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夭夭》 001 妖灵玲1 世间人具骇鬼,鬼魄归来定要索魂,一来一往便是天地之间的一桩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如此,魂魄与凡人和睦相处的道理,说出来怕是没多少人信。 可这四海之大,偏偏有这样一隅出了这样的怪事奇闻。那一隅地名曰古渡村,背村的断崖上立一苍天巨树,树下有块顽石,石边亭亭一海棠色的倩影。 传说那抹玉裹琼苞的影子立在那里上千年了,偶有柴夫沐身霞光万丈就道山花荼靡而归时,便能影影绰绰看见她。 也只是望见背影。 她从不离开那棵树,甚至从来都是那个样子。她不曾作恶,不曾惹过事端。可如果非要问古渡村的人是怎么把她记住的,那便全要归功于她夜晚的笙歌了。 他们说,那歌声起初如呜咽,总让人以为是哪家小孩在哭。后来声音愈发空灵杳远,就好像蛰伏在暗处的萤火虫,陡然被那个执着的小女孩发现,惶恐得缭乱纷飞。 一魂一村相安无事了上千年,近日来,却似乎出了些差错。 “大法师,你千万要为我们除掉这个祸害!” “就是就是,那女的欺人太甚!” …… 若无小和尚眼巴巴望着个个怒目圆睁、一肚子窝火的村民,只觉脑子里嗡嗡嗡像钻进去千百只小黄鸭,嘎嘎嘎…… 自拜别了相依如命的师父,若无小和尚跋山涉水,一路听了许许多多关于古渡村与荒魂的传说。 众说纷纭,千变莫测,一句一句,字字珠玑,直让小和尚在云来山顶的兰若寺里碎了的三观,又被撵成了齑粉。 什么荒魂的丈夫弃她而去,她空守孤岸等一人归来……什么邻居与小三一齐祸害其人,惹她千年的魔音报复…… 据说近日来是那白衣怨鬼终于沉不住气了,要大开杀戒、血洗古渡村…… “……那女的半夜里偷我鸡笼的鸡仔,一双眼睛还把我起夜的老公吓得疯疯癫癫的……” “不仅偷鸡仔,臭不要脸的婆娘,还偷老子内裤!” “哎呦,不止不止嘞,……” 若无小和尚极力让自己镇定,努力做到师父老人家所说的面若菩提,心里却早已忍不住骂骂咧咧: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卖乖、给你们点儿阳光就灿烂啊……不知道其它村子闹了鬼,轻则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重则积怨成灵,不得轮回,人家不过偷了你们几只鸡几件衣服,瞧把你们委屈巴巴的…… “你们莫要害怕,今晚贫僧便上山捉鬼,还诸位施主一个安宁!” 阿弥陀佛,苍天佛爷,天知道若无小和尚只是想还自己片刻的安宁。 众人听得小和尚如此说,此起彼伏的牢骚总算得以拍岸成沫,咕嘟咕嘟消没。 “和尚,你有信心抓住她?” “当然有。” 此话不假,若无那母爱泛滥成灾的师父一听他主动请缨下山历练,恨不得让他把房子背着上路,如此,对付妖魔鬼怪的基符密篆天罗地网……他能少带? “和尚,你有没有想过,比你厉害的驭妖师多了去了,为啥就没有一个愿意到这儿来捉这个冤魂?” 若无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禁囊,一直在其中嚷嚷的小妖怪一瞬便安静下来,似乎隔着囊都能睹其绯红的小脸。 “别担心,我若是出了闪失,你不是刚好能趁机逃走?” 小妖怪莫名嘟囔起嘴,百思不得其解,不得解这和尚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 数月前,鄞州一场暴雨,淋在赶夜路的若无身上,声音清脆胜过雨打芭蕉。狼狈中,他自是将祖祖辈辈呕心沥血流传而来的奇闻、怪录、志异、野史、杂记……忘了个彻底,自此一进破庙便入了妖怪的窝。 那破庙恰好是花颜的老宅,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心眼极小,对于浑身湿透还敢撸她猫毛的光头小子,她自是定惩不饶,不惩不快,不惩还有何颜面称妖?不惩还如何在这三里屯为王? 小和尚以为这小花猫猫毛竖起、鼻孔大出气是冻着了,正欲拦开大手将其搂入怀中之时,惊雷闪电,花颜露出锋利的猫牙,伸出尖利的猫爪,誓要挠花这登徒子的脸。 登徒子,登徒子……小哥哥? 美颜即牢笼,斩立决般俘获了小花颜的芳心,本欲学后山老虎粗犷的怒吼,出口却成了:“喵~” 语气何其莞尔,态度何其温润,花颜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总之若无是立刻惊喜得屁滚尿流,芳心暗许直叫“来人救命”。 花颜正欲追去与其上演你有情我有意的千古佳话,话还压在舌底便听小和尚舌头打着颤几句指天誓地的嘟囔,便将她网进了罩子里。 黑不隆冬……乌漆麻黑…… 花颜听见小弟们闻声赶来,她却下令他们不得现身,不准打扰他们二人的甜蜜世界。 后来若无带着花颜一路翻山越海,她偶尔出声与他搭讪几句,好几次吓得他一惊一乍的,不是吃饭的时候一口馄饨喷了对桌一脸盆,就是茅房里乍乍乎乎惊起一片涟漪……花颜自觉闯了祸,再要出声时,定会掐准了时候。 譬如当下山风拂面、花香满溢,却久不闻小和尚开口,花颜便笃定他正在上山的路上,才用极其温和的语调,问出了心底担忧。 花颜觉得要不是若无对自己的实力有海洋与沟渠之别的误解,就是她一路来哪次不小心把他吓得痴傻了……千年的冤魂,滔天的怨气,十丈之外都能把人击得粉碎…… “你来了?” 嗯?花颜闻声觉得那人立得并不远,却为何并未觉察到一丝半点的怨念? 嗯?等等,听那冤魂的语气,她似乎和若无,很熟。 “你、便是那冤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父说,遇见妖魔鬼怪,废话莫要多说,长嘴便是用来念咒的,长脚便是打不过时用来逃跑的,多说无益,不如放屁。 “我终于等到你了。” 那荒魂始终背对着他,声音清冷,清冷得九月微凉的初夜,无风却让他吐气成雾。 一抹悲凉如同失控的藤蔓,瞬息之间已盘踞了他整颗心脏,他不知道她的心底里到底藏了怎样的伤恸,用尽千年也洗不去一分一毫。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么?” 她终于肯回过头来,发尾的铃铛随之叮铃铛响,一如拨动他心口紧绷的情丝线。 小和尚愣神之间,花颜早已冲破了禁囊,只齐若无和尚鼻尖的个头,肩上却有毁天灭地的……醋意。 “他我先看上的,你后面排队去。”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平地起惊雷,若无小和尚现在不止有些胸闷了,甚至还有点儿气短。 “你们,背叛我?” 002 妖灵玲2 “你们,背叛我?” 语气之可怜无助,眸光之可怜楚楚,竟让对面清清白白敞敞亮亮的两个人真的觉得做了啥对不起她的事。 “啥?” 花颜抬手阖住若无快惊掉地上的下巴,道:“啥什么啥,人家屎盆子都扣到你脑袋上了,你不打算解释点啥?” “解释什么?我是清白的,贫僧一身正气,从来不惹是非,何况还是这种长嘴也说不清的是非?”若无第一次被花颜惨白惨白的面庞和张牙舞爪的模样吓得不轻,可数月的相处倒叫他对她放下戒备来,此刻与花颜对峙也不觉得多奇怪了。 “吵死了!堵在爷爷门口大吼大叫,是不想活了么?” 若无瞪着澄澈的眸子,看看眼神飘渺的花颜,又瞅瞅双目无神的荒魂,发出了英明的疑问:“谁在说话?” “特么你是白痴么?往后看!” 若无瑟瑟回身时,不禁咽了咽口水。现下这局面,诚叫他惶恐:身旁的猫妖一个随意就冲破了他的禁囊,妖力肯定不低;身后的怨鬼虽然一脸傻白甜,但是鬼魂的血盆大口总是说来就来,也不得不防;还有面前不穿衣服的变态,语气之嚣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三方夹击,这叫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小和尚,情何以堪…… “啊!变态吧你,为什么不穿衣服?”花颜花颜失色,一个“不小心”就窜进了身边青衣人的怀里,“和尚大哥,花颜害怕。” 语气转变之理所当然,直叫若无哑口无言。 “变态?爷爷我浑身上下唯一的这块儿遮羞布,都是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来的,又是被狗咬,又是被扔粪,你特么还有脸说老子是变态!” 木无尘不曾想过自己一觉睡得委实长了些,醒来时全身的衣服都已风化……连渣都不剩。 不过幸亏山洞外面不远便是个村子,思前想后,为了保全自己的老脸,他还是决定三更半夜再去偷衣服比较好。 谁知道这一个村子的人都有起夜的臭毛病,他刚刚偷到一块儿遮羞的布,那头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便打着哈欠、一步一个踉跄踱向茅房。 当时景当时情不肖多说,木无尘自是躲在衣架子后,一动不敢动。 奈何那汉子委实不太争气,他前脚进茅房,木无尘后脚跟着就要出院子,不曾想他刚刚小碎步踏出去三五,一抬眸,光膀大汉已然怔怔地站在茅房门口,神色匪夷所思、羞赧至极地看着……木无尘手里的遮羞布…… “变态啊!” 尔后种种,偷鸡摸狗,都是木无尘干的,没错,理直气壮。 若无恍然大悟:“所以偷鸡摸狗的变态是你?” 木无尘寻思偷鸡摸狗可以换个配得上他身份和地位的词,譬如“偷遍天下无敌手”、“盗尽天下非常盗”,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大侠的,都应当有一颗不拘小节的心:“没错。” 若无:“如此一来……” 木无尘在和尚眼里看到了杀气,而他对刀尖舔血的日子再熟悉不过,于是便用同样的杀意回敬了对手:“如何?” “那便再好不过了,这位兄台,咱们这就下山去和那些村民们解释,咱不是变态,咱们只是……只是欣赏他的品味。至于偷鸡摸狗什么的就更不存在了,兄台一看就是浩然正气的英雄豪杰,所谓事急从权、情有可原,饿了就……人之常情嘛。” 若无从善如流地撇下花颜,奔向木无尘,一字一句,情真意切,不可谓不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和尚。 待盘圈至木无尘身后,若无一个利落掏出怀里的照妖镜,一身怒吼:“妖怪,现形吧!” 天苍苍,野茫茫,排排乌鸦在翱翔…… “和尚,你干嘛呢?”花颜不忍再看木无尘面若清风,而若无手舞足蹈的样子。 “不可能啊,师父说这个照妖镜乃是上古驭妖师留下来的宝贝,无论什么妖怪,被它照进去,铁定原形毕露……怎么回事? “兄台,不介意回头露个正脸吧?” 花颜和那冤魂险些一个蹶子四脚朝天。 木无尘却很配合:“当然。” 为了避免木无尘一脸黑灰失了照妖镜的效果,若无甚至细细擦去了他脸上的污垢……殊不知这照妖镜的威力便是照进妖怪的一片衣角,已是能打回其原型。 木无尘慵懒着眸子,活动活动了嘎吱嘎吱响的脖子:“你闹够了么,该轮到爷爷出招了。” 若无收回不争气的照妖镜,面色陡然正经:“实话告诉你,就在刚刚,我已经在你的周围布了结界……忏悔吧,天罗地网!” 黑色天暮里,断崖此处,一半天光,一半雾霭,叫山下目不转睛的村民们拳头紧攥,只知战况激烈,殊不知谁胜谁负噻。 木无尘被困在金光线密若蚕丝、韧堪蛛丝的天罗地网内,闪闪的光映在花颜的眸子里,让她又沉醉了三分……原来小和尚正经起来的样子,这么威武神姿、风采熠熠…… 却听那荒魂微弱的声音侵入耳中:“小心哦。” “天罗地网,不过尔尔!” 庞大的金丝线急剧骤小的瞬息,木无尘竟赤手空拳破开了一道缝隙,铁血的一拳冲破了封印硬生生打在毫无防备的若无脸上,他弹飞而去,身陷在山石里,碎了一地的尘埃。 “和尚!”花颜冲冠一怒为蓝颜,一跃护至若无身前,悲愤里满含心疼。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打狗看主人,眼前这个变态忒不是个东西,忒不知道江湖规矩。 “我杀了你!” 木无尘闪身在花颜毫无章法的身前,似乎只肖一眼便已看尽她深埋的心事,和她满腔的气急败坏。 这是花颜对敌时从不忌讳的大忌,今日算叫木无尘教会了她一个道理。 电光火石之间,花颜五指嵌进木无尘的胸前,红血顿时遍溢。而花颜却似乎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影影绰绰里,化回了原形。 一边脸早已肿大的若无跌跌撞撞从尘埃里走出来,猫儿的蓝色眼眶里盛满泪水,轻轻一跃便钻进了他怀里。 若无轻轻抚过花颜的小脑袋,大着舌头肿着脸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封了她的妖丹。”冤魂白色的身影一闪,便已常人不能想象的诡异挪至木无尘身后,堪堪巧巧,眼前恍惚的木无尘便倒身落入了她的怀里。 温软如棉,呵气如玉,竟让睡了千年石头的木无尘,心头一阵悸动。 若无:“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 003 妖灵玲3 若无:“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 花颜十分赞成:“喵~” 荒魂的语气之无争,让若无总是不忍心度化她:“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你。” 若无狡黠着双眸:“你不认识我,刚刚还一副我抛弃了你的样子?” “我,对谁都这么问,我相信,千年,万年,总能等到那个人来找我……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 小猫儿顿时又温顺了许多:“喵~” 若无心底里涌起无限的感慨:“阿弥陀佛,施主一片痴心,叫我们这些局外人都感动不已。” “喵。” “我要是度化了你,岂不是功德无量、前途坦荡……啊哈哈……” 花颜的猫眼一翻,她还是更喜欢一本正经的小和尚一些。 黑不溜秋、乌漆嘛黑的山洞里,木无尘点亮一盏油灯后,背靠洞口的石柱,眼神无限迷离。 “那个,我还要再确认一遍,你该不会趁着我度化这位姑娘的时候,趁机做点儿啥吧?” 自这个和尚说他要度化白衣荒魂,而众人……众生灵一致同意后,他这么神神叨叨地重复这句话已经是第五遍了…… “我特么想对你做点儿啥,需要趁机?” 木无尘回眸凛冽的一瞥,顿时让小和尚老老实实:“说得也是。” “喵。” “那我们就开始吧。” 冤魂的双手轻飘而然落在若无手掌之上,顿时金光乍起,天地大静,木无尘和花颜守在两人身边,抓耳挠腮、抓土刨坑…… 片刻之后,佛光渐去,和尚的意识总得回归躯体。这一刻钟里,他的身体好几次剧烈的颤抖,可要急坏了花颜,于是佛光消失的那一瞬,她已跃进若无怀里,不住地蹭在他胸口。 和尚轻轻抚着花颜的小脑袋,一头的冷汗。 木无尘:“怎么样?” “稀奇,很是稀奇,玄幻,很是玄幻。” 木无尘急切地揪住若无的衣领,一脸戾气:“到底怎么样?” “喵。”花颜伸出猫爪,挠花了木无尘的左脸。再让这个家伙无轻无重地打伤了和尚右脸,她以后不用看着这张脸无限怀春啊? 木无尘正要出手掐住小花猫的脖子,身侧的白衣冤魂温柔地俯身来,轻轻点蘸着他渗血的脸颊,只肖一瞬,便尽数敛了他的戾气。 和尚眼疾手快地将小花猫揽至身后,讪笑道:“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 “所谓冤魂,就是冥界漏抓的小鬼罢了,没到冥界,就不会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你的前尘记忆我就有迹可循,可我刚刚进你的意识里,周身除了白茫茫的雾气,还是白茫茫的雾气,此乃稀奇。至于玄幻嘛,姑娘,以前在兰若寺师父老说我唱歌有辱师门,如今比起姑娘记忆里的歌声,那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卖金锁,完全不自量力啊,姑娘,记住,此乃斩妖除魔之利器,定要谨慎使用……” 和尚的话还未唠叨完,便已被木无尘一拳砸出了金星木星水星……是的,和尚的颤抖不是因为别的,正是被白衣怨鬼的歌声折服了。 木无尘:“是不是你修为太低,所以才看不清?” 和尚正欲脱口而出的“不可能”在木无尘冰凝的眸子前陡然消散如烟:“有这个可能。” 木无尘:“那你师父修为如何?” 和尚神秘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他那好吃懒做好色又贼眉鼠眼的师父要是知道有人还指望他度化个谁谁谁,还在高瞻远瞩他的大名,想必做梦都得笑醒、吃屎都能吃出大鱼大肉的滋味儿来…… 可是怎么办呢,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尽管他有一肚子的牢骚,一万句吐槽,说出口还是成了:“师父他老人家修为虽高,年岁也高啊,再加上刚刚闭关修炼,没有三年五载不会出关,所以有些难办。” 木无尘:“所以你是要说你们那破庙里只有你们两个和尚么?” “我不轮回,我要等他回来。” 听闻白衣怨鬼突然如蚊蝇一般弱弱开口,花颜和若无又差点一个蹶子四脚朝天,刚刚说了半天,这个丫头没有一点儿反应,若不是出了纰漏,这会儿她已经在轮回的路上了……还能轮得到她说不愿意? 如此看来,这丫头不是看起来有点儿傻,是真的傻,大智如愚大愚若智她一个都没占到。 “可问题是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等,说不定他就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还有等下去的必要吗?” 若无不会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竟会乌鸦出口成了真。 “我……”白衣怨鬼被一句话噎住,委屈地默默流泪。 和尚心里酸楚,阵阵无奈,阵阵无奈。 “这世间修为高的人不多,有本事的都聚在九灵仙宫,去了那里,找他们帮她轮回吧。”沧桑成熟的语气,都有些不像他了。 白衣怨鬼:“九灵仙宫?九灵仙宫……我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名字……” 若无:“你记得?哎呀这就好办了,我们一起上路,去九灵仙宫。” 花颜默默地看着他,别人不知,她不会不知道,这一路上这个家伙都在打听去九灵仙宫的方法。 听有些见识的人说,九灵仙宫收弟子可有讲究了,一要看实力,只有制服过五百年以上妖龄的妖怪的人,才能有机会成为九灵仙宫的驭妖师。还要看机缘,九灵仙宫是上古驭妖师用尽毕生灵力铸就的时空宫殿,只有凭借自己强大的念力找到遍布在人间的结界入口,才能进去。 若无八成是把希望寄在木无尘身上,才出得如此馊主意,明知道九灵天宫容不下妖怪,还怂恿木无尘前去。 可就算木无尘是妖,若无也不该背地里玩阴的,如此心机深沉,还是她花颜第一眼看去清纯的小和尚嘛。 白衣冤魂:“可我不能走。” 若无:“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那棵树,我怕光。” 木无尘口中念了几句咒,一套黑色的斗篷衣便已落在荒魂的手里:“它能遮光,能护你周全。” “嗷呦你可以凭空化物,那你还偷人家衣服,你果然是个变态……” 话未说完,和尚又挨了木无尘结结实实的一锤:“我特么那个时候刚睡醒没有法力!” “我……就是开个玩笑……” “你真的要去九灵仙宫?” 木无尘怔愣了片刻,确信若无这个白痴还不够格传音入密,才了然此刻与他交谈的,是花颜。 “去凑个热闹。”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就没见过哪个妖怪不知死活往那儿凑的……还是去凑热闹!” 木无尘浅浅一笑。说实话,这世间,她一个修炼不过几百年的小妖怪罢了,没见过的事情实在还有很多。 “你们两个愣在那儿干什么?村子里好像出事儿了。” 004 妖灵玲4 “你们两个愣在那儿干什么?村子里好像出事儿了。” 和尚出了洞,本欲随白衣冤魂在树下伤情一会儿,谁知道一出去就看见山底下火光滔天,这不急匆匆地折身回来叫他俩。 而洞里一人一猫好不镇定,阖着眼气定神闲…… “这……我不过离开一小会儿,这些村民刚刚还生龙活虎的,这……” 近了才知,村子里不只是火光滔天,血腥之气,也早已浓熏刺鼻,而横尸遍野,再无活口与生机。 木无尘眉间焦灼,一字一句皆是不甘与愧疚:“应该是你进入她意识的时候,我与猫妖一心都在你二人身上,竟不曾注意山下妖气肆虐。” “该死,到底是谁?这一村子的人纯朴又无辜,怎会遭此大祸?” “是……蛇妖。” 躲在黑袍下的小鬼两手紧攥胸前,似乎说出“蛇妖”二字需要积聚莫名的勇气。 若无:“你能看到?” “喵……”花颜一张口才反应过来她妖丹被封,化不成人形,自是说不出人话。 “她能看到,你能冲破天罗地网,她都能看到。” 听闻花颜的传音入密,木无尘上前一步有力地握住小鬼的手腕:“你别怕,你还看到什么了,告诉我。” 她惊恐惊痛惊慌失措的眸子对上他眼里的清澈清明清宁如水,瞬息之间,一如挣扎在孤诣大海里的蝼蚁偶遇一叶扁舟,片刻的交付。 “蛇,好多蛇,它们在找东西,他们不给,不能给……不愿意给……”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凄凄恻恻。 “找什么?”若无几乎与木无尘一同问出口。 “找……妖灵石。” 三个人闻言,一惊一喜一滞。 妖灵石是妖族的圣物,据说其内蕴有毁天灭地的妖力,能活死人,肉白骨……然千年前妖后在大战中灰飞烟灭,那妖灵石相传便随她而去。这过去了千年,那蛇妖又来找哪门子妖灵石?哪还有妖灵石?又为啥到这个外边看着质朴,里边看着比外面还质朴的村子来找? 此乃若无的一惊。 至于花颜的一喜嘛……对于所有修行的妖怪来说,得到妖灵石无异于平步青云,此后纵横妖界横着走都不会有妖敢吱声,试问哪个妖怪不眼红? 还有木无尘那一滞…… “喵……你不要告诉我你身为一个妖怪,连妖灵石是啥都不知道?” 木无尘嘴角的笑意千变莫测,着实让神经大条的花颜为难了一把:“说实话我还真的不想知道。” “喵……你快问她妖灵石被藏在什么地方,要是让别的妖精先抢走了,麻烦就大了!” “竟还有几个活口?也好,便从你们嘴里撬出妖灵石的下落。” 黑袭袭的夜色,阴恻恻的声音,晚风劲吹,地上匍匐而来千千万万花花绿绿的蛇,咝咝入耳,既让人打颤,又让人心惊。 蛇妖羽魅从杳处的林子飘来,丰腴饱满的身姿,勾魂夺魄的眼眸,妩媚娇柔的神色,让满腔佛祖如来的若无和尚一时气血喷涌。 羽魅早早便觉察到这个村子的气息不太对,却不知是哪里不对,如今走近,看清了木无尘的模样,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惶惶不安是为哪般。 羽魅:“莫非木仙君从封印里走出来了?可喜可贺啊。” 木无尘:“知道是我,还不跪安,滚!” 这凛冽一句着实让羽魅心里一阵乱颤,地上袭近而来的蛇似乎也被震慑住,只在原地吐信,不敢再往前游近。 羽魅一笑,便是万种风情:“仙君,千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您的脾气,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跟你说话真费劲,要么滚,要么死。”木无尘眸子里的杀气若是搁千年以前,羽魅一介小妖一定会唯命是从。 可时间是个好东西,一切在它的肆虐下,都有天翻地覆的可能。 羽魅:“看来我说错了,仙君还是变了,变得,喜欢说废话了。千年以前,仙君打架可从不屑多说废话,今日仙君与我说这么多,诚叫奴家惶恐呢,莫非,仙君是看上人家了?” “你找死!” 木无尘乘风跃起,拳劲携风,一股暴风登陆的力量直叫若无与花颜咂舌,羽魅却还挂着似乎不知死活的微笑…… 可是她纤手轻舞之间,木无尘身上滔天的力量转瞬就消无……那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木无尘狼狈跪倒在地,抬眸的恨意竟让羽魅心头一大快。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木无尘,那个曾经冠绝天下的木无尘,竟然,就这么狼狈不堪的败倒在她羽魅的面前,而她几乎什么都没做,何等快意,何等解气! 若无忧心忡忡的一问:“变态,你怎么了?” 荒魂:“他,害怕。” 若无:“他害怕光?她手里不就是一颗夜明珠吗?有啥稀奇的?” 羽魅轻蔑的一笑,淡淡地道:“千年不见,仙君交的朋友竟都这般没品么?这是东海遗珠,稀有得很,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夜明珠,是吧?仙君!” 羽魅恶狠狠的咬完最后两个字,眼神一凌之间,她已化作一条碗口粗的青蛇,陡然向浑身无力的木无尘吐去信子。 那抹黑影以常人难思及的诡异闪身在木无尘身侧,一眨眼之间,两人便又陡然出现在弱小无助的若无身后。 于是羽魅志在必得的扑了个空。 荒魂幽然的声音再次袭来:“满月清辉。” 羽魅气急败坏的嘶吼了一声:“小妮子,你知道的不少!” 羽魅的话音悬悬于地,盘踞在三人四周的群蛇猛然红了眼,径直袭来。 木无尘气若游丝:“和尚,天罗地网。” 若无彼时已忙于击打袭近而来的毒蛇,满头大汗满目惶恐之时不可思议地回了一句:“我的修为不够,如何编的出那么大网啊?” 小和尚欲哭无泪的时候,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方丈上课他打盹儿……似乎睡梦里,老方丈讲的就是遇到敌众我寡,寡不敌众的应对……偏偏记不清老方丈授了什么高招。 就说倒霉不倒霉吧。 “蠢货,谁让你网它们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犹如醍醐灌顶。小和尚眼眸一亮,几句咒语念巴出嘴,几道金线如破晓炸裂的暖光,让人不敢直视。 羽魅再打开眼帘时,只杳杳瞥见一抹黑影三下便闪没在视野尽头。 嘴角的浅笑已说明了她对此战甚为满意,捻指化笺,数撇黑墨已跃然纸上:君上,木无尘已破封印,还望君上明示。 005 相思如雪1 “都别垂头丧气了,那妖精看样子是没追上来……你们饿不饿?前面好像是个大县,咱们能好好吃一顿了。”若无一脸乐呵呵,似乎昨晚蛇口逃生的惊悚,在他此处只如浮云般轻淡。 “吃吃吃就知道吃,亏你还是个和尚。” 若无刚要回怼回去,却听见紧跟在木无尘身后的黑影弱弱的道:“吃东西,夭夭,饿了。” “夭夭?你叫夭夭?” 木无尘一掌拍开若无欲凑近夭夭的大脸:“套什么近乎,没听见小姑娘说她饿了,快点儿赶路。” 若无不以为意,遂嬉皮笑脸的绕道凑近夭夭另一边:“夭夭?你爹妈为啥给你起这么个名?” 木无尘再要一脚踢过来,若无却轻轻松松躲了过去,不忘得意洋洋的冲着木无尘翻白眼吐舌头。木无尘瞠目瞪他,他才屁颠儿屁颠儿赶路,央着山路唱起山歌,真可谓“降妖除魔之利器”。 “夭夭,不记得了。” 小花猫迈着妖娆的步子走在夭夭身侧,听见她声若蚊蝇的话语,语气里似乎充满了愧疚,正欲上前蹭蹭她的脚踝以示安慰,一抬猫眼却看见木无尘早已一掌抚在夭夭的青丝上。 满目满目的爱怜之意激得花颜寒毛直竖,遂大义凛然的快步上前追上陶醉的若无和尚。 一进县城,若无便挑了一处名曰“醉客仙”的客栈。 此县名曰宴河县,青山绿水,人杰地灵,出了不少大名鼎鼎的驭妖师,是以不仅民风淳朴,更无妖邪作祟。 若无喜滋滋的听着小二口若悬河,夸赞宴河县的句子如江水般滔滔不息,心里一阵乐一阵幸一阵美,县里驭妖师多,不仅可以借机打探九灵仙宫的消息,说不定那个不分青红皂白、不看帅龊美丑就动手的蛇妖闻风丧胆,就不敢跟过来了,岂能不乐不幸不美? “喵!”小花猫看着三个实体巨大的家伙吃得哼哧哼哧好不美哉,自己的小猫爪实在吃亏,便在桌子边一阵交换以示委屈。 一路上碍于面子,花颜始终没向木无尘开口让他解开自己妖丹上的封印,这会儿人多,就更不好开口了。 正郁闷之际,小花猫瞥见客栈门口几个熟悉的身影,便跃下凳子直奔而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若无和木无尘整齐划一落筷饮茶,满足之中,不禁都盯着吃得还很酣畅的夭夭,一脸大写的佩服。 “小夭夭,你这也,太能吃了。”若无抚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由心的赞叹了一句。 黑袍下清灵如水的眸子自如小山堆儿一般叠落的盘子探了出来,她浅浅的一笑,眼帘下满是绯红,只肖一眼,似乎她说出的话便再难由拒绝:“能,再要一份儿这个么?” 和尚照做了。 “木兄,你能说说,那蛇妖的来历吗?”若无压低了声音在木无尘耳畔嘟囔了一句。 木无尘淡淡的扫视了他一眼,立刻抛来三个字:“不认识。” 若无自来熟的往木无尘身上贴:“别闹,那蛇妖喊你仙君,还说你脾气都没变,你们肯定很熟。” 木无尘决绝的弹开若无搭在他肩上不安分的手,一双眼眸看向他时满是“你给老子正常一点”的警告:“说了不认识。” 和尚在木无尘这里吃了瘪,便开始“调戏”吃得认认真真的夭夭:“小夭夭,你的一双眼睛那么厉害,猜猜看,和尚我现在在想什么?” 夭夭长卷而密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动也不动,鼓着一嘴的肉努力的咬字清晰:“你说他算什么东西,摆臭脸给谁看,好像多厉害的样子,其实连一颗夜明珠都怕得要命……” 若无眼疾手快的上前捂住了夭夭的嘴,她也不抗拒,依旧认认真真的啃着嘴里的肉。倒是木无尘冰冷的眸子似刀子一般刻在他的手上,让他不得不悻悻的松开:“瞎说,木兄在和尚心里……一条好汉!” 若无觉得这天没法儿聊下去了,一个死板一个呆愣,他俩倒是绝配了,活叫一个性格开朗活泼热血而好动多嘴的和尚憋屈坏了。 他于是想起了小花猫,于是掀了掀桌上的盘子,怕一个不小心不留意将她扣在下面了,又俯身伸头探进桌子空里,再扫视一眼这一楼客栈,似乎都没有小花猫的影子:“坏了,猫妖哪儿去了?” 只是他这一时情急,语气上便失了分寸,霎时间整个一楼客栈都被这一声“猫妖”吸引了过去,连夭夭都顿住了。 若无干干笑了两声,心里骂骂咧咧的发苦:“呵呵,猫妖,磨人的小猫妖,这是我对贱内的爱称。” 说出口的那一刻,若无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众人很理解的一笑,直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抛来了一句:“你一个和尚,哪来的贱内?” 木无尘静静的撑着桌子听若无继续胡扯:“和尚什么和尚,诸位有所不知,鄙人从小得了一种怪病,头上一毛不拔,一毫不长,为此家里人四处奔走求医都无果,鄙人无奈,才佯装和尚的样子,以减轻世人的鄙夷罢了……承蒙我爱人不弃,还愿意下嫁于我……” 和尚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直叫这大堂里阵阵唏嘘,顿顿感叹,呼吁他坚强的有之,称赞他夫妇情比金坚的亦有之。 和尚欲哭无泪…… “吃饱了么?”木无尘直接无视了若无的委屈,转而温柔的看着夭夭,温柔的开口。 夭夭眨着澄澈的眸子,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去,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温柔的拭去了她满嘴的菜渍。 和尚默默承受着着一万点的暴击,只听木无尘起身来潇洒的道了一句:“走了。”和清楚恶劣明目张胆的将满手的菜渍抹在他身上…… “喂,你不是可以空手化物吗?化点儿银子出来啊,不然你吃霸王餐哪?”若无抱住木无尘的大腿,可怜巴巴的道。 木无尘接下来说的话,可能足以让和尚碎成齑粉的三观在重新拼凑……然后再彻底碎掉。 他说:“银子是什么?” 更要命的是,一旁的夭夭颇有“夫唱妇随”的恶劣嫌疑,因为她竟然同样点了点头,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若无。 若无苦笑,看在自己打不过木无尘的份儿上,他只能大义大度大人大量的原谅木无尘这个老古板,随即谄笑对着一脸高深莫测踱步而来的小二:“兄台,看在我拖家带口、生来就遭秃头如此灾祸的份儿上,能不能打个折?” 竟不忘顶着秃头挑挑风情万种的眉。 若无已做好挨一顿臭骂的准备,已下定死皮赖脸在吐沫里的决定,谁知画风陡然一转,那小二十分客气的道:“客官哪里的话,已经有人替你们付过账了。” 若无的眸子一亮,十分诚恳的握住小二的手道:“哦是么?能否让我观望一眼这位恩公?小弟出门告急,钱袋都不曾提,欠下如此一个人情着实让人羞涩啊……” 小二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若无挂在腰间干瘪的一如老斑鸠的脸一般的钱袋,若无一脸理所当然的将钱袋往身后一扭,小二再度十分配合的抬眸看着他,诚恳的道:“宴河县多是宅心仁厚的人,想必那位公子也是听了你悲惨的故事动了恻隐之心,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若无干干一笑,听小二这话说的,搞得好像付了钱的是他一样。不过若无的面皮工作自小开始练,对师父对方丈对游客,应对一个客栈小二起来,自是绰绰有余,正要再说些感激涕零,感天动地的话,木无尘一手拎住了他的衣领,拖拉带拽,十分不耐烦的将他“请”出了客栈。 三个人整顿了精神,便在街上寻起小花猫的影子来。 “这个小妖精,一声招呼不打,去哪儿了呢?”若无抓耳挠腮的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急得眉头紧皱,一脸苦相。 “那边。”夭夭立在三岔路口紧阖了双眸,再一睁开清冽的眸子,一手直直的指向左手的道路。 若无和木无尘都晓得夭夭的厉害,问也不问,便顺着夭夭指的方向去了,夭夭紧随其后。 这条街本就一丈之狭,这一会儿突然涌了几多人来,脸上或兴奋或八卦或意味深长,脚步急促之间便有人不小心跌撞了夭夭。 “没当心没当心,见谅见谅。” 夭夭扑在木无尘怀里抬眸涩涩的点点头,以做不在意的神色,木无尘顺手便将她揽至靠里面的位置。 “哎呦,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这个时候腻腻歪歪了行不行,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好像是小妖精不知死活的惹上了这儿有名的雪家,在和人家二公子决斗……你们说这个妖精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我咋就怀疑那是真空的呢……” 006 相思如雪2 “你们说这个妖精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我咋就怀疑那是真空的呢……” 若无嘟嘟囔囔的随着人群赶至那所谓贵此一方的雪家,雕梁画栋,金匾红漆木门前,来人将中心四方早已围了个密不透风,三人虽是被严严实实挤在外围老远,却隔着十丈之远,还是清晰明了的听到了花颜的声音:“……仙门世家又如何?欺负人就是你们的不对,和我一个姑娘比酒量就是你的不耻,总之我不管,你放了他们!” 似乎,是正在扯着嗓子耍无赖、似乎,是一场怪味的决斗。 和尚一颗悬颤颤的心听到花颜的声音莫名就踏实许多。 又听人群中心,好听而清亮的男声传出来:“你这个猫妖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的手下偷偷翻进雪家踩花折柳搞破坏,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雪家欺负他们?还有,明明是你说三局两胜,酒局定胜负,怎的到你嘴里,又成了我和你比酒不耻,这道理,都让你占去了不成?” 也是为难这个高风亮节的二公子了,本可以一张符一句咒弹指一挥间解决了这猫妖的事儿,却还得拉下脸在这儿和她讲道理。 何况还是和一个女人讲道理。 更何况还是和一个活了三百年的成了精的女妖怪讲道理。 “我不管,有本事再接着比啊?” 一句话直让和尚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趁着人多赶快溜啊,还比什么?! 却没想到:“好哇,你说,还要比什么?” 那叫雪烟阳的雪家二公子此时嘴角扬起了暖如春风的笑意,堪堪直望眼前这个一手将酒壶跨在腰间的猫妖,她脸上因为微醺而泛起的微红,明明浅淡,却比云霞醉人。 “那就比……”吃包子三个字霎时间噎在醉眼迷离的花颜嗓子眼里。 似有一阵清风拂过,携带微凉却不容略过的寒意,众人层层散开,皆露悻悻之意,原只因雪家大公子缓缓而来。 常年用药以至他周身缠绵的丹药之气,却比金科玉律还让人受用。这雪家大公子雪烟凌最是风雅绝尘,最忌人群哄闹,何况是聚在自家门口的疯闹。众人都知道他的忌讳,也都碍于他的身份与地位还有那万年如一日的冰坨子脸,如鸟兽散去。 “是他。”木无尘暗自思量,客栈内那股独特的味道,就是他。 花颜盯着清逸出尘,眉长舒雅,容颜恬淡的雪烟凌出了神,就差化作原形扑进他怀里去。 雪烟阳顺着小猫妖的眸光回头,惊异的迎上去:“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若再不回来,你岂不是要拆了雪家。”雪烟凌的语气里满是嗔怪,眉目间更有宠溺。 雪烟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儿的示意花颜快走:“哪儿的话,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很乖的。” 花颜与雪烟阳的默契值可以说几乎为零,倒是一旁的小厮很是懂得,立刻涩手涩脚的上前去搬东倒西歪的酒坛子。 “啊呀,施主,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徒弟不周,放任她四处闯祸唐突了施主,二位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若无抢在人群轰散之时艰难挤身近到花颜身边,对其一脸花痴憨相着实没眼去看,一把将欲扑进雪烟凌怀里的猫妖扯了回来。 雪烟阳浅笑道:“哥,你把我关在宴河县多久了?我竟不知外面的世界如此稀奇……一个和尚,收一个妖怪为徒?” 若无一脸“莫要声张”的神秘模样:“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施主没走过万里路,万卷书该略知一二吧?再不济,西游记总该读过吧……不稀奇,不稀奇,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二位,先行告退。” 若说这一路上木无尘与若无最大的默契,应该就是此刻他对花颜施了一时半刻的哑咒了。 “等等。” 雪烟凌清冷的声音抛来,让若无顿时恨不能刨个坑,活埋了牵在手里一刻不惹是生非就不得消停的花颜。 “四位初来宴河县,此地虽地大物博,却也地广人疏,几位若不嫌弃,雪家可供四位随时住下。” 若无不禁咂嘴,咂嘴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雪烟凌何其委婉的一个人嘿,竟生生将“看我不收了你们四个妖魔鬼怪”说的如此客套,也让他颇费力去解读他的言中之言。 “哥,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要收留他们几个?” 雪烟阳兴冲冲的模样在雪烟凌淡淡一瞥眼间陡然如昙花开败,蔫儿的猝不及防,却又极度自然而然。 雪烟凌一笑,好似冰天寒地里开出了极凛冽却又极温柔的白玉碧兰:“圣僧说得没错,人妖殊途,亦同归。烟凌眼拙,却看得出圣僧三个弟子一心菩提,又怎会妄自揣度,不施善果?” 这倒叫若无茫然了,偷偷瞥了一眼一旁冷眼旁观的木无尘,得他微微一颔首,若无便讪笑着答应了。 正门一入,轩榭亭廊,树郁草茂,半池残荷飘香,云影阑珊处,得见一老者胡发苍苍。 老者迎上来,恭敬的称了雪烟凌一声公子,回廊四外,影影绰绰几个小孩还在练剑、运功、起咒……为难了他们忍住身为孩童的好奇心,目不斜视,一心向道。 垂花门堪过,本就仅仅拽着木无尘衣袖的夭夭忽然一惊,双手紧紧箍住木无尘的胳膊,微弱而惊愕:“有脏东西。” 雪烟凌在前,雪烟阳与那老者伴其身侧,四人紧随其后,而众小厮围立随之……似乎众人闻此一言,都怔住了。 “咳,诸位见笑,我这小徒弟胆子小,啥都怕,你看,一只蜘蛛都把她吓成这样。”若无瞥见木无尘眉心一蹙,顺着其示意的目光看向廊角的蜘蛛网,讪讪开口。 雪烟凌浅淡一笑,弹指一挥间,那蜘蛛便碎成了凄惨的粉末:“见笑。” “是我疏忽了,整日打扫还是漏了这么一只玩意儿。”那老者沧桑嘶哑的声音随至袭来,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腼腆的一笑。 雪烟凌起步,半开玩笑道:“龟吾老伯,仙门世家养出一只快成精的蜘蛛来,你莫不是存心让我的客人们看我笑话?” 若无连连道:“施主太见外了,老伯年岁如此,错漏一处两处情有可原。” 话语间,西厢房已至,一树一树樱粉的相思开得正盛,雪烟凌回身来:“鄙人雪烟凌,这是家里顽皮的小弟雪烟阳,漏舍蓬荜,就在此处将就了诸位。” 若无合十手掌,诚恳道:“贫僧若无,此乃我的三个徒弟:花颜、夭夭、木……”一时尬风猛吹,若无只觉自己脸色有些不好,心口有些拥堵。 木无尘淡然道:“木无尘。” 若无心不惊肉不跳,继续胡扯道:“孽徒叫得久了,竟忘了徒弟的本名,见笑,见笑……贫僧一入宴河,茶馆酒楼……大街小巷,处处都是雪公子的大名与辉煌的事迹,是以,有些要紧事,我想雪公子一定知道,不知可否……详谈?” 花颜白眼一翻,满是嫌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们三个一入宴河便涌进了客栈,吃得忘乎所以呜呼哀哉,哪有什么功夫去逛茶馆酒楼……茶馆酒楼,再说这些地方的人嘴里谈的,能是好话吗? 雪烟凌笑道:“雪某荣幸,便随我来。” 龟吾老头儿便在一旁客引其余三人:“那三位,便随我来吧。” 一切吩咐妥当,三人送走龟吾,花颜紧闭房门,与木无尘紧拧着一样的眉,操着一样的心,异口同声道:“夭夭,你看到什么了?” 袍子下的眸光似星河般清亮,她轻声道:“看不到什么,时间太久了,可是听得到,听得到有人狼狈凄厉的哭,有人沧浪放荡的笑……那一院子的草木,都有血腥味儿。” 花颜小心翼翼的开口:“是,雪烟凌干的?” 夭夭道:“血腥处没有他的味道,嘶吼里没有他的声音,我不知道……可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铃铛。” 房间里陷入寂静,半晌,木无尘突然开口:“你的封印,是谁解开的?” 花颜也奇怪:“不是你吗?我刚出客栈没多久,忽然就觉得封印解开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跑出去了……不是你?” 花颜在门口看到三个月前被她甩在鄞州的几个小弟,正要追上去问他们怎么也在宴河,见他们偷偷摸摸的,还以为他们依旧死性不改,又要走街串巷的偷别人的鱼。 便亲眼看见他们翻墙进了雪家的院子,结果不出半刻,便听见里面一阵喊打喊杀……花颜本想着活该,叫他们长点儿记性,谁知道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几个出来,这才急了眼,不住的在雪府前敲门。 后来的事便如同她自己与雪烟阳对辩时所说,她本以为自己好歹活了三百多年,也练了两百多年的酒量,打架斗法舞剑比不过,喝酒她还能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吗?! 结果还真就输了。 一想到这里花颜就一阵愤懑:“坏了,我的小弟!该不会你看到的就是他们吧?”花颜腾的起身,咋咋呼呼的,也不等夭夭回答,便夺门而出,豪言再要找雪烟阳算账。 “若无和尚和那个人在一起,会有危险么?”夭夭涩涩看向木无尘,轻声问道。 木无尘温柔的一笑:“不会,那个家伙油嘴滑舌贼骨贼相,谁能算计的了他,再说了,他又不是妖,雪烟凌要他,有什么用。” 客栈里的仗义出手,在花颜身上解开封印,引着所有人到雪府门前,再顺水推舟收他们四人进府……雪府深寂之处淡淡的妖气,夭夭看到听到的残暴与血腥……木无尘看尽了雪烟凌的手段,却很好奇一处,他捉那么多妖,却不送到九灵仙宫,到底为哪般…… 007 何曾比目1 更定,夜风太息。 花颜一只胳膊被夭夭紧抱着,心里阵阵凉意之时,又想起雪烟阳说他早放了那些惹事的猫妖,看他们有的连人怎么走路都还没学会,便没忍心收了他们,只关在柴房吓唬了几句,便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任他们逃了。 雪烟阳说这话时,满目满目的诚恳,竟让花颜无处也无法怀疑。 可是,她的心里总是不安。 三个小崽子本就没多大本事,还总爱惹是非,若是老老实实听她的话,待在鄞州也好,偏偏跟着到驭妖师满天飞的宴河来了。 花颜左思量,右打算,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小心翼翼将手臂从夭夭怀里抽出来,披上外衣,鬼鬼祟祟的钻进院子里。 顺着回廊贴着墙,四下张望了此处没有值守的小厮,她才飞跃上檐角,正欲再找几处檐角落脚,正好瞥见若无和木无尘鬼鬼祟祟的,似乎在跟踪谁。 花颜刚要追过去,身后突然袭来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要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做亏心事,而做亏心事被发现的当场,必然会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颗心乾坤大挪移一番。 一回眸,长发如墨的雪烟凌正逆着月辉冲她莞尔一笑。 他浅淡的开口,语气一如在和老朋友叙旧:“姑娘一族似乎对飞檐走壁很感兴趣。” 花颜提着一颗心在嗓子眼,纵然她再怎么贪图美色,但美男终究比不过小命重要。夭夭一双眼睛的厉害,她已见证了无数次,由此她更不得不对身前这个温柔万分的男人小心戒备。 她从善如流的笑笑,三百多年,还从未有人如此真诚的叫她一声姑娘呢:“过奖,过奖。” 眉目传神之间,她又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公子也有半夜翻墙看月亮的习惯?” 雪烟凌忽然扭头侧目去看天上那轮半圆不缺的月亮,绝伦的侧颜掺着乍起的微风和满园的相思花香,浅浅淡淡,却又深深刻刻的,从此印在花颜的心底。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个地方来。” 花颜干干笑了两声:“呵呵……好一个不知不觉。” 雪烟凌不再说话,含着深沉的笑意,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在花颜身上。 那一刻,他的气味如同席卷而来的骇浪,澎湃潮水,她再无处可逃。 “小心着凉,风不似月亮那般温柔。” 他的声音那般轻,他又离她那般近。 以至花颜不敢抬眸看他,她怕这个距离看上一眼,自己就会忍不住沦陷,便任由自己僵着身子,偏头抿着嘴,努力掩饰内心的躁动不安。 “留在雪府吧。” 平地起惊雷,花颜的春心荡漾顿时结了寒冰……搞了半天,她还以为自己枯死了万年的桃花终于开了一回,没想到花还没打苞,她就已经看到了里面的败絮。 雪烟凌就是要收了她,还妄想利用自己的美色让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被困在雪府。 真可谓心机深沉。 花颜抖了抖肩,一脸真诚无比的微笑:“雪公子开什么玩笑,花颜还得跟着师父去西天取经呢!” 雪烟凌无奈的一笑,笑容里,满含着……一种花颜看不明白的东西罢了。但至少那一刻,她能看出他是真的没有恶意。他说:“你瞧我,竟忘了,忘了。” 话好似还没说完,又好像就应该在此结束。 “真可惜,好好的一轮月,竟被乌云遮了光辉。” 花颜愣神之间,雪烟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说了一句,花颜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余光之中,尽是他眉间的凄楚。 她看不明白,正欲开口,却听他忍无可忍的咳嗽着。 他别过头去,这似乎是对她多大的冒犯一样。 花颜见他此番模样,刚刚对他的揣测便做云烟,随风而来便随风散,留不下半点儿痕迹。她遂将披风还给他,小心翼翼的道:“我闻你身上草药味浓重,看你脸色也比一般人白一点儿,你似乎有病。” 这结尾突兀的一句,让正咳在当口的雪烟凌险些笑岔了气。 花颜自觉自己在说话文绉绉的人面前是一定会出丑的,却不想这出丑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他说:“是啊,我的确有病。” 花颜凝视着他,也不知自己如何就像魔怔了一般,突然开口:“你信不信我?” 雪烟凌亦怔愣片刻,魔怔般的点头后,随她一路好走,才知道她口中所谓包治百病的良药,竟是深夜街角,昏暗烛光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我以前要是有什么大病小病,吃一碗馄饨保准第二天就好了。” 花颜拉着雪烟凌坐下,又自来熟的招呼老板做两碗馄饨:“我还以为宴河这样的大县找不到这样的店,运气真好。” 雪烟凌端正的坐下,认认真真的道:“你以前风餐露宿,大病小病无非就是重一点轻一点的风寒,吃一顿馄饨,冒一次汗,自然好得快……可我,不一样。” “是吗?我一直以为馄饨是人类做出来治妖怪百病的良方……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是个惊天的大秘密,生怕告诉别人以后,被人类知道,他们就再也不做了。” 花颜抬眸时,正又遇上雪烟凌眼里冒着奇怪的光。他说:“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这倒问住花颜了,她向来神经大条,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未想过为什么,会是什么后果。 正思量之际,老板已将两碗馄饨端过来。 她接过馄饨,没留意听老板嘴里的“当心”,两只猫爪被烫的一颤,傻笑着放在耳垂处冷却。 老板憨厚的一笑,他少见她这般灵动的小姑娘,自然眼里多是宠溺。 花颜绯红着脸,堪堪卷起睫毛,便见雪烟凌袭近她身,将她两手紧紧握在手心。 他的手,的确比她的耳垂还凉,仿佛没有生命的……寒凉。 花颜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低头不是,抬头看他不是,扭着头又别扭,遂干干脆脆的抽回双手,心虚的大声道:“雪公子,知道吃馄饨的精髓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一直这般温柔:“愿闻其详。” 花颜将这四个字在脑子里转了整整一遍,才会过意来:“不吃到舌头红肿绝不抬头,不吃到眼泪直流绝不断口,怎样?” 那小贩听闻雪公子三个字时,险些将汤勺一个抖落掉进锅里,他说怎么这个人来时他看着眼熟…… 雪家大公子,雪家的家主,十六岁就去了九灵仙宫的那位? 自他在九灵仙宫修道圆满归来,除了每年九月初九还会出门去一趟九灵仙宫,鲜少有人再见过他一面,而他那清冷俊毅的一张脸莫说女子,也莫要说男子,便是小贩这样上了年纪的大爷都忍不住赞叹一句人间极品。 可他整个人就是个冰坨子,没有一点儿身为动物的温度,多少名门世家的女子就算倾慕,也从来未有人敢朝他抛媚眼递情书。 便是这样一个人,今天晚上,入了子夜,陪着一个黄毛丫头蹲在小巷子里吃馄饨……还是以丫头说的这种……不堪入目的方式…… 小贩不禁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啊…… 花颜冒着大汗,肿着舌头眼泪汪汪抬头之时,正逢一片黑翳遮住所有的月光。 “出什么事了?” 天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吱呀难听又诡异,比和尚的魔音还蛊躁人心。天地突然陷入无边的黑暗,任你法力多无边,都无法克制住内心躁动的恐惧……就是现在,无尽苍穹,陷入永寂。 黑翳掠过云层,竟俯冲向这片大地,直到月辉艰难的刺破云封雾锁,花颜才看清那些东西,竟是多得赛过繁星的黑乌鸦。 与毁灭和死亡的恐惧一齐袭来的,还有一股令人胆颤心惊的妖气。 黑翳以飓风登陆的不可及之速破风一般扫过二人的头顶,直奔着,那里而去。 “雪府。”雪烟凌的眸子一直平静的一如湖水,仿若再大的风浪也掀不起一点涟漪,此时此刻,他心惊着,肉颤着,脸色却始终平淡着,眸光还一如初见时宁静着,“颜姑娘,躲起来。” 花颜哪肯:“我得去帮忙啊!” 雪烟凌认真的凝视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叮嘱:“躲起来,否则我会分心。” “我……” “信我。” 008 何曾比目2 花颜并未妖眼昏花,她看到鬼鬼祟祟的两个人,正是若无和木无尘。 如果雪烟凌非要问她带他出去吃馄饨的理由,也许引开他让若无和木无尘两个人暂时安全算一个? 雪烟凌说,通往九灵仙宫的结界不知为何,打不开了。 他本和往常一样,欲去往九灵仙宫修道半月,再返回雪府,谁知结界不开,他也没有收到身在九灵仙宫的姑姑任何消息,这才原路折回。 若无半信半疑,但一颗火热的心总归有些丧气。 结界不开,莫非真如师父所说,九灵仙宫早就不收弟子了? 雪烟凌看出若无的失落,遂安慰他也许只是九灵仙宫出了什么事,兴许再过几日,又一切恢复如初了。 若无嘴上说着没事,却一路失魂落魄,连告辞都不曾说与雪烟凌。回到厢房内更是哀声载道,最后还是木无尘一个哑咒封了他半个时辰,他才稍显正常。 入夜,他更是忧心忧心的睡不着,烦闷的翻身之际,瞥见窗户外掠过一个黑影,他便整顿了精神跟了过去。 近了才知偷偷摸摸的那位,不就是木无尘么。 若无自木无尘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本欲吓吓他,谁知木无尘的应激能力快到骇人,若无恍惚之间,仿若只是一个眨眼,便被木无尘掰过胳膊,一脚踩在地上。 “是我!” 木无尘遂松开手,压低了声音骂道:“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若无“哎呦哎呦”的爬起来,一心都是“丫的你光明正大”:“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木无尘回得十分敷衍:“方便。” 若无被搪塞的一颗心直抽抽,方便你贴着墙偷偷摸摸镇定自若?方便你还有工夫在这儿耗、没有急的三窜五跳? 于是若无语重心长的道:“木兄,一路走来,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一起逃脱过青蛇的血盆大口,在你被一颗夜明珠吓得浑身发软的时候,身为兄弟,我并没有放弃你,可是你咋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呢?” 木无尘攥紧了拳头,一脸的忍耐忍耐:“那特么不是夜明珠!” 身为一代妖中之王,害怕满月清辉算是有特点有逼格要契机的弱点,要是被眼前这个嘴大无脑奸诈猥琐的和尚传成了害怕夜明珠……以后凡若是个妖怪整颗夜明珠在手里是不是就敢到他面前叫嚣了? 妖王不要面子嘛。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木兄你要相信我。” 木无尘对着一堵墙思忖着:“你敢相信一个费尽心机带你去秘境的人?” 若无一时被噎住。 秘境是上古妖族聚集之地,传说是人间的天堂,繁花似锦,云蒸霞蔚,便是有天上仙宫之称的九灵仙宫也望尘莫及,是所有凡世妖怪的心之所向、心驰神往。 但对于人来说,身处一个妖怪窝,光是想想都脊背发凉、寒毛立起。 “撒谎是我不厚道,可我说只有那里的人能帮夭夭轮回是真的,这个真的没骗你。” 木无尘双手抚在墙面上,紧阖着双眸:“用你说,爷爷什么都知道。” 若无讪讪一笑:“所以木兄你到底在干什么?” “此处有结界。” 若无又惊又喜,按捺不住道:“是去九灵仙宫的吗?” 木无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除了九灵仙宫你还知道点啥!是被关在雪府的妖怪。” “什么?!那那那……雪烟凌收你们进雪府……那你还答应住进来,你这是进了狼窝你知不知道?” 木无尘叹出一口气来,极难得的语气平静:“你以为你拒绝了,他就拿你没办法了。既然躲不过,倒不如好好陪他玩玩。只不过……” “啥呀?” “我睡的太久了,没想到九灵仙宫的小崽子们术法精进的如此厉害,这结界,我一时半会儿,竟看不出什么名堂。” 若无一脸无奈:“真叫你一时半会儿看出名堂来还了得,九灵仙宫存世上千年也不是全靠嘴吹得。” “有道理……臭和尚,你话里有话啊。”木无尘尾音的上调直让若无和尚心里一颤。 “和尚我绝对没有你光会吹牛的意思。”若无的头摆的一如欢快的拨浪鼓。 木无尘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逼近若无,嘴角的笑意和活动的筋骨让若无仿若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恶劣最不孝的“徒弟”。 可徒弟并没有揍他,而是拽着他躲到了石头后面。 “龟吾老头儿?他大半夜不睡觉,举着个灯笼出来干什么?也来方便?”若无探出铮亮的脑袋,声音弱弱。 “跟上。” 两个人跟了龟吾老头儿一路,从雪府到深巷。他闪得快,三步两步犹如脚底生风,以和尚的修为,连他使得什么招数都叫不上名字,但却奇怪,和尚竟能在每次跟丢的茫然当口,再次在大雾缭绕的夜里找到龟吾那佝偻的身影。 偷偷摸摸,又明目张胆的掌灯,独行一人行色匆忙,却又带着两个人在大街小巷里转悠玩捉迷藏。 木无尘觉得要不是这个龟吾早发现了他俩而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便是年岁大了,活脱脱一个路痴。 “这老头儿好厉害。”若无见龟吾在死胡同里穿墙消失,不禁一阵感叹。 “他比你清楚。”木无尘会过意来,回身时,对身后那抹苍老的影子客客气气的一笑。 若无大着脑袋回头,发现龟吾老头儿沟壑纵横的脸阴森森一笑,陷在黑幕乍起白光和迷幻的雾霭里。 遂颤着舌头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龟吾收回阴森的笑容,再笑时却和蔼的很慈祥,可转瞬间便七窍流血,声音自他喉咙里发出来也凄厉的可怕:“当然是……鬼啊。” 若无出山一趟,可好,不仅三观碎了,这会儿胆子也碎了。他急的直往木无尘身后窜,挨近木无尘的时候,却感觉到有密网隔在他们之间,再用力靠近,反被一股力量弹开,而他便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 “蠢货,一场幻术,把你吓成这样?你老子在你小时候就没这么吓过你?” 若无被摔得头晕目眩,又听木无尘的骂声劈天盖地而来,他仓皇爬起来,涩涩看了龟吾老头儿一眼,模样正常,模样正常…… 再看木无尘,手脚脖子都被缠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金丝线,脚下的地也在金光中分现五行。木无尘被禁锢在其中,动也不动。 “小子,可学到天罗地网怎么用了?” 龟吾不是路痴,刚刚在这胡同里转悠,不过是带着二人将地上的结界点走了一遍。 若无瞪大了自己那双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狗眼,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和尚的天罗地网韧性小容易断,在他划的地域里还啥都网,像老头儿这样只抓妖怪的厉害伎俩,真叫前所未闻……何况抓得还是颇有些道行的木无尘! “雪府结界里的妖怪,是你抓的?” 若无听见木无尘这么一问,抖擞了精神,警惕的看着提着灯笼,沧桑的龟吾。 龟吾空着那一只手,优哉游哉的捋了捋自己堪能赛过太白的胡须,哑着嗓子道:“是也不是。” 木无尘又问:“你抓他们干什么?” 龟吾反笑:“你这话问得倒稀奇,捉妖,实乃天地之间的一桩理所当然,还要什么原因?” 木无尘也笑,笑容里是若无没见过的苍凉:“千年前,那帮人说除妖降魔,抓了妖怪关在什么破仙宫只为度化妖崽子们身上的恶,说什么待得善因,终有善果,一副自己多么高风亮节、为天下为苍生的样子。只可惜他们薄命,没能亲眼看到自己的猴子猴孙们,是如何打他们的脸的,这一巴掌一巴掌,真叫响亮。” 龟吾慢悠悠道:“老头子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你今天,要死了。” “哈哈……”那沧浪的笑声里满是不屑,“去特娘的缚妖网,老子不是妖,是仙!” 在若无的眼里,当时当刻,挣脱天罗地网的那个人有多强,便是这个和尚用尽后半生走遍世间大山大河,再未能见到任何能比之一二的一个。 狂啸之后,万籁俱寂。 “和尚,这样的缚妖网还是太弱鸡,你以后要走的路任重而道远,可知道?” 若无又惊又颤,大着嘴点点头。 “强,也不强。杂念那么多,天生王者又如何,至不了尊,成不了神~”龟吾还是优哉游哉捋着胡子,并没有失败后的慌张,和遇见强敌的无措,此种悠然,至少在心理上,能给对手爆裂的一击。 “放了他们,我留你一具全尸。” 龟吾和蔼的笑:“你的对手并不是我。”话音未落,他便已消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若无抬头那时,月辉已尽数被黑翳遮挡,看那片黑翳掠过的方向,应该是……雪府! 009 何曾比目3 雪府的天,早已染成了血色。 雪家弟子的结界并抵不了密如黑云的乌鸦无休止的叼啄。 他浮在半空,俯瞰百丈方圆的雪家一如在看巴掌大的玩物,而玩命抵抗的众生,在他眼里,比蝼蚁还卑贱。 但是看着他们苦苦的挣扎,那种手握生杀大权的快感,却又让他无比自豪。 他一直这么纠结的活着。 一只利箭划过长空,略过他翅膀上的一片黑羽,徒然挣扎着,终还是在他手里碎成了粉末。 “你的对手是我,暮川。” 结界下的雪家弟子瞥见雪烟凌的一抹白影,就是看到了希望。 他悠然的转过身来,黑羽黑袍黑发黑眸,就像夜的赤胆忠臣,誓要将他所幸所庆的黑暗,带到这世间每一处,每一个角落。 他的声音低沉,一如苦陷深海噩待救援的人听到的最后一声,死亡的召唤:“雪大公子?原来你在这儿。” 雪烟凌并不想多和他说话:“废话少说,没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动雪家人一根毫毛。” 雪烟凌也是如此做的,他连射五只怒神箭,试图在暮川躲闪的时刻,越过他,近身雪府上空。 “太偏,太慢,太弱!” 五箭齐发,号称屠魔弑神的怒神之箭,却让暮川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 暮川的影子在黑夜里随处可遁,他转瞬便已出现在猝不及防的雪烟凌面前,一拳正袭其腹部。 雪烟凌重重跌落在大理石铺就的街道上,飞沙走石一般,狂暴的冲击力让他哪怕跌地,依旧不可控的擦身数十丈之远,狼狈的咳血。 暮川手里握着那五只怒神之箭,眼里满是戏谑:“箭是好箭,可惜,人太弱鸡。” 瞬息之间,五只怒神箭已在他凛冽的眼神下,化作飞烟。 “雪大公子啊,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嘴里含着力量出生的人,明明上天赐了你们称王称神的机会,偏偏,你们就是喜欢把一副王牌打得稀巴烂……现在好了,你要保护雪家的人,我偏要你,看着他们死光。” 暮川弹指一挥,眼神一凌之间,那些黑色乌鸦对结界的袭击更猛烈了。雪家弟子的抵抗显然更加吃力,有的甚至已经在漫长的鏖战之中,失了力气,昏迷过去。 他们看不到希望了,漫天的黑鸦遮盖了所有可以看见光亮的可能,这本就是对心灵的窒息。 片片黑羽的罅隙,看见雪烟凌携弓而来本是一线希望,却在他转瞬就倒在暮川手下后,彻底绝望。 你所仰望的神,从不敢触怒的人,都在敌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你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怪物,你现在的对手,是我!” 黑鸦冲破了结界,一点点叼刺着地上众生的肉,刺啦一块,一口疼痛,便一口兴奋。 从层层黑鸦铺就的黑翳中冲出来的这个,大言不惭欲挑战暮川的人,是雪烟阳。 “烟阳,快逃。”雪烟凌捂着胸口处,一手嵌进石壁里,艰难的站起身来,眸中凄楚,眉心紧蹙。 “你就是雪家费尽心机藏起来的孩子?我倒真想看看,你的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暮川回眸睨了一眼身后的雪烟阳,对他,亦或对他手里握着的寒剑,半点在乎都没有。 “暮川,你敢动我弟弟试试看!”雪烟凌离开墙壁时,踉跄了几步,却倔强的挺住了。 “哎,”暮川此人做作的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们这种人还真是,说你们贪心吧,却始终一副什么都不屑的样子,可是你们又什么都想要……一个猫妖,一个弟弟,雪大公子,你可只能选一样。” 暮川的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彼时雪烟凌身后的深巷里,便传来一阵乌鸦吱呀哧啦的叫声。 花颜被千百只乌鸦叼住,悬在半空,深陷昏迷,脸上带伤,浑身血迹。 “你该死!” 雪烟阳冲向暮川,几招都悬悬的擦过暮川的翅膀,却未能刺落哪怕一片羽毛。 他奋力的砍下一剑,明明暮川就在那里,他却真切的扑了空,再抬眸时,暮川就好像影子一样,诡异的消失了。 “我在这儿。” 声音自他身后袭来。 暮川心情尚好,很愿意陪着眼前的小朋友玩闹,他甚至没有出招,只是双臂环于胸前,玩笑般的躲闪。 雪烟阳回身再砍,一如刚才,还是落了空。 “你凭什么觉得,你够资格与我作战?还是你觉得,你强过你的哥哥?”暮川再躲的时候,轻飘飘的一问。 雪烟阳气急败坏的四下乱砍,哪怕真正的暮川立在老远处,几个分身就已经快耗光了他的力气:“混蛋,你懂什么。哥哥是最强的,他永远是最强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因为你一招重伤了他,我就应该害怕你吗?就没资格与你作战?还是说,你们妖怪,都这么肤浅!” 电光火石之间,像是被暮川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雪烟阳突然对准了黑暗处的一点星光,一剑刺过去。 那剑划伤了隐于暗处的暮川,刺伤了他的左脸。 他太过大意,虽躲闪极快,但还是让那一剑轻轻擦过了自己的脸颊。 却是蝼蚁最伤人。 手指轻拭过脸上渗出的血滴,他看在眼里,轻蔑,也钦佩的一笑:“有点儿意思,小子,我现在,认真的把你当做对手了。” “你早该……” 雪烟阳惹怒了暮川,于是他惨淡的见证了生气的暮川该是什么的样子,该有怎样的速度和力量。 他生受一拳,猛的失力下坠,恍惚之间,他仿若听到了内心深处的声音在问他:“所谓强者,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雪烟阳被雪烟凌稳稳接住,两个人平稳落地。 “哥。” 雪烟阳想伸手去擦掉哥哥嘴角的血迹,却得他猛的一扭头,生硬的命令道:“带花颜走。” 二人的身后深巷里,花颜静静的躺在石壁上,她的身侧,是一片华丽的黑羽,凄美又凄凉。 “哥……” 雪烟凌猛推了他一把,观望他的眼眸时,眼神坚定:“哥哥答应你,一定不会死。” “那可不一定,你将那猫妖剩下半颗妖丹一起吃了说不定还有希望,但是现在半死不活的你,没可能。”暮川说话间,动了动手指头,便有一大片悬于雪家上空的黑乌鸦朝着雪烟阳逃走的方向去了。 雪烟凌幻化出怒神弓箭来,一箭射散了所有的黑鸦。 “有意思,你似乎比倒下以前强了许多。” 雪烟凌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眸子清亮:“你一个只看得到力量的妖怪懂什么,在你口中所谓的拖累和麻烦,却是我们这些人誓死的决心……说了你也不懂,不知这是不是阁下的可悲。” 暮川轻蔑的一笑,他不懂,他的确不懂……他很久之前看不懂那个人,千年之后依旧看不懂眼前的雪烟凌。 可是懂与不懂,又改变不了结局,于是他笑笑又何妨。 陡然间,他眸光一凝,紧蹙着眉头看向一隅黑暗的影子,低声道:“谁在那儿!” 羽魅不得不走出来,含着阿谀的笑容:“魔君,是我。”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一个人足够了吗?还是你觉得我必须要你这个帮手才能解决那个人!” 暮川的语气极怒,仿若受到羞辱一般,如此那条青蛇恨不能跪在地上以示自己绝无二意:“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是君上,君上让我传达,要魔君速战速决为妙,毕竟宴河仙门云集,惹来他们恐多生事端,也会暴露您的身份。” 他的语气平静下来:“知道了。” “魔君,又来了两位客人,不如这位雪公子就交给在下如何,属下猜想,来的这位一定更合魔君胃口。”羽魅阴险的一笑,眼神瞥向角落里一脸吃瓜看戏的木无尘和满地找地洞的若无。 暮川应声回望,眸光落在木无尘脸上时,说不清兴奋多一分,还是愤怒多一分,总之满含情绪,倒叫木无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魔君,这是海玉生烟,东海遗珠,创世神物,天上地下,仅此一颗。”羽魅双手递上那颗熠熠生辉的珠子,光芒万丈,不能逼视。 对普通人来说,这东西刺眼,对木无尘来说,这玩意儿要命。 若无远远又看见那蛇妖拿出那颗珠子来,遂仔细打量着见了那珠子以后的木无尘……虽不似上一次见到时那般软诺,却依旧紧张,额角冒汗,拳头紧攥。 可那个长着一双黑色大翅膀的妖怪接下来做的事情,却让若无看不明白。 他竟一手捏碎了那颗珠子。 在蛇妖瞠大的双目里,一颗足以毁灭木无尘的圣物,被眼前这位魔君碎成了粉末。 “魔君,属下斗胆提醒您一句,您的对手是木无尘,妖界曾经的至尊。” 暮川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为了收拾雪家一群废物,为了收拾一个和尚一个猫妖一个妖灵?” “属下明白。”羽魅恭敬的辞拜于暮川,转而迈着妖娆的步子走向雪烟凌。 四下千万毒蛇袭来,雪烟凌浅淡的一笑:“这么漂亮的姑娘,雪某怎好出手。” 话虽如此,雪烟凌的身体却诚实的举起怒神弓,一箭即发。 羽魅直直的盯着雪烟凌的眼睛,一步一朵夺命的曼珠沙华,她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旋:“雪大哥,你舍得么?” 雪烟凌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花颜”,立刻放下弓箭,眉间皆是在意,眼里盛满眷恋。 羽魅的幻境之术远远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可是以此对付一个心事重重的有情之郎,却是绰绰有余。 木无尘知道自己躲不过了,而他本来也没打算躲,遂交代了若无几句,走着老父亲一般的步伐,等到距暮川一丈几许的时候,开口第一句俨然是:“小暮川,你不乖啊,怎么修着修着,修进魔道了?” 若无蹑手蹑脚翻墙进了雪府,雪家弟子在密如黑云的乌鸦肆虐之下,俨然已快放弃了生的希望。 它们最爱的就是血,最难割舍的就是血腥味儿,是以若无走进去的时候,那群黑乌鸦显然并没有太想搭理他。 若无一颗悬于胸口的心算是落了一寸半寸。 “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 若无听见木无尘这般问他。 “什么?” 木无尘回头看他:“你说,我们是兄弟。” 若无恨不能用阿弥陀佛砸死他,平日里对自己横眉冷眼的,这会儿知道叫自己兄弟了?可是若无观望木无尘那眼里写满的真挚,竟不自觉,亦不顾后果的,点了点头。 木无尘一笑,少了平日里的嫌弃与警惕,倒是多了三分信任和欣慰。 他说:“你带夭夭离开,如果可以,一定要保她平安轮回,若是她灰飞烟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于是若无就得了这么一件鬼差事。 若无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一路上的破事儿,古渡村被灭,被蛇妖追杀,现在又摊上黑魔怪……都是因为木无尘。 而他太卑微了,不过就是多管了一桩闲事,如今却得了一桩要把命搭进去的帮忙。 一路小跑,一边嘀咕着倒霉,待他到了夭夭本该休息的那间屋子,却发现哪哪都没有她的影子:“哪儿去了?” 摩挲光头,焦躁的踱步之际,几只黑乌鸦貌似瞥见了他,欲俯冲而来那一瞬,若无敏捷的关上了房门,那几只乌鸦便猝不及防的撞在门上,直直的滑下去。 正得意的时候,若无余光一瞥,竟发现夭夭蹲在门后面,弱小而无助的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原来你在这儿,快跟我走。”若无轻轻碰了一下夭夭的胳膊,她却惶恐的起身来四处乱窜,仿若若无比鬼还可怕。 “夭夭,是我,若无和尚。” 夭夭躲在黑袍下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悻悻的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急切的问:“他呢?他在哪儿?那个人来了,他来了,夭夭好害怕。” 若无心疼的拍了拍夭夭瘦弱的肩膀,轻声道:“木无尘在和那个妖怪殊死搏斗,那家伙的确厉害,不过我们要相信木无尘,他那么狂,铁定会把那黑魔怪打得屁滚尿流……哎?你去哪儿?” 夭夭不等若无说完,就开门跑了出去,罅隙之中,的确能看见暮川和木无尘的影子。 “木无尘让我带你走,快,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若无欲抓住夭夭翻墙从后院离开,却被夭夭狠狠甩开:“他有危险,夭夭要去救他。” 夭夭身为妖灵,最让若无头疼的就是,一念之间,她可以闪身去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若无无奈,正欲追上去,刚抬脚,便惊觉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顺着那条金丝线回头一望,龟吾老头儿正悠然自得的望着他。他说:“跟我老头子离开吧。” 老头儿没等若无回答,一挥衣袖,天上的乌鸦便很配合的开了一个大洞。老头儿便拎着若无,乘着仙剑,朝着远处飘然而去。 若无挂在半空,俯瞰这众生,雪家早已撑不住,只是一直在做无谓的抵抗,血腥之气浓重。 而那雪家大公子,受不住羽魅的诱惑,早已昏昏沉沉的睡去。 就连木无尘,在那黑魔怪面前,都败下阵来。 这样的场景,怎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老头儿,你放我下去,我得去救人,老头儿,你听到没有!”风呼驰在他耳边眼前,让他开口艰难。 龟吾老头子冷哼哼一笑:“救人?你确定不是去送人头?” 若无蔫了嚣张的气焰,惨淡的道:“我知道我实力不够,可是那个家伙把我当成兄弟,还把夭夭托付给我,我……现在那猫妖也生死未卜,夭夭又赶着去救木无尘,我怎么能就这么随着你离开?你这个老头儿,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龟吾安慰他:“不是让你抱疚终身,是启发你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也赶着去送死,以后谁替他们报仇?” 若无皱着眉怒吼:“死老头,你不是雪家的人吗?雪家有难你就拍屁股走人?你也就这点儿能耐?困不住木无尘,也就只能困住我?有本事你去和那个黑魔怪打一架?” 龟吾哭笑不得:“你这小和尚好伶俐的一张嘴,好狠的一颗心哦,老头子我一把年纪,骨头都快散架了,你还让我去打架?实话告诉你,我活了一百多年,激将法对我最是没用。还有,你小子哪颗眼睛看见我没救人了?我救得一个是一个,比起你小子一头热去送死,岂不是明智太多?” “你……”若无一肚子苦水,到底哪个一张嘴伶俐一颗心黑白? “行了,我也不逗你了。老头子我也不是不想帮,可是那两个妖怪打架,就是大罗神仙来了,怕是也阻止不了……你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自然不明白老头子我的选择。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木无尘还有那个鬼魂,一定会没事儿的。我还知道一个人,到时候我可以勉为其难的为你指路,你可以求他去救人,如何?” 若无:“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龟吾老头儿闻言,手中幻化出一柄杖头刻有鹿角的拐杖,鹿角之灿,犹如珊瑚。鹿角之上,悬一灵珠,虽不及海玉生烟一般神采熠熠,但流光溢彩,亦不失为一种宝物。 “鹿神禅杖?你是万骨窟的长老?那个邪教?” 若无来自灵魂深处的三连问,惹得龟吾老头儿一拐杖砸在他脑袋上,直让他头晕目眩,满天繁星。 “什么邪教,是圣教。”老头儿悠然一笑,转瞬间便似一颗星辰,一闪而过之后,消失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010 一战惊魂1 暗如地狱的山洞之中,巨大的宛如爆裂的岩浆口处,暮川冷峻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静静凝望着悬浮在他手中的,不死心。 四方锁链禁锢着一座牢笼,牢笼浸在岩浆内,此刻正缓缓升起。 那牢笼乃万年玄铁所制,再烈的岩浆亦不能损其分毫,但比之暮川手中握着的不死心,还是差了些灵气与力量。 山洞是暮川一拳一拳砸开的,岩浆口亦是,而那牢笼不是用来关别人,要关的人,是他自己。 他砸过无数山洞,开过无数的岩浆入口,唯有此处的岩浆,最为暴烈,最和他意。 千年来,他的成长他的蜕变,每一次,都少不了岩浆这个角色的见证。 他把自己变成了力量本身,而不是奢求得到怎样的力量。 而这一切的一切,他竟不知道,是否该感谢那个人。 当时他就站在他面前,用一如千年以前那般俯瞰众生的嚣张角度同他说:“小暮川,你不乖啊,怎么修着修着,修进魔道了?” 他觉得讽刺,凭什么木无尘那种人修成战神,就是天地奥义,民之所向,而他,就因为他天生是一只乌鸦,所以修为如此,就成了堕入魔道。 “木无尘,一千年,很高兴你还能活着。但是很可惜,也许人间不适合你。我来,是毁灭你的。” 这话压在他心里一千年了,他终于可以痛快的告诉眼前这个废物了。 木无尘笑笑:“你一定知道,我打架最讨厌说的就是废话……动手吧。” “我今天,一定会教会你一个道理,没有永远的弱者,只有止步不前的废人!” 拳携暴风,暮川猛拳袭近,木无尘用同样的暴烈正对。 两拳相击的那一刻,大地随之颤动,飓风随之形成,漫天风尘之中,观战者五脏移位,不能自持。 只此一招,但说这是天洲之上史无前例的王者争锋,亦不会有半个人不如此以为。 “有点儿意思。” 这话,两人异口同声道。 对峙半刻,两人猛然收招后退,一时未歇,便又冲向对方,一拳携雷霆万钧,一脚带力壮山河。 这是属于纯力量型的战斗,没有技巧,更无法器,却不知,这一场比的,到底是什么。 妖界至尊的称号,昔日荣光的较量,还是其他? 在两个人的眼睛里,在四周迸发的蓬勃灵力中,在席卷这一片天空的狂风与惊雷声里,似乎能看见很多,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两个人在狂沙与旋涡里殊死一战罢了。 羽魅躲在胡同里,不敢想象两个人打起架来,竟是如此一番毁天灭地的景象。 她不敢相信有人能生受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一拳一掌,她觉得那些若是受在别人身上,无论其他千年的厉妖亦或百年不遇的仙士,都会筋骨断裂,五脏具损,甚者,灰飞烟灭。 他们旗鼓相当,力量相当……若非如此,又怎能爆发出这样对峙不下的战场。 她似乎,明白了魔君捏碎海玉生烟的用意。 结果让她很满意,木无尘,先倒下了。 “站起来,我还没打够……我让你站起来。” 木无尘被打倒在废墟之下,重重的围墙压倒在他身上,但这些又哪里及得了他生受暮川的一拳,用尽全力的一拳,十分尊重对手的一拳,毫无保留的一拳。 暮川不甘心的走到木无尘倒下的地方,语气里没有胜者的喜悦,只有至尊的不甘。 他等待了千年的对手,他期待了千年的战斗,竟用短短不到一刻收场。 他很失望。 木无尘站了起来,小小的伤痛不能奈其何,一次倒下更不能奈其何……可是眼前这个男孩的变化,千年的变化,和对战斗的渴望,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一场战斗,不是一场玩笑。 多么可笑的想法。 他沉睡前征战百年,打过多少次架怕是没人能数的清,可是他知道,每一次,他都未认真过。 什么流芳千古的鏖战,什么永垂青史的守护,在他眼里,都只是玩玩。打发无聊,聊以解闷。 没想到千年以后,这种不得不对战斗的认真,竟是被一个当初自己看不上的小黑乌鸦逼出来的。 莫欺少年穷啊。 他再次全力以赴,终还是狼狈不堪的败倒,一次一次,倒在一片废墟之下。 “站起来,我让你站起来!” 木无尘再没有力气……他竟也会没有力气。 暮川揪着木无尘的衣领,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眼睛,而他就像一只无力的狗,被暮川轻而易举的拎着。 “木无尘,这不是你的实力,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实力,是也不是!” 很奇怪,打倒对手是幸事,暮川的脸上却写满失望。 木无尘的表现让他失望,他以为难以翻越的大山,竟是一滩一推即倒的烂泥。 “你很强,不用怀疑。”木无尘一只眼睛和嘴角都流着血,满目尘埃,连说话都无力。 “你知道我为了这场战斗付出了多少,你知道这一千年在熔浆里的日子有多难熬?所有的一切,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倒你!打倒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打倒你这个永远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人,可是你却这么不堪一击,那我这么多年的难捱,还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意义?!” 尘埃尽归大地,陷入永寂。 咆哮声淹没在无尽黑暗里,没有人知道答案,正如没有人知道一条路的尽头,没有知道一件事的结局,那些微妙的奥义,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参破真正的玄机。 “如果你是为了我,那么我很抱歉,因为在我这儿,你撑死,不过一个路人乙。” 木无尘轻飘飘淡然然的一句似乎比亿万雷霆还能冲击暮川的一颗心。 是啊,像他这种生来就含着力量出生的人,自然不知道他所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多少人望尘莫及,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 就像他生来就有的荣誉和无上的荣光,需要暮川在熔浆和炼狱里痛苦挣扎一千年……带着一颗置之死地的决心。 可这一切,在眼前这个人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这都不是让暮川最厌恶的,他最厌恶的,是木无尘眼里的那份不以为意。 “是吗?那就让我这个路人乙,结束你这可悲的一生。” 暮川的右手掌心集聚了一团堪比地狱冥火的火焰,那是他在熔浆里历练千年融入身体的熔岩火,他曾施展一二,只不过是一点火苗一粒火星,便能将草木在转瞬间化为灰飞,如今他手里的,是一团足以毁灭一个人的剂量。 正好这个人是木无尘。 暮川主修力量,可是速度是他生为鸟族与生俱来的本领。他竟没想到,竟有人可以快到在他眼皮子底下、手心里抢人。 那抹黑影转瞬便闪没在黑暗之中,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甚至思量都难判一二。 只可惜,那黑影哪怕只是个灵,却也有灵,而有灵,就逃不过强者的感知。 天涯海角,一句咒语,一句种上强者无尽力量的咒语,便可以转瞬之间,将她带回他的面前。 连同她要救走的人,一同锁在结界里。 “竟然是你,你还没死?”暮川见到夭夭正脸的那一刻,不禁讶异了片刻,“不对,你这是死了,还成了妖灵?” 暮川观望夭夭的奋不顾身和此时此刻的在意与心疼,再看看木无尘脸上的嗔怪,却倒在她肩上的安详,不知是嘲笑,还是感叹:“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生前口口声声恩断义绝、喊打喊杀绝不留情,死了又在那里殉情自刎、以求黄泉同路地狱同门,我该说你们痴情?还是该说你们蠢!”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和夭儿没关系,你放她走,我随你处置。” 暮川笑笑:“你当然随我处置,但是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让我放她走?” “夭夭不走,不走。”夭夭拂过木无尘的脸颊,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迹,眼角有泪,心里有伤。 夭夭声若蚊蝇的几个字在暮川听来却有一种无端的刺耳感,他要将这种不舒适转嫁给所有人,这是强者的权力。 他说:“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两个人在暮川妖力的驱动之下,生生分开,夭夭依旧被锁在结界内,被一群黑乌鸦围立在悬空的地方。 她逃不开这结界,无论用何力气。 木无尘被迫跪在暮川面前,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势听他宣布着游戏的规则。 他说:“第一,我让这个女人灰飞烟灭,再无轮回,而你大可不必难过,因为我会给你一样的结果。只是,你天生顽石,不死不伤,以后,恐怕只能在沉睡和永远的缅怀之中活着了。” 暮川说到要让夭夭灰飞烟灭的时候,木无尘生无可恋的眼神陡然刺出凛冽的光,那是对暮川不该挑衅和搞事情的警告。 “第二,你心甘情愿的把你的心掏出来给我,我放了你们两个。” 暮川说着,捻指化咒,写下一篇生死契约,契约上有暮川和木无尘的名字,条例清晰明了,违约者将化死灰。 “不要……夭夭不要轮回,只要木大哥好好的,没了那颗石头,你会死……” 木无尘实乃一颗石头所化,这事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道自己是一方生灵,初降世时,和那山间的花草树木,天上的云风雨露一无差别。 后来被别人说自己是颗灵石所化,非人非妖,稀奇的很,更稀奇的是那灵石在其修成人形后成了他的心。 便被人取名为不死心。 因为不死心,他不死不伤,因为不死心,他天生灵力无人能及,因为不死心,他招来众多杀身之祸。 那颗心被人剜出他体内无数次,以千种手段,万种诡计。 但从未有人真能将其为己所用。 不死心认主,世人因此打消了对这颗心的觊觎。 直到有一天,他将这颗心亲手剜出心房,心甘情愿递给妖族的妖后。 不死心为妖后所用,助她荣登至尊。 后来……再无人知道后来。 有人说木无尘在那之后灰飞烟灭,化身成了山间的雾,林间的风;有人说他成了普通人,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可暮川知道,没有不死心的木无尘,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也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得到木无尘心甘情愿赠送的不死心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想来想去,也许让木无尘成为废人,让木无尘亲自感受那种无论怎样努力都一事无成的无力,才最能解气,最解他心头之恨。 “怎么?你也有舍不得你这一身天赐力量的时候……” 暮川其实不希望他将不死心剜出来,只要他一句舍不得,他在意……那才是暮川想要看到的结果。 可…… 力量在他心里终还是一缕尘烟,远不及一个生灵的生死轮回重要。 既然如此,他说:“木无尘,你根本就不配!” 011 云雾之中1 雪家一夜之间沦为废墟一片,众人的惊愕与惶恐甚至还未传开,便又不得不接受妖族攻来的事实。 以前所未见的实力,和惨绝人寰的手段。 攻在前方的,是早已在炼狱之中泯灭人性,枉负百年甚至千年修炼的妖兽。 它们猩红的眼睛里只有对毁灭的憧憬,夹带对血腥的向往。 宴河仙门弟子集聚一堂,誓死保卫宴河百姓安危,直到最后一刻。 血光中战死,也算幸事。至少死得壮烈辉煌,死得慷慨激昂,活着的,却要生生等到真相揭开的一天,等到信仰被信仰撕裂粉碎的一天。 他们不得不承认,确然轻敌了。 不是不曾在书中领略过妖族毁灭天地的力量,只是在世二十多年,所见妖怪多温顺,偶有作奸犯科的,无非是偷奸耍滑的奸诈懒惰之辈,在力量上,这些妖向来弱到他们不屑出手。 所以比之面前这些好似一身铜墙铁壁,出口不是唾液带毒就是含着熊熊烈火的妖兽……简直不能让人相信他们会是一个种族的。 大战两天,仙门弟子已露败迹。 火光滔天之中,始终得不到九灵仙宫的回应。 葬身在火海死不瞑目的百姓,他们一双双怨恨嗔怒的眸子,就像一刀刀匕首与利刃,生生划刻在这些仙门弟子的心上。 可他们愤怒与惊怒之余,除了无力,只剩无奈。 九灵仙宫,是最后的希望。 仙宫的弟子是带着晨曦与微露一起来的,清逸绝尘,白衣飘然,无论功法御剑,还是符咒罗网,远观之,都甚强过宴河本土的仙门弟子。 原来活在传说中的九灵仙宫,真如传说一般神圣与强大。 那天日暮,霞光万丈的时候,一声响彻大地的号角声传来,水滴七声罢,妖族便撤退了。 人间伤亡虽惨重,但总归保住了圣土,便犹如保住了圣母,重回兴平与盛世只是时间问题。 经此一役,九灵仙宫在众生心中的地位便又崇高与神圣了几分,而妖怪或隐或现存在于人间一事,会从此成为众人心中的一道疤。 果不其然,妖族撤退以后,仙宫弟子并未着急回宫,而是在人间一寸土一寸灰般搜捕妖族余孽。 若无行走在废墟与虚无之中,满目唏嘘,遥想三四天以前,宴河此处何等热闹,他还记得那醉客仙的小二夸耀宴河人杰地灵之时脸上骄傲的神色,如今…… 他推开颓垣的雪家大门,草木生机不在,甚至不见秋黄,能睹见的,只有灰烬与荒凉。 凭借依稀的记忆与不堪的辨识能力,他来到那日木无尘说设有结界的地方,果不其然,结界不在,可里面什么也没有。 按照木无尘的说法,里面应该藏着妖怪,此事龟吾那老头子也知道,可无论若无怎么问他,他就是捋他的胡子而不说话,一副“我偏不说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欠扁样子。 看来,那叫暮川的不遗余力攻打雪家的目的,除了对付木无尘,还救走了结界其中的妖怪。 练武的弟子不再,风逸绝尘的雪烟凌不再……若无感叹之际,一脚已迈出雪家的大门。 转身时泪眼婆娑,不偏不倚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若无险些跌倒,再看那位大叔,不禁感叹其下盘之稳健、胸膛之硬壮。 此人只对若无微微一颔首,便又匆匆前行。 若无只在斗笠下看到了他嘴边满是胡渣而已,却是这胡渣,写满沧桑与沉浮之感。 若无双手合十,对其背影深深一鞠躬。 “站住!” 闻声,若无讪笑着回头,赫然瞥见两个仙气飘飘的弟子御剑而来,忙迎上去:“两位是在叫我吗?” 其中一位仙气飘然白衣若雪的仙宫弟子,一脸沉稳与淡雅,拦住那个满脸写着躁动的弟子:“宫主说过,不可轻举妄动,偷偷跟着他就好。” “听你的,待我召集师兄弟前来。” 二人说着,又御剑翩然而起,自始至终,甚至从未看若无一眼。 若无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波若无相经,待怒意平息,才欲继续前行。 “和尚?” 若无四下观望,确信只有自己一个秃头,才含着礼貌的微笑回头,背后立着的,赫然是雪烟阳。 “二公子?” 若无不得不陪着雪烟阳再进一遍雪府,将面目全非的雪府一花一草木再感叹一遍。 雪烟阳将那晚之事悉数说了一遍,他带着昏迷的花颜一路西藏,半路遇上花颜三个小弟出来抢人。 他本就担心大哥和雪府的安危,便将花颜郑重交到三个古灵精怪的小子手里,便折回雪府。 只是他回去的时候,什么乌鸦,什么黑魔怪早已消失不见,只剩雪府在滔天的火光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雪家弟子被困在大火之中,可雪烟阳却打不开暮川设下的结界。 悲愤之中,他用双手在地上挖开地道,将雪家彼时早已奄奄一息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背了出来。 雪烟凌此前只与仙门中的洛家还算交好,雪烟阳无处可去,不得不投奔洛家。 谁知他板凳还未坐热,便得知妖族进攻的消息。 混乱之中,洛家弟子忙着抵御妖族,他一边四处求医采药为雪家弟子疗伤,一边还要寻找花颜的下落,没日没夜不曾合眼,终于在一处客栈的储物室寻到四个猫妖。 彼时花颜不知怎了,发着不退的高烧,几个小崽子也是束手无策了,否则他们可不会让雪家的人碰老大一根手指头。 洛家大小姐洛书馝深知此时收留妖怪乃是为家族招致祸害,稍有不慎就会侮落门楣,便将四个妖怪藏在后山洞穴里,那里是洛家弟子春日狩猎修炼的地方,在如此关头,定不会有人去那里。 雪烟阳一番言谢之后,甚至不曾落座,便又跑到雪府来,望能寻到蛛丝马迹,救回哥哥。 若无心里一阵抽抽,他不敢说在那个黑魔怪面前,就连不可一世的木无尘都败下阵来,恐怕雪烟凌凶多吉少,他更不敢说那龟吾老头儿不像面上那么和蔼无害,其实是个可多坏心眼可心机的老家伙…… 雪烟阳又说:“花颜情况不太好。” 012 云雾之中2 若无便随雪烟阳一齐去了那个隐蔽的山洞,正逢那洛家大小姐洛书馝也在。 若无自认为十六岁以前,在老和尚嘴里听过无数风尘女子的绝色,今日见过洛姑娘才知,刻在仙子骨子里的风韵和优雅,胜过人间一切只肤浅于外在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洛书馝渐没施在花颜身上的灵力,回眸间,樱唇薄起:“不太好……阿颜的炎阳体质正在肆虐她自己的身体,我虽施术压制,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若无摩挲着自己光头:“炎阳体质?” 洛书馝:“不错,正是在无荒业火之中锤炼出的炎阳体质,本可助阿颜熟谙世间一切火性法术,此刻在毒药的催动下,那炎火,颇有要撕碎阿颜的意思。” 若无与雪烟阳都一惊:“毒药?” 洛书馝微微点头,又轻轻放下花颜的手:“一种罕见的毒药,不仅催动了阿颜体内炎火之势暴走,还有催出妖丹的可能……不是可能,依我看,催动炎火之势只是偶然,催出妖丹才是下毒之人真正的用意。” 若无一愕,不可置信的道:“不会吧,这几个月,这猫妖一直和我在一起,没道理她中毒我还好好的,会是谁呢?” 思索间,那夜的月色倾泻如墨,羽魅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赫然浮现出脑海,让若无浑身一个激灵。 “是你哥,老大吃完馄饨就昏迷了,就是他干的。”花颜小弟之一,叫金子的小崽子蹦出来大叫,“老大这一路上接触的唯一的大坏蛋就是他。” 雪烟阳无缘无故又被这个叫金子的小妖怪指着鼻子骂,无奈道:“我说你们三个,雪家和你们何仇何怨哪,砸了雪家的花花草草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含血喷人……” 雪烟阳说着,握紧了拳头,三个小孩果然吓得后窜好几步。 洛书馝又道:“此毒诡秘绝伦,一时半刻恐不能寻到解药,所以我也只能全力压制阿颜体内的炎火之势,待她醒来,再寻下毒之人不迟。” 雪烟阳的拳头又扬了起来吓唬那三个猫崽子,一脸横,写满“听到没有,再捣乱非实实在在教训你们不可”。 “只是……”洛书馝抬眸看向洞外那道曙光,满目伤心之事,“我并非纯粹的阴寒之体,压制炎火之势,恐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世上除了烟凌,那个人又远在瑶山……” “我掐指一算,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若无闻声回头,曙光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未见那抹影子,便听见身后的雪烟阳的声音刺进耳朵:“温玉老弟!” 又闻洛书馝一声惊叹:“七师兄?” 若无掐指一算那洛姑娘年长雪烟阳不是一星半点,听他二人这一番称呼,着实让若无和尚迷糊了一把。 来人果如其名里字里所示,温润如玉,是暖玉。他手持一把青墨点染几笔的水墨丹青画扇,一笑间,恍如为这洞里带来了几缕暖阳,顿时开遍向阳之花。 “近日学会了占星卜卦,得知阿凌有难,便飘来看一看,谁知路过这山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便下来碰碰运气,现在看来,我的运气真是不错,小花颜果然在这里。” 那叫温玉的,直接无视洞口笑得一脸菩提的若无,径直奔向石床边,一脸的浮夸:“哎呀呀,小花颜这是怎么了?几年不见,怎么憔悴成这番模样了,你看这,脸都不洗,眼屎都还在。” 这话将若无和那三个小猫崽子雷到险些吐血,本以为来的是个不染俗世尘埃的仙人,谁知是个接地气接到泥巴里的烂俗人。 温玉弹指一挥间,若无便不得不小心翼翼去躲那飞射而来的不明物体。 “温玉老弟,你认识花颜?”雪烟阳看看温玉,又看看若无。 雪烟阳从小被雪烟凌限制出门,按他的说法,他在雪烟阳身上和雪府之间下了子母咒印,但凡雪烟阳离开雪府百丈,便会被带回雪府。 那年,雪烟凌十八岁,高大的身姿让六岁的雪烟阳只能仰望,从此只能仰望。 从此雪烟阳的活动范围便只有雪府四周方圆百丈而已。 这叫温玉的每隔月余半载便会到雪府来寻雪烟凌,变着法儿的……“调戏”雪烟凌,每次不是被轰出去,就是被轰出去。 虽然雪烟凌烦死了这个人,但这家伙知道雪烟阳被雪烟凌下了咒印,便知道对症下药,咒印虽解不了,但可以用幻术让小小少年过足仗剑走天涯的亦真亦假亦幻之梦。 每每雪烟凌前脚刚把温玉踹出雪府,雪烟阳又会偷偷摸摸将他接回去。 这是三个人之间的默契。 至于为什么叫他温玉老弟。 据说瑶山仙翁至今已有两百高龄了,门下弟子寥寥,而温玉虽排名第七,但是瑶山寻尽处除了瑶山仙翁,便数他最大。 他的六位师兄归家的归家,归西的归西,也不乏浪荡江湖诗酒天涯之人,唯独他,死赖在寻尽处白吃白喝。 更有传言这家伙看着一脸二十,其实早已七老八十了,所以很忌讳别人说他老。 雪烟阳便很上道的叫他小弟,让他过足年纪轻轻的瘾。 “何止认识,小花颜刚上瑶山的时候,动不动就尿床,那床单都是我洗的。” 雪烟阳看其一副神武的样子,真的是一点儿也找不到他话中骄傲的点,便扯开话题道:“那位,那位是花颜的师父,那你们也很熟吧?” 若无险些一个踉跄摔过去,尴尬的笑了笑。 温玉顺势看去,一副“原来这儿还有个人”的惊异目光,连忙走过去,拱手拜道:“师父好。” 若无和雪烟阳显然都没明白温玉到底要闹哪一处。 “花颜是我师妹,你既是她师父,那不也是我的师父吗?” 听着是这么回事,但是若无总觉得哪里不对。 “七师兄你别闹了,阿颜现在情况很不好。”洛书馝无奈一笑,眸子里闪烁的,是多年前在瑶山寻尽处无忧无虑的日子。 温玉走过去,一脸嗔怪的弹响洛书馝的脑门:“不是说过不要叫我七师兄吗?叫阿玉~” 突如其来的娇羞宛如一记闷雷,让若无和尚心脏受伤一时不稳。 雪烟阳扶住他,写满一脸的“我懂我懂”。 温玉探完脉,悲愤无比义愤填膺:“是哪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东西,竟对小花颜用这种难以启齿的毒药。” 雪烟阳和若无涩涩的问:“有多难以启齿?” 悲愤之意在温玉的脸上愈渐扭曲,直至浮夸:“竟是……蛊丹奇毒!” 洛书馝接过话来:“我曾听闻这种毒药,据说炼制条件苛刻,可是一旦炼制成功、用在妖身上,定能逼出他们体内的妖丹。” 温玉阖眸:“不错,厚颜无耻之徒,为了自己的修为大升,竟连小花颜这种靠半颗妖丹活命的妖物都不放过。” 洛书馝忧虑道:“怎么办七师兄,此毒可有解药?” 温玉安慰道:“不必担心,听说无妄之海沿海有一隅名叫鬼市,能买任何想买,得任何想得,去那里,定有收获。她体内这躁动的火焰,我还可以压住十天半月。” 雪烟阳喃喃道:“无妄海,让我去吧。” 温玉瞥他一眼,悠悠道:“小孩子,你懂什么,你哥呢?让你哥去……”温玉没看出雪烟阳眼中的落寞,继续叽叽喳喳道,“对了,师父说宴河有火光,血腥之气浓重,特派我来看看,你们还撑得住吗?到底生什么事了?” 温玉将洞里之人的神色一个个扫过,似乎一将生的事端猜出八九不离十了。 至少,不是什么好事。 “妖族入侵,阿凌失踪,雪府,一夜之间,全毁了。”洛书馝的声音很轻,可一个字一个字砸在石壁上,清晰响亮得让人心惊。 “妖族,我就知道是妖族,这几十年来一直躁动不安,果然是在试探什么。”温玉暗自揣度着,说出口却是:“放轻松,馝儿还能抽身在此处,说明妖族并未得逞,至少这是个好消息嘛。” 雪烟阳低声道:“可我哥被抓走了,那个黑魔怪,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黑魔怪,”温玉将扇子玩弄在手间,“莫不是,暮川?他们两个可是老对手了,只可惜……” 众人都等着下文,洛书馝暗自颔首,泫然欲泣。 温玉讪讪一笑,道:“我突然想到,也许我可以知道你哥的下落。” 013 云雾之中3 曾有人告诉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永远不会负你。” 那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荒原,百鬼走在其中,步履维艰。 天上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苍穹,苍穹之下,一片苍凉黄沙,昏暗荆棘。 她默然走着,听群鬼耳鬓厮磨。 他们以为人死后都会通往奈何桥,就像风会吹落桃花那样美好,可是他们不知道,有幸过奈何的厉鬼何其寥寥,多是在路上被其他恶鬼吞噬,再无来世的怨鬼。 而当她被撕咬、被踩在地上、被吸去残存的灵气,她哑然失声,喊出的却依然是他的名字:“木无尘!” “娘娘,你醒了?” 鬓边碎发紧紧贴在脸颊两侧,微汗侵湿了浑身,夭夭恍惚回神,眸中落入陌生的石壁洞天,月光自洞顶倾泻而下,笼她在那抹明亮之中。 那声音甜如蜜饯,夭夭寻声望去,守在这张白玉石床旁边的这位小姑娘,一张脸十二三岁的稚嫩,水汪汪的大眼,两尾慵懒的麻花辫,可爱极了。 夭夭刚欲凑近,脑海里赫然浮现的,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徒手撕裂抓她回来那两只妖兽的情形。 她说:“这是妖后娘娘,你们竟敢如此不敬!” 妖兽热烈的血液喷射在夭夭的脸上,那时她半昏半醒,只是浑身毛孔颤栗着,在这个小女孩伸手抚上她脸颊的时候,骇得再次昏睡过去。 抓她和木无尘回来的,是羽魅。 “娘娘,您别害怕,属下不思,您忘了吗?这个名字,还是您给我起的呢!” 夭夭紧紧抱着自己缩在床角,浑身都在抗拒不思的靠近。 不思浅浅淡淡的一笑,似孩子一般童真:“娘娘,那您好好休息,不思随叫随到呢。” “等等,跟我一起被抓来的那个人,他在哪里。” 不思背对着夭夭,清亮的眸子里闪过几缕哀伤。她回身时隐在暗处,一半阴霾一半月辉,阴恻恻的模样让夭夭心一惊。 不思猛扑至夭夭眼前,逼迫着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 在那双一样清亮的瞳孔里,她看到了恐惧,无休无尽的恐惧。 她捧起黑袍下她的脸,企图看到更多的东西。 眼中这个人抖着、颤着,眸子里的光却没有半分的闪躲。 她猛然看清了她的恐惧,那一刻,她黯然松开手,抖如筛糠的人成了自己。 原来她害怕的,一直都不是羽魅亦或自己,她害怕的,恰是她自己。 她从来不是害怕别人伤害她,她只是害怕待在陌生的地方会失手伤害别人…… 就像在那片大漠黄沙之中。 不思这一双眼睛的厉害,正是夭夭亲传,虽远不及夭夭十之一二,但哪怕是这一二,已经能将遇到的人看透。 “娘娘,那个人是木无尘,是您的不共戴天……” “他在哪儿?” * “万万没想到,原来仙门世家的地底下,竟然藏着一个妖怪老巢。”若无被温玉下了一道隐身咒,遂大摇大摆从众妖把守的后山湖底混进了这“地下秘境”。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万万想象不到一个小小的海妖,就能在湖底分水化路。 “师父,没见您老人家头发长啊,怎么这见识……” 两人跟在几个妖兽身后,走在一条昏暗无边的地道里。 若无看到身侧一样隐着身说风凉话的温玉就来气。 本来雪烟阳去鬼市求解药,温玉守在花颜身边,就只能让洛书馝陪若无来此地救人。 谁知道临了,温玉突然变卦,一心来妖怪的老巢玩耍一番。 美娇娘换成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娘娘腔,若无想想都脊背发凉浑身不爽。 若无没理会温玉,待到这地道的尽头,天光乍现,猛然抬头看了一眼这地室之内纵横交错的石桥,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妖怪,还有密密麻麻排布在石壁之中的石洞,心中的渺茫之感顿生。 搁谁知道脚底下那块儿地里面住着成百上千的妖怪,不得发怵。 “这么多石洞,他们把雪烟凌关在哪儿?”若无与温玉躲在最下面一层的角落里,偷偷摸摸道。 温玉一笑,合上折扇,手指灵巧反转之间,一颗半缺的碧蓝水珠赫然浮现在其手掌之上。 若无一惊:“你……”这是花颜体内那仅剩的半颗妖丹。 温玉连忙按捺住若无,耐心的解释道:“小花颜被我冻在冰棺内,只要我们快些回去,她不会有事的。” 温玉说花颜剩下半颗妖丹在雪烟凌体内,若无自然摆出了一脸八卦的痴相要听他把这中间的曲折讲个通透。 雪烟阳表示自己也很想听。 温玉思纣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那时候小烟阳还小,自然不知道此事。 活得太久了就是这点儿不好,不经意间就看遍了周遭之人或曲折或坎坷或平静的一生。 温玉却并未讲下去,只说这妖丹在两个人的体内有感应罢了。 由此,温玉便能通过小花颜体内妖丹的动静得知雪烟凌的下落。 只是那妖丹剧裂颤动的指向,竟是仙门五大世家聚集之地,宴河的中心,先贤柱。 若无将那根粗有足足一丈之宽的白玉柱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硬是没能看出半点儿端倪。 一圈转下来,他却赫然看见温玉对着那柱子傻笑:“原来如此,这莫不是,灯下黑?” 若无随温玉在几家仙门的后山地盘上,这家转到那家,风吹得他脸都快被刺啦出口子的时候,温玉终于舍得收回他的仙剑,在一处碧波荡漾、群山环绕的湖水前陡然停下。 后来他二人便进来了此处。 若无后知后觉,现下才明白那一句灯下黑意欲为何。 先贤柱汇纳无数仙门亡灵,再加上此处仙门弟子云集,乃至先贤柱方圆百丈之内,遍地是仙气。 没错,遍地。 刨坑建地室的这个妖怪头头想来也正是看上了此处的仙气之盛,以此来遮掩他们的妖气。 果然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你去找你的阿凌,我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找到我另外两个徒弟。”若无如此说了一句,便缩手缩脚走了出去,恨不能长八个眼睛,以免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妖怪撞个满怀,亦或和身后急匆匆而来的妖怪来个亲密接触。 那天被龟吾老头儿拽回他的老巢时,他亲眼看见那个黑魔怪一拳将木无尘打飞。 卷起了漫天的尘沙。 若无暗自祈祷,被抓倒是庆幸,十有八九那家伙已经当场死在黑魔怪的手里了。 越想心里越遭,若无摆了摆铮光亮的脑袋,徘徊在石桥上抓耳挠腮之际,恍惚一抬头,那抹黑影正走在最高的石桥上,神色急切,似乎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夭夭! 014 云雾之中4 若无暗自祈祷,被抓倒是庆幸,十有八九那家伙已经当场死在黑魔怪的手里了。 越想心里越遭,若无摆了摆铮光亮的脑袋,徘徊在石桥上抓耳挠腮之际,恍惚一抬头,那抹黑影正走在最高的石桥上,神色急切,似乎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夭夭! 但是怎么看都不像被抓……反倒那跟在她身后的四个妖兽毕恭毕敬的样子……? 若无一时间难思量那么多,甩出腰间挂着的天罗地网,顺着攀爬上去。 不思跟在夭夭身侧,小小的身影自若无的角度看上去,竟被夭夭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斜倪了一眼若无的天罗地网绑住石桥的地方,轻浅的一笑。 若无悬悬的跟上了六个人,那扇石洞之门打开,洞内是个更大更深的洞。 月辉顺着石壁洒下,将困在玄铁锁链之中的木无尘笼在其中。 这偌大的石洞,便只有那一面石壁之处有光。 若无被卡在两个身形庞大的妖兽中间,难受的紧不说,又捱到前面一只妖兽放了屁,绝望之心便可想而知。 缆车缓缓落下,夭夭急切的飞奔至木无尘身前,他的脸色那般憔悴又苍白,恍如明日如彼岸一般遥远,而他再也等不及。 “木大哥……” 不思清浅的一笑,夭夭奔向木无尘的路便再也走不完,走不到尽头。 身后的若无则惊异的看着夭夭不停地在原地踏步。 “娘娘,不要过去,这个人很危险。” 若无被这一声娘娘惊到险些失声……娘娘……莫非是妖后……可不是说她早就死了吗? 原来如此,因为夭夭本就是个待超度的亡魂啊。 再等等,若无恍然想起方丈曾经授课的时候说过,有实体的亡魂又不叫亡魂,但是又分好多种……就说巧不巧吧,碍于种类太多太杂太难记,于是若无便又当场梦里会周公去了。 原来,他这三个徒弟都大有来头。 “放了他,那颗石头已经被被拿走了……放了他吧。” “夭儿。”木无尘颓然睁开双眸,那月辉如此刺眼,乃至他根本看不到黑暗中哪怕半点变化。 只有夭夭的声音印在他心里。 “仙君果然是仙君,本以为那石头离体,你不死也会丢了大半条命,这才几天,仙君大人竟就恢复了。幸得君上英明,嘱咐不思一定用月辉罩住仙君大人,否则,真的不好办呢!” 不思说着,竟哼呵呵笑出了声。 其实若无颇能理解,木无尘这么欠儿的性格,若是哪天他落自己手里,他一定会比这个小丫头笑得还开心。 夭夭:“放了他。” 不思将这些在心里揣摩了良久,也许是觉得再不说出来局势会变得不可控制:“娘娘,此人生前利用你的爱,曾狠心夺去你性命,你怎能如此糊涂,此时此刻还在为他求情……没错,也许很多人抓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一颗不死心。但是不思奉君上的命令,是要诛杀此人,万不能再让其有一丝一毫欺骗和伤害娘娘的机会!” “不……不会的,木大哥……” 若无念下飞腿咒,似风一般闪至夭夭身侧,将其拉在身后。 不思觉察他的动作,甩去一掌被若无悬悬的躲过,便又激一诀,逼得若无现身。 “夭夭,你可别听这个人在这儿胡诌,你就问问你自己,这一路上,你木大哥对你如何,可有伤你害你,是不是一路保你护你,又是遮阳又是挡风,叫我一个和尚看了都腻歪?” 说母猪会上树,他若无相信。说木无尘会算计人,算计的还是夭夭,若无和尚便是死也不会信。 这世间的爱分很多种,愧疚,怜悯,神往……唯有木无尘写在眸子里的东西最难让和尚忘怀,那是出于本能的爱。 他是最赤胆的忠臣,似乎生来就注定俯首在她身前。 风吹不散,雨淋不乱。 没想到不思反驳的很理所当然:“哼,故计重施而已,难道不是吗?仙君,不思斗胆问一句,当初选择牺牲娘娘的人,难道不是你?” 木无尘茫然盯着黑暗里,不思满含怒气的声音袭来的方向,讷住。 若无一个劲儿冲着木无尘使眼色,甭管是不是,这个时候,当然摇头就对了! 殊不知木无尘根本看不见若无,殊不知木无尘其实一直满含愧疚,而不思的一句话,恰巧问到了他的痛处。 不思指尖的怒意还未散去,这洞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猛然,一声巨响,一道大洞被砸开。 尘埃乱舞之中,灰头土脸的那个人颤巍巍站了起来。 若无瞪大了自己的狗眼,惊觉这个被打得如此狼狈的人,竟是温玉! 这家伙,不是说过来玩玩儿的吗?不是说区区一个妖怪老巢不能奈其何的吗?若无可是真的信了这句话才敢现身的,这是闹哪出? 猛然,花颜的半颗妖丹飞离温玉的身体,直奔他被打进来的那个洞而去,落入了……雪烟凌的手里…… 比之温玉的狼狈,那头的雪烟凌简直不要淡然太多,长发淡颜,清逸绝尘。 若无此番看到他,觉得他比初见时更冷毅了些。 “这里好热闹。” 若无一听到这个声音便觉得浑身酥麻,那人便是羽魅啊,若无极度怀疑的下毒对象。 她来便来了,接下来干的事却让若无极度长了见识。 她竟贴在雪烟凌身上,以一种让人浮想联翩的姿态。而雪烟凌眉间一丝一毫的不悦都没有,任由羽魅一双白皙如雪的手,游走在自己清冷如碧,本不该遭如此凌辱的脸上。 她唤他:“雪郎。” 他回她:“猫儿。” 温玉没眼去看,一回眸发现若无正眼睛滴溜溜直转,盯着自己讨说法,他遂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得如沐春风:“别担心别担心,小两口总是夫妻吵架床尾合的么,阿凌揍我两下而已,我就当打是亲,骂是爱了。” 不思与羽魅却在这时互换了眼神,羽魅轻轻拍了拍雪烟凌的肩,他便又似风一般奔向温玉,一副不撕碎这家伙决不罢休的样子。 不思睨那四个块头庞大的妖兽:“愣着干什么?和尚的血肉,可最是滋养神元!” 真当妖怪的老巢如此好闯,隐个身就把他二人能耐的。 “倒霉,”若无钻出一只妖兽的裤裆,速度之敏捷,一点儿不逊色,“就当这是去九灵仙宫的筹码了,拼了。” 若无一跃而起,在四只妖兽的脑门儿上各自贴了一张符咒。 四只大怪物自是惊愕了半刻,以为自己下一秒便会灰飞烟灭亦或被锁住……谁知那符咒临了只是显示出他们的妖龄罢了。 四只大怪物眼神一眯,追着若无不放。 “什么情况?这么大的四个怪物,加起来都没有五百岁?”若无觉得这不符合逻辑,不是说妖怪修炼不易,像花颜那种一百年修成人形的已是莫大的奇迹了……按说这四个怪物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娃娃而已,怎么能这么大力、这么暴力啊? 若无边跑边流着泪。 015 云雾之中5 夭夭冲进月辉笼罩的光晕里,视觉的刺激让木无尘在她的眼里,隔着一层水雾朦胧的纱幔。 随之而来的是皮肤灼烈的刺痛感。 近不得,退不能的时候,不思将其拽回黑暗里。 夭夭盯着被月辉灼黑的手背,想起在那山洞之中,木无尘将这一身黑袍递给她的时候说过:“它能遮光,能护你周全。” 明明他也害怕这光。 他却将这唯一一件能遮挡满月清辉的东西,送给自己。 独有的温柔是他给的,为她刨心是他自愿的。 她再傻,也不会相信这种深情会无缘无故落在一个仅相识几天的妖灵身上;可她再傻,也不会相信这种深情的主人,爱是装出来的。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唯有此能还以他的情义。 闻言,正躲闪的若无一惊,玄铁下木无尘眸子一恸,不思的眼里恰却盛满憧憬的光。 她说:“娘娘,不思愿以性命起誓,不思所言,句句真挚,绝无欺瞒……娘娘,谢谢你还信我。” 她曾撒过谎,代价是失去了此生挚爱。所以她曾立誓,再不撒谎,再也不会。 “夭儿。”木无尘好像用尽了全力,也只不过握紧了拳头而已。 这所谓九天玄铁,搁在曾经,他甚至不会正眼看去,拧断,折碎似乎都只是指尖的活计……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正视,也不得不承认,他失去的不只是不死心认准了他的力量,更失去了自己要去哪里要保护谁的权利。 乱世之中,弱者没有权利。 “阮不思!把夭儿交给厉殇,你会后悔……” 不思不耐烦的打断他:“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君上的名字!就凭你花言巧语,花里胡哨的暧昧,也好意思诋毁君上对娘娘刻骨铭心的爱意?我是杀不了你,可你要不要试试我让人生不如死的能力?” 她的眸子在怒意中愈渐猩红,满地袭近木无尘的毒蛊虫便是她给的结果。 “什么情况?一只屎壳都能活一千年,开什么玩笑?”和尚被一只妖兽禁锢住,另一只挥着三叉戟刺过来时,和尚的双脚跃起,整个人就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将禁锢他的妖兽的脑袋死死困住。 于是那一只妖兽来不及收三叉戟,这只妖兽又什么都看不见……英勇的赴义了。 不思侧目睨了一眼正对那只失手杀了兄弟的妖兽施展天罗地网之术的若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是蛊后,不是屎壳郎!” “不要……” 燃起的幽蓝色火焰将袭近木无尘的毒蛊虫烧的连灰都不剩,而燃烧的速度之快,火焰之烈,让人心惊。 阮不思惶恐得愣在那幽冥火焰席卷而来的瞬间,不是她不躲,而是它太快。 她被这火焰中的力量击倒,内脏受到损伤不说,反被自己搞的中了毒。 羽魅轻缓的行至倒下的阮不思身侧,深邃妖媚的眸子始终盯着黑袍下一直颤抖着的夭夭,她拉起阮不思,传音入密:“早跟你说过这小妮子不是什么娘娘,你偏不信。” “你闭嘴,没有人比我更记得清娘娘的样子,和她的性子。” 羽魅:“可她为了木无尘打伤你,难道你还看不清你在她心里几斤几两?” 阮不思:“我们做臣子的,尽忠就够了,没资格计较。” 羽魅骂她固执,便要发动千启毒蛇阵。 阮不思在阵启前拦住她,传音入密:“你是想彻底激怒娘娘,让她发怒,然后救走所有人吗?” “真有那么夸张?” “你可以试试。” “那该怎么办?” 阮不思思量之际,这洞内再传来一声巨响。 雪烟凌再次将温玉一脚踹倒在地。 “妄想伤害猫儿的人,都得死。”雪烟凌说着,脚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温玉的脸被踩得变了形,扁着嘴艰难兮兮的道:“雪烟凌,你个臭小子,再不清醒,师兄真的要生气了。” “胡言乱语,去死。”雪烟凌脚上力道还要加重,猛觉自己的脚竟被寒冰冻住。 温玉艰难脱身:“看来你小子是真的鬼迷心窍了,师兄帮你回回神。” 雪烟凌眼神一凛间,那脚上寒冰已化成雾气,再抬眸望向温玉时,这洞内温度显然已急剧骤降。 拔地而起的冰柱随气而动,一层接一层,直逼雪烟凌而去。 阮不思与羽魅吐着寒气转过身来:“寒冰诀,这个人,难道是瑶山寒冰子温玉?” 羽魅一笑,满不在乎:“你管他寒冰子冰魄子,只要是瑶山的人,我家雪郎都能搞得定。” 阮不思斜倪她一眼:“是,可是在搞定之前,这两个冰系法术至尊封神的人若是在寒冰诀这一招上拼命,你觉得会不会先冻死你?!” 冰柱在袭近雪烟凌的当口被他用更冰更寒的威力横挡住。 于是这地方的温度再度骤降,阮不思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睫毛结了冰。 “快让你的雪郎停手,否则我们都得死。” 冰魄将这一方山洞变成了没有出入口的冰窖,这温度哪怕再维持一时半刻,几个人也会冻成冰渣。 “雪郎,雪郎,”羽魅双手环抱住自己,弱小而无助的在这冰天雪地里乱闯,一声声雪郎叫的让人鸡皮疙瘩掉落一地,“雪郎你在哪儿?我好冷。” 雪烟凌听见,果不其然收回寒冰诀一招,急匆匆奔向羽魅的方向,待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不说,更是解下披风将怀中的人儿裹得严严实实。 温玉看这一幕,痛心扼腕之时,眼神一瞥,衣袖一挥,便将那两只,正欲从冻的瑟瑟发抖的若无和尚身后偷袭他的妖兽,收进了扇子里。 若无和尚闻风回望,正瞥见夭夭抓破了双手,要去解开木无尘身上的锁链。 她不怕痛的,她从来不怕痛的。 她从来都是这么想的,亦是这么安慰木无尘的。 炼狱的折磨与痛苦恸过这千倍万倍,她瘦小的肩都抗过来了。况且要救木大哥,再痛都是值得的。 恍然间一滴泪滴落在她已被月辉灼黑的手背上。 滴落的声音如此清亮,落手的泪水如此滚烫。 016 云雾之中6 “木大哥……” “夭儿,我是混蛋,我说过在我身后,你会永远无忧无虑的活着……可我还是让你承受了那么多,现在还要你来救我。这些本不是你该承受的,都是因为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言语之间,不知道更多的是自责还是羞愧。 “那你就更要振作,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不能做只会吹牛的混蛋。”若无走过来,一张火符毫不犹豫的贴在玄铁上。 那锁链霎时间滚烫如岩浆,木无尘与之接触的皮肤便受着火辣辣的灼痛感。 他眉间一皱,她便心间一凌。 “你还说过要带和尚我去九灵仙宫,”一张冰符,“虽然和尚不是小妹妹,”一张火符,“但是和尚很记仇……” 又一张冰符。 木无尘的眉快拧成麻花了,咬牙切齿道:“能不能带你去九灵仙宫我不知道,但我出去一定会好好揍你一顿。” 若无眉一挑,又是一张火符:“我很期待哦。” “头儿,头儿,不好了,仙门的人攻进来了,我们快顶不住了。”一只妖兽仓惶跌撞进来,血迹斑斑。 “没用的废物。”阮不思甚至不曾看那拼死抵抗敌人的妖兽一眼,一挥手间,千百只毒蛊虫便已将他裹住,转瞬间,他已化成一摊黑水。 她将夭夭拉回黑暗里。 木无尘攥紧拳头,奋力挣脱锁链:“阮不思,放开夭儿。” 若无和尚见锁链已经有了裂纹,一张火符一张冰符交替的更加勤便。 温玉欲过去帮帮忙,理理清局面,谁知雪烟凌一箭射过来,叫他自身难保。 阮不思:“娘娘,我放了他,你跟我走?” 夭夭对上木无尘紧张在意的双眸,点了头。 木无尘霎时间变得有些癫狂,他拼尽全力,用尽力气,那锁链在一点点裂开,可他和她的距离却变得遥远。 阮不思弹指激诀,那锁扣瞬间便打开。 那一刻他像疯狗一样奔向夭夭,却实实在在的扑了空。 一只巨大的怪物鼓着气鼓鼓的肚子,瞬间便快要将这山洞填满,它驮着阮不思和夭夭,冲撞开这暗无天日的山洞,翱翔入蓝天。 木无尘徒手攀上山洞,狂奔在山野大地之上,去追他的命,他的生,他的意义。 山岗与湖泊,皆无惧无怕,他誓要追上,绝不停下,除非生命止息。 “夭儿!” 可他追不上,他从此刻真的成了凡夫俗子,所爱所求皆成了奢望,从此茫然在别人织好的命运之网中,任凭他殊死拼搏,也无法挣脱。 若无和尚在腿上贴了飞腿符,追上颓然在一峰之巅的木无尘时,已然累到快要怀疑人生。 木无尘颓然而沧桑,遥望夭夭杳无踪影的方向,是那轮月亮。 他此刻安静的可怕,让身后的若无连喘息都不敢大声。 很久很久的寂静之后,他起身来,安静的走向来时的路。 羽魅和雪烟凌的退场方式如出一辙。 那是海蓝鲸,平时无影如气,沉溺在天地之中,待到用武之地,飞起来丝毫不逊色仙门常用的一品坐骑火烈鸟。且力大无穷,又巨如苍穹……的确是绝佳的逃跑帮手。 温玉思量如此,悠然挥舞着手中的扇子,待其踱出这山洞,雪洛两家仙门弟子早已将一群妖兽困在结界之中。 “师兄,阿凌他……”洛书馝迎向温玉,眼神却飘忽在他的身后。 温玉满脸嗔怪相,一扇子敲在洛书馝额头上:“别跟我提那个白眼狼,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无情着嘞。” 洛书馝亦嗔怪他:“师兄!” 这温玉向来不正经,说话只能反着听,加之他这一身狼狈的模样,而这山洞里想是除了雪烟凌,没人能伤其如此。 洛书馝早该想到的,除非受制于人,否则雪烟凌一身修为,绝不至于被几只小妖困了前路。 “好啦好啦,放心吧,会没事的。” 温玉像是想起什么,将扇子一展,那两只妖兽便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两只正欲凶神恶煞的扑向温玉,身子却猛然一紧,被缚妖网困住,脖子间也猛然一凉,寒剑泛光凛冽寒气,瞬间便敛了两只妖兽的气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温玉满意的点点头:“现在,我问你们什么,你们如实回答,尚有一条生路,若是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或是撒谎,嗯?” 温玉的尾音上扬,洛书馝手中的剑便离两只妖兽的脖子更近了。 两只妖兽点头如捣蒜,只差挤出些眼泪出来。 “你们埋伏在这里要干什么?” “回仙君,养伤。” “养伤?” “不、不错,我们在大战中受了伤,不能跟着妖怪军团撤回妖城,只能在此处养伤。” 温玉与洛书馝对望一眼,怪不得此番雪洛两家弟子轻而易举便将他们拿下了,原来这里扎堆儿的,竟是一帮老弱病残。 温玉又问:“妖城,是个什么地方?” “那里,住的都是妖怪。” “在哪里?” “我、我们只去过那里一次,去的时候身处羽魅大人的幻术,根本,不记得去那里的路。” 是了,否则阮不思又怎会轻而易举就将这一群老弱病残抛下。 “再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变成妖兽?” 其实温玉已经在心里预想了几个答案,中毒亦或练功时走火入魔……只是这般大规模的妖兽现世,温玉怎么想,都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我们生来,就是。” 所谓个头大、战斗力强,却没什么脑子,只顾冲锋陷阵的低等妖物。 这个答案非常荒谬,如此庞大的妖兽军团,若都是生而如此,岂非整个妖界十之八九的妖物都已堕入妖兽道? 如此丧心病狂,那人间距离遭殃恐也不远了。 可若前面什么都交待了,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撒谎,此刻还在乎丢人丢脸不成? 温玉思量间,已伸手探入一只妖兽的灵识。 三天前的大战,刀光剑影,血泊红光,祭台上黑袍使激励人心的战前宣言,神圣庄严,又可笑无耻,再往前便是无忧无虑的生活,淡如一味白开之水。 太过平淡便是蹊跷。 蹊跷之外就是伪造。 温玉收手,心中已有了几分答案:“馝儿,师父教过的驱魔式你可还记得?” 洛书馝一愣:“记、记得,可他们……”已经受了重伤,再用驱魔式,恐怕撑不住几多日。 温玉扬手制止洛书馝再说下去,交换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洛书馝暗自颔首。 接下来便是淑女仙子洛书馝疯癫爆裂拳脚相加于两只弱小无助的妖兽的表演…… 正施术在结界上的洛家弟子们都愣怔的回过头来,不禁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却又佩服之至。 待到两只妖兽鼻青脸肿生无可恋之时,洛书馝最后赐他二人生猛的一拳。 两只妖兽惨烈的奔向半空,竟在所有人惊裂的瞳孔中,退散一身黑色雾气,成了一只毛色雪白而弱小的兔子,一只浑身刺已零落无多的刺猬。 皆是修道不易的妖怪,却不知被人用了何种手段,魔化成了不堪入目的凶神恶煞。 “谢谢仙君,谢谢仙姑,谢谢仙君……”两只小妖怪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脸色苍白。 温玉叹息一声,道:“别道谢了,成为妖兽,那些你们本不能达到的力量,都是靠支尽阳寿换来的,再加之驱魔式一视同仁的暴击,你们,恐怕来日无多。” “没关系,已经足够了。”小白兔握紧小刺猬的手,两妖凝望间,泪眼朦胧,深情重重。 温玉没眼再看,抬头望向结界里的那一堆妖兽:“那你们呢?是继续做没有自由的妖兽,还是承受痛苦,变成一个正常的妖怪?” 妖兽纷纷点头如捣蒜,于是洛书馝接下来的工作量颇有些大。 “师兄,你为何不帮忙?”洛书馝一拳打出去,气喘吁吁道。 温玉觍着脸胡诌:“这……这么不雅观的姿态,于我淡雅无争的性格不符啊。” “那你若再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信不信我先撕了你?” 能惹洛书馝生气的人物,也许普天之下唯有温玉了。 最后一只妖兽褪尽黑气,洛书馝汗流浃背,两洛家女弟子恭敬搀扶着她,一齐用白眼翻着一旁还悠然扇着风的温玉。 最气人的是,临了他竟不忘补一句:“师妹,威武。” 洛书馝此刻已不想在意什么世俗眼光,什么女儿家雅正之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将温玉这个混蛋揍到连师父都认不出来。 两洛家弟子紧紧缠住洛书馝:“女君,不要和人渣计较……” 温玉微笑行至众妖身前,奄奄一息者有之,伤痛哀嚎者有之,连声道谢者有之,如此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倒颇不应景:“诺诺?!” 接话的声音孱弱,似已生命垂危:“张小虎……” 温玉看这一人一妖眼里盛满深情,一个既克制又自责夹带深深的不敢相信,一个既相思又怨恨满含切切的不愿相认。 “有故事?”温玉手支下颚,浅浅一笑,便知这八卦他定是要一探究竟。 原是段郎有情妾有意,奈何人妖殊途的孽缘。 无非是他在所谓正义与心爱之人面前,选择了前者。 这一点温玉就觉得这个张小虎很有必要和他那个师弟学学,跟女孩子相爱一场,怎么能对方受委屈? 刚游离出张小虎的意识,便听这张小虎惊异地问诺诺:“你为何会入魔?你不是应该在九灵仙宫好好待着吗?” 温玉觉得也许自己错怪这个张小虎了,当初这个诺诺被一群人类渣仔逼得破了杀戒,若不是张小虎当机立断,一副大公无私的态度将她送去九灵仙宫,也许她早已死在其他驭妖师手上了。 果然是情之深,愈之无形啊。 不过…… 温玉折扇一阖,在一人一妖你侬我侬之时,大声一呵:“问得好,怎么就入魔了?” 017 亡命天涯1 “从后山离开,务必最快将他们送往大荒。” …… “去九灵仙宫。” “你怎么突然想去九灵仙宫了?” “去找夭儿。” “夭夭?夭夭不是被那个屎壳郎抓走了吗?你去什么九灵仙宫啊?你不会脑子坏了吧?你能不能回我一句?” …… “嗯~这一觉好舒服啊……” 花颜被这秋晨的第一缕曦光晃醒了双眸,这一觉睡得确然舒服,好似浑身的穴位都被什么打通了一般,说不出的舒畅。 于是懒腰一伸,双腿一登,惬意之余,床边似乎有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被踹掉了地上,发出哀怨的惨叫。 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的人容颜温润、眉淡瞳清、英鼻薄唇、身量颀长,这一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花颜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一看见温玉这张脸就有一肚子“怼言怼语”想吐。 “你是谁?这是哪儿?你想干什么?” 温玉本想也没想便要脱口而出:“我是你……”七师兄啊!小花颜! 却不得不猛然刹住嗓子,难得让这个万年乐天派猝不及防的叹了一口气,才回道:“在下温玉,这是宴河仙门洛家的后山,是我救了你。” 花颜翻身下床警惕地看了温玉一眼:“你?救了我?” 温玉悠然点头,任由花颜围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以及细致入微的闻气识人……花颜的记忆还停留在被一群黑乌鸦困住去路的那晚,后来不省人事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她闻一闻,不过是想确定眼前这个温玉身上有没有黑乌鸦的味道罢了。 温玉悠然扇着扇子,不禁咋舌,小花颜不是失忆了么?怎的性格也变了这么多? 以前是何等冰清意绝、难近风尘……为何现在行为举止这般疯癫大咧? 温玉挑眉一笑,这样的小花颜才可爱嘛……他喜欢。 花颜一圈转下来赫然睨其笑得败絮其中的一面,一颗稍稍安放的心又抽抽直悬。 “那个,你救了我,我谢谢你,不过我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办,否则我一定请你喝酒。”花颜说着,拍拍温玉的胸脯便要走。 花颜乐呵呵地往洞外钻,身后的温玉倒也不拦她,反而一屁股坐在石床边摆弄起手里的扇子,语气轻佻:“是去找你的小弟吧?这么情深义重。” 花颜如遭雷凌,转过身来时,笑颜不见,取而代之满脸阴霾:“你把他们怎么了?” 温玉悠然抬眸,恍惚间还以为又回到初见小花颜的那天,她嫉恶如仇的双眸满是凛冽的光,仿佛一生都被压在阴沉无尽的苍穹之下……她活着,却活得那么累。 他愣神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开个玩笑,你中了毒,我便让他们去给你求解药去了。” “什么?”花颜气势全无,一刹那间腿已经软了,得亏温玉眼疾手快身轻体巧能敏捷扶住浑身宛如失了骨头的花颜,“我中了毒?” 温玉咬牙切齿:“姑奶奶,咱起来说话成么?” 花颜半瘫在那里,不理会温玉的苦苦哀求,自己也已经急出哭腔:“你说我中了毒,那我还能活多久?我不要死,不要死啊,我还没嫁人呢,还没生孩子呢,我还没享受够我灿烂的一生呢……我不想死啊……” 温玉已翻出白眼吐出长舌,此刻若有三尺白绫悬其头上,倒是再应景不过了:“毒……已经解了。” “真的?”花颜半信半疑,攀在温玉身上慢慢爬起来,边擦着干挤出来的眼泪儿,边思量间,突然箍住温玉的脖子。 温玉被勒得猝不及防,也不敢使仙术怕伤其分毫,只听花颜在他耳后嘎嘣挤出几个字来:“你耍我?” “天……天地、明鉴,撒谎我就是……大黄……” 这话让花颜觉得莫名的熟悉,便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手。 温玉艰难地喘息着,待脸色终于从煞白恢复血色,连忙道:“你昏睡的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只能告诉你,九灵仙宫的弟子在满宴河寻找妖族余孽,你继续待在这儿,很危险。” 花颜点头如捣蒜,简直不能再同意,只是随温玉迈向山洞外面的时候,突然抓着温玉的手臂问他:“我那三个小弟到底去干什么了?” 温玉揽她立在仙剑之上,迎风回道:“这件事很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 花颜踉踉跄跄好几下,两手紧拧着温玉的长衫,嘀咕道:“鬼鬼祟祟、贼眉鼠眼、含糊其辞……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温玉挑眉一笑,扯着嗓子喊:“我身后的猫妖你说什么?” 花颜气得想把温玉拧成麻花儿,咬牙切齿道:“我说你一身正气,仙风道骨,飘飘欲仙,一看就是个极品修士!” 温玉悠然点头……天知道花颜那一句话里只有极品二字是出于真心的。 飘着飘着,温玉倒往闹市去了,花颜正眯眼瞧着地上的人,不曾想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繁华的宴河竟已破败至此。 恍惚间一回眸,花颜瞥见迎面而来一个九灵仙宫的白衣弟子,急得紧紧拧住温玉腰间的肥肉圈。 温玉被拧得直抽抽,强撑着回了那白衣弟子一个微笑颔首。 花颜瑟缩在温玉身后,好半晌,才敢抬头,却发现那九灵仙宫弟子就像没有看见她似的,径直飘走了。 “什么情况?我的妖气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这也太丢人了吧!” 温玉愤懑地拿羽墨扇敲她的脑袋:“这是师兄我的功劳。” 花颜愣愣看着温玉将自己右手举起来,手腕上竟不知何时松松垮垮系了个丑到爆土到家的红绳。 温玉悠然自得:“没想到吧?这叫锁灵绳,戴上它,你的妖气便尽数被敛了去。” 花颜盯那红绳入了神,飘忽间,雾霭与迷雾里,似乎有个沧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含含糊糊,又真真切切。 含含糊糊,根本听不见。 真真切切,心底有一抹点到为止的忧伤。 温玉本以为花颜愣神是被自己强大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直到瞥见她眼角闪烁的晶莹,才悻悻放开她的手,细细将那锁灵绳拢回她的衣袖里,轻声道:“我们到了。” 落脚的地方是“醉仙楼”,比起四周的颓垣,这一处却显得兴建。 进进出出取粮的百姓络绎不绝,便是如此,花颜还是一眼便瞥见正中堂内此刻坐姿何其嚣张的木无尘,以及他身侧不知何时长了头发的若无。 花颜不由得一惊,紧随温玉大步流星向他们走过去。 这两个人不知道在哪里偷了两身九灵仙宫弟子的白衣,远远看着,倒还真有一股仙姿琼风萦绕心头。 尤其是木无尘,花颜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再看看现在,何其清逸,如此仙风……如果他不拧着眉头板着脸就更完美了。 思量间,花颜已随温玉坐下,这才瞅见那二人身侧俨然还有一位大叔:白布裹剑横于桌上,而他姿态端正,细节苛刻到令花颜咋舌,这俨然是正派九灵仙宫弟子啊。 就是有点儿沧桑,眉深瞳黑,轮廓清晰一如剪影,鼻子也英挺,但一嘴的胡子渣怎么看都碍眼。但即是如此,他一身凛然正气与不容侵犯的威严仍在,竟让花颜觉得自己多看两眼都是冒犯。 “师兄。” 那人见温玉坐下,拜礼如此。 花颜这才看清他另一侧颜,哑然他竟是个半瞎子,戴着半边眼罩,一如他左眼瞳孔的黑色。 闻此一声师兄,木无尘与若无都惊呆了……温玉真也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辛辛苦苦隐瞒了那么久的年龄啊,硬邦邦,活生生,被顾含清这臭小子拆穿了啊! 018 亡命天涯2 “和尚,你是什么时候长的头发?” 花颜倒不觉得温玉这人妖是正派大叔的师兄有多奇怪,顶多也就是偷偷朝温玉递过去一个竖起的大拇指罢了。 倒是若无这一头的黑发是真的吸睛啊。若无本就眉清目秀,是个十足养眼的小和尚,没想到假发一戴,会是这么一个清秀公子的模样。 花颜拿手指拈了拈若无的假发,捧着脸暗自思量,还好和尚出了家,否则身后得跟着多少思慕的小姑娘啊。 “咳咳……”若无睨了花颜一眼,“你没事吧?可有不舒服?” 花颜被问得莫名其妙:“没有哇,我很好,浑身舒畅。” 若无自是一鄂,他记得昨晚在那个又破又诡异的山洞里,雪烟凌明明抢走了花颜剩下那半颗妖丹……便惊异地看向花颜身侧的温玉。 温玉此人当然是一脸得意,还偏要学人家红楼姑娘害羞遮面:“想不到吧,小烟凌拿走的妖丹是假的。” 花颜刚想张口问是什么妖丹,又被若无小和尚堵了话头:“那解药呢?” 温玉卡壳了一时半刻,随即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活的太久了,记性有些不好,其实那蛊丹毒我是可以解的,只是记不清解药中几味药材,没诚想昨晚惊雷乍现,雷霆万钧,我被那雷光一下就晃醒了记忆……这不,小花颜因此得救……” 这话连一旁一直巍峨不动的顾含清听了都皱了皱眉,没成想十多年不见,这温玉师兄信口胡说的本事又见长不少。 温玉拿羽墨扇半遮半掩,将在场四人的脸色一一打量一遍,不可谓不是波澜壮阔,七色彩虹在他们脸上几乎轮番亮了个遍,都觉得荒谬至极,却都无力反驳。 他于是岔开话题,问顾含清:“小顾啊,为何约在此处见面?直接把他们三个送出宴河不好吗?都是麻烦。” 温玉后两句嘀咕的声音弱又不弱,强又不强,恰好那三个麻烦能听得清晰明了,于是清晰一致地橫了他一眼……这人是心真的大啊,还是真的傻? 顾含清干干咳了两声,举起腰间的白玉腰牌,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袭来:“师兄,我叫荼舞。” 温玉正舞着扇子,似有心事的样子,却见木无尘和若无一齐举起腰间的腰牌来,蔫蔫地跟着道:“我叫荼慕。” “荼昺。” “你们这长相都没变,穿一身白衣挂个腰牌,掩耳盗铃戴个眼罩,就以为别人认不出你们了?” 原来顾含清不是瞎子,花颜见温玉掰开正派大叔的眼罩时,他的眼睛睁得铮光亮,比黑夜里的猫头鹰兄还要炯炯有神。 木无尘和若无简直不能再同意。 遥想他二人被顾含清拎着后脖子出现在此地,而后其不道什么所以然,似风一般敲晕了刚从茅厕出来的一个九灵仙宫弟子,他自己将外衣裹得津津有味,那两个人则拧着鼻子离他老远……顾含清着装完郑重地看了他二人两眼。 遂又打晕了两个……刚从茅厕走出来的九灵仙宫弟子。 木无尘彼时一边裹着外衣一边牢骚:“这特么简直就是掩耳盗铃,那些人会不认识他们的脸?” 顾含清回得令那二人恨不得眼前一黑:“碰碰运气。” 花颜听了捂着嘴咯咯直笑:“顾大叔,你太厉害了,你都不知道,这个木……这个荼慕,以前何其嚣张,我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你面前受这种窝囊气……” 花颜被若无捂住嘴,后面的话便都卡在了嗓子眼。 若无悄声在花颜耳边嘀咕了几句,她听了果然一脸哀色,真有些后悔自己一下戳中了木无尘的痛处……她懊恼地嘀咕着,自己的心也是真的大啊,木无尘身边不见夭夭,她竟都没觉查出奇怪来。 “干嘛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我?” 花颜刚抬眸望向木无尘,便被他砸过来的一句气得直抽抽,好歹对面坐着的也是个七尺男儿,还活了一千年呢,怎么心眼这么小!总摆着一张臭脸,怪不得仇家那么多,到处是找他麻烦的人。 若无赶紧轻抚花颜的背,拿一根儿筷子阻断了两人眼里射向对方的轰雷闪电。于是他二人便一齐横若无,于是若无只好悻悻地放下筷子,做了个你们请的手势,便任由他二人进入意识大战三百回合去了。 “没想到这次九灵仙宫竟把荼家的弟子都派出来了。”温玉拿扇子撑着自己的下颚,已是难得的正经。 顾含清道:“不是荼家,九宫九族,这一次奉命抓我的,至少有四族。” 九灵仙宫九灵仙宫啦,一听就是九宫鼎立,除了刻苦修炼加上机缘不浅登上仙宫的外门弟子,自古传承,九族内门弟子更像是九宫的密钥,千年来从不轻易踏出九灵仙宫,没诚想如今却破了如此传统,却不知为哪般。 “等会儿!”若无和尚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你说,他们是来奉命抓你的?” 顾含清颔首。 若无抓住木无尘的胳膊,满目委屈,仿佛在说:“木兄,我们受到了欺骗。” 事情要追溯到昨晚,木无尘追着向月而去的夭夭很久很久,久到山川河流都失去了颜色,它们抖动秋叶零落,它们颤动湖水波涛,只为表达它们心中如同木无尘一样的哀伤。 “木兄,你去哪儿?”若无见木无尘一个字也不说埋头走向来时的路,三分担心,七分摸不着头脑。 “去九灵仙宫。” “去九灵仙宫?夭夭不是被那个千年屎壳郎抓走了吗?你去九灵仙宫干什么?你是脑子坏了吧?你回我一句啊?” 若无本就是故意这么刺激木无尘一下,眼看他此刻脑子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作为兄弟自然要帮他一把。 木无尘果然一滞,停下来认真看向若无:“我现在很清醒,我,要去九灵仙宫找夭儿。” 若无讪讪一笑,心里暗自祈祷也许他真的清醒。 穿过那片桐木林,那个破山洞的入口已杳杳可见,只是在那山口前的,已不是一汪湖泊,而是正对峙的两波人。 巨大的动静果不其然吸引来一大波九灵仙宫弟子,他们白衣在外,将刚从山洞里渡出来的雪洛两家弟子,以及他们身后一群弱小而憔悴的小妖怪们,围了个密不透风。 似乎前后两面都有袭来的其他宴河仙门弟子,不过一观详情势,便都极有正派之心地站在了九灵仙宫弟子一边。 “洛师姐,你当年也是九宫主一致好评不可多得的天选之子,怎么瑶山修行一趟却把你教的善恶不分、是非不辩了?” 说话之人背对着若无,只是听声音如此尖利,语气如此轻佻,便知其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七星主,也许是你从未出宫,不懂这人间的规矩,这里早不是人见了妖就一定要杀的远古鸿蒙时代了,这宴河百姓,还都有收养几只灵性足、心性善小妖怪的小爱好,你说我善恶不分,我还想问问七星主,是不是在你们仙宫弟子的眼里,作恶作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但凡是妖就该杀,不管以何种手段?” 洛书馝本何其温婉淑静,此刻却愤懑到挥袖而怒目,可想这七星主何其不是东西。 “馝儿你胡说什么,你自己不也是仙宫的弟子?又何必为了几只妖物和仙人们闹不痛快?”说话之人乃是洛书馝的姨父。 “胡仙君你有所不知,洛书馝,她早已不是我仙宫的弟子!” 019 亡命天涯3 “什么?”那胡羡的表情斗转星移,乱抽抽的胡渣和忍不住掀起的眼皮已将他剩下未说完不堪入耳的话悉数表达。 “那又如何?七星主是想说,因为我已不是仙宫弟子,就没有资格说几句公道良心话?七星主何其了得,在仙宫三十年来,倒是将那一派老头自持清高、目中无人的臭毛病学了个彻底!” 洛书馝在此种场合明里暗里公然骂仙宫的九宫主乃九个矜娇的老头儿……这叫这一群九灵仙宫的弟子如何忍得,几乎纷纷拔出佩剑来。 若无躲在木无尘身后看的一阵气血翻涌,听洛姑娘这语气,这步步紧逼的气势,似乎是打心眼里仇视九灵仙宫,甚至已经厌恶到不吐不快的地步。 愤怒已经让洛姑娘忘了现在局面属于她不占好处,真的动手打起来,吃亏的定然是她一介姑娘家啊。 那七星主手一扬,似乎并未因此动怒,他身后的仙宫弟子这才闻命收剑。 “我明白,师姐久居瑶山,虽在瑶山仙翁名下,却似乎听说与故去的玉珑仙人更为亲近,自然受其影响,对妖怪多了些幻想,失了些理智……”七星主慕名悄悄上前一步,见自己提到玉珑仙人,洛书馝似乎更生气了,他却是很满意,继续往痛处戳,“但是师弟奉劝师姐一句,不要和我那师叔学,你看看那死得多惨哪,被自己最宠爱的妖怪徒弟一箭穿心!啧啧……” “慕名!”这两个字自洛书馝嘴里生生挤出来,一字一颤让人心惊,那一湖水都随之冷却泛了寒气。 “女君。”两个洛家女弟子上前拉住浑身冰凝的洛书馝,似乎在劝其冷静。 若无看见那叫慕名的七星主此时此刻因为得意已笑得颤了肩,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他们这么喜欢耍嘴皮子功夫。” 也许是跟木无尘在一起待了几天,若无已经习惯木无尘雷厉风行的性格,嫉恶如仇,不爽就揍,从不多说废话。 “蠢货,一个是仙门,一个是仙宫,谁先动手,谁不占理。” 若无两眉一挑,撇嘴道:“怎么不见你注意这些。” “我又不在乎。” 远远又听见那慕名继续轰嘴炮:“所以啊,师姐,你今日大发慈悲救了他们,是要讨一个他们明日就回来杀你报恩的后果吗?” “哼,看来你在仙宫不仅学会了狗眼看人,还学会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师叔死在怒神箭下,不是死在自己徒弟手里,一样的道理,可憎可怖的从来都不是妖,是权欲熏心,全无仁善的心。”洛书馝的手直直指向慕名的心。 若无不禁打了个哈欠:“说的什么和尚也听不明白啊?刚刚说的玉珑仙人是谁啊?” 木无尘白他一眼:“救人。” 若无耳朵里还是慕名与洛书馝的对辩,结着舌磕磕巴巴道:“我?这么多正派弟子在哪儿,你是让我去送死吗?” 木无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抬眸得意一笑:“就这么办。” 于是若无在木无尘的推搡下,怀着一颗极度澎湃抽动的心,板着一张木无尘说得看淡世事沉浮寡淡无欲的死鱼脸,就这么纠结坎坷地一步步迈出火黄的桐木林,走向……也许是死亡:“阿弥陀佛……” “你是谁?” 清风过湖畔,卷起残卷落叶,窸窸窣窣间,一如动人的耳语。 若无一身浅淡水色长袍,双手合十,恬淡容颜,菩提笑相,无论他心里此刻是如何谩骂木无尘此人的,至少此一番模样,叫夹在中间的九灵仙宫弟子们一时间茫然了半晌。 要知道若无一身的家当,什么符咒密篆本挂了一身,再加个背筐,便是传统走街串巷江湖术士的模样了……所以悉数被木无尘扣了去。 当眼前排排白衣弟子回眸望他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单薄…… “贫僧,大禅。” 若无自觉资历浅薄,身处佛门竟从未听说过木无尘说的这位冠绝天下,得道圆满的大禅宗师。 显然对面的人也不认识。 “哪个寺庙?习什么宗法?不待在佛门,跑这荒山野岭里来做甚?” 噼里啪啦摔若无一脸问题的这个人,若无眯眼间一条缝,似乎也能辨别出自己认识他来…… 就是那个正眼都没瞧过他的仙宫弟子。 若无脸都快笑僵了,却不言语。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问你话呢!”那弟子不耐烦又道。 “慕宁,不得无礼。”能说出这深显气度不凡之客套话的人,一看就是慕名,他在弟子们腾开的一条山道间缓缓走近了若无两步,恭敬拜礼道:“鄙人慕名,让大师见笑,我们长居九灵仙宫,涉世不深,故此从未听说过大师名号,忘大师见谅。” 若无脸上笑着,心里颤着……瞎了眼吧,哪里能看出来他是个高僧啊? “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俗世和尚,并不是什么可以通天命问仙灵的高僧,不过每天经营一间小寺庙,领着几百个寺庙里的小和尚,接待与送行日出黄昏来往的香客罢了,染了一身世俗,哪里像大师了?” 洛书馝微露惊色,倒想听听这和尚到底有什么招数。 “几位施主可是来自九灵仙宫?”若无终于收了收笑脸,摆出一双憧憬神往的眸子,继续道:“那可真是神仙住的地方,曾听师父说,九灵仙宫仙人云集,莫说九位宫主,八十一位长老,哪怕只是受过几日教化的弟子,都是仙风道骨,静坐静禅,动亦动禅,稍纵间于这人间不过是飞花落叶的几虚光阴,于诸位来说,却是醒天觉地的参悟啊!” 若无夸完,不禁感叹木无尘那般从不吝啬多说一个字的人,肚子里竟装了这么多墨水。瞥眼一瞬间便将对面九灵仙宫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原来这些人竟也这么不禁夸。 再看洛书馝,俨然有些沉不住气了,若若无再说下去,她也许真会跳出来骂和尚两句。 “只是如此,不知是何等可以左右天地运势的大事,竟让诸位积聚这……荒山野岭之地?” 020 亡命天涯4 慕名果然眼皮一跳,一时间还真不好将那几个字吐出来……都被夸上天了,自己说是来抓几只老弱病残的妖怪,岂不自损身价? 于是只好学这位“高僧”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大师,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地?”慕名觉得,来者不善,最怕的便是这笑里藏刀。 若无叹气道:“哎……出了大事啊,寺里的大山二水三木……相继都走丢了,那都是我养大的,教我如何舍得?索性翻山越水来寻他们了。” 慕名的眉毛不禁抽了抽,依旧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大师说的大山?二水……是为?” 若无回道:“寺庙里养的一只鼠妖,一只蛇妖,一只猫头鹰。” 慕名的嘴角抽了抽,慕宁抢先将他心里的脏话吐了出来:“你这疯和尚莫不是欺我们白痴?这三个畜生可是天敌,怼一起没拆了你的破庙都是好的,能被你好好养大?” 慕名眉头一皱,回眸警告一般睨了一眼慕宁。虽说这每个字都是慕名心中所想,但要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他如何能在成百上千的慕姓内门子弟中脱颖而出,做这统领百人的星主? 便道:“还望大师赐教。” 若无悠然道:“并没有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刚刚那位小施主口中的三个畜牲懂得互相尊重罢了。说起来,在寺庙里,这三个小家伙不仅能待在一个屋檐下,还颇相处得来,好到连离家出走都约到一块儿了……见笑,见笑。” 洛书馝眸光一转,秋水雾散,嘴角有浅浅的笑意。 慕宁一点儿也不怵慕名的警告,又指着若无大声道:“你这和尚,到底想说什么?” 若无道:“贫僧说什么了,一直都是你们问一句,贫僧答一句……贫僧真的是来找那三个小家伙的,你们说一鼠一蛇还有一个猫头鹰,它们不往林子里钻,能往哪里去?” 洛书馝笑道:“七星主,可用你那在九灵仙宫养好的金耳朵听清了?高僧,佛山,寺庙,养妖怪啊。” 慕名暗自受下洛书馝这一记补刀,因拿捏不准若无的实力,只得继续礼貌而客气地问:“敢问高僧,人间百姓,真会圈养妖怪?” 若无作寻思状,道:“实在不巧,贫僧也是第一次下山,倒是听上山的香客屡次提到。你可知那鼠妖,就是一位施主托付贫僧帮忙照看,说是等到学成大法,去了九灵仙宫,出人头地,便要回来娶这鼠妖。可贫僧一时疏忽弄丢了他们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慕名气得已恨不能吐出几口老血来,胸口闷心口堵,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舒畅,哪哪都不爽。 废话,从九灵仙宫回来,去娶一个鼠妖,这是对九灵仙宫这片圣地赤裸裸的羞辱啊。还是当着九灵仙宫弟子的面,以一种让人无力反驳的吹捧,将九灵仙宫贬得比秋池塘的泥巴还臭。 拳头紧攥片刻,慕名却又不得不撒手,若是真如这和尚所说,人间百姓真已和妖怪和平共处至此,那他们一行人如此明目直接抓捕妖族余孽,便不会得到民众支持。 若是因此误了那件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若无笑道:“仙君在想什么?仙君,相遇即是缘,仙君可否在清除攻打宴河的妖族时,帮我寻一寻我那走丢的三个小家伙?” 慕宁恼火至极,这和尚若不是傻,那便是白痴了:“你这臭和尚,即都是妖族余孽,还有一部分抓一部分送回家去的道理?” 若无淡然一笑:“如此说来,都是仙门,还有仙宫与宴河的分别?都是人,还有清官与强盗的分别?都是打仗,还有夺掠与固守的分别?” 所有人都一滞。 此番几十字白说出口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被若无饶了一个大圈子,以这种不经意地方式讲出来,却让人不得不凝滞。 牙尖嘴利的慕宁结了舌,其余的人连慕宁都说不过,这时候就更不好开口了。 就在似乎局面已定,似乎若无仅凭一张嘴就要解救一堆妖怪的时候,他却突然:“哈、哈、哈……”三个字干干蹦出嘴来。 这可与高僧的身份不符。 慕名已看出端倪,若无又干干蹦出两个字来:“糟、了?” 慕名一笑,是悬着的一颗心似乎落了地,众人要么不明所以干望着,要么嘴里咧咧疯和尚骂着,慕名扬手一激火诀,速度之快,若无只得浑身僵硬看那团火袭过来……烧了他耳后的传音符。 若无的心一沉,完、完犊子了啊…… “你竟敢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慕宁脸都绿了,差点儿要拔剑剁了这个臭和尚。 慕名拦住慕宁,沉着眸子向林木深处道:“传音的那位朋友,可以出来了。” 木无尘还是那般,迈着嚣张的步子走了出来,和若无往那儿一站,俨然犯了什么白痴的错事等着大人惩处的熊孩子相。 “你是什么情况?”若无瞪木无尘,说好的万无一失呢?说好的不会出事呢? 木无尘也横眼瞧若无:“你是什么情况?什么都学?” 彼时木无尘见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谁知道若无这个白痴也跟着就笑,而且笑得比他还白痴,这不露馅了吗? 怪谁?! 若无继续哑着嗓子怼木无尘:“你不是说每个字都要说,语气都得照你的来,要是学不像漏了馅就是我蠢吗?” 木无尘也拉着脸吼若无:“你不蠢谁蠢?我那明显是高兴过了头,你就没点儿随机应变的能力?再说了,我是那么笑得么!” 若无一时激动颤了舌头:“你……” “够了!”慕名被两个人默契的不尊重惹得十分恼怒,手中聚气成形,俨然是一把泛着寒光的碧刃,“你们是在玩过家家吗?怎敢不奉陪?” “怎么办?”若无急得表情已经扭曲。 木无尘稍稍淡定一些:“跑!” 若无自是被木无尘脱口而出的这个字惊住了,原来在他木无尘嘴里,也能吐出这么一个能屈能伸的字来。 若无还在感叹间,木无尘已拔起腿往林子里钻了。若无哪敢怠慢,抬腿跟上。 只是那气刃飞来太快,就像脱弓而出的一柄利箭,吹毛刃断。 狂奔间,木无尘余光瞥见那气刃直奔若无的后脑门而去,电光火石之间,紧紧揽住若无和尚扑向地上。 那气刃袭中一颗老木,它狼狈倒下,惊散一树落鸦,轰隆的巨响就像要回旋至那轮桂月之上。 夜,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两个人呸了呸嘴里土,抬头回眸间还寻思身后那帮白痴怎么不追过来了,恍惚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起了大雾,雾霭之中,一灰蓝的铜硬背影半影半现。 “顾含清!” “抓住他!” 木无尘费力去看清局势……这也太快了,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拔的剑?什么时候近得慕名那白痴的身? 众目睽睽之下,却几乎一瞬间就将剑架在这位七星主的脖子上……这速度,快到能和来去无影的夭夭媲美。 “顾长老。”慕名似乎并不意外,他心里虽是忌惮顾含清这个人,面上却还是堆着处惊不变的笑,哪怕是剑已架到脖子上。 对面的顾含清棱角分明的一张脸沉在斗笠之下,他微微抬头间,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冷凝如漠北冰山,深邃似无尽银河,只肖一眼,已尽数撤去慕名所有伪装的淡定:“七星主。” “顾含清,你这叛徒,放开我哥,否则,我要你死无全尸!”慕宁拔剑拈诀欲刺向木无尘,却只凭顾含清左手聚气就断了那仙剑的去路。 “退下!”慕名喝道。 “哥!” “我让你退下!” “是。” 于是众仙宫弟子也只敢围着两个人按剑不动,不敢有所动作。 “顾师兄……”洛书馝见到顾含清时似乎很是惊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惊喜。 “带他们走。”顾含清嘴里淡淡吐出这四个字来。 洛书馝不安地凝了一眼身后病病伤伤苟延残喘的妖怪,便留下一句:“师兄多保重。” 围立雪洛两门弟子的仙宫弟子不甘放他们离开,奈何慕名的命就死死捏在顾含清手里,所以哪怕手中的剑握得再紧,终究还是放下了。 胡羡观望着,也许立功卖好感的机会来了,于是悄默默跟了过去。 “这个人的背影……我怎么有点儿眼熟?”若无和尚自落叶堆里抬起头来,嘟囔道。 021 亡命天涯5 是那日那个徘徊在雪府和若无正面相撞的大叔!那日被慕宁和另一个仙宫弟子追捕的,就是他了。 没想到顾含清竟然这么厉害,若无咋舌,那他当日急匆匆地跑什么啊? 果然高人就是高人,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个比一个行事古怪。 待洛书馝一行人离开一阵后,顾含清竟潇洒收了手中的利剑,剑锋回鞘,那声音竟有种别样的动听。 如此,若无不得不张圆了大嘴。那些仙宫弟子见他收剑,几乎是一瞬间便袭近他去,柄柄寒剑剑头泛着刺烈的寒光,莫说身处其中了,便是趴在远远之外,若无也觉得一身寒毛立起。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退下吧。”慕名说得何其淡然,恍如刚刚命悬一线的人不是他一般。 仙宫弟子微微后退一步,依旧警惕地握紧着手里的仙剑。 “得罪。”顾含清淡淡吐出这两个字来,转身,迈着沉稳而矫健的步子走向若无和木无尘。 那些本拦在顾含清身前的仙宫弟子,吓得哆哆嗦嗦一步步让开,直到腾出一条大道来。 那场面,那气势,若无在心里暗戳戳地以为,就连曾经木无尘也比不上…… 当时顾含清走到他二人身前时,俨然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巨人形象。 “你叫若无?” 光头比较好认。 顾含清收了温玉的传音赶到此处时,慕名和洛书馝正在唇枪舌战,后来见这小和尚走了出去,一番关子倒卖的他也头疼,却又不忍打断,只好继续听着。 而龟吾老伯托自己照顾的人就是他。 木无尘和若无的传音把戏顾含清自一早便识破了,只是木无尘那一番诡辩倒是让顾含清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失去人人欣羡可以撼天动地的力量,这木无尘看起来却反倒一点儿也不可惜,也是个奇人。 “是……是。” 顾含清又看向木无尘:“那你便是……” “木无尘。” 后来他俩就被顾含清拎着后脖子再带进宴河来了。 众仙宫弟子眼睁睁看着三人御剑离开,心里怎么是一个“委屈”可以形容的?却都不好说什么。 “哥,就这么看着顾含清那个叛徒把那两个白痴带走了?” 彼时气氛微妙,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声张,毕竟都知道放走他们最憋屈的还是作为头头的慕名。 那这时候还敢出来触慕名霉头的,便也只有他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弟了。 慕名的脸上满是“你怎么这么无知”的无奈,甩手便是一耳光,声音惊得在场众人霎时间噤若寒蝉。 慕名此刻满目火光,怒吼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菩提老祖何其古怪挑剔的一个人,却将毕生修为都传给了这个顾含清!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是仙宫排位第八的长老,更是以一己之力险些掀了整个仙宫,若不是……如今他竟能逃出天狱那个鬼地方,可见二十年的天狱凌刑对其根本没有丝毫的损伤,这样一个人,仅凭你们几个人,也妄言要抓住他?!” 二十五年前,菩提老祖收徒的事情,的确惊动了整个修仙界。 要知道菩提老祖七百高龄,已是修行界最老的仙师了,且没有之一,七百年的修行便是用乌龟的速度爬也知道其修为深不可测了。再往下看,便已是云莱岛三百岁的梅七娘。如此便不难看出菩提老祖此人在修行界到底有多独特。 且菩提老祖收徒眼光之高,便是他七百年来孑立一人也能看出来,却偏偏收了当时在九灵仙宫仅是一个低贱卑微端茶倒水奴隶的顾含清…… 据说这其中渊源,也是仙宫一段佳话,却已不肖再详细说。 再说天狱,那是仙宫将妖物处以极刑的暗狱。凡是各地送往仙宫的妖怪,总是先要在月鹿宫受一番净化,若还心有善念的妖怪,月鹿宫弟子自会洗去他们的记忆,敛收他们过盛的妖力,再遣其回大荒。 那些罪大恶极、冥顽不灵的妖物,净化无用,便只能送他们去天狱,受极刑。 天狱极刑五花八门,门门凌绝,据说每一招打在妖怪身上,不是焚心之痛,就是裂骨之伤,最后都是灰飞烟灭,灵魂消散的下场。 二十年前顾含清大闹仙宫,亦被关进天狱,没想到二十年后,他竟然活着走出来了。 这让众人听到怎能不心惊? 千年来还从未有哪个妖怪从其中走出来过,顾含清凡俗之身,却挺过了这炼狱之苦…… 怪不得大长老派遣他们出宫抓人时只嘱托是仙宫叛贼,罪大恶极且穷凶极恶之人,更是千叮咛万嘱咐遇到此人定要召齐九宫弟子才可抓捕,一定不要贸然行事,更不可单人单派擅自行动。 原来此种真意在此。 顾含清大闹仙宫那一年慕名不过也才十多岁,故此记得这个人的狠处。 慕宁还有其他年纪轻一点的仙宫弟子当然不知了,四五岁的年纪顶多以为是那天,向来晴空万里的仙宫来了一场狂风暴雨而已……毕竟第二天照样天高气爽,还杳杳挂了一道彩虹,自是不知其中厉害。 “知道了,哥。”慕宁蔫蔫地道。 “不过别灰心,我们治不了他,自有人能治他。”慕名猛然咧嘴笑了笑,极为阴险的样子。 “大长老?还是姑父要出宫了?” 慕名道:“除这种耗子,哪需得姑父动手,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和这家伙一起背叛九灵仙宫的,还有个叫荼灵的女人。这世间阴阳相生相克,无论你是神是魔,都休想逃过轮回和宿命!” 慕宁不解:“即也是叛徒,怎么会为我们所用?” 慕名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败絮尽显,道:“我的傻弟弟,你是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可怕,有句话叫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荼灵对顾含清的恨意,足以让她丧失所有的理智,我们何须做什么,只需要一个不小心,把顾含清逃出天狱的消息透露给她,她自会如我们所愿,天涯海角追杀顾含清……到时候,我们何须动一兵一卒,只管坐收渔利!” 慕宁由衷感叹:“哥,你真厉害。” “那……星主,那些妖孽,还追不追?”另一个弟子问道。 慕名猛然收了笑脸:“不用了,就算腿脚再不方便,他们应该也已经过五灵山了,办正事要紧。” 于是众弟子听令:“是。” 022 亡命天涯6 “无论如何,先逃出这地方再说。这次妖族突然派恁多魔化的妖兽攻打宴河,其中必有古怪。”温玉拿羽墨扇顶着下巴,正儿八经地道。 顾含清端坐着,沉静地道:“我这几日在宴河四处走了走,也问过这里的百姓,似乎已大致猜出了他们的用意。” “哦?是何用意?” “你们随我来。”顾含清起身时,弹指一诀,围罩他们五个人的隔音结界便破开来。 顾含清带五人一路攀梯而行,来到醉仙楼的最高一层,五人排立在廊上,远远看着相隔约莫百丈之外,矗立的一座高楼,这宴河,最高的一座楼。 醉仙楼的顶阁微微高出四周客栈一点点,其实也便是要高出别人一筹的寓意。如此,站在此处遥望远处那座高楼,正好视线无遮。 若无和花颜上看下看,也不是没看到那座高楼,却始终看不明白顾含清口中说的……“用意”。 “这儿有啥奇怪的?”若无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满头问号。 花颜嘟着嘴表示赞同。 “蠢货,这里交战几天,到处颓败残垣,那座楼那么高,却完好无损,难道不奇怪?”木无尘抱着双臂斜靠在门廊边,白眼恨不能翻到天上去。 若无一副“原来如此”的受教表情。 花颜恨铁不成钢,拿胳膊肘杵和尚的肚子……都被人骂成蠢货了,怎么还能一脸受用? 和尚反过来按着花颜的肩,一脸宽慰的表情,仿佛在说“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顾含清淡然道:“不错。我这两日曾问过这里的百姓,他们说袭击村子的妖怪陆行是少数,大多都是翼行的妖兽,按此说法,那座楼,是最应该被摧毁的,可它却完好无损……不仅它完好无损,就连它四周的房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这么看起来……” 温玉折扇一阖,恍然大悟似的:“那些妖兽是故意避开这座楼?是有人给他们下了死命令?可是这座楼留着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值得他们绕这么大一圈子?” 顾含清道:“我查过,那地方叫通灵阁,一年前开始修建,据说是助这里的百姓荣登仙宫所建的宝阁,就在大半个月前刚刚完工,今晚便是它的开阁大典。” 温玉笑笑:“这九灵仙宫,什么时候兴这种东西了?”他突然灵光一闪,道:“怪不得你死活不肯出这宴河,是想今晚去弄个明白吧,原来这一身行头,竟是此番用意。” 顾含清道:“正是。” 木无尘听清了顾含清的用意,转身便往楼下走,潇洒而决绝。 若无叫他:“喂,木兄,你去哪儿?” 木无尘回眸时眼皮慵懒,睨了一眼和尚,语气不屑:“他查他的通灵阁,与我何干?恕不奉陪。” 若无刚想跟过去,奈何顾含清已回过身来,若无只得干干一笑。 温玉一副无奈的表情,他可是在瑶山仙翁那老头嘴里听过这个木无尘的脾气,木无尘若不愿意干什么,怕是大罗神仙也拦不住。 顾含清静静凝望着木无尘的背影,道:“我想木将军比我清楚,妖族突然覆巢行动,和九灵仙宫脱不了干系。所以要救桃姑娘,与其去找虚无缥缈的妖城,不如从近在眼前的九灵仙宫入手。” 木无尘滞住。 夭夭姓桃,千年过去本不该还有人知道。 这话倒点醒了若无,昨晚这木无尘就说要去九灵仙宫找夭夭。 顾含清继续道:“我想木将军更清楚的是,你已经没有救出桃姑娘的能力,与我合作,也许结果并不坏。” 时间仿佛凝固了,木无尘僵在那儿半晌不动,顾含清就默默瞧着他的背影,似乎笃定木无尘一定会转身。 那三个人都默默看着,一个比一个表情微妙。 木无尘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向顾含清,直到两人近得鼻尖儿都快挨到一块儿去。 “你也可以换个说法,被你们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我,终于要被逼无路,而选择跟你们同仇敌忾了。” 秋风微微扬起,檐下的风铃作响,清灵叮咚的声音,恰似夭夭发尾的银铃声响。 木无尘沉了眸子:“你跟龟吾老头儿真是鸡贼,先在雪府试我的实力,又在关键时候带走若无那个蠢和尚,暗中窥伺我为了夭儿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连在山洞里,温玉那个蠢货明明可以制服仅有半颗妖丹在体内的雪烟凌,却还要演戏……你们算计我都无所谓,可是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拿夭儿做筹码!” “因为木将军在乎不是么?因为木将军的心里……在乎的只有桃姑娘。” 谁让木无尘和桃夭夭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人尽皆知,谁还没有一颗八卦的心,便是菩提老祖瑶山仙翁这等尊者,不也是小娃娃长过来的?小娃娃的师父们曾也是小娃娃嘛,这一传,便也就…… 顾含清暗淡了双眸:“用这等卑劣的手段要挟木将军,顾某实在惭愧,却别无他选。” 木无尘突然嗤笑:“竟然承认了……”他本也就诈诈顾含清而已,“我早就习惯了,如果我不是逍遥在山水之间,定然是受制于人,有时候我真的可悲啊,活了这么多年,又有那些事是我真正想干的……” 顾含清道:“其实木将军大可不必焦虑,以桃姑娘和妖王的渊源,她在妖族不会……”有事。 顾含清后面的话被木无尘的怒吼生生噎住:“不会什么?你知不知道对夭儿来说,最危险最可怖的就是那个厉殇?” 顾含清依旧回得很淡定:“木将军,如果你不想以后再被人因为桃姑娘掐住脖子,最好还是收一收你的情绪,有时候装作不在乎,恰好是最好的保护。” 顾含清这话说的,倒好像他多么懂得如何装得不在乎,如何会保护心里的姑娘一样。 不过顾含清这始终一个表情的淡定模样,倒也真想不出他冲动发狂是什么相。 木无尘无视顾含清的忠告,背影消失在这顶阁前,飘然留下一句话:“哼,夭儿我会救,但爷爷一个人,足够了。” 若无和花颜早已在旁听得懵了圈,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不就是一场借宿、一场妖族的进攻、一次山洞的救人,怎么到这两个人的嘴里,却能九曲十八弯,绕这么多东西出来? 怪人的世界,乐天无忧的小白小甜真的搞不懂。 温玉默默拍了拍顾含清的肩膀:“你说……在这个木无尘眼里,是不是什么东西都很蠢?” 若无和花颜本以为那温玉一本正经要说点儿什么大事儿,没想到只是在纠结那个嘴下能不留德便绝不留德的木无尘嘴里的“蠢货”。 顾含清暗自轻叹一口气:“但愿……一切、如愿。” 023 秋梨海棠1 紫璃墙,曳火微幽光,玉鸾鸳鸯榻上,樱纱笼仙娘。 夜风乍起,榻上人儿薄衣如翼,静眠中倏然皱眉,那纱幔随之影动,一如落水涟漪,惊扰中却喜得那场美好。 海棠,他说人死后会变成一棵海棠,繁花里自会回眸相望,她于是在院子里栽满了海棠,秋天花不开,她便能骗自己是花不开,不是他不愿意回来。 海棠…… 她醒了,醒时枕上湿透。 殿里空无一人,静得让她心里发慌。 她走下床榻,发尾的银铃一声一声响,脚丫子踩在琉璃大殿上,一声一声咚当。 推开门,无尽遥望没有穷处的黑幕下,是一树一树花开正盛的海棠。 夜黑得沉,星散得璀璨,风微微起而已,却已落了一地粉红色的玉蕊。 一脚一脚踩在海棠花瓣铺就的地毯上,一树一树穿过这樱粉的天堂,她抬手拂过一朵琼苞,它便立刻怒放。 拈花笑着,她却不知,绝美的花开盛宴里,她才是最惊心动魄的那一朵。 “小夭儿。” 她回眸莞尔,清亮的眸子底闪烁着星辰的光,一笑倾城:“木大哥!” 她飞奔向他,他亦迎向她,她白玉衫如雪,他玄铁衣似火,她的眼里是欢喜欢愉欢君作伴,他的眸中则有爱溺爱意爱卿永欢。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小夭儿,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么?” 夭夭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木大哥,你在说什么?” 他浅浅淡笑,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你过得定然不会好,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你如何能好。” 他说着,薄薄两片唇裹挟着海棠的花香,席卷上夭夭的心头。 她在两人近得可怕的时候奋力推开他,惊恐道:“你不是木大哥,你是谁?” 那人讨了个没趣,手一挥间,一身黑曜绒袍,眸子深邃慵懒,身姿妖媚软棉,倒身半悬,而他身后的那棵海棠树已经不知何时变出一个秋千来。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嘴角是玩味的笑意。 夭夭也涩涩看着他,不禁感叹他长得真好看啊,像长白山夜幕时分的雪,又像古渡村那弯河上的星空,那样神秘,那样有魅力。 可她摇摇头,就算眼前这个人再好看,也没有木大哥好看。 木大哥好看得干净清爽,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就算总被以为是木头,那也是长得最直树叶最多的金丝楠……况且木大哥笑起来,就是这满院的海棠花也比不上呢,比不上,比不上! “你傻笑什么?”厉殇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她。 夭夭半别过身子,没回答。 “怎么?装不认识?”厉殇身起秋千,一蒂海棠落下,眨眼间,他已袭近夭夭。 身为妖灵,本该吓人,却被眼前怪人吓得心里一阵乱颤,委实丢人:“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怎么,和你的小情郎相处了几日而已,便已将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忘的一干二净了?”厉殇说这话时,戏谑地用食指掂着桃夭夭的下巴。 也没听出他有多生气,反倒语气里有一点儿兴奋。 “你胡说什么?”桃夭夭大力推开这怪人,脸红彤彤的,转身便往海棠林深处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深,这花林里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她哆嗦着抱紧自己,回头时,并未见那个怪人追上来。 再往前走,眼前倏然飘过一个身影,闪得飞快。 她吓得哆哆嗦嗦,转身往左边走过去,没走几步,又倏然瞥见飞过去一个黑影……完了完了,她一个妖灵竟然被几个鬼物吓住了。 再要回头,黑影猛然袭近她来,全然罩住了她的视线,天旋地转之间,她再回神过来,已经被那个怪人从身后抱着,足尖点立在海棠花梢上。 桃夭夭拼尽力气挣开,可那怪人却将她越抱越紧,而他的妖力更是深不可测,所以从头至尾,她竟不曾看到他的一点点心境,更不能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轻声说:“嘘,就这样安静地待一会儿。” 虽然在他怀里极度荒唐,可她却又偏偏觉得他好可怜。 厉殇要是知道桃夭夭这般想他,一定会笑死,他可是妖王啊,让三界闻风丧胆的妖王,就算是木无尘那样不好对付的“泼皮”,照样对他唯命是从……她竟然说他可怜……可怜。 黑袍裹在她身上,倒是暖和了一点儿,她这样想。 “小夭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桃夭夭思忖半刻:“我应该记得你么?” 厉殇突然就笑了,笑得很轻,淡淡的伤:“不记得了刚好,好哇,那我们便从头再来罢,从我说,我叫厉殇开始。” 桃夭夭小声道:“我叫夭夭……那你能松开我了么?没有谁和谁第一次见面就会搂搂抱抱。” “我不。” 这样的语气,竟然像是……在撒娇。 桃夭夭只觉得自己一激灵,好像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不是坏人。” 长长久久的寂静之后,桃夭夭无奈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和地下铺满的花瓣,突然喃喃道。 厉殇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你很怪,还囚禁我,可是我看见你并不会害怕。