茂盛的地方乘凉。 小四的个头很高,肩膀结实有肉,与硬邦邦的树皮相比,自然靠着她舒服,她也很乐意让我靠,问道:“小五,我们是要等法师出来吗?” “嗯嗯。”我点头 “你认识那个法师?” “是,我师兄找了他很久。” “可是你说的前阵子也出外修行的师兄?” “嗯嗯。”我再次点头 “看——”小四让我看,手指着前方迎面来的人,因为刚睁眼,视线有些模糊,只晓得那人着一身湖蓝衫,正慢悠悠的扇着扇子走来,似乎也有打算傍着这棵大树乘个好凉。 一会,他果然合起扇子与我们呆在一处乘凉。 “等人?” “嗯嗯,你也等人?” “嗯嗯。” 哈哈哈哈哈都等人,都等人。 “天热!” “嗯嗯,天热。” “你等什么人?” “等一个和尚,你们呢?” “嗯嗯,我们也在等一个和尚。” “哦哦,我等一个叫白苍雪的和尚。” “那瞧了,我也在等一个叫白苍雪的和尚。” 哈哈哈哈我与那人面面相觑,竟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你是?” “你又是?” “小生破云。” “哈哈哈你果真是破云师兄。”我欢喜的不行,遂麻利起身,追问那人是不是破云师兄,其实在问他的时候我已经猜出来了,问是为了要得到肯定的回答。 “你是?” “我是寂月上人最听话最乖巧最可爱最机灵的信徒小五。” “寂月的弟子?” “嗯嗯。”我拉着小四补道:“这是小四。” “小四??他该不会也是寂月的弟子?” “以后可能会是。”我十分欢喜的点了点头 小四摸摸头,还没搞清楚状况,见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也点头就好。 第三章:上 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半天之内,居然让我一下子逮着两人,只可惜花翎师兄人离了佛阁,这笔债倒没处讨了。 倘若我能将他们二人带回佛阁见上人,上人一开心,指不定疯和尚就不会横加干涉我留在佛阁,可我若真回到佛阁,又是否能保证众人的安然无恙? 思付再思付,还是决议先将两人连哄带骗带回佛阁,这样我回去也有由头。 哈哈哈没想到花翎师兄口中惦念的破云师兄,竟是这般风流倜傥英气逼人玉树临风气宇轩扬,小五今日有幸相遇,真的欢喜的不能再欢喜。” “师兄您是不知道,自打你们离开佛阁,上人和花翎师兄在佛阁每日都要念叨你们二人的名字,对您二人更是想念的不能再想念,果真这趟下山小五真没白来,我一定一定要带你们回去见见上人。” “没有你们在,他可孤独了。” 破云惑疑:“孤独——寂月不是一个可以孤独活着的人吗?” “不,他想你们在他身边。”我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坚定的回答可以告诉破云师兄。 我见他微微皱了下眉,故意晾开我的视线思索,手上的折扇重新撑开,我注意到扇面同样也画着白兰。 我自是不晓得当年破云师兄和苍雪上人出走的真正缘由,只是这一走,竟是好多年不曾回去。 若不是花翎师兄记仇,嘴上时常与我提起此二人,恐佛阁里众师兄都不晓得还有另两号人物。 “小五,我已跟随苍雪多年,等到他不管俗事,不恋红尘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回去的。” 有破云师兄这一说,我也晓得眼下用情不顶用,时下一筹莫展,在旁的小四冷不懂冒出一句:“那位和尚,想必是更爱做红尘客。” 破云收回注意,刚要找小四问话:“这位女公子.....” “破云——”当当当~,苍雪如风扫而过的速度嗖的一下站到了他面前。 “不开心的阿弥陀佛,死破云,和尚我要弃你出走,”说着往后倒退了一步,补道:“你快来哄哄我,怎么和尚又被你扔在大街上了?” 苍雪上人一从兵器庄出来,就急囔囔着要找破云算账。 师兄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我还没怪你这热心肠的臭和尚又添事,你倒先问罪我来了,说:“你这次兴师动众又是为何?前阵子我们......” “哦?摸摸头!”苍雪上人摸了摸破云师兄的脑袋。 “......”一切牢骚戛然而止。 “你的小脑袋真是越加聪明了!棒棒哒,吶!给你我的小心心。”苍雪作势捧着胸口的心,往破云师兄目光所及处,却不想半路被扇子请了回来。 大刀破斧,直入主题,“听说你有三百银子可花?” 我和小四竖起耳朵,目不斜视的看向苍雪上人。 “你——”苍雪转念,将注意力冷不丁的转到我与小四身上,“两位公子,和尚好感动,居然又在这见到你们,真是让人欢喜的不得了的阿弥陀佛。” 破云师兄收住想要用折扇敲打那颗光头脑袋的冲动,淡淡然与他提及:“这是寂月的信徒小五。”,接着将折扇指向小四,“这是即将成为寂月信徒的小四。”随后将目光留在小四身上。 “感动!寂月何时收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徒弟,那家伙现在是是胖了瘦了?三餐可有定食、平日可有赖床的习惯、可还每日坚持坐禅,身体安康否.....?” 转念又对破云道:“既然是寂月的信徒,你不开溜,那我溜了溜了也不合适。” 与我说道:“这样吧,既然你想与师叔结识,那和尚我先介绍下自己,我呢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棺材见了也开盖的法师苍雪苍雪法师哦!” “..........” 实际上,从白苍雪决意离开佛阁那日起,佛阁就少了一位苍雪上人,但红尘外却多了一位苍雪法师。 他一定是一位极度善良的法师,我与小四一路跟随,见他将领回来的三百银纹银分了一百两给一位叫彩蝶的小姑娘。 因为家中父亲常年病故,除了拖欠药房的诊金,还借了邻里四五家的银两,前些日子父亲刚病逝,小姑娘为了凑一笔安葬费,还上邻里及药材铺的欠款,就在街上打起了卖身葬父的念头。 苍雪法师路过见她可怜,思索着如何能帮帮这个姑娘,于是就有了今日中午揭榜这一出。 小姑娘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大恩,又是不用还的大恩,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对方是个胖和尚,但还是执意要跟随他。 破云师兄嘴上寻个乐子,“不晓得这是第几朵苍雪法师招上的桃花债,在南诏如此、花甸坝、宝山,天池亦是.....” 我俩接连感叹,同行四人当中,没有三也有二的风流人物,怎彩蝶姑娘独瞧上与风流最不搭边的苍雪,破云师兄也算生的清秀好模样,但同苍雪法师一起,这张脸委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究竟苍雪法师是个什么样的法师,能让兵器庄奉为上客。当然,那只是明面上瞧是上客,否则他也不会溜出山庄,大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 其次,这次朝廷颁发的悬赏令不比寻常,能不能交差都可能送命,死的掌仕又是高明泰那头的人,缉拿的又是令江湖道上闻风丧胆的九公子。 我这心思自然是想带他俩回佛阁,可见苍雪法师一路悠哉快活,与巷坊里的妇女逗趣讲乐,同渔夫一起捕鱼吃鱼,和村里的孩子打闹猜谜....,否管男女老少,已婚的妇女未婚的年轻女子,都很喜欢这位苍雪法师。 但是这位苍雪法师。在一开始出发,就找了个机会甩下痴慕他的彩蝶姑娘。 破云师兄说了,他的桃花债已经欠太多了。 我与小四慢慢也知道了一些,为什么师兄自始至终都不担心他的安危,果真杀死高佐的并非真的九公子,真正杀死他的另有其人,那人不过是模仿九公子杀人,而苍雪法师恰好认识此人。 不过即便不认识,也无碍苍雪法师快活一日是一日,似乎只要他在,眼下万般险境都能粉饰太平。 第三章:下 一个修佛之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人生智慧与经历,可以把人生玩转的如此肆意热闹,可以嘴上挂着四大皆空,心中却能抛弃一切阿弥陀佛之人应该要做的事,我想这也是破云师兄能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原因。 这般洒脱修行,总也快活些。 这样一连走走停停了几天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找着一家歇脚的酒舍,附近就有渡口。 我与小四都不是能长途跋涉之人,好在酒舍离苍雪法师要去的地方很近,两三时辰水运就能抵达,苍雪法师要带我们见的就是海沙帮的舵主蒋岸,也是杀掌仕高佐的真正疑凶。 恰逢几日梅雨时节,路上出行的人少,所以酒铺能呆满等着坐船的人倒显得有些稀奇。 现在已经熬至夜间时分,酒家吴老汉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奇事,照平常他早就关铺进屋睡觉,那些坐在酒舍背刀的、双手抱剑的、握短枪的、手持八斧.....,前前后后二十几人围在酒铺,来的还都是生面孔。 虽然酒铺坐满了人,气氛确是相当的安静,安静到透着几分诡异,当然,细碎的杂声还是有,纸灯上微弱的烛光照着每个人的影子,影子在拖长,在肃杀的夜更显孤清。 说来也不奇怪,这一前一后旁敲打听,也搞明白坐在这里的,都是要参加三日后海沙帮舵主蒋岸的婚礼,小四耐不住饿,一饿便特别能吃,好在现在有富足的银子可使,她吃饭一贯的斯斯文文,每一口却吃的很是满足。 光小四认真的吃相,破云师兄也能盯个半天。 我寻思着,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定要想个法子同面前两人一道回趟佛阁,小四颇有善根,上人应该会喜欢,反正他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以留在佛阁。 我正打着如意算盘,苍雪法师又跑到其他桌吃酒闲聊去了,对方约莫四五十岁,左脸有块刀疤,嘴洞特别大,傍晚来的时候就属他嘴漏,到了夜里才肯消停,桌上早摆着自酿的绍兴酒,倒进碗里,酒香一下溢了出来。 酒家吴老汉个子不高,说话有时会结结巴巴、常有那么一两个人喜欢把别人的缺陷当做取乐的玩意,而有些人常常愿意被别人戏谑,因为这能获得不少的赏钱。 大家都在等午夜的船只。这是去海沙帮的惯例,水船只在夜里接送,避免帮会地泄露。据说漕水帮有一角很美的海域,叫海上生明月。 吴老汉第四次问我要喝点什么,与前三次不同,这次是我主动到柜台点东西。 “酒家,再来一叠花生米,掺点盐,这样有味道些。” “客官要酒吗?”老汉问:“ 我倚靠在柜台问:“酒要钱吗?” 他悻悻地赔笑不说话,招招手,示意老伴拿一叠花生米过来,他的老伴是个哑巴,所以回应的方式只能是点点头。送来的花生米忘了撒盐,吴老汉闲不住嘴,于是数落了自个婆娘几句,“花.....花生米.....要掺盐,没盐....没盐的花生米没.....没味,拿个花生米就.....就几步路,这…这点都记不住,你......你.....你真是年纪越大,越来越没记性。” 年纪越大,记忆力本就越差,道理是没错,只是喜欢念叨的人照旧还是会念叨几句。 “公子,您...您要喝水吗?”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我咬了几粒花生米,目光注视着第三桌角落坐着的人。 那是个面色苍白的瘦弱公子,微抿着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小鼻子吃力的扇动着,眼睛却闭的紧紧的,似乎在忍受着身体的某处疼痛。 我见他一身青素衣,腰间配有腰带,附有一枚藏青色玉佩,雕刻的图案像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动物,却又道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牲畜。 两侧清风病面容,这应该是一个还算优雅的人,而且还是个有些小钱的年轻人。 他应该是不久前才来了,我问过小四和师兄,都不见刚才有此号人,兴许这么晚留在酒馆的人都是赶着要参加蒋岸的婚礼,方才又新冒出个人倒格外引人注意。 他一来掌柜就去屋里腾了张置物的桌子,说是老客,要了两坛女儿红,一盘焯水牛肉,抿唇闭眼,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不说话,坛中的酒几乎没动过,不能不让人感到好奇他究竟是不是来喝酒的。 “酒家,你们这边最贵的是什么酒?” “什.....什么,客官您是要.....要点酒??”吴老汉可能没听明白,他刚才只是问我要不要喝水。 我重复了一遍:“对,最贵的酒。” “女人红,本店...最贵的酒就是女......女儿红,但是不....不免费。” “那就来坛女儿红,送到那位客官桌上,找他付钱。” 吴老汉顺着我手指指的方向,刚好是坐在这不久,点了两坛女儿红,一盘焯水牛肉,却迟迟不见动筷的青衣男子。 “小伙子,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你怎么知道那....那位公子还要.....要女儿红?” “不,酒是我要喝,不过付钱的是他。” 吴老汉不解,“你....刚才还说.....说不认识他,既然不认识,他怎么会替你....你付钱??” “你把女儿红送过去,我们就认识了。” 吴老汉摇摇头嗤笑,虽然他觉得我说的话好笑,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因为多走几步他就可能再赚一坛酒钱,不管成功与否,他一定是愿意尝试的那一个。 很快,青衣男子从怀里掏出散银,吴老汉脸上满满笑意,我也是笑盈盈的走到青衣男子面前,说的第一句搭讪:“你给的钱太多了,够好几坛的女儿红。” 青衣男子笑道:“交朋友,一坛女儿红哪够?” “你也是要一道参加海沙帮舵主蒋岸的婚礼?”我闻着女儿红的酒香一口饮尽。 “自然,大半夜呆在这,总不为别的。” “那你可认识蒋岸?” “不认识。” “那怎么会想着参加他的婚礼?” 那人淡淡一笑,“公子说笑了,别说我不认识蒋岸,即便在坐的所有人,也不一定有认识蒋岸的。” 第四章:上 这话稍微理下也不奇怪。师叔说过,蒋岸虽然找过他点化,但那四个人从头到尾都是蒙着脸,套着一顶黑色纱帽,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手上各拿着一把不出鞘的青剑,没有人真正看过蒋岸的样子,就连海沙帮内部知晓他样貌的人,估摸也是寥寥无几。 漕水帮一直是有四个帮主共同主事,但真正的帮主只有一个,每个人都铁定无疑自己就是蒋岸,所以舵主蒋岸就顺理成了真假难辨之人。 再往下谈:“至于帮主夫人,她的名气可不输蒋岸。” 现在开口的,便是跟苍雪上人坐在一块匪里匪气的彪形大汉,他说话腔调虎气十足,显然对于他知道的消息十分自信。 苍雪道:“哇!施主一看就是什么都懂的样子,好奇的阿弥陀佛,快与我们说说新娘是谁?” “......” 这般被生硬夸赞,彪形大汉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这新娘子吧——她就是江湖上盗名远扬的飞贼白三娘。” 初洛?我回身哑然,三娘是洛初的小名,这又是唱的哪出,还能活生生硬和蒋岸扯出一桩婚事,她不是属意我师兄花翎,那我师兄又去了何处,莫不是他们离开佛阁没在一块? 青衣男子见我愁眉不展,问我是不是认识白三娘。 匪夷所思,我一股脑门都在想着这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未曾注意到小四何时在我身后,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我抬头望去,海面已有一艘船靠岸,尾随其后的还有另外两艘。 我与苍雪上人、破云师兄、小四,还有刚才与我把酒的陌千逸共乘一艘船。 师叔上来就犯困,先是倚靠在师兄肩上打鼾,被师兄嫌弃,将他弹开,靠在了另一侧的小四肩膀上,鼾声不断。 我对着海水发呆,整理了几条思绪。蒋岸费尽心机要逼九公子现身,所以他利用白氿杀人的手法杀了高佐,让众人皆误以为是九公子的剑杀了人,但直到目前,仍旧没有半点九公子的下落。 另一边,初洛两日后要与蒋岸完婚,蒋岸要娶的,竟然是仇人的女儿,这可能吗?这不可能。除非......除非蒋岸想用这场婚礼引九公子现身,试问有哪个父亲会不来参加女儿的婚礼? 可是若是这个父亲从头到尾都不知晓这场婚礼,更不知道蒋岸借用他的名义杀人,毕竟模仿九公子手法杀人的,蒋岸绝不是第一个。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场赌注,未免太过激进冒险。 九公子和蒋岸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初洛是自愿与蒋岸完婚,还是被对方持迫?我所熟知的她,是绝无可能会跟蒋岸这样的人物在一块,那么这场婚礼就一定是胁迫,亦或是赌约? 