就像看到花颜姐,若无和尚,还有……木大哥,”她突然羞涩,“我知道我忘了一些事情,可是感觉不会骗我的。” “小夭儿,”厉殇轻轻吻住她的耳垂,低声耳语,“你愿意留在这儿陪我么?” 桃夭夭挣扎着偏着头:“我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是你么?” “你什么都忘了……却记得你在等一个人?” “是,我在等,千年万年地等,等他回来,等他找我,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在等谁么?” 厉殇倏然失魂落魄一般松开她,她便莫名其妙地往边上挪,险些掉下树去。 “你这憨货,你要等谁,别人上哪儿知道?” 桃夭夭涩涩缩缩地往树下一瞄,似乎在思量摔下去会不会疼,心不在焉道:“也是了,也许我们不熟。” 恍惚间一抬眸,桃夭夭却见厉殇沉着眸子看着正一只脚迈向树杈的自己,便干干笑了两声。 厉殇大手一扬,桃夭夭便感觉她和这个厉殇身上像是各有一块碎开的玄石一般,直直地将她吸到他身前去,又被他紧紧钳制在怀里。 他靠近一分,她便往后仰一分。 “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你是本王的妃,本王可以三妻,可以四妾,但是你,只有我一个夫君!” 桃夭夭听他莫名其妙一通,也搞不清他们两个说话间的联系:“所……所以呢?” “所以你说我们熟不熟悉?你说你等的人该不该是我?” “可我不记得……” “我记得便足够。” 桃夭夭也搞不懂她那一刻在犹豫什么,是因为他那一刻动了真情,失了防备,所以不慎间竟让她看透了他眼里所有的光吗? 那盛满的爱意不假,夹带怒意的醋意不假,就连藏的很深的伤感,都暴露。 “知、知道了。” 024 秋梨海棠2 “你还是这么能吃。” 紫璃宫前,繁花海棠旁,厉殇摆了一张桌子,几只小松鼠被迫端上来自己藏了几十个冬天的坚果,挥泪而去。 厉殇撑着下巴,一直静静凝望着她嘎嘣嘎嘣吃得忘乎所以,本来实在不忍心打断她,可是一想到也许桃夭夭再这么吃下去,那几只可怜的松鼠今年过冬可就麻烦了,才终于开口。 桃夭夭闻声抬头,赫然瞥见卑微立在一旁的三只可怜巴巴的小松鼠,嘴下留了情。 她用袖子擦了擦嘴,把那仅剩的十几个坚果还给那三只小松鼠。 三只小鼠恨不能抱着果子就逃之夭夭,却因为没得到厉殇点头,只能强忍着不伸手。 桃夭夭顺着它们的视线回眸望去,却见厉殇悠然端着茶杯,再回眸,手上的坚果和那三只松鼠早已不见了踪影。 “夭夭吃饱了……厉……”她表情九曲十八弯,似乎终于想起那个字来,“殇?你给我讲讲我的以前吧?” 厉殇饶有兴致地放下茶杯,拎起茶壶时悠然道:“记不住名字没关系,以后直接唤我夫君便可。” 桃夭夭震颤到连寒毛都在拒绝这个称呼,虽然不知道这俩字意味着什么,却觉得肉麻至极,肉麻至极:“放心放心,我记得住,厉殇么,很好记。” 厉殇也随她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听不思说,你是自愿随她回来的,我本不信,现在倒似乎明白了。” 桃夭夭似被看透了心思一般,脸又红扑扑起来。 “怎么,这么不禁猜,我这便猜中了?” 桃夭夭嘀咕:“可你还什么都没猜呢?” 厉殇笑道:“可你已经什么都认了啊。” 桃夭夭又别过身子去,气呼呼嘟着嘴:“不愿说便不说,何必寻我开心。” 厉殇拿手指轻轻弹了弹桃夭夭的脑袋,不经意间便已说出心里所想:“因为只有你,会带给我欢喜,我不寻觅你的开心,又该寻谁的开心?” 桃夭夭虽觉得厉殇这说法荒唐荒谬无理取闹,却又不知为何生生忍得,大抵是觉得自己毕竟算半个人质实在不宜挖苦绑匪,又或者还是那样,觉得他可怜罢。 “好了,不逗你了。这样不好么,闲时赏花觅茶,若是乏了,我怀中随你小憩,若是腻了,人间风景,我都可拈手变幻与你……你又何必纠结着以前,这般无忧无虑地活着,你可知是多少人的奢望?” 桃夭夭暗淡了双眸,小声嘀咕道:“木大哥也总这般劝戒我,他总是一心送我去轮回,却从不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是,什么都不记得纵然活得轻松,可是记忆空白的可怕你们又不懂,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他若要送你轮回,必然先要帮你寻回记忆,你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找到我来?莫非……” 桃夭夭一滞,生怕这个人猜出来。 “莫非小夭儿是想我了,让我帮你寻记忆,也便是个幌子罢了?” 桃夭夭默默翻了个大白眼:“才不是……” 她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想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木大哥,她想知道阮不思那日在山洞里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知道她和木无尘之间的一切,然后再决定,何去何从。 或者,只是就在木无尘身边,却不是一个不知所措、不知何去何从的亡魂,而是别的身份? 不敢奢望却又极度奢望的身份。 厉殇委屈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便不能笑笑就算了,非得拆穿我么?” “那你愿意告诉我?” 厉殇悠然点了点头,侧目看向海棠林:“就先从这海棠花开始讲罢。” 桃夭夭眨着一双如饥似渴的眸子,端坐认真,何其投入。 厉殇说:“你可喜欢?” 桃夭夭点头。 “那便对了,你以前最喜欢的花便是海棠。你在院子里一棵一棵栽,没事的时候,就倚在窗边望着它们发呆。可你栽的海棠,却从没开过花。” 桃夭夭一惊:“嗯?为什么?” 厉殇笑道:“这便要问你自己了,一棵一棵栽,又一棵一棵施术拖延花期的到来……所以你院子里的海棠几乎四季都是繁绿。” 厉殇觉得这般蠢做法好笑,桃夭夭听他说的,也应该可笑……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白雪堆满海棠树,而那个曾经的自己守在窗边,明知道它们不会开花,又在奢望它们开花的场景,便觉得可悲,可哀,很难过。 她以前竟活得这般纠结? 从那时候起,自己便已经在等那个人了吧,她这般想。 “所以你看到这些花开,就没有一丝感触?” 桃夭夭漠然摇了摇头。 厉殇似乎很失望,怅然道:“罢了罢了,也煞费我一番苦心。” 他说着扬手一挥,满院海棠掀起花海浪潮,瓣飞起舞间,海棠不见,只剩几棵孤零零的梨树,孤零零地飘着秋黄的落叶。 桃夭夭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和厉殇一样,有些惆怅。 想不想就是想不起,没感觉,也不能装出有感觉不是? 桃夭夭抿抿嘴,小声道:“还有其他的么?” 厉殇抬起头苦涩地睨了她一眼:“有,怎么没有,你呢,还喜欢哼小曲儿。” 桃夭夭眸光放亮:“对,这个我知道,和尚曾说过,我的心境里一直萦绕着一首曲子……你能哼两句么?” 厉殇满脸推辞:“我可不行。” 桃夭夭好奇心燃爆,抻着脑袋继续问:“那我唱的到底是什么?” 厉殇悠然一笑:“什么春去秋来,梨花秋开,冬天的雪啊……我却搞不懂,你即喜欢海棠,为何一曲一曲都离不开梨花?” 桃夭夭黯然神伤,独自喃喃“梨花”二字,她默默行至叶子枯黄的梨花树旁,干冷的秋天,已生硬剥开了它枝干的树皮,她暗自捂住伤口,盯着一树黄叶愣了神。 “白梨花,白梨花,你为何这般雪白啊? “春天开,秋天开,守在树梢盼君归啊…… “马儿啼,铃儿响,远征的将军回来啦。 “他笑着,他走来,缘是树下人儿在等他。 “秋梨花,秋梨花,你为何这般雪白啊? “秋天去,冬天来,至少还有雪花陪…… “你说至少还有雪花陪……” 无边夜色里,她的声音一如微微夜风,每一个字都生生无形,入耳无象,只有心头那抹难掩的悲伤是真的。 这声音也许并不难听,却似百爪挠心,古渡村的人夜夜因此失眠,再好脾气的人,估计也没有厉殇此刻的闲心,去试图共鸣这首歌里的感情。 “你可记起了什么?” 025 秋梨海棠3 “我看见了一个人。” 厉殇问她:“是谁?什么样子?” “只有一个背影,玄墨铠甲,赤焰战袍,迎在风里,站在雨里,孤独走在喧嚣和哀嚎里……他!他在回头看我……却只有一张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脸。” 厉殇故作轻松一般耸耸肩:“倒是和你哼的曲子呼应上了,不过可惜,你等的人是个鬼怪一般的人物,可不是你的小情人。” 天边不知何时散落了几缕曦光,风定,叶停。 厉殇缓步走到桃夭夭身边时,她猛然抓住他长袍的衣袖,问他:“我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他轻抚她的青丝,眸光哀悯,只是摇摇头。 木无尘杀了那个戴面具的战神,一柄碧刃,一双无情的眸子。 那匕首就刺在那红袍战神的心口,而他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却含血笑得凄凉。 那殷红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流过白璃大殿,流出百草芳园,流入南山脚的碧波湖水,流过大漠黄沙与荒原,流经厮杀的战海,流淌过那片星空低垂的草原,在忘川里悬溺几经沉浮,终于还是流回木无尘手中…… 而木无尘的双目无神且空洞,是这世间最默然的一双眼睛。 没有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桃夭夭惊恐地紧紧抱住自己,凄厉哀嚎。 因为每一句“为什么”问出口的时候,最遭的答案就已经深埋在每个人心中。 “那个人,是你的血亲。” 桃夭夭哭得身子都发了颤,她害怕她惶恐她不敢相信,那一幕太过真实,太过锥心,就像有人用尖锥一锤一锤砸在心上。她狼狈凄惨地喊着停,却没有人理会:“为什么?为什么!木大哥为什么要……要杀了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厉殇黯然蹲下身来,将桃夭夭紧紧揽在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肩头:“别想了,别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你既都忘了,便安安稳稳活得欢愉一世,不好么?” 桃夭夭已经哭得哽咽了,她身前的老梨树却似乎懂得她的难过伤痛,不经意间,黄叶片片零落,仿佛在说:“孩子啊,你要坚强,更难熬的寒冬马上就要来了。” 厉殇伸手接过一片红黄的梨木落叶,下巴轻轻贴在桃夭夭的青丝上,含着凄美的笑,道:“至少,秋梨还有雪,而你,还有我。” 她哭着哭着便在他怀里睡着了,瑟缩着,环抱着自己,满脸的泪痕。 厉殇心疼不已,轻轻横抱起她来,飘身闪进大殿,将她轻缓地放在软塌上,细细用狐绒为她一点点拭去泪痕。 罢了,他便静坐在床边凝望着熟睡的她,凝望她容颜旖旎,观瞻她近在咫尺……他甚少这般看着她,哪怕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是名震天下的鸳侣。 “小夭儿,等我计划完所有的一切,我会带你回秘境,会让最好的织梦师帮你绘一场最梦幻的回忆……把欠你的,都还给你。到时候,你别再逃跑了,好么?” 烛火静静听着,而当那缕刺目的光洒遍这大地时,它也终于无奈熄灭自己,不舍地散去。 “君上。”阮不思进来时,厉殇正矮坐在踏脚处,捧着桃夭夭的手小憩,她于是跪下时,这一声唤得很轻。 厉殇没抬头,甚至没睁眼,语气清冷:“什么事?” 阮不思起身来,立得笔直,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深感欣慰:“回君上,菩提和玉琼的灵元,都已盛回妖都。” “这些事,不是说过不用拿来烦我么?九个死老头的灵元何时凑齐了,再来罢。” 阮不思似已习惯了厉殇这默然冰冷的态度,虽笑着,却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并不是一眼能看出阿谀的假笑:“恭喜君上,只需再拿到梅七娘的灵元,九灵仙元便集齐了,到时候……” 厉殇却不知怎的,猛地回眸凌厉着眸光:“到时候如何?” 阮不思似乎被这寒冽的目光吓了一瞬,颔首回道:“到时候,君上,便能永远陪在娘娘身边,再不会有人拆散你们。” 厉殇笑道:“你倒是对小夭儿衷心。” “君上知道的,这是我欠娘娘的,便是将不思的命夺了去,不思也会永远和君上一起,守护着娘娘。” 厉殇虽不愿想,却由不得自己控制,三言两语间,便被阮不思的话,将思绪拉回很久很久以前:“也许当初没杀你,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思永远记得君上的大恩。” 厉殇睨了一眼再度跪下的阮不思,嘴角突然咧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在乎别人记不记得我大恩的人么?” 阮不思欲抬起来的脑袋悬在半空,一时滞住。 “我不杀你,不过是觉得捏死一只不会挣扎的蝼蚁没有意义而已,你只要记住,不管再过多久,我若要取你性命,依旧易如反掌便可……什么大恩大德,以后无须再提。” 阮不思缓缓抬起头来:“可是君上待我们却是真心一般的好……” 厉殇不耐烦地打断她:“若要再提,我便亲手灭了你说的大恩,懂了么?” 阮不思头一次敢与厉殇对视这般久,终了,还是敛下眼帘,道了一声:“是。” 阮不思退下后,厉殇的脑海里却久久环绕着她说的,只需最后一颗灵元,一切便都要结束了。 “要结束了,小夭儿,我期盼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了……”厉殇缓缓仰起头,死死盯着纱帘的绳结,眼泛泪光。 那个人,那个他曾经最依赖最舍不得的人,那个他想尽办法用尽力气去搁置在心底的那个人,终于还是如脱缰的野马狂长的野草,势头猛劲,席卷他的心头。 他有多久没有这般放肆地思念那个人了? 他这般想着,倏然眸光一凛,猛然起身来,一掌劈向床上的桃夭夭…… 她果然裂成了碎片,这宫殿也支离破碎,一切在瞬息之间破灭干净、消失殆尽,而他跌落在无尽的黑暗里,惊恐之余,惶然惊魂。 “你醒啦?” 厉殇惊然自檀木桌上弹身而起,他颓然后退两步,似乎是在拼命地回忆哪里出了错处。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悉心安排的,却没想到中招的,又一次,成了自己。 恍如初见一般。 他的悬惑迷心术纵横三界,四处显摆,唯恐天下众人不知,却在她那里栽了跟头。 他永远记得他栽在泥坑里,而她潇洒抽了他身上的灵石袋,好不神气地离开的样子。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被人羞辱,羞辱总是让人难忘。 却也因此,永远记住了这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甚至粗犷胜过男人的姑娘。 悬惑迷心术,不仅可以窥人心境知其弱点,登峰造极者,更能篡改中术者的记忆。 此乃妖族秘术,承妖族皇室一脉密传,他那时始终想不通她是如何学会的,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后来百年千年也便懂了,她似乎生来就懂得窥人心……不然又何能,仅一眼就从此栓住了他的心。 厉殇还是不可思议着,对面桃夭夭却将坚果吃得哼哧哼哧。 “你知我何时对你施术?” 桃夭夭呆愣了半刻,涩涩回他:“也许吧……我猜是你将海棠都变得没了的时候。其实不怪你的,都是我这一双眼睛太厉害,所以哪怕你将妖力藏在漫天的海棠花海深处,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厉殇阖了眸子,不再看她:“可你如何能躲得过……” “我并没有躲……”桃夭夭黯然神伤,“你想让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只不过,我知道那不是真的罢了。” 厉殇明白了,那时候桃夭夭根本就没有睡着,反而比他先逃出悬惑迷心的幻境世界。 而他,则在自导自演的幻境里,因为迷恋守护在她身边的温存,迟迟不肯出去,惨遭反噬。 幻境之中一棵秋草也能长成一树毒藤,所以他的思念埋得再深,也难逃被发现被放大的命运。 不过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否则,便真要被桃夭夭这丫头将心事都窥去。 见厉殇不再说话,表情严肃,桃夭夭涩涩放下坚果,缓步走近他,道:“我来便是想找回记忆而已,那个姓阮的妹妹已经告诉我了,我死的时候肉体跟着就沙化了,是你用妖力把我的记忆封印在一颗石头里……记忆虽是我的,却是你悉心保存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记忆到底还是不是我说了算,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愿意帮我么?” 厉殇的神色渐自微怒好转:“哪怕会再一次感受遍体鳞伤,心如刀绞也不悔?” “不悔。” 厉殇轻声叹了一口气:“服了你。” 026 此处通灵1 “这些人可真够蠢的,还真的相信一个破楼有灵,能护他们周全啊?迷信,迂腐!” 小轩窗,明月廊,花颜和温玉在通灵阁对面的明月楼做外援,此刻正一人喝茶一人啃着花生米,两人都直直望着廊下来来往往的宴河百姓,自天刚入熹微,这里便已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夜定,繁星满空,夜风微露,早已万人空巷。 而通灵阁却还紧闭,没有半点要打开的意思。 花颜看这通灵阁无非也就是一座像宝寺一样的楼而已,听顾含清说这是九宫中的开阳宫派内门弟子出山负责建造的宝阁,似乎其中有诸多变化,不宜大意……花颜却觉得没那么夸张。 至于顾含清和若无,一个时辰前,不知哪里传出一阵钟声,两人腰间的白玉腰牌便开始剧裂的颤动。顾含清说那是九灵仙宫独有的集合信号,虽然过去几十年,白玉腰牌上的秘语也改换了多次,但于顾含清而言,总归是换汤不换药,于是不出一刻他便得出集合的位置,遂拎着极不情愿的若无和尚不见。 自然是温玉提出来要在此处接应他二人,否则也许花颜早就冲进人群里看热闹去了。 “我有个师弟,叫雪烟凌。” 气氛有些微妙,花颜刚刚抛出一颗花生米在半空,却猛然听到温玉这么一说,不知怎的心却像漏了一拍,而那颗花生米自然不偏不倚正砸在她的眼睛上。 花颜便擦着从眼睛里不受控制跑出来的眼泪,边道:“我知道,我见过,刚到宴河的时候,就是他收留的我们。” 温玉笑笑,又道:“我还有个师弟,叫莫枫。” 花颜抽了抽自己的嘴角:“莫疯,真是个好名字,呵呵……” “还有一个,便是我么。” 花颜狐疑地睨了一眼这个温神经兮兮的怪人玉,撇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玉做作地长叹一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三个人都是大龄单身,都喜欢小妖怪……” 花颜的嘴角逐渐往上咧,表情逐渐失控,直至扭曲,她锤着桌子大笑不已:“你这个人,我该说你点儿什么好,说你是个人吧,却是个七老八十的人妖,哪个小姑娘嫁给你都吃亏;说你是半个仙吧,你这年纪在修仙界却像是个刚学会吃奶的娃娃,你怎么早熟呢,还喜欢小妖怪,知不知道本姑奶奶已经三百多岁了?而且最喜欢吃小娃娃……” 花颜神神气气地挑了挑眉。来来往往的人只看得见两个人的嘴巴一直在动,却半个字也听不清。 温玉又叹一口气,道:“挑三拣四,是心里有了良人吧?” 花颜不说话,愤懑地拿花生米砸他。 “是那个和尚?” 花颜猛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盘子的花生米都扣在温玉的脑门上:“才不是,他就是个没出息又没志气的臭和尚,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可是个高贵的猫妖,就算是给我铲屎,我也是很挑人的。” 温玉默默将卡在鼻孔里的两颗花生米挤了出来:“那和尚都给我讲了,你本来在鄞州,却随他四处漂泊,一直委身在他的禁囊中,直到在离宴河不远的古渡村,才现身。” 花颜硬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佛法高深,我被困住了而已。” 温玉便也不好再去无情揭穿,说那若无和尚的修为,是入门中的入门,若不是一身佛光老远就能吓跑一众精怪小妖,他万万不可能有命活到今天。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见到颜姑娘第一面时,便觉得你和我一位已故的朋友很像……她从小孑立一人,孤苦无依,却倔强坚韧,从不愿与人亲近,我最想看到的便是她能找到一个欢喜的人,疼爱她一辈子……这便是世人所说的移情罢,颜姑娘,我希望你好。” 温玉这一番话是说得动了情了,却叫花颜觉得不习惯,总觉得鬼畜才是温玉此人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果然此人正经不过五秒,花颜刚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厮人已逝,他却猛然抓着她的手,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若无那个和尚忒不可靠,叫我如何放心?” 花颜很嫌弃一般,将自己的手无情地抽出来,白眼一翻似乎在说:“你也靠谱不到哪儿去。” 温玉眼巴巴望着花颜的小手在衣服上抹来抹去,拾起桌上的扇子话风一转,道:“不如我帮你在那和尚身上下几道咒如何,我看他面泛桃花,将来必然艳福不浅,咒印一下,他若敢弃你喜欢别人,就叫他……” 花颜一边眉高高挑起,饶有兴致一般,却想听他继续胡诌下去。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花颜险些一口妖气打岔,就要告别这美丽的世界……没想到这个温神经兮兮的怪人玉不仅外表诚恳的猥琐,思想却比外表还要不堪。 花颜摇摇头:“我不需要,不是凭自己本事让他喜欢我,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温玉嘿嘿一笑,似乎是奸计得逞的模样:“说漏嘴了吧,你果然喜欢这和尚。” 花颜送给温玉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白眼,真是的,看来他不仅猥琐,还很鸡贼。 见花颜红着脸,仿佛已经承认了一切,温玉并没有将那奸计得逞的奸笑在脸上维持多久,反倒有些失望:“真喜欢?” 他的奸计也得逞了,话也被套出来了,花颜也懒得再搭理他,觉得跟他说话还不如看那廊角的风铃有趣呢…… 风铃,铃铛! “你刚刚说,雪烟凌喜欢妖怪?” 温玉显然被花颜斗转星移的脑回路惊得呆愣了半刻,好险他反应够快:“是啊,尤其是你这种活泼又可爱的小妖怪……” 花颜听了这话倒觉得恶心:“他抓了那么多妖怪在雪府,难道也是因为喜欢?” 温玉的眸子底倏然飘过一缕缕哀伤:“你误会他了,他只是在保护那些妖怪。” 花颜撇撇嘴,眼神飘忽,好像在说,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一个字的:“少糊弄我,有个叫夭夭的妖灵,可以看到过去,雪府的院子,有过满是血迹的血腥场面,还有妖怪呜呜咽咽的凄厉哭声……我看,雪烟凌不仅囚禁了他们,囚禁之前还虐待他们。他收留我们四个,其实也没安好心吧?” 温玉百口莫辩,只得摇着扇子胡诌:“据说人间的画本里,男女主角的初见总是会闹点儿小矛盾小误会,这以后误会解开了啊,便是三月佳期定媒,以后鸳鸯同榻,日夜同游……” 花颜摇摇头,他这般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光是今天一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算了,都是小场面,再说花生米也砸光了,她连白眼都懒得翻,翻多了眼珠子还疼呢,不值得不值得。 正在这一人自言自语,一人摇头晃脑的时候,廊下熙熙攘攘的声音突然一致地大喝起来:“通!通灵阁的门,打开了?!” “云师姐?” 027 此处通灵2 酉时入定,风住尘香,通灵阁各层塔角不知何时各立了一位白衣仙人,一手负翠玉嵌珠宝剑,一手提红烛白纱笼灯,六十四白影飘忽在黑夜中的通灵阁上,一如繁空点星。 而繁空里更是飘来一张软轿,它四方笼立雪白纱幔,四角由四个娃娃抬着,四个娃娃赤脚在天上狂登,便似脚下登了风一般,飘忽而来。 轿中娇人未到,先袭来的却是一股独特的香气,那是在人间的胭脂铺绝买不到的味道,淡如雅兰,却迷人心神胜过花中王者迷迭香。 软轿袭落在通灵阁门前,而百姓们早已在通灵阁四角围立的弟子洒下的金子花雨中失了神,乖乖让出地方来。 是那香气让温玉一时间悬起一颗心来……这一定是那个人身上的香气。 花颜见温玉盯着那骄子出了神,手紧紧拧着折扇,眸光瞬也不瞬地凝望着,此等深情深几许?那必然是毕生挚爱啊。花颜这般想。 花颜刚想问他那是谁,他却倏然收回目光释然一笑:“是了,圣女么,那帮老头子一千一万也能寻出来,却绝不会是她。” “你在这儿自言自语什么呢?” 温玉笑道:“没什么,只是又想起我一个故人朋友罢了。” 花颜看那骄子中的女子翩然走出来,长发如墨,眸楚如星,身量修长,肤若凝脂,腰比蚁瘦,腿比鹿长:“这不是圣女吧,这是神仙!” 一排排九灵仙宫的弟子守候在通灵阁的门前,似乎就在等这位圣女的到来。 最前面为首的那个,是温玉熟悉的一张脸——慕名。 “我等芸芸众生,叩拜圣女!” 恍然那一瞬,圣女端手神圣一般立身在众人身前,那金子花雨陡然都失重落下,通灵阁前积聚的男女老少,家家口口,都矮身跪下来,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臣服,就像在膜拜一个真正的神。 花颜却搞不懂:“圣女是什么?我怎么只听说过九灵仙宫,从没听说过什么圣女。” “你知道人间的尊神帝非命么?” 花颜道:“就是打跑了大魔头的那个?和我们妖族的妖神厉末言并为三界三神么,我自是知道。” 温玉笑笑:“这圣女,便是帝非命喜欢的女子的后人。帝非命生前,曾将一部分神力渡在他所爱女子的身上,而他死后,他座下九司监便立了九灵仙宫,后来人妖分裂,为了抵御妖族,九司监便将那女子接回九灵仙宫,借她身上帝非命残存的神力抵御妖族。后来那女子便在九灵仙宫住下了,她的后人,也便因此被奉称为圣女。” 花颜点头道:“原来如此。啊……没想到这九灵仙宫的人跟你一般鸡贼,为了骗无辜百姓,竟把圣女都搬出来了。” 温玉笑笑:“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花颜无语,她明明在骂他哎,怎么到他那里,反倒成了一种对他的夸奖了?! 温玉又道:“不过你说得对,他们确实鸡贼,连圣女,请的都是冒牌货。” 温玉的话音刚落,那圣女秀手一挥间,杳杳处几座坍塌的房屋便自行拼凑起来,不到一刻,竟完好如初! 那跪在地上的百姓闻声纷纷回头,见此盛景,不免又是低头三叩九拜,感激涕零,大欢大喜。 花颜也在廊边看得咋舌:“这都是冒牌货,真的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温玉倒笑得不再轻松了,他眉头微锁,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这个人有些道行,倒是不一般,应该最难对付。” 可惜那圣女用面纱遮面,他看不清面容,愁啊。 花颜道:“用你说,我也能看出来她最不好对付好不好?” 从始至终,那圣女不曾说过一个字,不曾与任何一个人交换过眼神,她一直默然,像是在走一个流程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修复完九座房子,她便端手走向通灵阁,四个白白愣愣手持长灯的大胖小子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从慕名身边擦身而过,却并未看笑得一脸阿谀的慕名,而是径直走进通灵阁。 通灵阁的大门在他们五人进去后,便“砰”得一声紧紧碰上。 通灵阁里乌漆麻黑的,连个灯都没有,只有那四个小胖子进去的时候,手中的长灯照亮了那么一瞬,却还是啥也看不见。 跪在通灵阁前的百姓脖子抻得老长,就和花颜一模一样,眼巴巴望着圣女走进通灵阁去,表情一个比一个忧虑。 “大家先起来吧,圣女今日乏了,先在通灵阁休息一晚,从明日开始,每日可有一百位进入通灵阁,由圣女亲自探诸位灵根,圣女若觉得谁是可造之材,便会将其扣在通灵阁内,半月后,带出宴河,带回九灵仙宫。” 听得慕名一番言论,众人有喜有忧。 他们喜的是这样便可进入九灵仙宫了,可是做梦都不敢想啊。忧的是一日一百,半月后圣女便走,最多能进去的,也便只有一千五百个人,可宴河的百姓何止十万百万,有人有机会得幸运,有人便要和飞升擦肩而过郁郁终生…… 而廊上温玉和花颜喜的则是这慕名说的话,怎么听,怎么有诱骗的嫌疑,百姓们定然不会蠢到连这都听不出来……忧的是,看他们的表情,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听出来哪里不对…… 慕名满意地笑笑,继续道:“考虑到修行对年龄的要求,男子二十以上,女子十八以上,便可不用再来了。这实在是修行界不成文的规定,还望诸位见谅。” 花颜嗤笑道:“迂腐。” 温玉瞧她:“哦?小花颜有何见解?” 花颜勉强受下这个称呼:“我爷爷说过,人类修行和妖怪修炼其实异曲同工,他常说,百年修炼成人形是天赋,可是千年万年修炼得人形的,才值得佩服,也便是这种人,这种妖,才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多苦,再多难,也不会动摇他们分毫,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们克服本不擅长却坚持成功的难熬。” 温玉悠然点头,这些话真是说进他心坎儿里了,他迟早得会会花颜这个爷爷,这年头,能说出这些明白话的老妖怪真是不多。 毕竟那些瑶山的弟子啊,一个比一个仙骨罕见,一个比一个天赋异禀,而他,不过是被父母遗忘在那山头,生来就四肢无力,连睁眼都没有力气,似乎只会呼吸的残废而已。 他坎坷的修行之路又怎是一个难字可以形容。 若是几十年前,没经历那些事情,他逢人便会说说自己的光辉事迹,后来么,便如现在,只是笑笑而已。 028 此处通灵3 众人听完慕名说的,惋惜者有之,兴奋激动者亦有之,形形色色,皆做鸟兽散去。 那仙宫弟子转身进入通灵阁时,慕名远远眺望,与廊下温玉相视一笑。 “小顾和和尚,怕是已经暴露了。” 花颜见百姓这么就散了,表示还没看够呢,正郁闷着,却忽然听见温玉悠悠冒出这么一句来。 花颜哼哼一笑:“能不暴露吗?再说了,那个姓顾的大叔本就是去碰碰运气喽,不过他挺厉害的,脱身应该没问题吧?” 温玉转身撤了阵法,下楼梯而去,花颜紧随在他身后:“你倒是一点儿不担心你的情郎。” 花颜白他一眼,抬起脚来跃跃欲试。 两人刚出明月楼的大门,顾含清的传音已“翻山越海”跑到温玉耳朵里来:“十里姻缘铺。” 温玉拿着扇子轻轻敲着脑门儿,在灯火阑珊的大街上左看看,右望望:“十里姻缘铺,是个什么地方?” 花颜也随他四处打量,瞥眼间,一个斜斜歪歪的木牌,十里姻缘四个巨丑的大字,红绳结得更是惊魂动魄,总之那个木牌不是一个“凄凉”可以形容的,就立在宏壮的酒馆……旁边的茅厕的旁边。 “是那个么?”花颜拍拍温玉的肩。 温玉一副“你跟我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却不得不立刻板着脸承认:“很明显就是它。” 两个人随那木牌指路,在宴河大街小巷一路九曲十八弯地绕着,也算是跋山涉水,足足两个时辰,终于走过那道经过了七八次的拱桥。 桥边扶柳还绿着,熹微的星光下还飘着,柳絮在夜风中还乱舞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中花灯还亮着。 天地大静,暮色朦胧,却别有一番滋味。 桥这头是大富大贵,桥那头却是贫寒苦贱,一座座破败残垣的茅草房被围立在座座雕梁画栋的楼中间,凄凉也凄美。 花颜靠近那间“十里姻缘”的铺子时,心里就一阵一阵的不安…… 推开木门,吱呀一声,门内烛火昏暗,映照着矮墙土色,简陋桌凳。 一条旋梯摆在本就狭小的屋子里,让这空间更显拥挤。 花颜紧跟在温玉身后,涩涩抬脚夸进去一步,一步,仅一步而已,那木门便“砰”得一声关上了,猛烈的风劲晃得那本就幽曳的烛火一闪一闪…… “啊!”花颜被这莫名其妙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那一刻更是看见一个白发苍苍满脸幽怨,手持镰刀的女鬼怒然瞪着她。 …… 站起身来都很艰难的楼阁上,五个人静静地坐着。 三个男人统一的“莫不关己”神色,剩下二人,一个一脸愧疚尴尬,另一个黑着半边眼圈、手快要将木杯捏碎。 “婆婆……” “谁是你婆婆?叫谁婆婆?我可不认识你!” 花颜似乎酝酿了很久,一开口却被白发女人硬生生怼了回去,并不想给她一丁点儿开口的机会。 和尚一时没忍住睨了一眼鹤发童颜,妆容“夺目”,又黑着半边眼圈的老婆婆,便笑出了声。 天地良心,他只是没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而已。 “你笑什么笑,光头,猥琐,没出息,没骨气……骗走小花颜的怎么是你这么个棒槌?!” 和尚这下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有点儿想哭。 “婆婆!” “干什么!” 花颜甜甜一笑,扑进老婆婆怀里蹭着她的胳膊:“婆婆,花颜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嘛。” 花婆婆冷哼一声:“不知道你是让我不要生你偷跑出来的气啊?还是让我不要生你刚刚揍我老婆子一拳的气?” 花颜小脸一红:“我刚刚是被吓到了,对不起嘛。” 花婆婆心里毕竟是宠着小花颜的,更是受不了她嗲着声音、蹭来蹭去的撒娇,心里虽是甜出花儿来,脸上还是板着:“好了!坐没有个坐相,以后和尚都不要你啊!” “婆婆!”花颜嘟着嘴,开始玩儿自己的手指头。 “晚辈温玉,不知婆婆尊姓大名?” 花婆婆脸上挂着长辈和蔼的笑:“哪有什么尊姓大名,你们随小花颜唤我一声婆婆便可。” 温玉生生受下:“是,婆婆。”他侧目睨了一眼顾含清,“什么情况?” 顾含清干咳了两声。 他和若无和尚赶到仙宫弟子积聚的地方时,才发现那里只有寥寥几十个人,可是不偏不倚的,似乎正在分派任务的那个人,正好是慕宁。 和尚那天晚上将仙宫的弟子羞辱了个痛快,今日若是让慕宁发现他,估计会剥了他的皮。 顾含清自觉失策,本以为宴河弟子众多,总不会正好碰见认识的,却没想到…… 他俩正准备悄摸无声地离开,身后却传来慕宁的呼喊:“你们两个,在这儿集合!” 顾含清自然云淡风轻的,倒是和尚,腿都软了。 他一个和尚,一个一心去九灵仙宫修道的和尚,怎么就和一群妖怪成了至交,还成了仙宫逃犯的帮手?想想这一路他都不可思议,怪不得师父他老人家说,人间的变数,可比方丈的脸色变得还要让人猝不及防…… 他本来不信,他觉得老方丈是这世上翻脸最快的人,且没有之一。 现在他信了,却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哎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前面的湖上吊桥,缓缓走来一个老妇,鹤发童颜,妆容精致……是个精致温和的老太太,若无那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 老太太拎着一篮子的鸡蛋,下吊桥的时候一个不稳,摔了个屁墩儿。 若无连忙上前去扶那位老太太,老太太边哭着嚎着,边将篮子里的鸡蛋一颗一颗拍在若无和尚的脸上。 “我的鸡蛋啊我的鸡蛋,都摔碎了,你赔!” 若无自是一脸的惊恐,人间的民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顾含清会意一般走过去,扶起老太太来,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领子,一颗鸡蛋“啪”地拍在他另一只眼睛上:“你赔我的鸡蛋!你们这些丧心病狂!” 这边出了状况,那边老榆木树下的十几个仙宫弟子纷纷赶来,却在离他三人好几步外都默契地停下了。 原是那鸡蛋都是馊了的臭鸡蛋,气味一绝。 顾含清领着若无转身来对身后的慕宁一拜。 他二人脸上黄一块儿,黑一块儿,委实看不清鼻子眼睛。 慕宁嫌弃地拧着鼻子,高声道:“你们两个的腰牌,给我看。” 他二人诚然举起。 慕宁心里冷哼哼地笑笑,原来是荼家的人,果然到哪儿都不受待见,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们俩这样也不便值守通灵阁,这湖下锁着两个九灵仙宫的犯人,就由你们守着。” “是。” 老太太戏份忒足,十几个仙宫弟子都要御剑走了,她依旧不依不饶地扯着他二人:“你们记得还给我老婆子鸡蛋,就在西头的十里姻缘铺,否则,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二人!” 以慕宁为首的仙宫弟子摇了摇头,乘剑而去。 ------题外话------ 今天自己把章节梳理了一下,发现很多漏洞,比如年岁问题,说温玉是除了瑶山仙翁最大的,结果又冒出一个玉琼【只能说玉琼死了好多年……】 比如雪烟阳明明被他哥下了咒印离不开雪府,却又能跟着三个小妖怪去那么远的地方【想来想去,雪府毁了,那咒印,就解了吧】 烟阳小哥哥身上有秘密,大家猜猜是什么啊(?>?<?) 029 此处通灵4 待那仙宫的弟子们御剑远去,顾含清拱手朝那老太太拜道:“多谢。” 老太太冷哼一声,将那篮子往边上一扔:“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他!” 若无和尚惊恐地望着老太太的手指头直勾勾地指向自己,心里一阵阵惶恐,一阵阵不安:“我?” “就是你,你把我们家小花颜拐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口齿却清晰得不得了,气势也凌人,她严凌的语气,倒叫若无和尚舌头打了颤:“我、我……” “老太,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我家小花颜一直以来都很乖的啊,要不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和尚,她是断然不会离开我们的,能有什么误会?没有误会。” 若无和尚半躲在顾含清身后:“阿婆……” 老太太眼神一凌:“八婆?” 若无和尚激动地摆头摆手:“不不不,阿婆,阿婆,您听和尚说几句,小花颜的确是被我抓走的……” “什么?!” “不过我没有伤害她,她现在还好好的,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带她去见你,但是我现在有事要办,您看您能不能等一会儿?”若无和尚一番话语速快到堪比念经,涩涩缩缩躲在顾含清身后。 老太太见自己凶神恶煞没吓到若无和尚前面的顾含清分毫,不由得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那好吧,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骗老婆子我,我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日辰时,十里姻缘铺,我若见不到我家小花颜,我生吃了你啊!” 送走老太太,二人在湖边倒腾了好半天,却发现身上的臭鸡蛋味儿怎么洗都欠火候,估计是洗不干净了。 “去湖底看看。” 湖底光线幽暗,除却荇草游恍,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两个人在湖底绕来绕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关押的犯人。和尚的体力率先不支,抱着湖底那块儿大石头默默不动。顾含清游着游着,发现若无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回头看他,这低头一看不要紧,却看出慕宁几个人在这洞底布的阵法来。 若无抱的那块儿石头,恰巧是阵眼。 劈开那大石头,石头下是一个封着结界的入口,两人矮身进去,里面俨然一派水月洞天。 “关的是谁啊?藏得这么深?” 顾含清淡淡地回道:“这是九灵仙宫的一贯作风。” 洞穴深处,玄石锁住,结界困住的两个人,让若无和尚吃惊不已:“雪烟凌?”另一个自是羽魅。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羽魅更是奄奄一息到蜕化出半截蛇身,雪烟凌虽然外伤居多,可是顾含清一眼便能看出来,眼前这个人,身体里早已到了极限状态,能撑到今日,已是莫大的不容易。 若无看着昏迷的两个人,问一旁的顾含清:“你不认识他?他也是温玉那个怪人的师弟,难道你们不是同门吗?” 顾含清默默念咒去解玄石锁链:“瑶山四翁,菩提老祖,云莱五仙,虽然师承九灵仙宫,却遥隔千里,我们虽以师兄弟相称,却甚少见面。” 和尚点头:“原来如此。那日雪烟凌似乎被这个蛇妖控制了,竟然对温玉出手,你要小心。” 事实证明和尚完全是想多了,他见那结界诡怪,本以为顾含清会要些时候才能打开,不成想不到半刻,顾含清已经将雪烟凌扛在肩头了:“那妖怪就交给你了。” 和尚对自己的实力半信半疑,指天誓日一顿念咒,将羽魅网进禁囊中锁了起来。 两人出水后不知去处,便想到了老太太说的十里姻缘铺,她这人虽是古怪了些,但是他既然肯帮她二人,至少此时此刻,她是友。 “他们竟然将羽魅抓了起来,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温玉陷入了沉思。 那日在山洞,叫张小虎的雪家弟子和那诺诺相认,好不动人的场面。张小虎本将诺诺送去了九灵仙宫,虽然不排除诺诺受到净化被遣回大荒的可能,但却还有一半的可能便是,九灵仙宫在密谋着什么,而且很有可能和妖族联手。 花婆婆不以为意:“九灵仙宫不就是抓妖怪的,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若无涩涩举起腰间的禁囊:“不如,我们审一审?” “咳咳……”若无正要将羽魅放出来,却突然从内阁里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 花颜道:“婆婆,谁在里面?” 花婆婆眼珠子转了转,道:“我的一个朋友,花颜,你去照顾他。” “我?”花颜一脸的不可思议。 花婆婆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是你。” 花颜极不情愿地走进内阁,赫然发现苍白无力躺在床上的那位,是雪烟凌啊。 他本眉舒容淡,此刻更苍白虚弱,俨如一张枯碎的白纸,只需风一吹,便要散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花颜心里阵阵奇怪的情绪,说不上为什么,好像有点儿难过。 她以为人不是一座孤岛,她伤心是因为悲悯之心,和那个人恰好是雪烟凌没有任何关系。 她无奈擦拭着雪烟凌的额头,眼角,眉梢……很轻很轻…… 羽魅自始至终不肯透露一个字,视死如归、忠心耿耿。 顾含清和温玉都陷入沉思,若无无奈,又将羽魅收回禁囊内,静静坐着。 静悄悄的寅时,静悄悄的天和地,微弱的一声呼唤也能清晰得被听见。 “猫儿……猫儿……” 已经昏迷得糊涂的雪烟凌突然说起梦话来,手脚并用一般,紧紧拽着花颜的手腕儿。 他做了噩梦,他额角沁的汗颗颗晶莹,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遍一遍不停唤着“猫儿”。 花颜挣不开,却也不是挣不开,只是见他这般,心里竟然像是被凌迟一般疼痛难捱,心软了,便再也没有力气。 也许,那个温玉没有骗她,这个雪烟凌,真的喜欢妖怪。 那个叫猫儿的小妖怪,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花颜的手腕被雪烟凌紧紧握着,哪儿也不能去,百无聊奈,便索性数一数他到底呢喃了多少声“猫儿”。 她数啊数,数到睡眼朦胧,数到昏天暗地,他一直喃啊喃,没有尽头。 后来天亮了,茅草透出来白天的亮光,她撑不住,迷迷糊糊就在床边枕着雪烟凌的手臂睡着了。 她始终没有数清他到底唤了多少声猫儿……她在梦里想,这个猫儿可真幸福啊,竟有个人类这么爱她,爱到连做梦都在喊她的名字。 如果有个人,这般爱她,该多好啊。 和尚会这样么……不会吧,他毕竟是个和尚。 迷糊之间,她因为手掌垫在胳膊下,也已经麻木,醒来时,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弹,连舌头都发麻。 她打着重重的哈欠,茫然抬起头来,却发现雪烟凌正一脸……呃,反正花颜看不明白他的一脸表情和眼神。 从小到大,好像只有这个雪烟凌这般奇怪的眼神,会让花颜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仿佛又千万只蚂蚁在爬……还真是只有他。 和那晚在墙头瞧月亮的时候,一样的眼神儿。 花颜大着舌头问他:“你醒了?” 雪烟凌笑笑,像长在冰峭上的墨兰开了花:“嗯。” 030 此处通灵5 床边的桌子上不知何时被花婆婆摆了一碗粥,还飘着徐徐的白烟。 雪烟凌顺着花颜的目光看去,贴心地解释道:“婆婆进来时,你睡着了,没叫醒你。” 花颜收了收口水,叹气道:“叫醒我也没用,就一碗,肯定也不是煮给我吃的。”说着,便捧起大木碗来,一勺奉自嘴边吹了吹,又送至雪烟凌嘴边。 雪烟凌乖乖将一勺白粥含进嘴里,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瞧着花颜。 瞧着她鬓发杂飞乱舞,瞧着她眼角散不去迷雾,瞧着她小心翼翼为自己吹一口又一口的白粥,瞧着她专心致志,瞧着她,在某一瞬间,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猫儿。” 花颜又送进他嘴里一大口粥,可雪烟凌全程盯着花颜目不转睛,哪里想到那么烫,呛得快要咳出眼泪儿来。 花颜“呀”了一声,腾出一只手去拍咳弯了腰的雪烟凌。 她的手臂并不够长,便沿床弦儿靠近他挪了挪。 他摆着手捂着嘴直起身子来,在那一瞬间,竟和她挨得那般近。 近到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眸子里深深的自己:“猫儿。” “不是不是,你烧糊涂了……” 雪烟凌轻轻靠近她,又轻轻地将唇贴在她的嘴角,很轻很轻,轻得就像嘴角捂着棉花糖,很清很清,清得就像最蓝的碧迦湖里的水。 可这一吻却那么短暂急促,花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反手一个耳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非礼了。 “冒犯了……你真的很像她。” 花颜盯着那墙角的蜘蛛出了神,木楞地回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那个温玉跟我说过……” 雪烟凌笑笑,轮廓映在花颜的眸底,哪怕只是一张底蕴,哪怕他容颜惨淡,却依旧好看到绝伦:“是了,那个大嘴巴,我猜,他定然说要你找个好人家。” 花颜回过神来,将手里的木碗往雪烟凌怀里一推,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是……是啊。” “颜姑娘。” 花颜去开门的手滞住:“什么、什么事啊?” “我也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 花颜红脸一收白眼一翻:“知道了,怎么都跟我爹似的……” “你以后会想起我么?” 这倒问住花颜了……不过怎么说,凭他亲了自己一下还没挨打,这应该会让她记住吧。 “没关系,萍水相逢,忘记,是应该的。” “你好好休息。” 花颜几乎是逃出去的。 除了花婆婆,那三个人似乎都已经不见,婆婆见花颜守在铺子门口望眼欲穿、脸红心跳的,算着账簿的手不停,嘴上的贬损话却张口就来:“别看了,再看和尚也还不了俗,小小年纪,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呀。我看那温玉和小顾都不错,都比那和尚靠谱。” 花颜跺脚回头瞪着花婆婆:“婆婆!你不知道,那个温玉,他都七老八十了,顾大叔一脸沧桑,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你什么眼光啊?” 花婆婆抬眼睨了花颜一眼:“还嫌弃别人七老八十,你想想你自己多少岁了?别人不嫌弃你就不错了。再有,什么有故事没故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以后遇到的,都是有故事的人,什么人没故事,连金子银子都有故事,也就是铜板傻乎乎一点儿,还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虽说都有故事,但也不见得都是好的啊,你要有信心,有信心……话说回来,怎么没看到那三个小家伙跟你在一块儿,我明明让他们三个跟踪你来着。” 花颜一屁股坐在门口:“温玉说,他们三个和楼上睡着那个人的弟弟一起去鬼市了,听说那儿很好玩,应该不会有事的……对了,婆婆,你是怎么认识楼上那个人的?” 花婆婆算账的手一滞:“这、这个么……” 花颜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一副“我看见了什么”的表情走近花婆婆:“我没看错吧,你竟然停手了,婆婆,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可是很少看到你在算账的时候会分心的,每次都只有爷爷喝醉了到处找小姑娘的时候你才会分心,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这个雪烟凌分心,难道……” 花婆婆惊得脸色都有些苍白了:“什么什么?你胡说什么?!” 花颜大喜:“啊,我肯定猜对了,这个雪烟凌,该不会是你的小情郎吧?” “闭嘴吧你个臭丫头。”花婆婆刚要举起算盘砸过去,花颜也喜得往后一躲。 可这一躲不要紧,要紧的是撞在身后的雪烟凌身上去了……前一秒说别人坏话,后一秒就被抓包,这个幸运程度也是没谁了。 花颜尴尬地笑笑,回身来五官扭曲着,拍了拍雪烟凌身上的灰。 花婆婆乐得开怀,又打起算盘来,快活得直哼小曲儿。 “婆婆,谢谢你的收留。” 花婆婆笑颜如花:“什么谢不谢的,小凌啊,你的伤可要紧,再休息休息吧?” 花颜嘟着嘴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一般,心想你们就是有问题。 雪烟凌淡淡一笑,道:“伤已好得差不多了,都是颜姑娘照料有方。” 不知道为什么,雪烟凌这语气配上温柔的眼神,他嘴里的这个“照料”在这奶孙二人听来都有些别样的味道。 花颜更是想到他亲自己的那一幕啊,不由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雪烟凌笑着笑着,不禁又咳嗽起来。 他咳起来的声音是那么惹人心疼啊,花颜看着他眉头紧锁,而晨缕曦光洒在他的眼角眉梢,就像稍有不慎,便会和雨和风一样消失一般。 “发什么呆啊,快去取件衣服来。”花婆婆放下手头的账,行至雪烟凌身边把住他的脉,又对花颜这般吩咐道。 花颜“哦”了一声便麻利儿上楼取衣服去了。 雪烟凌握住花婆婆替她把脉的手,微微地,摇了摇头。 花婆婆心疼啊,她是真的心疼这个孩子,却拗不过他的执着,以至于不知怎的就泛起了泪花。 花颜将雪烟凌的外衣拿来,外加花婆婆赶路用的披风,都裹在雪烟凌身上。 花颜的手并不灵巧,不灵巧到连给雪烟凌穿衣服,都能将其裹成一个粽子。 花婆婆在一旁看着,只是一脸苦笑,却见雪烟凌的表情宠溺到要满溢,也便不好说什么了。 真是那人间的歇后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行了,那个叫温玉的小子离开的时候让我嘱托你俩,他们三个这会儿应该是进通灵阁了,你们俩若是无聊,不妨去昨日那个什么明月楼,有情况就帮忙。” 031 谓我何求1 “一天一夜,这万家灯火真这么好看?” 晨风徐徐,曦光许许,风撩动他鬓角的黑发,翩然,光映着他分明的轮廓,绝然。风迷乱他的双眸,山雾遮掩着远方的人家,炊烟,灯火,都迷着一层水雾,一层纱。 他坐在这山头一天一夜,一瞬不曾动过。就像就在等待石化,回到他最初的样子。 “别看了,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有一盏是留给你的。” 身后的龟吾老头儿见他没有反应,又补一句。 他的睫毛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会儿随他眼皮的跳动颤了颤,跌落无声的深渊。 “你这老头儿,也忒讨人嫌。” 龟吾拄着禅杖颤巍巍一样走近木无尘身边,笑道:“你这话倒真的说错了,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招人嫌。” 木无尘偏头不看龟吾老头儿,小指头掏了陶耳洞,道:“不死心在暮川手里,别来烦我。” 龟吾老头儿笑笑:“谁说来烦你就一定是因为那颗不死的石头,老头儿来烦你,就是单纯想来烦烦你。” 这一番话成功招来木无尘的白眼:“怪不得比王八还长寿,合着整天闲的。” 龟吾不以为意,却轻叹一口气,艰难地坐在离木无尘不远的一块石头上,捋着花白的胡子笑了笑,道:“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啊?” 木无尘不搭话,拽了手边一把秋草,愤懑地喂进嘴里。 “是不是很绝望,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是不是觉得没有路可走,是不是都有了想从这儿跳下去的冲动?”龟吾老头儿嘿嘿一笑,“要不是早发现我跟在你身后,你估计早就跳下去了吧?怕我嘲笑?” 木无尘侧目睨了一眼龟吾老头儿奸溜溜的酸样,回头来把手上的草啃得“咯咯”作响。 龟吾老头儿还是那副表情,十分欠抽的表情,继续道:“哎呀,不可一世的木无尘摔了跟头,却只有我一个围观嘲笑的观众,可惜啊。” “死老头子,你!”木无尘忍无可忍,愤怒地摔草起身,却被龟吾老头儿含着笑一只手生生用禅杖将他压着坐了回去。 丢人…… 耻辱…… 奇耻大辱! 也许是木无尘的表情惹了龟吾老头儿的眼,他便得意地道:“先别急眼啊,你以后会习惯的,你没受过的白眼,不曾入耳的嘲笑,渺茫无望的前路,恐惧,纠结,无能为力,在你下定决心走下这座山以后,都会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全部向你袭来,没有退路,只有死路。” 木无尘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正好如你所愿!” 龟吾敛了满脸褶皱的笑容,淡然道:“这倒不是如我所愿,是如大家所愿,试问谁看到你那一副狂拽的冷脸,背地里不想多踩两脚?你生来神力傍身,说你无往不胜,说你是妖神在世,有人承你大恩,就有人盼着你早死投胎。但凡你有一点儿心眼儿,知道收敛锋芒,你可知,都不至于落魄至此。” 木无尘想起千年前守在秘境之外对敌九灵仙宫的仙士,一身铠甲,一件披风,一把寒剑,仅是一立,便叫多少人闻风丧胆,见影逃窜。 他以为他们害怕的是他,殊不知他们怕的,只是一颗不死心。 不死心认主,它忠诚一如赤诚的狗,不小心让他误以为,他就是不死心,不死心亦是他,却从未想过生生分离的那一天。 生生与磅礴的力量分离,而他除了一具肉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 就连近在咫尺的夭儿,都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 无能为力,的确是无能为力。 就像有千斤重万斤沉的石头压在身上抵在心口,四野皆是黄沙,抬不了头,抬不了眸。 “比不死心更可怕的是人心,比不死心更厉害的也是人心。你不可一世,却一生受制于人,可想过为什么?暮川只是一只黑乌鸦,千年前受尽嘲笑,人人睨视,那日却将身为战神的你踩在脚下,你可知,又是为什么?” 木无尘默然。 龟吾又道:“丢了那石头,于你而言不一定就是坏事,至少,以后你在别人眼里从此就是木无尘,再也不是什么行走的不死心。” 木无尘攥紧拳头,又无力地松开:“原来凡人,就是这种感觉。” 龟吾松开抵在木无尘身上的禅杖,认真道:“你在害怕什么,难道是担心自己和别人一样?天之骄子,难道靠得仅是上天的偏心,一点苦一点难都受不得?” “可是我等不了!” “那你就只配在这里坐着,就算拿回不死心,你也只配做别人手下的一条狗!” 木无尘掩住容颜:“可是……夭儿等不了。” “她等得起,她比任何人都等得起,她等了你一千年,难道还在乎这几个时辰,几个春秋?” “我……我明白了。” 龟吾眯着眼睛一笑,起身来几步幻影便消失了,只有声音还空留在这山峰:“去吧,你的夭儿还在等着你。” 木无尘望着山下冉冉升起的炊烟,袅袅,很久以前,确有一丛,是为他燃的啊。可是,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非,无论对错,他最不以为意的家,悄然轰塌。 千年一觉,他表面淡然一如无事,心里却像一刀刀的凌迟。 秘境如何?小辣椒如何?那一窝兔子又如何? 看得见的,夭儿又怎么成了妖灵,暮川又怎么堕入魔道……那一觉太久,醒来他才恍然,什么都陌生,连自己,都陌生。 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准备好去接受这一切,准备好,去面对知道真相的夭儿。 有些东西,就算搁置千年,再相逢,痛还是痛,伤还是伤,算不上崭新,可是尘埃一吹,模样如初。 躲不掉的,他亦不愿躲。 沉思良久,他猛然回头,哪还有什么那老头的影子。 木无尘撇撇嘴:“死老头,走也不带上我,知不知道下去很费劲!” 山下诚然意暖,早上的铺子都飘着包子的香,木无尘守在面馆旁边,看一个人哼哧哼哧将面条吸溜得正香。 面汤的氤氲里,他想起他和桃夭夭的第一次相遇。 032 谓我何求2 那时候他刚刚化成人形,只吃过山里的草,只喝过晨起的露,殊不知,人间四四方方的铺子里,还有面条这种香喷喷的东西。 他捧着那一碗面两眼放光,筷子都不曾拿,便要直接上手去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铺子里来了一群闹事的白衣怪人,要吃最好的面放最多的肉,老板一脸为难地搓了搓手,他们便不由分说地乱扔东西。 正巧一个白衣怪人扔出的筷子篓打翻了他手里端的碗…… 后来的事便可想而知,木无尘气呼呼地将那一群白衣怪人揍了一顿,彼时一屋子的人都在拍手叫好。那些人灰溜溜地逃了,逃了却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好像拉下了一个孩子。 木无尘的眉毛扭成了麻花,嘴快要噘到鼻子上去……他将打翻的桌子摆正,又将那裹在袈裟里鬼哭狼嚎的女娃正正地摆在桌子上,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面馆里凑热闹的人和那老板都抻着脑袋看过来,木无尘一抬头,他们便吓得往后一缩。 木无尘觉得莫名其妙,他就是想问问,这块儿布里娃娃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和大家不一样,虽然这面馆里一个人两个人看着面相不一样,但是至少个头一样,怎么这个娃娃,这么小哎? 他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戳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小夭夭顿时就不哭了,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头。 木无尘当即被吓了一跳,他将手收回来,小夭夭便嚎啕大哭,他再将手递给她,她便安静了,安静地瞪大大大的眼珠子与木无尘对视……一来二去,木无尘却觉得……真好玩儿! 那一趟,他是去离那个镇子不远的佛山找远近闻名的大禅师父求名字去了。 彼时四月天,山寺的桃花开得正盛,木无尘向那看门的小和尚表明来意后,便等在一树桃花下。 身后的小夭夭被那朵朵桃花香逗得咯咯直笑,木无尘听得小夭夭笑得那么开心,便将她捧在手里,在朵朵桃花间飘来飘去。 于是大禅师父出去的时候,便正看见他二人在桃花树下嬉闹着。 三年桃花,千年梦,一世姻缘,万世求。大禅师父微笑合十手掌,拈花一枝送给木无尘:“相遇是缘,相逢会再相见。施主不染尘埃,又乐得清高自在,与花的缘分,就唤作木无尘,如何?” 木无尘哪知道好不好,点头就受下了,正要开口顺道为桃夭夭也求个名字,那大禅师父又道:“这位小施主,一笑桃花夭夭,缘深不散,再聚首间,笔笔天意,便唤桃夭夭吧。” 木无尘本想抱抱大禅师父,奈何小夭儿还在怀里,便学他双手合十,深深一鞠躬罢了。 后来大禅遥望他二人离去的背影,遥遥感叹曾经相遇在庙宇里的一对鸳鸯眷侣,缘是散开,缘是再见,缘是百转千回,缘是生生世世,皆皆是你。 “客官,你看你要点儿什么?小店有菜花、凉泼、酱拌、九灵阳春,‘面面俱到’。” 木无尘望着掌柜渴望期待的小眼睛,咧开干涸的嘴唇,道:“我要一碗……” “素面。” 掌柜闻声望去,和先来这位客官一同开口的这位,是一位身着素衣粗布的姑娘,风尘仆仆,行囊齐全,一看去,就知是个赶路人。 掌柜面色为难了稍许半刻,开口道:“二位别急,先来后到,我就先给这位客官做。” 木无尘自始至终只是紧盯着掌柜身后氤氲的面汤,见掌柜点到自己,只是点点头而已。 那姑娘却不服,摆出一颗碎银子在掌柜面前,挑着眉得意地看着木无尘:“我先付钱,先给我做。” 木无尘还在出神中,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 掌柜含着面若如来的笑容,搓了搓手,又对木无尘道:“这位客官,要不你先付钱,我好先给你做。” 木无尘道:“钱?我没有。” “没钱?”那姑娘显然比掌柜的还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见木无尘猛然侧目睨了自己一眼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眸光楚楚,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她一时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夭儿?!” 掌柜的摇了摇头,转身做素面去了。 那姑娘惊恐着双眸,这年头,骗吃骗喝的手段都这般高明不成?她抵住朝她袭近过来的木无尘,警告一般:“你别!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幺儿花儿,我不认识你!” 木无尘又不傻,夭儿即是被厉殇带走,他是断然不会让夭儿再有离开他一步的可能……况且,这青天白日,眼前的姑娘虽然和夭儿顶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个真正的人,非乃妖灵。 木无尘失魂落魄一般,猛然后退一步,转身便要往店外踱步离开。 “喂!” 宴河的大街小巷仿佛刚刚睡醒,街上人烟稀疏,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檐下的烛笼微微摇曳,里头的灯火还剩最后一息花苗,催人起床的更声不断,一锣又复一锣,回转在青壁铜瓦之间。 木无尘闻声回眸,“夭儿”就站在曦光亮起来的地方唤他。 她说:“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哪门哪派?” 木无尘凝望她一步步袭近自己身前,将手里冒着热气的包子塞给他。 她见他不说话,眼神飘忽:“你可别想多了,我没别的意思,这包子我可不是白送你吃的,你没钱,我就找你的门派要钱呗。” 半晌,木无尘还是不接话。她偷偷瞄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不假思索,目光灼热。 她却不知道怎么了,“腾”得一下,脸颊瞬时绯红不已:“你这个木头!” 他还是呆呆愣愣地凝望着她跑开的背影,幻想着她含笑回眸而来,唤他一声熟悉的“老木”。 可她没有,她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落寞地咬了一口包子,奔向宴河的最中心——通灵阁。 通灵阁前,是预想的热闹,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间,木无尘已经尽数知晓了进入通灵阁的规矩。 只是看这诸位手中领回来的通阁玉令,似乎通灵阁早早就将这十五天谁该进去选定好了。 “木兄!这里这里。” 033 谓我何求3 思忖间,木无尘四下张望,若无小和尚果然挤在人群中间,朝他兴高采烈地挥着手中的通阁玉令。若无旁边的温玉悠然扇着羽墨扇,见木无尘望过去,浅浅一笑。顾含清还戴着那半截眼罩,朝他微微点头。 艰难地挤身近他三人身前,木无尘见若无的脸上都快开出花儿来,开口道:“恭喜啊和尚,终于如愿以偿了。” 若无挠了挠头,道:“能不能选上还说不准。” 木无尘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蠢货,就算你选上了,他们两个能让你去?” 若无和尚闻言,如醍醐灌顶,警惕地将通阁玉令藏到身后。 温玉笑笑:“小若无乖,你若是真的选上了,我和小顾一定支持你。” 木无尘撇撇嘴,在心里嘟囔:“你丫就是知道若无一定选不上才这么说,可真够鸡贼。”想着想着就罢了,若是说出来,若无不免又要唉声叹气一整天,遂问:“你们两个,怎么?不进去?” 温玉捋出一缕青丝来,在手里捋了捋:“可惜我和小顾长相太招摇,否则真的要排队进去看看这通灵阁里面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 木无尘快要被温玉这做作的姿态逼出胃里刚吞下的包子馅儿来,明明就是一个人妖,一个逃犯,进了通灵阁就相当于自投罗网,还在这儿装作惋惜感叹……真是够“九灵仙宫”的做派。 顾含清似乎也看不下去温玉在这儿继续胡诌,道:“你们两个先进去,我和温前辈守在外面,有任何异常,立刻用此符通知我。” 木无尘接过顾含清递与的两张“千里传音符”,温玉先是温和地点了点头,遂觉察出顾含清用了“前辈”这个字眼,顿时脸色犹如乾坤大挪移一般,一个颜色接着一个颜色变换。 “顾前辈,木无尘有一事相求。” 若无收回兴奋的笑脸,难得见木无尘如此沉心静气的语气和表情,更是惊奇木无尘竟然对顾含清用了“前辈”二字。 顾含清道:“但说无妨。” 木无尘屈膝半跪,沉声道:“木无尘求顾前辈收我为徒。” 若无和温玉此刻脸上的表情怎是一个“惊”字可以形容的,他二人倒是搞不懂木无尘这一天一夜经历了什么,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陡然且毫无违和之感……惊叹惊叹,实在惊叹。 温玉感叹,若是小花颜有木无尘这般觉悟,明日便弃了小和尚改投阿凌的怀抱,便是极好的啊。 人群之中,众人游荡过这四个人时,皆皆侧目。 顾含清却好像并不惊讶,道:“你先起来。” 木无尘倒也不拖泥带水,师父让起来他就起来喽:“是,师父。” 顾含清却抬手止住木无尘的话语:“我教你功法,授你心决,习你灵术,可助你荣登至尊,却受不了你以师父相称,一声前辈足矣。” 木无尘却觉得奇怪:“师父……”却见顾含清一脸神色十分坚定,便只好妥协:“顾前辈。” 若无倒学得十分像模像样,双手合十,道:“顾前辈,可否,算我一个?” 温玉拿扇子轻轻敲了敲若无的脑袋瓜:“你自是跑不掉。” 顾含清微微颔首。 木无尘睨了若无和尚一眼:“不去九灵仙宫了?” 若无跟在朝通灵阁大石门方向挤过去的木无尘身后,嘀咕道:“和尚就去九灵仙宫看一眼,就一眼,一定马上回来和木兄一起随顾前辈修行。” 通灵阁门前熙熙攘攘,却多是观望的人。 木无尘与若无潇洒走出人群,在众人歆羡的目光中,在大门的嵌印上按下手中的通阁玉令。 石门大开,斜光乍现,门内空有缕缕尘埃,再也空无一物。 034 谓我何求4 石门阖上,两个人自此陷入无休止的绝寂与黑暗,似乎所有的嘈杂与光亮,在大门阖上的那一瞬间,就此隔绝,决绝。 “木兄,你的通阁玉令?”若无和尚亦不傻,他远远看见木无尘从一条巷子里走来,哪有时间提前去排队抢这登阁的通阁玉令? 木无尘极度嫌弃一般,将自己的手臂自和尚的怀里抽出来:“有一个人,明明拿着今日登阁的通阁玉令,却挤在人群的外围犹豫不决。” 和尚不依不饶,依旧像一条藤蔓一样缠在木无尘身上:“所以木兄你就把那个人的通阁玉令偷过来了?” 木无尘在黑暗里白了若无一眼:“我猜,通阁玉令是他的家人排来的,而他根本不想去什么劳什子九灵仙宫。” 和尚跟着木无尘凭着直觉在黑暗里摸索着:“所有人都挤破了头要去九灵仙宫,真有得了机会还不愿意去的怪人?木兄,你偷来便偷来了,何必编故事骗和尚,我又不会嘲笑你。” 木无尘真想一挥手将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和尚扔出去,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无脑,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去了九灵仙宫,你会失去什么?” 若无倒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去了九灵仙宫,带来的是无上的荣誉和长生的秘密,哪里会失去什么? “如果你的父母年迈,你的女儿刚刚出世,你的妻子终日守在门口盼望你回来,想到这些,你还会和现在一样,登阁而毫不犹豫?” 若无只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木兄,你变得忽然好煽情哦,和尚有些不适应。” 木无尘真想把这个臭和尚踩在脚底下狠狠揍一顿,把他的脑子揍回正常的思维。 若无却不知木无尘现在极度愤怒,只是挂在木无尘身上极度轻松地道:“没想到木兄硬汉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如此柔软的心。” 木无尘要爆发了,这楼阁内却猛然亮起光来。 这猛然的一瞬,一时间叫两个人都睁不开眼。 半晌,两个人才能睁眼看看这周围的情况。空空如也,旷然如野,进来的大门似乎也早已隐匿在诸多生门其中,每一道门上,都有一个字。 喜、怒、哀、乐、生、死、爱、恨…… 两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择一扇门,门后,有你们要的答案。” 木无尘与若无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生”门前面。 门却久久不开。 那女子的声音又自头顶袭来:“这世间最可笑的,莫过于自欺欺人,修行者甩不掉爱恨嗔痴,甚至妄图隐藏,便是天神下凡,也不能奈你们何,你们便从哪儿来,回哪里去吧。” 听这话的意思,是叫他俩滚出去。 木无尘抬眸望了一眼头顶,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那也是这剧烈的光照进来的地方,刺目到根本无法直视。 所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木无尘率先撇下和尚,转身走向“情爱”之门。 和尚犹犹豫豫半晌,踱步至“恨”门前。 几乎是和尚站定的那一瞬间,两扇门轰然打开,一股磅礴的吸力顿然将他们两个吸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去。 …… 佛山宝刹,万丈霞辉,云蒸霞蔚,繁花似锦。 万僧朝颂,万人仰拜,他却盯着那菩提落叶飘着飘着出了神,直到在佛祖金身座下无聊到打盹儿。 飘飘然间,他已任由自己的灵魂游出躯壳,飘出金光万丈的宝寺,飘到山雾弥漫,绝壁陡立,桃花灼灼的半山坡去。 035 谓我何求5 几棵老树半歪半倒,却绿叶磅礴,纷纷彩蝶绕花乱舞,他飘着飘着,惬意地躺着那里,看天边的彩霞,头顶的桃花。 “我在这儿,来抓我呀。” 半梦半醒之间,他迷迷糊糊醒来,听见一个极好听的声音,掺着霞光的春色,伴着桃花的微香,翩然入耳。 他循着那极度吸引他灵魂的声音而去,终于在半边火霞与灿若云荼的花海深处寻到了她的身影。 寻到她时,她一身樱粉的长衫隐在桃树下,青丝如墨,笑眼烟波,回眸间,自是万种风情、风华绝代。 她一定不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却绝对是最让他的灵魂动容的女子。 她出现在最恰时的瞬间。 与她嬉闹的,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稚童,稚童的发髻一丝不苟,一身玄衣,端正到腰带在腰间几寸。他的模样可爱,与她神似,却是肉多了些,软乎乎的感觉。 稚童躺在她怀里,问她:“我们偷跑出来,雪叔知道了,会骂我们么?” 她纤长的手指拂过稚童的青丝,一手接过旋落的一片桃花,柔声道:“不会的,万朝盛典上这么多人,都忙着一睹尊神大人的圣容,谁会在乎我们偷没偷跑啊?” 稚童似很不相信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样:“听说尊神大人长得好看绝伦,你真的不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她如瀚海星辰一般的双眸眨了眨,用手点了点稚童的脑门儿,道:“那我们也玩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勉为其难地看他一眼好不好?” 稚童撇撇嘴,似乎是你终于暴露了本性的表情。 他要跟上去,想要开口问她的名字,才想起,自己只是魂游了出来而已,真冲过去,小则吓得姑娘花容失色,大则当场昏迷,后来痴傻都有可能。 思量间,只得惋惜地作罢。 恍然间她却回眸,丢下稚童,一步一朵莲花,踩着落英缤纷走向他站立的方向。 她在他身前亭亭立住,端着好奇的眸子,水波的双眸灵动,手指拂过他的脸颊,那一刻他却觉得难以呼吸。 她原来只是看到他立着的身后,桃花断了一枝。她解下唯一的发带,长发顿时如瀑布一般滑落在他的眼前。 樱粉的发带系紧了折断的桃花枝,从此也拴紧了他的心。 那女子已不知离开了多久,他却久久站在桃花树下,相思出神。 她那恰似三分月色的容颜,从此镌刻在他的心头。 …… 木无尘挣扎着睁开眼,刚刚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已是渐近模糊,原委亦是一头雾水,却唯独记得桃花下,夭儿欢愉的笑脸。 他莫不是踏进这间乌漆嘛黑的屋子就陷入了昏迷?真是邪门,见鬼! 也不知他昏死过去多久了,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点儿光亮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圣女呢?那该死的圣女也不见了踪影,真是要命。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沿着这墙壁围着屋子走了一圈,四方都是二十步。 一圈走下来似乎已要了他全部的力气,这会儿他只觉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九灵仙宫的路数他是一点儿谱都没有,可是干耗着却也只是穷途的赌徒,不如就索性赌一赌。 在黑暗里摸索了很久,木无尘才碰到一个像木墩儿一样的东西,准确地说,是那个木墩儿巨大的吸引力把他吸了过去。 四野的光,在他的双手毫不自持地搭在那木墩儿上时,亮了起来。 墙壁上嵌着一块块透明的水晶珠,里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似乎是靠人的灵气发光,木无尘将手挣扎着脱离那个透明的巨无霸夜明珠一样的东西,墙上水晶珠里biubiu亮的绿光才得以不继续增强。 太邪门了。 036 谓我何求6 不过好在终于有了光线,不用再做一个等死的瞎子。 不过好像有了光也无济于事,这间格子,似乎,没有出口。 木无尘却不信这邪门,像壁虎一样贴在墙壁上绕圈儿,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他的脸感受到了一丝丝微风。 遂又在那儿一块儿一块儿分析墙上的砖,似乎只有一块儿,其上的画颜色稍显浅淡……却按不动。 他复又仔细打量了一圈,倒是颜色浅淡的石砖真的不止这么一块儿…… 按不下去,可以抽出来么? 果然是往外抽的嘿! 抽了一块儿没有动静,两块,三块……九块,第九块抽动的时候,这格子间猛然地颤动,一扇门在那之后颤巍巍地打开来。 木无尘盯着手里那块儿砖冷呵呵地撇撇嘴,他果然还是那个聪明绝顶的木无尘。 门后面不是另一个格子间,而是狭窄的石梯,两旁的石壁上闪着幽火,一晃一曳,看着总是不像正常的火苗。他害怕走到一半那火又灭了,便掰下身后墙上一块水晶珠,这才安心地踏上石梯。 那石梯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没完没了,几个分叉路口经过去,木无尘便已经迷了方向,走到哪儿去,全靠运气。 他忽然感觉到前面有一阵一阵微弱的妖气,于是更加警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旋梯的一处拐角,猛然跳出来一颗“红烧丸子头”。 以前在秘境,木无尘曾见过此种灵兽,妖力低微,微通灵性,据说,成千上万年的修炼,才能见到它们修炼成形。 没想到在这通灵阁里,还有这种东西。 那“红烧丸子头”一双圆圆的大眼见到木无尘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蹦蹦跳跳就到了他脚边。它的嘴含住他的衣衫,拼命要拉着他去什么地方。 木无尘一头雾水,却随着“红烧丸子头”去了。 拐过几个岔道口,一间石门大开黑屋子里,几团黑气缭绕中,素衣粗布的姑娘被困在其中。 木无尘也不知道黑气是什么东西,冲过去几拳便将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打散。 那姑娘手脚本来被黑气缠在半空,经木无尘打散黑气以后,瘫软下来。 正倒在木无尘怀里。 竟然是面馆里那个和夭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啾啾……”那“红烧丸子头”见到那姑娘昏迷过去,似乎很着急,跳来跳去半晌,终于想到,自己好像可以给她输入灵气。 木无尘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体越来越热,不出半刻,她果然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木无尘一个耳光,然后捂住胸口的衣服退后老远。 木无尘心里一阵委屈,却什么也没说,拾起地上的水晶珠就走出这黑屋子,似乎又回到石梯上四处打转去了。 他走了很久,也知道那个姑娘其实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步子很轻,跟得很紧。 旋梯终于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方高台,高台下是无尽的深渊,深渊壁峭上,倒是有几处突出的石台,只是间隔太远,位置又不对应,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精准地落下去。 所以走到这里算是死路了。 037 谓我何求7 “那个,啾啾说,是你救了我,谢谢。”跟在木无尘身后的姑娘终于开口。 “你怎么进来的?”木无尘并没有回头,蹲下身去打量那无尽的深渊,这么一看,就是几处高台,几个洞口,环绕交错在柱心一样的石壁间。 “跟在你和那个和尚身后进来的喽,我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看这里人多,又恰好看到你和那个和尚进来了,所以就过来凑凑热闹。” 木无尘举起手里的水晶珠,看到那无尽的顶阁,似乎、大概、差不多……好像明白了这通灵阁的构造,他站立的地方并不是最高处,看起来,这深渊,就是通灵阁的中心了。 “你是离家出走?还是浪荡江湖?这么喜欢凑热闹。”看似不经意的问句,不知道藏着多少“我很在乎”。 那姑娘揉着啾啾软绵绵的脑袋,哼了一声:“要你管……你到底叫什么?” 木无尘终于舍得回过头来,并且十分自然地……靠近了那姑娘一步。 她的脸“咻”得又红了,推了木无尘一把:“你、你靠我那么近干什么?” 木无尘被吓得不轻,他没想到她会推他,身子一仰间,拉住她的手就是拉住了救命稻草啊。 “姑奶奶,那可是个大坑,一眼望不到底的,我就不能往里靠一靠,担心担心我的小命么?”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袭上来:“哦。” 木无尘无奈地一笑,却不自知,他这笑容除了摆给桃夭夭以外,是多么吝啬:“你总问我叫什么干什么?” 她回得理直气壮腰板挺直脸不红心不跳:“日后寻你还钱方便,你若是赖账,我就张你的大头贴,提你的名字,叫你天涯海角都赖不掉。” 听着,招惹这个姑娘的体验,肯定不会太好。 木无尘点点头:“我叫木无尘,你呢?” “宋蓁蓁。” 她笑起来,真的和夭儿一模一样。 “木兄!木兄,真的是你,我可算找到你了。”摸着黑过来的,是若无和尚。 “夭夭!你怎么在这儿啊,可算找到你了!” 木无尘拎住险些因为激动而给宋蓁蓁一个大大熊抱的若无,嗔目道:“睁开你的眼睛看仔细了,她是谁。” 经木无尘的点拨,若无和尚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宋蓁蓁除了脸和小夭夭别无二致,穿衣打扮,发髻样式统统有别。 小夭夭的眼睛里总是闪着害怕和陌生人碰见的目光,可是这个姑娘,她眼里也有光,却是自信的神采熠熠……绝对不是夭夭。 若无秒收激动的神情,转眼就是个正经的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与小僧的一位朋友长得很像……” 宋蓁蓁对若无的变化倒觉得不自在,遂打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叫夭夭么,我叫宋蓁蓁,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她。” 宋蓁蓁那后半句,却似乎像是说给木无尘听的。 “和尚,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若无进了所谓的“恨”门,自然一进去就和木无尘一样陷入了昏睡,只不过他睡得久了点儿,醒过来的时候那与邪门的石梯连在一起的门已经打开了。 他便摸索着过来了。 “你就没碰到一个巨无霸的夜明珠,一靠近它,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样?” 038 谓我何求8 其实木无尘心里多多少少已经有些答案了,只是还是想再确认一遍而已。 宋蓁蓁点点头,她待的那间黑屋子也有这玩意儿。 和尚亦点点头:“是摆在屋子正中间那个么?我被它绊倒了一次,不过,好像没什么东西吸住我。” 木无尘与宋蓁蓁默契地同时拍了拍和尚的两边肩膀,抿起的嘴唇仿佛都在说:千万别放弃希望。 据说这通灵阁有个功能便是测试进来的人仙骨如何,那个巨大如南瓜的夜明珠怎么看,怎么就是测试的关键。虽然木无尘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可是在手掌接触到夜明珠的那一刻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灵气在被汹涌地往外抽。 显然,和尚和灵气这种东西,无缘。 “对了,圣女不是说门后面有答案么,木兄,你可找到了?” 木无尘悻悻地收回手,转身看向那无尽的深渊时,竟然不自觉地凝视宋蓁蓁一眼,却回得口是心非:“没有。” 若无和尚完全没有会过意来,或是捕捉到一点儿什么,只顾叹气:“哎,我也没有。” 宋蓁蓁抱着啾啾走到高台边上来:“你们想到怎么下去了么?” 木无尘摇摇头,若无和尚跟着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也摇摇头。 宋蓁蓁一笑,灿若烟波:“好说。” 这笑容却让木无尘恍然想起在那黑屋子里被唤醒的,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宋蓁蓁不似现在的夭夭,倒和那幻境里躲在桃花林的女子很像。 宋蓁蓁放下怀里的啾啾,从背在身后的包裹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来。 若无见宋蓁蓁的手灵巧地将那东西翻转拼装,很快便成了弓的形状,卡在嗓子眼的“这是什么东西”也便生生吞了回去。 宋蓁蓁往深渊下张望了两下,回身取下旋梯旁石壁上的灯火,绑在箭头,一箭射去,正中在下面一层的高台。 火苗在那里杳杳亮着。 “我们得快一点儿,它可能马上就会把那里烧得连灰都不剩。”宋蓁蓁说着,复又掏出包裹里的缚妖网来,拆成一条一条金丝线,一根绑在箭尾,一箭刺去,正中那高台上的一处石壁。 宋蓁蓁恰是荡着金丝线跳到那下面的高台上去。 若无看看宋蓁蓁丢下的弓箭和金丝线,再看看这一望没有穷尽的深渊,咽了咽口水,道:“木兄,你先来吧。” 木无尘的准头和宋蓁蓁相差无多,轮到若无和尚,且再没有推辞的时候,他举起弓来,手指哆哆嗦嗦。 “我说和尚,你可看准了。”宋蓁蓁揉着怀里的啾啾,笑道。 和尚心里憋着一口气,潇洒一箭射出去,虽然歪是歪了些,但至少方向大致没错。 只是力道差太多,根本插不进石壁里去,反倒被弹了出来,直勾勾往下掉。 宋蓁蓁侧身闪过,正要再开和尚的玩笑,脚下却露出高台半边,险些掉下去。 木无尘紧拉住宋蓁蓁的手腕,往回用力间,宋蓁蓁的脸已埋进木无尘怀里。 刹那间天地凝固,曳火失去颜色。 039 谓我何求9 “啾啾……” 啾啾被生生挤在两个人怀里,快要被挤成一张薄饼,艰难地开口呼救。 木无尘自觉失态,忙后退两步,待确认宋蓁蓁安全以后,才松开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试一次。”和尚说着,颤巍巍的手又举起来。 木无尘将掉在高台上的箭刺进脚边的石壁里,确认它不会松开以后,才开口道:“再试一万次都一样,你的臂力不够,就这么着吧。” 和尚却急了,听木无尘这话的意思,自己好像没救了似的:“木兄,你忒不厚道,你不会要丢下和尚吧?你怎能做这种见色忘友的人!” 木无尘白都懒得白若无和尚一眼,只道:“你抓着刚刚射过来那一箭后面的线,我拉你上来。” 和尚一乐,有些为自己的胡乱猜测羞赧:“木兄,你果然够义气。”说着,便要荡过来。 宋蓁蓁见木无尘自然而然一般在自己包裹里找了两块儿布绑在手上,担心问道:“你行么,那和尚可不轻。” 木无尘半蹲在那里,眸子自碎发间透出黑曜石一般的深辉:“你不知道,一个女孩儿最大的忌讳,就是问男人行不行么?” 宋蓁蓁深思一时半刻,待反应过来,脸颊又绯红,真想一脚把木无尘踢下去。 宋蓁蓁并没有踢他,只是装腔作势而已,怎么感觉木无尘的身子一颤,险些就要栽倒下去一样。 她急了,伸手就过来帮忙,金丝线细得比刀刃还可怕,只肖一瞬,就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在她手心里划出血迹。 那一刻就像他心里滴了血。 她说:“你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拉上来。” 她的坚韧,倒是和夭夭一模一样。 三人站定,和尚长吁短叹间,尽是这边风景好美的感叹。而宋蓁蓁只是含着笑看啾啾舔着她的伤口,木无尘就静静望着她的侧颜。 “木兄,接下来怎么办?” 木无尘回过神来,拔出那把插在石壁里的箭头,扔进深渊里。 沙漏半粒,水滴半声间,回音已传进木无尘的耳朵里:“既然已经知道这个通灵阁到底要干什么了,先放消息给师父。” 若无拿出二人分开时,木无尘递给他的一张传音符,念咒而去。 这符咒上附有顾含清的灵气,定然能传过建造这通灵阁的仙宫弟子在四周石壁上设下的结界禁制。 若是不能,就说明顾含清冲进来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木无尘又问宋蓁蓁:“你知道九灵仙宫是干什么的?” 宋蓁蓁不假思索:“废话,那个地方是个人都知道吧?” “那你进来,就是想去九灵仙宫?” 宋蓁蓁摸了摸啾啾的脑袋瓜,而她手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当然不是,我都说了,我是来凑热闹的。” 木无尘转身登上石梯:“那就好办了,去救人。” 若无紧随其后:“救人?救谁啊?我们不是等着师父他老人家来救我们么?” 木无尘却不回答。 宋蓁蓁捡起地上的包裹,优哉游哉拍了拍灰,才跟上那两个人。若无回头向宋蓁蓁投过去疑惑的眼神,宋蓁蓁也只是摊开手,一副“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家伙肚子里的蛔虫”的样子。 040 谓我何求10 三个人顺着石梯几经辗转,总算找到一间类似锁住他们的黑屋子的入口,只是入口紧封,说明其中的人,还被困着。 木无尘又像壁虎一样趴在墙上,又是来回打量,又是叮叮咚咚敲来敲去,半晌,却只是摇头叹气。 他看向宋蓁蓁,问道:“你有办法么?” 宋蓁蓁不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她把啾啾往木无尘怀里一塞,道:“我试试吧,你们躲开。” 若无见那颗“红烧丸子头”在木无尘怀里,竟和在宋蓁蓁怀里一般,很乖,便好奇地拿手指头去戳它肉乎乎的脑袋瓜。 谁知啾啾却极度反感自己,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疼得他就差哭爹喊娘以示绝望。 直到若无的手指被咬出了血来,啾啾却像魔怔一般,猛地松开若无的手指头,窜出木无尘的怀里,蹦到宋蓁蓁的肩头。 “乖,去给这个怪叔叔治伤。”宋蓁蓁拍了拍啾啾的脑袋,又将它塞回木无尘怀里。 啾啾这才极不情愿地去舔若无的手指头。 宋蓁蓁自包裹里翻找半天,才找出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塞在那石壁前面,然后赶着和尚和木无尘直往后退,退出老远,她才念出一堆咒语。 却久不见动静,就在若无和木无尘四眼相望不知所以的时候,宋蓁蓁却猛然掏出包裹里的什么玩意儿,一把撑开,拽着木无尘躲在地上。 一声“轰隆”的巨响,一阵剧裂的颤动,三个人头顶上有抖落下来的石灰,宋蓁蓁撑开的那把大伞却只罩住了“他们一家三口”,可怜和尚闷闷地吃了一嘴的石灰。 宋蓁蓁笑笑,拭去了和尚两眼睛上的灰:“一时情急,没抓住你。” 和尚苦笑着,当时当刻,明明是自己离这个女人更近……这个女人! 三个人再走回那石门前,果见那里被炸开了一个洞。 却不知这是一道什么门,其中聚集着七八个人,都被一团团黑气包裹着。 想必他们都和木无尘那时一样,因此陷进了回忆之中。 可木无尘却到现在都觉得奇怪,那回忆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涌出来? 和尚此时动作却快,几番咒语一念,已收了几团黑气在缚妖网里。宋蓁蓁的啾啾亦不赖,张嘴一吸,黑气便进了它的肚子,彼时啾啾的肚子鼓嘟嘟一般,猛地摇头,似乎要一会儿才能消化。 那剩余的黑气知道厉害,恍然间便如一道烟,却比烟还无形,消匿在石壁间。 宋蓁蓁见木无尘突然愣住了,便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你怎么了?” 木无尘回神来,摇了摇头。 若无牛气哼哼一般,将那缚妖网往腰间一捆,回身道:“木兄,这些人,怎么办?” 木无尘走过去掰过一个人的脸看了看:“应该没事,他们还没有碰那个东西,灵气还在体内。” 宋蓁蓁一脚将若无踢到屋子中间的夜明珠上,却见那个东西真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遂一脸活久见一般的表情:“这个东西叫‘吃灵’,是你们都知道的‘测灵’改过来的,听名字,你们应该知道它们的区别在哪里了吧?” 和尚似懂非懂,木无尘却捂住脸,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 041 谓我何求11 和尚似遭雷劈的表情,木讷亦悲痛,道:“宋姑娘,能说得再详细一些么?” 宋蓁蓁道:“测灵么,就是一般仙门用来测试弟子仙骨灵气的法宝,而这吃灵,不仅能测出来,测多少,吃多少啊。” 和尚果然如木无尘所料一般,恰如三月里被抛弃的巧妇,扁着嘴似在讨伐自己背信弃义的丈夫:“这么说来,和尚我是一点儿灵气都没有呗。” 宋蓁蓁点头,拍了拍和尚的光头:“正解。嗯……不过你能驱动法器,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竟然没有仙骨灵气,那我如何能修行,如何能登上九灵仙宫……”若无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木无尘却不能再对他下哑咒,遂只能生生受下。 “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宋蓁蓁抱着啾啾走到木无尘身边坐下。 木无尘侧目看她:“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准确地说,通灵阁密不透风,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宋蓁蓁也不回避他的视线,笑道:“可惜那些凡人不懂。” 木无尘也问她:“难道你不是凡人?” 宋蓁蓁甜甜一笑,拎着啾啾的两只大耳朵:“你看我像凡人么?我可是仙女。” 恰此一刻,唠叨的和尚却突然闭了嘴。 随着一声声诡异的铃音,那些本躺在地上昏迷着的七个宴河男子,却像中邪了一般,直直地从地上立了起来,而后不由分说地,走到吃灵前,围聚一团,任由吃灵吸干他们体内的灵气。 准确地说,这已经超出了邪门的范围。 和尚愣愣地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其中一个人直直地向他走过来,仿若他是空气一般,径直就要穿过他。 头砸在和尚的脑袋瓜上,就像在砸一座墙。 木无尘试着去唤醒这些魔怔的男子,刚伸出手去,却反被他回身来险些挠花了脸。 铃音还响着,却似乎变了调调,更加鬼魅,更如魔音。 说它魔音,不是和尚那般不得入耳,而是一旦听进耳朵里,就再也难以摆脱控制。 那些人正是如此,等到自己的灵气被抽干,浑身干裂,已如干尸一具了,却还固执地走到墙边去掰下一颗水晶珠来,虔诚地奉在头顶,朝石梯走去。 宋蓁蓁已经惊到失声了。 活生生的七个人,在这转瞬间,却化成了枯尸,眼睛瞬间凹陷,模样瞬间骷髅,全身骤然缩如只剩骨头…… 以前不是没有听说过有些镇子惊现大批枯尸的说法,亦不是不知道这就是九灵仙宫的手段,可是真的亲眼见到,她还是少了些勇气。 据说这些在外面那些父母亲友看起来去了九灵仙宫的人,他们的亲人会得到一笔来自九灵仙宫的奖励金,不外乎金银珠宝、灵丹妙药。 只是不知道,当他们得知,这些却是他们的孩子用性命换来的,会否继续用的心安理得、沾沾自喜。 正惶然间,木无尘宽厚的手掌紧紧按住她瑟瑟发抖的肩膀:“你还行么?” 宋蓁蓁点头,接过木无尘递给她的水晶珠。 三个人便混在枯尸之中,跟着他们寻音而去,不一会儿,便已和一大批枯尸汇合。 三个人挤在中间,试图蒙混过关。 走着绕着,轰然一声,石门打开,前后左右尽是颗颗干尸的头颅,宋蓁蓁浑身都在发抖,和尚也双腿发软,木无尘只是警惕地睨了一眼前方。 绿火幽光,有悠悠水声。 042 谓我何求12 待百干尸拖着沉重哧啦的步子挪进这间空旷的石室后,身后的石门又轰然关上。 “你留着他们干什么?九宫中旁姓弟子虽被我派去别处,但若他们回来看到,你叫我如何解释?那群人清高自持,你又不是不知道?!”男子压低了声音,惶恐不安。 “我乐意。”是个小女孩尖嫩的声音。 木无尘再熟悉不过,这是……阮不思! 前方石榻上,阮不思半躺半坐,秀手里正拎着一串发紫的葡萄,她也不看一旁怒火中烧的慕名,只盯着自己轻轻晃动的莲足,嘴角含笑,讥讽的笑。 “你……”慕名的手直直指着阮不思,嘴唇张开,却挤不出一个字。 阮不思乐了,笑道:“好啦好啦,你急什么呢?被发现了,你唱白脸,我唱黑脸喽,难道还要我给你写剧本不成?” 慕名的怒气消去一半,道:“话虽如此,你留着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仅是觉得好玩?” 阮不思回得理所当然:“当然了,仙君,人家还是个娃娃嘛,偶尔贪玩,你就多多见谅。” 慕名只觉得头疼,脑嗡,耳鸣…… 阮不思假笑间,脸色肃然一凛,一脚踢动地上的铃铛,刺耳的声音一响,枯尸们纷纷跪下来,颔首低头。 倒叫木无尘三人机敏,一个噗通就跪了下来,不然真要惶然露馅。 阮不思软着嗓子似在自言自语一般:“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顾含清被暮川拎去收拾,温玉那个老不死又被你请来的樱木缠住,我却只能守在这里,对付一个残废,和半个残废。” 木无尘顿时像吃了一只死苍蝇。 他是那个残废?还是那半个残废?早知这丫头有一天会变得这般翻脸不认人,当初夭儿求着自己收留她,他就该断然挥袖拒绝……吃里扒外! 慕名生生受下这份做作,道:“这次幸得君上出手相助,否则,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阮不思微笑着盯着枯尸中颤颤而动的三个脑袋,道:“君上说了,怕只怕聚沙成塔,蝼蚁抱团,如今他们个个自身难保,想来,是再也没有活路了,你说是吧?木无尘!” 木无尘笑笑,只得潇洒地抬起头来,心里直直的郁闷,千年来,世道变了,当初单纯的小女孩已经学会捉弄长辈了:“你是故意的。” 故意让木无尘和和尚醒过来,让他俩误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似的,殊不知此时在她眼里他们知不知道真相都已经无所谓了。 下场都是死。 阮不思站起来,莲足一钩,铃铛便落入手中。 那些枯尸闻见声音,都纷纷咯吱回头,将他们三个死死盯着。百双空洞死灰的眸子,光是盯着,就已经是浑身发毛了。 “你还不算太蠢,不过,太晚了。” 随阮不思的声音寒凛,那些枯尸便猛地扑向他们三人。 阮不思坐在台阶上看着木无尘狼狈地被困在其中,猝不及防便会被咬伤一口的样子,觉得极为痛快。 慕名的嘴角也挂着得意的笑容:“妖娘英明,我看,此处有妖娘一人足矣。捉拿瑶山逆徒花颜一事,便交由我去办了?” 阮不思乐得哈哈直笑,连忙摆手,似乎是叫慕名不要再待在此处扰她兴致一般。 慕名腰直起来,秒间收回阿谀的笑脸,斜眼间,睨了阮不思一眼。 “啾啾,唤醒他们……”宋蓁蓁一脚踹开背后偷袭木无尘的枯尸,急切切地召唤早已躲在包裹里吓得不肯探头的啾啾。 那小家伙跟着宋蓁蓁这么多年,和身材一样没变的,就是胆子了。身材圆润,胆子却还像针眼,那是真的小啊…… 宋蓁蓁无奈,从包裹里翻出那个炸开石门的黑乎乎的火灵石……遂又作罢。 “娘娘!”阮不思的视线一直在木无尘身上,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他狼狈出丑的机会,恍然间一瞥眼,却瞅见了宋蓁蓁,她顿然一惊,手上的魂铃一摇,枯尸便都停下来。 043 谓我何求13 宋蓁蓁松出一口气来,刚要歇息一时半刻,木无尘却猛然间将她拉到他眼下,他卷起的睫毛挺立的鼻梁和微红的薄唇都印在眸子里。 他说:“演戏。” 宋蓁蓁的表情瞬然扭曲,什么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木无尘推着她转过身去面向阮不思,但他却偷偷握着她的手,似乎在她的手心里写着什么。 反正写着什么她是不知道了,痒是真心痒。 “娘娘,你怎么又和这个人待在一起?”阮不思推开几具枯尸,他们皆片片倒下去。 她再往前一步,木无尘便拉着宋蓁蓁后退一步。 宋蓁蓁苦笑:“我和谁在一起,还不需要向你报备吧?” 阮不思听了此话,眸子瞬然黯淡光去,只剩一抹一抹悲凉,她们或许,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亲如姐妹。 她当初说原谅时,眼里盛满伤心和失望,久久不散,那时候,阮不思就该猜到。 “是了,可是娘娘,君上他……会伤心的。” 宋蓁蓁微笑着,道:“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的君上开不开心,关我什么事?你若还认我这个娘娘,就放了他们两个。” 阮不思久久无言,只是哑着嗓子立在那里,眸光无颜。 “你到底是谁?” 宋蓁蓁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猛然间语气的严凌吓得一跳,这下很没有底气了:“我是你娘……” 那剩下的一个字还卡在嗓子眼里,阮不思已经失去耐性一般,猛然撒过来一把毒雾。 木无尘揽过宋蓁蓁,疾步后退,若无此时却快步上前挡在他二人身前,在木无尘惊愣的目光里,展开缚妖网来。 金光猛现,阮不思被缚妖网驳回的毒雾呛到咳嗽。 只是这毒雾于她而言,却比空气还要好闻,还要无害。 “跑啊!” 若无和尚大声一喝,拔起腿就要跑到石门口去,却没有几步,又被枯尸拦住去路。 宋蓁蓁被木无尘紧紧揽着腰,她这儿还红着脸娇着羞,那边木无尘却见若无和尚险些要和面前的枯尸来个亲密接触,遂敏捷地伸出手去拽住了他的衣领。 遂,宋蓁蓁险些摔在地上,灰溜溜的踉跄,才得以站稳。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娘娘,长得一模一样?”阮不思倏然一笑,“是人皮面具?木无尘,不愧是你。” 宋蓁蓁却急了,叉着腰不服气地道:“什么叫我和你娘什么娘娘长得一模一样,本姑娘天生丽质,打娘胎里出来就这么美,就算有一张脸和我一模一样,那我也是正版,我气质不凡,无人能敌!” 若无和木无尘一齐摇头,也许不要脸,她无人能敌。 阮不思却倏然笑了,是纯真的笑容,再也不夹杂着阴险。 娘娘经过那件事以后性格就变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终日寡欢,不是赏花,就是种树。准确地说,是赏树,种树。 一切都是因为木无尘,否则,娘娘依然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姑娘。 千年不见,娘娘不知又经历了什么,更是变得胆小如鼠,甚至连别人的眼神都不敢去看。 可是不管经历了什么,木无尘都是罪魁祸首,他要偿还,他要抵债,娘娘做不到的事,狠不下的心,她都可以代劳。 想着想着,阮不思的眸光倏然黯淡下去,充斥着一团一团黑色魔气,瘆人至极。 更瘆人的,是四方涌来的蛊虫,窸窸窣窣,密密麻麻,那声音听来要命,那黑色一片蛊虫看来更是揪心。 这些蛊虫可以转瞬之间啃噬完一头黑牛,连骨头都不剩。 过程虽快,却不见得不见痛苦,一点点的钻心蚀骨销肉之痛,就是想想,就觉得心惊胆颤。 “和尚,飞腿符呢?跑啊!” 和尚惶恐地看着快速袭来的蛊虫,手指哆哆嗦嗦,掏出一张来,火符,不是……水符……不是……而蛊虫已经飞速袭来。 木无尘夺过和尚手里的火符,念出咒语,生生烧出一条路来。 路太长,三个人还没跑出尽头,旁边的蛊虫便应了阮不思的意识,填充过来。 就在阮不思死死盯着三个人的脚时,却猛见他们三个飘了起来。 “逃不掉!” 阮不思恨恨地看着那个用两只大耳朵充当翅膀的“红烧丸子头”,手中聚集的黑气却幻化成了嗤嗤的蛊虫,直直扔向那颗“红烧丸子头”。 啾啾瞪大了自己的蓝眼睛,惶恐地凝视着,一只只黑色蛊虫精准地朝它飞来,张着“血盆大口”。 果然天不伤萌物,一团烈火袭来,杳从无名处,将那些欲伤害啾啾的蛊虫焚烧了干净。 阮不思惊恐着双眸,恍然不知所措。 那一瞬间木无尘拽着宋蓁蓁的手腕也松了,一双眸子慌乱地在四处地寻找,像一瞬间丢了魂,丢了命。 宋蓁蓁反握住他,顺着他的眸光四处打量,什么都没有啊。 恰在此时,洞顶却被人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露出黑曜石灰的天,几颗星星闪着光,俏皮地十分不应景。 阮不思僵着身子见那三人就这么笨拙地逃离,却不知作何反应,直到隐在暗处的她现了身。 阮不思急切地回身,杳见那人一袭白纱锦衣,玉白如雪,眉目巧盼。 她隐在水雾之后,面上蒙着纱,一双美目会让看见她的人都会感叹她的真容定然如月般惊艳。 她不说话。 可是阮不思知道那就是桃夭夭。 “娘娘……”你为何放了他们? 桃夭夭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淡淡地阖了眸子,淡然地转过身去,丢下轻轻的几个字:“我自有分寸。” 寻回记忆的桃夭夭诚如千年前和厉殇成婚后的模样,阮不思很庆幸她看清了,放下了,释然着,却心痛着,她迷失了,丢失了,冷然着。 044 温玉开花1 月凝玉波湖水,山旋月拱之桥,青峰翠竹。 温玉缓步踩在这一弯悬在碧湖中央大大的月拱桥上,桥上青苔遍布,虽是意境无穷,却……忒不好走。 一叶绿竹飘落自碧蓝的湖水之中,氤氲了温玉的白衣墨扇,温润容颜,空留涟漪,几经几转,黯然停下时,若影若现,那头一抹倩影点立竹头,绛紫纱衣,绝然似仙。 此情此景,温玉多想作诗一首,奈何对面的姑娘,似乎只想要了他的命。 “千变樱木,姑娘,辛苦你扮作我心尖之人的模样,引我到这风花雪月之地来……只是……” 温玉眉头微蹙,一副极为难的样子,配上此情此景,颇有落花有情,而他流水无意的意思。 只是……点立在竹尖上的樱木,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温玉就像看着一颗大白菜,任他胡诌:“你知道的,强扭的瓜不甜,姑娘即知小郎心里有人,万不该还约我出来,告辞。” 温玉似脚底抹了油,拔起腿就要跑。 倏然间山间掀起风尘,温玉涩涩一回眸,竹叶聚团一般,拐带强劲的风,袭他而来。 温玉聚气凝于脚底,奋力后退驰去,退无可退时,后仰跃身,才得以悬悬地躲过那些比刀刃还可怕的聚气竹叶。 “女孩子这么凶,将来嫁不出去的。”温玉落地,潇洒地一挥头发,如此苦口婆心道。 樱木的眉头微皱,手指微微勾起。 温玉含着笑朝前走了两步,一笑如满辉的月色:“如何?” “死。” 温玉感觉颇为不好,回眸去,原是那团竹叶转了个弯儿又回来了,却似乎比刚刚更快。 无奈,只得再躲,甩出手中墨扇去,这才将那团竹叶打散。 “樱木姑娘,见面礼我收下了,来日再会。”温玉拾起掉落在拱桥上的一片竹叶,含笑转身。 樱木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开,瞬息之间,温玉仿若只是眨了眸,樱木已经飘立在他身前。 温玉苦笑:“死缠烂打的女孩子,可不好看。” 樱木懒得搭理他,指着他拈住竹叶的手指,轻启樱唇:“尸毒。” 温玉顺着她的眸光望去,却见手指尖已经发黑,而他竟毫无知觉。 他笑笑,眸光一动,那片竹叶已裹住薄薄的一层冰,透在白茫茫的月辉下,晶莹得一如出水的琥珀。他说:“这样可好,樱姑娘的心意我已尽数收下,既然姑娘还要痴缠,小郎,便要回礼了。” 他甚少认真,认真起来确实不容小觑。 樱木却不言语,抬起的玉手似乎要做一个请的手势,临了,却握紧了四指,而拇指朝下。 温玉这才意识到,原来樱木选在此处和他交战,并不是缺心眼,明知道他擅长冰系法术,还挑一处湖水之地,而是故意如此,以示轻蔑。 这女子,真是绝了。 墨扇抛出,温玉捻指化诀,刹然间天寒地冻,湖水掀起巨浪与滔天,拍在这拱桥之上,立刻成冰。 那湖水淋于拱桥上,一点点爬向樱木,从脚到头,直至紧紧将其裹在其中。 水影薄冰里,她如秋水满含忧伤却冷情的容颜更显绝色,冰肌玉骨,恰此无双。 墨扇落入手中,温玉缓步走向被冻住的姑娘,轻笑道:“放心,我此招美容养颜,十天半月后,你若出来,定然会如重生一般,天姿国色。” 温玉要与她擦肩,含着温润的笑容而去,乍然间冰却破裂,粉碎的冰渣之中,冲出千万道翠绿的竹叶,一片更比一片清冷,直有一叶,划过温玉如月的脸颊,而樱木旋身破出,一脚正踢在温玉的胸口处。 他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踉跄地落在拱桥脚处,身后是无尽的竹林,月色与暮色里,是黑蓝的斑驳与影。 大意大意,他确实没使出寒冰诀的十成功力,本以为三四层足以冻住这樱木十天半月,不曾想她的道行也已如此之深,几乎是瞬间就破了他的寒冰诀。 她缓步朝他走来,影子逐渐点映在他眸前。 “我,本就容颜倾城。” 温玉却被她这话逗笑了,果然是女人,还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哪怕真的容颜倾城,还是最怕别人提到此处,一提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 就像他温玉顶讨厌别人唤他一声前辈如此。 “既然礼物都换完了,接下来,不如让我们互相深入了解彼此,若是真的说得过去,明日我就上门去,找小灵儿提亲!”温玉揉着胸口,好像下了决心似的,大声道。 “提亲……提亲……”山间顿然都是温玉的回音。 这下樱木倒是真的被惹毛了,冲过来就要手撕了他一般。 所谓战战战,天昏地暗,碧落黄泉……此处都没有,看两人用的兵器就知道没有什么血腥盛宏的场面,倒是绿叶月光,冰魄蓝湖,白衣紫衫……就叫它,神仙打架。 猛然间,樱木极怒一般,拎住了温玉的腰带,一抡间便将他真如一颗大白菜一般,要扔进猪圈。 温玉远远地被抛出去,却很惬意一般,在半空之中张开了大大的怀抱。 樱木警惕地看着温玉这副死样子,猛然发现温玉不知何时在他二人之间绑了一根金丝线,她发现的那一刻,恰是这金丝线绷紧的时候,而她恰被这巨大的力量,直直地拉入温玉的怀里。 樱木自然不会任由温玉就这般占其便宜,袭近他时,正好一拳打在他胸口。 温玉苦笑,这下是真的受内伤了。 樱木再要挣扎,温玉却点了她的穴位,接着墨扇一挥,她便晕乎乎了。 “你……”卑鄙。 那极有力量的两个字还卡在嗓子眼里,她却轰然瘫软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温玉点落在拱桥之上,轻轻叹息,这奇毒蛊术他不愿沾涉,可是迷药迷雾他总学会了一些的,譬如当下,自保重要……卑鄙不卑鄙什么的……不重要。 他轻轻横抱起樱木,轻飞至竹林间,寻了一处秋草绿意盎然的地方,缓缓放下她来。 此刻她却不再紧板着容颜,月色下,恬淡而静姝。 月鹿寻着香气而来,见到这里还有两个人,便躲在几片竹子之后,探头探脑。 温玉招手示意它过来,它便真的踏着鹿蹄,蹦跶蹦跶而来,温玉拂过它的头,它如梅花的花纹在月色下却更美好。 温玉的背影杳杳地消失在拱桥之上,月鹿盘腿埋头守在樱木身边,绿竹盎然,而月色恰好。 045 暮川辣椒1 走在林间,温玉默然想起在通灵阁前,望木无尘和若无踏进石门后,顾含清说过的话。 温玉见他二人进去后,轻叹一口气:“这般放他二人进去,会不会,太草率?” 顾含清却不以为然,转身间,道:“会有人请我们进去的。” 温玉拿墨扇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才挤出一句:“你这是,顺水推舟?” 只是当下看来,倒不是他们顺水推舟了,而是那帮九灵仙宫的家伙做了抽驴的鞭子。 却不是引他们进通灵阁去一网打尽,便是要……?温玉霎时间心一凛,合眼传音。 花婆婆不回,雪烟凌不收,顾含清却是收了不回。 温玉急切地踱步,想到他们此时应该都已经被缠住,保命就不错了,哪有功夫搭理他的传音……只是,又是谁能缠住顾含清? 温玉想着,便又给顾含清传去一道音符,他已隐隐猜到对付顾含清的会是谁了,而且就说巧不巧吧,他刚好知道那个家伙的弱点。 音符还未到,远远的一座山头,瞬然亮起滔天的白光,燃起强劲的烈风。 温玉陡然失神,自言自语道:“逼小顾亮出龙胤的家伙,肯定是暮川!” 那是山崖绝壁,云霭浮动,枯木无枝,顾含清这一剑劈过去,竟削去了半座山。 暮川黑翼黑袍黑色眼眸,像是在过家家一般弹了弹肩头的灰:“很好,这才是我要的战斗。” 说话间,他猛然袭近顾含清,快到只有寥寥的黑影,顾含清却轻松地侧身躲过他一拳重击,剑柄反转间,重重的剑面打在暮川的背上。 顾含清立定后淡然语气道:“暮川,我听过你的名字,荼前辈说,你是可塑之才。” 暮川耸耸肩,刚才顾含清的一击却似乎让他很兴奋:“你比木无尘那个废物强多了,厉殇诚不我欺!” 暮川又袭近顾含清而去,更快,快到根本没有影子,顾含清挥剑砍去,却只削落一片乌羽,而暮川那时已饶至顾含清的身后,一掌正袭他后背。 力量之刚劲,就像要瞬间震裂顾含清的五脏六腑。 顾含清持剑抵住地面,才得以不因此就摔落悬崖而去,暮川却又袭来,根本不给顾含清任何以喘息的机会。 一招露劣,招招即败,顾含清狠受几拳,吐出血来。 暮川却越来越兴奋,似乎忘了自己告诫自己慢慢来的话,忘了如果太兴奋,把眼前这个人打坏了,就再没得玩儿了。 他又袭过去,顾含清却旋身躲开,一剑正刺进他的心口。 距离太远,顾含清为躲避他的重拳不得不退远,所以那一剑刺得并不深,只是沁出两滴黑血来。 顾含清收剑立定,依旧是轻淡的语气:“你称得上武冠古今,可是你的拳头只有力量,没有感情,你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战,只是为了战而战,这很可悲。” 暮川笑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最讨厌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温玉御剑乘风而来,终于在这座山头找到了正奋战到真正叫天昏地暗的两个人,暮川的黑色魔气足以撕裂山间的草木顽石,手心的烈火更是厉害,叫温玉一瞬有了不想去招惹他的想法。 那头的顾含清亦可怕,一招万剑归一来,天地狂啸,尘沙风暴,似乎也能撕裂这山头,只是恰巧对手暮川皮厚了一点儿。 温玉见他二人打得不亦乐乎,“如胶似漆”,一时还真的不好开口打断。 待两人终于有个空档停下来,温玉咽了咽口水,笑着大声道:“魔君,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暮川睨了一眼自云端飘着飘着下来的温玉,脖子和腰上都挂着一串又一串爆红的辣椒,看着红彤彤的。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已极度不自然,额角已沁出冷汗。 “小顾,你怎么伤这么严重?叫你别一个人扛,不听吧?”温玉拿扇子掩住面,悄咪咪趴在顾含清肩头说道。 顾含清的眼睛在乱战中练得出神入化,不说火眼金睛,就是敌人的任何变化,蛛丝马迹的破绽,他定能一眼察觉:“你对他做了什么?” 温玉愣了愣,拍了拍腰间的小辣椒串,又对暮川道:“魔君啊,路过夜市的时候看到了这些好玩意儿,就随身带着了,你可别见怪……您,还喜欢它们吗?”温玉说着,试探一般扔出一串辣椒甩在暮川脚下,他自己也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一下子窜到顾含清身后去了。 暮川的身体仿若已经僵住,他看那串红辣椒时,瞳孔放大直至涣散,手脚都不住地抽搐。 温玉涩涩地抬起头来,见暮川的反应如所料,才挥挥衣袖,从顾含清身后走出来,悠然道:“暮川啊,自从当年小花颜用这辣椒吓跑了你,我们也的确很久没见了,你们这次出山,为的,又是什么?” 暮川不言语,他也无法言语,转眼已翻出白眼来,口吐白沫…… 一群黑鸦袭来,惊得顾含清和温玉一时后退,那些黑鸦密密麻麻,转瞬间,已裹着暮川杳杳而去。 温玉悠然走过去,拾起地上那一串红辣椒,若有所思。 顾含清显然和温玉想到一起去了:“暮川,怎么会害怕这个?” 温玉道:“也许他怕辣?当年暮川在瑶山脚下芙蕖镇闹事,阿凌那时嫉妖如仇,没等师父们商议安排,便一个人下山去,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暮川的厉害,我也是赶过去的时候才感觉到暮川的妖气已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那时候小花颜还没有拜入瑶山,一妖一剑一个姑娘家,却把阿凌从暮川手里救了出来……不知不觉,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顾含清道:“那花颜,又是如何知道暮川害怕此物?” 温玉抿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后来也是缠着小花颜软磨硬泡好久,她才肯说暮川害怕辣椒一事,还千叮咛万嘱咐我,千万不得说与他人,今日见暮川这个样子,我好像明白小花颜为何不愿意告诉我了。” 顾含清道:“这辣椒,也许和暮川珍视之人有关。” 温玉笑道:“无论如何,暮川即知我知晓了他的弱点,定然不会再回来……说到小花颜,小顾,这一次,我们可能赌错了,通灵阁就是个幌子,他们也许压根就没打算我们会进去,他们是想……” “个个击破。” 两人对望一眼,登上仙剑,飞入宴河。 046 巨灵大阵1 宴河,通灵阁前。 三人逃出通灵阁后,正奇怪为何这四周再看不见半个人影时,那边轰隆一声巨响,三个人才偷偷摸摸过去,躲在通灵阁脚下观瞻战情。 原来百姓都聚在正门口,而那一声巨响正是通灵阁前明月楼里传来,现在看来,九灵仙宫的弟子也许是冲进了明月楼捉人,双方僵持不下,将明月楼毁了个痛快,一个旋身间,将战场又转到了通灵阁门前。 “九灵仙宫奉命捉拿瑶山逆徒花颜,无事者后退,以防误伤!” 随慕名一声令下,那宴河百姓果真四处逃窜,转眼就杳无踪影,大着胆子观战的实属少数,都是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熊孩子。 三个人的头整齐地叠落在那里,若无和尚小声道:“花颜什么时候成了瑶山的逆徒了?” 木无尘沉静地道:“蠢货,你难道看不出来,温玉,雪烟凌还有花颜,其实很早以前就认识?” 若无和尚一惊,道:“花颜和温玉认识我知道,可雪烟凌……” 木无尘捂住和尚的嘴:“先别说话,救人要紧。” 那头九灵仙宫的弟子正团团将雪烟凌和花颜围在其中,走位讲究,似乎正在布阵。 花颜一头雾水:“你那位朋友,也叫花颜?” 雪烟凌一本正经地胡诌:“不错,她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不过不是死在九灵仙宫的人手里,他们却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因为你好欺负,看着柔弱,为了交差,我猜他们才会一口咬定你就是那个花颜。他们说什么,与你无关,你只要知道他们很无耻,很危险,以后躲着他们就是了。” 花颜简直不敢相信,什么啊这是,把她当成冤大头了?看着柔弱?竟然说她看着柔弱:“你,把这个玩意儿给我解开。” 雪烟凌盯着花颜卷起衣袖来,红色的锁灵绳就系在她的手腕上。 慕名亦盯着他二人,死死盯着,以免他们有什么小动作:“雪大公子,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了,交出花颜,你依旧是我们恭敬的师兄,玉琼仙人唯一的传人。” 花颜很生气一般:“就是这个,那个怪人玉给我系上的,虽然锁住了我的妖气,却也锁住了我的妖力,你跟他同门,肯定能打开。” 雪烟凌轻声道:“你要干什么?” 花颜龇牙咧嘴道:“当然是跟他们拼了,居然说我柔弱,好欺负?!我叫他们看看谁好欺负!” 雪烟凌握住花颜的手腕,却没有解开,而是将本来松垮的锁灵绳,束得更加紧了而已。 “你……” “颜姑娘,如果可以,答应我,和婆婆永远待在姻缘谷,再也不要出来,更不要动用妖力。” 花颜不管雪烟凌此刻眸子里的伤情,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姻缘谷?” “笨蛋,”雪烟凌似被她噎住了一瞬间,但好在他反应尚快,轻轻刮着她的鼻子,“我和婆婆是旧识,我当然知道你住在哪里。” 花颜狐疑地看着他:“可他们要抓我,我还不能用妖力了?你是不是看不起妖,觉得妖就是喜欢干坏事?” 雪烟凌轻轻一笑,道:“不是,因为我可以保护你。” 躲在通灵阁脚下的宋蓁蓁看了却着急:“那两个人在等什么,再过一会儿,巨灵阵大成,就很难逃出去了。” 木无尘道:“你看得懂这阵法?” 宋蓁蓁心虚一般:“是……是啊,有研究。” 木无尘又问:“那你知道如何破解?” 宋蓁蓁沉思:“就我们三个目前的实力来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若无和木无尘一齐问道。 “那就是出去吸引一部分九灵仙宫的弟子离开阵位,削减阵法的威力,剩下的,全看被困着的那两个人的命了。” 木无尘紧盯着走步就像在跳舞一样迷乱的九灵仙宫弟子:“命不好会怎么样?” 宋蓁蓁扫了一眼面前白花花一片的九灵仙宫弟子:“这怎么也是九九八一阵了,八十一剑,八十一道穴位被封,八十一处筋骨断裂……这下场,肯定就是残废了。” 若无和尚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不就是吸引几个仙宫弟子而已,我去。”和尚此刻反应却快,话音未落,就已经跑出去了。 木无尘伸出手去,却空拎住和尚腰间的禁囊而已。 他思量间,附身在宋蓁蓁耳边嘀咕了几句,跟着若无和尚就跑了出去。 宋蓁蓁看着偷偷摸摸溜到她身边来的几个熊孩子,眼珠子一转,道:“小朋友,喜不喜欢玩游戏?” 那三个熊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 “好说,”宋蓁蓁掏出包裹里的火灵石,“我们就玩一个,烟花地雷。” 正在走步的一个仙宫弟子猛然觉察到脑勺后一阵冷风,回眸去,正瞥见和尚举着大大的石头冲着他笑。 和尚正要砸向这个仙宫弟子,他一旁的弟子却走步过来一脚踢在和尚的腿上,和尚顿时疼得嗷嗷直叫,手上力道一偏,砸下去的时候,却不偏不倚砸了那两个仙宫弟子的脚。 这所谓巨灵阵,阵法诡秘,步步珠玑,这下两个弟子乱了套,却很神奇地引发了连锁反应,十分之一的阵法已坏在此处。 “慕宁,带九个人把这捣乱的和尚给我抓起来!”慕名回眸来,极度阴险的表情,似要吃了和尚一样。 “是!” 也亏了仙宫的弟子训练有素,彼时换人阵也极快,几个幻影下来,已有九个弟子腾出阵外,望着和尚就像上帝看着可悲的小丑。 “跑啊,蠢货。” 木无尘不知何时偷了和尚的飞腿符,飞闪过来贴在和尚后脑勺上一张。和尚顿时被那飞腿符拖着跑开,仙宫弟子见木无尘与若无跑开的方向并不一致,点头间,竟能做到平均分开,分头去追若无和木无尘。 “雪烟凌,我倒要看看,是你破阵快,还是我布阵快。” 地上几块石砖,在雪烟凌和慕名眼中,却是一行一行八卦,一处一处五行,阴阳无极。 雪烟凌幻化出怒神弓来,五箭连发,却并未伤人,而是射中五处仙宫弟子频繁换位置的地方,那里顿然结了冰,脚踩上去便会被冻住,在此处坚守阵眼,更是无稽之谈。 只是这却远远不够,就像宋蓁蓁说的,莫说八十一剑八十一处筋骨断裂,就算仅是一处,他都舍不得让花颜去背负。 他射出去的箭越来越急,准头越来越失,恰是在这种时候,慕名一道气刃飞去,直穿过雪烟凌的肩胛。 他雪白的衣衫顿时沁出红色的血丝,一点点氤氲在花颜的心里。 “你别逞强了!你解开我手上的绳子吧,上次你就把我推开了,这一次别了,行么?”花颜紧紧捂住雪烟凌的伤口,少有的,竟带着哭腔,如此说道。 他却觉得好开心,原来神医说得都是真的。 “你担心我?”他开口间,嘴里却泛着寒气。 “你傻吗?你就算是头猪,死在这儿我也担心啊!”花颜嚎啕一般地叫着,手上却不自觉一颤……雪烟凌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冰啊?一种无法言喻的,瘆人的寒冰。 那一瞬间却让花颜想到那日在墙头,雪烟凌侧目去望那月亮,此刻她却觉得,好像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克制和靠近之间徘徊。 “启阵!”慕名可不愿和他们在这儿腻腻歪歪,抓回花颜便又是一件大功,再者说了,花颜欺师灭祖,手刃师父师叔,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反正他是不懂眼前这位雪大公子是在护什么。 “星主,时辰未到,强行启阵,后果……” 慕名身边的弟子如此弱弱地说了一句,却遭慕名回眸一个凌厉的眼神,他便不好再说什么。 倏然间,又是一阵巨响,夹杂着同门凄厉的惨叫,接着是几道樱粉的烟花,炸开在某一处街巷的上空。 “星主,师兄他们……” “启阵时最忌分心,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还要我再教你一遍吗?” 慕名的话音还未落,另一头,却见和刚刚同一样的景致和声音。 仙宫的弟子有的眉头间紧锁,却顾不得追出去的师兄弟们如何,因为大阵已启,刹然间,群群弟子犹如天罗地网,将花颜和雪烟凌围立得密不透风。 “万物生相、道法合一、剑心一体……” 他们碎碎念着,一剑剑如幻影一般,旋逆而来。 几乎是那一瞬间,雪烟凌拉起花颜,将她紧紧裹在怀里,直冲排布在最顶端的弟子而去,他是第一剑,也是最致命的一剑,更是破阵的关键。 刀光剑影之间,他却只听到雪烟凌的声音盘旋在耳畔:“你道心不坚,何必与我纠缠,难道我的死活,胜于你的至亲?” 一旁弟子见雪烟凌要冲出大阵,已顾不得巨灵阵所谓有序的致命剑法,朝雪烟凌挥剑而去。 雪烟凌虽遭几道凛冽的剑伤,但仙宫弟子的代价却是阵法大乱,伤人不成,反伤自己。 这便是那小弟子担心的后果。 花颜被雪烟凌保护得极好,撑死了,也不过是被剑气削去了一缕青丝,雪烟凌此刻递给她的青丝。 “你……你到底是谁?”花颜攥紧了那一缕青丝,紧紧凝着雪烟凌的眼睛,叫他无法闪躲。 猛然间他的心却一恸,仿若有什么要立刻被剥离出身体。 “我在她脑海里保留了关于你的一片模糊的记忆,比水纹还模糊…… “以此,那半颗妖丹才能遂她意愿继续留在你的体内…… “但是,倘若以后你让她重新认识了你,就像水纹里扔了石头,一切会被破坏,以此重新覆盖。 “简单来说,就算你什么都没变,她也依然会爱上你,但是在她的记忆里,你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到那时……” 那时候,雪烟凌望着仍昏迷在他怀里的花颜,木讷地回着那个人:“如何?” “你会死…… “新的记忆越清晰,越深刻,你离死期,就越近。” 昏昏沉沉间,雪烟凌已倒在花颜怀里。 对面的九灵仙宫弟子伤痕累累,恰此时,木无尘三人又聚回此处来。 若无和尚将雪烟凌扛在肩头,似心疼一般,关切地望着已经瘫坐在地上失神的花颜。 “这兄弟,真厉害。”宋蓁蓁看到那些受伤的仙宫弟子,心里默默想到,接着把过雪烟凌的脉来。 不把不知道,这一把却吓一跳。 这兄弟的身体,也忒冰了点儿,死人都赶不上这种寒冷的程度……她不禁为自己这种想法倒吸一口凉气。 木无尘问她:“怎么样?” 宋蓁蓁磕磕巴巴地回道:“放、放心,死不了。”这还真的不好说。 “哎呀呀,仙君,你这输得也太惨了。” 夜依旧黑得沉,一轮月残缺着半角,却依旧光芒万丈,阮不思坐在桃夭夭开的通灵阁顶洞处,调侃一般望着地上的众人。 她已不知何时起就坐在那里,玩味一般观望雪烟凌的身手,确是比十多年前厉害了呢,不过她却不以为意,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回光返照。一个将死之人,何须惧怕。 “怎、怎么办?敌众我寡,而且那只屎壳郎也忒恐怖了!”和尚似乎一看到阮不思就双腿发软,实在是她乖萌的外表和阴险恶毒的手段差别天大,和尚本以为师父在方丈面前点头哈腰对他颐指气使已经是反差的极限,没成想世界之大,什么都有。 “尔等竟敢伤我星神殿弟子,简直无法无天!”这么熟悉凌厉的训话声音,和尚却反应了半晌,才想起那正是花颜的婆婆。 阮不思的表情却凝固了一瞬,星神殿,有意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门什么派,但这老妖婆确实有些道行,妖气竟能隐得丝毫不露,若不是此刻需要气势,她才故意露出妖气来,谁能想到她一个白发苍苍的无害婆婆竟是千年的妖精。 “星神殿?我却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妖族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门派。”慕名算为数不多的无伤弟子,此刻双手背在身后,随时聚气以备战。 花婆婆将手中长柄的镰刀狠狠一踱,张口就是训话的老长辈语气:“二十多岁的娃娃,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花颜也听得一头雾水,婆婆什么时候创了个星神殿了? 其实这倒不是花婆婆胡诌,千年前妖族确然有这么一个教派,专门为妖族皇室占卜运势,属大祭司座下打杂的小喽啰。 后来妖族惨败九灵仙宫,秘境被毁,星神殿一族人在混乱中抱着大祭司留下的几本书逃到大荒,本来是吃官家饭的,去了大荒却没什么自力更生的能力,无奈,只好将占卜国运改成看人姻缘,如此接地气,这一族人才活了下来…… 但是老祖宗的志气毕竟不能忘了不是? 花婆婆因此腰板挺得非常直。 “却不知道前辈有什么能耐,凭什么带走你身后的瑶山逆徒?”慕名警惕如此。 花婆婆笑道:“年轻人,来算算姻缘……咳咳,算算你的命数如何?”说着,镰刀一挥,顿然间似乎物换星移,众人统统置身于无尽的虚妄之中,脚踩星盘运线,头顶是无穷尽的星辰。 众人都惊愕,惶恐至极。 “年轻人,选一张牌。”花婆婆说着,嘴角含着诡秘的笑容,挥袖间,几颗星辰却很听话,飘至慕名身前。 阮不思思忖半晌,才想起这是何种邪门的术法来——星辰窥心术,窥得前世今生,算得生死祸福,当年大祭司在君上身边便是凭借此术立位,帮君上看出不少反叛之人。 此术法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反噬,比施术之人的心境更深,功法更高……可是以慕名的道行,他怕是永远不可能破解。 阮不思并不担心慕名的安危,却怕因此让花婆婆窥去自己与他的合作,以此坏了君上的大计。 而此时此刻,慕名明显已中此术,完全任由花婆婆摆布。 阮不思冲过去挡在慕名身前,按下慕名不由自主抬起的手,道:“前辈好厉害,我们放人了。” 花婆婆板着脸道:“这里与你何干?他可是九宫的人。” 阮不思笑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十分中意身后的小哥,你若是伤了他,我会心疼。” 花婆婆这下倒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劝眼前这个无知受骗的小姑娘。 “前辈,我更觉得,也许你身后倒下的那位此刻更需要救治,而不应该浪费时间耗在这里。” 这一句却说到了花婆婆的心口上,她撤下阵法,慕名从失神中回神过来,只见阮不思十分不屑地睨着他,似乎一直是这般在看他,而众弟子则将其团团围住,关切地询问他如何。 再看花颜众人,哪里还有踪影。 047 窗前旧事1 温玉和顾含清赶回来时,花婆婆的姻缘铺里,气氛沉闷。 啾啾为雪烟凌注了一身灵气,但是宋蓁蓁知道,雪烟凌的身体就如同树根溃烂的老木,啾啾注入的灵气只是强硬地令老树开出绿叶而已。 人生总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有别离。 而她总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别离,所以先行离开了。 她对木无尘说:“记得你欠我的钱,我迟早有一天要你还。” 木无尘只是颔首,而后凝望她的背影潇洒的消失在拱桥和柳树的尽头。 花颜守在雪烟凌的床边失了神,她紧紧盯着雪烟凌的眼睛、鼻子、嘴巴,就好像这般盯着他,他就能醒过来一样。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在心里这么想。 顾含清的伤情亦不容小觑,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隅调运灵气。 若无见活蹦乱跳的花颜竟能伤情至此,竟也不自觉跟着感叹。他拉着守在二楼房门口的温玉,走到姻缘铺的门前,问他:“花颜和雪烟凌以前,是认识的?” 温玉一笑,小和尚不错啊,已经有危机意识了,刚想开口,却听身后的花婆婆阴森森地道:“认不认识,与你何干?小和尚,老婆子我可警告你,你以后离我们家小花颜远一点。” 若无小和尚扁着嘴,看着花婆婆却总是会联想起一板一眼的老方丈来,打心眼里想怼她,却打心眼里不敢怼。 温玉悠然扇着扇子,轻念了咒语,将二楼的隔间门处,设下结界。 他始终谨记着雪烟凌的嘱托,永远永远,不要让花颜知道,她失了记忆。与其让她终日挂念,他更愿她此生无忧。 花婆婆心领神会一般,语气一转,又道:“如果你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说。” 若无小和尚的眸子瞬间就亮了,道:“那如何,婆婆你才肯说?” 花婆婆道:“我要你立誓,倘若有一天,你觉察自己对小花颜动心,立刻还俗。” “这……”小和尚的眉毛眼睛鼻子都拧成了一团,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突然扯到他和花颜了? 花婆婆见他表情迟疑,道:“怎么?不答应?” “他当然答应。”木无尘走过来用手按着小和尚的后脖颈,小和尚于是被迫点点头。 花婆婆悠然点头,转身走向一方桌前,温玉跟着就坐了过去。 小和尚满脸的纠结,望着木无尘的表情就像在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木无尘安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你不喜欢那猫妖不就得了。” 若无想了想,眸子一亮,说的是啊。 四个人坐定,就等着花婆婆开嗓子了。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那一天,姻缘谷的老树一如往日千年,绿得一丝不苟,本来一切如常,不知道哪只小妖怪突然亮起一嗓子:“瑶山的雪烟凌来啦!” 于是乎骤然间,热热闹闹的山谷转瞬间群妖乱窜,鸡飞狗跳,谷门紧闭,众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混乱一如菜市场的谷内,唯一能见到的一处妖的影子,便是谷顶处,晒着太阳不肯动的花爷爷了。 花婆婆当然知道这里一群小妖怪在害怕什么。 据瑶山外的大荒地界妖怪说,这个雪烟凌嫉妖如仇,冷言冷语,死在他怒神箭下的妖怪数不胜数,见到他,不得跟见到阎王似的。 花婆婆那时候只觉得奇怪,瑶山的人,几乎快翻越了大半个天洲,跑到这头的大荒来,来杀几个小妖怪? 大荒并不是一处地界,天洲本两分,人妖各立,后来秘境被毁,妖族所在一方大部分都成了荒地,因此称为大荒。 人界处绿意胜过妖族,却也有寸草不生之地,也是大荒。 神奇的是,大荒之地随天洲荒漠化严重,竟在天洲的外围东北西三面连成了一处,后来人们再称大荒,就只是大荒了,不会再引方向。 花婆婆彼时候当然也不愿意惹什么是非,却久不见自家糟老头子回来,才不得已从屋子里探出头去,这一探,便看见了背着花颜的雪烟凌,以及他身边的听风雨。 听风雨是人妖两界通吃的神医,据说天下疑难杂症,就没有他治不好的,花婆婆的头痛,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等等,都是靠这家伙医好的。 听风雨此人确实有个固定的居所,就在离姻缘谷不远的听风谷,奈何他天生劳碌命,就喜欢四处跑,你去听风谷里,守上十年数载也不一定守到他回来,所以要寻他看病,纯靠机缘。 “婆婆,别来无恙?” 花婆婆见他们三个是一行过来的,也不好只请听风雨进门,把那两个关在门外面,遂都请进门来。 坐定,听风雨才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妖界的活神仙,所谓大隐隐于市,婆婆和她的爱人,便是这等高人。” 花婆婆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禁夸,一听听风雨都这般赞美她了,她于是便装得更像高人一些,只是端着身子朝雪烟凌微微一颔首。 雪烟凌亦点头,道:“进谷时,前辈的爱人临危不乱,晚辈便猜到该是他了。” 花婆婆心里乐呵呵地冷笑,那家伙八成是睡着了,那个糟老头子,一旦睡着,就是天打雷劈都叫不醒,当然临危不乱…… 听风雨又道:“这位是雪烟凌,瑶山玉琼仙人的弟子。” 花婆婆正寻思着,该怎么开口好呢?这世道,人妖不两立,瑶山、菩提山、云莱岛这等地界又是九灵仙宫在各地的分支一般,雪烟凌身为九宫弟子,却找上门来,如此客气,定然是有事想求。 只是,她该如何开口,才能既不会失了妖界活神仙的身份,又能委婉的表达,其实九宫,她和家里的糟老头子也是真的惹不起呢? “婆婆,雪烟凌有一事相求。” “跪、跪下?雪烟凌真的就当场跪下了?”若无听花婆婆讲到此处,顿时张大了嘴,惊叹如此。 插嘴自是少不了花婆婆的叮脑门。 雪烟凌说:“晚辈求婆婆收留花颜在此处,她被人诬陷,误入魔道,在人间已无立足之地,求婆婆收留。” 花婆婆哑言半晌,才道:“孩子,她是你什么人啊?” 雪烟凌道:“她是我,师妹。” 花婆婆又是哑口无言,瑶山何时,竟收妖怪为徒弟了?她还未整理清思绪,旁边的听风雨又道:“从此以后,他们只能是陌生人。” 这又叫花婆婆迷糊了,要她突然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怪,却又说不清原由,她可不敢心大如此。 听风雨见花婆婆神色间满是犹豫,又道:“婆婆你眼前这个痴情郎,将自己的心剜给了那小妖怪,小妖怪醒过来见他死了,又将自己的妖丹剜出来给了他。结果二人的身体都排斥这颗妖丹,晚辈实在无奈,才将那妖丹破成了两颗。 “至于为什么说他们两个从此只能是陌生人了,这全因这位雪公子要求我洗去小妖怪的记忆,记忆若是洗清,那半颗妖丹定然会从你眼前这小生的身体里逃出来,逃回主人的身体里去,到时候,他就必死无疑了。 “为了挽救他这条命,我只得保留小妖怪脑海里关于雪公子的模糊记忆,这虽然能保住两个人的性命,还能按雪公子要求,让小妖怪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却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听风雨道:“若是小妖怪醒来再见到雪公子,会重新建立一个雪公子的形象,这会与我保留在她脑海里的印象冲突,哪怕雪公子什么都不会变,在小妖怪看来,他就是另一个人,新的印象越深刻,原有的记忆就越虚无,直到破碎,而破碎的那天,就是小妖怪的妖丹逃出雪公子身体的那天。到时候,哪怕是我,也将无力回天。” 花婆婆瞪着眸子思绪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意思就是,他俩要是再见面,他就得死啊?” 听风雨的眸子盛着凄楚与无奈,点点头。 花婆婆头一回听到此等怪事,竟缓和了半晌。 雪烟凌明白花婆婆犹豫至此的原由,只道:“猫儿生前一生孑立,本以为瑶山会是一方安心之地,可是师父师兄去世,而我却无能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堕入魔道……让她忘掉一切,是我自私,可我真的不想她今后的一生背负着那些痛苦活下去,我只想为她寻一处宁静的地方,安稳一生。” 花婆婆动容了,问他:“孩子,哪怕她忘了你,哪怕,你再也见不了她一面?” 雪烟凌垂着头,就像一直傲立的松此刻突然遭雷霆万钧之力,折断了顶松:“我希望她好。” 花婆婆应下这请求。 后来雪烟凌一直在床边守到花颜的手指颤动,花颜睁眼那一瞬间,是看到了一抹白影的,花婆婆说,那是花爷爷。 在花颜的记忆里,三百年来她有两百九十九年都是在修炼,缩成一个毛团等待化成人形而已。 醒来后的花颜整日活蹦乱跳的,姻缘谷的妖怪都说这丫头一成形就是仙人之姿,前途无量。 花婆婆静静地听着,心里却不知怎的,无限悲凉。 雪烟凌后来也经常偷偷摸摸到姻缘谷来,只是远远地看着花颜,一两眼而已,见到她,似乎才会心安。 花婆婆言毕,这姻缘铺里,鸦雀无声。 顾含清早已运气完毕,此刻亦静静地听着。 “他们的师父,到底是谁杀的?”木无尘似在想什么一般,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桌子上的筷子篓,如此道。 若无小和尚亦跟着道:“是、是啊,听那慕名说的,花颜怎么成了欺师灭祖的人了。” 花婆婆摇摇头:“这老婆子可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小凌说的,小花颜啊,定是遭人诬陷了。”花婆婆说到此处颇显气愤,其实不难怪,毕竟小花颜在花婆婆身边十多年了,一直都是当成宝贝宠着。 温玉却笑:“木将军何时对别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木无尘不理会温玉的打趣,只道:“这件事既然牵扯到阮不思,就一定是厉殇让她这么干的,我不是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我只想只道厉殇到底想干什么。” 花婆婆却愣住,扯着温玉的衣袖问道:“你刚刚叫他什么?” 温玉眨着无辜的眸子看着情绪稍显激动的花婆婆,又看看对面的木无尘和一旁的顾含清,会过意来,道:“婆婆你别激动,他啊,真的就是妖界曾经的昊天战神,木无尘。” 木无尘却头大,妖界什么时候给他这个称号了?! 花婆婆激动到老泪纵横,一双颤巍巍的手就要搭在木无尘的手上时,却猛然一收这浮夸的情绪,敲了敲温玉的脑袋:“老婆子很好骗是不是?木将军无往不胜,嚣焰绝尘,尤其是长相,传说如上古凶兽饕餮,龇牙咧嘴,眼眶欲裂,十里之外都能吓跑九宫的小崽子……你看看他,像个小姑娘,哪有将军的样子?!” 若无听到那一句像个小姑娘,顿时乐了。 温玉倒也奇怪了:“木兄,你曾经真的长那样?” 木无尘拧了拧眉,满脸的无奈,为他这张清秀胜过巧盼女子的脸,上战场前,他都会带一张饕餮的面具,以示威严…… 至于十里之外吓跑九宫弟子的事,纯属以讹传讹……明明是百里! 他道:“别打岔,你肯定知道他们两个的事,讲讲吧。” 顾含清看向温玉,显然他也想听下去。 温玉却摇头:“我答应过我们家小凌儿,绝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强人所难,就有些没有意思了,谁料温玉又道:“可是听说婆婆会星辰窥心术,不妨以此术探得我记忆里他二人的过往,以此,小凌儿若是问起我来,我也好问心无愧。” 048 瑶山旧事1 瑶山那时的风景雅致,漫山樱粉的相思。 几座山峰遥相对望,瑶山仙翁,玉琼仙人还有那绿绮仙师分别住在寻尽处、归来宫和绿绮殿。白宇青瓦隐在山间,加之此处终日云霭浮动,灵气充裕,行走在山间,就如置身在画本里描写的仙宫一般。 他和洛书馝都拜在瑶山仙翁名下,洛书馝来时,温玉已经一个人对着瑶老头那张脸二十多年来。 瑶山这三位仙师,各有各的特点。 瑶山仙翁身为三位仙师中的大师兄,一头白发苍苍,苍劲的傲骨,个头比温玉还要高出些,性子直,却公正。他收徒严苛,看温玉头顶那六位师兄就知道,皆是一代豪杰,据称,进他门下,会经过一套严苛的考验,自前来拜师的弟子踏入瑶山空门起,考验就在他们不知不觉间开始。 而温玉那二师叔玉琼仙人嘛……却不好评说。 一则,修行持戒,虽不似佛法严苛,但总有自己的规矩,所以瑶山的伙食里,关于肉的把控,极为细致,至于酒,更是无人敢提。 而玉琼作为瑶山的师尊之一,却隔三差五下山去喝酒吃肉骗吃骗喝,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虽说他回来时总会捎带温玉一壶好酒吧,但每次温玉替这矮胖老头儿求情,都要被瑶老头罚闭关,忒委屈。 二则,身为修行之人,且是九灵仙宫正传弟子,他年轻时竟喜欢上了一只兔妖,此乃人界妖族的大忌,没弹劾了他瑶山师尊的身份已是师祖留情。 因此,上瑶山来拜师的弟子多不会到他的门下去。所以这两百多年来,玉琼的弟子就只有莫枫一人,也不是主动拜去他门下的,据说是和他温玉一样,被弃在瑶山,而被玉琼捡了回去。莫枫来瑶山,却比温玉还早,只是他一身毛病,光是修炼长生几乎已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法术符篆,他几乎从来不沾。 再说温玉这三师叔温绿绮,那简直是修行界的灭绝师太,她手下弟子百人,却训得个个都一板一眼有腔有调,也便是一身正气。 那天,九灵仙宫传来消息,雪烟凌和洛书馝不日将启程上瑶山来。 那瑶山仙翁自然早早便布下了考验,端着脸等着他二人到来。温玉其实比瑶老头更激动,更盼望他们二人都通过考验才好,这样以后就有的玩儿了。 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雪烟凌和洛书馝的确都通过了考验,可雪烟凌,却不愿意拜入瑶老头的门下。 彼时大殿内,雪烟凌这话一说出口,三位师尊,及他这位年长的师兄,乃至一旁两位师尊贴身的弟子都瞠目结舌。 瑶老头自然要摆出一副“你不来?我还不想要你呢!”的样子。 沉声道:“那你要拜入谁人门下?” 十六岁的雪烟凌肩膀不似如今的宽厚,单薄如寸,只是他那时便已是清冷的性子,只是淡淡地道:“弟子要拜入来时那座枯峰的师尊门下。” 这倒把众人逗乐了,头一次听说,还有这般挑师父的路数。 莫不是看中了那山头师尊的败家能力不成? 没错,那山头,也就是雪烟凌口中的枯峰,正是玉琼这矮胖老头儿的。为了换酒,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百多年来,一点点把那山头的灵气抽光了,如今,是寸草都不生了……在漫山樱粉的相思树中,尤为显眼。 瑶老头毕竟是一门至尊,做事自然周到,复又问了雪烟凌一遍,以免他是一时脑壳发昏,后来再后悔:“你可想好了?” 雪烟凌却还是那淡然的语气,道:“弟子心意已定。” 温玉至今都还记得玉琼那时候的表情,激动不已,虽说,没他什么功劳,且这雪烟凌多半有点儿傻吧。 在温玉眼里,玉琼激动至厮的表情,无非是因为……终于有钱了。 论这三位师尊,谁最有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温绿绮了,她的弟子最多,往瑶山送钱的仙门自然也最多。至于玉琼为什么穷酸,不言而喻…… 温玉对雪烟凌再有的印象,便是他入玉琼门下不到半月后,竟主动找到他,隐在相思树下,紧紧盯着他,道:“听说整个瑶山,你的冰系法术最厉害,我要同你比。” 温玉一乐,道:“为什么?” “温玉琼……师父说,我的寒冰诀十天已大成,我不信,为验他是否寻我开心,我决定和你比一比。” 温玉当时就想说,你的师父也许不是拍你的马屁,只是鼓励鼓励你而已,何必这么较真儿。 谁知道他思量间,雪烟凌已经攻过来。 结果自然是雪烟凌输了……那也是他们两个一生里为数不多的较量中,温玉赢得唯一一次。 而这一次赢得,也让温玉十分灰心。仅十天,雪烟凌的寒冰诀就已练到了他四成功力的地步……果然在修行界,仙骨和仙骨比起来,是要出人命的,想当年他学这寒冰诀,连入门的控水就花了整整一年。 那时候,温玉就已隐隐猜到,雪烟凌一定会是瑶山最大的骄傲。 时间一点点过去,玉琼的日子从讨酒变成了买酒,而雪烟凌又何其让他长脸,什么都不用教,偶尔点拨一两句足以,一年后的瑶山打擂台上,他这个最小的师弟,却成了来年的守擂人。 那一天,雪烟凌要再次挑战温玉。 而且胜了。 从此雪烟凌在瑶山的嚣张已无人再敢指指点点,况且,雪烟凌本就甚少出过被玉琼抽干灵气的那座枯峰,顶多是第一次在瑶老头的经义课上和瑶老头顶了几句,瑶老头说他偏激,他说老头儿优柔,自那以后,他再没去过老头儿的经义课而已。 就这,都有人看不顺眼……温玉无奈啊,他哪次不是被瑶老头从被窝里拎出来,然后可怜兮兮的站在精神抖擞的老头儿旁边打盹儿的呢? 他于是充分理解雪烟凌的狂拽。 那天,有百姓逃来瑶山求救,说是瑶山山脚的芙蕖镇有一大批妖怪在伤人,见了人就咬,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似乎已走火入魔。 这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就像在枯峰山闭关一样的雪烟凌耳朵里,当时众弟子都被召在大殿里,雪烟凌照例不在,众人也已习惯。 待商议着谁和谁下山,谁和谁的法术属性互补互组一队时,莫枫却突然闯进来,他说雪烟凌不见了,他把雪烟凌平时待的地方都找遍了,哪儿都没找到他,似乎是下山去了。 温玉那时候见莫枫如此心急如焚的样子便觉得奇怪,下山去了便下山去了,不过是一众小妖怪,念叨成仙走火入魔了而已,他尚且没有放在眼里,雪烟凌又会生何事? 众弟子也只能跟着着急,分队什么的都乱了套,温玉也和同属冰系法术的洛书馝一同下了山。 芙蕖镇上死死伤伤,惨死的妖怪皆被怒神破心而死。 温玉盯着那些死状凄惨的小妖,一时出神,总觉得雪烟凌一定是对妖怪有什么滔天的恨意。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看雪烟凌练功虽然登峰造极,却有个极限过不去,是为何了。雪烟凌对妖的恨意纵然让他成长的飞快,可是没有感情的拳头终归只有力量,少了守护。 顺着怒神的痕迹追去,越靠近芙蕖镇外的姻缘寺,那股莫名的令人窒息的妖气,就越强烈。 温玉的脑子里突然蹦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这些魔化的妖怪就像诱饵一般,目的就是引着雪烟凌踏进一早布好的死局罢了。 他如遭雷凌,如果姻缘寺里的妖怪妖气如此戾重,就算瑶老头赶来也未必有胜算,雪烟凌他……恐已凶多吉少。 049 瑶山旧事2 温玉找了个理由搪塞洛书馝,诓骗她去别处寻雪烟凌的踪迹,而他抱着一颗必死的决心要踏进姻缘寺的时候。 花颜却抗着伤痕累累的雪烟凌走了出来。 彼时落日的余晖正盛,将相依相偎的二人,影子拉扯得很长。 远远处,温玉第一次看见暮川时,他便是被一群黑乌鸦裹在其中逃之夭夭的惨态。 温玉却摸不着头脑了,见她二人伤得都不轻,暮川却无甚伤痕,怎的逃的,反倒成了暮川了。 花颜见温玉愣在那里,待到两人走到他身前时,花颜道:“你跟他是一起的?” 花颜彼时身着男装,是行走江湖的穿着打扮,虽作男子扮相,但长相和嗓音却骗不了他。 更令温玉惊奇的,是她背在身后的那柄重剑,看着,就不是一般的沉,又宽又厚,怎么都不像一个小姑娘家家会用的武器。 惊奇,实在惊奇,所以温玉只是木讷地回了她一句:“是、是啊。” 花颜顿时像很嫌弃一般,将昏昏沉沉在她肩头的雪烟凌往温玉怀里一扔,又拍了拍肩头的灰。 雪烟凌被这么扔了一下,伤口撕裂的感觉又让他挣扎着醒过来。 “看好你的蠢师弟,没事叫他看看兵法,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钻,以为自己是九尾狐还是九命猫?蠢死了!”花颜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温玉一惊,惊得是花颜叉腰骂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雪烟凌。要知道,瑶山的考试,谁都争不过雪烟凌啊,还要怎么教…… “你厉害?明知道和你不相干还冲进去救人,关键是你不也打不过那个妖怪?跑进去送死,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雪烟凌的脑袋挣扎地扭到另一边去,似乎很不愿意看到花颜似的。 温玉却惊了,雪烟凌平日里言语极少,问他个啥,能嗯就嗯,不能嗯就点头,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虽说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吧。 花颜气到一口妖气几欲打岔,指着雪烟凌的后脑勺就骂:“你这个人太没良心了吧?谁救你出来的?不是我你早就死里边了好不好?合着我救你还不如救一头猪一条蛇了?错的还是我了呗?” 雪烟凌嘟囔:“被一只妖怪救,我还不如死了!” 花颜的表情十分难以拿捏,温玉觉得那就是在弄死雪烟凌和弄死雪烟凌之间徘徊。 最后花颜只是丢下极其愤怒的一句:“你就带着你的偏见去死吧!”走了。 花颜的影子已经消失在街巷的尽头,温玉却还是没有缓过来。 日头就那样渐渐消没,直到隐落在山头,雪烟凌忽然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温玉:“我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么?” 温玉笑笑,背起雪烟凌来,问他:“那个女孩……呃,女妖怪,是谁啊?” 雪烟凌几乎是伤到气结了,没好气地道:“一个疯女人。” 温玉又问:“那个逃走的黑魔怪是什么玩意儿?” 雪烟凌想了想道:“一定是最厉害的那种妖怪,否则我怎么会打不过!” 那一刻雪烟凌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却任性得炒鸡阔爱。 回山后,温玉才得知莫枫今日为何那般着急的缘故。 原是雪烟凌幼时在师父的指引下练功,却突然得知父母在御妖时惨死,因此走火入魔,每至月圆之夜,冰魄反身,法力大失,会将他自己冻得刺骨寒心,不仅是他,周遭十里,皆会枯寒一片,寸草不生。 这也是他当初为何会选那座枯峰的主人作师父的缘故。 莫枫不经意的提起,却让温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温玉问莫枫:“小凌儿走火入魔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莫枫沉思半晌,只道:“除了我和师父,想来,也没旁人了。”后又想了想道:“两位师尊应该知道,师父曾寻他二人一齐商议过解决的法子。” 温玉只是讷讷地点头,不敢再想下去。 那晚,温玉就留在归来宫帮着莫枫照顾受伤的雪烟凌。 子夜里更深露重,玉琼蹑手捏脚一般进来,将怀里的披风为趴在桌子上睡熟的莫枫披上,温玉睡得浅,一时醒了,和玉琼四眼对望间,他道:“好师侄,师叔那儿藏了好酒,一起喝?” 温玉自然不会错过这般对月把酒当歌的好机会。 几块大石头垒起来处,尽兴处,玉琼突然对温玉道:“好师侄,那妖怪我看见了,你能从他手里救出你这硬脾气的师弟来,实属不易。” 温玉却笑:“救小凌儿的可不是我,是个女妖怪。” 这话却提起了玉琼的兴趣,他圆圆润润肥肉嘟嘟的脸上,小小的眼睛转了转,道:“哦?什么妖怪竟有如此的道行?” 温玉站起来将披散的头发绑在头顶:“就如我这般,一个男子扮相的姑娘,模样俊俏,背一把重剑,实在有趣。” 玉琼若有所思一般,喃喃道:“竟然是她。” 温玉狐疑地看了看玉琼,仰头饮尽一大口酒:“怎么?你认识?” 玉琼拍拍温玉的脑袋瓜,笑道:“我认识她,她却不认识我哦,悲催。” 温玉偷偷摸摸地靠近玉琼,在他耳边嘀咕道:“我看她和小凌儿极其般配,一个火药一个爆竹,他俩分开时各自安静,在一起的时候可热闹!” 玉琼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个人心领神会一般,乐呵呵的,就是不说话,摆着腿,瞧月亮。 050 瑶山旧事3 温玉没想到玉琼这矮胖老头儿真的有法子让雪烟凌去找花颜。 老头儿说,花颜就住在大荒与瑶山中间那片茫茫的古木林里头,平日里好像啥事儿也没有,就是喜欢磨她那把剑。 温玉此时倒没觉得花颜一个姑娘家家磨剑有什么不妥了,他倒是好奇玉琼到底跟雪烟凌怎么说的,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去找花颜,还是抱着请她来瑶山的目的? 老头儿却笑而不语。 雪烟凌没能把花颜请回来,回瑶山的雪烟凌却似乎丢了魂儿似的。 温玉就守在进入瑶山的那道空门处等着雪烟凌,见他一个人沐身于十里霞辉,拖着沉重的步子,满脸的愁容……温玉还以为花颜揍他了呢! 只是看他亦没有伤。 却是很狼狈。 温玉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雪烟凌却问他:“七师兄,我是不是错了?” 这倒问住温玉了,怎么说,才能不算继续奚落他这高傲师弟的一颗乱抽抽小心脏呢? 雪烟凌见他不说话,只有眼珠子在转,遂又垂下头去,一步一个大坑一般,踏上石阶。 温玉问他:“生什么事了?” 雪烟凌却不言语。 温玉充分理解雪烟凌此时此刻的崩溃,见他不愿说,便也没有再问。 当晚,温玉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来去找酒喝。 玉琼这老头儿可精了,埋酒的地方却不在他归来宫,而是偷偷摸摸藏在雪烟凌住的枯峰山,他便是知道司监的弟子不敢为难他那个徒弟,更不会想到雪烟凌一身不染尘埃傲视一切的性格,会偷酒喝而已。 于是温玉裹了衣服爬上雪烟凌的枯峰山,却见他躺在那棵枯木顶一口一口生猛硬灌的时候,确实惊了一小会儿。 吹了一会儿冷风,温玉才踱步过去,在树下反复确认那抹影子到底是不是雪烟凌,毕竟刚刚看到,却只如浓黑的一抹剪影。 雪烟凌见温玉来了,却很高兴,抬手就扔给他一坛玉琼老头儿珍藏的相思酿。 那可是老头儿当宝贝一样的酒酿,平日里却只给温玉闻闻味儿,小酌一两口而已。 温玉却捧着那一坛相思酿傻笑,一想到玉琼知道自己费尽心机挖空心思藏好的酒却被雪烟凌一下子全拿来干了而气急败坏哭爹喊娘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就想笑。 “我那年六岁,我爹跟我说,再过一个月,我的心法将有小成,他便亲自授我祖传的乾坤剑……我娘,说他们此去会经过麋鹿山,予我回来有最好吃的蜜饯……我等啊等,盼了又盼,久不见他们回来……却听到下人们偷偷摸摸地说,那次出山御妖,我爹娘却早死在混乱中。 “我竟是,雪府上下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温玉静静听着,一口相思酿卡在嗓子眼,吞不进,咽不下,一时如卡了刀子一般。 温玉知道此刻雪烟凌的心会更难受。 有人修仙图长生,有人修仙兴族门,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最惨的,却是因为恨的人。 被心里的毒蛇驱使着一行一动,大仇未报的时候终日愤懑,大仇得报也将日日寡欢。 温玉明白雪烟凌心中的恨,哪怕他爹娘离开时他再大一点儿呢?都不至于执念那么深。 “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一直在为自己的乖戾找借口……” 雪烟凌顺着玉琼老头儿画的地图,在森林里绕来绕去三四天,却始终找不到老头儿画的地方。 无奈之际,雪烟凌飞身盘坐在一棵大树枝干上,沉心静气,安慰自己老头儿的人品不会如此恶劣,而故意整他。 恰在此时,一大波妖气袭来,凌凌乱乱,道行皆不深。 他藏在树梢看那一群妖怪义愤填膺一般轰轰烈烈而去,竟然颇有些人间大娘们聚堆儿去讨说法的气势,蔫野菜臭鸡蛋都准备齐全。 这是要讨伐谁? 雪烟凌飞身在树梢之间,跟在那群妖怪身后欲去凑个热闹。 结果却让雪烟凌吃惊不已,樱粉的相思林中央,是一方圆圆的竹木屋,若不是这群妖怪轻车熟路,就凭这屋子如此隐蔽,任雪烟凌再怎么转悠,也绝寻不到此处来。 再仔细一琢磨这屋子,却真和玉琼所画的一条弯线两笔直线外观神似。 群妖将那竹木屋围了个密不透风,为首的老者拐杖一杵,大声道:“花颜!你出来,我们大伙儿有事儿问你!” 猛然间似有飓风刮过,木门大开,却不见花颜的身影。 群妖都抻出头去打量,又害怕又不服气的模样也是没谁了。 “啥事儿?”花颜走出来时,披头散发,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群妖你推搡我,我扒拉你,“你说……”“你说……”的声音不绝于耳。 “到底啥事儿?”花颜无奈地偏着头,语气似极不耐烦一般。 为首的老头儿咳嗽了一声,众妖才渐渐不再嘟囔:“老头子我就代表大伙儿说了,你,花颜,身为大荒之妖,为何要去帮那群九灵仙宫的人对付妖?为什么要干这种欺师灭祖背信弃义之事?!” 妖老头儿的语气激动,群妖的脸色亦跟着激愤,花颜却似乎睡懵了,偏着头白着眼珠子半晌才道:“你说前几日那些闯进芙蕖镇的?他们被控制了啊,走火入魔懂么?!” 花颜的白眼一翻,就要转身进屋去,那妖老头儿却激烈地摔了拐杖:“胡闹!你平日里在此处横行霸道,拦着我们不许踏出这幻林一步也便罢了,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却太过分!手刃同族的事情你也便能做出来,以后还有何事不能做?!恕我无德,身为一族之长,再容不得你此等妖留在大荒!” 花颜却像失神了一般,慢慢挪过身子来。 “就是!你们忘了,她可不是什么正统的妖族,他爹也是人啊!” “早就打算投奔九灵仙宫了吧?九灵仙宫不要你,所以委屈你了,在大荒屈了才!” “看看她的打扮,人不人,妖不妖,男不男,女不女,你有什么资格在大荒横!” “滚出去!滚出大荒!” 051 瑶山旧事4 “滚出去!滚出大荒!” “滚出去!” …… 雪烟凌此时才知道那些蔫野菜坏鸡蛋是何用处了。 他也许忘了花颜不是一般的女子,只是见她在群妖你一言我一语中却像失了魂似的,任由蔫野菜臭鸡蛋打在身上,哪怕躲进屋子里去呢? 她不是那么能打?她不是一张嘴很厉害? 雪烟凌两个大白眼一翻,飞身去挡在花颜身前,将她揽在怀里。 绿色的菜汁粘人的蛋液瞬时都贴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恶心死了,若不是玉琼那老头儿说只有把花颜带回去才会告诉他他父母到底死在谁手里,他才不会这般矫情地……想什么英雄救美…… “你是谁?” “别挡在这儿,不然连你一起轰出去!” …… “瑶山,雪烟凌。”雪烟凌微微回眸,冷凝一般的水眸阴沉沉的。 于是众妖都顿时停了手,只有一位妖大娘还孜孜不倦地砸着手里的臭鸡蛋,不偏不倚,正砸在这位少年郎阴沉沉的脸上…… 太恶心了! 太丢人了! 妖大娘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管你瑶山尧山……” “跑啊!”群妖霎然间作鸟兽散去,狂蹬的妖足卷起一片片尘埃。 两个年轻气壮的妖怪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提起那位妖大娘,妖大娘被拎着跑却还是不忘继续扔手中的臭鸡蛋,念念有词:“死叛徒,打叛徒!” “嘭!” 是木门被轰然关上的声音。 有些凄凉,有些无奈。 “喂!”雪烟凌嗅了嗅身上臭鸡蛋那嚣张绝尘的味道,苦着脸冲竹屋里的花颜喊道:“你至少让我进去洗洗身上这些脏东西啊?” “滚!” 得,合着英雄救美一次,却成了冤大头了。 温玉默默听着,见雪烟凌讲起这些来,脸上没有半分所谓嫌弃鄙夷的神色,反而嘴角含笑,皆是对故事里那个脾气不太好的女孩的宠溺。 温玉问他:“后来呢?” 第二日那些妖怪又来了,打头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妖怪远远地瞥见雪烟凌就趴在花颜门前的石墩上浅眠着,吓得拔起腿就跑。 雪烟凌偷偷睁开一只眼看那些妖怪逃之夭夭的模样,竟不自觉想笑。 “你到底想干嘛?” 花颜打开门,却见雪烟凌执着地守在门口,白眼一翻,极不耐烦地道。 “跟我回瑶山。”雪烟凌站起来挥了挥白色长衫,手指一弹,却碰到干在身上的鸡蛋液,又悻悻地收回手。 花颜冷笑两声,走到雪烟凌眼下,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怎么?山上的老头儿让你来的?把我带回去,打算清蒸还是红烧啊?” 雪烟凌这倒没想到,没想到带她回去是要干什么…… 而且……甚少有女孩子敢和他靠这么近,花颜这般不惧他寒冷的体质,走近时却像暖暖的小太阳,倒叫雪烟凌不知所措了,张嘴就是:“师父他,没想吃你。” “那是你喽?”花颜瞪着眼珠子,又踮脚靠近他几分。 苍天佛爷,论花颜来说,她便从没将自己当做女儿身,这般靠近雪烟凌,也无非是觉得这样更有气势而已。 却叫雪烟凌向后一颤:“谁、谁要吃你?!” 花颜以为雪烟凌被吓破了胆,冷冷地一笑:“那不就得了,凭什么让我跟你回瑶山啊?凭你想得美么?” 花颜丢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便迈着豪迈的步子,背着那把重剑走了。 雪烟凌犹如被人羞辱一般,气急败坏地在花颜身后大喊:“你别以为你是女妖怪我就真的不会动你!” 捆了!绑了!弄晕! 那一刻雪烟凌却不知自己的脑海里竟涌出这么多有一丝丝龌龊的想法。 花颜却没回头,扬手就是一个“你不行”的手势。 花颜没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雪烟凌竟然还守在那个石墩上。 夜沉了,繁星几颗,盈月清辉,相思林中,竹屋檐角只挂了两只水色的青灯,微风摇曳间,烛火亦摇摇。 雪烟凌就沉静地盘腿坐在石墩上,运功修炼。 花颜迈着大哥一般的步伐踏在竹屋前几方台阶上,她故意踩得很重,好像在说:“小子,花爷爷回来了。” 雪烟凌却并没有睁眼,静静的一如一缕风尘。 “咕咕~” “嘭!” 太饿了,雪烟凌太饿了,饿到一动不想动……花颜紧紧碰上木门,偷偷躲在门后笑了雪烟凌这个白痴很久,才慢慢敛了笑容,找出早上剩的几个窝窝头,一摸已经干冷,便用妖力热了一小会儿。 正要开门把这些送给雪烟凌时,花颜却瞧着那窝窝头冒出的白烟儿发了愁,遂又用妖力将这窝窝头变了冷。这才安心地打开木门,将瓷碗往外一推,又关上木门。 当夜,相思林里狂风大作,雷霆暴雨。 花颜被一声声雷吓到蜷缩,她起身来裹着棉被点燃油灯,犹犹豫豫很久,才悄悄打开木门。 雪烟凌早就不在那石墩上待着了。 外面的风很冷很凛冽,雨滴打在手心就像豆子抽在身上一样,闪电一惊一现,就在远天,那墨蓝的天空处。 这么冷,他早就离开了吧,但愿别死在林子里才好……否则瑶山的人又可以借此机会来找茬儿了。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计划……虽然这计划很蠢。 “娘……娘……” 花颜正要关门回屋时,却听到一声声呢喃。 雪烟凌就贴在竹屋边上,以靠竹屋上突出的一方檐角,躲避大雨的冲刷。显然……并没有什么用。他此刻却迷糊了,脸颊绯红,额头滚烫。 “娘!” 雪烟凌紧攥着花颜探他额头的手,如此呢喃。花颜下意识就想揍他这个登徒子一拳,可是只是在一片刻的犹豫间,却觉得他竟有些可怜,有些同病相怜。 花颜扛起雪烟凌,扛着他颤巍巍地走进竹屋内,轰然间惊雷一声怒吼,却吓得花颜一阵胆颤心惊,腿却软了,两人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头!疼……” 雪烟凌艰难地睁开眸子,睁眼那一刻却见花颜似心虚一般从他身上爬起来,用小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他也爬起来,走到桌子边坐下,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却一碰就是“咝”的一声。 花颜正因为受不了狂风肆虐,要关上小木门的时候,雪烟凌却倏然一头倒在桌子上,那一瞬间就像是即刻休克了一般。 052 瑶山旧事5 “喂!你别吓我!”花颜跑过去,正要验他气息。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雪烟凌却只是捂着肚子哀嚎。 花颜扁扁嘴,也就是半冷不热的窝窝头啊,这你的胃都受不了,怪谁?再说有的吃就不错了。可她也只是长出一口气,将这些话生生烂在肚子里,毕竟雪烟凌此刻还烧着脑袋,万一再受刺激疯了傻了,她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只好道:“也、也没什么。” 雪烟凌道:“没什么是什么?断肠草还是七寸散?” 花颜这下被逼急了:“我放在那儿谁说是给你吃了,也许是用来毒耗子呢?”雪烟凌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再说了,你这么大个人不会自己找吃的?”那不是不认路嘛,“而且肚子痛而已,你干嘛这么悲观把别人想得这么不堪啊?外面就是林子,你去解决解决不就完了!” 雪烟凌从门缝里看着外面一闪一闪的惊雷,狡黠的双眸就是在怀疑花颜是想以此让雷劈死他。 “我不去。” 花颜却笑:“怎么?怕打雷啊?瑶山雪烟凌不是挺厉害的嘛?居然会害怕打雷?” 雪烟凌默默受下这嘲笑,反唇相讥道:“难道你不怕?你若是不怕,这会儿估计睡得比死猪还沉,会管我的死活?彼此彼此而已。” 花颜一拳砸向雪烟凌这个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的小崽子,嘴里恨恨:“你说谁是死猪?” 雪烟凌断然是身体不舒服,身手毕竟了得,敏捷地躲过去:“谁接我话谁是死猪。” 花颜却怒了,追着雪烟凌誓要打到他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几番拉扯,花颜裹在身上的棉被却飞了,此时她便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而已,雪烟凌毕竟不愿真的对花颜动手,奈何花颜却是打心眼里要揍他一顿,雪烟凌被逼无路,转身便跳到床上去了。 花颜追过去,见雪烟凌湿漉漉的一身将暖和的被窝顿时糟践成了这副样子,怒火中烧,一手便抓住了又欲跳开的雪烟凌。 雪烟凌见自己的领子被揪住,也便只再躲不了,反手便钳制住花颜的手,一招反客为主,终了,却是花颜被雪烟凌压在身下。 花颜却是气急败坏的样子,雪烟凌烧红着脸,却掩不了他此刻的得意,离眉飞色舞却只差一步。 “混蛋!” “你连混蛋都打不过,岂不是坏了的蛋?也便是坏蛋喽!彼此彼此。” 话虽如此,只是他说话间,眼睛却不偏不倚瞥见花颜的中衣散开,而其中的…… 雪烟凌吓得一瞬间就从花颜身上弹开了,绯红的脸颊此刻烧得比猪血还红。花颜自是瞥到了雪烟凌的眼神,那一瞬间了结了自己的心都有了,愤懑地踹了一脚雪烟凌。 雪烟凌知道这下自己彻底不占理了,花颜要赶他出去,他也只是贴着墙面壁思过而已,不敢还手,亦不敢顶嘴。 良久的寂静以后,雪烟凌涩涩地问她:“你为什么,害怕打雷?” 花颜坐在床角,那是这床上仅剩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将自己妥妥裹成了一个粽子。却睡不着,也不是睡不着,是但凡睡着她便会颤到地上去,摔了两下实在摔疼了,便睡意全无,只是愤懑地盯着墙角背对着她的雪烟凌。 雪烟凌估计也是觉察到这如火烧的目光,才如此开口罢了。 “我爹跑了,我娘死得早,她死得那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碰上打雷,从那以后就害怕,可这跟我胆子大小没有半毛钱关系!” 雪烟凌拿手指抠墙,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又为什么怕啊?”花颜含着笑瞧着雪烟凌不安分的手。 “我……跟你差不多。” 花颜垂目,原来真的是同病相怜。 “你爹……” “你先说。” 两人却不禁都笑出声来。 花颜道:“所以你爹娘是死在妖怪手里的吧?” 雪烟凌点头。 花颜笑了笑:“我就知道,那天在姻缘庙外面看见你杀妖怪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戾气,就知道你除妖为的就不是瑶山那帮老头说的天下太平,只是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而已。” 雪烟凌反问她:“那你呢?因为你爹抛弃了你和你娘,所以你觉得人都是一样的,背信弃义,根本不值得托付,所以守在这里不愿看到那些小妖踏入人间受骗,难道你这,就不是偏见?” 花颜说:“我们各有各的执念,自己拿捏着就够了,你不用管我的对错,我也不想知道你的水深火热。无论瑶山那帮老头儿跟你说了什么,你回去告诉他们就是了,我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生在这儿,就守在这儿,我知道天下人有好有坏,妖亦是如此,只是人妖不两立,就更没必要在一起,造出恶果。我宁愿他们恨我一辈子,也不想他们到时候后悔,而他们的孩子,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背负着人妖不是的骂名。” 雪烟凌回眸望她:“哪怕他们根本不领你的情?” 花颜反问他:“难道你做什么事情,为的就是对方欠你一丝情义?” 那时候天正好露出微亮,雪烟凌踱步走出竹屋,天地就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竟一时看不清了。 “喂!”花颜在他身后叫他,“我知道你有恨,我也知道你没办法不恨,就像我,没法走出对人的偏见,可是偏见这个东西,最不济,能不能只用来伤害自己,别人是无辜的?你与其纠结如何杀尽天下的妖怪,倒不如想想怎么造一个人妖隔绝的结界……我是真的觉得这个法子更可行,你觉得呢?” 雪烟凌没回她,失魂落魄一般就往前走,也许饶了路,也许没绕,总之他再回瑶山之后,已是十天之后了。 温玉默默听着,却不禁感叹玉琼这只老狐狸,算盘打得如此精妙。 造化之神奇,人心却比造化更神奇,温玉只知那晚雪烟凌破天荒一般喝了玉琼的好酒,他定然是悟出什么的,却不知他的变化会那么大。 譬如当下,洛书馝羞红了脸憋足了勇气才敢上前问雪烟凌:“师兄,寒冰诀第七诀,我,不太懂,你能教教我吗?” 温玉以为雪烟凌会甩下一张冷脸就走,谁知道这家伙竟冲他家小馝儿暖暖一笑,道了一句:“可以。” 这还了得,小馝儿立刻兴奋地掐住温玉的胳膊,激动到失声啊…… 温玉感叹,这算什么,铁树开了花?雪烟凌要是学会怎么笑了,他温玉瑶山第一温润美男的称号岂不是要被抢了去,想到这里他便心痛。 053 瑶山旧事6 接下来几日,温玉也便经常做媒一般,带小馝儿上枯峰山去串门,偶尔莫枫也在,四人疯闹起来,笑声也便能传出很远。 那天他一如往日被瑶老头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并警告他今日玉琼有大事宣布,叫他好好梳洗,不要再丢人。 温玉连连应是,并直直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瑶老头这才放心地走出房门去,瑶山仙翁阖上门的那一刹,温玉却又猛然躺下去,呼呼大睡。 结果果不其然他又迟到了,庄肃的大殿内,瑶老头的表情那叫一个波澜壮阔,绿绮师叔便一如往日没给他这个不成器的七师兄好脸色,玉琼乐呵呵的,好像不管他如何,都是他玉琼的好师侄一般。 每个人的表情都照旧,却唯独有一张脸他看见后险些休克过去。 那便是玉琼身边的花颜啊。 要知道花颜踏进瑶山,就像兔子进了蛇窝那般,没成想玉琼教唆雪烟凌去未果,他自己竟又不依不饶地去请花颜了,真叫人费解。 “玉琼,你说有大事宣布,是何大事?”瑶老头横了一眼温玉,才这般庄严地开口。 玉琼拉着花颜的衣袖道:“这是我在瑶山下物色的小徒弟,我决意收她,望师兄在族谱上添她一笔。” 玉琼这说法却轻佻了,在族谱上添花颜的名字,意思便是玉琼的真传弟子便是花颜,日后玉琼升天,花颜便是名正言顺的瑶山三翁之一。 就像不成器的温玉,便是瑶老头的真传一般。 此事非同小可,也难怪玉琼还记得族谱,记得瑶山的规矩,知道这是大事,知道召集所有人来看个明白。 “二师兄是觉得,你这小徒弟,比你枯峰山上收的那位资质还要好?”温绿绮如此问他。 玉琼憨厚地一笑:“这倒比不上,只是我那徒弟身后有家族,以后便也全靠他一个人,我如何还能再将瑶山这担子甩给他?” 温绿绮只笑笑:“我只是提醒师兄一句,免得师兄忘了自己枯峰山上还有个徒弟,也便将什么人都收上瑶山来,坏了我瑶山的门槛。” 温玉从温绿绮的眉宇之间,读来全是对花颜的排斥。 玉琼道:“师妹是觉得师兄我老眼昏花,带上瑶山却要做真传的人,竟是坏了瑶山门槛?” 温绿绮不依不饶地道:“也是,若是做师兄的真传,即是没过门槛,绿绮也认了。” 温玉微笑着,不知为何今日绿绮师叔却将玉琼怼得如此厉害,平日里再看不过去她也便只是白眼,今日怎的…… “好了!”瑶老头喝住二人,道,“玉琼你也别怪绿绮出言如此不逊,即是要做真传弟子,仙骨如何,悟性如何,我们都要看一看,再决定如何。” “是。” 现在怎么看,瑶老头那一票都至关重要,而他又极其古板……啊呸,尊重礼法,索性花颜接下来的这场考验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了。 不过比这个更吸引温玉注意的,便是玉琼,到底是如何将花颜忽悠到瑶山来的? 花颜的考验来临之前,雪烟凌和洛书馝竟在归来宫里帮她恶补起降妖伏魔密篆来,其实一切都挺祥和,偶有花颜再要跳起来去砸雪烟凌的时候,莫枫和洛书馝会各自按住他们两个而已。 “你这……你是怎么做到的?”温玉守在归来宫前菩提树影下,观瞻四个人在灯火下夜读,一时感慨,原来玉琼这老家伙真的不是只会喝酒啊。 “什么怎么做到的,去喝酒?” 温玉赶紧板起一张我跟你说正事儿的表情,免得玉琼发现他的酒都被雪烟凌喝了,那该多心痛啊。 玉琼含着真如菩提的笑容,手心摊开,其中赫然躺着一根红绳,丑到爆裂,温玉这般嫌弃地拎起它来。 玉琼笑道:“此乃祖上秘传锁灵绳,可以锁住妖气,而妖一旦被此物锁上,便会和常人无异。” 温玉若有所思:“原来你当年在瑶山藏了个女妖怪的事是真的?我当时听到这些传言只道是胡扯,一个小妖怪,妖气若隐若现又不知隐藏,如何能逃得过这么多驭妖师的鼻子,原来你竟是用这玩意儿糊弄过去的?!” 玉琼拍拍温玉的脑袋瓜:“哎?是祖上秘传。” 温玉不搭理他:“祖上驭妖师发明这玩意儿,你当我傻啊……不过,你这东西真是挺神奇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玉……师叔,你还是很厉害的!” 玉琼被这么一夸,却没有得意洋洋的姿态,却拂着自己的肚皮,有些惆怅的颜色:“是爱啊,让一个人有无休止的动力,绝不是恨。” 玉琼感叹那后半句时,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檀木大殿内,此刻正含笑望着苦背符篆的花颜的雪烟凌。 温玉只道这老头儿看着平日里一事无成的样子,对别人来说是世事难料,对他来说却是尽在掌握之中:“所以你也不知道杀死小凌儿父母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想让他明白,花颜同他一样的遭遇,是如何化解她内心的恨?” 玉琼微微颔首:“索性这孩子悟性不错,没有再叫我劳费心思。” 温玉却觉得还是不对劲:“可是小花颜不是抵触人类么?你又如何,劝她上瑶山来了?” 玉琼拉着温玉在石桌边坐下,娓娓道来:“很早以前,我便注意到小花颜,也是一直在寻机会接她到瑶山而已,前几日,终于让我得着机会。” 温玉默默听着,满腹想的都是你果然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如何?” “小凌走后,小花颜被一个妖怪缠住,那女妖怪却是奇怪,千年道行,身量却不如我高,开口还是娃儿嗓音,瘆人异常,关键是一手蛊虫诡术,控人行尸走肉于无形,小花颜便是如此着了她的道。” 温玉接话道:“你便是如此时候,横空出世,路见不平,英雄救美呗?这也不对,论长相论气质论年龄,你哪一点都比小凌儿吃亏,没道理小花颜看不上他,却反倒……”看上你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啊…… 玉琼板着脸,正儿八经地道:“肤浅!我既要带小花颜上瑶山来,自然知道先要解开她的心结才有可能,而出手相救,只是我与她交心的一个契机而已。” 温玉见玉琼此时眉飞色舞好不得意:“你怎知小花颜心中有结?莫不是,他那杀千刀的父亲,便是你吧?” 玉琼嗔怪道:“胡言乱语!你可知,花颜,实乃九宫中苏氏一族苏孤眠前辈之女。” 温玉恍如遭却雷击一般,顿然呆愣一如木鸡。 苏孤眠此人,所受非议何多。 天权宫苏氏掌九宫书籍教义,满门皆是之乎者也文雅志士,就连打起架来,也不屑刀剑的光影血腥,而使琴音竹笛等物,也便是看着不好使,出神入化者,也是一方尊者。 苏孤眠恰是那等异类,偏偏瞧上了祖上所传破魂之剑,偏偏嗜武更胜文略。 说到破魂,又是苏家一等奇闻。 苏家祖上便是帝非命座下讲文的司监,据说帝非命的教化皆是苏家祖上所授,其中最有造诣者便是苏家家主苏箫吟,但那奇闻和破魂却与他无关,而是他的女儿——苏姝,也便是苏家痴武第一人了。 传闻破魂不知为何人赠苏姝之物,总之自那以后,她一文门豪族之后,却自此扎进武学里无法自拔了。 苏家人虽依旧秉持文学,待破魂却似乎尊之异常,将其与祖上留传无弦古琴、鹿神禅杖,并为祠堂圣物。说白了,就是老祖宗的东西你可以看,但是休要乱碰,这可是镇邪的! 苏孤眠本也是苏家最看重的文学好才,而他也不负众望,一年一年将自己锁在藏书阁内,与瀚海书文为伴。 年后出关,不知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说苏家祖宗传授的东西是错的,那是一本书一本书的写,从密纂咒语写到心决术法,从九宫之责写到天地万物与自然,每一句都是在批判九宫,每一个字都在和老祖宗作对。 他不出所料被轰出九宫,他走后,苏家祠堂内的破魂也不见了。 054 瑶山旧事7 后来传闻他娶了妖怪,也便是传闻了。 他本是九宫年轻一辈的翘楚,更是圣女所看中的情郎,自然在人间漂泊无多时候,又乖乖回了九宫。 温玉此刻惊得便是,原来这苏孤眠还真喜欢上了妖怪,不过却是一个极不负责的父亲噻,害得小花颜颇有些凄惨。 “如此说来,小花颜背在身上的,就是……” 玉琼悠然点头:“正是破魂。” 在温玉的心境里看到这些,就连少言寡语的顾含清都感叹至厮:“不曾想花颜竟是苏孤眠前辈的遗珠,可叹。” 若无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那苏孤眠,是何人哪?” 顾含清道:“苏孤眠前辈,是置身在九宫严密的教化中,却能发现其中漏洞,并毅然揭穿真相,坚守真理之人……不仅如此,前辈的武学造诣要更胜文学一筹,说他是九宫第一人,亦不为过。” 若无和尚颤着舌头,小声又问:“他他……他为何抛下花颜母女?莫不是在这些人眼里,功成名就远比一家人团圆重要……” 顾含清没再回答,即便他心里清楚,苏前辈肯定有他的苦衷。 玉琼又道:“当年,苏孤眠前辈为何会抛下花颜母女实不可知,可九宫的藏书阁内却记载,再回九宫的苏孤眠前辈,实已失了仙骨,修为散尽。师尊当年曾与苏孤眠前辈煮茶论文,聊到此事,他也刻意回避。我做那锁灵绳之前,曾在九宫藏书阁翻阅过前辈的真迹,虽是禁书,其中真理奥义却值得深究,遂没有被销毁,我由此寻得蛛丝马迹,大概猜测出,前辈失仙骨,散修为一事,多是为了花颜。” 温玉恍恍惚惚,还未缓过神来,木讷道:“怎、怎么说?” 玉琼道:“前辈《论妖》一书中,提到人与妖之后,多有一种罕见怪病,生来身体羸弱,不存仙骨,且无法聚灵,妖丹不行……说白了,就是一出生便命不久矣。前辈却写到对策,一说可学浴火的凤凰,虽是九死一生,却还尚有一线生机,只是对这浴火中的火需得考究,焚火时日也要计算详尽,出不得半点差错;一说可转亲人仙骨,助其聚灵,以纳天地灵气,成妖丹,可修行……” 温玉听到此处却咋舌:“转亲人仙骨,那失了仙骨,可谓修为散尽,与凡人无异……” 玉琼神色黯然:“自当是,转仙骨并不是小事,仙骨抽身的疼痛尚且不提,天地之大,尚没有什么仙医精此术,前辈若是失败,便是他与花颜两条命。” 温玉心里直乱抽抽,哀道:“这些事,花颜竟不知?” 玉琼揉着自己的肚皮,苦笑道:“这后来便是我猜的了,若是不转仙骨,前辈修为无量,九宫尚且不能奈其何,救了花颜,前辈便要散尽修为,自此与凡人无异,如何还能护住他母女二人……只道是隐了这些内情,便任由花颜去恨他,才会离人界远一些。” 温玉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悉数跟花颜讲了?” 玉琼道:“差不多吧,转仙骨一事花颜虽不知,但深陷无荒业火,在其中煅烧了四十九日一事她却印象深刻。这丫头,那时哭着喊着,只道自己的爹怎能对他如此狠心,守在火岸旁看她被烈火焚烧……殊不知苏孤眠前辈的用心良苦啊。” 温玉却突然伤感起来:“师叔,你说,我的身体也从小羸弱,父母弃我,是不是也有什么隐情?” 玉琼笑道:“也许吧。”又悄咪咪趴在温玉耳朵边上小声道:“说不定你是那瑶老头的私生子勒!” 温玉真想一拳揍扁眼前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 花颜的身体里是苏孤眠的仙骨,吐纳灵气于她而言自是游刃有余,加之她悟性高,三两天魔鬼一般的训练下来,她已俨然成了个有模有样的驭妖师。 便如同若无和尚现如今的水平。 瑶老头是拿坤心镜验了花颜一番。坤心镜可吞吐修行之人魂魄,所印谁人,所示便是谁的心境。 当初试验雪烟凌和洛书馝的,便是此物。据说在雪烟凌的心境里,拦住他去路的,是无尽的火海,而他狠就狠在,像是看出那是虚妄一般,竟兀自淌入火海,任由自己在心境内被烧得手脚不辩。 那是铁了心要折磨死自己啊。 比起他来,洛书馝的心境简直不要美好太多,竟是一路花香鸟语,无妄的花海。此种境界,没有迷失,却能从其中走出来,也是瑶老头看中她的原因。 而花颜的心境里,却是一片无尽的湖水,水波不兴,不能见底,深陷其中,仿若脚下是另一个世界。 可无论哪个世界,她都逃不开苦海悬溺。 她无可奈何,不停转换在两个世界。她无法逃,最后选择抓住一个。 “双重人生,有意思。”温玉只是暗暗地想。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花颜的命运竟是早被揭露,可是却抽象到无法猜测。 花颜的舍弃让她成功走出坤心镜,瑶老头认可了她真传弟子的身份,登名入族谱,温绿绮再多不悦也只得接受。 “师父哎,你猜,你的好徒弟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温玉一脚跨进瑶山仙翁的书房,进去却没有他老人家的身影。 温玉倒纳闷儿了,这瑶老头平日里除了祠堂和大殿,就在书房里闷着,今日没有经义课,老头儿自然不会到大殿里去,而温玉正是从祠堂转过来的,按理说,书房不会没有他的人影儿啊? 温玉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在转身出去和留下来闲逛之间,选择了后者。瑶老头对自己的书房甚为重视,终日守着,离开便设结界,惶恐有谁知道了他的小秘密似的,今日……怎的? 温玉一时兴致勃勃,似乎错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有这般闲逛瑶老头书架一般的机会了,放下手里端的月饼,便挤到书橱前去了。 “这些个老头儿,都有关起门来研究妖怪的癖好不成?敛妖气,转仙骨,刨妖丹?!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温玉翻着翻着,不禁感叹。 055 瑶山旧事8 “孽徒,你在做甚?” 瑶老头飘来无声,温玉只觉得脑后一股凉气,耳边便想起老头儿雄浑沉重的声音…… 彼时温玉正趴在地上,透过穿越窗户那抹月光瞅着书上的字,抬眸一看,从脚到脸的距离颇有些长,瑶山仙翁的脸半影半白,颇有些瘆人:“师师……师父?!徒儿就是随便看看……” “随便?这本《妖录》,为师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放在橱子最底下,你随便翻翻,能翻到那儿去?” 随瑶山仙翁沉声而来一股仙风,屋子里的烛火才亮起来,那一橱子的书,果不其然被温玉狗刨一般,散落地东倒西歪。 温玉讪笑两声,从地上爬起来,干干地道:“师父父……我帮你整理还不成么?” 瑶老头没眼去看温玉贼嘻嘻的样子,大手拎着温玉的后脖子,只差一脚蹬他出这书房。 “师父,那月饼别忘了吃,今日中秋,虽然知道那是一种寄托,而我们自己休的便是不信神,却寻着好玩儿不是?”温玉死乞白赖抵在门口不肯出去,努嘴示意瑶山仙翁看他身后的书桌上,还冒着白烟的月饼。 “酉时入定,你送东西来,是逼着为师破戒不成?” 温玉知道,瑶老头学着人家深山的和尚,早百十年前便已克制着自己过午不食了。只得继续讪笑:“偶尔破一两次有什么大不了,说真的,师叔还等着你去喝酒呢!”便又悄摸摸趴在瑶老头耳朵边小声道:“我们都不说,没人知道。” 瑶山仙翁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当头就是一巴掌拍在温玉脑门儿上。 至于他为何羞赧至此,据说是因为年少时,玉琼曾坑过他一回。也是中秋夜,玉琼拉了一帮师兄弟聚在归来宫喝酒,被身为司监大弟子的瑶老头逮了个正着,玉琼诓骗他说师父们下山的下山,闭关的闭关,没人知道,难得中秋月圆之夜,错过了,岂不可惜? 瑶老头犹豫的当头,玉琼已强行灌下他一壶酒入肚。 瑶老头那时当即就醉了。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用记事镜把瑶老头和玉琼五五六的名场面给录下来了。 翌日一群人自然免不了受罚,瑶老头看那记事镜里的自己,脸红的比嫁人的大姑娘还厉害,据说他自打以后没少找过玉琼的麻烦。 “快滚!”瑶老头儿脸色铁青,吼了温玉一句。 温玉被踢出来,看着书房的门关上,落寞地转过身去。 “臭小子,你给我少喝点儿,再敢喝到回来连为师的胡子都敢拔,你看我不收拾你!” 温玉听到瑶老头儿的怒吼声自身后传来,回眸那一瞬,眼眶却不知怎的红了。 胡闹的人哪,身后总会有个一板一眼的收拾残局。 比起寻尽处的冷清,归来宫那晚简直不要热闹太多。 司监的弟子知道玉琼惯是要闹的,只等着第二日来抓包就是了,站岗时睡得也安心。 “师叔!你别在这儿瞎胡闹行不行?我包好月桂馅儿的月饼,怎么里面全是胡椒粉!” 温玉刚走在石阶上,便已听见头顶的屋子里传来小馝儿的愤怨。 “把那个,塞他嘴里。”说话如此淡定的人,一听就是花颜。 要说玉琼的徒弟哪个最没心没肺,花颜说自己第二,估计也就雪烟凌敢称自己第一了。 “小花颜你好狠的心哪!” “师叔,你不吃就别闹了,那儿还有一堆孩子等着吃月饼呢!” 玉琼小声嘀咕:“其实胡椒粉馅儿的,也是可以吃的嘛。” “小玉!你来啦?师伯可是将月饼吃了?” 温玉刚刚登上石阶尽头,便见莫枫将自己裹成了粽子,手里还端握着一盘刚出锅的月饼。 温玉笑道:“我猜,这冒出来的白烟儿,在你走到枯峰山脚底下的时候,就会被冻成冰棍儿吧?” 不用说,今日月圆,于雪烟凌而言,又是个难熬的日子。 莫枫笑笑,想用手去挠挠后脑勺,却奈何衣服穿得太厚,根本举不起手来:“这倒不是给阿凌吃的,是我自己的。” 温玉问他:“你又去守着他?这瑶山很安全,他能生什么事儿?” 莫枫的身体本就不好,却偏偏生了个牵肠挂肚的命,阿凌的月圆夜他要守着,小花颜尿了床他也洗的任劳任怨。 莫枫清浅地一笑,淡然道:“怕万一不是,阿凌若是喊疼,还能有个照应。小玉你快进屋去吧,屋里有师父从山下接回来的孩子,可是热闹。” 温玉默默看那莫枫笨拙下山去的身影,叹气道:“小凌儿便是知道你在外面,疼也不敢喊喽。” “好师侄,你过来,”温玉正摇头晃脑之际,一双肥嫩的大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温玉回眸去看神秘兮兮凑近他的玉琼,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我今日下午去小凌儿的枯峰山,找不着我的相思酿了,你晓得,它们去哪里了不?” 温玉笑道:“啊哈哈,瞧师叔你说的,你的酒藏在那里就是在那里,谁会动它不成?枯峰山哎,谁会去枯峰山找酒,小凌儿岂会容他们放肆,别灰心,你的相思酿定是还在,只是你记错地方了。再者说了,修行之人,过什么中秋,破什么酒戒,今夜师叔你只要好好瞧月亮享天伦之乐便是,想什么相思酿啊,哎呀不说了师叔,我进去哄小朋友喽。” 所谓一鼓作气行云流水,温玉端着逃过一劫的奸笑贼嘻嘻地跑进屋子里去,空留玉琼一个人立在冷风中发呆,听温玉这语气,估计他的相思酿不保喽。 那晚,归来宫上一派祥和,绝没有人会想到,竟会突然窜出那么一道幺蛾子。 入了子夜,花颜和洛书馝哄着小孩儿们睡下了,玉琼抱着酒坛子不知是哭还是在笑,总之嘟嘟囔囔,让其一旁的温玉觉得异常瘆人,风定树影间,满山桂花香。 便是如此时候,屋外倏然响起一阵烟花炸裂的声音,温玉一惊,窜出门去,却见那朵粉色相思状的烟花,就绽开在枯峰山的上头。 056 瑶山旧事9 温玉愤懑地御剑而去,怕是自己这嘴是开过光了,竟让他说了准。 “这,是出什么事了?” 洛书馝拉着花颜登上仙剑,这才解释道:“那是师叔给莫师兄做的信号,他这时候放出来,想是他和雪师兄那里出了乱子。” 温玉登上枯峰山时,那里早已聚集了瑶山的弟子们,人群哄攘中,满地血迹。 温玉挤进人群里去,只见瑶老头正在对莫枫施法,而他胸口正中了一剑,血还在流,脸色极度苍白。一旁的雪烟凌倒在地上,身上亦有剑伤,一瑶山弟子正颤着牙根为他包扎。 别说那瑶山弟子受不了这寒凉,温玉一个练冰系法术的人,都不抵这寒气入体,而浑身阵阵战栗。 “已护住心脉,火烈鸟可牵来?快将莫枫细送至护心殿,一刻不得耽搁!”瑶山仙翁正要收气时,如此喝到。 “是!”十几个瑶山弟子说着,缓缓抬起莫枫来,细细送至火烈鸟后背上,又有几个弟子陪同,火烈鸟才振翅而去。 “雪烟凌?你可还能撑住?”瑶老头见莫枫被护送离开,才又回身来询问雪烟凌的情况。 雪烟凌的眼睫毛上像是打了霜,他极力让自己镇静,温玉也感到周身的寒气稍微敛了一点去。只见他虚弱不堪地爬起来,默然点了头。 “温玉,你照顾好他,我去照看你莫师兄。”瑶山仙翁如是说道,挥袖间身轻如烟,翩然而去。 留下的弟子将这枯峰山半山腰之地围立之密不透风,唯恐那贼人去了又来。 “温玉,你去……去帮师伯,我无碍。”雪烟凌踉跄了几步,扑至温玉身前,紧紧攥着他的胳膊。 “你的气息极乱,真的无碍?” 雪烟凌忽然敛了气息,似在感应什么似的,半晌,才回眸来,弱弱点了点头。 温玉见他朝花颜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自己猜没猜对,总之走时,却是把洛书馝拉走了。 九宫中,有一宫殿上刻“阴阳”二字,九宫与人间,却多呼之“无极”。 温玉小时候受道,曾听瑶老头讲过,无极殿内无极尊,也便是历任阴阳宫宫主了,一生只收两个徒弟,授其阴阳之术,习其阴阳相生相克之理。每日所悟,即是阴阳,如何相生,如何相克。 旁的不知,温玉却知冰火必是一阴一阳之理,想来,花颜在无荒业火里待了四十九日,不仅做凤凰涅了槃,还烧了一身阳火,正是雪烟凌极寒的身体所需。 温玉和洛书馝赶至护心殿时,温绿绮也早早到了那里。这瑶山上唯一会医的仙姑桦芸正极力救治莫枫。 其他人也只得在一旁站着,大气亦不敢出。 “伤至心肺,剑上亦有尸毒,很是棘手。”桦芸把脉完毕,轻声道,“不过好在师尊护住了莫师兄的心脉,封了他的穴位,现下已无生命大碍。” “这……” “这毒可有解药?” 温玉刚想张口问,却见洛书馝抢了瑶老头的话头,瑶老头却也不恼,宽大的手掌反而抚在洛书馝的后脑勺,贴心地安慰。 “此毒罕见,前所未闻,要调制解药,需要些时日。这些天里,定要派人将莫师兄护紧了些,有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个知会我才是。”桦芸如此道,起身朝二位尊者一拜,便退了去。 温玉这才恍然想起雪烟凌似也中了剑伤,不过想来雪烟凌不至于护不住自己的心脉,也许早将毒逼出体外:“师父,袭击莫师兄和小凌儿的,当是谁?” 听温玉说如此,瑶山仙翁也皱起眉来,瑶山的戒备森严,满山皆是灵气仙罩,几百年来,尚且没有哪个妖怪敢到这里来撒野,今夜却怪了,专挑在雪烟凌身上的寒毒反噬之夜上山偷袭。很显然,那人的目标是山上的雪烟凌,却没想到莫枫为了护住雪烟凌,竟会豁出命去。 这其中,古怪很深。 “司监弟子已带队去追那贼人,待抓回来,自有定夺。” 温绿绮却道:“师兄,瑶山的戒备可是森严,岗哨之位遍布几座山间,且日日布哨不同,若非极为熟悉地势与布哨,奈何也不可能躲过所有人的视线直奔玉琼那徒弟山上去,这其中奥妙,却不肖师妹我再多说吧?” 瑶山仙翁却是噎住了一刻,道:“师妹的意思……” 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便是明里暗里说瑶山有内贼。 温玉朝那温绿绮一拜,又对瑶老头摊开手心,其中赫然躺着一只蛊虫,椭圆身子,黑得胜碳:“这是在小凌儿的山头上拾到的,和那日在芙蕖镇闹事的妖怪体内所种的,一模一样。” 瑶山仙翁接过温玉手中的蛊虫,微微点头。芙蕖镇一事后,温玉回来曾将此物交给瑶老头,想让他查查这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如此邪门。 瑶山仙翁翻阅了诸多典籍,终不得果。 相传有人间的术士以死尸做载体,种蛊虫,可活之,行动自如。却没有哪本书说,有可以控制活人活物的蛊虫。 死人好控,活人却难料十倍百倍,若真有此术,此时却突然现世,而此前几不可闻,想之,这位隐在暗处的敌人,要么初出茅庐,要么便是隐了千年的棘手人物。 “敌暗我明,玉儿,你明日便传下我的命令,要山上弟子明晰事态之严重,不可再如往日,儿戏怠慢!” “是!” 温绿绮又道:“师兄……” “师妹,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会考虑,须知,不可操之过急。”瑶山仙翁如此说道,睨了温玉一眼,便挥袖而去。温绿绮和余下弟子跟着离开。 温玉与洛书馝恭敬地拜礼,直到黑夜里再不见二位尊者的背影,才直起身来,守去莫枫的床边。 “早知如此,便换我去了,莫师兄都不至如此。”洛书馝的声音里哽咽夹着微颤,眼睛只睨了一瞬莫枫胸前的伤口,便似看到什么可怕事情一样,偏过头去。 温玉轻轻拍了拍洛书馝的后背,轻声道:“这不怪你,夜已深了,你回去吧,这里师兄守着。” 057 瑶山旧事10 洛书馝只是固执地摇头:“我和你一起守着吧,若是那贼人再回来,我是个照应。” 温玉默然点头,便应下了。天承微朦的时候,洛书馝枕在温玉后背睡得昏昏沉沉,温玉遥望青墨色的那片天,想到莫枫憨厚一笑,说出:“怕万一不是,阿凌若是喊疼,我也算个照应。”的样子,温玉便惭愧地低下头去,莫枫这个人哪。 又过半晌,便有五六个弟子轻声而来,其中一个传音入密,大致意思便是今天白天莫师兄由他们几人守着,叫温玉和洛书馝回去歇息。 温玉点点头,横抱起洛书馝来,待将她送回房去,温玉还是放心不下雪烟凌,又腾着仙剑飘到枯峰山雪烟凌的破木屋前去了。 此一去,还未走到门前,便听见两个人对着骂的咆哮声: “谁、谁让你进来的?!女子不是最重贞德,我却没见过哪个如你这般不知廉耻,闯进别人的屋子,还这么理不直气也壮!” “我不知廉耻?我……要不是昨晚看到你快要一命呜呼的怂样,我会信了玉琼那老头的邪,跑进你这破地方给你暖身?!” “什么暖身?!什、什么都没有,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哦~害羞啊?那你昨晚冷得发抖直往我身上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羞?” “我、我……” “你什么你,我还没跳起来骂你辱我贞洁,你到好,先把我指着鼻子骂一顿?” “你你睡无睡相,鼾声如雷!” “你还胆小如鼠,猥琐至极呢!” “你蛮横无理,蛮力如牛,宛如悍妇!” “你!我杀了你!” …… 温玉悠然守在屋外,听得锅碗瓢盆噼里啪啦的声响,待到二人打得酣畅,而他掐指一算差不多得了的时候,才小心翼翼上前去,推开木门,露出一条门缝来:“小凌儿……” “滚!” 幸亏温玉闪得快,才不至于被一把笤帚刷了眼睛。 灰溜溜地离开了枯峰山,温玉却未停息一时半刻,便又直奔归来宫去。玉琼这老头儿虽是那种看着不靠谱,实则闷声干大事的人,但昨夜他喝得酣了,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归来宫脚下,比往日多了两名值岗的弟子。温玉轻轻拍了一人的肩,问道:“玉琼师叔,可曾出过归来宫?” 那小弟子模样还很稚嫩,似乎年十六都未过,回温玉话前,照例要规规矩矩地一拜,才开口道:“回七师兄,玉琼师叔不久前刚走,送山下的孩子回家。” 温玉微笑着颔首,踌躇之间,还是决定登上归来宫看一看。大殿内还是昨日的狼狈模样,温玉只一脚踏进房门,一道金光闪闪而来,却是玉琼施法留下的虚相。 金光佛影中,玉琼笑得如西天如来一般:“好师侄,我定猜到一早来我这儿的便是你,说起来,昨夜之事,小枫和小凌儿受伤,我委实未料。只道是,他们是冲我而来。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如此一茬儿,枉费我昨夜在这宫里布下的天罗地网了……即是因我而起,也只能因我而灭,我去去便回。你千万老实待在山上,护好小花颜。切记。” 温玉此刻真的糊涂了,却不懂这其中,暗处那群妖物,目标到底是谁。 芙蕖镇一事,定是有人故意诱引雪烟凌下山去,温玉那时猜测,目标是他,却寻不得因果。 玉琼那日同他月下酌饮,提及花颜落单后,遭袭击,温玉本以为只是花颜救了雪烟凌,而那群妖物将她也当成了敌人,才欲除之。 玉琼费尽心机将花颜接到瑶山来,话里话外皆是早有预谋,这却和他猜测,是因雪烟凌连累,而保其平安有出入。 如今玉琼留下一番不明所以的话,便只身一人下山去了,温玉怎能不着急,且不说他们甚至连暗处是谁都不知,谈何捉贼? 他此时唯一能从玉琼话里会意过来的,便是,玉琼才是暗处那群妖物的目标,而玉琼这老头儿似乎一早就知道。 袭击雪烟凌,抓小花颜,重伤莫枫,看似无理无序,经玉琼一番点拨,温玉终于明了,与他三人关切最深的,不正是玉琼?! 思量间,温玉已踱至山下离空门不远处,那里却因为昨晚一事,守了不少弟子。 温玉正躲在草丛里抓耳挠腮,想着怎么用七师兄的身份倚老卖老蒙混过关混出山去,转眸间却赫然瞥见花颜飘过他眼前,身后背着破魂,一步一响,宛如二大爷。 那守门的弟子也和温玉一般,瞠目结舌,看得痴了。只怪这女子气场太瘆人。 “师、师妹,师尊有令,没找到伤害莫师兄和雪师兄的凶手之前,谁都不能下山。”还真有个胆子大一点儿的,伸手拦住花颜。 温玉用手支着下巴,想着,若是玉琼那老头儿,他会怎么蒙混过关呢?倚老卖老,淫威强逼?温玉一摆头,也许坑蒙拐骗,信口胡说,怎么忽悠怎么来更符合那老头子的做派。 接下来花颜做的事情却让温玉见识了这人间的真相,花颜毕竟是那玉琼老头调教出来的徒弟啊,连行事作风都被那家伙潜移默化了。 “啊呀,师父,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颜一声惊喝,众弟子纷纷回头,一回头便瞥见花颜拔足狂奔而去的背影。花颜虽是贴了飞腿符咒在腿上,几个小弟子还是在惊大嘴巴之余,腾剑而去捉了其回来。 温玉恰是在这个时候飞出草丛,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盯着几个小弟子对花颜动手动脚。 “放开!放开,我自己会走。” “师妹,师命难违,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七师兄?!” 温玉自觉自己长得温润如玉,就算退一万步讲也算清逸出尘,怎的叫几个小徒弟看见他,却像看见了瘟神一般,手脚都抖了三抖。 温玉脸上一板,对花颜道:“小花颜,你怎能如此胡闹,师尊说了不让出山,你这不是为难你这几个师兄弟吗?” 几个小弟子却不吃温玉这一套,一时间更加警惕了:“七师兄,你就别捣乱了,师尊说现如今事态严重,不容瞎闹!” 058 瑶山旧事11 温玉见这一招不好使,一时间讳莫如深的样子,叫几个小弟子干愣在那里也不知他要作何把戏。只等阵阵秋风吹过,温玉却突似一阵风一般,狂卷过几个小弟子中央,拉着花颜逃之夭夭。 几个小弟子看他二人飞奔不见的背影,以及卷起的一片沙尘,痛心扼腕。 “这可如何是好?” “如实说罢,不过小师妹是被七师兄带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怜我们……” “又要挨罚了。” 一直狂奔到芙蕖镇入口之路,温玉才舍得停下,回眸眺望间,却见身后哪里有那几个小师弟的背影,害他自恋到这步田地。 正想着,花颜却猛然甩开温玉的手:“谢谢你送我出来。” 温玉笑笑:“顺手的事。” 花颜问他:“七师兄……出来干嘛?现在山上忙得不可开交,身为师兄,不做典范,你到处瞎跑什么?” “我嘛……”温玉还是端着一张笑脸,却道:“师妹又是出山干什么?现在山上抓内贼抓得紧,你却在这当口不顾别人多嘴多舌往外跑,莫非……?” 花颜却拿白眼翻他:“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在雪烟凌的山上看到阮不思故意留下的线索了,她若不是故意在引我,就是在引玉琼那老头。” 阮不思,温玉暗自思量,原来那个可用蛊虫控活人活妖的妖怪,竟是这么一个名字。 “所以你这么着急下山,是怕我那师叔先你出来,进了捉鳖的翁,做了落坑的熊?” 花颜背着身子不让温玉看她心虚的眼神:“怎么可能,我是……那阮不思上次趁我不备,我是心有不服,要再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又小声地嘟囔:“和那个蠢老头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温玉一笑:“这样啊,那就好办了,其实我那师叔早就下山了,还千叮咛万嘱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我就说嘛,说不说小花颜又不会有什么在乎……” 花颜瞪了温玉一眼:“白痴!” 温玉紧步跟上疾步而行的花颜,探头问道:“你别担心嘛,我那师叔虽然看着不怎么靠谱,却是一顶一的不好对付,区区一个、一个蛊虫头头,不能奈他如何。再者说了,上次不还是他老人家把你从那个、那个阮不思手里救了出来?” 花颜并未回头,脚步没有减缓半分,反而行得更快了。有晨日曦光自远山的隆头冒出来,将这芙蕖镇上的街巷都笼上了一层橘黄的雾霭:“上次,上次那老头是偷袭,怎么说出来就成了他多厉害似的?再说,阮不思和暮川是一伙儿的,保不齐这次和上次一样,阮不思布好了局,而暮川就在陷阱里等着他呢!果然是什么师父出什么徒弟,都一样白痴。” 温玉暗戳戳地记下了花颜说的每个字,继续套她的话:“那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你又打不过那个黑魔怪?” “谁说我打不过?上次是雪烟凌那个家伙碍手碍脚而已……再说了,那家伙看到辣椒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吓就跑了……好你个温玉,你又套我话!” 温玉的后背重重挨了一掌,苦笑道:“这,怎么能是套话呢?” 花颜不理他,揪着他的衣领警告似的:“这事儿不许你往外传!” 温玉作封了嘴的手势:“一定不外传。” 花颜这才松开他,横了他一眼,继续快步向前,三两步便要回头来瞪一眼温玉,示意他不要再往前。温玉只是在她回眸的时候傻傻笑着,等她继续朝前走的时候,又会紧步跟上。 直到一个大叔的出现。 那个大叔拉着温玉一番寒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在给温玉打气鼓励,而温玉自是听得一头雾水: “年轻人啊,你不知道,姑娘最喜欢玩儿的就是这招——欲情故纵!” “大叔你……”误会了…… “哎?不用客气,谁没年轻过?谁没追过姑娘?好看的姑娘都有脾气,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穷追不舍,让他看到你锲而不舍的精神!相信大叔,千万不要放弃!” “呵呵……”温玉苦笑,大叔你再不松手姑娘就跑了啊。 “小伙子,你容颜俊朗,定能成功,大叔看好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温玉真想感谢这大叔一家乃至黄泉九族啊。 这一会儿早市却正好开了,一时间卖菜赶集的涌出来正堵了温玉的前路,待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哪里还有小花颜的身影? “爷,晚上再来啊?云萝姑娘还等着你呢!” “好说……好说……” 倏然间温玉浑身的毛孔都寒立,他皱着眉头四下张望,身后的早市热闹哄杂,却看不出异样,这前方的茶楼酒馆却还未开张,独独右手边这一间云楼人影星疏,无非是几个男人留了夜,一大早的赶回家去而已。这突如其来的妖气,弥漫在这空气里……会是谁? 温玉挥开墨扇摇了摇头,展了展眉,自己也许久没有合眼了,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吧,果然一瞬之后,再无妖气。 他缓步前去,亏了自己留了一手,怕跟丢了花颜,于是在拉着她逃出瑶山那空门的时候,便在她身上下了咒印。现在子符在他手里,自会带着他找到花颜。 忽然又是一阵幽微的樱草花香,如同云霭雾罩,将其笼在其中,迷离朦胧。他抬眸,是落下的一方丝帕,滑过他的脸颊,落入手中,一如冰蚕美玉,清凉含香。 那女子就隐在红木窗后,敛眸望着他,似羞赧,却暗含喜切,冰肌玉骨,面胜春桃。 温玉却低头一笑,暗含苦涩。莫不是难得下山一趟,一出来便要惹上桃花债不成?而看这意境,十有九层会是一朵烂桃花。却只握住了手中的丝帕,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郎君不知我们这云楼的规矩?”那送走几位贵客的妈妈手握桃花团扇,含笑走来。 温玉浅拜,老实巴交:“诚不知。” 那妈妈笑道:“无妨无妨,即接了我这楼里姑娘所赠的香帕,择夜如约而来便是。” 温玉一愣神间,那妈妈已扭着身子闪回楼里去了,这一当头,却是走得比他这修行之人还要快。温玉只是愣在那香帕之角所绣的名字:寻芳。 059 瑶山旧事12 这个名字他似在哪里见过。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一想起来就是满面的尘埃。 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抬眸再去望那抛下香帕的女子,早已隐在晨雾中,不见容颜。 小花颜去的地方离瑶山颇有些远,落脚的地方是一家酒馆。 街上平常无异,每个人走过去似乎看起来都那么人畜无害,但温玉站在这酒馆外面,却觉得里面像是集了一群妖魔鬼怪,什么奇奇怪怪的气息都有。就像一锅乱炖,置身于外,只感觉鱼龙混杂,却分不清到底混杂在哪里。难辨敌友。 酒馆的招牌和装潢都平常,可以说是低调,与之周围比翼,倒还俗媚了,温玉实不知,这酒馆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了。 温玉伸出一根白皙的玉手,轻轻一推那酒馆的木门,触感微凉,似乎与入秋的寒夜脱不了干系。 夜黑得沉,酒馆外一片清寂,清寂到可以说是萧瑟,而温玉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再不只是混杂的气息扑他面目而来,嘈杂的声音、冲天的酒气,像一瞬间被他打开了闸门。 温玉浅笑,原来如此,这门上是被人施法了,若不是有二两功力的人,恐怕还推不开这个门。 既然门开了,就说明这里是接待他这个客人的,他便大义凛然走了进去。 一扫视间,喝酒博弈五五六,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真如他想的那般,是一众魑魅魍魉。 “嘭。” 酒馆的木门再次诡异地合上。 没人接客,没有小二……温玉越来越觉得,这里可真有意思了。 他缓步围着这酒馆中央的一颗类似千年枯木的前台转了一圈,掏出怀中二两银子,投了进去。 出来了一壶酒酿。 正寻思怎么和这四周一堆一堆的人搭话,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闯入他耳畔:“喜欢她?怎么可能?她可是个妖怪……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温玉循声望去,这语气这声调,不正是玉琼那老头的宝贝徒弟雪烟凌?他的小凌儿? 啧啧,温玉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声,此刻雪烟凌趴在酒桌中央红着脸叉开腿的样子,可差点儿让他没敢认出他来……实在是丢人。 若不是他的怒神就扔在一边的话。 此情此景,温玉只能说,雪烟凌身边这一堆酒友,要么是各有来历,要么便都是土包子!怒神啊,怒神就那么丢在哪儿,竟都不眼红。 “情不由思由想,缘乎心,妙哉妙哉。”那酒友之一举酒自言自语,如此说道。 “我都说了不可能,她不仅是个妖怪,又凶又丑又没脑子,我会喜欢她?”喝醉的雪烟凌算是把他心底里的那些偏见全都说出来了。 温玉暗自思量着,小花颜凶是凶了些,但是长得……而且也绝不至于没有脑子。 却听雪烟凌继续嘟嘟囔囔:“明知道那群妖怪就是要引她出去,偏偏上当,不是蠢是什么?老实待在瑶山不好么,至少我……师父还能护着她……” 温玉上前堵住雪烟凌的嘴,一时间尬笑至极,他若再不出手,没准儿雪烟凌这个傻小子就把瑶山上唯一不多的破事一轱辘全说出去了。 温玉虽分不清这酒馆其中各色各样的气息,但是种种妖气他还是能感觉到的,若是这般被听了去,小花颜已经逃出瑶山的事情不就漏了馅儿? “小凌儿,是我,师兄。”温玉边咧嘴笑着,边如此低声对捂在怀里的雪烟凌道。 “你是雪兄的师兄?”一旁的一个酒友道,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之态。 “正是。” “快些送他回去吧,他似乎,十分不胜酒力。” 温玉笑笑:“见笑。”开玩笑,这家伙虽然平时冷着一张脸看着绝不是什么酒鬼或嗜酒的人,其实是喝了二十坛相思酿都能保持清醒的人,什么不胜酒力,分明就是你们一伙儿人灌他了,我看你们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温玉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还要一直道谢。 虽然他也不确定雪烟凌这家伙是不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转身没走两步,却突然听见一阵老者的声音传来:“年轻人,酒烈不烈,光是猜,可猜不出来,需得品。” 温玉侧目回头,竟不知身后那个白发里几根青丝,胡子拉碴,一看就是酒鬼的大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正拔开温玉放在桌上酒壶,抬眸间慵懒地睨了温玉一眼,递过酒壶来。 温玉心里一惊,这个怪人,莫不是会读心术不成? 他微微笑着,一手抓着醉已不知天和地那头在那头的雪烟凌,颤着手不知当接不当接。 若是不接,逃出去的胜算几多? 算了,就以这怪大叔出现在他身后而他毫无知觉来看,若是这怪大叔纯心找他麻烦,他万万不可能逃过……更何况手里还攥着一个本不该为拖油瓶的拖油瓶。 兴许是他想多了,他这么想着,接过酒壶,大义凛然一般,仰头饮尽一大口。 梦里他想起了玉琼那个老家伙,他有多久没有梦见这个人了? 那老头在他饮下一小口相思酿面目扭曲之时,笑得十分张狂、且为老不尊。 后来,温玉问过这个老家伙,你喝了那么多酒,踏过世间大山大河去找喻雪融的影子,这相思酿是不是你喝过最烈的酒? 毕竟一口入了喉,夹带着浓浓的相思与苦痛,便能不省人事到天明。 玉琼只是摇头。 那时温玉还以为是从来不低调的玉琼终于低调了一把,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都怪自己孤陋寡闻,原来真的有比相思酿更厉害的玩意儿…… 他在心里骂,你们这群怪老头儿,喝酒就喝酒,被你们这么一闹,这以后喝酒不得跟上刑场一样了? 不过梦到后半段他却没这么想了。 虽是知道是梦,但父母归来,师父们千岁高龄,而他们一群弟子整日在庇护下嬉闹无忧的日子,却是他想都不敢想,却真的期盼的样子。 不然说是梦呢。 美得让人太怀疑。 再醒来的时候他却是趴在雪烟凌的肩头,走在万壑深谷之中,一步便是一阵罄音,而岩壁间有清水,滴滴落于路边的嫩芽青草之上。 060 瑶山旧事13 “你醒了。”声音清冷,竟让温玉贱兮兮地觉得,这才是他认识的雪烟凌嘛。 “我,喝醉了?” 温玉想到自己有可能和雪烟凌那样耍酒疯就心痛。 “嗯。”好吧,蜻蜓点水的一声,却让温玉心如死灰。 “我,耍酒疯了?” 久久的静默,温玉心中涌起一阵窃喜之意,却在雪烟凌将他扔在地上之后摔得不见云烟。 “嗯。” 温玉一轱辘爬起来,紧步跟上雪烟凌,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雪烟凌睨了他一眼:“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温玉作心痛状:“委实不记得了。” 其实温玉想说的是,你昨晚也喝醉了,若是我也醉了,那咱俩可真就成了那酒馆里待宰的羔羊了。 不过说来奇怪,他是寻着下在花颜身上的母符追过去的,雪烟凌又是怎么找到那里去的? “你昨晚醉了,在酒馆里将瑶山的三个师父都骂了一遍……” 温玉的心一凉,透心的那种凉。 “我是,怎么骂的?” 雪烟凌道:“不记得了。” 温玉笑笑,好小子,不知道我骂了什么却记得我骂了他们,真有你的。 “那我,还干嘛了?” “说了很多,记不清了。” 温玉暗自吃瘪,想着自己应该没说什么傻话吧,至少不会说什么喜欢哪个姑娘,那也太傻了。骂骂师父也没事,至少那三个师父心里都明白他怎么想,再者说了,那些听到这些话的人还能大老远去一趟瑶山专门告他的状不成? “不过你说,你喜欢仙宫的云芷嫣,我记下了。” 晴空一道惊雷,温玉一哽,这小子,记什么不好,怎么偏偏记住这个。 雪烟凌似乎料到温玉会是这个反应,只是瞧了他一眼,似安慰似的:“其实没什么,一个人就算再多过错,也有旁人料想不到的缘分,喜欢,实无罪过。” 温玉苦笑,若云芷嫣的缘分是他他倒也无憾,偏偏,在那个姑娘的生命里,他撑死了,就是一个下雨天匆匆而过的过客。 温玉伤春悲秋之间忽然觉得不对,便问:“昨晚我去时,你不是已经喝醉了?怎么会记下我说的这些?” 雪烟凌淡然回道:“我是装的。” 温玉险些咳出一口老血来:“那酒你喝了?” 雪烟凌点头。 温玉脸上颇有些端不住,但仍旧不死心,继续探着头不依不饶地问:“喝了多少?” 雪烟凌继续道:“为了装的像一些,也就,一壶吧。” 温玉这下一口老血已经卡在喉咙眼了,什么概念,他喝了一口就不省人事的烈酒,这家伙灌进去一壶还能将他从那个酒馆里扛出来? 温玉实在不想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他喝了这么多年的酒,酒量却不及一个就喝过一次相思酿的雪烟凌。本来仙骨逆天也就罢了,怎么连喝酒,这个家伙都这么有天分,真是气人。 他决定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找到那个酒馆的?” 雪烟凌也没觉得哪里奇怪,便道:“是花颜。” 原来是花颜拖那酒馆的馆长卜算子,也就是温玉眼里那个酒鬼大叔,拖他拦住温玉和雪烟凌两个人。 雪烟凌早温玉一步到那里,进去之后觉察到诡异的气氛,为了套话,他不得不装得喝得烂醉,然后拉着一群人东一句西一句扯有的没的。 谁知道那群人好像都是打酱油的,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花颜的时候,甚至也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对这个名字很不熟悉。 雪烟凌都准备掀了摊子跑了,谁知道温玉又闯了进来。 两人都“伏法”后,卜算子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仰头饮尽一大口烈酒,语气轻淡,就像是在厨房处置两颗大白菜:“关起来吧,等花儿那丫头回来。” 雪烟凌那桌一个酒友道:“花老虎这是在搞什么鬼?怎么引来两个瑶山的人?” 卜算子回眸睨了那人一眼,又侧目去望还在层层屏风外的其他人,似乎在警告他什么似的。 那人立马闭上嘴,乖乖过来扶起地上不省人事的雪烟凌。 电光火石之间,雪烟凌却似惊醒一般召回怒神扼住那人的脖子,眼神间有一层层薄冰,寒冷的气息萦绕着,让人吐出一口一口寒气。 “花颜在哪儿?” 卜算子从桌子上站起来,似乎对雪烟凌还清醒着这件事也很惊异,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世事沉浮的那种人,再惊愕也只有一瞬罢了。 其他人去扶地上的温玉,却在手指头碰到温玉衣服的那一瞬间,像是触到什么岩浆寒冰和火焰似的,吓得立马缩回手。 “瑶山的人,果真名不虚传。”卜算子一声轻叹,“这里没有什么花颜。” 雪烟凌的眼眸里还是冒着一阵一阵清冰:“背着破魂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卜算子轻笑,眼睛似乎透过了雪烟凌看到了他身后袭来的万古枯藤,而地上木板骤然升起,将这酒馆隔成了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 他还是小瞧了雪烟凌这个让众多妖怪闻风丧胆的瑶山弟子,他的枯藤,竟在雪烟凌的寒冰前,不堪一击。 他笑:“你说花儿?不知道这个丫头哪里惹到你们了?敢问是灭口寻仇?还是眼红她体内的妖丹?” 雪烟凌的声音清冷:“她早已是瑶山的弟子。我又寻什么仇?”他松开手中的怒神,那人立刻像是躲着鬼神一般,三步并作两步逃离开雪烟凌。他又道:“她跟你们说,我们是来抓她的?所以让你们帮忙拦住?” 卜算子似乎也被他的话惊住了:“你说什么,她拜入了瑶山?那是你们欺她负她不成?她为何要拖我拦住你们二人?” 雪烟凌一时间对花颜一肚子的馊主意顿感头疼:“如果你再不说她去了哪里,我不敢保证你们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她。” 卜算子暗自揣度了良久,似乎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瑶山,毕竟花颜只是交待拦住他二人,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伤了害了,他这不才想到拿出珍藏的酒酿来。 云水谷,阮不思约花颜碰面的地方,正是云水谷。 也就是雪烟凌和温玉正踏足之地。 061 瑶山旧事14 “对了,好师弟,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下山?”温玉折扇一收,只等着雪烟凌如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去狡辩他下山和花颜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谁知…… “说到这儿,我师父不是让你看好花颜么?你却带她逃?” 温玉也不知怎的,总觉得雪烟凌这话里有一股浓浓的味道:“你看到了?” 雪烟凌掀开眼皮子睨了温玉一眼:“看到什么?” 温玉宽慰道:“哎呀情况紧急嘛,我也无意拉小花颜的小手手……” 雪烟凌斩钉截铁一般,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这家伙在他心里打着解释的幌子实际是在炫耀的借口:“看到了,云水谷。” 温玉顺着雪烟凌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是一地黑色蛊虫,不过早已不再动弹。 “有打斗的痕迹,”温玉的手指摩挲过一块被剑气隐隐划过的石头,与雪烟凌交换眼神间,早已不言而喻,“是花颜。” 那一瞬,电光火石,温玉险些以为雪烟凌要趁着此处廖无人烟,而举剑将他灭口。再睁开自己的狗眼,才明白雪烟凌那一剑不过是削开了向他袭过来的蛊虫。 惊魂未定,温玉拍着胸脯,半开玩笑道:“甚少见你用剑,莫非,小凌儿的剑只为我出鞘?” 雪烟凌如寒冰似铁水的眼神刹那间便将温玉那贱兮兮的表情给噎了回去。甚至后来十年间温玉都不能明白,雪烟凌那样一个语言匮乏表情死鱼的人,怎么能被小花颜逼出那么多话来。 “跟着它们。” 雪烟凌将寒剑在空中划过一个绝对潇洒的弧度,声音清冷。 温玉玉手反转间,在蛊虫大军里狂奔着冲向目的地的一只蛊虫便锁进了他的扇面。 云水谷中是一汪低洼的湖水,那里始终不得见日月,水清得甚如透明。 雪烟凌和温玉进去时,阮不思的蛊虫还浮在半空,而花颜的破魂早已架在她的脖子上。 温玉打量着这谷中在青天白日下昏暗的环境,水却幽静,只是壁谷缠藓,更有千年藤蔓,一扫而过间,似乎那个黑暗中同样有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让他浑身发麻。 那是一种绝望空洞的眼神,多看一瞬,似乎就会窒息。 “有趣,受魔君大人一掌,本应筋脉断裂、五脏具毁,你却无事,不过一月……难道你体内苏孤眠的仙骨,真是神物?” 温玉在水波悠悠中望见阮不思那一脸稚嫩与纯真,始终想不到她竟会是活了一千年的人物……这是什么防老的秘术,他是真的想学。 花颜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爹?” 阮不思笑道:“怎么,你还认为他是你爹?” 花颜也笑,笑里透着冷:“不用你提醒。” 阮不思干脆坐在地上,态度十分不屑,似乎笃定花颜不敢杀她:“你追着我打了这么久了,一点儿都不累么?” 花颜道:“解药。” 阮不思道:“一个人类而已,死就死了。” 花颜的破魂更近了她的咽喉,阮不思不得不收起笑容,微微的刺痛已让她心中一凛:“少废话,给我解药,你说的事情,我可以考虑。” “哦?是什么让你突然转变了对我们的看法?还是你觉得,我的个子小,所以看起来比较白痴?”阮不思扬起下巴,似乎无视了破魂的存在,透过谷缝中的一道幽光,竟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自己的手来,“你要清楚,现在是你在求我,而不是,我在求你。” 花颜收回破魂:“你到底想干什么?” 阮不思嘴角拟着一抹笑,起身来缓缓道:“简单,杀了玉琼,取出他体内的灵元。” 花颜笑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阮不思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苏孤眠当初为什么要抛下你们?就算不想连累你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回九灵仙宫?还有你娘,难道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她提到娘亲的那一瞬花颜瘦小却坚强的双肩开始颤抖:“你知道是谁杀了我娘?” 阮不思却只是笑着,阴冷的笑容。 花颜知道阮不思不说话意味着什么。 瑶山,九灵仙宫。 那本就是和妖势不两立的地方,就算千年来妖族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那一群高高在上的道士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花颜道:“要我怎么做?” 阮不思笑着,笑着看花颜的眸光逐渐暗淡下去,由一汪清水,变成死水。 看来她在厉殇那里学会的悬惑迷心术真已小小有成,虽是付出了“血本”,但却好在,鱼儿还是上了钩。 她伸出洁白的玉手,五指扭曲就要刺透花颜的胸口。 那寒气太逼人,是想象不出,亦不曾经历的寒冷。 “好霸道的寒气。”阮不思心里想着,快步后退,“是你们……咳咳……” 阮不思抬眸间只睨见雪烟凌近身将花颜揽入怀中,而温玉步态轻巧,扇面一展间,飞雾迷烟。阮不思闻那气息却要窒息,不知是什么味道,千年来闻所未闻,诡异至极:“你下的这是什么毒?” 温玉笑道:“你猜?” “姑奶奶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阮不思的眸光凛冽间,已有蛊虫劲风袭近而来。 但那一汪湖水却是雪烟凌和温玉两人绝佳的武器,蛊虫却尽数被冻在寒冰内,虽其可抵过刺骨的寒凉,却动弹不得。 阮不思的眉目间皆是愤怒,她气急败坏一般半侧回眸,却始终不闻那人所动。 “我猜你现在定是胸闷气短、眼里胀痛、舌尖发麻,时不时还有点儿想吐……我猜对了吗?”温玉笑着。 阮不思却警惕地打量着他。 温玉慢吞吞一般伸出舌头,上面静静躺着一粒纯白的丸子:“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们没事?小妹妹也是行毒蛊之术的,却见哪个下毒高手不自己留一手?” “这是我的解药,拿去。”阮不思的眉间越拧越紧,极其不悦地将怀里的解药扔给了温玉。 温玉从善如流一般将怀里的奶糖……哦不,解药,抛给阮不思:“十二个时辰后方解。” “这毒,叫什么?”阮不思将解药含入口中。 温玉退至雪烟凌身侧,舞着折扇遮面,笑得十分猖狂:“我一般叫它,杀虫剂。”温玉一早猜到这阮不思八成是什么虫子修成了精,而虫子一般都是喜臭怕香的,所以他今日专门拿花粉花露试一试,没想到却有这种效果。 062 瑶山旧事15 阮不思浅笑,嘴角的弧度逐渐咧开,最后演化成了要吃人的模样。 温玉拉着一直用异样目光打量着他的雪烟凌飘然闪身出了这云水谷,又用寒冰封了谷口,这才放肆大笑起来。 “人都走了,不必再演。”隐在黑暗里的那抹黑影终于张口说话。声音却嘶哑,难听亦瘆人。 “刚刚你为什么不出手?”阮不思回眸睨着那个人,睨着唯一看得清的,他的鼻翼和嘴唇。 “只是你没感觉到。” 阮不思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她没接话,莲足勾动着地上的碎石,跳起了方格。 “为什么放他们离开?”那个人问。 阮不思自顾自跳着,似乎是在等谷口的寒冰化开,似乎又不是,一局终了,她才缓缓开口道:“从此刻起危险的将不再是中毒的瑶山弟子。” “你感觉到那个人了么?”彼时雪烟凌正背着花颜走在石阶上,四野山雾朦胧。 温玉笑笑,就是那个躲在暗处在关键时候用一种奇怪的气息裹住阮不思的怪人么,他自是感觉到了,没有妖气,要么是妖气隐藏得极厉害的高手,要么便是,入了魔的生灵。 魔,实在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千年前这种黑气不知从何而来,更像方外之物,以势不可挡之势,霸占和毁灭着人间。被黑气附体的生灵,要么变为一摊死水,要么经历难以想象的难熬,成为魔,成为一种为了杀戮活着的魔。 千年前魔族现世,人妖两族也曾齐力同心,将世间魔气悉数镇压。三界大战,那是天洲史上最悲烈的战事,且再无之一。那尊神帝非命,便是除魔之战中,人妖两界最大的功臣,他的功勋,似乎在世人口耳相传中千年也不会褪色分毫,反而在时间淡漠中,演变出了越来越魔幻和神奇的色彩。 温玉点点头,一声长叹:“这其中的事情,越来越让人糊涂了。”温玉想不通,想不通幕后的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目的。似乎不是眼红花颜体内的仙骨和玉琼的灵元那么简单,更像是,温玉有感觉,更像是在密谋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不过话说回来,灵元是什么东西,温玉竟不知。 “我师父,他……”雪烟凌的眼神飘忽,极力掩饰着眸中的光。 温玉摆摆手:“别担心,八成是路过哪个酒馆的时候,小酌了两杯,睡着了。”玉琼这老头,天大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也比不上喝酒重要。“倒是小花颜……” 雪烟凌道:“应该是中了蛊术。” 温玉只是有感而发:“小花颜似乎对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因此才对阮不思失了防备。” 雪烟凌点头:“等她醒了,问问吧。” 温玉笑道:“怎么,小凌儿这是担心小花颜,要为卿分忧?为岳母大人报仇?” 雪烟凌瞪温玉,不过却不是夹带寒冰的那种眼神,显得没有底气,更像是,在嗔怪温玉:“她毕竟是瑶山的人。” 温玉不依不饶地追着雪烟凌询问他心中所想,雪烟凌则闭口不言,腾着仙剑甩开温玉老远。 至卜算子的酒馆,其中人来往巨多,有人瞥见花颜的面容,直接带他们三个去见卜算子老先生了。 是酒馆下的酒窖,酒香扑鼻。 雪烟凌小心翼翼将花颜安放在床榻上,又细细替她掖了掖被子,才放心。 他轻轻抓着花颜的手腕,轻轻为她挪开压在身下的情丝,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开温玉的眼神。 本来他的偷视很成功,雪烟凌并没有注意到什么,直到背对着他二人的卜算子饮下烈酒一碗,笑道:“我说,你们两个,是情敌?” “不是。”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卜算子笑了笑,将雪烟凌脸上的怒红尽数揽进眼底:“那是三角恋?” 果然是个怪老头,温玉这般想。 “前辈,我有一事请问。”雪烟凌坐在卜算子身侧,这般道。 卜算子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只是斟满一碗酒推给他:“上一个酒量如你这般的人,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 温玉浅笑,说得莫非是苏孤眠吧。 雪烟凌也不客气,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哪怕喝酒都这么清逸绝尘,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是花颜的生父,苏前辈?” 卜算子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自饮自酌,烛火摇曳间,三大碗已经下肚。 温玉默默看着,没打算接话,似乎,和这个怪老头说话,是需要点儿本钱的。 “小锦遇见苏孤眠的地方,是北山那片雪地。苏孤眠混在下山的顾家弟子中,故意将我和她逼进雪山,以后生死全凭我二人的造化。没想到那造化弄人,苏孤眠跟丢了队伍,在雪地里落了单,我和小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快冻僵了。”卜算子又斟满一杯酒,“小锦见他生命垂危,便化成原形,为其暖身……” 雪烟凌不知是失了神还是想到些什么,竟木讷道:“暖、身?” 卜算子满脸的悲痛:“是啊。” 真巧啊,温玉悠然舞着手里的折扇,想起那天早上撞破花颜和雪烟凌吵架的一幕,似乎众多“污言秽语”中就有这么暧.昧的一句。 “我竟不知该说苏孤眠这小子年少懵懂还是老奸巨猾,他醒来后得知小锦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便立誓娶小锦为妻。 “人妖相恋已是禁忌,我还没见过哪个胆子大到不要命的九宫弟子,敢娶一个妖族女子为妻。先是不管他有没有那个胆子,身为小锦的师兄,我容不得她拿自己的一生去和苏孤眠下这个赌注。” “所以您?” “我囚禁了小锦,就在这个酒馆。”卜算子灰影布满的脸上在提到小锦的时候,连尘埃都泛着光,“并以北山妖盟盟主的身份,下令追杀苏孤眠。” 温玉和雪烟凌听到此处虽都捏了一把汗,但却都知道最后小锦还是同苏孤眠走了,并且有了花颜。只是卜算子费尽心机,其实也便是为了小锦好,若不是担心她受不得半点儿委屈,又怎么会下一道可能会挑起人妖大战的追杀令。 他愿意背负所有的骂名,只要心中的姑娘平安。 却不知道,她要的就是孤注一掷,要的就是亡命天涯。 “可是这小子却逃过了追杀,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妖盟的人,找到了这里。他要带小锦离开,宣告全天下人他要去小锦为妻,哪怕我那天不同意,一剑刺死他,他都无怨无悔……”卜算子饮下那一碗苦泪,“当初我真就该一剑杀了他。” 063 瑶山旧事16 “我与他痛饮三天,之后我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小锦离开。我想,这小子既然能躲开妖盟的追杀,以后九宫就算找他的麻烦,他多少也能应付,我的小锦,总不能嫁一个只会甜言蜜语的臭书生。” “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负了小锦,而跑回九宫去当什么圣女驸马,为博圣女一笑,甚至不惜暴露小锦的行踪,让小锦死在那群九宫的人手里。” 久久的无言,雪烟凌心中震恸,温玉却满目疑惑:“前辈怎知,小锦前辈的行踪一定是苏孤眠前辈所暴露?” 卜算子睨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雪烟凌道:“也许是九宫的离间计。” 卜算子却坚定地道:“不可能,小锦的行踪甚至都没有告诉我,如果不是苏孤眠,九宫的人有什么能耐找到她。” 后来的事情温玉和雪烟凌也没有再问。 天色渐晚,卜算子留二人在酒馆里,二人也没有推辞。 温玉在酒馆里随一群喝酒五五六,大致了解到卜算子这个妖盟盟主是怎么一回事。人妖大战后,人妖势不两立,而妖族皇室多死于鬼谷一战,仅剩的皇室血脉妖王厉殇也被封印在九宫,妖族溃散,为不至被九宫个个击破以绝妖族血脉,才忍住兽性,奉一方厉害人物为盟主,听其号令,受其庇护,危难之际抱团抗敌。 而花颜根本不是什么猫妖,她只是发育没有那么完全的虎妖。 温玉一想到自己曾经拿逗猫草开花颜的玩笑,又是后怕又是愧疚,后怕花颜突然变成大老虎吃了他,愧疚自己惹得正是花颜的伤心事。 只是不见花颜醒过来,也不见酒量哄哄的雪烟凌,他于是端着一樽酒踏进酒馆的后院,回廊间月影灼灼,树影婆娑。 “我真的又着了阮不思的道了?”花颜的声音。温玉吓了个激灵,左右不见花颜的身影。 “嗯。”是雪烟凌,声音比这八月的夜还让人觉得寒凉。 久久的寂静,温玉才回神过来,原来,两个人是房顶上去了。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花颜说。 “什么、怪怪的。”雪烟凌道,清冷中极力透露着我并没有不想和你说话的意味。 “你今天,怎么这么没有斗志?”花颜提醒道。 “什么、斗志?”雪烟凌似乎木讷了。温玉却在心里傻笑,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有贱兮兮的体质,原来花颜也一样。 “就是和我吵架啊,往常这个时候,你肯定会骂我又蠢又笨的……我提醒你一下,免得你忘了。”花颜偷偷瞄了雪烟凌一眼,清冷的月光下清冷的公子,纵使雪烟凌在花颜心里与谦谦公子这四个字差的不止十里八里,但此时此刻,他就是印在她的眸子里,和着温润如玉的临摹。 “你不蠢,你也不笨,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 温玉差点儿喷出喉咙里的酒来,这个雪烟凌,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肉麻的话了?不过想想,这个家伙好像从来也没见过什么女孩子吧,一张“与我无关、关我屁事、离我远点”的脸不知道又吓跑了多少对他神魂颠倒的女孩儿。 “你、看什么?” “我我我、看月亮。”花颜的目不转睛逃不过雪烟凌的余光。 他笑了笑:“好看么?” 花颜的脸瞬时腾起绯红,小声嘟囔:“呸,可真自恋。” 雪烟凌嘴角的笑意晕开:“我说的是月亮。” 花颜撇嘴:“我说的是你。” 雪烟凌双手撑在身后,问:“好看的是我,还是自恋的是我?” 花颜瞥了他一眼,无奈一笑:“都是你,行了吧,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那天在姻缘庙,你是不是为了救我受了伤?”雪烟凌会突然这么问,应该是和今天阮不思的话有关。 花颜道:“没什么,反正玉琼老头已经帮我把伤都治好了。”只是她的态度越是释然越是没什么,雪烟凌的眼神里浓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就越让花颜难以自持,“就算是头猪被困在里面我也会救的,你别、这么看着我。” 温玉暗自偷笑,这个比喻甚得他的心。 雪烟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嚣张和明目张胆,只得强行转移开话题:“今晚的月亮,挺好。” 花颜很认真地回答:“嗯,就是有点儿冷。” 温玉在回廊里也看不到什么,只知道这之后他俩就没什么声了,他顶多以为他们两个抱在一起了吧。日后死皮赖脸缠着雪烟凌给他讲这些往事的时候,才知道雪烟凌这家伙直接吻了人家…… 三个人翌日一大早便往瑶山赶了回去,离空门老远的时候,一个小弟子便看见他三人,起初是喜出望外,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把瑶山仙翁请了出来…… 三人不出意外被安置到先祖祠堂罚了跪。 最可恨的是玉琼那老头为了保住自己瑶山师尊最后一丝颜面所使的手段: 瑶山仙翁:“为师是不是说过非常时期不许任何人出山?温玉你身为师兄,却枉顾山规,带师弟师妹偷跑下山,你可知错?” 温玉想说我冤枉啊,带小花颜跑就算了,怎么雪烟凌偷跑下山的事情也扣在我头上? 玉琼立即跟着道:“就是,你啊你,还有你们两个,知道我为了找你们,都快把山下翻个底朝天了吗?” 温玉真想问一句是不是把山下的酒馆都翻个底朝天了呢? 瑶山仙翁睨了玉琼一眼,又对他三人道:“跪祠堂吧,不跪足三个时辰,不许出来。” 于是三个人便老老实实跪到祠堂来了,腿上贴着黏地符咒,也亏了瑶老头年轻的时候为了对付玉琼这个混小子发明了这个东西,这可真是瑶老头对玉琼深沉的“爱”啊。 两个时辰过去,雪烟凌一人跪在中间,立的笔直,而温玉和花颜则半跪半倒,恨不能整个人贴在地上,那景致,颇有些奇妙。 祠堂的门突然打开,两个人都一激灵,立马挺直了身板,还以为是瑶老头巡查来了。 那人却噗嗤一笑,道:“是我啊。” 是洛书馝,提了午饭过来。 064 瑶山旧事17 “小馝儿,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几个小弟子守着吗?”温玉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的饭盒。 “也没什么,我就告诉他们这饭是师父让送的。” 洛书馝跪在雪烟凌面前,将食盒里第一层的食物端在他面前。 温玉苦闷地道:“真羡慕你们这种平时看起来正经的人,撒起谎来都没有人敢不相信。” 洛书馝白他一眼,没有理会。 “小馝儿,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小凌儿有鸡腿儿啊?”温玉瞥了一眼三个人面前的饭菜,本来只是想逗逗洛书馝,又想到昨晚雪烟凌和花颜早已互相表明了心意,才意识到自己把局面弄得非常尴尬。 洛书馝捂着脸,小声道:“这饭菜其实是莫师兄准备的,只有这鸡腿,是我从厨房顺过来的。” 温玉赶紧道:“莫师兄好了?桦芸真厉害,果然没辜负我的信任和期待啊。” 奈何洛书馝就是盯着雪烟凌傻笑,根本没有理会温玉的意思。温玉暗自吃瘪,自顾自吃饭前睨了一眼花颜,果然花颜的小眼神就徘徊在洛书馝和雪烟凌脸上。 雪烟凌终于舍得抬头看洛书馝一眼,一句“谢谢”不轻不重,不冷不淡,疏离客套。 接下来雪烟凌做的事情直接让这祠堂的尴尬浓度又涨了好几个度,他将鸡腿儿夹给花颜,语气里满是宠溺:“你不总是抱怨山上没什么好吃的,这个给你,以后不许再动下山的歪心思。” 花颜愣愣地看了一眼碗里的鸡腿儿,又瞅瞅愣住的洛书馝,又扫在雪烟凌满是笑容的脸上,埋下头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温玉在心里默默地心疼了洛书馝一把。 “那个、我忘了我待会儿还要陪师父去讲义,我先走了。” 温玉睨了一眼洛书馝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咝~”雪烟凌的表情还算温和,嘴里却发出痛苦的声音来,他望着花颜,无奈地笑着:“疼。” 花颜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拧着雪烟凌的胳膊,低声道:“你干嘛啊?” 雪烟凌掰开花颜的手,牵在手心:“委婉地告诉洛师妹,我喜欢的是你啊。” 花颜一时语塞,温玉却暗暗想着,你丫的可一点儿都不婉转啊。 可是温玉的嘴角却不自觉地牵起一抹笑,就像宿命一样。 那晚在枯峰山刺杀雪烟凌和莫枫的人找了出来,是曾经随温玉一同下山除芙蕖镇上妖怪闹事的弟子,瑶山仙翁在他体内逮出一条黑色的蛊虫,和温玉盛回来的又有不同。 那弟子从身体里被逼出蛊虫后,对那晚的事情亦没什么印象,瑶山仙翁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其好好养伤。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的模样。 瑶山仙翁用灵力在花颜身上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蛊虫,温玉和雪烟凌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晚夜黑风高,温玉不知从哪里借来了狗胆,决定夜探瑶老头的书房,一顿狗刨,并不出人所料,他被瑶山仙翁逮了个正着。 “孽徒,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为师的稳重你一点儿都没学到,反倒是玉琼的无赖,你学了个彻底。”瑶山仙翁挥袖间书房里烛光大亮,温玉那不堪入目扭曲身姿夹在书架间的姿势就那么入了瑶山仙翁的法眼,惹得他沉痛地移开双目。 温玉尬尬地一笑,小声道:“师父您这么说师叔,他听了该多伤心啊?” 瑶山仙翁冷哼一声:“该痛哭流涕的人难道只有他一个?” 温玉默默接受了这白眼:“也是。” 瑶山仙翁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一本《妖录》就那么“不经意”地从衣袖里拿了出来,悠然翻阅。 温玉乖乖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瑶山仙翁座前,乖巧地捏着师父的大腿:“师父,徒儿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瑶山仙翁沉声道。 温玉一字一句,一字一句间都会瞥一眼瑶老头的脸色:“徒弟这次下山遇到了一个姑娘……” “情投意合、妖族女子、你要还俗?”温玉的话头被瑶老头抢了去,几个词语间仿佛已经将他两百多年看惯的江湖恩怨、快意恩仇悉数道尽。 温玉忍住那一句“师父你业务很熟练,肯定拆散了不少鸳鸯眷侣吧。”,道:“师父,其实是我觉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好像在你的哪本书里,见到过。” 听闻此,瑶山仙翁猛然合上《妖录》,一时间不知作何说辞。 温玉又道:“那姑娘,叫寻芳。” 瑶山仙翁愣神一会儿,笑道:“这世间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有什么奇怪的?” 温玉无奈道:“也是……师父,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儿休息。” 瑶山仙翁的反应已经证实了温玉在心中的猜测,寻芳定然和瑶山之间有着解不开的情结,并且很显然,她再次现身,就是冲着瑶山而来。至于她与妖族那群人有没有干系,温玉决定亲自去问问。 说干就干,这也便就是温玉了,翌日,瑶山脚下云楼。 妈妈对他的态度比那日还要热情,看他拿出珍藏在怀中的香帕,笑着将其引上云楼的顶阁:“寻芳姑娘等公子很久了。” 雕梁画栋不可比之,红帐紫纱抚人心弦,暗香,疏影,百花。这顶阁一间,摆置用心之至,只能说明,那等在闺阁中的人物,惊为天人。 一曲筝动,如闻天籁,温玉倚在画屏后,只觉那屏后之人的容颜,有一种凡俗之人不可窥视的尊圣之感。 曲终,人未散。 “公子,你来了。”声线清欢,如闻风声铃动。 “在下温玉,冒犯了。” 那画屏挪动,一点一点,屏后仙人的玉手身姿终一点点浮现在他眼前,直到她惊为天人的容颜……惊为天人。 那一瞬间,温玉没有忍住嘴角的抽搐和放肆的大笑。笑后才觉得冒犯,只能深深地一鞠躬。 实在是寻芳姑娘的面貌太过……虽然她的眼睛很美,哪怕是面饼脸、满脸黑麻和嘴角一颗黑痣,也遮不住的动人与怜动。 “公子在笑什么?”寻芳却不恼他的冒犯与唐突,端坐在古筝前,微微一笑。 温玉直起身来:“笑我的浅俗与粗鄙,惊扰了姑娘。” 寻芳道:“公子是觉得,我很高贵?” 温玉微微一笑:“姑娘的自信是最美的高贵。” 寻芳浅笑:“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长眠于我身后的湖水。” 065 瑶山旧事18 “这也将是我的下场?”温玉却觉得失望,没想到自己也有还没说到三两句就被判死刑的时候。 “不,”寻芳的樱唇轻启,没错,寻芳的嘴唇是除了眼睛之外另一个好看的地方,“我不会这么对公子。” “为什么?”温玉心里美滋滋地等着那一句“因为你长得帅”。 “因为公子的真诚。公子说我眼睛美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温玉却心中一恸,那您倒是听没听到我说您面饼脸、满脸黑麻呢? 寻芳微动身姿,起身来,裙摆逶迤,一步一莲动,缓步至茶案前,纤细的手指勾动桌上的紫砂壶,那一瞬清风浮动,而她卷起睫毛,含笑的眼睛与他对望着。 竟让他在那张脸上,看得痴迷。 “姑娘找我来喝茶谈心?”温玉矮身坐下,身姿端正。 “公子觉得应该是风花雪月?”寻芳递给他一杯茶。 温玉饮下那杯茶,只觉得唇齿间皆是余香,明明是八月末的秋凉苦景,心中却有三月百花朝盛的景色。他道:“也许我来,是找姑娘叙叙旧。” 寻芳道:“我们共见了两次面,何来叙旧之说?” 温玉笑:“姑娘与我自然谈不上什么叙旧,我说的,是瑶山上的旧人。姑娘想带什么话,有什么牵挂,温玉都愿意替姑娘分忧。” 寻芳久久凝视着端在手中的茶水,而后才道:“公子觉得,你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温玉:“正直古板,有一说一。” 寻芳:“我却觉得他自私自利,道貌岸然。” 温玉笑道:“姑娘,如果诽谤是罪的话,你应该能在牢里待到地老天荒。”有一说一,瑶老头板是板了些,人却是极好,尤其是对他这个徒弟,偏心也好,寄托了希望也罢,总之在温玉的心里,瑶老头的地位永远不可撼动,尤其是在别人的口舌之中,是他冒死也要一争的雄辩。 寻芳浅笑:“公子似乎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师父有半点儿诋毁……”又自言自语道:“的确了,毕竟是自己的师父。” 温玉道:“姑娘在这个时候出现,是铁了心与瑶山为敌?”如果妖族那帮人的目标是雪烟凌和花颜的话,那么很显然,眼前的寻芳,目标就是他。 寻芳笑着:“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柔弱女子,怎敢与瑶山为敌?”温玉暗自思量着,你丫刚刚还说你在你身后的湖水里弄死了一个人呢,合着那是鬼弄得喽,“我只是要弄死温瑶。” “噗!”温玉喷出喉咙里的茶水来,尽数喷在身侧的茶花上,“敢问是情债,还是血债?” 寻芳却笑了,是由心觉得温玉在开玩笑的笑意:“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想和公子聊聊天,讲讲故事,以解这闺中苦闷而已,公子可愿听?” “当然。”不然他下山一趟所谓何事,闹笑话嘛。 可是后来,温玉却觉得,自己宁愿没有听过那个故事,那一天,他没有下山去找这个寻芳。 他再回瑶山已是黄昏时分,满脑子想的都是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瑶老头才不会被那个老头发现什么端倪,不过想来,昨晚他早已经将寻芳的名字说给瑶老头听,也许老头就知道他一定会去问个明白吧。 瑶山上一片狼藉,温玉险些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大战。抓住一个正在修葺石台的小弟子,一问才知可不就是发生了大战嘛,花颜打伤了雪烟凌,两个人现在都在祠堂跪着呢。 温玉就知道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虽然阮不思在花颜的身体里没有种下蛊虫,却甘心给他二人解药,放他们出云水谷,她定是有后招。 先祖祠堂前,所有弟子都是绕道而行,唯有莫枫守在外面,因为受伤而单薄的身体在秋风与黄昏中愈发显得摇摇欲坠。 “师弟……” 温玉快步过去,手还未碰上祠堂的木门,便已被一道真气弹开,霸道中尽是怒意。 “师尊在整个祠堂下了咒印,任何人都休想靠近。”莫枫道,声音轻微,却已是极力。 “到底出什么事了?”温玉去扶莫枫,才知道他的身上也被下了咒印,旁人根本碰不得半分。 “可恶,你身体还未痊愈,瑶老头怎么能这么对你?”温玉攥紧了拳头,知道自己出言不逊了。 “师弟你别这样说,是我自己任性而为,师尊没有办法。” 瑶山仙翁将雪烟凌和昏迷不省人事的花颜锁进祠堂后,下令不容任何人靠近祠堂,如有违者,一同论罪。可怜的莫枫看到了雪烟凌身上的伤势,知道他只是在同瑶山仙翁赌气,没办法只得拿身子硬撞度了真气的祠堂木门,两次下来,凡俗之躯,已被真气冲至心肺。 莫枫是在要挟瑶山仙翁,逼迫他为雪烟凌治伤,可瑶山之主的威严岂容后辈如此冲撞,他一怒之下便用咒印将莫枫锁在祠堂前,枉顾他的伤势。 花颜和雪烟凌都被锁进祠堂,玉琼亦没有半句出声,直到憨憨的莫枫亦被瑶老头迁怒,他才与瑶老头出手对峙起来,现下两个人都锁在瑶老头的书房内,不知说些什么,经过的弟子只知道其中时不时会有金光蹦现的场面。 “师父他,为什么将小凌儿也锁进祠堂?” 莫枫说,今天下午,花颜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狂,嘴里嘀咕着要杀了玉琼老头。那时候,正巧玉琼去找洛书馝借木梳去了,否则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花颜的性格大大咧咧,最不喜欢的就是梳头发,偏偏头发生得又黑又多,今日玉琼兴致来了,偏要帮花颜梳梳头。 也许是修为高的人都能预感到自己的来日无多吧,玉琼突然发起牢骚,说如果喻雪融还在他的身边,他的女儿,也许正和花颜一样,年华正盛,他也可以为女儿梳梳头,看她嫁一个如意郎君。 莫枫知道,师父找了师娘一辈子,最大的愿景就是能和师娘育一双儿女。 玉琼和莫枫都满目心事的样子触动了花颜,她便答应,可以让玉琼这个看着手脚就比她还不灵活的胖老头为她梳梳头。 玉琼去借木梳的空档,花颜,就像魔怔了。 莫枫知道自己拦不住花颜,便去枯峰山找雪烟凌,他是怕放了信号烟花引来更多的师弟,没想到因为自己腿脚不便,待通知到雪烟凌的时候,花颜早已将瑶山闹了个天翻地覆。 066 瑶山旧事19 石台之上,瑶山众弟子将花颜团团围住,瑶山仙翁、玉琼仙人和绿绮仙师在阵外紧紧盯着花颜,各有心事。 “巨灵大阵!”瑶山仙翁沉声吟到这四字的时候,玉琼老头的身子确然一颤。 雪烟凌恰是在那时赶到,他冲进大阵中,扰乱了瑶山弟子的阵位,与花颜对峙不下。 那时候花颜的眼睛没有他,他知道的,里面只有影子,却没有灵魂。这是一种太可怕的控人之术。 残碎的巨灵大阵威力亦不可小觑,雪烟凌却为花颜挡住了所有的寒剑,他浑身是伤,雪白的锦衣一点点露出殷红的血迹。 那一瞬间雪烟凌如腹背受敌,就连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人,亦用利爪刺透了他的肩胛。 他们看着他受伤,在自己手中的剑上受了伤,于是持剑的手颇有些不稳,他们不知道,不知道如果受伤的花颜,他们的手还会不会颤抖。 花颜的手颤抖得更厉害,她的眼睛只在看到他肩上喷流而出的血时,有一瞬间要毁天灭地的恨意。 恨得是自己。 雪烟凌点了她的穴位,她晕倒在他怀里。 洛书馝隐在人群里,不敢相信雪烟凌的笑容是在花颜险些要去他性命时,绽放地那般温暖惬意。 瑶山弟子腾出一条路,瑶山仙翁穿过人群走近雪烟凌,他剜着倚在雪烟凌怀中的花颜。 温玉能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用寻芳的话来说就是,刺骨焚心,再顽强的坚持都不能敌过这种眼神的瓦解,它会让你失去一切坚韧坚持,那一瞬间甘愿抛下所有,为所谓的大义献身。 但是,显然,雪烟凌在他的眼神下仍然坚持着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 因为从一开始,雪烟凌就不在瑶山仙翁的尊威凛治之下,他说:“师尊,是我与师妹斗法,惹下大祸,请师尊责罚。” 瑶山仙翁冷哼一声:“人妖两族势不两立,念往日情分,逐其出瑶山,勿论其他。” 雪烟凌:“花颜已拜入瑶山。” 瑶山仙翁:“既然已经知道她是妖族女子,该逐其出瑶山,瑶山千年承先人之术,概无收受妖族子弟的先例。” 雪烟凌:“可瑶山千年亦没有因弟子为妖族就逐出瑶山的先例。” 瑶山仙翁:“重伤同门,欲斩恩师,其心当诛!” 雪烟凌:“师尊,弟子说了,今日之事,只是我与师妹斗法所致。我若无伤,就不算重伤师门,至于想要杀了师父什么的,我师父一定知道,那只不过是玩笑,玩笑,当不得真。” “放肆!”瑶山仙翁气怒至极,一掌扇在雪烟凌的脸上。 他伤痕累累,还有力气说话已是匪夷所思,现在再挨瑶山仙翁力道十足真气霸道的一掌,生生踉跄了好几步。 “你的账,我迟早会跟你算!”瑶老头说的,是他以为雪烟凌将怒神转赠给了花颜一事,惜才的瑶山仙翁一定以为雪烟凌是想不开将自己的仙骨与花颜的仙骨换了换。 今日花颜拿着雪烟凌的怒神大杀四方,的确让所有人都没想到,没想到的不仅是花颜突然露出兽性,暴露了妖族的身份,还有她竟然能驱动怒神一事。 “今日,师尊若执意将花颜逐出师门,单单是因为人族对妖族的偏见,这样的瑶山,不待也罢。” 此情此景却像雪烟凌刚上瑶山时与瑶老头对辩的场景,那时候说瑶老头优柔的是雪烟凌,说雪烟凌偏激的是瑶老头。 “你!”瑶老头的眉目间皆是对雪烟凌的失望,温玉知道,他的愤怒绝不是雪烟凌忤逆了他那么简单,而他也绝不至于没有这一点气度。他的愤怒,是因为雪烟凌此刻袒护一个妖怪的情景,让他无法避免的想起了一个人。他挥袖负立,“将他们两个关进祠堂罚跪三天!任何人,不准为雪烟凌治伤,求情者,一并论罪!” 温玉此刻却像热锅上的蚂蚁,花颜昏迷过去,雪烟凌的伤势就是当下去治,桦芸也感焦灼,若是等到三天以后,雪烟凌还能有命活着? 可是温玉再熟悉瑶老头不过,真的生气起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暴脾气,玉琼这时候又和他杠起来,恐怕事情的后果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这种时候,温玉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它仿若知道所有人的脾气秉性,它在暗中操纵着一切,那绝不是阮不思和黑暗里那个人有的心机,更不是寻芳有的心思缜密,就像黑夜,来临的时候悄无声息,却遍布苍穹,无人可以逃过窥视与玩弄。 他能做些什么,做什么,是那个人猜不到的,是不会被摆进棋局里的? 他无奈,他恨自己无能,他踱步、焦灼,最后还是只能去找瑶老头,他想问清楚,关于寻芳告诉他的故事,他也想,也许寻芳的存在,会让瑶老头有所动容。 书房内真气崩裂,温玉甚至没有办法靠近十丈之内。 百思不得法子之间,他决定土遁。 在穿过真气强盛的那一段土地下之后,他竟豁然觉得,书房的中心,是一种他没有想到的祥和。 就像交战的盛景只是掩人耳目,两个人的平心静气才是真正的态度。 “师兄,我知道,花颜的身份,不是瞒过了你,是你选择不揭穿。”是玉琼,语气平和,不像是争论,更没有打斗之后的气喘吁吁,“谢谢师兄,给我一个机会,当面道谢。” “哼,”是瑶老头熟悉的冷哼声,“少给我戴高帽子。” 温玉知道,玉琼若是猜中了瑶老头的心事,他此刻心里不知会有多么高兴。 “就算是苏前辈的遗孤,也不值得你用灵元……”去救花颜的性命。 玉琼笑笑:“找了雪融这么多年,可我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她不可能回来。师父当年将灵元传给我,我一直以为是他对雪融心有亏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渐渐明白,师父早在大限之时就已经披露这灵元的宿命。它不只是执念,更是责任。而我,终于找到可以肩负起它的人。明知道不可能,还要试一试的人。” 瑶老头叹气:“看来这雪烟凌甚得你心?” 玉琼笑道:“这孩子也甚得你心?” 瑶老头又道:“怒神的事?” 067 瑶山旧事20 玉琼苦笑:“这我可真的不知道,怒神凭息识人,哪个晓得,这两个孩子干了啥子,让怒神和破魂都昏了头,不认主喽……” 瑶老头果然被玉琼的话惹得羞红了老脸:“你就这么教徒弟!你以后离我家玉儿远一点儿!” “哈哈……” 温玉躲在地下,不知何时湿润了眼眶。 两个老家伙肯定早就发现他了吧,他这么想着,没头没脑地开始土遁。 是他误会了瑶老头,还自以为自己多么了解瑶老头,强加以为瑶老头辜负了他的信任。 “师兄,我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徒弟,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温玉离开那书房下的土地时,模糊间,好像听到玉琼这么说了一句,只是他心事重重,而玉琼说这句话时,太过正经,正经地一点儿都不像他。所以温玉根本没想到玉琼真的猜到有一天自己会死,也没想到他在猜到自己的宿命后依旧坦然的态度。 就像,赴死,反而是一种境界的升华,是他期盼已久的另一个人间。 寻芳是瑶老头的女儿。这是寻芳说的。温玉知道她没有骗人,因为她承认这件事情的时候,态度勉强,一如她对瑶老头的评价。 寻芳的母亲对瑶老头一见钟情,可瑶老头心如玄铁,任凭她母亲如何努力,如何感化,换来的不过一句人妖殊途,以及石沉大海一般的杳无音信。 她亦是妖族尊贵的血脉,于是逃不过联姻的宿命,成亲前,她最后一次联系了温瑶。青鸟红绸,落款是她的名字:忆枝。 那其中藏着忆枝母亲对别人的念念不忘,也是忆枝对待爱情的态度。 她的心一直,可是若对方心如玄铁,没有半点儿温情,就算她携带千山万水、万物复苏与千万铁水而去,他一句话也足以天地寒冰。 温瑶最后一次的赴约,不知道是为一场别离,还是藏不住的爱意鬼使神差。 总之,那次赴约是寻芳生命的诞生,尽管昏迷在忆枝面前的温瑶没有半点儿印象。 后来雀族大乱,忆枝带寻芳逃往瑶山。 那也许是问心无愧的温瑶第一次羞愧难当,他将忆枝母女藏在瑶山后的禁山,偶尔会去探望。 经此一役,而忆枝又再见温瑶,似乎毕生所愿已完成,三日后,她躺在温瑶怀里安然睡去。 寻芳从未见过母亲笑得那般安然。母亲一直告诫着她,母亲的丈夫不是你的父亲,却从不说她的生父到底是谁。那一刻,母亲的微笑已经披露了所有。 温瑶翻遍前人书籍,也许是同样看到了苏孤眠留下的禁书,他褪去寻芳身上的妖气以及母亲唯一留给她的半身妖骨,让她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拜入瑶山,学仙术,受教义。 从此说的都是违心的斩妖除魔天下正义。 温瑶很少去看她,他很忙,他是瑶山的大师兄,司监的大弟子,甚至是瑶山仙翁的真传弟子,他开口闭口都是天下大事,她无数次的“父亲,能不能陪陪我。”就像还没破土就被冻住的麦芽,那么没有缘由,又那么无法抗逆。 她没法跟他说,父亲,我做了几十年的妖怪,成为人,真的很不习惯。她没法跟他说,父亲,在瑶山我没有朋友,我每一天,过得都很孤独。 期待变成了失望,失望成了绝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直到师父的出现,师父是妖,正是因为是妖,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更多的亲切感,虽然这种亲切感比不上父亲,却足以让她吐露所有的心事。 师父叫云谪仙,是个自命清高的怪妖怪,常与天比高,与海比酒量,最擅长千变万化,最喜欢的样子是破鞋帽烂衣裳光脚丫,据他所说,这种穿着,最得人敬佩,会有人送钱送吃的。 自认识师父以后,寻芳想得最多的就是离开瑶山,随师父一同浪迹天涯。 可是瑶老头没有答应。 “你从来都不管我,凭什么不让我离开瑶山?”寻芳追着温瑶问。 “你已拜入瑶山,怎能说走就走,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在你心里什么都比不上规矩!就是这样,我才这么讨厌你!” 寻芳负气离开,决意随云谪仙走遍大山大河,看尽世间百态,再也不要坐在瑶山学什么劳什子斩妖除魔的密纂。 可事与愿违,寻芳离开瑶山一个月后,莫名发起高烧,时不时浑身痉挛,那时她自己已经陷入昏迷,没有意识,这些,都是云谪仙后来跟她说的。 云谪仙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寻芳,那个人就一定是温瑶。 他带寻芳回到瑶山,夜闯归来处,逼问救寻芳的法子。 看到寻芳小小的身骨蜷缩一团时不时痉挛的样子,他眉间不忍,却还是坚定地摇头:“没有!这是芳儿的命。” “你不配!你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云谪仙抱着寻芳欲离开,眉目间皆是对温瑶优柔寡断的鄙夷,满脸写着的,都是没有说出口的:“你是个懦夫。” “留下芳儿,让我用真气为她调理。” 云谪仙没有回头:“你若只能做到这一步,那我回来找你一趟何用?!” 温玉知道,那是寻芳身为人妖后人的宿命,短命,多苦痛。 那以后,瑶山接二连三接到山脚村子里传来的死人消息。妖怪作案,手法毒辣,死的皆是豆蔻年华的女子,筋骨被抽,死无全尸。 温瑶发了疯似的回到书房去找从仙宫偷偷誊抄回来的禁书,结果是不知所踪。 温瑶猜到,那是云谪仙在为寻芳寻找匹配的身骨。 可天下哪有那么堪堪巧巧的事情,在天下间去寻找和寻芳一样的身骨犹如大海捞针,且不论能不能找到匹配的仙骨,单是这个寻找的过程,就会害得多少人丧命。 云谪仙就像是在告诉他,既然你舍不得,又下不了手,那一切肮脏的事情,就由我来代劳。 命案一桩还接一桩,没有人能抓住修为大乘的云谪仙。 068 瑶山旧事21 温瑶只是在瑶山静静地等着,直到不得不出手的时候。 那个时候却晚了,他等来的是云谪仙的自投罗网,他嘴角的笑意已经说明一切,寻芳一定没事了,而他甘愿赴死,甘愿为自己的小徒弟做到这一步。 那时候寻芳还陷在昏迷中,云谪仙甚至没有等到她醒过来,就急切地赶到瑶山赴死。 寻芳醒来后发现师父不见了踪影,拼命赶到瑶山,那时候云谪仙早已浑身血迹,而执剑诛杀云谪仙的人,是温瑶。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他!”寻芳跪在温瑶脚下,惨白的面色惨白的手指,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脸上泪痕遍布,仿佛吞下了巨如山河的苦莲。 她倔强地看着温瑶,父亲二字就卡在嗓子眼,而他的抉择将决定那两个字是不是会永远地封禁在她心里。 寻芳从来不恨温瑶对母亲的绝情,也不恨他对她的不闻不问。她恨他故意将拯救她的法子泄露给师父,她恨他的算计,恨他的手段,恨他让她失去了最敬爱的师父。 温玉将永远不得知温瑶当年的选择,但他此时此刻将永远记得瑶老头经历风霜后,学会的,那么一点点人情味。 等他回神过来,钻出地面,天色已晚,而四面是他不熟悉的景色。 唯有那石碑他再熟悉不过。 这里便是瑶山后的禁山了。 温玉正欲踱步回寻尽处,却倏然瞥见一抹黑影走近他,更要命的是,那熟悉的身影,有点儿像灭绝师太温绿绮啊。 他躲在石碑后,本想等着温绿绮进了禁山再偷偷溜走,可是想想却又觉得不对,若不闭关,温绿绮老远跑来禁山干什么?还专门挑这种夜黑风高夜,伸手不见五指时? 越想越古怪之下,温玉决定跟过去一探究竟。 温绿绮进的是一处隐藏得极好的山洞,洞口本就布满藤蔓,再加之仙术的遮障,一般弟子床不到这里来,来的又不会无聊到找这种地方往里钻。 这么一想,这个温绿绮若是在其中藏了些什么,真可以用神不知鬼不觉来形容了。 “我来了,你等得很久了吧,最近事情很多,师叔也总在催我……不过你不用着急,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了。 “你还记得那年吗?我前几天突然想起来……” 温绿绮后面说的话就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叙旧。温玉真没想到她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竟然会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竟然,也会有“朋友”。 可是温绿绮说了那么多,却听不见她的朋友有一点回应。 这山洞里冰天寒地的,也亏了温玉是练冰系法术的,否则真的不止打哆嗦这么简单了。 此情此景,再加之温绿绮说的那些话,虽然温玉为了不被发现,不能再靠近而看得清楚一些,不过却已经能将里面躺着的是谁猜到大概。 是一位死了很多年的朋友吧。 温玉却暗自伤神,并没有待得多久,就轻步离开了山洞。 一天后,瑶老头解开了莫枫身上的咒印。 两天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花颜直接破开了祠堂的木门。 瑶山弟子们皆赶过来,手中持剑,而花颜扛着早已不省人事的雪烟凌,一身轻松两袖清风,却害的花颜往前一步,那些弟子们能后退好几步。 温玉是跟在瑶老头身后赶到祠堂的。 “你凭什么关他?他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花颜一瞥见瑶老头,便大声喊过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从没将瑶老头放在眼里一样。 “你还说!他伤成这样,是因为谁?!”瑶老头不愧是瑶老头,毕竟是这瑶山之主,个子高不说,声音又雄浑又慑人,温玉听了几十年,才能稍稍不被吓到。 花颜瑟缩一瞬,又大声道:“我那是被人控制了,不是我本意要害你们的!” 瑶山仙翁道:“你伤人那日我再次探过你,根本没有什么控人的蛊虫,你还想狡辩?!” 花颜似乎急了:“我没有!” 瑶山仙翁却不想听她继续说什么:“就算你是受人控制,雪烟凌的确是因为你而受此重伤,山上子弟因你伤重的亦不少,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愧意,还要在这里继续扰乱瑶山的秩序,惹得先祖也不得安宁?” 花颜的脸上,确实没有一丝愧意:“我为什么要羞愧,该羞愧的,是用蛊术控制我的人!我做事从来奉行的就是问心无愧,何来羞愧一说!再说了,你以为我想在你这破地方闹?谁让你有事没事就让我们在祠堂里罚跪的?!” 瑶老头满脸羞怒,吼道:“你!”却颤着手指头说不出半个字。 “师尊,”声音孱弱,应该是被花颜的嗓门震的耳膜发麻的雪烟凌,“师妹不懂礼数,冲撞了师尊,师尊若要教训什么,只管教训就是。” 瑶老头的脸色稍稍好转,花颜将扛在肩头的雪烟凌箍得越发紧了,她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礼数啊?我带你去找那个桦芸疗伤。” 雪烟凌抓着花颜的手:“笨蛋,没有师尊的命令,桦芸师姐不会医治任何人。” 花颜攥紧了拳头:“那就打到她治为止。” 雪烟凌哭笑不得:“笨蛋,你听我的。” 花颜当下就要一口回绝,却在看到雪烟凌一脸苍白神色后,弱弱点头。 雪烟凌笑着去抚花颜的脸颊,又转而对瑶山仙翁道:“师尊不信花颜那日所为是受人控制?” 瑶老头点头。 雪烟凌又道:“所以师尊的意思是,只要找到花颜受人控制的证据,她就能继续待在瑶山?” 瑶老头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白眼和撇嘴,只得点点头。 温玉暗自偷笑,瑶山上能不动声色将这老头军的人,舍雪烟凌还能有谁。 雪烟凌得到这个点头,满心释然:“请师尊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瑶老头拂袖而去:“哼。等你找到证据再说吧,在那之前,她必须待在这祠堂内,不得再有伤害门人的机会!” 那天在归来宫里,是中秋之后,唯一一次聚齐他们六人的盛景。 已见九月之初,桂花残香依旧飘绕整座山头。 069 瑶山旧事22 雪烟凌在桦芸手中保住小命,虽然得桦芸亲自嘱托:休养几日便可恢复。但花颜还是寸步不离,就差粘在雪烟凌身上照顾,亦步亦趋的样子让人看着着实太甜,甜到不适。 “啊,那个那个,小凌儿准备何时下山?可想好,怎么对付那个会毒蛊之术的女娃娃了?可是难缠,你莫非要绑她来瑶山作证不成,有些行不通……” 莫枫将玉琼袒露的肚皮藏在衣服后,轻声道:“师弟一定另有妙计。” 雪烟凌笑笑,一只手去端桌上的茶,另一只手自然牵花颜在手心:“据说整个瑶山都知道师尊当年与师父您醉酒划拳的事?” 温玉笑得贼嘻嘻的:“难道小凌儿要去和阮不思喝酒划拳不成?”话未说完,花颜扔过来的花生已经精准地被温玉含进嘴里。 花颜还要再扔,被雪烟凌拦下,温玉正吐舌得意的时候,听到雪烟凌说:“我是要借记事镜一用。” 温玉不禁点点头,不愧是小凌儿啊,这法子果然很奏效。 花颜脉脉望着雪烟凌:“我跟你一起去。” 雪烟凌摇头:“不行,你待在山上,这里安全。” 温玉知道雪烟凌怎么想,自花颜被卷进这瑶山之乱后,她的身世一点点被披露,已经不是体内有苏孤眠的仙骨那样简单,花颜母亲的死虽被卜算子老前辈误以为是苏孤眠泄露行踪所致,但真正的经过,一定和阮不思那伙人脱不了干系。如今玉琼的灵元也在花颜体内,温玉虽不知道灵元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途,但却可以推测出一场场阴谋都和这个东西有关。 如今花颜是最关键的人物,瑶山之外皆是眼红她体内仙骨妖丹的人,唯有处于漩涡中心的瑶山,看似是最危险的地方,却将是花颜最后的容身之地。 温玉不敢想,如果真有人将棋下到花颜将不得不离开瑶山的地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可花颜说:“不是的,和你在一起,才最安全。” 那是心安的地方。 也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所图。 雪烟凌没能拗过花颜,七天后,雪烟凌伤好大概,携花颜一同下山。玉琼恨不得把压箱底的符咒密纂都交给他二人。 命运,自此转开了它的齿轮。 雪烟凌和花颜走后第五天,瑶山仙翁疯了。 因为寻芳的探望。 因为寻芳早已化作厉鬼。 而温玉正是那个带寻芳进瑶山的人。 温玉不相信寻芳可以做到亲手杀了亲生父亲,他相信血浓于水,他也相信瑶老头比任何人都想再见见寻芳。 可是没想到一连十二天的探望却让老头儿疯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温玉也找不到寻芳的踪影。 温绿绮派遣一队百人的弟子下山去寻瑶山仙翁的踪迹。 温玉混在弟子们下山的路上,又得知宴河洛家生变,据说,是家主病逝。 那阵子,所有人都兵荒马乱。 温玉是在涟乡找到瑶老头和寻芳的,他只是路过那里,想到寻芳曾经说过这个地方是她母亲和瑶老头初遇的地方,便踏进乡镇多看了两眼。 杨柳依依,河水悠悠,温玉走过青墙的街道,尽头处,总板着一张脸的瑶老头笑得比孩子还欢快,手里攥着糖葫芦。而寻芳就守在他身边,一同嬉戏着河里的水。 祈愿的河灯还在飘,有一盏盼着他长命百岁,有一盏愿她平安轮回。 寻芳看见温玉,有一瞬间想逃,但终归没有。她换了样子,只有眼睛没变。瑶老头也躲着他,似乎他长得多么凶神恶煞似的。 一间狭窄的小房子里,左手是床榻,右手是厨房,寻芳忙得手忙脚乱,不知从哪家偷来的鸡,瑶老头就在一旁紧紧盯着她手里的鸡。 温玉走过去,拿下寻芳手里的菜刀,那只鸡便“咯咯咯”得跳下案板,奔命一般,两条腿飞快倒腾出了这屋子。 “晚饭啊。”寻芳小声嘀咕。 温玉笑笑:“寻芳姑娘,村口有家面馆,说是这地方特色,我想尝尝。” 寻芳不安地看了瑶老头一眼,低着头在粗布衣服上抹着手:“你早说啊,我这就去给你们两个买。” 瑶老头要跟过去,却被温玉死乞白赖地拽住了。 “这里只有我,您就别再装了!”温玉两手环抱在瑶老头腰间,脚还勾着桌子腿,确实费点儿力气。 瑶老头的叹气声自温玉的头顶传来。 温玉松开手,狗腿一般抹了抹刚刚脚踩过的板凳,直到见瑶老头坐上去才安心。 “师父,我……是我放寻芳进瑶山的。”温玉像是聚集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 瑶老头只是嗯了一声,面上并无波澜。 “您,知道?”温玉问得小心翼翼。 “嗯。” “师父,其实我还知道寻芳姑娘是去杀您的。” 瑶老头终于忍不住白了温玉一眼:“你小子,巴不得我早死是吧?” 温玉讪讪一笑,话却至真至诚:“徒弟当然是希望师父长命千岁……所以您装疯卖傻,只是不想寻芳姑娘为难?” 瑶老头紧紧望着寻芳离开的方向,语重心长地道:“傻小子,若是有人杀了我,你也会拼尽全力去报仇吧?不管那个人是谁……我不怨这孩子,我也的确欠了她和她娘很多。” 温玉的眸底飘过一丝悲哀:“所以您会送寻芳去轮回吗?” 瑶老头回眸望了温玉一眼,没点头亦没摇头,只是突然冲出这屋子。温玉跟着他跑出去,临近村口的面馆时,却见那里灯火阑珊,摊位寥寥人烟,没有寻芳的踪影。 寻芳也知道瑶老头是在装傻罢,她见到温玉那一瞬间想逃,不是贪生,是贪图那一点天伦之乐。 后来十年间,温玉都再也没有见过寻芳。 虽然后来他知道寻芳一定属于哪个组织,在暗中与他们为敌。却总是午夜梦回,想起她在楼上浅笑,与她阁中对弈,还有她腼腆底下头去的样子。 温玉和瑶老头一路无言,再回到瑶山的那天,温玉至今记得清楚,是十月初十。 那天,整个瑶山遍布一层白色,是哪怕雾气散开,也褪不去的白色。 举山皆白。 070 瑶山旧事23 守山门的弟子看见温玉和瑶老头回山,面容本悲戚,惊喜了一瞬,又转回神伤。 温玉行至他们面前,心中已惴惴不安:“是哪位师尊?” 那个小弟子闻言,立刻哽咽起来:“是、是二师尊,和莫师兄。” 那一瞬间似乎答案早已在温玉心中明了,他们没能逃开命运的捉弄:“凶手是谁?” 小弟子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肿:“是、是花颜师……是花颜!” 归来宫的灵堂内,两口棺躺得静悄悄,温绿绮一袭白衣,粉黛未施,面色悲恸。 温玉闯进灵堂内,却发现那棺早已封上。 温绿绮说:“明日下葬。” 瑶老头没进那灵堂,在温玉不经意间飘然不见。 温玉想大哭一场,却不知道眼泪从何而流,他以为,他这个师叔遇到什么都可以逢凶化吉。他确实低估了,低估了暗处那群人的手段。 如果他没有下山去找师父…… 如果…… 瑶山的锁妖塔,百年来很少再关进去妖物,只因锁妖塔恶灵太甚,无论人妖诸神,锁妖塔皆可将其炼化,堕入无边炼狱。 温绿绮说,花颜就关在里面。 温玉已经没工夫去想为什么这个时候雪烟凌却不在,他像疯了一般赶到锁妖塔,在塔底找到花颜时,她的手脚已被炼化,那里怨气太重,温玉进去不到一刻,已经觉得难受到无法呼吸。而花颜已经在这里待了足足七天。 缠在花颜身上的是九天玄铁,这世间唯一可以捱过怨气的铁石,能斩开这东西的剑不多,可是在瑶山能找到的,就只有破魂。 “温玉?谁让你进来的,你快走。” 花颜的声音已近无声。 “混蛋,真是混蛋,雪烟凌那小子跑哪里去了?现在只有他能救你啊!” 花颜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他不会来了。” 温玉快急疯了,他咆哮着:“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师兄,”温玉没记错的话,那是花颜这辈子唯一一次这么叫他,她的眼眶是黑的,七天七夜的折磨让她根本合不了眼,她的嘴唇也干了,可她此刻需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水。她像一棵树,此刻被拔了根,她说:“师兄,请你帮我一个忙。” 玉琼生前曾告诉花颜,如果他死了,他想他的骨灰洒在长白山,那里常年积雪不化,是融儿于世的地方。如果要选一个地方相遇,矮胖的玉琼老头笑起来眼睛眯起,他说,我希望是长白山,希望融儿还记得我。 花颜说:“师兄,请你帮我把我师父的骨灰洒在长白山,好么?” 温玉忍不住骂了一句娘:“蠢货,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要去你自己去。”温玉拂袖而去的时候转身又恶狠狠地道:“你给我好好活着,我帮你把雪烟凌那个臭小子逮回来,不清不楚算怎么回事?!” 温玉离开锁妖塔后一刻没有停歇,连夜御剑赶到宴河。 雪家一片灯火摇曳,红烛红香。 温玉御剑悬停在半空,一身白衣坐在雪家屋顶乘月饮酒的雪烟凌被他一眼望穿。 温玉俯冲而下,在雪烟凌满脸惊愕神色还未来得及有半点儿高兴的时候,一拳正砸在雪烟凌的脸上。 雪烟凌生受这一拳,手中酒壶顺着屋檐滚落。 “你这小子,花颜命都快没了,”温玉按捺不住心中怒气,又砸去一拳,怒吼道:“你却有心思在这里成亲?!” 雪烟凌听到花颜出事,无所谓的双目陡然聚焦,他问得急切:“花颜怎么了?” 温玉大笑:“怎么了,玉琼和莫枫死了,整个瑶山都说是花颜毒手,她现在被关进锁妖塔,你却问我,他们怎么了?” 雪烟凌愣了愣,苦笑:“师兄,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机地骗我,和书馝成亲,我真的没有办法……” 温玉大怒,再次奋力扑向雪烟凌,这次雪烟凌没有任温玉暴打,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从屋顶打到雪府门前,雪府的家丁鱼涌而出,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一时间难分胜负,亦或者说,是两个人只想找个出口发泄。 “住手!” 两个人被喝住,围住两人的家丁散开一条路,走近来的,是洛书馝。 温玉望了一眼洛书馝,其中的神情复杂,他松开雪烟凌的衣领,负身而立。 “师兄,是我逼着阿凌娶我的。”洛书馝的手紧紧攥着衣裙,泪眼凝噎。 雪烟凌从地上腾起身,抹干了嘴角的血:“不关你的事。” “够了!”温玉扬起手来,他转身走近雪烟凌,一字一句:“我不想知道这些,总之现在你随我回瑶山,只有你能救花颜!只有你!” 洛书馝小心翼翼地问:“阿颜怎么了?” 温玉觉得烦躁极了:“怎么你们都不知道?要我说多少遍,玉琼死了!莫枫也死了!花颜被关进了锁妖塔,七天了,已经七天了!她都不成人形了,满意了吗?” 久久的沉默,沉默后,雪烟凌召出破魂。洛书馝抓住雪烟凌的衣角,破魂的剑气划伤了她雪白的手臂,一滴滴血滴进雪烟凌的眼眶:“阿凌,明天……”是我们的成亲的日子。 雪烟凌绝然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温玉不忍洛书馝滴下那一滴清落的泪:“师妹对不起,我的话有些重,但是花颜真的……”危在旦夕…… 洛书馝回得冷静:“我知道,我知道,师兄,带我一起回瑶山吧。” “女君……”随洛书馝而来的小丫鬟叫住洛书馝,神色为难。 “小莲你回去吧,回去告诉叔父,我的意中人不是雪烟凌,这场婚事,我死也不嫁。” 洛书馝说得淡然,温玉却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悲戚。 那小莲还要说什么,温玉抓住洛书馝的手腕,两人御剑而去。 回瑶山的路上,洛书馝问温玉:“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很像画本里恶毒的丑角,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温玉苦笑,他的大手拂过洛书馝的后脑勺:“傻瓜,你是我最乖巧的师妹。” 洛书馝倚在温玉怀里,凝望着脚下的万州星火,娓娓道来:“父亲死后,叔父将我召回宴河,跟我说了一个雪洛两家的秘密。叔父说,洛家祖上知道雪家一个秘密,关乎全族的存亡,这个秘密世代传递至今,雪家的后人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会不计代价满足洛家的要求。一直以来,宴河的人都只说雪洛两家亲如一家,却不知道其中的羁绊在此。” 071 瑶山旧事24 温玉接话:“所以你提的条件,就是让雪烟凌娶你?” 洛书馝摇摇头:“是叔父。我娘死得早,父亲身为洛家家主,忙里忙外,很少顾我,叔父与我很亲,从小到大,什么话我都会告诉叔父,也包括,我从小就喜欢阿凌。这次父亲在御妖时身亡,叔父也感自己的身体抱恙,才急着将我托付出去。” 温玉沉默了,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秘密,会让雪烟凌乖乖妥协。 洛书馝继续道:“我明知道阿凌和阿颜心意相通,却还答应了叔父嫁给阿凌,都是我太自私。” 温玉安慰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师妹。” 洛书馝又问:“师兄,师叔和莫师兄没有死是不是?你们只是联合起来在骗我是不是……我不嫁给阿凌了,我会把阿凌还给阿颜的,你跟我说实话。” 温玉的手按在洛书馝的头上,她的几句话竟惹得温玉落下眼泪,他别过头去,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感到洛书馝的身子也在颤抖,遂箍紧了洛书馝,泣不成声:“师妹,师叔和莫师兄……真的死了。” 洛书馝含着泪摇头,她将脸埋进温玉的怀里,大声咆哮:“不!你是骗我的!” 临近瑶山,万里黑夜的一处,光昼猛现,犹如炸裂的泉眼,势不可挡。 “这个雪烟凌,我就是让他救出花颜而已,他该不会把整个锁妖塔都给砍了吧?瑶老头会心疼坏的。”温玉默默嘀咕着。 洛书馝抬眸看了温玉一眼:“为了阿颜,阿凌真会做到这一步。” 禁山外,花颜颓然,雪烟凌幻出两道缚妖的金丝线,将她附在身后。 他行过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是寒冰冻地,温玉隐在很远的地方之外,却能感到那其中的寒凛,刺骨,焚心。 可是在场那么多瑶山弟子,哪一个的心能痛过雪烟凌?他捧在手心的姑娘,被三两句诬陷伤重于此,最痛不过如此。 破魂有灵,它能感受到执它的人心中的愤怒,它努力让自己的剑气戾重,让在场的仙剑都知难而退。 “我不想伤害你们。”雪烟凌眼睛里的凌厉寒意让人心惊。 “花、花颜弑师戮兄,罪、罪无可赦,雪师弟你、你不要执迷不……”有胆子大一点的师兄如此说道,那些进山时间再短一点的,此刻连手都在发颤,更不要提据理力争,恨不能现在就拔腿跑。 “你胡说!”雪烟凌沉声怒吼。 这是温玉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失控如此。 “我要带她走,”雪烟凌这一句说得很平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都滚!” 所有的人都一颤,吓得后退。 “放肆!” 温绿绮随着瑶山仙翁一齐赶来,备好而来的瑶山弟子多如繁星,温玉默默替雪烟凌捏了一把汗。 “师尊,不是花颜,不是她!” 瑶山仙翁负手而立,一字一句:“我看了玉琼的尸体,是怒神箭一箭致命。” 那一瞬间雪烟凌紧绷的身体犹如雪崩塌陷。 他与花颜离开瑶山月余,从阮不思话中套出解开控蛊术的法子,在决定一起回瑶山的时候,雪家突然来信,雪烟凌才不得不与花颜辞别。 花颜登上瑶山,也许伤心,也许寒心,但她早已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玉琼被怒神一箭穿心。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认定花颜就是凶手的原因。 “不是我,”花颜的声音袭来,就近在雪烟凌的耳畔,她在哭,只有雪烟凌听得见,她说了什么,也只有雪烟凌听得见,她说:“不是我。” 一句话足以让雪烟凌为了她颠翻整个瑶山。 雪烟凌的嘴角有释然的笑意,远处的温玉根本不知道花颜说了什么,他只知道,雪烟凌像是立刻抓住了灵魂,他握紧了破魂,根本不留众人时间去思考,便立刻挥剑大杀四方。 那一晚瑶山注定血光滔天。 瑶老头相信他的眼睛,他看见玉琼身上的伤口,又见证过花颜发狂,不论花颜与玉琼的情意如何,他要做的,只是让他失去师弟的人伏法。 雪烟凌不相信他的眼睛,他相信的,都比不上花颜的一句话。 雪烟凌在瑶山仙翁和温绿绮主攻下本就不敌,再加之瑶山众弟子的辅助,他的执念与不甘再深重,带花颜出去的机会,都是渺茫。 “师兄。”洛书馝拽了拽温玉的衣袖,温玉心领神会,两人混进瑶山弟子中,偷袭了两位师尊。 “孽徒!”瑶老头回身一掌就要劈在温玉身上,终了还是收回手。 雪烟凌趁这空档御剑而去,温绿绮甩洛书馝一掌被瑶老头挡下,那一刻温绿绮看他二人的眼神就像能将他们整个吞下。 温绿绮率众弟子追过去,她走后,玉琼狠狠甩了二人两个耳光,才挥袖而去。 温玉与洛书馝看着对方脸上的五指印,竟不禁笑出声来。 再追上雪烟凌和花颜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陷进前有九宫弟子,后有瑶山穷追不舍的绝境。 “尽力了。”温玉默默苦笑,命该如此。 那就是极限了,温玉这样想。 可雪烟凌却不愿就此穷途末路,他决意让她幸福的女孩,就是拼上命和以后的全部人生,也要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性命,去换她可能的希望。 温玉看见雪烟凌用破魂划开了手掌,那血就顺着破魂的剑脉逆流而上,温玉看见了猩红的光,看见了破魂会将在场所有人都吞噬的下场。 温玉看见清醒过来的花颜打晕了雪烟凌。 后来温玉翻过无数典籍,才知道当时雪烟凌的殊死一搏,是被列为天洲九大禁术之一的“燃魂血术”,用阳寿精血,换无上神力。此术遇上弑神戮魔的破魂,若不是那天花颜窥探出雪烟凌的打算,温玉真的不敢去想后果。 夜风骤起,吹起花颜凌乱的青丝,她含笑望了一眼怀中沉睡的雪烟凌,恸出一滴泪。 那滴泪就像灼伤了雪烟凌的脸颊,他在梦里挣扎,却是挣扎在无边的苦海,醒不过来。 “妖女!束手就擒!”温绿绮执剑近花颜身前,义正言辞。 花颜抬眼睨了一眼温绿绮,那眼中的讽刺将温绿绮灼得无地自容,于是她羞愤地挥剑斩向花颜。 072 瑶山旧事25 温玉念咒飞剑而去挡下这一记:“师叔,事有蹊跷,望三思后再做定夺!” 怒神有灵,它认主,事实就是不容雄辩,温玉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蠢话的底气从何而来。 “是我,是我做的。”花颜苦笑。她上一句的坚持让雪烟凌险些丧命,她不知道自己再争下去还会死去谁,是温玉,还是书馝,亦或是那个看起来古怪的瑶老头? 她不得不承认,来到瑶山的几个月,是她最难以忘怀的时光。 已经足够了,她不想再有人死了。 “花颜!”温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花颜,她的眼睛分明那么清澈,看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为什么她却能这么说出违心的话来? 花颜放下雪烟凌,手拂过他额头时,轻轻的一吻。她跪在瑶山仙翁面前,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是我杀了师父和莫师兄,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是我,是我蛊惑了雪师兄,让他失去心性来救我,一切都是因为我。望师尊,定花颜的罪。”说罢,她重重磕下头,任眼泪打穿膝下的石头。 瑶老头犹豫了,温玉能感觉到。 瑶老头不傻,他亦知道花颜是因为不想温玉再为她送命才突然改了口风。他开始怀疑,他开始动摇,他开始选择相信人情,而不是什么眼见为实。 “花颜!”温玉去扶花颜,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不敢看温玉的眼睛,“是你,是你和玉琼杀了我母亲,我回来,我回来就是来报仇的,你懂了吗?” 毫无逻辑的谎言,却让温玉那么清晰得感觉到,感觉到花颜想让他们平安的决心。 “既然你已经承认……”瑶山仙翁一挥衣袖,在众人的注视下,将要宣判花颜最后的宿命。 温玉不甘,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扯瑶老头的衣袖。 “那就关进祠堂……” 温玉松下一口气。 “明日午时执刑。屠杀师父,残害同门,其心可诛,按祖先例,当受一百二十诛心箭,一百零八训诫鞭,行刑后,收押戒堂,思省三年!” 温玉却一颤。 一百二十诛心之箭,一百零八训诫之鞭,那之后,就算花颜还有命活着,也会失去一切仙缘,从此堕入凡俗之道,再与修仙无缘。若她是妖,将生受仙骨断裂之痛,妖丹毁灭之殇,受此刑罚,远比诛心诛心。 花颜一笑,泪眼朦胧,她再跪:“谢师尊不杀之恩。” “师兄……”温绿绮脸色严肃,要再说什么,却被瑶老头一个眼神硬噎回去。 温玉扶起花颜,她虚弱得几乎没有力气,当下瘫软在温玉怀里。 “可叹可叹,没想到玉琼仙人潇洒一世,终了,却是命送于宝贝徒弟手中,真是可叹。” 九宫弟子不同于瑶山的弟子,他们除了长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如同可怕的复制。此次负命赶来瑶山的人中,慕名正是领头的星主。 洛书馝对这家伙的印象自这一刻起就再无什么好感。 瑶老头亦反感这九宫后辈如此轻佻以及略带嘲讽的语气,瑶老头横了慕名一眼,他才知自己失言,连忙朝瑶山仙翁恭敬一拜,手心里盛的,却是九宫主所下圣令。 圣令,必将是九宫宫主商议所得,天下修仙之士,能一睹这圣令尊容的人寥寥,更没有人敢违逆圣令的命令。 那将意味着和整个九灵仙宫为敌。 是最不要命的置之死地。 “什么事?”瑶山仙翁甚至不曾拿正眼去瞧慕名,满脸写的都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完事儿尽快离开老子的地盘,不然我削你”这种横。 慕名笑道:“奉九宫主之命,请玉琼仙人的棺椁回宫。” “什么?”所有人都一惊。 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九灵仙宫如今连死者的面子也不给了,明目张胆上瑶山来抢人了。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九宫主有什么理由将玉琼的棺椁盛回九宫?”瑶山仙翁语气严凌,皆是不满。 那家伙浪荡了一生,不羁了一生,死后,就不能图一处心安吗? 慕名却道:“仙翁,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移步详谈。” 瑶老头却不理他,只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就在这里说!” 慕名的阿谀奉承模样已经耗尽了瑶老头所有的耐心。 慕名的脸上略有不悦,他直起身子,语气不好:“玉琼仙人身上载有温家老祖的灵元,此事关乎整个九宫乃至人界的命运,瑶山仙翁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瑶山仙翁拳头紧攥,他依旧回绝:“温家灵元在瑶山弟子中历承五代、传承千年,什么时候轮到九宫插手?” 慕名道:“倘若玉琼仙人安然去世,经慕天大典,灵元后继有人,九宫自然不会插手,如今玉琼仙人惨遭毒手,灵元在否,九宫一定要开棺检尸,查个明白!” 瑶山仙翁气急:“你放肆!” 慕名却笑:“慕名奉九宫主的命令,温家宫主已经同意,仙翁还有异议?” 片片山风吹过,温玉感觉到瑶老头在心中将慕名刮杀了千百遍,可是他是瑶老头,再多私情在大义面前,终将渺若尘埃。 温玉甚至能想到瑶老头在想什么,他当然想玉琼的尸首能有最后的完好,可他亦知道若真如慕名所说,灵元落入他人之手,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候陷落的将是整个人间。 所以他退步了。 可是温玉不知道,瑶老头一早便知道玉琼早已在救下花颜的时候,就用灵元救了花颜的性命,那灵元早已融进花颜的妖丹。 可他不能说。 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许是完成玉琼最后的嘱托? 那一句没头没脑的“师兄,我那两个徒弟,以后就交由你多照顾了”? 瑶老头转身回山那一刻,温玉感到花颜的身子在自己的怀里颤抖。 他抓不住花颜狂奔而去的任何一片衣角,他无法阻止花颜阻挡在慕名面前,阻挡在玉琼的棺椁面前。 “不可以!师父唯一的夙愿,就是自己的骨灰能洒在长白山,我绝不会,决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你们带走师父的棺椁!” 温玉想拉开花颜,却发现花颜此刻虚弱的身躯里不知道为何可以蕴藏庞大的力量。他拉不开,反被她推开。 073 瑶山旧事26 “真是可笑,是你杀了玉琼仙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这种话?”慕名推了花颜一把,可没想到她此刻看着已然弱不禁风,竟然在他的推搡下纹丝不动,紧紧抱着棺椁一角。 瑶山仙翁喝道:“花颜!” “诛心箭!” 温玉没想到温绿绮对花颜的厌恶已经到了非要她性命的地步,会在这种时候不惜挑战瑶老头的权威。 一百二十诛心之箭瞬时都插在花颜身上,刺入温玉眼中的血和花颜凄厉的惨叫,温玉至今不知道,是哪一个更先揪乱他的心。 花颜惨绝地倒在地上,九宫的弟子像是避开瘟神一般,抬起棺椁腾剑而去。 慕名离开前踢了花颜一脚,嘴里的话放肆至极:“其实这瑶山还是有几个明事理的人,绿琦仙师,后会有期!” “师……父……”花颜惨绝的哀声下,是温玉想象不出的伤痛。 那时候心里的痛却比身上那一百二十的箭伤更甚吧。温玉甚至不敢走到花颜身边,他无法扶起花颜,就像无法挽回九宫弟子带走玉琼的棺椁。 “师……父……”花颜艰难地朝着玉琼的棺椁消失的方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挪动着早已瘫坏的身体。 温玉不敢碰她,那一百二十的箭伤让他没法碰,他不知道是不是动一下就会连带更深的伤痛。 而她却不顾这一切,是罔顾一切也要爬到玉琼棺椁旁的决然。 “师……父……”她再次奋力向前挪动了一毫,她的头倒在地上,声音喃喃,“师父……花颜……花颜还想学长白山的民谣,还想……还想让您为我梳一次头……一次、一次就好……师、父!” …… “你这胖老头,还真是不死心啊,都说了我不会和你回瑶山的。派了个傻徒弟来还不死心,你是比他帅还是比他年轻啊!哪儿来的自信!”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拼的,可是智慧。” “我呸!” …… “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傻孩子,天底下哪有父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好……放下偏见,跟我走吧,回瑶山后,怎么说呢?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大徒弟做饭的手艺,真是极好,二徒弟虽然脾气不好,心肠却是不坏的……哎?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我可是有几座山头的!我还有酒!真的不考虑一下嘛?!” …… “师叔,你就别再闹了!” “把那个,塞他嘴里!” “哎呦小花颜你好狠的心哪!” …… “老头儿,好好的发什么神经,我才不要你给我梳头。” “唉,小花颜你不知道,融儿离开我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若是她还在我身边,女儿应该就有你这么大了。都说父母最大的幸事,就是替子女梳梳头,可我的命却这么苦,连女儿的面,都未曾见过一面,我好苦啊……我好苦……” “行行行,行了,让你梳让你梳,真是服了。” …… “老头儿,好好的,想什么死不死的?” “人固有一死的嘛,我都想好了,等我死了以后啊,骨灰一定要洒到长白山去。” “洒到那地方干什么?” “嘿嘿,说不定还能再遇到融儿呢?我希望她还能记得我。” “……” “放心吧,她一定记得。” …… “师父!!!” 温玉在花颜这一声怒吼中,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弹飞倒地。 再睁眼的时候,花颜已然站起,她身上的箭被尽数逼出,伤口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的愈合。缠绕在她身上的…… 温玉惊愕,那是,魔气。 她回眸睨了他一眼,眼睛是可怕的空洞,让温玉骇到不得不瑟缩后退。 像有无数厉鬼耳鬓厮磨,惨绝人寰的哭声,凄厉诡谲的呐喊,有声勾命,有声勾魂…… 瑶老头挡在温玉身前,可他也无法阻止自己在与花颜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准确的说,瑶老头也不知道,眼前这个被一团比黑夜还可怕的黑气缠绕着的,到底还是不是花颜。 花颜却没有要动他二人的意思,她转向温绿绮,伸出一根早已如同黑夜和死亡的手指,而温绿绮无可避免地被黑色魔气带到她身前。 花颜掐着温绿绮的脖子,而温绿绮逐渐翻出白眼,毫无反抗的余力。 瑶老头轻轻挪动了一步,他当然看不得花颜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他的师妹。 可是那样极力细微的动作都没能逃过花颜的耳朵,她回眸来,死亡一样的眼神犹如雷霆万钧,让瑶老头动不得半步。 很快,温绿绮挣扎的手脚动作已经慢下来。在她快要咽气前的一瞬,温玉看到一团黑气自温绿绮的眼眶冒出,隐在夜色中,转瞬就消散无形。 花颜松开了手,温绿绮摔落在地上,艰难地咳嗽,脸上全是快要窒息的红色。花颜蹲下身子,紧紧望着她,她立刻瑟缩得要后退,却被花颜一把拽住。花颜的一个尾音上升的“嗯?”就让她立刻平静了下来。 “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这声音却比百鬼厮磨还要刺心。 让温玉心痛的是花颜唤的“师父”。 人妖入魔后再无善性,会在十年百年的无所事事中失去意味,而只以杀人放火为趣味。 花颜却保留着最后一丝的意志,记下了“师父”。 温绿绮哆嗦着,颤抖着,磕磕巴巴道:“杀、杀玉琼,取、取灵元,救、救、救雪融……” 温玉的中一恸,他知道瑶老头必将同他一样。 “雪融?喻雪融?她、是我师娘。”花颜暗自呢喃,空洞的黑眼久久斜睨着温绿绮,她终还是转身,没有再将温绿绮如何。 花颜欲腾黑气离开,瑶山仙翁却叫住她:“花颜,勿忘道心!” 花颜没有回头,这归来宫萦绕的尽是她的冷笑:“道心?道心!你跟我谈道心!” 她走了。 温玉自此再没见过她。 他们说花颜抢走了玉琼的棺椁,于是温玉想到了白色苍茫的雪山,花颜一袭黑衣,遥立长白山顶,洒下玉琼骨灰的样子。 玉琼的夙愿,最终由他最绝情的弟子完成。 074 瑶山旧事27 雪烟凌自那场昏迷醒过来后安静得可怕,没有人敢打扰他,只有温玉寸步不离,生怕一个不留神间,他会挥剑自刎。 一个月后,人间传来恶魔伤人的消息。 温玉与雪烟凌走散,再回瑶山后,得知的却是洛书馝请辞还俗的消息。 “你真的想好了?” 瑶山空门前,温玉拿折扇敲了敲洛书馝的小脑袋,如此问她。 洛书馝点头,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承留一片阴影,笼着莫名的悲伤:“我今天,见到花颜了。” 温玉一时无言,那想必,雪烟凌也见到她了吧。 洛书馝不禁哽咽:“她不记得我了……师父说,无论人妖鬼神,入魔后会忘却前尘事,他们将不再是我们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可我、真的下不了手。” 温玉明白洛书馝的纠结,这也是他下山后故意跟丢雪烟凌的原因。 他知道花颜一定保留了最后一丝意志,而想见的,必将只有雪烟凌一个人。 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救花颜,温玉苦笑,那个人只能是雪烟凌。 “傻家伙,就你这样,还恶毒的丑角呢?半点儿脑子都没有。”温玉笑着,那笑容一如洛书馝刚上瑶山的时候,他同她讲第一句话的时候。 洛书馝破涕为笑:“师兄,我对不起师父,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温玉点头:“知道啦,你有空还是多回来看看这个心里端着、面上撑着的老家伙,他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哭呢。” 玉琼死以后,温玉已经不止一次在瑶老头的书房将醉酒的他扛回卧房了。 洛书馝一拳砸在温玉胸口:“师兄!不许你叫师父老家伙。” 温玉捂着胸口作苦痛状:“知道啦,快回去吧,你的叔父,还在家等着你。” 洛书馝暗自点头,欲转身离去,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玉道:“说罢,跟我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洛书馝道:“师兄,阿凌他……” 温玉揉揉洛书馝的头发,笑道:“放心,他在瑶山,我肯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而且,他很快也会离开这个地方了吧。” 温玉的后面一句说的很轻。 洛书馝像是终于放心了,释然而笑,与温玉挥手而别。 那天回来的小弟子们在下山报告的时候,都是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瑶老头瞪眼一喝,他们吓得立刻腿都软了,才说,本来都已经快抓住那个恶魔,却被雪烟凌从中作梗,最后被那恶魔给逃了。 瑶老头的突然沉默,才让众弟子恍然大悟,能让雪烟凌失控如此的,也就只有花颜而已。 雪烟凌消失了三个月。 他回来的那天,温玉的日常又回到雪烟凌和洛书馝没有登上瑶山的时候,整日可以说浑浑噩噩,每次已登上归来宫的半山腰,才想起那里早已是一座空楼,贼兮兮的老头和绝世好师兄都已经消失了。 每次这个时候,守在山下的小弟子都会听到他自半山腰传来的哭声。 哭得那么大声,哭得那么痛。 那天他一如往日,半仰在凉亭中喝酒,眼里皆是浮云,偶尔闪过山脚的人烟。 雪烟凌颓然的身影哪怕隐在鱼龙混杂的街巷,温玉还是一眼望见了他。 狂奔下瑶山,守在空门处,他在等他回来,一如以前,他抱着一颗八卦的心,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花颜请回瑶山的时候。 这一次,雪烟凌颓然得让人心惊。 满山的大雪,一片片绒花,落在他的肩上,他的眉上,他的睫毛,他的胡须。 他只是离开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就像经历了半个人生。 那一瞬间,温玉已感觉到,这个小他三十岁的少年,却比他更早一步,不再少年。 归来宫里,两个人各守一方,温玉扔给雪烟凌一壶酒,他接过去,盯着那酒壶久久出神:“我要相思酿。” 温玉苦笑:“你说那个老家伙活着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学学酿酒的手艺呢,这下倒好,他死了不打紧,我们连酒都没得喝了。” 雪烟凌望着他嘴角的笑意,也挤出一抹苦笑,仰头饮尽一大口酒,沧桑地擦干嘴角:“谁说不是。” 酒过三巡,温玉已经微醺,他问雪烟凌:“这次回来,告别?” 雪烟凌点点头。 温玉又问:“家里有事?” 雪烟凌笑:“温玉,我有一个弟弟了。” 温玉当时醉了,都没觉得那里奇怪,继续问:“花颜呢?” 雪烟凌沉默了很久,才怅然地开口:“她很好。” 温玉当然不相信,瑶老头说过,这世间唯一除掉魔的方法,就是斩到其灰飞烟灭。雪烟凌会活着回来,那入魔的花颜,一定已经…… 亦或者是被封印? 可是以雪烟凌的修为远远还没有到可以封印魔物的地步,就连瑶老头,估计都够呛。 温玉还没能继续细想,酒精的麻痹已经让他昏睡过去。那里繁花似锦,满山樱粉的相思,玉琼这矮胖老头还在,撸起了袖子在满山头地采寅时以前开放的相思花蕊,莫枫师兄就跟在老头儿身后,一笑如春风。 花颜换上女装,美得出于风尘,小馝儿正拉着她的手,在花树下嬉闹。 他看见雪烟凌,看见他手里抱着相思酿,梦里他喝得酣畅,梦里他赢了雪烟凌。 瑶老头当头一喝,惹得他们六人四处逃窜。 他听见瑶老头在说:“玉琼!你又来我的山头偷我的花。” 他听见瑶老头说:“玉琼,我的花都送给你酿酒,你回来吧。” 温玉却醒了,醒来时满脸都是泪痕,他被冬日的暖阳晃得睁不开眼,他被心中浓浓地、化不开的悲伤折磨的头昏脑涨。他记不清梦里的内容,唯独记得,瑶老头说的那一句:“玉琼,你回来吧。” 花颜入魔的那一晚,温绿绮受惊而逃,此后弟子们翻遍了整个瑶山,都没能找到她。 那时候温玉心里烦,整天守在莫枫的坟墓旁,对于找不到温绿绮这件事,心中只觉得痛快。 后来过去了两三年,瑶山一切恢复如常,温玉混在山上的弟子中,只是早上的讲义课迟到照旧,晚上偷跑到临山脚的凉亭偷喝酒依旧,偶尔也下山打打小妖怪……若是路过姻缘庙,不免总会想起初见小花颜的时候。 于是那一个多月总会怅然。 突然有一天,温玉想起温绿绮这个人来,他却莫名地觉得,也许他知道她在哪儿。 在那个藏着一具死尸的山洞,洞口的藤蔓三年来又长了不少,温玉走进去后不久,便看见两架枯骨躺在一张石床上。 也许有一架是温绿绮的吧。 其中一架枯骨手中,紧攥着一块锦布,温玉虽然知道抢死人的东西是为大不敬,但想到温绿绮干的畜牲事儿,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可是那锦布上的遗言却让温玉大恸。 他自此知道了九灵仙宫的真面目。 厚葬了温绿绮后,温玉将另一架枯骨火化,跋山涉水赶到长白山,在那里洒下,玉琼思念了一辈子的姑娘的骨灰。 “后人亲启。 “我不知道读到这遗言的是谁,却希望你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将必须由一个可以肩负重任的人,去完成。 “我亦不知道你是否知道玉琼仙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修士,但是很不幸,他死在我手上。也许这些于你而言并不重要,但是请容我说完这整件事情。 “年幼时,我拜入瑶山,玉琼即是我的师兄。他很聪明,又爱闹腾,朋友很多,师兄弟们总是喜欢围着他转。而我性格内敛,并没有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我以为我会这么孤独地过一辈子,直到师父带回来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雪融。她姓喻,这是她偷偷告诉我的,她还向我承认,她是半妖。 “我与雪融成了朋友,她于我而言,就像亲姐姐一样。 “后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雪融的身份暴露,不得不离开瑶山。雪融喜欢玉琼,我知道,可是玉琼身在世袭家族,他本就有一个自己说了不算的人生,却要害雪融深陷他给的虚假幻想中,这是我对他的厌恶。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宁愿孤独一生,也不想雪融出现在瑶山。不管她在这里如何讨好别人,不管她已经做得多么小心翼翼,最后只要别人知道她有妖族的血统,就会像赶走瘟神一样,毫不留情地赶走她。 “后来我找过很多地方,终于在长白山的冰洞找到了她。那时她因妖丹碎裂早已不成人形,来日无多。为了救雪融,我潜入九灵仙宫,不惜闯入禁书阁,终于找到可以复活雪融的办法。可是…… “可是我逃出禁书阁的时候却被发现,我被锁进月鹿宫的静心池,后来的事情,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已不是我的控制。我本意从未想过要杀害玉琼师兄,可是我的双手自我踏出月鹿宫起,皆已不受我的控制。 “杀了玉琼师兄,却嫁祸给那个叫花颜的妖族女子,这些在我清醒之后,于我真的无地自容,于是我来到这个藏着雪融尸体的山洞,选择结束我这狼狈不堪的一生。 “我欠太多人抱歉,而于君读到这遗言的时候,我不知道那叫花颜的女子是否还在这世上。我从不讨厌她,看到她的时候,我甚至能想到雪融的影子,我不愿花颜待在瑶山,是因为我不相信妖可以在人界立足,我宁愿他们远离瑶山,永远不要受到伤害。可我却在九宫的驱使下,将心中的那一点恶无限放大,而铸成大祸。 “话已至此,相信君已明白,九宫不是圣地,它是万恶之源,我相信其中的秘密远远不止这些。很可惜我无法将他们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只能将此重任委托于君。 “也许一切太难以置信,但是没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望君多做斟酌,慎重打算,再做决定。” 075 鬼市之行1 “灵元?是什么东西?” 自花婆婆的星辰窥心术中出来,几个人虽都心有疑惑,却碍于阵阵感伤,未有人开口。 木无尘这问题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于是忍不住开口。 温玉道:“灵元本是属于九宫中九宫之主所持圣物,但九宫创立三百年后,月鹿宫云宫主、玉衡宫温宫主、天枢宫梅宫主相继离开九宫,自立门派,灵元也就随之传与后世子孙。在九宫典籍中记载,尊神座下九司监创立九灵仙宫耗费了巨大的神力,九灵仙元中蕴含的能量一点都不亚于这神力。” 木无尘道:“所以你的意思,厉殇得到灵元,就是为了得到摧毁九灵仙宫的力量?” 温玉笑道:“木将军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木无尘果断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厉殇身为妖族之王,卷土重来的第一步难道不该是建起秘境?摧毁九宫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温玉道:“九宫毁他秘境,他毁了九宫的老巢,一来一往,礼尚往来?” 花婆婆道:“重建秘境,不可能了,不可能了。”花婆婆一声怅然,“老婆子我有幸在你们口中的秘境待过,那时候我还小,我的奶奶曾跟我说,秘境中心那颗最大最壮的南建木是整个秘境的命门所在。南建木承天地日月之光,凝天下万物之气,它是我们秘境妖族天然的练气池,而我们的生灵之气又会回到南建木的年轮叶脉之中。可人妖大战之后,人族攻陷秘境,南建木也随之枯萎,曾经盛于九宫的繁花之地,如今遍地枯萎,再没有一颗草能够生存……更别提重建秘境。” 若无终于从温绿绮说的那句“九宫不是圣地,它是万恶之源”中清醒过来,他面容似惊恐,道:“所以这个厉殇是想和九宫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活?” 众人默默看向他,一脸的愕然写满了“你竟然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的惊讶。 木无尘冷声道:“你知道谁是厉殇?” 若无老实巴交地摇头:“不知道。但他抓走了夭夭,又是妖族之王,肯定是尖齿獠牙的大反派,这种反派一般都铁石心肠,心肠歹毒,一根肠子,他的秘境都被毁了,他要是复活了,还能坐得住?肯定找九宫算账。” 顾含清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无眼睛一亮,神气地看着木无尘,道:“你看你看,师父都说有道理……”顾含清掀开眼皮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于是他立马改口:“顾前辈……” 顾含清又道:“想得到九灵仙元的,不止厉殇,九宫中天璇宫慕家,也一直觊觎九灵仙元。” 若无问道:“这厉殇要拿九灵仙元我还能想通,慕家的人既然身处九宫之中,还惦记着九灵仙元干什么?”若无一惊,“不会是要独占九宫吧?这我就能理解了,以前在兰若寺,方丈命我们三个人司职,可那两个总是串通好了陷害我,水没挑一定是轮到我,粥分得不对,一定是我偷吃了,总之什么都是我干的……如果有可能,我也真希望说话顶用的就我一个,这样我就能好好收拾他们两个!” 众人再一次惊愕,睨着若无一副握紧拳头恶狠狠的样子。虽然这些很像七八岁孩童的幼稚愿望,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映射到九灵仙宫中的。 花婆婆瞥眼不看若无小和尚:“说来说去,这玉琼仙人的灵元,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温玉道:“师叔将仙元融进花颜的妖丹之中,救了她。”玉琼死后,所有的遗物都被瑶老头锁在书房里,温玉每每夜探,总要被他抓包。后来瑶老头也烦了,左一句“玉琼曾救过花颜”,右一句“灵元的力量无穷”,总算点拨开温玉这一头的浆糊。 “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若无又问。 所有人都静默了。 花婆婆翻翻白眼,她和这场闹剧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大老远赶来,无非是为了接花颜回姻缘谷。 木无尘就更不用说了,跟着顾含清也不过是为了学灵术,好救回桃夭夭。 而温玉呢?若无想不明白,他自始至终都在这场闹剧之中却又一直保持着一种神奇的局外人模式。 至于顾含清,若无知道的,就更少了,顶多知道他是一个九宫的逃犯,还是从天狱那种可怕的地方逃出来的。但是和画本里的逃犯很不一样,没有什么刀疤,也不是凶神恶煞……他甚至还拜了人家为师父…… 若无自己就是出山找妈妈而已,现在知道九宫是个坏地方了……妈妈还是要找的,但是会带着亲娘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个特点让若无觉得莫名的安心,那就是:他们都得罪了九灵仙宫,现在的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个瓮里的王八,总之,命连着命就对了。 顾含清突然道:“我们的目的,也是九灵仙元,在此之前,你们两个要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木无尘和若无大眼瞪着小眼,等着顾含清接下去说去哪个地方。 但气氛却突然的微妙起来,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清晰了,意识到这一点后,若无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突然。 “去什么地方?” 木无尘问。 “万骨窟。” 顾含清回答。 若无大口喘着气,合着刚刚一个两个屏息凝神是在干什么?闹呢?不过……等等……万骨窟?那岂不是又要去见龟吾那个老头儿?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里逃出来的,逃走的时候还踩坏了龟吾老头儿家门前的小白菜,吓飞了他家鸡圈里的几只母鸡…… 木无尘睨着若无:“你在干什么?” 若无说得神秘:“屏息凝神!我还以为有什么人来了,所以你们才不说话。” 花婆婆一笑,道:“小子,你猜对了。门外的客人,你可以进来了。”花婆婆说着,沉声一拍桌,草屋的大门轰然一声打开,门外冷风簌簌,随若无和尚一声惊叹而去的,是花婆婆的夺命镰刀。 场面凶险万分,那镰刀离那要踏进屋门的人只差一寸,幸亏她也有些道行,退的也算快,且有温玉出手相助,用气阻止了那镰刀的前路。否则进来的姑娘可真的要小命不保。 “是我!” 076 鬼市之行2 是洛书馝。 她进来的时候,小心地打量了身后一圈,才放心地关了草屋的门。 花婆婆笑得腼腆,道:“洛姑娘,婆子成了惊弓之鸟,你别见怪。” 洛书馝只是一笑,微微摇头。 温玉拽着洛书馝的衣袖坐下,道:“是我没有说清楚。” 几个人刚回花婆婆的草屋,洛书馝就传音而来问他在哪里,不过很快几个人就因为花婆婆的星辰窥心术进了温玉的意识,他还没来得及说这件事。 若无问:“那群小妖怪,安全回大荒了?” 洛书馝微笑着点头,又道:“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宴河。” 若无:“为什么?” 洛书馝道:“去大荒这一路,我发现并非只有宴河聚集了九宫的人,各城各镇,都有不少九宫弟子的踪影,最重要的是,我感觉他们都朝着宴河在靠近。你们已经和他们交过手了吧?” 温玉笑道:“他们打不过,所以决定人海战术?” 温玉只是调侃,顾含清却清楚九宫的人都出山会有多严重的后果。洛书馝睨了温玉一眼,继续道:“我已经让洛家的子弟四方去打探,等探出一条九宫弟子分散较少的路,你们就赶快离开。” 洛书馝说完,手掌滑过桌子,几张画像翩然跃上。 若无定睛一看,赫然是顾含清、花颜还有自己,惟妙惟肖,想认错都难。 洛书馝见若无小和尚的表情炯炯有神,满目疑惑,贴心地解释道:“这是九宫的通缉令,九宫有专门的画师,只听描述,便能画出清晰的画像。” 若无默默点头,看下面还标清了价钱,花颜三千灵石、顾含清的价钱高到吓人:十万灵石、而自己,竟只有一百灵石,便委屈道:“为什么还有我啊?为什么,我的价钱就这么低?还有,灵石是个什么东西?” 洛书馝委婉的一笑,道:“灵石可以助凡人荣登修仙初期,修行界的人可以拿它们治伤,弥补损耗的修为,是千金难买的东西。” 温玉也道:“九宫可是最不讲理的地方,你在慕名的眼皮子底下被你顾前辈带走,不画你画谁?” 若无不服气,道:“那为什么没有你?也没有木兄?” 温玉悠然道:“用你的脑袋瓜想想,抓人是不是需要理由?他们有什么理由抓我?至于你的木兄,我只能说,那群人不敢乱贴他的画像。” 若无依旧不服气,道:“为什么?他不是妖族的将军嘛?难不成他曾经真的是至尊无敌,把九宫的那群人打得怕成这样了?” 花婆婆一镰刀尾巴砸在若无的头上,警告一样:“都跟你这小和尚说过了,木将军无往不胜、嚣焰绝尘……” “貌比饕餮、龇牙咧嘴、眼眶欲裂,十里之外都能吓跑九宫的小崽子嘛,知道知道……”还是免不了那镰刀又砸在头上一下。 木无尘心里却不甚明白,只是听温玉说到这件事,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在通灵阁里莫名其妙看到的幻想。 那个人是谁? 是他自己? “木兄,木兄!” 木无尘被若无和尚摇得三倒五歪,抬手一掌拍在若无和尚的光头上:“干什么?” 若无撇着嘴:“你发什么呆呢?你怀里什么东西,一直在动。” 木无尘将那东西从怀里掏出来,是救花颜和雪烟凌的时候,从若无和尚身上拽下来的禁囊,便道:“你的,里面关着蛇妖的那个。” 若无和尚一打量自己的腰间,惊觉自己都记不清什么装着什么,木无尘却记得这么清楚…… 这家伙,果然觊觎他的法器。 木无尘又道:“揍一顿就老实了。” 若无涩涩地道:“这怎么着也是一条生命,不太好吧?” 木无尘合眼耐着性子道:“那你就等她养精蓄锐,到时候冲出这禁囊,把你吃了!” “仙君!我有话要说!”这是羽魅的传音入密。 木无尘得到顾含清的颔首肯定,才对准备动手拍晕羽魅的若无道:“算了,放出来吧。” 若无一脸懵逼:“这……” 木无尘拽过禁囊,绳带一松,一条青蛇便敏捷地从其中爬出来。 她化成人形,妖艳而邪魅,跪在木无尘身前,道:“仙君,我告诉你们妖城的位置,你能不能放我走?” 木无尘也被羽魅这陡然变化的态度惊得愣住:“你不是对厉殇誓死衷心,突然变卦,我凭什么相信你?” 羽魅这才道:“整个妖界,千年来溃不成军,各自逃散,以求保命,没有谁会突然对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妖王衷心耿耿。我们忠于他,不过是他答应我们会重建秘境,可是刚刚听到你们的谈话,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还有,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我的夫君了,我必须赶快回到妖城,我要带他离开那里。” 若无探过头来,笑道:“敢问你的夫君……是哪路妖怪?厉不厉害?” 羽魅向后退去几步,道:“我的夫君,只是个凡人……仙君,你见过他的,你可以证明的,我没有撒谎。” 众人闻言,都看向木无尘。 木无尘双手环于腰间,一副我怎么知道她说的是谁的表情。 羽魅却急了,道:“仙君,你一定记得的,千年前,青雾小镇,云锦楼内……” 千年前,青雾小镇,云锦楼,他的确去过。也就去过一次,可见羽魅瞎蒙乱猜的几率并不大。 “你别说了,就算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整个镇子被九宫的人包围,你一个妖怪……” 木无尘说到此处,突然两眼放光,若无也难得和他默契一次,两人异口同声道:“我知道怎么逃出去了!” 几个人屈身在禁囊内,附在羽魅身上。羽魅找到慕名,要他放自己走。 慕名先是装模作样地收了羽魅,事后果然将她放了。 “有多远逃多远,最近九宫的弟子抓逃犯抓得紧,你赶紧回去,不要在宴河转悠。” 慕名一路将羽魅送出宴河县外的水船上,面遮黑纱,头戴斗笠。 羽魅点点头,慕名便折回去了。 船很大,人也多,羽魅拿着手牌,走进慕名为她订的独立厢房,便将顾含清等人放了出来。 “好了,说说吧,妖城到底在什么地方?” 从禁囊里出来,花颜一心扑在昏迷的雪烟凌身上,温玉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青山悠悠,绿水潺潺,船夫几声吆喝,已准备开船。 温玉弹指一诀,这屋子被锁上结界。 羽魅坐下,道:“云莱岛。” 077 鬼市之行3 温玉的手一颤:“什么?” 羽魅解释道:“人族在封神一战之前,曾分三族,陆族、翼族、海族,海族人投入大海生存后,很少管人界的纷争,几百年前海里环境逐渐恶劣,他们难以生存,被迫上岸,但是陆族,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人类,见到他们的蓝色海水皮肤,以及长在脸上的鳃就以为他们是妖族……他们被逼无奈,为了生存,不得不寻求一方安身之地。” 顾含清道:“所以他们选的地方,就是云莱岛?” 羽魅继续道:“正是,云莱岛上人烟稀少,梅家氏族算上孩子不过百人,最后便妥协了,愿意和他们一起在云莱岛上住下。厉殇正是抓住了那群海族人的摇摆不定,篡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误以为,他们是妖族。所以魔化的妖兽,才能藏在云莱岛。” 温玉怅然道:“那梅家人如何?” 羽魅道:“那个叫梅七娘的老太太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些,以前厉殇还担心她通风报信……直到,她将灵元主动给了厉殇。” 这的确让人难以相信,人妖势不两立,梅七娘如何能将为之强大的灵元,主动交给一个妖怪? 羽魅见众人脸上神色一个比一个波澜壮阔,才道:“我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厉殇在手下中,信得过的,就只有阮不思,这些,都是我偷偷听到的……总之,以我对厉殇的了解,他应该不会伤害梅家的人。” 温玉对这些话半信半疑,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接话。 羽魅见所有人还是不说话,又道:“你们不相信我没关系,我陪着你们去云莱岛,到时候你们就会相信我说的一切。” 若无小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万一云莱岛上你早就和那个叫厉殇的串通好了,布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去跳呢?” 羽魅道:“这大船上一般都备有小船,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现在就可以下去,反正开船不久,你们完全可以走陆路,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温玉笑道:“相信相信,反正我们也是要去鬼市的,云莱岛在无妄之海上,鬼市就在无妄之海沿海,一举两得。” 花婆婆一拍大腿,道:“我就说怎么少点儿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是那三个小家伙不见了。” 温玉又道:“婆婆放心,我在那四个小子身上都贴了符咒,到目前为止,四个小家伙应该都在鬼市玩得很开心,没出什么岔子。” 话音刚落,温玉怀里的四张符咒突然飞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成了灰烬。 温玉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花婆婆隐隐感到不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温玉涩涩道:“看来就在刚刚,婆婆家三个猫妖,还有小凌儿的弟弟烟阳,都遇到了危险……” 花婆婆怒极,幻化出镰刀来,已经架在温玉的脖子上,沉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温玉瑟瑟发抖,继续道:“也许只是遇到了什么坏人,但是四个家伙眉心发红,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会没事!” 花婆婆眯着眼,仿佛在说“老子凭什么相信你!” 温玉继续道:“婆婆,现在时间还足够,我还能画出几张符来,到时候凭着符咒可以找到他们四个的下落,你要是杀了我,再去找三个猫妖,可真的就是大海捞针了!” 花婆婆犹豫了,顾含清这才道:“他说的有道理,婆婆你还是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温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在离死亡只有零点一寸的情况下,顾含清居然还能坐在他的对面如此淡然,仿佛刚刚才放下一杯香茗。 花婆婆这才放下镰刀,冷哼一声,嘀咕道:“小花颜说得果然没错,这小子也就是长得还行,果然很不靠谱。”不免又睨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雪烟凌,瞬间怅然起来。 “师父……呃,顾前辈,你不是要带我们去万骨窟,难道,也顺路?” 顾含清淡然道:“不着急,去万骨窟不是目的。” 木无尘和若无都哑然。 顾含清又道:“你们早晚会懂的,现在,我先教你们一套心法。” 若无问:“有什么用?” 顾含清看了他一眼,道:“关键时,沉心静气。” 若无一愣,木无尘一笑,表情的微妙变化足以说明一切。 接下来的时间,温玉守在一角努力地画符,若无和木无尘尽管有一千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守在顾含清的桌子前,一句一句跟着学那个沉心静气的心法。 只不过若无背到崩溃的时候,喜欢坐在地上,木无尘背到崩溃的时候,直接跳到了桌子上。 温玉画符的空档抬眸看了一眼静气打坐的顾含清,和那好学的两个徒弟,默默想着,还好这船上没有房梁和地窖,不然他二人指不定会钻到什么地方去。 羽魅默默走出船舱,看波纹滔滔,回眸间,发现花婆婆正在她身后端着和蔼的笑容,正看着她。 “婆婆。” 花婆婆一笑,连忙摆手,道:“老婆子我可不是因为怕你跑了才跟着出来的,只是,有些事儿想问问你。” 羽魅笑道:“婆婆你说。” 花婆婆腼腆一笑,道:“你说你和夫君千年前就认识,还说那个冒充木将军的家伙可以作证,但你夫君即是人类,如何能熬过这千年大限?” 羽魅的神情突然悲伤,她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效命于厉殇的原因,因为只有他,才能救我的夫君。” 花婆婆又道:“他是救了还是没救?即是救了,这一次你就带着他远离妖城甚好,但若他还没救,你又怎么确定,只有他一个人能救你夫君?” 羽魅听出花婆婆话里的意思,多多少少有些不相信自己,便道:“婆婆,我的夫君千年前的确已经死了,但是厉殇却有办法将他起死回生……婆婆可以不信我说的,但是在妖界中盛传厉殇曾用妖灵石复活过妖后的事情,这个你总该知道,还有他曾经复活过一只兔妖的事情,所有的妖族都可以见证……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复活我的夫君。” 花婆婆看到羽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花婆婆不忍心熄灭这象征活下去的希望,便只能默默安慰她:“你的夫君,一定可以复活。” 大船行了很久,转眼即是日暮,虽不是大漠,却有云烟缈升如直,长河落日圆。船上有人乘兴斗诗,若无本想拉着木无尘一起去,却被木无尘无情的拒绝了。 不过后来若无确信木无尘一定会后悔。 078 鬼市之行4 不过后来若无确信木无尘一定会后悔,因为他在围观诗会的人里,看到了夭夭的影子。虽然不再是顶着黑色斗篷,发饰也精致了,妆容也更绝色,可是她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也许是若无一个和尚直勾勾的眼神让众人都侧目,也惹来夭夭的回眸,就是那个眼神,一定是夭夭没错。 她身边围着四个家丁模样的人,一个个又高又壮,还有隐隐妖气,若不是担心自己这么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他一定会将夭夭带到木无尘面前以示他这个做兄弟的决心。 所以他跑,一定不是因为自己打不过。 一定是! 他狂奔去找木无尘时,这大船突然开始晃动,接着是巨浪滔天,人群瞬时便躁动起来,四处逃窜者有之,惊吓大叫者有之。 若无虽然没有什么仙缘,但是水下磅礴的妖气他若还是一点儿察觉都没有,那估计他的师父就是睡觉,也要因为突然梦到他而猝死了。 巨浪盖过之后,海妖便趁势爬上大船,他们的目标甚至比九灵仙宫还明确,直接对着画像抓人,若不是目标,直接扔到一角,由一群海妖守着。 所幸他们只是受到了惊吓,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 温玉和顾含清守在厢房内,花颜等人都在,就只有若无和木无尘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温玉掀开木窗看了一眼窗外,回眸对身后的顾含清道:“都是魔化的妖兽,像是不下千人的妖怪军团,至少是一卒,我们没有多少胜算。” 顾含清抬眸思顿了一瞬,道:“他们是海妖,我们御剑而走就是。” 温玉一扫屋内众人,道:“小和尚和那木头没回来,怎么办?” 顾含清道:“木无尘和若无还不能应对海妖,我去找他们,你和婆婆相互照应,先到鬼市避一避,应该没问题。” 温玉点头:“那就到时候在鬼市碰面。” “等等,你们相信我吗?”羽魅突然道。 气氛有些微妙,通过脚步声,温玉可以断定那群海妖就要搜到这间厢房来了。 很快,很快,木门“砰然”一声大开,屋内,却只有羽魅一个人。 那三个海妖看看羽魅,又看看手中的画像,低声说了几句妖语。 羽魅能听懂他们两个说了什么,竟然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流程式地说了一句:“不是,带走!” 羽魅用妖语大喝:“放肆!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那几只妖兽果然奋力瞪大了眼睛。 “她是谁啊?” “不认识。” “君上有没有下令抓她?” “没有。” “可她是妖族,有妖的气息。” “所以抓还是不抓?” …… 羽魅忍无可忍,再次大喝:“够了!我是你们的统领!” 议论再次纷纷: “你们认识吗?” “白痴,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哦,那君上有没有下令抓她?” “蠢货!君上没有下令!” “哦哦,可她有妖的气息。” “秃驴!!!所以抓还是不抓?” 羽魅忍无可忍,就差化成原形吃了他们几个蠢笨的家伙。 “抓吧!” “抓起来!” 羽魅生气怒极之余,想起几十年前,她第一次找到厉殇的时候,她与他通过阮不思隔空传音。她不知道阮不思在哪里找到的法器,竟能让她在一波湖水中看到厉殇所处何地。 她答应为他效命,他让他吃下知心丹。 一开始她整日诚惶诚恐,唯恐做了什么得罪了厉殇而死于非命。 可是并没有,自那以后她甚至再也没有见过厉殇,所有的命令都是阮不思拿着妖王的令牌下达,而她也从未接受过厉殇的刁难。 时间一久,她竟然将此事忘得差不多了。 如今想起来,真是寒毛竖立。 厉殇说了,那是知心丹,而她一旦变心,将会变成致命的毒药。 如今想想,哪有那么邪门的事情,可是厉殇一定通过什么手段知道她变心了,从而抹去了这群妖怪脑海里关于她曾经是他们的统领这件事情。 羽魅被抓至有几只海妖看着一群凡人的甲板上,几乎所有的海妖都在忙着满船上找人,这里反而成了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羽魅放出温玉一行人,温玉玉手反转间,几只海妖便在温玉手下的墨扇中昏迷。 “他们在这里!”两只海妖抓着一个因为反抗而被打晕的人走过来,正看见温玉潇洒地砸晕了其他海妖的场景。 温玉微微一笑,墨扇脱手,那两只海妖也昏死过去。 “救救我们吧!仙君!” “仙君!救救我们!” 温玉正要御剑潇洒地离开,那群被抓过来的凡人却一拥而来,有的抓住了他的衣袖,有的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无奈摇头,只得在一大群妖兽袭来的时候,念咒升起巨浪海涛。 海水落在船板上凝结成天然的冰墙,挡住了海妖冲过来的可能。 “他们怎么办?”花颜扶着昏迷的雪烟凌,看了一眼周遭狼狈的一群人,不忍问道。 温玉叹气道:“看来是时候检验我在瑶山这些年和它们的关系了。”说罢,掏出怀里的短笛,一曲悠扬。 身后的海妖还在不懈地撞击着冰墙。 一曲罢,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花婆婆一掌拍在温玉的后脑勺,沉声道:“臭小子不行就是不行,别装模作样的!” 温玉一笑道:“婆婆,我的朋友们可能得要个一时半刻才能赶过来,一会儿抵御这群妖兽,你可得帮着我点儿!不过我可不是不尊老爱幼……” 话音未落,又是“砰然”一声巨响,是冰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巨大的冰块就要落下,那群人吓得还要往后退,有的甚至直接被挤进根本没有底的深海之中。 可那冰块却没落下,被再卷起的海浪凝结成一道半拱形的墙。 欲跳过来的海妖,多被冰在这冰墙内。 花婆婆惊魂未定,拍拍温玉的肩膀,道:“小子,你还是有几斤几两的。” 温玉一脸懵,刚刚施法的,不是他啊,他还没来得及。 079 鬼市之行5 花颜的心却一惊,雪烟凌的身体,再一次寒冷得就像玄冰。 温玉回眸来,看到雪烟凌的嘴唇还在颤动,捻指画咒的手才刚刚放下,他吼道:“你不要命了!” 雪烟凌阖着的双眸艰难地打开,他笑着,却透着凄美的苦涩,声音孱弱:“我惜命得很,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儿。” 温玉忍不住苦笑:“你这小子……小花颜,你可看好他,不能离他半寸!” 花颜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抱紧雪烟凌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 温玉回身来,却发现本来躁动的妖兽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是一种死寂。 往好了想,也许是那边的顾含清将他们消灭了干净……不过顾含清虽然的确厉害得有些凶残,但还不至于在瞬息之间解决几千只妖兽。 果然,刺破海上晦暗的云层,好不容易射下来的光线,尽数被来的几位,挡了个彻底。 是一朵莲花。 准确地说,是一朵黑色的九瓣莲花,每一瓣上,都点立着一个人,与其他的九宫的弟子不同,他们的衣服,是黑色的,甚至连脸上都缠着黑色的锦布,暴露在空气里的,只有一双写满他人恐惧与意味死亡的眸子。 上宫九莲,现任圣主雪霜竹花了十年时间培育的九个“没有影子”的杀手。 这世上的人都有牵绊,他们顾虑很多,他们瞻前顾后,他们畏畏缩缩,所以他们在看到岩浆的时候会犹豫,有人说那是生的本能,但也许更多的,是情的羁绊。 上宫九莲,就是九个真正没有羁绊的人,不仅没有一切世俗的羁绊,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羁绊,正因为如此,才称他们为“没有影子”的杀手。 他们甚至,连影子都没有。 他们的血,冷过极天的寒冰。 他们的出现,象征着最无法避免的死亡。 “上宫九莲?”温玉不禁喃喃出声,看来小凌儿的姑姑还是很疼他这个侄儿的。 很显然,在瞬息之间让船上所有的妖兽都没了生息的,是他们九个人。 黑莲落在甲板上,九个人整齐划一,动作惊人的一致,成二三四排列走来。 走来…… 没有人会不知道“上宫九莲”的名号,那是雪霜竹在九宫这个圣地,一次明目张胆的血腥工程。 他们的出现,和所有的兼爱、大义呈现两极的分化。 可他们走来,却整齐的单膝跪下。 可是这世上真的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跪下的,也许只有雪霜竹那个女人。 “雪公子,我等奉圣主之命,恭迎雪公子回宫!” 显然,他们跪的,只有雪烟凌一人。 “他们是来接你回家的?”花颜问雪烟凌。 雪烟凌艰难地摇头:“有她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吧。” “雪公子,我等奉圣主之命,恭迎雪公子回宫!” 九人的声音,坚定而让人无法拒绝。 雪烟凌声音很弱:“我若不回去,能耐我何?” 前面为首两朵黑莲,左边一朵一挥衣袍间,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是雪烟阳。 只有雪烟阳。 “圣主下令,若雪公子拒绝回宫……就杀到雪公子自愿为止。” 淡然的语气,让人窒息的要挟。 温玉心里不禁骂了一声娘,雪家的人还真是一个脾气,都特么这么倔!雪烟凌这个姑姑也就这么一点能看出她身上流的,是积善好施的千年大家——雪家人血脉里的血液了。 那群人听到这话,全都诚惶诚恐,直到有一个人弱弱地说了一句:“雪公子,你就回家吧。” 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好像劝雪烟凌回家是一件多么多么正义的事情。 “你们闭嘴!搞搞清楚,刚刚是他救了你们!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人不是打着幌子要害他?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里瞎起哄!” 花颜转回身来,却发现孱弱几不能动的雪烟凌在那一瞬间飞快挡在她身前。 温玉看到“那朵黑莲”扔出袖中的一只利箭,温玉能猜到上面淬了毒,可以在转瞬就要了花颜的命,可他就是没能力阻止那把利箭飞向花颜。 那利箭的箭头似乎离雪烟凌的瞳孔只有一毫厘,可雪烟凌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跟你们走。”雪烟凌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 那黑莲收回利箭,直立起身,两边排开,似乎在恭敬地等着雪烟凌踏上九瓣黑莲的中心。 花颜紧紧攥着雪烟凌的胳膊,哪怕其中的寒凛已经灼痛了她的十指,那痛已经传到了心口。 雪烟凌回眸浅笑:“笨蛋,我骗你的,姑姑对我很好,我只是在和她,玩捉迷藏罢了。” 温玉不忍看他,别过头去,泪水盈于眼眶。 “你撒谎!”花颜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心间很堵,很难受,也许是海上的风和空气不合胃口吧,竟让她委屈到流眼泪。 雪烟凌一根一根掰开花颜的手指,低眸不去看她:“笨蛋,你只是像她,你不能代替她,你不是她。” 花颜像是突然被刺痛了神经,倏然泄下了所有的力气。 温玉拽住雪烟凌的衣袖,他的目光灼灼。 “照顾好花颜。”雪烟凌传音入密。 就在雪烟凌要踏上九莲中心的那一瞬间,四野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悠远而神秘。 大船又开始晃动,却不剧烈,微弱地晃动只是让人有一些站不稳,就像船正在乌云密布的海上航行。 那声音继续传来。 不知道是什么让上宫九莲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雪公子。”他们齐声道,催促着雪烟凌快点儿离开。 “哦吼!” 那悠远的声音猛然变得犹如大音希声,震得船上所有人几乎快要窒息。随之传来的,竟还有若无和尚的吆喝声。 温玉看见一头巨大的怪兽,它的眼睛一如明月,身体巨硕一如苍穹。它的背就像一抹平原,它俯身而下,让它的背刚好与甲板平齐。 “温玉,快上来!”若无和尚喊着。 几乎是那一瞬息的事情,九莲身前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她将雪烟凌推回花颜怀里,一道幽冥蓝火瞬时燃烧起来。 九莲之一想要穿过来,他刚伸出手去,蓝火却像要烧灭他的灵魂一样。 这火焰太可怕,它带来的,远不止身体的伤痛,更是灵魂的撕裂捣碎。 080 鬼市之行6 温玉正要走过去将蓝火这边的雪烟阳扶起来,那玉琼色的背影手一挥,雪烟阳便凭空飞到了他怀里。 所有人都登上了那巨大怪物的后背,它便向着更高的蓝天飞去,几欲冲破苍穹。 “小和尚,那是你朋友?” 温玉替雪烟凌疗伤后,在人群堆里找到了四处发草药的若无小和尚。 “谢谢,谢谢圣僧。” 若无小和尚摩挲着自己的光头,好像突然想明白似的:“哦,你说夭夭啊?那不是夭夭吗?哦对了,你不认识她。” 温玉又问:“你说那个人,是桃夭夭?” “姓桃吗?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自己说自己叫夭夭,还有那个叫阮不思的千年屎壳郎,喊她妖后!”和尚后两句说得很小声,“不知道你和顾大叔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温玉的折扇悠然一扇,道:“你确定你没认错?” 若无道:“当然了,要不是夭夭,我求她来救我们,她哪回答应。” 若无去找木无尘的路上,海妖突然袭击,他被一浪一浪的浪花摧残地四处乱滚,最后竟神乎其技地滚进了夭夭的房间。 那四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大汉一副要吃了他的表情,却被夭夭拦下了。 她的眼神里不再有闪躲,亦或者说,夹杂了很多别的东西。 她问:“你一个人?” 若无小和尚从善如流一般从地上爬起来,道:“木兄也在船上,我这就……”大船突然翻动,若无和尚的脸拍在桌子上,他们却无事,他肿着脸坚持道:“带他来见你……” “不用了,你走吧。”桃夭夭背过身子去,不再看他。 若无和尚只是上前了一步,那四个大汉便一齐挡在他面前睨着他,威风凛凛,虎虎生威。 “夭夭,木兄一直在找你,虽然他嘴上不说,可和尚知道,他其实想你都快想疯了……” 桃夭夭厉声道:“你撒谎!他明明……” “你撒谎”三个字的音还没落,若无就被其中一个大汉一拳打飞,重重砸在门上。 “他明明,找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若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刚站稳而已,又被这大船剧烈地一晃,晃倒在地。 他双手紧紧抱着桌子腿,道:“你说宋蓁蓁?我可以证明,木兄和她就是一面之缘……夭夭,你怎么知道,我们遇到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孩?”若无一惊,道:“你是不是也遇见她了?是不是就像照镜子一样?可神奇了?” 又有一个大汉像是被若无的脑回路恶心到了,遂又踹了他一脚。 若无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脸上肿胀,眼里有雾这么一点儿毛病了,他感觉自己,快要吐血了。 “你走吧,别说见过我。” 若无肿着脸大着舌头问:“夭夭,你真的不跟我去见见木兄吗?虽然我是个和尚,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木兄……” 一个大汉又抬起脚来,若无敏捷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他艰难地走到门口,回眸看了桃夭夭一眼,她真的,再没看过他一眼。 若无刚打开门走出去,一抬眸,和两只身材高大的妖兽正面相撞…… “嗨……救命啊!夭夭!!救命!!!” 温玉似幸灾乐祸一般看着若无,道:“所以你这脸……” 若无打开温玉跃跃欲试戳他脸颊的手指头,道:“我这都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师父给我备好的药膏,我都不敢见人了。” 温玉笑笑,道:“可是她,能应付得了那九个疯子吗?” 若无轻轻戳了戳自己肿起来的脸颊,“咝”了一声,见温玉愁着眉头苦着脸,道:“你说夭夭?应该能吧……她回来了。” 温玉跟在小跑的若无身后,她回来时,两袖乘风,青丝在云雾中,飘逸绝尘。 不是仙人更似仙人,犹如来自天上。 她蒙着面,只露一双眼睛,眉目巧盼,白皙如梦。 温玉却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夭夭,你没事儿吧?你可不能有事,不然我真没法跟木兄交待了……” “圣女?!” 有眼尖的人喊出来,又惊又喜,温玉这下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她的眼睛这么熟悉了。 真是有意思,温玉笑着,九宫的人,自己闹起内讧来了?圣女和上宫九莲杠上,也算是一桩开心事儿吧。 “多谢圣女姑娘救命之恩。”温玉折扇一收,微微一拜。 四个大汉本来守在那群人堆旁,设下结界似乎都还不放心,便亲自守着。见桃夭夭赶过来,便走过来,将桃夭夭护在中央,不容任何人有任何靠近的机会。 她的眼睛慢慢扫视过这鹏鸟身上的所有人,一圈转下来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失望,微微一挥手,道:“你们要去哪里?” 四个大汉撤开,只是紧跟在她身后。 若无看向温玉,温玉便道:“去鬼市。” 桃夭夭回眸看向其中一个大汉,他便吹动口哨,哨音落,大鹏鸟便滑翔向下而去。 她走向一片空地处,翩然坐下,似在调运气息,若无和尚也和那四个大汉一样,寸步不离。 温玉走过去,问道:“桃姑娘即是九宫的圣女,为什么要帮我们?” 若无和尚却听不明白,夭夭什么时候成了九宫的人了?光是妖后一个身份都让他翻来覆去想来好几个晚上才算想明白。 桃夭夭不说话,其中一个大汉不耐烦地开口:“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呢?我们姑娘要是九宫的圣女,会帮你们这群棒槌嘛?” 温玉道:“难道桃姑娘圣女的身份是假的?”那其中的奥秘,可就有待探究了。 另一个大汉道:“自己想去吧,我们姑娘忙着呢,别在这儿叽叽歪歪的,可是真的烦呢!” “小夏。”桃夭夭轻轻唤了一声,那叫“小夏”的大汉便乖乖去扶起地上的桃夭夭。 温玉莫名地觉得,这个小夏傲娇的神情,特别像通灵阁开阁那晚,抬软轿之一的大胖小子。 “江湖儿女,义薄云天。温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桃夭夭走近温玉时,他又一次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若无涩涩举起手来,问道:“夭夭,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小夏白了若无一眼,道:“谁要跟你们一起,我们姑娘本来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结果一路遇上你们这些倒霉蛋,赏玩的兴致都没了,你还想拉着我们姑娘跟着你一起倒霉啊?” 081 鬼市之行7 桃夭夭侧目看了小夏一样,他便像一颗蔫了的向日葵一样,瑟缩地底下头去。 