我听到船头靠岸的声音,一伙人陆陆续续下了岸。师叔还是一贯悠闲快活,我怎么就忽略了他,关于蒋岸和九公子的过节,也许他并非只是略知一二? 小四问我冷吗?到了漕水帮海域,果然寒意顿起,海风呼哧大作,像破冰一样刺入身骨,单薄的布衣根本挡不住冷风,我摇了摇头示意小四。 从岸头一下船,未走几步,就有人指示要蒙着眼,一路会有人领我们去休息的地方。 天方即白,包着黑纱巾,我能感受到柔和的光线正用力穿透每一个藏在暗黑里的眼睛。 婚礼两日后会如期举行。 竖日一早苍雪上人就被蒋岸派的人请走,陌千逸病体虚弱,说是要在毡帐内多躺一会。 这里人久居海上,抗风寒能力可见强大,夜里要了半天的热水都没人理会,睡前只打喷嚏;好在小四取来了热水,暖完身子,睡的被褥虽然冷些,也贪了长觉,大概是夜里冒了一场虚汗,醒来后身子骨可有劲了。 我与小四、师兄,借着一早巡逻松懈,在海域转溜了一圈熟悉地势,路上碰了几个酒舍里的人。 昨个与师叔坐在一块的匪里匪气大汉跑过来问:“碰到你们真是太好了,这偌大的海上,真是一点玩乐的地方都没有,没劲,真是没劲;原本昨晚还想去海上生明月看看,结果那里成了禁地,听说是新舵主夫人喜欢,就把那片海域圈了起来,没劲,还是没劲。哦对了,那个....那个苍雪法师去哪了?” 我们三摇摇头。 那人顿感败兴,似乎在这茫茫大海上,与苍雪法师聊天,成了他这两日唯一的乐事。 这四目望去,除了无边堆砌的沙石和海浪拍岸,大大小小的营帐外都有人站岗,放眼来来往往的,实在判不定初洛在何处,但是细看还是有两处毡帐外与别地不同,这两处站岗的都是女眷,初洛很可能就在其中一处。 我们三个蹲在地上围成一团,我用枯树枝对着沙堆瞎比划,告诉他们我们应该这样,然后这样,再这样......,小四为了理解我说的意思,也依次复叙了这样然后这样再那样。 我望着砂砾堆的三个小人偶点了点头,破云师兄显的不大爱参与这次行动,虽然嘴上抗拒,但行动上却十分配合。 这个计划初定是让小四突袭,由他负责引开毡帐两处巡逻的人,然后趁机换回女装呆在休息处,我和破云师兄就趁混乱,打晕营帐外两处的侍女,再分别进去查勘。 破云师兄听取了他与小四的分配任务,思虑一二,倘若判定错误,那就是私闯女眷,他又不是苍雪上人,连寡妇的闺房都能呆的乐不思蜀。 师兄即便脱离了佛阁,他照样还是一名修者。 再则,万一里头女子动静大些,他还如何抽身而退? 二次协商后,小四和师兄对调了下任务,由师兄负责引开巡逻的人,我和小四窝在毡帐附近,等有异动再趁机行事。 三个人达成一致,齐齐点头。 石墩后面,小四从怀里掏出半包蜜饯,站在一旁安静的吃。我等着破云师兄行动,冷不丁看一眼他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半嫌弃半好笑。 等到稍有异动,立马扭头招手示意,发现小四早不在原处,我窝在石墩后,看着他轻而易举的从背后打晕两旁站岗的侍女,然后再气定神闲的走了进去。 第四章:下 看来并不是非常困难的活,我于是也学着小四悠闲的步伐,想着他那还有两个侍女站岗,我这边仅有一个,等会我也伺机从侍女背后下手,紧接着也走一个从容不迫的步伐。 等到小四听到我连滚带爬的惨叫声,从另一头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那侍女钳制的服服帖帖,一口一声好姐姐讨饶。 “放下。” “呵,凭什么?” “放下。” “凭什么?” “..........” 小四呵斥身后侍女将我放开,话有余,我被钳制在后脑勺的手腕又被侍女示威压下,我疼的急,喊了一句,“死女人,还不来救我。” 小四正欲动手,毡帐内一声“住手”比他快些,原来放下没有,要住手才管用。 初洛让那侍女住手,那侍女果然住手。 “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你。” 小四将我搀扶起,我活动了下双臂,吹嘘了口气,“幸亏你真在里面,不让这几声好姐姐都白叫了。” 她笑道:“你都管我叫好姐姐了,我自然不会让你这个妹妹有事。” 两日后初洛就要成为漕水帮的舵主夫人,那侍女虽听话乖乖放了我,却并未打算就此住手。 我们担心计划败露,引开的巡逻马上会回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侍女唤了一声:“仙罗姑娘。” 从另一头毡帐迎面款款而来的是一位着红衣束冠女子,面容颇有些苍白,样子大约二三十岁。 她道:“他们是何人?” 初洛接道:“我的朋友。” 我心下胡诌,补了一句,“很好的朋友。” 初洛一声冷笑,也不拆语。 那女子在海沙帮应该有些地位,说是随我们,那侍女果然听话,随了我们去。 小四负责勘察的毡帐,里外果然都好应付。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在海沙帮遇见初洛,废话就怕多,找了凳子腿一着地直接问:“你真要嫁给蒋岸?” “嗯。” “你见过他?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在外有无仇家,品性如何,有没有不良嗜好,喜欢抠脚丫吗,或是有头发没头发的........?” “.......” “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后天的婚礼。” “白三娘,你真要嫁给他?” “不,是蒋岸要娶,并非我要嫁。” “.......”一旁的小四端方坐立揣摩,按他意会的:“要娶,要嫁?” 初洛急了一句:“不嫁。” 我焦急追问:“那是嫁还是不嫁?” “嫁。” “........”两人闭口藏舌,皆是闷闷不语。 初洛适才补了一句:“嫁,但新娘子另有其人......” “何人?” “.....仙乐姑娘,不过所有人都以为嫁的是我。” 我点点头,终于从状况外收了点脑子回来,另一旁,小四却是自愿状况外,吃起了花生。 我问:“那花翎师兄现在何处?” 初洛灌了口茶道:“我也在找他。” “你们俩不在一块?” “在,他就在海沙帮。” “在海沙帮,却不晓得在何处?” “对,蒋岸将花翎扣下,用我的名义嫁他。” “以你的名义嫁给蒋岸,但新娘另有其人?” “是。” 我义愤填膺的拍了下桌子,小四被突来一声惊拍,吓的桌上的花生粒,连同手上的震落地上,那是剥好留给我的,小四委屈示意,“浪费吃的。” 想我一路听蒋岸的事迹,平生多年,行的大多是义举,虽说作风诡异,常被议论纷纷,但既有江湖名气加持,想必也是一派大人物。可挟仇人之女报夙怨,杀人者嫁祸于他人,着实不是侠士该有之风。 晓得他即便不是邪恶小人,也断不是何路正人君子。说道:“初洛你别怕,咱们现在人多,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一块想一想,定会有别的法子救出师兄。” 于是三个人又沉默了一会。 “.....不,嫁给蒋岸是最快救出花翎的办法。”初洛再次打破沉默。 “嗯嗯。”小四也点了头,于是两人齐齐看向我,以仿若痴男怨女的眼神巴巴望着我这个挂名岳母,似乎只要我肯点头,当下立刻有情人终成眷属。 海上虽辽阔,但海沙帮不大,可这一点地却寻不出师兄的人影,不论是杀高仕,还是挟初洛,蒋岸费尽心机要引白氿现身,为了就是新婚之日势在必行的一战。 高佐被杀一事,初洛的父亲直到现在仍没有现身,现在的蒋岸急了,他已经等不了了。 所谓的婚礼,不过是要请一个客,一位蒋岸真正要请的客,初洛明知蒋岸要对付他阿爹,为何还执意配合走这一步,是对剑神的自信,还是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苍雪上人提及过:“如今的蒋岸,他已经将二十年来的执念化为一柄利刃,每日刻苦训练,从不懈怠,霜刃未曾试,十年磨一剑,前辈最要忌惮的是后来者居上。” 蒋岸真正要娶的是这里的医女仙罗,也就是小四查勘那处营帐内的女主人。他进去的时候,据说那姑娘毫无谈色之变,散黯的目光从容不迫,像是迎接一位旧友。 苍雪上人回来后囔囔着讨水喝,我们将其围的严严实实,他喝茶的功夫,眼骨碌乱窜,竟也喝不下一口好茶。 初洛还是留在呆的营内,避免不必要的生疑,而师叔舌战四个真假蒋岸,着实费了他不少口水。 “欢喜的阿弥陀佛,既然是熟人,婚礼那天我们捧场就是,吃好吃的菜,喝好吃的酒,幸哉;等婚礼结束了,就到海上生明月,和花翎小师弟把畅饮两杯如何?哈哈哈甚妙甚妙!” 苍雪上人说完,拎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又有侍从送了两盘白切鸡过来,师叔欢喜的不能再欢喜。 我们几个的肚子也忍的厉害,于是众人合力撕扯鸡,让它得以另一种手撕鸡的形式存在。 陌千逸形如枯槁站一旁不吃,偶干咳了两声,师叔递了块鸡屁股给他:“给你我最爱吃的鸡屁股。” “..........”不问师兄用手上的筷子将鸡屁股半路截回,重新放到了白苍雪的碗里,“自留。” “哦?”不肯死心,又抬头问:“陌公子难道不喜欢吃鸡屁股,鸡屁股很好吃的哦!” “.......” 第五章:上 说来也不知是否大意,关于陌千逸的来历,在酒铺我也未加细问,只觉得他在酒舍算是一个特别的人,点了一桌酒肉,却不动筷,一个人就安安静静的坐着,当晚我也是等的无聊,才想找一个有趣的人聊天。 破云师兄和苍雪上人更是不在意这个,现如今我也只晓得他是个梳妆打扮像书生的非书生人士,因为拖着寒病,身形有些枯瘦、加之面容憔悴、目光晦涩,少了好许鲜活气;不作声时,就是在忍受着身体某处的绞痛,迸沁着冷汗,真的只是像他说的普通的寒病?拖着病弱的身体,却仍赶来参加蒋岸的婚礼,难免让人猜测,两人私底或有些交情? 陌千逸见我打量他,扬笑说道:“放心,你们想要做什么都只管去做,我就是来吃蒋岸的喜酒。” 我别过脸有些心虚,一下子被戳破心事反有些难为情,他今日会在此,是因为我视陌千逸为江湖朋友,现在又是怎么了,不露端倪,反给猜疑上了。 也对,即是江湖朋友,问出处做什么,投缘就能做朋友。于是挑了块鸡身上最肥的肉试探陌千逸,他毫不迟疑,我麻利的将手上筷子抽了回来。 “这么油腻的东西,不适合你。”我在心里已经认定了陌千逸是个可以交的朋友。 两日后,婚礼如期举行,所有营帐外早早挂满了红绣花,长龙般热闹的流水宴,却迟迟不见新郎的身影。 爱凑热闹的人,还是会趁着热闹劲,逮着人闲谈八卦,大伙都在猜今晚是一个新郎娶新娘,还是四个新郎共娶一个新娘,难不成蒋岸真会大方到老婆也可以同人分享。 说着说着,底下一群人酒兴上头,笑的没了分寸。 初洛果然没的说错,她真是个顶包新娘,因为人群中我瞧见了她,附耳道:“他真的会放了师兄吗?” 初洛的焦虑似乎并不在此,她很肯定蒋岸会放了花翎。 至于今晚九公子会不会现身?做女儿的,既盼着他来,又希望他不出现。 苍雪上人和小四的胃早被桌上肥美的鲜蟹捕获,前两日匪里匪气的江湖大汉拎了两只大螃蟹,借过了好几个人的位置才挪到师叔旁边,三个人排排坐,吃的笑意满满。 陌千逸和破云师兄在宴席中途不知所。 我瞧着肉质饱实的河蟹,也是馋的紧,初洛明面上没事,心里吊着失落,垂丧着脑袋离席,这是宁愿置阿爹于险境不顾,也不愿意亲爹不来的博大胸襟呀! 我陪着一块离席,眼看着婚礼的热闹劲慢慢接近尾声,九公子仍是没有现身。 “要来,早就来了。”初洛眼眶滚着泪,又用极快的速度抹去。 我心里仍是瞎惦记着那一盘盘肥美多汁的螃蟹,眼下可是大闸蟹盛产的季节,就那一桌桌现捞现蒸的螃蟹,否提多鲜香诱人,有口无心安慰道:“我想你阿爹是不知道这事,试问天下间哪有不来参加自己女儿婚礼的父亲?” 初洛怔怔的站着,脸上仍是满不在乎的笑容,“没事,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来的,”接着又继续走着。 我站在身后,瞧见有人端着菜盘子送去一个地方,思量这么晚才送食,是要送去给新娘吗?可新娘的营帐并不在那个方向,大喜的日子,所有的酒菜都往宴席上端,究竟是要送给谁? “啊——” 初洛被一声惊叫捡回了几分魂魄,回身诧异道:“何事?” “今这大喜日子,要说有酒菜,也都往宴席上端去了,你觉得这么晚那人是要往哪里送?” 初洛楞道:“你是说......?” 我点点头,至少当下的猜测值得我们跟去看看。 果然,那人端着菜盘子沿附近河道走了一段路,不时往回查勘,到了一座山洞外,确定没人方才从洞口钻了进去。 初洛偷偷摸摸的本事并非浪得虚名,我们一路跟上,发现洞门进去里头地势复杂,一边绕一边还得记石壁特征,但里面确实别有洞天。 等送饭的察觉有人跟踪,初洛站在身后猛的一点便将那人敲晕过去。 刚才怕打草惊蛇,我这一声花翎师兄还没喊出口,却不知眼前吹来什么迷香,香气刺鼻,吃一口便沉沉昏睡过去。 “白——三——娘——” “动不来气的阿弥陀佛,”苍雪上人歪着脑袋好奇,问:“小五,你究竟找了哪个好地方睡觉,居然睡到巳时六刻才肯回来,晓得你这一睡,却是错过了两大江湖高手巅峰对决的场面。 我从山洞回来,骂了初洛无数遍,“她就是个骗子、是个大骗子、是个贼,她居然又把花翎师兄拐走了.....” 骂到没力气,才想起问昨晚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苍雪上人、破云师兄、小四都在营内,唯独少了行踪不定的陌千逸。 “陌兄呢?” “........”三个人一开始都不说话,神色都一个模样,哭丧。 我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他走了。”破云师兄告诉我,他是了无遗憾的走了。 “什么走了,走去哪?” 我怎知师兄方才说的走,是他死了,世上不会再有陌千逸,也不会再有蒋岸这个人物,因为他们都死了,再无遗憾的死了。 海上生明月哪里是什么禁地,不过是蒋岸已随时准备着在海上生明月与九公子一战;而海上生明月两大高手这一战,除了尾随陌千逸身后的破云师兄,再没人见过。 而那场打斗,九公子输了,一代剑神败了,败给了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侠客。 而这个侠客,等到决战时刻,已经是个力不能支的病人,他用尽所有力气,还有每时每刻的准备去战斗,哪怕精元耗尽,哪怕形神俱灭。 陌千逸就是蒋岸,蒋岸就是陌千逸。 昨晚一战,虽说两人皆负伤,可命都还在,可今日早上,漕水帮的舵主夫人仙罗派人稍话师叔:“蒋岸走了,令人欣慰的是,他走的没有遗憾!” 他们都想去海上生明月看看。 我在营内独自伤心了一会,调抚了下情绪,纵然我跟陌千逸相识不久,但是他依然是我的朋友,是我想过交心的朋友。 第五章:下 我想他杀高仕,只是认定了高仕是该杀之人。 大理朝兵器库掌仕臭名广昭人尽皆知,多少年来,倚着高氏势力,不仅诬害了多位在朝的军事武官,还因为谣传的断袖癖,逼死了几位政卿,加之在职期间,私下卖了不少兵器法宝,期间相国高量成也曾多次善后,而他诬害的武官里面,就有蒋岸的父亲陌开。 杀朝廷命官,嫁祸九公子,除了报仇,也为了引白氿现身,多年病体折磨,将之垂死边缘,随时面临生死一线的恐惧。陌千逸知道,他的时日无多。 初洛之所以不担忧花翎师兄的安危,大概是知道蒋岸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要的,不过是海上生明月一战,了却二十多年前父亲陌开和九公子那一场未完的战。 陌千逸自始至终都以为是九公子杀了他的父亲,因为仙罗告诉他,他的亲身父亲,是死在九公子的七魄剑下,可是仙罗却没有告诉陌千逸,那时还未出生的他,差点就死在了仙罗母亲毒娘子手上。 为了自己的毒品试验,当年毒娘子假意收留陌氏夫妇,善笑待人的背后,是将每日定量配好的毒药藏于食物中,以此荼毒陌氏夫妇,夫妻二人,就像毒娘子每次试验的白鼠,不知危险,每日如此,直到毒液渗入五脏六腑,却叫人毫无察觉。 江湖人都知道莲花剑客退隐江湖,却不知道他为什么退隐江湖。 当年陌开和九公子黄沙坡尾一战,跟昨晚海上生明月的破云师兄一样,仙罗作为唯一在场的,她亲眼目睹,在狂风袭卷黄沙漫天下,陌开的最后一剑,以更快的速度刺飞万千沙粒直逼九公子,可就在胜负一刻,运气过力的陌开毒气攻心,九公子的剑以毫米之差的速度追上,穿透陌开的胸膛。 黄沙坡尾一战后,那个属于白氿的的江湖,就再也没有剑神的踪迹。 陌氏母子孤寡无依,知道中毒又如何?只是陌氏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八岁的女孩,那个平日里安安静静,唯母亲是从的仙罗小姑娘,却在毒娘子有日反遭毒噬最虚弱的时候,用剪刀杀了她的母亲。 婴孩出生那一刻多么的美好,可陌千逸出生就命悬一线,因为他早早在母亲体内,吸食了过多的毒汁,奄奄一息的陌氏临死前告诉仙罗:“你跟千逸都是命苦之人,如果可以,活下去,看看美的东西。” 美的东西?海上明月升起那刻就很美。 黎明来了,就会看到希望吧!! 对于八岁的仙罗来说,能救回死亡边缘的千逸已经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奇迹,她实在无力,更没有勇气告诉日渐懂事的千逸,他的父母,究竟死在何人手上。 