若无好像急了:“可是……”你都还没见到木兄一面…… 大鹏鸟似突然收翅落进海里,温玉侧目,看见了海岸。 桃夭夭轻声道:“鬼市到了,你们走吧,我还要送他们回家。”她说着,侧目看了一眼被保护在结界里的那群人。 温玉抱拳道:“桃姑娘,后会有期。” 桃夭夭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头。 温玉拉着若无御剑而去,桃夭夭凝望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咳出了鲜血。 “姑娘!” “圣女!” 她听到他喊了她的名字,她甚至听到了他声音里浓浓的思念,可是她回眸而望的时候,只有一群轰散而逃的亡命之徒罢了。 她看不到他。 而这种幻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太多太多次,她终于认命了,仅仅是因为一声呼唤,她便选择救他们,枉顾厉殇对她所有的纵容。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对她的感情,就像是泡沫,在阳光下七彩而绚烂,那样美好。可这只不过是空心的代价罢了。 他的心他的情,在一千年以前,就随着某个人的离开而彻底空了。 她爱上了一个空壳,一个没有灵魂没有心的空壳。 所以一切的苦痛,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那如果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吗? 几个人走在海岸边,最后一丝昏黄在大鹏鸟再次振翅跃上云层后消失在海上,日暮降临,而四野无人。 温玉口中的朋友其实就是瑶山养的火烈鸟而已,飞来后,温玉又舔着脸诚恳地请它们飞回去。 于是温玉的脸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若无说握拳道:“你这朋友下手也忒狠了点吧。”其实心里偷着乐,让你丫的刚刚嘲笑我。 温玉白眼一翻,道:“这是朋友友好的亲吻。” 海边有一片木林,若无捡来柴火引燃,温玉御剑转悠了一圈,也不知自己到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没有鬼市半个影子,只得采些果子回去。 气氛颇有些微妙,自那上宫九莲来过一趟之后,花颜就只是守在雪烟凌身边,半个字都再没有和他说过。 雪烟阳昏睡在雪烟凌怀里,始终不见醒过来的迹象。 花婆婆看他二人莫名其妙地闹着别扭,感觉都快憋出老年痴呆来了。 “将就吃吧,这里可没有人肉给你。”温玉一扫在场所有人,看到羽魅实在不想吃手中的青果,又紧闭着眼睛像下了多大决心一样去舔青果的汁水的样子,善意地道。 羽魅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自从嫁给夫君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人肉……我只是觉得这果子很涩,你们难道尝不出来?” 若无和尚咬下一大口,道:“不会啊,很甘甜。” 羽魅想说什么,却又没说,默默舔着那青果的汁水。 “对了!”若无和尚突然一声大喝,吓掉了羽魅手中的青果,让昏睡中的雪烟阳一个激灵。 所有人都瞪着他,他笑得腼腆,道:“那个,我突然想起来,顾大叔怎么不见了?” 温玉忍下一个白眼,道:“你顾大叔在海妖来的时候去找你们这两个好徒弟去了,我们约好在鬼市碰面,你别担心。” “哦哦,”若无和尚笑得一脸灿烂,道:“那我就放心了。” 温玉想着想着,转头问花婆婆:“婆婆,你不是说你在秘境待过?你看刚刚救了我们的姑娘,是那个妖后么?” 花婆婆道:“妖后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那时候我又整天被奶奶关在星神殿里学习术法,连祭司大人都没见过,怎么可能见到妖后娘娘。” 温玉体谅地一笑:“婆婆的童年有点儿悲惨啊。” 花婆婆又道:“不过我能肯定的是,那些妖兽,一定是厉殇派来的。” 温玉问:“怎么说?” 花婆婆道:“厉殇继位妖王的时候还不到百岁,就是个娃娃,妖族所有的事情都是祭司大人在打理,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显摆自己的悬惑迷心术,这种术法和星辰窥心术相同又不同,不过关键在于将中术人的心境抓得死死的。年幼时他将整个星神殿的人虐了个遍,我到现在都记得,迷心术霸道且无礼,一旦中过此术,心境中必将一片荒芜,再难有人控制住他们,哪怕是窥探,都很难。今日我试图进入一只妖兽的心境,果不其然……” 若无愤懑地道:“这个厉殇果然很不是个东西。” 温玉笑道:“没想到小和尚你的兼爱之心如此广阔,连这个,你都能共情?” 若无憨憨一笑:“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既然抢木兄的夭夭,还这么蛮横霸道,一定不是个东西。” 温玉又道:“我的眼睛所见,你的木兄整日不是骂你笨就是骂你蠢,不说话的时候不是拳打你,就是脚踢你,这个时候他被抢了女人,你不是应该开心到敲锣打鼓吗?” 若无想了想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木兄就是嘴上毒了点儿,人还是很好的。” “水……水……” 花颜在若无咋咋呼呼的声音中听到雪烟阳的呢喃,马上将自己身侧的水壶递到雪烟阳嘴边,雪烟凌伸手去接,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瞬间屏息住了。 花颜“唰”得收回手,还是一言不发,默默拿起怀里的青果,啃着,啃着。 所有人都知道花颜如果知道一切,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和雪烟凌闹这种脾气。 可所有人也知道雪烟凌要所有人保守秘密的苦心,于是只能跟着默默地,一言不发。 此时在花颜的心里,她不知自己更多的是生气,还是羡慕。 羡慕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性格也像,甚至连名字都一样的,却早已登上西天的姑娘? 真是莫名其妙,她真的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烟阳?”雪烟凌轻轻唤了一声。 “哥?!”雪烟阳半睁开朦胧的眼睛,雪烟凌苍白的脸映入他的眸子,而他难以置信,“哥!你没事,太好了!” 雪烟阳将头埋进雪烟凌怀里,抽泣哽咽,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 雪烟凌无奈而又宠溺地一笑,道:“我没事。” 雪烟阳突然松开雪烟凌,握着他的手,道:“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 082 鬼市之行8(4000字,一更) 雪烟凌一笑,大手拂过他的眉间的碎发,道:“晚上有风。” 雪烟阳还要问什么,却被腼腆一笑的花婆婆打断了,她问:“我知道你们兄弟团聚很高兴很激动,可是,能不能先跟老婆子我说说我家那三个小家伙在哪儿啊?” 雪烟阳无辜地看着快急成猴的花婆婆,一转眸,又看见一旁又喜又忧的花颜、温玉、小和尚,以及一张莫名攻击性强悍的脸,道:“您哪位啊?” 花婆婆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耐性,怒吼道:“臭小子,快给婆子我说!那三个猫妖哪儿去了!” 花颜按捺住花婆婆,雪烟凌也道:“婆婆你冷静,烟阳刚刚醒过来,你让他缓一缓,我们都会陪着你去找他们三个。” 花颜惊愕住,没想到雪烟凌说话竟然这么好使,婆婆坐回去,努力让自己冷静。 雪烟阳似乎被花婆婆的血盆大口吓到了,躲在雪烟凌身后道:“我们四个光是找到鬼市就足足花了七天,进去之后,举目无亲,只能四处碰运气,里面大是很大,也什么都有,就是太难找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睡梦里,好像被人当头一棒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花婆婆道:“那你快带我们去那间客栈!” 雪烟阳涩涩地点头道:“嗯,行……”再一望四周黑漆漆地一片,瑟缩道:“能不能明天再说啊?鬼市里邪门得很,只要日落,整个城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可怕得很……” 花婆婆道:“你少废话,见不到他们三个,我吃了你!” 雪烟阳吓得缩得更靠后了,雪烟凌拍拍雪烟阳的后背,道:“别害怕,你带我们去,哥哥会保护你。” 雪烟阳还想说什么,花婆婆瞪眼横着他,他只得点头。 几个人便摸着黑在木林子里转悠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花婆婆彻底明白了,雪烟阳这孩子是他哥的半点儿好都没学到,在这儿带着他们兜圈子呢! 花婆婆刚要发作,让你瞧瞧什么叫“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结果肚子突然一阵绞痛,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婆婆,你怎么了?”花颜去扶花婆婆,却发现自己的肚子也疼起来,抬眸一看,不远处的若无和尚早就昏厥过去。 花颜昏迷之前,见到清醒的人里,只有羽魅和雪烟阳。 话说木无尘当时正在船上闲逛,他本来是真的没打算去什么劳什子的诗会,他连诗是什么都不知道,去诗会专门看自己的笑话吗? 不过后来他却好死不死地折回去了,因为他感到了隐隐的妖气啊,担心若无这个没几斤几两却仗着自己一身家伙什儿就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后的臭和尚出什么事,他只好折回去。 刚刚走到那诗会的地方,大船便被海浪打得四仰五翻,他在人群的哄嚷和拥挤奔命里,看到了夭儿。 他看见夭夭走向那群妖兽之后,他被人群的轰散挤得寸步不前,他在人群里,只能看着夭儿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就像失声了,亦或是非常激动,可他喊不出来,等他终于喊出来的时候,他却早已被淹没在人群里。 他在犹豫什么……难道是害怕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 等人群轰散干净,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夭儿的影子,他身上全是脚印,每一脚在此刻看起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一只妖兽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像千年前一样无视,换来的不是它们的战栗,而是自己被暴打。 最后是顾含清救了他,带着他御剑而逃。 他一直默然,随顾含清在海上飘着。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被海上的狂风吹得不能自持,似乎眼泪和鼻涕都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哈喇子都在流。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 顾含清回眸想睨他一眼,却发现他早已蹲下去,抱着自己的大腿。 顾含清无奈,镇静地道:“很快。” 木无尘坚持道:“很快是多快啊?你一个时辰以前就是这么说的。” 顾含清不语,良久以后,他道:“不如,我们就悬在海上过一夜吧?明早太阳升起,我才能辨别方向。” 木无尘险些一个蹶子倒在海里,他这个一脸深不可测的师父,还真是总会时不时拿出打晕刚出茅厕里出来的九宫弟子的气质来,让人防不胜防。 于是两个人便躺在仙剑上,被冷风吹了一夜。 “师父,我看见夭儿了,就在船上。” 顾含清道:“不是幻觉?” 木无尘坚定地道:“不是。” 顾含清不说话。 木无尘继续自言自语:“也许厉殇已经让她想起一切了吧……所以她不愿意见我。” 顾含清突然转了个身,道:“其实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如果你愿意讲讲你和桃姑娘的事情,我不介意帮你分析。” 木无尘笑道:“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怎么还要套我的话?” 顾含清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和桃姑娘那么多事情?” 木无尘摇摇头,又道:“你们撑死是听说吧?” 顾含清继续道:“那也分是听谁说。一件事在一百个人嘴里就是一百个不同的故事,可是我所听到的,却是最清晰的。” 木无尘扭头去看顾含清的后脑勺:“师父,你竟然也会吹牛?其实我也很好奇,万骨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顾含清看着青灰色的苍穹,道:“所有遭遇不公的人,都会在万骨窟找到公道。” 木无尘兴致正盛,又问:“还有呢?” 顾含清想了想,才道:“万骨窟和九宫不一样,九宫企图为这世界蒙上一层纱,让所有人在迷雾里度过一生,万骨窟的存在,就是要揭开这层纱。” 木无尘也想了想,道:“这层纱,和我有关?” 顾含清道:“不全是。” 木无尘笑道:“那我知道了,和若无那个和尚也有关?” 顾含清不说话了,阖上眸子。 木无尘见他半天都没反应,起身看了他一眼,撇着嘴道:“我猜对了吧?真是难为你了,竟然真的一句谎话都不愿意说。” 木无尘想起自己在通灵阁不远处的酒楼上诈他话的那一次,这个顾含清,精明中一股蠢憨憨的本质,真是难得。 木无尘笑着笑着,抬眸去看天上的云雾弥漫,想起那些陈年往事、想起那些人,竟都如同这一苍穹的繁星,被蒙在这层层云雾之后,好多人的脸,都已近模糊。 他本来不应该记得暮川的,只是他身上的倔强之气千年如一日,一点儿都没变,想认错都难。 现在想想,他似乎对暮川一点儿怨气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失去不死心后,无忧比忧虑来得多。 如果夭儿没有被带走,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如果夭儿在身边就好了。 其实当年他不是真的嫌弃暮川资质差,其实有个徒弟端茶倒水何乐而不为呢?只可惜…… 还有小辣椒,她做的饭是真的好吃,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夭儿总是喜欢逃出秘境呢?还总说是因为小辣椒的饭做的不好吃…… 他想着想着,突然痴笑起来,直到一阵冷风吹散了那朵一如夭儿笑脸的云,吹醒了他。 “啊!” 他大叫,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惆怅。 他一定要找到夭儿,不管是什么结局,他都要解释清楚,然后一起……一起走下去。 管它千山万阻、千难万险,都要一起,走下去。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太阳晃醒了,他伸了个懒腰,看一群海鸥飞去,扭头对一心御剑的顾含清道:“师父,那群鸟我昨天就看见过它们了,您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顾含清淡定如初,道:“放心,很快就到了。” 两个时辰后,这大海上空便传来木无尘惨绝人寰的叫声:“救命啊!!!” 顾含清睨着他,他笑:“师父,要是您在这么兜圈子,就是明年,我们都落不了地啊!” 顾含清狠认真地抬杠:“我的灵力最多可以支持我们在这海上飘几个月,飘不到明年。” 木无尘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喊出“救命”二字,还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候。 不过好歹是有用的,很快二个人就看见了一艘大船,大船上的人似乎是听见了木无尘的求救,也扯着嗓门回应。 两个人欣慰地登上大船的甲板,可是一句招呼都还没来得及打,船上众人的刀剑弓弩已经朝两个人死死地瞄准…… 于是便被关进了小黑屋里。 顾含清平静地打坐,木无尘在屋子里翻东找西,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 “有古怪。”顾含清说。 木无尘沉迷于翻东西,一时间没搭理顾含清,顾含清只得继续道:“船上有人,灵气并不弱,应该已经修行多年,可船上也有妖,道行不深,但是灵气纯净,是几百年修行难得的正果……” 木无尘从竹篓里探出头来:“所以呢?” 顾含清道:“所以他们抓我们很奇怪,那群妖即不吃人,抓我们干什么?” 木无尘缩下头继续找东西,再没了声音。 顾含清终于沉不住气,问他:“你到底在找什么?” 木无尘再次探出头来,委屈道:“师父,我饿啊,不找吃的找什么?您难道就不饿吗?” 顾含清淡定地从怀里掏出干粮来扔给木无尘,自言自语一般:“我自愿被抓是因为想弄明白这船上的古怪,你被抓,是因为想找吃的。” 木无尘沉痛地拿起顾含清扔过来的干粮,狠狠咬下一大口后嘀咕道:“省省吧,你就是想蹭这船飘上岸。” 大船上岸后,两人被拉扯下船,一座青山屹立在面前,抬眸望去险些看不到顶,而那顶上,似乎建了一座城。 “这是……哪里?”木无尘脱口而出,纯属感叹。 “快走,磨叽什么?!”木无尘被无情且蛮横地推搡了一把,而顾含清也好不到哪儿去。 木无尘一直在给顾含清使眼色,好像在说“你这时候不出手是要等到他们把我们炖了吗?” 顾含清会意好半天才有回应:“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说。” 抓他二人的头头似乎听到了顾含清说的话,冷哼一声,道:“你们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木无尘道:“喂,那你不如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也好让我们死得明白一点儿?” 那人回头来横了木无尘一眼,狠狠道:“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梅家人,居然问我这是何地,是在玩什么新的把戏吗?!” 木无尘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看这大兄弟激动的样子,估计现在他就算说一万遍自己不是梅家的人也没用,还会加深这兄弟对自己狡猾阴险的肯定。 顾含清道:“敢问此地可有一处,名为鬼市?” 众人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起来。 顾含清和木无尘面面相觑,有那么好笑嘛? 那头头猛地一收笑容,厉声道:“鬼王有令,近日鬼市将迎来盛事,不请自来者,全都拿去喂猪!” 木无尘不忍,又看了顾含清一眼。 陡然间沙尘狂舞,木无尘被那沙子迷了眼睛一瞬,再定睛一看,抓他二人回来的一百人等悉数昏倒在地,而顾含清未揭开棉布的剑正架在那头头的脖子上…… 那头头吓得瞳孔已近失色,好不容易再聚焦,正看见木无尘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顾含清沉声道:“这是哪里?” 那人颤着舌头道:“这、这、这里……那、那、那座城,就是鬼市……” 木无尘惊了一瞬,仰头去看那架在高高的山上的白墙之城,道:“师父,我顶多以为鬼市就是一条街,没想到它竟然是座城啊……这怎么找若无那和尚?” 那人又颤着舌头道:“鬼、鬼市早在几年前就开发了登记功能,只要是正常进入鬼市的人,都可以查到住的地方……” 木无尘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厉害?!” 083 鬼市之行9 那人腼腆一笑,道:“千、千真万确。” 顾含清与木无尘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问道:“怎么才算正常进入?” 那人道:“顺、顺着山路走,有一条很明显的红绸绑着的通山桥,走那道桥就可以了……就是……” 木无尘猛然大声一喝:“就是什么?!” 吓得那人一激灵,魂儿都快没了,他自己倒乐得呵呵大笑。 那人极力挤出一个苦笑来,道:“就是进去的话,要很多钱……” 木无尘挠挠头,道:“钱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一副为难的神色,这叫他怎么解释……顾含清理解地道:“我知道……灵石行不行?” 那人笑得从善如流:“当然可以了,如是交灵石进去,可就是贵宾了!” 木无尘一声“嗷~”音调从天上拐到地下,一伸手便掏出了那人怀里的灵石:“一、二、三……多谢!” 顾含清收回剑,念咒变得极小,溜进了怀里,他道:“这些人只是被我打晕了,不久就会醒过来,不会有性命危险。” 两个人潇洒地走向那座大山。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非常有骨气的叫喊。 两人默契地回眸看着那个头头,他走过来,一脸的大义凛然,猛然从怀里掏出纸笔:“两位好汉……能不能打个欠条?” 打完欠条,两人走进大山,里面飞流瀑布,水雾缭绕,但找到那人说的通山桥却真的是一眼望穿。 不过这山桥走过一大半,却有一间屋子堵住了去路,换句话说,要想正常进入鬼市,这屋子是必经之地。 木无尘的手指还没有挨到那木屋的门,它便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几无摆设,就像一间当铺。正对门的那间当铺突然开了一扇小窗口。 “五万。” “碰!你等等……你们两个,进鬼市的?”那探出头来的人嘴上顶着一个黑色的大痣,眼神迷离,黑眼圈浓重,一看就是在牌桌上待了几天几夜之久的人物。 顾含清道:“是。”说着,便拿出那三颗灵石。 黑痣大哥的眼睛看见顾含清手里的灵石,昏沉的眸子总算有一星半点的光,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道:“贵宾啊。”说着,便从半人高的柜子里拿出半块玉石,上面的人物真叫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木无尘接过玉石,一转打量下来,将那玉石在墙上的一个嵌印处按下,于是一阵吱呀噪音之后,本看不出一丝缝隙的墙上,竟真的会凭空开出一道门来。 黑痣大哥笑道:“慢走,不送……喂,你们两个!出老千啊?!” 顾含清又道:“请问什么地方可以查,进鬼市的人住在什么地方?” “查谁?” “温玉。” 黑痣大哥对对面那个正在拜天拜地查手中的摸牌的脏辫小哥道:“三儿,去查一哈。” 那脏辫小哥郑重地放下手中的牌,刚刚转过身去,那两边二人便伸出“手”去换了他的牌。 木无尘看得真真的,那两个人都有两双手。 脏辫小哥对着身后一排柜子深情地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在瞬息之间伸出许多手来,翻柜子的时候,每只手有序而有节奏,一气呵成,仪式感超强。 回眸来,摇摇头。 黑痣大哥转眸来看着顾含清,道:“对不起啊贵宾,你找的这位朋友,他可能没来我们鬼市……亦或者说,他走的不是正常的道。慢走不送。” 黑痣大哥说完,便“啪”地一声关了小窗。 木无尘耸耸肩,两个人走出玉石打开的门。 “他们会不会还在海上兜圈子?”顾含清自言自语一般。 木无尘双手环前,嘀咕道:“我怎么觉得没可能。” “二位贵宾等一等。” 两人回眸,追出来的是黑痣大哥,热心地递给他二人两个锦囊,见两人都是一脸懵逼,他才搓着手道:“那个,最近海妖闹得厉害,鬼市里总是会混进梅家的人做内应,这两个锦囊在二位遇到危难的时候打开,有妙用。” 顾含清微微一拜,道:“多谢。” 两人又欲转身离开,那黑痣大哥又拉着他二人道:“对了,说到海妖,不知道二位有没有见过海妖,他们长得人不人、妖不妖……”要不要我为二位那一副画像,不贵,也就五颗灵石…… 木无尘摆摆手,道:“知道知道,海蓝色皮肤,脸上长鳃。” 听到木无尘这么说,黑痣大哥就放心了。 放心地抓了他二人。 木无尘在大网中挣扎,看着桥两面袭来的人,有气无力道:“师、师父,快出手啊……” 顾含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就勉强能不把黑痣大哥看成脏辫小哥,他突然扔了手中的锦囊,努力道:“中计了。” 木无尘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那黑痣大哥贼兮兮地说:“你们中的可是玖舞大人研制的‘一碰就锁内力还会昏迷药’,还想挣扎,呸!” 木无尘别的不说,是真的想吐槽一下这个毒药的名字,能不能走点心,名字起成功能也是没谁啊…… 这一梦太长,醒来的时候,眼角竟然会含着泪水。 “将军。” “将军回来了。” …… 天苍雾茫,夜色凄凄,军营中火把簇簇,他走进军帐中,烛火摇曳里,一抹瘦小的影子正背对着他忙得不亦乐乎。 “老木,你回来了。”她回眸对着他笑,火光中一片阴影,而她还戴着头盔,可是一笑间,却能让他的心为之颤动。 那些年里,他从未这样想过。 “你在干什么?” 他走过去,脱下铠甲,问她:“你怎么还不休息?” 她急切地去做手上的活计,头都未抬,道:“替你做一套盔甲!我做的盔甲肯定无坚不摧,任你怎么打都打不烂。” 他拿起她做的一片衣甲,笑道:“就用棉麻?” 她抬眸,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就像月牙:“会改进的嘛,到时候我往里面注些灵力,保准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哈,嘿!” 她说着,跳起来使了两招祁寒副将教她的格斗术,全都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她愣了,连忙揉着他的胸口:“你怎么不躲啊?” 他握住她的手,眸子里闪着泪水:“夭儿,等这场仗打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哈?”梦里的桃夭夭奇怪地看着他,一阵沉思,道:“你不是老木吧?怎么突然这么温柔,你昨天还说要赶我回去呢,凶巴巴的……” 物换星移间,他眼前不再是夭儿懵懂的脸,厉殇看着他,无所谓地道:“是你不好好珍惜她,才伤了她的心。”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你会永远地失去她,永远!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重来的,后悔本身就是最大的毒药,你的一生终将在悔恨中溃烂,无法逆转,永永远远!” “你闭嘴!都是因为你!” “真是天真,你真的以为没有我,你和她就会走下去吗?” “会!一定会。有没有你,都会!” …… “将军!将军!” 木无尘惶然睁开双眸,几颗人头就那么闯入他的眼帘,脏辫小哥、黑痣大哥,还有……他惊得弹坐而起,道:“你们叫我什么?” 几个人散开来,一张苍老的脸映入他眼帘,那老头老得健壮,“噗通”一声跪下,带着悲痛的哭腔喊着:“将军!” 木无尘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实会痛:“这梦,做的这么真?!” 那老头见木无尘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大手一挥,瞬间变了样,身着戎装,手持利剑,头戴盔甲,容颜也年轻了一千年,脸上是稚嫩和青春。 木无尘惊愕住,下床来扶起这位老将,老头儿流下浑浊的泪,激动地抱住木无尘,哭喊着:“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几个年轻人被这一幕感动得痛哭流涕。 木无尘用力拍了拍这位老者的后背,深情道:“阿强,没想到一千年过去还能再见到你,你们一组其他人呢?小蒋呢?他还会不会因为害怕抱着你的胳膊睡觉?” 那老者一听木无尘这么回忆起来哭得更伤心了:“将军,我就是小蒋啊。” 咝。 有一丝丝尴尬。 “红门宴之后,厉殇对忠于您的旧部赶尽杀绝,我们那几个人在混乱中逃出了秘境,因为害怕人太多目标太大,我们几个逃出秘境后便分开逃了。后来几经辗转,我就到了鬼市这个地方,几百年前,这里就是一条街,后来海水淹了不少地方,加之海妖作祟,好多人都跑了。再后来,鬼王就出现了,他带我们在山里建路,在山顶筑鬼市,又建了一套完整的秩序,几百年间鬼市的人都得按着规矩办事,这才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木无尘对这些倒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关心的是,和他一起被弄晕的顾含清呢? “将军,秘境被毁之后,我四处打探消息,才知道将军你并没有死,而是被厉殇封印起来,是祁副将将你从紫宫中带了出来。我也只知道这些,却不知道祁副将当初到底将你藏在哪里,这一千年,您的旧部都在不懈地努力中取得联系,我们都等着您的复活,等着您带我们杀回九宫,重建秘境,重建我们的家园!” 木无尘却犹豫了。 若是曾经的他,也许会答应。 可是如今的他,是比凡夫俗子还凡夫俗子的凡夫俗子,在这乱世能保住小命都不错了,杀回九宫?重建秘境? 别开玩笑了。 他一笑,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你们的什么将军。” “不可能……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小子冲撞了你,你不高兴才这么说的,”蒋老头一把拽过黑痣小蒋的耳朵,沉声道:“臭小子,快给将军赔不是!” 木无尘无奈,曾经的他,竟然给他们留下了这么抠门小气的印象吗? 黑痣大哥顿时嚎叫起来:“爷!爷!您轻点儿!那不是您说的嘛,只要是进鬼市的人,都要问他们三个问题,三个都答错了才能放他们进去,不然就抓回来让您发落……啊!疼、疼……” 蒋老头低声道:“臭小子叫你赔罪你就赔罪,多嘴多舌!” 木无尘努力让自己冷静,他再次道:“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将军。” 蒋老头崇敬的皱纹纵横的脸上突然一恸,他愣了一瞬,傻笑半晌,最后才坚定地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认错!” 木无尘苦笑,他站起身来,走近蒋老头,道:“不信是么?打我。” 蒋老头难以置信:“将军!” 木无尘吼道:“打我啊!拿出你的将军在军营里教你的东西使劲儿打我……” “嘭!” “噗!” 蒋老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看被自己这一拳打飞而吐血的木无尘,沉痛地摇了摇头。 木无尘如释负重一般,他爬起来走出这屋子,留下一句:“我说过了,我不是你们的将军。” 蒋老头看看自己的拳头,再看看木无尘远去的背影,久久出神。 “爷?爷!”黑痣大哥壮着胆子靠近失神的蒋老头,却猛地遭到蒋老头一拳。 蒋老头咆哮一般扯着黑痣小蒋的衣领,问他:“痛不痛?!痛不痛?!” 黑痣小蒋苦着脸揉着肚子委屈道:“很痛啊爷!” 蒋老头不依不饶地问:“有多痛?!” 黑痣小蒋快被逼疯了,哭着喊:“跟以前一样痛啊爷!” 蒋老头又陷入了失神中,他喃喃道:“跟以前一样痛……跟以前一样痛……”喃着喃着,竟抱头痛哭起来…… 四个孩子吓傻了,纷纷跑过去跪在蒋老头面前:“爷,您怎么了啊?!您别吓我们啊?” 蒋老头抬起头来,望着门外的云,哭着道:“木将军千年前铜臂铁骨、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法力齐天,可如今,却连我这个老头子的一拳都挨不过!挨不过啊!” 脏辫小蒋问:“也许他不是您说的那个人呢?” 蒋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掌拍在脏辫小蒋的头上:“臭小子,他若不是将军能知道我们军营里还有个人叫阿强么?能知道我以前在军营里名不见经传,害怕的时候喜欢抱着阿强的胳膊睡觉么……将军是失去了神力,不想让我失望,才不跟我相认的……” 084 我不是我1 蒋老头说着说着,哭得越来越大声了。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点儿啥安慰安慰这个千年难掉一滴眼泪的老翁,只能陪着老爷子哭…… 木无尘刚走出后院,就已经听到了喊打喊杀的声音,果然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刚刚迈进前院的门,一个人影突然飞过来,得亏木无尘闪得快,才没有被砸到。 “师父,我在这儿!” 顾含清看见了木无尘,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于是下手的时候再也不需要考虑要不要留个清醒的人问问木无尘的下落,瞬息之间,前院的几十个人都倒下了。 木无尘吞了吞口水,一句“都是自己人”就卡在喉咙里,吞吐不是。 顾含清走近木无尘,睨向他嘴角未擦干的血迹:“他们打你了?” 木无尘三下两下抹了嘴,拉着顾含清就要走:“没有没有,你徒弟自己磕的。快走吧,找若无他们要紧。” 顾含清莫名其妙被木无尘拽着要走,临近大门口的时候,大门却轰然关上。两人回眸,身后赫然站着蒋老头和他的四个孙子。 蒋老头道:“一场误会,二位初到鬼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也想通了,既然将军不愿意承认,他也就不逼他,总有一天,将军的神力会回来,将军还会是以前的将军。 四个小蒋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出来,对着二人一拜,道:“二位好汉,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位,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吧。” 蒋老头听着这道歉语,脸色一阵晴一阵阴,差点儿没当场家暴了这四个小崽子。 顾含清看向蒋老头,问:“当真?” 蒋老头悠然点头:“当真。” 顾含清道:“敢问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那些不是通过正常的道来鬼市的人?” 蒋老头笑道:“阁下这是问对人了,在鬼市,我们蒋家,管的就是人口一块儿,谁住在哪儿,在哪儿花了银子,这鬼市有多少人,这儿都有记录。至于那些走非常途径,企图混进鬼市的,都在暗室里关着……好巧不巧,昨天晚上,就有一群人被送进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朋友……” 顾含清一拜,道:“烦请带路。” 两人被带进后院,那一处假山喷水小池处,蒋老头按下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这一汪小池里的水瞬间就被拨往两边,而中间,正露出一个洞口。 蒋老头一脸的骄傲,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顺着石梯走了很久,才看到一片空地。灯火摇曳,什么暗室,就是妥妥一个地牢啊……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说不说!不说?再加严刑,我就不信,他还能坚持多久!” “啊!!”非常的惨绝人寰。 木无尘和顾含清都听出来那是温玉的声音,顾含清差点儿亮出龙胤毁了这地牢,若不是木无尘按捺住他的话。 “你把他们怎么了?!” 蒋老头却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三人拐过一个拐角,所见,正是温玉被绑在椅子上,而鞋子被脱了干净,一个小厮正奋力挠着他的脚底板,温玉面前站着一个绑着两个麻花辫的女人,手握长鞭,努力做着凶神恶煞的模样。 “老蒋?你怎么来了,还带了两个外人?”那女的将他三人打量了一遍,开口道。 温玉那一声声的惨叫,似乎是要笑脱了力气而发出的,现下见到木无尘和顾含清二人,盈满泪水的眼眶终于夺出眼泪来:“小顾!小顾你终于来了……我都快不行了!” 蒋老头对那麻花辫女道:“小舞,这是场误会,他们几个,不是梅家的人。” 玖舞紧了紧长鞭,又瞅了瞅顾含清和木无尘,对蒋老头道:“老头儿,你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说着,踢了一脚蹲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继续的小厮,他便老实巴交地退下了。 蒋老头无奈一笑,拉着玖舞走到一边,嘀咕了很久,玖舞回眸来,两抹浓眉不可思议一般跳动了很久,惊异有之,哀伤有之,不敢相信亦有之。 好半晌之后,她才回眸来对守在一旁的两个小厮道:“行了,放人吧。” 温玉被松绑,长叹一声,唏嘘不已:“活着的感觉,真好。” 原来那天他们吃的青果中有玖舞满山头洒下的“泄力迷药”,不仅会让人十二时辰内使不出灵力,还会一睡不醒。 温玉在瑶山没少研究迷药,自己也试过不少,于是便提前醒过来了,所以他便成了六个人中那个幸运地被拉出来“严刑拷打”的人。 酒楼内,温玉吃得“忘乎所以、奋发图强、咬牙切齿”……总之混杂了各种情绪,仿佛这样才能弥补自己所受的委屈。 花婆婆和花颜去找那三个猫妖去了,根据脏辫小哥的最新指示,就在一刻钟前,他们三个刚刚在“醉花楼”消费完。 婆婆当时脸都绿了,提着镰刀就杀过去了。 花颜担心花婆婆那架势要将整个“醉花楼”给端了,才跟过去。 雪烟阳说当时是有他们两个是清醒的,那蛇妖看了他两眼,果断地跑了……雪烟阳看着一堆倒下的人,抓耳挠腮之际,被当头一棒,打晕了。 他到现在都还不是很清醒,加之雪烟凌需要地方养伤,两个人便先去找客栈了。 “鬼市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这些吃法,神乎其技,简直了。”其实若无吃得比温玉还夸张,不过他一直都这样,也就没多少人管他。 木无尘一扫桌子上的东西,晶丝南瓜:用高温糖汁浇灌蒸好的南瓜片,一口外酥里嫩、甜而不腻;火烧冰酪:取冰块捣碎后加酒酿调味,撒上冰花瓣,端上桌后火烧至半固状……看来这酒楼的厨子是把毕生的灵力和心思都用在做菜上了吧。 若无自面前一堆碗碟中抬眸望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木无尘,问道:“木兄,你怎么不吃啊?” 温玉也看他,见他不愿说,便道:“少一个人跟你抢东西,你就谢天谢地吧。” 若无还是坚持不懈地看着木无尘,木无尘才回他一句:“没胃口,你吃吧。”他不是没吃,只是尝了一口,却感觉这菜式怎么变,都有一股浓浓的、千年以前的、叶汀州做的、军营里的饭菜味道。 就连喝水都是那个味道。 这便怪不了这酒楼了,他会有这种感觉,完全是因为蒋老头的一席话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凭什么,让那么多人等一千年!凭什么…… “你们先吃,我出去走走。”木无尘失魂落魄一般,放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走。 三个人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背影,温玉弹指一诀,一张符咒贴在木无尘的背上,转瞬便隐去,肉眼并不可见。 若无挠挠脑袋:“木兄这是怎么了?” 顾含清道:“在蒋府他就很奇怪。” 温玉道:“难不成还没从不死心被夺的阴影里走出来?” 若无道:“是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这就像一夜之间当上了住持,结果转瞬之间庙就被雷劈成了粉末一样,想想都心碎。” 温玉笑道:“小和尚,你就这么一点儿追求?” 若无一惊,拍着腿道:“对了,忘记告诉木兄,我在那大船上看见夭夭了!不知道他知道了,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顾含清道:“他也看见桃姑娘了……兴奋地叫了一晚上。” 温玉和若无不禁异口同声:“那他到底在为什么伤神啊?” 他穿过人潮拥挤的大街,感受着身处凡世的无能为力,这一次,好像真的看不见光了。 他想不明白,顾含清已经很厉害了,那个龟吾老头儿的实力更可怕,那么多人都不行,那么多人在坚持,依然无法推翻九宫像苍穹一样的存在,找到他和若无两个人又有什么用? 明明他们两个什么都不会。 现在想想,白痴一点儿没什么不好,还能像若无一样天真。 “你怎么回事儿?没长眼睛啊?现在的人,真的是……”木无尘就那么被人群挤来挤去,终于撞在一个人身上,还是个女的,“真的是很帅哦……” 木无尘尴尬一笑,丢下一句木讷的“对不起”便要走,结果一抬眸,却发现迎面走来的,竟是两个身穿白衣的仙宫弟子,一男一女。 他转身准备往回走,却发现拥挤的大街根本无法逆流而行,于是他只好躲进街边的面馆里。 面馆里人烟寥寥,老板一个人擦拭着桌子,见又有一个人进来,连忙道:“走走走,我这里是早面摊,大中午的,你去别处吃,我这儿不做!” 木无尘背着门口,一转眸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那里哼哧哼哧吃得正香,便随口道:“那里不是还有个人。” 吃得正香的女子一听自己被点名,刚要回眸来教训这个“不知道体谅老板,只知道跟风”的人,两手一指,却惊奇地发现,这个人,是木无尘哎! “不会吧,这么巧,木……”宋蓁蓁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木无尘用手堵住嘴巴。 宋蓁蓁掰开木无尘的手,不忍地看着他手上沾上了自己嘴上的汤汁,问:“你干嘛?神秘兮兮的……不会也是躲债的吧?” 木无尘却不知这个“躲债”是何意,看看宋蓁蓁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表情,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宋蓁蓁大手一挥,按着木无尘坐下,回眸道:“老板,拿个碗来,谢谢!” 又转头对木无尘道:“本来看见你,还以为自己能要回二两银子,没想到你也分文没有,还东躲西藏跟我一样躲债……算了,谁让我生来就是侠女之风呢,今天有大哥一杯羹,一定分你半杯!” 那老板拿着一个碗过来,给这两个看着“人模狗样”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的时候狠狠丢下一句:“大中午吃早面,本来以为是个缺心眼,没想到还一碗面掰成两份吃,可真是扣门啊。” 宋蓁蓁像是没听到一样,将自己大碗里的面两大筷子都夹进老板端来的碗里,推到木无尘面前。 木无尘瞥了一眼宋蓁蓁碗里已经见底的面,刚想开口,宋蓁蓁却道:“你快吃吧,都饿瘦了……真可怜。” 木无尘坚持要说,宋蓁蓁却干净利落地夹起一筷子面直接堵住了木无尘的嘴:“快吃吧,道谢的话不用说了,大哥心领了。” 木无尘默默咬下一口,端过面碗,埋头吃起来。其实,他只是觉得自己放着一顿大餐不吃,却跑过来和宋蓁蓁抢这一碗白面太……可既然她这么热情,他再拒绝那可就太…… 宋蓁蓁看木无尘吃得忘乎所以,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捏捏耳朵,伸出手去,结果还是缩回来……要命啊,木无尘用的筷子是她的啊……可是现在说也来不及了,宋蓁蓁默默端起自己的大碗,喝起了汤。 两个人吃完饭,走出面馆,顺着人群挤去的方向跟着走,木无尘一直沉着脸,宋蓁蓁实在觉得压抑,便道:“你不用担心,被追债的话,想开一点嘛,总有一天你会有钱的。” 木无尘看着脚下,道:“嗯。” 宋蓁蓁觉得自己这一句不但没有缓解木无尘不开心的情绪,反而又提醒了木无尘一遍他还欠着钱,便又道:“呃,其实没钱也可以干很多事情的,比如,赏花,赏月啊……” 宋蓁蓁不禁低声嘀咕吐槽自己:“这些事都有什么用……” “你不用管我,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就是想一个人走一走。”木无尘说着,在一处拐角,远离人群,远离喧嚣。 宋蓁蓁四处望了一眼,又看看包裹里探出半颗头来的啾啾,慢慢跟在木无尘身后,他若是突然停下或是纠结走哪边的时候,宋蓁蓁会立刻“面壁思过”。 远离街心,越走越远,越走越是悬崖峭壁。 “喂你……不是想不开要跳崖吧?!” 快要日暮,宋蓁蓁看向木无尘的方向正迎着黄昏,她不知道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还是他的回眸。 085 我不是我2 木无尘道:“我看起来这么蠢么?” 宋蓁蓁不解:“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没看见这边上写着‘危险,不要靠近’吗?”她指着悬崖沿岸围起来的金丝线,上面隔着一段,就会有红绸一段,写着“危险,不要靠近”六个大字。 木无尘笑笑,钻出金丝线,宋蓁蓁以为他转瞬就要跳下去,飞奔过去,将他扑倒在地。 “你干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不就是欠钱么?大不了,大不了我帮你还?!”宋蓁蓁很认真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木无尘,情绪有些激动。 木无尘还惊魂未定,宋蓁蓁扑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要掉下悬崖而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吓……死了……” 宋蓁蓁敲他的头,嗔怪一样:“你还知道害怕?大哥警告你!你不许再这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她认真地看着他,他无奈地眯着眼瞧着她,他突然翻了个身。 宋蓁蓁那一瞬间惊恐地想伸手去拿包裹里的烟花弹,可他几乎是立刻就坐起身去,宋蓁蓁也坐起来,脸红着自己刚刚过激的举动。 她望了望木无尘,他单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撑着地,悬崖边上海风吹得盛,他眸上的发在黄昏日落的橘黄中翩飞……只是一眼而已,宋蓁蓁差点儿沦陷,她偏头看向一边,咳嗽了一声:“那个……” “我没欠别人钱,我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傻到想死……我知道自己死不了,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宋蓁蓁:“那你刚刚鬼鬼祟祟……” 木无尘自始至终看着海上那一轮黄昏:“躲人。” “躲谁?” “九灵仙宫。” 宋蓁蓁嘀咕了一句:“是这样……那个,你找到她了么?” 木无尘奇怪地看了宋蓁蓁一眼:“谁?” 宋蓁蓁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就是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找到了么?” “没有。” 两人一时都无言。 木无尘补充道:“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我要带她去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那很好啊。”宋蓁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会涌出一丝尴尬。 木无尘盯着那落日看了很久,似乎心情终于得到缓解,他转头问宋蓁蓁:“你为什么会在鬼市?” 其实木无尘想说的是,为什么我在哪儿都能碰到你? 宋蓁蓁像是突然被问住命门,仓惶地解释:“因为鬼市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啊,那你呢?你又来鬼市干什么?” 总算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她欠的可不是什么钱债,她来鬼市其实也是为了躲人。走非常道进入鬼市且神不知鬼不觉没有被抓的宋蓁蓁是也,就是她了。 “我?也许是为了找人,也许是为了其他的,我不知道。” 黄昏的余韵如同泼下橙红的墨,美得不羁,美得出尘,宋蓁蓁为这样的景色陶醉,陶醉地险些忘了这美丽背后的死亡。 “你快走!”宋蓁蓁突然对木无尘道。 木无尘看着她,显然不明白她突然激哪门子动。 宋蓁蓁拉着木无尘起身,道:“鬼市有个传说,传说夜幕来临的时候,鬼兵会来这个地方巡查,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在街上逛游,一定会被勾走魂魄的,快走!” 木无尘站定不动:“骗小孩子的东西你也相信?” 宋蓁蓁拽不动他,可是天边那道晚霞只剩余晖了,再过不到一刻真的就没了,到时候日暮来临,他们两个搞不好真的会遇到鬼兵,她可不想死:“那你好歹躲起来吧?万一是真的呢?” 木无尘想想也是,便随宋蓁蓁往街中心去了。 这世间的巧合总是一波接一波,这个时候鬼市的人差不多都回去了,什么酒楼、醉仙楼也都关上了大门,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赶着回家的人,就在这种一出现一准会暴露的时候,宋蓁蓁偏偏看到了“他们”。 木无尘本来跟在走得飞快的宋蓁蓁身后,可她突然停下,他差点儿没栽她身上。 “怎么了?”木无尘无辜道。 宋蓁蓁拉着他就往回跑。 木无尘不明所以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声音: “蓁蓁!你站住!” “废什么话,直接捆回去!” …… 现在木无尘相信她欠债了。 鬼市的街巷四通八达,若不是宋蓁蓁七拐八绕,就凭身后那群人御剑的架势,两个人肯定会立刻被捉住的。 天边,海上那最后一丝余晖消匿,整个鬼市陷入最后的死寂与黑暗,所有的屋子都紧闭大门,任凭山崩海啸都不会再打开。 就在两个人以为甩掉身后那群穷追不舍的人之后,气喘吁吁的两人赫然一转眸,街巷两边都是袭来的人。 “蓁蓁!跟我们回去!”小辫大叔苦口婆心一般,一张小圆脸下山羊胡非常精致。 宋蓁蓁没回话,殊不知自己此刻正紧紧牵着木无尘的手。 其实木无尘很无奈,即是她欠的债,又关他什么事,怎么自己还成了亡命之徒了呢?! “胡子,你跟她废什么话,直接捆回去,跟你说多少遍了?!”紫衣大婶怒瞪了那头的小辫大叔一眼。 “可她毕竟……”小辫大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蓁蓁扔出手的烟花弹呛得开不了口。 待到迷雾散去,两头人小心翼翼地汇聚至一起,哪里还看得见什么宋蓁蓁。 “都跟你说了直接抓,让你废口舌,让你废口舌!又跑了吧?!”是紫衣大婶的声音。 “我这……下次都听你的。”小辫大叔的声音。 “别吵了,天黑了,鬼兵马上就会巡街,快回客栈吧。”另一个人的声音。 紫衣大婶冷哼了一声,宋蓁蓁听到了她离开的脚步声,非常沉重,非常生气。 “你看到蓁蓁旁边那小子没?”小辫大叔的声音。 “看到了,有点儿面熟。” “对对,就是面熟,是谁来着?”小辫大叔磨磨唧唧,宋蓁蓁都快急疯了。 “快走吧,鬼兵马上就会过来。” “知道知道,等等我!” 脚步声渐渐消匿,直到没有一点儿声音。 “呼~”宋蓁蓁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多谢几位仗义相助,江湖儿女,果然义薄云天!” 宋蓁蓁扔出烟花弹本来是想制造混乱趁机偷偷溜走,恰逢此时,身后的墙上竟然凭空开了一道门,将两个人一把拽了进去。 如今那五个人走开,救他二人的人终于舍得点灯露脸,赫然是黑痣大哥和他三个弟弟。 木无尘看见他们几个,莫名又有些惆怅。 “小事一桩!”马尾小蒋笑道,他向来是见到漂亮姑娘就膨胀的。 木无尘默默打量了这个像地洞一样的地方,那四个人的身后仿佛还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洞,他便不得不佩服小蒋这四个孙子的打洞能力。 宋蓁蓁难忍马尾小蒋盛满爱意的眼神,直往木无尘身后躲:“那个,江湖再见。”便拉着木无尘准备出去。 可是那身后的墙严合无缝,任宋蓁蓁再怎么使力气,也推不开。 她含笑回眸:“烦请几位……”帮忙打开这个门好吗?不然我可能会炸了它! 话还没说完呢,便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周身的东西都在转,哎?木无尘呢?哦,原来已经倒在地上了……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宋蓁蓁竟想不到,自己也有栽坑里的一天。 她是被啾啾唤醒的,那四个人并没有将她怎么样,只是她是靠在石壁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后背后脑勺都疼。 她顺着那灯火摇曳的地方走去,原来地洞里也有如此宏盛的洞天。 她看到众多身披铠甲的战士,她看到他们的目光炯炯,她看到他们眼中的神往之情,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看到站在高台宝座之上的他,他的背影。 她看到那被供在高台之上落满尘埃的铠甲在感到他到来的那一刻,颤抖,一如千年再见,曾同生共死的老友。 她看到铠甲发出光,看到它和他融合了,玄墨铠甲,赤焰战袍,宋蓁蓁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背影,会让她感觉到,他是那么的孤独。仿佛他迎在风里,站在雨里,孤独走在喧嚣和哀嚎里。 “昊天战神,谁与争锋!” …… 宋蓁蓁不禁翻了个白眼,这是谁想的口号,可真够……那个人转过身来,竟然是……木无尘! 等等……昊天战神?!他难道,就是父亲曾经说过的那个人?!不会吧,明明是千年以前的人,难道木无尘,活了一千年啊?! 不过她现在的脑子已经没有余地去想这个问题了,她能想到的所有都是,尘世里,真的有人可以帅到这个地步嘛?! 这、这……战场上要是遇到女将,一张脸就可以直接迷得对方七荤八素、直接下马吧?! 宋蓁蓁正想着,与铠甲一齐供在高台上的一张盛满灰尘的面具也飘到木无尘眼下。 尘埃风化,那张面具犹如吃人的饕餮,眼眶欲裂、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实在吓人…… “这个时候,你还要否认,你不是他么?”是黑痣小蒋,铠甲就像封印,穿在身上便尽数敛去了他的痞里痞气,如今铠甲在身,似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铁骨铮铮,不容放肆。 木无尘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黑痣小蒋似乎对木无尘的态度很失望,他转过身来,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渴望的眸子:“你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吗?他们有的被九宫害死了全族、有的被九宫抽去了千年寿命毕生修为……他们的绝望,你可能懂? “你知道他们在黑暗里想到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是盼着你能回来、盼着你能带我们重新建起秘境报仇雪恨吗?不管夏暑冬寒,我们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复一日的训练,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可是你呢!仅仅是因为失去神力,就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了吗?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的将军、英雄、昊天战神!难道就是一个懦夫?!” 宋蓁蓁的手指快要扣进石头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木无尘心里的所有委屈,她都能懂。 她明白他的绝望,明白他的压力,明白他想挑起重任而不能的无力…… 木无尘没有说话,他默默摘下头盔、脱下铠甲,他放下这一身戎装的那一刻,掉在地上的何止一张面具,是在场所有将士的雄心和坚持的意义。 “木无尘!”马尾小蒋狂怒地冲上高台,一拳砸在木无尘的脸上,台下一片哗然,黑痣小蒋扬起手来,示意不要乱动,于是军令如山,所有人都只是攥紧了拳头,却一动不动。 “住手!”宋蓁蓁挤进人群里,挤上高台,在黑痣小蒋的帮助下,拉开了两个人。 “木无尘!你为什么……你这个白痴懦夫!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马尾小蒋怒吼道。 可是何止木无尘不能明白,他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能明白……他想说,他们等着他归来,不是等着他带着神力而来,可是等的若不是神力,等的又是什么,他不知道。 那个答案犹如水雾里的幻影,他就快要看明白,却被自己的怒火添了一把油,烧的干净。 宋蓁蓁挡在木无尘身前,大声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强迫他?你们又不是他,你们懂什么?你们谁失去过神力?谁?站出来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闪躲。 “哼,都没失去过是吧?那你们在干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木无尘握住她的手腕:“别说了……” “你等等。”宋蓁蓁挣脱开木无尘的束缚继续道:“真是搞笑,凭什么你们在黑暗里所受的一切,都要他清楚明白?他让你们等他了吗?说得好听是忠诚,说得不好听就是软弱,连报仇都要靠别人,还要倒打一耙,说别人是懦夫,你们凭什么这么说?凭你们人多志气短吗?!” “够了!” 086 秘境以前1 宋蓁蓁惊愕住,她的眼眶竟不自觉地红了,她是在帮他说话啊,他竟然还这么凶她!真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啊?真以为自己拽就可以随便惹别人生气吗? 木无尘,还昊天战神呢,就是个木头! 她用尽力气推了木无尘一下,负气跑开。 “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懦夫。”木无尘抹干嘴角的血,一颠一簸走下高台,走出这山洞。 走出洞口,啾啾左看看宋蓁蓁离开的背影,右看看刚刚右拐的木无尘,纠结得耳朵都竖起,这可怎么办哪…… 木无尘走出洞口没多远,还在伤神着呢,总觉得身后有什么阴深深的东西跟着自己,还不是用脚走路的那种。 要命,不会真的有鬼兵这种东西吧? 他回眸,左右打量了一圈,一掌将躲进竹篓里的“红耳朵”揪了出来。 “啾啾!”啾啾被扯住耳朵,疼得大叫。 木无尘捂住它的嘴,松开它的耳朵,抱它在怀里,不怪木无尘草木皆兵,实在是现在夜黑风高的,阴雾重重,想不害怕,太难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 木无尘压低了声音。 啾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在半空飞着,转着,“啾啾”着,要命的是木无尘竟然听懂了。 小家伙要他跟它一起去找宋蓁蓁,道歉。 倒霉玩意儿,木无尘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将啾啾小心翼翼放在竹篓里,微笑着盖好了竹篓盖儿…… 道歉什么的,明天白天再说吧,现在他带着这么一个“啾啾”起来超大嗓门的“红烧狮子头”,不被鬼兵盯上才怪嘞! 丢掉那个啾啾,果然一身轻松……于是倒霉的事情在他转角那一瞬间就来了。 月光下,街尽头两只飘在半空的黑衣鬼兵们,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提着大大的包裹,两鬼兵看着木无尘,木无尘也看着他们,时间仿佛,就那么静止了。 木无尘听到他们两个叽叽歪歪,语气就像是在讨论炖了他的时候是多放盐还是少放盐一样,于是拔起腿就往刚来的地方跑。 跑了没两步,倒霉的事情果然又发生了,那头,也来了两个鬼兵。 木无尘回眸,身后的两个鬼兵充分地展现了他们作为“飘飘”族的优势,那么一条长街,说追来,就已经追过来了。 就在木无尘被逼无路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出现,砸晕了一边两个鬼兵。 是宋蓁蓁。 “啾啾呢?”宋蓁蓁问他。 木无尘从善如流的指向自己身后那两个鬼兵……的身后,准确地说,是那两个鬼兵身后的竹篓里。 宋蓁蓁送给木无尘一个大白眼,就要冲过那边两个鬼兵的时候,那两个鬼兵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红色,那手里提着的包裹直接扔了,握住镰刀本来是闲逛的状态,瞬间变成了手持镰刀要剁肉的凶狠状。 宋蓁蓁惊了一瞬,拉起木无尘拔起腿就跑。 “他们,怎么了?” 宋蓁蓁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的前路有不少红眼鬼兵堵住,宋蓁蓁拉着木无尘东拐西绕,有惊无险,又回到刚刚砸晕那两个鬼兵的地方。 宋蓁蓁扔下木无尘奔向关着啾啾的竹篓,竹篓打开,啾啾就在里面安全无忧地待着。 宋蓁蓁欲抱起啾啾就跑,转眸看看街两边,鬼兵早就追过来了,于是果断地放下啾啾,自己也钻了进去。 本来已经盖上竹篓盖儿了,又不忍地打开冲着木无尘喊:“喂!躲进来!” 木无尘本来看着宋蓁蓁那么自欺欺人一样的做法,已经很无语了,要不是真的无路可走了,他怎么也不会钻进去的。 透过竹篓的缝隙,宋蓁蓁看见两边的鬼兵依旧追了过来,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他们三个待的竹篓啊…… “啾啾,他们刚刚为什么不抓你啊?”宋蓁蓁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 啾啾似乎还沉浸在两个人和好如初的兴奋里,笑着用耳朵捂住嘴,而且很大声地喊了一句:“啾啾!” 木无尘随它这一声大喊,心肌梗了一下。 宋蓁蓁拍了拍啾啾的脑袋:“不愧是我的啾啾,啾啾说了,憋气就行了!” 后来木无尘的确想过,如果真的是憋气就行的话,那他们三个为什么还要躲进竹篓里!费解啊…… 两方鬼兵在竹篓处汇合了,就像一瞬间失去听觉的蝙蝠,四处乱窜,毫无头绪,他们嗅来嗅去,终于放弃。 宋蓁蓁如释重负一般吐出一口气。 于是几个鬼兵又折身回来,这次目标似乎更明确了,就是竹篓。 鬼兵袭近竹篓的时候又没有方向了,正欲转身要走的时候,木无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死死地掐住,宋蓁蓁痛苦的表情就是在说,她要坚持不住了啊…… 木无尘惶恐地瞪大了眼睛,那几个鬼兵飘走的时候,慢得堪比海里的龟,这个时候要是呼出气来,就真的会被镰刀砍到身首异处的。 他看着啾啾,啾啾却欢快地扇着耳朵…… “不行了……”宋蓁蓁微微松懈一口气,那几个鬼兵便都敏捷地旋转过身子,木无尘知道啾啾这种只有脑袋的生灵是靠不住了……在那瞬息之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手扶住宋蓁蓁的后脖颈,吻住她。 啾啾本来就圆的眼睛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如鹅蛋,它不禁红了脸,在竹篓里转起圈圈来…… 这个时候别说呼吸了,宋蓁蓁的心跳都快停了啊!! 这一吻直到这条街不再有鬼兵的踪迹,木无尘才放开已经麻木的宋蓁蓁。 “啾啾!”啾啾终于不再转圈圈,它高兴地挤进宋蓁蓁怀里,又飞起来蹭着宋蓁蓁的脸蛋。 “我……” “你!”宋蓁蓁不知道自己此刻脸已经红得不像话,她奋力地推了木无尘一把,企图转个身去,逃离这个尴尬得快要窒息的地方…… 木无尘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竹篓被压翻,宋蓁蓁扑在木无尘身上。他们的鼻尖靠得那么近,近到宋蓁蓁分不清木无尘此刻的眸子里填满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桃夭夭。 “啾啾!”啾啾习惯性地打转,一转身发现街那头又袭来四个鬼兵。 七双眼睛互相瞪着,两个人目瞪口呆。 木无尘转眸来飞快按下宋蓁蓁的脑袋,嘴唇再次相碰……蠢货,这次她又没有憋不住,这是明显在耍流氓啊!! 她锤着木无尘的胸口,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她急得没有办法,咬住了他的嘴唇……木无尘当场休克过去的心都有了……真的很疼啊…… 啾啾看看那四个鬼兵,两个扛起被宋蓁蓁打晕的鬼兵,两个提起丢在这里的麻袋,悠悠而去。 “啾啾~”啾啾看那四个鬼兵再次转过街角,绕着两个人欢快地转动着…… 木无尘松开宋蓁蓁,就像松开了被绑了很久没给肉吃的老虎……木无尘被暴打了一顿……宋蓁蓁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踹了这家伙一脚。 “啾啾~”啾啾默默为木无尘疗伤,却在宋蓁蓁回眸横了它一眼之后,不舍地离开。 “啾啾~” “你个笨蛋,谁很开心啊?” “啾啾~” “闭嘴,你再说我不要你了!” “啾啾~” “啊!!你个笨啾啾,我真的不要你了!” …… 木无尘默默坐起身来,揉了揉快要散架的胳膊,站起身来,刚走了一步却摔了一跤。 是有人在故意绊他。 他四下张望,却没有一个人影……他全当是宋蓁蓁的恶作剧了。 再走一步……又摔了一跤…… 他累了,不想动了,干脆就趴在那里……等待天明吧。 云雾之外,三只小松鼠抓耳挠腮,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已经哭成泪人的桃夭夭。 云鹤一直飞着,穿过云山雾霭,直到在晨曦生起的地方,看见了那座岛。 紫宫外,琉火蓝影,一抹淡蓝色的影子正在海棠铺满的尽头拨动琴弦。桃夭夭在三个小松鼠的搀扶下跃下云鹤,那影子转过身来,桃夭夭看着他,他笑得一如云霞。 “回来了。”厉殇走近桃夭夭,三只小松鼠识相地退下了,云鹤也默默挪动着鸟爪,振翅而去。 “厉殇,你爱过一个人么?”桃夭夭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厉殇扬在半空的手停住。 他笑笑,依旧伸手去拿掉落在她青丝上的海棠花:“当然。” 整个妖界都知道妖王视她如命,她却问他,爱过一个人么……原来被爱着的人伤害就是这种感觉。 “厉殇,你写休书吧,休了我,去找你爱的那个人,好好跟她在一起。” 厉殇的心一恸:“你说什么?” 厉殇现在才明白,原来最难过根本不是爱着却爱而不得,也不是什么相爱相杀,是你掏心掏肺付出了所有,等待了千年,那个人却无情地以为,你爱的是别人。 厉殇不知道是自己的爱长了隐形的翅膀,还是在她的眼里,其实除了木无尘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桃夭夭绕开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娶我就是为了对付木无尘……你赌对了,我在他的心里,谁都可以代替。这样的我于你而言又有什么用呢?你不如休了我,娶那个你真正爱着的姑娘,好好对她。” 厉殇却笑了:“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你的转身,没想到,只是你更绝情的放弃。” 桃夭夭回头奇怪地看着他:“厉殇,你喜欢我?” 厉殇轻轻摇了摇头,桃夭夭觉得如释重负,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桃夭夭的心如同被捆上枷锁。 “不,我爱你。” 桃夭夭的手被厉殇握住的那一瞬间犹如被泼了滚油:“不是的,你娶我只是为了对付木无尘,你说我只是你的筹码……” 厉殇抱住她:“你为什么总是该聪明的时候这么笨,从来都没有什么筹码,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扳倒木无尘,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他啊。” 厉殇推开桃夭夭,他质问她:“你到底图什么?他为了别人可以不惜求我挖了你的心,现在只是有个人长得和你一样,他就可以完全忘了你……你在他的心里根本一文不值。忘了他吧,我不求你能像爱他一样爱我,我只要你拿出一点点怜悯,我等了你一千年,只要你陪着我几个春秋。” 桃夭夭很冷静地看着他:“厉殇,就是因为我怜悯你,所以我才要离开你,虚幻的爱情被无情揭开的时候,你会更痛苦。” 她看着厉殇慢慢颤抖着蹲下身子,阖上眸子继续道:“你就像曾经的我,以为陪伴可以撬开对方的心扉,可是却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接触的,就是一具没有心的躯壳。厉殇,我为我的天真尝到了代价,我不想你像我一样……放手吧,厉殇。” 厉殇:“我们不一样。” 桃夭夭奇怪地看着他,他站起来,她倒在他怀里。 厉殇轻轻横抱起桃夭夭,夜风乍起,海棠落了一地,落在他的脚边:“到底要多少次,你才能忘了他。爱恨、遗忘、失望绝望,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彻底放弃他!” 紫宫的大门轰然阖上。 三只小松鼠知道,今夜过后,走出来的桃夭夭,将再一次没有悲伤,再一次轮回,再一次受伤……无妄的循环。 桃夭夭所有的记忆都被厉殇禁锢在那盏灯内,今夜它的烛火燃烧出袅袅的白烟,每一幅画面,却都是她和木无尘的刻骨铭心。 那个时候,秘境还在。 那个世界每一天都干净得一如大雨初洗过后的晴空,万里无云、四季如春。 你一眼望去,中心那颗苍绿的南建木一如苍穹、一如巨伞,有无数的藤蔓为之倾倒,有无数的巢穴筑在其上。它的巨硕一如它在秘境妖族人心中的地位,无上,而高大永恒。 会看见秘境的房屋都隐在绿木之中,会看见藤蔓缠绕形成的天桥,会看见拨开花草之后的清溪河流,会看见小溪汇聚流入大海。 会看见秘境的天,在林木的遮避中,时而变幻形状,会看见将军殿的天,总会因为桃夭夭的闹腾,而翻上三翻。 087 秘境以前2 “啊!!!” 先是一阵怒吼。 “你们太过分了。” 然后是指责的输出。 接下来就该是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了。 总是会打闹很久,才会听到另一个中年妇女中气十足的声音:“够了!” 这是将军殿一日三餐的日常,旁边的小户早就习惯了,只是偶尔孔雀爷爷开屏到一半的时候,会被一声怒吼,吓得立刻萎缩。 将军殿内,此刻拿着饭勺、系着绿藤围裙、横着眉这位,乃小辣椒,江湖人称不老之花。 瑟缩在她面前的这一排,由矮到高看去,皆是纯洁到没有一根杂毛的乖巧小白兔,大眼睛泛着泪水很是委屈,不知所措而软绵绵的兔掌更是会卸掉你所有的抵抗力,显然,小辣椒就是其中之一。 与她们一比,最那头站姿吊儿郎当一脸不耐烦的桃夭夭就显得……非常非常像犯罪分子了。 于是小辣椒发话了:“我刚刚端上桌子的鸡蛋花炖鸡蛋,是谁偷吃的?” 四只白色的兔掌纷纷指向最那头最高的桃夭夭,无论身高还是凶神恶煞程度,此时桃夭夭相较于这四只小白兔,都是指数爆表的。 果不其然,桃夭夭一看这几个看着人畜无害、实则道貌岸然的家伙沆瀣一气污蔑自己,立刻就将刚刚好不容易熄灭的怒火再一次自我点燃,刚要一脚踢过去,却正好被小辣椒……算是当场抓包! “夭夭!” “你放开我!” “夭夭!” 桃夭夭从小辣椒怀里挣脱出来,那四只兔妖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瑟缩到一旁。 “你放开!” 桃夭夭怒视着小辣椒:“你明知道不是我,为什么每次都劝我退一步,凭什么!” “夭夭。”小辣椒要去拉桃夭夭的手,却被她很快的后退躲开。 “要不是等老木回来,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我!我走还不行吗?!”桃夭夭负气离开。 将军殿门口的小庙内,一只千年乌龟看着桃夭夭抽泣着离开的背影,嘀咕道:“这是第几次离家出走了来着……哦对了,一千三百五十二哎。” 事情的原委就是,昨天晚上,小辣椒刚把离家出走的桃夭夭带回来,结果刚刚吃早饭的时候,桃夭夭又和四只兔子吵起来了。 小辣椒问为什么。 四只小兔子脱口而出是因为桃夭夭吃光了小辣椒刚刚做好的饭菜,一口都没有留。 小辣椒默默看着最小的那只兔子舔了舔嘴角的鸡蛋羹。其实这种事情她们四个经常干,小辣椒要是问她们为什么,她们永远装委屈说不知道。 小辣椒也想不明白,她们四个为什么对桃夭夭有这么大的敌意。她不忍说她们四个,心疼她们的身世,劝夭夭一次夭夭忍下去了,可是千次百次,总有她爆发的时候。 这一次,小辣椒看着桃夭夭负气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动恻隐之心。 桃夭夭跑开没一会儿就没那么生气了,她也想明白了,自己只要挨近将军殿就会难受,只要看见那四个兔妖的脸就会浑身难受。离开那个破地儿就会好受很多。 毕竟秘境的天那么蓝,她还能不给老天爷面子不成。 “快快快,躲起来。” 桃夭夭正走在青草地上,头顶是高比苍穹的林木,脚下是没过脚踝的青草与繁花,尽头是一弯垂柳,柳枝打在清溪之上,风一吹来,便如蜻蜓点水,趣味盎然。 她看见了孔雀楠和他的小侍童东儿。 虽然他俩躲得快,却还是逃不过桃夭夭的法眼。 “我说楠哥,以后玩躲猫猫的时候呢,记得照顾一下你的肚皮啊。” 孔雀楠躲在一棵树干之后,听见桃夭夭这么说,吓得立马缩回肚子……这么吸气吸了好久,却久不见桃夭夭走过去。 好奇驱使着他探出头去,却见前面一片空地,而桃夭夭却凭空消失了。 孔雀楠左右一打量,神秘兮兮的样子,对身后的东儿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公子!” 孔雀楠应声回头,正见一张血淋淋的脸顺着那藤蔓飞旋着向他袭来,虽是大白天的,却禁不起这么一吓,孔雀楠当场变回原形,昏死过去。 东儿无奈地看着被桃夭夭吓昏过去的孔雀楠:“夭夭姐,公子自从上次被你拔光了尾巴之后,出门都极力躲着你了,你干嘛还这么苦苦相逼?” 桃夭夭擦干了脸上的花汁,一掌拍在东儿的头上:“笨蛋,他可是你的奴隶主,要不是我教训他,你不一定还能活到现在呢!” 东儿嘟着嘴挠了挠头:“我知道了嘛。可是公子他真的有改,对我也好了,也没有再糟蹋别的姑娘了。” 桃夭夭又要一掌拍过去,见东儿闭着眼睛等着被打也不敢躲的样子实在……便没狠心下手:“是,他白天是不敢为所欲为了,到了晚上照样原形毕露,我就是要打到他以后看到女人就有心理阴影才行!” 东儿涩涩睁开眼睛,道:“夭夭姐,那样的话,公子岂不是不能娶妻生子了?” 桃夭夭眸光一转,沉思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管他呢,都是他活该。” 东儿不再说话,抱起地上的孔雀楠。 桃夭夭摆摆手:“快带他回去,省得我看到他心里就堵。” “知道了,”东儿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几个坚果递给桃夭夭,“对了,夭夭姐,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我专门为你存着的。” 桃夭夭眼眶一热,挠着头道:“我上次差点儿把你家吃空了,你还舍得给我啊?” 东儿笑笑:“夭夭姐,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桃夭夭使劲儿点点头。 东儿道:“其实我们松鼠只是喜欢存坚果,我们的胃口都很小的,上次你把我家吃空了,家里的人都觉得如释重负,以后遇见坚果,又可以没有顾虑的捡回家了。” 桃夭夭大喜:“真的,那我以后经常去你家?” 东儿连忙摆手道:“那你还是别了,我们一家人存坚果的速度都没你一个人吃得快。” 桃夭夭瞬间就蔫了:“知道了。” 东儿笑道:“不过夭夭姐,我以后会经常给你送坚果吃的,少吃多餐,免得你又像上次一样,堵在我家门口吐得天昏地暗的。” 桃夭夭大喜,挥手与东儿告别以后,便躲在大树根后面,吃得忘乎所以。 每次咬开坚果之前,桃夭夭都要和它们来一次山盟海誓的约定,我吃了你,你成就了我,这便是一场爱的旅程。 桃夭夭吃着吃着,突然感到她脚下的地都在颤动,她瑟缩地探出脑袋,却见一支戎装军队正从旁边经过。 她刚探出头去,一只利箭便飞过来,正插在那树根上,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大胆妖民,见到龙将军,敢不行礼?!” 桃夭夭和那个坐在蛟龙之上的龙将军对视了一眼,知道自己躲不过了,才瑟缩着站出来,踩在老树根上:“妖女桃夭夭,见过龙将军。” “桃夭夭?你是桃夭夭?”龙煜身边的副将听见这个名字,舌头像是打了颤。 龙煜的嘴角扯开一抹难以言喻的微笑:“原来是木将军家的千金,是我们冒犯了。” 桃夭夭一听这话,很不开心。连忙道:“我不是老木的千金,我是他未来的夫人。”桃夭夭自以为这话说得非常有底气、有魄力、有威力,结果说出口,却是惹得这一队人马憋笑到差点昏厥过去。 龙煜更是忍着笑问:“那不知道未来的木将军夫人,有没有见到妖王经过此处?” 桃夭夭摇摇头,开玩笑,她连妖王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看到他经过此处:“我一直待在这里,这里就我一个人。” 龙煜笑道:“好的,去别处找!” 桃夭夭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真有那么好笑? “木无尘把你带回秘境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而他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你们都是人,你若成了他的夫人,岂不成了忘年恋,再说了,整个秘境都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女,你却这么说,他们能不笑吗?” 桃夭夭突然听到声音,四处打量都不见人影,骇道:“你是谁啊?怎么会听到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那个人的声音却是哈哈大笑:“笨死了……哈哈……” 桃夭夭皱着眉头围着树根打转,终于找到一个极小的入口,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进去,很明显,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桃夭夭将手伸进去,一把把那个孩子拽了出来:“听别人讲话是很不礼貌的你知不知道?” 桃夭夭当时端的可不就是未来将军夫人的架子,打着替这小孩儿大人教训教训他的幌子,叉着腰恐吓道。 天知道那就是妖王厉殇啊!桃夭夭怎么会想到妖界的王竟然是个娃娃?! 厉殇跳上树根道:“这地方你家的?我在这儿休息,怎么就成偷听你说话了……是你?!” 厉殇看到桃夭夭的脸,惊了一瞬,没想到一晃经年,他竟然还能看到这张脸、这个人。 桃夭夭莫名其妙地看着厉殇:“什么是我……你别扯开话题,你刚刚说的,我全都不同意,我要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厉殇却道:“你叫桃夭夭,是木无尘的私生女?” 桃夭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私生女,是未来的夫人!” 厉殇那一张稚嫩的脸却突然怒极,他捶着那老树根,自言自语一般:“又是他!怎么每次都是他!” 桃夭夭伸出五根手指在厉殇面前晃悠:“我说你这孩子,自言自语什么呢!吓傻了?” 厉殇认真地看着她:“我才没有傻,你说,你要跟我掰扯什么?” 桃夭夭双手环于胸前,围着那树根道:“第一,你说我和老木都是人,年纪又差很多,所以在一起就是忘年恋。这你就错了,老木不是人!准确地说,他的情况可以和神仙归为一类,自他在面馆里救下我开始,他的容颜就再也没有变过,而我,准确来说,也不是人。我一睁眼看见的是一个和尚,难道是和尚生了我吗?所以是你们太肤浅,总以为不是人就是妖、不是妖就是人,殊不知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生灵,他们是不局限于人和妖的!” 厉殇掏了掏耳朵,无所谓地道:“比如魔?” 桃夭夭默默忍下一个大白眼,你才是魔,你全家都是魔! “错!比如精灵,你说它们是妖,它们却无论怎么修行都成不了人形,他们是妖吗?不是。它们是人吗?也不是。它们是魔吗?它们帮助妖提炼天地灵气,很明显,更不是。” 厉殇继续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它们是精灵啊。” 桃夭夭攥紧了拳头,怒视着厉殇,厉殇默默往后退了退:“就算你说的这个成立,那大家都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女啊!” 桃夭夭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第二,爱情,是自己的事情,就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两情相悦,永远在一起就好了,别人怎么说都没用。小屁孩,你记住,你以后长大了,要是喜欢谁就要跟谁在一起,千万别听你爹娘的,什么门当户对都不重要,明白吗?” 厉殇斜眼瞧着她,瞧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那什么,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 厉殇其实想说,我特么喜欢的人是你啊! “你说完了?” 桃夭夭把胳膊从厉殇的肩上拿开,点点头:“说完了。那什么,你回去之后,跟你们氏族的人都说说,我不是老木的私生女……” 厉殇背过身去打断她:“要说你去说,我才懒得跟他们说这些。” 去天上和他们说吗? 桃夭夭莫名其妙地看着厉殇的小脑袋,笑道:“不说也没关系,小屁孩你继续在这儿玩吧,我要走了。” “你站住!” 桃夭夭回眸浅笑:“干什么?” “你去哪里?” 桃夭夭想了想,回身来点了点厉殇的额头:“你问这个干什么?舍不得姐姐?” 088 秘境以前3 厉殇像是被冒犯到一样,奋力打开桃夭夭的手,心想老子都九十九岁了,在人界,你得叫老子太爷爷,你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作为秘境的一员,我有责任监督你。” 桃夭夭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了,因为自己经常逃出秘境跑到人界去,有一次小辣椒把她逮回来之后,便用木无尘的印章下了一道令,谁要是看到她再逃出秘境并且把她逮回来,就赏一千灵石。 价高是高啦,反正最后也是木无尘用自己的灵力练灵石,小辣椒一点儿也不心疼。只是桃夭夭“混世魔女”的称号也不是白有的,那可是比秘境四大害还难缠难整的人物,所以秘境诸妖顶多也就是想想,谁也不敢真的怎么样她。 她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想着反正也是无聊,就和这小屁孩儿玩玩,打发打发时间喽:“这样哦,可是小屁孩儿,你得打赢姐姐,才能拿到一千灵石哦。” 厉殇点头异常干脆:“我选比什么,你来定规则,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不管多难,都得完成。” 那时候的厉殇异常的自信,总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自己最擅长的悬惑迷心术上赢了桃夭夭,却没想到…… “好哇,你说,比什么?”桃夭夭没所谓。 厉殇笑笑,果然是只活了十几岁的憨憨,这么轻易就上当了:“窥心。怎么样,敢比吗?” 桃夭夭想了想,道:“可以啊,至于怎么比嘛,就各自在心里想一个东西,让对方猜猜是什么怎么样?” 厉殇一笑:“好。到时候输了,可千万别哭。” 两人坐下,各自调运气息,以备进入对方的心境。 桃夭夭耍了一点点小心机,就算厉殇真的在她的心境里找到她刚刚想到的那个东西,也会因为大意而弄错。 倒是厉殇的心境让她没想到,竟是一片雪山,身处其中,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厉殇的确很聪明,他把自己的心事藏在看似安全的雪地之下,刨开雪地,下面只有一层层薄薄的冰而已,桃夭夭撬开了那层冰,里面涌出的,竟是他对一个人浓浓的思念。 也许是厉殇根本没想到桃夭夭会一眼看穿他,在他意识到桃夭夭已经找到自己精心藏起来的东西时,便逃出了桃夭夭的心境,桃夭夭也不得不退了出去。 厉殇站起来沉着嗓子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桃夭夭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站起来:“没什么啊,就是看到了你对一个叫厉末言的人……浓浓的思念……” “你闭嘴!” 桃夭夭看厉殇好像要急哭了,也就不打趣他了,只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刚刚想的那个东西不是他,而是他的怒神弓是不是?”桃夭夭不禁又嘀咕:“只是这怒神弓是什么东西,对你和他都很重要吗?” “你闭嘴,我输了。”厉殇背过身去,久久难以平静。 桃夭夭绕到厉殇面前,弯着腰看着他:“小屁孩,姐姐告诉你,姐姐想的是什么,是:一个像老木一样的布娃娃!怎么样,是不是很难猜?” 厉殇悲愤之余不禁觉得好笑,默默翻给她一个大白眼。 桃夭夭还全然沉浸在自己赢了一个小屁孩的欢乐里,全然没有以大欺小还耍赖的自觉,嘀咕道:“提什么要求好呢?” “不如就这个吧?”桃夭夭说着,顺手就提了他怀里的灵石袋。 “你还给我!”厉殇突然怒极,跳起来去拿桃夭夭手里抢过去的灵石袋,就差化成原形吓她个七窍生烟了。 可桃夭夭全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玩性大发绊了一脚厉殇,他狼狈地栽进清溪边被水沁软的石泥中,抬起头来,不知道脸上的是水还是泪。 那是厉末言最后征战而去的时候送给他的灵石。 他说:“小叔叔去去就回来,你就在雪叔家玩儿。说不定明天太阳升起,我就已经回来了。” 那时候厉殇天真得很蠢,他竟然相信了厉末言的鬼话。 结果是九尾天狐皇室一族,除了他,都葬送在那一场鬼谷之战。 那个答应他用灵石一直提升他灵力,而不要他自己辛苦提炼灵气的厉末言,和他所有的亲人,都再没回来。 “你还给我!”他无力地哭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受他的控制。 桃夭夭走开没多远却听见身后的厉殇哭了,这下知道自己闹大了,连忙折回去,不仅把那一袋灵石还给他,还自己又练了五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灵石送给他,毕竟她可以心无旁骛练气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儿了。 桃夭夭本来以为厉殇这么小一点儿,却揣了这么多灵气纯净的灵石,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妖怪,没想到他哭得这么伤心,这下她知道了,他的家里肯定也穷得叮当响,索性就再练几颗灵石送给他。 他果然像宝贝一样将那五颗灵石一同装进刚刚的灵石袋里,招呼都没打一声,眼泪儿一抹拍拍屁股就跑没影了。 桃夭夭长叹一口气,哼哼哈嘿半晌又练了几颗鸽子蛋那么点儿的几颗灵石,反正今天,去人界浪,是一定要去的! 虽然人妖两界在打仗,但是偷偷来往在两界之间的人和妖还是不少。没打仗以前,人妖两界和平得比一家人还亲,仗说打就打起来了,念旧情的人和妖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再有,这些来往两界之间的,真情念旧的人怕是少数,多的,都是一些趁此机会大捞钱财的商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灵石,简直可以上天啊。 桃夭夭正是拿着灵石蒙混过关的,而且轻车熟路。 镇口这家似当铺的当铺,老板见了桃夭夭故意拿在手里晃悠的灵石,眼睛都能冒出绿光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算痛快,只是桃夭夭看着老板拿给她的身份牌,不禁龇牙咧嘴:“你这半秃子,姑奶奶是女的,你给我一个外来男工的身份牌,找死啊你?!” 那老板谄笑道:“姑奶奶,两界交战您又不是不知道,”桃夭夭心想要不是两界交战我到你这破地方来会找你?“这几个身份牌都是我在死人堆里刨出来的,真没有女牌了,您要不将就将就?” 桃夭夭见这老板态度还算诚恳,手便一挥化成男装模样,临走时那老板不忘谄媚道:“俊,公子真俊,貌比潘安哪!” 桃夭夭是出了名的不禁夸,不然小辣椒每次怎么能顺利地把桃夭夭带回将军殿呢。 “这样子,比起老木,差不了多少了吧。”对着溪流里的水照了好久,桃夭夭才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来,悠然漫步。 其实混到人界来的桃夭夭也就一个目的——白吃白喝。 在秘境大家都是妖,又不用银子金子,唯有灵石能保命。在人界就不一样了,只要记住银子的样子,想变多少有多少,只要溜得快,收银子的就一定不会发现,岂不快哉。 想得美滋滋时,桃夭夭一抬头便看见一家饭馆,遂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酒过三巡,人倒坛空,店里老板看看人走得差不多的店,给身边的小二使了一个眼色。 “客官,我们马上打烊了,您看您是不是……”小二来回搓动的手指在桃夭夭眼里一成双,双成三。 桃夭夭眯着眼扭正自己的帽子,会意一笑,一两银子豁然从青蓝的衣袖里掏出来。 小二接过这一两银子,看看桃夭夭身边七倒八歪的酒坛子,又道:“客官,您这,至少喝了二十两的酒,加之您点的珍贵菜肴,至少得……三十两!” 桃夭夭心领神会,三十两,就是比一两大一点嘛,于是默默念咒,无奈脑壳昏昏沉沉,兴许是从袖子里掏出这比脸盆还稍许大些的银两吓到了小二,他一时说话都打颤:“老、老、老板,发、发、发了!” 老板一掌拍下去,将小二眼里的星星拍出了尾巴:“蠢货,你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银子,他这是使了妖术。” 小二后知后觉:“老板,报官不?” 老板望着桃夭夭一走一歪的背影:“报官有何用?直接送信到帝宫。” 人妖大战时,九灵仙宫还未建起,而九灵仙宫的始创者,帝非命座下的九司监,彼时还守在帝非命待却一生的宫殿——帝宫。 帝宫在昆仑山上,通天之桥所架之高,一道空门隐入云霭,宫殿更是只在晴空万里之时,能被山脚的凡俗之人有幸窥见片瓦屋脚。 只是昆仑山离此处青雾小镇所隔岂止千里,但却有仙灵驿站驻扎各地,用一时能飞千里的青鸟传音。 话说桃夭夭千杯不醉,奈何几壶人间酒酿就将其灌醉? 非也非也,脑壳昏是脑壳昏,人傻也是真的傻,和醉不醉的没啥关系。关键是她吃得正香的时候察觉到了那只臭孔雀的味道,一闻那味道就知道他是来干坏事报仇一雪前耻的,便将计就计,装得醉醺醺了些。 妖界的地痞之害,见了桃夭夭惯是要绕着道走的,唯有这孔雀楠,虽是也绕着道走吧,却是典型的嘴服心不服。此番追着桃夭夭出妖界,想必也是憋着一口气的,要叫桃夭夭好看。 桃夭夭走出饭馆时,天已黑定,街上自是寥寥人烟,东儿跟在孔雀楠身后,见他手里从祭司婆婆那里讨来的迷粉,一脸的为难。 “让你拔老子的尾巴,今日定把你卖到人间的妓院去,让你尝尝羞辱的滋味!”孔雀楠恶狠狠暗道,一个不留神,脚下踢空了路边的竹篓。 彼时这一条道上再无人烟,此刻这竹篓翻动的动静终于引起桃夭夭的注意,她装作醉意正浓的模样回头,再回眸来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蠢。 况且不说孔雀楠这公子哥的隐身术多么蹩脚,他是真的不知道桃夭夭的眼睛有多厉害啊,别说他了,妖王在她面前隐身,她也能得出他来啊……怎么突然想到妖王了?桃夭夭拍拍脑袋,奇奇怪怪。 拐过街角,桃夭夭故作不经意地七倒八歪,打翻了本靠在墙边整整齐齐的竹竿。那竹竿齐齐打来的时候,东儿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是无辜的啊。 猎人夹、猪粪叉…… 桃夭夭一边推一边傻笑,合着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些狠角色啊…… 翻山越岭、排山倒海,桃夭夭终于听不见身后那两人的嗷嗷惨叫,入目的只有眼前这琼楼玉宇的繁华,入耳的只有妩媚丝竹的勾魂夺魄。 孔雀楠愤愤站在云锦楼的门口,但见其中销魂,竟不自觉忘了自己此行而来的目的。 “公子,你今晚还约了桃花姑娘……”东儿默默按着眼角摔破的伤口,小声道。 “别管那些了,公子今晚带你去潇洒!” “公子!” 扑面而来的桃花香气、绿萝丝裙、冰肌玉肤,所见春风一笑,日后见春风竟再无此前温柔,此情此景,孔雀楠却觉得自己此行来对了。 东儿挤在一旁,只觉得香气刺鼻,而他快要窒息,若不是桃夭夭手快将他一把拉走,他觉得自己怕是真要命丧于此了。 二楼之上,东儿默默站在桃夭夭身旁,见她含笑看着楼下左拥右抱的孔雀楠,不解问道:“夭夭姐,你笑什么啊?” 桃夭夭不看他,反而盯着痴迷的孔雀楠:“我在笑,你家公子的春天要来了。” “什、什么?” “笨蛋,你想啊,你家公子本性风流,妖族的女子却又是一顶一的痴情入骨,此番我让他瞧瞧这人间的红尘,让他体会体会芳心错负的伤痛,只有感同身受了,才能让这家伙顿悟,立地成佛!” 东儿见桃夭夭两眼放金光,想着你这明明是把我们家公子坑的更惨了嘛。 “这跟春天有什么关系啊?” 桃夭夭折扇一收,终于舍得看一眼脸上遍伤的东儿:“笨蛋,顿悟之后,就是真情了呀,到时候你就有少奶奶了!你这脸……” 东儿别过头不看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桃夭夭:“夭夭姐,我对你的无差别攻击很生气。” 089 秘境以前4 桃夭夭拍拍东儿的小脑袋:“对不起嘛,我没想到他家的酒那么烈,其实也是有一点点脑壳昏的,就把你跟在孔雀楠这家伙身后给忘了……”桃夭夭瞥着楼下的红烛红香,没想这无意一瞥,竟见木无尘顶着一张绝岭冰花的脸漫步而来。 “老木!”桃夭夭自觉自己这一声惊叹声音并不大,一旁的东儿可以作证,却是不偏不倚,木无尘却似听见似的,抬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颇有些尴尬。 桃夭夭惭愧地低下头,没想到木无尘一去三年,再回来的时候,自己竟给他的是这般惊喜,真是要命,不用猜桃夭夭便知道,那四只兔妖定又说了许多她不乖巧惹小辣椒生气等等等的坏话……他这是怒极生威,才亲自到人间来抓她伏法了吧。 “东东东儿,老木上来了吗?”桃夭夭别过脸,企图能逃一命是一命。 “木将军恐怕一时半会上不来了。” 桃夭夭抬头,瞥见东儿一副夸张的表情,她顺他眼神望下去,要命啊,这一青楼的女子,哪个能比桃夭夭好到哪里去,见到木无尘的脸都恨不能全部扑上去。 桃夭夭见木无尘被紧紧围在那么多衣不蔽体的女子中央,顿时怒火中烧,帽子都能气得飞起,她狂奔下楼,在一众女子的大腿玉体中杀出重围,也算挤到了中央……只是,她只看到了许许多多只脚,哪个是老木的呢? 倏然,她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 虽然桃夭夭幻想过无数次木无尘拉着她穿过人群拥挤,而紧紧握着她的手的感觉,那感觉很幸福……可是,她不是要这样被拎着走啊! 这算什么嘛。家养不听话闺女坐实嘛! 于是她试着扑腾了几下…… 这下不只是闺女了,甚至有一点点,像王八…… “公子常来啊!” “好帅啊!” …… 直到被拎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木无尘才舍得扔下桃夭夭,她踉踉跄跄跌出去好远,险些一个狗吃屎啃在地上。 “老木!”桃夭夭悲愤地站稳后拿手指着木无尘,她感觉自己生理心理都受到了打击啊……可是木无尘只是双手随意的环抱,眯着好看的桃花眼睨着她,让她心跳漏了几拍,大脑一时宕机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不说,还被他一脸的黑线吓得底气全没了。 其实她本来…… 也是没什么底气的。 “你打仗,辛苦不辛苦的呀?”桃夭夭欲扑过去,却被木无尘毫无压力地侧身躲开。 毫无怜惜!! 她险些又摔一个狗啃屎!!! 她委屈,妖界三里屯儿十条街,哪个敢这么对她,敢这么无视她桃夭夭的投怀送抱! 如果那个人是木无尘的话,她勉强,就不和他计较。 “好好说话。” 桃夭夭涩涩转身对着木无尘,暗戳戳地想,从隔壁老王和王婶儿那儿学来的打情骂俏怎么不管用噻。 “老木我错了。”于是很乖巧地认错,业务之熟练,肉眼可见。 木无尘不看低着头抠手指头的桃夭夭,转眸去望街角的大雾,他此刻心里,真的毫无波澜:“错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桃夭夭说着,抬眸涩涩看了木无尘一眼,他皱着眉……她好像真的玩过火了。 “夭夭姐……!!”东儿气喘吁吁地赶来,见桃夭夭低着头,一副他此生未见过的蔫样儿,再走几步,赫然看见隐在墙角的木无尘,便打算悄无声息地退回去……“夭夭姐,我先回秘境了……” 东儿不知道木无尘本就黑线的脸再见到他之后,又悄无声息地黑了好几个度。 桃夭夭望着东儿逃之夭夭的癫狂背影,不禁骂这家伙太不讲义气,一回眸,见木无尘正死死盯着她,而他能逃过东儿眼睛的怒气却在桃夭夭眼里铺展地很彻底。 她遂又低下头去,沉痛地觉悟:“老木,我罪加一等,不该带不知世的少年来逛.窑.子的……” 木无尘脸却快绿了,他沉痛地捂着脸,知道把桃夭夭丢给小辣椒养着到底是个白痴的决定,不用想也知道,那三个字一定是小辣椒的亲传。 不过,“你为什么带他来这个地方?” 说到此处,桃夭夭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好好解释一番了:“都怪那个孔雀楠,要不是他……”偷偷跟着我,我早回去了,怎么会逛到这个地方来! 木无尘却打断她:“还有孔雀楠?是谁?等等!”他复又仔细看了看桃夭夭身上的男装,“夭儿,你不会……” 桃夭夭见木无尘眼里的光惊涛骇浪,脸上的表情犹如泰山压顶,看看她,又看看身后的云锦楼……天知道木无尘的脑回路竟然如此清奇! 她急切地解释:“老木,我……”不喜欢女人的,我喜欢的,特么是你啊! 木无尘却大手一揽拥她入怀,沉痛一般:“夭儿,你不用解释,你喜欢就好,老木带你回家。” 桃夭夭被这个拥抱当头一棒,愣是傻呵呵笑了很久,也没能先把自己性取向正常这件事给解释了,走了没几步,街角那大雾之中,却飘来几个白影。 “帝宫的人?” 桃夭夭也就这种时候反应比谁都快了,不然一双眼睛真的白长了。木无尘信她,拉着她便转身往回走。 “老木,那头也有……”桃夭夭不禁手抖,握着木无尘的手又紧了几分。 夜幕低沉,这种时候,除了云锦楼这种地方,一条街上再无什么店是开着的了。 木无尘只好拉着桃夭夭一头扎进那云锦楼内。 姑娘们见木无尘去而复返,本已阑珊的兴致顿时又高涨起来。 桃夭夭咋舌于涌来的衣袂之多,愣是挡在木无尘身前:“不许碰他,他、他他是我的!” 身子还没站稳,话刚抛出嘴,就已经被木无尘拉着飞起,直奔二楼而去。 隐在木柱之后,木无尘如鹰如夜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云锦楼的入口。桃夭夭就趴在木无尘后背,偷笑着,凝视着木无尘紧紧拉着她的手。 木无尘倒希望那群人是路过,否则妖界将军在人界云锦楼内被抓,倒也是一桩奇事。不过此番他们的目标这么精确,像是认准了什么人而来,想着,便不禁看向身后傻笑的桃夭夭。 木无尘拉着桃夭夭疾步而去:“你知道你此番闯了多大的祸么?” 桃夭夭迈着小短腿疾步跟上:“什么?他们是来追我的?”便想起那家饭馆老板阴森的笑容来,“他们还真的报官啊!”说着,便脚下一踉跄。 木无尘扶着她,担心道:“怎么了?” 桃夭夭晃了晃脑袋,才将两个老木合二为一:“没、没什么,酒劲儿上来了,脑壳昏,有点晕。” 木无尘无奈半扶着桃夭夭,让她能躺在自己怀里借力:“现在找个地方躲起来,尽量不要闹出动静,否则引来更多的人,会更麻烦。” 桃夭夭努力让自己看清眼前的道,使劲儿地点头。 木无尘却无奈看着她这能砸核桃的猛劲儿,也觉得脑壳昏。 推门而入,其中犹如一人的两人隐在屏风那边,吓得惊叫连连。桃夭夭大声一喝:“嘘!你们在那边,我们在这边,我们不会打扰你们的!”说着,标致的傻笑。 那两人:“……” 什么玩意儿! 木无尘小心扶着桃夭夭走到窗户边,此时此刻,窗户却推不开了……是结界。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蛮力开窗,到时候赶来再多帝宫弟子,奋力逃脱尚且不至于,脱身也不艰难,只是这一楼的人都要陪着桃夭夭瞎闹一场而遭殃,他多少于心不忍。 除却这种蛮干,他倒也找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老木,我有办法。” 木无尘半信半疑地看着怀里笑起来彷如写满了一脑门子“我很傻、我很傻”的桃夭夭,挑着眉。 “你过来!” 桃夭夭拉着木无尘到床边,大力一推,他便惊愕地倒在床上……他果然不该相信一个喝醉酒的人。 “你别动!” 木无尘惊愕惊恐惶恐害怕惊骇地看着桃夭夭将他按在床上,而她则披着红锦棉被扑在他怀里…… 木无尘:“……” 那两人:“……” 特么还真的可以互不打扰啊?! 桃夭夭当然也发话了:“你们两个,那个,继续啊……就当我们不存在!嘿嘿……” 这特么你一脸痴汉相地望着这边,怎么当?就问你怎么当?! 木无尘心如死灰,桃夭夭却耐心地解释:“老木,小辣椒说过,这种事情很羞羞的,再说的不好听就是龌龊了……” 那两人:“……我特么……” 桃夭夭:“可是帝宫的人连衣服都是白的,自命清高,嗯……是这么用的,反正他们看我们这样是一定不会再过来的,顶多也就,也就踹个门儿!” 木无尘竟然被桃夭夭一番话说动了,他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睁眼去瞧桃夭夭……她比起三年前稚嫩的模样又成熟不少。 他说的是模样,心性,却是一点儿也没瞧出来,反而好像,更幼稚了。 桃夭夭起初还能看着木无尘,没坚持水滴三声,便一头扎在木无尘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那群白衣人果然如桃夭夭说的,踢开了门就飞快地跑了。 临走时还窃窃私语:“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气,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地方?!” 木无尘一直警惕着,直到这楼里的声音回归哄闹。 “夭儿?”木无尘轻轻拍了拍趴在他怀里睡得酣畅的桃夭夭,她紧紧抱着他,似在梦里呢喃:“老木……” “起来了,”木无尘不知为何嘴角会扬起一抹笑,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回家了。” 桃夭夭赫然睁开双眸,木无尘的手还贴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一笑,起身似郑重地凝视着木无尘。 “怎么了?”木无尘在战场上被对方的将军恶目死盯都不会觉得分毫不自然,此刻却不知为何受不了桃夭夭澄澈的眼神。 桃夭夭继续傻笑,底身去,轻轻一吻,落在木无尘左脸。 木无尘愣住。 就像他第一次出征,一样的愕然。 那时候桃夭夭才三岁零六个月七天,奇怪,他竟不知道自己可以记的这样清楚。 那日将军殿前集众群妖,身披铠甲,小辣椒左手牵着桃夭夭,右手揽在怀里几只兔子,身后跟了一群兔子。 “木无尘……木将军,你要小心!”小辣椒不动,圆润的脸上睫毛微颤。 木无尘蹲身望着桃夭夭,伸出食指戳了戳她依旧肉嘟嘟的脸,从未对谁,有像桃夭夭这般如春风的笑容:“老木要走了,你要乖乖听小辣椒的话。” 桃夭夭两手并用,紧紧拽着木无尘戳她脸的手指头,奶音足以融化一颗石化的心:“去哪里,带上夭儿嘛。” 木无尘依旧笑着,他用脑门儿轻轻碰在桃夭夭的额头上:“不可以……老木很快就会回来的。” 桃夭夭嘟着嘴:“你骗人,你骗惯我了。” 木无尘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骗过眼前的小不点儿了,轻轻用力,便将手指头挣脱出来,他揉了揉桃夭夭软润的头发,起身转身,火红的战袍随之舞扬,三岁的桃夭夭被遮了眼睛,待回神来去抓的时候,空有秋风穿过根根手指,冷而刺骨。 “老木!” 桃夭夭奋力挣开小辣椒的束缚,踉跄奔去,紧攥着木无尘的裤腿儿。 木无尘狠不下心,再也不去看桃夭夭一眼,就挣脱开,绝情地离去。他低眸,桃夭夭含泪的双目果不其然一瞬就击溃了他的心。 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是要回来的时候带布娃娃,还是带好吃的? 他蹲下身子,微笑着将耳朵贴近桃夭夭粉嘟嘟的小嘴:“说吧。” 他没想到,夭儿竟是拿手攥着他的衣领,踮脚轻轻一吻落在他的左脸:“夭儿在家里等着老木回来,夭儿什么都不要,只要老木平安回来,平安……你不许再骗我了。” 小辣椒一直等在将军殿外,神色焦急,直到木无尘背着桃夭夭的身影自夜幕里走来,才舒展开眉头,她迎上去,将披风盖在夭夭身上。 “将军我……你难得回来一趟,还要麻烦你去找夭夭,我挺没用的。”小辣椒的手放在绿藤的围裙上,来回擦拭着。 090 秘境以前5 “没事。”木无尘径直走进将军殿内,小辣椒在前面引着,三人便到了桃夭夭的房间。 小辣椒将桃夭夭床上那只占据了大半的布偶抱起来,木无尘轻轻将桃夭夭放在床上,他随后坐在床边,缓缓捋了捋桃夭夭耳边的碎发。 “将军,你去休息吧,不是说明天一早就要走吗?” 木无尘转眸看向小辣椒……怀里的大布娃娃:“这是……?” “这是夭夭做的将军你啊,你走的时候,夭夭还那么小,就算我陪着她睡,她也会哭。后来不知看到谁怀里总会抱着个小布偶,她就自己做了一个,每天晚上,就抱着这个睡。” 娃娃很大,碎布拼凑的痕迹很明显,和精致毫不沾边,如果说非要木无尘找到一个那娃娃是他的蛛丝马迹,那也许只能是娃娃犹如莲藕的手腕上,宛如封印的红绳。 他的左手上,绑着一根红绳。不知道是谁绑的,亦不知道有什么用,他从来挣脱不开。 小辣椒刚刚说完,桃夭夭便毫无淑女气息的翻身,一脚踹在木无尘腰上,木无尘却顾不上自己从腰间蔓延开的疼痛,眼疾手快,一手捧住桃夭夭的脸,一只手拦在她的腰间,以免她掉下床去。 “你去休息。”木无尘看着熟睡的桃夭夭,对小辣椒吩咐道。 木无尘进入这秘境十三年,真正待在秘境里看天蓝水清的日子却没超过半个月,战场一次一次地转,东边打到西边,他才能抽空回来看看她们一眼。小辣椒心疼木无尘的辛苦,想开口让他去休息,可是转念一想,木无尘赶回来,无非就是想多看夭夭两眼,如此,她便将压在舌底的话硬吞了下去。应了木无尘的吩咐,她将娃娃小心放在桌子上,便退下了。 小辣椒退下后,木无尘本想抱起桃夭夭,将她往床里放一放,奈何刚放下,两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桃夭夭便似八爪鱼一样,死死抱着他。 木无尘无奈一笑,轻轻一吹,桃夭夭便凭空飘了起来,木无尘这才能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他拂着桃夭夭的后脑,她才又轻轻落下,自始至终,紧抓着木无尘的手便没松开过。 木无尘从军营里回来,甚至没进将军殿,便从小辣椒那里得知桃夭夭又离家出走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桃夭夭就在云锦楼内,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引着他去,告诉他,抓紧她,不要松手。 他也累了,一只手任由桃夭夭紧紧抱着,另一只手枕在脑后,含笑而眠。 翌日清晨,小辣椒来回踌躇于夭夭房门前,进去叫,于心不忍,不进去,木无尘的部下却已经在将军殿外等着了。 正徘徊的时候,木无尘却打开房门走出来了。 “将军……” 木无尘挥手间,戎装已着,头盔已戴:“我知道。” 小辣椒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将军,我是说,要不要叫醒夭夭,和她告个别,你这一去,必是经年已久……” 木无尘回眸,好看的眸子在清晨的雾里睨了一眼桃夭夭的房门:“不必了。” 小辣椒追出将军殿,遥望木无尘的背影直入青云,红袍犹如赤日,不禁怅然。她做好早饭,四只兔子乖巧地等在饭桌前,甚至不知道木无尘昨夜曾回来过,她含笑拂过四只兔子的脑袋,转身进内殿,准备去叫桃夭夭。 推门而入,手中的醒酒汤碗落地摔得粉碎……这孩子,怎么又不见了! 都说了桃夭夭千杯不醉,昨晚当然都是装的了,既逃过了老木的责罚,还能趁机揩.油他……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木无尘自她十岁那年一走,再回来便是昨日的相见,鬼知道他下一次回将军殿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桃夭夭决定,跟着木无尘到军营里来。 毕竟木无尘出门十三年了,万一在军营里遇到什么相好,那她可不就会和胡婶儿一样,整日以泪洗面,呜呼哀哉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斗志满满,大不了被发现了,一脚被老木踹回秘境嘛。不过她“混世魔女”一称之所以在秘境人民心中根深蒂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坚持不懈啊。 于是乎,就此缠上木无尘的铁算盘,就在桃夭夭心里打定了。 此时不知前线是不是正激烈地在打仗,反正她落脚的这地儿倒是挺悠闲,光膀子的大家忙得不亦乐乎,不久她便闻到了饭香,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后勤啊。 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了悠闲的不好,变成了萝卜会被大汉拔出来做菜,变成棍棍棒棒会被大叔捡回去当柴烧,就连变成石头,都免不了被当成垫锅石…… 直到一声锣响,她听见有人吆喝:“新兵这边集合。”才麻利儿换了一身戎装,狂奔而去。 只是铁帽子太大,扣在头上挡住了视线,她好几次摔得要狗啃屎,最后好险是混进一群身高六尺有余的大汉中央去了。 四四方方的妖阵,整齐划一的个头,唯独桃夭夭摆在里面,尤其的扎眼。 就像一地茁壮的冬大白萝卜里长出了一根又瘦又小的胡萝卜,总让人忍不住手痒,想拔了出来,扔的越远越好。 而桃夭夭却浑然不觉,端着乐呵呵的笑容,打量着前面手握宝刀凭锐眼识人分配任务安排岗位的副将。 此人眉深瞳黑,鹰鼻薄唇,侧颜绝伦,但桃夭夭怎么看,都觉得是一脸凶相。 “你,”祁寒拍了拍眼前人的胸肌,“编在三队。” “你,”祁寒打量着眼前人的个头,“后勤。” …… 桃夭夭瑟缩在最后,见祁寒发号施令比小辣椒使唤油盐酱醋还熟练,不由得一阵胆颤,害怕自己这点儿蹩脚的障眼法会逃不过他的法眼。 最后横竖都是死,所以祁寒走向她的时候,她本以为他会说:“你,滚回秘境。”或是秘境欢迎你之类的。 没想到他开口却是:“你,都会点儿什么?” 桃夭夭:“……” 将军带一卒人攻出巨幻林前,隐晦地告诉他,新兵里可能会混进来一个奇怪的人,吩咐他到时候就给她找点儿简单不危险的事情做。 这倒难为住祁寒了,又难又危险的事情好找,简单又安全的事情,还有什么比待在秘境更简单安全的事情? 至于说奇怪,当祁寒一眼望去的时候,便心领神会。 胡萝卜放在大白萝卜里,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桃夭夭宕机了几秒钟,遂领会到这是对头领的大不敬,于是立得笔直答得神气:“回祁副将,我会……吃饭、喝酒、睡觉、打……孔雀!” 殊不知这才是对头领的大不敬。 祁寒自以为自己也算征战沙场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他却是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尥蹶子就逃。 就问这怎么给她找事情做?怎么找! 不过祁寒头疼之余,却仔细看清了这奇怪的新兵的长相,这么一分析,却赫然让他想起那日万军陈列,只等木无尘出征的时候,在将军殿前,拽着木无尘的衣领踮脚吻住他的女娃娃。 越瞅却越像,越想却越惶恐。 他支支吾吾道:“将军帐内缺个暖床的,你比较合适。”说完,便转身离去。 暖、暖床?! 桃夭夭愣是呆在那里出神了好久,这是什么狗屎运啊,难不成春天要来了啊哈哈……等等,暖床,那岂不是无可避免地要被木无尘撞见,到时候他大手一挥把她扔回秘境,什么春天都是幻想。 当夜木无尘没有回来。 起初桃夭夭睡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熟了,到时候被木无尘回来抓个现形就完蛋了。后来她实在撑不下去了,那时候夜定,夜风簌簌地吹,可能会被木无尘扔回秘境的恐惧在逃离被窝的不可能面前终究不值一提。 她于是安心地睡去。 后来惊醒于军营里的混乱嘈杂,她恍如大梦初醒,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木无尘凯旋归来,虽然那个场景,更多人担心的是敌军攻到营地里来了。 桃夭夭生来就和木无尘样,对木无尘的实力自信到不要不要的。可她披上外衣偷摸溜出将军帐的时候,却愕然,自己可能猜错了。 军营里快乱成一锅粥了。 桃夭夭看见祁寒鹰一样的眼睛略过她紧盯着列队的战士,而后很无奈地向她走来:“你,去后勤找叶汀州。” 桃夭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在祁寒飞快转身要随这一阵军队离开时拽住他的胳膊:“那个、木将军不会出事吧?” 祁寒的虎目锥着桃夭夭的手,她讪讪一笑,松开手,不忘拍拍他的铠甲。 他回得决绝,心里坚信,纵然情况不容乐观:“不会。” 哄杂的声音散去,桃夭夭默默挪步,又回到祁寒说的后勤之处。列兵,为啥要列兵,祁寒带他们去哪儿啊? 没回来,木无尘为啥没回来? “你,干嘛的?鬼鬼祟祟,逃兵?” 桃夭夭正绞尽脑汁的时候,眼前突然晃出来一个庞大的影子,一个身躯顶俩,一个个头抵俩的那种。 她张张嘴,心想会有坏人承认自己是坏人吗?可她不是坏人啊,那么问题来了……:“是祁副将让我来后勤找叶汀州的。” 大家伙嗓门厚重,裤腰一提:“叶头领的名讳是你这种小兵能叫的吗?” 桃夭夭笑道:“是是,那你知道叶头领在哪里吗?” 大家伙一笑,亮白的牙齿在黝黑的皮肤衬托下闪烁如星星:“就是我!” 桃夭夭噎了一时半刻,从善如流地道:“叶头领神人面相,小的眼拙。” 叶汀州神气地哼了一声,牛气哄哄地走进军帐内,桃夭夭跟着进去,听叶汀州似自言自语道:“什么神人,不过就是一匹狼。”他一挥手间这帐内的炉火都升起来,“我说你这女娃,到这危险重重的军营里来作甚?” 桃夭夭心虚得一批:“头领说话要负责的。” 叶汀州笑:“你就别装了,老叶虽然是管后勤的,但也是能在前线活过十几年的人物,就你这别扭的障眼法,能瞒过军营里的小崽子们,还能瞒过祁寒那个人精不成。他是知道你女娃的身份,故意送你来这里的。” 桃夭夭知道此刻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好大方承认:“原来如此。”所以这家伙安排她去给老木暖床是几个意思。 “会做饭吗?”叶汀州见桃夭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 桃夭夭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 “会洗菜吗?”叶汀州指了指台上望去犹如小山一般的大白菜。 桃夭夭撸起袖子,郑重地点点头:“会的。” 晨起雾来,军营里后勤的小崽子们陆续起床,一个个走进军帐时都愣住了,这是什么大战过后的战场,正愣神间,桃夭夭洗菜的水洒来,拨得一干人等一个激灵。 “丫头!” 叶头儿的大嗓门自身后吼来,几个小崽子的耳朵险些被震聋喽。 “对、对不起嘛,一时没收住。” 桃夭夭瑟缩在墙角,无辜地抬头,望着只出去了一小会儿返回来的叶汀州。 她小时候和四个兔子打过一架,为的是什么倒忘了,只记得自己的怒气喷涌出手掌,以一种她难以掌控的力道,直打向对面四只兔子。 若不是她已经极力收手,那时的四只兔子想必就不是重伤那么简单了。 从此以后一窝兔子一条心,便认定她就是心肠歹毒的人,再也没给过她好脸色。 她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对她那么大意见,反正她自己对它们最大的意见就是它们的偏见。 因为桃夭夭的不小心失误,害得军营里的人早饭延误了大半个时辰,而且粮食严重损失,叶汀州黑着脸罚桃夭夭上山去采野菜,能打几只野味回来自然最好。 桃夭夭委屈地叼着叶汀州勉强塞给她的半个窝窝头,背着大竹篓,艰难上山。 挖野菜逮野味可不是桃夭夭的强项,但是上树打瞌睡,她却十分擅长。 若不是翻了个身从树上栽下来,又被斜日的黄昏晃瞎了狗眼,她才难从地上爬起来,去挖什么野菜。 091 秘境以前6 百无聊奈,黄昏爬得却快,可看看竹篓里刚盖过底儿的野菜,这时回去,怕是等不到老木一掌把她拍回去了,叶汀州会首当其冲第一个为民除害,一脚把她踹回去的。 山下的巨幻林里却传来动静,这也不是动静了,能让怨气骇人的桃夭夭注意到的,必将是媲美惊涛骇浪的树倒人散。 是一群人在逃,血迹骇人,血腥味冲天。 是木无尘! 桃夭夭被自己看到的一切吓得惊掉手中的小铲子,她狂奔下山,火星炸裂间,是死死伤伤的人,有的甚至已泄尽灵力,化为原形。推开祁寒,将军帐内,挤满军医,昏暗烛火照耀着,木无尘躺在那里,拳头紧攥,眉头紧皱。 一个军医颤抖着卸下他的军甲,一道殷红深长的伤口赫然映入桃夭夭的眸子。 桃夭夭看见一把剑,她本能看见更多的,但更多的所有都被那把剑掩去光辉。那把剑的光芒很盛,晃眼得如赤目刺心。可它的剑气也黑,一阴一阳,一白一黑,极端的两极,那一剑斩在木无尘的胸口,却比神鬼乱魂的夺命镰刀还要可怕。 桃夭夭也知道那些人在手抖着什么,木无尘有一副刀枪不入的身躯,身躯里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没有人见过他受伤。 祁寒卸下桃夭夭背在身上的竹篓,她才能挤进人群里去:“老木。” 她的声音在颤抖,她没想到,会有一天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生离死别。 祁寒让她能看到木无尘,却攥着她的胳膊,让她再也近不得:“将军不会有事,请相信我们。” 她也没想到,有一天看到这样的场面,她竟然不会哭。不是哭不出来,是知道哭没有用。还是知道老木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了。 她紧握着自己的手,指甲一点点嵌进手心,她紧紧盯着军医缝他伤口的手,一针一针刺进肉里的时候,虽然军帐里寂静得能听到军医的呼吸,但桃夭夭的耳畔,却像循环着木无尘咽进肚子里的闷哼声。 他的眉头在微微颤动,可他没说一个字,哪怕一声叹息。 桃夭夭记得以前,老木是害怕疼的。 她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说自己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一个和尚,她说老木在饭馆里救了她收留了她从此两个人相依为命,那些不是木无尘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看到的。 她记得,她记得木无尘带着她误入猎人的陷阱,他抱她在怀里,疼得牙根都在颤抖。 世人说他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却只有她知道,他也怕疼。 一百零一针,桃夭夭鲜血淋漓地数了下来。 “愈合伤口的药材都有,接下来只要为将军输入灵气,能不能挺过去……” 祁寒扬手打断军医继续说下去的可能:“一定能挺过去。” 军医叹了一口气,一行人退下。 军帐内顿时只剩桃夭夭和祁寒还守在床边,她紧握着木无尘的手,她的额头就抵在他的脑门儿,就像十三年前,他第一次出征告别的样子。 祁寒看见水蓝色的灵气瞬时铺满整个军帐,这个颜色,是最接近透明的纯净灵气。他想,木无尘留下桃夭夭是对的,如此灵气最是滋补元神,整个天野狼的军营里,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有如此纯净灵气的妖了。 可惜桃夭夭不知道。 祁寒只是愣神了一会儿,再回眸来,桃夭夭已经瘫在床边,额头沁着冷汗。 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探过她的气息:“你疯了,灵气都渡给将军,你会变成枯尸!” 桃夭夭甩开祁寒的手:“我自有数。” “疯子。”祁寒边骂着,边抱起这会儿已无力气的桃夭夭,安置在一边的椅子上。而他折回来,为木无尘渡着深蓝色的灵气。 “祁寒。”木无尘在叫他。 “将军!” 祁寒停止施法,矮坐踏上郑重地看着木无尘。 他没睁眼,身子纵使虚弱,声音却只似慵懒:“我没事。你不该在这里。” 祁寒跪地抱拳:“属下练兵定当刻不容缓,但将军伤重……”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伤重。” “是,将军无坚不摧……” 木无尘又打断他:“行了,不是让你这时候练兵,军心不稳,军必溃散,我的伤势,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祁寒的眼神飘忽:“我知道,可是将军……” “没有可是,这是军令。” 这时候连桃夭夭都有点儿看出来木无尘是在轰祁寒出去了,桃夭夭虚着身子,却觉得心里高兴,难不成,难不成老木是只想自己留下来陪着他不成? “是。” 祁寒掀开帐帘走出去的时候不忘睨了一眼嘴唇泛白,却傻笑的桃夭夭。 祁寒前脚刚走,后一秒木无尘就施法设下结界,结界一成,他便嗷开嗓子嚎叫:“疼死本将军了……” 一抬眸,却见桃夭夭正正坐在那里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桃夭夭眼神飘忽,吹着口哨看向墙上挂起的弓箭。 木无尘又躺下去,手臂搭在脸上,似乎是在感叹自己造的孽自己抗:“你怎么没走。” 桃夭夭走过去,蹲下身,下巴垫在床弦边:“老木,你不是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木无尘没好意思睁眼,这丫头不会以为她化成青鸟偷偷跟着他,很神出鬼没,神鬼不知吧? “老木你叫吧,反正我还见过你疼出眼泪儿的样子,不会嘲笑你的。” 木无尘愤懑地看了桃夭夭一眼,又合眼。 桃夭夭坐在榻上,道:“老木,没有人不会害怕疼的,你又何必瞒着他们。” 木无尘打开眸子望着帐顶:“你不懂,让他们信我,是件很费力气的事。他们是狼,要么不信,信了就是信了,你说你说谎,凉的是所有人的心。没有他们,我一个人,抗不过所有的刀山火海。” 桃夭夭觉得木无尘变了,他以前是一头孤狼,如今是找到家了吧,却是安身在军营里,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也让他觉得安心。 “老木,我懂。” 木无尘眸光难辨,其中疑惑有之,感动有之:“傻丫头。” “老木,你还疼吗?” 木无尘:“我没事。” 祁寒说,此次遇到一个极为难缠的帝卫,仙术了得,手握神剑,竟让木无尘在他的手下受了伤。不过那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木无尘一掌震到吐血昏迷,估计没有十天半月难以醒来。 帝卫,就是九宫弟子的前身。 现在可想而知,为什么那帮九宫的白衣弟子一板一眼的可怕。 祁寒还说,以前从未遇到这种情况,看来人界那帮修士是知道木无尘的可怕与厉害,造了一把魔剑出来。 木无尘麾归厉殇以前,秘境与人界大战三年,已是节节败退,现在虽还有失地未收复,对秘境子民来说,木无尘已是功不可没、辉比昊天的战神了。 祁寒在一旁叨叨,桃夭夭却只顾专心切菜,丝毫体会不到祁寒话中的忧虑。 就连叶汀州都看不下去了:“我说老祁,你什么时候沦落到给一个女娃讲军情的地步了,人家丫头专心做菜呢。” 祁寒白他一眼:“你懂什么,就只会烧饭。” 叶汀州站起身来比祁寒还高一个头,桃夭夭总是好奇为什么祁寒当初不选他去前线,而浪费他这么大的块儿头,委身其在这后厨之地。 “只会烧饭怎么了,没有我,你寸步难行!” 祁寒撇撇嘴,又对桃夭夭道:“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现在情况对我们不利,你还是先回秘境待着去。” 听闻此,桃夭夭舀汤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自己哼小曲儿煮浓汤的状态:“老木让你来的?” “不是。” “就算是我也不会走的,我走了,谁给我们家老木做饭哪?” 祁寒被桃夭夭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心大彻底打败:“你就只会添乱,顺带给我添堵!做什么饭,汤勺和锅铲都分不清……” 桃夭夭板着脸:“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堵不堵管我什么事儿!”说着,便端着汤走出这营帐。 祁寒看看还在晃动的帐帘,一旁的叶汀州也笑得欢快:“我说老祁,你以前说话挺利索,怎么今天这么多废话?” “我今天说了很多废话吗?” “除了轰这丫头走,全是废话。” 祁寒不依不饶:“她是不是只会添乱,赶她走我有错吗?”祁寒委屈,那什么不都是考虑到木无尘的吩咐,才来这儿找她的嘛。 叶汀州一笑,亮白的牙齿顿时吸去祁寒所有的注意力:“确实捣乱更厉害,不过我手下打杂的小崽子们,一个个的,我说话嗓门大一点都吓得腿抖,这丫头时不时还能和我对着吵架,她若走了,我着实寂寞啊。” 祁寒白他一眼,临走时嘀咕了一句:“当初还是该编你到前线去。”大嗓门,亮白牙,哪个不是上阵杀敌的利器。可是谁又能想到,大块头的叶汀州拿刀剁鱼时手起刀落、快而准狠,逼他上战场的时候,他只能躲在最小的兵后鬼哭狼嚎。 桃夭夭掀开帐帘进去前,木无尘正啃着祁寒偷偷送来的窝窝头,他的耳朵微动,听闻动静,便眼疾手快,将窝窝头迅速藏进桌肚里。 自他受伤至今日,已有三天。第一天躺在床上疼得喊天喊地,第二天便已有感觉,伤口异痒难耐,军医来看,只叹木无尘神人身躯,伤口已在愈合。 到今日,他浑身已有力气。不过这三日他都没能逃过桃夭夭的投喂,以至吃一次、吐一次,实在没辙,他才让祁寒去劝劝桃夭夭。 不要再给他做饭了啊。 太特么难吃了! “老木!”桃夭夭含笑走来,而木无尘习惯地假笑,“你猜我又给你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木无尘含笑走到床边,像躲着瘟神一样躺下:“我不饿。” 桃夭夭丝毫没有察觉到木无尘的不良情绪,放下汤去拉木无尘的胳膊,他如走尸一般被拉起来,桃夭夭才端着汤碗坐在他面前,睫动如蝶:“尝尝。” 木无尘连忙道:“夭儿,这汤,你尝过么?” 桃夭夭摇头,理由无懈可击到木无尘无法辩驳:“这汤食材难找,熬制步骤复杂,每一滴都是精华,我尝了不是浪费吗?别人都没有,全是你的。” 彼时桃夭夭脸上一脸骄傲,木无尘却面如死灰。 一口下肚,烫得舌尖打颤他已不觉得什么,他倒盼着这汤烫到他没什么味觉,才能让他挺过这汤味儿的难熬。 “好喝吗?” 木无尘机械一般地点点头,一把抓过汤碗,一口全喝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桃夭夭被木无尘的配合惊到了,跳起来跑出营帐,木无尘本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没想到桃夭夭却抛来一句:“老木,你等着,我再给你煮一碗!” 木无尘崩溃地躺下,顿时头疼不已。不知是不是受伤未愈的缘故,他觉得自己这头疼的痛感很快就蔓延到肚子……老天,这是要坏肚子的节奏啊。 桃夭夭被祁寒关禁闭了,就锁在送汤路上的结界里,出不去了。 周围的士兵路过,总要偷笑着看她两眼。 桃夭夭暗自发誓,祁寒,咱俩的仇,真就这么结下了你信不信!秘境里论小心眼还没有哪个比得过她桃夭夭! 记得四邻里不知谁说了一句妖王的远亲火狐族二小姐温婉娴静、美丽大方,是礼族最看好的候选将军夫人。自此桃夭夭看见火狐狸能翻白眼绝不给黑眼,给黑眼也是因为白眼翻得眼睛疼。 正烦闷着呢,叶汀州老先生做完晚饭出来,围着桃夭夭一顿打转,一顿嘲笑:“丫头,你这是在为你熬的汤集日月精华呢?” 桃夭夭在心里翻个白眼,默默忍下叶汀州的嘲笑:“叶头领,你放我出去吧。” “被老祁困住了?” 桃夭夭默默点头。 叶汀州傻笑一会儿,笑道:“这样,你尝尝你做的汤,我就放你出来。” 有这么好的事儿?桃夭夭半信半疑,啧了一口。 092 秘境以前7 就一小口,其中浓浓的鱼腥、鸡屎还有锅糊的味道差点儿没让她当场砸了手中的碗,这还是她自己知道的味道,不知道味道还有七七八八:“不可能,明明和第一次熬得步骤差不多,为什么味道差这么多……” 叶汀州大摇大摆地走开,毫无撒谎的羞愧:“你第一次熬的,指不定还没有这一次好喝呢!” 桃夭夭瘫坐在地上,捧着脸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碗汤,不可置信地又尝了一口……老天…… 原来老木一口吞下她熬的汤不是因为好喝,更不是为了让她能因此开心,而是,长痛不如短痛,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啊…… 她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老木了。 木无尘对她的宠爱和保护,全都在她的记忆里,但是对老木来说,那个时候的她,不过是刚出生的娃娃而已。 他出征十三年,中间只回来了三次。 第一次待了三天,有两天都是被妖王厉殇叫去妖王殿的;第二次回来了七天,这次妖王没有再霸占着老木,可那一窝兔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挨着一个生病,桃夭夭只能抱着手臂,恨恨地看着一窝装病的可怜。 她现在甚至觉得,老木和军营里任何一个小兵的感情都比她浓厚。 他们都是狼,如今算是终于团聚了。 而她呢,既不能陪她打仗,也不能好好照顾他,连饭都做不好,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话说回来,这么多年,她全部的精力几乎都用在和那群兔子赌气、和小辣椒赌气,闲暇的时候,说是手刃恶霸,还秘境安宁。 其实说不定,在那群妖心里,她才是最大的恶霸呢。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老木身上,她把所有的幻想都定格在老木紧紧抱她在怀,誓死不休,相依为命的样子。 她知道,秘境的人怕她的不多,更多的都是害怕木无尘,更看在他庇佑秘境十多年的恩德,才容忍她放肆。 她又不傻。 她最大的期待,就是人族不再来犯,他不必死守秘境之外,他们两个,终于可以相濡以沫,厮磨一辈子。 不知不觉,天已暗了,她身旁的军帐亮起烛火,有几个小兵回帐休息。他们的喧闹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们说,为什么我这么浅的伤口,十多天了,还是未愈,将军那么深的口子,这才几天啊,都已经痊愈了!” 有人接话:“今天是第三天,但其实满打满算,是整整两天。” 桃夭夭神气得笑了,那是,他木无尘是谁啊,怎么是凡夫俗妖可以比的。 “好那么快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新来的那个丫头折腾得拉了一天的肚子!” 几个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桃夭夭顿时脸都绿了。 “你们都不知道,将军平日手握宝刀,身姿曳曳,何等风华,今日却、却蹲在茅坑里,完了连路都走不好,虽说我知道嘲笑将军忒不是东西,但是,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 桃夭夭终于知道祁寒气哄哄地走过来锁她在结界里时为什么那么像被点着了。 “都说一物降一物,将军的克星,不会就是这个丫头吧?” “瞎说什么,那丫头,好像是将军的闺女吧。” 桃夭夭气急,心里腹诽,你才是他闺女,你们全家都是他闺女。 “将军成亲了?” “那就是捡的。” “秘境里的上品灵妖排着队的要嫁给将军,怎么也不会轮到这么一个傻丫头吧,这在人界,好像叫什么来着……” “瞎说什么,将军才看不上那一群娇滴滴的小姐。” 桃夭夭默默点头,这话她爱听。 “我觉得整个妖界,只有沉夕女君,能配得上将军的风采。女中豪杰,将中凤才,指挥若定,她可比那个龙煜男人多了,只会躲在秘境里神气。” 有人说:“那也太男人了,都说互补才是真爱。” 后面的话,桃夭夭没听进去。 她知道沉夕这个人,秘境整日挂在嘴边的常胜将军,除了木无尘,另一个,就是沉夕。关键是,她还是个女的,整个天虎族,优秀男虎,岂是两只手的手指头可以数过来的,可沉夕却有这样的风采,让所有虎族对她唯命是从。 沉夕甚至是桃夭夭暗戳戳藏在心里的偶像呢。 这下,桃夭夭是真的自卑了。 她叹了一口气,周身的结界似乎到了时间似的,散去。她站起身,准备回秘境,没走两步,又折回去,帐帘一掀,险些把那些正聊得尽兴的小兵们吓得魂飞。 桃夭夭聚了些灵气在掌心,在几个小兵目瞪口呆之中,飞向他们。 “这是什么?毒雾?” …… “小蒋,你的伤口,你的伤口愈合了!” 桃夭夭气呼呼地就走了,但她是没脸回秘境的,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小辣椒。她也没脸在回军营,好像只是一瞬间,她就失去了全世界似的。 于是只好来回在秘境外的林子里打转,夜幕森森,时而林鸟惊飞,纵然胆子再大,也会被吓得心惊胆颤。 她不知道自己转了多久,却知道是很久,老木会发现自己不见了么? 算了,他有那么多狼崽子要管,他还有秘境要守护,她突然发现,对自己来说,木无尘是全部;对木无尘来说,她却算不了什么。 身后的密林深处有林叶簌簌,幽绿的眼光让桃夭夭心中一骇。 那头狼一跃而来,数丈一跃,惊得桃夭夭跌坐在地,似在逃命,似在夺生。 桃夭夭想知道出什么事了,话还压在舌底,却听那头狼逃来的方向有声声龙吟。桃夭夭吓得缩成一颗树苗的模样,直到黑色蛟龙游吟而过。 它们有蛇可怕的外表,却有天龙一样的力量,夜黑风高,且不是在秘境之内,桃夭夭遇见它们,真的不敢放肆。 那头狼最终没有逃过蛟龙军团的追杀。 桃夭夭看见那头狼已伤痕累累,它的獠牙在月光下经月辉打磨,更显锋锐。 孤狼的垂死挣扎是可怕的,桃夭夭见他的眼神,就知道这场鏖战的最后,谁死谁胜,真的不一定。毕竟一群龙奉命,一头狼却在搏命。 “给你活路,你却不走,真要寻死,我又何必拦着你。”一身黑鳞的一只蛟龙化成人形,桃夭夭惊愕,那人却是龙煜。 那头狼警惕着,它浑身寒毛似乎都已竖起,不似龙煜那般如出山打猎的惬意,明日晨曦美不美,于它而言,似乎再难料定。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天狼族,是曾经的逃兵?既逃过一次,这次再逃起来,岂不是轻车熟路,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什么忠诚。”龙煜继续道。 桃夭夭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头狼却似乎不想再听他出言辱人,它猛扑向龙煜,快如闪电,龙煜躲了,在桃夭夭眼里,他似惊骇地后退了一步,那是伤狼扑过去的瞬间他能反应出来的所有。 它半化人形,狼爪在龙煜的脖子上划出伤痕,血丝沁出。很难想象,仅是一瞬,他便能反转死局。 桃夭夭听见伤狼在龙煜的耳边狠厉地道:“在你们这群从不把我们当人、自以为多么神圣的所谓上品灵妖那里,有什么资格,看到我们天狼族的忠诚!” 龙煜笑了:“不用管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他!” 伤狼没想到龙煜这种小白脸也有硬气的一天,它反身跃向躲在很远的地方偷看的桃夭夭,扑向她,将她化成的树苗含在嘴里,似乎用命在狂奔。 桃夭夭本以为自己小命肯定不保了,却不想这头伤狼却将她含的很轻。 “傻丫头,我见过你,你是木将军捡来的丫头。”是伤狼的传音,而鉴于自己的命就含在它的嘴里,所以她很识相地回了一句:“嗯。” “丫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一句不落地带给木将军。” 桃夭夭本想点点头,奈何想起自己是跟树苗,于是又乖巧地回道:“嗯。” 伤狼叫阿强。 桃夭夭走后没有半个时辰,帝宫便已攻进巨幻林,他们没想到,那个手握神剑的帝卫顾幽沉伤好得比木无尘还快。 两军交战,人马数量总是趋于一个稳定的数字,这在几个分战场之间,都各自心里有数。 而这一次,主攻巨幻林的帝卫,显然不似木无尘第一次带兵征战感受到的模样,此处军力增多,必有军力薄弱之处,这种重要的军报,不该三四天都无探子来报。 那个时候祁寒就有感觉。 就算木无尘再想拯救它们,戴罪立功,妖族,还是想抛弃它们。 所以他派阿强回秘境请求妖王调兵而来的时候,就没报多大的希望,他能真的带兵回来。 阿强不知道是不是该夸祁副将料事如神,秘境之外的密林,他遥遥看见龙煜的蛟龙军团,以为看见了希望。 龙煜却告诉他:“就算妖族把所有的兵力都调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阿强愕然:“什么?” 龙煜笑:“妖王此次调你们去巨幻林,用意如此明显,你们还没看出来?我还以为,木无尘被龙胤砍伤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懂了呢。” 原来一切都是窜通好的,原来就算是木无尘,也逃不过被他们算计的命运。 原来,木无尘给他们天狼族的希望之光,终究还是敌不过秘境中的阴森,与平静下的骇浪。 他无力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征战十三年,风餐露宿,用命搏杀,是他们的血换来秘境的安稳,为什么要放弃他们? 龙煜道:“木无尘没来秘境之前,你们是逃兵,木无尘来秘境之后,你们打仗比任何一族都卖命,你们不能欺负妖王是个娃娃,就看不出来,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谁吧?” 阿强懂了,一直以来,厉殇都只拿木无尘和它们天狼族当炮灰,哪里的帝卫最强,就往哪里调,命他们永远杀在最前线,用流血的疼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们企盼的平安,他们守护的平安,与他们根本没有分文的关系。 那所谓的戴罪立功,都是借口,都是掩饰,是斩立决前的十八宴。 “这样吧,你说一句木无尘是废物,我就可以不杀你,从此,你从我麾下,只为妖王卖命。” 阿强笑笑,他奋力逃脱,拼命地逃,就算死,也要死在那个心安的地方,就算死,他也要和那群战友,为同一个梦,死在同一个地方。 他的声音在风中飘荡:“痴心妄想!” 龙煜可能永远不会懂,孤立地彷如不是妖族、冷血地胜过毒蛇的天狼一族,为何会对木无尘俯首称臣,而无半字怨言。 木无尘没来秘境之前,天狼族编属在龙煜麾下。 狼族无王,他们都以自己为王。 帝宫攻来,龙煜所带军队节节败退,军心摇动,风雨飘摇的当口,天狼一族却不知哪来的团结一心,欲逃出军队,逃出秘境,不再守候一帮老弱病残、文骨文人。 于他们而言,那群人的死活,跟他们没关系。冰天雪地,亦或枯海涸田,是狼族,就能活。鲜艳的秘境对他们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尤其是意识到那需要拿自己的命守候的时候。 可他们没逃掉,便被抓回了秘境,泄力散吃下,便再无反击之力,更无拼死一搏的可能。 那时候,厉殇要给木无尘一个将军的头衔玩玩,顺道让他挑一支军队带带。 他的眸光扫过虎豹,扫过鹰獒,最后落在祁寒的脸上。带头的逃兵,就是他了。 “我要他们。” 厉殇的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他们可不是要上战场的将士,他们,是准备送到刑场的废物而已。今日赶到一块儿去了,让木将军弄混了。将军再选吧。” 木无尘:“他们不是废物。我说,我要他们。” 厉殇的脸色突然阴沉:“可他们是逃兵。我凭什么再信他们一次,只凭木将军一句:他们不是废物么?也对,他们逃起来很卖力,那个时候,一点儿也不废物。” 木无尘低眸看了一眼被迫跪在地上的祁寒,他看准的,无非就是他眼里不屑的眼神,不屑里深埋恐惧和害怕。 那叫装,也叫态度。 093 秘境以前8 而廉价的信任,木无尘从来也不需要。 他愿为他们立下生死契约,倘若天狼族军团再有一人当逃兵,就用木无尘魂飞魄散来抵。 条件很诱人,厉殇爽快地答应了。 祁寒看得清楚,他虽面上还对木无尘戒备,但心里早已对之感激不尽。 天狼族不是不知恩,他们只是讨厌虚伪的东西。 出征前,木无尘把所有天狼族的人都叫到密林一处,他要让他们对他心服口服,他要他们相信,他绝对能带他们夺回秘境失地,他绝对能让他们看到曙光。 没错,出征前,这位将军一对一、一对十,甚至一对百,先和自己的手下打了一场酣畅淋漓。 “我木无尘这辈子惜字如金,因为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深深地烙在心里。” 阿强至今还记得那天,木无尘说的,甚至是每一个字。 桃夭夭对自己听到的这些,很是惊愕。 她觉得羞愧,羞愧于自己的安定,都是老木拿命换来的,却始终无所意识。 她觉得难过,难过于这个时候,给不了阿强任何帮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黑暗吞噬。 阿强突然停下,夜风如狂啸在那一刻归于静默。 桃夭夭下望了一眼,那是什么望不到底的悬崖啊,她的心里突然一咯噔,莫不是秘境之南的魔登之崖?相传那里之高,一般人很难到那里去。 是阿强的魔心打开了登上这里的入口,他心不坚,结界口开。 阿强没有犹豫,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要来不来的蛟龙军团,眼神似轻蔑:“木将军在我心里,是永远的战神。傻丫头,这句话,你一定要带到。” 桃夭夭还呆愣着,阿强已一跃而下。 山风在她耳边狂啸,她目瞪口呆,不想自己有幸能掉落一次这惊世骇人的魔登之崖。 她吓得化成原形,阿强滴滴晶莹的泪擦过她耳边,可他在微笑,是一种安详。 “将军,追下去吗?” 有人问龙煜。 龙煜没回答,他不知为何大笑:“誓死忠诚,真是可笑。”说着,挥袖而去。 那是魔登之崖,一旦靠近,尚有万劫不复的可能,若是跌下去,不是入无极成魔,必将粉身碎骨,摔到魂魄飞散。 桃夭夭被阿强紧紧护在怀里,她尚有生息,睁眼也并无龙煜说的万劫不复的感觉。可阿强,却真的是粉身碎骨。 她不知何来的悲伤,一滴泪恸出眼眶。 但是事态的严峻容不得她继续伤春悲秋,她站起身,在黑暗和大雾之中,摸索着逃出这个鬼地方。 她有感觉,木无尘,就在她去的那个方向。 当她知道木无尘也许命不久矣的时候,对她来说,仅仅是挨着木无尘,偷偷看着他,就是最大的幸事。 她终于明白阿强所想,就是死去,也要躺在同一个地方。十指紧扣最好,一片土壤也不赖。 她终于明白,她是为他而生的。 桃夭夭再看到木无尘的时候,他们已经因为伤亡惨重不得不逃离最后的阵地。 帝宫的攻势强盛,若不是最后木无尘奋力厮杀,拖住那群人,天狼一族,恐全要陷在那个山脚。然而,就算是木无尘在,还是有天狼族没有逃出来,被困在那个山脚。 只是休整了半天,木无尘告诉他们,祁副将是故意被抓,只等里应外合,重新杀回去,致敌军于措手不及,出奇制胜。 “天狼族,永不陷落,这是我木无尘永远的承诺。” “老木。”桃夭夭听到声音,拨开丛林,只是不知为何激动,只想冲过去抱着他。 “谁?”天狼族人虽伤重,但毕竟是军中之人,守在外围的几个狼崽子差点儿化成原形将她吞了治伤。 “住手。” 木无尘走过狼群围立,握住桃夭夭发抖的手腕,轻轻一拉,她便贴近他身前,在他眼下。 “老木,阿强他……” “我知道了。” “老木。”桃夭夭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他受伤都没哭的,此刻看到他安安全全,却只想紧紧抱着他,好好哭一场。 不明所以的。 木无尘没想到厉殇会这么快就和他撕破脸皮,他知道厉殇从始至终对自己只是利用。 桃夭夭哭着哭着,一睁通红的双目,赫然发现四周的狼眼睛都瞧着自己,咻得通红了两颊,轻轻推开木无尘:“老木,我可以给大家疗伤。” 木无尘看着她,微微点头。 一番施法之后,她却觉得自己虚弱得要命,快要扎进土里去。木无尘就跟在她身后,在她瘫软的时候,揽她在怀里。 他轻轻扶她走到萱木树下,此刻风起,正有紫色的萱蓉落下。 “老木。”桃夭夭靠在树干上,似费力地看着木无尘。 木无尘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竟可以那般温柔:“嗯。” 桃夭夭想起阿强,便不自觉红了眼眶:“阿强他……” 木无尘轻轻抱她在怀里,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我知道了。” 桃夭夭奋力地摇头:“不是,他说有一句话,一定要我告诉你。” 她看着他,目光灼灼,他的眸光里有疑惑:“他说,在他心里,你是永远的战神。” 他不知为何,会惭愧地底下头那么一瞬:“我、知道了。” 桃夭夭握着他的手:“老木,在我心里,你也是,无论你战绩如何,无论最后成败,是生是死,你都是。” 他一笑,比荼蘼花更灿:“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将军,”有一狼从丛林里窜出来跪在木无尘身侧,“沉夕女君麾下天虎军团已经走在支援的路上,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会赶到。” 木无尘敛了眸子:“知道了。去休息。” 那狼是为数不多没有受伤的天狼族,这也是做情报的优势,跑得快。木无尘转眸看着桃夭夭:“夭儿,你待在这里,我让几个人护着你,等我战捷,就接你回军营。” 桃夭夭抓着他的手臂,使劲儿摇头:“我不,我要随你一起去。” “那是战场,刀剑无眼……” “我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共同进退,我不想只是等着你盼着你却什么也做不了,老木,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兵。” 木无尘被这小丫头坚定的眼神摄住,转眸望了一眼远山,再看桃夭夭:“你不害怕?” 桃夭夭知道木无尘这是默许了,抱着他的胳膊:“不怕,我有战神护体。” 木无尘无奈一笑,而后板着脸:“起立,立正。” 桃夭夭愣了一瞬,乖巧照做。木无尘跟着站起来,打量了桃夭夭一转,手一挥间,落手一根木枝,打在桃夭夭腰上:“站直了。” 桃夭夭回眸,眨巴眨巴眼:“老木,可是我给大家治伤耗费里好些灵气,元神受损……” 木无尘拿手点着桃夭夭的额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话虽如此,木无尘转身去看其他人的时候,桃夭夭却惊觉自己的灵气为什么可以恢复得这么快。那日替老木疗伤亦是如此,前一秒祁寒还攥着她的手腕,吼她可能因为心急渡了太多灵气给木无尘,会变成枯尸。没想到转眼过了半个时辰,她便再次生龙活虎。 她琢磨着,莫非自己就是这样的体质不成。前有木无尘无坚不摧,后有她桃夭夭灵气取之不尽?这么一想,还挺般配。 入夜,风声簌簌。 木无尘带精兵在前,桃夭夭随一队在中间,另有一队善后。沉夕派来的军团早已抵达山脚侧面,彼时两方出击,胜算更大。 他一直在等。此前祁寒千辛万苦送出传音,说帝宫的人戒备还严,虽是伤重人数不少,但没有伤到元气。此外,看他们的架势,怕是正在打算休整一夜,明日还要大杀四方。 祁寒没料到大家可以恢复得这么快,不过想到桃夭夭的脸,他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 想来帝宫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没料到桃夭夭的存在,亦不打没准备之仗。因为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整个秘境。 而木无尘在等的,就是帝宫最无防备的信号。 夜黑风高时,一束烟花在山脚炸开。 “杀!” 桃夭夭愣在原地,愣神好大一会儿,才能点燃自己体内的熊熊之火,随身边的天狼杀尽营地里去。 果然很可怕,桃夭夭既要躲帝卫的仙剑,又要躲着以免被发狂的天狼误伤,她躲进营帐里,只敢露出一双眼睛。谁知两方打到憨处,碰倒了火把,烧着了这军帐。 木无尘带的那一队已经和沉夕麾下赶来的虎族汇合一处,桃夭夭所处的这一队,主要也是围剿没能顺利逃掉的帝卫。 桃夭夭跳出营帐,一头狼被打回原形,跌落在她眼前。 桃夭夭扶起它,鲜血从它腹部流出,桃夭夭颤着手去捂住它的伤口。那仙剑豁然拔出,那一瞬间,桃夭夭怀里的狼也咽了气息。 她怒目回眸,白影一袭近她眼前,千钧一发之际,一头狼猛然袭来,当即咬断了他的脖颈。 祁寒化为人形,拉着桃夭夭跑到稍显安全的地方,附近无人也无狼:“你待在这儿。” 桃夭夭拉着他,手抚在他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抬手间,伤口已经愈合。 她微笑着撒开手:“小心,祁副将。” 祁寒默默点头,杀进白影重重之中。 可祁寒不知道,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安全的地方,她一回眸,从军帐那头绕过来的帝卫正和她四目相对。 得亏桃夭夭眼疾手快,操起身边的烛台砸在那家伙脑袋上的时候俨然已变成一根巨无霸的锤头。 那家伙不是被砸死的,多半是被吓死的。 桃夭夭自己也惊魂未定,她朝着木无尘的方向靠近,路上时不时会为几头奄奄一息的狼治伤。现在的优势被天狼族占尽了,剩余不多的帝卫,也应不敌而束手就擒。 祁寒率手下设结界将那群帝卫锁在结界里后,立刻赶到刚刚的地方去寻桃夭夭,却只见那里躺着一个帝卫,未见桃夭夭的身影。 话说木无尘率人杀在最前,撤退的帝卫中,和他正面交锋的,当然是顾幽沉。 巨幻林外是一条谷。它的名字就是一条谷,活像一座山被哪位仙人一剑斩开那般。传说是妖族的先人打开的人妖两界的通路。 那先人若是知道有一天妖族会被人族欺负到这个地步,不知道还会不会自豪于自己这一开天辟地之举。 天狼族追到巨幻林就没再追了,帝卫虽着白衣,也改不了贪生怕死的本性,一条谷极狭,又本是妖族的地盘,害怕埋伏害怕得要死,怎么会待在那里,当然是往后继续退,整休在靠近一条谷附近的村庄里。 谷内风声鹤唳,影绰间,只有木无尘和顾幽沉两人。 “早听闻木将军的大名,这样只属于你我二人的战场,的确是顾某期盼已久的。”顾幽沉一袭白衣,仙光护体,犹如仙人,样貌也不辱仙人名声。手握之剑并无甚特别,却真真切切砍伤过木无尘。 木无尘的脸隐在饕餮的面具之下,全身铠甲,战袍纷飞,唯一露出的,也许就是一双眼睛了。如果此时他没戴着头盔,可能会掏掏耳朵,以示自己的不耐烦:“我对你的剑,很感兴趣。” 没有人会不好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木无尘也不意外。 和桃夭夭一样,他睁眼便记事,一望无际,是丛林。但又和桃夭夭不一样,桃夭夭生来是娃娃,他此番模样,十几年来,从未变过。 没入秘境的三年,凡有不懂,他便会上佛山,找大禅师父答疑解惑。 问起自己的身世,师父望着廊外的菩提落叶,仿佛它落下的身姿足以与起舞的少女媲美。他说:“水波不兴,就等那一片水花激起的时候。” 论起水花,能伤他木无尘元气的剑,绝对算一片。 顾幽沉微微一笑,仿佛对面不是要拼到你死我活的敌人,而是多年惺惺相惜的对手:“剑是死物,木将军不觉得,执剑的人会更有趣么?” 木无尘掂量了掂量,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这家伙在调戏自己。 094 秘境以前9 “废话真多呃。”木无尘说着,脚尖一勾,地上的石头落手,捏成粉末,再集成石棍。 顾幽沉不禁笑,这样的武器,还真是替后勤省功夫。 桃夭夭还走在巨幻林里,一条谷的打斗巨响已传入她的耳朵。她狂奔过去,被守在巨幻林口的天狼几人拦住。 “老木呢?”桃夭夭急切地道。 “将军说去取一个物件,让我们安心地等。”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桃夭夭的记忆力骇人,唯有一件事,总是或隐或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时间一久,过去已久,渐渐快要让她分不清了,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 木无尘将她交给小辣椒,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安心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那时候她的心里惴惴不安,恰如此刻。 可无论她哭得多么伤心,木无尘都没有回头。小辣椒抱着她守在林子的入口,遥望着那条入谷的路,看风沙飞扬,看雁回落日。 他的确回来了,在最后一丝黄昏挂在地平线上的时候。 他越走越近,她越看越清。他的嘴角挂着血迹,许是风吹已久,那血迹已干,就像刻在脸上的印记,桃夭夭怎么擦都擦不掉。 桃夭夭从来没见过他那样悲伤的神情,他的眸光在打转,有泪水在盈转,藏着浓浓的伤。 他走近她,小辣椒放下她,她奔过去,他却轰然跪倒在地。 恍如赤日突然刺进睁开的眼,木无尘背上一把把刺进去的剑,犹如扎在桃夭夭的心上,让她瞬然开始颤抖。 她惊的、痛的,此时再回想起来,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伤了。 而是,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而他的悲伤,他的难过,他的不甘心,他满目满目的不可置信,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恰如这个时候,木无尘负伤回来。 桃夭夭就知道,她的感觉,不会平白无故。这次他受的伤,不会比那日桃夭夭见的轻一分半分,唯一不同的,是他含着笑,像是凯旋而归,手里握着那把龙胤。 有了第一次的痊愈,这一次,军营里的人便没那么惶恐了。 这一次犹如高山低谷一瞬之行的打仗,着实让这一军营的人又长了知识,以后说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时候,又多了一记石锤。 这种时候,桃夭夭最大的用处就是为大家疗伤,灵气渡着渡着,昏睡过去已是再平常不过。 祁寒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若是回眸看他,他的眼神总会飘忽:“将军吩咐……” 因为祁寒知道,只要一提到将军,桃夭夭就会马上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那一觉,桃夭夭睡得很舒服,醒过来才发现是祁寒一直守在她床边拿蒲扇扇着风。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祁寒就抢着道:“休息好了,还有族人等着你疗伤。” 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顿时将桃夭夭一肚子感谢感激的话犹如洪水冲散。 路过将军帐,一身姿挺拔的陌生面孔,神姿曳曳一般,走进去。外面守着的,也全是陌生面孔。 其实说面生,也不面生,桃夭夭奋力调动着自己的记忆,不难想起,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它的主人,正是那个堪称神话的女人——沉夕。 桃夭夭嘟着嘴走进一旁的军帐,灵气渡着渡着,受灵气那人的表情却越来越糟糕,像是吃了狗屎,还非得憋着不准吐一样。 祁寒止住桃夭夭,才惊觉这家伙的灵气中竟然可以掺杂自己的怒气,遂施法逼出桃夭夭输进的灵气,而亲自为那小兵疗伤。 桃夭夭便气呼呼地跑出去了,踌躇在将军帐周围,终了也没进去。 祁寒是在半山腰处的树梢上看到她的,彼时她好像,正骑在树枝上,试图伸手摘月亮。 山脚的火光星星点点,一如天上的繁星。 “祁寒,你说,摘月亮的人,快乐吗?” 祁寒坐在大石头旁,单手搭在膝盖上:“有些事,只要你愿意,就是快乐的。” 桃夭夭继续没头没脑地问:“你说,如果我是想住进月亮里,都爬路爬到一半了,却发现那里早就住了一个嫦娥,该怎么办?” 桃夭夭晃着腿,低眸去看地上的祁寒,恰逢祁寒抬眸,四目相对,桃夭夭倒没所谓,祁寒却尴尬地低下头去:“这个,这个嫦娥是谁?” “对了,我忘了你是妖了。嫦娥是人间的神话故事里,天宫里最美的仙子。” 祁寒直男发问:“那又如何?” “所有人都喜欢她,就连天帝神通广大,都不例外。”桃夭夭只是觉得,那天想起的那个女人,倒和嫦娥颇有渊源,一样美得不可方物,甚至胜过今日来找木无尘的沉夕。 今有劲敌,昔有绝美恋人,桃夭夭不禁感叹自己的追夫之路,竟如此艰难。 “人的确是庸俗,妖却不一样,我不懂。” 桃夭夭跳下那棵树,也并无一声招呼,祁寒伸到半空的手,在桃夭夭兀自拍着屁股上的灰时,悻悻收回。 他见过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子,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确美得惊艳。可刚刚一眼,不知是否月下看人,颜色更甚的缘故,祁寒却觉得,桃夭夭此刻一身粗布衣裳,不施粉黛、鬓发凌乱的样子,能颤动男人的心,也实在难得。 “算了,跟你说这些,你都不懂。” 桃夭夭说着,意思是便要下山去了。 祁寒:“你怎知我不懂,你不过,就是喜欢木将军……这种军营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说我不懂,是想贬损我么?” 桃夭夭一听,眼睛都亮了:“我怎么没想到,你是老木的副将,这么多年,关于他的事情,你一定都知道吧?”她说着,蹲在祁寒身侧,乖巧地像一只小兔子,眨着眼睛,就像在等待投喂。 祁寒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这个……” 桃夭夭丝毫没意识到祁寒微红的双颊,挨近祁寒挪过去。 祁寒再挪,桃夭夭跟着挪。 祁寒扶住桃夭夭的双肩:“你想知道什么?” “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这么多年有没有女孩接近过他、他有没有说过他喜欢哪个女妖怪?还有,他有没有,提起过我?”桃夭夭总是问一句,脖子便抻得长一点,祁寒无奈缩着脖子往后躲。她问到最后一句,终于知道害羞,瑟缩回来,捂着脸。 祁寒长出一口气:“我慢慢讲,你慢慢听……”桃夭夭激动地转眸看他,祁寒大手一抬,挡住了她整张脸,道:“不要激动。” “嗯嗯。”她靠在大石头上抱着腿,眨着眼。 祁寒:“将军喜欢吃白面,什么也不加,一勺香油足矣。” “白面?”桃夭夭敲着脑门儿,“老木的胃口,这么寡淡啊。” 祁寒继续道:“将军喜欢干什么,他总是看一堆我不懂的书文,上面的字难认,而且很小,比妖符还要难化。这么多年,他闲时看,从战场回来,挑灯也会看。” 桃夭夭心想,若是这么用功的话,岂不是和人间的书呆子有的一拼了?不过,书呆子好哇,书呆子就没时间和别的小姑娘你来我往、书信暧昧了。 “至于你说的姑娘,军营里,哪来姑娘,”祁寒忍下那一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这么,不知……“不过若说将军提到最多的女子,只能是沉夕将军了。他们总是往来传音,多论兵法,那毕竟是将军之间的谈话,我知道的不多。” 桃夭夭的眼前仿若闪过一道惊雷,真是乌鸦嘴加开了光啊。说没有,转眼就来? “他们两个,默契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吧。”桃夭夭说此次沉夕借兵一事。 “说到这个,”祁寒郑重地看着桃夭夭,“沉夕将军这次借兵,我们天狼族才能逃过一劫,她必定是天狼族感恩戴德的大恩人。至于她和将军,应该不会有什么儿女私情。” 桃夭夭撇着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他们两个是将军,说的话你不方便知道吗?” 祁寒:“这种事情,同为男人,我当然知道!” 桃夭夭转眸看他:“那他,到底提没提到过我?” 说实话,还真没有,桃夭夭的大名,得以让军营里的人都知道,说来说去还是她在秘境里风声正盛,有关她混世魔女的说法,深印人心,总是让人忍不住板出来当个反面教材。 说到这里,桃夭夭在秘境的威名,就像大灰狼在人间小孩的心中,如出一辙。 无非,人间的父母吓唬小孩是这般:“你再哭,大灰狼晚上会把你叼走!” 而秘境的老者:“你不听话,晚上就会有桃夭夭来教训你的!” 说她混世魔女,一点儿不为过。 但祁寒见桃夭夭一脸的期待,实在不忍心再泼冷水:“当、当然,夸你听话,夸你可爱,可、可劲儿夸!” 桃夭夭嘟着嘴扭正脑袋,使出蛮力撕碎了手里的草:“祁副将撒起谎来,真的很差劲。” 祁寒尴尬一笑:“也、也许是我忘了,我这个人吧,记性不太好。” 桃夭夭苦笑:“我这是在干嘛呢,明知道他心里其实早就有别人了,却还在这里,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祁寒瞥见桃夭夭眼角快要滴出来的泪水,一时间手足无措,他的嘴一直很能说的,伤重的族人,能说好起来,怎么到桃夭夭这儿,反而越说越遭…… 一时间气氛凝固,祁寒顿时觉得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尴尬的味道。 桃夭夭无可避免地落下一滴泪,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愿赌服输吧。可她有她的倔强,那滴泪还没滑落到脸颊,就被她用力擦去。她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脚下却踩在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崴到脚,摔在大石头上。 “夭夭!”祁寒抓着她的胳膊,关切地问。 桃夭夭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这一脚也许崴得真是时候,这下她倒哭不出来了,看来她还是怕疼,这种失恋的关头,崴个脚竟就能把心里的悲伤给崴到忘了:“疼死老娘了。”她沉着嗓子,祁寒听了,却不免失声一笑。 “我扶你回去吧。” 桃夭夭抿着嘴想了想:“祁副将,我不介意男女授受不亲,你呢?” 祁寒却被这一句话问懵了:“什、什么?” 桃夭夭叹口气:“我是想让你背我啊。” “这、这不妥吧?” “不妥什么,”桃夭夭扭过祁寒,像小猴子一样跳上祁寒的后背,“我又没嫁人,你又没娶妻,况且你们不都拿我当男人么?要你出力气背我的时候,知道男女有别了,想得可、真美。” 祁寒苦笑,她说的应该是那天他让他被一筐萝卜去后勤吧。还真是,心眼可真小。 不过桃夭夭此刻愣住,却是因为,木无尘就站在他上山,而他俩下山的那条路上,眸子里的光尽放,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他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俩人呢。 “将、将军。” “老木?你怎么上来了,不接待沉夕将军么?”桃夭夭说着,嘟着嘴,眼神飘忽。 木无尘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生亦不淡,难辨情绪:“她回去了。” 桃夭夭:“哦。” “将、将军,夭夭她崴了脚。”祁寒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借来叶汀州的笼屉,问上一句:“笼屉啊笼屉,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人……” “我来吧。”木无尘的眸光平稳的就像惊不起浪的海湖,但吓住祁寒的正是那海湖下的惊涛骇浪,很危险,他这么想。 “是。” 桃夭夭就那么无情地被祁寒放在地上,她还没站稳呢,祁寒已经闪到木无尘面前去了:“将军,属下去查寝。” 桃夭夭勉强扶住那块大石头,愤懑踹空了祁寒一脚。 “嗯。” 得木无尘点头,祁寒麻利儿往山下跑。 木无尘走向桃夭夭,他看着她的侧脸,她盯着眼前的大石头,抠着手指头,时不时侧目对上他的眸子,又看向别处。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背对着她,半蹲下去:“上来吧。” 桃夭夭却忘了刚刚的难过,一瞬间就笑了,正准备爬上木无尘的后背,却被去而复返的祁寒吓了一跳:“将军,晚安!” 祁寒在木无尘的厉目中飞快地逃了,桃夭夭收起白眼,慢吞吞地爬上桃夭夭的后背。 095 秘境以前10 木无尘直起身子,长发扫过桃夭夭的眉眼,他的气息瞬息之间,卷上她的心。 原来在心爱的人背上,这么让人安心。 山路崎岖,桃夭夭却不知道,木无尘是怎么走的这么稳,能让她趴着这么安心,毫无颠簸。心中的暖意,就像两个人十指紧扣走在十里春风和满树樱花海里。 “你喜欢祁寒?”木无尘突然问。 他记得,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子栖身在晨曦之中,含笑看着他,温柔地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时时刻刻、永永远远和那个人在一起。” 桃夭夭被木无尘的声音惊得瞪大了眸子,使劲儿地摇头:“不喜欢。” “那他喜欢你?” 桃夭夭被逗笑了:“当然也不喜欢。”才认识几天啊,有仇倒是真的,命她背那么重的萝卜,还把她锁在结界里,她可都记着呢! 木无尘却不懂了,既然不是,为何他们两个,最近总是形影不离。 桃夭夭想了想,也问:“老木,那你喜欢沉夕吗?” 木无尘摇头,按那个人的说法,的确扯不上喜欢,甚至让他在祁寒和沉夕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祁寒。 桃夭夭咧开了嘴:“那她喜欢你?” 木无尘又摇头。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他看到祁寒背着桃夭夭的时候,会有一种想揍祁寒一顿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养好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碎? 也不至于。 祁寒绝比猪好上百倍。 而桃夭夭也绝称不上一颗白菜。 桃夭夭现在只顾着傻笑了,想了想,那一句你喜不喜欢我还是没有问出口。原来最大的骗子是自己,站在真相的门口,钥匙在手里,扔了还要痛哭流涕地怪罪别人。 “夭儿。” “干什么?” “你以后不要和祁寒走得太近。” 桃夭夭头大:“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 桃夭夭继续头大:“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揍他。” 桃夭夭愣了一会儿,揍祁寒,为什么揍他啊?想着,不由得一颤,挣着要从木无尘的背上下来。 “夭儿,慢些。” 木无尘扶着桃夭夭的胳膊,她蹦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那双好看的眸子,此时此刻,就是只有她啊,装得很满,装得很深:“老木,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不是。”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回秘境的时间短暂,他想见到桃夭夭的心情不会骗他。可若扯到永远,不会,军营危险,如若不是,定轮不到桃夭夭偷跑来,他会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看着她长大。 至于未来,还有很多危险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只想桃夭夭在家等着她。 桃夭夭被这个斩钉截铁一般的答案噎住,她愤懑地一拳锤在他胸口:“不是你吃哪门子醋,没事为什么要揍祁寒。” “因为你是我的。”木无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个答案,这句话,似乎已经在他的心里憋了很久。是啊,早在他从那面馆里救了她开始,他就很自然地,把桃夭夭当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 这是什么九曲十八弯的告白…… “你的一颦一笑,我不想别人看到。我甚至像把你藏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别出来。我不死,你就一直在那里。” 这…… 这谁顶得住啊。 原来他从来不跟任何人提起她,是因为藏着她,就像藏着珍宝。 原来这家伙不是不喜欢,亦或者说,那是一种远比喜欢还难以形容的感觉。 “你……”桃夭夭没想到有一天,听到木无尘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竟然会激动到失声大叫。 木无尘很显然被桃夭夭的反应吓住了,大半夜鬼哭狼嚎如此大叫,是要闹出个人心惶惶吗?他捂住桃夭夭的嘴,桃夭夭不叫了,她紧紧抱着木无尘,若不是这时候脚崴了,她肯定会将木无尘当个树爬上去。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 桃夭夭叨叨着,她的青丝随着小脑袋的晃动摩挲着木无尘的脖颈。他此时已无心纠正桃夭夭说的喜不喜欢,只是觉得此刻流萤星火,月色凄迷,她扑在怀里,而他也只想更紧地拥着她而已。 但桃夭夭不知道,拥有,只是患得患失的开始。 以前她总是无所事事,自从知道老木也喜欢她以后,不知不觉间,肩上就像挑了千斤重的担子。而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学兵法、苦练灵术…… 今日自晨起,她已苦看这蓝本书两个多时辰,越看,脑壳却越迷糊,正要摔书放弃,木无尘突然站在她的帐帘口处,敲了敲军帐的柱子:“你每天都躲在里面干什么?” 桃夭夭将那快要扔出手的书平展在自己面前:“看、看书。” 木无尘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小辣椒说,秘境里能请到将军殿的先生,都被你打跑了。今日你又抽了哪门子疯,想起来看书?” 桃夭夭耸拉着脑袋:“我这,迷途知返还不行么……” 木无尘走近她两步:“今晚军营里有篝火晚会,我平常不喜欢这些……你去么?” 厉殇没将他们调到这巨幻林以前,无论守在何处,他们总能在三个月内夺回秘境失地。对面的帝卫总是被打得屁滚尿流,就连谷口远远矗立一个形似木无尘的稻草人,都能吓跑那些要来不来的帝卫。 如是军营里虽不松散,但总归是不拼命的,总免不了一场篝火、一场盛宴、载歌载舞。这一次大家都死里逃生,篝火晚会总是躲不过去的。 “篝火?晚会?!当然去了,吃喝玩就是我桃夭夭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桃夭夭一时大喜失色,直到瞥见木无尘逐渐黑线的脸,“老木你有事么,篝火晚会什么的,在我心里,肯定没有你重要。” “没什么事,有个东西给你。”木无尘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簪花来,五块萤火一般的玉石嵌在银环里。 桃夭夭见过,人间的女子虽见之如常物,秘境的女子少有人戴这些,一时出现在木无尘的手里,她桃夭夭的眼前,的确让她愣了:“老木,你这个,哪儿来的?” 一切还要从那晚祁寒从山上下来说起。 他始终觉得木无尘那晚的态度说明了点儿什么,翌日木无尘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异样。虽说不上瘆人吧,但祁寒想起来,却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思来想去,是不是他将桃夭夭说哭了的事情惹得将军不开心了?于是祁寒甚至专门研究起人间的女子来,生怕下一次桃夭夭再问她点儿什么,再将他问到口不知言到手足无措。 恰是这个时候,木无尘却突然问他:“像夭夭这个年纪的女孩,都会喜欢什么?” 祁寒微笑,这个功课做的可真是,及时啊。 不过说起来祁寒应该还是失算了,毕竟桃夭夭不是一般的女子,在她看来,也许一顿烤鸭来得都比这个玩意儿实在。 “送你,马上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木无尘将簪花放入桃夭夭手里。 七月初七,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日子,桃夭夭就如伴随惊雷降世的恩赐,让无来由的他,找到了永远坚持的理由。 不觉间,桃夭夭已经湿了眼眶,每年的七月初七,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她一定会收到老木送给她的惊喜。 从四岁的拨浪鼓,到十六岁的花种,她看到的,永远是那一份心意。 她早该想到的,她一直在木无尘心里,从小到大。 “你给我戴上。”桃夭夭捧着那只簪花,笑眼烟眸。 这倒难倒木无尘了,这种东西,他也没用过,怎、怎么插……找来找去,木无尘终于在桃夭夭如鸡窝的头上,找到一处发髻松散的地方,插上。 这个时候,嘴角的笑意将直接决定,送礼的人,命能长到多久。 木无尘端着人畜无害的笑,凝视着桃夭夭,而她很受用,羞红了脸:“好看么?” 木无尘点点头。 “真的呀?”桃夭夭说着,退到桌子边,翻出自己带来的铜镜。木无尘是有那么一瞬是要伸手拦住她的,可是女孩子欣赏美的心情一点儿都不会亚于爱美之心,他还是没拦住。 桃夭夭的笑容僵在那一刻,这什么呀,她的头上是顶着一个坟吗?簪花那样插,是上香呢嗯呢?! “不好看!”桃夭夭怨愤地抬眸睨着木无尘,他抱拳于嘴边,干咳了两声,“你过来。” 木无尘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桃夭夭这一副小媳妇命令怂夫君的语气是对着自己在喊话,遂大义凛然地走过去。 走近桃夭夭,她一把拉着他坐在她身边,紧紧挨着她:“你给我梳,梳得好看,才算合格。” 木无尘接过木梳,一脸的为难。 桃夭夭背对着他,自铜镜里睨见他笨拙的手试来试去,忍着幸福的笑容,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头皮像是被什么薅了起来:“咝!” “我、我……” 太难了,这实在太难了,原来给女孩子梳头比取敌军首领的项上人头还难啊,一个都如此难以伺候,他却搞不懂,人间那些三妻四妾的人是怎么想的。 桃夭夭觉得疼吧,又觉得好笑,指着盘起头发的藤条:“你这个不取,怎么梳啊?” “哦,哦!”木无尘像是在苦海中陷入漩涡又突然被指点迷津那般幡然醒悟,将那藤条“唰”得一下自桃夭夭头上取下。 那藤条多凹凸,卡住桃夭夭几根头发,生生被木无尘薅掉了啊。 而他老人家似乎还全没觉着,桃夭夭含着苦笑,算了,谁让自己要调戏一个大老粗呢,自己造的孽自己抗……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无尘一梳子下去险些没直接将她掀翻过来,力蛮到不行。 桃夭夭一时疼到手脚难安,一掌拍在木无尘的大腿:“疼!你轻点儿!” 虽是天地明鉴你知我知,这二人只是在讨论如何梳头,但被军营里其他路过的天狼族人听去,便成了他二人感情浓烈,大白天里就行闺房之事……这都是后话。 “好……好。”木无尘也被桃夭夭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逗笑,伸出握着梳子的手,甚至有点儿抖。 不过好歹,桃夭夭算是调教有方,最后木无尘愣是将桃夭夭一头鸡毛,梳成了瀑黑长发。 “好、好了。”木无尘望着铜镜里的桃夭夭,将梳子放下。 桃夭夭拿出簪花代替藤条,将长发盘起,回眸来,木无尘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她的笑端庄,她的眉眼更深情,仿佛她不再稚嫩,两鬓的青丝犹如彩蝶美翅,原来她如此灵动。 他愣住,没有意识到她的美裹挟着窒息,离他的嘴角,如此的近。 “这次好看么?” 她在他眼里,袭近他眼下,美出了光晕。他竟会怂到后退,桃夭夭拽住他的衣领,轻轻吻住他的嘴角。 她怎么,是啊,越来越放肆了,以前是脸颊,如今敢吻他的唇,准确地说是啃,那以后呢?想想都不得了…… “老木,你发什么呆啊,我问你呢,我好不好看?”桃夭夭捧着木无尘的脸晃了晃,咬着嘴唇,笑道。 眉目巧盼,肤白似雪,天姿国色,她的眼里只有他,这里最好看。他点头。 “是不是你见过最美的?” 他点头。毕竟他木无尘也没见过多少女的。 “那你亲我。” 木无尘惯性一般点头,意识到桃夭夭已经闭上眼睛,他却不知道,这三个问题之间,有什么联系? 难道是最美的,就要他亲?那是被他亲,所以是最美的?不不,后来木无尘明白了,桃夭夭纯粹只是想让木无尘亲她而已。 桃夭夭闭着眼嘟着嘴凑近木无尘,木无尘却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边往后退……所以叶汀州携着大嗓门跑进来时,所见那幕,恰是人仰凳子倒的画面……桃夭夭扑在木无尘的怀里…… “夭夭啊,你今日忙不忙,如是不忙,去我那里帮帮忙……”三人都愣住,叶汀州很懂得,他抬眸看帐顶,转身看蓝天,“哎呀,看来你很忙……” 096 秘境以前11(情人节二更) “站住。”木无尘叫住叶汀州,他转过身来时,两人也从地上爬起,羞赧的脸红还没退去。 “将军,您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 木无尘推着桃夭夭的后背至叶汀州面前:“你还是给她找点儿事做。” 木无尘以为桃夭夭是快闲疯了,才会想起来看书的,毕竟说她桃夭夭上树他信,说她看书,他是真的不相信。 叶汀州连连点头:“是。” 桃夭夭捂着脸,乖巧地跟在叶汀州的身后走出军帐。木无尘追出去,叫她:“夭儿。” “嗯?” “今晚,我和你一起去篝火晚会。”一听这话,桃夭夭又羞又喜,木无尘又继续道:“但你须得一直随着我,不许乱跑。” “嗯。”桃夭夭使劲儿点着头,如捣蒜一般,在叶汀州一脸苦色中,一路小跑到后勤处。 往日冷清的后勤,今日却热闹,没事的狼崽子好像都被叶汀州给叫过来了。而他一脸神神秘秘的,说是今晚要做些新鲜玩意儿给大家,所以叫大家来,一是要打下手,再是要为他试验的失败品买单。 因为在老叶看来,浪费粮食,实在可耻。 原来叶汀州要试验的,就是用野菜和面,做出肉的味道和质地来。 不得不说,叶汀州那一刻是闪着光的,他的厉害,他让人佩服的地方,正是他对自己热爱的东西,不懈的坚持和追求。他不觉得大块头不上战场就是多大的羞愧,因为他始终坚信,他热爱的,他为之生存的,一样是大家缺少不了的。 大锅火起,食材也入锅,叶汀州一顿操作猛如虎,狼崽子们一顿忙活累如狗,而后,现在,只需静静等待。 “丫头,你本事不小啊,说说,你是怎么俘获将军的心的?” 桃夭夭愤懑地看着水里的自己一脸面粉,努力辨认自己发型有没有乱呢,叶汀州却突然凑过来,小声道。 她拿清水洗手,顺口就道:“跟你说有什么用啊,你也追他?” “臭丫头,没大没小,”叶汀州板着大黑脸,桃夭夭却吐着舌头笑,他无奈,“老叶我就是好奇。” 其实叶汀州不老,才两百多岁,也就是个头大点儿,面色黑一点儿,看着就像千年的巨人。 桃夭夭擦干脸上的水,托着腮做沉思状,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来:“我想,这就是,缘。” “缘?” “是啊。那年我才刚出生,造我的和尚被那群人面兽心的帝卫害死,是老木救了我,从此他就带着我四处流浪。不过,按老木的说法,他那是在找寻生的意义。他那个时候总是跑到一座山上问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说话又是不绕弯子就会死的性格,所以老木问了也是白问,什么都还得自己去想。不过老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和尚就看着我不说话,端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可吓人了。后来,他就来这秘境了。我说是缘呢,是因为,一切,在老木救下我的时候,好像我就该喜欢他,他也该宠着我一样,都是命中注定啊,你说是不是缘?” 叶汀州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这碗圆不圆的我知道,追将军,是什么圆?吃饭的碗就将就吗?” 桃夭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四周扫了一圈儿,捅捅叶汀州的肚子:“叶头头,怎么没看见祁副将?” 叶汀州:“那个家伙自命清高得很,不来我这油烟之地才正常吧?” 桃夭夭又托腮:“不对啊,以我来这里半个多月的观察,祁副将虽然嘴上和你不对付,一有空暇,准会来你这里帮忙的。老木都不忙了,祁副将在忙什么呢?” 叶汀州笑笑:“我哪管得着他,神神秘秘的。我只管我的菜,差不多喽。”说着,便指挥着几个小崽子揭开那口大锅。 桃夭夭想着,一个人踱步到祁寒的军帐,喊了一句“祁寒”却没人应,刚要去掀开帐帘,却发现祁寒布着结界,怪不得会听不见。 正思量间,那结界撤下,走出来四个稚嫩的天狼族人。桃夭夭只记得其中一个,他叫小蒋,那晚她渡了些灵气给他,是听到他抱怨自己小小的伤口久久不能好,于是抬眸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也不是桃夭夭记忆力多好,只是这叫小蒋的,鼻子上的那棵痣还挺别致。 桃夭夭对他们四个笑笑,便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祁寒见她来,放下擦拭铠甲的布:“夭夭,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桃夭夭被他正擦拭的铠甲吸引住,她记得,这是老木第一次被龙胤砍伤的时候穿的那一套:“你这是……?” 祁寒的脸上有一瞬的窘迫闪过:“这是将军的铠甲。” “可是已经坏了。” “是,”祁寒凝视着那套铠甲,眸光闪烁,“将军征战十三年来,坏过的铠甲已经不下百套,这些都会融掉,铸成新的。” 桃夭夭点点头:“哦。对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你跟在老木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抱怨过缺点儿什么吗?我想送他些东西,就像他给我惊喜那样,也为他准备。” “这个,”祁寒揪着眉头,“让我想想。” 桃夭夭点点头,安静地等着,时不时会看向那套铠甲。 “我知道了。” “什么?” “完整的大梵经手抄。记得是半年前,将军曾抱怨过,因为打仗的缘故,他从来没有机会抄过完本。你可以参考参考。” 桃夭夭苦笑着点头,抄书啊,这么有挑战性的嘛。 “那个,老木的铠甲,一般都是谁在做啊?”桃夭夭转身正准备出去,突然想起来,又问。 祁寒:“你问这个干什么?” 桃夭夭:“我、就是随便问问……如果我说,我想为老木做一套不会烂的铠甲呢?” 祁寒笑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这些不需要你操心。” 桃夭夭翻白眼:“你别泼我冷水行不行,我还没试过呢,怎么知道不行。” 祁寒:“你以为,做一套铠甲,就像编个花环一样简单么?” 桃夭夭涩涩地问:“比这个难吗?” 祁寒差点儿吐血:“当然!天狼族的铸甲师头领叫钟回,他就在山脚的那个山洞里,你要是想学,去找他。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家伙脾气很怪,谁要是没经过他的同意乱闯他的圣池,是有被烫掉一层皮的危险的!” 桃夭夭扁着嘴:“我才不信。”说着,牛气哄哄地走出去,当下就去找那个叫钟回的铸甲师了。 桃夭夭围着那山脚找了块一个时辰,也没找到祁寒说的什么洞口,她都要怀疑祁寒是不是随口胡说在逗她玩。不过祁寒又的确不像是这种人。 “小姑娘,你挡着老夫的光了。” 晴空一道惊雷,桃夭夭正闷闷琢磨着骂祁寒的脏话,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袭来,直让桃夭夭浑身一个激灵。 “谁?谁啊?” 那个声音道:“你把脚拿开!” 桃夭夭赶紧挪开自己的脚,只见那里有个洞,拳头大小,一眼望着,微微有光,见不到底。桃夭夭趴下,对着那洞口大喊:“你是谁啊?” 好半晌,那声音才又传过来:“我不聋。” 桃夭夭悻悻一笑:“呵呵,老伯,您是钟回吗?铸甲师?老木的铠甲,都是您铸的?” 底下传来两声干咳:“正是。” “那太好了,我拜您为师吧?您教我铸甲。” “喂,老伯?” 果然没有声音了。桃夭夭愤懑地想,脾气真的这么怪啊,连拒绝的话都不肯说。想着,不禁又拿脚跺了跺那洞口。 “你在干什么?”是那钟回的声音,骇桃夭夭一跳。 回眸而望,来人铁膀熊腰,红黑的面皮,深影的眉瞳,发虽渐白,依旧神采熠熠。 桃夭夭愣了会儿:“你、就是钟回头领?” “是。” 他板着脸,应该是常年在火炉旁待着的缘故,眼睛里就算不看火光,也凶得就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 这让桃夭夭不得不警惕起祁寒说的那句话来,正绞尽脑汁怎么和眼前这人开口继续道拜师的事情,钟回老先生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你刚刚说拜师?” 桃夭夭看他神情就像将她嫌弃到了极致一样,悻悻点头。 “你还要为将军铸甲?” 这话问的,配上钟回的语气表情,快将桃夭夭为数不多的那点儿自信和雄心壮志碾到尘埃里去。她弱弱地点头。 钟回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失控了,收了收满目的怀疑,摆出一点点慈爱:“为什么?” “因为,我想铸一套无论怎么打都打不烂的铠甲,因为,我不想老木再受伤了。” 一刀一剑,在木无尘身上淋血,却在她的心上凌迟。 钟回打量着她,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山洞。桃夭夭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进去了。想是钟回老先生怕被人打扰,所以就在洞口外面设了一层结界。 洞里很暗,隔老远才会点起一盏灯。一条暗道走到了头,眼前突然空旷、满目火光,乒乒乓乓砸铁的声音顿时袭来,几个肩宽臂粗的天狼族人举起巨大的铁锤,砸下去,足以震慑人的心魂。 桃夭夭看见两个人施法抬起一顶熔炉,里面的岩浆顺着熔炉口涌进铠甲的模具里,隔着老远,桃夭夭都能感觉到稍有不慎的危险。 她顺着施法的手看上去,那人的脸上有很大的一块疤,骇人甚。 回神来,却发现自己将钟回老先生给跟丢了。而眼前的景象实在不容她待下去,她认准一道石门,涩涩缩缩地拐了进去。 这隔间里床具齐全,想来这些人应该都不会出这山洞,累了,就在这里休息。 有几次,桃夭夭是看见老叶提着两个大饭盒往这山脚走,不久又提着空盒子回来,她当时没问,以为那是给山上无家可归的活物送饭吃。现在想来,那应该是送给他们的吧。 这屋内干净,石壁上剜出几个暗格,摆着些小玩意儿。是泥巴捏的玩意儿,捏的栩栩如生,扔进火里烤一遍,出来染上颜色。人间的小孩都爱这些,桃夭夭笑着摸过那只小土狗的尾巴,不想这洞里的铸甲师,还有喜欢这些的。 桃夭夭顺着那暗格看去,最大的暗格内,就像被这间屋子的主人摆置出了一个小家,房屋,菜园,花花草草,一棵萱树,树上宣绒都清晰可见。秋千上坐着个小姑娘,头上的耳朵白绒绒的,可爱极了。一旁有一男一女,相依相偎。 桃夭夭越看这泥土捏的男人,越觉得眼熟,这不就是……年轻一点儿的钟回头领嘛。 “你在干什么?” 桃夭夭被身后这一喝吓得又一激灵,戳着那小娃娃的手指头往前一去,便将那坐在秋千上娃娃的头给掰了下来。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命! “我、我……”桃夭夭飞快地转过身来对上钟回老先生那几可吃人的眼神,死死堵在那暗格前面。 钟回察觉到桃夭夭神色的不对劲,正要去拉开桃夭夭,石门上的铃铛却突然响了。 钟回瞧了桃夭夭一眼,大手一挥,桃夭夭便张不开嘴说话了,紧握着那泥土娃娃头的手也像被什么捆住了似的。 桃夭夭欲张嘴,却只有呜呜的声音。 钟回似这才放心,转身走了出去。 桃夭夭瞪大了眼睛,这算怎么回事,刚要追过去,才发现两只脚也被捆住了,这一迈脚,果然摔了一个狗啃屎。 她挣扎了一会儿,可就像钟回布下结界她无法觉察一样,现在她也没有能力解开钟回下在她身上的捆身咒。 石门突然打开,桃夭夭顺着那双脚愤懑地抬头,入眼的却是木无尘的脸,桃夭夭抿着嘴眼泪汪汪:“唔……老木……” 木无尘只是动了动眼皮子,桃夭夭身上的捆身咒便解开了,他急切地抱起地上的桃夭夭,不等钟回解释,快步往洞外走。 钟回迈着步子追过去,急切地解释:“将军,老夫真的不知她是您的女儿,如是知道……”老夫怎会如此无礼地对她。 钟回想起刚刚木无尘破开洞口的结界沉着脸问桃夭夭在哪里的样子,便觉得可怕。 097 秘境以前12(情人节三更) 木无尘倏然停下,他看着洞外,此刻灯火昏暗,他的脸上半影昏黑,轮廓晕染,意外的温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但我也知道你的脾气。” 那也是木无尘自祁寒那里得知桃夭夭来找他钟回之后,几乎是立即挥袖赶来的原因。 钟回微微低下头,眼神迷离。 木无尘转身看着他:“今晚,带着手下出来和大家一起热闹吧,没有人会嫌弃你们,相信我。”说罢,他便抱着桃夭夭快步走出这山洞。 钟回泪眼灼灼,抬起眸来看着木无尘的背影,重重地道:“是。” 桃夭夭觉得有点儿愧疚,乱闯别人的房间本就是她的不对,不过那钟回的脾气是大了点儿,竟不由分说就对她下了捆身咒,几乎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可她又想到自己的确弄坏了人家的东西,不禁阵阵心虚。 恰在这个时候,木无尘突然停下,轻轻放下桃夭夭。 “老木,我……” 木无尘放下桃夭夭后便快步向前走,丝毫没有停下等桃夭夭的意思。 “老木,”桃夭夭拉着木无尘的胳膊,“你生气了。” 木无尘睨着她,不说话,但桃夭夭已经读出了他眼神里的所有:“你说呢?” 但桃夭夭一时不知道木无尘到底是为什么生气,生什么气……因为她乱跑? “老木,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让你担心,是我不对。” 很显然,没猜对,木无尘掰开桃夭夭的手:“腿长在你自己身上。” 桃夭夭又追上去,拦在木无尘面前,拽着他腰间的衣服:“我、我也不该弄坏别人的东西……”她从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看出,她又猜错了……于是紧紧从腰间环抱着木无尘,怎么说,也要先稳住这个傲娇鬼。 她涩涩地抬头,正对上木无尘敛着眸子睨向她:“那、那你是因为什么生气,你说嘛。” 木无尘无奈地看向别处:“我知道你去找钟回是想学铸铠甲的事,但是这些事情你完全可以问我,我可以陪着你去,至少你不会有什么危险……” 桃夭夭完全抓不住重点:“能有什么危险嘛……” “伤着、磕着、碰着。” “老木,我都这么大了……老木,”桃夭夭眯着眼,“你不会,在吃醋吧?” 木无尘睨了怀里的桃夭夭一眼,抬头很认真地说:“我从来不喜欢吃醋,吃面只放香油。” 桃夭夭噗嗤一声笑了,小脑袋埋在木无尘胸前,“咯咯”笑着,耸动着单薄的双肩。 她突然端着认真的眸子看向满目疑惑的木无尘:“老木,你觉得我,闹腾么?” 木无尘反问:“不闹腾,还是你么?” 桃夭夭遂又安心趴在木无尘怀里,嘟囔道:“那就好。” 木无尘轻轻推开她:“你别想转移话题。” 桃夭夭转转眼珠子:“老木,钟头领,是不是特别想回家啊?我看见他的房间里全是送给她女儿的东西。”说着,涩涩拿出那个泥土娃娃头。 桃夭夭看见木无尘的眸子里,几乎是一瞬就将眼前的自己移到了角落里,其中闪烁的,全是钟回那张红黑的面孔,流着泪,捂着心口。 木无尘:“如果我没记错,老钟的女儿该有十五岁了。” 老钟跟着木无尘上战场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在秘境跟着娘亲,据说两颊有酒窝,笑起来比春天的桃花还好看。 厉殇第一次命他们转战场,钟回有幸回家陪妻女一晚。女儿一开始躲着他,虽然离得远远的,却总是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想要亲近,却不敢亲近。 但血,终究浓于水。那晚钟回逗女儿开心的声音,几欲让四邻落泪。 第二天一大早,钟回想在妻女熟睡的时候悄悄离开,他推开家门,走开两步,女儿便追上来,拽着他的裤腿,问他:“阿爹,你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 钟回顿时泪崩,只是抱着女儿哭:“阿爹很快就回来。” 他再能回去的时候,木无尘批下的假,是十天。可他没待两天,就回来了。 桃夭夭想不通:“为什么啊?是不是你又下令召他回来?” 木无尘摇摇头,满目的悲伤,眼眸凝望着远山。 那晚,钟回激动得根本无法入睡,他望着妻女熟睡的面孔,不禁流下眼泪。 突然,女儿在睡梦里大叫,像是有恶魔缠身,嚷嚷着不要靠近她,不要过去。钟回误以为是恶灵缠上了女儿,便整夜守在女儿的床边。 直到,直到女儿喊出几句自相矛盾的话来。 第二日,钟回拉着妻子入集市,将听到女儿喊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妻子留下眼泪,端着泪眼朦胧,看向钟回时,满目是爱意:“夫君,我和媛儿都很爱你,可是她还小,她,害怕你那一张脸。” 钟回翌日便收拾了包裹,回了军营。但他自此心性大变,稍有人惹他不开心,他便要用火钳烫伤谁的脸。 等冷静下来,他自觉失态,在战友中再无甚脸面,便自己搬进了山脚的山洞里,若不转移阵地,他绝不露面。 桃夭夭听着一头雾水,但见木无尘悲伤得快要流出眼泪,遂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拂着他的后脑:“老木,我见钟回头领的脸其实还好啊,除了凶一点儿以外,没什么可怕的。” 木无尘道:“那是障眼法,你自然看不出。老钟以前并不是铸甲师,他算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曾征战沙场,大杀四方。可他为了护着手下的小兵,被帝卫用火术烧伤了全身。” 桃夭夭惊住,平日里她凑到小辣椒的厨房,被油滴一滴都能哭嚎好久,她不敢想象,若是被烧伤了全身,会是多疼。 现在桃夭夭终于明白,那一身的伤本来为了出生入死的兄弟,钟回受得心甘情愿,可是却不想给最亲最爱的人带去了困扰。 所以钟回的心里,无限失衡了。 而他的媛儿,在夜里喊的那几句话:“阿爹,你别过来……阿爹,你快回来……”就像一根极细极利极长的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扎进钟回的心里。 初时很疼,疼到他乱叫,会如一头疯狗一样,四处咬人。 后来麻木了,他便带着那种痛生活。外人看来没什么异常,甚至以为那伤口会被时间愈合,殊不知时间愈久,那根刺,扎得就越深。 而明明,钟回在房间的暗格里创造的那个世界,一家三口,笑得那么开心。 “老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别难过。” 木无尘转眸看着她,忽然紧紧把她揽在怀里:“夭儿,别离开我。” 桃夭夭觉得这一句,却比一百句喜欢还要让她动容。她才明白,他守护着所有,守护着秘境的这一片天,会否因为,这片蓝天下,有她的存在呢? 就像钟回的义无反顾,是因为心中有难以述说的寄托。 天很快便暗了,火把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灿亮,老叶的研制成功了,众人将面食啃得比肉还香。 钟回和他手下几个铸甲师也在,桃夭夭远远看着,直到钟回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大家看到木无尘在场,说话时嗓门也小,也不敢敞开了谈,不像其他几堆儿,已经聊起心动姑娘和以后的人生。 直到有哪个胆子大的吆喝着要玩点儿什么才开心,桃夭夭听身旁的一个小战友讲那规矩,总觉得,这不就是军营版的丢手绢嘛。 桃夭夭抿着嘴转眸去看身边的木无尘:“老木,你怎么不吃啊?”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碗就要递到嘴里。 木无尘握住她的手腕,桃夭夭无辜地看着木无尘,舌尖点进碗里,酒香顿时在嘴里蔓延。木无尘无奈地收回手,桃夭夭抿着嘴偷笑,见木无尘没有要生气的意思,遂一碗酒豪气地灌进肚子里。 “我说你以后……” 桃夭夭竖起耳朵:“以后怎么了?” 木无尘双手撑着地,眯着眼睛:“以后,我不在的场合,你不准喝酒。” 桃夭夭不禁一阵心痛,酒不让喝,人生少了多少损失啊。这要是一般人这么说,她一定会白眼一翻绝不搭理,奈何如此横刀夺爱的人是木无尘呢:“为什么啊……你不在我不能喝,意思是,喝酒拉上你呗?老木,这你就找对人了,我可是行家。跟着我,不会委屈你的。”说着,还不忘眨眨眼。 木无尘无奈又宠溺的一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嘀咕:“白痴,我是怕你喝醉又耍酒疯。” 桃夭夭正得意洋洋地笑着,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拍了一掌,刚喂进嘴里的糕点差点儿没吐出来。 “敢动你姑奶奶。”桃夭夭愤懑地将剩下半块儿糕点喂进嘴里,袖子一撸,拔起腿就去追那个看她好欺负的狼崽子。 小狼崽绕着众人坐着的圈子跑了一转,就快要溜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时,好死不死地和望过来的木无尘对上了眼神。 小狼崽愣了一瞬,便被紧跟在身后的桃夭夭一掌拍在后脑勺:“抓住了吧。” 小狼崽化成人形,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转身望着桃夭夭:“你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桃夭夭拖着腮想了想:“会哼曲子么?给大家哼首曲子吧?” 大家都知道这只狼崽最是害羞,连和大家一起洗澡都脸红,听到桃夭夭这么说,都起哄起来。 “我、我……” 木无尘站起身来,他着实冤枉,刚刚他可没在眼睛里写什么东西,只是纯粹地看他一眼。没想到这算是突如其来的关切吧,吓到这小家伙了。 他经过小狼崽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还没长成真正男子汉的肩膀:“不会唱歌,就打一遍我教你们的拳。”说着,便径直走开了。 小狼崽羞赧的脸得木无尘的一句话,算是雾开见月,渐明朗:“是。” 桃夭夭看看小狼崽,又看看走远的木无尘,追上去。木无尘的步子却快,没有回自己的军帐,反而走进一顶手下小兵的军帐,掀开,其中无人。 “老木,你干嘛呢?”桃夭夭突然跳在他面前,本想吓吓他来着,却反被木无尘写满一脸的“你是智障吗?”侮辱。 木无尘转身走出军帐:“没什么,就是看看,他们怎么样。”那间军帐里,住着几个小战士,说出名字来,也许桃夭夭唯一知道的,就是小蒋。 木无尘知道说了也没用,便不想废口舌。他今晚没在篝火晚会上看到他们几个,以为是伤没痊愈,便来看看。 但不在,也不能说明什么,木无尘便没放在心上,转身走向别的军帐。 其中总有几个因伤重不能喝酒的战士守在里面,桃夭夭跟在木无尘身后,不忍他们的伤势,又渡他们些灵气。但是命,多是三分天注定,能不能好,他们自己的身体和心理都很重要。 这么转下来,月已中天,叶汀州都开始收摊子了。桃夭夭跟在木无尘身后呵欠一个接一个。 木无尘转身握住她的手腕:“你先回去休息。” 声音温柔得能将桃夭夭融化,她反握住他的手,摇摇头:“我还能为他们输些灵气,这样,他们就能好得快些,你的眉头,是不是也会舒展一些?” 木无尘只好默许,待大家都休息下,木无尘又拐到后勤去,彼时老叶正哼着小曲儿擦他的锅,见木无尘和桃夭夭二人走来,抹布一扔:“将军,丫头,你们怎么来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军里凡是弄什么篝火晚会,木无尘总是要守到最后一个人安心睡下才放心的。 桃夭夭歪着头,竖起大拇指:“叶头头,今晚的菜真好吃!” 老叶摸着自己的肚皮,嘿嘿一笑:“只有菜好吃吗?” 桃夭夭涩涩看了木无尘一眼,见没什么异样,又看向叶汀州:“酒也好喝!” 老叶的脸上笑得更灿烂了,笑着笑着,却猛然一收,死盯着桃夭夭:“哎?丫头,你这几天没睡好?怎么这黑眼圈子,这么重?” ------题外话------ 今天是情人节,也是老木和夭儿甜甜的时候,狗粮管够,哈哈 098 秘境以前13 桃夭夭一听却惊了,赶紧捂着自己的眼睛:“很明显吗?老木,明显吗?” 叶汀州见桃夭夭整个人都已经钻进木无尘怀里,总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这里不合适,只得悻悻地道:“哎呀,我突然好困啊,将军,丫头,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去睡吧。” 桃夭夭目送着叶汀州离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黏在木无尘身上:“老木,我的黑眼圈真的很严重吗?” 木无尘弯腰凑近她,端详仔细以后又挺直了身板:“不重,老叶应该是看到灯下的阴影了。” 桃夭夭捂着自己乱撞的小心脏:“那就好,那就好。” 木无尘上前两步,眸光一亮,这帐里的锅碗瓢盆顿时自己嗖地飞了起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洗了干净,安心睡觉。 桃夭夭看着个个听话的饭碗,总觉得它们比在叶汀州手下还规矩。 “走吧。” 两人转身走出军帐,这时静极了,桃夭夭甚至能感受到萤火虫在山上唱歌的声响,火苗的伴舞,星月的欣赏。 万籁俱寂。 桃夭夭努力撑开自己的眼皮子,一则,真的已经很晚了,二则,她补给别人不少灵气,这会儿脑壳也昏,怎么也要补一觉才能恢复生龙活虎。 她走过去抱着木无尘的胳膊:“老木,这下可以去睡觉了吧?” 木无尘点点头,将她送回军帐,看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睡吧。” 桃夭夭闭着眼睛,嘴角止不住笑意,木无尘抚过她的脸颊,欲起身离开,却被桃夭夭一把抓住。 她眨着眼睛望着木无尘:“老木,以前我睡觉,都是有个娃娃抱在怀里的。” 木无尘:“所以呢?” 桃夭夭的小脑袋往木无尘面前蹭了蹭:“现在娃娃不在,你能不能陪陪我?” 木无尘摇头:“今晚不行。” 桃夭夭又蹭过去一点:“所以以后都行?” 木无尘想了想,点头。桃夭夭登时开心地几乎要蹬掉了身上的毯子,不过转念又一想,将起身已欲离开的木无尘再次抓住:“那为什么今晚不行啊?” 木无尘点了点桃夭夭的脑门儿:“你到底睡不睡,不睡就跟我走。” 桃夭夭想了想,一则呢,她现在是有一秒,就想多缠着木无尘一秒,二则呢,木无尘现在神神秘秘的,倒真的勾起了桃夭夭的好奇心,所以她掀了毯子,答应地干脆:“跟你走。” 木无尘无奈一笑:“跟着我,把你卖了。” 桃夭夭抱着木无尘的腰:“卖了我也认了。” 木无尘背着桃夭夭往山脚走去,又登上那座山的半山腰,在一处半山空地,几块大石头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磊成了天然的石床。 桃夭夭从木无尘身上跳下来,像小兔子一样,不知怎的,也不知从哪里来了精神,蹦上那大石头,望着山脚,望着远山,望那一条谷,望着天,又回望巨幻林身后很远的秘境之地。 在这里看,好像一切都在自己脚下。 那种心旷神怡,犹如如来掌世,不是自己有多高,而是站在这里,心有多静。 木无尘就站在桃夭夭从他身上跳下去的地方,看飞来的萤火飘在她发间,看飘来的紫萱蓉将她围绕。 她回眸,她的眼里装着浩然星辰,他的眼里,只有美眸恬笑的她而已。 “老木,原来你不喜欢睡大床啊,只喜欢睡石头?” 木无尘走过去,跳上大石头,坐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那有什么,我本就是颗石头,一颗石心。” 桃夭夭也坐下,抱着木无尘的胳膊,并肩看着远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大家都睡了,你怕帝宫那群家伙这时候偷袭过来,所以要整夜守着他们,对吧?” 木无尘低眸望了桃夭夭一眼:“算你猜对了。”他说着,往后一趟,靠在石头上,两只手放在脑袋后面。 桃夭夭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肉垫子,当即躺在木无尘的胸口,望着山脚星星点点的灯火:“老木,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木无尘回得喃喃:“快了,很快。” 桃夭夭又问:“那要是仗打完了,你最想去干什么?” “我……”木无尘愣了愣,“如果有可能的话,回西岭,回到把我带到这世上的地方,再也不出来。” 桃夭夭:“那我就陪着你回去,我们永远也不出来,我还要给你生一堆小石头……你说,到时候生出来的,会不会真的是石头……” 木无尘打断她,认真地看着她:“夭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桃夭夭被木无尘突然这么盯着,倒有些不自在了,不过她却说得很认真:“我知道啊,我说,我要给你生很多很多小石头……小辣椒说,男人和女人相爱,孩子就是相爱的结晶啊。我喜欢你,我要永永远远跟你在一起,我要给你生小孩,况且我也喜欢小孩,小孩子多可爱啊……” 木无尘落下的唇,止住桃夭夭的喋喋不休。 桃夭夭打开胡乱扑闪的睫毛,却不忍看木无尘此时此刻的眼神,那其中的温柔和宠溺就像是要把她融化掉。桃夭夭顿时被迷得五迷三道,羞得直往木无尘怀里钻。 后来桃夭夭又问了木无尘很多,甚至问到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木无尘轻轻拍着桃夭夭的后背,可她反而越说越来劲,倒是木无尘自己困得不行。有事情,找大禅师父。 桃夭夭知道,因为她和木无尘的名字,就是大禅师父给的啊,那老和尚虽然话多,但是却是极慈祥,桃夭夭对她印象也还不错。 桃夭夭一夜都趴在木无尘怀里端详着飘在眼前的萤火虫,待到东边山脚吐露曦光,桃夭夭看到山脚的叶汀州已经晨起,正活动着筋骨要去做早饭。于是她这才叫起晕晕乎乎的木无尘。 “我睡着了?”他的声音喃喃,就在桃夭夭耳边,痒痒的。 桃夭夭偷笑:“是啊,太阳晒屁股喽。” 木无尘睁开眼,满目皆是桃夭夭的笑颜,他拥她入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夭儿,有你真好。” 桃夭夭笑着,是心底晕在嘴角的笑容:“花言巧语。” 后来,桃夭夭再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掀开帐帘,巡岗的、站哨的,看见她顶着睡眼惺忪站在夕阳里,惯是要偷偷咧开嘴角笑一会儿的。 桃夭夭却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不明所以。 有几个胆子大的,桃夭夭前脚刚经过他们,后脚就能听到他们嘀咕:“你说,将军日夜劳累,撑得住吗?” 对面那个人瞧了一眼桃夭夭的背影:“这谁知道呢?” 桃夭夭旋即回身,见两个小狼崽竟还在偷笑,不忍悲从中来:“老木为了你们日夜操劳,你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两个小狼崽面面相觑,一副“将军夜里可是在您那里忙呢?关我们什么事儿?”的表情。 桃夭夭默默叹了一口气,径直去找木无尘。 帐帘掀开,木无尘似乎正在和祁寒说什么事情,她便乖乖靠在门口,静静等着。 祁寒一见桃夭夭进来,连忙抱拳退下。桃夭夭似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木无尘目不斜视,看着手里的经书。 “老木,你和祁副将说什么呢?”桃夭夭走到木无尘对面,蹲下去,下巴磕在书案上。 木无尘又翻一页,回得淡然:“军营里的一些事情。” 桃夭夭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阿强:“老木,我们还会回秘境么?” 木无尘这才放下经书,他认真地看着桃夭夭:“夭儿,阿强的事情,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忘掉。” 桃夭夭张张嘴,一屁股坐在地上,耸拉着脑袋:“怎么可能忘掉,他、他就死在我的面前。” 木无尘走过来扶起她:“我一定会让逼死他的人偿命,可我们需要等,你能明白么,夭儿?” 桃夭夭想了想:“你和祁副将已经在想办法了是么?” 木无尘点点头。 桃夭夭走到椅子边坐下:“老木,每次打仗,总会死掉很多人,你那么难过,是怎么挺过来的。” 木无尘拾起经书:“我有很多安慰自己的说法,你想听哪种?” “最能安慰人的那种。” 木无尘:“冥界没有战场,他们一生战绩辉煌,会安稳走过奈何桥,今世善德,来世好报。” 桃夭夭点点头:“这么一想,的确会好受一点。” 木无尘默默看向桃夭夭,凝着眸子不言语,其实他安慰自己最多的,是总有一天,他卸掉一身的重担,总会想办法,去和他们一聚。 他活着一生,满是困惑。余生无求,是因为他以为桃夭夭能好好待在秘境,就可以不需要他。可自昨晚起始,他想,他有了奢望,余生,有了期待。 “老木,你突然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木无尘回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在想,你来找我干什么?” 桃夭夭想了想,走到木无尘面前:“老木,我真的改邪归正了,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认这些经文?”说着,打开一本,扫页翻过,顿时觉得头昏眼花。 木无尘微微一笑:“你先学会认字,才能看懂经文。” 桃夭夭摆着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讲的表情,努力瞪大了眼睛,木无尘说完,睨了她一眼,却被她这样子逗乐了,遂摊开纸,挥墨写下几个简单的字:“照着这几个练,会写了,我再告诉你它们怎么读。” 桃夭夭郑重地接过木无尘递过来的纸,不就是几个字么,能难倒她不成。 转眼日暮昏黑,桃夭夭自铺满宣纸墨汁飞溅的书桌上抬起头来,不禁哭嚎:“太没意思了!我的头发丝儿都比这个有意思。”说着,将桌上的宣纸胡乱一揉,便迈着大步子,准备去木无尘那里邀功去了。 木无尘却不在帐内,桃夭夭又去找祁寒,但他忙着训练,只说没见到木无尘。桃夭夭拍着脑门儿,踱步思量了一会儿,麻利儿爬上那半山腰。 上山的路上果真遇到正要下山的木无尘,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特别奇怪的人。 一身黑衣,身量高挑,头遮斗笠,浑身上下严严实实的,无一处不黑,无一处漏风……若不是月光正好打在这家伙身上,桃夭夭还真不一定能看见他。 “你……”是谁?桃夭夭只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还卡在喉咙里,那黑衣人便以飞快的速度转身飞奔,纵身一跃,飘落而下。 桃夭夭自以为自己长得还算和蔼,怎么就将这位兄台吓成了此番模样:“老木,他,是谁啊?” 木无尘走过来轻轻拭去桃夭夭脸上的墨汁:“一个朋友。” 桃夭夭讪笑着使劲擦着自己的脸,却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木无尘握住桃夭夭的手腕:“别揉了,脸都红了,回去洗洗脸。” 桃夭夭嘟着嘴:“哦。”想着,又道:“刚刚那个人,我好像有印象,在哪儿见过来着。” 木无尘拉着她往山下去:“很久以前就认识,那时候你还小。” 桃夭夭却不自觉地感伤起来,她的记忆一向很好,唯独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的事情,凡经她想起,总会头疼胸闷得难受,时间一久,她便刻意去忘了。 可是现在她看见那个黑衣人,又是这种感觉,便知道,一定和那个女人有关。 木无尘侧目瞧了她一眼,见她一脸似便秘的表情,笑道:“觉得难以后就别学了,我不会嫌弃你白痴的。” 桃夭夭愤懑地掐住木无尘腰间的肉,木无尘则毫不怜香惜玉地回击,最后桃夭夭算是落荒而逃,飞快奔回自己的军帐。 木无尘守在床边,替她掖好被子:“睡吧。” 桃夭夭点点头,乖巧地闭上眼睛。木无尘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才起身走出军帐。桃夭夭睁开眼睛,凝视着木无尘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叫姚沐晚,玉兔妖族的公主。 那还是十三年前的事了,木无尘和她落入猎人的陷阱被抓,逃跑的时候顺带放出了不少妖族。可那些猎人再将他们两个抓回去的时候却说木无尘杀了人,要火烧其祭天神。 099 秘境以前14 桃夭夭记得真真的,木无尘抱着她能逃出去已是拼尽全力,怎么可能会杀人,而且一杀,就是十七个人? 其实那天就算姚沐晚不来,桃夭夭也相信木无尘能带她逃出去。 可她还是来了,尽管桃夭夭再怎么不情愿,也不管桃夭夭就是觉得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莫名厌烦。 也是因为姚沐晚,木无尘才会住进秘境旁的玉儿宫里。 桃夭夭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还没长大,劲敌就出现了。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情啊。 想来,想去,桃夭夭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想,她没法大度到可以无视另一半的心里或隐或现地藏着别的女人。 可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啊。 而她的死,恰恰是问题最大的所在。也许,姚沐晚死在她在木无尘心里最完美的时候,如果她还活着,一切都有变数,可若她已魂归西路,随着时间推移,她在木无尘的心里,只会变得越来越无法替代。 她小时候很天真,以为无视木无尘眸底若隐若现的悲伤,就可以忘记他爱过别人的事实。 可,万一呢?万一是自己想多了怎么办? 好烦哪,她要睡觉啊…… 她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翌日早上是被一阵喧杂的声音吵醒的。若是以往,这么大清早被吵到睡不着,她肯定会阴着脸一整天。可今天早上,她惊醒,却只觉得庆幸。 因为她做了一个梦,梦得太瘆人。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拍着脑门儿翻身下床,以后还是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为妙。 梦里,她挺着大肚子站在梨花树下,漫天飞雪,满目皆白,她似在等着木无尘回来。 她一直等一直等,不知道过了多久,木无尘终于回来了。他含着笑,满目是爱意,朝她跑来。 她不管自己大肚便便,喜不自禁,迎上去。 可她快要抓住木无尘的手臂时,却愕然穿过了他的身体,她惶恐一样回眸,身后满地海棠,木无尘的背影奔向樱粉的落花下,姚沐晚站着的地方。 他们相依相偎,而她,却像跳梁小丑。 这便罢了,等她伤心垂眸时,却发现自己脚下一地血迹,她躲到哪儿,那血迹便跟着她到哪儿。 原来那血不是别人的,是从她的肚子里,一滴一滴流出来的。 她痛到心梗,呼吸都困难,恰是这个时候惊醒。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帐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她于是穿上外衣走了出去。 轻车熟路地穿过几顶军帐,桃夭夭躲在一簇火把残柴之后,看见天狼族几百头狼将中间的三只青鸟团团围住。 其中一只青鸟正欲振翅而飞,一头狼飞扑过去,咬住了它的鸟爪。 那青鸟伤重,却极力化作人形:“放肆,我乃妖王座下传令青鸟,尔等竟敢伤我?不怕妖王诛尔等全族吗?!” 桃夭夭默默感叹,这女官伤却伤了,威凌还在,一字一句,何等铿锵的姿态。 只是,便是她桃夭夭想到厉殇故意不拨兵这一茬,都想揍他一顿解气,更别提这些险些没命的战士了。这时候这女官再说这话,只叫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不揍你揍谁啊? 那咬伤青鸟的天狼果然没有搭理她,一声狼嚎,凄厉得桃夭夭浑身起鸡皮疙瘩,接着便在那女官瞳孔涨大之下,张着血盆大口扑过去。 那一瞬,也许别人看到是幻影,桃夭夭却看得真切,木无尘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手扯过那青鸟女官的胳膊,另一只胳膊,竟躲也不躲地,任那头扑过来的天狼咬住。 “呀!”桃夭夭一声惊喝,正要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木无尘回眸睨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警示。她便不敢动了,默默退到天狼们身后。 咬住木无尘胳膊的天狼看清是他,惊得化作人形,“噗通”一声跪在木无尘面前:“将军,我……” 木无尘扬起受伤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知道你们心有怨气,我即是将军,有责任担你们心中的不服。” 跪在地上的天狼不忍抬眸看了一眼木无尘手上的牙齿印,和上面沁出的血迹,抱拳道:“属下明白。”说完,便起身退回军阵之中。 那青鸟女官刚刚虽被木无尘拉开,被不知木无尘是否故意,反正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摔相很难看。 她站起来,脸上板得难看:“都说木将军军威齐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见虚传。”后面几个字,她咬得很重。那两只小青鸟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才涩涩缩缩化成人形,却不敢看她们周围一双双比蛇还可怕的狼眼睛。 木无尘没打算和她寒暄或是吹捧其一番,直问:“什么事?” 那女官的脸上此刻青一处红一处,既窘迫又愤怒,她呸出嘴里的一块晶莹玉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庄严:“传妖王之命,召木无尘将军回一趟秘境。” 这种时候,却召前线将军回秘境。桃夭夭真的想不通,秘境里那位妖王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显然,惊愕和无语的,并非桃夭夭一人,连木无尘都微微皱起眉头来。 那青鸟女官见众人面面相觑,大声喝道:“此乃妖王诏令,如同妖王亲临,尔等愣着干什么?!还不跪下!” 桃夭夭扁着嘴,看来这家伙还是没吃到苦头。 众狼都龇牙怒目,脸上写满不屑。 可桃夭夭没想到,木无尘却忍下这女官嚣张的气焰,挥开长袍,单膝跪下,而抱拳道:“木无尘得令。” 天狼族人的惊愕不略桃夭夭半分,他们互换了眼神,亦跟着跪下,只是那方向却不对,是对着木无尘的方向。 目睹这一幕,桃夭夭竟不自觉红了眼眶,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昏暗的战场终会因为这群人的众志成城,看到曙光。 青鸟女官怒着拿手指指向他们,显然气极:“你、你们……”她一圈看下来,望向站着不动的桃夭夭时,目光一滞,脸上又现几分难看。 这个人,竟是妖王挂在紫宫内画像上的女子,乍然看去,几欲是一模一样,细细品鉴,却能发现画像上的人,眉眼间比桃夭夭成熟许多。 桃夭夭见她看着自己,毫不客气地与她对视,抱着手臂,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着的表情。 “木无尘接令!”那女官算是败下阵来,眼神自桃夭夭脸上挪开,如此对木无尘道。 木无尘接过玉石,那女官这才跛着脚,走了两步后,振翅而去。 木无尘没说话,临走时只对那百头天狼吩咐:“接着训练。”说罢,便径直走回自己的军帐。桃夭夭跟过去,却发现祁寒早已候在木无尘的军帐外。 桃夭夭没进去,只是等在军帐外面,玩着衣服上的线头。 好半晌,祁寒才从木无尘的军帐里走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桃夭夭抿着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听见木无尘在叫自己:“夭儿,进来吧。” 她转身钻进军帐,兀自走向在收拾什么东西的木无尘身边,握住他的手腕:“你的伤?”等掀开衣袖,却发现伤口早已愈合。 木无尘笑着继续手上的活计:“我可是刀枪不入。” 桃夭夭嘟着嘴:“你就嘚瑟吧,那群人不懂,你自己的身体,难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 这世上哪有什么刀枪不入、铜皮铁骨,桃夭夭记得,木无尘以前连怎么和别人打架都不知道,就连救她那次,也是因为一群帝卫打他打到额头冒汗,手脚抽筋,而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还能站起来。 那种情况,分明是将帝卫吓跑的啊。 但木无尘便有一点好,被打得越重,好得越快,以后挨打的时候,就更抗打。还有打架的招数和动作,那也不是天生就会的,都是被打的时候一点点学来的。 他闯过帝宫,出来后就成了神一样的存在,可桃夭夭怎么会忘记他满身伤痕,鼻青脸肿,哀嚎不已的样子呢。 她不是嘲笑,是真的心疼。 心疼他背负着很多,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木无尘含着笑,大手拂过她的后脑勺:“我没事。” 桃夭夭无奈,又问:“你真的回秘境去?” 木无尘收回笑容:“去看看厉殇到底玩什么把戏。” 桃夭夭帮他把包裹系好:“回去多久?” 木无尘走到那把剑面前:“我有预感,不会短。”他没说出那后半句,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为了夭儿,刀山火海,他也要和自己拼命,要活着回来。 木无尘的手无限靠近那把剑,却始终不敢触碰,自他将这把龙胤带回来,它就像魔怔了一样,不让任何人碰。一旦碰到,就像手里握着岩浆,痛如灌进铁水。 他猜那个叫顾幽沉的也并非这把剑的原主,只是用了什么法子蒙蔽了这把剑,所以那天顾幽沉能握,他木无尘也能握。 桃夭夭握着木无尘的手拍在剑面上:“我跟你一起回去。” 木无尘惊愕于此时此刻,手上竟没有灼痛的感觉,莫不是这剑就是会间接性的抽风不成。 “老木,你发什么呆呢?” 木无尘激动到紧握桃夭夭的手,看看龙胤,又看看桃夭夭:“夭儿,你见过它么?”问完又觉得自己白痴,桃夭夭怎么会用过这把剑,如是用过见过,是她的,又怎么会落到帝卫手里去。 “我是将你从那群帝卫手里救出来的,会不会,和你父母有关?” 桃夭夭鲜少见到木无尘这么语无伦次的时候,她轻轻拍拍他的脸:“老木,你在说什么呢?我有点儿懵了。” 木无尘轻轻推开桃夭夭,在不和她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去握龙胤,那灼痛的感觉果然又来了。桃夭夭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烟自木无尘手心和那把剑中间飘出来,她拉开木无尘,看他瞳孔失色,揽他在怀里:“老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好久,木无尘才回过神来:“我没事,我没事。” 桃夭夭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瑟缩着伸出手去碰龙胤,食指轻轻触着龙胤的剑刃,没、没有感觉。 她回眸看着木无尘:“老木,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把剑,不过你问我父母,我可能,没有什么父母,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和尚。” 木无尘微微皱着眉:“和尚?”想了想,又喃喃:“我记得,那时候包着你的衣服,的确是一件袈裟。” 桃夭夭眼睛一亮:“那你还能找到那件袈裟么?如果找到了,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个和尚在哪个寺庙,这样找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来的。” 木无尘也和桃夭夭想到一处去了。木无尘转身走回椅子边坐下,努力回想着那件袈裟的去处。 救了夭儿,他便带着她一起上了佛山,寻大禅师父赐了名字,回西岭的路上,又遇到帝卫,不过那个黑衣人却救了他们两个。 树林里,黑衣人升起篝火,从包裹里拿出厚衣服给他和夭儿。对,他帮桃夭夭穿上那套新的婴儿装,袈裟就扔在那树林子里。 可木无尘却高兴不起来,桃夭夭知道,就算想起在哪里丢了袈裟,也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就算再回去找,十有八九,都不可能再找到。 她拍拍他的肩膀:“老木,你还记得那片树林在哪儿么?只要你带我去,我就能看到那袈裟的去处,只是时间会久一点,你相信我。” 木无尘的眸光闪烁:“好。” 那树林处在人族的地界,木无尘与桃夭夭二人打扮成人间夫妇的模样,偷偷溜进了树林里。十六年来,这里的树木不增反减,木无尘凭着微弱的记忆,也仅能找到大概的位置。 桃夭夭找了处草茂的地方坐下,笑着道:“没关系。”说罢,闭眼施法。 万物生息那一刻间归于静默,她问花问草,可它们寿命皆短,万万不能说到十六年前的事情,她于是问一棵树,几经盘问,终于在她坐下的地方十几丈外,找到一棵能答上一二的老树。 ------题外话------ 大家会介意姚沐晚的存在吗 100 秘境以前15 十六年的光景在她眼前犹如瞬息闪过的皮影戏,她静静地看着,等那袈裟的影子。 直到老木抱着刚出世的她,还有那晚她见到木无尘身边的黑衣人出现,她再放慢,一点点追踪于被老木随手扔在树下的袈裟,最后归于何处。 她追踪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很快,她便看到,是谁拿走了那件袈裟。 木无尘片刻不离地守在桃夭夭身边,足足三个时辰,木无尘总算知道桃夭夭为什么会说时间会有点久了。 正思量间,桃夭夭豁然睁开眸子,木无尘扶起她,而她因为从未有过这么久的施法而疲软。 “你感觉如何?”木无尘垂眸望着瘫软在他怀里的桃夭夭。 桃夭夭摇摇头,微微笑着,轻声道:“我看见了。” 木无尘见她似有些顾虑,便猜到这答案可能会有些难以接受。她说:“是那个黑衣人,你带我离开这里的当天夜里,他就将袈裟拿走了。” 木无尘的眸光一滞。 为何会是他。 如是这袈裟对他有什么用处,他为何当面不要,反而要使这种手段,在他不留意间,拿走那袈裟? 如此,只有一种解释,那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虽然那个人的出现一直都很神秘,纵然木无尘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可他每次,都是在帮自己。 所以他费尽心机地瞒这件事情,又是为什么。木无尘想不通。 “老木,”桃夭夭摇了摇发愣的木无尘,“你又发什么呆呢?直接找那个人问一问不就行了么?我刚刚想起来,那个黑衣人不光捡起了袈裟,而且还把袈裟折得特别整齐,你别想多了,会不会,他就是纯粹和你一样,信佛呢?” 木无尘回得却敷衍:“也许吧。” 桃夭夭抱着她的手臂:“那我们就去找那个人?” 木无尘摇头,那个人的行踪他一点儿思路都没有,一切,只能等到那个人来找他的时候再去问清楚:“我们该回秘境了。” 桃夭夭道:“都行,听你的。不过,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又不是见不得人。” 桃夭夭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嘀咕,竟引起木无尘的无限怀疑,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见不得人,为什么要裹得那么严实。 桃夭夭见木无尘不说话,又道:“老木,我没有诋毁你这个朋友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奇怪。” 木无尘大手拍了拍桃夭夭的小脑袋:“没事,我已经习惯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了。” 桃夭夭抿着嘴:“哦。” 两人再回秘境天已黑定,小辣椒却像早就知道他二人会回来似的,看样子,早早就守在门口,怀里还抱着,抱着一堆衣服。 小辣椒看见桃夭夭,嗔怪着点着她的脑门儿:“你又闯祸。” 木无尘拦了下来:“这次夭儿是立了功的。” 桃夭夭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此趟她去,祸惹了一堆,萝卜背不动,饭菜又烧不好,老叶的锅还被她烧了一个大窟窿,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立了哪门子功。不过既然木无尘这么说了,她桃夭夭脸皮正好也厚,便很神气地受下了。 小辣椒看看冲她吐着舌头的桃夭夭,又看向木无尘嘴角宠溺的浅笑,猛然一拍脑门儿:“你们瞧,我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说着,拿出怀里的玉石递给木无尘,“将军,妖王设宴,邀你务必参加,酉时开宴,现在却还不到半个时辰,你快去换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 木无尘接过衣服,悠然一般进了将军殿。 小辣椒望着木无尘悠闲的背影,苦着脸:“这将军也是,怎么就这么不着急呢,搞得我活像人间的歇后语。” 桃夭夭凑近小辣椒:“什么歇后语啊?” 小辣椒怅然:“皇上不急太监急呗。” 桃夭夭又凑近了一点:“太监,是什么东西?” 小辣椒白了桃夭夭一眼:“还知道回来啊你?” 桃夭夭从善如流地笑笑,一把抱着小辣椒略显水桶的腰:“我错了,没有下次了还不行嘛。” 小辣椒无奈,这恐怕,已经是桃夭夭第一千三百五十二次说这种话了。 见小辣椒没有再要轰嘴炮的意思,桃夭夭遂抬起头来:“我今晚,想和老木一起去。” 小辣椒点点桃夭夭的脑门儿,嗔怪道:“你啊你。”说着,便进了将军殿去,为桃夭夭找一套合身的衣服去了,她此刻却还穿着军营里的男装,便不是去参加妖王设的宴会,单单是被街坊四邻看见,也是会闹笑话的啊。 桃夭夭笑着目视小辣椒进去,跟着慢悠悠一般踱步进院子,石桌上摆着点心和奶汁,都是些小孩儿吃的玩意儿。桃夭夭走过去,不觉心中疑惑,平日里,若是小辣椒摆出这些难能一见的吃食,后院的几窝兔子,肯定早抢光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桃夭夭想着,端着一肚子的疑惑,捻起一块儿点心,嗅了嗅,没毒吧。正要咬下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桃夭夭当下放了手里的点心,谨慎地走近身后那簇灌木丛,猛然掀开,一双好看的眸子,正闪着害怕的光,与她对望。 桃夭夭愣了几秒钟,马上笑得却比花儿还灿烂:“好可爱啊,你是谁啊?迷路了么?怎么跑到将军殿来了?”说着,便要伸出手去戳眼前这小男孩肉嘟嘟的脸。 可爱的小女孩妖怪,她平日里碰见不少,这么肉嘟嘟的小男妖怪,她还是头一次见。 那小妖怪见她伸出魔爪,一把打开她的手,飞快从后面钻出去,直往后院跑。 桃夭夭看见他背后若隐若现的翅膀,羽毛黑幽幽的,竟也意外的好看。 他越跑,桃夭夭却追得更起劲,正要抓住他的时候,小辣椒却突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桃夭夭听见动静也就愣神了一会儿而已,那小妖怪便飞快地越过她,跑到小辣椒身后躲了起来。 小辣椒走近桃夭夭,将衣服递给她,说道:“他是我那日去找你,在秘境外捡回来的小乌鸦,被猎人网在网子里,身上插了好几只箭,我于心不忍,就救回来了。” 桃夭夭面露哀色:“怪不得他这么怕生,点心放桌上也不敢吃。” 小妖怪见桃夭夭一直看着他,好像害羞了,一头扎进小辣椒怀里,拿后脑勺对着她。 “怎么了?”木无尘正换好了衣服,走了过来,看见那小妖怪,微微一愣。 桃夭夭连忙道:“老木,他是小辣椒捡回来的小妖怪,你看,他可爱不?”桃夭夭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木无尘的脸没有她一半灿烂温婉,小妖怪看见他,反而好像还挺向往的样子。 木无尘望向小辣椒:“无家可归?” 小辣椒道:“问过,家里人都被猎人杀光了,是见他还小,没什么肉,打算养大的。” 木无尘微微点头:“那就住下吧。” 得木无尘的肯定,小妖怪登时眼睛都亮了,桃夭夭又喜又恼,这个奇怪的小家伙,遂又问小辣椒:“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小辣椒刚欲开口,小妖怪的眸子却瞬也不瞬地和木无尘对视着,开口道:“暮川。” 桃夭夭惊呆了,一惊这小屁孩竟敢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木无尘,二惊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三嘛,这小暮川的小奶音也太好听了吧。 木无尘转眸看向桃夭夭:“你……” 桃夭夭笑道:“我和你一起去。从今以后,不管你去什么地方,我都要跟着你。” 木无尘歪着脑袋:“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去换衣服。” 桃夭夭欢喜得快要跳起来,木无尘刚刚,又杀到她了啊!! 木无尘望着桃夭夭的背影离开,便转身走向前院,背影之潇洒,步伐之果断,浑然天成。 直到这院子只剩下小辣椒和暮川两人,暮川才软着奶奶的嗓音问小辣椒:“那个姐姐,是谁?她和你一样,都不是妖。” 小辣椒捧着小暮川的脸:“那个姐姐,是将军的……宝贝。” 小暮川又问:“我娘曾说,我是他的宝贝,是这个意思么?” 小辣椒笑了:“这个世界上,有比父母亲人还要难得的关系,那个宝贝,是钱和灵石买不来的,是可以让人拿命去守护的。” 小暮川天真地点点头:“就像辣椒妈妈之于小暮川来说一样,是么?” 小辣椒“噗嗤”一声笑了,怎么说来说去,却把自己给说绕进去了,遂半摇着脑袋半道:“也许吧。” 秘境的集市之繁华,就好像没有人在前线奋力厮杀一样,百妖走在其中,会以为现在是什么太平的盛世。 繁华且哄闹的地方,最容易走散。桃夭夭几次被木无尘拽回来,他哄着她:“时间不多了,改日我一定好好陪你逛逛。” 桃夭夭怎么会那么不懂事呢,她乖巧地点点头。结果刚看了两眼喷火的神龙和会跳舞的糖人,一回眸,木无尘却被她给弄丢了。 她愤懑地跺着脚,东张西望,扯着嗓子喊:“老木!” 不过一声一声,终被淹没在喧闹里,就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倒是走路不看前方,当头而来的一撞是真的。 桃夭夭捂着自己的脑门儿,又揉揉自己的鼻子,她还没缓过神来呢,却被对面的家伙指着鼻子骂:“你是谁?你没长眼睛啊?这路这么宽,为什么撞王……王公子?!” 说话这人脸上之怒气,差点儿让桃夭夭以为,和她相撞的是这家伙呢! 不过看骂人这厮离她老远,而离她最近的这位,满面春风,含着笑掸了掸胸口,却不失风度。桃夭夭顺着这只修长白皙的手看上去,一张媚而不惑、妖而不怪的脸赫然让桃夭夭一惊。 这么逆天的长相,若不是有个木无尘整日在她眼前晃悠,而她也曾看了三年之久,近一个月更是天天端详,她当下铁定会腿软的。 眉眼含情,说的就是这种家伙了吧。 不过小辣椒可是也说过,这种人,最是多情。 “跟你说话呢!装什么聋子!” 桃夭夭扁着嘴横了一眼一直嚷嚷的家伙,又转眸看向和自己相撞的这个人,嫌弃一收,瞬间填满笑意:“这位妖兄,真是不好意思,没撞疼你吧?” 这时候,是个正常男人,不是都应该回一句“不碍事”吗? 可这位妖兄的:“你撞疼我了。”却来的,让桃夭夭轰然猝不及防,她险些一个蹶子撂倒在地。 她低着头嘀咕:“我也疼啊……”怎么会在这种当口遇上这种奇葩啊?桃夭夭默默认栽,抬头笑道:“这位妖兄,如果你是需要补偿的话,你看,我弥补你几颗灵石,作为撞疼了你的代价如何?” 那人笑而不语,他一旁的小厮顿时吐沫横飞、满嘴芬芳:“你这妖女,你是什么意思?王公子会惦记你那点儿灵石不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王公子从未受过这等冲撞,非你跪下道歉,否则不可能解决!” 桃夭夭顿时也怒了:“你这马屁精,我撞你家公子,是撞了你了?神气什么?那我是在找人,一时没看路,你们呢?这么多人看着你们家公子,还让他和我撞上,是不是你们的失职?” “你……” 桃夭夭打开那没礼貌的家伙指着自己的手指头:“你什么你,最看不惯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姑奶奶都道歉了,头都低了,还想怎么样啊?跪下道歉,我呸,想得可真美,天王老子本姑奶奶都不跪,凭什么跪你们家公子,我就问你,他算老几!” “你……” 那讨厌的家伙愤愤地握着拳头,那王公子却将手一扬,示意他退下。 桃夭夭抱着手臂,鼻孔里愤懑地吐出气来,真是太讨厌了。 王公子走近了桃夭夭两步,这举动却是桃夭夭没料到的,一时间全身警惕:“你干什么?” 他只笑,这笑容,却让桃夭夭有那么一秒觉得眼熟。他看着桃夭夭,嘴里的话却好像对着身后的小厮在说:“贺星,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可是很稀罕这位姑娘练出的灵石。” ------题外话------ 黑衣人是谁?大家可以猜猜哦,友情提示早已经出现了哦,猜对有奖,嘻嘻 101 秘境以前16 桃夭夭惊得后退,满目鄙夷,这家伙,八成是神经病吧。 那叫贺星的愣住:“公、公子……” 桃夭夭侧身去,不看王公子:“把你们家住处给我,我改日送上灵石。”她突然感觉手上沉甸甸的,转眸望去,却是一袋灵石被王公子放在她手里,“你干什么?” 王公子还是笑着:“姑娘不觉得这东西眼熟么?” 桃夭夭打开灵石袋,几块又大又通透的灵石中夹着几颗又小瑕疵又多的灵石,这灵石的气息,也让她如此熟悉,她遂又深吸一口气,乖乖,这不正是自己练的灵石吗? 等等,这灵石袋也让她莫名熟悉,这,不是那日在秘境遇到的那个小妖的灵石袋么? 她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颤着手指头指着这位王公子:“你、你果然不是人,你连小孩子的灵石都抢啊你!” 这下轮到这位王公子险些晕倒了。 他身后的家丁看样子对桃夭夭的出言不逊很生气,撸起袖子看去却像要动手了一样。王公子又扬手制止了他们,弯腰靠近桃夭夭耳边:“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输。” 这语气这声调这神气的表情,竟让桃夭夭没来由地想起那个小妖怪。 她感到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一个人抓住,那个身影瞬息间便挡在她和王公子的中间,熟悉的味道,桃夭夭根本不用猜,便知道,他就是木无尘。 她从木无尘身后抱着他的腰,踮着脚,才能让自己的脑袋自木无尘的肩头露出来,她冲那叫贺星的吐着舌头,哼哼,谁还没有个靠山不成了。 “不知道夭儿哪里惹到了妖王,她是我的人,什么事,请妖王算在我木无尘的头上。” 木无尘这话,却叫桃夭夭喜忧参半,一来,怎么自己就好死不死地惹到妖王了呢,真是的,这家伙出门以后脑门儿上应该贴个牌才对,否则叫她这种无知小民如何自持?二来,木无尘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是他的人啊,好害羞好害羞,好开心好开心。 领养的闺女这个称号,终于可以甩掉了吧? 厉殇含着人畜无害的笑:“即是木将军的人,那便是我的手下冒犯了。” 桃夭夭看见那个叫贺星的听见木无尘自报姓名,眼皮也颤了颤,遂在厉殇说出如此送命的一句话后,从善如流地走到贺星身前,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笑得一如多久没见的朋友:“不冒犯不冒犯,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贺星也连忙道:“是、是啊,自家人。” 木无尘轻轻拉回桃夭夭,转眸看着厉殇:“即是如此,我便带夭儿先走了。” 还没等厉殇点头或是有个眼神的示意,木无尘便沉着眸子拉着桃夭夭径直走过厉殇身侧,而厉殇身后几个家丁模样的手下也很识相地为木无尘腾出一条路来。 厉殇回眸,锐利的眸子就像能将木无尘的背影剜出一个窟窿,这瞬息之间神色的变幻,叫几个手下看到,心里阵阵发毛。 他忽然转身,含笑对桃夭夭的背影喊道:“小夭儿,允诺我的灵石,可不要忘了。” 桃夭夭讪讪一笑,愤懑看了手里的灵石袋一眼,又抬眼对上木无尘那双不太开心的眸子,转身去笑道:“自是,妖女定不会忘。” 最后一个字却还压在舌底,木无尘便拉着桃夭夭的手腕大步走开。 厉殇转身悠然朝前走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有意思。” 桃夭夭一手提着似有千斤重的灵石袋,一手被木无尘紧紧握着,但他却不说话,一看就是不太开心。 “老木,你生气了?” 木无尘淡淡地开口:“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集市,我竟能把你弄丢。”桃夭夭不知道,木无尘一回眸见桃夭夭不在他身后,他心底的失措,绝不像她大声嚷出来的无所谓。 桃夭夭偷笑:“老木,你是怕我被人贩子抓走么?” 木无尘看着她,因为她在笑,他便觉得心中甘甜:“不会么?” 桃夭夭这下笑容更灿烂了:“我知道了,老木是怕自己被人贩子抓走,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夭儿了!”她故意变了声,还哭丧着脸,只是想逗木无尘开心。 可木无尘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这样的笑容,他还有多少余生去欣赏,去拥有。 桃夭夭见他还是不笑,挠了挠脑袋,抿着嘴,轻轻抱着他:“老木,我不害怕,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会来找我的,而且你一定会找到我。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以后,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是怎样的危险,我一样会找到你,不管是不是要走过漫天的大雪,还是遍布荆棘的高山,如果你在等,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木无尘的眸光闪烁,脱口而出的却是:“白痴,我能有什么危险。” 历届妖王的宫殿命为紫宫,依南建木盘绕藤蔓而上,最高的地方,俯瞰整个秘境的地方。 今日却不知道是什么盛事,桃夭夭总觉今夜的秘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的热闹。 守在紫宫外的两只青鸟小姐姐,似乎正巧是今晨随那青鸟女官下达君王令的两只,一见木无尘来,接过玉石查验的手都在抖。 筵席摆在紫宫殿外的海棠林里,不过是些假树,被厉殇掘来土铺在南建木的树干上,在施法控其花期,于是这些海棠全年盛放,更是只要厉殇一个手指头,说落花,它们便落花。 来的都是些妖族皇室血脉,一个个花枝招展,不管男女。 “木将军,好巧哇。” 两人闻声回眸,却见身后的沉夕换上女装,干练干净,美却不妖。 桃夭夭抿着嘴笑了笑,其实她也不是死心眼,像沉夕这种一看胸怀比男人还宽广,大爱胜过小爱的姑娘,她何苦整日在心里揪着人家不放。 木无尘微微点头:“厉殇也召你回来了?” 沉夕笑道:“妖王的成人礼,多新鲜的事儿,我是自己要求要回来的,反正我守的地界,也被你夺回来的差不多了,在军营里,闲着也是闲着。”说着,瞧了一眼木无尘身边的桃夭夭。 桃夭夭没注意到沉夕的目光,心思全放在沉夕刚刚说的什么成人礼上。 沉夕含着贼兮兮的眉眼看着木无尘:“这位……?” “夭儿。”木无尘说着,大手拂过桃夭夭的后背,轻轻往沉夕面前推了一步。 “我叫桃夭夭……”桃夭夭含着稍稍尴尬的笑容,见到偶像,都是会紧张的嘛。 沉夕连连道:“我知道,秘境里凡是知道木将军名讳的,都知道他的将军殿里藏了个宝贝姑娘桃夭夭,今日见到你的真容……不得不说,真是好看。” 桃夭夭这一顿被夸的,脚下轻飘飘,脸上滚烫烫,这真是她桃夭夭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夸她好看。 木无尘那被强迫的不算。 沉夕见桃夭夭羞红了脸,不禁笑得合不拢嘴:“好了,我就不逗小姑娘玩了,先进去了。”说着,潇洒转身走向海棠林。 木无尘沉着眸子,似乎在想什么,今日,恐怕绝不会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宴会。 “老木,妖王们,都是一天儿长大的么?以前总说他是个娃娃,怎么今天看见,他未免高得离谱了吧?” 木无尘拉着桃夭夭的手走进海棠林,边道:“九尾天狐一族和别的妖类不太一样,他们自出生就被种下封印,一百年内不老不灰,修炼九尾,待到百年封印一到,便是成人礼,恢复本来模样。” 桃夭夭嘟着嘴:“这么邪门?”说着,不禁望向腰间挂带的灵石袋,一想到自己一个月前很有可能调戏了一把妖王,就心中发颤。 两人找到位置席地而坐,坐垫下海棠花铺满一地,厉殇甚至为了真,将每一瓣花都赋予馥郁的香气。桃夭夭不禁感叹这位刚成年的妖王可是真的会享受,琼浆玉露,繁花似锦,已胜过不知多少琼楼玉宇下的金樽银盘。 至于桌上吃食,她倒没什么所谓,只是那白瓷翁里盖的酒酿,桃夭夭便是捂上鼻子也拦不住那香气逼进鼻子里。 于是望了望四周,显然大家都比她沉得住气,而且互相认识,能聊到一起去。亦或是平日里见多了桌上的东西,此时此刻卖的只是厉殇的面子。 这么打量了一圈下来,桃夭夭赫然发现有几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时不时盯过来,幸好木无尘现在面无表情,若是笑一笑,桃夭夭真的不确定在场这些姑娘还能不能有腿走出这海棠林。 桃夭夭也看见沉夕,她坐在斜对面的位置,也不言语,身边的皇室公子哥若问她什么,她便只是一笑,只是若隐若现地看着留给妖王的位置。 桃夭夭顺着沉夕的目光看过去,不禁在心里算了算时辰,这个厉殇,明知道筵席要开还在街上闲逛,真是个昏君,这点自觉都没有。 桃夭夭想着,不禁愤懑地拍了拍大腿。 妖王座下,有一处座位稍显特别,似乎也不容乱坐,而坐在那里的人也很特别,黑大的袍子,白布缠绵右眼,快要将整个脸都包起来了。一头黑发披散,淡然无求,一脸死丧的表情,可谓瘆人。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叽叽歪歪的这些人突然安静下来,目光一致看向妖王座的方向。 原是厉殇携一位美娇娘而来,那女子天姿国色,搁在凡间,是要叫君王倾国倾城的。 可桃夭夭却觉得,也许难能一见的,是她脸上的娇羞。如此场面,皇室齐聚,厉殇携她而来,便是最明显不过的宠爱,可她心底没有虚荣,看向厉殇的眸光也只似平常女子凝视自己的相公。 华衣丽裙也比不上她的那一颗纯净的心。 安静了不到片刻,桃夭夭又觉得耳边喧闹起来:“这不是凝霄宫的苏茵姑娘吗?” 这个名字桃夭夭听过,凝霄宫内关的都是妖族的奴隶,或是背弃妖族的皇室之后,或是惹怒妖族皇室的平常妖族,其中的女子多为妖族男子玩乐,活得毫无尊严。 但厉殇统秘境以来,干的唯一一件人事就是赋予了凝霄宫的妖反抗的权力。凝霄宫为大祭司代掌,自此以后,那里便从秘境不烟之地,变成了繁华的盛宫。 苏茵姑娘难能绝色,一直是流连于凝霄宫的男人心尖上的红玫瑰,更是想尽办法绞尽脑汁讨她一笑。可她的笑容却被她封存,甚至不少人都以为这姑娘是天生不会笑的。 “千金不换、万石难求,原来她誓死守着初贞,只等这有缘人。” 耳边是叨叨叨,嘈杂里赫然杀出一声瓷碎的声音,将桃夭夭惊了一瞬,她转眸看向身侧的女子,怒目凶光,手指紧攥,其中沁出殷红的血来。 “二姑娘……”她身后的妖奴连忙跪下去,颤着手递上手帕,声音孱弱地就像蚊虫在飞。 这个人她也认识,似乎就是秘境那些大嘴巴常说的,礼族钦定要婚配于木无尘的火狐狸文绮,厉殇的,远方亲戚来着。 不过看样子,礼族的打算是要泡汤了,就凭桃夭夭的经验来看,此时此刻,这文绮怕是手刃了苏茵的心思都有了。 “诸位,”厉殇拾起苏茵的手,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你们就不好奇,本王破开封印已是二十天前的事情,为何一定要在今日办这宴会、开这筵席?”说着,不忘挑眉一笑。 桃夭夭撇着嘴,这家伙真是顶着一张妖媚的脸,就时刻不忘散发自己的魅力。 在座的都赔着笑,纷纷大展才华谈古论今品今日是多么多么好的一个日子。 末了,人家厉殇只是摇头,而后深情地望着身侧的苏茵:“因为今日,是苏茵姑娘终于冲本王展颜的良辰佳时。” 此话一出,文绮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桃夭夭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禁看了看面不改色的木无尘,看来她喜欢木无尘,和他时而呆呆的,有莫大的关系。 ------题外话------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我慕了,你们呢 102 秘境以前17 小辣椒说了,甜言蜜语的男人最不可靠,桃夭夭不禁为这叫苏茵的女子捏一把汗。 有人接着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苏茵姑娘,又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可谓不般配。成宿双人,必将恩戴福泽,造德万物。” 桃夭夭笑,真官方啊,不愧是靠一张嘴混秘境的皇室。 厉殇笑着,与苏茵款款落座:“今日去接苏茵,路上耽搁,误了大家时辰,本王自罚一杯。”说着,举起桌上的玉樽,一饮而尽。 桃夭夭却觉得自己这个自恋的毛病该治一治了,她总觉得这个厉殇自进了这海棠林开始便总是时不时的,瞟上她两眼。 不对,该是这家伙记仇,提醒着她千万莫忘了允诺的灵石。 “是妖女误事,苏茵也愿自罚。”也算是夫唱妇随,整齐和谐。 底下有嘴巴甜的,王妃娘娘的称号已经叫起来了。 厉殇轻轻拭去苏茵嘴角的酒渍,转眸来看着众人,手轻轻一扬,桃夭夭便觉得自己身边闪过一阵花影,原是一个舞女从她身边经过。 几人扭动了身姿,嘴角含笑,美如花,亦美如画。 厉殇轻声道:“开宴吧。”音落,丝竹声便响起。原那些隐在海棠林深处的影子,竟是奏乐的乐师,桃夭夭兀自点着脑袋,捧着脸品着酒……这么好的日子,不知何时能轮到还守在秘境之外的天狼一族。 木无尘递上剥好了皮的枇杷,问她:“在想什么?” 桃夭夭一惊,没想到在恋爱这种事情上堪比低龄儿童的木无尘竟在这会儿开了窍,不知道是不是厉殇刺激到他了,遂挑着眉一笑,撑着脑袋看着他,微微张开了嘴:“在看舞女啊,真漂亮。” 木无尘本坐得端正,见桃夭夭半晌也不接过枇杷,遂侧目睨了她一眼,见她这副模样,无奈一笑,只好将枇杷喂进这小妖精嘴里。 一刻钟过去,桃夭夭已喝得有些涨肚了,木无尘拦下她好几次,结果她还是会偷摸摸抿一口,哪怕他已经将白瓷翁拿到自己身侧,还是不抵她突然抱着他的腰,趁他不备,飞快夺过酒翁来畅饮一大口。 百无聊奈,她转着腰间的衣绳,眼珠子转来转去,真是想不通在场这些人怎么还能这么有兴致……也是,若她是个男人,没准比这群男人更起劲儿。 不过这么一圈转下来,桃夭夭却发现那个怪人不见了,就坐在挨近厉殇的位置。桃夭夭“噗嗤”一笑,八成是受不了厉殇搁蜜罐子里泡了泡的言语,偷摸摸跑了吧。 正傻笑着,桃夭夭却突然看到一个讨厌的人,龙煜。 今日他却不知又抽了哪门子疯,穿着铠甲这时候跑过来,身后跟着十来个龙兵战士,正将绑着的几个人类模样的人带来。 桃夭夭皱着眉,直到看清那几个人类模样的人中,有一个,却是她认识的小蒋,她顿时一惊,心中惴惴不安,正要去碰木无尘的胳膊,让他看过去,而他早已看向走来的龙煜。 龙煜走向厉殇座下,跪下抱拳道:“王上。” 厉殇玩味的眼神依旧,嘴角的笑意却猛然一收,他扬手,丝竹乐声便停了,扭动腰肢的舞女们也都识相退下。 此刻却猛然静得听得清风吟,厉殇从半躺的姿态坐起来,沉着嗓子:“什么事?” 龙煜的声音里满是神气:“龙煜带兵守在秘境之处,抓获逃兵四人,请王上处置。”说着站起身来,手一挥,他手下便将五花大绑的小蒋四人蛮力一扔。 桃夭夭攥紧了拳头,不禁在心里骂,你娘生你的时候是把您老的眼睛留肚子里了吗?那几个都是哪怕瑟瑟发抖也誓死上战场的战士,他们值得秘境里所有人的敬畏,怎能遭受如此凌辱。 桃夭夭看见木无尘沉了眸子,其中的厉光,一点不亚于看到她桃夭夭受了欺负。 厉殇只是轻飘飘地一笑,转着手中的玉樽:“几个逃兵而已,不是有前车之鉴么?何故问本王?” 桃夭夭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二人的演技可是精彩,分明是窜通好了要木无尘难堪一番,却如此一番我俩可真没针对你木无尘的意思。 龙煜斜眼过来,奸笑从嘴角晕开:“可他们,是木将军手下的兵。” 终于露出奸诈狡猾的嘴脸来了,木无尘为救天狼族曾与厉殇立下生死契约,再有逃兵,木无尘甘心赴死,如若违约,余生将万劫不复。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桃夭夭不解,就算功高盖主,不算功劳,却没有苦劳吗?厉殇又何苦揪着木无尘不放? “龙将军,你说他们是逃兵,可是要讲证据的!”桃夭夭脑门一热,拍了桌子就站起身来,根本顾虑不了太多。 厉殇笑着:“龙将军,桃姑娘说得对啊,你可有证据?” 龙煜走近桃夭夭几步,道:“本将军和手下一百多号人,在秘境之北擒住这四人,难道你是在怀疑我故意诬陷他们不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木将军的天狼军团可是守在秘境之南?!” 桃夭夭冷冷一笑:“也许有些人就是闲的呢?若你趁他们四个如厕的时候绑了人,也不是不可能!” 在场众人听到桃夭夭说如此,一时脸色难看,但见厉殇嘴角止不住笑意,也就为难地悻悻而笑。 龙煜此时脸却绿了:“你!区区一个妖女,你敢如此出言不逊!”说着,便拔出剑来,桃夭夭只等着他伤,叫他恼羞成怒、方寸大乱才好。 龙煜的剑只扬到半空,桃夭夭却被木无尘拉到身后,龙煜对上木无尘的眸子,不禁瑟缩了一下,接着讽刺一笑:“我当时是谁家的狗没拴好。打狗须得看主人,本将军就看在木将军的薄面,不和一介女子计较!” 话音还未落,他的肚子上却被木无尘打上重重一拳,他顿时横飞而起,落地时激起一地海棠花,“哇”出一口血来。 “你找死。”木无尘沉着嗓子道,一时间他周遭的气压低到让人难以呼吸。 在场的显然都没想到木无尘会动手,惊得四处逃窜,纷纷聚到筵席最后。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该说木无尘太强,还是这龙煜太弱,仅是挨了木无尘一拳,就连站都再难站起来。 可他却笑了,笑得很丑:“怎么,木将军恼羞成怒了?你若怕死,只需跪下求王上烧了契约便是,何必学疯狗到处咬人!” 桃夭夭知道现在这场面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瞎捣乱的原因,毕竟妖王还坐在那儿,而明显是和龙煜站在一边的,这时候木无尘打了人,理亏啊。 木无尘却不看龙煜,轻蔑的目光掠过龙煜的头顶,直视着厉殇满是无所谓的眼睛:“我木无尘说过什么,一字一句记得清楚,如果他们四个真的是逃兵,我宁愿赴死,不肖人催!”他又垂着眸子怒视着龙煜:“刚刚那一拳,是想用最快的方式让你闭上你的臭嘴,别用你肮脏的嘴脸,玷污了我手心里纯净的人。” 龙煜铁青着脸:“你!” 桃夭夭眼眶顿时红了,她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大的肩膀,不禁心中一暖。 厉殇一挥衣袍,走到木无尘和龙煜之间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哇,很好。既然将军不怕死,那就死吧。” 木无尘拽住桃夭夭,示意她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又转眸看向厉殇:“我说了,如果他们真的是逃兵,我宁愿赴死。可他们是不是逃兵,他们自己说了算,容不得别人编排。” 厉殇的眸光狠厉起来,他逼近木无尘,四目相对着,难分胜负。 厉殇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桃夭夭真没想到,他竟会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他一字一句咬得很重:“木无尘,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是欺我白痴还是欺我白痴?哪个将死之人会主动认罪?你是在逗我玩儿么!” 木无尘却笑了:“我的命,只交在我信得过的人手里,我信得过他们,我只要他们一句话。” 厉殇也笑了,果然自己就算伪装地再好,还是会在眼前这个人的无所谓面前土崩瓦解,尤其是当他还牵着那个人的手。 他走向那四个天狼人,一把拽过小蒋的衣领,扔在木无尘面前。桃夭夭感到木无尘握着她的手在颤抖。 厉殇变出锋利的狐爪,深深的嵌进小蒋的心口,桃夭夭顿时掉下眼泪来,不敢再去看。厉殇的另一只手自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死死抵在小蒋的脖颈。他的声音很低:“抬头,看看你的木将军。” 小蒋此时此刻疼得身体已在痉挛,他咬着牙,泪水死死淹在眼眶,按厉殇说的,抬眸看向木无尘的眼睛。 厉殇看见木无尘的眸子几乎是一瞬就温柔了下来,可他读不出小蒋看到的东西,因为拿命换来的交情,是薄情的人看不懂的深情。 小蒋知道,眼前这个人,他一定可以信,而且永远不会被辜负。 厉殇笑了,笑得凄厉,笑得瘆人:“我的手就卡在你的心口,一旦你说谎,心跳就会加快,我就会,掐爆你的心!” 小蒋感到那利爪又进了一寸,他已疼到将指甲扣进肉里,哪怕如此,也不能分散心口的一丝一毫痛感,他觉得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看不到明日的晨曦。 厉殇收回笑容,死死盯着木无尘,却对小蒋下令:“现在,你说,你是不是逃兵!” 小蒋的嘴唇已泛白,他就像一个将死之人那般,脑海里不断回放生前的所有事情,可说是生前,却全是军营的欢喜忧愁。 他想起阿强,想起阿强惨死龙煜手下。他想起无数个日夜,阿强嘴上嫌弃着他娘,却在危难的战场将他推开为他受伤。 他想起老叶,想起老叶煮的饭香。 他想起很多,想起木无尘总是面无表情,来看他们一军帐的五个人。木将军,他明明是一道光,一尊佛,却屈身于人间。 如果他的死能换木无尘拯救众生的话……他于是含着笑,望向木无尘的眼睛是那么坚定:“我不是,我永远不会再做逃兵,我是一个站得直做得正的兵!生,是天狼军团的人,死,亦是天狼军团的魂……” 在小蒋的宣誓声中,厉殇沉了眸子,十分不甘地松开小蒋,小蒋当即昏厥在地。 “小蒋!小蒋……” 桃夭夭扑过去跪在地上,拼了命地为他渡灵气:“不能死,不能死。” 木无尘攥紧了拳头,眸光却很平静,直直看向艰难爬起来的龙煜:“如此,大老远跑来一趟诽谤别人的龙将军,是否交由我处置!” 木无尘根本没有给厉殇点头答应的机会,直冲过去,木无尘袭近龙煜的时候,他吓到裤裆当即湿了一片。 厉殇闪身拦住木无尘,他拦得吃力,警告的眼神死死盯着木无尘:“我死了,谁都救不了姚沐晚!” 木无尘的怒气一点点卸下,他将那怒气打碎了一点点咽进肚子里,眸子里的光却叫龙煜发抖,他好像再说:“你的账,在我木无尘这里,一辈子都别想赖掉!” 龙煜知道,他和木无尘之间不可能再有转和的机会,既然两虎相斗必有一死,不是他龙煜死,便是木无尘亡!所以他就算是垂死挣扎,也要咬掉木无尘一块肉! “王上,这四人偷逃北境,不止我一双眼睛,千人百人都看见了,你!还有你们,不是亲眼看见得吗?说话啊?!” 龙煜好像被吓得稍稍精神崩溃了,他指着和自己一道来的几个蛟龙兵,如此喝道。 厉殇不禁按了按眉,龙煜却拽住了他的衣袖:“王上,木无尘此人神通广大,你刚刚查验,一定是被他动了手脚,才查不出结果来的!” 厉殇睨着龙煜,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知道你和一条狗差在那里么?” 龙煜本笑了,王上还是向着自己的,可厉殇此言一出,却叫龙煜惶恐。 厉殇说罢,衣袍一扬,便狠狠自龙煜手中拽了出来,一步步踱向自己的位置,那里,苏茵早已吓到花容失色。 ------题外话------ 其实木无尘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男人友情更大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让小可爱们失望呢 103 秘境以前18 龙煜爬过去欲抓住厉殇的一片衣角,可他要拽住的时候,却被木无尘一手拎起,轰然一声,扔进南建木的树干。 木无尘飞去,在杳杳处传来几声巨响。 厉殇抚了抚苏茵的脸,眼睛却不看她:“真是扫兴,扫兴的人,活该去死。”这个死字叫苏茵一颤。 桃夭夭横了厉殇一眼,就算是条狗,也是他厉殇的狗,畜生尚且有情,此人,却能如此无所谓。 果然位高权重的人,心比什么都硬、都冷。 她拾起龙煜丢下的剑,斩断和小蒋一起被绑来的那三人身上的灵绳。 龙煜最后死在木无尘的重拳下,可他死的不窝囊:“十几年前,我也是体恤军情的好将军,大敌当前,军力不济,我没有你这么强的神力,我不能凭一己之力救他们所有人,我只能用我学的兵法,舍小为大,是那群天狼族人不懂牺牲,所以他们逃了,错的是他们,我没有错!” 木无尘睨着他:“如果是我,在选择牺牲少数为更多人的时候,我会把我自己放进少数里。你不服众,是你贪生。” 龙煜含着满嘴的血,眯着一只肿起的眼睛瞧着木无尘:“哈哈……你怎知我没有选择牺牲自己!你怎知!” 木无尘不忍再看他,转身走回去。 龙煜在他身后大笑:“你神气什么?你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身傍神力,你以为你为什么受万人敬仰!” 木无尘极力让自己不受干扰,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是龙煜纵身跳下了南建木,万丈神树,他将粉身碎骨。 他再回那海棠林,大家还是歌舞升平,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走到桃夭夭身边坐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身边躺下的小蒋。桃夭夭抿着嘴,苦笑:“有我在,他死不了的。” 木无尘大手揽过桃夭夭的小脑袋,靠在他的头上:“吓到你了。” 桃夭夭摇头:“有你在身边,我永远都不会害怕,刀山火海,也像平地繁花。” 厉殇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挥手示意那些舞女退下,又捏着眉心:“本王今日乏了,诸位都回吧。” 想了想,又道:“木将军留步,本王有些话,只想说给木将军一个人听。” 那三人中有一人背起昏厥的小蒋,桃夭夭起身,与木无尘交换一个眼神,便领那四人先行回将军殿去了。 众人散去,走出紫宫大门时,桃夭夭远远瞥见沉夕朝她竖起大拇指。 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都怪自己沉不住气捣乱,否则小蒋也不至于重伤,还让自己的偶像看到自己乱逞威风。 沉夕在等她,挨近她时,笑道:“我本打算出去解围,扯一个他们四人是被我召到北边去的幌子,不过我却没说。” 桃夭夭不明所以地看着沉夕,只听她继续道:“因为我发现,他好像不需要我的帮助,有你就够了,不是吗?” 桃夭夭愣住,沉夕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我走了,热闹也凑够了,该回我的前线去了,否则真不知道会蹦出什么人来乱给我扣帽子。”沉夕最后一句说得很大声,惹来众人侧目。 桃夭夭含着笑,目送沉夕走远。 回将军殿后,小辣椒却照例守在门口,撑着脑袋困得直点头。 “夭儿,将军呢?他们几个这是……?”小辣椒过来,将怀里的披风裹在桃夭夭身上。 桃夭夭握着小辣椒的手:“小辣椒,还要辛苦你做些滋补的汤药,他们几个都是老木手下的兵,受了重伤。” 小辣椒几乎是一瞬间就领会到,忙领着几个人进将军殿:“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风大,我这就去炖一些,你和将军也该补补。”说着,便提着围裙直奔后院去了。 桃夭夭寻了处屋子,又搬来被子,这才算将四个人安置下来。除了小蒋,其他三个身上也各自有伤,应该是被抓的时候反抗所致。 桃夭夭抱着手臂,看着清醒的三个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一人道:“我们的确去了北境。” “什么?”桃夭夭一惊,又转身看了看屋外,确定没什么人,才关上房门折回来,不等她开口再问,他们便自己解释道: “不过我们不是逃出军营,是祁副将下令,命我们穿过北境,去无妄海鬼市找一个人。” 桃夭夭拧着眉:“既然是祁副将下令,他没给你们老木的兵令吗?这样就算被抓也有个解释啊?” 一人道:“祁副将特意嘱托过,一定不能让将军知道。” 桃夭夭却头大:“为什么啊?”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还是没有说实话的意思,遂一掌拍在桌子上:“都这个时候,你们再瞒下去,会死的,就不只是木无尘一个人了!” 一个人像是被触动,才道:“祁副将说,鬼市上有人可造无坚不摧的铠甲,却需要心窝血铸练,祁副将已经暗中选好了为铠甲献祭的人,只要我们带回那个会铸这种铠甲的人,将军,就不会再受伤了。” 桃夭夭突然觉得脚下不稳、眼眶里不自觉涌出泪水:“所以,你们知道老木的性子,打算彻头彻尾瞒着他?!” 三个人点点头:“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哪怕是因为心被挖去而死,我们都甘愿。” 桃夭夭流着泪骂:“你们这群白痴,知不知道就算军营里少了一个人木无尘也会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多人为了一套冷冰冰的铠甲献祭而死,他怎么会不知道?自你们偷偷离开军营那天起,他就察觉了,知不知道?!” 三个人抱着脑袋哭:“我们,我们……” 桃夭夭擦了擦眼泪:“索性现在还没有铸成大祸,这件事你们千万不要再和老木提起,若是他问起来,你们就咬死是龙煜诬陷你们。至于铸一套无坚不摧的铠甲这种事情,别再想了,知道吗?” 三个人支支吾吾,好像还有什么顾虑,桃夭夭又道:“祁副将那里我去说。” 话音刚落,却听见屋外传来小辣椒的声音:“将军,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啊?”话刚出口,便见木无尘微微转眸,阴沉的眸子险些让小辣椒洒了手里的汤。 木无尘走下台阶,径直往后院走去,桃夭夭打开房门,对小辣椒道:“他们都在里面。”说完,便去追走远的木无尘了。 小辣椒一脸的忧虑,她从未看见过木无尘的脸上有像今日这般的疲惫。 桃夭夭追上木无尘,刚刚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大力地甩开。 桃夭夭愣了,木无尘从来没有这么粗鲁地对待过她,更不会拿这么凶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陌生,第一次面对着他,心里会涌起害怕的感觉。 她唤他:“老木……”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木无尘沉着嗓子喝道,桃夭夭听到,心却一惊,眼前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木无尘么? 他却不看她眼角的泪:“你们都是一群白痴,一群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白痴!”他说完,一秒似乎也不想再停在桃夭夭面前,决绝地转身而去。 桃夭夭任那一滴眼泪涌出眼眶,然后飞快抹干,快步追上去,她从身后紧紧抱着木无尘,哭着道:“老木,你到底怎么了,厉殇和你说什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我很害怕。” 木无尘蛮力地掰开桃夭夭的手,回身来,眼底含着泪,轻轻抚着桃夭夭的脸。桃夭夭满目委屈,因为眼前这个人才是她认识的木无尘啊。 可是他却笑了,哈哈大笑,似乎用命在笑,那样子仿佛在说:“桃夭夭,你真是个白痴。” 桃夭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样子,失魂落魄一般,后退了两步:“不,你是谁?你把木无尘还给我!” 木无尘收回笑容,揉了揉鼻子:“你没看错,也没出什么幻觉,刚刚那个就是我。至于我为什么不选择继续装下去了,是因为没有必要了。” 桃夭夭道:“木无尘,你到底在说什么?!” 木无尘揪着桃夭夭的衣领,将她蛮力地提到自己眼下:“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别人!为了她,甘愿为厉殇卖命,为了她,骗了那群白痴天狼族,为了她,故意让你喜欢我!” 说着,他的手松开,丢得轻飘飘,桃夭夭顿时像全身注入铁水一般,瘫软在地。 可木无尘甚至不愿拿正眼去看她:“明天,我要去接她的魂魄回来,然后远走高飞,什么秘境,什么天狼族,和我木无尘,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他说完,似全身轻松一般,似乎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哼着曲子,迈着轻快的步子。 躲在中门处的三个人过来扶起桃夭夭,她望着脚下,大声道:“你骗我!” 木无尘转身,笑得没心没肺:“你不会一直都没发现吧?” 桃夭夭看着他,泪着眼哽着声音:“我说,你是骗我的,你喜欢我,你就是喜欢我,嘴会撒谎,会说谎话,可眼睛不会!你心里有我,有整个天狼族,你在撒谎!老木,我知道你是被逼的,厉殇拿我们威胁你对不对,你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啊,你别一个人扛……” “闭嘴!”木无尘大声喝止桃夭夭,刚刚还不屑还无所谓的眸子,此刻却填满瘆人的凶光,“没什么胁迫,是你们蠢,也是我,演技太好。” 说完,他轰然关上了房门,在烛火的摇曳中,哼着欢快的曲子。 桃夭夭永远都忘不了木无尘刚刚看向她的眼神,就像从炼狱里出来的人,看见同挤一道奈何桥的人。她甚至不敢想,是不是自己再说一句话,他就会冲过来杀了自己。 她颤抖着身子,顶着红肿的眼睛,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盯着那个玩偶,一夜未眠。 翌日,还没大亮,桃夭夭就听见木无尘屋子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是了,他要去接他最爱的姑娘,去接陪他浪迹天涯的姑娘,而她却像个小丑,此时此刻蜷缩着、紧紧抱着自己,期盼着那个温柔的木无尘伴着晨曦第一道微光过来同她道歉。 她暗暗骂自己贱,爬上床用被子捂住脑袋。如果一睡不起……最好一睡不起。 可她睡得并不安稳,噩梦不断,她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最后她实在煎熬,再睡不下去,才翻身下床,打算去厨房找些吃的。 正遇上从里面出来的小辣椒,她手里端着一锅奶汁,见桃夭夭迎面走来,便兑了她一碗。 坐在台阶上,她喝着喝着却忍不住地哭了:“小辣椒,你说,老木到底怎么了?他说的明明那么离谱,什么演戏,什么装的,可是他的语气神情,却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些荒谬的说法。我该怎么办啊?” 小辣椒把桃夭夭揽在怀里,苦口婆心:“傻孩子,有时候,辨别一个人需要用心,用眼睛,用耳朵都是靠不住的!” 桃夭夭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小辣椒:“你是说,老木是骗我的?” 小辣椒摇摇头:“这我真的不知道,平日里,我也只和锅碗瓢盆还有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打交道……不过,我却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一个人可以装一时半刻,却装不了三年五载,就算三年五载地装,到最后,也不是装了,那就是自己,就好像凡间的角。” 桃夭夭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思量了一会儿,又仰着头大哭:“不懂,所以他还是装的呗!”抬头却看见太阳西斜,遂又喝了一大口奶汁,嘀咕道:“小辣椒,谢谢你,赶在我起床的时候给我做吃的。” 小辣椒“噗嗤”一笑:“你这傻妞,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我这是煮给小暮川的。” 桃夭夭许是哭久了,这会儿总是不自觉地哽咽起来:“为、为什么?” 小辣椒苦笑道:“和你一样呗,在将军那里受了委屈。” “什么意思?他受什么委屈?” 小辣椒道:“今早将军出门的时候,小暮川跪在门口要拜他为师,可没想到将军一字一句都往小暮川伤口上戳,又是嫌弃他乌鸦出身,身体本就羸弱,又说什么他不屑带徒弟的话,总之小暮川那个眼泪是止不住地流,我看不过,就将小暮川抱走了。这将军真是不知道抽什么疯,你说那小暮川多可怜哪,哪里还受得了这种打击?!” ------题外话------ 小虐怡情,大家都知道最后老木和夭儿闹掰了,肯定会很痛,小铺垫来喽 104 秘境以前19 说着,却见桃夭夭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小辣椒,老木昨天骂我可比这个凶多了,你都不心疼!” 小辣椒却捂着脸:“大傻妞,平日里,多是我凶着你,将军护着你,我还没有心疼你的习惯。” 桃夭夭扁着嘴,分明就是双标,还说得这么花里胡哨。 正当时候,檐下的风铃响动起来,小辣椒连忙放下一锅奶汁,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就要出去:“也许是将军回来了。” 桃夭夭敛着眸子,默默喝着碗里的奶汁,嘀咕道:“回来就回来了,至于那么开心么!” 小辣椒一走,几只兔子便一只接一只地跳了出来,桃夭夭看见它们就心烦,翻着白眼不看它们。 有一只有点儿能耐的,化成人形站在桃夭夭面前:“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木无尘喜欢的是公主殿下,你却还死缠烂打,现在知道后悔了吧!略略略!” 桃夭夭含了一嘴的奶汁,欲作吐出去的模样,把那小兔妖吓得连忙后退。 桃夭夭冷哼一声,吞下一大口喷香的奶汁,不忘发出好喝绝伦的声音。 小兔妖指着桃夭夭的鼻子:“你!你还是不信是吧?你跟我来,我给你看证据!” 桃夭夭却不搭理她,自顾自又要去倒一碗奶汁,那小兔妖见自己被无视,一脚将一锅的奶汁都踢洒了。 桃夭夭气得一摔碗,那个小兔妖怕是怕了一瞬,却还是颤着舌头道:“谁、谁让你不听我说话!” “你说话?”桃夭夭抱着手臂,眯着眼睛,“你说话比乌鸦唱歌还难听,呸,是比木无尘唱歌还难听,姑奶奶凭什么听你乱嚼舌根?!我说你们几个,几百岁了,连人形都修得不利索!”说着,一把扯住那小兔妖的兔子耳朵,疼得她哇哇直叫,而她也不示弱,抓着桃夭夭的头发。 “你们又干什么!”小辣椒的声音足以将那只小兔妖震慑回原形,她蹦回一窝兔子里,一时间,再难分清刚刚是谁出来招惹桃夭夭的。 小辣椒走过来,难能,没有训斥桃夭夭不懂事,只低声道:“前院来了人,是妖王派来接你的。” 桃夭夭想了想,无所谓地道:“知道了,叫他们再等等,我换个衣服就去。”说罢,便转身回了屋子,她真的换了衣服,也练了两颗灵石出来,临走时,在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手上的手链也藏了银针。她还没去找那个家伙,他竟就按捺不住来寻她了,不过也好,省得不知找什么借口混进紫宫。 小辣椒见来官等得不耐烦,正想再去催催桃夭夭,刚挪开步子,却见桃夭夭却出来了,难能一见的,打扮了一番。 小辣椒平日里只当桃夭夭是家里的闺女,看得多了,已当平常,今日见她破天荒地梳妆一番,却觉得是睹见了天人一般,不禁失神。 她矮身欠安:“久等。” 来接桃夭夭的几个官爷自也看得失神,这才被桃夭夭一声拉回现实,干咳了几声,道:“快走吧,王上候你多时了。” 小辣椒将桃夭夭送到门口,不禁拽着她的胳膊问:“你和将军都怎么了?怎么突然都跟疯了一样?” 桃夭夭不禁“噗嗤”一笑,前面几个领路的回过头来,桃夭夭便微微一颔首,尽力做温婉的样子。 她不言语,拍拍小辣椒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努力装作温婉的样子,上了来接她的轿子。 一声长鞭破空而响,拉车的鹿踏空而起,小辣椒却觉得,今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心。天色已晚,却不见将军回来,桃夭夭又被接走,她实在惶恐,却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 轿子飞了没多久,桃夭夭掀开纱帘往下看了一眼,街上虽不似昨日热闹,却也不凄清。而俯瞰整个秘境,才发现,它并不像你置身其中看到的那么美。而一处繁华的宫殿缠绕着条条白布,宫殿其中,烛火硕硕……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是……凝霄宫。 桃夭夭问飞身守在轿子外的人:“官爷,凝霄宫内,不知是哪个姑娘去了?” 那人睨了她一眼:“好奇多舌之人,总是活不长久。” 桃夭夭吃了个瘪,心里愤懑地嘀咕,你不说,本姑娘还不稀罕知道呢!但是脸上还是要端着笑的,正想放下纱帘,那人却又道:“不过我看你也不是那种稀罕长命百岁的人,死的,苏茵。” 桃夭夭的手一颤,笑道:“官爷说笑了,妖女惜命得很。” 那人笑了,一脸的老奸巨猾:“你可劲装,被我们接走的姑娘,不是大喜失色问东问西,就是哀容满面哭哭啼啼,你,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能不穿帮吗?” 桃夭夭讪讪一笑,夸了一句:“官爷好眼力。”便放下了纱帘。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就连身边的小官都这么老奸巨猾,在厉殇面前,她铁定会穿帮。 还有苏茵的死,一个大活人,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秘境,除了厉殇,她再想不出第二个有如此能耐的人来。 他竟心硬到如此了么! 明明昨日还是捧在手心的姑娘,今日就可以弃之敝履。 好可怕,她不禁心里发寒。 可她又笑了,昨日厉殇竟想到用那种法子逼问小蒋,她就该明白,座上那人,再和那日秘境偶遇的小妖没有半毛钱关系。 想着,这轿子却突然落了地。并没有人掀开纱帘,那些送她来的人都飘飘而去,就连拉轿子的鹿都默默退下。 桃夭夭等了一会儿,透过层层薄纱,她看清这里就是紫宫殿前,那片海棠林旁的空地。可这里今日太安静,寂静得听得清她的呼吸。 还是不见厉殇的影子,她实在忍不住,就走了出来。 紫琉璃的宫墙,粉色玉蕊海棠,这样景致,今日她一个人看,却有一种别样的神秘,最是寂静时,最让人接近。 她打量了一圈,身后突然有大风刮起,她再回眸,白烟散去,厉殇一身白袍,墨发束了一个结在脑后,剩余长发披散着,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颜色的猫,他看向那猫咪的样子很温柔,完美地掩饰了他是一个恶魔的事实。 “王上,这是妖女允诺的灵石。”桃夭夭弯腰一拜,双手奉上灵石袋。 厉殇迈着步子走近她,每近一步都叫她心头颤抖。他慢慢靠近她,最后走过她,大声道:“我可没说叫你来,是叫你还我灵石的。” 好一个无赖。 桃夭夭咬咬牙,回眸转身,弯着腰:“那不知王上叫妖女来所谓何事?” 厉殇回眸来,笑得却灿烂:“你这么说话不难受?我觉得你还是像那日在秘境边上当我是个小妖怪跟我说话的样子更像她。” 桃夭夭直起身来,疑惑道:“王上刚刚说,我像谁?” 厉殇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桃夭夭意识到自己越矩了,连忙道:“那日妖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上,还望王上怪罪。” 厉殇叹了一口气:“你非要如此恶心我才开心是么?” 桃夭夭这会儿是真的想叉着腰摆着鬼脸大喝:“本姑奶奶就是故意恶心你,快赶我走啊!”但她不能,她还没那个胆子。 于是只好继续以委婉的方式恶心他:“妖女无意恶心王上,还望王上一并治罪。”她低着头,听不见厉殇说话,正涩涩抬头,却突觉脚下悬空,而她像是被什么牵住了腰,直直要飞到厉殇怀里去。 快靠近他时,她突然飞起,横空一脚要踢到厉殇的头上。这么拙劣的手段,自然被厉殇躲过。她落地时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几乎是一瞬便飞向刚刚后退的厉殇,而他后空翻而起,一脚将飞来的匕首打在地上。 刺杀,玩的可不就是心跳么,她再奔向厉殇,看样子,是铁了心想叫厉殇一头撞死。 厉殇却愣了,待她近身一拳挥来,他才像捏住绣花针一样,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便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夹在几根指头中间的银针,不禁邪魅一笑。 桃夭夭这会儿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真丢人,亏她在银针上抹了毒,但她依旧不死心,一脚踹向厉殇,反被他另一只手打开,于此同时手一用力,便将桃夭夭揽进怀里。 桃夭夭另一只手握拳挥向脑后,而毫不意外,被厉殇钳制住。 桃夭夭气得拿脑门儿去撞他的下巴,他这才无奈,一道咒语定下,她便不能动了。 厉殇绕到她面前,刚刚逃跑的黑白猫又跑进厉殇的怀里,他看着她:“你杀我,到底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死后,就没人救得了姚沐晚了?” 这话却问得桃夭夭一懵,有区别么?遂不说话,也懒得看他一张桃花脸,瞟向别处。 厉殇又自言自语道:“我又何苦问明白,于我又没什么好。” 桃夭夭冷哼一声,神经病,你也知道自己问得白痴啊! 厉殇捏住她的脸,逼着她不得不看向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酌:“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连你也和她们一样,都要我死?” 桃夭夭不明白他眼睛的悲伤是从哪门子冒出来的,只觉得可笑:“你抢了我的男人,我要你死一百次!” 厉殇却被逗笑了:“小夭儿,你说这种话可是要负责的。” 桃夭夭恶狠狠地看着他:“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昨晚和老木说的奇奇怪怪的话,他回去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凶巴巴的,讨厌死了……都是因为你!” 厉殇顺着怀里黑白猫的毛:“你男人的仇,你去寻他报啊,本王可是无辜的。” 桃夭夭眯着眼瞧着他:“你敢对天发誓昨晚的事和你无关?” 厉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可没要他回去之后吼你一顿。” 桃夭夭转转眼珠子:“那不还是和你有关吗?阴险小人!” 厉殇看着他,想怒却怒不起来,不禁无奈一笑:“你刺杀我,现在又骂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桃夭夭的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你抢了我的男人,我本就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好了!” 呸呸呸,她才不想死呢,她这叫兵行险招,赌的就是人性中,你要我往东我偏要往西的致命弱点。 厉殇的眸子暗自沉了下去:“他若死了,你当如何?” 桃夭夭没想到厉殇会这么问,什么意思,木无尘,是要死了么? “我会跟着他一起死。” 短短八个字,长不过一瞬花开的时间,却叫厉殇的心在这瞬息之间,不知死了多少遍。 厉殇笑得悲凌:“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这么喜欢他?” “他养我不容易,当报养育之恩。” 桃夭夭全是瞎掰的,这个厉殇问问题都很奇怪啊,叫人寻不着思路,更找不到因果。 厉殇轻轻抬起桃夭夭的下巴,目光灼灼:“如果你的命,是我给的呢?” 桃夭夭微微一笑。正想对策呢,厉殇却突然解开她身上的定身咒,而大步走向紫宫殿门:“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桃夭夭惊愕,不敢动弹,自己刚刚可是行刺未遂,这厉殇,竟这么大方将她放了? 细思极恐,这妖王八成脑袋有问题。 “不走?想留下来陪我?” 厉殇微微回眸,妖媚的眸子浅笑,足以摄住着一院子花草的精魂。 桃夭夭一拜,脸不红来心不跳:“岂敢岂敢,王上恩德载重,必将洪福齐天,大恩大德,妖女必定不忘,日后当以牛马之恩还,告辞。” 厉殇无奈一笑,算了算时辰,接下来要做的,岂非静心等待? 正思量,院里海棠随风卷起,一抹玄色迷影闪现,隐在海棠林里,与台阶之上的厉殇对望。 那人右眼不见,绑着白色的布条,行如鬼魅,黑发如瀑,乃妖界大祭司笑苍。 “你怎么来了?”厉殇的嘴角微有不悦。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笑苍道,他的声音不似他一眼看去那般苍老。 “我很清楚。” 笑苍抢过话去:“你不清楚,冥界是什么地方,鬼蓟又是什么东西?木无尘有什么能耐替你取回来,不死心,你是不想要了么?” ------题外话------ 提问,苏茵是谁杀死的? 再提问,笑苍像不像那个谁? 105 秘境以前20 厉殇微微一笑:“我的大祭司,我已经不是那个法力被封印的小妖怪了,自触到九尾天狐一族本该有的力量那一刻起,我就对木无尘的不死心不再有任何兴趣……” 笑苍再次呛道:“你对力量一无所知!天狐族,十六年前的天狐族不照样俯首在帝非命臣下,你修炼刚过百年,何以猖狂到能说出这样的话?” 厉殇十分不悦:“帝非命死了!龙胤剑下,死无亡魂,何况他在鬼谷自废神力,木无尘连他一片衣角都赶不上,什么不死心,我看不过是死扛,只不过单枪匹马闯过帝宫,救回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妖怪,值得你一直这么吹捧他?” 笑苍似沉痛扼腕:“你会为你的无知尝到代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谋期已到,本可收局,你知你此举将会扰乱我多少计划?” 厉殇苦笑:“祭司大人,你死过全家吗?等你全家都死光了,您再来指责我吧。还有,祭司虽居万妖之上,但你毕竟在我的脚下,秘境的一切,皆由我说了算。” 笑苍遥望厉殇进了殿门,无甚表情,就是有些微妙的变化,一张脸被缠得只剩下一只左眼,也不能看出什么情绪来。 桃夭夭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的惆怅,以往和小辣椒吵架,她都坚信自己不会失去什么,小辣椒会在那里等着她,老木也会永远等着她。 可今天,繁星如灿,烟花绚烂,绿色低调的秘境此时此刻五彩斑斓,众妖行过她的身侧都笑得粲然,而她,却哭丧着脸,仿若全世界的欢闹与她分文无关。 她想不通,想不通老木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而幼时三年的记忆又让她没法不去相信,老木说他其实喜欢姚沐晚的事实。 也许那种喜欢就像她对老木,说不出分毫缘由,但各自喜欢,强求不得,亦问不到因果。 老和尚曾说红尘苦涩,情爱由当榜首,她那是只是拽着老和尚白花花的胡子,当他瞎说。 可原来,喜欢一事真如赌博,赌了满心欢喜,赌了余生厚爱,结果是皆大欢喜还是报怨而归真的不好说。 可她,赌输了。 小辣椒曾说不开心了,就要多想想开心的事情,现在倒觉得小辣椒在出馊主意,他想起老木宠爱她的模样,和那段满山似乎都是樱粉色的日子,却不禁更加苦涩。 以后她都将是独自一个人,悲惨如戏。 想着,却经过着秘境最大的酒楼,这里的酒贵,也不收她那样鸽子蛋大的灵石,只收鸵鸟蛋大的,所以她往常都是被轰出来的。 可她今日却豁出去了,于是眼泪一擦便大步子迈了进去,却无人拦着她。 她不禁觉得奇怪,自己是隐身了不成,门口两野熊大汉竟看也不看她? 见桃夭夭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那野熊大汉终于咽下口水,眨眨眼珠子,大喝道:“王妃大驾!” 王妃你妹。 桃夭夭却再也说不出那一句:“你睁开眼睛看好了,姑奶奶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也罢,只是一个名号,应下也无伤大雅,反正木将军野闺女的称号她也顶了十三年。 不过想来在秘境里,还是妖王面子大,以前她来,这里的管事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今日却舔着脸,笑意恨不能咧到耳根去:“来人呐,拿最好的酒!” 桃夭夭忙拦住:“别了,一般般的就好,我可练不出鸵鸟蛋那么大的灵石。”自己失恋了,撑破天是木无尘眼睛瞎,可害不得店家什么事,把人家喝到破了产,可不道德。 管事笑得却嗔怪:“王妃哪里的话,秘境王土,皆是王上的,您在我们这里消费,还付哪门子灵石啊。” 桃夭夭眼光铮亮,如此,她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管事那人乃几百年世故人精,王室贵族自当接待不少,她知道,有的皇室爱面子,就是不催着交灵石,人家也照样会交,就算不交,也算卖了人情,日后一片光明。 再者说了,这些个王室之人,哪个不是看着横宽体胖,实则正如装不了多少墨一样,也装不了多少吃食,所以管事知道也亏不到哪里去。 但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她辣翠花英明几百年,却在桃夭夭这里栽了跟头。 这小娘们儿,也太能喝了吧。 站着喝、坐着喝、踩在桌子上喝、倒在楼梯口喝……他奶奶的,你喝酒就喝,还他娘的请全酒楼的人都喝,你们特么都玩得嗨了,老娘心里痛得滴血啊,血本无归,血本无归啊。 这恐也是桃夭夭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老木,若是我这样不听话,你还会来管着我么,你说过,没有你在,我不能喝酒的。 如今我喝了,你又在哪里? 到底是我把你弄丢了,还是你,不要我了…… 可大家都在笑,大家都高兴,桃夭夭泛起的泪花也隐在好看的眼眸中,笑靥如花:“多、多谢。” 她打了个嗝,看着眼前五六…七八个辣翠花,如此说道。 辣翠花已经麻木了,笑着哭,哭着笑,咬着牙颤着牙根道:“哪里的话,王妃、常来啊。” 桃夭夭答应得爽快:“好。” 辣翠花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笑得乐呵呵,眼泪流得哗啦啦,晚风吹乱她的衣裙飘飞,吹起她耳边的碎发,仰头一饮贪欢,漫天的繁星,竟比不上在那半山腰上看到的一半灿烂。 她笑:“秘境之地,美景之天下所不能及,是外人不知,秘境多良人,相守,皆永生。” 而她很倒霉地成了单相思的那个,倒霉,悲催啊! “救命啊!” 桃夭夭刚想说自己的咆哮声怎么有回音呢?而她好像也没有叫出声来啊。 是个小妖怪,男女这时桃夭夭已经很难分辨,但他似乎正从几个大汉口中夺食。那三个大汉她却认得,正是这条街狗皮膏药级别的流浪三狗,几乎承包了这条街所有的剩饭剩菜,这小妖怪此时在他们手底下抢半个馒头,不被揍了才怪。 桃夭夭念了咒,本想叫三个流浪狗绊倒,却不想眼前一晃,手上一歪,叫那小妖怪飞了起来转了个圈圈,将三个大汉踢得东倒西歪。 也算成功了不是,桃夭夭乐呵呵一笑,走到那小妖怪面前。 那小妖怪从始至终都拼命啃着手里的馒头,桃夭夭这时候走过去,她已经吃得只掉渣了。敢从凶狠的恶狗手下夺食,那得是多饿啊。 桃夭夭想着,遂把手中的酒壶递给这个小姑娘。 小妖怪涩涩看了桃夭夭一眼,一把打开她的手,跑到树根脚下蹲着,衣衫褴褛,染尽灰尘。 真的是有经验的小要饭啊,只吃别人不要的,绝不吃别人白给的,尤其是此时此刻桃夭夭一笑如憨憨,虽极尽温柔,但怎么看怎么像白痴坏蛋的人。 好嘛,做了好事,卖了好心,却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桃夭夭看着洒出来的酒,越想越伤心,哭得嗷嗷直叫,那叫一个伤心啊,边哭着边抹眼泪儿,边往将军殿走。 于是便有了龟爷爷见桃夭夭两次经过将军府而嗷嗷大哭的样子。 第三次,一直尾随桃夭夭的小妖怪终于沉不住气了,指着将军殿的大门道:“那不是将军殿么!” 桃夭夭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又要往前走,小妖怪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又指着将军殿门上的三个妖符,道:“将军殿!” 桃夭夭将眼眶里剩下的眼泪憋在眼睛里,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拍了拍身上的灰,深呼了一口气,正准备踏上台阶,却见小辣椒赫然从将军殿里出来,看见桃夭夭,一下子大哭不已。 桃夭夭却懵了,小辣椒跑过来抱着她:“夭夭,你总算回来了,将军,将军出事了。” 那一瞬,桃夭夭似乎觉得自己被震醒了,以前恍然如一场梦一般:“到底怎么了,小辣椒,你慢慢说。” 小辣椒忙拉住桃夭夭走进将军殿去,桃夭夭似想起那个小妖怪,可是回眸望她,她却早已经走远。 两人一路穿过后院,从木无尘的房子后打开暗门走进偌大的地宫,一望皆白,中心置有一张冰床,一如雪玉般静美恬然的姑娘躺在冰床上,睡得安详。 桃夭夭远远就看见上百只兔子守在那里,个个都哭丧着脸,似乎正在小声啜泣。 是姚沐晚,桃夭夭苦笑,她以为这里是她的地盘,可除了她,竟人人都知道将军殿那么高,是因为它的下面藏了一座地宫,睡着姚沐晚。 可这,和木无尘出事有什么关系? 桃夭夭甩开小辣椒的手,冷冷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辣椒行至冰床旁边,看着飘在姚沐晚眉心的那颗小石头,对桃夭夭道:“夭夭,这个是木将军心上的碎石,十三年来一直屏息灵气,罩护着姚姑娘的尸体,以此得以不灭,可你看,姚姑娘的身体似在溃烂,而这灵气,在一点点从木将军的心石里消散啊。” 秘境妖物,死后灵气都会归于南建木,以得循环。木无尘虽不是妖,本也不属于秘境,但其体内灵气的运转与得失想来和秘境的妖差不多。 灵气消散,那木无尘,真的已凶多吉少。 桃夭夭喃喃:“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说,去接姚沐晚的魂魄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不测?” 小辣椒抹了抹眼泪儿:“将军出了事,你又这么晚才回来,真快要急死我了。” 桃夭夭轻轻拭去小辣椒眼角的泪水,挤出一抹微笑来:“别着急,你忘了,木无尘可是无坚不摧,地狱的人哪里敢收他啊?” 她是最不相信这谎话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昧着良心说出来安慰别人。 小辣椒道:“话虽如此,但是这……” 桃夭夭输了些灵气注入木无尘那一小颗心石中,得以罩护着姚沐晚的尸体,笑道:“没事的,老木又不是妖,没有身死则灵散的说法……小辣椒,你知不知道老木去了哪里?我去找他。” 小辣椒摇摇头,似自责一般:“今早将军走的时候吼了小暮川几句,我觉他莫名其妙,就没与他搭话,哪里想得起来问他去了哪里……” 桃夭夭拍了拍小辣椒的肩膀,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去问问那个人,他一定知道,你们等我。” 小辣椒拽着桃夭夭的手,眼泪汪汪:“夭夭,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桃夭夭笑了,这一刻似乎小辣椒才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桃夭夭把脑门儿贴在小辣椒的额头,希望能给她,如木无尘曾经给过自己那般的安全感:“你放心等着我,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那群兔子第一次为她送行,她倒没觉得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若是回不来,它们的公主殿下就再也活不了这一种解释了。 她怎么那么傻,现在她隐隐已感觉到木无尘昨晚说那么伤人心的话意欲何为了。 厉殇一定逼着他去了一个很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地方,他不想任何人跟着,不要任何人知道,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去抗,抗不抗得住甚至都不重要,只要身边的人不会受伤。 她怎么喜欢了这么一个笨蛋啊。 她飞身上南建木,几只青鸟拦在外面,桃夭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她们打下去的,只知道心里似有一团蓝色的火,要将躲在紫宫里的厉殇焚为灰烬。 厉殇似听到动静,知道是她折回来,便没再令人拦着。 她似哭了,眼角有猩红,眼里涨着血丝,衣袂飘然,看向他的时候,有任何人都没有的无畏。 厉殇怔住,这家伙,明目张胆提着刀来,是想干什么? 她走近他,突然将其扑倒在其身后的琉璃榻上,这诡异的姿势叫厉殇一介风流君王都脸红,桃夭夭却只有眼里通红,她一字一句问得清晰:“木无尘在哪儿!” 厉殇将手压在脑袋下,似乎十分享受这个姿势,笑道:“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没想到桃夭夭真会狠心一刀戳在他的心口,不深不浅,血染出来,沁伤了他的痛。 ------题外话------ 失恋的夭夭也是可爱的啊 提问,老木去哪里了,像不像大猪蹄子 106 秘境以前21 “说,木无尘在哪儿?” 厉殇却笑得更大声了,在凄凉的笑声里,任由那匕首沁进脖颈,淌出无尽的悲伤和殷红的血滴。 “说!” 他笑完,认认真真地看着桃夭夭:“他死了。” “你骗我!”桃夭夭目光狠厉,一只手不能控制住厉殇,他想反抗随时都可以,但他却没有,任由桃夭夭又在他身上扎了一刀,“他在哪儿?” 厉殇苦笑:“小夭儿,我不会让你去白白送死,如果你非要去,就先杀了我。”说着,手握她握刀的手腕,靠近她刚刚刺进心口的地方。 桃夭夭红了眼眶,颤着牙根:“你以为我不敢吗?如果木无尘死了,我一定会让你陪葬!” 厉殇只是阖上了眸子:“我不会说的。” 桃夭夭怒极,那一瞬她不知自己抬起手来,是不是真的要刺下去,还是只想吓住他而已。 “他去了冥界。” 桃夭夭回眸,是那日厉殇宴上将脸裹起来的怪人,他的手里,竟握着龙胤。 笑苍将龙胤扔给桃夭夭,厉殇欲夺,却被龙胤巨大的剑气弹开。 “幽溟渡、黄泉路,活人入冥府,如自寻死路,你想好了,就顺那忘川到头,极暝地处,能不能进冥界,就看你造化。” 厉殇捂着嘴角的血喝道:“笑苍!” 桃夭夭提着龙胤走出去:“多谢。” 厉殇欲追出去,却被笑苍拦下,一掌重重打在其胸口,厉殇倒地呕出一口血,而笑苍却似轻蔑的语气:“被龙胤弹开的滋味如何?被桃夭夭打到无力还手的滋味如何?我这一掌,滋味又如何?” 厉殇含着血哈哈大笑:“木无尘死定了,一整天了,一整天了!就算天王老子也会死在冥界,什么狗屁不死心,都去死。” 笑苍似叹息了一声:“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厉殇喝道:“不要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你帮我,无非是利用,说什么帮我复仇,却让我一直等一直等,其实你只是在预谋你自己的一切,我不过你的一颗棋子,而我越等就越害怕,如果你的计划有变,我的仇恨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笑苍道:“我不想和你解释这些,”说着转过身去,“不如我们就赌一赌,桃夭夭和木无尘,能不能从冥界完好无损地回来。”说罢,踏出紫宫,黑袍挥下,殿外便笼上结界,而厉殇身受重伤,却无法破开这结界。 厉殇捂着胸口,靠在琉璃金桌边让自己可以稍稍好受些:“小夭儿,千万不要有事。” 忘川之地,是为回头,苦海无涯,是作放手。 秘境到此地便荒芜了,再无一花一叶可入瞳。而那忘川的水,一望是何等无极,这该如何走到头? 她走近忘川之畔,所隔还有几丈,便有一浪涌起,其中恶鬼冤魂恶狠狠的模样就仿若前世她欠了它们的命。 这里是幽怨之地,冤魂食人吞骨,哪怕她有那个恒心下去,恐也没有小命见到木无尘。 这时她的心却惶然,仿若木无尘的痛和窒息都刻在她的心上,仿若她再晚一秒钟,他将不复存在。 “不管了,神鬼不论,挡我者,再死一次!” 这一句话不知能不能喝住这群饿死鬼,但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不能退缩不能回头,决定要走,就只能到头! 桃夭夭手握龙胤冲向忘川之畔,一剑挥去在忘川间劈开一条水路,而拿出毕生最快的速度在骇浪打回去之前尽量往前奔去,待骇浪快要落下,再挥剑斩路,如此往复。 忘川的水哪怕一滴灼在脸上也痛得难耐,她却不觉什么,紧盯着前方,任衣摆被不惧龙胤剑气的冤魂扯烂。 冲到尽头是她没想到的,而她不过被扯破了些皮肉,她望着满目极尽毁灭的殷红,笑得庆幸。 身后的忘川似回归了平静,而眼前一目无极的曼珠沙华又叫她头疼,那叫笑苍的说,忘川尽头,极暝地处,进不进得去全看造化,这地全是花,连摇骰子、五五六的场子都没有,看哪门子造化? 但她不敢大意,这些红花开得太诡秘,让她的心里总是觉得惴惴不安,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可她快分不清这种死亡逼近的窒息是属于她的,还是木无尘。她不敢赌,只能踏进一株一株红花里,哪怕走到尽头就是答案呢?她也要试一试。 “咝。” 曼珠沙华极尽盛放,每一瓣纤细而长,花蕊更是长出好几寸,比画本里的还要奇怪三分。她明白,画本里画得好看才有人买,而她看到的曼珠沙华,就像一朵恶食人,吐着不知是舌头还是信子的东西,要将人毒杀。 譬如刚刚,那信子刺进她的手背,尖锐的刺痛感顿时遍布全身,犹如麻药,而又极尽所能捣乱她的神智。 “真有意思,又来一个。” 她见这花地之中多了一处小山峰,峰上坐一人,斗篷蓑衣白发,钓鱼的家伙什儿一应俱全。 可这时那老头在桃夭夭眼里却一晃成双,双晃成三,将其迷糊得不行:“你、你们是谁?” 那老头儿笑道:“小妮,你这体质却罕见,不立刻毁为枯骨,竟只是头晕?” 桃夭夭懒得和这三个还是四个一齐说话迷糊人的老头儿们废话,只道:“你刚刚说,我是第二个,第一个哪里去了?” 老头儿一笑,白胡子咯咯得抖:“这会儿,应该已经成了我座下一具枯骨吧?” 听那老头儿这么一说,桃夭夭晃了晃脑袋,才看清那老头儿根本不是坐在什么小山峰上,那竟是白骨垒砌的骨堆! 虽都化为了白骨,但桃夭夭看那一颗颗骷髅头,还是会想到它们惨死时吐长舌、翻红眼的样子。 她转过身去,紧了紧手中的龙胤,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老头子:“是不是只要打赢你,就可以进冥界去救木无尘?” 老头儿却奇怪地看着桃夭夭:“我都说了他已经死了,你这妮子怎么这么固执!” 桃夭夭拿龙胤对着那人:“他没死,为什么撒谎?” 老头儿见桃夭夭的眼神坚定,竟羞得老脸通红,跳下尸骨堆,道:“冥王大人要我撒谎,我一介小鬼,哪敢说半个不字?世人只道冥府赤满恶鬼凶煞,殊不知这里宝贝也多,小妮子要去冥府,是求冥王大人抹去生死簿上你的名姓,以求长生?还是求别的?” 桃夭夭满脑子想的都是笑苍说的看造化看造化,想着,这应该也是机缘中的一环,遂答了个在她看来的标准答案:“求长生。” 说罢,她竟看到这老头子一瞬便长了几丈,十分瘆人。遂看似很无力地发问:“你怎么突然长这么大?” 那老头儿显然不想回答,但好像又必须回答:“因为这是冥王大人设的一环,你说假话,我就会长大。”说着,一脚快要踩在桃夭夭头顶。 “那我说真话呢?” 巨人老头儿顿下:“变回去。” 说罢,已经急切地一脚踩过来,他却听到脚下悠悠飘来一句:“我来找一个人。” 这时变回去了,真叫小鬼尴尬。 桃夭夭戳了戳那老头儿的后背,绕到他身前又一把拽了这家伙的胡子:“你们做鬼的,都这么有意思?” 小鬼跳起来夺回自己的假胡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瞧不起做鬼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桃夭夭不听,继续问:“听说鬼都是飘的,你怎么不飘啊?” 小鬼白了桃夭夭一眼,显然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死的时候是脑袋着地的,若是飘着,就是头在下脚在上……很不威风!” 桃夭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她死的时候可要好好选选死法,遂问:“像我这种因为闯冥府而死的呢?在冥界什么待遇?” 小鬼指了指那堆白骨:“在我这儿死的,都是那个样子的。”想了想,又道:“我看你却不像来送死的,倒像是来坐茶馆儿的。” 听这小鬼如是说,桃夭夭一拍脑门儿,又问:“现在你会说木无尘去哪里了吧?” 小鬼道:“十八层地狱,他下去了,但我不知是哪一层,很可能已经死了。” 桃夭夭嘀咕:“我说了他还没死……请问,十八层地狱怎么走?”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将找死说得像是平平淡淡一场问路。 小鬼跺了跺脚,翻着白眼似乎在埋怨自己的业绩又泡汤了一般。 桃夭夭感觉自己被脚下的黄泥沙缠住,极尽全力要将她吞下去,她拽住小鬼的脚,拽过去才知裤腿里藏的真是白骨啊,于是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那个,你不是要把我活埋了吧?” 小鬼一脚蹬在桃夭夭的脸上,吼道:“十八层地狱,地狱!你还想上天啊?” 似处身混沌之中,四面的雾霭让人难见一丈之外,每一步都很沉重,就像坠着千斤的重石。 那雾气无孔不入,桃夭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可让她坠下眼泪的,却是因为她似感觉不到木无尘的存在。 无极八方,缥缈浩荡,却再也没有一隅是木无尘浅笑的方向。 有人在笑,笑她痴心妄想。 有人在哭,哭她白日梦一场。 有人劝她回去,亦有人叫她走下,有人咆哮说这一切不值得,亦有人劝告她值不值得只有自己说了算。 絮絮叨叨,刺耳挠心。 挥剑劈开这些雾瘴,她才能让自己看清眼前这一切。 迷雾退去,入目皆是灰霭,她看见一群魑魅魍魉的小鬼将木无尘围在中央,有人撕扯着他的头发,有人不屑地抽打着他的脸,这些小鬼的嘴里满是不屑的言语,每一个字都似戳在桃夭夭心里。 木无尘嘴角挂着血,脸上遍布尘埃,是在军营里败阵也没有的狼狈。 “你们在干什么?!”桃夭夭一瞬就猩红了双目,她奋力冲过去,试图推开那群不断折磨着木无尘的小鬼。 可她推不开,她逐渐感到手脚都像坠了铅注了铁水,极尽所能,只能挥开分毫。 木无尘就在他面前,可她抓不到,哪怕一片衣角,哪怕只是碰到他的脸颊,感受哪怕一瞬他的心跳。 “不要。”龙胤在手中似已成了废铁,轰然一声落在地上。 狰脸狞笑的骷髅鬼将她的手指嵌进木无尘的心口,本已昏死的木无尘似乎因为这一阵刺痛抽搐起来。他嘴角的血还在流,手脚被勒出了血痕,桃夭夭甚至不敢去想她没来之前木无尘到底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还有人样么? 桃夭夭想到他曾在晨曦之中温婉而笑满目柔光的样子,就再难呼吸。 “不要!” 那一瞬似有幽火在这地狱之地燃烧,将这些以折磨别人为乐的魂鬼骇住。 “老木,老木!”桃夭夭爬过去,拼命去解捆在木无尘身上的骨链,碎下的人骨刺进桃夭夭的手心,滴下刺目的殷红。 “怎么又来一个?” “是啊,是啊,难道我们冥界在人间出名了?” “不对啊,不是给了那些人间写话本的警告,一定叫我们写得凶煞一些?他们不会又画得可爱版吧?” “还不是你办事不利!” …… 昏迷的木无尘倒在桃夭夭肩头,她满目的泪水,心里烧焦一般在疼,却听这群人不痛不痒地聊起天来,顿时怒火中烧,喝道:“你们!” 小鬼们被喝住,怔怔地看向桃夭夭。 她一字一句咬得压根都在颤抖:“你们,伤我男人,找死!” 小鬼们没被吓住,反而乐得呵呵大笑:“女娃娃,我们本就是鬼,死不了了。” 桃夭夭瞪着那小鬼:“那就叫你魂飞魄散!”说着,那龙胤破空而出,再入桃夭夭手中。 一剑挥去,足以掀起黄沙尘嚣,似龙啸的剑气弹开一众嬉着脸笑的小鬼。 “女娃娃,好大的本事。” 骨碎骷髅散,可下一瞬,他们便又合会原来的模样,叨叨声还在继续:“死鬼,那是我的胳膊!” “你抢了我的头!” …… 桃夭夭又喝道:“够了!都滚开!” ------题外话------ 其实,冥界的鬼,还是挺可爱的,哈哈 107 秘境以前22 一只小鬼摆正自己的骷髅头对着桃夭夭,用瘆人的声音道:“女娃娃,活人入冥府,万没有活着回去的例子,你要是走了,我们冥界的鬼,脸往哪儿搁?” 桃夭夭这才让自己平息下来,木无尘受伤叫她完全没了脑子,心里差点儿有端了冥界的念头,可她哪儿有那等本事,一路混到这儿来不是全凭龙胤? 想着,她的声音稍稍温和了些:“我们不求长生,亦不要你们什么宝贝,顶多是迷了路,误逛到这里来而已。你说要给你们长脸的事,大不了我们回去以后把你们这冥界说的再瘆人一些,你们岂不是还赚了?” 那小鬼哈哈大笑:“女娃娃可是和你身边那人是一伙儿的。” 桃夭夭点点头。 小鬼又笑:“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更不能放你们离开了。你可知你身旁这人,来我们冥界,可是要取圣草鬼蓟的,如此,就是要了我们全部阴兵鬼差的残喘魂魄,也绝不能任由你们二人再出去,有重来的机会!” 桃夭夭皱着眉头嘀咕:“草就是草,还圣草鬼蓟。”遂大声喝道:“一棵草而已,拔了能要你们的命不成?做鬼的,岂非都这么小气不成?” 另一小鬼跳起来大喝:“你这无知小妖,鬼蓟是冥界圣草,可不就是我们这些鬼魂存在的命?你们觊觎鬼蓟中蕴藏的上古神力,又可曾想过没了这草我们的后果?” 桃夭夭暗想:“真有这么严重?” 怪不得厉殇那厮逼着木无尘来冥界取鬼蓟,怎么算他都不亏啊。 若是木无尘死在冥界,岂不正合他的意?若是没死,木无尘取回鬼蓟,他厉殇借此功力大增,到时候就是名副其实的妖界至尊。 真乃阴险,桃夭夭愤懑。 那小鬼见桃夭夭不说话,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桃夭夭道:“你们做鬼的,信不信生死契约那一套,我在此立下再也不入冥界的誓言,他也绝不会,你们可能放我们出去?” 那小鬼道:“你凭什么说他也不会?” 桃夭夭毫不心虚:“因为,因为他是我的男人,我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若是出去以后他不听话,我就替你们打断他的狗腿!” 小鬼们哈哈大笑:“你一介女儿家,说这话也不害臊?你旁边那人来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取鬼蓟是为了救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这世上,最重要的人除却妻子爱人,还能有其他不成?” 桃夭夭被这小鬼的话说得心里兀自一疼。 最重要的人,原来姚沐晚在木无尘心里是最重要的人,原来他那晚说得话其实半真半假,但姚沐晚在他心里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无可动摇。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却甘心为厉殇卖命,为的,不过是能再见到姚沐晚一眼么? 桃夭夭此时才知,她再怎么欺骗自己都没用,她已输得彻底。 她将委屈和眼泪都咽进肚子里,悄无声息:“你这话说的,你是哪个世纪的鬼?三妻四妾什么的,对我们来说,很正常。” 不正常,一点儿都不正常。爱一个人,岂能容忍与别人分享半分? 那小鬼笑了:“如此说来,你男人为了别的女人,你又为了他,那保不齐还会再出来一个为了你,我们可赌不起。”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就没脑子什么事儿了。再说这些小鬼绕来绕去,也没真的打算将他们二人放出去,遂道:“废话怎么那么多?答应是不答应?” “当然是,不答应。” 桃夭夭听那声音从耳畔传来,一只手从她的后背穿过肩胛刺到前身来。 不知是痛感让她麻木,还是木无尘那毫无愧疚的眼神让她如坠海底,她不知伤口更痛,还是心口更疼,却在木无尘的笑意中,兀自呕出一口血来。 “真是感人,也真的可悲。” “木无尘”说着,就像拾起落花那般自然,将枯骨一般的手爪从桃夭夭的身体里抽出来。 血腥的浓稠顺着她的手臂滑下,落在龙胤的剑刃,它似在颤动,不知为何而颤动。 亦如这假扮木无尘的小鬼所说,是感动,还是替之可悲? “真是的,这石头一直在人家胸口乱撞,差点儿就撑破了人家的肚皮。” “木无尘”说着,撕下人皮,掏出卡在心口的“不死心。” 那一刻桃夭夭的心里像是再次注入了铅,木无尘,木无尘真的死了,那和她心里存有感应的不死心,就在她的眼前,被这群人掏了出来,如玩物捏在手心里。 “谁叫就你长得还高一点儿?” “哼,人家这是苗条。” “看看,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典型。” …… “是谁杀的?”桃夭夭极尽冷静地问。 “是谁?”一个小鬼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可笑一般,“暝川,鬼崖,死无全尸!” 桃夭夭阖了眸子,应该没什么能形容她此时此刻的感觉,是绝望吗?可她心里还有希冀。是愤怒么?这群魂鬼脸上讽刺的笑就像一根针刺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是比愤怒更难以自控的感觉。 “我说过,神鬼不论,挡我者,再死一次。”桃夭夭攥紧了手中的龙胤,音色沉沉,明明是好听的柔声,却让人不禁在心中打颤,“无论你们是不是在隐瞒,现在不说,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 有鬼似害怕了一般:“刚刚,莫非是这女娃娃放的蓝火。” “你哆嗦什么?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的本事?” …… “够了!”桃夭夭再顾不上心底的那一点善念,龙胤挥去,一道蓝光剑刃在这冥府之地划出巨大的裂口,不幸正站在当口的小鬼讥讽的笑容就定在那一刻,就此灰飞湮灭。 “拦、拦不住!”有残喘的怨鬼如是喝道。 桃夭夭感到地在颤动,她再次被脚下的泥土缠住,身子往下沉去。 四野是火,燎天的火,一寸生息都没有。 她亲眼看着皮肤在烈火中一寸一寸枯焦,可那比起心上的痛,却算不上什么。 木无尘,他在哪里。 暝川,鬼崖,是那里么? 她该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一直往下么? 剑风湮灭了烈火,有魂鬼拦过来,她似已杀红了眼,不问缘由,一论斩在剑下。褴褛衣角,赤脚凌发,手握龙胤,每走一步,都有肉在炭火上炙烤的滋咧声。 对面是提着白骨刀的恶鬼,她却叫这群恶鬼害怕。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正是人心么?一颗无畏的心,比恶鬼都可怕,一个陷入绝望的人,叫天王老子都害怕。 “去死!”一剑挥去,群鬼逃窜。 那剑刃却没走到底,一阵凉风飘来,青衣翩然的公子似从天降落,挥去手中的白绫,竟将那剑刃生生粉碎。 桃夭夭再劈一剑,青衣公子反手挥去白绫,结果亦如刚刚。 逃掉的小鬼们涩涩回来:“冥王大人,就是此女子,嚣张得很,来了什么也不问,毁您的关卡,伤您的人,可恶至极!” 冥王此人却清逸,不似他身后那群恶鬼长得都可怕,眼睛既没有窟窿,獠牙也不外露,这种颜色,其实比木无尘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却没有听身后的小鬼抱怨,紧盯着龙胤,又瞄着杀红了眼的桃夭夭:“是你?” 像吗?长得自是一模一样,但这性格,也差了太多。 桃夭夭怒视着冥王,沉着嗓音:“他们叫你冥王,所以木无尘,是你害死的?” 冥王睨了一眼身后的小鬼,那小鬼连忙踮脚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小鬼的表情一会儿沉痛,一会儿讽笑,相较而言,冥王的表情却不要淡然太多。 听完,冥王摆了摆手,那小鬼便听话地退下。 冥王看着桃夭夭,道:“那人还没死,不过也快死了。” 桃夭夭的眸子亮了:“他在哪儿?” “鬼崖下销骨柱……” 桃夭夭抢着又问:“在哪儿?” 冥王似叹息了一声:“那人无非一心寻死而已……” 剩下的话还压在舌底,便被携带幽火而来的桃夭夭用龙胤架住脖子,他身后的小妖一瞬间躁动不已,冥王却只是扬了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 桃夭夭瞪着眼前这人:“在哪儿?就算是死地,你也只管告诉我!” 冥王似惊了一瞬半息,叹息道:“地狱下,暝川锁着九十九只恶鬼,神妖莫敌,在那里,展不了任何法术,灵气会被卸去,和凡人无异,就连我,也从不靠近。” 他以为她哪怕会动摇半寸,可她几乎没过脑子,紧着问:“鬼崖,销骨柱,又在哪里?” 他继续道:“暝川尽头乃鬼崖,鬼崖通无极,没有尽头,若是跳下去,只会被崖壁长出的销骨柱戳中心脏,永生尝着痛,永生困在那里。” 桃夭夭暗自呢喃:“他还没死。”那一滴绝美的泪顺着猩红的眼眶划出,落地激起一片片涟漪,销尽此地的灼热。 冥王似心疼,又似无奈:“你救不了他。” 桃夭夭拭去脸上的泪痕,音色清灵:“暝川怎么走?” 冥王反问:“你真的要去?现在若是反悔,我可以送你安然回去。” 桃夭夭的眼睛里是他期望看到的坚定:“我一定要去,你快告诉我,暝川怎么去。” 她曾说过,不管他在哪里,不管是怎样的危险,不管是漫天大雪封路,还是荆棘遍布,她都会找到他,她说过,就一定会做到。 她只求,找到他的时候,他还等着她。 冥王握住她的手臂,念咒挥袖间,似已遁入更深的绝境。 两人立在无妄的石桥上,脚下雾霭,一眼望去,下面似无极之渊,除却浓稠的黑色,再没有半分颜色。眼前一道空门,浑白的结界,桃夭夭虽看不到那之后藏着什么,却能在这一丈之外,隔着结界,感受到窒息。 “过了这结界,你将没有灵力。” 桃夭夭点头,她本来不是也没有多少灵力。也许有,只是她不知道。 龙胤的剑尖划在石桥上,发出瘆人的呲啦声响,落入桃夭夭耳中,都归乎静默。 “老木,我来了,这一次,我带你回家。” 她的指尖触到眼前的结界,而在瞬息之间,她竟猛然被巨大的力量席卷进结界内。 那一瞬就连冥王的心都跟着一颤。 这些恶鬼是有几千年没见过人来了,平日连鬼都没有,估计他与桃夭夭在这外面说话的空隙,那九十九恶鬼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在结界口了。 耳边是近乎癫狂的嬉笑,有什么咬着她的腿,亦有东西啃着她的胳膊,她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被嵌进骨齿,他们的迫不及待、近乎馋恶,让侵蚀在她身上的痛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蔓延。 这痛感让她的手脚都愈渐痉挛。 有人哑着嗓子喝道:“兄弟们,你们慢一点儿,一个小姑娘,经不起你们这么折磨,我还想好好和她玩玩儿。” 亦有人喝:“你他奶奶的,你啃得最多!” 桃夭夭奋力转着手中的龙胤,吃力地挥出一剑,并未能碰到这些精明的恶鬼。 但龙胤的剑气却叫他们骇住,松开桃夭夭后退去至少有一丈之远。 “兄弟们,你们瞧,这是什么剑啊?” “怎会不认识,不正是送我们来这里的龙胤吗?” “这是遇见老熟人了。” 桃夭夭一步步退去,步子沉重,她退得却快。 “她要干什么?” “吓傻了吧?那下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姑娘,你可别学早上来的臭小子。” 桃夭夭睨着他们:“你们不是想吃我么?来啊。” 挑衅? 一群恶鬼不禁觉得可笑,忽有一黑影闪至桃夭夭身前,要咬住她的喉咙,可她却似一片枫叶,兀自飘落。 那黑影竟来不及退回去,跟着跳了下去。 耳边无风,除了静默,毫无生息。 那似饿死鬼的家伙咬住她的脚,一点点啃食着她的肉,似乎是魂飞魄散前最后的餍足。 “那家伙疯了?” “可不是疯了。” “可是我们活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一口肉都吃不上。” “有道理啊,我们是鬼啊,比一个小丫头还怕死吗?” ------题外话------ 提问,小可爱们有没有拼尽全力喜欢过一个人,日记里,眼睛里,脑海里,心里…… 108 秘境以前23 一声比一声高亢。说着叫着,竟都跟着那黑影跳了下去。有恶鬼跟上来,咬食她的腿,他们似水银的身体在暝川之畔搏命一般死死缠住,如魅的身体涌向崖下的桃夭夭,似都在拼命地游,渴求能咬住她的肉她的身体她的血液。 她不知她其实早已不成人形了,可她的眼睛里有光,她看到挂在崖壁的木无尘,所以拼了命地挥动龙胤,借着那推来的力奔向木无尘。 他的面色比起那小鬼佯装的木无尘,一点儿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差。 可他的身上除了心口被刺破的那道伤,再没有其他,比起桃夭夭的狼狈,却显得不要太恬静。 这群恶鬼亦没敢伤他,只因他的脸长得太过瘆人。 桃夭夭现在终于明白冥王说的那句,木无尘本就是一心来寻死。 到底为什么啊,她颤着手,拂着木无尘沉睡的脸颊,难道就因为姚沐晚的沉睡,他竟然选择陪葬吗?可他有没有想过,他还有她呢? 她还傻傻地等在将军殿日复一日地盼他回去呢? 销骨柱将其死死卡住,她就算拼尽全力,也拽不动他一分一毫。 “老木,老木你醒一醒,老木,你睁开眼看看我……”原来倒挂的人真的流不出眼泪,泪水涌在眼眶里,一点点模糊她的视线,她拽着他的胳膊,晃动着他的肩膀。 可他不动,脸上安然。 “木无尘!你这个大骗子,不是说好永远保护我的么?不是说好一起回西岭的么?你怎么能又骗我,你又骗我!” 她的身体猛地被上拉,是恶鬼们在将其往回拉扯。 她不能松开,她绝不愿松开,如果是要死,能不能让她守在这里死去。 她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他的手,她的力气似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不见了,她拼命抓着他的肉,恨不能将指甲嵌进他的肉里,可她还是一点点在被拽上去。 “老木,老木。” 她的手自他手掌间划开,而他一如刚刚,睡得安详。 松开的那一瞬,她却像弹簧一样,被拉得很高,木无尘的眉眼转瞬就在她的眼前几近模糊,如夜月里眺望着远山,遥寄无言的相思苦痛。 一滴灼热的泪在那一瞬飘落眼眶,她真的尽了全力了。 她说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会找到他,她做到了。她说如果是死,希望能和他死在同一个地方,十指相扣最好,一片土壤亦不赖,如今他在鬼崖之底,她在暝川之畔,其实相隔不算太远,其实这个结局不算太差。 所以她任一块肉一块骨抽离身体的感觉在心里蔓延,极尽贪婪地享受着着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后果。 原来只要甘愿,就没有什么是痛的。 她的指尖突然传来涟漪拂过的微凉,打开双眸,涌来的却是木无尘的眉眼。他墨黑的眼睛里映着她,映着不成人形的她。 “老木。” 腰间不再是被撕咬的痛,是他揽过来的温柔。 他来了,最后他还是来了,仿佛带着能劈开混沌的光。在刺目的绚烂中,她甚至不舍得眨一眨眼,这一刻,这一眼,太过梦幻,让她不得不以为,这只是她死前的一场虚妄。 他拂着她的后脑,在她瞠目失神下,吻住她的唇角。 这一吻太长,太长太长。 而她久久的失神,怕眼前的木无尘会像一场梦一样,一碰就稀零粉碎。 “傻丫头,为了我,你连命都不要了?” 她的瞳光终于有了聚焦,颤抖的手抚上木无尘苍白的脸,一瞬的冰凉,永恒的炙热。 “老木。” “我在。” “老木?” 他笑:“我在。” “老木!” 他紧紧抱着她,似要将她嵌进灵魂里:“我在。” 她顿时觉得浑身都疼啊,嗷嗷直哭,忍了这一路的泪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地流:“木无尘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要我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你知不知道我听他们说你死了有多难过?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这个大骗子,大坏蛋,王八蛋!” 说着,似用了全身的力气捶打着木无尘的胸口。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混蛋。”木无尘的眼角似有泪水,在雾光里泛着晶莹。 桃夭夭退开他,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哽着声音哗啦啦流着眼泪儿:“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大混蛋。” 音落,狠狠咬住他的嘴角,咬出了血。 木无尘含住她的唇瓣,所有的生离死别之意,都倾注在这个吻里,似有地老天荒那般长久。 “他们在搞什么?” “当我们不存在?” 暝川之畔,九十九只恶鬼盯着缠绵在一起的二人,顿感又羞又怒。 这边正感叹间,已有一黑影飞至两人跟前,他伸出利爪,木无尘揽着桃夭夭飞旋转身,一脚后踢,正中那恶鬼的胸口。 “你们不该伤她,死有余辜!”说着,那龙胤便在桃夭夭的惊愕的眸子里自长空呼啸而来,奔向木无尘的手里。全然无视她这个指挥了它一路的“半主人”。 木无尘一剑飞去,剑刃如打磨过的月光,刺眼不说,杀伤力也是不要太惊人,这偌大的暝川,竟叫这些精明的恶鬼无处可躲,仅是一剑,就倒下少有一半的恶鬼。 留魂是上一任持龙胤之人的仁慈,却叫木无尘在这里叫他们彻底魂飞魄散。 “尊神饶命。尊神饶命!我等错了,错了,再也不敢对小姑娘起什么歹心。” “再也不敢了!” 这一剑威力确实骇人,叫那与魂飞魄散擦肩而过的恶鬼恨不能匍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桃夭夭想笑,却再也没有力气笑了,她昏倒在木无尘的怀里,手却依旧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似乎到死,都不愿放开。 “夭儿,夭儿!”他横抱起桃夭夭,她下半身的白骨赫然刺入他的眸子,遂疾步而去,不禁对这群恶鬼喝道:“滚开!” 结界外,冥王静静地等在那里,见木无尘抱着桃夭夭走出来,不禁呆住,久久的失神。 “是你?不对,你是谁?” 木无尘却无视了冥王,疾步匆匆。 “我可以救她。”冥王兀自抿了抿嘴,转身对木无尘的背影喊道。 木无尘停下,转身回来,温柔地凝望着怀里的桃夭夭,再看向冥王时,叫他不禁一颤,这人刚刚狠厉的眸光如何能转瞬就温柔下来:“求你救她。” “哦…哦。”冥王摆了摆脑袋,浮在身后的白绫飞至桃夭夭的手腕缠住,他合眼精心注气,良久,自收回白绫。 桃夭夭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紧皱的眉头渐有安详之色,紧攥着他胸前的手也缓缓松开,嘴角有笑意晕开。 冥王望着她的笑,不禁摇了摇头:“身上的伤我能治愈,心上的伤,我就不知该怎么治了。” 木无尘抱着桃夭夭单膝跪下,声音沉沉,却分外好听:“多谢救命之恩。” 冥王扶起木无尘:“你是说我救了她,还是救了你。” 木无尘的声音平淡:“没有区别。” 冥王望着木无尘,忍不住道:“你真的长得和我一位故人很像,他死了很多年,死得很可惜,我不知该说他是死在自己手中,还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木无尘大着脑袋,良久,自牙缝里挤出一句:“厮人已逝,逝者如斯。” 冥王的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又问:“你是来冥界取鬼蓟的?既是取鬼蓟,跑这里来作甚?” 鬼蓟可不就在他荼溟的床头种着么,日日夜夜由他浇灌,那盆里还分出不少杂草,虽是杂草,却是长在冥界圣草旁的杂草,也是非同一般。 而他的床头,可比这暝川鬼崖之地要好太多。 “鬼蓟是关乎冥界存亡的东西,我不会取。” 荼溟一笑:“不取,不取你如何回去交差?不是说,是为了救重要之人的性命,难道不救了?” 木无尘望了望怀中熟睡的桃夭夭,道:“我会想别的办法。” 荼溟点了点头,又道:“不如这样,我送你一株和这鬼蓟差不多的草,你拿回去交差,如是怕露馅儿,我就给手下的小鬼放放假,让他们三五年不往人间里去,造出个冥界荡然无存的假象,如何?” 木无尘显然呆了,这,冥界的王这么好说话,这么替别人着想的么? “这,会不会不妥?” 荼溟安慰似的拍了拍木无尘的肩膀:“有甚不妥,反正我的小鬼们也是全年无休,我虽想想个轮休的法子吧,但又嫌麻烦,他们虽有怨气吧,但又打不过我,正好你来了,我此一举岂非一举两得?” 木无尘点头,原来如此……好实诚的冥王。 见木无尘不说话,荼溟一拍手:“就这么说定了。”于是挥袖间物换星移间,两人一鬼已立忘川之畔,殷红的曼珠沙华见到荼溟似乎都开得更为娇艳。 荼溟捧着手中的杂草…呃呸,非一般的杂草,含着恬然的笑意,塞进木无尘怀里:“好好收着。” 木无尘被这冥王的热情弄得情难自持,一时间扭了个身子,别扭道:“多谢。” 荼溟一笑和煦,道:“那快回去吧,让小姑娘多休息休息,此番她不像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木无尘点点头,一跃飞过忘川,其中的怨鬼似有蠢蠢欲动者,却在荼溟凌厉的眉眼下,涩涩缩缩不敢动弹。 良久,躲在白骨堆后的小鬼才跑过来:“冥王大人,你给他一株杂草作甚?” 荼溟微笑着拿修长的手指抵住嘴唇:“嘘,是非一般的杂草。” 小鬼挠挠头:“哦。” 荼溟又望向那两人飞远的方向,轻声道:“从今天起,你们放假了。” 小鬼简直不敢置信:“真的?” 荼溟微微点头:“当然是真的。” 小鬼又问:“冥王大人,那两个人是谁啊,和以前闯来的都不一样。” 荼溟长叹一声,感叹道:“是爱让他们不一样啊。” 小鬼挠挠头:“哦。” 荼溟微笑转身来看着这个小鬼,一掌拍在他的小脑袋上:“哦个头啊,懂也不懂就哦,你死得时候才多大一点儿。”说着,已经迈着翩然的步子走近花海地里,那盛艳的曼珠沙华,随他步步蹁跹,消湮。 “如果当初,那两个家伙能有他二人这般勇敢,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呦。” 小鬼耸拉着脑袋跟在荼溟身后,听也听不懂,只好问:“冥王大人,我们放多久的假?” 荼溟托腮想了想:“嗯…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小鬼又问:“能去人间吗?我想看看和我一起长大的小梅怎么样了。” 荼溟浅笑:“不能。” “是。”小鬼嘟着嘴,似能挂一个葫芦。又听荼溟悄悄地说:“但我能带你偷偷地去。” 桃夭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觉得醒来的时候,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荒凉。 她觉得身上的肉就像是新长出的一样,十分不习惯,就连下床走一步路,都会踉跄一下。 木无尘不能死,她觉得他若是死了,她一定也是没法活了。 可是他的心里藏着别人,让桃夭夭觉得别扭,甚至是委屈。 兴许是那一下踉跄闹出的动静太大,小辣椒冲进屋子里来,见桃夭夭醒来,立刻扑过来大哭,眼泪汪汪:“夭夭,你终于醒了啊,终于醒了……” 桃夭夭牵动几近干涸的嘴唇,微微一笑,拍着小辣椒壮实的后背:“我没事。” 小辣椒抹了眼泪:“你都睡了七天了,我差点儿以为你就醒不过来了,吓死我了。” 桃夭夭笑得牵强:“这不是醒了,老木怎么样了,他回来了没有,还有,还有姚沐晚,她的尸身,没出事吧?” 她问出后一句时,眼神飘忽。她想,她应该是个坏女人,因为她非常希望小辣椒给出一个令那群兔子悲伤的答案。她以为这样,就能在心里继续骗自己,姚沐晚回不来了,木无尘就还是她一个人的。 “将军没事,这几天都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不过今早,被妖王叫去了。姚姑娘的尸体也没事,被你的灵气保护得很好。” 桃夭夭想起不死心,又问:“老木真的没事?在冥界,他的石心,明明被剜出去了。” 109 秘境以前24 小辣椒拉着桃夭夭坐下:“真的没事,那石头跟在他身后就飘回来了。” 桃夭夭点点头:“是这样,我知道了。” 小辣椒拍拍她的手,似乎堵在胸口最大的石头悬落,笑得释然:“夭夭,你刚刚醒过来,就别管那么多了。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儿吃的?” 桃夭夭摇摇头,她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睡了这么久,醒来还是不觉得饿:“不用了,小辣椒,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晒晒太阳也好。” 后院里,几只化成人形的兔子闹得正欢,似乎她们也很喜欢刚被小辣椒带回来没几天的暮川,小暮川见小辣椒出来,自是飞快地迎着她奔过来,小脑袋紧紧扎在小辣椒怀里:“她们都欺负我,辣椒妈妈……” “好了…” “夭夭姐,好了。” 还有些还没修成人形的兔子,也蹦蹦跳跳着过来,似乎见桃夭夭醒了,都很惊讶。 桃夭夭此时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但是被小辣椒扶着,还是决定嘴上的气势不能输:“怎么了?怕我醒过来跟你们抢吃的?告诉你们,我可是腾了七天的肚子。” 但桃夭夭没想到,她们竟然不再和她顶嘴,有几只兔子甚至端着点心过来,但是你推着我,我扒拉你,都别扭着不好意思把点心递给桃夭夭。 桃夭夭无奈一笑,一把抢过点心:“好了。既然都不吃,就给我吃吧。” “夭夭,谢谢你救了公主。” 总和她拌嘴的雪儿突然这么道了一句,倒是让桃夭夭有些脸红。这话说的,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希望姚沐晚魂飞魄散,舍她桃夭夭其谁? “顺手的事儿,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可不是因为你们才救她的,我才不需要你们的恩情,怪怪的。” 桃夭夭撇着嘴,飘忽着眼神,一颠一簸从石阶上走下来。 小辣椒叫住她:“夭夭,你去哪儿?我陪着你。” 桃夭夭摆摆手:“不用了,你照顾好小暮川吧。” 出了将军殿,在秘境里找到没什么人的草地走了走,她竟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不禁望了望秘境中心那棵南建木。 它才是秘境最大的神吧。 其实桃夭夭一直很好奇,秘境里但凡有个几百年道行的花草,都能成人形,再不济也能孕育出精灵,怎么南建木存世上万年,也不见有个精灵的影子? 桃夭夭默默躺下,望着树影斑驳,吐露出的蓝天,也不知道祁寒他们怎么样了,帝宫的人,有没有再打过来。 她听到脚步声,坐起身来,映入她瞳孔的,却是那个白布包着头的怪人,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怪吓人的。 他那天告诉了自己木无尘的下落,竟然还把龙胤带了过来,桃夭夭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开始有些怀疑这个人。 非敌非友的人其实也可怕,亦敌亦友。 桃夭夭站起身来,看着他:“我还没谢谢你。” “提前恭喜你,”笑苍侧着身子,难辨情绪,“厉殇要娶你。” 桃夭夭苦笑:“这算哪门子喜事,我喜欢的人是木无尘,秘境的人都知道。这婚事我不应,麻烦你转告厉殇。” “你觉得这种事情,你自己做得了主?” 桃夭夭笑了:“若是连自己喜欢谁嫁给谁都做不了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而且你来应该不是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吧,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关子卖多了,以后我不见得还信得过你。” 笑苍望着桃夭夭:“你很聪明,是感情让你变得愚蠢。木无尘此时正在紫宫内,商议的,可能正是彩礼的事情。” 桃夭夭抱着臂侧身:“离间计没用。” 笑苍走近桃夭夭两步:“爱上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非常可悲。厉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桃夭夭心虚了,她瞪着笑苍:“你管那么宽干什么?!” 笑苍不怒,亦不接话,自顾自:“你生气了?只要我提到姚沐晚,你就会生气,你的弱点已经暴露了,我会拿最锋利的剑,认准这个地方刺进去。” 桃夭夭心里发寒,这人声音太瘆人,讲出这些话,叫桃夭夭不寒而栗:“错了吧,你只是觉得我是木无尘的弱点,才会转了矛头来攻击我。” 笑苍:“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你聪明,还是该说你不见黄河不死心。姚沐晚在木无尘心里的地位无可动摇,尽管你想忘,现在的一切也逼着你不得不直视真相,你还打算自欺欺人?” 桃夭夭的肩已经在颤抖,她想让自己不要受笑苍的蛊惑,不要被他带着感情走,可是不能,真相赤裸裸,她又该怎么骗自己? 木无尘可以抛下她,可以为了姚沐晚抛下她,就是证据。 血淋淋的证据。 “我真的不知道,我嫁给厉殇,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要什么,不死心?秘境?别做梦了!” 笑苍再次走近桃夭夭:“不要妄自揣测别人,我对你说的,从来不是揣测,你是不是忘了姚沐晚的存在?是不是极力想遗忘他们两个曾经的刻骨铭心,不用谢我,现在,我让你看清这一切!” 笑苍说着,在桃夭夭瞠目结舌中抓住她的肩膀,黑袍挥起,四野似有大雾袭来,迟迟不肯散去。 她听到一个声音,她极力忘记的声音:“哇,她好可爱,阿木,是你的妹妹么?” 姚沐晚在轻轻戳着她的脸,她想挣扎,却抬不起手。 “不是。”桃夭夭惊愕地转眸,木无尘牵着她的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冷冷,“捡来的。” “叫什么名字啊?” “桃夭夭。” 姚沐晚看向木无尘,笑得粲然,是桃夭夭形容不出的美好:“阿木,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她么?她这么小,可能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懂。” “什么意思?” 姚沐晚轻轻一笑:“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她既然是人类,你不如把她送到人界去,找一户没有孩子的父母,可能,会比你照顾她,来得更好。毕竟你,也还是个小孩子。” 木无尘望了桃夭夭一眼,她眼泪汪汪,他却没什么表情:“多谢提醒。” 说着,已牵着桃夭夭转身。 “阿木,你去哪里,还会回来么?” 木无尘半回眸:“找个人类照顾夭儿,回来,这里安全。” 桃夭夭此时听到这些,心都快要碎了,仅仅是因为姚沐晚的一句话,木无尘竟然就能轻易把她送出去。 穿过幻林走到人界,镇口的牌子写得明明白白,是帝宫下的通缉令,画像上可不正是木无尘和桃夭夭小时候的脸。 木无尘似乎也惊了,立马抱着桃夭夭退出人堆里,找了处无人的地方,抹了些稀泥在脸上,他举起手,将桃夭夭左打量,右打量,最后却没忍心下手。 镇子里的人一听木无尘是来送孩子的,都奇怪地打量着他,窃窃私语:“怕不是个人贩子吧?” 然后大声道:“我们没有钱。” 木无尘也没听懂,但锲而不舍地一家一家问:“你们缺不缺一个孩子?” 桃夭夭此时听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种问法,不被乱棍子打出这镇子才怪。 果不其然,问到一户宰牛的家里,那屠户一听,伸手就去拽裹着桃夭夭的衣服,木无尘瞠大了眸子,后退去好几步。 木无尘一直退,屠户身后也走来好多人,他们看木无尘的眼神就像是饿狼看见羔羊,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抓人贩子!” 木无尘自是想也没想,拔起腿就跑了。但他慌不择路,跑了很久,跑到一座山崖边。 其实那群大汉早就没有追他了,但他依然跑得很卖力,怀里的桃夭夭也抱得很紧。 桃夭夭正想着,木无尘那时还憨憨的,一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人家都不追了,他还傻乎乎跑这么远,却马上听到一声声奸笑:“看你还往哪儿跑!” 吓得木无尘跳进一边的灌木丛里去。 桃夭夭也纳闷了,那些大汉真这么能追啊,这也能追过来? “你们别过来!”是女声,似乎哭了很久,嗓子已近沙哑。 木无尘微微探出头去,却见一布衣女子被一锦衣华服的胖仔步步紧逼,胖仔身后是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又粗又壮,可那布衣女子身后却是万丈高崖啊。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胖仔不为所动,依旧含着奸笑逼近布衣女子:“你跳哇,有本事你就跳!” 布衣女子绝望地哭了:“洪祖飞!你掐死我儿子,害死我全家人,血海深仇,今世无能,我做鬼一定不会放过你,来世也定要你偿命!” 一字一句,字字像是掺着血,闯进桃夭夭的耳朵里。 布衣女子说罢,已展开双臂,凄凉落泪,决意落崖。 木无尘轻轻放下怀里的桃夭夭,快步冲过去,拉住布衣女子。布衣女子也愣了,她刚刚看这四野,几乎再没有别人了啊。 “你是谁?敢管我洪祖飞的闲事?”胖仔脸上由惊到烦,一莲动呃横肉都写着“我家里有钱,我老爹有权,你惹不起的”这几个大字。 木无尘似乎不想这人脏了他的眼睛,低眸看着脚下:“你杀人?” 布衣女子见木无尘孤身一人,连忙推着他走:“你快走啊,你斗不过他的。” 胖仔哈哈大笑:“老子不仅杀人,还特么吃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一声令下,胖仔身后的家丁都冲向木无尘。 彼时木无尘也无非是和一群帝宫弟子打过架,撑死从猎人的毒手中死里逃生,一招一式都还陌生,最后虽然放倒了这些又肥又壮的家丁,但他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也没好到哪里去。 胖仔望着一地东倒西歪嗷嗷直叫的大肥虫们,吓得颤了舌:“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木无尘肿着脸大着舌头:“木无尘!” “好!很好!你给我等着!”说罢,拍拍屁股仓惶而逃。 一地大肥虫都跟着逃了。 木无尘彼时早已用尽力气,见他们都逃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刚刚都是死撑的啊,快要累死了。 布衣女子没想到木无尘这么能打,涩涩走过来对木无尘说了声谢谢。 木无尘跟着呢喃了一遍,便艰难起身,走向灌木丛,抱起桃夭夭,又回眸看向那布衣女子:“你、你家里人…” 布衣女子泫然欲泣:“都死了。” 说罢,绝然转身看向面前的悬崖。 木无尘惊得跑过去挡在她面前,要是她真的这么跳下去了,那他这一顿揍不就白挨了嘛! “别想不开,好好活着,才能报仇。” 布衣笑得凄凉:“我从小就是孤儿,在青楼长大,后承蒙相公不弃,娶我回家,家中虽只有薄田几亩,但公公婆婆待我都很好…不想天怒人怨,叫洪祖飞这个人渣收租时瞧见了我,便起了歹心。虽有血海深仇,可我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何能斗得过家大业大的洪祖飞?” “会有办法的,只要你坚持,一定会有办法的。” 布衣女子擦了擦眼泪,看看鼻青脸肿的木无尘,又看看他怀里的桃夭夭,一时间母性被激起,满目爱怜之意:“这孩子,她娘呢?” 木无尘摇摇头:“娘,是什么?” 布衣女子破涕为笑,头一次听说有人不知道娘是什么,但她笑过,却耐心地解释:“娘就是生你养你的人,怎么,你也没有娘亲?” 木无尘摇摇头,又看看怀里的桃夭夭,抬眸道:“她也没有。” 布衣女子会意过来:“她是你捡来的?” 木无尘点点头。 布衣女子想了想,又问:“你们两个,有家吗?怎么跑到山崖上来了?” 木无尘道:“我想把夭夭送给人界没孩子的父母,被他们当成人贩子,追到这儿来的。” 布衣女子垂目:“为什么要把这孩子送出去?你看她的神情,多难过,肯定很舍不得离开你。” 木无尘无奈:“她跟着我风吹雨淋,还要很多危险,我想她好好的。” 布衣女子多看了桃夭夭两眼,惊觉她竟和镇口画像上,帝宫正在人间搜捕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她、你…你就是那个从帝卫手里抢走一个婴儿的人?” 木无尘:“是我。” “那你怎么还把她送回来?我听说这孩子身上有什么诅咒,所以才会被帝宫的人追捕,你把她送回来,不是要她的命么?” 110 秘境以前25 木无尘愕然:“诅咒?” 布衣女子急切道:“我也不太清楚,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也是听四邻闲聊的时候说的。总之,这孩子,你一定不要留在人界。”说完又觉得可笑,若是不留在人界,还能送到哪儿去。 人妖大战以来,居秘境之人仓惶逃回人界,人界的妖非死即伤,能回到秘境的又是寥寥,此时战火争端,秘境之地,岂还能容他们这群人类踏足? 木无尘点点头:“那你呢?你去哪儿?” 布衣女子一笑,拔下头上的木钗,似要狠狠划在脸上。木无尘惊得握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布衣女子苦笑:“都是这张脸害得我家破人忙,今日,我便要毁了它。” 木无尘死死拦住布衣女子用力的手,急切道:“变丑不是只有自残这一种方法的,你可以多吃点儿,吃得肥实一点,就跟刚刚那些胖子一样,这样,这样那个什么洪祖飞就不会再、再……” 布衣女子不禁笑出声来,默默放下木钗:“这也是个主意。” 木无尘想了想:“你叫什么?” 布衣女子轻声道:“以前在青楼,他们都叫我椒淑。嫁了相公以后,他说我脾气火爆,就叫我小辣椒。” 木无尘一惊,这名字,他还真的没法评价:“你既无家可归,不如和我一起去玉儿宫,玉儿宫的公主叫姚沐晚,是个好人,肯定会收留你,你也正好,可以帮我照顾夭儿。” 小辣椒愕然:“你是从秘境来的?” 木无尘:“算是吧。” 小辣椒爽快应下:“只要不继续待在这镇子,去哪里我都随意,如果玉儿宫肯收留人类,我自然愿意住下。我不会白吃白喝,我做饭的手艺极好,若是玉儿宫里的人不嫌弃,后厨可以交给我。” 