九公子是个在江湖消失多年的人,他最适合背负杀人的罪名。 ——海上生明月—— 我与苍雪上人一同迎面而坐,望向海上生明月的海潮,望进彼岸的尽头,却仍是一浪翻滚一浪,不见尽头。 师兄感叹:“海上生明月果然要夜里才好看!” 我问:“仙罗姑娘最后还是说了?” “师兄点头。 “那是因为仙罗姑娘告诉了陌千逸真相,所以他才不杀九公子?” “不。”苍雪上人缓了一会道:“两个月前他找我,说是有一件事要做,我让他放下执念,陪陪心爱的人,快活的去过剩余的日子,可他放不下,因为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一旁师兄补道:“一个多年靠意志力支撑的人,如何能轻易放下执念,即便放下,也并非真正的解脱;因为有些事,一旦非做不可,就必须去做,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放下。我想这么多年,能支撑他活下去的,未尝不是心中的执念。” “嗯。”苍雪上人点点人。 “好在他放下了,在最后一剑止戈了。”破云师兄莞尔一笑:“当时我真以为,九公子要死在海上生明月了。” “九公子的剑真的那么出神入化吗?” “对,那把剑.....那把剑....” “那把剑怎么了?” 破云师兄笑了笑,“那把剑在九公子的手里,是一把好剑。” “可是九公子还是输给了陌千逸,而且是病疾缠身的陌千逸。” “是.....是九公子的剑慢了吧,他毕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手速不比从前。” 师叔补了一句:“二十多年苦练,加之自身执念,或许修剑道的侠客,天赋只是一部分的帮助,更多的还是要努力吧!” 我顿了顿,回过神再问师叔:“所以师叔你.....你是支持让已经病入膏肓的陌千逸跟九公子决战?” 苍雪听着语气不大对,但还是懒的狐疑,依旧点点头。 “师叔,你可是修佛之人,一向以救人为乐为快事,这次为何不劝架,反倒让人去送死?” “.........”苍雪舌头打了结:“呃....这个.....这个......主要还是陌千逸执意要打架,小孩要打架,大人是怎么都拦不住滴!”余光偷瞄了一眼。 我撑着下巴似乎懂的也跟着点头。 身后一直不说话的小四突然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破云师兄见状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却又无话了。 “何事?”我问小四。 “没事。”破云师兄替小四回答。 既然没事,我又开始破口大骂初洛:“大骗子——居然在我毫无防备之下,卑鄙的用迷香迷倒了我。卑鄙,实在太卑鄙了;你说说拐走了花翎师兄也就算了,居然害我错过了两大生死对决的时刻。可恶,实在可恶啊....” “........” 四人在潮退时分,动身准备离开海上生明月,离开海沙帮。 我感叹:“仙罗姑娘真是可怜人。” 师叔接道:“两难全的阿弥陀佛!只能说人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呀!” 我记得师叔最后替仙罗姑娘说的一句话,直到离开渡口,我依旧停留在他说最后一句的无奈。 仙罗在不断承受痛苦的过程,一字一句悲伤而言:“这么多年,我救了无数对我而言并不关心之人,却唯独救不了我所爱之人。” 在拯救所爱之人的同时,何尝不是要有失去他的恐惧和悲伤! 第一章上:抓人 从海沙帮离开后,我们四人直接去了兵器庄。 按照悬赏令一个月的时限,虽然最终没能捉到九公子,但苍雪上人还是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将江湖两大侠客的恩怨,包含整件事情的来龙细脉讲的仔仔细细,毫无错漏。 毕竟三百两纹银不能白拿,更不能吞了回去。 海上生明月一战过后,江湖上广而告之一位侠士的名字,就是他打败了消失多年的九公子,年少一夜成名,可惜呀,天纵英才,年纪轻轻就死了,再了不起的名声,也是个无福消受之人。 还有人说,现在的九公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叱咤江湖,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九公子了。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名声至上的地方。 新的兵器库掌仕高金傲接任不过几日,急着将库房兵器数目、规矩制度都搞懂明白了,我们恰巧在他忙的节骨眼过来。 关于高仕被杀一案,高金傲虽在听,可眼观着并未流露同宗关系一场该有的情绪,如此也不大兴盘问,看来是个做实事的官。 我偷偷和小四、师兄打了个眼色,以为呆会走的很容易,“北市有家破酥出了名的好吃,还有鸡豆凉粉、捞面,饵块....”否提多美味。 以前一个人下山,就会将北市南街通通逛个遍。 小时候遗憾的胃,总要在长大后去填满。 小四听着吃的,带笑点了两下头回应我,“好,等好了马上去吃破酥。”谁想庄外早就备好了轿子,时刻准备接应苍雪上人。 高金傲客客气气的将我们送到门口,我和小四最早出了庄子,见庄外站了两拨侍卫,排场声势虽不浩大,但也不是简单的迎接,每个侍卫穿着红色的便衣,手持佩刀,腰系鸾春带,看着也有些气派。 师叔当然也察觉到不对劲,狐疑道:“敢问大人,这是要带和尚去见谁?” 高金傲仍是客客气气道:“法师您不用害怕,这些侍卫只是来接您去一个地方,去的地方,到了您自然就知....” 师叔也不肯听他打完哑谜,跨步挪至大门口,大伙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抱着庄内的木桩赖着不走了。 “哎呀呀.....苍雪法师......你这是做什么?” “哼,和尚才不跟这群人走,你赶紧帮我打发了,不然....不然和尚我就在你庄内哭,就在你庄内闹......呜呜呜呜......” “......” 高金傲怎会想到苍雪法师会有这般滑稽行径,终于明白不过是接一个人,为何要派这么多侍卫。 一下也没想到好法子,高金傲只能先在一旁规劝,一言一行也是好说歹说,只是外头的侍卫等不住,准备进来带人。 前头的侍卫一进庄内,我立刻将身子藏在小四后面,小四习惯性的将我藏好。 破云师兄上前,见着这御前带刀侍卫,立刻晓得是哪家贵府派的人,我也认出带头的,便是段智兴的贴身护卫高寿真。只是不知师叔为何这般怕上轿,莫不是也跟段智兴有过瓜葛恩怨,赖皮也要赖在这。 高寿真也不废话,一上前便强行拽着师叔的后背,师叔像树抱熊一样,抱着木桩死死不放,同时又在咒骂师兄:“死破云....你就站着看热闹....也不来搭把手帮和尚.....欺负死人了....欺负死人了....” 看热闹的同时,一把白兰折扇冷不防勾着高寿真的下巴,他停了手,苍雪立刻又加固了手势。抱紧,发誓要抱紧。 “阁下这是何意?” “他不走,你就不能带走他。” 我小心翼翼的藏着,未注意怎么一下子就开打了起来。 于是转了个身,双手托着小四的腰,斜眼偷窥,就看到一个抿嘴噙泪的和尚,担惊受怕的要命,抱着木桩子,像是抱着千两黄金死死不放;那余光瞟向破云师兄,也是脉脉含情的观望着,深怕师兄扛不住高寿真的刀。 白兰折扇突然开扇再收,高寿真的脸上立马多了一道划伤。 此时,门内早就水泄不通站满了一排侍卫,门外亦如此。 我和小四皆是手无缚鸡之力,观战不宜靠的太近,挠了挠小四的腰,让他趁侍卫不注意赶紧挪至师叔那搭把手。 小四不动,挠了他好几下仍是不动,身体伫立僵硬在原地,我拽了拽她的手,发现手心在冒汗。 “.......” “你这就被吓着了?”唉,靠不住的小四,我掩着脑袋,打算从左侧边趁乱救下师叔,刚好一群观战的侍卫没事干,高寿真不让插手打斗,他们就齐了几个人的力拉师叔的后腰后背。 眼看师叔就要扛不住,坚持咬紧牙光,放大了瞳孔,却在在一群侍卫毫无安全防范意识之下,放了个大响的臭屁,果然是素质高的武士,居然都不为所动。 我先扇了两下臭气,见缝混插到第一排,装作要搭手的样子,将师叔的腰往木桩摁,结果发现一个人的力气根本不顶用,于是反过来,也拉着师叔的腰往外扯。 虽然穿着不一,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 毕竟是段王爷府上要请的人,所以侍卫都不好动粗,终于在众人力排一切的情势下,师叔的手扛不住,随一群人的蛮力拉扯压倒在地,刚好枕着我的大腿。 “师叔——” 我扶着他,一刻也不敢喊疼,拔腿就想开溜,明晃晃的大刀就横在我们脖子正下方,阻断去路。 我和师叔被横空冒出来的刀背吓的身体直哆嗦,但见小四不紧不慢的赶来相救,也被一旁拿刀的侍卫钳制住了。 “........” 这下谁都动不了,只能将目光落在破云师兄身上,在牵制的同时,折扇勒住高寿真的下巴,再一下,就可以划破脖子。 没有见过破云师兄使扇子,大家都相信一把折扇是杀不了人的,可是眼下不一样,侍卫都认定了这是一把比利刃更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所以在场的人一开始都不敢乱动。 原来最大的赢家是师兄!我在心里夸赞,再扭头去瞧师叔,他仍是眼巴巴的等着师兄救他于危难之中。 第一章下:抓人 小四盯着眼前的刀仔细琢磨,看的很入神。 “.......” “放人。”师兄一向不说废话。 侍卫甲呵斥道:“你....你殴打朝廷命官,可知道后果?别忘了,现在苍雪法师在我们这,还有你的朋友.....” “放人。”师兄还是那句话 侍卫乙较为冷静道:“阁下何必如此,家主不过是想请苍雪法师和他的朋友一块去府上叙叙旧,并无恶意。” 苍雪冷不丁补了一句:“骗人。” “放不放。” 折扇的扇骨又贴近了些高寿真的嫩白脖子,师兄改问在场唯一能做主的,“能放吗?” “......”高寿真气的涨红了脸,大口的粗气还没缓过来,纵观了下局势,讪讪说道:“扇子若能取的了我性命,你就来取,但我却不见得你会杀人,你不会杀人的。” “少废话。”又一道浅口在高寿真脖子上出现。 就在侍卫将注意力都放在那把匪夷所思的扇子上,我见缝甩开了刀柄和剑光,将师叔的脑袋往下压,两人一齐,从刀身下脱身。 我会这么干,段智兴的得力护卫高寿真也会这么干,刚才一直是背对着他,如今四目相对,他一下就认出了我。 再没有命在刀上的顾虑,就连小四那头也不知道怎么甩开的刀,高金傲依照吩咐送苍雪法师上轿,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所有庄内的侍卫齐力围剿,小四由师兄护着,我被师叔拉着,本来荒废了多年的武功招式,加之被师叔牵制了的手脚,更加不顶用。 我差点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忘了他教我的所有武功招式。 混乱场面之下,我尽量护着师叔往破云师兄打斗的方向靠近,以他一人之力,指不定能保护我们三,只是人多混杂,师兄一下子抽不开身,只能顾好身后的小四。 可我也纳闷,在之前的南城杀人案中,孙老汉包括一众喽啰的官堂讲述,小四明显是会武功的,那——? “那...那边有人过来了。”师叔拽着我腰间的衣裳,眼光八方。 我刚从打伤的侍卫手上夺来一把佩刀,将之挥了过去,又一侍卫眼疾手快跑来相助,眼下气力难敌,好在师兄及时搭救。 人群中听见高寿真呵道:“只管带人,不准伤人。” 我与师兄贴着背,他道:“先带白苍雪走。” “好。”我一向喜欢做打不过就跑的活。 师叔逃跑前,也要最贱补上一句:“没礼貌,不准叫我白苍雪,那样显得我们生分。” “闭嘴。” 我和师兄共同甩了一句。 好不容易被护着溜到庄外,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的高金傲立刻喊了一句:“苍苍......苍雪法师跑了。” 此生未见这么大的阵仗。身后跟着一群拼了命要将苍雪法师带回去的侍卫,我一出了庄光顾着跑,未曾注意到师叔什么时候离了我的后背,龇着牙拖着肉肉的身体,跑的比我还飞快。 边饱边打气,“小五快跑。” “.......”擦汗。 “......师...师叔...别跑了....那边是...是.....” 师叔成功的将我带进了一条死胡同,我上气不接下次,却见某人不顾胖乎乎的身子打算翻墙逃脱,边爬边交代:“小五,他们要抓的是我,师叔要能溜的走,你也就没事了。” “.......” 我喘着粗气望着师叔甚是艰难的翻墙,头一低,身后站满了一群侍卫。 再去看师叔,他已是一派正经的伫立在我跟前,笑眯眯的说道:“爬墙是个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伤筋动骨,小孩子千万不要效仿哦!” “.......” “——师——叔——” “唉...........!” 段王爷府上 ?走廊尽头有几棵白玉兰乔木,树叶肥厚墨绿,近看富态,现在还不是玉兰花开的季节。 ?有几个女娥在树下嬉戏打闹,旁边锦簇的山茶花开的格外娇艳,朵朵都把花茎竖的直直的,花朵抬的高高的,香气怡人,与我往日见的光景相似。 ?不过主人家本是清雅癖好,所以满院的山茶花也颇有朴素典雅遗风。 ?荷塘水面结了好多藕,我想起现在是莲藕最好吃的时节。 ?两边的佩刀侍卫跟着,打算领我们直接去见段智兴,玉兰树上系着两根麻绳吊着秋千,有个身手矫健的女娥认出了师叔,嗖的一下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然后一群女娥蜂拥跑上前围着师叔喧嚷取乐:“哎呀,快看是苍雪上人,这是苍雪法师来了,法师您这段时间去哪了?我们姐妹们每日苦哈哈的干等着,等着您继续给我们讲笑话来着.....” “哈哈哈哈哈好开心的阿弥陀佛,早知道你们这么惦念着和尚,和尚应该早些回来,也不至于让姐姐妹妹们每日望眼欲穿的盼着。” “......” “哎呀!苍雪法师您说什么呢,做和尚的,一点也不害臊......”左右女娥将苍雪上人来回推搡,笑吟吟的掩饰内心的羞涩和欢喜。 “.....”我站在身后绝对是春光满面煞风景,还不如到桥上,去寻一处观赏满池荷塘碧绿的好站处,叶大的莲茎遮着水面,一个个肥胖的莲藕迎风颤颤,池塘歇一阵便会飘来一阵阵沁人肺腑的清香;一些莲蓬成熟了,籽粒饱满的莲蓬子就一个个弹了出来,洒落在池塘。 这片荷塘,当年放紫鸢的两个少年,如今已是渐行渐远。 若不是师叔这一遭,我想此生,断是没有机会再踏入此地;池塘里的荷花已谢,玉兰还未到开花的季节,那个曾埋心底处的少年郎,早已不再等待。 远眺荷塘对立那头,是一座红木桥亭,有一群穿着黑衣的少女经过,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件法师。 我注意到为首的女子手上拿着神乐铃,这一般是巫祝用来跳神乐舞用的法铃,队伍最后的黑衣姑娘拽着太鼓高举放下,不时用手指头敲打两下,在一群仪态端正的巫女里面,显得尤为笨拙。 奇怪,府上请这些巫女来做什么?如果说是求雨,也未听哪里有干旱,再说了,求雨也是宫内品阶高的司巫负责组织;若说是祭祀,现在也早过了祭祀的月份。 第二章上:兰妃 既不求雨也不祭祀,莫不是在府上祈福? 后排的黑衣女子停下研究手上的太鼓,不是她放弃了,而是因为某处和尚的笑声太过狂浪,直接将我们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 一群侍卫既害怕又无奈,战战兢兢的干望着苍雪法师调戏一众女娥。 “.......” 我回头,却见那黑衣女子,独自对着师叔放浪形骸的行为笑。 我摇摇头,真是对这个师叔无奈,却也未曾注意到背后有人来了。 “昭月!” 我回身,看着儿时少年的远去,然后段智兴正一步一迈向我走近。 “昭月,真的是你!” 那一头师叔被两位力大的侍卫掐着咯吱窝拎了过来。 我应声:“段王爷。” 师叔被拽到段智兴面前,站起身原地不动,合着双掌笑眯眯道:“段王爷,您要请和尚来,直接派个人来请就行,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哩!” 段智兴怕不是嫌恶和苍雪交道,摆了张不怒自威的冷面,一段时日不见,倒添了些憔悴之色,却仍是高雅秀美的一张脸。 提及:“苍雪法师话说的轻巧,倘若本王这次不增派些人手,您现在哪会在我府上逗留,又怎有机会和我府上的女眷玩的不亦乐乎;听说您还会翻墙?本王倒真想见识见识。” “哈哈哈哈不足以道的阿弥陀佛,让段王爷见笑了。”师叔挠了挠耳后背,两个各不搭话。恰巧高寿真回来,回禀也不怕我们听见,说是与我们在一块的师兄和小四因为溜的飞快,没能请回来,另外家主晚上要召见段智兴。 这里说的家主,自然是府上原先的主人,现今大理朝的皇帝,只是不知何缘故,按理说段智兴封了王爷后,理应另配府邸。 民间曾谣传,说是皇帝原还是王爷的时候,一众家子中,最器重就是他的三儿子,所以才会将进宫前住的私府赐给段小王爷,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何尝不是步步艰辛,事事稳稳妥妥,除了....