木无尘满心都是找到一个可以带着桃夭夭的惊喜,也爽快答应:“都好说,姚公主,挺好说话。” 于是木无尘回去时,姚沐晚的脸色,颇有些喜悲难辨。 她本是让木无尘把桃夭夭这个拖油瓶送出去的,不想木无尘出去一遭,回来的时候,拖油瓶没甩掉,又带回来一个长得标志的女人。 她很是头疼:“阿木,这位是?” 木无尘此时哪有什么查人情绪的眼力见儿,尤其还是心口不一的女人的:“她叫小辣椒,无家可归,我带她回来,刚好可以照顾夭儿。” 竟让姚沐晚无话可说:“是么,挺好的。” 小辣椒多少也是青楼里从小待到大,最懂得查人脸色,见姚沐晚不太开心,遂从木无尘怀里接过桃夭夭。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桃夭夭都对小辣椒讨厌不起来,纵然她知道她现在不闹,就会给木无尘和姚沐晚完美的二人世界,可她竟然,不想闹了。 她的挣扎改变不了结局,正如她的陪伴,敌不过姚沐晚带给木无尘的惊艳,在他情窦未开的时候。 姚沐晚笑得牵强,对身后唤道:“雪儿。” 俏皮的姑娘走过来:“公主,什么事啊?” 姚沐晚声音温柔:“给小辣椒姑娘找间屋子。” 雪儿应下,便领着小辣椒走开了。 桃夭夭很安静,不哭,也没有闹。笑苍却不忍放过她,提着她的肩膀,带她回到木无尘和姚沐晚站立的地方。 他们看不见她。 她听见姚沐晚说:“阿木,你还是回来了。” 木无尘别过身子:“这里安全。” 姚沐晚背着手俏皮地贴近木无尘:“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我?” 木无尘再转身:“不是。” 姚沐晚直起身子,换了个方向继续贴近木无尘,他在躲,可他的脸红却无可避免地灼痛了桃夭夭的心。 笑苍贴在她耳边,声音里满是讥讽:“看啊,姚沐晚在他心里,比你早了十六年。” 桃夭夭已经不再挣扎了,自己选择遗忘的这些,此时此刻,她也想看看清楚明白。 她不想再骗自己了。 很累。 小辣椒将桃夭夭照顾得很好,时时刻刻背在背上,就算那时的桃夭夭没什么味觉,但小辣椒煮的东西,还是能让她笑得很开心。 木无尘偶尔会来看她,桃夭夭知道,他每次出门的时候,才会想到来看她一眼。 小辣椒胖了不少,见木无尘来了,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恩公,你是来看夭夭的?” 木无尘点点头,他会问很多,她会不会哭,有没有不舒服,是不是不总笑,但小辣椒摇摇头:“夭夭很好啊,怎么了?姚公主的姨娘又为难你了?” 木无尘没回话,良久才道:“我可能会出去一段时间。” 小辣椒很敏感:“去多久啊,夭夭太久看不见你,会不开心。” 木无尘勉强一笑:“我肯定会回来的。”说罢,伸手捏了捏桃夭夭肉嘟嘟的脸,“走了。” 那时的桃夭夭根本不懂,现在,她不知是不是该谢谢笑苍,因为他让她知道,木无尘那一次去,是要去苍山取雪莲。 这几个月里,姚沐晚喜欢木无尘的事情,几乎玉儿宫里的兔子都知道了,姚沐晚父母早逝,掌权的一直都是她的姨娘。 她不允许姚沐晚对一个人类动感情,尤其是木无尘这种半点儿灵气都没有的人类。 雪莲是灵植中的极品,可以增人灵力,但想取回一株,又是何等艰难。 玉兔一族不是没有人族和公主成婚的先例,所以姚沐晚的姨娘放下狠话,只要木无尘取回雪莲,她就不再阻挠他和姚沐晚的事。 木无尘应得毫不犹豫:“好。” 姚荼狠狠道:“苍山之地寒比极天,风雪狂怒,一旦闯入,必将迷失,且每一株雪莲都有天族神狼守护,若非修行境界集大成者,万没有狼嘴里逃生的可能,你,可想好了?” 木无尘轻轻一笑:“没什么好犹豫的,为了她,上九天下五洋,我都可以。” 桃夭夭站在笑苍身侧,泪眼朦胧间,是木无尘决绝而去的背影。 他决心闯入冥界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无畏。 “我都不好说什么,此时此刻你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桃夭夭生生咽下眼泪,掀开嘴皮子:“可怜?没爱过的人才可怜,我为我所做的,永不后悔。” 笑苍冷笑:“嘴硬。” 说罢,挥手间,天地一色,这雪山连绵无绝,这风雪,誓永不停歇,纵然桃夭夭知这是幻境,她不会有感觉,但目睹这样的冰天寒地,还是不禁寒颤。 木无尘,他就是木无尘啊,这世上,几乎没什么事做不到的木无尘,是哪怕浑身鲜血淋漓,血肉翻出,手里却紧紧握着苍山雪莲的木无尘。 这一口一口的伤,竟让桃夭夭心如刀凌一般疼。 而明明,她脚上只剩白骨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 原来最痛的那一根神经,永远是连在心里的,怎么痛什么时候痛,却是别人说了才算的。 木无尘笑了,朝桃夭夭的方向微微一笑,而后栽倒下去。 桃夭夭想扑过去,笑苍却按住她,任由姚沐晚穿过她虚幻的身体,扑向木无尘:“阿木,阿木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木无尘的身体都快僵了,伤口的血也凝住。 桃夭夭在姚沐晚解开衣物紧紧贴在木无尘身上为他取暖时别过头去。 后来的一切,桃夭夭看着,感觉已逐渐麻木,两人从苍山回去时遇上帝宫帝卫,姚沐晚被抓走,便有了木无尘只身闯帝宫的一切。 苍山及秘境,不知有多么远。 木无尘,他去了好久。 桃夭夭只知道,在玉儿宫里,不知过了几个艰难的春秋。 他抱着姚沐晚的尸体回来,眼睛里满是哀痛,痛到忘了身上的千疮百孔。 那阶梯太高,让悬浮在半空的桃夭夭骇然,木无尘一步一步,却踏得坚定。 帝卫陈列在阶梯上一排又一排,却因为木无尘的前进,吓得后退。 他的手上滴着血,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因为他有太多伤口,让桃夭夭难辨。 万丈阶梯之上,浮云如雾,每走一步,脚上都如坠着千斤重的石头。 桃夭夭听见一声令下,千百帝卫俯冲而下,剑尖如密箭,无情地刺向木无尘。 剑刃在他的身体里一寸一寸蹭过去,擦过白骨,刺透了神经,那已经不是痛,这世间没有一种痛可以将人凌迟到这种模样。 白靴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顺着那阶梯,他滚落。 血似乎要将这浮动的流云都染红,美得悲壮,桃夭夭痛得心揪起。 “不要打了,木无尘,你回去啊,为了她,你真的不要命了?!” 桃夭夭想冲过去,想不计一切代价带他走,纵然知道绝无可能,她也想试一试啊。 笑苍拉住她,要让她血淋淋地看着,看着木无尘为了别的女人拼命。 木无尘要从石阶边滚落,但他倔强地抓住了石阶,手在抖,在莫名地颤抖,可他还是艰难地爬上石阶,站了起来。 那些帝卫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这么难缠的人,恐他们这辈子,也只会遇见这么一个。 他已经滚下去不下千遍了,为什么还能站起来,从哪儿来滚回哪里去不行么?!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不吃不喝,被打到半死也还要挣扎着站起来,嘴里特么从始至终都只有一句“我要带姚沐晚从这里出去”。 够了,真的够了,他们都打累了,都想投降了! 可桃夭夭怎么会不明白呢,如果今天,锁在帝宫里噩待死亡的人是他木无尘,想来她也会如同他一般,不死不休。 这从来就是他们爱一个人的意义。 没有你,再美的人生都差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桃夭夭快要将指甲嵌进肉里,可哪怕这能够分担她心里一丝一毫的痛呢。 白衣帝卫散开,一个颇有头领风范的人走出来:“木无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下去,否则,叫你挫骨扬灰!” “姚、沐晚,交出来。” 木无尘此时脸上肉已被碾烂,嘴里的血就像瓶口向下的浆糊,顺着他的嘴他的身体,流得粘稠。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桃夭夭攥着拳头,在心里咆哮。 笑苍睨着她,她痛苦的表情让他十分满意。 那白衣头头恨恨摇头,大喝:“雷霆阵!” 帝宫的威严,岂容他一个毛头小子侵犯,纵然此货长得和尊神一模一样,也休得有说辞! 他身后的帝卫,都似有犹疑,雷霆阵可引天雷,万钧之力,凡人身躯,毫无灵力,岂不灰飞烟灭,再无转世生机? 但这也只是恻隐之心,要命的是,引来雷霆,要将他们这千人近十年的修为损耗干净,却只是用来对付一个地痞无赖,他们怎会不犹疑,当然舍不得! 白衣头头回眸睨着他们:“愣着干什么?雷霆阵!” “是!” 白衣帝卫念咒起阵,霎时天地昏暗,狂风骤起,天已巨变。彼时的蓝天晦暗难见五指,一声轰然巨响自万里乌云中轰然传来,将桃夭夭震得耳膜欲裂,头疼不已。 倏然,天地大亮,一道亮如白昼极光的霹雳,犹如一条奔游在万象之间的毒蛇,穿过桃夭夭眼前,生生叮在木无尘的后背。 他发出痛苦的哀嚎,万钧之力压弯了他宁死不屈的双腿,而奔溃地跪倒在地。 玉石阶梯颤动,仅有霹雳的残力打在其上,便要将这灵力筑起的石阶震得粉碎。 木无尘的咆哮声揪得桃夭夭心如被千刀万剐一样,她的泪水已不受控制,奔涌而出,痛到难以呼吸。 她看着木无尘的背被剜出巨大的口子,几乎已将他穿通,而下一道天雷却又划过她的眼前……她忽然瘫软下去,任那一声巨响在耳边呼啸:“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再看了,不想再看了!” 只有她痛苦,他才会快乐,笑苍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可倏然,这世界开始颤动,从远山的河海山川,到近处的盛殿帝宫,一寸一寸倒塌。笑苍皱起眉头,桃夭夭却在这一刻惊醒。 她被沉夕揽在怀里,而麻木地去擦干脸上纵横的泪水。 幻境里的痛,都生生刻在她心上。 111 秘境以前26 笑苍退出去好远,似乎是在施法的时候被沉夕打了一掌,此刻正捂着胸口喘息。 “你在干什么?!”沉夕大喝,她眸子里的匪夷之意,竟让笑苍不忍去看。 “让她看清,她所爱的男人。”说着,转眸来,毫无愧意与波澜,紧紧盯着沉夕的眼睛。 沉夕的嘴角含起讽刺的笑,她竟不知他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无情,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应该是什么样!”笑苍回给沉夕一声同样的质问和咆哮。 三人都愣住,桃夭夭不明所以,也就刚刚从极度的悲伤里走出来而已。沉夕满目沉痛,填满不敢相信。笑苍瞪大的一只眼眸转瞬便是笑意,“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样子,你认识的,是你幻想出来的人而已。看清楚了,这就是我。” 沉夕生生忍住眼泪:“我不想再和你纠结这些。你对夭夭做了什么?” 笑苍:“我刚刚已经说过了。”说罢,挥起黑大的衣袍,便要离开。 沉夕揽住桃夭夭肩头的手不禁加重了力气,桃夭夭能感觉到沉夕浑身都在颤抖:“无情!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没回,一步一幻影,走得飞快,走得决绝。 空留沉夕愣在原地,难以平静。桃夭夭反握住沉夕的双肩:“你没事吧?” 沉夕回过神来,一笑间尽是飒爽:“你还问我,你没事才对吧?”说着,伸手拭去桃夭夭脸上残有的泪渍。 桃夭夭摇摇头:“我还好,多亏你及时把我叫醒,否则就真的有事了。” 沉夕暗自呼出一口气,她被厉殇召回,但又久不闻他发出什么命令,便只好守在秘境苦等。今日只是趁着日头大好出门散心而已,不想瞥见笑苍疾步飞快的黑影,便跟了过来。 中间她一时没找着路,否则肯定不会让笑苍对桃夭夭下手。但此刻听桃夭夭说没什么事,她也就放心了:“那就好。”想了想,又道:“你和木无尘,真把冥界一锅端了啊?” 桃夭夭头大:“什么?” 沉夕也纳闷:“你还不知道么?木无尘替厉殇取回鬼蓟,冥界消失了,忘川河干,曼珠花散,冥界连影子都没有了。” 桃夭夭使劲儿摇了摇脑袋,是么,这事她怎么没印象了,她只记得她把木无尘从那个什么鬼崖之底救上来了而已,至于端没端的,她真的不记得,便回得敷衍:“那就是吧。” 仗也打了,鬼蓟也取了,这下,厉殇该没什么推辞,该履行约定,用九尾之一,换姚沐晚一命了吧。 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沉夕却没察觉出她的悲伤,依旧打趣:“你和木无尘可真行啊,不愧是我心中最般配的一对神仙眷侣。” 桃夭夭苦笑,她可能要让偶像失望了。抬眸看天,天色已经不早了。 沉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桃夭夭一笑:“我在等一场大雨,等雨后的彩虹。” 沉夕满目惑色:“夭夭,你傻啦?” 桃夭夭没接话,反而笑道:“你们做将军的,喝酒么?” 沉夕转转眸子:“没在战场,算不得将军,可以喝。” 桃夭夭抬抬手,指指秘境最大酒楼的方向。 沉夕显然会过意来,可刚抬起步子,却惊觉衣裙被人拽住,一回眸,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咬着她的裙摆,它后腿上还绑着纱布。 桃夭夭转到沉夕身后来,见这小家伙可爱得紧,想伸手摸一摸,它却惊得立马跳至沉夕另一面,晶莹剔透的眼睛紧紧打量着她。 桃夭夭笑了:“沉夕,这是你养的鹿啊?我从来没见过毛色这么纯白的鹿。” 沉夕蹲下身子拂着小鹿的脑袋,它果然受用,阖目微笑,别提有多喜欢沉夕了:“它啊,有一次闯进了营地,差点儿就被营地里的人吃了,我瞧他可怜,就救了它。听他们说,好像是雪山上的雪鹿吧,很有灵性,所以后来总是来找我。” 桃夭夭笑着:“的确有灵性,它似乎不想你去喝酒。” 沉夕吐吐舌:“可能是我在营地里训斥那些偷酒喝的小兵,它就在旁边的缘故吧。” 桃夭夭自然不会勉强:“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再说吧。”说着,含着笑便要奔向酒楼。 沉夕嘱了一句:“夭夭,你千万要小心,再遇上刚刚那个人,记得不要和他周旋,不要看他的眼睛。” 桃夭夭点点头,挥挥手,便走开了。 沉夕望着桃夭夭的背影远去,又低眸看看脚边的小家伙,无奈道:“走吧,回去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酒楼的大门,桃夭夭进得毫不心虚。但里面的场面却让她惊愕不已。 进去之前桃夭夭就很纳闷,这酒楼四周一向是秘境里闲云野鹤最多的地方,在么今日颇有些诡秘的安静。 进去一看,正好的黄昏时候,但店里哪有什么客人,酒坛子碎了一地又一地,桃夭夭差点儿以为这里遭打劫了。 店小二和老板都瑟缩在角落,桃夭夭扫了半圈,忽听右手边一声酒坛碎地的声音,怔怔地望过去,此刻坐在角落里一坛一坛往肚子里灌酒的家伙。 却是那个木无尘。 桃夭夭心里五味杂陈,愣在原地好久,似乎在看见他侧颜的那一刻,眼眶里就涌出了泪水。 “拿酒来。” 桌上十几坛酒转瞬间就被木无尘喝得干净。瑟缩在角落的老板听到木无尘不重不轻的声令,哆嗦着,踹了一脚身侧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立刻抱起身边的酒,飞快跑到木无尘桌子边,因为仓惶,踉跄了好几下。 一放下酒坛子,几个人便飞快地跑了,似乎木无尘四周有火有刀有刺一般。 木无尘掀开封口布,举起酒坛子,往嘴里倒酒一如打开泉眼的泉水,根本不容嗓子有半刻的停歇。 他呛了一口,一直咳嗽,似乎要把命咳出来。 但他不管,依旧往嘴里灌,直到涌不出酒来,才扬手随意一般将这酒坛子扔出去。 不偏不倚,正扔在桃夭夭脚上,她“咝”了一声,似乎也明白为什么这酒楼里没有一个客人了。 木无尘闻声扭头,狼狈藏在碎发后的深邃眸子,本如一潭死水,此刻见到站在那里的桃夭夭,终于有了光亮。 “夭儿。” 他大惊,亦大喜,疾步走向桃夭夭,双臂已展开,似乎要将桃夭夭紧紧揽在怀里。 桃夭夭后退了半步,轻轻推开了他,在他满目疑惑中艰涩一笑:“老木,你怎么了?” 木无尘紧紧握着桃夭夭的手:“夭儿,你终于醒了。” 他竟然哭了,桃夭夭不知为何此时看他,竟然觉得他沧桑了很多,而他哭起来的样子,又是让她那么心疼。 便任由他倒头栽在肩头,但她依旧不死心,坚持问:“老木,你到底怎么了?” 木无尘将桃夭夭的手捧在心间,紧紧贴住:“夭儿,我做不到,我、我不能。” 那个时候,桃夭夭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说得很冷静:“老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说罢,自嘴角牵起一个凄美的微笑。 她知道,她还是被放弃了,无论是什么理由,其实,只是不重要罢了。 死去的,离开的,得不到的,才最珍贵。 木无尘情不自禁,紧紧吻住桃夭夭的唇,他手掌的暖意从脑后传到她心窝里,却依旧捂不热那已经半透微凉的心。他似乎倾注了所有的力气,嘴唇都被啃得疼,桃夭夭拽着他的腰带,觉得抗不抗拒,都很难呼吸。 心里,都会疼。 很久,很久很久,木无尘终于放开桃夭夭,却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恨不能嵌进身体里去。 就像他说的,把她深深藏在心底,他不死,她就永远在那里。 一滴泪自桃夭夭眼角滑落,一笑苍凉:“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木无尘说得艰难苦涩:“他们的确,对我很重要,可是夭儿…” “老木。”桃夭夭不想听了,不想听那些自相矛盾的话,谁打不打紧的,她已经很清楚了,“我永远爱你。” 桃夭夭要嫁给厉殇的消息,第二日就在秘境里炸开了锅。 沉夕听到时,瞠目结舌,原来这就是厉殇召她回来的目的?见证他二人的婚礼? 可纵然她心里有十万个疑惑,妖王的决定,亦容不得她有半分辩驳。 桃夭夭静静坐在窗前,趴在窗牖台上,屋后的紫藤爬满了一墙,有些小虫小鸟的在上面歇息,桃夭夭听它们叽叽喳喳,似乎说的,也是厉殇要迎她这个新娘子的事情。 她拿出怀里的红绳,先是笑了,笑着笑着,却让泪水打湿了红绳。 这是大禅师父送的,一对红绳,木无尘的手上也有一根,是大禅师父趁他不注意施法绑在他手上的。 那时候桃夭夭还小,大禅师父尖嘴一笑,将这红绳塞进了她的衣服里。木无尘这呆子从始至终都没发现过,后来被小辣椒发现,只当是桃夭夭的亲娘留给她的,便好好替她收着。 桃夭夭自会说话起,第一件事就是找小辣椒要过来这根红绳。 那时候,木无尘正在帝宫,为了姚沐晚,和一群帝卫拼命。 这个,应该属于姚沐晚吧。 桃夭夭可悲地想着,一滴滴泪淌着。一滴滴泪打进土里,在桃夭夭不知不觉间长出嫩芽,任她的泪水肆意浇灌,终成一朵红色妖艳的花,植株却矮的不像话,那红花散着灵尘,在瞬息之间,用全部的灵气,孕出一只精灵。 花立枯萎,灰飞烟灭。 “啾啾。” 桃夭夭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红烧狮子头吓了一跳,一掌拍在这小家伙的脑袋上,啾啾倒地,眩晕得厉害。 “什么东西?” 桃夭夭后知后觉,惊觉它竟是一只精灵。 “啾啾。” 桃夭夭竟觉得自己听懂了它的话,它竟然说,是自己的眼泪,解开了它的封印。 耳朵里明明是啾啾啾啾的声音,为什么到了心里就成了一句话。 桃夭夭拍拍脸,只当自己出了幻觉。 “啾啾……” 你没有出幻觉,就是你的眼泪,解救了我! 桃夭夭继续摇头,又看看眼前的小家伙:“你这么红,到底是什么灵植孕出来的?” 桃夭夭只当自言自语了,不想它像是能听懂似的:“啾啾。” 南建木! 开什么玩笑,堂堂神树,苍天巨木,就孕出你这么个脑袋大一点儿的红烧狮子头? 桃夭夭只是在心里笑笑,面上还要买账:“这么厉害?” 这啾啾两只不知是耳朵还是翅膀的玩意儿倒腾得飞快:“啾啾。”那可是,得意的样子,好不炫耀。 桃夭夭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脸蛋:“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啾啾点头,似乎很是乐意的样子。 桃夭夭将手里的红绳摊开在啾啾面前:“这红绳本是一对,另一半在秘境木将军的手上,这一根,你能不能帮我交给他的有缘人?” “啾啾。” 桃夭夭一笑:“有缘人啊,有缘人就是……木无尘一看见那个人,就会不自觉地笑起来,那个人会让他永远开心快乐,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我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的,她微微一笑就可以,我翘首以盼依旧得不到的,也只有她才配拥有。你明白了么?” “啾啾。”啾啾点点头,竟把这红绳吞进了肚子里。 桃夭夭先是一惊,随后含着凄美的微笑,拍了拍啾啾的脑袋瓜。 厉殇要娶桃夭夭的消息在秘境散开的第四天,和无声的叹息一起进入将军殿的,还有一袭艳红的嫁衣,光是被青鸟女官乘在手里,也凄美得不像话。 桃夭夭乖巧接下嫁衣,一笑嫣然,让女官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愿。 桃夭夭卷起如蝶翼的睫毛,望了直愣愣盯着她看的女官,巧笑间,嫁衣已经递给身后的小辣椒:“还有事么?” 青鸟女官干咳一声,板起严肃的脸:“木无尘何处?王上有令。” 木无尘,小辣椒不禁叹息,这木头整日整日躲在屋子里喝酒,不省人事,昏天暗地,这时就算叫出来,他能听懂你说的一个字,算她小辣椒输。 ------题外话------ 来自木无尘的求生欲:“我真的不是大猪蹄子。” 112 秘境以前27 桃夭夭浅笑:“木将军身体不适,什么事,我可以帮女官转告。” 桃夭夭想起这女官嚣张的气焰,其实不喊木无尘出来,多半是因为害怕木无尘酒后脾气控制不住,揍她一顿。 对面是桃夭夭,青鸟女官便没来由没了底气,妥协道:“王上命木无尘三日内必须出征,帝宫攻势强劲,木无尘防守不利,又失土地,命他戴罪立功。” 桃夭夭心里冷笑,叫木无尘回来的是厉殇,拖着他去冥界取鬼蓟的是厉殇,现在前线吃紧,怪木无尘防守不利的,也是他厉殇。桃夭夭不禁感叹,妖王这一盆子屎扣的,真让她无话可说,但面上却要咬紧压槽而微笑:“桃夭夭替木无尘接令了。” 青鸟女官将玉石交给桃夭夭后,便领着手下的小青鸟,神气一般飞走了。 小辣椒望着端在手里的嫁衣,再看看久久愣神的桃夭夭,轻声道:“夭夭,你想好了,嫁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没法后悔的。” 桃夭夭回眸浅笑:“我当然知道,谁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可不能总有人如愿。其实我不算倒霉,至少我做的一切,是为了我爱的人。” 小辣椒看看门外无人,紧紧关上大门,悄咪咪地趴在桃夭夭肩头,嘀咕道:“夭夭,不如你和将军私奔吧。” 桃夭夭微微一笑,满含苦涩。 私奔,人可以奔,可以天涯海角,心呢?若是换不回姚沐晚,木无尘的心永远都不会热。就算退一万步说,木无尘肩上有太多责任,太多人没了他,就如没了天,他若逃了,凉的,会是多少人的心呢。 所以他才会选择死在冥界么。 因为太累,因为无能为力。 她也知道,木无尘这几日这样折磨自己,是因为他心中有愧疚,即便如此,桃夭夭却清楚,比起姚沐晚重新回到他身边,桃夭夭的离开终究算不了什么。 他会好起来的,他会开心的,他会在灿阳下繁花间露出笑靥,只是那时候,桃夭夭再也没有资格和理由留在他身边。 故事最终,到天各一方,就要结束了。 她笑得苦涩:“小辣椒,其实嫁给妖王没什么不好的,要什么有什么,我为什么不快乐?” 她也给不了答案。 小辣椒的眸子里满是心疼:“夭夭…” 桃夭夭接过她手里的嫁衣,嗔怪而笑:“好啦。”想了想,摩挲着怀里的嫁衣,一笑粲然:“小辣椒,你去帮我叫一下老木,你就说,我在屋子里等着他。” 小辣椒想起木无尘醉醺醺的样子:“将军他…” 桃夭夭笑得勉强:“没关系,你帮我把话带到就好,来不来,是他的事。” 桃夭夭抱着嫁衣回到屋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和木无尘说一句话,还要小辣椒去知会一声。她的一腔孤勇、一意孤行,终究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 酒可以麻痹神经,却麻痹不了心,木无尘终究还是颤巍巍从屋子里出来,在小辣椒的注视下推开桃夭夭房屋的门。 窗户没有关,他推开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是一股弥漫馥郁芳香的清风。 暮色起,天色渐微凉,屋内悬满红纱,风一扬间,缱绻天涯。 红纱叠影间,一抹倩影在点灯,木无尘走近,桃夭夭回眸间,步摇连珠动,红唇红装,便是最好时候的万丈霞光,又怎能及她此刻眉眼含笑的半分。 天地自有绝色,此景将是木无尘心头的永恒,任日后万载春秋,酷暑凌冬,都是要紧紧抓住的梦。 她的笑比月色还醉人,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却像一根刺,一寸一寸扎在木无尘的心口:“你来了。” 木无尘动了动干涸如火在烧的喉咙,却说不出半个字。 桃夭夭含着笑意,走近木无尘一步:“老木,我再问你一次,我好看么?” 木无尘苦涩开口:“夭儿…” 桃夭夭轻轻用唇堵住他的嘴,轻的如同幻蝶在嘴唇间停了那么一瞬,她眼眶里已不觉间涌出泪,却笑得俏皮:“呆木头,你说好看不就行了么,那样,我才开心。” 木无尘无言,他无能为力,他又能说什么呢? 桃夭夭含泪垂眸,捻起裙摆,苦笑:“我红装的样子,你要永远记住,记住有个我,曾拼尽全力爱过你,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快乐,要平安,要开心,千万不要辜负我、我莽撞,却小心翼翼的爱。” 木无尘紧紧抓着她的双肩:“夭儿,你相信我,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方,回西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桃夭夭的泪水夺出眼眶,总有一天,那一天是什么时候:“老木,我还能等到那一天么?” 木无尘顿时卸了力。 桃夭夭泪眼朦胧:“十六年前,你让我等,一等三年,可你却带我回了秘境。十三年前,你还让我等,十三年,我在秘境里苦守十三年,可我等到了什么……现在,你还让我等,老木,你告诉我,我真的能等到你说的那一天么?” 木无尘抱紧了桃夭夭,一字一字说得坚定:“会的,一定会的,你相信我。” 桃夭夭笑得凄苦:“老木,其实在面馆里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我是为你而生的。可你不是,你背负了太多。我的意义是你,你的意义,却是天地。所以走到这里,我真的已经知足了。” “夭儿,我生的意义也是你。” 桃夭夭奋力地摇头,她拂着木无尘的后背,带着哭腔:“老木,你还记不记得,阿强曾让我告诉你,在他心里,你是永远的战神。我也告诉过你,你在我心里是一样。老木,无论最后成败,无论你作何选择,在我们心里,你永远是不可磨灭的战神,你也是我的神。” 木无尘缓缓低眸看着怀里已哭成泪人的桃夭夭,轻轻含住她的唇瓣,任由泪水顺着脸颊侵进嘴里,在唇齿间,蔓延开苦涩的咸。 并未缠绵很久,木无尘迫不及待地要回到前线,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抱着,能在三日内赶回来的决心。 桃夭夭站在暮色里,默默地想,也许下一次再见到他,又要等到将军殿外龟爷爷种的海棠花满开吧。 这世间最凄美的爱情莫过于此,因为贪恋别人的花种默默浇灌多年,最后连带所有的心血,连根带肉都要还回去。 “啾啾。” 桃夭夭的眼泪淌着不停,啾啾飞绕在她身边,大眼睛都发愁成了扁豆的样子。 桃夭夭回了神,默默擦干眼泪,再看手抄的佛经,又湿了一大片,遂只好再换一张宣纸。顺着她扔去的纸团看,这屋子里的纸团,快累成了小山。 “夭夭。”小辣椒在敲门。 闻声,啾啾一下子躲到桌子下去了。 桃夭夭轻轻走过去开了门:“什么事?” “有个自称文绮的郡主来找你,说来见见你这个未来的王嫂。” 桃夭夭苦涩一笑:“知道了,我随你过去。” 文绮等在前殿,穿着如火的红衣,粉唇娇艳欲滴,狐眼足够魅惑。一见桃夭夭走来,粲然一笑,连忙上前拉着桃夭夭的手:“夭夭姐?” 被一只百岁狐狸叫姐,夭夭只觉得心里发毛。 她才不要当一只老狐狸的姐姐。 但她只是一笑:“文绮?” 文绮脸上的笑意更甚,拉着桃夭夭坐下,差点儿让小辣椒以为这里其实是文绮的狐狸洞,而不是她住的将军殿。要说这文绮自打进门起,又有哪一刻把自己当成了外人? “叫我阿绮就好。” 桃夭夭笑得勉强:“阿绮。” 文绮打量着桃夭夭,不是没有在厉殇的成人宴上见过她,那一闹,她对桃夭夭的印象就更深,不过直到厉殇派人接桃夭夭去了一趟紫宫,她才开始正眼瞧桃夭夭而已。 这会儿近了打量,惊觉有些人一番捯饬,竟能美得如此如画:“夭夭姐,马上就要和表哥成亲了,怎么看着,不是很高兴啊?” 小辣椒干干一笑:“自古女儿出嫁都是舍不得娘家人的,难过岂非在所难免?” 文绮笑着:“也是,一直都听说夭夭姐和木将军感情很好,如今要出嫁了,肯定很舍不得木将军。” 桃夭夭此时才明白,文绮此番来,就是专门戳她痛处来了。 文绮被桃夭夭紧紧盯着,却面无异色,反而笑得异常开心:“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送姐姐一点儿东西的。我和表哥感情一直很好,最是知道他了,纵然总是沾花惹草,但心里若是住着个谁,肯定会一心一意对她好的,姐姐就放心吧。” 桃夭夭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心里竟没有一点儿感觉。 倘若今日她要嫁的人是木无尘,再来个这样的女人挑衅,她也许会生气,会赶她出去,可是现在,她很累,累到说一个字都费劲,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全当文绮是真的在祝福她好了。 文绮见这都刺激不到桃夭夭,不免脸色不太好看,又看向一起跟过来的一个小丫头,示意她过来:“姐姐看,这是珞瑜海螺,你对着它说些什么,想让谁听到,它就只会让那个人听到,任别人抢了去,听到的也只会是些美妙的歌声,姐姐说,神奇么?” 正说着,身姿一扭,挥袖间望向桃夭夭,但桃夭夭的眼睛便是有这等神奇,竟看见她在不知觉间施了法,而盛着所谓珞瑜海螺的小丫头脚下凭空一绊,自己摔了一跤不说,盈蓝的海螺,也摔在地上碎了四五片。 “奴女该死,奴女该死……” 那小丫头一时将头恨不能埋在地里,怕得浑身打颤。 “这是我要送给夭夭姐的东西,却被你失手打碎,你可知哪怕你有十条命也比不上这东西珍贵?!”文绮顿时厉声大喝。 “奴女该死,奴女该死……” “那你就去死。”文绮此话说出,却无半点儿玩笑之意,好似这小丫头的一条命,真如蝼蚁一般卑贱。 说着,已在手间聚起簇红的焰火,映在小丫头的眸子里,似乎下场便只有灰飞烟灭。 文绮一掌飞去,却被桃夭夭拦下,那火焰飞偏了出去,打在正殿的墙上,顿时将一面墙熏得漆黑。 文绮也不怒,拉着桃夭夭的胳膊,嗲着声音道:“夭夭姐。” 桃夭夭微微一笑,看着已被吓傻的小丫头,声音温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小丫头顿时底下头去,小声道:“仙子那回醉了,曾赏过奴女酒喝。” 桃夭夭温暖一笑,那便对了,怪不得自始至终觉得这个小丫头眼熟:“阿绮,你要送我礼物的心我领了,重在情意不是,我和这小丫头投缘,不如,你将她送给我?” 文绮睨向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她哪有珞瑜海螺好哇。” 桃夭夭笑道:“我缺个陪嫁的小姐妹,我觉得她正好。” 文绮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又睨向小丫头,颐指气使:“你以后,就跟着未来的妖后娘娘吧,陪嫁到紫宫去,不知要遭多少人歆羡,可别再不知好歹了,整日哭哭啼啼的。” 小丫头磕头道:“是。” 桃夭夭知文绮的话,实则是说给自己听的,只是微微一笑。 又是一番有的没的乱聊,霞光万丈,文绮看看了天,便说着要回去之类的话,桃夭夭携了她的手:“姐姐送你。” 文绮不免一惊,转瞬就笑得粲然:“好哇。” 送至将军殿门口,桃夭夭含笑看着文绮离开,待掐准了时候,施法折断了将军殿门口的一棵千年老树的枝干。 桃夭夭最是记得那颗树,上面筑窝的鸟儿都像和她有仇一般,每次她出门,必将险些头顶一摊不详之物。 文绮和其手下的丫鬟都一惊,等在门口的守卫也没想到会突然遇上这么一茬,文绮虽躲得快没被树枝砸中,但其中鸟儿惊散,屎尿飞散是免不了的。 桃夭夭笑得粲然,捂住嘴做惊讶状:“阿绮,你没事吧?” 文绮恨恨地睨着裙摆上的鸟屎:“多大的事,不就是裙子脏了,”抬眸一笑,阴厉十足,“叫姐姐担心了。” 桃夭夭微微笑着:“那就好,就不送了。”说罢,衣裙一拎,潇洒转身回了将军殿。 113 秘境以前28 小辣椒正在给小丫头找合身的衣服,小兔子们都围了上来,似乎见小丫头可爱着,便都想和她玩玩儿。 其实桃夭夭挺佩服文绮的手段,就凭那日桃夭夭所见,这小丫头贞烈的性格,万不会容易受人控制。只是不知这小丫头什么把柄落入了文绮的手里。 桃夭夭站在门口,一时见这将军殿里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了,却没见到小暮川的影子,便拉着一个小兔子问:“小暮川呢?” “他呀,估计在清泠泉里泡着吧。” 清泠泉?那可是秘境里出了名的冷泉,里面的泉水冷得刺骨,一般的妖怪绝受不了这种寒冷,但是据说对修为的提升,灵气的凝练极有好处。 不想这个小妖怪有如此恒心,叫桃夭夭暗暗赞叹了一番。 小丫头见桃夭夭进来,便缓缓走来:“仙子。” 桃夭夭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叫夭夭,你呢?” 小丫头垂着眸子:“我姓阮,没有名字,仙子可以叫我小阮。” 桃夭夭抿着嘴唇,没有名字啊:“你似乎有话对我说。” 小阮点点头。桃夭夭会了意,便接过小辣椒找来的衣服,带着小阮回了自己的屋子。 “你饿么?小辣椒做饭很好吃,待会儿你就能尝尝了。”桃夭夭见小阮拘谨得紧,拉着她坐下,又抱出藏在桌子下的啾啾,点着它的大脑袋:“它很可爱吧,是个精灵,只会啾啾啾啾。” “啾啾。” 小阮被逗笑了,才敢看桃夭夭的眼睛。桃夭夭微微笑着,坐下来牵起小阮的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仙子为什么救我,这明明……” “明明就是文绮故意的?”桃夭夭嘴角含着温暖的笑意,“我不是说过么,我们两个投缘啊。你别怕,留在我身边,文绮就绝欺负不了你。” “仙子不怕、不怕我和文绮郡主联合起来害你?” 桃夭夭其实心里也不确定,但却笑着,紧紧握着小阮的手:“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的。说到你会害我,就你这么个小不点儿,怎么害我?” 小阮浅浅一笑,不再言语。 当夜小阮就睡在桃夭夭房中,一张床足够大,啾啾也挤在中间,半夜里,啾啾在桃夭夭耳边嘀咕,叫醒了睡眼朦胧的桃夭夭,她才惊觉小阮不见了。 但转念一想,桃夭夭一掌拍在啾啾的大脑袋瓜儿上:“妖也有三急,你不知道哇。”说着,抵不住上下眼皮相亲相爱,昏昏睡去。 翌日天还微朦朦,桃夭夭便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 开门走出去,才发现是厨房门口围了一堆兔子,似在谴责什么,小阮被围在中间。 “怎么了?”桃夭夭揉了揉眼睛,离婚期也就今天一天了,她只好用没心没肺来掩饰心中的难过和伤悲。 小辣椒走出来,手里端着她秘制的辣椒酱,乌黑的一盆,她嗅了又嗅,最后似悲戚地对桃夭夭说:“夭夭,我这辣椒酱,被人动了手脚。” 小辣椒自然不会撒谎,那鼻子做菜的时候灵得如狗,更不会错到哪里去,所以桃夭夭无可避免地看向小阮,似乎已经猜出来怎么回事了。 “我昨晚如厕,就看见她鬼鬼祟祟的,肯定就是她。”一只兔子如是说。 小阮紧紧抿着嘴唇,却不肯说一个字辩驳。 桃夭夭拍着小阮的肩头:“小阮,你往里面加什么了?你别害怕,只要你说出来,大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喜欢你的。” 小阮望向桃夭夭,眼睛里盛满泪水。 桃夭夭又道:“你别怕,不管文绮用什么要挟你,我们都会帮你的。” 小阮还是不肯开口,本就紧攥的拳头却攥得更紧了,桃夭夭觉出异常,拾起她的手腕,大力掰开她的手,惊觉她的手心竟有一道伤口,而昨日显然还没有,这就是她进了将军殿以后的新伤。 桃夭夭被殷红刺得心疼,望向这一堆堆小兔子:“你们谁干的?” 正要发怒,却被小阮拽住:“是我。” 桃夭夭惊诧着眸子:“为什么啊?小阮,你把这事说清楚。” 小阮却抿着嘴还是不说话。 桃夭夭无奈,便转身看向这一堆兔子,背对着小阮,叉腰道:“我知道了,就是你们,你们合伙欺负了小阮,还不准她跟我告状,是也不是?!” 边说着,边使着小眼神,示意这一群兔子多配合配合她。 “不是我们!” 小阮又拉住桃夭夭的衣角:“仙子,是我自己弄的,辣椒酱里加了我的血。” 小辣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用手指头沾了一点,轻轻抿在嘴里,觉得味道无错,连忙道:“我曾经和秘境里的一些厨子交流过,他们曾提到过,在秘境里有一种蛊虫,精血用来酿制调料,味为上佳。小阮,你是?” 小阮飞快擦掉挤出眼角的眼泪:“是我们,血蛊一族,因为这个,族人早就被赶尽杀绝了。” 桃夭夭不禁将小阮揽进怀里:“小笨蛋,这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小阮哇得哭出声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们都对我那么好,我却没有什么能还给你们的,我不想欠别人的,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会和他们一样吃了我……” 小辣椒抿抿嘴,一声叹息:“傻孩子,我们永远不会的。” 小兔子们又是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像没事儿人一样拉着小阮在院子里玩起来。 桃夭夭默默叹了一口气,折回屋子也只觉睡意全无,便摊开宣纸,继续抄佛经,今天抄到傍晚,一本就能抄完了吧。十六年,十六年所有的思念、等待、感谢和不甘,一本手抄佛经,就当偿还清了吧。 “啾啾,啾啾。” 桃夭夭正抄得手指抽筋,衣服却被啾啾含住,往窗户边拉过去,桃夭夭也想清闲一会儿,便走过去了。不想啾啾让她看的,竟是躲在她窗户下打坐的小暮川。 桃夭夭趴在窗牖台上,伸手点了点暮川的小脑袋瓜:“你在干什么呢?” 暮川默默挪了位置,直到桃夭夭伸手再也碰不到他为止:“你这里灵气足些。” 说罢,又阖上眸子。 桃夭夭笑了:“悟性不错,还知道我这屋子周围灵气最足。” 桃夭夭只当暮川说的是在将军殿里,语气里多少有些配合他而开玩笑的意思,但她不知道,暮川说的,是整个秘境。 暮川没接话,半晌,掀开嘴皮子,软着嗓子问:“你真的要嫁给厉殇?” 桃夭夭被问住,想笑也笑不出来,似在自我嘲讽:“是啊,妖王什么都有,我为什么不嫁。” 暮川继续道:“辣椒妈妈说你这是口是心非,真弄不明白你们两个人。” 桃夭夭全在想,一个小妖怪能懂什么,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打趣道:“小暮川千万要小心小辣椒,她可是什么都教,那什么的张口就来,我小时候可没少受荼毒,你这种小妖怪更要小心了。” 暮川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她在说小辣椒坏话的意味小暮川还是能会意出来,遂翻给桃夭夭一个巨大的白眼:“不许你说辣椒妈妈坏话。” 桃夭夭撑着下颚:“这么维护你的辣椒妈妈啊。” 小暮川嘟着嘴,横眉竖眼瞧着桃夭夭:“辣椒妈妈最好了。” 桃夭夭噗嗤一声笑了,小暮川似受到侮辱似的,腾得站起身来:“你笑什么,我才不会像你们两个一样,我喜欢辣椒妈妈,我就会告诉她,等我长大了,我就会娶她,哼。” 说着,愤懑地捏着小拳头,却见桃夭夭一脸呆愣之色,遂又坐下,大口大口出着怒气。 桃夭夭咂舌好半晌,才笑道:“小暮川,合着,你是这么‘喜欢’辣椒妈妈呢?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桃夭夭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想了想,遂还是把那一句“辣椒妈妈是人,等不起你一个妖怪长大”咽进肚子里。 不能因为自己一场幻想没有好下场,就去戳破别人的幻梦泡泡。 桃夭夭想着,也觉得歇够了,便折身回桌子前,继续抄佛经。 秘境里铺满万里霞光的时候,桃夭夭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待装订整齐,便去敲了小辣椒的屋子,让她把这本佛经转交给木无尘。 最后觉得无事,便又想起那个秘境里最大的酒楼,想出去,却发现门口早已被厉殇派了重兵把守。 但她没管,自顾自往外去了,不想这些兵也跟着,原来是厉殇怕她跑了。 酒楼管事的辣翠花如今见到桃夭夭和木无尘手都要抖上三抖,这两人实在是太能喝了,不得不叫她惶恐。 但桃夭夭今日已不想醉了,只是要了一坛珍酿,便坐在角落里细细品酌,一直到月上中天。 可号称千杯不醉的桃夭夭啊,今晚却在一点一滴的回忆里,醉得不知天和地,醉人的酒哪是好酒,若能醉心,才为上品。 桃夭夭昏昏沉沉睡去,最后竟是被小辣椒和小阮一背一扶出了这酒楼。 她睡得香甜,却是被灼热的刺痛感折磨醒来,醒来时四野混沌不清,伸手也难见五指,不免让桃夭夭怀疑这是梦境,可身上如被炼化的灼痛感却一寸一寸袭上心头。 走了几步已觉浑身没有力气,便瘫软在混沌雾霭里。 声音如同苍穹传来: “你说什么?!” 一个尖锐的声音含着嬉笑:“我说的不清楚么?你弟弟不听话,试图逃走,我手下的人下手重了些,就将他给打死了。” “文绮!你敢骗我?” 此时桃夭夭才知,在这混沌外说话的两人,正是小阮和文绮。 文绮乐呵呵笑着:“我何时骗你了,我说你将桃夭夭带给我,我便将你弟弟还给你,可我没说还给你死的还是活的啊,哈哈……” “你!”小阮此时猩红了双目,眼中的怒火恨不能将文绮灼出一个窟窿。 “我和你拼命!”小阮说着,已带着咆哮冲向文绮,奈何她根本没多少法力,只是守在文绮身边的守卫,便叫她打到吐了血出来。 “把她扔下去。”文绮恨恨道。 “是。” 小阮被几个守卫拖住,直直地往魔登之崖拖过去,小阮在咆哮:“文绮,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定要你偿命!” 小阮的手在地上抓出了血,声音在夜风里凌乱着,凌人心。 文绮拾起地上的乾坤袋,一笑如夜鬼魅,对那两个拖着小阮的守卫喝道:“磨蹭什么?扔下去!” “是。” 遵了命,使了最大力气,将小阮扔下魔登之崖,而她哀嚎的声音却还在耳边回转。 桃夭夭快没了意识,听到小阮的哀嚎,心却像刀在凌:“小阮……” 文绮默默打开乾坤袋,被收在其中的桃夭夭跌坐在地上,跟着文绮而来的守卫一见桃夭夭正脸险些没吓晕过去。 他们只道自家郡主蛮横骄躁,手段毒辣,是会杀一些看不惯的、围在厉殇身边的人,比如那个苏茵。可苏茵毕竟只是厉殇一时的玩物,不似桃夭夭,已和厉殇定了婚期,而就在明日,她既已是准妖后,不想自家郡主竟还敢对她下此毒手。 桃夭夭狠狠瞪着文绮,却一笑:“你以为你杀了我,厉殇就会看你一眼?” 文绮俯身捏着桃夭夭的脸,恨不能拿刀在她脸上划上一刀:“凡是挡在我和殇哥哥之间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不得好死!” 文绮不丑,她甚至美得惊艳,但她此刻说出这番话时,却叫桃夭夭觉得,世间最丑恶的脸庞莫过于此。 “文绮,我和你一样,都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做再多也是徒劳,你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 文绮嘿嘿一笑:“放你的狗屁,去死!”说着,文绮拽着桃夭夭的手腕,将身如柳絮的桃夭夭拉至崖边,山风呼啸,吹起衣摆。 “文绮!” 文绮听见这声音手上一抖,回眸却发现是厉殇赶了过来:“殇哥哥。” 114 秘境以前29 厉殇的衣衫凌乱,似乎是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的缘故,平常潇洒清逸的他,此刻却有些狼狈。而他看向文绮的眼神也不似他一派的作风,轻蔑不屑,而是,充斥着哀求。 厉殇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知道魔登之崖的可怕,遂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说得很轻:“你别胡闹了,快放了桃夭夭。” 文绮没想到厉殇会赶过来,她此刻眼里已泛出了眼泪:“殇哥哥,你为什么要娶她?” 厉殇苦笑:“因为我喜欢她。” 文绮摇着头:“不,你说过,你喜欢的人是我,你说你从小就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殇哥哥,你为什么不娶我?” 厉殇一时无言,难道要他说,他说的那些喜欢,只是为了稳住火狐一族,让他这个妖王在妖族真正有立足之地么?难道要他说,那些话他对不下一百个女子说过,是当不得真的? “文绮,你听我说……” “我不听!”文绮的眼泪一颗颗掉落,一如断线的珍珠,她睨向他的腰间,一字一句地问:“殇哥哥,你的灵石袋呢?” 厉殇奇怪地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笑得无奈:“文绮,你们先过来,我们好好聊。” 文绮却使劲摇着头:“殇哥哥,你说那个灵石袋是你小叔叔送的,你一直宝贝得如命,任谁碰一下都不行,你今天,却因为要救这个女人,没有戴在身上。” 厉殇头都快大了,这是什么逻辑?! “文绮,你听我说……” “殇哥哥,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最擅长花言巧语了。”文绮倏然一笑,凄美绝然,说着,却向后退了一步,她还拽着桃夭夭,让厉殇跟着心惊,“可我一直相信,你对她们是花言巧语,只有对我说的,才是真心的。” “文绮!” “我错了。” 这一声微弱,却最刺人心,说罢,她已张开双臂自崖边一跃而下,死死拽着桃夭夭不肯放手。 厉殇飞奔过去,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桃夭夭已经是第二次跟着跳这魔登之崖了,耳边风在狂啸,凌在脸上生疼,她缓缓睁开眸子,却见朦胧雾霭里,厉殇正奋力去抓她的手腕:“小夭儿。” 耳边又传来文绮撕心裂肺的笑声,她竟在这笑声里,化成了灰。 她用魔心打开这魔登之崖,最后却被它,吞噬得连灰都不剩。 手腕却在这时被厉殇拽住,他紧紧把桃夭夭揽在怀里,头贴在她的肩头,这一瞬,就像找回了丢失的珍宝,让桃夭夭的心,惶然不安。 她倒希望厉殇娶她全是想对付木无尘而已,不想他竟然会为了她跟着跳下这魔登之崖,若是遇上没有感觉的人掏心挖肺,她还真的会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应对。 陷入魔登之崖幻境的几人,因文绮的灰飞烟灭,得以解脱。 落了地,桃夭夭从厉殇怀里挣脱出来,扶起昏死过去的小阮。 跟着文绮而来的守卫,见周围物换景散,忙不迭要逃,却被厉殇手下围栏,而厉殇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直接了当了他几人的性命。 桃夭夭突然感到小阮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臂,她在呢喃,“阿弟,等姐姐……” “阿弟,等姐姐……” 有些人,总是为别人活着的,一如她自己,再如怀中小阮。 厉殇只睨了桃夭夭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外伤,便忍住脚上划伤,施法飞离,空留一群甲兵在此守着她。 桃夭夭凝望他离去的背影,反而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落下,若是厉殇在此与她缠缠绵绵,嘘寒问暖,她才会觉得别扭。 桃夭夭背小阮回将军殿时,殿里静得诡异。 倒不是说月已中天,纵然是该入睡,而是殿内,是一种没有声息的寂静。 桃夭夭默想,应该是小阮动的手脚吧,不然她又是如何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将军殿呢。割手滴血的事情,无非是为了降低大家对她的警惕罢了。 纵然知小阮心机深沉如此,桃夭夭却对她恨不起来,她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怜的弟弟。 想着,她已将小阮默默放至床榻上,而她折身走出屋子,坐在石阶上,任晚风微凉,一寸一寸侵蚀在肌肤上。 她想起文绮,想起这个爱厉殇如命的女子。 文绮的确可恨,她也的确可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知道深爱的男人,说过的喜欢,都只是权宜之计。 桃夭夭想起厉殇的成人宴,顿时觉得文绮不止可怜,甚至可悲。于厉殇而言,可能骗文绮从来都不是一件要紧的事,心情好时,说几句甜言蜜语,心情不好,甚至不管你会不会发现,会不会生气。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让厉殇可以无所谓骗下去的人,正是文绮自己。 是她近乎狂热的爱,蒙蔽了一颗本该玲珑剔透的心。 桃夭夭想到自己,又觉得自己何尝不是。 可她不要,不要自己对木无尘的爱变成他的负担,她想到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一场自我感动。 为什么要麻木地嫁给厉殇,因为只有这样,厉殇才会救姚沐晚吗?那样木无尘会对她心怀愧疚么?他还说要自己等他,难道他真的可以做到深爱两个女人么? 越想,便越觉得嫁给厉殇,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还是那个古怪的白布缠脸怪人的言论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否则她怎么会选择老老实实嫁给厉殇,早和木无尘大闹一顿离家出走了。 不过事已至此,还有的回旋的余地么? 如果逃,她又能逃回哪里?天下之大,人界不容妖,秘境之地,岂非全是厉殇的地盘,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如此一想,似乎已经死心了。 等到姚沐晚真的重生,她想,那自己便可任自生灭了吧,徒留这世上,难道要惹木无尘为自己伤悲不成,要他觉得亏欠? 他会不会,像拼命挽回姚沐晚一样,同样为了她,拼却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不要,所以到时候,真得寻一个灰飞烟灭的法子,叫木无尘一点儿复活她的路子都没有才行。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爱过自己,她要让他知道,失去她桃夭夭,失去即永恒。 想到此处,天已泛起白肚,她忽然嗤笑起来,说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呢?十六年间,木无尘陪着她的时间又有多少,不过陡然失去,心中难免伤感,但她并不是,并不是只有木无尘一个人。 也许自己,也会为别人的牵绊而活着 自己若真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小辣椒免不了是会哭的,那群兔子?东儿? 秘境这些地痞若是得了她魂归的消息,会不会高兴得三天三夜合不拢嘴? 她突然敛了笑容,其实,一个人若是只能用死去打动别人,也挺可悲的。 这时,秘境里最漂亮羽毛最亮丽鲜艳、嗓门最大的公鸡叫了起来,他一叫,其他的公鸡也会跟着叫,整个秘境都知道,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桃夭夭看见将军殿的门被推开,一排排女官模样的人端着各色琉璃盘,端端走近来,连理靴,鸳鸯绦,大改一通的火红霓裳,凤冠玉钗玉珠宝……厉殇倒是有心了,专为她备了人界女子喜欢的那一套。 她站起身,看众姑娘嘴边嵌着如朝霞一般甜美的微笑走来,不禁失笑,怎么会觉得一定是厉殇有这份心,他手下那么多只会耍嘴皮子的亲王,七嘴八舌,多会看着厉殇的面子在这些功夫上在她这里邀功。 还想着,众姑娘已将桃夭夭拥至大殿内,现出铜镜,摆出妆碟,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桃夭夭不动,任这些女官折腾,不知过了多么久,故意遮住她眼睛的女官才肯放手。 那一瞬,桃夭夭确然惊了,那铜镜里美如厮的女子,当真是她自己?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眼睛可以这般楚楚动人,微微一笑间,似可倾城翻海? 此时的自己不知要比木无尘那晚看到的,惊艳多少,她甚至有个荒谬的想法,若是木无尘能在此时看自己一眼,他当真,当真还舍得把自己嫁出去么? 还是说,纵然她绝色如此,仍不及斯人牵起唇角,素颜布衣浅然尔笑? 想着,眼前竟起了大雾弥漫。 “姑娘,可哭不得了,留了七日,便是让姑娘与家里人好好告别,大喜的日子,笑一笑好兆头。” 好好,告别。 当真一去不返了么。 那一滴泪自听不懂劝告,夺出眼眶,顺着脸颊,如一颗滚落的珍珠。 忙得女官当即擦去,又抹了些胭脂与粉。 “吉时已到,娘娘可以出阁了。” 门外传来一声男声,忙有一守门的女官从内打开门,屋子里涌进天光,崭去所有昏暗与不甘。 男官痴了一瞬,马上压低了头颅,似乎觉得此等绝色容颜不该遭其浑浊的眼神冒犯,恭敬道:“娘娘,该上轿了。” 桃夭夭微微动了动身子,她周身围立的女官恨不能都来扶她,好似她真如养在闺阁的软娇女儿一般。她站起身,走出一步,便有女官收她的手端在小腹前。 这是母仪天下么,桃夭夭还从未想过,从小野大的自己,竟走上了这竿子路。 大殿门口至将军殿外,铺陈开去一条长长的红绸布,颜色极艳。她走出去,才知屋外早已不知聚了多少花精果子精,各色的花,该开的不该开的,红的蓝的紫的,全都在将军殿内盛放,一路蔓延,直至停在将军殿外的轿子那里去。 小辣椒一手牵着小暮川,周身围着众多兔子精,却被生生挤在众多女官和花果子精外,桃夭夭伸出指尖,却被女官按下。 “还会再见的,娘娘。”那女官贴耳说如此。 殿外早已聚了人山人海,有仇的没仇的此时都来凑热闹,不知笑得多么开心,那一张张脸,却如同一把把刀子,一刀一刀刻在她的心口。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替她伤悲?难道她曾对木无尘热烈大胆的爱意,在这些人眼里,只如浮云? 会不会,对木无尘来说,也是如此。 抬轿的鹿拿鹿角挑开纱帘,轿内,火红得一塌糊涂。她拎起裙摆,一步之遥,便要矮身走近软轿。 忽听一声呼唤,叫得分明,一句“夭儿”。 纵然她心间在日日夜夜辗转之后,已有一万遍心灰意冷,一万句劝说自己放手,可单单一句名字的呼唤,便让她冷却的心,在霎时间沸腾起来。 她回头,满头钗环珠链如铃音响动,沁入她的心,那个人应该踩着云霞而来,含着意气风发的笑,拾起她的手,不顾一切带她走。 管它天地和道义,只因不想失去她,她胜过一切,胜过所有…… 可他没有,他不会这般做,他也没来。 而那一句“夭儿”之后,分明还有二个字——姑娘。 小蒋扑跪在地上,任由人山人海拦不住,男官女官无可下手,他穿着铠甲,饶是如此,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尤是一眼便映入她的眸子。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桃夭夭便知道,战事焦灼,似乎连觉他们都再难睡好一次。 原来小蒋只以为木无尘叫她夭儿,她便是夭儿,失了姓。 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双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捧着一条红绳。 这是……这是木无尘那一条? 桃夭夭疑惑的眸光移至小蒋的脸上,满是黑灰,带着血迹:“姑娘大婚,这是将军的贺礼。” 桃夭夭讷讷伸出手,微微颤着,捻起这红绳:“木将军……还好么?” 还不等小蒋回答,守在四周的甲兵早已过来拦住小蒋,让他再无进一步的可能,女官们也拥上来,微微搡着桃夭夭的腰肩:“娘娘,吉时已到,可再来不及叙旧,将来有的是机会呢。” 桃夭夭只当她在放屁,却在小蒋的嘴里,读出“归期已近,姑娘珍重”八个大字。 终于坐进轿里,她紧攥着手里的红绳,竟然悟不出木无尘的意思,难道他从始至终便知这红绳的由来?于是天天戴着,并不是如老和尚吹嘘的那般,任木无尘神通广大翻天蹈海也解不开,而是,他不想解? 115 秘境以前30 可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 桃夭夭越攥越紧,想任由心放空了去,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如果有可能,不如听他亲口解释。 坐轿子去紫宫已不是第一次,亦没什么新鲜。但桃夭夭不知道,她是这秘境里,唯一一个两次坐轿子踏进紫宫的人。 然不知是幸是悲。 紫宫这里的热闹,纵然不会比将军殿差到哪里去,不过这边是皇族,便是热闹,肯定也同将军殿四周的小民差别大了去。她看见厉殇,本就妖媚的面庞,一袭红衣之下,已不是邪魅二字可以形容的不适感。 桃夭夭此时伤悲得不像话,看万物皆苦,所以便是厉殇帅到足以令人软足,在她眼里,也和藤上的苦瓜差别不大。 厉殇睨向桃夭夭第一眼,无可避免地一怔,但转而一笑,微微偏着头,十分坦然。 他伸出手,在桃夭夭犹豫间,已紧紧攥她在手心。 这海棠林微微起了风,吹起一地落英,桃夭夭觉得心里有一千根针在扎,女官念着她的词,桃夭夭微微张了嘴唇:“为什么娶我?” 声音微弱,微弱到就连厉殇想听清楚都费了一番力气。 “你是我年少时的心动,注定羁绊我一生。” 桃夭夭苦笑,这并不是她愿意的,那日在秘境里遇到他,只当是解闷儿好玩儿,若是早知道会让厉殇生出这种执念来,她铁定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任那群兔子怎么恶心她都无所谓。 可桃夭夭不知道,厉殇说的年少,还要追溯到更早以前。 女官洪亮的声音没了,桃夭夭还在这边后悔莫及,厉殇已低了身袭近来,手已拂过她的脸颊,邪魅的气息和脸庞瞬时在她瞳孔里放大,她伸手欲拦,却只是抵在他胸膛前,眼睁睁见他的唇瓣点在自己的嘴唇上。 纵然只是一瞬,她还是浑身一激灵。 怎么会排斥到这种地步,排斥到胃里没什么东西却能翻江倒海。 后来她便被女官拥立着进了紫宫殿内,紫色琉璃通体铺了红绸,烛火在烧,明珠在闪,桃夭夭被扶至榻边坐下,女官们便退了出去。 桃夭夭隐隐能听见来自殿外海棠林里推杯换盏的声音,不免叹了一口气,摊开手掌心,红绳还静静地躺着。 她不知出神了多久,竟是肚子咕咕的叫声将她唤回,又是一声叹息,她卸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放在软塌上,转了个身,见身后的鸳鸯锦被上撒了不少果子,便抓了一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你的心情还不错。” 桃夭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手一抖,要喂进嘴里的桂圆轰然掉落在地上。桃夭夭看向角落,并不意外他是那个怪人。 沉夕似乎叫他,无情。 桃夭夭睨了她一眼,敛了心惊的表情,不理会他。 可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外面那么多人,都没长眼睛不成?还是说这个家伙一直就待在这里?想想都脊背发凉。 “如你所愿。”想了想,桃夭夭还是从嘴里挤出四个字来。 “这并不是如我所愿,你也可以说如我所愿,但这一幕,有个人更是期盼了很久。”这无情说话眼神还是那个作风,毫无情绪波澜,若说波澜,便只是那日和沉夕对质的当口起了丝丝风浪而已。 桃夭夭牵起一边嘴唇,笑得讥讽:“又来挑衅来了?我都嫁给厉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要耍什么花招?” 桃夭夭记住了沉夕的话,偏着头,尽力不去和无情对视。 眼角浮现一抹金光,桃夭夭无可避免地望向无情,惊觉他变在手中盛着的,竟是包裹刚出世她的袈裟,整整齐齐,完好无损。 桃夭夭瞠目结舌,望向无情的眼神满是惊异:“你、你是那个黑衣人?” 无情坦然承认:“是我。” 桃夭夭的脑子现在乱极了,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被老木说成是朋友的人,一般都极为信得过,这绝不会错。可他,竟然还是厉殇身边的人,而且就她所看到的来分析,这人在厉殇面前的地位绝不会低,更有可能就是传言在厉殇未成人时替他出谋划策的大祭司。 所以呢?所以这家伙到底是敌是友? 他到底是木无尘潜伏在厉殇身边的朋友,还是隐了身份别有用心藏在木无尘身边? 无情见她这般,微微笑了:“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今日来,就是要和你说清原委,让你,死得明白。” 桃夭夭又不是没有想到过死,所以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毛线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你说清楚。” 无情似乎想说,但奈何殿门口有了动静,似乎是厉殇推了门进来。桃夭夭再转眸去看无情立着的角落,哪里还有什么人影,鬼影都没有一个。 厉殇已是醉得不成样子,走路尚且三拐五倒,仿佛挨了冻的野鸡在雪地里跳舞,当然桃夭夭说的是舞步,神态样貌绝不至此,怎么说呢,他此番胸膛微微敞着,不显狼狈,反而诱人得不像话。 不过用诱人还形容妖王,恐怕也只有桃夭夭干得出来。 厉殇斜倚在落地的琉璃柱上,上面本供着一个花瓶,里面只盛了水,什么也没装,被厉殇这么一挤,很可悲地摔成了碎片。 他手里还提着一白瓷瓶的女儿红,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青花瓷面前也不逊色。 但桃夭夭满心想得都是,醉了就好,醉了好收拾。 厉殇迷迷糊糊得朝桃夭夭扑过去,桃夭夭本闪得利索,不想裙子长袖子宽,被厉殇勾住了一角,便被带着轰然躺在软塌上,幸好厉殇伸手垫在她脑后,否则真不知会摔出什么好歹来。 桃夭夭心里一惊,忙要起身,却被厉殇另一只手按住,而本放在她脑后的手也抽了出来,撑着半边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桃夭夭。 桃夭夭斜睨了他一眼,再要起身,厉殇又按住:“我又不对你做什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桃夭夭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厉殇,这家伙是醉了还是没醉?看着,说话其实,口齿还清晰,只是眼神迷离得不行。 “我知道你还惦记着你的小情郎,不过我不介意,我们做妖精的,有的是时间,尤其是我这种妖王,命更是长得不像话,我等得起。” 桃夭夭盯着头顶的红纱,在心里默默冷笑,别提妖王了,传说中和尊神齐名的妖神都没怎么长寿,最是帝王家,最是好短命。 “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厉殇又嘀咕,说着,竟靠近了她而来,乖巧地趴在她肩头,贪婪地呼吸着有她在的气息。 桃夭夭好慌,她竟一时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 长久的寂静以后,桃夭夭蹙着眉头,有手指戳了戳厉殇,却被厉殇伸手握住,嘴里嘀咕:“别闹。” 桃夭夭飞快起身,在厉殇跟着爬起来时,塞给他一个一直压在身下的枕头,他便没有睁开眼,抱着那枕头默默躺下。 桃夭夭不禁失笑,这么看着,倒和那日她所见的小妖怪有几分相像了。 她还端详着厉殇,肩头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拍住,她回眸,赫然看见无情的一只眼睛,下一刻,她便被无情打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已不再熟悉,她的手脚被铁索束缚,上面施了法,法力颇深,她挣不开。 眼中景象让她看不清这到底是哪里,不是山洞,但四壁凹凸不平,头顶有光,但那光仿佛从很高的地方射下来,不禁让桃夭夭以为这里怕不是一个深渊之底。 但哪个深渊之底,竟是只有这么一方逼仄的小地方呢,逼仄到,置了一张冰床,而上面安然躺着姚沐晚的尸身后,就再也没有什么空间了? “醒了?”无情本一直端详着冰床上的姚沐晚,桃夭夭睁开眼打量了四野一圈,便被并没有转身看她一眼的无情发现。 “这是哪儿?”桃夭夭心里有无限的不安,无情这个人,他竟然在紫宫里,当着厉殇的面把她这个妖后带走? “我们继续昨天的话题,”无情回眸来,桃夭夭被他的脸庞吓得心中犹如猛虎骤然一跳,原来他白布的包裹下竟是一道道伤疤,一眼估去粗测也有百十道了,触目惊心,“其实你和木无尘之间,有很深的渊源。” 桃夭夭忍着看他这张脸的恐惧,努力咬字清晰:“什么渊源?” “是他造就了你。” 桃夭夭微微愣了一瞬,但她对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惊讶,因为她心底里没来由的感觉便是如此。 “又或者说,不是他造就了你,是你的存在,才让木无尘有了存在的可能。” 桃夭夭狐疑着眸子,此时多半怀疑眼前的无情是中了什么邪术,乃至话都说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尊神帝非命么?”无情终于转过身去,他围着冰床缓缓踏着步子,似乎要将上下五千年不慌不忙地,一点点告诉桃夭夭。 桃夭夭点头:“知道他。” 那是人间的神,曾拯救人间于水深火热中,小辣椒怎少得了和她灌输。 无情却笑了:“其实他离你并不远,而且你还很熟悉,他就是木无尘。” ! 桃夭夭极力让自己镇静:“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情回眸奸笑:“字面意思,木无尘,就是帝非命。” 桃夭夭飞速转动着脑子,最后只是一笑:“你撒谎不提前写文章的么?木无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个他很清楚,我自然不会少知道。” 无情狡黠一笑:“你说到重点了。你说你知道的不少,那你知道,孕出木无尘的石头,是怎么来的么?” 桃夭夭心虚地垂下眸子:“天地有灵,孕出一颗灵石,有什么奇怪?” 无情换个方向,继续转着他的圈圈:“也许别的灵石是这么来的,但是木无尘,却是帝非命心里的一块顽石孕出的转世罢了,而这块顽石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你。” 桃夭夭已经没有听下去的耐心了,他说的根本就不能使人明白,她分明在木无尘降世之后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怎会是因为她,生出什么顽石:“你到底想说什么?” “帝非命曾很爱一个女人,可是种种原因,他没法和她在一起,日子久了,执念深了,心底便长出了顽石,在他灰飞烟灭之后,出了一个木无尘。但这远远没完,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帝非命生前曾将自己的一部分神力转到那个女人身上,后来人妖大战,为了对付妖族,八大司监企图抽出这部分神力,以毁灭妖族而不废吹灰之力。可偏偏有个和尚,受了那个女人的蛊惑,耗尽毕生修为将神力从那个女人身上抽出,你猜,那神力融了和尚的修为,出世后成了什么?” 桃夭夭惊愕不已:“你是说,那是我?” 无情一笑,诡异至极:“终于想明白了?” 桃夭夭苦笑,极力摇头:“这太荒谬了,就算这是真的,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无情怔了一瞬,颓唐一般,伸手用力一拽,他那诡秘的长发便如柳絮般脱落,而他赫然,是一个剃了度修行的和尚! “那个耗尽毕生修为带你来这个世界的和尚,就是我的师兄,无道。” 此时此刻,无情裹在脸上的白布也拆了,和尚的身份也暴露出来,很明显就是在摊牌,让桃夭夭再也没有理由怀疑这些看似很荒谬的事情,可是她不明白,他说的这些,和他隐姓埋名接近木无尘和厉殇有什么关系:“所以呢?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无情默默戴好假发,缠上白布,轻飘飘地一笑:“十六年前,帝宫九司监之一苍竹手下唯二的弟子叛逃,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疯了……” 桃夭夭没耐心地打断他:“那个叛逃的弟子就是你?” “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情的眸光竟然涣散了一瞬,闪过了数不尽的伤悲:“怪只怪,苍竹那个老头儿,对我们太好了。他将我和无道当成亲儿子一般溺爱,就该料到后果。” 116 来降你了 桃夭夭想起无情口中的无道和尚带她逃命的场景,纵然桃夭夭此时才知,为了她,那时的无道已耗尽了所有修为,但他的眉眼,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铮铮的铁骨,说的每一个字,都默含心底的正道,若他们两个真是师出同门,无情会“走火入魔”,绝怪不到那叫苍竹的师父头上去。 可是一切恶人都会如此找借口,桃夭夭只当见怪不怪。 无情却继续道:“师父早猜到顽石会将转世,代替帝非命继续主宰这世界,但他知这顽石是帝非命生前的魔念,不加引导,必将误入歧途,就是这等至关重要的事情,师父却没有派我去,而是择了我那软弱无能的师兄,如何不可气!我什么比不过他,难道就只配留在帝宫给他端茶倒水?!” 说着,他撑在冰床上的手力道加重,竟生生捏碎了这冰床的一角。 桃夭夭听到此处已是毛骨悚然,若一个人的心性真能不开化到如此,任旁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嫉妒和欲望早已将这些人的心,蒙上一层火烧不尽的灰尘。 “所以你找到了木无尘,一直在从中周旋,逼他走到这一步?” 无情笑了,是瘆人的哈哈大笑:“老家伙要木无尘再主人界,我偏要他受制于妖界,做主攻人间的第一人,怎么样?是不是想想都很刺激?如果老头子还活着,保准会再被我气死一次,哈哈……” 桃夭夭看到他极力发笑而在眼角生生挤出的一滴眼泪,她不甘心,继续问:“所以姚沐晚的事,也都是你安排的?” 无情微微一笑:“你们这种小姑娘,都读过画本吧?” 桃夭夭不理会他,他却自顾自地说:“画本是我写的,情节是我安排的,但是感情呢?你能说不知情的他们对对方的感情不是真的么?是不是又很好玩儿?!”他的表情是那种极度的兴奋,但是暗含着苦悲。 现在桃夭夭终于明白沉夕为什么会质问他,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 无情敛了笑容,但极度兴奋的情绪是勒不住缰的野马,他极力、拼命地开心:“你说。” “姚沐晚真的爱木无尘么?” 无情的脸上闪过很可悲的表情:“我一个出家人,有时候真的很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的想法……你管她爱不爱呢?木无尘心里爱着她不就够了?至少于我而言,就是够了。” “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停手?!” 无情沉了脸色:“我要木无尘摧毁这个世界!” 桃夭夭愤怒的脸色犹如瞬时被泼了冷水,惶然冻住。 “而在摧毁这个世界之前,他必须变得和帝非命一样法力齐天,你知道的,你和他本就是一体,要想让他重获神力,你必须死!” 桃夭夭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木无尘会一直听你的?你敢动我,他一定会叫你灰飞烟灭!” 无情又笑了,诡异的笑声让桃夭夭脊背发凉,心中却如火在烧。 “好傻的女人,你难道还没发现,我做的这一切,木无尘都是默许的么?你觉得,他什么不知道?”说着,将从桃夭夭身上拿走的红绳,赫然从袖口中提出来,“大禅曾试图救他上岸,可惜啊,抄再多的佛经又有什么用,他一出生,就注定是魔鬼的一生,不然,帝非命煎熬一生的意义何在?这世界啊,阴阳而生,帝非命光明的一生下有多少黑暗,让木无尘来告诉这个世界,岂不是妙哉至极?!” 木无尘,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么,知道这一切,知道他和她之间的因果,知道只有她死,他才能获得本就属于他的神力? 桃夭夭极力从这当中找出漏洞:“你在撒谎,要杀我,对木无尘来说不是动动手指头就可以,他何必找你演这么一出大戏?” 无情笑得狡黠,似乎桃夭夭并没有戳中他的要害,反而掉进了他的陷阱:“不错,不直接杀你,是因为你的利用价值远远不止这一点儿。”他望向躺得安详的姚沐晚:“今天,厉殇就要折尾来救她了。” 桃夭夭紧紧盯着他,却不接话。 “可惜啊,死得太久了,还是一尸两命,就算厉殇折了尾,撑破了天,也只能救回半条命而已,等到孩子出世,姚沐晚可能又活不长了。” 桃夭夭愕然,一尸两命?!孩子出世!原来,原来木无尘和姚沐晚都已经有了孩子……可笑,真是可笑,那她还在抱什么希望呢。 折腾了十六年,原来她才是那个插足者,真是够讽刺。 无情哪里顾得上桃夭夭淌下眼泪,自顾自做作地思考:“该怎么办呢?”说着,诡异的眸子打量向桃夭夭,“用你的心啊,那可是一颗供养神力之女的心,救回姚沐晚实在是小菜一碟……你是不是又要问了,既然你的心这么神通广大,要厉殇那一尾的意义何在?” 桃夭夭瞪着他,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哈哈哈……巧了,因为我发现,厉殇爱你,正如木无尘爱姚沐晚,情深不已,你猜,若是他一会儿知道他亲手剜出心的女子,竟然是他心心念念十七年的女人,他会怎么样?” 无情撑着脸做作地思考:“会不会疯呢?疯了都是轻的,他会崩溃吧?” 桃夭夭已无力言语,无情却呱呱个不停:“怎么了?很生气?帝非命的那部分神力要冲破我师兄一生懦弱的修为主导你了么?说实话,上次你为了木无尘大杀四方,扰得冥界天翻地覆,那种破坏力,正是我所想看到的。” “疯子!”桃夭夭啐道。 无情却突然用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处,那里被白布包着,竟是一股说不出的滑稽:“嘘,厉殇要来了。”说罢,一个响指打过,她竟再也张不开嘴,比钟回那个老头儿的捆身咒不知道要霸道多少倍。 一刻钟的时间,足够无情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大祭司,叫从上飞来的厉殇,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桃夭夭不得不佩服无情这个人天衣无缝的演技,他竟在厉殇落地后,第一句便问:“怎么样?找到桃夭夭了么?” 厉殇的心事沉重,恸着眉目摇头,他又看向被捆在石壁里的桃夭夭:“这就是你找的换心的女子?” 无情微微点头,眼神里毫无波澜:“不错,随便抓的孤女。” 厉殇狐疑了一瞬:“不是妖女?” 无情回之淡然:“非也。”但他没有再解释,厉殇也就没有再问。 他走到冰床前,锋利的爪子已划断了九尾之一,血淋淋的尾巴赫然折断在桃夭夭眼前,她惊得恸出眼泪。 无情却一脸无所谓,似乎是想让这场游戏更好玩,便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既然你从始至终只是在戏弄木无尘,又何必断尾折修为救活姚沐晚,永远握着他的把柄在手里不好么?” 厉殇忍着痛,利爪刺进桃夭夭的胸膛,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明知故问,木无尘身边有了人,小夭儿才不会再做陪在他身边的梦。” 无情睨向桃夭夭痛苦至极的神色,似乎自嘴角勾起了一抹瘆人的微笑:“深情如此,就怕你的妖后不领你的情。” 桃夭夭此时已痛到痉挛,倒觉得庆幸厉殇在剜她心时,利落干脆不拖不拉,而她,也只是痛了一瞬罢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脚下飘如浮尘,厉殇捧着她的心,和自己的九尾,笑得凄凉:“无所谓,我可以等。” 往生顿如幻影,她所记的一切,在此处戛然而止。 醒来,紫纱微微浮动着,她竟能盯着出神许久,床边的那只手已经酸麻,她坐起身,才发觉厉殇一直坐在矮踏上,捧着她的手小眯着。 她小心抽出手来,赤脚缓缓走出琉璃殿外,望着那一院子的海棠,久久出神。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木无尘为什么会被封印起来,那个无情又去哪里了。 她记着一些,还有些极为模糊,剩下的便是空白。 只是她看着这些海棠,心底里竟会生出无尽的悲凉。 “小夭儿!” 正在她愣神之际,忽听厉殇厉声唤她,她回眸来,却见厉殇飞快奔过来挡在她身前,而一道泛着寒气的冰棱子,分明地,刺穿了他的肩胛。为防那冰尖伤了她,他将其生生推开出去好几步。 桃夭夭赤脚硌在小石头上,错开厉殇的身影,才能看清来人。最夺目的必是其一双如火欲燃的眸子,眼神刺如雷针一般,叫人只被盯一眼,都会浑身不自在,会感觉周身有火烧起来,烧得皮肤滋咧一样痛。 此人一袭红衣,美得惊尘,便叫身后的海棠林也能蔫下去三分。 她的长发尽数盘起,不容有一丝青丝舞乱她的凌厉,高耸的云鬓显得其精炼至极。其实这个人的五官并不能算是多精致,但是经不起她的气质去装点,人多是经不起看的,越看越觉得有毛病,于是她干脆惊艳至让人不敢多看第二眼,如此一眼定绝色。 桃夭夭被来的这个女人摄住了一瞬心魂,但马上回过神来,去扶面色极为痛苦的厉殇:“你怎么样?” 厉殇握住她的手,说得小声:“小夭儿,你快走。” “走?”她的声音也是威凛的,入耳是不容抗拒的,“走去哪里?感情你这地方,她来的,我就不能来了?” 桃夭夭不理会厉殇,施法逼出他肩胛的冰棱子,再聚了灵气,为他疗伤。 红衣女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无视,于是倍感愤怒,飞驰而来,便再要一掌打在桃夭夭身上,但桃夭夭飞身去,一脚正合她力,两人竟不分上下,各退数步去。 厉殇捂着肩头,目光紧随着桃夭夭,见她无事,也就暗自吐出一口气来。 自他踏出天狱,没有一刻不在想法子找到桃夭夭,他何尝不是早早找到,又何尝不知道她就时时守在古渡村的断崖上,千年如一日,冤魂唱殇歌。他难道不想立刻接她回到自己身边,可他何尝不怕,怕眼前这局面发生。 雪霜竹,该是他命里的劫。 “你这般在乎她,到底是在乎她,还是在跟我怄气?” 难得,她如霜凌的脸上,竟能透出一丝笑意来。 桃夭夭有幸见过传说中的死亡之花,曼珠沙华,曼珠沙华何尝不美,可是它绝美的花蕊下,却藏着针刺进皮肤的毒液。 和她此番的笑容,别无二致。 厉殇亦笑了,桃夭夭鲜少见到他笑得这般无奈,这般,神伤。以前的厉殇是高傲的,他的笑容里,永远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笑得一如一个平凡的男子:“难得雪宫主还记得我。” 桃夭夭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也不难猜寻上门来的这位,铁定又是厉殇哪里惹的桃花债:“你们聊。” 说罢,便提了裙子,决意出这紫宫逛一逛。 与雪霜竹擦身的那一刻,两人无可避免地互视了一眼。 怎么说呢,桃夭夭个子比较矮,此刻还没穿鞋,更是一身樱粉的打扮,怎么看,气势都输一截。不过桃夭夭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而且她也不仗义地琢磨了琢磨,天底下,恐也只有这种女人能镇住厉殇了。 雪霜竹与她交了两手,知其不是善类,便不好再试探什么。她径直走向厉殇,在其闪烁的眸光中,伸手捂住他的肩头,暗自输了些灵力。 “还疼么?” 两人势均力敌的身量,不知怎么,却显得厉殇娇俏一些似的,而他自别了肩过去,兀自朝海棠林的方向走了几步,语气不知更多是傲娇还是不屑:“雪宫主伤的,疼也得忍着,难道不是?” 雪霜竹过去拾起他的手:“你也怄气许久了,我都来寻你了,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哪怕是故意堵我,也叫我能看出些继续留下的端倪?” ------题外话------ 前尘终于告一段落了,长出一口气,哈哈 117 馄饨窝窝头 雪霜竹如此说了,厉殇又怎是那种娇气的人,当即敛了傲娇的态度,况且,九宫主商议雪霜竹和梅深成婚的事情,他本就没多少生气,不过是借此回来处理小夭儿的事情罢了。 “雪宫主日理万机,又逢新欢,难得还能记得我。” 也许是桃夭夭在的时候,雪霜竹不好把话说得深些,这时候再听厉殇说这种话,干脆的一拳砸在厉殇另一边肩头:“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 厉殇不躲,缓缓握住她的手,苦笑:“每次握着你的手,都这般冰凉。” 雪霜竹此刻笑得一点儿敌意都没有,但怎奈厉殇深在其中不自知,她凑近他一些:“只有在你手里,它才会暖和些,你多捂一会儿。” 厉殇微微解开衣裳,将雪霜竹的手放在心口处,只隔了一层中衣。 雪霜竹抿着嘴笑得恬然,她漫不经心地问:“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谁?” 厉殇语气平淡:“表妹。” 雪霜竹挑着一边柳叶眉似有若无地点头,声音平淡:“我若深究起来,其实梅深也算得上远房一门亲戚。” 厉殇知她深意在知道他撒谎,也不愿在这上面多周旋,干脆装傻道:“那你去和那帮老头说,不就可以避开梅深了?” 雪霜竹收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去:“说来说去,我总是等不到你说一句娶我。” 她告诫过自己的,千遍万遍,她也想过,不娶便不娶了,只要他一直留在她身边就是好的。可是她想过太多遍了,日日夜夜想的多是这件事情,所以总是不如愿,说漏了嘴。 她回眸一笑:“算了,男人都一样。” 说着,往前踱了几步,手拂过海棠,它们便恨不得立刻枯萎下去:“灵元的事情,怎么样了?” 厉殇淡然:“机缘巧合而已,最有可能携藏灵元的猫妖现世,那日我派了人在船上拦她一干人,最后似乎是雪宫主的九莲救了他们。” 雪霜竹回眸蹙眉:“我那侄子已近油尽灯枯,怎么说,也要拉到面前来问个明白。” 厉殇对雪烟凌有些印象,无非是其长了一张和旧人一模一样的脸,印象里,那个人也没干什么令厉殇讨厌的坏事,所以此时听到他的转世再要死一次,却高兴不起来。 “以前总见你二人感情不错,何必这么大阵仗去请他?” 雪霜竹冷笑:“你这话说的,也不知是因为谁……他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一心劝我,我多次不听,这傻小子,竟然有和我决裂的意思。” 厉殇暗思量,难怪他让暮川去大闹雪府的事雪霜竹没什么反应,感情是想借此给她这个倔侄子一个警告。 雪霜竹早已看透了厉殇,提前与她说好妖兽攻人界的日子,无非就是想给那晚的事情一个掩盖,她本以为厉殇是知道了她和雪烟凌的事情,现在听他这么一问,便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也许她真的小看了那个小姑娘。 她想起一些事情来,脚下有些不稳,小住几天的意思全无,轻轻一笑:“既然表妹来了,我也不是非这几日不可。” 说罢,笑意只在脸上挂了一瞬,便转身折出这紫宫。 厉殇怎么不知道,雪霜竹太聪明,要强,而且很强,是他一个妖王还要忌惮三分的强,此番来了又去,肯定是觉出什么了。 * 话说那日自宋蓁蓁走了以后,木无尘便是知道有人在故意折腾他的,便躺在地上睡去,而且睡得颇有些安稳。 等若无和温玉寻到他的时候,他的面色不知是喜是悲,总觉着,梦里是梦到了些不称心的东西。 所以木无尘一个翻身,蓦然打开眸子的时候,见眼前两人都端着奇怪的眸子打量着他,险些没吓出个好歹来。 “两个呆货。”他先是一惊,接着白眼一翻,便拿被子盖住了头。 客栈里服务不错,早饭是小厮端进房里的,木无尘久久不醒,若无和温玉也就没客气,两个人哼哧哼哧将他那份吃得干净。 等到木无尘醒过来,就只能去顾含清房里搜刮了,可是敲了敲门,却没有动静。 若无拍着饱饱的肚子走出来,对木无尘道:“顾前辈昨晚就没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昨晚就走了?”木无尘沉着眸子思量了一会儿,应该能猜到他去了哪里,不过他愁啊,就凭顾含清那股子呆劲,有找到云莱岛的可能么。 想着,他不禁看向一直保持微笑的若无和尚:“你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不怕他甩了我们两个累赘跑了?” 若无咧着嘴想了想:“这个,应该,不会吧。” 两人这边这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木无尘隔了两间的屋子里,花婆婆赫然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三个小崽子,兴致盎然。 幸好他们三没什么事儿,不然真不知道温玉会是什么下场。 若无见花婆婆出来,吓得立马贴着栏杆站直喽,脸上堆着笑意:“婆婆。” 花婆婆只打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嗯。” 正巧温玉也从屋子里慢悠悠走出来,看见三个小家伙,逮着最老实的一个抱了起来:“婆婆,你这是准备回去了?” 花婆婆道:“你们都是危险人物,跟你们待在一起啊,总是没什么好下场,不会走得太晚,在鬼市里买了东西立马就走。” 温玉的脸色虽被噎得难看了一瞬,但想来,婆婆几人还是回去的好,在鬼市里,鱼龙混杂,恐真是凶多吉少,也没接话。 花婆婆正要接了铜板过来,却逢一人夺门而出,足见急切:“我哥、我哥……你们快来救救他!” 几人一听雪烟阳语气如此,脚底便立刻像是生了风,快步跟了过去。 屋子里寒气很重,叫人不禁打起寒颤,临近床边,寒意更重,木无尘是颤着牙走过去的,见雪烟凌脸色煞白,一如放在冰窖里结了冰的死人一般,有些瘆人,但是探了脉搏,却是还跳着。 不过,微弱至极。 温玉跟了进来,随即折出这屋子,闯进花颜屋子的门,叫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花颜吓了一跳,若不是还穿着中衣,她怕不是要叫出来:“你出去。” 温玉却不理会她,神色焦虑:“救救阿凌。” 花颜此时听到雪烟凌中的任何一个字,心里都烦得紧,而她尚且没有见到雪烟凌的惨状,便用被子捂住头,喊得大声:“不去!” 温玉一把掀了被子,抓起她的手腕就往雪烟凌房里拽,花颜被温玉突然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这家伙是什么妖魔附体了,被拉得狼狈,嘴里还嘟囔着:“鞋,我的鞋。” 花颜一进去,见里面几乎挤着一起来的所有人,心里不禁咯噔,而他们个个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叫她十分难受。 怎么说呢,竟然是一种怜惜。 而她又没什么事,要死的是雪烟凌好不好。 花婆婆是见着温玉用蛮力将花颜扯进这屋子里的,却没什么教训温玉的话,反而揽着三个小兔崽子走了出去。 金子一出去就大叫:“婆婆,那个雪烟凌明明伤害过姐姐,干嘛还要救他?” 这话花颜也听到了,她也好奇雪烟凌在船上和她说的那些伤她心的话,金子是怎么知道的。 花婆婆扬手就是一巴掌,金子捂着后脑勺,却见花婆婆严肃地警告:“以后再说这些话,看我不狠狠揍你一顿。” 金子嘟囔着嘴:“本来就是,那家伙以前总是守在姻缘谷外面,若不是我们抓他抓个正着,指不定他就将姐姐又骗走了……” 话还没说完,花婆婆又是一巴掌要打过来,金子拔起腿就跑,后面的话,花颜便没能听见。 余下众人也都走了出去,若无是跑出去的,瑟缩着肩,太冷了啊,比冬天的冰窖还要冻人些。 花颜却不觉得有什么,踏着赤脚,默然走过去,近了一看,却不禁捂着嘴失了声。 她此刻才明白温玉为何会那般焦急。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又不是什么神医,也看不出雪烟凌是什么怪毛病,就这么把他们两个关在一块是几个意思? 可她不知道,她光是站在这里,就让在梦中受折磨的雪烟凌,不知好受了多少倍。 他缓缓睁开眸子,见花颜正赤脚在屋子里踱步,抓耳挠腮,不禁轻轻一笑,出了声响。 花颜一惊:“你醒了?”说着,过去坐在床弦边,眼角眉梢皆是欢喜,全然将眼前这个家伙把她当成替身还理直气壮的事情抛之脑后。 雪烟凌阖了眸子又睁开,接着撑着身子要起来,但却没有那个力气。 花颜扭了个身,胳膊揽在雪烟凌身下,将他扶了起来,但他光是坐着也立不住,徐徐倒下,贴在花颜的肩头。 花颜揽着雪烟凌的后背,感到他冰凉的脸颊紧紧贴在脖颈处,不觉间,满目绯红。 幸好没人在,看不见,她暗自出了一口气:“你、你好点儿了么?你到底怎么了?” 雪烟凌轻轻一笑,极力发出声音来,以示自己并没有那么孱弱:“我没事,就是,想吃馄饨了。” 声音是从脖颈传来的,不知为何,浑身酥麻:“馄饨,好说啊,我去叫客栈的小二给你端一碗上来。” 雪烟凌点点头,花颜便小心将其靠在床柱上,又仔细掖好了被子,照顾铜板都没这么用心过,一番折腾好了,打开门,赫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捧着它的若无大口大口喘着气。 花颜瞥向正对门口、栏边的温玉和木无尘,他俩默契地扭过头去,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一个说:“今天太阳不错。” 另一个接:“今天早上的蒸饺子好吃。” 花颜接过馄饨,狡黠着眸子,脑海里,三个人贼兮兮地趴在门口偷听的画面便自己浮现了出来。 丫的,这么明目张胆可还行! 花颜用脚关上房门,蹙着的眉头轻缓,走到床边坐下,小心舀起一颗馄饨,在嘴边吹了又吹,雪烟凌只是看着,嘴角含带笑意。 仿佛这般,此生就已经够了。 送到雪烟凌嘴边,他却不吃:“你不是说,吃馄饨,是有精髓的么?” 花颜不禁噗嗤一笑,难为雪烟凌还一心记着她的胡诌:“可是你……” “你扶我到桌子边坐会儿吧。” 花颜自是一口答应:“好。”便跑过去,先将馄饨大碗放下,又过来搀扶起雪烟凌。她扶得异常小心,连铜板刚学会走路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待遇。 雪烟凌坐下,花颜就小心陪在他左手边,看他大口大口吞着馄饨,那热气氤氲将他脸上的微霜化掉,虽然马上又会结出新的一层,但在这循环往复间,竟让花颜窥见,他惊为天人的容颜。 他到底该是怎样清逸绝尘的一个男子啊,就连吃热馄饨这般有些傻乎乎的事情,都能让她觉得,像在观摩一副画一般,而雪烟凌,俨然就是那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男子。 吃着吃着,他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门外三人差点儿没冲进来,又不知是谁克制住自己,又拉住另外两个人。 花颜缓缓拍着雪烟凌的后背:“你没事儿吧?”一手拍着,另一只手撑起袖子,慢慢点着他唇边的汤渍。 雪烟凌奋力地摇头:“家里遗传的怪病,好多年了,不关姑娘的事。”他忽然一怔,似乎是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又道:“我还想吃窝窝头。” 花颜一觉醒在姻缘谷,脑子便没有多好使过,察不出他话里有话,便对着门口喊了一句:“窝窝头!” 若无奔下楼去的脚步声。 花颜不禁一笑,转眸问雪烟凌:“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啊?”花颜看这客栈的档次,说不定还真的没有那个寒酸的玩意儿呢。 雪烟凌望着眼前的馄饨汤碗晕出薄雾,一笑浅然:“说来惭愧,她第一次请我吃的东西,就是窝窝头。” 花颜此时不知该是什么表情,请人吃窝窝头本就很奇怪,她该淡然笑笑的,但一想到他们是恋人,似乎在一起做什么傻事都是美好的,便笑不出来了。 她绝不是在为她僵硬住的表情找借口。 “你,给我讲讲那个,花颜吧?”花颜极力挤出一个微笑。 118 救不了他 雪烟凌怔怔地望着花颜,那眸子里难辨的情绪叫花颜不禁心虚:“我没有故意戳你痛处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和我连名字都一样的姑娘,她的生平。” 雪烟凌依旧木讷着,可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在脑海里想出所有的画面。 她在姻缘庙里救他,他去大荒里找她,两人在归来宫没来由的吵闹…… 卜算子老先生酒馆上空的月亮,她捡回归来宫的大黄…… 一幕一幕…… 清晰得让他心惊,他终于要撑不住了,竟呕出一口血来,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若不是花颜眼疾手快推开馄饨的碗,他可能就栽倒在碗里了。 “雪烟凌!”花颜的大叫引得温玉和木无尘破门而入。 雪烟凌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着花颜的手,紧紧地抓着,仿若此生都不要再分开。 温玉愣在门口,呆住。 他何尝不知让雪烟凌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叫花颜离他远一点儿,越远越好啊。 可那种痛苦,他已经挨了十年了。 凡是得空,他就守在姻缘谷外的日子,十年了。 默默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却不能走近道一声你好么的日子,十年了…… 雪烟凌倒在花颜的怀里,血染了她一身,她惊恐地抬起眸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声音在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木无尘见此,折身便出了屋子,正逢捧着两个窝窝头上楼来的若无。 “木兄……” “跟我走。”木无尘顺手就把两个窝窝头打劫了过来,拽着若无便要出客栈。 若无被带得踉跄:“怎么了?” 木无尘定住,生生咽下卡在喉咙里的窝窝头,又打开若无涩涩伸过来,欲拍拍他后背的手:“雪烟凌要死了。” 若无一惊:“花颜进去了,他不是还好好的么?” 木无尘望了望楼上:“什么好好的,就是死撑而已。”死撑这两个字,没有人比木无尘更能体会其中的深意。 若无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光头:“所以我们去干嘛呢?” 木无尘掀开嘴皮子:“带上你的家伙什儿,我们去找法子,我就不信偌大的鬼市,续命丹药这种东西会找不出来。” 若无转身回去,快步挪开两步,又折回来:“木兄,花婆婆已经带着二公子去找了。” 木无尘恨不能踹他一脚:“所以去帮忙啊,这里有温玉守着就够了。” 若无认真地想了想,麻利儿上楼去取自己一身的家伙什儿去了。 先是去了蒋府,问了问有关鬼市里的具体情况,毕竟老蒋在这个鬼地方待了那么多年,肯定很熟悉。 老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眼珠子朝上思量着,边道:“续命丹药……倒不是没有人研究这东西,东头有个脾气古怪的毒癞麻子,往北去还有一家古怪的店叫还魂门,专门帮忙找阴间的魂……” 老蒋的话还没说完,木无尘便折了身子直往东去了。若无和尚对老蒋客客气气地一拜,便麻利儿跟了上去。 一路上问东来问西去,总算是问出老蒋口中毒癞麻子的住所,只是两人还没走到地方,便被眼前的拥堵吓得咋舌。 鬼市的房子和民间不太一样,山顶一层,凿开石头,又是一层。 毒癞麻子就是住在石头窟里,外面几座吊桥纵横交错,而毒癞麻子的家门口,堵了不知有多少人,叫他们两个远远观着,难以近身。 只道是人群最里面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但却不知这些人在笑些什么。 两人这边踌躇着,却见花婆婆拽着一个人挤了出来,那人眉眼温润,瘦高身材,着白衣,翩然之态。 若无乐了:“婆婆。” 花婆婆见他二人也道:“你们两个怎么也出来了?雪烟凌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若无摇摇头,嘴上难说一个字。 花婆婆手里牵着那个人,一直端着苦笑,似无奈。 花婆婆一见若无这副神态,连忙拉着那人便要走,嘴里嘀咕:“听风雨,这事儿你最清楚不过,你要负责到底的呀,能眼睁睁看着雪烟凌这傻小子没了么? “医者父母心啊,你不会如此绝情的吧?” …… 待二人走远,若无蹙眉望了望眼前这人山人海,又看看一边一样紧蹙眉头的木无尘:“木兄,这可怎么办?” 木无尘嘀咕:“别管那么多了,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说罢,便开始往人群里挤,这艰难的一路遭受了不少白眼,等越接近最里面一层的时候,人群的密度就越大,两个人再使任何蛮力也挤不进去了。 吊桥摇着,晃着,日头升着,升着。 这下二人明白为何会从里面传出阵阵笑声来了,最靠里的那群人一个接着一个讲笑话,周遭的人无可避免地哈哈大笑,而门口那个一身麻癞、犹如流浪汉的男人却板着脸,一直摆手:“下一个、下一个……” 这形象,还能再毒癞麻子一点儿不? 若无弱小地挤在中间,双手合十,一声声阿弥陀佛嘀咕。 有人踩了他的脚啊!还会碾上两三圈的那种,疼死和尚了。 木无尘扭头问身边一个人:“他们这是在干嘛?” 那男人还没敛去笑容,瞧了木无尘一眼,敷衍道:“这都看不出来,逗癞麻子高兴呗?” 木无尘默默忍下这人的大白眼,耐着性子又问:“逗他高兴干什么?” 那人又瞧了木无尘一眼,似乎也耐着性子在回答:“这是癞麻子的规矩,每天开店前,出一个难题,谁要是答对了,就免单,要是没人能答上来,这一天他都不开门了!” 这么任性? 木无尘默默转了眸子,继续盯着那毒癞麻子望,心里嘀咕这人莫非是不会笑,否则怎奈何别人怎么逗他,都不见他笑。 “不好笑不好笑……”毒癞麻子再一次打断了讲笑话的人,撑着下颚苦思了一会儿,完全无视面前一排排挣着举手的人,嘀咕:“我要换一个题。” 他扫了众人一眼:“吃辣椒。”说着,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折身进了石头窟,出来的时候,手里赫然端着一簸箕的辣椒,红灿灿的,比那正在海上升起的晨阳还要殷红些。 众人瞬时都偃息了高涨的情绪。 原因有二。 一则,毒癞麻子的辣椒在鬼市可是出了名的辣死人不偿命,这里头所有的客栈馆子几乎都在他这儿订辣椒,而且每月只要小小的一包就够了。 便可想而知他这辣椒有多辣。 再则,毒癞麻子此人试药多年,味觉早已不怎么灵光,吃起自己的辣椒来,让人看着比嚼豆子还无所谓。 但纵然如此,还是有人站了上去。 底下一阵唏嘘。 一般,只要毒癞麻子搬出吃辣椒一说,大家就都不欢而散了,多也是来凑个热闹的,其实真没啥大病,无非就是想求些灵丹妙药。 可为此搭上一张嘴甚至是一条命可不值得。 据说是有人吃了这辣椒想不开跳进海里的。 而站上去那人,却正是雪烟阳,他抓起一把辣椒:“比赢了你,你就会无条件答应我去救人?” 毒癞麻子呸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对雪烟阳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态度十分满意,一笑道:“你去打听打听,我毒癞麻子……” “若是你治不好呢?” 毒癞麻子笑了,仰天长笑:“笑话,你去打听打听,我毒癞麻子什么病治不好?就是人死这儿,我也能让他起死回生喽!” 雪烟阳满意地点点头,一口咬下一把辣椒的尖儿,面色似乎自嘴里含着辣椒开始,就如同胃里的场子被人硬生生扯出来一般,那叫一个波澜壮阔呦。 毒癞麻子惬意地坐下,挑起一根看着最红的,往嘴里送,那悠闲的姿态,和吃点心真叫没什么区别。 雪烟阳恨不能跪倒地上,但膝盖快要着地的一刻,却想起幼时雪烟凌告诉他,男子汉,跪天跪地跪大义,绝不能为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下跪。 他遂又直起身来,直直地站着,一如鬼市脚下的松阳。 抓起一大把辣椒,又塞进嘴里去。 毒癞麻子倒惊了,向来没人敢这么生吃第二口辣椒,这雪烟阳,是神人莫非? 沙漏漏着,毒癞麻子心里的熊熊之火燃烧起来,不再悠闲吃着辣椒,也急起来,手法熟稔,一手一个,咀嚼三两下就吞进肚子里去。 雪烟阳瞪着他,死死地瞪着,张开了血盆大口,拼命将簸箕里的辣椒往嘴里赶,一直赶一直赶。 天昏地暗。 一声锣响。 雪烟阳面前的簸箕竟然空了,毒癞麻子怔怔地看了一眼簸箕里遗漏的三根辣椒,呸出嘴里的辣椒,皱着眉,似很不开心:“我输了。” 雪烟阳此时嘴已肿地像两根粗香肠,眼泪不停地流,根本不受控制,他还没说话,还没来得及笑,便要轰然倒下去。 被冲进来的木无尘接住了。 若无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果然飞腿符不见了。 “救……救救我哥……” 毒癞麻子抹了抹嘴:“你哥是谁啊?” “雪、雪烟凌……”说完,雪烟阳彻底不省人事了。 木无尘险些以为这家伙因为辣椒吃多了死翘翘了。 他愤怒地抬头,横眼望着毒癞麻子。 毒癞麻子只是一笑,耸了耸肩:“又没人逼着他吃,”又无所谓地举起小拇指,掏了掏牙间的辣椒籽,“雪烟凌在哪儿呢?抬着他来见我。” 木无尘吼道:“若无,传信叫他们送人过来!” 若无麻利儿掏出千里传音符,来人也都陆续散了,不过心里对这个吃辣椒赢过毒癞麻子的年轻人,多少有些敬佩。 木无尘平放下雪烟阳,走过去一把拽住毒癞麻子的衣领,他手下小厮欲过来拉开二人,但毒癞麻子却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扬手制止了他们。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否则我砸了你的石头窟!” 若无见木无尘的暴脾气要爆发了,连忙过去拉开他,赔着脸笑:“孽徒一个,不懂医者为大,是我管教无方。” 毒癞麻子却似乎心情尚好,摇摇手:“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血气方刚,在所难免,我理解。”说着,又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着小曲儿走进石头窟。 若无本想自己扶着雪烟阳先回客栈休息,但一想到木无尘一个人在这里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便让木无尘送他回去了。 等木无尘回到客栈,雪烟凌早已被带走,空留听风雨静静坐着,端着一杯茶,似乎在等着谁来。 见木无尘和雪烟阳回来,微微点头一笑。木无尘只是点点头,便将雪烟阳放在床上,一回眸,听风雨也已走了过来,眸子里满是疑惑:“这是……和我师父比着吃辣椒了?” 木无尘怔怔地望了听风雨一眼,暗自嘀咕,怪不得死麻子狂成那副模样,合着人间的神医都是这家伙教出来的。 这样治好雪烟凌的希望就更大了,木无尘倒觉得心口没那么堵了。 便点点头。 听风雨笑道:“可是比赢了?实在难得。” 木无尘看着听风雨,掀开嘴皮子:“你救救他。” 听风雨愣了一瞬,转而一笑:“没什么事儿,师父的辣椒辣是辣些,也算是少有的灵物,我看他少说也吃了有一大簸箕,此后必将受益无穷,就是眼下,十天半月肿着嘴是免不了了。” 木无尘又暗自出了一口气,转身折出屋子,站在栏边,无限放空了很久之后,他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听风雨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他:“兄台怎么了?” 木无尘却不理会他,只是重复着这机械地动作,叫听风雨满脑子都是问号。 其实木无尘只是在想,雪烟阳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灵力不足,仙骨不算上佳,雪府突然覆灭,灾难突如其来,可他却能凭借自己微弱的力量,在雪府被大火掩埋的夜里,就算不能破开暮川的结界,也能救出雪府的弟子。 他也能在雪烟凌倒下的时候,凭自己的毅力,让神经质的毒癞麻子不得不救治雪烟凌。 他什么都没有啊,却能做到这么多。 木无尘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真的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119 冥王来撑腰 什么失了神力,不再是曾经的战神,他就是在找借口,因为他自己比谁都清楚,根本没有什么神力,那所谓的强大,不过是因为他孤身扛过了帝卫三月的毒打,和足以毁灭天地的惊雷霹雳。 那剑伤一道道,哪怕沉睡了千年,仍让他记忆深刻,深刻记得那种痛苦。 而当初支持他走下去的信念和如今没什么区别,都是桃夭夭罢了,可是他在犹豫,在瑟缩,他害怕事到最后,又是一场空一场悲,最后,无非是再重来而已。 他失魂落魄,托听风雨照顾雪烟阳,自己挪着步子回了房内,竟于床上打坐。 反正顾含清教的清心诀对沉心静气有没有用他不知道,念着念着,人会睡着倒是真的。 这一梦即是长久,再醒来屋子里已全昏暗。 这客栈高四层,居鬼市最高一层的位置,上面是开了洞的,于是屋外漏有月光,木无尘凭借这这点儿光亮,总觉得屋外有点儿什么东西。 凭借昨晚在鬼兵的镰刀底下死里逃生的经验来看,八层又是鬼兵在屋外晃悠。 他想起那个送他一株杂草糊弄厉殇的冥王,总觉得他手下的小兵应该凶不到哪里去才对。 却总想不明白,只要鬼市天黑,这群鬼兵就出来晃悠的意义何在。 但他今天似乎知了,看样子,是来偷东西的,一麻袋一麻袋地偷。 这边他还趴在门缝里偷窥,忽有一双蓝盈盈地眼睛忽然袭近,猛然一瞬,吓得木无尘跌坐倒下,心砰砰地乱跳。 正想爬回床上躺下,却听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没了。木无尘涩涩走下床,又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那些鬼兵连麻袋都扔了,飘得飞快,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木无尘也没什么犹豫,当然是跟上了。 白天里他睡得沉,也不知道若无他们回来了没有,毒癞癞麻子有没有将雪烟凌治愈无碍。 他小心跟着,但两条腿却比不上鬼兵飘着飘着快。 只是隐约觉着,鬼兵们赶去的方向,怕不是毒癞麻子的家。 等他越靠近,一种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和那日在大船上的感觉别无二致。 那种气息极为怪异,不是妖气,倒像是兽气,暴戾的兽气,妖还有点儿人性,人修成兽了,便是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了。 躲在石头缝里,木无尘将眼前这场景看得真真的,一群鬼兵飘着,将鬼市中心的大坑上填满喽,而他们中间,赫然飘着一朵大黑莲,九瓣,每一瓣上,都立着一个人,黑衣。 夜里连风声都没有,木无尘却觉得耳边全是人低着嗓子嘶哑的声音,再看眼前这两帮人对峙的瘆人场景,他险些没头昏脑涨,直接从这地方摔下去。 哦,对,一帮不是人。 严格来说,另一帮也算不得人了。 “鬼市入了夜即是我们鬼兵的地盘,你们几个胆子不小。” 低声,回转,东一来西一去,竟然叫木无尘分不清说话的鬼兵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们奉命,请公子回宫,别无他意。” 男声,木无尘只能这么形容,而那九个人都将脸用白布缠着,他根本搞不清谁在张口。 “楚天,你和他们废话什么?” 女声,尖利的女声。 木无尘一直以为阮不思的声音是她所听到最尖利,最难入耳的,不想今天听到了更尖利的声音。 “来多少,杀多少!” “好久都没有开过杀戒了。” “我呸,上次在船上杀得不多?” “杀人如饮水,哪有隔夜的道理?” 九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木无尘只弄明白了一件事而已,这九个人就是疯子。 正想着,九个人已开始动手。 那一瞬,木无尘犹如看到九个幻影,张着如黑夜的袍子,誓要将这些鬼兵撕碎。 快,太快了,他扭断一个鬼兵的脖子同时,木无尘甚至能看到他已经将另一只手探向另一个鬼兵。 此时若是有人在大坑底下站着,想必看到一个个鬼兵掉下去的景象,和下了一场倾盆的暴雨没什么区别。 杀至还剩一半,不,木无尘不敢这么说,他觉得以这些人的速度,他说这话的时候,九个人便又能杀掉剩下一半的鬼兵去。 木无尘惊住了,那些鬼兵又能好到哪儿去,刚刚一副这里是我地盘的气势全然没了,仓惶地逃命。 有个鬼兵往木无尘的方向逃过来了。 越来越近,直到他全然挡住木无尘的视线,那鬼兵突然一滞,撑起衣袍的骨架瞬时沙化,衣袍便塌陷下去。 什么邪术! 木无尘还惊着,忽然反应过来,与鬼兵的骨架沙化一瞬的同时,有一根极细的银针朝他飞来。 目标很清晰,就是木无尘的眼睛。 但他动不了,不是身上被施了咒,而是这一切太快,快到他连闭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乍现,“叮”的一声,木无尘的眼前全然是银剑泛光里的自己,惊愕着眸子。 木无尘涩涩站起身来,感激地望向赶来的顾含清:“师父。” “可有事?”顾含清微微回眸,胡渣子更长了,在月下更显沧桑,依旧带着斗笠,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种男人是不会打理一头长发的,凌乱着,便任由他凌乱了。 木无尘摇摇头。 云断欣慰地瞧着顾含清,似乎对他能接下自己的银针很是满意:“亲人们,来了一个有意思的主。” 顾含清抬眸,深邃的眸子自斗笠下在黑夜里探出,竟如深渊,望一眼,浑身战栗:“上宫九莲,久仰大名。” 那八个人任由那些运气好的鬼兵逃了,都被顾含清吸引过来:“你又是谁?” “顾含清。” 九个人微微一愣,变了眼色。 原谅木无尘只能这么形容他们九个人,因为脸色,木无尘实在是看不出来。 沉月顶着尖锐的嗓子喊道:“就是你打伤了圣主?” 顾含清声音沉沉:“我无意伤她。” 九宫圣主雪霜竹,这七个字在这九个人心中,是唯一的金光,若这世界只有灰白,雪霜竹就是那唯一的一抹黑色,令他们神往的黑色。 所以他九人出关听闻圣主被伤一事,不由得都颤了心。 有人单纯担心着雪霜竹的伤势,有人却在犹疑,难道圣主不是最强的?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存在可以伤害圣主的人?那个人,又该是怎样的无敌? “敢伤圣主,我要你死得难看!” 沉月尖着嗓子,便要冲过来,却被她身侧的夜寒扯住,他的声音又是很轻的那种,有气无力一般,根本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该有的声音:“你看他握着什么?” 沉月不耐烦:“什么?” “龙胤。” 此时惊得倒不止沉月了,还有一直挂着一张吃瓜脸的木无尘。 龙胤,怎么会在顾含清手里? 等等,让他捋一捋,自从顾幽沉的手里夺回龙胤以后,就一直放在营帐内,去冥界寻死那一趟又见夭儿拿着,后来就一直扔在将军殿内,没去碰过它,后来也再没机会碰过…… 不过,木无尘挠了挠脑袋,一千年了,有些事儿记得没那么真切了,此时认真想起来,那个曾在一条谷调戏了自己一番的顾幽沉,怎么想起来,和顾含清有些相似? 不过当时看着,顾幽沉确实比现在的顾含清看上去年轻许多。 好多人他都没什么印象了,现在想起来,他约莫觉着,其实花颜,和沉夕也挺像,就是性格差太大,他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一起去。 “想不到是你。”楚天默默道了一句,九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圣主只让立刻带回公子,抓顾含清,是那帮老头儿的事儿,我们就当没看见。”杳晚近了沉月两步,小声道。 “你们带不走雪烟凌,除非你们觉得,能杀了我。”顾含清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说话没什么表情,和木无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表情,此番面对九个犹如会吃人的恶魔,还是没什么表情。 声音也平淡,没有波澜,这便是顾含清最大的特色。 仿佛什么都写在脸上,说出了口,但仔细品鉴,似乎你什么也猜不透。 “那我就杀了你!”沉月终还是沉不住气了,一个字一个字传入木无尘的耳中,快如一瞬,飞快袭来。 顾含清嘱木无尘了一个字“逃”,便没什么所谓,迎了上去。 九莲犹如一体,雪霜竹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出手,九个人必须同时同刻,如影随形,要将敌人,一寸骨一寸骨的,侵蚀干净。 木无尘本着相信顾含清实力的想法,也没犹豫,便要顺着山道跑到毒癞麻子的石头窟里去躲一躲。 不想刚跑开没几步,却觉得身后有异样,他蹲下,躲在石头缝里,不想身后斜角不远处,果然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交战的顾含清和九莲。 木无尘望了望如同缠在一起舞着袍子飞快打转的十个人,总觉得他们三那么看着非常得不要命,看下去会瞎了眼的! 他也就能听到“叮叮叮”的声音,这至少说明,九个人中耍银针的家伙,偷袭总是不成功的。 木无尘顺着石头缝小心翼翼绕到那三个人身后,隔着有些远,但是能听到三个人嘀咕。 “没想到会在这儿逮到顾含清这龟孙。”紫衣服的女人声音恶恶。 “看他们这架势,谁占了上风啊?”后脑勺铮光亮的大叔如此茫然。 “上宫九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青衫的大叔声音刚中带柔。 “后脑勺铮光亮”似贼笑了一声:“那就好。” “可顾含清手里有龙胤,他本就不简单,这一场,注定难分胜负。”青衫大叔又补了一句。 “后脑勺”瞧了“青衫”一眼,也恨恨道:“那就让他们打,两败俱伤才好,等我亲手过去手刃了顾含清这个王八蛋。” …… 木无尘算是明白了,这三个和臭虫差不多,正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心思呢。 他又望了望缠斗在一起的十个人,隐约感觉他们的动作慢了下来,不过顾含清一看就不是和那九个人拼速度的人,这么一分析,肯定是顾含清占了上风。 木无尘默默想着,嘴角还没能咧开笑一笑,惊觉脚下的石头里现出一个个幻影,一个个鬼兵竟就生生钻了出来! 吓得他赶紧钻回石头缝里捂着嘴不敢出什么大气。 正与此同时,缠斗的十人都被莫名的白绫缠住,越挣扎就越紧,竟将十人生生分开。 而他们都冷静下来,才发现,四野又浮着不少鬼兵,上上下下浮立着,不知比刚刚多出多少倍。 “来来,看我,这里。” 随这一声,既无争,又恬静,关键在于还是男声,捆着他们的白绫带着他十人一致转了圈圈,整齐地一排看着眼前,眼前,有个笑眼温柔的男人,蓝衫白衬,月光下颜色极品。 九莲挣扎着,誓死挣扎着。 顾含清瞧了荼溟一眼,嘴里念咒,一道银光骤起,捆住他的白绫被龙胤的剑气撕成粉末,月辉下飘然而落。 而荼溟的眼前,离着眸子近到一寸的地方,赫然是龙胤的剑尖,龙胤银白剑身的尽头,是顾含清抬起的眸子,一如苦海,亦如黑曜之石。 荼溟只是一笑:“我说是什么东西能撕碎我的绫王,还以为世道一千年,出了什么新玩意儿,结果还是它呢。” 荼溟为冥王,那他的武器当然也要有个响当当的名号,但是奈何生前没读过什么书,死后无人敢管更是不会读了,所以绞尽脑汁也只能取出这么个名字。 但他自以为非常响当当。 说着,指尖贴在龙胤的剑尖,只是轻轻一贴,顾含清惊觉如刺上玄石,坚硬得难近一寸。 这边顾含清还在心下琢磨,荼溟却偏着头来仔细打量着顾含清,笑得全然无害:“那边有个人好像敌不过我手下的小崽子,憋着气快要死掉了,是等着你的么?” 说着,手指轻轻用了力,顾含清不得不后退去几步。 荼溟笑着将双手笼于袖中:“我的小崽子说,今日被九个丑八怪欺负了,很是厉害,我只是出来替他们撑撑腰,如果你和这事不相干,就走吧,凡是能握这把剑的人,我总是不愿和他闹多难堪的,明白了么?” 120 是鬼么? 顾含清潇洒收了剑,对荼溟这番话很是受用,抱拳相谢:“多谢。” 说罢,便飞身至石头窟前站立,鬼兵们被龙胤的剑气惊得退开老远,他们身后石头缝里的木无尘这才敢大口大口出着气,险些没憋死过去。 不过刚刚荼溟和顾含清说的话他却听见了,荼溟送自己一株杂草,并说放所有阴兵鬼差假帮自己圆谎的事情,木无尘起初只是觉得这冥王很好说话,后来才觉出不对劲,而今天听到他再说出这番话,便笃定,这冥王一定和他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不好说,也许和自己从哪儿来的,关联极大。 顾含清立在木无尘身旁,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就走。 木无尘默默望了顾含清一眼,落荒而逃的三个“黄雀”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不断嗡鸣。 他倒不是不相信顾含清的为人,只是恰巧看清,那三个人的长相而已,就是昨天追着宋蓁蓁不放的三人。 木无尘能看出来那三个人对宋蓁蓁无歹意,他猜那三个人多半是奉命带宋蓁蓁回家的,而宋蓁蓁怎么看都是偷跑出家门的大小姐做派。 “就是你们九个欺负我的小崽子们?”荼溟拿下颚冲着九莲,眼角眉梢全是戏。 不过他的确一千年没生过气了,此时叫他装出大佬的模样来,委实为难。 九莲互相望着,横着眼就是不说话。 “鬼市之地,入了夜就是我们冥界的地盘,这规矩我定了几百年,也没见哪个敢不从,你们几个,胆子不小啊?哪家的?有没有父母?” 俨然一副学堂夫子的做派。 九莲顽劣着哩,哪里会理会他。 荼溟不禁抿了抿嘴:“不肯说,不肯认错,也罢,那就随我回冥界,跳个刀山,淌个火海,算是祭奠我那些小崽子了,带走。” 这头荼溟的声音还没落,便听一声沧桑老妇的声音传来:“冥王大人手下留情!冥王大人!” 老妇一身道服,如同刚做了法事赶来一般,白银银的头发被一根人骨别着,一条发带扎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绑在眉头上,佝偻着腰,拄着拐棍,但行步却快,如脚下生风,三两幻影闪过,她已分身近了转身欲走的荼溟身侧。 荼溟一笑:“祭婆,你怎出来了?” 语气如同在问候亲戚。 木无尘此时颇有些觉悟,这鬼市,八层就是荼溟心血来潮在人间开得分店,罩上一层“万事皆通”的纱,吸人来,赚人钱,为的,不过是半夜让手下的小崽子能给他偷点儿东西回去吃。 “冥王大人,这九个人,你不能带走。”祭婆的脸上皱纹遍布,似乎赶来费了不少力气,此刻微微喘着气。 碍着荼溟的面子,也不敢大喘气啊。 荼溟此人颇懂得尊老爱幼,连忙扶着祭婆的胳膊,腰也弯了:“有什么缘故,你慢些说。” 祭婆娓娓道来:“他们九个就是上宫九莲,号称圣主雪霜竹的镇宫之宝,你久居冥界,纵然不懂人界的规矩,九宫于人界来说,便是画本里天宫之于人间,便是我们这等无争之地,也是万万惹不得的啊,冥王就看在老身几分薄面上,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可好?” 荼溟直身回眸望了身后九人一眼,不再笑着:“九宫我自知,圣主我也能明白,却不想她教出这么九个玩意儿来,如果这事儿不是生在鬼市,我定要替雪霜竹好好管教他们九个。” 祭婆见荼溟话中也是让步的意思,连忙又道:“鬼市多蒙冥王大人庇佑,百年来才能在这乱世立于不败之地,便是知道这种时候还拿出架子来劝冥王大人很是不自知,但是奈何这关乎整个鬼市的存亡,老身不得不厚这个脸皮啊。” 荼溟一听会害得整个鬼市都没了,心里顿时觉得这是大事,管教不管教什么的,可以不谈,便道:“婆婆的面子当然要给,如此,我今日就不和他们计较,可若再让我逮到下一次,一定不会这么便宜了他们。” 祭婆笑道:“冥王大人又种恩德,老身替整个鬼市的子孙都记着呢。” 荼溟抿抿嘴,收回白绫:“快滚吧。” 祭婆也喝:“九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鬼市夜里,容不得任何人踏足,快滚。” 九莲脸上颇挂不住,但刚刚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荼溟的厉害,也许是想到来日方长,总是能找机会带回公子,便登上黑九莲花,仓惶而去,隐没在黑夜里。 祭婆年纪大了,眼睛却尖得很,又冲顾含清和木无尘喝道:“还有你们两个,是嫌命太长了?!” 木无尘转了身子便要走,心里想谁爱凑这热闹了咋地?顾含清只是微微一拜,便跟着转身离开了。 两人回了客栈,各自回了屋子。 屋外又是鬼兵乒乓乓的声音,木无尘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底怎么回事?荼溟怎么会认识自己,或者说,荼溟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还有那日在通灵阁内看到的幻想,那要怎么解释?那个在桃花树下笑得灿烂的女子,是夭儿么? 不可能啊,根本不可能,夭儿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也不可能牵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男孩。他们口中的雪叔,他也没什么印象。 可这些回忆,为什么会凭空钻进他脑子里去?他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早,顾含清来敲门:“怎么人都不见了?” 木无尘揉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顾含清说雪烟凌他们都不见了:“在毒癞麻子的石头窟里,就在你昨天救我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 木无尘道:“雪烟凌快不行了,身体发寒脸色惨白,按听风雨的说法,估计花颜的半颗妖丹就要逃出他体内了。不过雪烟阳误打误撞,求得听风雨的师父,就是那个毒癞麻子,他答应救雪烟凌。徒弟都那么厉害,师父也差不到哪儿去,救活的希望可能更大。” 顾含清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们也去看看。” 木无尘抿着嘴,同意了。 吃罢早饭,便一同赶去毒癞麻子的石头窟。 今天却没有昨天的盛景,不过还是堆着不少的人,似乎都想抢着第一个站在毒癞麻子面前。 但石头窟的石门却合得紧紧的。 木无尘掐了掐时间,昨天这个时候,毒癞麻子早该出来等着众星捧月了,今天好奇怪。 有人嘀咕:“毒癞麻子一直很守时啊,今天是怎么了?” 另一个人也犯嘀咕:“这不是欺骗我们感情吗?” ……木无尘已隐隐觉出事有蹊跷,身旁的顾含清更是不用说,拔龙胤,一道剑气如虹,劈开了毒癞麻子石头窟的石门。 众人都惊愕,木无尘也愣了一瞬,但转瞬就摆摆头,跟着顾含清走了进去,门外是一颗颗探着望的脑袋。 正门一入即是正堂,石头窟的石墙上剜出不少石洞,装着各色各样的药材,两人一进门,便觉得刺激得不行,一屋子辣椒的冲鼻气味。 拐进内室,石桌上,温玉趴在那里,石床边,若无人成大字倒在地上,床上无人。 木无尘扶起若无,顾含清也走过去探温玉的脉搏:“应该只是昏迷。” 顾含清两手分别拍在温玉和若无的后背,运气为他二人逼出体内的毒,木无尘走进另一间的内室,与刚出来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小厮们都倒在地上。 木无尘钻遍了这如蜘蛛窝的石头窟,却连毒癞麻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正琢磨着,一屁股坐在正堂内的石床上,摸了摸湿润的床褥,可想雪烟凌就曾经睡在这张石床上。 “咳咳……”内室里传来温玉咳嗽的声音,木无尘便起身准备进去看一眼,不想走开一步,脚下一滑,险些没摔一跤。 可他仔细看着刚刚自己一脚踩过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东西,便不信邪,伸出脚又点了点那地方,是有什么滑滑的东西,他蹲身伸手去捻,却惊觉这东西透明便罢了,更是滑腻得不像话,很难抓在手里。 走出石头窟放在太阳底下打量了好久,还是猜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比如他定睛一看,杳杳处一个黑壮的汉子,说他八尺都小看了他的个头,一身的腱子肉,横眉竖眼,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小厮,似乎就是冲着此处来的。 木无尘麻利儿转身钻进屋子里去,心里嘀咕,怪不得这个毒癞麻子这么嚣张,合着是有后台的,顾含清一剑差点儿毁了他的石头窟,就有人打了小报告! 温玉清醒了,尚在一旁发着呆,顾含清还在全力逼出若无体内的毒。 “是谁干的?那九莲花?”昨晚他亲眼看着那九个人走了啊,难道后来又折回来了? 温玉微讶了一瞬:“九莲花?你是说,上宫九莲也追过来了?” 若无此时拼命咳嗽了两声,顾含清收手闭气,若无便倒头栽倒在石床上。 顾含清微睁开眸子:“他身子弱,睡一觉就没事了。” 温玉和木无尘的脸色这才稍稍平缓一些。 顾含清又道:“昨夜九莲和冥界闹了一场,不过后来被冥王赶走,而且下毒不像是他们九个的做派。” 温玉点头:“我猜也不是,他们去过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平和的。” 木无尘挑起一边眉毛:“你不知道是谁干的?” 温玉似惭愧地摇摇头:“突然就感觉浑身无力,接着便头昏脑涨,便昏了过去,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下了毒。” 木无尘踱了两步:“小厮都在,唯独毒癞麻子不见了,是他下的毒,还是他也被抓走了?是他的仇家,还是你们的仇家?” 顾含清接着道:“客栈里只有我和木无尘两个人,其他人都不在,这里又只有你们两个,他们都被抓了?” 温玉:“花颜呢?” 木无尘:“雪烟阳呢?” 对两人同时的发问,顾含清难得皱了眉头:“你们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亦不在,出什么事了?” “敢毁毒老夫子老巢的家伙在哪儿?!”一声粗狂。 “魑爷,他们两个还在里面哩,我们都盯着呢!” 顾含清闻声立刻起了身,往屋外走去,温玉跟去,但行步不稳,可想那毒的可怕。木无尘背起若无,亦跟出去。 黑壮的汉子横眼走近顾含清,足足高出顾含清一个头,低着眸睨着顾含清:“就是你,对毒老夫子不敬?” 魑说话时,木无尘看到顾含清一头青丝中掺着的白发随着他的口风,飘了起来。 顾含清已经很高了,比木无尘的身量还要多出二寸,如此这般见了这位魑爷,还是如同小巫见大巫。 顾含清一手背在身后,面不改色,抬眸与之对望,眸光中毫无波澜,叫这位魑爷心惊,可顾含清的声音却平静:“我无意冒犯,只因朋友被困,任何损失,我愿承担。” 认错态度还不错,魑爷抿着嘴这般想着,又看了看顾含清身后三个“歪瓜裂枣”,眸光最后定格在屋子里:“毒老夫子呢?” 顾含清平静道:“被人抓了。” “什么!”魑爷眯着眼打量着顾含清,“和你脱不了干系!” 温玉挤身进魑爷和顾含清之间,笑道:“魑爷你听我说,昨日毒老夫子答应救治我们的一个朋友,他身负重伤,我们就都过来照顾他,可中途不知中了什么邪术,我等一干人都晕了过去,直到刚刚,才被赶来的师弟唤醒,这实在和他没什么关系。” 木无尘接过话去:“我和师父来的时候,这石门关得紧紧的,这一群人都是可以作证的!” 魑爷闻声望向身后挤着凑热闹的一干人,他们巴巴点着头:“那石门的确是关着,不从里面根本打不开啊。” 魑爷转了转眼珠子:“如果从里面打不开,照你们的说法,你们当时都昏了过去,那是谁关的石门?鬼吗!” 温玉和顾含清都无言,这明显,是中了暗中人的奸计。 木无尘撇撇嘴,嘀咕:“怎么就不能是鬼了。” 121 痴了若无 魑爷耳朵却灵,一听木无尘有诋毁冥界鬼兵的意思,连忙大喝:“你这话放肆,鬼兵在我们鬼市,从不碰任何活物,你敢赖到他们头上去?!” “抓起来!” 顾含清要动武,却被温玉拦下:“是冲我来的,赖不到你们头上。” 说罢,竟不做反抗,任魑爷手下的小厮捆了。 不过结果却不坏,魑爷将温玉送到老蒋府上,恶狠狠地吩咐老蒋,一定要让玖舞姑娘狠狠折磨他一番。 老蒋张张嘴,望向温玉时,他却微微摇了摇头,老蒋便没说话,罢了,只点头。 温玉折回客栈,彼时木无尘和顾含清都守在若无床边,两脸茫然。 一下子人都不见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想出气都没地方,十分憋屈。 “小和尚怎么样了?” 听到温玉的声音,两人都惊了一瞬,温玉笑道:“那位魑爷把我交给蒋老爷,蒋老爷转头就把我放了。” 顾含清望望脸色依旧不大好的若无:“很古怪。” 温玉讶异道:“古怪?” 顾含清点点头:“你中的毒似乎和他中的不太一样。” 温玉明白什么似的:“也许的确不一样,但死不了吧?” 顾含清摇摇头:“不会。” 温玉直点头:“那就好。” 木无尘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人呢?雪烟凌兄弟,婆婆一大家子,怎么都不见了?” 温玉坐下,叹息了一声:“我们将小凌儿送到石头窟以后,在毒癞麻子三两副药的救治下,小凌儿的确有好转,我想了想前因后果,便劝婆婆将花颜带回姻缘谷。” 木无尘点点头:“她们回去了倒好。” 温玉摇摇头:“婆婆是回去了,可花颜又回来了,任我好说歹说也不肯走,我寻思我要再劝下去,她该起了疑心,就没再劝。 “癞麻子的眼光的确很毒,他看出花颜和小凌儿体内是同一颗妖丹,将听风雨的做法也猜出七八,我便找了理由搪塞花颜先回客栈。” 花颜点头答应,麻利儿跑回客栈拿雪烟凌换洗的衣服去了。 毒癞麻子斜坐在凳子上,眼神自一头脏乱的头发下射出来:“想要我救他,必须给我一颗妖丹。” 温玉犹豫了。 毒癞麻子继续道:“什么妖丹都行,阿猫阿狗都可以,但必须,得有一颗。” 木无尘啐道:“他这是要用别的妖丹替换雪烟凌体内那半颗?这事情谁不能做,亏他还是个神医的师父,高看了这个蠢货!” 温玉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犹疑着不知该说什么。 毒癞麻子似乎看透了他,笑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算了,一来我今日已不打算开店了,时间有的是,二来这种事情也罕见,我就勉为其难地和你掰扯掰扯。” 温玉警惕地看着毒癞麻子:“什么?” “妖修成人,这年头不算难事了吧?” 温玉点头,心里犯嘀咕,当他是白痴了:“是。” “可人修成兽,就难得了吧。” 一听这话,温玉心头如有霹雳闪过,将他轰得大脑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毒癞麻子笑道:“没错,你这兄弟,快修成兽了。” 温玉失声,怎么会这样…… 毒癞麻子继续道:“你这兄弟,靠这颗妖丹,哦不,半颗妖丹,至少也活了十年之久,人和妖总是不同的,我虽这般教过我那徒弟,当时也没想到后果,却不想真让我碰到一个,而且还非常麻烦。 “现在再说为什么非要一颗妖丹,你们以为,有点儿法力,就可以随意给一个人的身体按一颗妖丹了?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们若是不信我,大可自己试一试。” 温玉不说话,这种法子简单粗暴,最管用,也最没有人性,可如果这么做了,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便不攻自破。 “我找。” 温玉闻声抬眸,却见雪烟阳顶着腊肠嘴站在石头窟的门口。 “此事非同小可……” 温玉被雪烟阳堵住话头:“温老弟,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哥哥都有坚持的信念,可我的信念,就是哥哥活着。” 温玉犹疑了,最后也便任由雪烟阳离开了。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雪烟凌于雪烟阳于他温玉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但是不可否认,无论雪烟阳此去剜的是谁的妖丹,都必将会让另一群人跟着痛苦。 若无从药材铺子买药回来,按毒癞麻子的说法煎了喂雪烟凌,他的脸色果然又好了许多,若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活神仙的夸奖话,毒癞麻子却兀自吃着辣椒:“治标不治本,撑不了多久的。” 几人都无言,后来就,莫名其妙没了意识。 木无尘将包在碎布里的透明东西拿出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在石头窟里找到的,石床边上。” 透明的玩意儿隔着白布躺在木无尘手心里,他正欲伸手去戳一戳,不想温玉看了一眼,脱口而出:“人皮?” 好家伙,狠狠恶心了木无尘一把,他手一抖,所谓人皮连着碎布都掉在地上。 木无尘浑身不自在,那两人脸色都很沉重。 温玉嘀咕道:“我总算觉出哪里不对劲了,原来她是趁着那个时候下了毒。” 木无尘蹙眉:“她?什么时候?” 温玉道:“毒癞麻子这人中午有出门喝酒的习惯,听他的小厮说,他回来也必将倒头就睡一会儿。 “昨日,这家伙回来的时候,醉得不轻,一进门就打翻了一大罐辣椒面,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木无尘还是很迷糊,无奈,他没见过樱木,也没和她交过手,更不可能听过她的名号,所以还是点不通。 顾含清就清楚多了:“用辣椒掩去毒粉的气味,的确不易让人察觉。” 木无尘道:“所以害你们的就是毒癞麻子,他为什么这么做?” 温玉摇头:“并不是毒癞麻子,想来他也是受害者,下毒的人你不认识,她叫樱木,骷影中人,善千变万化,千毒万蛊。” 木无尘嘀咕:“樱木?骷影?” 温玉解释道:“骷影是个组织,其中的人,都很可怕,但是这个樱木姑娘,小心应付,还不至于丧命。”说着,耸了耸肩。 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算不上是人了,如果是个人,想必小灵儿也看不上眼。” 木无尘的脑袋又大了一圈:“这个小凌儿又是谁?” 温玉微微一笑:“此小灵儿非彼小凌儿……”说着,不禁住了嘴,眼神瞥向一直不语的顾含清。 木无尘也才察觉,顾含清此番脸色,颇有些微妙,也便转了话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玉摇摇头。 木无尘斜靠在床柱上,又嘀咕:“他们带走雪烟凌干什么……你刚刚说花颜回来了,可是客栈里,哪里有她的影子?” 温玉脸色一沉:“坏了,我竟然忘了这茬。” 顾含清一直紧锁着眉头,木无尘被温玉忽然一惊吓住:“什么?” 温玉低声道:“花颜走火入魔后,是受过骷影控制的,我害怕,害怕骷影已经知道灵元和小花颜妖丹的事情。” 木无尘想了想:“没这个道理吧,要知道,十年前为何不动手,在姻缘谷岂不是简单,等到现在?这事儿连你都是猜的,他们能从哪儿打听?” 温玉摇头:“你睡了太久,有些事根本就不明白,九宫、厉殇、骷影,本就错综复杂至极,这群人时友时敌,说不定在其中就走漏了风声。” 木无尘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温玉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花颜一事和厉殇的关系么,我现在告诉你,师叔虽然是被温绿绮用怒神杀死的,但是让怒神承认温绿绮的人,就是厉殇。怒神,本来就是妖族的东西,妖神厉末言、最称手的武器。” 三人都无言了。 顾含清忽然道:“现在的情况不算太坏,只要九灵仙元不是都聚集在一方势力手中,就还有转机。” 温玉被此言点中,心中的大石算是落地:“不错,是这样,我想,小灵儿也绝不至于蠢到把这么重要的筹码拱手让给厉殇。 “可是,该去哪里找他们?樱木的易容之术不仅在自己脸上天衣无缝,在别人脸上也是一绝,若是打扮一番混进来,在蒋老爷子那里,也难查。” 顾含清语气淡然:“他们会找来的。” 温玉无奈一笑:“小顾啊小顾,看来你逃出天狱的消息,被有心人到处散播了,你的麻烦事一股脑都会来喽。” 木无尘静静听着,细细品鉴,昨晚遇到的三只“黄雀”的面孔越发清晰了。 若无一直到中午才约莫有了意识,醒来后,却迷糊得紧,似乎啥也不知道,跟见了生人的小孩儿似的,不过还好用吃的就能唬住。 四人正吃着,在角落里,并不显眼,却被门口的动静吸了眼球。 最先看过去的是若无,喝着汤,却不看碗,别着脑袋,直直地看着门口。 木无尘一直觉得醒过来的若无奇怪,不免要时时打量他,见他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姿势怪异,不得不跟着看过去。 那两人亦如此。 闯进来的是个小乞丐,光着脚丫子,带着缝缝补补至少七八遍的土黄色帽子,衣衫脏乱,脸上盛满尘埃,但一双眼睛却水灵,直滴滴乱转,看着可是机灵活泼。 她一进来,便抓着一个正要送酒菜的小二:“救救我、救救我,有坏蛋要抓我。” 小二自是一脸惊色,略带些嫌弃:“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话音还没落,真的有三两人追了上来,嘴里喝着:“在那儿!抓住她!” 小乞丐惶然一般,四处乱窜,扰的这客栈里鸡飞狗跳。 最后她无可避免地躲到端坐的四人这里来,这俗话说的好,临危不乱的都是大佬。 “救救我、救救我……”小乞丐躲在最靠里的温玉身后,瑟缩在他腋下。 顾含清睨了这小乞丐一眼,转身来拦住追来的三个男人,客栈里的武夫也都赶来,将此处围住,防止再乱下去。 “出什么事了?”顾含清温声道。 “不关你的事!”为首的男子说着,便要推开木无尘,奈何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见木无尘还是纹丝不动,不免敛了气焰,蔫蔫地道:“臭丫头说捡了别人的灵石卖给我们,其实根本就是她偷来的,最后她还跑过去告状,不仅讹了我们的钱,还从被偷灵石的人那里狠捞了一笔,我们气不过,一定要给她个教训!” 说着,恶狠狠地拿手指着小乞丐,她一双如鹿的眼睛本还闪着得逞的笑意,被这么一指,吓得又瑟缩回去。 顾含清道:“她讹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你们放过她。” 三个男人一番商量:“这可是你说的,千万别后悔!” 顾含清:“多少?” 三个男人交换着眼神:“一百两!” 凑热闹的人都咂舌。 顾含清一手本就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摊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就在一瞬之内,在手中练出一颗灵石来,碗口大小,这……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多少修仙之士,找再僻静的地方,念再静心的诀,也练不出鸽子蛋大小的灵石来,眼前这人,真是神了。 “听说在鬼市,灵石比钱宝贝,这,值一百两么?”说着,毫无不舍之意,递给眼珠子都快瞪直了的三人。 “值,值!”说着,猴急一般接过灵石,似乎是怕顾含清后悔似的,掉头就要走。 三人被武夫拦住,客栈里受惊而走不少客人,这些损失不能不索。 三个人也大气,扬起的嘴角恨不能扯到耳根子去:“急什么,等我们换了钱,十倍赔给你们!” 管事的无可避免地撇撇嘴,这么大一颗灵石,的确值那个价……让三个家伙打了欠条,便放他们走了。 温玉见三人离开,正想回眸逗逗身后的小乞丐,不想她竟拔起腿就要跑,却被顾含清一把拎住,轻而易举,便将她藏在身后的钱袋拿了出来。 122 闹新郎 小乞丐被拎着颇不自在,不停拍打着顾含清的胳膊,嘴里碎碎念着:“你还给我,还给我。” 温玉本还笑着,但定睛一看,好家伙,那不是自己的钱袋嘛! 面有嗔怪之色,他走过去,接过顾含清手中的钱袋,点了点偃气小乞丐的额头:“你可太不乖了。” 不想小乞丐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下一刻便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头,那一瞬,应该是表情管理十分到位的温玉头一次那么狰狞。 啊! 顾含清见小乞丐颇有不咬断温玉的手指头绝不松手的架势,点了她的穴位,她便失去意识。顾含清横抱起她,她倒在顾含清怀里,静静时,根本无法想象看上去乖巧如此的她,清醒的时候,有这么强的破坏之力。 那管事的还没走,望向顾含清,善意地提醒道:“这丫儿可是鬼市最难缠的乞丐,几位客官,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温玉捧着手指头使劲儿吹着,心里嘀咕,这不是刚明白过来嘛! 五人回了楼上,顾含清将小乞丐置在花颜的房内,折回若无的屋子。 “就这么干等着?”木无尘斜靠在门边,偏着头,说罢,瞧了一眼涩涩的若无。 若无本就缩得紧,被这么一望,似乎木无尘要吃了他似的,麻利儿脱了鞋子缩回被窝里去了。 温玉拿扇子敲了敲脑袋,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查,我记得小灵儿手下有一对双生之子,样貌虽可易,但举止总是难改,若是蒋老爷子手下的人有留意,应该能问出来。” 木无尘道:“我去问问,这客栈里,我待不下去。”说罢,在温玉一脸无奈之色中,潇洒而去。 等木无尘的背影闪出客栈的大门,顾含清望了温玉一眼,倏然道:“此去云莱岛,我遇到了桃姑娘。” 温玉愣了一瞬,想了想才道:“说了些什么?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顾含清摇摇头:“和苏前辈的描述相差径庭,她似乎知道木无尘拜我为师一事,否则,我可能不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温玉想起桃夭夭在大船上救他几人逃出生天一事:“的确不一样,那日若不是若无笃定她就是桃夭夭,我还真不会将灵力强大冷言少语的圣女,和传说中咋咋呼呼只会惹祸的桃夭夭联系到一起……” 他说着,竟无可避免地看了顾含清一眼,抿着嘴,似乎想清了些什么似的:“人都是会成长的,小顾你,也成熟了太多。” 那又是一段晦涩的过往,言及此处,便似有无穷尽的悲伤涌上二人胸口,遂都止了言语,不想再提下去。 但脑海里却似有一匹驰骋不肯停下的野马,回忆的闪现,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久久的寂静,被隔壁屋子的动静打破。 顾含清快步走去,正看见被自己布了一道结界在外的木门,被里头醒过来的丫儿撞得摇摇欲坠。 他挥开结界,丫儿一撞,冲出屋子,跌进顾含清怀里。 丫儿涩涩地望了顾含清一眼,拔起腿就要跑,奈何被顾含清拎住后衣领。 丫儿挣扎着,紧走过来的温玉笑道:“小顾,你太凶了。” 顾含清不理,钳住丫儿不安分的双手:“为什么偷?” 丫儿脸上毫无愧色,但许是顾含清弄疼了她,她面有狰狞:“我乐意,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温玉倚在栏边,悠悠舞着扇子:“小丫头,你傻啊,你分析分析就知道抓着你这位很是有钱,你要是跟着他,以后还愁吃喝么?” 而温玉很明显曲解了顾含清的意思,他不过是见这小乞丐太过顽劣,想规劝她几句,教教她做人的道理而已。 毕竟教育,要从娃娃开始。 虽说这小乞丐看着也不小了。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把我卖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温玉和顾含清都慌了,这小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三两句话还没说,就哭起来了,梨花带雨的,很是可怜。 顾含清心下犹豫着,丫儿便狠狠甩了他的手,朝楼梯狂奔而去。 两人互望了一眼,温玉微微一笑,道:“不如追回来吧,还不知道这小丫头会惹出多少祸事来。” 顾含清点点头,迈着步子追下楼去。 温玉遥望着顾含清离开,折身回了屋子,掀开若无顶在头顶的被子,无奈地看着他:“小和尚,你这是怎么了?” 若无吓了一瞬,又钻进被子里,只把脑袋紧紧捂住,身子在抖。 温玉摇摇头,传音一诀,便锁了门,布了结界,坐在桌子边小憩。 木无尘找到四个小蒋,问了一番关于近日来,有没有怪人进鬼市的事情。 双生之子,黑痣小蒋却说的确见到过这样几个怪人,说是一对双生子,各自携了夫人进入鬼市。 虽说是双生吧,怪就怪在他俩的皮色一黑一白,十分极端化,让四个小蒋印象都深。 木无尘又问他们的名字住在何处。 四个小蒋这里只能查到名字,至于他们进了鬼市之后去了哪里,还得去老蒋那里查,那都是鬼市里的客栈酒馆之类的每天必须上报去的行踪笔录。 走出四个小蒋待着的地方,他掏出在若无身上搜刮来的传音符咒,将查到双生之子的事情传给温玉,而他则去了另一个地方。 石头窟,几经询问,最后是眼前没错了,比毒癞麻子住的地方要隐蔽多了,窟门也很小。 摇响门口的银铃,不到片刻,窟门缓缓打开,里面赫然站着,阮不思。 阮不思见来人是木无尘,又望了他身后一眼,见没人跟着,便潇洒折身走回石床边坐下。 木无尘踏进石头窟内,石门便被阮不思挥袖关上,窟内四角置了夜明珠,用以照亮。 “你自投罗网,就算不得我不守信用了,木无尘,你总是会将娘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木无尘却不说话。 阮不思睨了木无尘一眼,从窟内爬出数不尽黑色的蛊虫,爬到木无尘脚下,紧紧挨着,却不动了,阮不思对他的无动于衷似乎很是生气:“你瞪着我干什么?又瞪不死我?” “夭儿在哪儿?” 阮不思嗤得笑了:“和君上在一起呢,是你想象不出的甜蜜。” “带我去见她。” 阮不思拿白眼对着他,厉声道:“你凭什么?”音落,那些蛊虫便爬上木无尘的身体,从脚尖,到脖颈,一寸寸撕咬着。 刺心的疼痛,瞬时便袭上心头。 木无尘狰狞着眉目,却似乎没打算喊停,他直直地站着,不肯弯下一寸的腰。 阮不思奇怪地看着他:“你就是来找虐的么?还是有什么阴谋?” 木无尘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赫然是:“带我去见夭儿。” 阮不思笑了,似乎在笑木无尘这个人可笑至极:“木无尘,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是觉得女人都很好骗么?可以傻到被你利用两次三次还不觉悟?!” “我从来没有利用过夭儿……” 阮不思喝道:“你放屁!仗着娘娘的欢喜,逼她嫁给君上的人不是你?为了复活姚沐晚,和笑苍联合起来剜去娘娘心的人不是你?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狡辩?就算你曾救过娘娘,剜心之痛,早已偿了!” 木无尘摇着头:“我从来没有利用过夭儿……我木无尘自始至终只爱过一个人,就是夭儿。” 阮不思站起身来,走近木无尘,哈哈大笑着,眼角的眼泪都已经笑出来了:“木无尘,你相不相信,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讲的太认真了,不知道你的人,还真的会被你感动。 “只可惜,我是离娘娘痛苦最近的那个人,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次哀伤的眼神,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让她离万劫不复只有一寸之遥的人,就是你!” 木无尘却感觉那些蛊虫快要钻进他骨头里去,意识已快没了,嘴里只是嘀咕:“带我去见夭儿。” “痴心妄想!” 他倒下去最后一眼,是阮不思望向他时,恶狠狠的眼神。 顾含清跟出客栈,捻了一诀在丫儿身上,却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远远跟着。 丫儿一路上偷摸了不少东西,这个摊位前的糖葫芦,那个摊位前的烤串儿,手法老道,但逃不过顾含清的眼睛。 等她吃得饱了,便一路溜到乞丐堆里去了,她怀里揣着不少偷来没吃完的东西,四五一分,那一群乞丐,管是老的小的,望着丫儿的眼神,充满钦佩。 顾含清远远望着,不知为何,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曾在九宫的他,何尝不是一个如同乞丐的存在,吃人剩下的饭食,躲在人烟罕至的角落,终日惶惶。 只因,他是一个半妖。 丫儿比他乐观得多,此番她的目标,似乎是正在办一场婚事的大家。 对面那府邸华丽,缠满了红绸,人来人往间,多是驻足的人。 亦有不少初到鬼市的人,聚在那里起哄: 有人问:“这是要成亲了?” 本土的人摇摇头:“成亲前三天是要闹一闹的。” “闹什么?” “闹姑爷呗,各种捉弄,逮了蜜蜂,挖了陷阱,总之,就是娘家验验这姑爷的品行。” 那外来人笑得牵强:“就是被捉弄了还不能生气呗。” “就是如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这儿的规矩,哈哈。” 天色渐晚,街上的人悻悻而归,这胡家人也有不再闹了的意思,正在告辞一番,便要折回本家去。 此时,顾含清却见丫儿那一伙乞丐来了兴致,是要大干一番的架势。 将来的新郎官被自家小厮拥着走出来,发髻凌乱,衣衫破烂,脸上洞紫一块西破一块,很是凄惨。 胡家小姐紧赶着跟出来,满目满目都是心疼:“你明天别来了,谁也不敢拦着我嫁你!” 新郎官只是摇头,无奈一笑,胡家小姐也便被三俩小丫鬟拉回去了。 顾含清弹指设下一道结界,将丫儿那一群乞丐拦在新郎官远远之外。 丫儿砸了砸望着虚无的结界,却不恼,反而噙了一抹坏笑,挑衅地看向顾含清的方向。 顾含清愣了一瞬,再看向那新郎官,已被一个小小的乞丐抓住衣衫,小乞丐跪在地上,哭得大声:“爹,我终于找到你了,爹……” 新郎官讶异地扶起小乞丐,四下望着:“孩子,你认错人了。” 胡家的人也被这动静引了出来,诧异地看着新郎官。 小乞丐紧紧抓着新郎官的衣角不放,他身边的小厮有扒拉开这闹心孩子的意思,却被新郎官扬手拦下。 小乞丐哭得眼泪汪汪:“不会的,我不会认错的,你是唐庆,你就是我爹,我娘是罗姝,爹,你不记得她了?” 小乞丐喊出罗姝的名字,唐庆愣了,胡家小姐愣了,胡家父母一脸不悦之色,老爷子更是狠狠哼了一声,一挥衣袖,踢开身后的石头,折身进了屋子。 周遭的人都被老爷子的怒气吓得大气不敢出二,天色欲晚,日头已遥挂在海平面上,仿若一瞬之后,就要沉下去。 唐庆默默看了一眼胡家小姐,抱起小乞丐,慢慢走去,空留一道背影,被这绝美的黄昏,拉得好长好长,几乎快要赶上她此时的悲伤。 顾含清不知为何,这些与他毫无相干,但他所遗忘,所记忆模糊的画面,竟随着眼前这一幕幕,不停地闪现在脑海里。 他知道,遇见丫儿,绝不是一个偶然。 可他回眸再望向丫儿的方向,那里早已没了他们一群乞丐的身影。 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和一群乞丐,挤身睡在被遗忘的石头窟里,迎着海风,瑟瑟发抖。 “你到底是谁?” 丫儿躲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含清近了她一步,紧着问:“为什么这么做?” 丫儿想了想,才知道他在问什么:“唐庆不喜欢胡可薇,让她早点儿看清楚,想明白。” 顾含清面露沉痛之色:“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宁拆十座庙……” 丫儿厉声回道:“没有人!” 123 一剑穿心,也便活该 顾含清愣住,丫儿身后的乞丐们也愣住了。 丫儿缓了缓激动的情绪,望了望天色:“你管得也太宽了,客栈救了我的事情,我谢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才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她一个人,活得很自在,纵然这种自在,多多少少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顾含清不说话,拾起丫儿的手腕,拽她走出石头窟。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也许是不想看到丫儿沉沦,不想看到一个遭遇和他如此相似的人,误入歧途? 可什么是歧途? 他说不清,只能凭着感觉。 两人走到街上时,天已完全暗了下去。 丫儿甩开顾含清的手:“你干什么?你管着我干什么?到底为什么?” “以后我教你。” 丫儿此时的脸色不知是生气多一点,还是感动多一点,隐在夜色里,看不很清。 她笑:“跟我一个乞丐说这话的人,多半都是骗子。”她靠近了他一些,踮脚,“可是你图什么呢?” 顾含清没有被她撩拨到,脸色平静,按住她的肩膀:“只是想教你一些东西,别无他意。” 想了想,又道:“可能是图你改邪归正。” 丫儿撅着嘴:“改邪归正,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我说你是邪,我才是正,我根本不需要改。”说完,偏着头,耸了耸肩,很是无赖的模样。 顾含清念咒,在他和丫儿手腕间拴上一根金丝线,折身走去:“这就是没人教你的缘故。” 丫儿跟在顾含清身后,凝望着他的背影,板着的脸,却不自觉扯出一抹笑意。 顾含清转了转眸子,却没回望,见丫儿跟着很安静,便问:“为什么要去拆散他们?” 丫儿叹息一声:“我不是说了么,唐庆不喜欢胡可薇。” 顾含清继续问:“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丫儿翻着白眼望天:“乞丐虽然卑贱,但也是有骨气的,东家岂是说卖了就卖了的,再说你也没给我什么好处。” 顾含清认真地点点头:“这是个好品质,但是你干的事情,实在不能入眼。” 丫儿偷笑,笑了一下,又板着脸:“我觉得我做的很对啊,唐庆又不喜欢胡可薇,早和罗姝好了,现在说要娶胡可薇,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我反而觉得我自己做了好事。” 顾含清一字一句道:“没有谁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丫儿愣了一瞬,紧紧盯着顾含清的背影,脚丫子踩在石地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十分清脆,而他伟岸的背影在这无边的夜色之笼罩下,不知又令她生出多少神往之情。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脚丫子:“若是真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 顾含清道:“那他就不算什么好人……至少他一辈子都对不起新娘。” 丫儿木讷道:“一剑穿心?” 顾含清道:“也是活该。” 丫儿忽然笑了,声音很轻,表情不屑,眼神里是轻蔑:“要是有人明知故犯,是不是还得用些非常手段?” 顾含清忽然顿足,望着身后此时笑得粲然的丫儿:“若是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可我得教你一些善,我要告诉你,若是情有可原,罪孽不重,不如给他一次机会。” 丫儿又道:“若是新娘子因此自尽了呢?” 顾含清无言。 丫儿又道:“如果那新郎,在这鬼市人心里,是个正人君子,做惯了好事呢?” 顾含清还是无言,只是紧紧望着丫儿,试图从她轻描淡写的眸子里,看出些别的东西。 丫儿忽然一笑:“你看,没什么好说的吧,所以我现在制止这一切发生,不好么?” 顾含清迈开步子:“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可女人是有预感的,尤其在自己深爱男人的身上,这种预感,往往十拿九稳。” 顾含清微微回了眸:“你是说胡可薇?” 丫儿点点头:“她是新妇啊,现在是。” 顾含清淡淡问道:“是胡可薇让你这么做的?” 丫儿嗤得一笑:“当然不是。” 说话间,客栈已到了,但是黑夜里,客栈的门却紧闭。有两个鬼兵正提着两大包东西出来,见了顾含清和丫儿,竟只是互相望望,便自顾自飘走了。 顾含清望向丫儿:“你不怕他们?” 丫儿一笑:“我和他们早熟得跟兄弟似的,没事儿还互相给点儿东西吃,怎么了?” 顾含清摇摇头,轻轻揽着丫儿的腰,一跃而起,从客栈中心的大洞落在四层,推开了花颜屋子的房门,轻声道:“进去睡吧。” 丫儿走进去,关门的时候,顾含清就守在门口望着她。她忽然问:“大叔,你准备教我些什么?” 顾含清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丫儿无所谓地点点头,阖上木门,转身来抵在门上,嘴角含着笑意,笑着笑着,却那么凄凉。 翌日,顾含清照例是起来最早的那一个,碍于曾有过一夜之间人都不见了的事发生,他首做第一件事,便是挨个敲门。 木无尘不在,温玉不在,和尚不在,他心已凉了半截去,本已没打算敲下去,正转身间,却见雪烟阳失魂落魄登上楼梯。 顾含清迎过去,轻声道:“你回来了?” 正逢丫儿打开门打着大大的呵欠,含着眼泪儿望着他二人。 雪烟阳望望丫儿,又看看顾含清,他解释:“捡回来的小丫头。” 丫儿盘着胳膊靠在门上,嘀咕道:“分明是绑架的。” 顾含清不睬她,雪烟阳木讷地哦了一声,便踱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悄无声息,十分颓然。 丫儿拽了拽顾含清的衣袖,笑道:“他也是你捡回来的?” 顾含清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塞到丫儿手里:“你可识字?” 她摇摇头:“大叔,你干嘛啊,我都这么大了,就是有心学,也来不及了啊。” 顾含清却认真道:“只要你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 丫儿咂舌,干脆承认:“好吧我没心学。” 这边正拉拉扯扯着,将一本手抄推来推去,忽听楼下一声惊喝:“啊!” 这一声足以造成恐慌,不过此时还早,楼下没多少人,楼上的客人清醒的也少,只是趴在栏杆边向下望着罢了。 “怎么了?” 管事的被打酒小二一声惊吓引来,板着脸,似在责怪他一大早上扰了客人的休息。 “死、死人了!”小二连滚带爬缩到管事的身后,颤着手指着不远处的酒缸。 死人被剥去了皮,从酒缸里捞出来后,便是血肉模糊的一团,男女都不辩,更不要提认出是谁了。 管事的绿了脸色,他还没想好对策,不少客人已匆匆卷了铺盖,尽快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有些人出去了,有些人却被拦下了,来人和那日在石头窟替毒癞麻子讨公道的魑爷长得很像,个头也高,手里握着一把大刀,脸上有一道刀疤,划过右眼。 一进门,便粗这嗓门大喝:“死了谁?谁干的?” 看上去,比那位魑爷还要鲁莽些。 管事的笑得牵强:“魍爷,这恐怕不是我们客栈的人,也没听见有谁失踪了啊……” 魍爷扛在肩头的大刀,刀尖点在地上:“不是你们客栈的人,怎么会死在你这里?” 管事的为难:“这个,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 门外凑热闹的也嘀咕:“最近怎么了?昨天毒癞麻子没了,今天又死了一个……” 说着,不禁闭了嘴。 昨天的毒癞麻子失踪了,今天就看见一具尸体,众人不免惊愕,不会有这等凑巧的事情吧? 魍爷听见身后的人议论,便大声问道:“昨天抓的那个涉嫌绑架毒老夫子的畜生关在哪里?” 顾含清觉得不妙。 魍爷手下的小厮躬着腰,恭敬道:“回魍爷,关在蒋府,由玖舞大人严刑逼供着呢。” 魍爷来回踱了两步,大声道:“第一个看见这尸体的是谁?” 管事的忙把涩涩缩缩抖着腿的小二推出来:“回魍爷,就是这小子。” 魍爷拿鼻孔打量了这小二一番,看他抖如筛糠,多已猜出不是他了,但还是道:“先绑起来。” 又道:“一起去看看昨天那小子,这客栈,先给我封起来,不等我查出是谁干的,一个人都别想走。” 魍爷走后,在客栈四面及上空布下结界,派下不少小厮守在外面。 客栈内的人都急了眼,但无奈根本冲不开魍爷的结界,便敛了气焰,老实回了屋子。 顾含清只是默默看着,没什么异色,惊奇都没有,更不可能布满恐慌,想了想,折身去敲了雪烟阳的房门。 雪烟阳不应,只是锁着自己。 顾含清不好说雪烟阳此时的状态,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奈何他自己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办法,只能在门上设下窥听咒,怕有了什么闪失。 丫儿笑道:“正人君子,授课专师,还玩这一招?” 顾含清反问:“你看得懂?” 丫儿点点头:“接过这种活儿,顺带就学会了……偷偷告诉你,这家客栈的老板,曾经找过我,让我去偷听对面客栈里厨子炒菜的秘诀。” 顾含清不接话,也不解释,只道:“我很快就回来。” 丫儿拽着顾含清的衣角:“这怎么行,万一那个人就是你杀的,你跑了怎么办,你去哪里,必须得带上我。” 顾含清推开丫儿,平静道:“信任,是我接下来要教你的事情。” 丫儿不依:“不要盲目相信别人,是我要教你的事情!” 顾含清文雅地威胁:“你如果不听话,我只能动武。” 丫儿瞪大了眸子,乖乖走回屋子里阖上门,隔着门骂道:“土匪!” 难得,顾含清竟自嘴角牵起一抹笑来,推开自己屋子的房门,轻易便破开了窗口的结界,一跃而下,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叫出声来,还容张嘴?顾含清幻影之间便将五个人捶倒下。 木无尘去了哪里他不好说,但总归是不用担心的,这家伙是不死之身,天塌下来都没什么事,就容他闹去。 但温玉和若无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个小和尚,可是金贵,一碰就碎,折腾不起。 温玉临走时留下了行踪,按木无尘查来的消息,决定去鬼楼看看。 这鬼楼里,住的都是些鬼市里重要人物,就譬如鬼市的老大,鬼王。祭婆,四鬼,也都住在里面。鬼市里机关不少,这些机关的建造师,也住在里面。蒋老头本也可以分一层楼去,但他想到要养那么多地下兵,还是觉得蒋府里自在。 可荼灵手下双生之子——黑白双煞竟然在进了鬼市之后,就住进了鬼楼。 他俩绝谈不上是鬼王的贵宾,其中深意,就有待深究了。 还有一个疑点,便是和黑白双煞一起进来的两个女人,进来后便再没有什么行踪消费的记录,如凭空消失了一般,颇有些诡异。 鬼市所立山巅,如果从天上看,正是一个切碗形,而鬼楼,就正处在那个碗底的地方,站在鬼楼门口,可以将鬼市所有的人来人往,一览无遗。 而它的运行运转,看似杂乱无章,却在顾含清愣神中,看出了乱中有序。 门口守着两个人,进进出出也不是没人,仿佛这鬼楼就是一般的客栈一般,没有想象中的神圣。 顾含清自是大摇大摆走过去,不想却被左手边的人拦住:“入了夜再来。” 顾含清疑惑。 鬼市里,不是入了夜就不能出门了?他这么说,想来就是不想让他进去呗。 想着,便有要动武的意思,肩头却被一人拍住,他回眸,那人赫然是,龟吾老头儿。 “苏前辈。”顾含清讶异了一瞬,想说什么,却被龟吾捂住了嘴。 龟吾拉着他进了鬼楼最近的一家客栈,后窗大开,正可以看见鬼楼门前的一切。 若无安然躺在床上,眉眼温润,不再紧紧绷着,似乎梦里安然。 龟吾笑道:“还好没什么事,不然我都没法儿和他师父交待。” 顾含清道:“是我照顾不周。” 龟吾还是笑着,眼睛眯起:“小顾啊,你怎么越来越轴了?” 124 都是小机灵 顾含清转了转眼珠子:“有么?” 龟吾捋着胡子:“非常有。” 顾含清无所谓,一番寒暄后,便问:“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龟吾道:“是温玉唤我来的,不过他没传音之前,我就已经在路上了,否则,我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顾含清明白,温玉唤龟吾老头过来,肯定是担心若无的状况:“前辈看出什么了?” 龟吾望向床上的若无,无奈道:“温玉说那日和这小和尚一起中了毒,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我也探了他体内的经脉,并没有什么异常。” 顾含清也道:“毒我也清了。” 龟吾摆摆手:“多半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吓傻了,过几天就好了。” 顾含清当然知道这说法是在安慰自己,也没做深究,又问:“温玉呢?” 龟吾转身看向窗外:“鬼楼里呢。” 顾含清走来,此处属鬼市最高一层,比碗边的地方高出好几丈,看房屋和石窟错落排着,次第而落,中夹翠木,海鸥在啼,竟是绝然一般的景色,让人心情难免愉悦。 他道:“黑白双煞故意留下线索,引着我们去鬼楼,这其中多半有诈,您怎么还放他进去。” 龟吾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温玉说他有些事情,必须进去弄明白。” 顾含清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龟吾见厮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其实我们这番来,也是有事要处理。” 顾含清随之坐在桌边:“什么?” 龟吾道:“一来,这鬼王发下鬼王令,凡曾有求于鬼市且立下生死契约之人,都需于重阳日,赶至鬼市。” 顾含清道:“前辈曾求过鬼王?” 龟吾摇摇头:“老头子我倒是无欲无求的,但有一个人,你定是想不到。” “谁?” 龟吾眼神突然锐利:“慕容。” 顾含清也愣了一瞬:“他也会来?” 龟吾又摇摇头:“鬼市的探子说瞄见过他的名字,但会不会来,也是未知,毕竟生死契约,对神境的人来说,没什么效果。” 创世鸿蒙至今,天洲上也就出过一个修至神境的修士,那就是帝非命啊。 如是慕容也修至如此境界,那他们的路,将何其漫漫,又将何其艰难啊。 “他……” 龟吾道:“这个也不好说,但这老头几十年来闭关闭关,行事也越来越古怪,不好猜啊。” 顾含清不禁抿抿嘴,这龟吾老头,说话老是大喘气儿。 “二来,”龟吾看了顾含清一眼,“宋荣的女儿,蓁蓁,半月前从万骨窟逃了出来,听她六叔七叔的传音,这丫头也到了鬼市。” 顾含清还是那般淡然:“嗯。” 龟吾小心道:“这丫头古灵精怪着,一点儿也看不住,宋夫人才托我带她回去。” 顾含清道:“也有我的责任。” 龟吾无奈一笑:“小顾啊小顾,你怎么又犯起轴了,当年的事,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去……总会说清的。” 顾含清不说话,静静看着窗外。 黄昏,顾含清还是决定进鬼楼看看,毕竟其中鱼龙混杂,放着温玉一个人,他不甚放心。 龟吾老头儿也没做规劝,温玉毕竟也进去一天一宿了,可别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也没见他传音回来。 那两个人没再拦着顾含清,他进去后,门便关上。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顾含清觉出这鬼楼在下沉,正运气稳住身子,却听他身后那人道:“不要大惊小怪,抓稳就行。” 顾含清望了望这鬼楼内,才惊觉这一层下剜出一个大大的窟窿,此时这地下,正在下落,石壁却没动。 随着这地下一层的陷落,本隐在地下的石窟,便显露了出来。 待到这地下一层陷到最底处,那一个个石窟内有人放下木梯,一截一截,滑落而下,其中的人便踩着那个走下来。 也有互相扔了绳子绑成吊桥的,小厮们的动作很是娴熟,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地下欢乐城,便展现在他眼前。 干什么的都有。 顾含清找了一处角落,尝试传音给温玉,那咒诀一直往上去,撞到上一层楼底,便空散了。 怎么才能上去? 顾含清被眼前的花红酒绿扰得头脑发昏,正走到一架木梯边,想上去看看,竟在余光间,看到了温玉的影子。 定睛再看,却只有一个相似的背影。 顾含清想了想,心里料定那绝不是温玉,否则咒诀绝不可能一直往楼上去。 所以此人出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诱他上钩。 不过顾含清此人有个毛病,最不怕的,就是踩坑。 于是快步跟了过去。 “温玉”在石窟内打转,直到将顾含清带到没人的地方,才倏然回身,也没犹豫,利落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赫然是一女子。 顾含清紧了紧身后的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温玉的下落,她竟扯下一边肩头的衣服,吓得顾含清几乎是立刻便转了身子,默默念着清心诀。 觉察出身后有动静,顾含清再回眸来,那女子已换上紫色的衣服,见顾含清回眸,立刻挥出袖中的毒雾,折身便要逃。 顾含清屏息追过去,一个飞身便拦在她面前,龙胤已出鞘,所以哪怕离她很远,她的身上也已被剑气划伤几道口子。 雪白的肤色下,赫然是黑黢黢的烂泥。 这便是骷影中人的特色了。 “老娘最恨别人扒皮,不过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顾含清不理会她盈盈的笑意:“温玉在哪儿?” 她笑:“他杀了鬼王,被抓了,严刑拷打,快脱了一层皮了。”说着,似看到温玉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似的,还做作地做出惊吓的样子。 “你说什么?!” 她无所谓地继续道:“快撑不住了,但是也没辙子,就只好承认了喽。可是承认了,就更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引你来,是叫你来看他最后一眼的。” 顾含清一字一句道:“放了他,我饶你一条生路。” 她只轻轻笑着,挥袖间,这一条长长的石窟路,两壁皆如铜镜,印出温玉血肉模糊的样子:“不会这么简单的,主上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呢。” 她俏皮地笑着,拿顾含清的怒气当笑柄。 顾含清正要动武,以削减这女人嚣张的气焰,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声呼救,似乎是,丫儿和雪烟阳。 一声声救命,喊到他耳朵里脑海里全是嗡鸣的声音。 对面女人还是笑着,另一手挥去,顾含清右面石壁却不再是温玉的惨状,里面赫然映着一群人,一群人手持弓弩,将中间的三人围困,他们三个,如涸泽之鱼,挣扎都没有余地。 那地方,就是顾含清刚刚待过的大殿罢了。 “顾含清!这话是替主上问你的,你现在有三个选择,温玉,万骨窟,小乞丐,选了谁,其他的都得死。” 顾含清艰难地站着,说不出一个字。 她却继续道:“天洲有九大禁术,九天重生术当排榜首,此术六界皆通,主上为了你,不惜损身,用在自己身上,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顾含清艰难抬眸看了她一眼,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 许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她不再言语,挥手间,顾含清右手边的石壁一道暗门打开。 她道:“快选吧,老娘可没时间和心情陪你在这儿耗着。” 耳边雪烟阳和丫儿的嘶吼声已近力竭,顾含清无法不心惊。 顾含清不说话,心里已盘算清楚,只要杀了眼前这女人,三伙人,他就都能救下。 可他用了力,挪开一步,顿觉天旋地转,倒下去,浑身绵软无力。 她走过来,笑道:“我可是跟了你们一路,你在吊桥上中招一幕我可是深有体会!” 顾含清只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她再挥手,顾含清眼前赫然摆着一个沙漏,里头的沙粒寥寥无几,她嬉笑:“你的时间很是有限,如果你给不了我答复,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她:“我选他们三个。” 她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顾含清费力撑起身子,指着右面石壁里的三人:“我选他们三个。” 她笑了,笑得凄厉:“你知不知道,他们三个是来杀你的?” “这有什么所谓,我选他们,和他们杀不杀我,有什么关系?” 她拎住她的衣领,紧紧望着他:“那温玉呢?你们师兄弟间不是亲如骨血吗?还有那个小乞丐,你给她希望,又绝然撒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比从未正眼看她还要可耻?!” 顾含清没有说话,头重重地放下,昏睡过去。 云霭浮动中,九座浮空之岛若隐若现,天玑宫,芳华殿前,一目望去,陈列着千百弟子。 这么大阵仗在九宫中也不是不常见,前些年,天枢宫梅深挑选真传弟子的时候,据说九宫挤着要去的弟子险些没把天枢宫的浮岛给压塌喽。 无奈,梅深此人,一来好看,好看得不得了的好看,二来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三来有权,梅宫主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想偏心都没得处偏。 可顾含清这里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他虽是顾宫主嫡孙,但他母亲,是蛟龙妖女,当年顾老宫主心如铁石,拔了顾含清一身龙筋,贬他在天玑宫做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奴隶,他才逃过一死而已。 至于他如今的逆风翻盘,就众人口中相传来看,多半是抱对了大腿而已。 没错,就是抱大腿,抱的可是圣主云芷嫣的大腿。 不是云芷嫣,古怪的菩提老祖又怎会收他顾含清为徒,不是菩提老祖收了他顾含清为徒,他又何德何能让龙胤对他臣服? 九宫众人深以为然。 心里虽有鄙夷,但大多半是羡慕,于是来抱顾含清大腿的时候,安慰自己的理由别提有多高尚了。 那是些男弟子,也不乏一些心高气傲的女弟子,如此这般想着。 还有些女弟子,无争无抢的,可她们来干嘛呢,据说,是因为顾含清长得很好看。 这也不能怪九宫的姑娘,人间尚且有各种杂玩供女子消磨时间,九宫女弟子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唯一的那点儿爱好,就是观赏美男子了。 但这个理由已是足够,而且大家都一样,也就没什么好害羞。 可是今天顾含清没到,主持这场选人大会的人,是他的小叔,顾时关,不免失望。 顾时关看到那些拼命挤到前排来的女弟子瘪了嘴,心里何尝不嘀咕,丫的,以为他想过来?还不是顾含清这傻小子死活不愿意带真传弟子。 