除了那陆陆续续充耳不闻的闺房情事,常被善妒的人拿来取笑比较,私底下面子有些挂不住。 骨子里就有的泛爱劣根,在这点风流体质上,对每个追求的女子倒也十分坦诚,从不遮遮掩掩。其余的,他在一众家子里头,做的已然够出色。 饭菜端到房里快过了一个时辰,师叔被段智兴请走还没回来,刚才似是有意避开我,并未稍加道来请师叔到府上的用意。 我正等着乏味,终于见到一光头脑后从后山钻了出来,段智兴安排我住在听泉雅舍,这原是以前他休憩最喜欢来的地方,环境最是清幽雅致,应是有做过一番修葺,现在很适合居住。 师叔害怕来段智兴府上,正如我很想赶紧从这里离开。 “师叔,您莫不是怕段王爷?” 苍雪叹了口气,道:“小五,我们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府上了。” 忧心询问:“为何?” 师叔怅容道:“兰院那边出事了。” 我第一次听说府上有兰院,问是在何处,天下又有何事能让师叔愁眉不展? 天下果然没事能让师叔愁眉不展。一个鸡腿就可以解决,一个鸡腿不够,就来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 “喂喂.....师叔,你别光顾着吃,好歹告诉我兰院在何处,为什么兰院出事了,段智兴就要拘留你在府上,并且连带我......” “师叔——” 饭后,我们一并去了池塘喂鱼,师叔告诉我,此次段智兴请他来的目的,是因为兰院的女主人出事了,兰院里住的,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刘兰。 事因前不久兰妃夜里受了风寒,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寒病,不想一个多月过去了,就诊的医官换了一个又一个,竟是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反而病情在持续加重。 万病之源源于血,百病之由由于气。 都说兰妃这病疾并非突发,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忧思满腹,才会导致胸闷气郁,久久不见好。 至于师叔,他最重要的还是做个开心的和尚,平时修的也是佛道,对医术最多是略懂皮毛,绝谈不上精。 但在段王府上住过一段时间的段智兴看,白苍雪,是个法子多的法师,只要有他在,一切困难都能有出入,段智兴要师叔治好兰妃,一定要治好兰妃。 “否则.....” “否则怎样?” “否者就一辈子包和尚的吃喝住行呗,哈哈哈哈......” “.........” 我的直觉表明,师叔在跟我打马虎眼。 他鬼头鬼脑的瞅了我一眼,又再看了一眼。 读懂了我眼下真正好奇的困惑,“好吧好吧,羞死人的阿弥陀佛,你要和尚如实说...和尚如实说就是了。” 机缘巧合下,刘兰听说了苍雪法师的行径,很是喜欢师叔说法,于是段智兴就四处搜罗,将苍雪法师请到了段王府上,还安置在兰院附近,方便兰妃随时召见苍雪法师讲道。 结果某天晚上,段智兴偷偷遣人去请了二营都尉高明末的小女儿华紫进府,这高明末乃是相国高泰明的小儿子。 两人不过两日前在庙会有过短暂接触,华紫在闺阁中更是早闻了段智兴无数桩的风流韵事,可一见着人,那人谈笑间,光华雅致的脸上勾起笑意,犹如明月下的皎皎公子,真真是好看极了。 华紫见了,反莫名生出羞愧自卑之心,可恨自己不争气呀,一见这面容,便臆想非非;也一下子被情场浪子的情话说着说着软了耳根子,两人正是情意浓时,不想主院没着火,后院倒先起了笑话。 说是说了,方便白日里兰妃随时召见苍雪法师,可没准许晚上还召见,而且召见不为别的,就为两人私会偷情。 那天夜里,兰院的动静虽处理的不大,可是被拉扯到兰妃卧榻,加之有女娥亲眼所见,白苍雪真是百口莫辩,只能认了偷什么不好居然偷人,偷人也就算了,居然敢偷到段王爷宠妃身上的委屈罪名。 他是个和尚,出了这毁名毁誉的事,虽然事起兰院,也止于兰院,府上知晓此事的人也都乖乖闭嘴,绝口不提,但是师叔心里还是作祟的很。如今出了这茬冤事,他在府上哪有什么好脸色好果子吃。 ------题外话------ 有没有人好奇问月阁主被我写哪去了?本文前面铺垫的人物比较大,剧情在下卷会慢慢摊开。 第二章下:兰妃 段智兴本就一肚子窝火,偏偏刘兰抵死不让段智兴撵走师叔,无奈之下,师叔被软禁在段王府上,直到去兵器庄才找到机会溜了开来。 这事还得感激高仕,他听闻了白苍雪在段王府上,一度想见见这个在民间广传开来的热心肠法师。 不想这一见面,更是加倍的晦气,师叔哪里会料到,这高仕居然还是个断袖癖,这有生之年被一个男人看上,那滋味跟心境真是不好说。 不过最后,师叔就是利用了高仕对他有那么点意思,支走了跟在他后面的侍卫才得以逃脱的。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的阿弥陀....哈哈哈哈哈....”我借着师叔说话的口气,笑的前胸贴后背,半晌才收住这过分的笑声。 可是心里又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哭,哭什么呢? 从旁人口中方知,知道段智兴有一个极其宠爱的宠妃刘兰,即便这位妃子曾经背叛过他,背叛过他给的情;为了一切有希望的法子能治好她的病,大费周章的绑架了师叔,又一改往日儒雅面容强扣下师叔。 我与他相伴数年,也曾想他在所有女子身上,有的只是个人的欲望,却无伦理之心,所谓付之的感情,不过是对不同形色女性的一种身体追求。 泛爱特性不减分毫,可如今也要体会随时失去所爱之人的恐惧。 夜里下了场急雨,后山湖面有断断续续的雨落声,师叔仍被安排住在兰院附近,与我的雅舍相距甚远,晚上想找个人闲聊都没有。 名面是请,实为软禁。 段智兴就是这样一个人,凡是喜欢的都想占为己有,一旦喜欢的人、或在乎的事不顺他心意,就会露出自私自利的伪善面孔。 我猜师叔在坐禅,也随手取了本七伤拳谱翻阅,夜来听听雨声,窗外大风呼哧刮过,却也不知何时睡过去。 醒来是,走廊隐隐有脚步声。 “昭月,今个我带你去见皇爷爷可好?” 我立即梳洗打扮了下,换了套黄衫裙,又遣人取了几个现摘的梨,在后厨煮糖水的功夫,将梨去核,一并放进锅里炖,煮好之后命人端一碗送去给苍雪法师。 到崇圣寺已是晌午时辰,皇爷爷正在寮房眯午觉,段智兴随意靠了张椅子闭目,我们都打算安安静静的等皇爷爷醒来。 边上有煮熟的花生,我取了个盘子放置脚心,开始剥花生。 花生剥到一半皇爷爷醒来,睁眼就见着我,拽着手心乐容容笑道:“嘿,我的好小五,你好长时间没来了!” “皇爷爷!”我偏过脑袋脸颊贴着他的手背,没有再比这一刻更让我暖心了。 随之又有一声皇爷爷! 是段智兴在唤,我舍不得睁开眼睛,只管心满意足的窝在皇爷爷的手心,一会脸颊有水珠子滑落,以为是屋顶漏雨,没想到是皇爷爷见到我和段智兴同时来看他,开心的掉了眼泪。 原来不是雨滴子,而是泪珠子,我也跟着哭了一场。 “小三子呀,你既然找着了小五,以后不管如何,定要不顾一切保她周全。” “皇爷爷你放心,只要小五在我身边,我就断不会让人伤她分毫。” “在他身边?不损分毫。”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午后洪钟敲醒寺院一砖一瓦的活力。用斋回来后,我跟随段智兴去了兰院,师叔正在为病榻中的兰妃把脉,因为屏风遮挡,我瞧不清刘兰的病容。 师叔皱了皱眉,仍和昨一样摇头,表示他的束手无策。 段智兴满脸不悦,双手交叉放在背后,甩口就是一句:“白苍雪,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一定要治好她,外面不都传你是无所不能的法师,我现在只要你治好我的兰妃,不论要我配合什么,舍弃什么,我只要兰儿安然无事。” 又传唤侍卫,召集府上请来的巫祝,明日要继续做法事。 从兰院出来后,我与师叔一道散步去听泉雅舍,我还是第一次见师叔不再轻松的面容,问道:“师叔,兰妃得的是什么病?居然让所有医官都束手无策。” “小五,你知道心病嘛?心病是世上最难治的病。” “心病?”我好奇,“刘兰是段王爷最宠爱的妃子,集宠爱于身,加上她是孤女,也没有家族的权势包袱,她的心病从何而来?” “小五,经年累月忧思满腹,能将所有忧惧不流露表外,兰妃必是一位极会隐忍之人,忧愤在心却又不行于色,致使她长年怨恨成疾;这个人,往往是他的眼前人。” 眼前人,是心上人。我反应过来,“你说段王爷?” “正是。” “可您怎么知道兰妃是怨恨成疾,心病不是有很多种吗?” “笨死的阿弥陀佛,你以为之前兰妃真是想听和尚说经讲道,她不过是寄托同和尚交涉的过程中,能寻求得到解脱的大道,能让自己内心不再痛苦。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阿弥陀佛!” “那兰妃的病能治吗?” 师叔摇摇头,“如果让和尚两年前遇到兰妃,或许可以,现在,只有一个段智兴不肯接受事实罢了。” “.....”我费解的很,“师叔,为何这么多人想不通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唉....大概是和尚的名气太大,被名气所累也是一种烦恼呀!况且,和尚的帅气,也一直是公认的事,在修道上,你师叔还是一个很可爱的胖和尚哦!” “.......”擦汗。 “菁姑娘——”我抬头,顺着师叔叫唤的园子方向,注意到前方花丛中隐约有一道人影,那女子见有人唤她,钻出来发现是两位之前见过的巫祝。 站在前面的年龄大些,估摸三十有余,后面的猜不过及笄之年。 苍雪师叔一旁说起,昨晚他从兰院离开,恰逢下着大雨,就先窝在屋檐下,恰对岸的水榭楼庭,有一黑衣女子持鼓而舞,本是雨夜,加之那人穿的又是黑衣,若不是师叔眼尖,还真看不清雨夜庭楼动的是何物。 第三章上:少菁 “菁姑娘。”师叔上前几步。 那姑娘今天穿了身赤衣,笑吟吟的站在原地,模样格外水灵,双目犹似一泓清泉干净,肤光胜雪,容貌鲜活可爱至极。 前头的巫祝和师叔打了声招呼。 方才远看不曾注意,近瞧时小姑娘已经把眼泪吞回眶中,被训斥还能立刻回归笑脸,是个可爱之人。 “菁姑娘,我们昨晚刚见的面,今日又在这园子偶遇,真是大大的缘分哩!” “......”我见躲在身后的姑娘欲言又止,再瞧另一位巫祝偏过脸,困惑的看向师叔挂在嘴边的菁姑娘,看来是不知晓昨晚之事。 “苍雪法师,您是从兰院过来的吗?” 苍雪法师点了点头,“昨晚我是在兰院出来碰到姑娘你,今日也是,那以后和尚我想见菁姑娘了,就在经过兰院的路上等姑娘好不好?” 师叔向来见人说人话,见着漂亮的小姑娘说情话,我是晓得他的性情,只是面前的女巫祝倒不怎么喜好这番调戏之词。 菁姑娘在后面笑了,但不敢笑出声。 “少菁,你认识这位苍雪法师?”稍站前的巫祝问:“ “嗯....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跑来了另一位女小巫祝,气喘吁吁的对着那位不苟言笑的巫祝道:“巫司,刚才段王爷遣人吩咐,让我们明日再挑个好时辰,为兰妃问天祈福。” 巫司?原来是所有女巫的掌事。 我和师叔再次施礼,就见三人齐步离开,菁姑娘跟在最后,回头瞧了我们一眼,嫣然一笑怔住了师叔的目光。 我笑道:“人都走远了。” 师叔不理会我,独自一人走在前头,嘴上念叨:“迷死的阿弥陀佛,真是可爱的人儿!” 师叔说我近来越发爱看书,没事不是窝在雅舍睡觉,就是挑捡一些自己爱看的诸如兵书、笑话集、佛典打发散碎日子;期间还成功翻译了《百法明门论》,抄了数卷《般若经》。 师兄得空就回来看我,带他最爱吃的烧鸡。 小四和破云师兄仍旧下落不明,我和师叔福祸相依也过了两个月,他是比我更怕闷的人,所以会去做不闷的事,比如聊天,和漂亮的小姑娘聊天。 他经常在我耳旁提起少菁姑娘,因为菁姑娘没事就会偷溜去师叔的住处,给他带最爱吃的烧鸡烧鹅。 关于少菁姑娘,她自小生于长于盐泉盘灵山一族,会问灵却不会御灵。听闻这些年来负责巫术修炼的阿影姑姑带她走南闯北,修习各种御灵术,也不知是天资愚钝,还是真的是天资愚钝,这么多年精力耐力都耗进去了,在修行巫术上,可谓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就说巫族一脉,普通资质的修习巫术,到了少菁这个年纪,御灵术哪怕也只是习的皮毛,比如最简单的御花御草御枯叶御风.....,但至少她们会御灵;那些天赋高悟性较好的修习巫术,到了少菁这个年纪,且可以通过向天舞蹈,通过精神感召力量使神灵降临人间。 少菁在修习巫术上,一直都很自卑。 话说她一出生就极其倒霉,先是被巫族一众元老指认为巫族圣女传人,两岁时便要和父母分开,后再交由族长婆婆抚养,由阿影姑姑带她修习万巫之术。 从小到大,围在她身边的不是婆婆就是姑姑,再不然就是同一期修习巫术的师姐们,等到一定年限,和少菁同一期修习的巫女就会出外修习御灵术以强化巫术;那些学艺不精的,比如少菁,则要继续跟新一批的巫女再次从头修习。 唯一值得一提的,阿影姑姑最开始教大家巫术,都是先从御纸人开始。像少菁吗?她从小也是每日苦练,对着一张又一张纸人偶,换了一张又一张,每次通过精神力控制纸人,不到书翻页的功夫,纸人就掉在地上不受驱使,更别提让纸人偶长期活动。 惭愧惭愧,巫族最简单的御纸术,少菁都驾驭的时灵时不灵,更别提其它的御灵术。但是少菁还是很要面子告诉一众师姐师妹,她会御纸术,纵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她成功过。 “........” 以少菁这资质,若放到寻常人家,早就被阿影姑姑劝退无数回了。 可她不行,她的母亲是上一代圣巫女传人,她的婆婆是上上代圣巫女传人,她的曾祖婆婆是上上上代巫族圣女传人....;少菁的家族,祖祖辈辈的女眷都背负、承载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信念,不仅要守护隐居的巫族,还要以维护天下太平为己任,世世代代辅助皇室祭典祈福,掌管礼法。 所以,即便少菁姿势平庸、能力微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只要她是巫族选定的圣女,那么她这一生都要担负起圣巫女的使命。 而这么多年来,能让阿影姑姑呕心沥血,殚精竭力也不放弃少菁的原因,除了她是圣巫女的传人,还因为一点,少菁自小就会通灵术。 她可以通过血契召唤亡灵,让已死的十二祖巫现世问灵,但现世的祖巫无法被施术的少菁控制。 关于这点,又与巫族久经失传的通灵术有所差异,巫族的通灵术,在血契召唤上,不仅能召灵还能御灵,可以让十二祖巫遗留的力量为施术者所用,祖巫们天生肉身强横无匹,具有惊动天地,操纵风水雷电,召唤万灵作战的能力。 至于少菁所施的通灵术,是只能令开明十二祖巫现世,从而达到问灵,那说直白点,这技能就是和亡灵聊聊天;至于什么控制十二祖巫魂灵作战,对少菁来说,实在是为难她了。 说到底,还是归咎于她的精神力修为太低了。 “还有吗还有吗?那菁姑娘内心该有多受伤!”我磕着瓜子盘踞着腿,求着师叔再多跟我说一些关于巫族的稀奇罕事,还有少菁,菁姑娘很努力呀,从见到她的第一面,那个藏在身后,不舍不弃修习太鼓的姑娘,她就比其它巫女更努力。 师叔笑眯眯聊道:“小五,那天会不会是你眼神不好,菁姑娘明明是在很认真的玩太鼓。”嘿嘿的表情透着十分可恶的笑。 “.....”我岔开道:“难不成在修习巫术上,努力是没用的,主要还是得靠天赋?” 于是我和师叔又一并陷入了沉思。 “........” “小五!” “嗯?” “如果我们离开段王爷了,你接下来最想去哪?” “回佛阁。” “哦,你喜欢呆在佛阁?” “不,我想回佛阁见一个人。” “谁?” “我相见寂月上人。” “那见完他之后呢?” “留在他身边,不走了。” “哦?小五乖,摸摸头,我们来念经,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 第三章下:巫女 刘兰的病情日益加重,听闻最近连膳房熬的扶阳去寒汤都没办法正常进食,这汤水,本应是最容易进身体的食物,可刘兰经常吃一半呕吐,起初还只是吐吐浑水,现如今却常有咳出血瘀的症状,每日体态越发疲倦。 病症不对,药只能缓解三分。 段智兴对师叔的态度越加暴戾无常;慢慢的他也会开始彰显权势,用权势去压迫众人口中相传无所不能的苍雪法师,命令白苍雪治好她心爱的妃子。 段智兴怕是忘了,他最早也在崇圣寺呆过几年,同是礼佛之人,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我在王府有些时日,还未瞧过病榻中的兰妃,倒是时有看见高明末的小女儿华紫进出王府,每次都直奔段智兴住的院子。 听闻华紫姑娘一来,段王爷心就顺遂些,若从兰院出来,脸上便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模样。 他的性情何时变的阴晴不定,品貌不似往常高雅,我从未见到这样的段智兴,这样的小三子。 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的小三子! 三个月前,宗亲商议后宣了旨,实则还是不离政事结亲的需要,为段智兴定下了段王府的正妃人选,三个月后,苗疆的国主会约期嫁过来。 过去段氏一族,宗室子弟少有同南方苗人结亲,一来受历年来骇人听闻的苗疆巫蛊惧怕,加之雷山有传是妖魔女娲后人繁衍生息之地,使得苗疆一族一直不受中原外族的召见。 这次缔结亲事,怕不是宗亲别有用心? 进来,段智兴每次从兰院出来,空闲的时候就会到雅舍找我下棋。 心不在棋上,自然下不好。 他问过我:“小五,你难道不生我气吗?我将你和白苍雪囚禁在段王爷,你一定恨透我了吧!” 我与小三子,走的本不是一条路,话之间只会越来越少,少到后面他问我什么,我皆闷声不语。 如此反复了几次,左右他在我这也是讨不痛快,久了来雅舍就少了。 前几年翻过一本旧书,里面关于世情就有这样一句评语:“情似孤舟甫离岸,渐行渐远渐生疏。” 我和少菁备了好酒去探望师叔。 他正在院里除草,因为肥胖的身体不够灵活矫健,动一会就不行了。 我们选了块宽敞的庭院坐着,师叔掂量了下酒瓶,嫌送来的酒凉了些,让少菁帮忙温下。 “师叔,兰妃的病现在如何?” “她虽然病着不好受,不过内心倒很释怀。” “那这是病有好转?” 师叔摇摇头,叹了口气:“她已经时日不多了!” “......”我本就不识兰妃,对她的生死态度,自然比不上认识的人,转念一想:“那段智兴可知晓情况?” 师叔起先搬了盆晚山茶放在石板桌上,一边修葺一边和我说,“乖小五,你知道的,他并非看不明白的人。” 段智兴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提早就学会如何巧入大人的世界,博得他们的喜爱,他的确不是看不明白的人。 我见府上的山茶花都被师叔修葺了光,突然想起前几日在府上,发生的一桩好笑事。 以前在佛阁,月阁主每早都要坐禅,空余就会到瓜果园里翻土种苗施肥,闲的时候就坐在禅室外修补破椅木凳。 现在师叔人在段王爷,时常得忍受着段智兴的言语压迫,师叔内心一向豁达,照常吃吃喝喝也就算了,居然还闲的手痒,把府上所有山茶花都修了个遍,还说剪完之后花更精神了。 段智兴素爱赏花爱花,哪里能容的下师叔毫无章法,更谈不上美感的剪刀手,看不下去就一次理论,不行就两次,多番争吵无用,段智兴还真的就不去理会了。 府上的女娥见一两次段王爷跟苍雪法师吵的不可开交,都觉得十分诧异稀奇,段小王爷极少发火,更别提在府上大声喧嚷,这简直严重破话了他自持高雅秀美的形象。 为着雅正,为着不屑置辩的口舌,确实不值得牺牲自己的形象去争执的哩! 师叔现在修剪晚山茶的动作,特别像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老头,眼珠子再怎么精神,也修不出花中好品,所有的茶花,皆被师叔闲来剪去花苞,独留了叶子下来。 我笑道:“师叔,您这劳作的雅致,真是跟寂月上人有的相提并论;他是静的下心却闲不下来的人,而你是心静不了更闲不下的苍雪法师。满园的花,都被你剪的干干净净,委实可惜了。” “小五,那师叔且问你,你望这些茶花时,会仔细看它根上的叶子吗?换言之,园里盆栽中的叶子,也是因为失了花才好看的。” “知其美,欲把鲜艳先夺去?” “哈哈哈哈自有乐趣的阿弥陀佛,小五说的都对。”师叔放下剪刀,笑眯眯的回想以前在佛阁的日子。 那时候寂月还不是佛阁的主持,白苍雪还是一个有着诸多困惑的话痨和尚,花翎师兄还是一贯爱花,破云还是话不多的破云师兄。那个时候,疯和尚还在书香堆里未入红尘。 佛阁里的四位首座弟子,寂月、破云,花翎一开始都只是市井里的一个孤儿,既没爹也没娘,三个人抱团在一块,市井里的孩子,每日都要为饿肚子发愁。 唯有白苍雪,一开始是贵族人家的子弟,因为家中遭遇变故,母亲尚夫人提早将小云生送入佛阁避难,云生是苍雪师兄的小名。 事因早年前,靈海法师机缘巧合下结实了白氏夫妇,在府上留住了一段时间。 靈海法师第一次见到小云生,是在家中的某处院角,小云生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条小斑蛇,将它放在自己铺好的杂草堆养着。 靈海法师远远的,瞧见一位小公子蹲在草丛前方,走近方才震惊道:“小公子担心!这可是条毒蛇,大家都躲毒蛇躲的远远的,怎你一点也不害怕?” 小云生扔掉了手上捡来的枯树枝,笑眯眯带着稚气的语调道:“没关系的和尚叔叔,这条蛇不会伤害我的,它原本还是条受伤的小蛇,我每日都偷偷跑来看他一眼,还用手摸摸蛇的背,它从来不咬我的,而且好了也不走。” “可他毕竟是条毒蛇。”靈海法师道:“ 小云生用两指戳了戳脸颊想了下,问道:“那它会咬小孩吗?” “........” 靈海法师摇摇头说道:“这可不好说,很多人看到这样的小斑蛇,都会趁它们幼小将其杀死,避免以后小蛇长成一条大蛇,要知道,躲在暗处的蛇最危险了。” 第四章上:回忆 小云生眨了眨眼,思疑不解道:“和尚叔叔,可明明那小蛇没有伤害旁人,未生害意,为何就先起杀心了!” 于是又回身看那条小蛇,“小斑蛇呀小斑蛇,云生是个好孩子,蛇是不能咬好孩子的!” “.........”靈海法师感到有趣,又问:“那小公子,如果你一直养着这条小斑蛇,等它长大了,生了害意要咬你怎么办?” 小云生不假思索道:“那它别咬我的屁股,阿爹打我屁股的时候最痛了。” 法师当即被小云生逗笑,再问:“你养的蛇之后若咬了你,很可能你就会没命,如果真是这样,小公子你现在还会去养它吗?” 小云生对法师提的问题加深了一层困惑,似乎对于七八岁年纪的孩子,提这样的问题,很难有个严肃的回答。 但小云生还是努力思考,给了个回答:“和尚叔叔,这条蛇有没有害意云生不知道。但云生记得,我当初救这条小斑蛇,是因为它受伤了,所以云生想救救它;现在它还是条小蛇,如果小斑蛇长大了,对我生了害意,云生若还活着,阿爹说这就算我命大,因为每次阿娘要揍阿爹,阿爹后面都笑嘻嘻的跟我说,他是全天下命最大的人。若小斑蛇真要害我,那云生以后不理这条忘恩负义的蛇就是了。” 靈海法师笑云生年纪小,想的还是天真了些:“这品种的蛇毒性强大,但凡被咬上一口,若没有很好的处理,必死无疑,小公子真不怕吗?” 云生仍是坚定的摇摇头,他并非真的不怕,他只是在救蛇的时候,没能像大人一样想的那么多。 “小公子,跟我一起修佛怎么样?” “修佛?修佛是干什么。” “修佛的人,能看到世间更远的苦难,帮助更多的人。” “那和尚叔叔您一直在修佛吗?” 靈海法师点了点头。 小云生又用双指尖戳了两下肥嘟嘟的脸颊,驳了靈海法师的意,“云生不修佛。” “为何?” “修了佛,云生就不会救这条小斑蛇了。” “什么?” 苍雪师叔到现在都很难忘记靈海尊者当时那骇惊的神情,他可能是靈海遇到的第一个,说学佛没有用的人哩!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师叔,那您现在必定不这么认为吧?” “嗯,广善结缘的阿弥陀佛。修佛之人因为根性不一,往往在修行上有自己的偏重,白苍雪要走的佛道,从始至终,不过是要认知到世间真正的苦难,并相信这是世间真正的苦难。” “所以师叔,你在怀疑苦难?” “不,我想做的,从来都是世间能减少苦难。” “佛常说,世间充满了苦难,远离它吧!去修一条没有苦难的路。”师叔一再质疑,“真的有这样的法门存在吗?” 没有的。我在心底深处的声音告诉我,没有的,世间没有这样的法门。 阿弥陀佛开心点,不要害怕生活加持的苦难! 我们都相视一笑,师叔笑眯眯的摸了摸我的头,哈哈道:“乖,摸摸头,佛祖加持你。” “.....”真想问师叔,他除了摸头,还是否藏着别的不良嗜好? 少菁曾拿师叔打趣,她说第一次见苍雪法师,远远就见他色眯眯的笑,却不让人感到生厌。 基于同门情义,为了维护师叔的形象,我极其坚定的跟少菁解释,师叔常是一派笑眯眯的样子,让人喜欢。 “不,是色眯眯。”少菁很坚定。 “.......”形象宣告失败。 这下少菁温了酒回来,手上还拎着提篮盒,远远的,师叔就闻到烧鸡的味,兴奋不已,有酒喝,有肉吃,一向是他的乐趣之一。 我乘师叔兴致大好再问了一些他在佛阁的事。 那时候,每日清晨靈海就会召集四个弟子,先敲钟,后敲鼓,接下来就是四个小时的打坐,午时过堂;再是洒扫庭院、修复殿堂、着书立说、中间还会穿插劳作,晚间还要接着晚课。 小云生刚开始还能依着靈海法师的要求每日照做,毕竟寂月,破云,花翎他们都如此。 不过大家都年纪尚小,没点玩心枉少年。 没过多久,小云生就开始在山附近找好玩的东西,找有趣的人,然后开始挨家挨户,去认识同龄的孩子,本来脑子木的孩子,跟小云生呆过一阵子,脑袋也像被佛祖开了光,变得灵活了起来。他就利用自己的小机灵,帮助周边有困难的村户解决困难。 大人自然不喜欢顽皮的孩子,不过哪个大人不喜欢热心肠的孩子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坐亦禅,行亦禅,小云生每次坐禅,最好奇的就是靈海法师对小寂月的态度,不似任何人的对待。 靈海法师管不了云生,就准破云、花翎同他一块撒野玩闹。但就是寂月不行,不知为何,他唯独对寂月的行为约束异常的严苛。 每日过堂后靈海就让他留在房舍安心修书,译佛典,靈海法师每日做什么,总让寂月跟着,下山游历也是,带寂月的次数最多。 花翎因为眼睛看不见,就跟去了一次,后来再没有下过山。 所学每日,靈海法师总能随口张来一条佛阁新规,例如不可过堂禁言、不可妄语、不可生私心、不可生怨恨,忌善妒......;未有人提问过:“遵循佛门的千百条规矩,果能修成如上佛吗?” 是否无论选择哪种法门,持着清心寡欲,秉着赤子之心,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国度。 困扰小云生的,一直都是无数条记不大清的规矩。 有日,小云生想下山看父母,不管怎样,那日他就想下山,靈海不得已告诉小云生,以后他不能再回家了。 那个家再也没有回去的意义! 尚夫人送小云生到佛阁没多久,云生就成了孤儿。 这必定是师叔此生最大的遗憾。 年幼不能做主大人的事,不能承受大人的痛苦,不能像个大人一样勇敢站出来,保护最想保护的人。 “当你快乐时,你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 第四章下:回忆 当你痛苦时,你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愧疚浮在脸上仍未消散,这原本是小云生的遗憾,后来云生长大了,就成了白苍雪的遗憾。 “苍雪法师,你怎么这么爱摸别人的头........” 少菁很无奈的抬眸,由着那双四大皆空的手摸着她的脑袋,“乖,摸摸头,广善结缘。” “........” “法师——” “莫生气,淡定哦!” “.......” 酒过三巡,还是府上的女娥扶我回听泉雅舍,至于师叔,早喝的七荤八素,现如今还不知道趴到哪处草堆窝着。 少菁准备到外面喊两个侍卫把师叔抬回屋里,就先赶回住处,听闻月底要在城郊准备一场盛大的人神禁术沟通。阿影姑姑一直不看好少菁跟苍雪法师的来往,觉得段府里请的这位法师,行为上还是有些怪癖,少菁若是跟白苍雪走的太近,指不定会遭来什么祸事,虽然少菁从小到大也没少惹事。 门口有女娥站着,我遣了个来搭把手。 回到雅舍,先是踢了一脚房门,迷迷糊糊的就见段智兴坐在屋里头,秀美的侧颜由着小宣窗日光的照射,将他艳丽美奂的一脸,更加夺目的,收入当下这双迷离的双眼。 还以为是走错屋了。 经女娥这一手掺和,顺势直接趴在了桌上,嘴里囔囔着,“酒呢?酒去哪了.....” 我吐了口酒气,渴望来一次痛快的醉,吐出囚在府上的不快,不再隐忍,吐出自己的肺腑,最好能让眼前的段智兴知道:“我恨他,而且永不会原谅他。” “小五,你还是男儿家的性情,爱喝酒,喝起酒来就没了样子。” 我勉强撑着半边歪脑袋,再去寻桌上的酒盏,费了好大的劲,酒也没进杯子,还洒了一桌。 段智兴道:“小五,你去看看兰妃吧!” 我还在努力将酒壶的喷口对准杯盏,手肘不时摇摇晃晃,他搭手的同时我将其甩开,连酒性也一下子没了。 “我第一回遇上兰儿,你可知,我把她看成了你!” “看成我?”我托着下巴嗤笑问:“段王爷,您这没喝酒的,怎么就开始说糊话?” 他接着说道:“小五,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刘兰是在什么时候吗?在我感到最沮丧的时候;在我派了一批又一批人去搜寻你的下落,那么多人,却没有带回半点有用的消息;在我害怕你可能已经死了,最绝望的时候。” “就在府上,玉兰花开的正盛,几个女娥平日里放纵惯了,挑了个好天气放纸鸢,结果那东西被玉兰树梢勾住,拉扯不下来,一个女娥不顾危险爬了上去。” “我就一直在树边上看着刘兰,她就坐在最结实的树的开角,手上拿着纸鸢挥舞,脸上堆满了活泼的气息,弯弯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浅酒窝也在笑,她的脸就像绽开的玉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 “?这般美妙,实在沁人心扉,仿佛她就是整棵玉兰树的魂。 宫里赐了好多女娥,独刘兰进了我的眼睛。她跟你一样,都曾是天真可爱的女孩,在我眼中,都是好看极了的。” 我醒了三分,仍装作醉意熏熏的模样。 “她本来可以很快乐,如果不是我诱骗她,逼她事事要顺从与我,要她毫无保留的爱着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我,她本可以平凡一生的快乐。没有所谓真正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忠爱,我还是喜欢着一个又一个,觉得她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让我可亲可爱的理由。兰儿笑起来很像你,这样反而使我更愧疚与她,我发自内心的想给兰儿最好的东西,最大的恩宠,可她从来不会恃宠生娇,我自然对她越发的喜欢,可这喜欢,绝不是独独给了她的。” “谁晓得,我只是想待一个人好,可这份恩宠,竟让兰儿在府内府外树敌愈多,成了不少贵族女子深闺妇人妒忌怨恨的对象,想到这些明里暗里可怕的较劲歹心,可不都是我招来的。我知道她不同于一开始的抗拒,若不是我的挑拨,一次次设诱刘兰,她不会那么喜欢我,真正的爱着我,她从未没有因这样的事求过我,求我多为她的处境设身考虑,哪怕我能会意一些。” “由着我朝三暮四,却还要她毫无保留的顺从听命于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不肯留露于表,满心忧惧却又不行于色。” “我真不知伤了她多少回心,她一定像现在的你一样,在我面前时常隐忍着,实打骨子里恨透了我!” 我道:“段王爷,你说你把兰妃当成了我,可知你对待兰妃,同对待我,真是毫无分差,一样的滥情。可我明明在你身上,看到了与我而言,对待病榻中的兰妃,你有着极深的害怕,难道段王爷您不知道现在这么痛苦的原因吗?” 他道:“我起初对她所有的好,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想着对兰儿好,就能让我心里减少对你的愧疚。” “段王爷,你忘了在佛阁,我曾同你说过,昭月与你而言,不过是年少时真心实意对你好的玩伴,你说你害怕孤单,倘若我在你身边,你就不用再继续默默忍受着,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你少时,因你的母妃背叛过你的父亲,所以你的父亲一直厌弃你,将你从小留在寺里。你为了回来,为了能得到宗亲的荣宠喜爱,就得学会讨好身边每一个人,讨人喜欢的孩子哪个大人不喜欢,何况是长着一张秀美可爱的脸,你的父亲见了自然也是喜欢。相对而言,小三子跟小五在一块的日子,你从来不需要刻意讨好小五,因为小五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小三子,不会因为你一件事没做好,随之可能再次厌弃你。” “所以段王爷,一直都是你自欺欺人,当你以为失去了我,痛苦不过是一阵的。但倘若这场病真要了兰妃的命,你怕是会伤心一辈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缓缓道:“贞静娴雅,就是我的兰儿。” 第五章上:孤舟 “我除了没办法给兰儿正妃的名位,其余的皆都按照正妃的礼遇待她。凡事她都帮我处理的稳稳妥妥,事无巨细,她能让利与人,顾着每个妃嫔背后的家族势力,和和睦睦的就把杂事给了了,叫的府上没有一个位妃子可以当面挑唆。兰儿本不是这般性情的一人,她心性简单,不喜世交,为了要配上我给的恩宠,为何府上只有兰妃可以享受长久的礼遇,因为她从来只做我喜欢之事,凡事都顺从于我。” “我糊涂啊!忘了兰儿没有家族的庇护,在府上势单力薄,只能依靠我的权势。