顾含清固执着他的,顾时关却不得不顾全大局,真传弟子一事,面上是长老挑选术法修习有天分合胃口的弟子,实则就和人间的联姻区别不大,是九宫连通的命脉所在。 所以此时看着人多阵仗大,该选谁,顾时关心里跟明镜似的。 一番斗法赛诀,筛得也就剩下不到二十个人而已。顾时关拿出自开阳宫宋宫主那里请来的法器,挥袖间,入围的弟子都被困其中。 结果,却很是让他头疼。 宋玉睫第一个逃出来他倒不是多意外,只是,那宋玉睫双脚还没挨着地,便被人用置换符咒传送回了法器之内,而站在他面前笑得粲然的家伙,赫然就是让他十分头疼的荼灵。 顾时关食指中指并拢,指着这丫头,气得眉毛都快拧成麻花儿了:“你这丫头,你是怎么进来的,要知道你来,我就先下一道令了。” 荼灵嬉笑:“什么令啊?” 顾时关哼了一声,一挥衣袖:“不许耍无赖,不许抖机灵。” 荼灵认真道:“五长老,你这是两道法令。” 顾时关生生吃了这哑巴亏。 说也没出说啊,都知道荼家最宠的就是荼灵,任别的人怎么说,荼宫主都只是捋着胡子笑,一句都舍不得训斥,连样子都不屑装一装。 玉清殿。 荼灵觉得这地方很对不起“殿”这个字,她一眼望去,就能将这地方从前院到后院一览无遗。 125 涸泽之鱼 前院栽竹,后院是菜,唯一的财产,可能就是她眼前这几只啃着菜叶子的灵兽。 这是哪门子玉清啊,分明就是冷清…… 荼灵正敲着小灵兽的脑袋,身后赫然传来一声咳嗽声,她倒不是惊自己做坏事被发现,这种次数多了,只是惊顾含清来得悄无声息罢了。 她的嘴十分甜:“师父,弟子荼灵,拜见师父。” 顾含清没搭理她,径直走向他身后的灵兽,将采来的露水洒在菜叶子间,任两只灵兽喝去。 荼灵见多了灵兽,花啊树啊都很是难得了,不想这两只,竟然是顾含清种的菜里孕出来的。 罪孽深重啊,这得是多贪图顾含清的美色啊。 想着,表情很是意味深长。顾含清睨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折身进了竹屋,地方小的令她无语。 “师父……” 荼灵想着,要是顾家真的这么穷,其实荼家很有钱,不如就让他,当个入赘的师父也行…… 顾含清却截断她的话:“我不收徒弟。” 荼灵想了想,无所谓地道:“也对,因为你已经有我了,那可说好了,只收我一个。” 顾含清目不转睛盯着手中的书,意思他已表达清楚,就不想再多说什么。 荼灵走过去,胳膊肘撑在书案上,小脑袋探过去:“师父,你看什么呢?” 顾含清忍下一句“你不识字啊”,耐心道:“我没打算收徒弟,谁挑了你,你跟着谁去。” 荼灵按下他手中的书,一脸认真:“那可不行,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顾含清深沉的眸子紧紧望着她,却不说话,荼灵默默缩回去:“你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其中的阴谋说出来,吓死你啊。” 顾含清见荼灵的脸上毫无玩笑之意,倒来了兴致,掀开嘴皮子:“在比赛的时候使诈,就是能吓死我的阴谋?” 荼灵苦口婆心道:“大哥,用你的脑子想一想啊,你小叔拿宋家的法器做决赛用,最后胜出的是宋老头的宝贝孙女宋玉睫,你就没品出些什么来?” 顾含清不说话。 她继续道:“那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会挑中宋玉睫下置换咒,我就是看破了他们的阴谋,才如此笃定的啊。” 顾含清浅笑:“你应该是在所有人身上都下了置换咒吧。” 荼灵抿嘴:“就算我家里灵石堆成了山,我也不会败家到这么浪费的吧?” 顾含清无所谓地挑挑眉:“所以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把宋玉睫塞给我?又关你什么事?” 荼灵笑得贼眉鼠眼:“师父,您和圣主的事情,所有人心里,可都跟明镜似的呢。” 顾含清的脸色变得颇不好看,声音冰清:“和她有什么关系。” 荼灵拍手道:“你傻啊,他们就是想棒打鸳鸯呗,把宋玉睫塞给你,让你们日久生情,总之近水楼台先得月,云芷嫣那头他们不好使什么诡计,先把你这头按的死死的……是不是很阴险?” 顾含清扯起一边嘴角,拍手道:“好精彩。”收了手沉了脸,“说完了么,说完了去别处待着。” 荼灵嘟着嘴:“师父,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要我了,还是让我别打扰你了?” 顾含清抬眸睨着她,却见她鼓着脸嘟着嘴,眼眶都快红了,委屈巴巴的,跟他顾含清刚刚家暴了她似的,无奈,拾起书挡着脸:“别打扰我。” “好嘞,我这就回家拿灵石来,给师父建大房子!”声音之喜悦,面色之得逞,跑路之飞速,让顾含清气得攥着拳头砸桌子。 顾含清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生活,自添了荼灵这个机灵鬼以后,别提有多鸡飞狗跳。 可他从不觉得烦,也从不责怪,他知道,这个姑娘贼兮兮的月眸下,有一颗真诚热血的心。 她对待修炼的态度,和吃饭的时候看见窝窝头没什么区别,面色之生无可恋,叫顾含清完全没法下手。 可她种菜砍竹子折腾那两只灵兽的时候,倒是十分有精神,自娱自乐,又让顾含清不忍心打断她的快乐。 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无意间,已打算做供她拽着衣角磕磕绊绊的大人。 如果给岁月以静好,给万物以公平,这样的日子,永生,他都不会嫌长。 这世上最不乏事与愿违,他心里痛着,眼角竟是湿润,醒来,眼前仍是荼灵的模样,只是早已失了他最珍惜的月眸,如今她的眼睛里,如同住着吃人的恶魔。 “好哇,都来了,那就请着你们,一起去死。”丫儿恶狠狠道,转身间,黑雾弥漫,她的身姿隐在黑雾之后,阴魅的紫衣称着她如雪的肤色,绝然如谜。 顾含清回眸望了一眼替自己逼出毒气的人,轻声唤道:“前辈。” 龟吾摸着白胡子:“再运气一会儿,这毒后劲儿可大。” 顾含清点点头,阖了眸子。 鬼楼下的石坑内,压抑的气氛会让人觉得就像置身暗无天日的深渊,一团团黑气隐在黑大的袍子下,却手持尖刀,死死抵在三人的脖颈下。 那三人不是旁人,正是宋蓁蓁的六叔七叔,紫衣的婶婶,叫影娘,姓荼。 龟吾道:“荼灵,你不要执迷不悟。” 她笑,笑起来的样子如绝美却会要命的罂栗:“苏笑秋,我还没劝你缴械投降,你倒训起我执迷不悟来了?” 说着,挥起衣袂,这空荡的上空,飘出一幅幅镜像,这鬼楼外早已是白日,左有妖兽,右有九宫,绿泱泱白花花一片片,包围着整个鬼市。 龟吾大惊,他实在小瞧了荼灵。 鬼市的街巷亦没有人,被四鬼手下的小厮堵在客栈和屋子内不许外出。 整个鬼市,犹如一座死城,毫无生息。 鬼王死后,所有人都听祭婆号令,但那祭婆,早已死在客栈的酒缸里,现在站在荼灵身边的这位,撕下人皮面具来,赫然是假扮的樱木罢了。 现在只要荼灵一句话,鬼市即可荡然无存。 鬼市里上万人的性命,就是荼灵的筹码,她要玩什么,龟吾却不明白。 但多少,和顾含清脱不了干系。 又或者说,这丫头就是冲着顾含清来的罢了。 龟吾笑得和蔼:“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想怎么样?” 荼灵望着龟吾手中的鹿神禅杖发笑:“想到何处,就玩到何处。” 说着,偏着头妩媚一笑,她身侧一团黑雾影至她身后的角落,带出来的人,赫然是,花颜。 她昏睡着,任黑雾托着自己,而后,一点点被侵蚀。 魔雾附身和自己生出心魔又不一样,前者,只能算是被魔雾牵着走的玩具,后者正如荼灵这样,有头有脑,策划起阴谋诡计来,让人难以琢磨。 荼灵笑道:“苏家祠堂内,三大法器,今日让我瞧瞧,哪个是最厉害的。” 话音落了,花颜猛然睁开双眸,清澈的眸子被黑雾填满,看去空洞如黑夜,十分瘆人。 刺破鬼楼顶层穿越而来的剑,却正是那把破魂,供在瑶山十年没有动过的破魂。 龟吾不禁心里骂着,这荼灵丫头真不是个东西,虽然龟吾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花颜的确,是他的表姑。 荼灵倒是看了一场笑话,却让龟吾十分难下手。 花颜攻势强劲,龟吾躲得仓惶,他身后的祁子芥欲帮忙,却被荼灵喝住:“谁若是敢动,我就叫鬼市万劫不复,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赤裸裸的威胁,可无人敢不从。 魔族之所以一出现就令人妖鬼三界丧胆,无非就是抗打不死。魔雾附身就更加无耻,牵着木偶打架,受伤的是木偶,死的也将是木偶,所以这场斗争,龟吾只能拜倒下风。 他连退几步,寻得机会也下不了手,唯恐伤了花颜,无奈,只能任由一身老骨架硬生生抗打。 他再退,忽的支撑不住,跪地哇出一口血来,花颜再攻,在破魂快要刺穿龟吾的喉咙时,却被飞来的一箭打偏去。 龟吾躲过,颤着手擦去嘴角的血。 来人,雪烟凌。 樱木带走雪烟凌时,正逢花颜赶来,手里抱着他一身换洗的衣服,却正看见樱木扶起雪烟凌。 她不免觉得尴尬,也没看见一屋子晕倒的人,当时想的都是,这雪烟凌,莫不是四处留情,眼前这姑娘,八层又是他哪里拈的花惹的草。 所以她干脆地将手中的衣物递给樱木:“这是他的衣服,你既然来了,我就回去了。” 樱木愣了一瞬,木讷地接过她手里的衣服:“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已经有你守在他身边了,我还乐得清闲呢,就先走了。”殊不知醋意深重。 樱木道:“你不认识我了?” 花颜讶异了一瞬,心想着这姑娘也把她当成另一个花颜了吧:“不认识,你认错人了。” 樱木放下雪烟凌:“我不会认错,就是你。” 花颜转身来,与樱木对望着:“你知道什么?” 樱木一笑:“你想知道什么?” 花颜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樱木走近她:“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彼时花颜只看到樱木此人美丽无害,万万想不到她竟是杀人不眨眼之骷影教的人,当即点了点头,便被樱木一掌敲昏了过去。 荼灵知道雪霜竹一直在找雪烟凌,那晚送信给顾含清让他赶回去托住九莲的人,正是她。 而她抓回雪烟凌的目的很明确,要挟雪霜竹而已,至少一宫弟子的圣主令,就算她雪霜竹给的全是些不入流的外姓弟子,光是白花花的一片就够唬住不少人了。 不想雪霜竹还是没看住雪烟凌,又任他逃了。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荼灵操心的事情了。 要挟厉殇发兵的手段如出一辙,她知道他在拼命找灵元的下落,花颜在她手里,就是最大的筹码。 “哥。” 一直躲在石柱后面的雪烟阳看见雪烟凌,不禁叫出来。 龟吾老头儿拦住他,示意他不要过去。 “很好,这场好戏越来越精彩了。” 荼灵笑着,枉顾雪烟凌射过来的一箭,不想花颜竟是拼了命挡住这一箭,雪烟凌失色。 荼灵轻轻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花颜,笑道:“大公子要看准一些哦。” “猫儿。”雪烟凌欲上前,走去一步,却被花颜抬剑指他的动作扼住脚步。 花颜拔出肩头那一箭,黑着眼眶,不痛不痒,任血流着,发狂一般冲向雪烟凌。 雪烟凌不忍再用怒神伤她,幻出仙剑来,只避不攻。 花颜一剑劈过来,雪烟凌横剑去挡,可就算他手中仙剑也算二品,在破魂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破魂折断他手中的仙剑,生生砍在雪烟凌的肩头。 人心揪起。 雪烟凌睨着肩头的伤,伸手按住花颜的肩膀:“猫儿,你醒醒,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和他们一起为非作歹了吗?” 花颜喝道:“你胡说!” 她扬起破魂,大力砍来,雪烟凌飞身闪过,被身后的雪烟阳接住。 “哥,你怎么样?” 雪烟凌摇摇头,花颜又追来,雪烟凌将雪烟阳推进龟吾老头儿怀里,双手空接住破魂。 他飞身,使花颜对着荼灵的方向,而后脚下便不再用力,任花颜大力冲来,等到花颜奋力砍出一剑,再飞身闪过。 破魂白刃飞向荼灵,可她脸上却无不安的神色,自有千团万团黑雾替她挡住这剑刃。 花颜转身,冲着雪烟凌的方向,不辩黑白的眸子紧紧望着他:“我从来不认识你,从来不是你!” 祁子芥看出花颜的异样,望向龟吾的眸子盛满疑惑,龟吾摇摇头:“大事不妙。” 祁子芥问:“她这是怎么了?” 龟吾道:“花颜心底压制的魔,恐怕被勾了出来。” 祁子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道被魔雾附身的人怎还会有意识,原来,这岂不是更遭。” 龟吾痛着眉目:“谁说不是,多劫多难,躲不掉啊。” 雪烟凌的眼里满是深情:“猫儿,一直是我,一直都是我。” 花颜摇着头,一步步逼近雪烟凌:“你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雪烟凌却不躲:“猫儿,你在怨我么?怨我骗了你,怨我让你忘了我?” 126 九宫往事1 花颜摇头,继续逼近雪烟凌,他凄凉笑着:“我永远记着你,这就够了,我好不好无所谓,你一定要快乐。” 花颜挥剑砍来:“你在骗我,我要你死,要你死!” 这一剑似乎用尽花颜全部的力气,可雪烟凌却不肯挪动半步,任花颜砍来。 雪烟阳瞠大了眸子,“哥!” 顾含清飞去龙胤,企图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破魂被弹开,被龙胤弹开。 可是那一瞬发生了太多幕,让自以为老眼昏花的龟吾老头险些没看过来。 龙胤的确弹开了破魂,但是本来,它该来不及的。 那一瞬,在雪烟凌身前,怒神竟兀自从他体内幻出,怒神的弓形,一个人的幻影,而花颜持着破魂,却没办法砍下去。 不是花颜砍不下去,是破魂砍不下去。 所以破魂滞住,才给了龙胤弹开它,救下雪烟凌的机会。 怒神里藏着一个人的一缕残魂,破魂却是解开这一缕残魂的封印。 众人都惊了,看着那一缕飘飘之魂,撑懒腰打哈欠好不快哉,十分惊愕。荼灵也拧着眉头望着他。 他耸耸肩,将四野之人的面色打量了一圈,发现他们都像看着怪物一样望着自己,不禁清了清嗓子,握拳抵在嘴边:“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乃厉末言。” 众人更惊了。 厉末言这才补了一句:“的一缕残魂。” 花颜才不管你厉末言厉辛矍还是厉殇,挥起破魂又要砍向雪烟凌,厉末言飘着,却喝道:“小丫鬟,是你么?” 破魂再一次滞住,竟有了要逃出花颜手中的意思,好家伙,彻底看呆了众人。 破魂逃出花颜手中,兀自飘在厉末言身边,转着圈圈,似乎很是开心。 厉末言微微一笑,看向众人惊愕的面庞,贴心地解释道:“不奇怪不奇怪,这剑,本就是我送给小丫鬟的。” 这可是上古神剑,苏家祠堂内的圣物!……好吧,看在你是妖神一缕残魂的份儿上,就允许你胡说八道一会儿。 厉末言想了想,又道:“你们可别到处宣扬,小丫鬟家里一群都是书呆子,见不得她舞刀弄枪的,可别让我好心办了坏事。” 正说着,却见眼前突现一只脚,正踢在右手边小哥的胸口,那踢人的姑娘踢倒小哥,便扑上去,按小哥在地上,咬住他的脖子…… 咦…… 世风日下啊。 还惊叹着,却见那小姑娘的爪子幻出利甲,毫不犹豫,刺进小哥的胸膛……! 他惊着飘开老远,完犊子喽,他刚刚会错意了。 而他也惊觉自己的一缕魂眼神儿不太好,他这才看清,这小姑娘哪还是什么正常的小姑娘,早已被心魔附了体,可怕着哩。 “哥!” 雪烟阳挣开龟吾老头的束缚,欲冲过去,却被荼灵挥袖间的黑雾弹开,他哇出血来,哭得像失了爹娘的孩子,爬到雪烟凌面前。 他抱着不再出气的雪烟凌,哭得声嘶力竭:“哥!哥……” 花颜睨着痛哭的雪烟阳,却面无表情,转身走回荼灵身侧。厉末言不免咋舌,这也太狠了点吧,无情至厮啊,正想着,却见花颜和她身侧的荼灵都睨着自己,不免瑟缩了眼神,飘到角落里去了。 找个缝钻出去才好,这里实在是个是非之地。 雪烟阳忽然止了哭声,不知是太痛以至痉挛,还是……他倏然回眸,猩红着双目,就像被逼急了的野兽,他狠狠瞪着荼灵,竟让她有一瞬的心惊:“我要你偿命!” 祁子芥欲过去拦住雪烟阳,可他只是挪动了一步,拴住影娘的绳子赫然被割断,而她摔落在地上,被一团黑雾拿尖刀划伤了脸。 他痛苦大喝:“住手!” 荼灵嬉笑道:“那你就再动试试看啊,看我下一次,会不会只是划脸这么简单?” 祁子芥默默攥紧了拳头,退了回去。 荼灵望向身侧立着黑白双煞二人:“去吧。” 雪烟阳的灵术本是不佳的,却不知为何,在黑白双煞面前,却是不占下风的状态。 骷影中,樱木善变化和奇毒,胜在出奇,而黑白双煞,如影随形,若是谁一次碰上两个,不死也得掉去一层皮喽。 现在这场面,却叫龟吾等人看大了脑袋。 黑白双煞忽然交换了眼神,黑煞钳住雪烟阳的双手,白煞绕至雪烟阳身后,竟一下扯烂了他的衣服,他的后背,无可避免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龟吾不免心里又一惊,这个荼灵,她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白煞看到那两道伤口,和黑煞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打晕了雪烟阳。 荼灵笑道:“收获颇丰。” 可劲儿装!龟吾气得白胡子都开始乱抖。 黑煞扛着雪烟凌立在荼灵身边,这场内忽然安静了,很静很静,静到可以听见顾含清均匀的呼吸声。 荼灵捋着耳边一缕青丝,轻启红唇:“师父,您是睡着了么?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能睡得着?” 顾含清打开眸子:“你会听我的劝么?” 荼灵笑道:“当然不会了。” 顾含清沉默了良久:“你放了他们,我给你想要的答案。” 荼灵忽然笑了,眼角晶莹的泪在众人看来,就是那么可悲又可怜:“顾含清,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是要我放了他们。你爱的,你要救,你恨的,你也要救,爱你的,你救,恨你的,你也救,你多伟大啊,天下那么多人你统统悲悯统统可怜,唯独我! 她的声音已近嘶竭:“唯独我,你狠得下心去利用,所有的万劫不复,都要我来承担!都是我!我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 凄厉的质问声在石壁间回转,一声声,都刺进顾含清的心底。 静,太静了,静到顾含清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打鼓。 “就因为,我傻,好骗?” 顾含清痛心地凝望着荼灵,其中满是愧疚之意。 可是再来一次,他恐怕还是会如此抉择。 那一年他六岁,一直随娘亲住在渊龙潭旁的草房内,他甚至从来不知道娘亲是妖,他更不会知道,他的亲爹,是人人都仰望的九宫中天玑宫宫主嫡长子。 话说得长远一些,他将来是有可能走上人生巅峰的,成为天玑宫宫主。 虽说九宫中的人活得都比较久,他可能会等很久,但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也许是悲事。 最后注定是悲事。 那天,他一如往日在水底玩憋气的游戏,他的生命里除了爹娘,再没有见过其他的生人,所以他的游戏他的玩乐全是在水里,而他似乎察觉出自己生来就十分擅长水性,在水里憋气小半个时辰完全不在话下。 他自水里冒出来,惊觉头顶压了一片人,是人,没错是人,活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人。 他大喜,刚要和娘亲分享这件事,却被仓惶跑出来的娘亲紧紧用衣服裹住,还来不及问出口的话,被娘亲急切的神色掖回肚子里。 那群人和他爹打起来了,不明所以。 娘亲抱着他拼命地逃,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娘亲化成蛟龙,载他潜进水里。 他挣扎着露出水面,想问娘亲为什么不管爹爹的死活,可是娘亲把他拉了回来,他仅仅看见,爹爹被那群白衣怪人用千百把剑划得遍体鳞伤。 他大叫,娘亲却紧紧捂住他的嘴。可娘亲滚烫的泪水还是落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心如揪起一般疼。 他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白头发的老爷子。 和爹爹长得很像,可他穿白色的衣服,令顾含清心里十分讨厌。 娘亲不见了,他四野一望,是水洼旁的浅滩,没有人,除了这个怪老头,再也没有别人。娘亲不见了,他站起来,仓惶地拨开有他一人高的青草,想跑回去,跑回家去,去找爹爹和娘亲。 可他不得不退回来,青草外,四面八方都守在白衣服的怪人,他被困住了,他绝望地哭了:“爹!娘!” 老头睨了他一眼,大喝:“哭!哭什么?我们顾家的男儿,绝不轻掉一滴眼泪!” 顾含清被这一声吓得立马缩回鼻孔里的清水。 老头儿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含清。” 老头儿:“我是你爷爷。” “我爹……” “你爹死了!” 顾含清默默在心里捋了一遍自己和眼前这老头儿的关系,寻思着自己的爹,不就是这个老头儿的儿子嘛,若是他爹死了,不就是这老头儿的儿子死了为什么他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说出“死了”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能像说出“吃了”一般无所谓。 他默默想着,一声不吭,淌着眼泪。 老头儿似乎很生气,衣袖一挥,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来:“私婚妖族,死得不亏!” 顾含清默默在心底记住了妖这个字,她娘,是妖。 他以前的憨傻不懂事,却不得不在这一刻,在面临父母可能都已经不在的这一刻,瞬时间变得精明懂事起来。 老头儿又睨了他一眼:“你知道你是半妖吗?” 顾含清摇摇头,却又马上点点头。这世间所谓,无非就是人起的一个称号而已。他娘说过的,即是个称谓,知道不知道的,其实无所谓。 花鸟鱼虫和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老头儿似乎不想在和他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又问:“想死,还是想活着?” 顾含清含着泪眼抬眸,虽然老头儿板着一张脸显得很可怕,但他脑海里想好好活着的想法从未如此清晰过:“想活。” 老头儿走过来拾起他的手腕,手掌划过他的手腕时,竟让他感觉到犹如一把刀划过他的手,他看着鲜血喷涌而出,吓得大叫,可对上老头儿似乎能吃人的目光后,他却只敢咬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不敢再叫出声。 老头儿一点点抽了他的龙筋。 整整一个时辰,顾含清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和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的龙筋被老头儿抽出身体。 老头儿用一分的力,龙筋便顺着他的力气一点点往外挪出去,牵动着他的骨头他的肉,它每挪动一点,顾含清都能感觉到全身犹如有千把刀在划刻,在旋搅。 他的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粒,好几次都在心里想,如果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那么他宁愿去死。 可他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却被老头儿一声大喝拉回现实:“给我站直了,顾家的男儿,不许这么没有骨气。” 顾含清竟被这一句话灌进力气,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龙筋抽出,他不知为何,好似失去了魂魄,随那群白衣怪人回去的时候,路过水洼,他将头埋进去,想找回以前的快乐,却被老头儿一把抓了出来,扯着他的胳膊,他的肉犹如被拧碎了一般疼。 老头儿可能想不明白,熬过一个时辰抽龙筋之苦的六岁娃娃,没叫没闹没昏过去,为什么这个时候要选择投河自尽。 他苦苦地笑:“爷,我没想死。” 老头儿的脸色变了一瞬,末了,还是那副铜面孔:“叫我宫主。” 顾含清愣了愣,随了老头儿的意。 顾含清被带回九宫,他只知道自己在那所从未见过的白房子前站了许久,却不知道顾禹锡正在里头和其他的老头儿唇枪舌战斗智斗勇。 顾含清知道,他从踏进这么静雅大气的地方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不,局外人尚且有选择的权力,他,只是他们脚下的泥,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顾含清成了天玑宫端茶倒水的小奴隶,九宫里,唯一一个奴隶,任人欺负的奴隶。 顾禹锡不肯教他仙术,不许他踏进灵阁半步,其他弟子读着他们的灵书,修炼着他们的长生,练着他们的仙术,顾含清只在一旁擦拭他们的仙剑,帮他们收拾一堂课后用完的灵书。 他不识字,看不懂那么奇怪的符咒,更是经常一个不小心,被弟子们的仙剑划伤。 连剑都讨厌他,他的确很无奈。 事情的转机可能出现在那个下午,他看见几个小弟子在为了一颗长得好看的石头打架,在定睛一看,好家伙,还是为了一颗他随手扔了的石头打架。 127 九宫往事2 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兜里了,很可能是因为他睡了一觉。 他起初以为是谁捉弄他来着,毕竟天玑宫里捉弄他的人多了去了。 几个小弟子一直打一直打,顾含清就默默躲在石头后面看着,想偷学点儿什么招数,以后也能防身用一用。 最后是顾明桑过来将几个小弟子拉开了,若论辈分,其实这个顾明桑还得叫他顾含清一声叔叔的,但顾含清心里深深刻刻地明白,因为他娘亲是妖,所以这整个九宫根本不会有一个人看得起他。 他不怨娘亲,他怎么会怨娘亲呢,他一想到娘亲的面庞,就会想念得掉眼泪,但是一想到老头子可能会喝他没骨气,他就不敢再流眼泪。 他怨老头儿,怨他把自己带回来,把他留在渊龙潭不好么,还是说,带他回来,纯粹就是想让他受罪。 因为老头儿的儿子丢了老头儿的人,所以老头决心让他顾含清替他儿子受罪? 顾明桑夺过几个小弟子争抢的灵石,在鼻子边嗅了嗅,脸色很不好看:“这不是你们三个的,你们偷拿了谁的?”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扭着不肯说话。 顾明桑无奈,只好道:“都不肯说,那就进黑洞里待着去罢。” 黑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含清深有体会,他被顾禹锡那个老头儿关进去过一次,因为他偷偷学老头儿书房里的灵书。 三个小弟子急了,其中一个带着哭腔道:“这不是我们偷的,是那个妖奴偷的,但他没什么见识,也不会用,偷了就扔了。” 妖奴是天玑宫的人给顾含清起的“亲切”的外号。 他多已经习惯了,这帮兔崽子,凡是惹了事就会推到他身上来,而天玑宫里有头有脸的人虽然私底下都拿白眼对他,但是放到明面上,没有一个人敢奈他顾含清如何。 所以每次有关顾含清的事情,都会直接推到顾禹锡老头儿那里去。 而顾禹锡就不要太公正了,凡是有人说顾含清一个不是,那必定是家法伺候,绝不手下留情,从来也不查因果,不待事情水落石出,仿佛在顾禹锡心里,顾含清就是那么卑劣的小孩子一样。 如此一来,这群小弟子推锅就更是张口就来,反正顾禹锡不会追究的。 顾明桑瞪了三个人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们三个对顾含清的称呼太过不敬:“不准如此无礼。” 三个弟子瘪了嘴:“师父,我们知道错了。” 顾明桑没再说话,动了动下颚,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三个小弟子走时,眼神还依依不舍地望着顾明桑手里的灵石。 顾明桑盯着这灵石愣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小仙君虽失了龙筋,但仙骨还在,且十分不凡。” 顾含清不知道那一句小仙君是不是在称呼自己,但是他的确因为顾明桑这一句话遭了不少的罪。 越来越多的人来找顾含清,而图的,就是他能变出那颗怪石头。 一天几百颗灵石的消耗对他的身体实在损耗太大,他没撑到半个月,就已经虚弱得不行了。 但这却似乎不是一件坏事,顾含清能感觉到,虽然那一股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飞快得流失,但是那种从外界吸纳这种东西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也在这循环往复中,渐渐摸索到法门。 那是只可意会绝不能言传的法门。 顾含清不知道,他误以为是石头的东西对于这群弟子来说是多珍贵,但是却由于他的无限供给,让这群人渐渐有了不劳而获的想法。 更有甚者,甚至在打算更可怕的计谋。 顾晓飞说他可以送顾含清回去。 彼时顾含清正在擦拭顾晓飞的仙剑,听到他这么一说,他不禁惊异。 他做梦都想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可他就竟然生生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四年。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似乎这四年和顾禹锡抽他龙筋的时候感觉是一样的,难熬,痛苦,但是他想活,他还心怀希望。 “你不骗我?”顾含清太清楚不过了,这群人怎么会拿他当成自己人看,捉弄他的事情总是说干就干出来。 他还能指望有个人和他感同身受不成? 顾晓飞也不在乎他信不信:“反正我只是告诉你,你要是不想从九宫出去,就当我没说过。” 顾家的血脉太多了,这顾晓飞不知道该是顾含清哪门子的远方亲戚了。他比顾含清大四五岁的样子,是顾明桑手下数一数二的出色弟子。 那是顾含清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在一群人围立之下,将仙剑耍得贼溜,众人都羡慕地看着他。 顾晓飞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顾含清相信了,他自以为顾晓飞的人品不是很差。 顾含清身在天玑宫内,总是有一种蜉蝣飘在无边大海里的感觉,总是听到别的弟子说什么天璇,天枢……但他好像从来不知道那在哪里。 他只看得到一座又一座宫殿,一目比一目繁华,但是没有尽头,他很奔溃。 而顾晓飞这次带他去的地方,显然不太一样。 偏僻之地,四野不是宫殿,虽是混沌模样,大雾久久不散,甚至看不清路,但是顾含清有一种感觉,也许他这一次赌对了。 他的步子开始变得轻快,心里满是期待。 倏然,顾晓飞停下了步子,顾含清没反应过来,继续朝前走,但是却一头撞在虚无上,栽了个跟头。 他哎呦了一声,伸手去摸,好像是一堵墙,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回眸激动地看着顾晓飞:“从这里出去,就是天玑宫外面了?” 顾晓飞忽然一笑,令顾含清浑身寒毛立起,顾晓飞点点头:“进了那里,你就可以永远地离开天玑宫了。” 顾含清警惕地问:“我要这样才能出去?” 顾晓飞笑:“我可以帮你。” 不安之感在顾含清心里如同这四野的大雾一般,渐渐笼罩着他的一整颗心:“你要怎么帮我?” 顾晓飞走近顾含清两步,俯视着他:“在帮你之前,你要先交给我一样东西作为报酬。” 顾含清甚至没问是什么,就很上道地变出一大颗灵石来,比饭碗还要大,末了,额头冒着汗,他战战兢兢,将这颗灵石递给顾晓飞。 顾晓飞接过灵石,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太浪费了。” 顾含清头大:“什么太浪费了?” 顾晓飞一笑:“这么一绝的仙骨放在你的身体里,太浪费了。” 顾含清虽然不知道仙骨是什么东西,但是顾晓飞此时此刻的眼神告诉她,继续待下去准没有什么好事。 他咽了咽口水,竟然拔起腿就跑了。 他还是赌输了,天玑宫里的人,不会对他好,这里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对他好。 他边跑边哭,心里似乎已笃定自己要死了。 但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无论遭受着怎样的屈辱,他心里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一直都很强烈。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自己永远不可以死的这么屈辱,他的人生,绝不会止步在这短短的十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身后袭来一道很猛烈的光,他奔命地逃,脚下一绊,摔到在地。 可是叫出声的,反倒成了他身后的顾晓飞:“啊!该死,那是什么东西!” 顾含清仓惶地爬起,发现顾晓飞捧着一只流着血的眼睛,身子躬起。顾晓飞忽然抬起头,用另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顾含清,那一眼,里面似藏了淬了毒的毒针,扎在顾含清身上。 他回眸,眼前的雾霭里有一处有光,似乎是顾晓飞刚刚的一击开出了一道口子,他冲向那道口子,纵身跃下。 是一座山,枯山。 置身此处,让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荒芜。 这里不是天玑宫,不是天玑宫! 这四年,他趁着闲下来的时间似乎要把整个天玑宫走遍了,那里绝对没有这样的地方,他有可能逃出去了! 刚刚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转瞬就是自己逃出天玑宫的事实摆在眼前,这犹如深渊云端的一遭险些让他疯了。 顾晓飞追了过来,枉顾一只眼睛鲜血喷涌的疼痛,誓死也要追上顾含清。 他化出仙剑,念咒直直地戳向顾含清,刺穿了顾含清的肩胛。 顾含清狼狈得摔到在地,捂着肩头,躬缩成了一团。 顾晓飞踱步而来,睨着顾含清的眼神在这黑夜里,一如死神俯瞰着挣扎的蝼蚁,中无悲怜,满是一脚踩死这种小东西的玩味之意。 “逃啊?” 说着,顾晓飞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为他瞎了一只眼,还是顾含清即将死去。 顾含清挣扎着躺在地上,他望着顾晓飞,极力让自己不要害怕他可怕的眼神:“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杀我?” 虽然顾含清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真的,他已经很可怜了,在天玑宫,甚至放眼整个九宫,有谁比他惨? 为什么就算如此,还是有人看不惯他,要他去死? 难道蝼蚁连活下去的想法都是可笑的么? 顾晓飞沉声道:“你一个半妖,要那么一绝的仙骨干什么?整天拿着这个招摇过市,满宫里发你的灵石,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样,我辛辛苦苦的努力成了笑话?” 顾含清听不懂:“仙骨?灵石?” 顾晓飞唤来仙剑,恶狠狠地盯着顾含清:“你的仙骨放在你的身体里实在太浪费了,不如给我吧,让它在我身上物尽其用!” 凌厉几声,便要一剑刺向顾含清的心口。 顾含清在那一瞬抓起身下的一捧土,正撒在顾晓飞的眼睛里,如此,才为自己博得一点儿逃命的时间。 有个洞口,里面是如死寂的黑。 顾晓飞再反应过来,见顾含清仓惶要跑进那个洞口里去,才惶然着将这四野打量了一圈,刚刚要杀了顾含清取他仙骨的事情占据了他整个大脑,竟然让他没有意识到,他和顾含清一起掉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那黑洞里待着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晓飞喝道:“顾含清,里面东西比我可怕一万倍,你还要进去么!” 顾含清顿了一瞬,他回眸望着顾晓飞,他此时已看不到那个散发着阳光的少年了,眼前这个他一直视作榜样的哥哥,变得如同一张如黑夜大的巨网,他张着血盆大口,他张牙舞爪,他持着一颗黑色的心,比修罗还可怕。 顾含清摇着头,不,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眼前这个人更可怕的东西了,他一点点后退,陷阱身后的黑洞里去。 顾晓飞不敢挪动步子,却飞来仙剑要刺中顾含清,可那把仙剑却在洞口被结界弹回,在他独眼瞠目中,刺中他的胸膛。 他倒下去,却笑了。 去了一个拥有人人歆羡着一身仙骨无敌仙术的地方。 洞里很安静,顾含清能听到一滴滴水滴打在石壁上的声音。 他一步步摸黑走着,起初好冷,冷得他直打颤,但忽然又热起来,犹如置身火炉中一般。 这洞里好奇怪。 突然,他脚下一滑,犹如一脚踩在青苔上,顺着那滑溜溜的大石头就掉下去了。 掉进水潭里,激起一片水花。 那水冰的刺骨。 也是在他掉进水潭中的一瞬,这洞内突然亮了起来。 那猛然的白昼刺得他眼睛生疼,根本睁不开眼,耳边有什么东西出水的声音,他渐渐拿开挡在眼前的手,痴然一望,眼前,竟是一亭亭而立的女子。 她半侧着身子,似乎刚刚那一瞬才裹上外衣,白皙的胳膊和腿都隐隐露出。 她湿着头发,五官如刀刻一般,是太惊艳的女子,甚至让情窦还未初开的顾含清红了脸颤着心。 白烛光下,她飞快系上腰带,清冷的眸子睨向跌坐在水潭里的顾含清。 那一眼,顾含清这辈子都没法忘掉。 当时的他见过太少的东西,没见过极天的极光,没见过江南的烟雨青石的小镇,没见过盛放的烟火,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的眼眸比他这十年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丽,都要难忘。 此后很多年,他走过太多的地方,见惯了那些所谓的人间极景,不想仍然忘不了,忘不了这年少时情根深种的一眼。 128 九宫往事3 “敢闯我的地盘,你是活腻了?” 这女子的声音中有一股十分特别的清冷,那声音你只要听一次就绝不会忘掉,而后再想起来,也将十分怀念。 尤其顾含清还是泡在冰泉里听到这声音,一如雪上加霜,印象就更深了。 这一潭的水,也因为她的怒气,变得如开水一般沸腾。 注意,这不是比喻,是真的沸腾。 顾含清险些被烫的脱了皮,麻利儿利落地爬回大石头边,狼狈滑稽地抬着自己的脚,犹如有两只大螃蟹卡住了他的脚指头。 大石头滑,他根本爬不上去,所以就只能一只脚换一只脚在水潭里捣腾。 激了云芷嫣一身的水。 从顾含清脚丫子甩过去的水。 云芷嫣此时在心里剁了顾含清的想法都有了,但是她明白,这水若是不冷下来,顾含清就没法安静下来。 他渐渐不叫了,脚丫子踩在水潭里的石头上,一手拽着小背心的衣角,一手撑在石头上,涩涩地看了云芷嫣一眼。 “对不起,我不知道姐姐在洗澡。” 一来,她云芷嫣此时已到了能当这混小子奶奶的年纪了,被叫姐姐实在很不习惯,二来,九宫里谁不知道此地“芜山”,是她云芷嫣修炼功法的地盘,擅闯者,杀无赦……他竟然以为她在洗澡…… “滚出去。” 杀无赦只是个幌子罢了,她不想被人打扰。 顾含清犹豫了一瞬,十分为难地摇摇头:“有个人要杀我,我不能出去。” 云芷嫣的耐性快要被这小子磨的为负了,带着十分的怒意瞪了这家伙一眼,不想这一眼,却看出他身上的金光来。 似乎是察觉到云芷嫣的不善,所以若隐若现。 顾晓飞正是折在这金光手里。 “护体金光?”云芷嫣想着,便随着嘀咕了出来。 顾含清闻声,四下看了看,除了烛光,就没什么其他的了啊。 她忽然很好奇一个不同于九宫作风且拥有金光的小男孩是何来头,便问:“你叫什么?” 顾含清道:“姐姐,我叫顾含清,”虽然在心底闪过一瞬的自卑感,他还是一笑,眉眼弯弯,“姐姐叫什么?” “叫奶奶。” 听顾含清软着嗓子喊她姐姐,她只觉得浑身都刺挠。 顾含清懵了一瞬,嘴却很甜:“姑姑。” 云芷嫣没想再搭理这臭小子,已隐隐觉察出洞外来了人,挥袖间,这洞内便暗了下去。 只是一瞬,这洞内便又亮了起来,云芷嫣已装扮得体,一袭白衣飘飘欲仙,高耸的发髻如云头的仙子,一只素簪,长长的流苏,便是风情万种。 云芷嫣悠悠飞向通往洞口的大石头,点立在上面,似乎根本就不滑一般,人顾含清张着嘴看得痴了。 也许是痴云芷嫣怎么能如此厉害,也许是痴其他的。 她忽然回眸,睨向呆愣的顾含清,挥袖间,他犹如被什么吸住,乖乖飞到云芷嫣身边去了。 “遇到外面的人,就说是我新招的小童,不想死,就给我牢牢记住这句话。” 圣主就是这一点不好,说出一句话来,千万人记着,似乎时时刻刻等着逮你的漏洞,然后一人一口唾沫,成功把你淹死。 不想死,顾含清不想死,他比任何人都想好好活着,所以他拼命地点头。 云芷嫣能感觉到他强烈求生的欲望,拾起他的手牵在掌心,缓缓走出去。 是暖的,姐姐的掌心,是暖的。 姐姐,是除了爹爹和娘亲以外,唯一一个这么温暖善待他的人。她肯牵他的手,她肯亲近他! 那一刻他的心里犹如巨浪翻涌,然而他静静的,没让云芷嫣察觉到。 没让她察觉到,其实从这一刻起,她就被这个小小的男孩,小心的存放在心上。 洞外,聚了一堆老头儿,身后跟着一排排弟子。 说他们是来参见圣主的,估计没多少人信,说是来围剿她的,倒是十分衬景。 顾禹锡也在其中,瞪着顾含清的眼神似乎能将他生吞了一般,众人却都惊愕着,这个小奴隶,竟然被云芷嫣牵在手心里,而且是从圣池里牵了出来。 号称敢闯就会死无全尸的圣池。 “圣主。” 九个老头一齐道,但是其中多少语气是真的臣服,估计三岁孩童都能听出来。 云芷嫣没搭理他们。 她睨了一眼地上死得颇有些凄惨的顾晓飞,没什么所谓:“什么事?” 慕容道:“回圣主,天炁有异动,我们追查而来。” 天炁在九宫的中心,其中如一片混沌,但是片片混沌都是包含着炁场的元炁,四通八达,不小心的灵力触动,就会不知引发其中怎样的变动。 云芷嫣猜,身旁这小子就是这么误打误撞跑到她这儿来的吧。 天炁之下就是天狱,若有异动,九个老头儿都出动也不是什么大事。 事后很多年,顾含清才知道,顾晓飞今天是想杀了他,取他的仙骨,然后把他推进天狱去。 任他的尸身被天狱中的厉鬼冤魂撕成齑粉,顾晓飞只要他的仙骨。 “查出什么了?” 云芷嫣说话时,顾禹锡一直神游,顾含清只敢小心地看着自己的爷爷,想知道他会不会又和以前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先打他一顿出气再说。 慕容看向脚边顾晓飞的尸体:“这……” 云芷嫣道:“我说过,擅闯圣池者,杀无赦。还有事么?” 她这话一出,九个老头儿身后的弟子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擅闯者,杀无赦,为什么顾含清不杀? “我是不是还要挨个跟你们解释,我手里牵着的,是我新招的小童,所以免死?” 云芷嫣最后尾音的上调让那些弟子都寒了脸色,顿时没有一声的议论。 跟在慕容身后的慕休小声嘀咕:“他分明是天玑宫的奴隶,是你哪里招来的小童。” 云芷嫣倒是愣了一瞬,原来这个呆愣的小子,就是顾禹锡那个半妖的孙子,倒是开眼了。 现在想想,他呆愣的神态,和他那个一心钻研灵术的二愣子爹,倒是很相似。 他娘的古灵精怪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学到,好是可惜。云芷嫣不禁如此此想着。 想着,稍稍抬了下颚,睨了慕休一眼:“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慕休憋红了脸,不再吭声。 云芷嫣将众人的脸色一览无遗,但是没想搭理,牵着顾含清走了。 众人:“恭送圣主。” 虽然这些敬礼一拜没有半分是属于他顾含清的,但不知为何,他此时此刻,竟第一次有一种,他终于是个人的感觉了。 以前他是泥,撑死了,是一片浮在水上的叶子。 现在,他终于是个人了么。 顾含清被云芷嫣牵开很远,腾着云雾遁入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这地方树很多,不似渊龙潭那里都是绿树,这里的树是白色的,纯白,白的令他十分不安。 云芷嫣撒开他的手,兀自走在前面。 顾含清走了几步,对云芷嫣一拜:“今天多谢姐姐……呃,姑姑解围,顾含清来日甘愿为姑姑赴汤蹈火。” 云芷嫣回眸睨着他:“怎么在你口中,赴汤蹈火就跟喝汤一样容易?” 顾含清知道自己被看轻了,竟跪下单膝发誓:“苍天为证,日月为鉴,我顾含清若有半字假话,粉身碎骨。” 这,他是在他那个短命的爹那里学的,哄他那个人精的娘亲别生气的时候用来着。 云芷嫣愣了一瞬,竟罕见自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我不会出事,你也帮不了我。” 顾含清起身,那倒是,他很无能,他心想。 云芷嫣观察小男孩的脸色,深觉自己不应该这么打击一个孩子,遂改了口气:“也说不准,说不准有时候脖子酸痛什么的。” 顾含清抿嘴一笑:“那,姑姑,顾含清先回去了。” 云芷嫣叫住他:“回去,回哪儿?” 顾含清一愣:“天、天玑宫。” 云芷嫣掀开嘴皮子:“我今天刚说你是我的小童,后脚你就急忙回去,是怕他们不知道我在摆饰圣主的淫威么?” 顾含清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他突然想到,若是他不回去,顾老头儿会不会气死。 但是气不气死的其实也无所谓,他主要是怕他爹知道以后伤心。 在天上知道。 云芷嫣轻声道:“不是说,你在天玑宫,就是个小奴隶?” 顾含清与云芷嫣对视一眼,那一眼中纠缠着太多的东西,让云芷嫣没法猜透这个看起来清澈的男孩子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是,所以我才要回去。” 云芷嫣搞不懂他的逻辑,被他的一眼看得心里颇不自在,脸色有些不好:“你不用回去了,以后就留在这里。” 她想,就算是她与顾含清他娘的一面之缘。 顾含清这才说出自己的顾虑:“姑姑,我是天玑宫宫主带回来的,一直住在天玑宫,虽然是个小奴隶,但也是天玑宫的人,这样跑到姑姑这里来,会给姑姑添麻烦。” 他绝没有话里有话的意思,所想的全然在嘴里说了出来,就是不想给云芷嫣添麻烦而已。 但云芷嫣只是挥了挥衣袖,转了个侧身看着他:“小兔崽子,我收一个小童,这九宫谁也管不着我,别说是你了,就算把你小叔叫过来,谁敢吭一个不字?” 他小叔,说的是顾时关,比他不过大了几岁而已,每次看见顾含清,眼里都含着澄澈的笑意。 可顾含清看着顾时关却笑不起来,顾时关并没有欺负他,还总是帮衬着他,甚至不顾顾老头儿的凶喝。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嫉妒吧,嫉妒这一切,嫉妒顾时关拥有的一切,本来是该分给他一半的。 可他知道这么想不对,这么想就等于在心底里和九宫里的人一样,将娘亲当成了最下等的妖族。 他不能这么想,他爱着她的娘亲,那是他和爹爹一起发誓会好好守护着的小公主。 娘亲,她永远是他和爹爹心头的宝,无论尘世的眼光如何。 可是从来没有人在他的身旁引导,他快要被这种分裂的想法逼疯了。 云芷嫣提到又提到顾时关,却让顾含清有了横下心来留在这里的想法。 也许逃离天玑宫那个地方,他就不会再听到妖族,奴隶这种字眼了吧。 他道:“谢谢姑姑。” 云芷嫣往前走去,步步生莲:“在我的地方,就死记住我的规矩。” 顾含清大步跟上:“什么规矩?” 云芷嫣垂眸睨了一眼左手边亦步亦趋的小男孩:“不准打架。” 这个,他从来不打架。 他总觉得和一群人撕斗在一起,怎么说呢,很可怜。所以他一直默默盘算着,如果他学会了灵术,一定要设计一种一招就放倒对方的招数。 实在不行,他就逃。也不是怕疼,他已经将这世间最可怕的疼痛体会过了:“嗯……还有么,姑姑?” “不准叫姑姑。” “那叫什么?” “不准反问我。” 顾含清愣了一瞬:“好的姐姐。” 云芷嫣又睨顾含清一眼,满是冰冷,都是在说“你这小兔崽子很是不乖,分明说清楚过,叫奶奶。” 不过后来顾含清终于意识到云芷嫣为什么会让他叫自己奶奶了。 云芷嫣住在月鹿宫内,宫殿极为偏僻,也没有什么守候的小童,是一个凄凉所不能形容的。 但是顾含清想了想,依云芷嫣所说,她绝不是找不到小童的人,是不屑么,喜欢安静,不喜欢被打扰? 那为什么又把他带过来? 想到一种可能,他竟不自觉的傻笑。 宫殿内坐着一个老妇人,令顾含清很奇怪。 因为这座宫殿外被云芷嫣设下一层结界,顾含清就因为不等云芷嫣撤法横冲直撞,摔得和刚刚在天炁里一样狼狈。 可等云芷嫣撤下结界,两人进去,那老妇人像是早早就等在那里。 顾含清在瞬息之间已经在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她奶奶?太奶奶? 老妇人张口,却是分明的: “阿姊。” 顾含清如遭雷劈,小手抚在自己胸口,也许这个“阿姊”是云芷嫣的小名?这样随家里的小辈礼貌地叫云芷嫣这个圣主如此的称呼就不奇怪了。 129 九宫往事4 “芷柒?” 云芷嫣……云芷柒?! 这,估计是没跑了。 云芷嫣很快意识在脚边还有个碍事的顾含清,便道:“你先进内殿,一直往里走,有书,应该认过字?” 顾含清点点头,加快步子往内殿走去,隐隐听到云芷柒苍老的嗓音问云芷嫣:“这个孩子是?” 云芷嫣淡然道:“路边捡到的。” 他后面没再听了,他的直觉告诉他,云芷嫣是那种嘴如刀心如水的人,他继续听那些不入耳的话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这只是他脚步加快的其中一个原因罢了,另一个重要的,是云芷嫣竟然允许他看灵书! 话说回来,天玑宫的弟子像顾晓飞那样用功钻研灵术的实在是少数,多数会被灵符的复杂拗口难记还有灵气吐纳的不顺堵塞折磨得只差跪地求饶,反而出的成效不太佳。 像顾含清这样的,被老头儿整整憋了四年不准碰书的,那灵书在他眼里一如圣物一般,此时听到说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了,不免激动如此。 他老爹教过他一星半点儿,他学得也算快,不过,他老爹虽然厉害,但是有一张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的嘴,肚子就算要撑破了,也说不出多少人能听得懂的话来。而且一和灵术灵气吐纳这些牵扯到一起去,他的脾气就会显得异常暴躁,顾含清多数不敢触他的霉头。 他一看就是两个时辰之久,云芷嫣似乎被云芷柒叫出去了,所以她进来的时候,顾含清已如饿狼一般,“吞”了四五本书进肚子里去。 他不得不囫囵吞枣,这样“大快朵颐”的机会毕竟不知是不是有了这顿就会没了下顿。 他对上云芷嫣的眸子,还是清冷:“姐姐,你回来了。” 云芷嫣在顾含清发现他时,已经进来好一会儿了。 准确地说,是云芷嫣想让他发现她进来了之前,她已经待了好一会儿了。 不知为何,看见顾含清急切翻动书卷的样子,和从侧面看去他渴望的表情,竟让她无可避免地想起曾经的自己来。 那是一段不太好的经历,以至于她永生都没法彻底忘记。 “这么用功?”云芷嫣突然想多说说话,把那些充斥在脑海里的事情都忘掉。 顾含清低着头不说话,想了想,道:“姐姐脖子酸不酸?” 云芷嫣走到顾含清身后的琉璃榻上躺下,半侧着身子,右手撑在太阳穴处,这是她一般小憩时的姿势,自以为最舒服的姿势:“还行,你过来捏捏吧。” 顾含清乖巧地走到云芷嫣身后……上一次给娘亲捏肩捶背,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 可是那一幕幕,还是如昨日一般清晰。 时间越久,就越清晰。 原来说时间会让一个人遗忘伤心和难过的事情是假的,那只是没深刻铭记的人找的推脱的说辞,一个字,一目景,稍有不慎,就是一整天的回忆和失落。 “你昨天和死的那个人在天炁里干什么了?” 顾含清脑海里的回忆戛然而止,他轻声道:“我……顾晓飞说要带我出天玑宫,我就跟他去了,可他,似乎只想要我的……仙骨。” 顾含清此时才知仙骨是什么东西,在云芷嫣那些压箱底的书里看到的。 “是么?”云芷嫣说着,突然握住顾含清的手腕,拉到眼前。 顾含清彼时费力在琉璃榻后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云芷嫣的脖子,被她这么一拉,整个人都趴在琉璃榻上,脚尖再怎么扒拉也挨不到地了。 云芷嫣白皙的脖颈就在他抬眸的一刹那,涌入他的眼眶。 他脸红了一瞬,察觉到云芷嫣自手心里传出一股冷热交替的气流,探出他的身体,那气流在他的身体内游走,慢慢爬在他的骨头间,钻入脊柱处。 只是隐隐有感觉而已。 云芷嫣猛然睁开微阖的眸子,似浅浅笑了一瞬,但顾含清没法看到:“是还不错。”说着,撒开手。 顾含清小心缩了回去,不知作何反应。 他刚刚是怎么了,在想什么? 那是他从未涉足的领域,于是他无法理解内心的躁动。 云芷嫣见他久久不说话,转眸也望不见她,便想翻身换作另一边躺下,也好看看这小兔崽子怎么了,不想扭身去,他长长的眼睫一颤一颤,近在她的瞳孔咫尺处。 隔薄如蝉翼的距离。 但她没什么所谓,只是微微推开了顾含清,继续盘问:“他死了,是你杀的?” 顾含清摇头:“不是我,我躲她都来不及,要不是躲他,也不会闯进去……” 云芷嫣认真地盯着顾含清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不是在撒谎,便道:“那就没事了。” 顾含清想了想:“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云芷嫣忽然躺下,不再保持侧身的姿势,双手端在腹部,望着那颗在头顶发光的夜明珠:“你刚刚说,顾晓飞要带你出天玑宫?” 顾含清点头:“是。” 云芷嫣想起顾含清身上的护体金光,道:“顾禹锡不会放你走的。” 九宫围剿顾何安的事情她有所耳闻,不过是顾家内部的矛盾罢了,只是听说,围剿并不顺利,但是怎么一个不顺利法,她无法可知。 她也不会讨人嫌到去打听别人家里丑事的地步去。 只是以此,至少可以浅浅地推断出,顾含清身上的护体金光,肯定不是顾何安耗费巨灵处心积虑所设。 那就只能是顾禹锡这个老头儿了。 云芷嫣猜,顾禹锡不杀顾含清的用意其实昭昭于众,明眼一点儿的,都不会真的将顾含清怎么着,甚至还会在这个时候尽力对他施恩才对。 但是很显然,顾含清想逃离天玑宫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禹锡不愿放顾含清走,多半还是希望顾家能交在他手里。 不过这么一推测,她就不能明白,为什么顾禹锡那个老头儿那么硬的臭脾气,却不来和他讨顾含清回去? 是怕做法太明显?还是她云芷嫣想多了? 顾含清问:“姐姐,我能在这里一直看书么?” 云芷嫣忽然想起九宫里所传一件笑话事来,那时候顾何安还小,他娘还在世,这傻小子一心钻研灵术,说是不研究出什么术法来坚决不肯吃饭,最后被顾禹锡拿着仙剑满宫里追着打。 顾含清身上就透着他爹的那股傻劲儿。 她笑:“怎么?顾禹锡不让你看灵书?” 顾含清默默点头:“是。” 云芷嫣脸上的笑意更甚,心想估计是怕你走上你老爹的路吧:“这里随你去看,不打扰我就行。” 顾含清面露笑意:“好,我一定不打扰姐姐。” 说着,又麻利儿跑回桌子边坐下去看书去了。 夜越来越深,顾含清觉得自己的精力仅限于此,回眸而望,云芷嫣背对着他,呼吸均匀,恬然安静。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捻起毛毯的一角,轻轻搭在云芷嫣身上,完毕,他仔细望着她的侧脸,不知望了多久,觉得她的长相比某些灵符的设计还要匠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一笑。 顾含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身后已没有云芷嫣的身影。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没有资格过问。 一个人的时候,就坐在桌子边看灵书,也会有无所适从的时候,灵术想不明白,回眸而望,身后没有一个人,饿着肚子,没有人管。 有一天,他被一阵香味吸引,在门口,看见一个青衣的男人,一手捧着荷叶,上面烤的鸡肉外焦里嫩,而他正在费力拔那只鸡的鸡腿。 顾含清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鸡腿,那个男人似乎感到一股注视,转过眸子,和顾含清四目相对。 顾含清很无辜,那个男人很懵逼:“我来错地方了?” 嘀咕着,打量了四周一圈:“和三个月前来看,没什么区别啊……” 顾含清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鸡腿,紧紧盯着。 温玉笑了,似乎察觉到他很饿,招手道:“你过来。” 顾含清没记错的话,温玉站立的地方有一道结界,温玉应该是被拦在外面的,确认自己不会被绑架走,他才走过去:“你找谁?” 温玉晃着手里的鸡腿:“听你的口气,你是这里看门的小童?” 顾含清点点头。 温玉本是当玩笑话说的,不想竟然说对了,但说对了,他好像没感觉怎么开心:“云师姐怎么回事儿?” 他可是死皮赖脸追了云芷嫣好久,好久好久,总被打不说,这屋子他都没机会踏进去过半步。 这惨烈的对比,衬得他此时比手里的死鸡还凄惨。 “你找云姐姐?”顾含清问。 温玉不禁一笑:“小朋友,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温玉愤懑:“你就叫这间宫殿的女主人姐姐?” 顾含清点点头:“云姐姐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就好,我帮你转告。” 温玉十分郁闷,他当然知道她出去了,多半是跑到圣池去了……可是他要说的事情,一个小屁孩儿怎么传达? 就算不是小屁孩也不能传达,非他亲口表达,绝对没有他想要的效果啊。 他想着不说话,顾含清就默默看他手里的鸡腿,仿佛已经将这鸡腿啃在嘴里了,十分满足。 “想吃啊?” 顾含清点点头。 温玉一笑:“好说,你拉我进来,我就给你吃。” 顾含清看着他,没什么表情,没有很凶很瞧不起温玉的表情,也没有很友善很看得起温玉的表情,愣了三秒,转身,走了。 “嘿,小朋友?我不逗你了,给你吃!” 顾含清这才站定,回身道:“我不是有意要和你抢吃的,只是太饿了,如果你有多余的,请分给我一点,我以后会还,如果你自己都不够吃,我……” “行了行了,”温玉摆摆手,怎么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多废话,比他见过的所有老头儿话还多,哪里学的做派,“我放在这里,退到……这么远,可以了吧?” 温玉放下手中的鸡肉,退开老远,让顾含清放心。 顾含清显然惊了:“我只要一点点就好。” 温玉摆手:“没关系没关系,都给你,我不饿,本来就是顺手打的山鸡。” 顾含清听到这话,也就不推辞了,伸手去拿那荷叶上的鸡腿:“谢谢。” 温玉笑得败絮其中:“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顾含清被这话一惊,惊觉自己的手上已被温玉施法拴了一道极细的金丝线。 他尚且没有机会做出反应,温玉已借着这空隙,钻进屋子里来了,不禁叹息:“哎呀,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踏进云师姐的闺房。” 顾含清放下鸡腿:“你出去。” 温玉无赖地摇头:“不,偏不。” 顾含清的脸上也没什么愠恼的神色,只是马上抬手,开始画符。 温玉不禁暗叹,我了个乖乖,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会凭空画符了。 是传音符。 温玉微微一笑,他还以为顾含清会画出什么符来对付他:“小朋友,你云姐姐这会儿,还在练功呢,最讨厌别人打扰。” 顾含清却不理会他,兀自对那符咒道:“姐姐,闯进来一个怪人。”说罢,弹指一挥,符散了。 温玉拿手指了指顾含清:“你呀你,不听老人言,总是会吃亏的。”说着,踱着步子在屋子里乱转悠。 东摸摸花草,西整整花瓷,他摸过的地方,顾含清照例是要拿衣袖去擦拭一遍的。 他一直往里走,到最里的屋子,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虽然知道进去以后会被师姐打到连师父都认不出来,但我还是好想进去看一看。” 顾含清默默提醒:“大哥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进去。” 温玉摇头,边说着,已伸出纤细的手指推开了门:“那是你不懂爱。” 先是偷偷瞄了一眼,然后像做贼一般,无视顾含清鄙夷的眼神,钻了进去,进去后立马关上了门,似乎在门口写着少儿不宜的四个大字似的。 顾含清跟进去,凭什么不让他进去啊,那张桌子一直都是他的地盘啊:“大哥哥,我知道什么是爱。” 130 九宫往事5 温玉不理会他,兀自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恨不能将每个桌角都摸一遍,他深情地拾起书案上的宣纸,看着上面犹如山鸡在雪地跳舞后留下的爪子印一般的字,毫无昧着良心的自觉:“仙女就是仙女,连写得字都这么仙气飘飘,这么一闻,上面似乎还留存着一股她的仙气。” 顾含清上扬的一边嘴角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很少拿狗眼看人,这是第一次:“那是我写的。” 温玉享受的小眼神登时瞪如铜铃:“什么?”而后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诌,“我说怎么会有一点点瑕疵,原来你小子写的啊。” 顾含清默默微笑,请尽情你的表演。 温玉放下宣纸时如遭雷劈:“你写的,你在外面写了拿进来的,还是在这屋里写的?” 顾含清淡然道:“屋里写的。” 温玉顿时做捂着心口的浮夸态,然而顾含清并没有听到心碎感同身受的感觉,反而,有些想笑。 再次声明,顾含清自小就是个很严肃的孩子,除非忍不住。 “你们……?” 他成功演出了痴情丈夫逮住奸夫**的感觉。 还浮夸着,脸上忽然被隔空打了一巴掌,飞出去老远。 顾含清一惊,门口,云芷嫣已乘一袭白衣飘然而来,睨着地上温玉的眼神,很不愉快:“谁让你进来的?” 温玉委屈地爬起来:“师姐?”还是那熟悉的巴掌,他似乎已经很是习惯。 云芷嫣甩出衣袖里藏住的白绫,拴住温玉的脖子,衣袖一扬,他便被扔了出去,好远好远。 直接从后院扔出了宫殿。 宫殿脚一群月鹿宫的弟子似乎正在采纳天地灵气,被突然飞来的温玉吓了一瞬,不过只是一瞬,转瞬就眉开眼笑,看到是温玉,似乎这一切就都没什么觉得奇怪了。 云芷嫣站在栏边睨着他:“闲出屁了。” 温玉没所谓地和这群女弟子打招呼,依旧锲而不舍地爬上来:“师姐,你听我解释。” 云芷嫣转身背对着他,顾含清正趴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这里,他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 “师姐,我今天去了一趟人间玉衡山,看到一个人间里的新鲜玩意儿,在这里就更新鲜了,看到它,我第一个就想起你了,师姐,这个送给你。”温玉笑着,肿着半边脸,掏出小心用锦布包裹在怀里的镂空花钗,银白的底色,点缀着几点星红。 云芷嫣回眸:“我不喜欢这些,我说过。” “师姐,我知道你喜欢,我刚刚都看到了,在你房里,我以前送你的东西,虽然被你当面扔了,可都被你捡回来了。”温玉说着,笑嘻嘻地挑眉。 云芷嫣的脸色忽然很不好看,似有羞赧。 那根本不是温玉想的那样:“你以后不要再送了。” 温玉不听:“我以后还送。” 说着,望了望天色,将花钗放在结界外:“师姐,我先回去了,平安。” 说罢,默默离开。 云芷嫣没回头,兀自挥袖走进内室,擦过顾含清身侧,没说一个字。 他默默走到门口,将花钗捡了起来,跟在云芷嫣身后。 她忽然回眸,屋檐有水在滴,廊外绿竹盎然:“是你带他进来的?” 顾含清听得出她很生气:“是。” 云芷嫣睨向他手里紧攥的花钗:“你滚,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顾含清惊愕地抬眸,她知道云芷嫣会生气,可却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生气,莫名地,不知所以然:“姐姐。” “滚!” 顾含清垂眸,将花钗放在廊下栏边,委屈地转身,踱步走出宫殿。 云芷嫣心里乱极了,她回身走回内室躺下,看向顾含清平时写字学习的桌子,不由得更是怒火中烧,挥去一掌,桌子四分五裂。 我到底在生气什么? 她这么问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问。 她不喜欢温玉,真的不喜欢,她捡回那些东西,只是觉得,绝情地辜负别人的喜欢不对,在那个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收藏对方的心意,只是一种尊重而已。 她不喜欢温玉,更不能喜欢温玉。 她不能喜欢任何人。 任何人。 她阖上眼眸,年幼时的岁月恍如昨日,喜怒哀乐,她仅有的喜怒哀乐,都在那些年。 那时候,云曜还在,月鹿宫的事情,多已经交给他在打理,云鹤早已做起了逍遥的老头子。 云曜是她的父亲,但是早在很多年以前,云芷嫣就觉得他根本不配。 可是年幼的时候,她真的很敬爱她的父亲。 九宫人是不被允许外出的,没有圣主令和九宫主圣令,任何九宫弟子不能踏出九宫半步。 云芷嫣有幸在出宫除妖过的师兄师姐口中听过人间的风景,他们说,人间的风景美得不像话,来往的集市是九宫里想象不到的热闹,那里什么都有,喷火耍猴,所有人都不亦乐乎,所有的人类都笑得合不拢嘴。 人间多好啊,云芷嫣听着的时候,默默地想,不似这九宫,所有人的快乐屈指可数。 她自听得那些描述人间怎样怎样的话,就总爱蹙着眉头。 娘亲那时怀着小芷柒,因为云曜事情多照料不上,已搬去姥姥家住,没多远,天璇宫,慕家。 云曜看见她在饭桌上蹙眉多次,终于问她:“嫣儿,你最近怎么了?” 云芷嫣犹犹豫豫,但还是把想去人间看一看的事情说给父亲听了。 没想到父亲没有责难她不懂事的意思,反而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我们,明天就出去。” 云芷嫣大喜,可转瞬又开始用筷子扒拉碗里的饭:“可是明天有宋师父的课,我不想被别人说闲话。” 云曜一笑:“没关系,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风寒。” 云芷嫣刚想说她精神好着呢,但马上就会意过来云曜话中的意味,与云曜对望,两人都笑得贼兮兮。 人间的景色果然和九宫十分不同,加之新奇之意,云芷嫣站在云曜身后,在云端望着脚下的山川河流,竟有一种永远待在这里的想法。 忽然,她察觉到妖气:“父亲……” 既然连她都觉出了些什么,云曜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是人间的修士在捉一头妖狼,还是个小崽崽,云芷嫣贴近地面的时候,看得清楚了些。 云曜让云芷嫣待在竹林里,而他则要出去帮忙。 云芷嫣在竹林里看得真切,云曜没有帮那几个修士,反而用符咒将那头狼崽和一块石头置换,叫那几个修士着实懵了一把。 溪流边,草地上,云芷嫣默默看着云曜替那头狼崽疗伤。 他醒了,真的还是个小孩子,眉清目秀…… 记得娘亲说过,只要是妖,都会幻化出绝好看的皮囊,蛊惑人心。 她虽记得这警告,看见祁七的样子时,还是难免羞红了脸,忙拉着父亲的手挡住自己的脸。 祁七晕了头,以为云曜和云芷嫣和那群修士是一伙儿的,警惕得快要炸毛了。 “祁家人?”云曜善意问道。 祁七警惕地看着云曜,不点头,也没有摇头。 云曜牵着云芷嫣走近他一步,他马上后退,露出尖爪和獠牙:“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和你们族长,是朋友。” 云芷嫣默默听着,疑惑地看着父亲的后脑勺。 “我凭什么相信你?” 祁七沙哑着嗓子,狠厉地道。 云曜笑道:“你不用相信我,安全回去就行,保护好自己,若再遇到他们,不要伤害他们,用这些符咒逃跑。”说着,在手中幻出符咒来。 祁七垂眸了一瞬,眼中凶光暗了些:“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是他们,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 云曜笑:“所以你以后就可以用这些符咒逃跑了,相信我,不久的将来,妖和人,可以再一次和平共处。” 祁七默默接过云曜手中的符咒,嘀咕:“我爷爷也说过一样的话,可我总觉得是痴人说梦。” 云曜:“现在是痴人说梦,以后会慢慢变成真的。” 祁七默默点头,转身准备走,云芷嫣急着叫住他:“喂……” 但却害羞,还是躲在云曜手掌后:“你饿不饿?” 她小心听到了祁七的肚子在叫。 祁七回眸,挠挠后脑勺:“的确饿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想回去,找不着路了。” 云曜不知画了什么符在祁七身上,笑道:“这符咒可以隐藏一会儿你的妖气,跟我们去吃东西吧。” 饭馆里,云芷嫣默默啃着大白包子,雾气氤氲里,祁七大口大口扒拉着面条,她默默看着,不住偷笑。 来接祁七的人是景茴,云芷嫣听见云曜这么叫她的,至于她后来会和顾何安相爱,年幼的云芷嫣根本无从可知。 回宫的路上,云曜问云芷嫣好不好奇自己救了一只妖还和妖做朋友的事情。 云芷嫣摇摇头,早在娘亲和她将有关妖族的事情时,她就知道,天下好坏,和种类没什么关系。 人有坏人,妖有好妖,她三岁就懂了嘛。 云曜笑着说:“可是有些人,就是连三岁都不如。” 云曜要她保密,她答应了,条件是以后父亲能常带她出宫。 云曜刮了她鼻尖一下,笑着答应。 这个秘密,并没有很久,九宫皆知。 后来娘亲生下小芷柒,父亲带她去了一趟天璇宫,姥姥自是像搂着心肝一样搂着她,可慕容,却端着一张脸,远远看着她而已。 娘亲躺在软塌上,紧紧握着云芷嫣的手,她腾出另一只去逗弄眼睛都睁不开的小芷柒,被身后的云曜弹了脑瓜崩也还是乐此不疲。 云曜大手拂过慕泠略显惨白的脸,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辛苦你了。” 慕泠躺在云曜怀里:“怎么能是辛苦呢,这是我的幸福。” 云芷嫣至今都记得那副画面,却想不到,一切破碎得比透薄的纸还要快。 芷柒刚满六月,人间仙门传来九宫急信,妖族大举入侵人间,急需九宫出手。 云曜是那次领军的统帅。 云芷嫣那段时间总是往天璇宫里跑,守在妹妹床边,默默祈祷父亲平安回来。 结果是她惊愕不已,云曜,背叛了九宫,他放走了大批被抓的妖族,重伤九宫弟子,随他而去的月鹿宫弟子,多随他反叛……! 转眼,在九宫排位第二的月鹿宫,便成了众矢之的,尤以云家嫡系子孙一脉受指最为凶狠。 云鹤因为受不住打击,恨然闭目。 跪在爷爷床边,眼睁睁望着他的手无力垂下,云芷嫣头一次,头一次憎恨云曜,那个一直在她心里崇高的父亲。 有人提议将云芷嫣和云芷柒两姐妹关起来,狠狠折磨一番,然后放出话去,逼云曜回来认罪。 这话自慕容嘴里说出,不禁让云芷嫣浑身都在战栗。 她望着母亲不在的软塌,和怀里的芷柒,忽然无力地留下眼泪。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制裁如期而至,云家嫡氏子孙被巨大的天罗地网网住,人界已布满这白石地处两人对峙的镜像,似乎不达到逼迫云曜回来的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云芷嫣站在众目睽睽之中,对面那个猩红了双目的妖狼,是祁七。 他拼死跑进九宫来,本是要带她和芷柒离开的,他手里,还攥着云曜送给他的符咒。 云芷嫣把芷柒交给祁七,自己却不愿意离开,她要留下来,云曜担不起的责任她要担,云曜甩开的家族她要管,做父亲的甩手的烂摊子,总要有个女儿接。 她望着熟睡的芷柒:“小妹太小了,她不该承受这些,你快带她走吧。” 祁七握着她的手腕,怎么肯撒手! “走?往哪儿走?” 望着门口的慕容,云芷嫣此时才知他不顾九宫反对,决意让她们两姐妹待在一起的原因,她还以为他明白姐妹连心骨血相连的心,不想他只是,只是把她们两个当做诱饵,诱得上钩一个,便是一个。 可悲的是,云曜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回来过。 祁七被带走了,不知被慕容用了什么手段,现在众人所见,狼,就是这般凶厉残暴,见人便要撕咬。 云芷嫣胳膊被祁七咬住,牙齿钻进肉里的疼痛没有让她哭,祁七在那恍然的一瞬,清醒时,小声求云芷嫣杀了他的时候,她竟忍不住放声大哭。 131 九宫往事6 她在手中幻化出一把匕首,那是云曜在她八岁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她从来舍不得用,望着眼前已近崩溃的祁七,她忽然阖上眸子,一刀又准又恨地刺进他心口。 她跪在地上,浑身血迹,但她不觉得痛,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祁七的本意,可她的心却似针扎一般,快要让她窒息。 祁七死了,死在她脚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 她忍不住流眼泪,就像开了闸关不上的洪水,暗藏猛兽,在她心底咆哮。 她伸手抚上祁七的眼睛,合上他双眸时,哭得无助。 她忽然抬眸,望着这白石上空,所有映着她的脸的镜像,扔出手中的匕首,化出千百把,将那些镜像扎碎了干净。 她抽泣着起身,眼中透着冰冷:“我赢了,放了他们。” 姥姥怀里的芷柒一直在哭,她似乎,也在心疼姐姐。 云曜始终没有出现,老头儿们只得作罢。 九宫交在云翊手里,她的小叔,非嫡系子孙掌宫,在九宫里,很是罕见了。 云芷嫣每每瞧着云翊洋洋自得的模样,就会心痛不已。 云曜以前对他不差啊,那时候云翊也总是想尽办法陪她玩,逗着她笑,为什么权位的变化,可以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他的每一个白眼,云芷嫣都记在心里。 心底里,夺回月鹿宫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她以前就知道,九宫中没有女弟子掌宫的先例,所以她望的地方,更高,更远。 圣主。 她再也没有和师姐师兄们嬉戏打闹过,几乎住在藏书阁内,似乎要永生和这些瀚海书籍作伴。 那一年,她二十一岁,无极宫的阴阳弟子选拔考试,她通过了。 九宫中,有史以来,唯一一个通过选拔的女弟子。 那就证明,三年后,她若赢了宋柯,她就会成为圣主,若是输了,结果亦不会差到哪里去,成为无极宫宫主。 她赢了。 代价,呵,代价于她而言,无关痛痒。 天洲有九大禁术,其一名曰阴阳双生之术,习术者,可突破修士极限,同时掌握冰火术法,而不会走火入魔,运用自如,自登无敌。 习术者,灭情绝爱。 如若动情,万劫不复。 于她而言,这实在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才知道人情的可怕,怪不得,那术法会被列为九大禁术之一。 按理说,一般人看她冰冷的一张脸,都会敬而远之,她亦因此不会饱受人情的困扰,可温玉实在不是一般人。 想着,她已浅眠,当初就不该插手管顾含清的死活,多少顾禹锡那老头儿不会下手去杀亲孙子。 她究竟是为什么要管他? 是想到景茴了吗? 还是因为祁七。 她给不了自己答案,决定一梦了之。 却被窗外吹来的狂风和大雨漂泊的声音惊醒。 她望着床角的毛毯,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心头先是一热,接着满是愧疚。 撑伞走在大雨中,凛冽的风和漂泊的点滴第一次让她心惊,蓦地,她心头一震,飞身向山后的竹林。 是有几个白影的,以他们的灵力,还无法察觉云芷嫣的到来,察觉时,他们已被云芷嫣挥袖扇起的狂风掀翻在地。 他们的双手血淋淋。 趴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人,小小的身子,背上那道长长的口子让她心惊。 大雨似乎打在他的骨头上,一寸一寸白。 云芷嫣睨向瑟瑟发抖的两人,挥手间他二人已被金丝线紧紧捆住,她发恨地咆哮:“为什么是你们?!” 为什么是他们,是她的族人,为什么她的周围,不能少一些恶心的人。 “圣主,我们知道错了!” 两个人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狼狈不堪。 云芷嫣抱起昏死的顾含清,不禁暗骂,臭小子,你的护体金光呢,连这种东西都保不住你,你该有多白痴! 她小心照料了顾含清两天,整整两天后,他终于打开他的眼睫。 第一件事就是换一边脸躺着,他估摸着,以现在的感觉来判断,他另一边脸已经肿成包子了。 转眸,是云芷嫣撑着头在塌边小憩的样子。 冰清玉洁,那是顾含清后来学会的一个词,如琼苞绽放的美。 顾含清自以为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想还是惊动了云芷嫣,她打开眼睫,望向瞪着大眼睛的顾含清,伸手就是一巴掌。 顾含清默默捧着本就已经压肿的半边脸,不知为何,竟发出和温玉一般,被打还会露出的傻笑。 “小兔崽子,金光都护不住你,你是存心给我找麻烦是么?” 顾含清憨憨一笑:“我在书上看到,仙骨被抽,人还是可以活着的。” 云芷嫣:“所以你就不反抗?你是白痴么?你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任别人拿走?” “他们拿走了,也许我反而会活得更自在……我说的对么,姐姐?” 云芷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大人,这孩子,到底是知道什么了? 想着,顺手拿起手边的鸡肉:“吃吧。” 说实话,顾含清就是被这股香味唤醒的,伸出的手却没立刻把鸡腿接过来:“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一个鸡腿就把那个怪哥哥带进来。” 云芷嫣把鸡腿塞进顾含清手里:“他是个人精,我知道。” 顾含清默默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口感:“怪哥哥,喜欢姐姐?” 云芷嫣浅笑:“不过是一张嘴喜欢,我又不缺爱,喜得一个人逍遥自在,他只是在给我找麻烦。” 顾含清认真望着云芷嫣:“我娘说,爱不是必须的,但是不爱,必定遗憾。” 云芷嫣:“所以你娘死得早啊。” 顾含清被噎住,捧在嘴边的鸡腿顿时像凉了,他有点儿想哭。 云芷嫣站起身来,捻着衣袖:“以后再遇见那天来找我的人,直接让他滚就可以了。” 顾含清微微一愣,云芷嫣话中的意思,似乎,要他留下来。 他追着下床,脚丫子踩在琉璃盈彩上:“姐姐,谢谢你救我……” 云芷嫣回眸苦笑:“你千万打住,再说些赴汤蹈火的话,我就赶你出去。” 顾含清垂着眼:“知道了。” 温玉还是会来,守到天黑,也要等云芷嫣回来,顾含清苦口婆心在门口劝他老先生离开,温玉扯些有的没的,一心忽悠顾含清放他进去。 顾含清倒没觉得烦,似乎听温玉在结界外聒噪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九宫内无所大事,弟子们整日练功修法,除尽天下妖魔,荡尽世间不平,肩抗天下重任就是他们的口号。 本就是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待到他们意识到九宫中总是会莫名其妙死去一些人的时候,云芷嫣手中攥着的锦帛上,早已是一个庞大到骇人的数字。 悄无声息的死人,音讯全无,毫无踪迹? 她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天狱。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天狱入口布满天炁,稍有异动,九宫将为之颤动,如果真的杀人抛尸,怎么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消失的这些人之间,又没什么联系,九宫中皆有之。 人心惶惶之下,云芷嫣能感受到这场阴谋的矛头,就是冲着她来的。 廊外绿竹盎然,佳人蹙着眉头,其实,这圣主当了几十年,的确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是就这么被人迫不及待要干下去的感觉,让她十分恼火。 只能她选择不干,哪能轮得着别人赶她下去。 而云芷嫣也很想知道,那些消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所以还是得死撑着吧。 正想着,忽有一声唤他:“云姐姐。” 声音空灵,犹如大音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云芷嫣慵懒地阖上眸子,没想搭理那臭小子。 他又唤:“云姐姐?” 身后有异动,她挥袖捻决,指过去,竟不是顾含清,风吹动了可怜的兰花,而转瞬被云芷嫣摧残成灰烬。 她盯着那灰烬愣了半刻的闲神,嘴角有笑意,臭小子不错啊,已经可以在她面前装神弄鬼了。 总不至于再受欺负了吧。 不过还真的不好说,这家伙,天生的憨憨。 转眸来,还想撑着头闲暇歇息一会儿,不想这一看,一张倒挂的脸便涌进她的眸子里,七窍流血,满面煞白,舌头老长。 该死,她真的心惊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在顾含清咯咯咯得逞的笑意中,她挥袖缠住欲逃的顾含清,轻轻一扯,他便难能逃出她的掌心,跌坐在地。 云芷嫣用胳膊卡着顾含清的脖子,而他虽满嘴求饶,却是得意偷笑:“云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云芷嫣冷笑一声,臭小子,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她其实很失策,因为她低估了温玉此人带坏正红苗子的破坏能力。 又或者说,顾含清身上总是会有他娘古灵精怪的影子,所以在她身边待久了,难免熟络,什么玩笑都敢和她开。 “你总说不敢,我当你每次是真心的,不想你也学会撒谎了,这次,我一定要给你些教训。” 顾含清瘪着嘴:“云姐姐,我真的不敢了。” “如何信你?” “我从小就怕痒痒,如果我下次还敢,你就叫温玉挠我痒痒,以示惩戒,如何?” 云芷嫣笑笑:“这太轻了吧,你不是惯爱说些赴汤蹈火的话?” “云姐姐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这时候知道听话了?太晚了。” 云芷嫣说着,利落地撒开手,任顾含清跑开了好几步,可他不见云芷嫣来追,只是撑着脑袋,坏笑着。 顾含清本以为云芷嫣不再想搭理他,不想她牵起的嘴角后,一条白绫游来,认准了他腰间,挠着他的痒痒。 顾含清绕着长廊狂奔,哪怕翻上屋顶也被追着不放,他跌在泥里,那白绫似觉得太脏,才算作罢。 他爬起来,幽怨地看着撑着下巴在长廊里看着他笑话的云芷嫣,不禁嘀咕:“云姐姐怎么使坏起来,比温玉的手段还多。” 想着,拖着步子进屋子里泡澡去了。 他泡澡的事项很多,在其中冥思是免不了的。 脸颊忽然被戳了一下,他只当是幻觉。 因为这宫殿内,虽大得夸张,总归只有他和云芷嫣两个人,云芷嫣又甚少待在这里,还能是鬼不成? “小鬼?你睡着了?” 顾含清惊得打开眸子,却见云芷嫣真的趴在浴桶边上,认真唤着他。 他不禁羞赧:“云姐姐,你进来干什么?” 云芷嫣笑道:“这是我的地方,我进来,还得跟你报备一声?” “可是……”我在洗澡,你这样真的很让人难为情啊。 他默默往水底下溜下去一点儿:“云姐姐,要干什么?”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商量这两个字自云芷嫣嘴里说出来,很让顾含清意外:“云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了,我拼尽全力也会做到的。” 云芷嫣也不客气,拧着他的脸:“没白养你几年,那个,再过不久,无极宫里可能会有无极选拔,你去呗。” “我?” 顾含清犹豫了,他对圣主宫主什么的,十分不感兴趣。 但他很快想到隐藏在话里更深的意味:“云姐姐不当圣主了?” “你先答应我。” “我……”他点点头。 “乖。”云芷嫣摸了摸他在雾气里微润的头发,恬然的笑意。 顾含清其实挺不喜欢云芷嫣还是拿他当几岁小孩看待的态度的,但是她掌下,确然温暖:“云姐姐,为什么不当圣主了。” 云芷嫣纤长白皙的指尖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药草:“也玩腻了。” “那,云姐姐为什么要我去?” 云芷嫣看着他,默默微笑,虽然她嘴上总说是她养了顾含清四年,但其实,她这四年多是被这个小家伙照顾着。 他对灵术一学就通,道义大理自在其心,无须人教,似乎浑然就懂,这样的天之骄子,要是就埋没在九宫里,连她都会觉得可惜。 如果是顾含清,有没有可能,会带着这将如百足巨虫的九宫,回到它本来该存在的意义上? 132 九宫往事7 她不知道,但也许可以赌一赌。 “你当上圣主了,和我当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得什么都听我的?” 顾含清垂着眼睫:“不是无情无义的事情,我都听。” 云芷嫣一掌拍在顾含清的脑袋上:“我是那样的人么?” 顾含清傻笑着:“不是。” “行了,洗你的澡吧,关于选拔具体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顾含清想了想,对云芷嫣快要消失在画屏前的身影道:“云姐姐,这算不算是作弊?” 云芷嫣回眸挑着眉:“我开的小灶,你还敢不听?” 顾含清没奈何,刚要起身去穿衣服,云芷嫣又退步回来,吓得顾含清立马缩回浴桶里。 “出息,这么小的胆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后追不到姑娘。” 顾含清本来也没打算追,他一直守着她:“云姐姐,还有什么事?” “等你出来,给我讲讲你们两个上次进天炁的事情。” “什么?” “就是你闯进圣池那天晚上,那天,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在里面发生了什么,都讲给我听。” 顾含清点点头:“好。” 云芷嫣走时一挥衣袖,顾含清的衣服便自画屏上如撒花般向他袭来,他接的不算狼狈,穿上后就跟了出去。 顾含清努力回想那天的场景,四野混沌,看不清前路,伸手甚至连五指都是隐在雾里,根本看不真切什么。 云芷嫣打断他:“你说,看不清东西,具体是哪种看不清?” 顾含清道:“就像,完全暗下去的黑夜,没有一颗星,黑夜里,充斥着白雾。” “黑夜?你确定,不是白光?” 顾含清摇摇头:“很黑,一点儿也不白……能看到白雾,是隐在黑暗里的白雾。” 九宫里,一直明令禁止任何人踏进天炁,除非有明显的异样,现在,九宫安静得可怕,人无缘无故失踪,她只是怀疑被人用了什么手段丢进天狱而已。 她就算虎,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天炁里自投罗网,让那群老头或是真想陷害她的人抓到把柄。 毕竟,那么多人的消失真的不是她可以视而不见的小事。 听到顾含清说这种话,云芷嫣怀疑,可能四年前,天炁里就已经出了异样。 那群老头儿竟然装作不知道。 这其中猫腻不浅。 顾含清见云芷嫣逐渐愣住,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出什么事了?” 云芷嫣的瞳孔逐渐聚焦,望着顾含清,语气极为平淡:“最近没什么事,不要出去。” 顾含清一笑:“云姐姐,你不知道吗?这四年,我除了被你赶出去那次,就没出去过。” “你是在怪我那天赶你走么?” 顾含清摇头:“不是。” 云芷嫣还等着这家伙解释点什么呢,奈何他就是不说话了。 她道:“儿大不中留的,等这件事过去,你还是多出去转转,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 顾含清想了想:“那我养姐姐一辈子,总可以吧?” “你怎么这么不上进?这九宫里,哪个不是巴望着多娶几个女人,你倒好,一心跟着我打光棍儿。” 顾含清嘀咕:“那是他们不懂。” “你说什么?” “没什么。姐姐,你就不要操心我的事情了,你自己的事情,更着急吧。” 云芷嫣本来以为顾含清说的是天炁有异样一事,反应了一瞬才知道,这小子是在催婚:“你还敢管起我来了?” 顾含清认真望着云芷嫣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云姐姐,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肩膀依靠,不要那么坚强。” 云芷嫣从廊椅上站起来:“可惜,能让我依靠的男人,都短命。” 她回眸而笑:“小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很需要肩膀依靠了?” 顾含清摇摇头,把那些话都噎在肚子里。 你睡觉的时候会小声呜咽,不抓着我的手绝安静不下来。 这,不就是证据。 他想,云姐姐,你只是假装在坚强。 只可惜,他还没长到可以霸道地揽她在怀里的年纪。 云芷嫣满意地点点头,踱步在廊间,笑道:“所谓知己知彼,在你参加选拔之前,我很有必要带你招摇过市一圈。” 顾含清静默不语,他还没有在遗憾的心情里走出来。 “臭小子,我和你说话,你在听么?”她抬起他垂下的脑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望着自己。 顾含清被迫后仰,眼前的云芷嫣近得可以数清眼睫有几根,她的模样,一如四年前,哪怕是长久的沉淀,再隔这么近的距离凝望,还是让他心颤如打鼓。 可他的模样已经变了,褪去了稚嫩和可爱,渐渐,成熟。 他挣扎着从云芷嫣手心里出来,侧过身去:“在听。” 他接二连三地感到烦躁,就是因为云芷嫣还是那她当成小孩子在看待,可他心底里,早已有了虽极力遏制,仍然势如狂草的欲.望。 那些,已经不是远远的观望和陪伴可以满足的情感。 他要更多。 也是头一次,他察觉人都是如此贪心。 而他的贪心,仅对云芷嫣一个人而已。 “你今天怎么了?”云芷嫣冷声问他,怎么突然这么轴了,以前至少轴得可爱,现在怎么敢和她闹起不痛快了? 是给他脸了? 顾含清望着她:“云姐姐,我长大了。” 这话叫本已板起冷脸的的云芷嫣噗嗤一笑:“你是不是要说,你有自己的想法意愿,不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 他无此意。 “行了我知道了,不愿意参加选拔你直说就好了,拐这么多弯子,很让人讨厌。” “我没有不愿意,我说过,”顾含清在云芷嫣欲飘然而去的身后叫住他,声音里,不似温柔,更包裹着坚定,“你要我去做的事情,我赴汤蹈火也会完成。云姐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大人看待,我需要尊重,语言,动作,和你怎么想我,都需要你的尊重。” 云芷嫣眨着眸子愣了好半晌,这小鬼,脑子装得都是些什么事情? “所以呢?”云芷嫣走过来,步步生莲,她压倒性的气场让攥紧拳头的顾含清还是涩了胆子,垂眸,“小鬼,尊重不是你告诉别人怎么做,是要你自己赢来的,懂么?” 说罢,她挥袖而去,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儿大,总是不中留的,现在都和她讲起尊重来了。 可是,若不是顾含清今日这么说,她当真不会意识到,那个四年前只齐她腋下的小男孩,如今,已赫然与她同眉齐高。 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小屁孩? 顾含清痴痴望着她绝然的背影,在心里笑自己,是啊,尊重,本就是自己赢来的,他怎么能奢望改变他在云芷嫣心里固有的印象?小屁孩,小鬼,小子…… 他头一次觉得,时隔四年,走出圣主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术法增进到了瓶颈,对云芷嫣的感情到了绝路,他是得出去走走,好好平静一颗心。 他漫无目的地转悠,望天望云,望山望鹤,渴求一个答案,在心里翻涌起这四年发生的一切,术法,云芷嫣,术法,云芷嫣……云芷嫣,云芷嫣,云芷嫣…… 他不得不承认,他以为对云芷嫣的喜欢只是心血来潮,静下来一想,才知道在他所意识不到的时间,他的整颗心都受云芷嫣的盘踞,他对云芷嫣的喜欢,是深思熟虑。 热闹不是他上心的地方,走过紫藤林,他渴求更深的宁静。 断断续续的嬉闹声就在他盘下打坐时传入耳朵里,那好像,是炁。术法超群的修士可以利用无上的灵力在周围的空间制造炁场,扭曲空间,连通本该相隔千里万里的地方。 但是炁极不稳定,那就是天炁中进了人将引起九宫颤动的原因。 不想他在这僻静之地,竟会遇到炁场。 进入炁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个人对自己的灵力属性尚且不会知晓多少,更不可能参透别人的灵气属性。 但是这炁场中泄露出来的嬉闹声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决意要去看,就会死磕到底。 说实话,其实这其中更深的追究,总是和云芷嫣脱不开联系。 只是他不太想承认而已。 踏进混沌里,破开云雾,落脚,是一片青草地,平缓的坡道,杳杳处,有几颗歪脖子树,三四月间,桃花杏花齐放,春风温柔,那些嬉闹声,正是在放纸鸢的孩子传来的。 但他察觉到异样的气息。 这些孩子,是妖。 可他们见了顾含清,只是无视,依旧闹得开心。 他顺着坡道爬上去,望向另一边下坡处,极目是一片海棠林,垂丝海棠,开得妖冶。 那些孩子叫住他:“喂,你不要过去。” 他转身:“为什么?” “叫你不要过去就不要过去。” 顾含清不听,那些孩子依依不舍地在他身后喊:“那片海棠林是太奶奶睡觉的地方,人老了古怪,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 “他是不是聋了,怎么还过去?” “别管他,让他吃点儿苦头。” “他好像是个人。” “刚刚就不该提醒他,免得我们也遭连累。” …… 钻进海棠林,馥郁的花香渐渐掩盖了他本熟悉的气息,只能凭着运气一点点摸索。 那座孤坟和一抹樱粉的俏影就在欲眼望穿处。 坟是才整修过的,她就躺在一旁,蜷缩着,孤立无援。 片片海棠被风吹落,落在她的裙摆上,落下,便嵌进去,生世美好。 顾含清轻轻走过去,才看清她手里握着一坛酒,而碑陵前,早已东倒西歪不下十壶。 碑上没有一个字,她的眼泪却似乎已说尽千万句,那是比一万句我爱你还要刺痛顾含清的心的刀凌。 而他全然不知让她伤心至厮的人是谁,亦不能剜出他的白骨质问他为什么忍心丢下云芷嫣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她抽泣了一声,似每每个夜晚一样,小声开始呜咽,紧紧抱着怀里的酒坛子,那一刻,明明她才是那个本该无助的小孩子。 顾含清觉得鼻头很酸,像被人在眼前揉搓了一千万颗大葱。 他走过去,轻轻将云芷嫣揽在怀里,他只是轻轻碰着她而已,她便惊诧着醒来,欲美的双眸已哭得红肿,她呆呆地看着满目怜惜的顾含清,眼睛里顿时涌出苦涩的眼泪,泪光就在眼里打转:“七哥,七哥……” 她呢喃着,手紧紧攥着他领口的衣服,顾含清能感到她灼热的泪水已浸湿他的脖颈:“林子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好,去哪里都好,七哥,我真的好想你。”云芷嫣拼命钻进顾含清的怀里,刚刚视作命的一壶酒被她撒开,转而紧紧环抱着顾含清的脖子,贪恋着他怀里每一分每一寸的温暖。 顾含清苦涩着眉眼,说不出一句假装“七哥”的话,横抱起云芷嫣,飞身腾进炁场内,再落下,已是圣主殿。 他竟不知道,他对云芷嫣的灵力属性,已熟悉到这个地步。 其实并不奇怪,他在她布下的结界里待了四年,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她灵力的味道。 了如指掌。 他轻轻把她放在榻上,去够床脚的毛毯,可是刚放下她,她便似黏人的小猫,抓着他领口的衣服不放:“七哥,你别走。” 他不动,盯着那毛毯一瞬,它便自己乖乖听话,盖在云芷嫣的身上。 他握着云芷嫣的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可以相信这句话,像相信太阳永远会升起来那样。” “真的么?” “真的。” “那,下雨天,怎么办?” 顾含清苦涩地一笑:“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太阳。” 云芷嫣勾着顾含清的脖子,绽开的笑容,是顾含清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天真模样:“你最好了。” 她忽然吻住他的嘴角,轻轻的一吻,有海棠的花香,浓烈的酒香,一路灼烧着他的脸,如炭红,比滴血艳。 “七哥,你亲我好不好?” 她说话时的气息,在他的脸颊处,尽数洒在他的脸上,带着她的香气,钻进他的毛孔里,一点点瓦解他一颗本就充满渴望的心的防线。 133 九宫往事8 “我,我不能,云……” 云芷嫣堵住他极力解释的嘴,双手拂着他的脸颊,如火在烧的脸颊,一点点撬开他的不知所措。 舌头相碰的那一刻,他浑身都在战栗,像小孩子拿到不属于自己的糖果,想偷偷藏起来开心,更怕败露后的责怪。 他推开她:“云姐姐……” “云儿,唤我云儿。”她说着,似生气地嘟着嘴,伸手捏着他的脸。 她以前能捏起肉嘟嘟的一块,现在伸去,只感硌手。 “云……”他忽然想投降,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分明就是一场盛大的折磨,退与不退,他都将受伤。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像是忽然慌了,顾含清从来没见过她无措成这样,“云儿听话,你去哪里我都跟你走,我不管任何人,我都听你的,我和你走,只要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云芷嫣乖巧地跪坐在床上,小心翼翼拉着顾含清的手,满目泪光,晶莹闪烁,而她祈求的声音,是锐利的箭,直戳他的心窝。 他俯身过去,轻轻吻住她的嘴角,本想点到为止,不想却是她热烈的迎合。 他终究是妥协。 云芷嫣做了一场梦,梦里,祁七回来了。 只不过,不似年少时的神气,好呆。 她睁眼,睡在床榻上。头疼得紧……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几年祁七的忌日,她都是被狼村的村民捡回家去,待到第二日才折身回九宫来,这次,怎么,自己回来了? 也许吧,不重要了,不是她自己,还能是别人钻进她的炁场发现她不成? 翻身下床,拍拍沉沉的脑袋,本想出去透透气,不想瞥眼间,竟在桌子上看到一碗醒酒汤。 小兔崽子准备的吧?不知昨天回来有没有吓到他。 她端起来,欲喝的时候,动了动嘴唇,才惊觉,牙关舌头和嘴皮子,都特么,好疼啊,跟昨天咬了一千万个核桃似的。 她就喝了个酒,什么时候用过这么大力气?! 醒酒汤上绕着一层灵气,是顾含清怕这汤药凉了贴心备着的,云芷嫣嘴角含着笑,一点点喝完这醒酒汤。 走出去,天朗气清,风也温和,杳杳处,树荫下,少年练完剑干练的背影,正踱步去休息。 云芷嫣坐在廊椅上,决心好好看看顾含清的术法到底精进到哪一层了,到底有没有可能参加选拔不过早被淘汰。 少年忽见她在那里,先是愣了一瞬,脸上有微微明显的羞红,干咳了两声后,还是面含青葱之意,迎着晨阳走向她来。 “你醒了?” 云芷嫣点点头:“我昨天……”顾含清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含清极力平静:“黄昏。” 云芷嫣直点头:“噢,没吓着你吧?”前几次在狼村,他们说她会耍酒疯来着,拆房子打人,有点儿癫狂。 顾含清认真地看着云芷嫣:“吓着了。” 云芷嫣的脸上略有尴尬的神色:“不怪你胆子小,我要是醉了,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 “没想到我会那样吧?” “是。” “你别担心,我不喜欢喝酒,就喝那一次,以后不会了。” 好吧,顾含清心里竟有种失落落的感觉:“哦。” 云芷嫣理了理他的衣角:“再去练练,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水平,别让我拿出去丢人。” 顾含清默默点头,折回院子里,幻出仙剑,念咒拈诀,仙剑随之千万种变幻,旁人看便也只能看到幻影了,云芷嫣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对顾含清这熟练程度稍稍满意而已。 “好了,你这四年也没干别的事,这点儿东西要是耍得不溜一点儿,便是笨了……我得想个办法,让你和别人打打架,不然会吃亏的。”说着,已撑着下颚开始苦想。 顾含清静静望着云芷嫣,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捋至耳后。 云芷嫣望望他顿住的手,又转眸望着他,一愣。 顾含清收回手:“我……” “我想到了,”云芷嫣笑道,“天枢宫梅深,这几日就要选真传弟子了,你去试试。” 顾含清想了想:“我不去。” “你怎么又跟我横起来了?说赴汤蹈火的是你这臭小子,让你往东偏往西的也是你?” “我不当别人的真传。” 真传弟子,寸步不离,将来要承师父的衣钵,他若去了,还能再见到云芷嫣几回? 云芷嫣一笑:“小鬼,你的话,说得也太早了吧,是,短短四年,练到你这种境界不容易,但是九宫是什么地方,厉害可怕的人多着呢,你不去见识见识,还真以为出了这殿门,就没人敢惹你了?” “若是赢了呢?若是我真的成了梅深的真传弟子呢?” 云芷嫣想了想:“那也没什么不好,选拔照旧,你还可以去,要是被无极宫选上了,就再让梅深选一次去。” 顾含清气哼哼:“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不想离开你!” “傻瓜,你往前走,远远比待在我身边前途坦荡,你是光,在哪里都不会被灰沙淹没。” “前途坦荡,”顾含清紧紧望着云芷嫣,“很重要么?” 云芷嫣无言以对。 顾含清:“所以你昨天,只是在告别么?” 昨天?昨天……:“那不是,是纪念。” 他说得落寞:“我明白了。” 气呼呼地跑出圣主殿,云芷嫣不明所以,这呆瓜,又怎么了?她云芷嫣,也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时候? 顾含清愣是好几天没再和云芷嫣说过一句话,索性云芷嫣待在圣主殿里的时间很少,倒没察出这本就话不太多的少年心里是怎样的暗潮汹涌,又是怎样,一个人自导自演了多少大戏。 她只道他虽嘴上说不想,实则已在全力准备真传弟子选拔一事,也就没有过多的过问。 那天,他随云芷嫣一齐前往天枢宫,人山人海,是顾含清四年间再未能想象到的人山人海,而让他有些不适。 不过嘈杂的天枢宫大殿前,因为云芷嫣的来访,确然让这里急速陷入寂静。 腾开的路,垂下的头,都显示着云芷嫣在他们心中难以撼动的地位。 他们多没有见过云芷嫣,所听闻都是父母的口耳相传,一般能如此摄住人的,都是些极为极端的事情,因为他们脸上,多端着惧怕之意。 并非纯粹的尊敬。 还有些疑惑,疑惑她身后跟着顾含清。 旁宫弟子不明所以,天玑宫的弟子也是反应了好半晌才认出这已出挑的少年,是当年那个肉嘟嘟的顾含清。 他们只道他突然失踪,在未见半分踪影,今日突见,似已改头换面,确然让他们心惊。 听说梅深从小体弱多病,药没停过,所见,真是微露惨白的脸色,但这不妨碍他依旧温润得如水,眸含春星,欲花开矣。 “圣主莅临,梅深之幸。” 云芷嫣笑道:“梅长老好大的魅力,这些弟子,多得快赶上无极宫的选拔了。” “圣主玩笑了。” 云芷嫣是听说过梅深此人魅力不浅,不想不浅,竟是这么个不浅法儿。 若早知道来这么多人,她还真的不带顾含清过来丢人现眼了。这一目目恨不能能在梅深身上烧个窟窿下去的灼热眼神,其主人多是打娘胎里就修习灵术的天之骄子,如今算下来,少说也有一二十年的术龄,这还是刨去那些充嫩的……就凭顾含清这四年的三脚猫功夫,真不知道能撑到第几关。 她顿时有了只是带顾含清过来转转没别的意思,再要拉顾含清回去养几年的心思。 不想顾含清似乎一点儿被这阵仗吓住的意思都没有,很恭敬地对梅深一拜:“顾含清愿有幸拜在长老门下。” “顾……”梅深呐呐,“顾含清,我知道你,也看好你。”说着,笑得眉眼弯弯。 云芷嫣不禁咂舌,你对九宫里女弟子这般笑着就算了,怎么连我手里的呆瓜都不放过呢? 选拔开始后,顾含清充分用实力展现着他言出必行的做派,秒杀,似乎成了他的代名词,这消息都不用传,就已在九宫炸开。 因为来的九宫弟子很是齐全。 云芷嫣在远处看着,也惊讶不已,这小子,莫不是在她面前留过一手了,看着,比平日里和她嬉闹的时候,凶狠多了。 毕竟对手都不弱,秒杀,也太……太夸张了。 中午用膳在梅家的食堂,当然是特别版,二人包间。顾含清默默吃着,不发一语,云芷嫣睨着他:“小鬼,你今天,表现很出色啊。” “我知道。” 他再呆,也不能呆到连那些女弟子的尖叫声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么让人放心,我下午就不守在这儿了。”她本是担心他被对手不知轻重打出好歹来着,现在看来,她完全是自作多情。 “你走吧,反正你也懒得看我,就一心赶我走,是我太没有自知之明。” 云芷嫣气得脸都快绿了:“臭小子,你有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 “你……”云芷嫣放下筷子,忽然浅浅一笑,“臭小子,你最近很不对,你到底怎么了,别跟我打哑谜啊。” 她自己无法意识,在顾含清面前,她连脾气都敛了三分。 “我说了。” “你说什么了?要气死我的那些话?”说她懒得管他?她管得还少? “我说我不想离开你,怎么就能气死你了?” 云芷嫣本来坐在顾含清对面,似乎觉得很有必要耳提面命一番,遂坐在顾含清身侧,伸手搭在顾含清肩上,手抚在他脑后:“我不是也说过么,现在你走的这条路,对你有利无害,你现在还小,还不能明白,以后就会懂的,知道么?” “我说过,我长大了。” 云芷嫣噗嗤一笑:“你觉得,长大就是时间的流逝?” 顾含清被问住,不言语。 “所以你,明白了么?” 顾含清攥着拳头道:“既然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孩子,你就忍心,把我推出去?” 云芷嫣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神乎,又挥着袖子走回去:“梅深这人其实还好,不会欺负你的。” 顾含清不说话。 “我知道,你担心会和以前一样,不过你放心,你走到哪里,都是我手下的小童,谁要是敢动你,奶奶我,绝不会轻饶他们……这下,你总不能再愁眉苦脸了吧?” 顾含清望着她:“你不能总占我便宜。” “我?占你便宜?” “我娘是妖,生我的时候已经几百岁了,你怎么算都不是我奶奶。” 云芷嫣不想再和他抬杠,微微点着头。 半晌:“你怎么还是一脸愁容?这样别人只会觉得你很可怜。” 顾含清默默望着她,苦笑:“虽然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我总想说声不,在我这里,没什么比待在你身边更重要,可你总是觉得,这是玩笑,这无所谓,这不算数。” “你这话越来越不对劲了,小鬼,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 “是,我喜欢你。” 云芷嫣本来还当玩笑说,实在是顾含清这几天太异常了,她就算一颗冰心,也能觉出些怪异来。 可……结果好像有点儿始料未及。 这太玄幻了吧,她从没什么戒心的小兔崽子,竟然告诉她,他喜欢她。 现在想想,他们这四年几乎一直睡在一间屋子里,她没收拾,只是觉得麻烦,顾含清没说什么,一是他的确把持得住,二是云芷嫣的屋子里读书十分方便。 现在看来,她是养了一头饿狼在身边啊。 她悻悻一笑:“你懂什么……”是喜欢啊。 “我懂,你以为孩子是什么,男人又是什么?” 云芷嫣转转眼珠子:“你,跟谁去鬼混过了?我还以为,你不懂这回事,没想到,呃,其实,也不算坏事……” 既养了狼,也要认了当狼孩母亲的命,这种事情,其实,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坏事。 “我去鬼混,云芷嫣,你提了裤子就不打算认账了?” 顾含清这会儿激动得倏地起身,倒是让一头雾水的云芷嫣更加云山雾罩了。 134 九宫往事9 “我?什么我不认账……”她说着,已是越来越心虚,不禁拿手捏紧了领口的衣服,“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会这么禽兽不如呢。” “果然是装糊涂,老话说的,当是一点儿没错,云芷嫣,你就可劲糊弄我。” 云芷嫣被当头扣上一盆屎,脸色已是难看得紧,但偏偏这顾含清半分耍赖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有这种事么?我,的确没什么印象……小顾,你平时开玩笑就算了,这种玩笑当真开不得的。” “这种事情,说忘就能忘了,云芷嫣。” 云芷嫣微微噏合嘴唇,滴血的颜色,却暗含苦涩,她当真,干过这种混账事不成? 罪过罪过:“那个,当真?” 顾含清忽然走到她身侧,抓着她的手腕,扯到墙角处,抵在墙上,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并没有什么吻人的技巧,就像她在那个晚上蛮力撬开他的嘴一样,紧紧揽着她的腰她的后脑勺。 这叫什么事儿?她堂堂九宫圣主,竟然被捡来的野小子强吻了? 而且,并没有什么推开他的余地,嘴被堵住就没法念咒了啊,而她不得不承认,她所以为的小兔崽子,力气已大到她没有还手的余力。 果然是养了一头狼,结果被啃的,还是自己。 她越是挣扎,抱着他的男孩就越是用力气,她觉得,嘴上的皮都快要被这傻小子咬掉一层了,这牙关舌头和嘴皮子都肿痛的感觉…… 妈耶,她忽然瞠大了眸子,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是想起来了。 她愣住,没什么反应,少年才终于肯放开她。 当即挨了一巴掌,响亮得快有回声了。 “连我你都敢非礼了?” 顾含清双手撑在墙上,静静望着她:“你那天就是这么非礼我的,还上手了,我这已经算是客气了。” 云芷嫣被这话生生威胁到了,不自禁捻着领口的衣服:“小兔崽子……” 他的气息又压过来,离她的唇畔近如隔纸:“小兔崽子?嗯?” 她堂堂九宫圣主啊,竟然被一个小毛孩生生威胁了两次,实在是有辱威严:“顾含清!” 他却没被云芷嫣这一声厉喝吓住,反而粲然一笑,退开两步去:“干嘛?” “你!给我好好休息,要是输得太难看,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你。” 罢了,捻着衣领,竟是落荒而逃。 她竟然被他傻呆傻呆的做派糊弄了这么多年?想想都脊背发凉。 他只是冲着她的背影喊:“知道了。” 终选时,满满天枢宫的白衣弟子,也筛得只剩下二十几个人。 顾含清就没打算走到最后,真传弟子,他是一定不会当的。 再回圣主殿时,他被门前堆满的花啊灵石什么的惊了一瞬,圣主殿常年冷清得要命,温玉来打个哈欠都是件要不得的热闹事,突然来这么多人拜访,的确不太正常。 云芷嫣,这是突然转了性格了? 殿内没有她。 也难怪,如是她回来了,想必早将门口的东西扔了吧。 他在搬这些东西的时候,竟意外发现,这些,好像全是送给他的…… 没有惊喜,全是惊吓,他当即挖了个坑把这些东西都埋了进去。 不能让云芷嫣抓住任何不对他负责的把柄,他都想好了,说自己没人要也罢,装可怜也好,云芷嫣,他赖定了。 就在他踩平最后一捧土,撒下草种施法让它们快些长出草来的时候,这圣主殿上空的结界竟出了异动。 动静不小,似晴空霹雳,那结界,有破碎的的痕迹。 顾含清愣了神,手下的草一长快与他齐高,惊异了一瞬,他飞奔出圣主殿,疾驰向芜山。 那股奇怪的气流他在洞外老远就已感觉到,比他四年前第一次走在石洞里的忽冷忽热还要诡异。 可他顾不上那股气流对他的冲击,狂奔进石洞里,挥手点燃这洞内的烛灯,不顾池水半沸半寒的煎熬,淌过去扶起已陷昏迷的云芷嫣:“云芷嫣!” 替她换上苔石上的衣服,顾含清已是手忙脚乱,他抱起她,哪怕隔着层层衣物,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冷热交替的状态下,已趋奔溃。 “云芷嫣,你到底怎么了?!”飞奔回圣主殿,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都输进云芷嫣的体内,那种就快要失去眼前这个人的感觉让他恐慌。 可是却不见她有醒过来的迹象,那种冷热交替的感觉更加频繁,频繁到似乎发生在一瞬,左身烈阳下,右身寒冰里。 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云芷柒却来了。 顾含清在情急之下险些没有认出她来:“你是……?” “阿姊怎么了?” “她……”顾含清犹豫了,犹豫着云芷柒过来的时机,这四年,顾含清能清楚得感觉到云芷嫣就像一座孤岛。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到底可不可信。 云芷柒走过来,坐在床榻边,拾起云芷嫣的手握在手里,她似乎只是在握着云芷嫣的手那一刻才感觉到冷热交替:“阿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从这小子被你带回来那天起,我就知道……” 她一直重复着一句话,顾含清觉得很费解:“阿婆,你知道什么?云芷嫣,她到底怎么了?” “你害了她。” 云芷柒回眸睨着他,浑浊的目光,锐利的眼神。 顾含清想说不是,但他深刻地明白,没有谁凭空诬陷一个人,要么有他不知情,要么他就要深陷一场阴谋中而已。 “我并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她死,马上滚出圣主殿,再也不要回来。” 顾含清怔了一瞬,这毫无道理:“为什么?” 云芷柒沙哑着嗓子喝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走!” “至少让我看到她平安醒过来。” 云芷柒没再拒绝,起身来:“抱着阿姊,跟我来。” 云芷柒走路颤巍巍,那也许是她很少踏上圣主殿最大的原因,顾含清小心跟在她身后:“阿婆,谁可以救她?” “你放过她,就是救了她,我带你去见的人,只能暂时保住她的命而已。” 月鹿宫主殿,顾含清猜测,面前这老头儿,应该就是月鹿宫宫主云翊,云芷嫣十分厌恶的家伙。 他的态度亦不要太明显,见云芷嫣昏睡在顾含清怀里,没有惊异,没有就要群龙无首的惊慌,反而自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他见云芷柒,却恭敬一拜:“老夫人。” 云芷柒道:“云宫主,可否开启净池,救我阿姊?” 净池,顾含清在书上看到过,那是洗去妖族心中恶念的地方,为什么云芷柒会带云芷嫣到这种地方来! 云翊睨了顾含清怀里的云芷嫣一眼,她的脸上,已是半冰半火:“走火入魔,无药可救!” 云芷柒厉声道:“我想慕宫主不会容许别人对自己的外孙女见死不救。” 云翊的脸色难看了一瞬,罢了,挥手唤进两个白衣弟子来:“净池乃云家禁地,外人,请出去等候。” 两个小弟子闻声走向顾含清,欲接过他怀里的云芷嫣。 顾含清紧紧望着云芷柒,满面疑惑,不愿撒手。 云芷柒大喝:“你这混小子,再磨蹭下去,是想害死阿姊?!” 顾含清从未有过那么深的自责,自责自己的无能。 走出主殿,他坐在台阶上,终是一夜守候难眠,为什么云芷柒会说自己的存在是害云芷嫣这般的罪魁祸首,其中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可无论他怎么问,云芷柒就是不肯详说。 第二日,终选。顾含清已无心在此,连装一装的心思都没有,这其中,昨夜为云芷嫣输了太多灵气,也是有缘故的。 进了法器,他有意和所有人走散,专挑有灵兽出没痕迹的地方钻,寻思着,被抓伤或是被咬伤一口,再逃出去,就不会有什么破绽了吧。 不想灵兽是遇上了,却被一个人救了下来。 宋玉睫,她自己说的,他倒是无心过问她的名字。 “你怎么了?一个人跑到这地方来,送死?”宋玉睫只是眨着眸子,语气里满是玩笑之意。 顾含清却不免怔了一瞬,完蛋,被发现了,看来要再挑一个悄无声息被淘汰的法子。 宋玉睫见他不说话,递上手中的干粮:“你,其实不想当梅长老的真传吧?” 顾含清呐道:“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能看出来啊,他们都说,你和圣主之间……”宋玉睫有意不去说下半句。 顾含清有些羞赧,这种事情,是怎么做到大家都知道的。 宋玉睫继续道:“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让你来参加选拔就是个幌子,藏了你这么多年,最后,肯定是要送到无极宫参加无极选拔的,我说的,对吧?” 顾含清不接话。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厉害,又不是真心拜梅长老为师,不如,你帮我?” 顾含清才明白眼前这女孩的目的,她已经拿出他和云芷嫣的事情来要挟他了,他若不帮,想必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只会越传越凶:“怎么帮?” “你不会连题目都没听吧?长老说,第一个找到长生果的人,将成为他的真传,你帮我找到,好不好?” 长生果?天洲上与它相似的果子何其之多,顾含清在云芷嫣书柜的书里,看到不下百种长相没有差别的果子。其中有几十种,深藏剧毒。据说这是这些灵植的智慧。 顾含清点头答应,与宋玉睫并肩走在这法器中假幻的深林里。 顾含清在书上看到,长生草百年开花一次,花败后一个时辰便会长出长生果,但它的出生,即是它的消亡,存在时间不好说,总之一长成,就开始消散其中孕育的灵力,大的果实能撑一两个时辰,小的,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殆尽成灰。 找到长生草,也并不是只有运气一说。 有一种钻地的虫子,与长生草的根共生,顾含清便是从这个东西入的手。 效果很显著,不过长生草是找着了,无奈它们连花都没开。 宋玉睫不住在旁边赞叹:“实不相瞒,我参加真传弟子选拔很多次了,有一次题目就是找长生草,我却从来没想到过可以这么来。” 顾含清淡淡道:“我也只是试试看而已。” 宋玉睫藏不住眼里的星星,恰在此时,忽仓惶逃来一个人:“救、救命!” 宋玉睫搀扶住浑身血迹的慕休,他脸上被抓伤,虚弱不已,当即跌坐在地。 “怎么了?”顾含清半蹲在慕休身侧,询问着。 “灵兽,灵兽暴走了,我已经受伤了,法器却没带我出去,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 顾含清蹙着眉头,的确,他只认真听了淘汰的标准,见血,是会立刻被传送出法器的,现在慕休重伤如此,万不该…… 宋玉睫马上否定:“怎么可能?爷爷做的法器,从不会出这么低级的错误!” 顾含清默默望着宋玉睫:“如果是看守法器的人,封锁了出入口,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宋玉睫瞠目结舌:“可是……” 可是看守法器那么多人,怎么会出现顾含清说的这种事情呢? “啊!” 三人正疑惑着,又听见慕休仓惶逃过来的方向传来阵阵惨叫声。 “那边还有人?”顾含清回眸询问奄奄一息的慕休。 他艰难地点头:“有、有两个人。” 顾含清听说,立马站起身来就要过去,手却被宋玉睫拉住。 顾含清深感不适,紧蹙的眉头都能拧成麻花儿了,不等宋玉睫意识到越界,就立刻收回手:“我去救他们。” “太危险了。”宋玉睫深知慕休的实力,就算顾含清在她面前大显一番神通,并不能说明他就真的强过了所有人。 “我有分寸。” 顾含清踏过深草青苔,不曾回头。 走出百丈去,刚刚就在此处的惨叫声不久前才刚刚消湮,所见,是两个白衣弟子躺在地上的惨状。 地上有血迹,不多。 没有打斗的痕迹,更不存在什么暴走的灵兽。 他仔细端详着死去的两个人,并不是全然陌生的面孔,是,顾家的人。 “你、你杀人?” 135 九宫往事10 顾含清闻声去望,左手边草深处,两个女弟子正捂着嘴,满目惊愕地望着他。 他无力辩解。 两个发现顾含清杀人的女弟子从实将她们所见说出来,没有一个字的添油加醋,但是陆续更多人的证词却在一点点暗示,顾含清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苏家的兄弟说,死去的顾晓云顾鹤是顾晓飞的妹妹和堂弟,私下里,说了不少顾含清和云芷嫣之间的恶心事,还说过一定会杀了顾含清为哥哥报仇的话。 天洲九大禁术中,有一招叫魂恐咒杀术,中术者无论人妖,必将失控暴走,最后暴毙而亡。 九宫内,唯一会此术的人,只有云芷嫣和云芷柒的母亲,慕泠,正是此事败露,她当年才会被慕容狠心赶出九宫。 种种,这其中隐约间,似乎众人已是心知肚明,顾含清一定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慕容却没将顾含清奈何,因为没人看见是顾含清亲手杀了顾晓云和顾鹤。 这种做法反而让顾含清有一种深深的不安,这么大一个局,却不是要置他于死地,最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但他此时已顾不上这些,慕容一说要放了他,他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月鹿宫去,不论身后的人是怎样讽刺他迫不及待地抱云芷嫣的大腿。 守门的弟子从里面出来,冷冷道:“圣主已无恙,回了自己的宫殿。” 他大喜,狂奔回圣主殿,却被那道结界狠狠拦在门外,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心底是无限的苍凉,没有一棵草生长。 他涩涩伸出手,那结界外一层微弱的电流将他的指尖点得生疼,一路铺天盖地,疼到心窝子里去。 他,又被抛弃了。 无处可去,身在漂泊,心如浮萍。 大人难道,都是这般耍无赖? 他要理由,要为什么,明明好端端的,而且,他还没强大到可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咽下这一切从头来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个地方,这里面那个女人,是他一不小心就认定的一生,她想撒手,怎么也要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理由。 他站在结界外等了三天,没阖过眼,那三天久得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他才终于明白,云芷嫣问他那句,难道长大,只是时间的流逝?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在三天里,像熬过了三百年那么长。 云芷嫣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老头儿,很老很老,比九宫里最老的慕容还要老,但是笑眼弯眸,矍铄得很。 云芷嫣望着顾含清,微微愣了一瞬:“你是谁?” 那一刻他表面上很平静,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表现出半分失望奔溃的模样,只是静静的,任心中亿万海啸狂湮他一颗犹如针扎过百遍的心。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见顾含清脸上逐渐有了愤怒的颜色,云芷嫣微蹙的眉头忽展开来:“小柒说,我此前收过一个小童,是你么?” 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之间的事,需要听说了? 仅是一瞬。 “是。” 菩提老祖笑道:“嫣儿你,也收过小童?” 云芷嫣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摔了一跤就给忘了。”说着,拾起顾含清的手,牵着他走进结界里去。 她手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根针。 她若是厌他倦他赶他走,他尚且有可恨,可如今她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忘了,态度没什么不妥,只是,温和下太过疏离,才让他心寒意澈。 他以为,他多少是特别的。 太自作多情了。 云芷嫣这几日去了菩提山,似乎是想起来这老寿星过几日就是七百岁寿辰了,决心在九宫里为这老寿星大办一场。 顾含清在一旁默默听着,眼前这冰清玉洁的女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自己了。 见他发愣,云芷嫣望着他道:“你愣着干什么,即是小童,难道不该在客人来时端茶倒水?” 顾含清默默应下,照做了。 云芷嫣,她以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凶多了,也从不会说命令他做理所应该的话。 她变了太多,命他将菩提老祖住的地方收拾好以后,竟好奇地问他:“我怎么没看见你的屋子?” 顾含清默默咽下那句我们一直睡在一间房里,道:“这几天去天枢宫参加选拔,铺盖卷到那里去了。” 云芷嫣一笑:“选拔?是梅深真传弟子的选拔?没想到我捡的小童,还有这等本事。你叫什么名字?” 顾含清幽怨地望着她:“顾含清。” 云芷嫣哦了一声,姿态翩翩,没什么所谓的背影,轻步进了那间屋子。 门轰然关上,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整日愤懑地在院里练剑,那日午后,忽觉身后有双眼睛望着自己,回眸一望,却是端着和蔼笑容的菩提老祖,他一拜:“老夫子。” 菩提老祖颤巍巍翻过栏杆走过来:“夫子不敢当,他们都唤我一声老祖。” 分明便宜占的更大,还说得这么谦虚:“老祖。” 他步子颤巍巍,走得却极快,转眼已在顾含清眼下,如枯骨的手握着他的手腕。 顾含清一惊,终是没有挣开。 “我这一路走来,听到很多风言风语。” 顾含清咬着牙:“那都不是真的。” 菩提老祖笑道:“都说你这小家伙赖在圣主殿里不走,是喜欢小嫣儿来着,我就说是空穴来风了,小嫣儿算来,也有七八十了吧……” 顾含清截断他的话:“那是真的。” 菩提老祖一愣,转而哈哈大笑:“痴儿啊痴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一身仙骨奇绝,实乃罕见,多亏了你老爷子在你幼年时抽了你一身龙筋,否则互相影响,肯定得长歪喽。” 顾含清一惊:“你说什么?” 菩提老祖笑道:“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啊?不知道无所谓,知道也无妨,反正你老爷子,也不图你记着什么。” 顾含清愣住,真是如此么? “你可知,我多大的岁数了?” 顾含清想了想:“一百来岁?” 菩提老祖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我还得管天璇宫里慕容那小兔崽子喊一声爷爷?” 顾含清改口:“更像三四百岁吧。” 菩提老祖悠然摇着头:“明天,我,整整七百岁。” 顾含清确然心惊:“这,的确很了不起。”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 “没有。” “你一定在想,一个七百岁的老头子,一个人孤零零在菩提山待了六百多年,好可怜,好可悲。” “不,晚辈没有这么想。” 菩提老祖笑道:“那你怎么想?” “晚辈觉得,老祖忍旁人所不能,持常人所难耐,是尊者也。” “这都是虚话,我想说啊,有些路,你必定得一个人走一趟,你觉得呢?” 顾含清只能感受模糊大概:“老祖,什么意思?” “你已经懂了,干嘛还要问我呢?” 不等顾含清再问,他兀自举起手挡住根本一点灼热感都没有的黄昏斜阳:“好热啊,骨头都要晒散架了,不跟你说了,回屋子里睡觉去喽。” 彼时云芷嫣正躺在琉璃榻上小憩,却忽听敲门声,她挥了挥袖子,门便开了:“小顾啊,有什么事?” 顾含清走过去,将怀里那个太阳娃娃塞到她眼前:“你以前嘱咐我做的,做好了。” 云芷嫣惊愕:“我让你做过这种东西?” 顾含清冷清着眸子:“你连我是谁都忘了,怎么会记得你让我做过这个?” 云芷嫣讪讪一笑:“也对,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让你做这么个玩意儿……” “你半夜会哭,怀里不抱着东西就会一直哭。我在娃娃里蓄了灵力,听到你的哭声,就会钻进你怀里。” 云芷嫣心头一颤,磕磕巴巴:“我都不知道,我半夜里,会哭啊。”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顾含清转身,“想赖就赖,反正别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翌日,等到天黑下去,圣主殿脚广大的平台,闪着千百颗夜明珠,篝火盛宴,歌舞不乏,九宫中凡有些地位的人,都不敢不卖云芷嫣和老山翁的面子。 顾含清在云芷嫣身后立着,是她要求的,她说,也许是时候多收几个小童了,再遇上这么大的盛事,她真的很没面子。 顾含清扁着嘴:“谁也没不让你收小童。” 九个老头儿一番冗长的贺词,加之大礼相赠,光是这祝贺词,顾含清就生生听了一个时辰之久。 云芷嫣早已昏昏欲睡,若不是待到一个人说完临到下一个的时候,顾含清叫她,她指不定还能撑着眼睛睡到多久。 她向来不喜欢这等麻烦事的,顾含清怎么会不知道。 就算可以忘了无关痛痒的他,为什么连本该讨厌的东西都能接受了?云芷嫣,你当我顾含清是三岁小孩儿吗?那么好骗? 到后面,顾含清才知,这场寿宴,是云芷嫣在为云家的弟子铺后路罢了。 也许是预感圣主之路不久,所以此前,才有要他去参加圣主选拔一事? 云家弟子大显冰火之术,面上只是在表演为菩提老祖庆生的杂记。 老祖笑得满面春光,连连点头。 一曲罢,他们本该退下,云芷嫣却叫住其中一个人:“净非,你等一下。” 干净爽朗的少年恭敬一拜:“是。” 云芷嫣嘴角含着满意的笑意,转头问菩提老祖:“老祖宗觉得净非这孩子怎么样?” 毕竟是自家孩子,菩提老祖当然是可劲儿夸:“小小年纪,能将寒冰之术练到如此境界,我说一点儿不逊色于小嫣儿你,没有半点儿偏颇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云芷嫣笑道:“可不是厉害,正是因为厉害,所以无法无天,生生觉得九宫里没什么人配教得上他,令人发愁。” 菩提老祖上扬的嘴角忽然顿住,似乎觉得自己不着痕迹地上了云芷嫣这小丫头的套:“这……” “老祖宗既然觉得这个孩子不错,不如就将他收到菩提山去如何,他本也少言寡语,最是耐得住冷清,九宫热闹,他反而不喜欢。” 也不是没有人想尽办法让菩提老祖收徒,奈何他就是不肯收。 时间长了,天下人也就不会抱那个自己或是后辈在菩提山飞上蓝天的机缘心理。 顾含清知道,云芷嫣绝不会打这场没有准备的仗。 “这,其实不妨说,别人都说我不肯收徒,我只是收徒的标准,比较高而已。” 这话却叫在场所有人都提起兴趣。 不过顾含清不在内。 云芷嫣笑道:“是么?老祖宗不如说说你的标准,也叫那些后生,有个准备?” 菩提老祖摇摇头:“这标准,没法准备。” 云芷嫣继续问:“什么标准,连准备都不可?” 菩提老祖捋着自己的长胡子:“我看的这标准,是仙骨,说来遗憾,净非这孩子仙骨算上佳,但始终不是我苦苦追寻的奇绝仙骨,所以,小嫣儿,这面子,我还是不能卖给你。” 众人和云芷嫣的脸色没什么不同,都有些悻悻之意,他们可不都是上佳仙骨,可谁也不是那所谓奇绝啊。 “原来如此,是我们不配。”云芷嫣说罢,示意云净非退下。 菩提老祖笑道:“小嫣儿也别说这酸味忒重的话,实话说,此行来,我倒是真的找到一根自以为奇绝的仙骨,也叫他出来见识见识人,别落下你们说我故意搪塞人的话根。” “是谁?可带来了?” 菩提老祖笑道:“可不就在你身后站着?” 说到仙骨顾含清就隐隐觉得不妙,不想真的点到他头上来。 云芷嫣望向他的眼神很轻:“原来是小顾啊,老祖宗当真?” “当真。” 底下哗然。 不得不哗然,细数顾含清这一路,高升得让人咂舌不已。 闯进圣池没被赐死,反被云芷嫣养在身侧,从此就算众人要鄙视他,也得仰着头看深居圣主殿的他。一场与他无任何关联的寿宴,竟被奇拐八绕,成了一场他无意,师父却迫不及待的认师大会…… 嫉妒,哗然中是深深的嫉妒。 云芷嫣忽然起身,笑道:“既然老祖宗认的是仙骨,却不是人,就十分好办了,来人,盛碧刃。” 136 九宫往事11 众人都呆愣,不知云芷嫣意欲何为。 云家一弟子双手奉上碧刃,云芷嫣却不接,只是吩咐道:“将顾含清的仙骨剜出来,我要赐给净非。”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慕容率先不答应:“圣主,这恐怕不妥……” 云芷嫣截断他的话:“有什么不妥?顾含清本就是天玑宫没人在意的小奴隶,当初擅闯圣池就该赐死,我养他多年,也该轮到他,为云家出一份薄力。” 叫慕容哑口无言。 顾禹锡攥紧了手中的杯子,紧紧瞪着云芷嫣,似乎在说,臭婆娘你要是敢动手,我就掀了你的月鹿宫! 云芷嫣只是笑笑,那捧着碧刃的弟子却不敢动手:“圣、圣主,弟子……弟子不敢。” 也许是忌惮顾含清的实力,也许是明白顾含清和云芷嫣之间的关系? 无法可知。 云芷嫣一把接过碧刃,挥他下去:“要我亲自动手?!” 众目睽睽,云芷嫣手里紧攥着碧刃,另手却拾起顾含清的手腕,面上含着浅浅的笑意:“你忍忍,不会很痛的。” 顾含清苦笑:“我不怕痛。” 怕人心。 我害怕你此时的笑容,竟是在拿走我已视若珍宝的东西时绽放的。 你明明知道,没有它,我可能再也拥抱不了你。 她揽他在怀里,手掌心抚着他的后脑:“小顾,你乖哦。” 逃啊,快逃啊,他听见一个如海啸的声音在心里喊。 可他没有动,无非是贪恋她的怀抱,她此时温柔的语气。 就让他再骗一瞬自己,她温柔得好像,在说我们会耳鬓厮磨并肩走下去,一辈子不离不弃。 哪怕代价是失去仙骨。 而直到背后尖刃刺进肉里的剧痛传来,他才惊醒,什么痴心妄想啊,不过是一场虚妄,她在水里,他望在水面,伸手的时候,水寒得刺骨,她的面目,也开始狰狞。 “嫣儿哦,你这是何苦?别折腾这孩子,我收,两个孩子我都收,总行了吧?” 菩提老祖施法拉开顾含清,他愣愣的,想在云芷嫣的眸子了看出半分不忍心。 可她没有,只是浅浅一笑:“好说,老祖肯收净非做了弟子,什么都好说。” 顾含清失神站在那里,到这寿宴散去。 云芷嫣不顾他,更不会有谁顾他,菩提老祖拍了拍这傻小子的肩头,踱步登上圣主殿,他枉顾后背那深深的伤口,站在夜幕里,任由心滴着血。 第二天,云净非把他的包裹扔给他:“装了几本书,别傻站着了,走啊。” 顾含清挪动步子,总是不忍望了一眼圣主殿,那里冷冰冰的,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不一样,可顾含清知道,那里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菩提山的修行让本就天资非凡的顾含清如登青云,太多不可能在他手下却似能轻易就完成,这让秉持着优越感的云净非在三个月后,不得不打心底里承认,承认顾含清的确是圣主口中那个可能带九宫走下去的人。 顾含清入菩提山第五年,顾禹锡往逝,他不得不回天玑宫。 他小叔顾时关掌天玑宫大权,他被迫捡起长老的职位,委身在一方小屋里。 他逐渐懂得了当年爹娘的死因,逐渐明白,顾禹锡当初是抗着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菩提山之行的确打开了他的眼界,让他不得不承认,云芷嫣嘴里的为了他好,终于在迟来的路上,被他感受到。 在天玑宫,忙着撰书,忙着整理心法教那些求知若渴的九宫外姓弟子,他总是在不经意间,一根蜡烛,一颗夜明珠,联想到云芷嫣身上。 她如何了,是不是一如往日,委身在那昏暗的池水里练功?这么多年,到底是依旧孤身一人,还是如她开玩笑那般,找了不少小童在身边…… 他写下不少传音符,终是没有传出去。 再后来,荼灵便来了,极尽所能把他贪图又厌恶的宁静碾碎,他这逼仄的小地方,因为荼灵的造访,竟成了天玑宫里颇有些名气的一隅。 那全凭荼灵一张嘴到处宣扬他菜地里的青菜孕出了灵兽,说得五花八门,来参观的人随之不少。 她还以此收别人灵石,美其名曰给师父盖大房子。顾含清只随她,名不名声的,这点儿他自小就看得很开,只要她不拆家,什么都好说。 “师父,照这样算下去,再过不到半年,我就有足够的灵石,给你盖一座足够像样的殿堂出来,怎么样?你徒弟厉不厉害?” 顾含清默默看着眼前厚着脸皮邀功的小丫头,塞给她她今早默写的灵诀:“嘴皮子这么溜,多背背灵术可好?” 荼灵扁着嘴:“再溜的嘴皮子,遇到这拗口到惨绝人寰的灵诀,都不管用啊!” 说着,不禁拿灵石演什么天女散花,结果结结实实砸了脑袋。 顾含清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你父母亲把你送到这里来,可不是让你拿我的灵兽招摇过市的。” 荼灵嘟着嘴:“家里孩子多的是,有他们忙的,怎么会照顾上我……不过我有师父,所以不算没人疼,是不是?”说着,已小心凑到顾含清身边,抱着他正画符的胳膊。 顾含清没奈何:“多少学一些,不然接下来的补测,你怎么混过去?” 因为荼灵在真传弟子选拔的终选里使诈一事,硬是在九个宫主那里拖了一个多月。 宋玉睫这亏吃大发了,谁还不是自家爷爷的心肝宝贝了不是,硬要宋老爷子到荼老爷子面前找说法。荼老爷子自是端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提教训自家孙女一事。 顾时关亦是两面逢源,为了不得罪这两宫,干脆开辟先例,在终选后多出个补测来。 荼灵知道这事儿以后,着急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没事就凑在顾含清面前,含着眼泪儿,演上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 又是她舍不得相依为命的师父啊,又是她哪里斗得过宋玉睫那个老太婆的说辞。 顾含清很是无语,只好说让这小丫头片子放心的话:“别哼哼了,你既在玉清殿白吃白喝这么久,想赖也赖不掉,就算最后输了,还得过来给我打杂。” 荼灵蔫蔫的脑袋顿时挺得直直的,眸子里的光快赶得上天上的星星了:“真的?师父真好,还是师父最好。” 不过现在顾含清有些后悔了,因为他叫这荼灵安心以后,她玩起来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他反倒有些懊恼,怎么就着了这小妮子的道了,本该借此刺激刺激她的积极性才对。 失策啊。 于是补测那天,荼灵一身不要太轻松。 本叫嚣着绝不用宋家老爷子做的法器出补测题目的她,也摆摆手,说自己都能接受了。 进法器前,宋玉睫瞪着她,眼睛里的怒火恨不能把她烧个窟窿。 可她只是傻笑,别提多没心没肺了。 这次的题目很不寻常,要在布满炁场的法器内练出两个时辰的灵石来。 顾含清听到这题目时便放心了,放心地回去等着荼灵被淘汰的消息而已。 别提炁场的干扰了,就算没有炁场,这小丫头也绝练不出哪怕半个时辰的灵石来。 她能专心干的事情就只有不专心,有时在他耳边嘀咕嘀咕转瞬就能被菜园子里两只灵兽吸引走,哪有什么意志力可言? 结果却让他惊讶不已。 这小妮子竟然抢在宋玉睫前面,率先练出了两个时辰的灵石出来。 彼时已近黄昏,顾含清等到下午的时候还没听到结果传来就已经按捺不住,莫非是这法器又出了什么问题? 便匆匆赶到天玑宫正殿,看守法器的弟子已经轮了两番,精神头正旺。 正逢顾时关也来关心结果,两人遇上,不免在偏殿里多说了会儿话,有关弟子的良优品性,和教学的安排。 这一聊便是很久,待到黄昏,荼灵捧着那比碗口还要粗一圈的灵石扑向顾含清的时候,两个人都惊愕不已。 荼灵既已经先出来,看守法器的弟子便一齐施了法,将还困在其中的宋玉睫传送了出来。 宋玉睫显然没有料到这样不堪的结果,扑在宋老爷子怀里崩溃大哭:“怎么会这样啊爷爷,我怎么会比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啊?爷爷,我明明什么都好的,为什么总是在最后关头输下来,为什么啊?!” 荼灵见宋玉睫哭得眼睛都快肿了,默默与顾含清对望一眼,嘀咕道:“其实你很好啦,只是太想赢了,我在里面,只是等得太久,很无聊,才打算练灵石的,就像睡觉一样,别想那么多就成功啦……” “你闭嘴!”宋玉睫喝止了荼灵的话,此时她说再多,在宋玉睫眼里也只不过是炫耀罢了。 顾时关轻声道:“这一次,荼灵这丫头说得没错,所谓炁场压制,只是一个幌子,这一关,考验无非是换汤不换药,总归是那万变不离其宗的八字,屏息凝神,平心静气。小宋,也许你不该奔波于太多的选拔之间,歇一歇,对自己有好处。” 宋玉睫摇着头:“不可能,你们怎么能这么想呢?难道我这么优秀,输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一点都不可疑吗?我知道了,你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术?不然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来?!” 荼灵被宋玉睫猩红的双目吓到了,默默缩到顾含清身后:“我没有,我就是按书上说的吸纳灵气,没别的。” 宋玉睫冷笑一声:“书?那也要看是什么书了?天洲禁术,岂非也记载在一本精致的书里,你说,你是不是看了那些邪术?” 轰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惊愕,这位向来把宝贝孙女宠得不像话的宋老爷子,竟当众打了她一巴掌:“混账东西,输就输了,怎就输不起,在这里凭空捏造别人的罪名?” 荼灵又被吓了一跳,抿着嘴不说话。 这事情,算是不了了之。荼灵依旧每天乐呵呵在玉清殿里折腾他的灵兽,没心没肺。 可那日的事情,却在顾含清心中成了一个谜团。天洲九大禁术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那日宋老爷子脾气大到如此,也绝不只是嘴上说得那么简单,更深的缘故,他和顾时关都懂,和宋玉睫不小心说漏嘴禁术的事情一定有关。 宋玉睫怎么会知道禁术的内容,是纯粹胡乱怀疑了一同,还是确确实实知道禁术中有那么一条,可以在炁场中快速提炼灵气?否则怎么解释? 不过于他顾含清而言,想搞清楚这件事更深的缘故,就是当年在天枢宫参加梅深真传选拔一事。 当时他只道云芷嫣生死未卜,那些事情并不愿意多想,不想这一拖便是五年之久,如今偶然再被牵扯出来,他势必要弄清楚。 魂恐咒杀术,慕泠为什么会,从哪里会,当时那些人的眼神,为什么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他到底遗漏了什么? 借物色人间仙门弟子一由,他得令出宫,秋水之畔,对面的老头,华发里,尚且还有几根青丝。 “你还是来找我了。”苏笑秋捋着花白的胡子,浅笑道。 “我有些事情想知道,希望前辈能帮我。” 苏笑秋滴溜溜乱转着眼珠子:“一个九宫长老,找一个九宫叛徒帮忙,实在不合适吧?” “这和立场无关,只关乎个人,如果前辈不愿意帮,晚辈亦不会强求什么。” 苏笑秋爽朗大笑出声:“你想知道什么,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有没有幸恰好知道。” “天洲九大禁术,前辈可知道是什么?” 苏笑秋的笑容僵了一瞬:“你说那玩意儿?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后生怎么突然生出歹心来,钻这个空子?” 顾含清道:“晚辈并非要练,只是想弄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弄清楚,才能将一些发生在晚辈身上的事情解释清楚。” 苏笑秋点点头:“原来如此,也罢,我告诉你。 “这其一,九天重生术,完全逆天而为,施术者和中术者都是自身,一旦练成,身体和修为都会陷入无休止的轮回中。” 137 九宫往事12 “这其二,燃魂血术,用阳寿精血,换无上神力,一旦此术练成,纵有百年寿命,不过须臾之叹,属下下等。 “其三,魂恐咒杀术,玲珑剔透之心,阴险毒辣手段,中术者失心丧疯,轻则自残而死,重则……全身爆裂而亡。” 说到此处,苏笑秋似哽了一瞬,转而又笑着:“这四,阴阳双生之术,冰火阴阳,本相生相克,修习此术,便可掌冰火两术,造化无极。” …… 顾含清默默听完,不禁问:“即是禁术,必将有损人损身阴险之处,听前辈话里所说,练这些禁术倒是都可以凭借一招肆意闯天下,全然没有顾虑?” 苏笑秋笑道:“年轻人,别着急,这其中被禁的缘由,你听我慢慢说。 “人这一生哪,从不知世,到一点点手握信仰,咬牙坚持要走的路,全凭机缘,一段话,一个人,你追过去,就是一生。 “若是这信仰在你心中如一始终,却是极好的,怕就怕,你脚下那条路走到一半,才忽然惊觉,半生的意义,都是错误。” 顾含清道:“没什么错不错,只是自己的立场变了而已。” “当然不错。你瞧那水,奔流不息,是朝着一个方向,但若每一滴水都有自己的意愿,往东往西,上天入地,恐这天下,早也成了汪洋。” “前辈到底想说什么?” 苏笑秋笑:“你道什么是永恒?什么是坚持?如果你生来就背负着使命,穷尽一生也难完成的使命,你会怎么办?” “拼尽全力,尽人事,听天命。” 苏笑秋摇头:“玩笑话,若你眼前再摆一条长生的路,你选不选?” “不损人害己,只为心中道义,选。” 苏笑秋点头:“那便是了,此,岂非练就九天重生术之人,在心中对自己的说辞。” 顾含清这才明白,苏笑秋饶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想说明一件事而已。 这禁术,被冠禁术,也无非是一部分人的说辞。 苏笑秋继续道:“九天重生术害己,最是害己,最是难练,以挂榜首。” “晚辈实在不能明白,生命倘若循环,难道三岁小儿,也可能早已活过一个轮回?这细想去,岂非太恐怖?” 苏笑秋笑着:“的确难想象,说来惭愧,老头子我活了百八十年,也没遇见这样的人物。” “这无可惭愧。” 苏笑秋那手指了指顾含清,似乎从这时起,便觉得眼前这小子轴得非比寻常:“燃魂血术害己的威力已在面上,不肖细说,那魂恐咒杀术,对修炼者身体的要求苛刻异常,传入我这老头子耳朵里,也就只剩玲珑剔透心这几字而已。” 顾含清点头呐道:“原来如此。” 他没找到端倪,早在他进入天玑宫前,慕泠已被赶出九宫,连这些,他都是翻遍了九宫记载些大事小项的杂事记书拼凑出来的线索而已。 要说关联,慕泠是云芷嫣的母亲,不知算不算关联。 “你,已找到答案了?” 顾含清摇摇头:“是晚辈太过愚钝。” 苏笑秋好心劝道:“傻小子,有些事情想不通不要再想,时机到了自然会明白,向来只有拽着人走的天地,何必自寻烦恼?” 顾含清摇头:“我要弄清楚,事关于她,没法一了了之。” 苏笑秋见劝不住,也没奈何,见他抱拳示意要离开,微微点了头,待他踱步走出两步,还是没忍住问道:“九宫圣主,可还好?” 顾含清回眸,摇摇头:“和以前一样吧,别人责怪她总似个逍遥散仙,我却希望,她永远做个逍遥散仙。” 苏笑秋哈哈大笑:“真想不通你这小子怎么想的,她算起来也就是个老太婆。” 顾含清郑重望着苏笑秋,让他悻悻闭了嘴,不想他却转而问:“前辈怎知那些事情?” 苏笑秋愣了愣:“什么事情?” “关于禁术。” 苏笑秋想了想,善意地提醒:“你这实在相当于问我,为什么会叛逃。” 顾含清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味:“希望前辈告诉我。” 苏笑秋捋着花白的胡子,虽说心里有些小激动,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可不是我非要告诉你的样子来:“真想知道?” “当真。” 苏笑秋这才勉为其难地将憋在肚子里的话告诉顾含清,他迎着夕阳,秋水之畔,与这老头儿拜别。 是夜,天权宫藏书阁。 顾含清是偷偷摸摸溜进去的,看守藏书阁天窗的弟子被他一掌劈晕了过去,而那个弟子浑然不知是谁,哪怕是阵风呢?他却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藏书阁十层之高,七层里都是挑灯用功的弟子,顾含清于是不得不翻走天窗。 黑暗里,实在看不清任何东西,他默默翻出袖子里那颗鸽子蛋大的灵石,握在手里,露出微弱稍许的光。 这里却不得不提,于别人而言,越大的灵石就越难练,而且是有一定极限放在那里的,于顾含清而言,越小的灵石却越难练,这颗,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徒弟练出来的。 想到此,他不禁无奈笑笑,小废物还是有些用处的,那就不能是小废物。 顺苏笑秋那老头儿的话,他在这如迷宫的藏书阁里,却行之有道,便找到苏笑秋说的机关。 推动书架,一个四方的地道口果然露了出来。 别好奇为什么十层楼的地方会有一个地道,只能说,那是一层隐秘的夹层,在藏书阁楼外的装点下,根本看不出九层楼和十层楼之间,隐蔽着一个如同禁室的地方。 顾含清钻进去,合上地道口那木板的一刹,他果然察觉到动静,似有利箭袭来,仅凭耳力,几个筋斗便躲过去了。 他落脚很小心,因为苏笑秋说过,这其中机关很多,防的,恰是他这等不老实的弟子。 前面有动静,不是机关的动静,好像在他之前,闯进来一个人。 那道空门口,虽是一瞬,但他确然瞥见一道影子,想必是察觉他进来,过来看看状况而已。 他小心走过去,眼前,是一座水池,准确地说,又不是水池。 其中浮满书籍,蓝色的火焰飘在清水上,热烈的燃烧。 这景象他头一次见,不由得眼前一亮。 水池中央,悬着一个四方的锦盒,似乎是一个法器,其貌不扬,但顾含清知道,这应该就是苏笑秋所说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了。 他忽然有疑惑,即是从那洞口走到这里,不过一间布满机关的屋子,和这个池子,刚刚那个人影闪过一瞬,能藏到哪里去? 莫不是也钻进盒子里去了? 这是比较好的情况,若是这其中还有他忽略的机关密道什么,等他钻进法器,那个人再出来,那顾含清将变得十分危险。 人委身在法器里,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已经和法器融为一体,器毁人亡。 虽然质疑宋老爷子制造的法器的抗毁能力很不厚道,但他不得不在有关自己的性命的事情上小心谨慎。 他从小就惜命得厉害,他自己十分清楚。 又小心将这里面排查了一遍,确认那个人为了躲自己已经先进入法器,他才安心施法,钻进法器里去。 “来人了来人了?好几十年了,终于又进来一个人了吗?让我看看,嗷呦,小伙子,真标志,不错不错,我在这里正式宣布哈,虽然孤眠组织对人才的要求极高,纵然你还有些水分,但是看在你诚心加入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允许你加入了,怎么样怎么样?开心吗?” 耳边本是水潺潺的温润声,在他微微动了动眼皮子还没睁眼的功夫,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便似洪水一样,根本容不得他有半分空档,袭近他耳朵里。 狗屁不通。 分明激动得想了很久的台词,分明就是寂寞得要死看见一个人来激动得不行,还学人家小姑娘装什么矜持…… 顾含清捂着脑壳,闷哼一声,手撑在一层浅浅的水里,慢慢起身来:“好痛。” “你会习惯的,相信我,这些炁场,只是在洗净你身体里那些不必要的杂念。” 顾含清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蓝颜色的老头儿。 哦不,老头儿的一缕魂。 见顾含清这副眼神看着自己,苏孤眠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含着十分和蔼的笑容,挥手在他眼前幻化一幅人像出来。 顾含清没想到苏孤眠会忽然在他面前展一幅云芷嫣的画像出来,而展的却恰是他当年初见云芷嫣时,那惊鸿的一眼模样。 霎时头疼得像要裂开了,苏孤眠将身子拉得老长,脚还在那里飘着,脑袋已伸到顾含清旁边,偷摸摸看了一眼那幻想,不由得“咦”了一声:“小伙子,你思想怎能如此龌龊?” 顾含清捂着脑袋,伸手将那幻想打碎了,愤懑地瞪着苏孤眠:“你是谁?” “你闯苏家的禁室,却问我是谁,说不过去吧?” 顾含清站起身来:“你少装神弄鬼,刚刚在我前面闯进来的人,就是你?” 苏孤眠想了想:“在你前面……你说那小妮子,不提也罢。” 顾含清也没有心思和他兜圈子,打量着法器里的一切,却感十分震撼。 这一望无际的紫蓝黑夜下,平铺秋水,点点星辰如坠,抬头,如气如幻的飞鸟鱼虫,不过是幻影,落入眼中,却是真实的美好。 那天空,美得像旋涡的中心,神秘亦危险。 这里就是苏笑秋说的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能找到什么? “少年人,你充满疑惑的眸子告诉我,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十分必要。”苏孤眠捋胡子,才发现自己一摸一空,不觉有些尴尬。 顾含清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苏孤眠,语气稍稍好转:“前辈知道些什么?” 苏孤眠小声道,那样子就像是在讲悄悄话,可是明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你有疑惑。” 顾含清耐着性子,而他最不缺的,也就是性子:“那前辈可知道答案?” 苏孤眠不禁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傻小子,我不过长得玄幻了一点儿,你当真以为我是神仙不成,知道你每天吃的饭里几根胡萝卜?” “你不如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孤眠摸着下巴:“少年人不要这么急躁……头疼,有没有好一点儿?” 顾含清被这么点了一句,才惊觉头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不仅头不疼了,浑身跟着轻飘飘的,一身轻松。 如忽然自闹市车马中,临身山清水秀之间,一场大雨,雨后无尘,天地大静。 不禁嗫嚅:“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孤眠装作怅然的样子:“不过是我的坟头。” 顾含清一惊,又听苏孤眠笑嘻嘻道:“却是你们梦开始的地方。” 顾含清觉得这说法膈应,干脆直截了当:“前辈,我此来,只为禁书一事。” 苏孤眠摇摇头:“身为九宫弟子,你难道不知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许多问,该做的事情做,不该做的事情不能做?即为禁书,容你再怎么说,岂有和你耍过一番嘴皮子,再交给你的道理?” 顾含清道:“那前辈不如说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在前辈心里,拿到这禁书的人,所干所想一定是坏事?” “伶牙俐齿,却不是七窍玲珑。”苏孤眠睨着他,“照你这说法,九宫教你的东西,还有不对的?” “对不对本就是个说法,前辈说的对错,难道也是九宫为尊,排出优劣地位,权衡利弊后的对错?” 苏孤眠大笑,反问:“那你又觉得什么是对错?” “我只知道,对和错,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好小子,避重就轻,你把难题甩给我,自己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顾含清紧着道:“晚辈并未有故意刁难前辈之意,是前辈自己一副说教之态。” 苏孤眠悻悻:“问我的是你,说我说教的人,倒也是你。” “晚辈的错。” 苏孤眠忽然偷笑:“行了,你也别谦虚……你是苏家人?” “不是。” “谁让你进来的?” “一个前辈。” “你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敢听他三言两语,乱闯这禁室,我该夸你勇气可嘉,还是该觉得你傻到家了?” 138 九宫往事13 顾含清:“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信任无须多做解释,前辈若知道禁书所在,烦请告诉晚辈,晚辈十分感谢,前辈不愿不知,晚辈亦不会勉强,晚辈自己去找便是。” 苏孤眠笑道:“想看书还不好说,这里的书,就任你随便去看,少看一本都不行,可别出去以后,说我小气。” 说着,挥了挥手,这四野浅水一层,涌出诸多水滴,向天而行,浮在半空时,幻化出本本书卷的幻影来,霎时,顾含清置身于浩如烟海的书籍之间,有寸步难行的窘态。 他还惊愕于这些书的名字竟是他这个“行走的书库”从未听到过的,再回神时,身边哪里还有什么苏孤眠,不知化成了烟还是水,飘散无形,再找不到影子。 顾含清伸手触到一本书的幻影,它竟在他手中变成实在存在的,《妖录》?这实在是他从未谋面的书皮。 读过一本,全然不觉什么,只道写书人异想天开,胡言乱语。 可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也许,那个人说的,真的可以实现,真的能够存在?他再看下去,已渐渐走入写书人所描绘的世界。 尽管有很多未填补的空白,但却抹杀不掉美好的存在。 是野火掠过枯草原,明知会一败涂地,也要守护一株出芽花草的决心。 他不知坐在这其中多久,只知自己竟未有一秒感到疲倦,读完,心中如装了一个钟,任由那敲钟的和尚撞出震耳欲聋的大音希声,震撼不已。 亦或是震撼二字不能形容。 他足足盯着那落款的名字有一个时辰之久:苏孤眠。 书本本消散,他望着依旧紫蓝色的黑夜,恍然觉得,有一粒星子,比进来时亮得多了,它看他,亦眨眨眼。 他准备出去,却听见一阵呼噜声,四野一望,却并没有人。 循声走过去,戳破那层幻境的阻隔,另一边,涌入他眼里的全是绿色,参天的古木,绿藤缠绕,那红衣的女子睡在古木的根上,大叶为盖,恬然的模样。 她似乎意识到有人闯过来,马上惊醒,望望顾含清,又瞄了瞄四周,忽然一拍脑袋,叹息道:“我说兄弟,你要不要这么给力啊,看些个画本看这么久,我都躲这边睡了至少两个来回了,佩服,实乃佩服。” 说着,不忘对顾含清抱拳,以示自己的言真意切。 顾含清一抓就是她话里的漏洞:“你说什么?这些书,你全当画本在看?” 雪霜竹点点头:“不然呢?有什么不妥?” 顾含清忍下一肚子对牛弹琴诸如此类的话,忍下白这姑娘一眼的举动,默默转身,准备施法出去。 正要施法,却觉得不对,转身:“你在这里干什么?” 雪霜竹噗嗤一笑:“你和那个苏老头儿说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朋友,你既然也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怎么好意思一副主人的做派,问我来干嘛呢?” 顾含清被哽住,雪霜竹笑笑,继续说:“就像你说的,拿着禁书的人,各有各的苦衷,干的也不全是坏事啊。你进来找禁书查当年的疑案,我就不能进来,借此处的炁场修炼了?” “你怎知我进来是为了查当年的疑案?” 雪霜竹摇着腰间的绳子:“这还不简单,九宫里的藏书都背下来,你们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岂非一目了然,至于惊讶成这样么?” 顾含清不觉肃然起敬,这女子看着年纪一般,不想智慧却是常人不及,背光九宫藏书,嘴上是一说,真做起来,已不是巨艰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人的名字:“小叔曾说,无极选拔中,一外姓女弟子一路走到决赛,想来,就是你了,雪姑娘。” 雪霜竹拍拍脑门儿:“哎,不想出名还有这么一个坏处,在这么个破地方都能被认出来。” 顾含清看不出她半点儿的忧愁,反倒将她嘴角得意的笑意一览无遗,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雪姑娘不用担心,我不会蠢到跑出去说在禁室里遇见了你,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雪霜竹嬉笑:“没想到你看着呆,其实嘴皮子也溜得可以啊。” 顾含清没觉得这是什么夸奖:“就不打扰姑娘修炼了,预祝姑娘在终选里,拔得头筹。” 雪霜竹嘟着嘴点头:“也祝你,找到你的答案。” 顾含清挥开步子走出去,却听雪霜竹在他身后嘟囔:“你其实挺有意思的,我其实挺不想以后和你成为对手,可惜了。” 这话何尝不是顾含清憋在心里的,这女子看完其中的书依旧有自己的坚持,其实也是一种难得。 他不知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回玉清殿,只道一路上,看这四野,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确实该是多天没有着家了,本就逼仄的小屋子,被荼灵一闹腾,更显破烂不堪,黑夜里,灯火通明。 顾含清以为荼灵怕黑,荼灵只是在为回家的顾含清留灯。 他望了屋子里睡在东边床榻的荼灵一眼,默想着,师父以前说的话,可能不管用了,小丫头,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才行。 他欲吹灯,却听见她在小声呜咽,他走过去,听着她在梦里呢喃:“师父,小青死了,小青……死了……” 小青是那两只青菜灵兽中的一只,青的一只,还有一只黄的,荼灵叫它大黄,此刻正被荼灵紧紧抱在怀里,若不是顾含清将大黄拽出来,塞个枕头在她怀里,这大黄估计马上也要去见它的兄弟了。 “师父……” 顾含清没奈何,掖了掖荼灵的被角,走回去,吹了灯。 耳边是荼灵断断续续呢喃的声音,他一夜未眠。 他不敢想象,从小只以为九宫是个庄重的地方,在他心里从未想过用神圣去形容,但他也万万想不到,这背后竟是这样不堪。这本就没给他多少归属感的地方,此刻他只想逃离。 翌日他早早做了饭,荼灵揉着眼睛,望望他,揉着眼睛,望望他,来回好几次才确认这就是那个保姆师父,哇哇大哭,扑过来就要给顾含清一个大熊抱,却被顾含清用一碗粥堵住了嘴,老老实实坐下去喝粥。 她一直望着他,他实在觉得尴尬:“看什么?” 荼灵嘟囔:“师父,我还以为你和师娘一起私奔了呢,一句话也没有,消失了整整七天,徒弟我好是可怜。” 顾含清笑笑:“我这是养了个什么玩意儿,是徒弟,还是祖宗?术法得求着你学,饭得做给你吃,师父我出去一趟,没给你报备一声,就成了狗屁不通的烂师父了?” 荼灵凑过来:“师父……徒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啊,你要是私奔呢,可以告诉我一声,缺点儿啥,我也好尽一份儿孝心啊。” 顾含清拿筷子毫不留情地敲了这小妮子的头:“叫你画本少看,哪有那么多撕心裂肺,动不动就私奔的故事情节……就算你师父我想,只怕也是单相思的狗。” 荼灵咧嘴一笑:“师父,癞蛤蟆也该有点儿理想,万一实现了呢?” 顾含清差点儿没一口粥卡在嗓子眼里噎死过去,嘴这么毒,还真是亲徒弟。 荼灵咯咯直笑,自桌子底下掏出两个长生果来,在袖子上擦了擦,一个啃在嘴里,另一个便直接塞进顾含清嘴里。 顾含清早也习惯这丫头的冒失,只是觉得,今日送来这长生果,格外甜:“这长生果,是谁送来的?” 荼灵顿时激动不已,“咳咳”直咳嗽,顾含清无奈,拍了这傻丫头的后背两下。 荼灵如获重生,眼角泛着眼泪儿道:“送长生果的换了个人,叫顾夜明来着,他可真是这天玑宫里唯一一个还拿你当长老的人哪,送过来的果子又大又甜,不像以前,那人要么不送,要么送来都是些摘下来时灵力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果子。” 顾含清点点头,没什么话。 他知道这顾夜明,随母姓,长至今,也不知父亲是谁。 算来,算是他一个表哥,不过已不知隔了多少辈,和他一样,在天玑宫里没少受欺负排挤,却不如他运气好,他只能这么说。 年少时误闯圣池一事,他到如今想起,才知是多大的运气。 本是抱着会有一死的胆颤心惊,不想遇到的,却是一生的永恒回忆。 “我是否来得太早了。” 门口,一白衣男子,走来时,飘逸绝尘。 荼灵马上乐呵呵地站起来,激动得打翻了顾含清发愣时端在手里的饭碗:“不早不晚,刚刚好。” 顾含清默默看着流了一裤腿的粥汁,此刻扔这荼灵出去的心都有了,况且,你们也不认识啊,搞得好像人家专门来找你一样。 这云净非可是比顾含清还冰冷的人物。 也许,修炼冰系法术的人,一贯如此。 当然温玉一定是例外中的例外。 云净非走过来,荼灵立马乖巧地腾出座位,头一次很乖地去看茶,只是那双眼睛就没从云净非那张绝尘的脸上挪开过半寸。 “你怎么过来了?” 云净非愣愣看着顾含清:“你这地方,我来不得?” 顾含清悻悻:“不是这么说,只是好奇你过来干什么。” 云净非冷冷道:“看看你。” 顾含清本没觉得什么,只是一旁听到此话的荼灵顿时一副我听见了什么的表情,搞得顾含清莫名觉得很奇怪:“恐怕不是吧。” 云净非没说话,顾含清只得猜:“你最近不是应该忙着无极选拔的事情?难道对手都很弱,所以你才能这么清闲?” 云净非摇头:“是太强了。” 在菩提山五年,顾含清摸透了云净非那股子执拗劲儿,菩提老祖也总是逮住云净非这般性子捉弄他,惯是会拿各种无解的难题刁难他,可这小子从未叫过难,更不会低头认输。 该不会真的遇上什么匪夷所思的对手,把孩子吓成这样了吧? 却听云净非继续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寒冰诀无人能敌,不想那天遇到那个人,才知道什么是皮毛而已。” 顾含清打断他:“你那不能算是皮毛了。” 荼灵也连连点头:“小师叔千万别这么说,你得学学我师父,自恋一点儿,对身心都好,世界都开朗了。” 顾含清恨不能踹这小妮子一脚,自家师父的台,拆起来,要不要这么信手拈来。 云净非却全然没被这师徒两个二人转一般的对话感染半分,自顾自感伤:“是真的相距甚远,我很疑惑,很不解,想不通,已经准备回山找师父了,临行前,来看看师兄。” 荼灵撅着嘴:“啊?小师叔岂不是一走又是五年?” 云净非这才淡淡扫了荼灵一眼:“也许会更久。” 顾含清知道,这云净非的自信心被无情打击了,只是不知道能让这高傲的家伙自惭形秽如此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荼灵撅着嘴,兀自回了屋子,抱着大黄嚎啕大哭去了。 送走云净非时,顾含清只是告诉他,这世界很大,千万不要只是把自己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云净非点点头:“不管云顾两家闹得如何模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师兄。” 顾含清愣了一瞬:“什么?” 云净非亦是惊讶:“难道你还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 争宫徽一事顾含清是知道的,云翊欺顾时关只是小辈,故在此事上耍尽无赖,顾时关找到顾含清一番商量,想到宫徽一事,赚的不过是个名声,便决定随这老头子去,不愿多计较。 但是顾小叶死在月鹿宫一事,却是顾时关不能容忍。 这其中诸多牵扯,云净非也不能说得多清楚明白,大概也就是顾小叶怀了云齐的孩子,云齐没有承认。 顾小叶失踪半个月后,被偶然发现死在月鹿宫后山。 这云齐是云翊最宠的孙子,而他一念到自己在宫徽的事情上耍无赖,顾时关也没敢和他计较,便想在此事上,也和顾时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其中“一个弟子而已”“卑贱”“和气”的字眼却惹怒了顾时关,他定要云齐付出些代价,否则这件事情,绝然没完。 这一闹,便闹大了。 叫顾家在月鹿宫修习的弟子,和云家在天玑宫修习的弟子都为难。 139 九宫往事14 送走云净非,顾含清进屋子里望了望抹眼泪的荼灵:“笨蛋,你躲在屋子里干什么,人走了。” 荼灵嘟着嘴:“师父,小青死了,小师叔也走了,你也要走了……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啊……” 顾含清不免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荼灵委屈巴巴地望着顾含清:“你最近这么忙,虽然不告诉我在忙什么,但我也能感觉到和师娘有关,师父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师娘圣主任期也到了,你是不是打算着,和师娘私奔的事情呢? “你总说师娘对你没意思,可我们都知道哇,师娘这辈子,身边亲近的人,就只有过你,不喜欢你,能喜欢谁呢。” 顾含清眼底涌出薄薄一层雾:“那你记住,从今以后,是师父我,不再喜欢云圣主了。” 荼灵愕然:“师父,你说什么呢?” 顾含清浅浅一笑,笑得凄苦:“年少不经事,哪里懂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全然是一场玩笑,我很清醒,也很清楚,我不喜欢云芷嫣了。” 荼灵愣愣地看着顾含清:“师父……” 顾含清拍拍她的小脑袋:“如果你有兴趣,不妨没事就物色物色你中意的师娘,我不挑,倘若能对你好,就再好不过了。” 荼灵眼睛笑得弯弯:“师父,你对灵儿真好。”说着,便扔了怀里的大黄,抱着顾含清的大腿。 顾含清没奈何。 下午无事,他决心去查查关于顾小叶的事情,他的态度自然和顾时关一样,人不能白死,这种事情上,一步都不能让。 顾时关见他来了,疲倦的眼睛里得以露出些星光:“难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来看看我。” 顾含清望着他书案上四处散开的卷宗书籍,一眼便看见失踪人录那本卷宗:“一开始,只以为顾小叶失踪了?” 顾时关微微勾起的嘴角无奈又放下,面色沉重:“不错,近些年,九宫里不时有意外失踪的弟子,顾小叶失踪三天后,名字就被列进了这卷宗里。” 顾含清默默翻着那卷宗,直到第一页,第一个失踪者消失的时间让顾含清愣了一瞬,这是,那一天。 他不知这些年温玉有没有再去找过云芷嫣,但他待在圣主殿四年,温玉哪天去实在说不好,有一天却一定会去。 云芷嫣的生辰。 顾含清在门口那扇门上习惯刻下温玉挨打的次数和日期,一来打发无聊,二来是想用这些血淋淋的数字告诉那个情敌,你可省省吧,就凭你踏不进这间屋子来看,你都斗不过我。 不想年少的顽皮还能在这时给他灵光以乍现。 那是他离开九宫前往菩提山的一个月前,温玉两句甜言蜜语一浇灌,云芷嫣的怒气值是眼见着往上噌,拎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顿暴打。 顾含清咯咯偷笑时,忽觉头疼不已,像是一瞬间失了聪,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个嗡鸣的声音在脑海里不停盘旋,天旋地转。 等那阵难受的感觉过去,他再睁眼,却惊觉云芷嫣还是揍温玉的那个动作,仿佛他刚刚经历的一刻苦痛不过一瞬须臾。 他觉得奇怪,但是也不至于逢人就说,人总是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尤其是年少的时候,不排除梦做多了的可能,所以他也不愿意说出去。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人听他说。 云芷嫣像是对这些屁事感兴趣的人么? 顾时关见他愣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发什么呆啊?” 顾含清干干笑了:“小叔打算怎么做?” 顾时关坐下去,长叹一口气:“只有你我二人,我还真想说说云翊这老头子,我算是见识到这个老头儿的狡猾和不要脸了。” 顾含清愣了愣,没忍住自嘴角勾起一抹笑:“能让你这么沉得住气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做的是得有多出格?” “何止是出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无耻至极。” 云氏有一族,是祖上收养的外姓弟子的后人,据说那弟子天资聪颖,根骨不凡,老宫主栽培几个儿子无果,便将宫主的位置传给了那外姓弟子。 后其为免遭口舌,改姓了云。 就是云芷嫣的爷爷。 这也便是为什么当年云曜叛逃,会有一族云氏被拉出去折磨,诱引云曜回九宫自首的事情了。 云翊虽也算不上什么云家正统嫡系,但总归翻出老祖宗来,也是姓云的,于是打心眼里排斥云芷嫣那族云氏。 据说云齐说要娶云樱的时候,云翊气得胡子都是往上翘的。 那云樱,正是云鹤一脉。 可如今云齐这里出了如此站不住脚只能耍无赖的祸端,云翊倒是非常有觉悟地抱起云芷嫣的大腿来了,他是这么跟顾时关说的:“顾宫主不会不知道我们这位圣主年纪大脾气怪,最是护犊子,而且只护那一脉云家的犊子吧?” 言外之意就是他顾时关再找云齐的麻烦,就是有挑衅云芷嫣的意思。 这本来也没有云樱什么事,却被云翊三令五申到圣主殿去求情,总是闹得一个月鹿宫都不得安生。 顾时关不免又叹气:“摊上这么个爷爷,也不难怪会教出心如铁石人不如兽的孙子出来,太无耻了。” 顾含清默默听着,似乎明白了顾时关的意思。 顾时关默默看望顾含清,终还是问出口:“你觉得,这种事情,圣主会插手么?” 顾含清摇摇头:“我不知道。” 顾时关一脸菜色,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啊。可他默默叹气时,却见顾含清脸色也不太好,连忙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你毕竟在圣主身边待了四年,也许会摸清一些她的性格,若真是护犊子大过天,全然不讲理,那就不好办了。” 顾含清想了想,道:“若实在不行,我就去绑了云齐来,先斩后奏。” 顾时关嗔笑道:“你在哪儿学得这股子虎劲儿?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你可想过,这么一来,你又和那个混蛋有什么区别?” “我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顾时关笑笑:“小清,你是顾家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背后牵扯之大可没有那么简单,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说不公平,但你姓顾,顾家的男儿,都不能忘了肩上的责任。” 顾含清望着顾时关,忽然一笑:“你的语气,和爷爷越来越像了。” 顾时关无奈翻着卷宗:“可不是嘛,从小被这么耳提面命,话从来脱口就出来了。” 顾含清坐下,也开始整理桌上的书籍,望能翻出个头绪出来。 忽有人敲了敲门,顾时关没抬头,只道:“是夜明么?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青衣,清矍,身量颀长,面色偏黑,狭长的双眼,手里端着茶水,腰板挺得很直。 顾夜明看向顾含清的时候愣了一瞬,将茶水端给顾时关后,恭敬对顾含清道:“我马上为长老奉茶。” 顾时关笑笑:“倒是不用管他。” 顾含清也道:“我马上就走。” 顾夜明没说其他的,礼貌而不失气节地一拜,正准备转身出去,却听顾时关问道:“小叶的丧事……?” 顾夜明哽了一瞬:“妥当了……宫主,您一定要为小叶伸冤,如果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我想我,真的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活在九宫……” 顾含清凝重地望向他,顾时关嗔怪道:“我自然会将这件事查到底,云齐那个混蛋也一定逃不掉,你给我好好在天玑宫里待着,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顾夜明收回悲戚的脸色,应了一句“是”,便退下了。 他走后没多久,顾含清随找了个理由便也出来了,他追上顾夜明:“你认识顾小叶?” 顾夜明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得出你很难过,但是如果你也想早些将云齐那个混蛋绳之以法,请你告诉我有关顾小叶和云齐的事情,所有的细节,务必。” 