可她全然又不用倚仗我,凭着贞美娴雅的处事之道,她以一人之力,就能妥善安排好府上所有人的大小诸件事宜,凡事不邀功自居,成为我心中最理想的伴侣。” “我何尝没有怨恨恼怒过自己,已经有这么好的知己红颜,为何还处处招惹外面的女人,给她平添祸事,时而对她亲密又乏趣,总是次次伤她的心,就像当初伤害你一样,不知她忧思满腹,只知她贞美娴雅。就在几个月前,父皇派人到我府上提及,说是要替我选个正妃,苗疆的国主深受苗名爱戴,甚好!问到我的意思。” “宗亲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那日,我见兰儿眼神流有不快,就此打算收收心,陪她一阵子便好,毕竟我还是最疼她的。可那日兰儿无故跟我闹,失了平时的娴雅端方,第一次忘记了顺从。后面她居然使了个计,让我误以为她跟白苍雪有私情,我如何能真正晓得她有所保留的用意,那晚兰儿哭着求我放她离开王府,我不懂她为何会有这般令人生气的举动,完全离了我认识的她。这么多年目染耳驯,好看的女子太多了,顺心的却少之又少,看来看去,还是没有人比兰儿更顺心好看,她当然配的上三年多来我给的所有宠爱。有了那壮丑事后,我开始安抚,每日都陪着她,甚至认为这是兰儿使小性子换来的,她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贞美娴雅。可没过多久,她就病下了,她怎么就病了呢.......” 段智兴今日是穿了件黑色绣花衣袍来的,额头扣了一顶纱帽,我见他抹泪,忘记用袖子去遮挡,这悲伤的模样本是亲者痛仇者快,可我当下是怀揣着两种心绪。 抽泣令说话低沉:“自打兰儿在我身边,她就是最了解我性情喜恶之人,无论何时何事,她都深思熟虑,从不做令我讨厌的......” 眼前人,是心上人;心上人,是错爱之人。 我到兰院,侍女告诉我兰妃这会正熟睡着,于是改了第二趟来访,侍女说兰妃喝了药后又吐血咳嗽,正躺着,现屋里都是药臭味,建议我稍晚些再过来。 “不碍事。”我接了侍婢手上熬好送来的茶花糯米粥,差遣她们都先下去,留自己呆在屋里。 段智兴也是退让了一步,竟将府上仅存的花卉都搬了兰妃的屋里,就怕师叔没情没趣,一把剪刀不留花。 可我是晓得,师叔要这大量的茶花,是将其作为药引子,因山茶花含有花白甙及花色甙等敛止血剂,有止血、散瘀消肿之功用。 兰妃的病本是郁结成疾,才会有咳血,肠胃山血的情况,将茶花作一味药引,既能润肺养阴,对血症也有缓解功效。 师叔不过是调皮,喜欢看段智兴生气的模样,人生气的时候,样子就不好看啦! “淘气的阿弥陀佛....”不知为何,我老觉得师叔随时会尾随冒出来,兴致不错的想要唱心经给我听。 我将煮好的的茶花糯米粥端到屏风后面,方才一睹兰妃的真容。 病榻之身,仍气度高雅,面容清丽鲜活。 点的檀香在屋里开始有了淡淡的味道,她知道是我,笑的很开心,师叔说的没错,她虽然病着,但精神头还是好的。 刘兰聊及:“我自幼家中贫苦,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是个可怜的母亲,连自己都没法养活。未涉世前,她时常抹泪与我说起,身为女子,仍需寻个可归附的男子方能安定生存,只是我境遇艰辛,一直游居浮沉,多年未求得安宁。我刚满十二岁,母亲早听闻段小王爷风月匪语颇多,风流成性,就使了法子将我送到府上,说我容貌清丽,姿色也是上品,得一时宠并非难事,日日盼着我能出息了好回去养她。可我从未想过荣宠,一直安分做着侍女该做的活,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得段王爷的赏识,而且这份赏识,得来的真是太容易了。“ “他曾提过说我像一个人,有时在书房教导我看书,见到相似的一处,便让我侧着脸不要动,我就真的好长时间不动;他练武的时候不喜让人打扰,我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有一天王爷见我手上翻着一本剑谱看,他于是心情大好,同我说了好多过去练武的事;我端着梨花糕让他品尝,他爱吃,但也说味道还是有些不对。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你!王爷是个可以轻易对任何人说喜欢的人,但他也会时常哄骗我,说最喜爱、几乎得到他所有宠爱的只有我。他本该对我同其她所有女子一般,由兴而起,可他没有,我能感觉到王爷对我有愧疚,但这愧疚丝毫没有让他停止追求一个个他觉得有趣的女人。” “他总是这样,像极了无赖的小孩,不知累的澄清我对他的怀疑,背地里仍是追逐一个又一个,还让我对他畅所欲言,叫不满都可以与他说,可他在情爱之事上本没有判定,我又如何能衡量他的对与错。” “我还知道,他最嫌恶借着权势名头作威作福的人,可巧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从她当年将我送进王府我便知道,她是想倚靠女儿成为这样的人,为此我几乎与她断绝了联系,只敢暗地里接济她些财物,她总不满足,常怨我失了良心。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这样的,不管做何事,事事都想先顾着王爷。有时也觉得自己是可怜人,可还是想着努力把日子过好一些,毕竟一开始,我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呀!” 我端了粥,用汤匙舀了一勺,不知为何,哭了开来,为着所谓的境遇相似。 她很想见我,从知晓我在府上,她就希望能见上我一面。 第五章下:灵山 刘兰有些羞羞答答的看着我,被这般注视着,本就百感交集的思绪,加之眼眶湿润,便有意不去迎她的目光,怕自己又失了礼,她笑了笑,居然一下子也泪滚滚。 一定是经年累月压抑着天性,才会让刘兰道说痛苦时,面容显得极为平静,而在平静时,反而奔溃了。 师叔在玉兰树下念起:“若离于爱,何忧何惧。” “马上就是玉兰花开的季节,兰妃屋里最该添些鲜活的东西,等花开的时候,摘一些送到她那。” 师叔笑眯眯道:“小五,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以往都是小破云跟和尚过,今年府上一大家子过,应该会热闹些哦!” “师叔——” 讨厌死的阿弥陀佛,我跟师叔计划趁晚上偷溜出王府。 第一天晚上硬闯,师叔被两名侍卫抬回房里,主要还是胖乎乎的身体跑的不利索。 第二日晚上翻墙,师叔好不容易翻出府外,但因为跌落地的动静太大,门外的侍卫又将他抬了回去。 第三天晚上求己,师叔说两人一起逃目标太大,不如先逃出去一个,让我做诱饵,他去搬救兵,还没喘气的功夫,我见师叔三次被侍卫抬回房里。 “喂喂喂,拜托你们不要这么粗鲁,你们扛的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一头死猪,哎呀好痒,痒死我了......” “.......” 凉亭内—— “呃.....小五,其实府上有吃有喝挺好的。”白苍雪撕了块肥腻的鸡腿肉。 我道:“师叔,您不担心破云师兄他们的安危吗?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不来救我们,会不会和小四遭遇到什么危险?” 少菁在凉亭内第四遍御纸术。 师叔吸吮了根腿骨,感叹道:“破云那家伙要真遇到危险,那我们跟着他们,岂不是也很危险。” “........”我问:“小四这么能吃,破云师兄会不会嫌弃小四。” “不会,现在的破云,拿着和尚我应榜得来的赏银,富得流油。” “那他们该不会卷款逃走?” 师兄愣住,转了话题,“少菁,今天的鸡有点肥呀!” 我见纸片人从我眼前经过,然后扭着小身板飘去了很远的地方,少菁信誓旦旦,说是如果这次顺利的话,可以大致帮我们找到师兄跟小四的下落。 师叔插话道:“那如果不顺利呢?” “呃........” 我拍了拍少菁的背:“灵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她道:“灵山最早是我们祖先十大女巫住居住的地方,聚集着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等十位上古巫师。它是天界和人间唯一的通道,我们巫族的人世世代代在此地上传下达沟通人天。” “我听阿影姑姑提过,灵山两三百年前,有两位御灵术修为极高的圣巫女,姐姐叫司夜,妹妹叫司墨。她们除了帮助人间救死扶伤,还有最大的职责,就是负责看护镇压在灵山黑屋,用不死之药唤醒的妖兽窫窳。此妖兽本是上古天神烛龙的儿子,听闻烛龙的儿子性情刚正不阿,深受军民爱戴,不料有一次却受人挑拨,被自己的部下所杀。天帝不忍上神丧子之痛,就令仙兵将他的尸体台上灵山,请两位圣巫女出手相救。司夜、司墨两位祖巫历经七天七夜的问灵感召,最后用丹砂做的不死之药将烛龙的儿子窫窳唤醒,谁知他从此性情大变,失去灵识,成为一个龙头猫身的怪兽,到处吃人。” “天帝没有办法,就请天界的战神长姬下灵山协助两位圣巫女镇压了窫窳。后来不知发生何事,镇压了数十年的窫窳逃脱黑屋,天帝大怒,因为我们灵山看护不好一个妖,所以下令责罚我们整个巫族,三百年内,凡灵山修升上仙的巫女,都会被天界遣回灵山,三百年不入仙籍。” 现在的天神禁术,早不是当年的天神禁术了,在天界眼里,现在的灵山巫族,仍是背负罪名的一族。” 我道:“那既然窫窳变成了到处吃人的妖兽,如此凶残的东西,为何一开始两位圣巫女不直接除了他?” “听说是天神烛龙赶来阻止了战神长姬,与天帝商量后,最终还是将窫窳先镇压在灵山。” 我道:“那窫窳逃了灵山出去,为什么天帝要你们巫族承担过错,这又是何道理?” “阿影姑姑说了,神跟人是不平等的。” “那窫窳逃走去了哪里?” 少菁摇头道:“妖兽的去向巫族没人知道,直到现在,我们族人仍不放弃寻找窫窳。就在他逃走当日,巫族两位圣女司夜司墨紧跟窫窳其后,可等到巫族几位长老赶到时,他们看到......他们看到....” “看到什么?” “他们看到....看到巫女司墨用法器杀了她的姐姐司夜,然后跟窫窳一道逃遁了。” 我和师叔排排坐,感到万分震惊。 “这些两三百年前发生在巫族的事,都是阿影姑姑告诉我的,至于司墨为什么会杀了她姐姐司夜,我想真相,只有等我们族里有人找到祖巫司墨,才能获晓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想灵山巫族,定是个诡异莫测,光怪陆离的巫山之地。 这几日我与师叔夜里折腾,也是出不得府上半步。晚上回了听泉雅舍,只打算就此躺下睡个昏天暗地的长觉。 夜里十分好睡,只是都要入冬,怎还会有蚊虫?而且这蚊虫还咬的特别厉害,专爱挑最嫩的脖子。 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蚊虫,这是凤小狄又来了。 这次喝饱后,居然就赖在床上一动不动,我闻着身上沾的的血腥味作呕,起身点了灯。 凤小狄还是没动静,我从屋内书架上翻了条戒尺,用尺戳了戳他的后背,见他慵懒沉沉的翻了个身,我才注意到凤小狄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的伤势很重,但凡我起了杀心,可以随地取了他性命。 竖日清晨,凤小狄一醒来就开始破口大骂:“这伤口包扎的太丑了,拆掉;水太烫了,倒掉,东西太难吃了,拿走。” 第六章上:陨落 我后脚立马收拾桌子,凤小狄偏不让我拿走那盘米糕。 “嘿,你不是嫌弃难吃?” “那也要拿一盘好吃的东西来换。” “无赖。” 算算,上次还是在下山当日见的凤小狄,他也有好长时间不出现了,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从一个地方跟你到另一个地方。” “何处?” “只知道附近都是海域。” “海沙帮?” 凤小狄召出一把剑,想也不想将剑扔到了地上,置气道:“怎这个玩意在长姬那,就是一把旷世好剑,到了我这,废铁一把,果然这剑认主人的。” “你说你扔的这把剑是战神长姬的?” “哦?小五,你也知道战神?” “不要叫我小五。” “那我要叫你什么?” “随便。” “好....随便。” “你——” 嘴上吃了亏,我替他捡了地上的剑,因为是被扔在地上,剑身出了剑鞘一些,我注意到这把剑可能真是一把废铁,先说这剑鞘上,除了隐约还能看到些雕刻的形体图案,但又看不出是什么,这既不像雕花也不像哪种动物灵兽,浑体不过青光茫茫。 在剑还没拔鞘之前,我心里琢磨着,剑看着虽不是一把好剑,掂量着放在市集上卖还是值几个钱。 可当我拔鞘后,这把剑立马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铁,不仅挥不出剑光,就连上下剑刃还都生了锈。 若说是好剑,它必定是有剑光。可这通体剑身就跟剑鞘一样,锈迹斑斑,没有任何能跟名剑沾上的特质。倒是剑头并非平时看到的尖柄细锋,居然缀着一朵活体花的图案,这点在剑中倒是别致。此外,还真没看出任何像是一位厉害人物用过的剑。 “这花看着像莲花?” 凤小狄当真不客气,又赖回了床上,一点都没兴致研究剑的任何部位,“管他什么花,以前觉得是废铁,现在果然还是废铁。” “那你既然瞧不起这把废铁,怎么不扔了?” “呵——我这取回来当然是有用途,为这把剑,那老不死追了我三天三夜,我也就是有兴致,才陪他玩玩。” “你说这把剑,是你夺回来的?” “就在你刚才说的鬼地方,除了海还是海.....” “海沙帮?” “呃...对对对,就是那个破地方。” “那么这把剑,原先的主人是谁?” 凤小狄快要整个人躺在床上,我嫌弃的很,上前揪起紫衣外袍,将他拎往别处去。 他邪魅笑道:“小五,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力,都弄疼我了!” 我忽然想起来,剑锋上有莲花,这莫不是初洛父亲的剑? 一直以为九公子有个奇怪的杀人癖好,他喜欢在每个死人身上,都留下一朵致命的莲花图案伤口,这才发现不是他癖好独特,是剑锋上本就藏有莲花。 “你既然都觉得这把剑是废铁,那还夺人家的剑干嘛?” “不不不”凤小狄扔了块米糕含在嘴里,“我只是好心帮忙取回这把剑而已,以前拿到手觉得没用,就扔给了一个孩子,告诉他,这是一把很厉害的剑,没想到那屁点大的小孩居然信了,还真当宝贝一样爱惜了,哈哈哈哈哈...” “这把剑,在白氿手上是一把好剑。”我相信破云师兄说的,虽然我没能亲眼目睹海上生明月那场战役。 想来凤小狄纯属现场捡漏,当晚指不定藏在海上生明月哪个角落,等着白氿跟陌千逸决战后大伤元气,他便可以轻而易举,趁虚而入夺了九公子的剑。 凤小狄暴跳了起来,“胡说,我要拿这把剑用的着躲躲藏藏,那老头子哪里是我的对手......” 哈哈哈我还真不知道他也有可爱的一面,不过是玩笑激了两句话,他当真狡辩起来。 “对了,还没问你伤势哪里来的?” 凤小狄还生着闷气,显得不大想理我,我再问了一句,他立刻又恢复坏透的笑脸,“我生得这张俊脸,谁见了不想打。” “.......”真…真是死要面子,我附议笑道:“那是谁嫉妒你这张俊脸,能把你伤的那么重?” 他问:“小五,你怎么不先关心同你结伴的另外两个人?” “破云和小四?你把他们怎么了?” 凤小狄叹了口气,“不怎么啦,就是我想要杀他们,可是又有人要救他们,准确的说,我只想杀其中一个。” “谁?” 他指了指我握在手上的七魄剑,“呐,那把剑的主人。” 我看了剑一眼,“你说这把剑的主人?” 凤小狄点头笑了笑,“小五呀小五!忘记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你看看你,只管顺从我,其它什么都不要去做,就连在你身边的究竟是谁,你都不用去管,只需乖乖的为我所用就......” “就.....”话还有最后一字卡在喉咙,凤小狄抬起两公分下巴,剑锋已抵到他的脖子,“告诉我,你把他们怎么了?” 邪魅诡异是最适合凤小狄这样神出鬼没的人,哪怕在最危险的时候,仍能露出一抹肆意欢快的笑,“小五,你又何必激动,我要真把他们怎么了,现在会受这么重的伤吗?” “凤小狄——”我对着他怒斥,“那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他既然出现,我也不想再逃避,索性问个清楚。 师叔敲门喊了两声:“小五,小五——” 门打开。 我道:“师叔,你怎么来了?” 秃头脑袋先麻溜的将屋里扫视了一遍,摸着后脑勺好奇道:“小五,你这屋里有人吗?我刚外面明明听见声音。” “这地方,除了师叔你和段智兴偶尔会来看我,还会有谁来。”打了马虎眼问道:“师叔找我何事?” “少菁姑娘的御纸术终于成功了一回,”师叔笑眯眯提道:“我来是跟你说,纸人带回了他们俩的消息。” “真的。“我随后将门掩上准备和师叔一道去少菁那,结果好死不死撞见房梁上对我吐舌头的凤小狄,恼的很,还以为刚才带着剑一起消失了,于是瞪了他一眼,那家伙仍是不改坏坏的笑。 小纸人寻着师叔提供的气味,带回消息给少菁,破云师兄跟小四现在就在城北郊外某一处破庙。 第六章下:陨落 少菁这一回使用御纸术消耗了不少精神力,明日段智兴安排了巫师祈福,为了尽快恢复精神力,少菁选择坐在我和师叔中间的位置,闭着眼观摩我们下一步的动静。 既然知道师兄和小四暂无危险,我心里想着刘兰的病,是需要师叔每日开导照料,但换做任何人,都是不行的。 师叔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法师,至少在救人跟治病上,他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知道他当下的想法,那也是我的决定,不管要在这府上呆多久,我们都祈祷刘兰身上能有奇迹。 所以我们不用商量。 在巫师们以舞降神祈福后,阿影告诉段智兴,“兰妃大限将至,心去难留。” 天还是不随人愿,若这场病真要夺去一个人的性命,是怎么都拦不住的吧!这场天人沟通的祈福,就像有一个魔怔的法印,烙在了段智兴的心田。 等到他急呼呼的御马跑回王府,又直奔兰院,瞧见白苍雪对他心爱的兰儿说禅,高雅清丽的面容,犹见恰似月光洗过的笑意。 他好久没见兰妃笑过了。 白苍雪笑眯眯的说了一桩旧时趣事,“以前有个极争强好胜的家伙,他抓来一只蚂螂藏在身后,同我打赌,问背后手心的蚂螂是死的还是活的?我当然知道他的鬼心思,若我说蚂螂是活的,那他势必会立刻捏死蚂螂再拿给我看,我若说是死的,他就会将活生生的蚂螂放生在我眼前。” 我就假意思考了下,与他说道:“我猜蚂螂是死的。”那家伙果然一下子就将蚂螂放飞了,“哈哈哈,白苍雪你输了,哈哈哈哈.......” 兰妃趣意显浓,“法师您赢了呀!” 苍雪法师道:“有时候,输赢不是看表面,是要看人的内心是怎么权衡输赢.......” 兰妃点点头,又往下接话......; 师叔偷偷告诉我,那日段智兴就藏在屏风后面,他也假意不知,否管平日里这段小王爷怎么训斥他,师叔不听,照旧搬了个凳子,还是那么没规没矩的,坐在兰妃的床榻边上谈笑话禅。 兰妃很开心,当日进食了不少。 段智兴虽然瞧见了,自此也没再去找师叔的麻烦。 听泉雅舍。 我将棋盘上落的灰尘抹去,与少菁一块坐在水池边上,她是第一次下棋,所以下的速度非常快,只是这章法跟策略……。 第一盘败阵,第二盘如此,第三盘亦如此.......;等到第六盘,少菁下完第一颗棋子后。 “......”清茶喝了两杯,她手上的棋子还是不动。 “你到底下不下?” “要下,可是要下哪里呢?” “你可以下这,”我指了指方向,她笑嘻嘻的照做。 “那我就下这。” “然后呢?” “........”我扯扯嘴皮子继续指挥:“然后你可以放这里,我就下这。” “好。” 一会,“我输了。” 少菁点点头,“小五,你不必让着我的。” “我.....我没让着你,是我技不如人。” “呃...”少菁咧嘴笑道:“没关系的,多切磋几盘就好了。” “.......”嗯嗯,我笑着对自己加油打气。目光撞见段智兴躲在雅舍某一处,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会。 段智兴发现了我在看他,又掉头回去了。 祈福后的一个月,刘兰走了! 再几日,枝头上的玉兰花开了,花香飘的很远很远,段智兴亲手摘了许多,等到兰妃入殓,就将新摘的玉兰花和他心爱的兰儿随尘葬到一块。 把高洁的玉兰送给心爱的姑娘,两个人就能收获一份纯洁的爱,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这是我们大理人的习俗。 当年坐在树上,举着纸鸢天真烂漫的姑娘,就是用她那天真可爱的笑容,悄无声息俘获受伤男子的心。 在失去自由的时候,才会知道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近几日,听闻段智兴都呆在兰妃的寝屋,侍婢送过去的饭食等凉了就带回膳房,怎么送去的,怎么回来。 高寿真到听泉雅舍求我去看看他,兰妃死了,可王爷的身子不能垮。 我到兰院徘徊了一会,还是决意进去瞧瞧他,悲痛可以使一个练武之人几日消瘦,满屋子都是被酒味酿过的玉兰香,酒壶子滚的到处都是,他的下巴长了些胡茬出来,眼神迷离涣散。看着似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呢?我道:“人都死了,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他醉意未消浓,一对目光呆滞遗落,道说:“我只要呆在这里,就觉得兰儿会回来,可只要想要是我亲手葬了她,方又明白过来她不是世间的人了!” 我从桌上取来一壶酒,坐在段智兴躺的地方,“死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小五,我终于明白,你是永不会原谅我的!害你失去所有,还渴望得到你的原谅,我以前真是痴心妄想呀!” “段王爷,我有无数次想杀你,又有无数次想放过自己。试问杀了你又如何,阿爹阿娘,我的弟弟都不会回来。可是放过你,却又见不得你快活,但凡你此刻越痛苦,我就越痛快,这种像是借用她人报复你的方式,让我心里反而畅快了些。” “可我知道,并非因为你的痛苦,我就能获得真正的快乐。你的兰妃死了,就像挖你的肉,流你的血;我的母亲、父亲、阿弟死了,又有哪个不食我的血,挖我的肉?” “兰妃死了,你若明白不能陪着她一块死,就好好的活着,永远记住爱你的人,不要忘记他们,永远不要忘记。” “........” “段王爷,我原谅你了。” ———— 头七过后,少菁要随阿影姑姑一行人回灵山。 我和师叔先将脚步离了段王府,竟感觉身心一下有所解脱。 “少菁姑娘,若你真舍不得和尚,不然我就随了你们一块回灵山。” “不必了苍雪法师,灵山路途遥远荒僻,就不劳损你的心力了。再说了,我们灵山,明禁外人进入。” “那如何能成你们灵山的内人呢?” “........” “哈哈哈哈,”我大感不妙,阿影一下黑了脸,我打了个笑场,“师叔你真是惯会说笑话。” 少菁看了眼阿影姑姑,知道刚才那声回绝,是她一旦回了灵山,怕是以后再难相见我二人。 于是这个道别就有点似曾相识。 我道:“少菁,你也别难过,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用御纸术传消息带给我们,我们都想去灵山看看。” 她点点头,又豁开笑面,“灵山是个很美的地方,你们一定要来一次。” “好呀好呀,小五,不如我们现在....” “啊——”我掐着师叔的肉背,提醒他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小四和破云师兄。 “不急不急的阿弥陀佛,小破云没有我是不会伤心的,可是少菁姑娘若离了和尚我,一定会......” “咳咳咳.....”少菁又小心望了眼阿影姑姑,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白苍雪身上。 “记得,一定要来灵山。” 第一章上:佛阁 小四自打和我回佛阁后,嗜睡一天比一天厉害。 山上能活动的地方不多,我让她精神好的时候就随我去瓜果园活动下筋骨,她起先还愿意忙活,只是累的快,一会身上就冒虚汗,浑身提不起劲。 最开始两天,我只以为她是来了山上,水土有些不服,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我回佛阁后,想起还未到上人那请过礼。 上趟离开,也有近半年不见,自打离开段王府,同师叔师兄他们分别后,我拉着小四一路赶回佛阁,片刻都不愿耽误,我想见一个人,马上见到一个人。 我确实是一下子就见到了上人,也赶上那日眼前所见,师玉璃和寂月上人一人抚琴,一人吹箫的融洽一幕。 “小五!”他在积步崖见到我的那刻,携琴起身,笑容是春风拂面的笑容,喜悦是满心藏不住的喜悦。 我应该早点去拜礼,疯和尚真去找小透姑娘,他总不会再逼着我离开。上人一定没想到,我会遇见师叔和破云师兄,还与师叔在段王府有了患难与共的经历。 也不知小四这身体是不是随我赶路赶垮的,鉴于可能有这样的祸害因素,出于良心不安,我请师雨璃查了下小四的病症。 她先是反复换手搭着脉络,再按压了两处小四的心房。 说来很离奇,看诊后,师玉璃告诉我,她给小四把脉,发现他双手全然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一个人再如何虚弱,也该有脉搏可探。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师玉璃十分肯定,“不管是手上,还是心口,小四都是没有脉搏的人。” “一个人是不可能没有心跳的,她又不是死人。” 小四躺在床上,让我放宽心,她除了贪吃贪睡,身上真也找不出别的毛病。可破云师兄与我们分开时,曾告诫小四,“反事不可强撑。” 小四需要强撑什么? 晚上我用凤小狄留的明火招他前来,明火在半空烧了有一会,很快被一团黑影掠过掐灭,于是有人神出鬼没的从背后打了我一记脑光。 我吃痛叫了一声,却也有意无意的看了眼他身上的伤,想起凤小狄大伤未愈,师玉璃现又在佛阁,我召他出来,是要谨慎些才好。 “你找我何事?” “七魄剑,”我让凤先狄召出白氿的剑。 “一把废铁,你看它干嘛?” 我道:“你说这把剑的主人是战神长姬的、,那既然这把剑是仙家的东西,怎么会给了凡人?” “死了,因为这把剑的主人死了。” “死了,你说战神长姬死了?” “对,三百年前她在一场大战中陨灭。听闻神力耗尽,魂飞魄散,只留下一把七魄剑;长姬死了,七魄剑的剑灵随了他主人,自然就成了一把废铁。” “既然你说战神长姬死了,那这把剑跟你当日要追杀破云又有何干系?”我心下猜测,先前凤小狄要追杀师兄和小四其中一个人,那么他就只能是追杀师兄,我想小四没有任何值得凤小狄动手的理由。 “追杀破云?破云是谁,你说那个讨人厌的小白脸。” “难道你追杀的不是他?” 当然不是,我要杀的,从始至终都是跟着小白脸的另一个小白脸。” “........”邓小狄嘲笑一番,“我听那小白脸喊他小四,我就在想她跟我的小五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实在是这个名字太逗了,小四,小四,你说谁给她取这么个有趣的名字......?” “这名字是我取的。” 凤小狄收住笑,立马换了脸,“我很喜欢小四这个名字,很好记。” “她是谁?”纵然我不问小四,凭他这几日与我说话躲躲闪闪,我也怀疑,小四的来历大概不简单。 他还是用手指了指剑。 “你说她跟这把剑有关系?” 凤小狄道:“这样吧小五,我把这把剑送给那个小四,我还真想看看,这把七魄剑还有没有可能重现光辉。” “你的意思?她是......你说她是....不可能,她怎么会是....” 我猛抬头,凤小狄又不见人影,师玉璃赶至花楼,见我手上拿着一把剑。 询问:“小五姑娘,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一把剑。” “刚才你可有看到什么陌生人影出现?” 这陌生人影当然指的是凤小狄,怕是刚才的明火还是引来了人,摇摇头,“没看见有什么陌生人影。” 我正欲携剑离开,又好奇师玉璃是否查出不对劲的地方,便回身看了一眼,发现她也消失在后面。 凤小狄溜的飞快,但愿不会被追上。 我心里也觉不可思议,对凤小狄这样的人由衷生出一种保护之心,难道真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上人禅室的烛灯亮着,欢喜送了热水刚要离开,上人出了门外叫住了他。 “欢喜,过几日就是岁首,留在佛阁的人也不多,明日让嘱咐茯九和戒色到山下换些食物,给留在佛阁的人添些爱吃的伙食。” 欢喜点点头。 “对了,买些烤乳扇回来,小五爱吃。” 欢喜再点点头,突然又摇摇头,“上人,茯九师姐跟珠小五.......” “没事,你且交代下去。” 欢喜会意,扭头见我就在身后,先是兴奋的喊了声珠小五,又突然装作一副不理会人的傲娇面孔,不与我说话,独自生闷气离开了。 我坐在禅室用欢喜送来的热水泡了壶清茶。 上人玩笑道:“欢喜这小小年纪,也会与人置气。” 我道:“找时间我去哄哄他,若这家伙软的不吃,我就来硬的。” “怎么来硬的?” “揍他。” “......”上人摇头笑道:“也就你能跟欢喜玩到一块。” 我将泡好的茶端到上人面前,与他说起下山见到苍雪师叔和破云师兄一事。 他听的很平静,说起师叔,真是一点都没变化,还是老样子,哪里有稀奇好玩的事,哪里就有白苍雪。 “灵山这样一个神秘仙地,白苍雪又怎么会错过,只是你破云师兄,还是随了他去,不肯回来看看我。” 言语中,还是觉察出他有些淡淡失落,都是自小一块长大,若不是师叔与我提了上人小时候,我还真不知他原也是一个孤儿,他倒也从未跟任何弟子提过。 于是又添了热茶,我要想听些什么,就会赖在上人屋里,央求他同我讲讲佛阁以前的事。 第一章下:佛阁 很多旧事寂月也记不大清,他和破云,花翎都是市井的孤儿,因为势单力薄,又无依靠,三个人很自然的结识到一块。 小寂月最先是把瞎眼的花翎带在身边,一个瞎了眼的孩子是很难生存的。虽然大家都是流落街头的孩子,可是小寂月想着,他这个看的见的,至少能照拂到一些这个看不见比他还可怜的孩子,就这样决定好了,以后若有他一顿温饱,就绝不会让花翎饿着。 再说说小破云的境遇就更糟糕了,小时候因为个头小,又是个极其安静的孩子,常被一群大龄些的孩子当做哑巴欺负,连个填肚子的馒头都要不到,真是比瞎眼的花翎还惨。 再之后,寂月看见被饥饿折磨,被同龄孩子殴打的破云,又生了赤子之心,将受伤的破云捡回破庙同花翎一起安顿,这种捡小孩的经历,真是像极了上人如今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行径。 带回去的破庙,住了十几个流浪的孩子,每天晚上,大伙都要因为睡觉的地盘争吵。 一些性格安静的孩子,比如寂月一伙人,就常常吃亏,到了晚上总被挤到破庙最脏的角落;那些从小就有地皮流氓恶霸气息的孩子,自然都是欺负人的份。 小寂月为了照顾两个比他更需要帮助的伙伴,除了正常白日出外沿街乞讨,夜里就带着小破云小花翎去找新的地方住,若将他们留在破庙,多半也是会被其它孩子欺负。 找了好些天,终于让他们找到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屋顶是晚上能看到满天星星的那种,茅草屋原先养过猪,臭味一直都在,所以也没人跟他们抢地盘。 三个人就利用晚上的时间,去捡一些枯草补下破洞的屋顶,在猪圈顶梁周围挂几条黑麻破布,夜里可以挡蚊虫。 这是个路过谁都觉得臭的地方,只有三个小孩在猪圈睡的鼾甜如故。因为他们不用担心睡醒随时会被欺负。 大家自小都是野孩子,每天要想着如何能填饱肚子,没人告诉他们,没爹没娘没钱的孩子,除了混在市集乞讨还能做什么?三个人抱团一起,寂月就像带他们的阿哥,管弟弟们七分温饱,才会给自己留半个馒头。 除了抱团在一块玩,一起看星星,一起乞讨,好像永远融入不了街上那些穿着体面衣服,家里有烧好的饭等着他们另一群孩子的世界,他们不知道日子还可以怎么过。 但只要三个人抱在一块,日子过的还是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小破云持续高烧,小寂月让花翎留下来照顾。他出门就在想,如果只是讨一顿饭,相对而言就容易多了。 可是破云病的很严重,他需要药去治,怎么办?他哪来的钱买药,他见过一些孩子没钱买药病着病着就死了,他不能让破云死。 那天早晨,寂月选在药房边上乞讨,他做好了打算,是偷是抢也好,他要带药回去给破云治病。可是,他又该如何拿到破云生病要吃的药?要是被药房的掌柜逮住了,最多也只是打骂一顿,叫一群人看场热闹;若是侥幸逃脱了,抢来的药又不能治破云的病,那又该怎么办?整个早晨,寂月都心不在焉。 就在那天,他遇见了靈海法师游历。 出家人是不是都很善良?所以小寂月跪在靈海面前,哭着求靈海帮忙救救他的伙伴。 寂月将药房抓好的药带回去,靈海也跟着。 一包药熬了四次,直到汤味淡了,靈海给他们买了一些包子和米,寂月将包子递给花翎,然后搬柴火煮了粥给破云,等到破云舒服了些,方才去拿花翎捂在怀里的包子。 “包子还是热的吗?” 寂月吃着凉透的包子,“嗯,还热乎乎的。” 那时候虽然艰苦,好在三个人始终在一块。 这一切都被在旁的靈海看下眼里。之后他将三个人带回佛阁,安顿好后,将寂月带去禅室。 住在佛阁的日子,不用出外乞讨就有温饱,不用占地就有舒服的地方可以睡。但是破云和花翎开始见到寂月的次数越来越少,靈海将他们和寂月分别安置在两头房舍,除了每日晨起坐禅能和寂月一块,他们一天几乎再看不到寂月的人影,而且坐禅的时候靈海在,他们也不敢调皮。 久了也就习惯寂月脱离了他们,再然后小苍雪来了,他很快和破云和花翎玩在一块。山上不远处过溪有个小山村,小苍雪没事就带破云去村里转悠,找同龄的孩子玩,回来后花翎就缠着他们讲好玩有趣的事。 四个人三处房舍,两处房舍常玩在一块。 寂月闲暇的时候就呆在藏经阁,不然就是被靈海法师叫去禅室,每日如此。忘记了谁一开始孤立了对方,总之,他们习惯玩不到一块,不管是和村里小孩打架、平日里偷吃晕食、吃饭说话、夜里睡觉玩闹、罚站罚跪罚抄经书,都是他们三个的事。 “寂月在哪?” “寂月这会应该在藏经阁。” “不,不对,我见他刚才去了禅室的方向........” ———— “小五,小五......” 上人挪了两下我的身子,我正伏案睡着,怎么也不肯回应他。 怨了口气:“这要听故事的是你,睡着的也是你。” 于是揽手将我抱起,我的心窝跳的很快,直到人躺在床榻仍是舍不得放开淡淡幽兰香暗持芬馥的衣袖。 “小五,你在装睡?” 我闭着眼睛戏笑道:“上人,你犯戒了?” 他叹道:我已经放下了,是小五你还不放!” 我睁开眼,大胆又仔细的瞧,他目色柔和,眼波清澈,幽兰直逼。 我看的意乱情迷,说道:“我喜欢幽兰的香气。” “你要喜欢,从屋里搬几盆回去。” “......”我起身“哦”了一声,果真搬了两盆幽兰抱在怀里。 转而回身问道:“上人,您还记得年初我到你禅室,讲了一个小飞贼的故事吗?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赖在你屋里睡着了,您....您当时,也是这样抱着小五到床榻上吗?” 我见他要书血的手心卡顿了一下,然后下笔间又淡淡回道:“小五,我刚才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第二章上:岁首 岁首当日,茯九给欢喜赶制了一件新衣裳,布料成色很新,欢喜高兴坏了,跑到我面前招摇来招摇去又是蹦又是跳,半天我也没注意到他意欲何为? 在我提水挑担的功夫,他开始急了,拦在我前面,指着我身上的衣服,“珠小五,你今日没穿新衣裳吗?” 哦,原来这喜滋滋的跳了半天,哪里是因为守岁,只是小孩子多了件新衣裳高兴坏了。 我心里嘀咕,“哄小孩高兴谁不会。”正要俯身摸摸他身上的好布料,结果失了神,两端担子桶的水洒了出来,正好都泼在了欢喜身上。 山顶本就寒冷,水更是冷冽。 “呜呜呜呜......我的新衣服.....珠小五又欺负小孩了....呜呜呜.....” 恼叹道:“哎...我这昔日的罪还没赔,怎又添了一笔。” 小四见我新提的水洒了,说要帮忙重打一桶,他力气大,提两桶水不在话下。 可是水桶还是洒了,我见小四跪在地上很痛苦,于是佯装不经意才瞧见,面色平静的跑上前扶起小四。 她胸口捂住的地方很痛,像身上突然所有的痛都绞合到一起,一会冷汗迸沁,手心的拳骨突出,我再去瞧他的面容,已然惨白渗汗。 我一急,死马当活马医,跑到房舍取了剑又回到院子,发现师玉璃已将手掌搭在小四的脑门,为她灌输蓝色的灵力。 “玉璃是苗疆人,莫不是?” 小四抚息疼痛后,又恢复一贯的笑面,问我手上拿着什么? “一把剑。” 师玉璃看着我手上的剑。 “能否与我瞧瞧。” 我将剑递给她。 她拔鞘,看了一眼,“这剑没有任何灵光,小五,你可以配一把更好的剑。” “在佛阁,好的剑也没地方使。” 师玉璃俏皮着眉眼打趣道:“忘一你用剑砍我呢?” “你——” 她一向说话做事两头正经,我还真没没招住这突如其来的戏谑,但是打心里,还是藏着互不服输的劲。 小四也没明白师玉璃这半开玩笑的挑衅何为?被我们一旁晾着,便也想触摸下师玉璃握在手心的剑,只是碰触到剑鞘,顷刻一道寒光照铁鞘,我们惊讶于痛苦的来源? 剑被甩在地上,小四两手捂着前额,眉宇紧皱,被遗忘的前尘往事似错综交叠的觉醒着,想要记起又迫切抽离。 剑还是一把废铁,小四在师玉璃的帮助下重新镇定住。 “司夜——” 我被一声失控的叫唤震住,“小四,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似乎当下我很难撇清这是一把普通的剑。 师玉璃问:“司夜是谁?” 小四片刻冷静过来,却怎么都记不起为何会叫司夜的名字,或者说,这两个字仅仅有可能是个名字。 少菁与我提及,当年窫窳作乱,战神长姬曾奉天命的老师下灵山协助两位圣巫女除妖兽。所以长姬应该是认识司夜,或者说她们俩关系或许非比寻常,才会让她在唯一闪现的念头里喊出司夜的名字。 他真的是战神长姬,早在阴阳始判、二仪初分立于世,没想到九重天界乃至平四海战八荒唯一的战神,居—然—是—个—女—上–神。 凤小狄与我说起,这长姬是活了万万年的长姬,是天界第三批留下来的天神,那么长姬跟我之间,岂不是有万万年的代沟。 可我眼前的小四,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还一本吃性难改的小四,真要与那传说令三界震慑的战神长姬挂钩,当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呀! “小四别吃了,再胖会被杀掉的。” 岁首的饭食设在讲经堂,留在佛阁的就戒色戒空两位师兄和难得一位师弟,欢喜没有家,所以它每年都在佛阁过岁的。 疯和尚也去寻小透姑娘了,按理来说探亲探亲,现在也无亲可探,此趟莫不是为结亲而来? 上人难得同我们一同用食。戒空喝了杯新煮的梅子茶暖胃,他近几日气色不大好,听闻有心事堵在心口,想公之探讨,又觉难为情,这样纠结几番。趁着大伙归家的归家,游历的游历,几个留在佛阁的也都熟络。 思来想去,也顾不上旁人听了会对他的行径鄙夷笑话。 就问上人:“” “可是枣糕很好吃,还有乳扇,” 第二章下:岁首 戒色又不解了,“可是我若同她和离而后另娶她人,应该是她失去了我,她应该才是痛苦的?” ??寂月摇摇头:“你错了,你只是她婚姻中真爱的一个具体,当你这个具体不存在的时候,她的真爱会延续到另一个具体,因为她在婚姻中的真爱从没有失去过。所以她才是幸福的,而你才是痛苦的。” ??“我的妻子说过今生只爱我一个,她不会爱上别人的。” ??“这样的话你也说过吗?”??? “我....我....我.....” “你....你什么你你,你的妻子都这般好,你还要抛弃她?是不是你现在的相好,教唆你离了你妻子,好跟她过日子。我要是有这么好的一位妻子.....” “咳咳咳.....”我佯装吃乳扇呛着,好让戒空师兄的急脾气能收一收。 欢喜插嘴问了一句:“月阁主,这是不是俗语常说的,东食西宿,吃着盘子占着碗,采花盗柳,一只红袖出墙来呢?” “呸呸呸,”我纠正,“明明是和尚门前是非多。” 一双暗处的怒火朝我喷射,忘记茯九还是戒色的阿妹。 难得师弟这个闷葫芦居然也起了兴致,道:“大家都先别打断月阁主说话,让戒色师兄继续问。” “.........” 寂月看着香油里烧到一半的三根蜡烛,随之又问:“你现在看你面前香炉里的三根蜡烛,哪根最亮? ?戒色仔细瞧了一番,“看不出来,好象都是一样的亮。” ??“那这三根蜡烛好比是三个女子,其中一根就是你现在所爱的那个女子,芸芸众生,女子何止千百万万,你连这三根蜡烛哪根最亮都无法分辨,也不能把你现在爱的人找出来,那你为什么又能确定,你现在爱的这个女子,就是你生命里唯一最后一位女子呢?” ??“我...我....我.....”戒色哑口。 ?寂月再道:“你现在拿一根蜡烛放在你的眼前,用心看看哪根最亮??” 戒色师兄照做,取了一根蜡烛放到面前。 “你现在用心看看,哪根最亮?” ?这回戒色想与不想回答:“当然是眼前的这根最亮。” ?“那你现在把它放回原处,再看看哪根最亮??” ?戒色依照吩咐,又为难了,“我真的还是看不出哪根最亮。” ??月阁主终结论道:“其实你刚拿的那根蜡烛,就好比是你现在爱的最后的女子,所谓爱由心生,当你感觉你爱她时,你用心去看就觉的它最亮,当你把它放回原处,你却找不到最亮的一根,你这种所谓最后、或是唯一的爱只是镜花水月,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茶盏拿的失手在桌上滚了两圈又给师玉璃压下了,我迎面向她,见她把头埋低,状态一度消沉萎靡。 不论上人此番话对谁而言,每个人都是听进去了一些。除了,除了.......; 一旁的小四,喝完白豆腐鱼,还不忘舔两口汤勺。就连小欢喜都尚且懵懂的听着,莫问眼前的小四,是青天不问白日事,真的有吃才是大事。 ???戒色半晌方才明白:“月阁主,我明白了,您并不是要我与自己的妻子和离,您是在点化我。”? 上人指了指堂柱,“蜡烛还没燃尽,你的心是看的明白的。” 戒色彻悟,“我现在知道我爱的人是谁了,她就是我的妻子呀!” 欢喜挠挠脑袋,百无聊赖道:“阿弥陀佛,这什么情什么爱呀,不都是心里想着谁,就喜欢谁吗?” 边上冷不丁冒出一字,“嗯。” 我意外把视线落回小四身上,感动呀感动!她在岁首宴食上,终于惜字千金的说了一个字。 佛阁是个冷清之地,岁首宴食后基本无事可做,我不想把今年生的气带到明年。 小四跟我一同找了欢喜。 “五串。” “三串行不行呀?” 他掰开手指,“一只手掌有五根手指,要五串。” 我将他手指折了两根回掌心,“呐,现在不是变三串了。” 他摇摇头道:“珠小六呀珠小六,看来你不是很想和好的样子!” “好好好,说五串糖葫芦就五串糖葫芦。” 欢喜才肯露出笑脸,“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想同我和好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回吧。” 我们又折道去寻茯九。 “小五,欢喜很好哄。” “嗯嗯,小四姐姐,你跟欢喜一样善良,不会生我的气。” “小五,我永不会生你的气。” 我趁势要她赶紧与我拉钩,“说话要当真。” “当真。” 茯九还在忙活宴席善后的碗碟,我搬了张小凳子,同她一块坐在院子的水流处洗碗,两旁的梨树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 茯九问我:“小五,你是不是被段公子抛弃了?” “嗯。” “他又不要你了?” “嗯。” “哈哈哈快哉,他既不要我了,也不要你,小五你说的没错,他果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我无语搪塞。 在茯九看来,我现下应该很难过,“小五你不要伤心,以后有你茯九姐姐在,不会再让坏男人欺负了我俩。” 这宽慰的话,还是有些煽情。 她又想了想,指了指靠在凉亭翘着腿望月的小四,“那位公子也是极好的面容,虽然看着面相有些冷,想是个心善之人,对你也是百般好。” “......”原来茯九还不知道小四是女儿身,而且回了佛阁,小四每日与我同寝。可见茯九恨我恨的,完全视我为透明之物。 也难怪,穿着白衣束着黑发,冷风拂面,借着月光衬着,坐在凉亭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她的肌肤隐隐有光华洗过,眼眸里分明闪动着一千种琉璃易碎的光芒,五官清冷却不失魅惑,好看的根本不似女子的容貌。 这种风仪,即便只是随便穿件白色的袍子,也仿若光华君子一般,并非世俗女子定夺的美态,确是万千男子艳羡不来的俊美姿容。 小四回到房舍很快睡下。 我唤了凤小狄来,他问我用剑试了吗? “试了,他不是战神。” “哦?”凤小狄两手弯后揽脖子,“剑没有任何变化吗?” “他不是战神,剑当然还是一把废铁。” 第三章上:魔族 凤小狄飞身走近,“小五,你是不是怕我会伤害她?傻瓜,只要你吩咐一声,我都会听你的,但我要你做的,你今后也必须乖乖照做。” “凤小狄,我们去买糖葫芦吧。” “什么!”他差点跌倒,“买什么,什么……糖……葫……芦……” 糖葫芦就是糖葫芦呀! 他化一团黑影带我卷离地面,不到眨眼的功夫,从空中往佛阁看,瞧见殿外站着两道熟悉的人影,师玉璃警觉到什么,疾厉回身抬头瞧见了一团黑影。 凤小狄好没意思说了一句,“这女娲后人,真是阴魂不散。” 我一点都不惊讶他发的牢骚,关于我的猜测,越来越邪乎的猜啥对啥。 只是上人站在那里,是同师玉璃说些什么?这么晚了,上人应早些回室休息,坐禅也罢,总不是还跟师玉璃呆在一块。 一路心不在焉下了山,岁首的集市说热闹也热闹,说冷清也冷清。 我寻了半天,也没瞧见半个卖糖葫芦的人影,倒是知道先前一家老伯有做,邓小狄索性破门而入。 做糖葫芦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被破门摔地的声音吓得哆哆嗦嗦,手慌张的半天油灯也点不着。 拦都拦不住呵斥了一句,“邓小狄,你疯了是不是?” 油灯亮起。 “给,给我做五串糖葫芦。”他阴鸷着脸,将钱袋子扔给老夫妇。 有钱果然能使老伯不睡觉熬糖浆,我在一旁帮奶奶洗红果挑核,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某坏蛋那蔑视一切的嚣张气焰,再见他靠在没门的门栏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等待,那等待,很安心,不催促,静静的等。 我差点错判,他并不是个毫无人性的魔。 “痛痛——轻点。” “……”邓小狄喝饱了血,奇怪我今晚怎么会喊痛。 “你伸长了爪牙咬我,怎么可能不痛。” “可你以前痛的时候也不喊痛。” “痛,真的很痛。”我差点因痛掉了泪,“凤小狄,我会不会有一天失血过多而死?” 他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我,老伯做了十串,“给。” 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他道:“我若不想你死,你就不会死,旁人也伤不了你。” 街上又卷起了好多枯叶,只有两影的街,我们好像祸福相依的两个人。 “凤小狄,我究竟是谁?” “你曾是叱咤魔族,覆手搅弄三界,令万千妖魔俯首称臣的九翼魔尊,他与天界上仙苟合,生下来的……小杂种。” “额……” “你怎么骂人?” “哈哈哈我又不是第一天骂人。”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们魔族是多么的强大,魔不犯佛,佛不扰魔,因为佛界高高在上的无上佛呀,一直看不起我们这群跟妖本质是一类的魔。“ “既然众生平等,谁敢永远高高在上?魔尊九翼明明有毁天灭地的本事,可他居然在众佛面前,在众佛面前宁愿被蔑视也要谦卑,持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就让那些佛,当我们是妖、是魔,是永远也别妄想能做比佛更高阶的生物。“ “很多魔人背离了魔道,宁愿做个彻头彻尾的妖,宁愿舍弃充满矛盾的生存。因为同生在这九重天上的,天界有天帝打压我们魔族的地域,佛界的每一个佛,每个都在处处提防我们魔人犯错,等待我们犯错。怎么他们都忘了,我们魔族也是神族的后裔,为什么同生九重天,我们就要低人一等。“ “你知道在魔族日益衰弱的时候魔尊九翼在做什么吗?”因这生存的憎恨,那张扭曲的脸变得愈加冷酷。 “在…在做什么?” 他开始卖起了关子,将头埋的低低的站在我身前,我听到断断续续藏在阴暗里狡诈的笑声,令人战栗。 随之,一双淡紫色的眼眸像睡莲落入虞渊凝视着我,嘴唇勾起一抹万年不变坏坏的笑。 “啊——” 我这刚没逃两步,凤小狄就将我从后背拎起腾空飞起。 “小杂种你跑什么?” “我…我不是小野种,你快放我下来。“ “现在吗?” 我往下看了一眼,哪里还瞧得到地面。 “别…别放。” “那我还是放你下去看看。” 我在黑夜的半空咒骂,“凤小狄,你真丢呀,啊——“ 他再次拎起我的后背,只差一点,我就要摔成一团肉酱,搅和搅和可以做不少肉包子。 “你你你…“ “哈哈哈哈…”他大笑道:“怎么,怕了?” 我怕了,整个人手脚并用,死死的扣在凤小狄的身上,他的身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温热的气息,像抱着一块冰。 到佛阁,我方才平下心,看他恢复了黑色眸子,于是小心翼翼问:“你刚才的眼睛?” 凤小狄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我原本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 “……“又一会沉默,他道:“只要是魔族血统,每个人生下来都是紫色的眼睛,紫色越深,能力就越强。” 我心里琢磨,“那凤小狄的紫眼睛是算深算浅。“ 谁知他在沉默的一刻,已经将我所想凭空做了个推测结论,急嚷嚷道:“我的能力不低微,一点都不低微——“ 此时一道暗力惊现,绳索如飞蟒扑面,鞭劈入地,分开我二人。凤小狄早化成一团黑影避开,随之又立马现身,直逼师玉璃手上的法器。她飞身一跃往后退了两步,又 挥动手上的法器,凤小狄开始了他躲避式的闪现逃遁,逃遁再闪现试图干扰对方夺取缚妖索。 师玉璃居然在暗伏危机的夜闭上了眼,任由周边气流无时无刻变化着,手上的缚妖索慢慢缩短,她只挥一下就击伤了凤小狄。 缚妖索缩回手柄,就是凤小狄夺法器的最佳时机,师玉璃逮住了这个机会,绳索在凤小狄身上越缠越紧,他越挣扎缩的越发厉害。 “死女人,和着你大半夜不睡觉守逮我来着。“ 师玉璃纵声一跃拉好缚妖索,冷语言道:“抓你是要费不少气力。“ 我拽紧糖葫芦已经溜了好几步,打算和凤小狄一拍两散撇清关系,师玉璃喊我的名字,我试图装聋作哑,她再喊,我转身龇牙,经不起身体虚弱头昏,一下又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