两人最后找在一处凉亭坐下。 顾夜明说,顾小叶自小就没了爹娘,一直养在舅舅家里。她总爱笑,舅妈无缘无故打她骂她她也爱笑,那样子,让看见的人,都会不忍。 顾夜明说自己从小就跟刺猬一样,活得难受又憋屈,就算有好心人拉他上岸,也被他一身的刺扎得再不想看他一眼。 “可小叶不同,我能感受到,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单纯觉得和我在一起玩很快乐,并不是觉得能和我这个怪物玩到一起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以此炫耀。” 顾夜明在术法精进上极有天赋,小叶和他在一起,自也学会不少,两人愈渐形影不离。 那次出宫御妖的名额,两个人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想到以后可能越走越高,两个人都很开心。 顾夜明说,自己只是开心可以给顾小叶更好的生活,但是他想不到,顾小叶只是想着可以接触到更高一层的人。 结果不算太差,两个人被赐一颗星徽,离星主之位,又近了一步。 悲剧的开始就在两人押送妖族前往月鹿宫的路上,正和几个弟子嬉闹的云齐一眼便望见了顾小叶这个倔强又爱笑的姑娘,顾夜明知道,顾小叶的小虎牙,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抗拒。 而云齐恰是那种没什么自制力的男人。 他开始往天玑宫来,抱着灵石,抱着书,抱着娇艳欲滴的花,抱着一身身布料上等的衣服,俏皮的情话,出其不意的惊喜…… 顾夜明并不怪顾小叶一点点和他渐行渐远,走向云齐的怀里,因为他知道,顾小叶在他眼中的特别,是他赋予眼中的光,吝啬得只给顾小叶一个人,而顾小叶,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有爱上一个花花公子的权力。 顾夜明似哽了一瞬,在顾含清的注视下,他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顾小叶很晚才回莲宫,那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天玑宫的住所,顾夜明守在宫门口,拿着两个刀刻的木娃娃,今天,是顾小叶的生辰。 她回来的时候,蹑手蹑脚,很显然不想被一楼的阿妈抓个现形。 看见顾夜明的时候,小脸一红,拉着他顺着宫外盘旋的楼梯上到楼顶,再要顺着中间那颗大树,爬到五楼去。 顾夜明忽然不走了,他呐呐抬头,拿手指着天上的星星。 两个人坐在楼顶,吹着冷风,瞧星星。 顾小叶将晚上和云齐在月鹿宫后山干的事情,一股脑都说给顾夜明听,她倒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后果,只知这禁果吃起来的时候,很甜。 后来的事情,不言而喻。 顾含清默默听完这一出苦情大戏,非但没理出些什么头绪来,反倒心里更加赌得慌:“你有没有顾小叶和云齐在一起的证据?” 顾夜明望着顾含清,良久:“云齐那里,应该有我送给小叶的木娃娃,我用建木树干刻的,有助灵气吸纳,云齐最宝贝这一类东西。” 顾含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今晚会夜探月鹿宫,去找找看。” 顾夜明感激地望着顾含清,顾含清受不了这眼神,点了头便转身离开了。 顾夜明坐回石凳上,默默拿出衣袖里那个木娃娃,忽然悲苦地哭起来,无声的,流着眼泪。 他很久没来过月鹿宫了,这其实说明不了什么,是他从小喜欢安宁的性子让他很少从自己确认安全的窝挪动半步而已。 在圣主殿是,在菩提山是,连在玉清殿,也是如此。 所以他拒绝了荼灵给他盖大房子的好意,那他恐怕将坐立难安。 潜进云齐的寝殿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施法让床上的人陷入昏迷,翻找着云齐的衣物,罢了,并没有什么木娃娃,他聚精会神,注意这屋子里一切吐纳灵气的东西。 都不是。 他正有叫这昏迷的云齐暴打一顿的想法,窗外忽闪过一个黑影。 顾含清追出去,正看见他怀里掉出一个木刻娃娃,那黑影去捡,顾含清施法欲夺,僵持了一瞬,黑影朝顾含清撒过来一包粉末,他被呛住,再看向那黑影,已快要隐没在宫殿之间。 140 九宫往事15 那黑影一路逃到月鹿宫后山。 飞驰的黑影忽然停下,叫穷追不舍的顾含清心中一惊。 半截面具下,他嘴角的笑意让顾含清脊背发凉。 他忽然伸手,摸到身旁一处炁场,顾含清追过去,却扑了个空。 这人竟会制造炁场?功力绝不在他之下,细数这九宫里修为高的过他的人,除了几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年轻一辈,寥寥。 梅深,顾时关而已。 可是又怎么可能是他们两个?梅深和这件事根本扯不上半分关系,顾时关此时一定还在案前忙得焦头烂额。 身后忽有动静,他躲至一颗树后,小心盯着动静传来的方向。 云芷嫣! 顾含清已分不清此时心中惊愕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只是心口突如其来的狂跳,已证明,他所有违心的谎言,不攻自破。 他默默缩回去,头抵在身后的树干上,忽然无声地笑了,多可悲啊,在这个女人面前,都不用她说话,他便已经缴械投降。 她一点点走过他身侧,在他小心的躲避下,本已全然错过,可就在顾含清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云芷嫣的脚步忽然顿住。 恍如隔世的回眸,顾含清先是无措,接着已是麻木,就站在那里,动不了。 云芷嫣看到他时,不免惊了一瞬,但总归是一笑:“你回来了?” 顾含清苦笑,回天玑宫,继长老位,热闹的真传弟子选拔,他回着地方,已有三个多月,云芷嫣忽然这么问他,好像他昨天刚回来一样。 可是,她本就不关心这些。 他点点头。 云芷嫣望了望这四周:“这么晚,你到这地方来干什么?莫不是,私会我们月鹿宫的姑娘?” 顾含清被她这句玩笑快要气得半死,没好气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云芷嫣一笑莞尔:“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 顾含清郑重地凝望了远远处,她一眼,月色下,一如多年前一样的白衣,隔得太远,轮廓不清晰,迷离而模糊。 他却觉得这一眼已是足够,他道:“我走错了,我以为,我的家还在这里。” 纵然隔得老远,云芷嫣本浅浅淡淡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这一切,顾含清都看在眼里。 “我忽然觉得,你曾经对我说的话,很对。” 云芷嫣垂下眸子,尽力一笑,却那么牵强:“我又跟你说过什么混蛋话了?” “你说,九宫的男人总是巴不得多娶几个女人,我那时候不信,一晃经年,终于明白你说的话。” 云芷嫣的眼神已恍惚:“明白就好。” 顾含清继续道:“谢谢你教我的那些,前途坦荡,凉薄寡情,我十分受用。” 云芷嫣忽然紧紧望着远处那个不再少年的少年,凄美一笑:“我该替你开心。” “你当然应该替我开心,”顾含清拿手指着心脏的地方,轻蔑一笑,“我的这颗心,曾经死心塌地地交在一个人手里,现在它回来了,只属于我自己。我永远不会再血淋淋地把它交出去,这些教训,一般人哪有幸体会。” “三妻四妾,四处留情,我亲爱的云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耍耍嘴皮子,不也就是一时心里的痛快? 可他要的不是心里的痛快,这些话他自己听来和落入云芷嫣的耳朵里没什么区别,刺耳,但伤不伤得到心,却不是他能说得算的。 他转身欲走,却听她轻轻叫了一声,很痛苦的感觉。 迅速转身,所有的伪装瓦解,他跑开两步,却被云芷嫣喝住:“别过来,别……过来。” 云芷嫣盯着被毒蛇咬伤的脚,低头那一刻,眼泪已经流出来了,这么狼狈,怎么可以让那个人看到。 如果顾含清说那些话,只是想让她伤心一回,无可否认,他做到了。 但她也明白,心中不愿他过来的鬼祟,又岂止这一点点。 顾含清默默收回脚步,痛苦而又心酸,转身,决绝而去。 他在做什么呢,他头一次发觉,在感情的世界里,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再是我们了,他曾嘲笑云芷嫣的演技拙劣,漏洞百出,现在的他,又好得过半分? 禁书他看过了,本全神贯注在魂恐咒杀术上,不想却被下面的阴阳双生之术吸引了注意力。 阴阳,冰火,灭情绝爱。 他怎么那时没料到,云芷嫣那天忽然的走火入魔根本不是偶然,是对他顾含清动情的必然。 到这里,他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该庆幸,还是该伤悲。 他盯着苏孤眠那三个字发呆,不过是在思考一个问题,爱一个人,那到底怎么才算爱一个人。 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不永远在一起,就是没法证明爱意? 如果对爱情的贪婪,万劫不复却是她承受的代价,那么他宁愿,她如一始终,凉薄得如冰。 如果非要一个人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一定是他顾含清啊,不管那个人曾经是怎样高高在上,不近风尘,在他心里,只把她看做一个不愿其受苦的公主而已。 如果月鹿宫的净池都没法洗去他留存在她脑海里的那些浓情密意,他的确毫不介意亲手毁了她在乎的点点滴滴,他的呆,他的愣,他发的誓,他说的那些……生生世世,始终如一。 就让她以为,那些都是狗屁。 一个少年大梦时的呓语。 竟是哭着跑回去,偷偷躲在屋顶哭了很久。 翌日,荼灵兴高采烈地出门去,却耸拉着脑袋回来,她幽怨地瞪着整理卷宗的顾含清:“师父!你怎么能那么对师娘!” 顾含清蹙着眉睨了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一眼,只当她又在抽风演戏,上次还逼着他演一出负心汉的戏码,这次换成打抱不平了? 继续整理手头的东西……昨晚那个人,到底是谁?抢那木娃娃作甚? 有什么阴谋?这背后,还有什么他没考虑到的地方? 昨晚云芷嫣为什么会出现,难道,也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她若是晚来一刻,顾含清想必早就溜了,哪还会待在那个是非之地…… “师父!” 险些被这丫头吓得魂儿飞魄散:“又干什么?” 荼灵气呼呼地走来,一掌拍下他手里的书:“师父,你为什么要对师娘说那种话?” 顾含清心虚了一瞬:“什么话?” “三妻四妾,四处留情……师父你,亏我还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呢,没想到,也和那群混蛋没什么区别……” 顾含清顿时脊背发凉,荼灵什么时候和云芷嫣混得那么熟悉了?云芷嫣这话也能对荼灵说出来? 荼灵又嘀咕:“这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徒弟我出门给你找媳妇,有多少人往我脸上吐口水,我……” 说着,光打雷不下雨得大哭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还要跟着你一起被骂,我不过就是想找个做饭好吃点儿的师娘,怎么就变得和你一样恬不知耻了?!” 顾含清越听这话,越觉得心口堵得慌:“你这意思,你师父我要娶三四个老婆的事情,九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荼灵收了哭丧脸,俯身,胳膊撑在书卷上:“你是不知道,他们说,昨晚,凡是蓄了灵力的法器,都是你和师娘对话的声音,那一个个的,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你那句三妻四妾四处留情传播范围最广,大家可都说了,你丫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心里这么龌龊,已经拉进黑名单了。” 前面是讲悬疑故事的调调,后面一脸愤懑,全然一副师父是王八蛋几个字写在脸上。 顾含清哦了一声:“知道了。” 八成是那面具人布下的炁场在作祟。 “哦?!”荼灵围着还是一脸无所谓的顾含清打转,“知道了?!师父!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顾含清扒拉开荼灵挡住书卷的大脸,掀开嘴皮子:“多严重?” 荼灵一屁股坐在他腿边:“可严重了,严重到,我很有可能吃一辈子师父做的饭。” “嗯哼。”这没什么不妥啊,他一个做饭的还没说什么呢。 不想荼灵望着菜园子里找了十余天之久小伙伴的大黄,愤懑道:“难吃的饭。” “没良心,”顾含清轻轻拍在荼灵的脑袋上,“嫌弃你就回你的摇光殿去,免得师父我人面兽性,哪一天忍不住,吃了你。” 荼灵撅着嘴:“我才不嘞,和你没感情,我还和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有感情呢,我舍不得大黄,总之饿不死,我就不会走。” 顾含清笑笑:“嗯,执著是个好品质。” 荼灵爬起来,从顾含清胳膊和大腿见的控钻进他怀里,小脑袋蹭着顾含清下巴,眼里放着光一般望着顾含清手里看得东西,嘀咕:“师父在看什么呢……真的不是在琢磨和师娘私奔的事情?我总觉得昨晚你和师娘说的话,只是声东击西。” 顾含清无奈地垂眸睨了这丫头的头顶一眼,打开环着荼灵的胳膊,兀自起身去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少看画本。” 荼灵跟着走过去,坐在顾含清对面:“人生如戏,我怎么就不能看画本了,虽然扯是扯了些,可毕竟打发无聊嘛。” 顾含清没打算继续和这丫头耍嘴皮子,一遍一遍看着手上这张纸里列出的人物关系图,所有人都列出来了,鸡毛蒜皮牵连的人物他都没放过。 可他还是想不到,昨晚那面具人到底是谁。 可能的没有,那会不会,是最不可能的? 顾含清一副喝了臭水沟里的臭水的表情着实吸引了荼灵的注意,她看向顾含清攥在手里发愁的那张纸,不禁叹息:“唉,我就知道,卑微求来的爱情,总是没什么好的下场,太惨了。” 顾含清睨向荼灵,见她没什么玩笑的意思,不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荼灵眨眨眼睛,捂着嘴:“就、字面意思啊。” 顾含清认真望着荼灵:“你给我说说,怎么个卑微法?你知道些什么?” 荼灵道:“我认识顾小叶,她们都说她长得可漂亮了,可是我有一次撞见她缠着一个男人,求那个人不要跟她断绝关系……” 见顾含清皱着眉盯着自己,她不禁缩了起来,小声嘀咕:“当时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云齐,只是听他说,他已经有家了什么的,不过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就没往心里去,只是看着顾小叶的时候,再也和漂亮两个字联系不到一起去了而已。” 说到最后,嘴巴撅得老高了,好像在说,师父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她当然没有胡诌,那时候还没拜到顾含清门下,整天悠闲又自在,爬树钻洞打听八卦,若不是这么一颗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心,她又怎么会插手顾时关和宋老爷子图谋把宋玉睫塞给顾含清的事情? 顾含清只是突然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从云净非不清不楚的描述中,顾含清只是理出了云齐薄情寡义的头绪,最后顾小叶死在月鹿宫,似乎就是铁证。 可是仔细想想,这岂非太白痴了,杀了人,藏在自家山头里,就算是偶然被发现,不也证明被发现的几率是很高的吗? 而且,云齐杀顾小叶的动机又在哪里?云樱是那种知道丈夫有二心会拿刀砍死他的人?还是云翊是那种知道自己的孙子不忠会打断他狗腿的人? 都不是啊。 如果是因为顾小叶把这件事情闹大了,他丢了人,那岂不是更可疑了。 他应该在不知不觉间就走进了背后那个人设下的圈套里。 只是不知道现在发现还来不来得及。 荼灵见自家师父呆愣了一会儿,马上腾地站起,脚下像是生了风,转眼就没影了,不免咂舌。 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倒是让荼灵十分摸不着头脑,却见他面色也十分凝重,所以只是试探性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师父,你怎么了?” 顾含清吝啬地瞥了她一眼,嘴里嘀咕着什么,复又坐下,拾起刚刚攥在手里的那张纸:“不对,绝不会如此简单。” 141 九宫往事16 荼灵继续问:“什么不会这么简单啊?师父,你到底怎么了?你可千万别是得相思病疯了。” 说着,不禁哭丧着脸去探顾含清的额头。 顾含清白了这丫头一眼:“放心,你师父不会傻。” 他默默捻着纸张的一角,心中盘算。顾夜明的目的,难道只是诬陷云齐这么简单?如果是因为不满顾小叶弃他而去,痛下杀手……那昨晚的事又怎么解释。 那个怀揣着证物的黑衣人又是谁,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云芷嫣引到那个地方去的。 虽然那个黑衣人也不会想到他们二人久别重逢说的却是这般决裂的话,但其本来的狼子野心岂非已明显至极。 他要九宫的人知道什么?知道他顾含清和云芷嫣浓情蜜意,互相倾心? 顾含清想着,不禁额头露出微微的汗水,他倒宁愿那个黑衣人只是一个谜,也千万不要就是顾夜明,如是这般,他潜伏在顾时关身边,不是太可怕了。 滴水不漏,任谁也没能发现他丝毫的破绽,如今走到这一步,想来也是布局已久。 顾含清去而复返,只怕顾夜明的棋已下到末路,顾时关毫无察觉,反倒是好事,否则,以顾夜明如深渊的心思,一定会察觉出顾时关对他突如其来的戒心。 可是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顾夜明将最后一步棋走下去。 他头一次有这样惶惶不安的感觉,好像这九宫的天,就要暗下去了,再也明不起来。 他能不能留住最后一丝光亮,全然是未知。 而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多愁善感,因为顾小叶死在月鹿宫这件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最后已演化成云顾两家激烈的矛盾。 顾时关不能让顾小叶白死,云翊也不会凭白让自己的孙子受苦。 而往往这种时候,都是以一场决斗,来解决所有的问题。 九宫是最崇武的地方,不肖多说,扯皮不清的事情,用武力解决,也是最直接的方式。 顾含清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决斗的日子,仅剩三天。 而他猜得果然没错,云芷嫣已被暗中操纵这一切的人死死捏在手心里,她本和这件事情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如今却成了决斗的一方。 代表云家。 顾含清终于沉不住气,他要去找顾夜明,最好能将一切都阻止。 顾时关和云芷嫣,他一个都不想失去。那是他在这九宫里,还能看见的温暖。 他始终想不到该怎么去揭穿这个隐藏如此之深的人,想过委婉的话,想过回头是岸这般佛性至极的话,最后见了他,终还是没留什么情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九宫近日阴雨连绵,一眼望去,这满殿满山,皆是雨后的雾气,心中压抑至极。 顾夜明苦苦一笑:“长老在说什么?” 顾含清不再看他,他眼中的可怜和坚毅让人根本不会怀疑他在撒谎,唯有不看他,顾含清才能不被情绪左右:“是你杀了顾小叶。” 顾夜明笑了,那凄凉的声音在这样阴沉的天下更瘆人心:“我?长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含清的声音很平静:“你不用再装了,顾小叶爱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从来不是云齐接近顾小叶,是你,逼着她去接近云齐。” 顾夜明看着顾含清自怀中掏出一块木屑,狠狠扔在自己脸上,不禁笑了,自嘴角勾起讽刺的狞笑:“想不到顾长老,正人君子,也偷偷钻研禁术。” 木偶术,应该是九大禁术中最蠢的一种术法,施术者甘心拔出自己的灵魂,钻进木偶里,只需第二人的一滴血,那木偶便会永世缠生。 不得。 不离。 爱情里卑微至极不过如此。 “顾小叶的三魂七魄,都拿来给你当筹码,你却在黑暗里做些无法见光的事情,一个人,尚且能如此无情?” 顾夜明收了笑容,眼睛里那股深深的敦厚消失不过一瞬的事情:“八长老难道在指责我的时候,心底里就没有一种顾小叶真蠢的想法?” 顾含清不置可否。 他的确没见过这么蠢的女子,明知是被利用,却心甘情愿如此,就连最后死,也费尽心机永远待在顾夜明身边。 自以为情深不已,实际是助纣为虐。 “我只是不明白,你摆这么大一盘棋的目的是什么?要顾家,还是整个九宫?” 顾夜明笑笑:“男人嘛,胸怀不过如此,难道有错?” “你修为已至我和小叔之上,全然可以参加无极选拔,何苦在暗里,废这种心思?” “我真不知该说长老些什么好,你既知道九大禁术,难道不知我练的是什么,你让我去无极选拔……也是,顾长老叫人去死的时候,总是这般委婉。” 顾含清被反讽一耙,不免脸色难看:“你本可不必于此,小叔看中你,早有与你结拜之意,那何尝不是一种胸怀报负实现的坦荡?” “我特么不稀罕什么前途什么报负,我只要曾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还给那些人! 他笑:“什么正人君子,不过就是一再忍耐,可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就不信,同样在黑暗里爬过的顾长老,看到那些曾欺辱过自己,已经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就没有将他们碎尸万段的感觉!” 顾含清阖上眸子:“我不会看他们。” 顾夜明讽刺一笑,也许在笑自己:“也许这就是我和长老的区别,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这般出尘。” 顾含清平静地道:“劝你尽快收手,若再执迷不悟下去,九宫,将再无你容身之地。” 他欲挥袖而去,却被顾夜明叫住:“八长老,你很早就看穿我了吧,在那晚。” 顾含清没说话,却不得不止住脚步。 身后的顾夜明继续笑道:“一直到今天才来和我撕破脸皮,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顾含清望着远山如黛:“不过是想让你自己醒悟,毕竟等到别人拆穿再回头,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你这么聪明,会不懂?” “太晚了,”顾夜明笑笑,“顾含清,太晚了,我们逃不开的。” 顾含清忽然回头望着顾夜明,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在乎的神色让顾含清不禁心惊。 难道还没结束,难道,顾夜明远不是那个始作俑者? 顾夜明那最后凄凉的笑容在顾含清微微呆愣的瞳孔中烙下很深的印记,心口,那股子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漫无目的踱着步子,就像五年前,第一次发觉自己深深爱上云芷嫣的时候。 那时候感觉天都乱了,此刻亦是。 九宫太复杂了,他以前便有这种感觉,只是因为这一次,那无形的大手伸向他所亲近的人,所以这感觉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圣地啊。 无可言喻。 只是他想不到,穿过九宫间的炁场,他的终点,还是云芷嫣。 圣主殿脚下,他怔怔望着那殿门,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好无能,这双手,没法拥抱她,更没有能力阻止她陷入两难,图她逍遥,图她平安无恙,竟是一种奢侈。 阴沉的天开始滴落朦朦的细雨,他仰着头,笑得凄凉。 能要挟到云芷嫣的,他忽然一惊,难道是自己? 他垂下头,那些点滴在脑袋里如浪潮翻涌,他这个笨蛋啊,怎么从来没意识到,就像荼灵那个傻姑娘说的,在这九宫里,谁不把他们两个看成似有若无的一对。 现在想起来,他总是绕过这个可能,已不知是因为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一直怨云芷嫣当年轻飘飘地丢下自己,现在面对这些个阴谋诡计,他终于明白,以前他看不到的这些,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云芷嫣默默挡在身后而已。 她每一步看似绝情的举动,此时再去看,哪一步,不是费尽心机,为了自己? 云芷嫣,你到底还为我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听你,一件件说给我听。 冒着大雨漂泊再走回玉清殿,远远的,没有灯。 他倒没多在意,如是荼灵这丫头终于知道为他这个师父省些灯油,也没什么不好。 走进去,点燃一盏灯,傻丫头竟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他无奈摇摇头,踱向书案,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许还要从头再捋一遍。 一张纸条赫然映入他的眸子,拾起,上面的字迹连起来,赫然是: “现在,和你谈条件的人,是我。” 就算没有落款,他也能猜出是顾夜明。 顾含清将纸条揉成一团,想着今日和他对话时,自己可有半分漏洞? 他疾步走向荼灵,走近了才知,她根本不是睡得沉,根本,就是昏迷。 他掀开被角,却不敢再看下去。 骤然,他像塌了天一般,跌坐在地,猩红了双目,咬着手臂。 混蛋,王八蛋! 他竟低估了顾夜明此人龌龊无耻的程度,为了达到目的,顾夜明连深爱自己的顾小叶都能痛下杀手,轮到他身边的荼灵,顾夜明岂会有半点人性。 他忽然像是发了狂一般,几个幻影间,已闪身在顾时关所在正殿。 顾夜明站在顾时关身侧,那副敦厚的表情。 顾时关见顾含清突然来了,似有话说,但有心结,没说出口。 却见顾含清突然像疯了一般扑向顾夜明,拳脚相加,如发狂的野兽,他竟费了些力气才将顾含清拦下。 顾夜明自然演出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头破血流,瑟缩在角落里。 顾时关看他,只道是瑟瑟发抖。 顾含清却睨见他躲在胳膊后狞笑的嘴脸。 “小清,小清……顾含清!你怎么了?突然发什么横?!” 顾时关挡在顾含清面前,护着身后软弱的顾夜明。 他不说话,胸口的怒气全化作此刻一呼一吸的喘气,可他知道,他越愤怒,顾夜明只会越开心。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忍得住。 怎么能,忍得住。 荼灵,那么好的姑娘,从此就被这个畜生毁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顾时关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了火,按住顾含清不住颤抖的双肩,他以为顾含清此时快要哭出来的感受,当是因为自己吼了他:“小清,你到底怎么了?” 顾含清望着顾时关:“决斗,我去。” 顾时关一愣:“小清……你说什么?” 顾含清咬着牙关:“和云芷嫣的决斗,我去。” 他们终究有各自要守护的东西,刀剑相向,就算情非得已,也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也只有走到这一步,他和云芷嫣之间那种模棱两可的联系,才会过去,成为浮云,再也牵绊不了云芷嫣。 顾时关笑笑:“我知道你不想我和云芷嫣决斗场上相持,但我二人岂会没有分寸,自然会点到为止。” 顾含清沉着脸:“只怕有人不想让你们点到为止,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两败俱伤。” “小清……” “小叔,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让我去,算我求你了。” 顾时关摇摇头:“这说不过去,你虽在菩提山修行一趟,但修为与云芷嫣,差得还是太远。” “如果我有龙胤呢?” 顾时关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龙胤,被我拔出来了。” 龙胤剑,是千年前,九司监集天下铸剑师,为帝非命铸造的神剑,说它是万器之王,亦不为过。 帝非命在鬼谷二次封印魔族一战殒命,龙胤被九司监带回帝宫,从此非圣女雪沫,无人碰得。 十几年后,顾家一少年顾幽沉偶得龙胤承认,才有凭其大杀四方,击退秘境妖族的辉煌事迹。 可一条谷一战,龙胤被妖族昊天将军木无尘夺走,虽然知道龙胤不会为其所用,但九宫因此损失宝剑,不免痛心。 后相传,龙胤被木无尘送回顾幽沉手里,虽不知真假,但确然,龙胤后一直被供奉在顾家的祠堂。 再后来,顾家宫殿重修,老祖宗为龙胤修葺祭坛,龙胤被锁祭坛中央,只等值得它承认的后人。 九宫里不乏人反对龙胤藏在顾家的事情,但总归老远就会被龙胤日益诡盛的剑气摄走。 此后再无人过问龙胤的事情。 就算再自大的人,也会在一个极限前,有那么一丁点儿自知之明。 曾和帝非命并肩作战的龙胤,就是这最后一点极限。 142 九宫往事17 不想等了千年,最后能拔出龙胤的人,还是他们顾家的子孙。 顾时关先是惊愕得不像话,后来便爽朗地笑了,他现在,终于明白父亲当年的话。 哪怕顾含清在最深的泥泞里,他最终,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你当真想好了,你这一去,和云圣主之间……” “想好了。”他转身欲走,忽然笑笑,“小叔,我没记错的话,你十四岁那年,也说过喜欢宋红玉的话吧。” 顾时关忽然窘了脸色。不错,顾宋两家向来交好,宋红玉正是宋玉睫的姐姐,年长顾时关几岁,那时候,经常在一起切磋些术法什么的。 那个年纪,总是对比自己年纪大的姐姐没什么抵抗力,顾时关的确拉着顾含清说过这话。 可,他早已娶了梅家的姑娘,娇小可爱,最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可人,此时顾含清再说这话,却不知要叫他明白些什么。 “少不经事,关于云芷嫣,我早就不在乎了。谁会一直喜欢一个老太婆!” 说罢,绝然而去。 结束吧,这种不清不楚的纠缠,早就该结束了不是吗。 再回玉清殿,荼灵还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他重重扇了自己两巴掌,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傻丫头。 “师父……” 她忽然的呢喃吓得他心快跟着跳出来,此时他已不知该作何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有种想逃的感觉。 “你……怎么醒了,再多睡一会儿。”他跪在床边替她掖好了被子。 她睡眼朦胧,小心裹好了自己:“刚刚心好痛,忽然就惊醒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含清忽然就哭了,崩溃大哭:“灵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忙东忙西,忙着理清头绪,忙着找到这些事情和云芷嫣的联系,甚至忙着逃出九宫的事情,却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傻丫头,无形中,已被他拖下水的傻丫头。 荼灵也慌了,她想不明白顾含清忽然哭什么,钻出被子抱着顾含清:“师父,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想哭。” 上半身凉透的感觉和身下的疼痛传来,她才惶然。 她钻进被子里去,紧紧裹着自己,缩在角落里,满目满目不可置信,身子不住颤抖,直到煞白,然后流下眼泪。 无声的眼泪,就像止不住的洪水。 顾含清小心拽着被角:“灵儿。” “你别过来,别过来!”那尖利的声音,就像一根刺,插在顾含清心里。 “好,我不过来。” “你滚开,滚开!”尖锐的声音里,撕心裂肺。 顾含清攥着拳头,指甲已嵌进肉里,他小心翼翼站起身,慢慢退后:“我滚,我滚。” 荼灵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滚开,滚开啊……” 他慌忙退出去,守在门外,懊恼和忏悔。 等到天露鱼肚白,他的手脚冰凉,在这凌晨,吐出的气都泛着白雾。 身上突然被人裹住一层毛毯,他侧脸回眸,荼灵坐在他身侧,紧紧挨着他,环着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暖乎乎的,就像个小火炉。 他动了动喉结:“灵儿……” 荼灵忽然松开他,只是靠在他的肩头:“现在想想,当初拜师父为师,难道就没有私心么。 “其实说帮师父解围是假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师父是真的。可是我知道哇,知道师父对圣主的思念有多深……隔得远的时候,觉得没什么,隔得近看,才知道那的确是会灼痛人心的思念…… “师父在梦里啊,喊的都是圣主的名字。” 顾含清觉得这话风不对,但也不好说什么,他知道荼灵现在很脆弱:“灵儿,我……” 他被荼灵温暖的软唇堵住话头,惊得瞪大了眸子。 他无措地轻轻推开荼灵,搂着她的双肩,支支吾吾:“灵儿,我……你……” 她忽然一笑:“师父,我喜欢你,我等你忘记圣主,跟我在一起,我永远等你。” 他微微蹙眉了一瞬,恍然大悟,荼灵这是,把欺负她的畜生,当成自己了? 也,也难怪,这屋子里一点儿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只是没想到,这阴差阳错的……荼灵喜欢自己?这倒是不好办了。 “我……我……” 荼灵拍着他的肩膀:“瞧你这个怂样,我忘性大着呢,这种事情不久就会忘了,你不用搁心上,该打我该骂我还是照旧……师父,我永远当你的小跟班,天涯海角,你也别想甩掉我。” “傻丫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决斗如约而至,月鹿宫正殿前,圣主殿脚下,各殿远观着凑热闹的不在少数。 顾含清已极力和手中的龙胤做过沟通,希望这家伙能好生收敛些剑气,毕竟对面那个女人,凶是凶了点儿,但好歹是他心尖上的女人,能不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要太过锋芒毕露。 龙胤也不是多么难说话,但总归是千把年没见到这么多人了,于是人越多,剑气锋芒就越厉害。 最后顾时关等人都是跟在顾含清身后老远才进月鹿宫。 白色岩石上,云芷嫣今日却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服,没那么飘逸绝尘,而他,这五年来,这是第一次,将云芷嫣看得这么仔细。 这一眼,再过千年万年,心中终将是悸动,巨浪滔天,难以平息。 若不是龙胤察觉握着自己这家伙情绪不对,顾含清恐怕真的会沉沦下去,然后忘了今日来,只是为了和云芷嫣做个了断而已。 云芷嫣看见他,浅浅的一笑,数不尽的疏离和客套:“竟然是你啊,小顾。” 顾含清将手中龙胤刺进脚下白岩石,单膝跪下去:“圣主赐教。” 云芷嫣轻轻走过来,顾含清极力垂眸瞪着身旁的龙胤,才不至于让它的剑气掀翻了云芷嫣的裙摆。 她轻轻用手指点了点顾含清的手掌心,那冰凉和温热的交错在两人手间微触后碰撞的感觉,纵然微弱一瞬,但两人确然都已心惊。 她挥袖背过身去,他亦站起身来。 “你今天来了,就必须一死,若是反悔,现在还有机会。” 龙胤被云芷嫣这话里的意味气得要发怒,被顾含清生生按下:“我不会反悔,但求一死。” 云芷嫣狠厉地甩了袖子,侧身回眸,那决绝的眼神,的确不像他所认识的任何时候的云芷嫣:“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不过在我身边提了几年的鞋,我一转头便会忘记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沾沾自喜这么多年!” 顾含清的脸色平静:“所以我来了,亦没什么顾虑。小叔于我而言,远比自己这条苟且的性命重要……圣主以为呢?” 云芷嫣忽也笑了,踱步走远去:“甚好,甚好,好一个族人情深,既如此,那你就受死吧。” 顾含清握紧了龙胤,亮如极光的剑气霎时汹涌而起,掀飞着顾含清的衣袍,发丝亦凌乱:“胜负未定,圣主,我赌你不会杀我。” 激将?惹怒她云芷嫣,真不知对这混小子有什么好处:“那你就试试。” 随她眼神凛冽,这本清风怡人的场面,骤然像是冷了好几十个度,围观众人霎时如陷九天玄冰之中,太阳底下,打着寒颤。 龙胤剑气愈发汹涌,好似在提醒顾含清,对面这老娘们功力不浅,小心才行。 顾含清自用不着龙胤提醒,一剑挥去,被云芷嫣悬悬躲开,但飘然的一缕青丝,还是被剑气斩下。 顾含清疾步追去,欲近身而战,极力缩小龙胤剑气的威力。 云芷嫣最不怕的,不就是近身战,谁若是碰她一下,哪怕衣角,便将如置身冰火之间,活活被折磨死。 这威力越近越大,顾含清属于典型的自找苦吃。 她几步幻影,快如一瞬,已饶至顾含清身后,他半浑然,欲回身,却被她一手抓住手腕,挥不出手中的龙胤。 电光火石一瞬间,龙胤却被他抛至左手,自左手回身,挥去。 云芷嫣惊愕了一瞬,脚尖点地,腾然而起,在半空中,以绝美的身姿,优画出一个半圆。 碎绽的裙摆,杀气腾腾,却乱舞着她的青丝。 顾含清再回身砍来,她便没有落地,运气再度后退而去,顾含清却持剑穷追而来。 她只得退,一退再退。 他果然赌她不会杀他? 她退无可退,唤出袖间白绫,挡住龙胤刺来一剑。 但白绫毕竟是凡物,无法和上古的龙胤媲美,被撕裂得粉碎。 只是,顾含清以为白绫之后便是云芷嫣躲闪不及的眸子,不想凌乱之后,没有她的影子。 他恍然,身后突有异样,尚且回眸未能回身,后背便被人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那一脚踹动的岂止五脏六腑,其中蕴藏的内力,裹藏着冰和火的翻涌,差点没自他体内把他撕碎。 一口瘀血就这么哇出来,毫无防备。 支撑着龙胤,他站起来,手指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抬眸,对上云芷嫣端着手臂,漫不经心的眸子:“现在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顾含清笑笑:“多谢圣主逼出晚辈体内的瘀血,师父说,这股瘀血,不是一般人,还打不准呢。” 云芷嫣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 他直起身板,嘴唇因为血迹留存的痕迹更显殷红,竟让他一张清逸的脸,此时透着半股子邪魅:“圣主说的岂非是没什么经验的话,晚辈的嘴,软糯着呢。” 这话叫一旁观战的老头子们脸色都不太好,顾时关亦是抿着嘴垂着脑袋,这顾含清,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轻佻了,他竟然从来没发现。 云芷嫣气得脸都快绿了,捻指一诀,碎了的白绫哗啦啦落进手里,再指向顾含清时,俨然已幻成一把利剑。 和她本人如出一辙,透着冰,透着寒,透着凛冽的剑意。 接下来的战场,颇有些令人胆颤心惊,围观众人的代价,不是被龙胤的剑气猛然划伤了脸划伤了衣服,便是承受着冰和火的迫压,是一种头都快炸了的感觉。 就在顾含清一剑劈去,又与云芷嫣紧紧擦肩时,不远处的宫殿,忽传来一声惨叫,妖气,在这一瞬,像炸裂的花粉,扑向这一片片御妖人的鼻子里。 云芷嫣忽扔下顾含清,顺着妖气袭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顾含清在那群白衣弟子里,瞥见了顾夜明的身影,他嘴角挂着笑,顾含清不明所以的微笑。 明明,顾含清一剑斩开了束住他身边那头狼妖的灵绳,让狼妖暴露,才引起的慌乱。 此刻看这顾夜明,怎么反而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顾含清自踏进这月鹿宫开始,就察觉出隐隐的妖气,不知是否是持妖的御妖师故意为之,但总归是没有逃过他的狗鼻子。 年少时误入云芷嫣所设的炁场,顾含清便已知道,云芷嫣和那群狼族人,有着剪不断的联系。 便不难猜出来,幕后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要挟云芷嫣的。 他昨晚运气时,故意堵住一口瘀血在体内,近身,一是缩小龙胤的威力,二就是让云芷嫣觉察出他身体的异样而已,必要时,以假乱真。 他本打算,吐出这口血就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不过,自察觉到那股妖气开始,他忽然变了主意。 自从有了那晚的谈话被传到整个九宫的恐怖经历,顾含清自然不敢再去找云芷嫣说什么悄悄话,这些,岂非全是一个眼神的默契。 可他还是惶恐,顾夜明却依旧守在那个宫殿五楼廊下,笑得淡然且轻蔑。 这顾夜明,心思到底有多深?如果他和云芷嫣之间这些小九九也能被他察觉,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他追在云芷嫣身后,朝那逃跑的狼妖追去。 九宫里霎时都撞响了警戒的钟,于是狂奔的众人,心中更显急切焦虑。 只是,那狼妖拼命狂逃去的方向,竟然是,天玑宫? 难道顾夜明一直将用来要挟云芷嫣的狼族妖人藏在天玑宫里?不过也不难怪,天玑宫大多事宜,顾时关早已交给顾夜明在打理,虽不乏分配长生果这等杂琐事物,但他手中,总归是握着点权力。 143 九宫往事18 那狼妖一路奔逃,刺向他的仙剑都被云芷嫣拦下,九宫中弟子迅速集结,都已涌向天玑宫来。 狼妖进了一方名曰楠竹小院的小木房子,急切地拉着云芷嫣的手:“老祖宗,他们都被锁在这棺材里。” 顾含清疾步走进去,望着云芷嫣犹疑的眼睛:“里面应该是顾小叶的尸体,不过不排除只是顾夜明的借口。” 云芷嫣听了这话,一掌劈开了棺材的木盖,探身望了一眼,却空空如也,既没有顾小叶的尸体,也不可能有狼妖…… 就在两人相视觑然时,小狼妖忽大叫一声,跌进棺材里去。 云芷嫣幻出白绫拴住小狼妖的腰,却感那股巨大的吸力,连她都无法撼动。 顾含清见状,紧紧抓住云芷嫣的手,另一只手中的龙胤刺进脚下土地里。 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出来许许,九宫弟子都已追来,猛烈的架势,让顾含清思索了几秒钟,却猛然收了龙胤。 云芷嫣显然愣了,三人就这么不明所以地跌进棺材里。 但显然,这已经不是一口普通的棺材。 应该是法器一类的东西,却不似传统的法器,传统的法器要自身拈诀才可幻身进入,出去的法子也由设计者事先安排好。 但这口棺材,不是残次品就是坑坏品,竟自己吸纳人进去,这简直可以当成囚禁的牢笼啊,还称得上什么法器。 顾含清撑起身子,才惊觉自己跌在云芷嫣身上。 而此刻云芷嫣的眼神已是深深的警告。 顾含清悻悻爬起来,看这四周,一望无际的草原,青草黄花,温风和人。 不远处,一个地洞的入口,小狼妖早已狂奔至那里,云芷嫣也正往那里走去。 顾含清也便跟过去。 洞口设有结界,小狼妖拽着云芷嫣的衣袖:“老祖宗,他们都被关在这里。” 云芷嫣挥袖要破开结界,却被外面附上一层法阵震开。 顾含清轻轻揽住云芷嫣,她才不至于再退下去。 “我来试试。” 说罢,便提着龙胤走到那洞口前,一剑挥去,这平坡上顿起骤风,狂风卷过,结界被破开。 其中被困的狼妖,老幼皆有,一时都涌出来。 这开心还不到一瞬,法器里顿时变了天,天上太阳被掩去,乌云密布,惊雷闪电,狂风骤雨皆起。 众人都惊愕,也无奈,只好再躲回山洞里去。 顾含清守在洞口,见外面的天越变越烈,疾风骤雨已变成大雪纷飞,不禁蹙眉。 怪是真的怪,待在这法器里,冷也是真的冷。 “他就是想困住我们,是不是?” 云芷嫣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他侧眸望向她,愣了愣,点点头。 “你有法子从这里面出去么?” 顾含清摇摇头:“这一类的书,看得少。” 云芷嫣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看那个人什么时候心情好,再把我们放出去吧。” 她说着,折身向洞内走了几步,寻了一处坐下。 顾含清挥了挥手,将风雪挡在洞外,走过去,坐在她身侧。 那群狼妖躲在更深的洞里,离他们两个,本不过一丈的距离,却见他们两个要说不说,抓耳挠腮的样子,于是很识相地又往里缩了缩。 “今天你过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没想到,怎么会是你啊?” 顾含清侧脸望着云芷嫣,紧紧望着:“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他哽了,云芷嫣抱着胳膊,怔怔望着他,听他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拿我要挟你。” 云芷嫣忽然轻轻一笑:“傻小子,你本来什么都不是……” 顾含清忽然伸手去拂着她的脸颊,凑过去贴在她的嘴角边。 那一瞬的靠近,却有海誓山盟的芳华。 “云芷嫣,这一吻什么都还给你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云芷嫣笑笑,却不推开他:“臭小子,你又欠抽是不是?” 顾含清撒开手,望着洞顶:“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你现在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觊觎我圣主的位置很久了吧?” “这都能被你猜中,其实我接近你,就是想抱你的大腿而已。” 云芷嫣点点头:“嗯,这便宜捡的不错,反正我也只是想找个提鞋的小屁孩。” “早知道你这么想,我当时也不至于那么害怕了,连你一眼,都不敢看。” “老太婆,有什么好看?” 顾含清又凝视着她的侧颜,话语怔怔:“是啊,的确不好看。” 云芷嫣转眸望着他,他飞快掉头,望向外面的风雪,攥紧了手。 久久的无言,顾含清忽然望向深洞里的那群狼妖:“他们到底是怎么被控制的?” 云芷嫣拍拍脑门:“都怪我,那天又喝多了,一个人恍恍惚惚走出炁场,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蹦跶到天玑宫去了,可能,把顾夜明当成你了吧……” 分明是在圣主殿没找着顾含清,以为老头子把顾含清带走了,才要提着刀去寻人的。殊不知顾含清早已被自己送到菩提山去了。 顾含清一时脸都绿了,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他对你做什么了?” 云芷嫣一掌拍在顾含清的脑门儿上:“我怎么样,你小子不清楚,我没把他怎么样就不错了……只不过,被他发现了这群狼崽子而已。后来,那小子又不知在哪儿学会了制炁,钻了我的空子……我自己造的孽,我也便认了,只是没想到,后来被顾夜明牵扯出这么多人和事来。” 顾含清自顾自呢喃:“就这么简单?” 云芷嫣望着他满是疑惑的眸子,有那么一瞬心虚:“还能怎样?” 顾含清松开她,两手握拳抵在脑门儿上:“那些失踪的人,难道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 云芷嫣捋着衣袖:“失踪的事儿我都查了五年了,也没什么头绪,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云芷嫣的眼睛不自觉瞥向洞外:“送走……那也不是我想送,老祖宗看中了你,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你还装,那天根本就不是师父的生辰,你就赌没人知道,才拉他和你一起撒谎。云芷嫣,你是真不怕我发现,还是真的心大啊?” 云芷嫣不禁侧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身后的小兔崽子,愤懑地咬牙切齿,她就知道云荼那个老东西靠不住,这点儿小事都瞒不好。 顾含清扭正她的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请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云芷嫣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唬住了,不禁苦笑:“陈年往事而已,饭隔久了还会馊呢,你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我都记不清了……” “我当然要知道,”顾含清截断云芷嫣又开始找借口的话,“我要知道,你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你为了保护我到底费了多少心思,我想知道我埋怨了好些年的人,到底扛了多少压力,忍了多少不舍,才把我这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送到了她认为最无是非的地方……云芷嫣。” 承认你喜欢我,很难么? 他想听,他想听她亲口说,说一千遍,说一万遍。 可他又觉得自己混蛋,他明明知道她不能。 他抓着她双肩的手开始颤抖,终是腾然起身,对着洞外的大雪猩红着双目。 他在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顾含清。” 他忽然听她叫他,那语气里,满是对遥远的呼唤,明明那么平淡,却总会让人误以为,那里面深藏着,很多很多,难言的思念。 他回身,极力忍住哽咽。 “你知道么,我从来不后悔我做的任何选择。当初没和祁七离开,为练禁术斩断情根,在圣池心软救了你,还是后来……” 对你动了情。 “我都不后悔。” “你没有忘了我,那你……” 忽然间地动山摇,脚下土地下陷,一瞬如坠深渊。 顾含清在虚空里寻找云芷嫣的影子,在离她那么近的时候,却忽被一掌重重打在心口。 他跌落在地,一瞬间五脏六腑就像碎了一般,痛到浑身痉挛。 眼睛已不太能看清楚东西,但他知道,他们从法器里出来了,只是,这竹屋外一层层九宫弟子已经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脚踩在脸上,而云芷嫣的声音冰冷得让他心惊:“顾家的弟子若敢妄动,我立刻杀了他!” 云芷嫣那一掌似乎的确是用了全力,顾含清毫无防备,没撑过多久,便昏了过去。 虚空之中,满目皆白,他腾云驾雾,四处飘荡,逢人便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姓云的女子,就像一朵开到极致的昙花?” 那些人一个一个来,又一个一个走,皆是没有表情,死板的样子。 直到那个老妇人走来,顾含清拉着她问:“老婆婆,你有没有见过……” 老婆婆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就像一朵开到极致的昙花的女子?” 顾含清怔怔点头。 老婆婆掰开他的手:“痴儿啊痴儿,开到极致,哪会不衰败?” 他忽然惊醒,屋顶木板的缝合看在眼里,他依然久久不能平静。 荼灵的小脸忽然闯入他的眸子,在他惶然不能平静的时候大喊:“顾小叔!我师父醒了!” 顾含清起身来,心口还是隐隐的疼,荼灵搀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而顾时关疾步而来:“终于醒了?感觉如何?” 顾含清动了动干涸的嘴唇,第一个字蹦出来的时候,嗓音沙哑地不像话:“云……” 他拼命咳嗽了几声,复问:“云芷嫣呢?” 顾时关瞬时垮了脸:“她恨不能要了你的命,你可倒好,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她的死活。” 顾含清却顾不了那么多,拉着顾时关的手:“小叔,她到底怎么样了?” 顾时关愤愤:“如你所愿,她逃出去了……不过你可别高兴太早,九宫是不会放过她的。” 顾含清算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死就好,这一掌,我肯定要还回去,死老太婆,骗我好惨。” 顾时关噗嗤一笑:“你小子,我差点儿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能想得开就好,烂人烂事,早忘了早好,珍惜眼前人!”说着,不禁拍了拍顾含清的肩,“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看看灵药熬得怎么样了。” 顾时关挥开袍子走出去,荼灵要将他放下,好让他躺平,顾含清却捻住荼灵的衣袖,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师父你哪里不舒服?” 顾含清摇摇头:“傻徒弟,你觉得,九宫怎么样?” 荼灵替他掖好了被子:“谈不上好坏,只是生养在这里……师父,你,是不是要去追师娘?” 顾含清垂了眼睫:“和她没关系,我就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荼灵苦苦一笑:“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九宫外,一切未知,不像九宫里,怎么说,都有荼家的人给你撑腰,一旦……”你打算逃出去,就是和这里的一切为敌,你想好了? 荼灵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着截断他的话:“在拜入师父门下前,爷爷曾让我嫁给梅长老,我就是为了逃婚才跟着师父的,我才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危险不危险,只要跟着师父,去哪儿都好。其实师父是有种奇怪的灵力的。” “什么灵力?” “就是靠近你的人,都会被你吸引,很难再逃开。” 顾含清苦笑:“这,是我的错。” 荼灵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臭美,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接。” 顾含清笑笑,决心好好想想逃出去一事。 荼灵趴在床弦边,扣着手指头:“师父,你到底和师娘怎么了?” 顾含清望着屋子角落里的桌子:“她伤我成这样,亏你还叫她师娘。” 荼灵凑过去:“到底怎么了?” 顾含清枕着胳膊,垂眸望着她,荼灵马上缩回去:“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顾含清气哼哼:“量你也不敢……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话,说清楚了而已。” “真羡慕师娘,被师父这么深深的喜欢。” 顾含清苦笑:“傻丫头,我刚刚还说要还一掌回去,这算哪门子深深的喜欢?” 荼灵摇摇头:“我知道,师父这么说,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师娘已经走到决裂,水火不容,我猜你下一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恨极了师娘,最好四处张榜,说谁要是抓到云芷嫣到你面前来,就给他多少好处……其实,这么做,也只是默默保护她而已,我说的,对么?” 144 九宫往事19 顾含清伸手去拍她的脑门儿:“不对不对,不要瞎说,叫你画本少看。” 荼灵嘟着嘴:“是,师父不承认也就算了呗。” 顾时关端了汤药进来,顾含清喝下,捂着心口复又睡去。 顾时关见他躺得平稳,嘱了荼灵几句便也离开,荼灵守在顾含清床边,默默抱着他的手,涩涩伸出手把着他的脉象。 拿出藏在床底下的银针,她终是有些不忍,最后,也便狠心刺下去。 那银针刺进去,却没能将穴位插得彻底,手已被顾含清握住。 “师父……” 顾含清打开眸子,却不看荼灵,半晌无声,终是松开手,安然躺着。 “师父,你不问我为什么?” 顾含清只道:“我信得过你,我相信你不会害我,至于为什么,你想说便说,若是觉得为难,师父也不会强求你。” 荼灵抿着嘴,继续在他身上刺入银针。 顾含清亦没反抗:“九宫里从来没人用过这些,你是在哪里学来的?” 荼灵苦笑:“师父你刚刚还说绝不为难我。” 顾含清忽然打开眼睫望着她,那如深潭之水的眼神让她心虚,可他只是看着他,什么亦没说。 自此,顾含清的身体好得飞快,顾时关直呼罕见,中了云芷嫣一掌,一般人会吃不少苦头,时而三冬暖,时而六月寒,没个三年五载,还真的承受不来。 荼灵听这话,总是习惯低头。 七日后,雪霜竹抓回云芷嫣的消息在九宫炸开来,顾含清一瞬便跌了手中的汤药碗。 无极宫的终选刚过去,雪霜竹和宋厢只被选中为无极宫宫主座下两个弟子,尚且没决出个胜负,但雪霜竹此时抓回云芷嫣,于九宫而言,是无可言喻的一大功。 这女子狠如斯,只怕圣主之位早已势在必得。 只是一切就像一步步下过来的棋一般,这众生似乎皆棋,只是不知道暗中那人是谁,竟如此洞察人心,仿若能猜出牵扯其中的每个人,所思所想,步步为营。 如果不存在当然最好,只是,若是真有这样的人物,实在可怕。 荼灵手忙脚乱收拾起被顾含清打落的汤药碗:“师父,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你要相信,灵儿永远和你一条心。” 顾含清呐呐拂着荼灵的脑袋,心不在焉:“师父没事。” 入夜,顾含清摸黑走出小屋,在这四野,布下多年苦心研究的结界,除非他死,否则这结界不能破开。 天狱一行极为凶险,若他能平安回来,再带走荼灵便好,若是不能,他也便只能说声抱歉。 没办法,谁让被关进天狱的那个人,是他没法不闻不问的心尖宠。 圣主殿的结界果然碎了,那里冷清得,就像百十年间,从未有人踏足过。 “我当是谁,真巧,又遇见你了。” 夜色下,顾含清在院间竹下回眸,月影斑驳里,雪霜竹的红衣总归有些突兀。 “雪姑娘已经这么迫不及待来参观自己未来的宫殿了?” 雪霜竹嬉笑:“你说话酸味不用这么重,我猜到你会来,专门在此处等你。” “等我,我对你怎么制服云芷嫣并不感兴趣。”他保持着他最后的倔强,“哪天把她送进天狱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便是,那时我再为雪姑娘贺喜。” 雪霜竹走近顾含清,嘻嘻盯着他的眼神让他不禁心虚:“顾含清,你说这种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去,指望骗过谁呢?” 待下去只会坏事,顾含清抱拳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清楚,告退。” “我抓回来的云芷嫣是假的。” 顾含清转身望着雪霜竹的背影:“你说什么?” 雪霜竹嬉笑回眸:“你这个呆瓜,我诈你一下,你就这么容易露馅了?” 顾含清浅笑:“如果雪姑娘没把云芷嫣抓回来,我倒是高兴可以亲手逮她回来,毕竟,他打在我心口的这一掌,三两天倒是忘不了疼。” 雪霜竹瞟眼向别处,嘟着嘴嘀咕:“哎,真没意思,本来还指望你进了苏老头的禁地能变得聪明一点儿,没想到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 “云芷嫣修习禁术的事情,明白人都知道,你以为九宫里这些老头儿都是白痴?他们为什么听之任之,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顾含清紧盯着雪霜竹,却不接话。 “圣主之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九宫里的脏事恶心事,他们总要找个人来背,你现在明白了么?” “你是想说,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九位宫主推给云芷嫣的?包括打我那一掌?雪姑娘不是性子清冷得紧?难道和同样清冷不近风尘的云芷嫣感到同病相怜?所以跑到我面前来,为她辩驳?” 雪霜竹无所谓的耸耸肩:“随你怎么想好了,反正我只是一番好心,不忍心看你继续被牵着鼻子走而已。” “所以你抓回来的云芷嫣,到底是真是假?” 雪霜竹拍着顾含清的肩膀:“如果我是云芷嫣呢,这种时候,肯定拜天拜地拜爷爷,求你最好别再插手这件事情了,你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什么时候帮过她?” 雪霜竹笑笑:“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典型啊,你们决斗那天,若不是你一剑正好打偏,又怎么会让狼妖暴露,云芷嫣又怎么走到必须和整个九宫撕破脸的地步?” 顾含清瞎掰道:“雪姑娘察人极微,心思细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姑娘一样,一口饭算计嚼几下。” 雪霜竹才不管他承不承认:“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提醒你,最好按兵不动,就算你真的救出云芷嫣又能怎么样呢?与九宫为敌,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迟早会被抓回来的。” 顾含清转身,眸子冰冷得紧:“姑娘实在多虑了,而你与其操心我,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问一问明白,既早已将圣主之位看得明白,费尽心机爬上来又是何苦?” 望着顾含清飘然而去的背影,雪霜竹抬起下颚轻蔑一笑,这一院的青竹顿时包裹了寒冰,她轻轻捻了一片在指尖,一触便碎成了齑粉:“被架空的圣主,在我这里,是不会存在的……顾含清,我还是小看你了。” 顾含清倒真的打消了去天狱的念头,雪霜竹的话虽漏洞百出,但倒是深深提醒了顾含清几点。 云芷嫣哪是吃素的,说抓就抓回来了,而且还是被尚且只是在九宫小有名气的雪霜竹抓回来? 多半有诈,诈的还就是他这等在意云芷嫣在意到不计后果的大傻子。 但还有一点,便是顾含清不得不承认的,就算他救出云芷嫣,又能带她逃到哪里去呢。 天下虽然大,但他们都是生养在九宫的人,就像傻丫头荼灵说的,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也无处可去。 而一旦踏出九宫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倒不是怕自己万劫不复,只是怕自己这双手,没能耐给心里的公主遮风挡雨而已。 他偷偷写下一张传音符,轻薄的符咒,深沉的思念。 踱回玉清殿,撤下结界,又是彻夜难眠。 翌日一大早,玉清殿门口两道影子便将他吓得不轻。 师父和云净非。 “师父,净非,你们怎么来了?” 倒不是不欢迎,只是,菩提山消息可谓闭塞十足,就算云芷嫣叛逃九宫的事情已经过去足足有十天,他二人风尘仆仆地赶来,顾含清还是很意外。 而这话一问出口,答案好似就已经浮现在他的脑海。 看来暗中那些人,爪子已伸到如此深处来了,就连菩提老祖这等闲云人物,哪怕超然物外之极,似乎也不打算放过。 菩提老祖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过来,走过来,一把捏住顾含清本就没什么肉的脸:“臭小子,嫣儿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含清呀呀直叫,他委屈,在菩提山多年,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这老头子护犊子得要死,从来不碰云净非一根手指头,倒是对他,“亲近”得紧。 “师父,你徒弟这几天受伤了,今天刚好过来,你手下留情。” “师祖!小师叔!” 许是顾含清哀嚎的声音把荼灵吵醒,小丫头机灵得跑出来,笑得贼甜,又是端茶就是倒水,果子点心摆了一桌子,算是把顾含清从毒手下拯救了出来。 “师祖,师父这几天是真的受伤了,他小叔可以作证。” 顾含清轻轻揉着自己通红的脸:“师父,你还没说,你们怎么知道云芷嫣叛宫了?” 菩提老祖气哼哼:“九宫这帮崽子越老越不像话,竟然跑到我的山头去要人,好歹我是活了七百岁的人,也就没跟他们计较,可是一问,才知道是我们云家的嫣儿丫头出了事!我第一件事当然是要过来教训你小子。” 顾含清撇撇嘴,竟然是这样……那师父和师弟便不是被有心人故意引过来的,倒是他多想了。只是最近和顾夜明斗智斗勇一番,他的确越来越疑神疑鬼了。 “云芷嫣,已经被抓回来了。” “废话,我能不知道?” “所以师父有什么打算?” 菩提老祖朝顾含清翻了个深不可测的大白眼,仿佛在责备顾含清竟是问一些废话:“打算什么打算,当然是抢人了。” 顾含清和云净非对望一眼,云净非干咳了一声:“师父,这件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菩提老祖略显不悦:“那你说说,怎么才能既抱住我的面子,又能救回嫣儿?” 顾含清涩涩道:“师父,以前也没听说过,您老,这么蛮横的。” 菩提老祖笑得和蔼:“活过了一定的岁数,自然就能看得开了嘛。” 很能看得开的……不要脸:“抢人的事情,我看,就非小顾你莫属了。” 顾含清:“……” “师父,我……” 菩提老祖截断顾含清的话:“怎么,不愿意?” 荼灵插嘴道:“师祖,师父的伤刚刚好,他一个人去,救回师娘的可能,怕是没多大。” 菩提老祖笑道:“好说啊。”说着,忽然拽住顾含清的手腕,霎时间,这小院子里似有云海,气流涌动,如遭大风肆虐。 顾含清顿感一股灵气如海水拍案一般,卷着浪潮涌进他的身体:“师父,你干什么!” 菩提老祖另一只手捋着胡子,面色淡然:“也没什么,只是七百多年来,空仗着一身修为无所用处,实在是浪费,好不容易物色了你这么一个靠点儿谱,又能承受老头儿我这汹涌的灵力的小兔崽子,可不能再让你找理由搪塞过去喽。” “师父,没了修为,您怎么办!”顾含清说着,一手有要推开菩提老祖的意思,却被菩提老祖一掌打了回去。 “刚入门的娃娃?!不知道这种时候贸然拒绝灵力的输入,对你我二人而言,都将是修为尽废的下场?” 顾含清面色已涨得通红,倒不是羞愧于菩提老祖渡给他的这一身灵力,只是被这灵力在身体内暴走折腾的不像话而已。 良久良久,太阳东升了又西落,荼灵守在一旁,急得咬手指头,而云净非,好似来此,就是专程护驾的而已。 罢了,日暮西斜,余晖沉沉,漫天皆是橘红的颜色。 这一方小院子,竟被染成了一副集美的画卷。 菩提老祖松开顾含清的手,忽的栽了一下,幸得云净非眼疾手快,才将其扶住。 “师父。”顾含清的手伸过去一半,眼前却突然陷入昏黑中,但倒不是就此昏迷,只是觉得头昏脑涨,天地不清,却还是清醒着。 菩提老祖大口喘着气,那种上了年纪身子骨也快跟不上的感觉顿然环绕着他整个人:“如此,哪怕你与九宫为敌,也不至于输得太惨,臭小子,莫要让我太失望。” “师父。” 顾含清见菩提老祖已有让云净非扶着他离开的意思,伸手欲留,眼前却猛然一黑,他便不醒人世。 再醒来时,这屋子里火光摇曳,床弦边,荼灵捧着他的手连连点着头,瞌睡的可怜。 145 九宫往事20 “我睡了多久了?” 荼灵被这一声惊醒,揉着眼睛:“没多久师父,也就一两个时辰吧……师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顾含清坐起来,试着调运体内的灵力和气:“没事。” 荼灵抿着嘴,忽然站起身来,一溜小跑至院子里,顾含清叫也叫不住,无奈,只好跟出去看个究竟。 拖着步子走出去才知道,傻丫头正在起灶。 他无奈笑笑:“可千万别拆了我这地方。” 荼灵使劲儿摇头:“师父,灵儿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顾含清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锅铲:“你自己都还没长大,怎么就想着照顾我了?” “因为师父太辛苦了。师父,你要干什么,尽管去吧,不用担心我。” 荼灵默默拽着顾含清的衣袖,眼睛里似有星辰,温婉一笑。 顾含清拂着荼灵的后脑:“傻丫头你放心,我走到哪里都不会丢下你的。” 荼灵钻进顾含清怀里,使劲儿点头,本是笑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有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来。 她不懂顾含清终日在研究什么,但总归知道,和云芷嫣有关。 她试探性地问他,顾含清高深莫测地望了她一眼:“师父练炁呢。” 好吧,她并不懂,呼出来的,这不就是,还需要练么。 顾时关偶尔会过来瞄一眼顾含清,话也不多,扯东扯西,关于云芷嫣,关于顾家。 荼灵不知是不是自己出了错觉,他总觉着顾时关像是发现了什么,而屋子里的两个人很明显心照不宣,可就是不愿意说破而已。 那日她抱着大黄在院中捉虫,门口忽现一人影,她此前并未见过,毫无印象:“你是谁?你找谁?” 那人走近:“在下开阳宫宋荣,来此寻顾家八长老顾含清。” 荼灵往屋子里瞥了一眼,顾含清早就听闻动静走出来了。 两人进了屋子里,相对而坐,荼灵照旧指挥着大黄捉虫子,耳朵却早已贴在两人嘴边。 一番寒暄过,切入正题,宋荣开门见山:“老实说,我是在禁室中受苏老前辈的指引,才来找顾长老的。” 顾含清愣了愣:“找我,有什么事?” “长老是否也一直在关心九宫中莫名失踪那些人的下落,又或者说,长老其实也和我一样,一直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顾含清点头承认:“是。” “长老可找到答案了?” 顾含清摇头:“没有。” 九宫是一所没有尽头的迷宫,除非等风吹雾散,否则,谁也别妄想看到尽头的出口。 “如果我说,我知道呢?” 顾含清道:“如果你知道,那些话不妨说给九位宫主一听,我想他们,比我更能做主。” 宋荣苦笑:“长老防着我是应该的,可我只是想说,这些事情,也许在九位宫主眼里,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只是装作看不见罢了。” 顾含清凝视着眼前紧望着桌子的宋荣,没有言语。 宋荣抬头看他:“可能顾宫主不知情,也可能别些宫主不知情,但是,宋俞明一定知道这件事情。” 宋俞明就是宋玉睫的爷爷,可如果顾含清没记错的话,他也是眼前这宋荣的大爷。 “怎么说?” “因为那些人,都被困在宋家的法器里。” 顾含清将手边的茶推给宋荣,不慌不紧:“不急,你可以说得仔细些。” 让他看看,宋荣是不是在满嘴说胡话。 宋荣捧着茶,苦苦一笑:“说来惭愧,这件事情,我其实很早就发现了。” “你没告诉过别人?” 宋荣摇摇头:“这种事情,一旦走漏半点风声,于宋家而言,无异于毁灭。” 顾含清也苦笑:“所以你跑过来告诉我?就不怕我走漏了风声?” “我知道长老和我有一样的疑惑,也知道,长老不会是那种人。” “你很了解我?” “在来找长老之前,待过顾家的藏书阁,的确打听过不少。” 顾含清笑笑:“有备而来?” “只是想有个万全的准备,毕竟我也姓宋,凭白捏造宋家的罪名,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顾含清暂且信过眼前这宋荣:“你说那些人都被困在宋家的法器里,你是怎么发现的?” “一次偶然而已。” 宋玉睫补选那天失利,回开阳宫后又狠狠被宋俞明训斥了一顿。 宋俞明要罚宋玉睫跪祠堂,宋玉睫便找宋荣去替她。 宋荣打小就和宋玉睫一起长大,这种事情也没少干过,小时候宋玉睫若是将宋俞明留下的灵诀背不熟练,宋俞明也便是这样罚她。 入了夜,祠堂里诡异的安静,纵然四周已经被宋俞明布下结界,但宋荣心中,还是惶惶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突然闯出来。 随着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目光逐渐被祠堂内那个平平无奇的小香炉吸引。 他要走过去,才知那香炉外附着一层法阵,根本容不得他靠近半分。 祠堂这种地方,一般很少有弟子进去,能进去的,多半也是宋玉睫宋荣这等子弟,还有其他的,一般只能在祠堂外拜一拜而已。 他本也没打算再继续和这个香炉较劲,不想恍然一瞬,却感觉插在香炉中的香烟,袅袅烟雾洒出来,幻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宋荣并不认识,那张脸就继续换继续换,直到换成了宋茹的脸,才算停下来。 那烟雾幻化的影子能说话,不过声音已是不能形容的诡异。 宋茹一个月前的确失踪了,那一刻宋荣便感觉到这个香炉一定没那么简单。 只是,宋家一直以来传授给弟子们的制器之术,从来没有这般蛮横不讲道理的,一般人就算想设计一个像牢笼一般的法器玩玩恶作剧,也无处可有办法。 会闯进苏家禁室,也全然是见顾含清那抹黑影子自苏家藏书阁天窗里出来,觉得奇怪而已。 而不巧的是,他欲进去看个究竟时,正逢雪霜竹从禁室里爬出来。 他本来倒是不知道提前跑的那个是顾含清,进去之后和苏孤眠唠起磕来倒是如见故人的感觉,三两句就把顾含清的名字给套出来了。 “即是如此,怎么不见你去找雪姑娘?” 宋荣笑道:“实话说,雪姑娘太过好看,我不忍她也牵扯进来。” 顾含清险些没一口茶水喷在这人脸上,不想他长得一本正经,说话的表情也是一本正经,只是这说出口的话,倒叫人哭笑不得。 不知是该说他坦诚啊,还是该说他有点儿傻。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宋荣坚定道:“顾长老,我想让你和我一起把那些人救出来。” 就目前来看,的确只能这样,若按兵不动查下去倒不一定谁胜谁负,可只怕那些被困在法器中的人承受不起。 “你的意思,你也要逃出九宫?” 宋荣一怔:“不错。” “香炉上既附有法阵,你如何能将它从苏家祠堂里带出来?” 宋荣叹息:“这也正是我来此找到顾长老你的缘故,我没什么脑子,所以,只打算硬闯。” “想过怎么逃出九宫了?” “硬闯前一天,我会借故自小叔那里拿到炁场出口的符咒。” “就只有你我二人?” 宋荣点点头:“顾长老近身战斗无可披靡,又有龙胤加持,我尚懂些器法之术,可助长老在开阳宫不至落入诡怪的器阵。” “这么一说,你倒是胸有成竹了?” “只是觉得,若是坐视不管,恐怕日后入夜再难心安。” “想好什么时候动手了?” “这么说,顾长老是答应了?” 顾含清举杯至嘴边,轻声道:“容我再想几日。” 宋荣也便起身:“我等顾长老的消息。” 送走宋荣,荼灵慢慢挪进屋子里:“师父,你真的相信那个人说的话?” “半信半疑吧。” “可你要是答应了他,师娘那里,你不打算救了?” 顾含清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所以我说,让他容我缓几天。” 荼灵凑过去,小声问道:“师父到底怎么想的啊?” 顾含清拍拍荼灵的小脑袋:“不着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这几天要是没什么事情,替我擦擦我的那把剑。” 荼灵大着脑袋:“师父你说龙胤啊?” 顾含清点头。 “我才不嘞,它不划死我算我输。” 顾含清好说歹说:“相信我,龙胤肯定和我一样,只是一开始会凶一点儿,和你混熟了,不就不会伤害你了?” “你少糊弄我……师父你不会是……” 顾含清点头,悠然背过身爬到床上继续练他的炁,空留荼灵一个人捧着脑袋撑着桌子发愁。 她望望被供在角落一处,连剑柄都透露着我很不好惹五个大字的龙胤,本欲过去轻轻抚摸抚摸它,不想被毫不客气地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咝。” 顾含清走过来,荼灵没看错的话,他的确是瞪了龙胤一眼。 荼灵胳膊上疼吧,但是见顾含清小心帮她包扎伤口的时候,似乎还在和龙胤嘀咕什么,便又觉得好笑。 龙胤还是不愿意荼灵碰自己,但是却不会再伤害她,偶尔会突然飞起老高,作势要朝荼灵砸过去。 会将荼灵吓得缩成一团,然后紧紧抱着自己。 龙胤也会在背后凉飕飕的眼神中,猛然停下来。 荼灵久不见动静,掀开眼皮子,打开指缝,龙胤却还是立在她面前,只是轻轻砸一下她的脑袋。 偶尔也会在荼灵着急如茅房的路上绊她一跤。 现在于荼灵而言,龙胤和圣剑这两个字早已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了,譬如此时此刻,她只想追上这个糟心的玩意儿,嫩死它…… 晚上她忽然惊醒,只是觉得,心口好像兀地一疼,天翻地覆一般,铺天盖地的疼。 她裹上外衣走出去,顾含清就站在那棵灵树下,痴望着一张灵符发呆。 就连她那么呆笨地走过去,他都好像没有发现。 “师父……” 顾含清,哭了。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始终不能明白。 云芷嫣给他的回音符:“终尽一生,永不再见。” 八个字太过决绝,可能已经把顾含清伤到如落入开水脱了一层皮的小兽。 “师父,也许师娘,只是怕这封回音符被别人劫走,才这么写的,这至少说明师娘还安全,你别难过。” 有些人,撒起谎来,本就是天生的演技派。 “师父,起风了,别傻站着了,我们进去吧。”她环着他的胳膊,他没有挣脱。 忽然阖了眸子,似乎在自言自语:“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永不再见,他可能真的做不到。 诸般无奈,诸般不顺,可万般皆能忍,唯有此番,他一定要逆行到底。 顾含清和宋荣决心闯宋家祠堂那天,天朗气清,是个难能的好天气。 荼灵难能,回了摇光殿一趟。 别人怎看她,她倒是没什么所谓,一路上也不顾诸多阻拦,直接冲进正殿去,眯着眼可怜巴巴瞅着书的荼肃老爷子一见她来,瞬时两眼都直放光:“小灵儿,你怎的回来了?” 荼灵大步走过去:“当然是因为我想你了呗。” 荼肃握着孙女一双冰凉的手:“顾家那个小子,莫不是欺负你了?” 荼灵摇头:“您孙女什么样,你还能不清楚么?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那轮得到他们欺负我啊。” 荼肃笑呵呵:“这说的,倒是句实话。” “爷,您最近身体怎么样?累不累,怎么又看这么多书,这些事情,推给荼风不行么?” 荼风是她爹。 不过她向来如此称呼。 就凭小时候荼陆拿小石头把她的脑袋砸破了皮,荼风还把她推到祠堂罚跪这件事,荼灵便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理由再喊这个人一声父亲。 “哎呦,他要是值得我放心也好啊,呵呵……不提不提,不提也罢。”荼肃拉着荼灵坐下,“来,给爷爷说说,在顾家那小子那里,学到了些什么本事?” 荼灵想了想,当然是捡最引以为傲的事情说了:“爷,龙胤你知道吧,我和这东西处成了兄弟,这算不算一门本事?” 146 九宫往事21 荼肃哈哈大笑,“算,怎么不算,要能手握龙胤,亦不失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法子,不知要叫多少人闻风丧胆,不错,让你跟着顾家的小子,总归不是白瞎了我孙女如花的年华。” 荼灵苦笑:“爷,你这话说的,怎么跟嫁孙女似的?” 荼肃刮着荼灵的小鼻子:“你怕是想吧?” “爷,你再说,我生气了啊。” 荼肃忙忙捂住嘴,乖得像个小孩子。 荼灵鼻头忽然一酸,她俯身熊抱住荼肃老爷子,艰涩道:“爷,孙女对不起你。” 荼肃拍着她的胳膊:“出什么事儿了?你还说顾家小子没欺负你,我看是你闷着不说吧?” 荼灵使劲儿摇头:“没有,爷,顾含清……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拜他为师叫他师父……和他相依为命。” 荼肃眼角泛着泪:“傻孩子,生在荼家,委屈你了。” 荼灵捧着荼肃遍布皱纹的脸:“不,生在荼家,遇见爷爷,孙女也永远都不后悔。” 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弟子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启禀宫主,天玑宫顾含清对顾宫主痛下杀手,携灵元欲逃,此刻天玑宫弟子正在请求协助逮捕顾含清。” 荼灵脑中轰然鸣响。 荼肃捂住荼灵的嘴,道:“协助,让十八长老前去。” “是。” 那弟子应下,便退下了。 荼灵掰开老爷子的手,老爷子也能从孙女惊愕的眼神中读出,这件事情她完全不知晓:“从此刻小心顾家这小子,这一切事情真假难辨,唯有小心,才使得万年船。” 荼灵握着荼肃的手:“爷,无论发生什么,灵儿都决意和师父站在一起……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到这里来,爷,对不起。” “傻丫头,你要干什么?!” 荼灵含着泪水,一掌拍晕了荼肃:“爷,真的对不起。” 天玑宫正殿前,天地皆为白衣填满,在一层层弟子围夹之中,顾含清手握龙胤,眼中,是罕见的杀气。 他背后所立宋荣手上亦握仙剑,虽然嘴角挂血,看去,总归没有什么重伤。 香炉上的法阵被人偷偷改过,两人一触,便被炁场带到顾时关的正殿,而昔日意气风发的顾时关,那时不过是一具尸体,腹部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死不瞑目。 那一刻顾含清几近癫狂,正殿已被他削去一角,此刻他稍稍有些冷静了,眼中怒火在烧,紧盯着带人剿杀他的顾夜明:“你为什么……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可难道在你的嘴里,把你踩在脚底下的人,就是我小叔?” 顾夜明面色凝重:“顾长老,我绝然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情,宫主虽有意扶我至副宫主之位,但我从来,都没想过和长老你争这些。” “顾夜明,枉小叔那般相信你,可你又做了些什么!” 他不是没将自己发现的怀疑的都告诉顾时关,可顾时关却不相信顾夜明是顾含清嘴里那种人。 他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嘱咐顾时关小心再小心。 可哪怕如此,顾时关还是没能逃过顾夜明的毒手。 其实顾含清错了,他错在相信顾夜明是有什么苦衷才会杀死顾小叶,现在想想,那个雨天,他揭穿顾夜明那天,顾夜明说的那些话,恐怕也只是迷惑他罢了。 “顾长老,你既要执迷不悟下去,我们也只能秉公办事了。” 顾夜明,他要的再简单不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计谋,让顾家嫡系这一脉,断子绝孙,那时,他上位,便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住手!” 顾含清被这一声吸引,层层弟子外围,荼灵的匕首架在荼肃的脖子上,而这位可怜的老爷子,此刻昏迷得不省人事,飘悠悠。 “宫主!荼灵,你……!” “荼家的弟子听令,谁若是敢动顾含清一根汗毛,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来!” “荼灵,你疯了,那是你爷爷!” “那你就试试,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荼家的弟子终是犹豫,手中的剑,还是选择保护老宫主最后一丝的威严。 “师父,快走啊。” 荼家的弟子渐渐撤开一条路。 宋荣要念咒打开通往九宫外的炁场,却发现是徒劳:“可能,小叔早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这符咒,根本没什么用。” 顾含清捻住他的衣袖,刹然间两人便似消失在虚空。 宋荣愕然:“长老已经可以制炁了?” 顾含清回得淡然:“也就是刚刚的事情。” 两人闪在荼灵身侧,顾含清揽住她的腰,三人便要遁出炁场。 荼肃老爷子却突然醒了,紧紧拽着荼灵的手腕。 顾夜明自不会动,顾含清是死是逃,于他上位而言,再不会有任何干扰,而眼前顾含清叛逃九宫的事情,反而更合他的胃口。 “丫头,你想好了,这一去,将再也不能回头。” 荼灵忍着打转的眼泪,一点点推开老爷子:“爷,灵儿不后悔。” 三人无踪,空留风,在这空地前,片片呼啸。 秋水之畔,宋荣与他二人挥手拜别:“顾兄,荼姑娘,今日就此别过,愿有来期。” 荼灵关切问他:“你去哪里?不如和我们一起,是个照应?” 宋荣笑笑:“我早便想好了,若是能逃出来,就去万骨窟,我相信,这法器中尚且还有生息的人,想的应该都和我如出一辙。从小便听师父们说,万骨窟是人间与九宫作对的最大的邪教,如今看来,估计也只有那里可以容身了。” 荼灵望着顾含清:“师父,那我们去哪里?” 顾含清揽着她的肩膀:“走到哪里算哪里。” “那就,就此别过。” 顾含清点点头:“后会有期。” 宋荣的影子被夕阳拉得久远,两人直愣愣看着,各怀心事。 荼灵想了想:“师父,我们为什么不去万骨窟?就算不加入,寻个庇护的场所,不好么?” 顾含清望着她,估计她也猜到,宋荣这个人不像他看起来那般憨厚。 若不是刚刚顾夜明一招险些趁顾含清不备要了他的命,宋荣扮猪吃老虎的演技不会有半分破绽。 虽然终是被利用,但好歹,这宋荣实属仗义之辈,否则也不会替他挨那一掌。 “天快黑了,师父。” “那我们,去找灯。” 荼灵一笑恬然:“师父,我不用找,你就是我的灯火,不灭的灯火。” 一座荒山,晨起有山雾,山林假寐着,缕缕斜阳,自苍天的树,映下斑驳光影。 顾含清寻了处树根下为顾时关立了一座坟,其中埋着一本顾家家训,和顾时关送给顾含清的仙剑。 “小叔,你放心,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 荼灵默默挪过去,抓着他微微颤动的手:“师父,如果很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我。” 顾含清垂着头,发丝的阴影布在眼睛上,清澈的泪水顷刻间轰然流淌,一滴滴打在脚边的青草叶上。 他一直在骗自己啊,在天玑宫的四年,除了那些人无休止的侮辱,他小叔,是给过他温暖的啊。 只是因为小小的年纪,不懂嫉妒心的作祟,所以才会忽视顾时关给自己的温暖,那些经历就像是刺,将他裹住,扎跑了一个又一个,顾时关却是忍着血淋淋也会在看见他的时候,笑着跑过来柔声叫他小顾的存在啊。 最终还是失去了。 只能祝他轮回的来世多点儿幸福。 良久,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攥紧了荼灵的手:“师父没事。” 在山脚的小村子,两个人租了一间茅草房,顾含清收了几个小徒弟,没事的时候,领着一帮孩子学学怎么凝气。 芝麻大一点儿的灵石练出来,都能够让孩子们吹半年。 荼灵便和村子里的妇女学怎么做饭,实话说,从难以下咽,到可以填肚子,不能说没有进步的。 半年的安详。 如果荼灵从来不曾睹见顾含清在深夜中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最终轻裹外衣在院中一遍又一遍画传音符,那么她可能会贪心地奢望这样子的日子,直到永远。 早上,荼灵照例煮好了粥,还有邻居送的花生米和小青菜。 她一笑恬然,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师父,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顾含清呐呐:“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最近传音传得那么频繁……怎么样,找到师娘的下落了么?” 顾含清摇摇头:“找到可以解阴阳双生术的法子,只是……” “怎么了?” “没什么,”顾含清自顾自嘀咕,“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大口喝了粥,踱步走出茅草房,院子里,早早来的学生已有三三两两。 她再也吃不下,放下碗筷倚在门框边,望着顾含清的背影,心中却发苦。 云芷嫣,那个女人,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荼灵倏地转身,熟练地收拾碗筷,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流。 顾含清被云芷嫣打伤昏迷的那几天,云芷嫣去找过她。 那是第一个傍晚,荼灵在院子里煎药,可手边的蒲扇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风吹开,她知道有人在施法,但是看样子,好像不会伤害她,所以她便跟着蒲扇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到那个女人第一眼,确然惊艳,那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心跳加快的美艳。 也难怪,难怪顾含清会那么死心塌地爱着她。 “你知道我是谁?” 荼灵点点头:“应该知道。” 她想了想,道:“你这个时候回来有危险,这里的人都要抓你,你还是避一避吧。” 云芷嫣只是笑笑:“我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混进来,便不会轻易被他们抓住。” 荼灵点点头,也是,有实力的女人,确然不一样,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真是普通小姑娘,难以想象的惊艳:“你来,是要看我师父么?他就在屋子里躺着……” “我不见他。”云芷嫣却截断她的话,语气忽然温柔,“我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云芷嫣扔过来一包东西,荼灵涩涩打开,所见,是一排排银针。 “这些,要干嘛?” “顾含清醒了以后,扎在他的穴位上。” 荼灵大惊:“你要干什么?” 云芷嫣声音轻淡:“救他。” 荼灵摇头:“要救他你自己去,这个忙我不帮。” 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哪,她才不当这个冤大头。 云芷嫣望着她,忽然浅浅一笑,拨弄着头皮,她伸手去拉扯,本来的黑发倏然掉落,而落入荼灵眼中的,却是云芷嫣一头的白发,让她本来艳丽的颜色,一瞬如花开败。 只是一瞬而已。 她捂着嘴,久久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你……” 九宫中人都知道,云芷嫣容颜永驻,一般稍加修持的确可保三四十年的青春靓丽,但像她那般,快百年容颜不变的,已是很罕见了。 原来,都是假的么? “傻姑娘,你知道阴阳双生之术么?” 荼灵摇摇头。 云芷嫣苦笑:“我所练,不正是如此,一旦动情,万劫不复,我已经尝到了万劫不复的代价,现在我所愿,不过是从他的世界,决绝地离开而已。” 荼灵听懂了一些,又好像完全听不懂:“所以你……” “你扎过那些穴位后,便可让我那一掌注入顾含清体内的灵力悄无声息地在他体内游走。” “所以你让我扎的,不是要解开什么,是要封住他的感知么?” “是。” “你这是何苦……那你呢?你的修为届时都在我师父体内,你该如何?到时候你又怎么躲避九宫里这么多人的追杀?你又不肯见我师父,又要把自己所有的修为都给他,你自己可怎么办啊?” 云芷嫣含着凄苦的笑意低头打量着自己:“拆了东墙补西墙,我这身体,早就如一具枯骨,早该葬入黄土。” “你死了,师父该多伤心啊,我守在他身边数月,他有多爱你,你可能根本想不到,你若死了,我真的想象不到,他会有多难过……” “所以你要帮我瞒着他,就当我从来没来过。” 147 九宫往事22 菩提老祖忽然会赶来,不过也是云芷嫣的央求吧,这些,荼灵在看到菩提老祖要为顾含清渡灵力的时候,便料到。 荼灵此时才知道,云芷嫣和顾含清两个人有多可笑。 一个费尽心机走得决绝,一个又死心塌地追得执着。 可她尽管知道这一切,也不忍告诉顾含清真相。 就算永远陪着顾含清去找那个再也不存在的云芷嫣也好啊,也不要看到他彻底绝望而永远失魂落魄下去的样子。 苍山之地,疾风骤雪,狂啸怒号,风雪打在脸上,比刀子还要凛冽。 “冷不冷?” 顾含清忽然回头,握住荼灵的手。 她摇头,虽然已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坚持要来,顾含清哪怕挑子夜偷偷离开又有什么用呢,她坚持要永远跟着他,顾含清又能说些什么。 荼灵知道,也许拿到雪莲,在顾含清心里,离救回云芷嫣,就更近一点了。 这半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打听云芷嫣的下落,打听怎么才能解开阴阳双生之术在云芷嫣身上的束缚。 传言,雪莲生长的地方,风雪不断,只要逆风逆雪往前,就一定能找到雪莲。 风雪尽头,雪莲的确是找到了,可一齐找到的,却还有守护雪莲的天族神狼。 为首的神狼俨然已成人形,白银般的铠甲,座下神狼堪有高头大马的身姿,一双狼眼比深夜里满空的星子还要闪烁。 “尔等退下,尚有生机,若再踏前一步,必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使者手握银光长矛,锐利的矛尖对着顾含清,一字一句,犹如大音希声。 “我别无他意,取雪莲,只为救人。” 使者讥笑道:“哪个来这里的,嘴上不是嚷嚷着要救人,千百年了,你们的借口,怎么还是这么不经推敲!” 顾含清执着:“我不管别人是不是借口,我真的只是为了救人。” “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借口,后退,滚出苍山,否则,后果自负。” 顾含清亮出龙胤:“即为神族,难道就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使者也不惧:“值得怜悯的人,又怎会走到这个地方来?”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不过谁,没办法,只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一时间这雪山上风雪更甚,有山崩地裂之势。 顾含清到最后被群狼夹攻,而使者一矛俨然要刺进他的心口,荼灵幻符念咒,当年用来接近顾含清的把戏,如今,算是救了他一命。 她从未受过这般的疼,现在才知道,师父说的是对的啊,画本还是要少看,她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比整天陪在顾含清身边却看他思念云芷嫣更心痛的事情了。 现在才知道都是狗屁啊。 使者睨着她嘴角的血,一声轻笑:“冰了你的心,倒是对你好,反正也从来不在你自己身上。” “师父,快走……” 她倒下前,这世间风雪,像是骤然停了,而顾含清一瞬像是癫狂的模样,终还是没来得及落入她的眼眶。 那般也好,他没有多难过,她才能走得更加安心。 死去的感觉,就好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犹如混沌初开的,没有光没有亮,而充满迷雾的桎梏里。 终日惶惶。 逃不出去,也不愿意逃出去,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不知是怅然还是放空,但是那般感觉,其实还好。 她总觉得这混沌的上空有个声音。 一直说话的声音,但是她听不清,也便不愿放在心里。 时间越久,那个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她好像终于听清了。 是顾含清,他在求自己醒过来,说的其他什么,她都没能听清,只是,他好像说,他要娶她。 哪怕那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哄她醒过来胡乱说说的,她也还是喜欢听。 她拼命往上爬,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幻听了这一切,想把他说的话听得更清楚一些。 冲破那黑暗,眼前骤然的天光,顾含清沧桑的脸和朦胧的双眼涌入眼眶,她哑着虚弱的嗓音:“师父,你说什么?” 顾含清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显然是没想到荼灵会醒过来,他跪在床榻边,抱着荼灵的手抵在额头,嗓音似乎是声嘶力竭后的沙哑:“灵儿,你醒了,你醒了。” 顾含清自她醒后,便寸步不离,似乎怕她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师父,我想看星星。” 顾含清掖着她的被子,她含着笑,忽然笑嘻嘻地说。 顾含清犹豫了一下:“晚上风大。” 荼灵的小手自被子里探出去,拽着他的衣襟:“我们穿多一点嘛。” 顾含清嗔怪一笑,没奈何,左手揽着她的腰,腾飞至村子边的山顶上,右手抱着一床棉被。 两人寻了一处石头坐下,顾含清拿棉被将她裹得紧紧的,罢了,揽着她在怀里:“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荼灵的嘴角止不住笑意:“星星不好看,但师父好看。” 顾含清只是笑笑,静静仰着头,看那蓝紫色,神秘而又悠远的星空。 “师父,等我的伤好了,我们再去找师娘。” 顾含清拂着她的后脑,不知无奈还是不甘:“不找了,她平安就好。” 荼灵一怔,抬眸望着顾含清,眸光闪烁:“师父……” 顾含清轻轻刮着她的鼻子:“我们回九宫吧。” 荼灵昏迷的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顾时关没有死,在荼家的帮助下,从顾夜明手里夺回了天玑宫。 所以顾含清叛宫的罪名便不再成立,他要回去,总归是没有什么不妥,而顾时关当然也希望顾含清能回去。 而顾含清为了证明自己在那场叛宫中的清白,早已斩下宋荣的头颅,以示决心。 荼灵愣愣听着,抬眸望着顾含清早已如一潭死水的眸子:“师父,你娶我,是不是我爷逼你的?” 顾含清摇摇头:“不是……你不想嫁给我?” “我想,我当然想,只是……” 你说要娶我,真的是真心的么? 她真的不怕他心里永远没有她,她只是害怕,慢慢的,她也只是沦为他们之间博弈的一颗棋子。 顾含清拂着荼灵的脸颊,微微一笑:“傻丫头,你为我做的,我怎么会看不见。” 荼灵鬓边的青丝被山间的微风吹乱,迷离着双眸,她问:“师父,如果没有我,你会一直找师娘么?” “会。” 他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见荼灵瘪着嘴,垂着眼睫,像被夺了食的仓鼠,一瞬间好不开心,他笑:“傻丫头你想什么呢,我可警告你,你以后,不许离开我。” “师父也怕我离开么?” “怕,当然怕,怕得要命。” 荼灵抬眸,悲伤中一点笑意:“你可劲哄我。” 顾含清也笑了,沧桑的脸庞露出久违的笑意:“不骗你。” 荼灵受不了顾含清突然拿这般深情的眼神望着她,羞地低头,顾含清凑过来,轻轻吻着她的嘴角。 荼灵拽着裹着自己的被子,心跳得像打鼓。 是真的吧,顾含清应该是真的,喜欢上自己了,不是骗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的,感觉也骗不了人的。 她沦陷进去,天真地相信这一切。 婚期如约而至。 荼顾两家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如此盛婚,再往前追溯,可能就是云曜娶慕泠时才有这般景象了。 荼灵已有五天没见着顾含清了,本来按照九宫的规矩,荼灵该半个月和顾含清碰不着面的。 但是顾含清偷偷跑过来看过她,抱着大黄。 他来的时候,摇光殿大殿外云雾初起,他就好像来自云端,脸上端满笑意。 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比你深爱的人跋山涉水来看你更让人心动的事情呢? 虽然顾含清也没有跋山涉水,荼灵还是开心得不行。 问他为什么来,他愣了愣,拽出藏在怀里的大黄:“它好像想你了。” 荼灵揽着大黄在怀里,笑成了花儿了都:“只有大黄么?” 顾含清难能羞涩一笑:“我好像,也不习惯。” 荼灵飞快一吻落在他脸上,两个人挠着头,揪着衣角,羞涩的劲儿还没过,荼老爷子好像觉察出动静,已迈着颤巍巍的步子过来了。 荼灵大惊,把大黄塞进顾含清怀里,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推着他出窗户,要是被荼肃发现顾含清过来,婚期又得后延了,她可不想再忍半个月。 顾含清被无情地推出窗外,幸好身手没话说,否则一准摔得很惨。 荼肃老爷子进来,照例是要将床底和柜子都搜一遍的,荼灵无奈看着他:“爷,真的没有。” 荼肃似不信,连角落都要翻一遍,那哪是在找藏起来的顾含清,分明是在找老鼠。 “爷,您这么严苛干嘛啊,我早点儿嫁出去,为荼家省灵石啊。” 荼肃冷哼一声:“跟你这么猴急嫁出去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荼灵抱着荼肃的胳膊,傻笑:“如果真的认准了一个人,可不是什么犹豫都没有了么。” 荼肃拍着荼灵的手;“傻孩子,一定不要让自己受委屈,你还有爷爷呢,没什么好怕的,顾家小子敢变心,敢对你不好,你尽管跟他杠,都有爷爷抗着。” 荼灵泛出了泪花,说得神气:“他不敢欺负我。” 荼肃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哇。” 那天,天玑宫,摇光殿,红绸百里连绵,荼灵乘灵轿到天玑宫,半路微微掀开纱帘,看外面就像霞光染了百里的路,仿若从未料到自己也会有这般的幸福。 这一切美好的,就像是在梦里。 走下灵轿,她被顾含清紧紧牵在手心里。他握着自己的力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是那么相信,相信他倾注的是满腔的爱意,不是其他任何东西,也是其他任何,都比不了的。 三拜高堂,三拜天地,夫妻对拜。 顾含清忽然闯进红盖头里,在众人惊愕的欢呼声里,光明正大地偷吻她的嘴角。 荼灵捏着他袖间的衣服,没奈何,只能笑笑。 大家都笑,说顾含清真像饿狼差不多。 荼灵被搀进婚房,众人刚刚说是取笑,实则是歆羡的话语还停留在耳畔,顾含清闯进红盖头里,偷吻她时的微笑还印在脑海。 她捏着大红的裙摆,一笑嫣然,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端坐在鸳鸯锦被铺就的床榻上,这一等便是很久,听外面喧天的热闹声,恐真会像顾含清小娘说的那般,一闹闹到晚上去吧。 据说顾时关那时候就被拉着到子夜才闯进婚房。 荼灵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原来成亲,这么好玩。 可她一直等到早上,都没等到顾含清进来。 她一觉醒来,见外面晨曦已有起意,才掀开盖头走出去。 天玑宫里东倒西歪很多人,好似都醉了酒,晕晕乎乎的,酒后胡言乱语的也不在少数。 荼灵打量着一殿里醉后不知天和地的人,却始终没看见顾含清。 其实很好找的,他穿红袍,不可能一眼望去认不出。 他不在这里,又去哪里了…… 荼灵苦笑,不会的,不会是那样的,想着,便要提着裙摆跑出去,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怒气冲冲的荼肃。 “爷。” 她没有错觉,她喊出一声来,这天玑宫的确是颤动了一瞬的,她大惊,却已被荼肃抓住手腕:“爷,到底发生什么了?!” 荼肃望着自己的孙女,满目爱怜之意,罢了,忽垂头,长叹一声:“傻丫头,你终是看错了顾家这小子,跟爷爷回去吧。” 荼灵虽然听不懂,但是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下来:“爷,你在说什么呢,到底怎么了啊?你告诉我啊。” 荼肃又轻叹一声;“那小子,这个时候,正在月鹿宫为那个云芷嫣拼命啊!娶你是假,迷惑人心是真,我看那小子,心里从来就没有你!快跟我回去。” 荼灵的眼泪将脸上擦得胭脂都淹得褪了色:“不,你骗我,云芷嫣已经死了,她怎么还会出现在九宫……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就是你们给顾含清挖的坑,只等着他回来自投罗网?!” 148 九宫往事23 荼肃忽然顿住,他回眸,沉痛地看着荼灵:“傻丫头,爷爷何尝不是在赌,赌那个小子对你的真心!丫头,爷爷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真的爱你!” 荼灵甩开荼肃的手:“那你从一开始就该告诉我,而不是什么都不说,等着他去自投罗网,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出了事,灵儿,也就不想活了呢?!” 荼肃从未有过那般滔天的怒气,也便狠狠甩了荼灵一掌:“我不许你这般轻贱自己的命!” 荼灵捧着自己的脸,笑得凄凉。 “丫头,你为这小子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你能看着他心里记挂着别人,还装得若无其事,可爷爷忍不了!你的人生还长,以后会遇到满心都是你的男人,你何必!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荼灵苦笑:“是,我以后,可能会遇到满心都是我的男人,可我再也不会遇到填满我整颗心的顾含清……爷爷,你以为委屈是什么,是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却觉得,嫁给我不爱的人,才是最大的委屈。” 荼肃甩袖:“你糊涂啊!” 荼灵默默走开:“爷爷,灵儿真的很感激你为灵儿做的一切。” 荼肃望着荼灵的背影,大喝道:“荼灵!” 她顿住,想听他说什么。 不想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倒地前,她竟无奈笑了,那果然是她的爷爷,做派都和她一般,完全不按常理。 头好疼,她再醒来,入目,却是荼肃死不瞑目的面孔。 荼老爷子倒在地上,抓着心口的那把匕首,嘴角的血迹尚未干去。 而她惶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满是血迹,她就握着,握着刺入荼肃心口的那把匕首! “啊!” 她忽然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望着荼肃的尸体,叫喊的声音似乎要把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撕裂。 “爷……爷爷!” 这惨绝人寰的喊叫显然吓坏了被她的叫喊激灵醒来的小童,他们惶恐的后退,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得五脏都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爷爷,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是灵儿,你怎么能舍得丢下我,爷爷!” “荼灵!” 她没回头,但却知道这个讨厌的声音就是荼风:“你好残忍的手段!” 她没想狡辩,无可狡辩,只是抱着荼肃的尸体,绝望地淌着眼泪。 “顾含清已然伏法,你也不要再徒劳挣扎,快跟我回去。” 荼灵默默阖上荼肃的双目,忽然一笑:“回去?!我毒蝎心肠,为了一个男人,竟不惜对自己的爷爷痛下杀手……我亲爱的父亲,你那般公正,又带我回去干什么呢?直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掌拍死我,岂不是更合适?!” “你说什么胡话,快跟我回去!” 荼家的弟子要来分开荼灵和荼肃的尸体,荼灵忽然像疯了一般大声吼叫,她惶然看着显然已将顾含清拿下而赶回来的顾时关。 他却躲着自己的眼神,不看她。 她像疯了的一条狗,拼命撕咬接近自己的所有人,一点点朝荼肃的尸体爬过去。 她知道,爷爷一定不想任何人碰他,怕他们那一双双肮脏的手弄脏了他轮回的路。 然而她的癫狂,终还是敌不过荼风三两句咒语的念叨。 她再次昏死过去,而再也不想醒过来。 顾含清凝视着荼灵,他的眸光平静,但谁也不知道那静如止水的眸光里是不是暗藏着什么汹涌的波涛,可荼灵眼中的伤痛却灼疼了他一颗本无愧的心。 他无奈阖上眸子:“我从来没骗过你什么。” 荼灵如烈的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无所谓了,如若不是你狡猾,我本那么机灵,又怎么会被你耍得那么惨。” 她挥袖起身,绝美的样子哪还有当年半分的天真:“我找了你二十年,顾含清,我只想要一个了断而已。答案不是你给的,是我自己找的,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更不需要你再狡辩什么。” 顾含清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荼灵嬉笑:“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啊,要么杀了我,要么看着所有的人死在我手里,难道很难猜么?” “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 荼灵厉了声音:“你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口舌,要我杀了你,就是第二种选择,这所有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顾含清久无言:“灵儿……” “闭嘴。这世上早便该死了那个蠢得不通的荼灵,你真当确定,你面前的人,还是当年的蠢货?!” 荼灵挥袖间,那三个黑袍手中的骨刃便划进宋蓁蓁的六叔七叔和荼影的肉里去。 三个人虽然昏迷着,却不自觉的痉挛起来。 顾含清眼中泛冷光,终是忍无可忍:“住手!” 荼灵偏着头,那俏皮的颜色此刻沾染在她的脸上,却显得十分危险:“你生气了?你终于生气了?顾含清,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所以你还不打算动手?” 顾含清站起身,十分不忍:“你想干什么,我都奉陪。” 荼灵忽然笑起来,不知是不是龟吾老头子的错觉,这丫头,终还是没忍住,那眼角,泛有泪花。 可谁又能懂呢?她此番可怜至极,又可恨得让人咬牙切齿。 如此这般,真的快乐?!又或是真的痛快了? * 悠远青雾的古镇,酒香四溢的酒楼,自然缺不了豪言壮志,美女如云,歌舞升平。总之,这是个如桃花源地的存在。 顶阁,长廊之上,那男子长发如墨,随意披散,也便衬得其绝尘如仙,黑大的锦袍,让他白皙的颜色更加绝色,别人来酒楼都是喝酒的,他却独坐一桌,将这顶阁买空了,一个人敲着桌子叹气。 可是人垂头丧气也便是分三六九等的,男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远远观着,也是那样赏心悦目。 他的眸光远眺,远处青雾黛山连绵,泼墨成画,而这帝都,雕梁画栋,隐在云霭中,也便更加深不可测。 他尚没叹出个好歹来,约好赶来的二人,才算姗姗来迟。 老实走楼梯的那个,一身青衣,眉眼温润至极,一步一动,甚至束在腰间的白色腰带,都似飘在包裹他的温柔里。 而打廊外翻上来的这位,便和儒雅温柔扯不上半分了,刚跳上来,还不忘和楼下的继续扯皮:“我就不下去,有本事,你上来啊。” 说着,不忘略了略舌头,看着七尺的男儿,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嘿我说你个泼皮,你打翻了我的酒,到不能和你算清账了是不是?” 厉末言悠然撑在长廊上望着楼下探出头来的男子:“这倒无关打不打翻酒,我也就是路见不平,替你家小娘子教训教训你而已。” 那男子一听这话,脸霎时都绿了:“你说什么你!” 厉末言微微一笑,好不快意的颜色。 有人拽住楼下那个男人:“算了算了,我看那人,神似总爱在帝都晃悠的妖神厉末言,你且忍忍,若真是他,可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男人转转眼珠子,袖子一挥,不打算再和厉末言计较什么。 他转身,正对上荼溟撇嘴一笑:“你呀你,就不能消停一些,你总这么招摇过市,再招来九个老头子,今天,还聚不聚了?” 厉末言嘿嘿笑:“哪里想到那么多,只不过恰好看见那个蠢货而已。” 说着,从怀里掏出许多梅子来,尚未长好,又青又硬:“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眼神那叫一个神气。 荼溟本是被厉末言神秘兮兮的模样唬住了一瞬的,但见他从怀里掏出这么一把玩意儿出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竟不知该说吃亏的是你还是被偷的农户,这能吃么?” 厉末言当即抓起三两个青梅在袖子上擦了擦,喂进嘴里去,那酸味,对面的荼溟光是闻着,不禁已牙关打颤。 “当然能吃了,算是个新鲜玩意儿,我从未见过,不免多偷了一些,你们也吃啊。” 荼溟连头发丝儿都在拒绝:“我还是算了,你不如让尊神大人尝尝。” 两人你一言来我一语去,好似都没注意到帝非命满脸的愁容,此时察觉自己终于被这两个呆货注意到了,不知是哭还是笑,依旧叹着气:“我也不吃。” 厉末言顿时将一桌子的青梅又揽进怀里:“不吃算了,不吃我一个人吃,别浪费了小丫头一番心意。” 荼溟看向帝非命,打趣道:“今日又怎么了?九个老头儿又逼着你娶哪家的姑娘了,还是又要架着你去开坛讲经?” 厉末言也笑了,一副看笑话的架势。 帝非命自怀里小心掏出一条樱粉的发带:“都不是,这次,好似因为一个姑娘。” 荼溟悻悻与厉末言对视一眼,不禁大笑出声:“好事啊,如是你这个榆木脑袋也找到喜欢的姑娘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退一万步说,帝都女子都憧憬的尊神夫人有着落了,岂非普天同庆?” 帝非命苦笑:“是么,可我好像,不知道她是谁……” 厉末言满嘴的青梅卡在喉咙里,一瞬便呛红了脸。 荼溟悠然走到厉末言身边去,柔柔地拍着他后背一掌,但尽管动作轻柔,还是叫厉末言缓了过来:“老帝啊,你这是,臆想的姑娘?” 荼溟躲在墨扇后偷笑。 帝非命一脸正色,怔怔望着手中的发带:“我只见了她一面。” 荼溟和厉末言面面相觑,终还是缠着问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荼溟悠然扇着墨扇,悠悠道:“佛山宝刹,云蒸霞蔚。绝代佳人,青丝如墨,笑眼烟波,更有桃花灼灼……难怪呦,难怪。” 厉末言不知是梅子酸住了,还是被帝非命那痴然的眼神酸住了,不禁抖了抖身子:“真搞不懂你们,我怎么就没听出半分心动的点儿来。” 荼溟笑道:“无妨,你们妖怪,向来熟得晚,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厉末言不置可否。 “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便十分难过。” 荼溟拍拍帝非命的肩膀:“理解理解,不然说酒是个好东西呢,一醉解千愁,你多喝。” 厉末言毫不客气地端走荼溟斟给帝非命的酒,一饮而尽。 他吧唧吧唧嘴,见荼溟和帝非命都用别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反而粲然一笑:“这杯酒,是罚我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荼溟抿嘴:“懂点儿事儿,快把杯子放下。” 厉末言嘻嘻一笑:“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太悲观了一点儿,怎么就好像跟心爱的人天涯永隔了一般。” 荼溟和帝非命对望,不明所以。 “我问你们,老帝,在哪儿碰见那姑娘的?” 两人像望着白痴一般望着厉末言。 “佛山嘛,那天去的,岂非都是些名门望族之人,既又有这发带,还不好找嘛,直接张榜不就完了。” 荼溟无奈:“你竟瞎胡闹,没头没脑的,怎么找?” “就找这发带的主人喽。” 荼溟望着帝非命手里的发带:“亏我对锦布什么的都有细心留意,若我没记错,这发带是城西头张家铺子里最受推崇的一款,想来,买过这发带的姑娘,千百人不下。” 厉末言张着嘴尴尬了一瞬:“那也不怕,你出对子啊,有这发带的人多不假,但那天逃到后山去偷偷睡觉的姑娘就不多了吧,还牵着个弟弟,不就更容易了。” 荼溟:“你要出什么对子?” 厉末言拍拍脑壳:“就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霞来着?” 荼溟无奈:“佛山宝刹,云蒸霞蔚。” 厉末言抢着道:“就是了,要真是那个姑娘,哪会不清楚。” 荼溟被说动,帝非命早是那种习惯了被安排的人物,点头道:“按你们说的来。” 厉末言贼贼一笑:“好说,看我的。” 说罢,挥手幻出一条泛着金光的横幅来,上面空空如也,厉末言对荼溟挑了挑眉。 荼溟心领神会,挥开墨扇,凭空写下八个大字。 厉末言潇洒扔出长廊外,末尾挂在长廊上,又吹哨招来不少青鸟,一番吩咐,它们便叽叽喳喳地飞开了。 149 九宫往事24 “三天前尊神开坛讲经,在下有幸在后山睹见一美丽的姑娘和其弟弟嬉戏,但却碍于羞涩,没敢上前问出姑娘姓名,然而三日不见,却叫在下茶不思饭不想,想念得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相思病了! “姑娘你那日系上残枝的发带始终被在下小心保存着,此物以寄相思,今日我说出来,一为还你的发带,二还要知道姑娘是谁,就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儿上,见我一面可好啊?!我在玉晴坊等着姑娘! “你不来,我就不走!” 厉末言倚在长廊边吆喝,果然让不少人驻足侧目,而那些青鸟更是落脚在这帝都的各家屋檐,隔上一刻便要将这话复述一遍。 荼溟躲在墨扇后偷笑:“这等脸皮厚的事情,果然还是要叫你来,才能发挥精髓。” 厉末言笑笑,拍着帝非命的肩膀:“不用谢,我等着喝喜酒。” 然而来的多是看热闹的人,帝非命隐在斗笠之后,紧紧望着楼下驻足的女子,却始终没能瞥见那个足以一眼便让他的心颤动不已的人。 天色将晚,却还是没有等到帝非命眼中一见倾心的姑娘到来。 身后忽然闪现出众多白衣弟子,荼溟望了望他们,就知道厉末言搞这么大动静肯定让那群老头儿猜到帝非命藏在这里了,不禁拍拍帝非命的肩头:“别灰心,明日我们继续守在此处,总是能找到的。” 厉末言微微掀开斗笠面纱,睨了面无表情的帝非命一眼:“那个丫头指不定在屋里哼大觉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你再溜出来便是了。” 帝非命微微点头,便转身要离开。 厉末言又趴在长廊上,看廊下人来人往中,一眼便被那同样戴着斗笠的女子吸引了眼球,不禁嘀咕:“她戴着个斗笠干嘛呢?” 荼溟闻声望去,帝非命也回头。 “樱粉长衫,难道是她?”荼溟小声一番,正要回头,可转身一望,哪里还有什么帝非命。 正叹息着缘分微妙,不料再看向楼下,帝非命已闪身在那女子身前,高大挺立的身子顿时将那姑娘衬得十分娇小。 荼溟与厉末言两人对望,弹响手指,身后的帝宫弟子便被捆住,无可动弹。 童沫惊恐地望着眼前突然闪现的这个男人,不禁心头一紧。 屋檐角那又二又呆的好似告白的声音她当然听到了,早在镇口就听到这搞笑的声音,本想躲过去的,不想在陵园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而且夫人托她带的酥糕就只有这条街上有卖。 万般无奈,她只得买一个斗笠遮一遮。 而眼前突现一个同样遮着斗笠的男子,她心间第一个想法便是,被认出来了! 可是又想想,如果连脸都看不见,那个说在后山看见过她的人,又怎么可能认出她来? “公子,有什么事么?”她温婉而问,总不要太过心急露出什么马脚才好。 帝非命听到她的声音,便知道一定是她了,半晌都在惊喜中没能回过神来:“姑娘,我……我在找你。” 童沫苦苦一笑:“我不认识公子,公子认错人了。” 说着,便要从帝非命身边走过去,却被帝非命拉住手腕。 童沫轻轻挣脱开:“公子请自重。” 帝非命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不过我没有认错人,我就是在找你。” “我从未去过后山,这身衣裳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帝都里多有这樱粉长衫的女子,公子认错人了。” “我记得姑娘的声音,轻易忘不掉……姑娘,为何不愿承认?” 却没等到童沫自己去回答,童阳早已捧着买好的酥糕啪嗒啪嗒踩着青石板跑过来,他早已过了撒娇卖萌的年纪,此刻看童沫被帝非命纠缠,却拿出早已不屑使出的绵软嗓音来,老远便喊:“娘亲,酥糕我买好了,我们快回家吧,爹爹肯定等得着急了。” 几句话足以叫帝非命顿感天旋地转,原来,这位姑娘不愿意承认的理由,这般,不言而喻。 而童阳被童沫牵在手里,却还不忘补刀:“叔叔是不认识路么?那便跟我们回去吧,爹爹人很好的,最愿意助人为乐,我想他肯定愿意帮叔叔的。” 帝非命怔怔摇头:“不是,谢谢你们。” 童阳嘟着嘴:“那好吧,叔叔再见。” 帝非命望着童沫绝然而去的背影,十分怅然。 本该如蜜糖般甜腻的初恋,可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心怡的女子啊,竟然早就嫁给了别人。 这些个悲伤难受心口堵,在木无尘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早已只剩下满脑子疑惑了,刚刚那些人,都特么是谁啊?! 那个冥界的头头,果然认识自己? 可醒来什么都已只记得模糊,越想弄清楚,便越发模糊,只得作罢。 爬起身来,四下打量,有些昏暗,不太看得清,左手边,尽头处好像有些微光。 也便只能朝那里走过去,站起身,刚迈开一步,却被什么绊住脚。 险些摔到,他蹲下身子去看,才发现是昏迷在他身边的一个人,碰了碰,没有反应。 扭正她的身子看清她的脸,宋蓁蓁? “喂,你醒醒。” 木无尘拍了拍宋蓁蓁的脸颊,没叫醒她,但是把藏在她怀里的啾啾叫出来了。 “啾啾。” 原来宋蓁蓁看木无尘被阮不思抓走了,本想救他来着,结果也被抓住了。 木无尘不禁叹息,这个傻妞,他本来就是故意被抓的……好离夭儿更近一点。 “这是哪里?” 啾啾在半空转着圈圈:“啾啾。” 海岛洞穴里?! 木无尘又惊又喜,不管怎么样,阮不思是把他带到云莱岛上了,厉殇在这里,就一定会把夭儿藏在这里,总归是有希望。 啾啾开始为宋蓁蓁输灵气,半晌,宋蓁蓁才捂着头醒过来。 “感觉怎么样?” 宋蓁蓁撇着嘴:“有些晕。” 木无尘自宋蓁蓁欲倒过来的方向躲开:“晕就起来走走。” 宋蓁蓁撇着嘴:“哼,你什么态度?” 木无尘抱着手臂:“什么我什么态度?” “你!你亲了别人,转头就这样?” 木无尘干咳了两声:“那是意外,我道歉。” 宋蓁蓁一把抱着啾啾,背对着木无尘,嘀咕:“意外,意外也是亲了,人家一个大姑娘……” 在背地里追着你走了好几天! 木无尘握着拳放在嘴边又咳了一声:“我们还是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宋蓁蓁顺手就伸到腰间去了,却发现随身带的包裹都被阮不思给缴了啊。 “我没办法了。” 啾啾自宋蓁蓁怀里挣脱出来,顺着一个方向飞过去,木无尘和宋蓁蓁对望一眼,自然跟了过去。 那微光尽头是一堵琉璃墙,琉璃墙外,粼粼水光,但仍然看不清有什么。 宋蓁蓁凑得更近了一些,赫然看见那双犹如蓝色湖泊的眼睛睁开,而她心惊,这琉璃墙外,竟然是一头头妖兽。 是,海兽! 她窜进木无尘怀里,吓得直往后退。 “它们进不来。” 木无尘确然也被打开的一双双妖兽眸子吓住,只得如此安慰宋蓁蓁。 可他话音还未落,便有一只妖兽冲着这个方向过来,它猛烈的撞击几乎是一瞬便让琉璃墙裂开了一道缝。 两人不得不疾步后退跑开。 身后妖兽撞击琉璃墙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传来。 墙碎了,所谓洪水猛兽,此番,再切合不过。 就在那涌进来的海水要将他们三个淹没的时候,头顶突然开出天光,他们被一股白绫卷起。 两人落地,那地道石门阖住,将洪水和妖兽阻隔在下面。 此处在海岛边上,风很大,吹翻了那背立之人的衣角,身后是一片树林。 木无尘扶起宋蓁蓁,转眸间,痴然望着那个救他们上来的人。 啾啾亦然:“啾啾!” “夭儿。” 木无尘撒开宋蓁蓁,不过朝桃夭夭跑过去一步,她却挥起衣袖,那一瞬像是骤然起了狂风,而木无尘被掀翻在地。 他艰难地用胳膊撑着身子,一口血已涌至喉咙口。 “夭儿。” 宋蓁蓁惊愕着眸子跑过去扶起地上的木无尘,却在看到那抹白色的影子转身的时候,呆愣住。 老天,那个女人,真的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啊。 桃夭夭望见她,似乎也愣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马上便被很深很深的冷漠淹没。 “夭儿。” 宋蓁蓁根本想不到,就算只是碰见几次面,但傲气似乎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木无尘,竟然会在面前这个女人这般狠心对他的时候,还要不顾一切……爬过去…… 他牵强起身,桃夭夭在他靠近以后,所作所为,和刚刚如出一辙。 他跌落在地上,摔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宋蓁蓁光是听见,已然会有同感的疼痛,心疼不已。 木无尘却似乎像是傻了呆了,竟然还要爬过去。 第三次,他的胳膊打在石头上,俨然错了位,他再要爬过去,却被宋蓁蓁死死按住:“够了真的够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们在干什么啊?!” 木无尘要推开宋蓁蓁,依然只是用点力气的事情而已。 “夭儿……” 桃夭夭再要挥袖,却瞥见远远处飘来一个人影,于是顿住了手。 木无尘终于靠近了桃夭夭,却在要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他沾满血迹的手,擦过桃夭夭纯白的裙摆,重重落在地上。 “木无尘!” 宋蓁蓁枉顾桃夭夭如针一般的眼神,跑过去扶起他。 啾啾瑟缩在那里,它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解开它封印的桃夭夭啊,可是看她的眼神,却让它那么害怕。 桃夭夭看着走来的厉殇:“你不是追你的老相好去了,怎么在这儿?” 离厉殇含着笑意睨了一眼昏死的木无尘,柔声开口:“小夭儿这么说,是吃醋了?” 桃夭夭望着厉殇,掀开嘴皮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对的人一辈子就那么一个,错过了,你哭天嚎地也换不回来了。” 厉殇去握桃夭夭的手:“所以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我会好好珍惜你。” 桃夭夭像避开毒蛇一样,自厉殇手里挣脱出来:“执迷不悟。” 厉殇也不恼:“小夭儿,我要离开几天,你照顾好自己。” 桃夭夭望着他:“我就不送你了。” 厉殇靠近她,贴在她耳边:“我很快就回来。” 桃夭夭推开他,力道却不大,让宋蓁蓁看尽眼里,不禁撇着嘴,替木无尘鸣不平。 厉殇离开,桃夭夭走向昏迷的木无尘和一旁抱着他的宋蓁蓁;“你,是谁?” 宋蓁蓁瞟向别处:“和你有什么关系?” 桃夭夭又望着缩在一旁的啾啾,凄凉一笑:“你果然替我找到了那个人么?” 啾啾犹豫了一会儿,想要飞到桃夭夭身边去,她却忽然转了身,宋蓁蓁便和木无尘都飘飞起来,顺着桃夭夭走去的方向飞着。 远天,孤鸿一点,残霞如烧,海水仓央。 桃夭夭一路带他二人走到辉煌的大殿前,琉璃紫宫,诡秘又梦幻。 到门口处,守门的两只青鸟对桃夭夭恭恭敬敬一拜:“娘娘。” 桃夭夭微微张开嘴唇:“小阮去哪儿了?” “回娘娘,不思大人,说是去收拾耗子去了。” “一个人?” “还有玖歌大人。” 桃夭夭迈开步子,步步生莲,轻轻一笑:“耗子?倒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走进紫宫,本悠闲打着叶子牌的三只松鼠一见桃夭夭回来了,身后还带回来两个人,立马变成了高大又威猛的大汉:“娘娘。” 桃夭夭走过去,一把拽出小夏藏在身后的叶子牌:“躲什么?好玩的不打算带上我?” 小春和小秋显然都很惊愕。 于是四个人便做下打叶子牌,桃夭夭几乎完胜,因为只要她一个不悦的眼神,便立刻会有人送牌吃。 宋蓁蓁飘在那里,不巧正能将桃夭夭的牌看得清楚:“走错了,白痴。” 宋蓁蓁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不想还是惹得桃夭夭回眸了,但她却并没有生气,反而一笑:“我倒忘了,你们还在我后边呢。” 哪怕你是故意羞辱也好啊,竟然因为叶子牌把他们忘了。 150 宋蓁蓁不禁越想就越生气,桃夭夭心里,是半点儿木无尘都没有吧,亲手伤她成这样,又能转头就把他忘了。 可这个笨蛋木无尘,他到底在执着什么啊。 “你们把他们两个关起来吧。” 小夏涩涩问:“娘娘,关到哪里啊?” 桃夭夭撑着下巴:“就关到你们储备冬粮的树洞里去。” 三只松鼠很为难:“这……” “不愿意?” 上挑的尾音吓得三只松鼠心肝乱颤:“愿意愿意。” 宋蓁蓁不明白,桃夭夭将他们两个关进这么个食物颇有些充足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但总归能看出来那么一点点,桃夭夭心里念着木无尘的一点点。 啾啾为木无尘输了好些灵气,也没见他醒过来。 啾啾在半空打转:“啾啾……” 宋蓁蓁明白,是木无尘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她又怎么能妄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桃夭夭今天的做法,肯定让木无尘伤心透了吧,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他醒过来以后可以看开一点儿。 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嘛。 两个人被扔进去没多久,又被丢进来一个人,宋蓁蓁不认识。 睨下来的阮不思嘴边勾起讥笑:“仙君可是见到娘娘了?怎么?看来结果众望所归,娘娘终于想明白了。” 木无尘笑笑:“不管你们使了什么手段,她还是我的夭儿,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阮不思一看见木无尘那双笃定不疑的眸子就生气:“我可是很期待仙君放弃的那一天哦,毕竟,也不远了。哦,对了,你们两个可能还不知道吧,鬼市被封了,九宫和君上的妖兽军团把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娘娘可能会亲自到场,替君上看着那群人是怎么死的。” “你说什么?!”木无尘惊得起身,攥紧了拳头,“为什么要让夭儿去?” 阮不思叹息了一声:“仙君,我还以为一路走来,你和那些被困在鬼市的顽固们有了些些感情……可我们仙君不就是这样么,一颗石心,自然是铁石心肠。” 木无尘:“为什么要让夭儿去?!” 阮不思睨着木无尘:“娘娘杀伐果断,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以为君上和你一样,总是逼着娘娘做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但是看在你这么好奇的份儿上,我可以透露给你,因为娘娘说,她要和你的若无小兄弟好好算一笔账。” 木无尘:“让我去见夭儿。” “还不死心?我要是仙君,哪还有脸见娘娘。” 宋蓁蓁也抓着木无尘的手腕:“你还要去?你刚刚就是被打到这个地方来的。” 木无尘揉着胸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总会坚持到她听我说一句话的时候。” 阮不思拍手:“哎呀呀,这是哪门子的痴情啊,木无尘,你看你身边的姑娘,既和娘娘模样一致,你不好好珍惜她,又怎么说得过去呢?人家可是为了你,不惜和我大打了一架呢!” 宋蓁蓁沉抻着脖子:“你少胡说八道,他要我,我还不稀罕他呢,我不过就是路见不平,你少添油加醋。” ------题外话------ 网课太多啦,最近都赶着结课三级项目,宝宝实在坚持不下去每天四千了,存稿都光啦,太子一直都还是过年那会儿的存稿。也快收尾了,突然好多角色最终的宿命还没有安排明白,自己可能也要从头捋一遍情节了,但是不会太监的,这是我最后的底线,笑哭,哈哈 151 阮不思点点头:“好吧,既然你的爱这么无私,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小姑娘,看在你和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份儿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边的这个男人,耍起女人来,可是半点儿不忍心都没有,千万要小心了。” 宋蓁蓁小心睨着木无尘的侧颜:“用不着你提醒,姑娘我看人的眼睛准着呢。” 阮不思耸耸肩:“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到时候被骗,可不要哭得太惨了。” 宋蓁蓁愤愤,你才多大,叫我小姑娘?!都说了用不着你提醒,装什么好人?! 她睨着被阮不思丢下来的女人,拍拍啾啾的脑袋,让它给她输灵气。 羽魅醒过来,将这四周扫视了一圈,眸光落在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的木无尘身上,只见他沉着眸子,双手搭在腿上,好像陷入了一场永久不会停下的沉思:“仙君?” 靠在树干上迷迷糊糊的宋蓁蓁听到这微弱的一声,惊醒,她揉着眼睛看向羽魅:“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羽魅大惊:“你,你是妖后?” 宋蓁蓁摆摆手:“我不是,只是和她长得像而已。” 羽魅点点头,也是,怎么可能妖后站在木无尘身边,而他能发呆成那副模样。 传闻,木无尘爱妖后爱到痴狂,连不死心都能拱手送出去。 宋蓁蓁看羽魅不停打量着木无尘,不禁干干咳了两声:“你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啊?” 木无尘忽然道:“看来你是没找到你的丈夫。” 羽魅一惊,随即点点头:“岛上翻遍,也没有他的影子。” 木无尘掀开眼皮子望着羽魅:“你和鬼市的玖舞,是什么关系?” 羽魅愣了愣:“她是我妹妹。” 羽魅连忙又道:“我那天并不确定下毒的就是她,只是觉得熟悉,抛下他们,也是因为我知道玖舞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她和我一样,都深爱一个男人。” 木无尘显然没有兴趣听这些:“我只是想知道你下毒的手段和玖舞比起来,高下如何。” 羽魅:“应该是不分高下,记忆里,小时候我们两个总是互相下毒闹着玩,也没有谁总是中毒,也不是一次都看不破对方。” 木无尘点点头:“那就好办了。” 木无尘本想让羽魅就地治些毒药出来,毕竟那个什么“一碰就锁内力还会昏迷药”让他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但是并没有等到羽魅苦求原料而不得,转机来了,一个隐在黑袍子里的人,沉着嗓音让他们逃。 被拽出树洞,木无尘疑惑打量着那个隐在黑袍子里的人:“你是谁?” 玖歌不愿意和他们多费口舌:“这重要么?不想死在这里,现在最好快逃。” 羽魅盯着那人不愿转身的背影:“为什么救我们?你既然帮阮不思抓了我,又为什么现在要放我走?到底有什么阴谋?” 玖歌苦笑:“阴谋?你们凭什么觉得在你们几个身上,还会有人花心思费力气设计什么阴谋?” 羽魅也不肯就此罢休:“那你前后矛盾的行为又怎么解释?” 152 木无尘这时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隐在黑色袍子里的人有多奇怪,他的肤色是纯黑的,不是魔气,魔气是雾状,看着不真实,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是实实在在的。 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就像完全暗下去的苍穹,上悬挂着的,一点亮白的两颗星。 他吼:“不走就滚回去待着,一心求死,还有什么好说的!” 树下不知何时聚了好多妖兽,树上茂密的树叶子里也有。 阮不思点立在树梢:“她一心求死,你倒是舍得送她去死么?” 玖歌几乎是本能地张开衣袍,可笑地护着身后的人:“你早就知道我苏醒了?” 阮不思嘻嘻笑:“不早不早,就是在你帮我一起对付羽魅的时候,看出来了而已……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如若不是我逼你,你何曾主动动过手,今日却那么急切地显示你和我的一条心…… “玖歌啊玖歌,你的破绽那么明显,要我怎么能看不破呢?” 羽魅不可置信地望着玖歌的背影:“你、你是玖歌?!” 他矢口否认:“不是,我只是他的心魔。” 阮不思软靠在一只妖兽身上:“是啊,因为太爱你,而生出的心魔呢。” “玖歌……夫君!” 玖歌推开羽魅:“我说了,我不是他,我只是个魔头,世间情爱根本不懂,是我脑子里,那个蠢货的记忆让我救你,只是一些记忆,你明白了么?!” 阮不思乐得拍手:“怎么最近,上来的都是苦情的戏折子呢,一时间看得多了,这心肝真的疼得乱颤呢。” 羽魅被吼得流出眼泪,她默默走到他身后去:“我知道的,你身上分明有他的影子,所以我才会下不去手,我不该骗自己的。” 她像个小孩儿一样,捻起玖歌的衣袍。 “蠢货,”玖歌挥开袍子,往前走了两步,“所以你就是个蠢货,为那些根本就不值得的,根本就是虚假的记忆,被利用千百年?!” 羽魅呜咽着:“你回来了,那些都是值得的。” 玖歌回眸睨着她:“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一日为魔,终身为魔,不生不死,不老不伤,除了封印,根本不会消失,我失去理智的时候,连自己都咬!没有感情,也不会有感情。再也不会!” 宋蓁蓁走到羽魅身边揽着她的双肩。 “你既然选择救她,就说明你还有理智,说你没有感情,到底是事实,还是别人想让你这么以为的?”木无尘紧紧盯着玖歌。 他惶然捂着自己的头:“我会失控,我会杀人,我会吃人!这一切都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魔就是这样,这就是魔的宿命啊!” 木无尘忽然看向阮不思:“我看倒未必。” 阮不思忽然沉了脸色,但转即一笑,悠然打量着自己的手指:“仙君不愧是仙君啊,总是能说到要害的地方。 “不过,关系不大了,看看现在的你,也就是逞一时聪明而已……你们两个怎么忽然不撕心裂肺了?看来,需要加点儿沸腾品。” 阮不思的目光望着从树下飘上来的女人,羽魅认了出来,她是,玖舞。 153 阮不思笑着:“看来,我今天的事情,就是负责看戏了呢。” 她晃动着莲足,树干上便有蛊虫爬上来,将宋蓁蓁和木无尘围在一起。 “大哥,我来接你回家。”玖舞取下腰间的长鞭,如此道。 木无尘狐疑地打量着羽魅和那个黑袍男人的背影,搞什么?玖舞不是你羽魅的妹妹么?! 玖歌像是忽然慌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玖舞像是讽刺地笑了:“算了,你根本不会承认的,但是等我把妖丹拿回来还给你,你就不得不承认了!” 她一声大喝,忽然挥去鞭子,擦过玖歌,直直打向玖歌身后的羽魅。 羽魅没来得及躲,鞭子被玖歌握在手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玖舞愤然收回鞭子:“回去,回哪里?因为她,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家!” 羽魅弱弱开口:“小妹……” “你闭嘴!”玖舞的眼睛里只差燃烧出火焰来,“我看到你无辜的样子就恶心!都说妖狡猾,可人何尝不是!我和大哥在一起修炼,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你当初是何缘故非要抓到我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直到你眼里这个白痴心甘情愿为你刨了妖丹,成了现在人不人贵不贵的模样!” 玖歌几乎是一瞬就闪到玖舞面前,轰然就是一耳光:“别再说了!” 羽魅摇着头:“小妹,你在说什么啊?我知道因为我,青蛇一族因此遭难,我的确没有脸面再见你,可我是有苦衷的!” 玖舞笑了笑:“我差点儿忘了,在你的脑海里,所有的记忆都是大哥的,你不承认,真的怪不到你身上。” 玖歌意图点玖舞的穴位,却惊觉眼前的玖舞一个晃成两个,两个晃成四个:“你……” 鞭子上有毒啊。 玖舞扶着俨然已经失了意识,而瘫软在自己怀里的玖歌:“大哥,这一次,你输了。” 羽魅欲冲过来,却被玖舞一鞭子轰然打在脸上。 “小妹,你干什么?” 玖舞放下玖歌:“干什么?当然是拿回我大哥的东西,你曾经夺走的,所有!” 羽魅捧着脸,意识到自己也中毒了,瘫软在地:“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骗我,可是在你做你想做的一切之前,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玖舞走过来,在她轰然倒在地上的时候,冷笑:“你不配,你只配带着遗憾去死。” 阮不思一颗颗往嘴里塞着樱桃,看到这里,似乎也乏了,像是没想到玖舞居然一招就能放倒两个人一样:“玖舞姑娘,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太血腥呦,不然我可是会恶心吐的。” 她的眸光自手指睨向玖舞,却惊然发现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玖舞,玖歌,羽魅,甚至是木无尘和宋蓁蓁! 那棵树,手下跟来的妖兽,甚至握在手里的樱桃,都只是一颗颗石头。 她忽然大叫一声,惶然惊醒。 睁眼,宋蓁蓁正蹲在自己面前,逗弄着她的麻花辫子:“玖舞姑娘,其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还以为,你是她姐姐呢。” 154 阮不思惶然看着正在海岛边上,悠然吹着海风的一行人:“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下的毒?” 木无尘和玖歌正在拿树棍子扎竹筏,羽魅在一旁不时擦着玖歌额头的汗。 玖舞笑笑:“你找到我之前,大哥就已经找到我了,你觉得我是更愿意相信你的鬼扯,还是按大哥说的去做?” 阮不思又看向玖歌:“不可能,君上在你的心境里,明明……” 她像是惶然警觉,苦笑:“我知道了,是娘娘在帮你。” 玖歌忽然抬起头:“娘娘在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心境被君上动了手脚,我并未求她,她也无心帮我,只是觉得我很可怜罢了。” 阮不思咬着牙关;“原来,你们在那更早之前就已经串通好了!” 她说的那更早之前,便是就玖歌帮着她一起对付回来找那具假的玖歌尸体的羽魅。 阮不思突然苦笑,原来,娘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在意木无尘这个混蛋。 竹筏制好以后,玖歌和羽魅在前施法,玖舞负责看着阮不思,竹筏飘在天上,一路遥遥向无妄海之沿岸而去。 阮不思一路上倒是听话,没有使什么坏,只是半途,她忽然认真地看着木无尘:“木无尘,我奉劝你一句,如果真的爱娘娘,少说些天长地久的话,现在就去死。” 宋蓁蓁蹙着眉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阮不思睨着木无尘:“你一定会后悔的,为你今天的选择。” 鬼市上的场面的确把几个人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一边妖兽一边九宫的弟子,都是在晒太阳不成? 都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信念。 海岸边上,已经远离那群妖兽和九宫弟子的视野,海水退潮而去,石门大开,里面竟逃出鬼市的百姓。 木无尘一行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撤退得差不多了,顺着山道,陆陆续续逃窜。 九宫弟子和妖兽军团肯定也有察觉,只是,一群小喽喽逃命什么的不是他们今天的任务,妖兽们也是怵九宫弟子的,所以不敢乱动。 木无尘睨着阮不思:“夭儿在哪儿?” 阮不思笑笑:“可能已经进鬼市了吧。” 木无尘要从鬼市百姓逃出来的那个洞口进去,被宋蓁蓁拉住:“你白痴啊,她明显是在骗你,让你去送死啊。” 阮不思没什么所谓,很拽很欠揍的表情。 木无尘挣开宋蓁蓁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洞口里走去。 羽魅看宋蓁蓁急得跺脚,解开身上的禁囊:“宋姑娘,这是你的包裹,想追就追过去吧,别让自己后悔。” 宋蓁蓁背着包裹,气呼呼地睨了阮不思一眼:“你嚣张什么?木无尘欠你家娘娘的,又不是欠你的!” 阮不思被怼,一时间脸也红了,那不是羞红,是怒红,她还是没忍住,冲着宋蓁蓁的背影大喊:“他欠娘娘的,这辈子也还不了!” 可宋蓁蓁压根没搭理她。 阮不思的眼神里忽然是落寞:“可笑,真是可笑,为什么你永远慢娘娘一步,为什么该死的不是你!” 155 地道里,两个人遇上被打昏了抬出来的蒋老爷子,黑痣小蒋看见木无尘,先是愤懑地想哭,最后总归是平静:“他们在鬼楼……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一声令下,天狼族还是会为了你赴汤蹈火。” 木无尘静静地望着他:“如果听我的,就撤退,撤退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只打算送爷爷离开。” 黑痣小蒋:“这么说,你会来找我们?” 木无尘点点头,宋蓁蓁垂着眼睫,在一旁没说话。 “这件事和你们无关,重建秘境,我一定会带你们重建秘境。” 头一次撒严肃的谎。 黑痣小将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去鬼楼的路上,会有人接应你的。” 木无尘点点头,和宋蓁蓁继续往前走。 木无尘被前面那个从鬼市正要撤出去的白衣女子抓住眼球,因为她的样貌,纵使木无尘再是个脸盲,都不会认错。 是小辣椒啊。 木无尘上前去,在“小辣椒”探头探脑的当口,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小辣椒?” 问完就后悔了,因为小辣椒是人啊,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就算活得了千年,怎么可能还是小女生的模样。 “小辣椒”被抓住手腕,当即吓了一跳,顺嘴念咒,一把仙剑直刺木无尘眼前。 宋蓁蓁连忙拉着木无尘退开很远。 “你是谁?你放肆!本姑娘的手腕,是你说抓就能抓的!” 木无尘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一定认错人了,而且看这姑娘的架势,多半是九宫的人了。 宋蓁蓁连忙赔笑,护着呆呆的木无尘:“姑娘你别生气啊,他就是这样,眼神不太好,脑子也不太好。” “小辣椒”冷冷哼了一声,故作镇静地与他俩擦身而过,擦身而过后飞快就跑开了。 其实心里很害怕宋蓁蓁和木无尘追上她的吧。 宋蓁蓁回眸看着木无尘:“继续走吧,你的夭儿在前面等着你呢。” 木无尘点点头:“嗯。” 宋蓁蓁气呼呼地看着木无尘的背影,恨不能一万口唾沫淹死他。 你还嗯,本姑娘哪里不好,掏心掏肺成这样,你一心还只有你的夭儿。 差点儿没打死你的夭儿! 想想就十分生气,但她还是不跟上去了。 黑痣小蒋没有骗他们两个。 脏辫小蒋和其他两个兄弟都守在鬼市,隐藏在屋宇之下,天上的九宫弟子和妖兽约莫看不见。 看见也无可奈何。 两个人算是顺着几个小蒋的指路摸到鬼楼去了。 大门紧锁,但是脏辫小蒋指了一条密道,就通往荼灵困制顾含清等人的大坑里。 两个人小心翼翼躲在角落里观察形式。 彼时,荼灵和顾含清已经打起来了。 “六叔七叔……”宋蓁蓁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人太激动,一时小声嘀咕了出来,被木无尘捂住嘴巴。 手指和唇的相碰。 她有些羞赧,挣出来,眉间忧虑,看着晕倒的三人,又看看打架打得正酣畅的红衣女人,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 “打扰一下。” 宋蓁蓁险些没被眼前突然飘过来的鬼影吓得心给跳出来,当即就是一拳头挥过去,却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了。 宋蓁蓁要大叫的嘴再次被木无尘捂住,他看着厉末言:“你要干什么?” 厉末言眯着眼笑的眼睛再看到木无尘扭身过来的正脸以后,逐渐睁开…… 156 木无尘被他眼睛里莫名其妙的情绪看得莫名其妙,声音压得很低:“你说话啊。” 宋蓁蓁看看厉末言的神情,再看看木无尘的不明所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退下。 厉末言怔怔的,半晌,又恢复那笑眯眯的样子:“我想知道,二位是怎么过来的?我想逃出去。” 困在怒神里快一千年了,再不成熟的小妖精如今也成熟了。 也不能是困,那是厉末言在复围剿魔族一战之前,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一去不回,才把自己一缕魂魄寄托在怒神弓里。 想着,也许还能陪陪那个总是会委屈地像个小刺猬的小侄儿。 木无尘的下颚转向密道那边,在厉末言要飘着飘着离开的时候,善意的提醒:“外面是白天。” 厉末言又飘回来:“那算了,我还是和你们一起看戏吧。” 看戏!你特么看戏…… 宋蓁蓁可腻歪厉末言了,一直往木无尘和那堵墙之间钻,鬼啊,还是会说话的鬼,一会儿不能张着血盆大口把她吃了吧。 想着,不禁按紧了自己的包裹,待会儿他敢动,自己就炸死他! 一瞬,似乎大地都跟着在颤动。 荼灵的红衣翻飞如狂风中摇曳的曼珠沙华,而隐在她周身的黑色雾霭中,美,也鬼魅。 龙胤澈如碧波湖水的剑刃印着顾含清温润中夹带严肃的眉眼。 两人僵持着,持续爆发的内力却要将快要将这大坑里所有人的心肺都催碎。 快要赶上暮川和木无尘打架的那天了。 顾含清转了转眸,似乎是意识到这么下去很危险,收了内力,与荼灵相击一掌,两人各自退开四五步的样子。 敛去黑色的雾气,荼灵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你顾这顾那,犹豫不决,迟早会败在自己的优柔里!” 她说完自己却笑了:“你已经败了。” 顾含清无言以对,龟吾老头子却沉不住气:“小顾,这丫头说得没有半点儿偏颇,她已被心魔附体,所言所行所作所为皆不能算是她的本心,是原本犹如一粒沙尘的恶被心魔催使得如同沙海一般望之不及……你若是再犹豫下去,这便是我们所有人葬身之地。” 顾含清握紧了龙胤:“前辈,我知道,我很清楚。”他抬眸,看向对面似笑非笑的荼灵,“可我……” 怎么下得去手?! 如果再重来一次,他此刻也犹豫了,如果再重来一次,知道后果,那天,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云芷嫣么。 那喜宴上,有人羡他娶了一个美娇娘,过来人自是满嘴的劝诫,婚后种种,都需小心。 有脸皮更厚一点儿的,拉着他论授新婚之夜男女之事,被顾含清两坛酒灌下去,再没从桌子上把头抬起来过。 刨除那些躺着躺着突然扬起头,和诈尸无差的。 他当然在笑,多是幸福的笑意,但也有些遗憾。 如果没有荼灵,穷到陌路,他也会把云芷嫣追下去。 可是傻丫头,终是要有个人疼。 他也终于明白,他和云芷嫣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彼此放过而已。 157 待到几乎所有的人都醉倒,顾含清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抬起头,脑海里什么云芷嫣什么荼灵也暂时该搁一搁。 布下结界转身走出去,走在通往开阳宫的炁场中。 今天在盖头里亲荼灵的那个吻,实际是他的炁场出口。 偷偷拿到开阳宫中精心藏匿的月阁内部构造图纸,他就要带着荼灵一起,彻底叛逃九灵仙宫。 这才是他为什么会回九宫真的原因。 想回九宫和荼灵结婚是假的,可是想娶这个傻丫头…… 是真的啊。 开阳宫的守备薄弱到让顾含清生疑,摸索到密室,闯过不算太致命的机关,有关重要法器制造的图纸都藏在其中。 这是宋荣从小长在开阳宫所知道的一切。 宋荣的叛逃带出了月阁的设计图纸,但是那些都只是皮毛,一些重要部位的密钥破解,却还是藏在这间密室里。 宋荣说过,纵然这间密室依然隐蔽不已,但应该还有更深的地方他从未踏足过。 顾含清牢记在心,驱动体内的灵气,不肯放过这密室里哪怕一处角落。 若是不成,如何能对得起宋荣大义的赴死。 身后有动静,顾含清回眸,雪霜竹好像也没打算躲着他。 “顾长老在找什么?” 顾含清看着她:“你既然已经跟到这里,会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雪霜竹走过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来帮你的。” 顾含清:“我凭什么相信你。” 雪霜竹睨着这一屋子的书册:“他们在背地里干的勾当,最后都要圣主位上的人背锅,你也该了解我,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 顾含清思虑片刻:“你帮不了我。” “如何不可,无非就是月阁内部的构造图,我当然知道在哪里,只是想找个人背锅而已……我没猜错的话,拿到构造图,你就打算彻底判出九宫了吧?” 顾含清笑笑:“你算得倒是清楚。” “在其位某其事而已,就算是风光无限的圣主,不照样,是个职位罢了。” 构造图藏在这密室中心脚下的密阁之中,按雪霜竹的说法,除非拼对百宫格,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打开这暗格,其中的图纸也会化成齑粉。 “那你告诉我,他们岂非很容易猜出来是你?” 雪霜竹笑笑:“你还担心我?” 顾含清不说话,盯着她扭动百宫格的手。 雪霜竹继续道:“我可不会这么蠢,逼自己走一条毫无益处的路,或者是暴露所有?拿到图纸,你要答应我,你得挟持我。” 顾含清看了她一眼,终究是点头:“我明白。” 那天,自寅时起,九宫的天再未能从晦暗中走出来。 顾含清拿到图纸,一掌推开雪霜竹,就在要启动炁场离开的时候,雪霜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着:“顾含清,你找到云芷嫣了么?” 顾含清浑身的灵力似乎都滞住,他终究只把手中的图纸送了出去。 他看着不远处的雪霜竹,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可以走到圣主的位置。 让他送走图纸,虽然有他假意要挟她的一幕,但对于圣主的威严来说,总归是有损。 158 雪霜竹一早便设计好了所有……原来那个在所有人背后,揣摩所有人的心思,分析所有人的举动,顺势布棋的人,就是她。 顾含清此刻虽然看明白,终归是为时已晚。 因为正如雪霜竹的猜测,有关云芷嫣的一切,哪怕只是赌,顾含清也愿意押上所有。 那个时候,他只以为,傻丫头会失去一个师父,但最终会等到一个携手终生的人。 就像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云芷嫣,永远把傻丫头珍藏在心里一样。 “冰火阴阳,灭情绝爱。”雪霜竹悠悠笑着,“但我所见,云芷嫣的绝情,相较于你转身的忘却,却望尘莫及,难赶半分吧?” 顾含清攥紧了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知道云芷嫣在哪里?” 雪霜竹笑笑:“顾含清,我到底该说你可怜,还是该说你愚蠢啊,难道你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云芷嫣不是逍遥在天地间不愿再见你,而是把所有的修为都给了你,一人、白发、孤舟!” “你说什么!” 什么白发,什么孤舟! 所有的修为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完完全全就像一个局外人在听别人的故事?! 雪霜竹悠然挥袖,镜像中,黑雾混沌里,那抹白色的影子浑身染血,刺眼的白发就像漫天的大雪。 而她双手被铁链桎梏,垂头而阖眸。 “你大婚好不幸福,与新娘好不甜蜜,顾含清,我若告诉你,这个女人就在这个地方,看完了所有的一切,你该作何感想?” 那该是怎样的痛,呵呵,顾含清忽然就笑了,雪霜竹真的好可怕,她居然会想到这么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云芷嫣,比身体上的凌迟更能让一个人绝望的,就是在心上,一刀刀刻殇疮。 雪霜竹看他笑得那么凄厉,倒不知是怒意多三分,还是得意占七分:“笑,你应该笑,身为别人的心魔,其实也是需要本事的,能让一个灭了情绝了爱清冷几十年的女子动情,更是要本事的,只可惜,她看走了眼。” 心魔,他居然成了云芷嫣的心魔,可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放了她。” 如狂啸卷过天地,怒沙淹没沙海后的怒意褪去,他很冷静很冷静地自牙缝里吐出这三个字。 是他平生说话,从没有的冷意。 好像裹上了极天的冰雪,冰山下的泠水。 雪霜竹勾唇一笑:“放了她,放了她倒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天狱这种地方……顾含清,你还是死心吧。” 顾含清转身,耸肩一笑,笑出了眼泪:“天狱,就算是南天门,这一趟,我也一定要带她出来。” 没有多重的语气,更没有咬牙切齿,平淡地就像一个朋友在和身后的人告别。 带她回来。 那种自然而然,就好像在说…… 今天的日落好美。 九个老头,十个笑。 顾时关攥紧了拳头:“小清,天狱之地……” 那是九位宫主和圣主加起来,要十分小心调运炁场,才能打开一个小缝的地方。 光是那打开的一瞬,扑面而来如狂风扫路一般的戾气,都会让人窒息。 一般的生灵,扔到其中,更是转瞬就灰飞烟灭。 159 云芷嫣能撑到现在,无非也是因为,她有了心魔。 天狱中魔物不敢靠近她而已。 “小叔,你就当,我从来不是顾家的人,我决意判出九宫,你很失望吧。” 顾时关没说话,静静的。 “顾含清,你不要执迷不悟,放下龙胤,九宫之地,尚有容你回头的余地。” 说话的人,慕容。 顾含清拔出背在背上的龙胤:“我说了,这一趟,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山崩还是地裂,海枯还是石烂,什么人间疾苦,什么天地大义,什么都是狗屁。 云芷嫣,他只要她能回来。 他要听她亲口说清楚,白发是怎么回事,修为又是什么情况。 他自小倾心的姑娘,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爱惨了那个口是心非的对方! 他要知道,他要听到,这一次,他一定要做到! 龙胤长啸,天地如陷永远的白昼,而九宫颤动,天色晦暗,人间好似正面临一场有史以来最莫名的浩劫。 因为可怕的云雾之中,有天雷,有闪电,而离这地上的生灵又是那么近。 后来,所有的九宫弟子,都记得师父们说过的这最痛心的一句话: 那一天啊,顾含清终究是打开了天狱。 但是最后关进去的,却是他自己。 有人说是浩劫之中人间死伤让他无颜,他自己钻回去的。 有人说是九位宫主与圣主齐心,将其封印进天狱而已。 只有他知道那个不堪的答案。 因为云芷嫣最深最黑暗的那么一丁点暗念,希望顾含清能陪她到永远,到白头,到终生。 云芷嫣要拉他进去。 顾含清当然能挣脱。 可是,他没有。 就沉睡在天狱里,和她一起做了一场草长莺飞,佳人相伴的,美好的梦。 梦醒,他还是要看着云芷嫣战胜最后的心魔,安详地灰飞烟灭而去。 他逃出了天狱,找到了苏笑秋。 二十年,人世间沧桑的变化倒总归没什么,聊到最后,顾含清有些羞愧地问及荼灵。 苏笑秋捋着花白胡子,怔了一会儿,摇头叹气:“这实在怪不到你头上去……” 顾含清被关进天狱后,荼肃老爷子就死了。 顾含清心间一梗,他记得傻丫头说过的,荼家,疼她的,也就是荼肃这个爷爷了。 “荼灵为九宫叛徒心狠至手刃亲爷爷……这是他们的说法儿,我只是,照搬给你听一下。” 苏笑秋的小眼神乱转,顾含清只是冷着一张脸,听着:“然后呢?” 苏笑秋叹气:“若不是荼灵,谁会知道,荼家最引以为傲的灵药,炼丹的原料,都是荼家至亲血脉的女儿呢……荼灵,被推进炼丹炉了……” 饶是顾含清再怎么佯装淡定,那一刻,他还是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龙胤。 傻丫头,她的一生终究还是错负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拜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师父啊。 苏笑秋默默看在眼里:“所以,对于荼灵入魔的事情,我倒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了。” 骷影,荼灵。 在万骨窟教民心中,那难搞的程度,几十年来几乎和九宫不相上下。 骷影人不多,但是很难缠。 160 所以如今再见荼灵,要顾含清怎么去面对呢。 纵是九天重生术再不动声色,纵使荼灵易容了样貌换了名字变成丫儿。 可难道曾经相依相陪的相处那么久,顾含清会看不穿吗? 只是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直到一点点,看清荼灵真正想弄明白的事情。 他永远也说不明白的事情。 “你不忍心,我可下得去手,在我心里有多少恨,顾含清……我怎么能奢望你能明白呢!” 荼灵的话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扬手一挥,守在宋蓁蓁六叔七叔边,隐在黑袍里的黑雾,持着刀便要刺进他们的身体里去。 宋蓁蓁大叫一声,木无尘拉不住,她打开两个黑袍,挡在六叔七叔面前。 荼灵不耐烦着眉眼,幻影至宋蓁蓁面前,衣袍翻飞间,掀翻了跑过来的木无尘,又将宋蓁蓁扔出去。 匕首召至手中,划伤了宋蓁蓁六叔的胳膊和胸口。 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在一瞬之间而已。 飒爽而利落。 顾含清疾步上前抓住荼灵的手腕,被荼灵大力甩开。 她凄美一笑:“真是累了,你现在又在演什么,舍不得,还有感情?顾含清,你的犹豫会害死多少人!” 顾含清静静地看着咆哮的荼灵,他终于,终于从荼灵的眼睛里读出她最真实的想法。 无他,就是希望是顾含清亲手杀了她。 为什么…… 原因也许有很多,她下不去手杀他?感情里用情至深的,受伤只有零和一百次而已。 也许是再也忍受不了心魔和禁术在她身上犹如凌迟的折磨? 她有不甘,不甘地一直等着这一天的到来,而顾含清来了,她也好像,坚持到了终点。 见顾含清还是犹豫,还是不肯动手,荼灵睨着他身后的苏笑秋,甩去一掌。 龟吾老头儿接得很狼狈,顾含清终于再出手。 龙胤制衡住荼灵的双手,而顾含清腾出另一只手,朝它腹间,甩去一掌。 荼灵倒在地上,吐出昏黑的血,黑白双煞急切过来,被荼灵扬手制住。 眼前,是这一双靴。 荼灵含着嘴角的血迹苦笑,不知多么凄美。 这样的场景,她摔到在地,而眼前现出一双靴子拉她起来,点着她的鼻子嗔怪她下次一定要小心的这个人,这一次,终于是来要她的命了。 她抬眸,看顾含清握着龙胤的手背在身后,清冷着眉眼,垂眸睨着她。 还是那个清冷绝尘的师父,一眼,会误了终身,她笑:“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在曹村,那个山巅上,明月皎洁,你说的话,可都是骗我的?” “想娶你,是真的。” “想照顾你,也是真的。” 荼灵阖上眸子,犹如看透了所有的微笑:“只有爱我,是假的。” 顾含清缓缓将龙胤抬到眼前,上面印出自己的眉眼,但他却好像不能驱动它。 他苦笑:你也知道,不能伤她? 拧着眉痛苦思索的片刻,胸口间,忽然自身后传来一阵剧痛。 荼灵微微讶异的打开眼睫,却是顾含清吐出鲜血单膝跪下的一幕。 而宋蓁蓁双手鲜血,惶恐的双眸,就那么刺目地涌入荼灵的眸子里。 161 “顾含清!顾含清!” 一声不可置信,一声撕心裂肺。 顿然间这大坑里就像是卷起了无边的黑雾,疾风骤雨。 狂风怒啸而过,雾散,所有的骷影都已撤去。 顾含清的尸首随之不见了。 祭婆没走,她撕下面具来,从驼背的壳里脱身出来,俨然是温玉。 所有人都陷在瞠目结舌中,很难从失神里走出来。 大坑外,九宫弟子和妖兽军团显然被这雾气和狂风呼啸弄昏了脑壳,竟然开始打起来。 龟吾老头听到动静,忙带着一石坑的人从密道逃出去。 所见九宫弟子和妖兽军团打起来,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几个人躲进鬼楼旁,龟吾几人本来安身的客栈,却发现若无不见了。 桌上有纸条,叫他们聚至云来山顶兰若寺。看样子,若无是被挟持了。 木无尘夺过纸条,一眼便认出那是桃夭夭的字,撒开纸条就往外走。 龟吾几人拦不住。 剩下的人逃出鬼市后却在犹豫,这下该何去何从。 跑来鬼市一趟,看眼前两方交战的架势,就知道收获是不小的。 只是却把顾含清给搭进去了。 宋蓁蓁被荼灵走时的雾气所伤,这时还昏迷着呢。 龟吾叹气:“小顾从天狱逃出来的事情,怎么就进了这丫头耳朵里,一路追她到这里来,却始终遇不见她,解释不清当年的事情,让她闯下这样的大祸。” 醒来的宋蓁蓁六叔七叔一面哎呦哎呦感叹自己身上的伤,一面发问:“当年的事情有什么误会?我看蓁蓁这一刀捅得就极好。” 龟吾恨不能一禅杖敲在二人脑袋上,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把事情都解释一遍。 宋蓁蓁六叔七叔瞠着双目,哪怕这话是从苏笑秋嘴里说出来,两人仍觉得不可置信至极。 龟吾唏嘘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关键是,小顾伤情严重,又被荼灵那丫头带走,铁定会有什么不测,得派些人去找到荼灵,救出小顾。” 温玉:“我去吧,我想,他们还没从憎恨小顾的影子里走出来。” 龟吾点头:“万事小心。” “影娘和蓁蓁身上都有伤,先送回万骨窟休息,你们两个……?” 宋蓁蓁六叔七叔领命,两人争了一会儿到底谁背影娘,最后七叔获胜,因是六叔有些矮,背着影娘够呛。 待他们都离开,苏笑秋才对祈子芥道:“我们就赶去云莱山……留信的若真是桃姑娘,这背后的意味,可就深长了。” 祈子芥也道:“也许事情该有个了解了,如今他们三个齐聚云莱山……如是桃姑娘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么此趟,她的目的……?” 龟吾摇头叹息:“谁说的好呢。” 两人悠然飘走,而鬼市上空,依旧是一片战火飞集的模样。 鬼市此刻空无一人了,好好的建筑都毁在阵法和妖兽的毒液之中。 的确是没人了,可是还有个魂儿。 厉末言眼巴巴望着身边的破魂,细着嗓子喊:“有人么?救救鬼啊!我一个人,好怕黑哦!” 162 樱木睁眼,起身来见一个贼兮兮的背影正在埋头苦干,气得过去一脚就踢在这家伙的背上。 温玉惨叫一声,栽进火堆里,火很快引燃了他身上的衣服,害得他跳起来四处乱跑。 樱木见他这副样子,原有的怒气也便消了,捏了一诀,激灭了他身上的火。 温玉见樱木转身就要走的样子,连忙上去拉住姑娘的衣衫:“姑娘,樱木姑娘,在下有要事相求。” 樱木气得挥袖:“跪下!” 温玉当真就单膝下跪了,倒让樱木有些猝不及防:“樱木姑娘,我的一个朋友生死不明,被小灵儿带走,我只求你引路,让我救出顾含清。” 樱木抱着手臂:“没门。” 温玉起身来:“樱木姑娘难道不回骷影?要一个人在这人间漂泊?” 樱木听出他这话里深深的威胁,气道:“反正不帮你。” 温玉体谅道:“那也没关系,我耗得起,姑娘,今后你就要一个人在人间漂泊了,要小心坏人。” 樱木气得发急,温玉却还是笑嘻嘻的,她懒得搭理他,化成雾气便要走,温玉御剑就追,缠得紧。 紧紧贴着追了人家一天一夜,从不曾绑人家威胁人家,甚至会贴心的送上鱼和肉。 人家忍不住想吃人解馋的时候,温玉还会大方地让人家吃他一条胳膊垫垫肚子。 话说,人间的小伙子要是有温玉一半的毅力和善解人意,也绝不至于大片都还单着身。 樱木最后实在没辙,接过温玉在漏雨茅草屋下,淋着大雨捉回来烤熟的鱼:“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不准伤害主上。” 温玉激动得险些连着湿漉漉的衣服抱住樱木,最后还是很公子作风,抱拳相谢:“多谢樱木姑娘,在下保证不会伤害小灵儿。” 樱木却主动大方抱住他:“不管因为什么,你是出了主上第二个关心我的人,还是谢谢你,温玉。” 温玉想着,笑着:“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 樱木看着他:“谁?” “她叫寻芳。” “我不认识。” 温玉笑着:“不认识是当然,她早就不在世了。” 两人去骷影老巢的路上,温玉问她:“你为什么会入魔?” 樱木想了想:“生来就是,可能只是别人的心魔。” 温玉怅然若失。 骷影老巢隐在群山林里,传说这里附近闹鬼,从来没有人敢靠近。 温玉本会以为其中肯定是守卫重重,不想进去以后,好似倒扣的一半大碗的崖壁下,除了水滴声,再也没有别的了。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樱木忽蹙了眉头:“不太对。” 温玉刚想问怎么个不对法,半回眸间,身后的荼灵已闯入他的瞳孔。 她身后有两团雾气,温玉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此刻的脸色,却是真的无悲无喜。 “你也要背叛我?” 樱木转身,急切地摇头,在荼灵面前,好似说不出话来。 荼灵轻轻一笑,将身后两团黑雾里的人扔在温玉脚边,他才看清,是花颜和雪烟凌。 “趁我现在我不想大开杀戒,都滚。” 163 温玉扶着雪烟凌,悻悻探着他的脉搏,万幸,虽然微弱,但总归是还有气息。 温玉抬眸,在荼灵要转身的时候叫住她:“小灵儿,当年的事情,也许你该问清楚,小顾从来没有欺骗你的感情……” 荼灵苦笑:“还重要么?” 温玉误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小顾他……” “他没事,等他醒了,自己会去找你们。我说清楚了,你们可以滚了。” 温玉幻出仙剑,将雪烟凌和花颜好生放在剑面上,他深深地看着樱木,看她目光闪躲:“樱木姑娘……” 樱木看着他:“你快走吧。” 关于爱情,魔族何尝不是充满了期待,但魔是错,当它们逍遥的时候觉得那是狗屁。 一旦对执剑的人动了情,岂非明白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温玉终是决绝地踏上仙剑。 在云翳中回眸,荼灵一掌正拍在樱木的颅盖处。 温玉看樱木的身体化为黑雾消散,咬着手背,任双目猩红,也不肯留下眼泪。 驭妖师,心不狠又怎么能行。 他掏出怀中那方手帕,在怀里珍藏了十余年了,终该一别。 他想起十年前在那个起雾的清晨,那姑娘娇羞地躲在竹轩窗后看他,那一双眼睛,碧波清潭一般,的确摄住了他的心魂。 一滴无端的雨水,淋湿这手帕上一方“寻”字,他只是微微松开手指,这手帕就载着他所有的不甘与幻想,痴望与奢望,一并飞向天涯。 到云莱山的确需要些时候,途径一个小镇,温玉想找个客栈歇一歇。 不想这一片不富裕得紧,草垛子加弯木,就是上等的客房。 安顿好花颜和雪烟凌,温玉下到一楼吃饭,说是一楼,其实就是一个牛棚般的棚子,贴心地开漏几个大洞,白日里让你享受些日光,夜晚里让你看看月亮…… 温玉坐下,无意瞥向旁边三桌过去的两个人,吓得立马转身,恨不能躲到猪圈里去。 他奶奶的,居然是暮川。 就凭他拿辣椒叫这个畜生吓成那副狗样子的情谊来看,暮川此番见了他,要是不揍他成薄饼,都对不起这深厚的友谊。 只是,暮川身边好似坐了一个……姑娘? 看穿着打扮,是九宫的人,这两个混到一起去了,岂不是太搞笑? 呲溜一口面条,将二人说笑的场面看进眼里,怕被发现,忙又低头。 再抬眼,两个人都不见了。 走这么快? 也难怪,暮川可是有魔尊之称,来无影去无踪倒是很正常。 只是,他低头再呲溜面条的时候,竟然瞥见左手边一抹黑影子。 吓得他险些将面条呲溜进鼻孔里! “魔、魔尊?!” 暮川笑笑:“你知道木无尘在哪儿?” 温玉坚定地摇头:“不知道。” 梅雪在暮川身侧,一手撑着下巴:“奇怪,小暮川刚刚还说你是认识木无尘的,怎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温玉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和惊讶,惊讶这姑娘居然叫这个怪物“小暮川”……哪儿小了?不过都是浮云,他据理力争:“我们只是认识,但他行踪也不会报备给我……魔尊不是也认识木无尘,不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164 云莱山 温玉咽了咽口水,心想要是没有楼上两个拖油瓶他早就跑了,怎么会壮着胆子在这里卖什么乖……哦对了,辣椒,一旦有了辣椒,多少个暮川他也不用害怕了啊。 暮川居然也没有被他的反问句气到,做惋惜的样子:“既然是这样,我可能得自己去找木无尘,把不死心还给他。” 温玉差点儿没惊出肺来:“怎么、怎么突然要把不死心还给木无尘了?” 问完就疑心自己问多了,魔君做事情还跟你讲什么道理不成? 暮川好似心情非常不错,而明眼人想必一眼就看得出是因为他身边的梅雪。 他笑着:“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温玉腹诽你想通得路子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但是笑得恭敬:“想通了自是好的。” 暮川似乎是自顾自说话:“桃夭夭说她要去云莱山,不知道,木无尘知不知道……” 温玉咽了咽口水,呐呐:“桃姑娘要去云莱山?这怎的好说,反正我是不知道。” 暮川知道这时才吝啬地瞧了温玉一眼,好似一眼就看破他在说鬼话一般:“我打算去云莱山,要不要顺路?” 梅雪撑着下巴,笑得无端无害,朝温玉点头。 温玉只恨自己不能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但是他脸皮厚着,也就不觉什么:“能和魔君同路,荣幸之极啊,只是,我还有两个昏迷不醒的朋友,怕是拖累魔君,还是不同路的好。” 梅雪叹息一声:“本来还以为路上会添一个朋友呢,可惜了。” 温玉只是微笑。 暮川和梅雪率先走了,温玉看梅雪坐在暮川的胳膊上,手扶着他的脖子,好不自然的样子。 心里怵得紧,不是一般人,还真不敢拿暮川当坐骑。 看暮川振开大翅膀飞走了,温玉连忙回去在雪烟凌和花颜的屋子外布下结界,付了店小二好些银子,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这屋子里昏迷的二人。 又在小二身上镀一层混着自己气息的灵力。 但是怎么都觉得欠妥当。 可是没办法,他着急赶到云莱山去报信,驮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多是累赘,他心想,自己只是去报个信,话带到就回来接他们两个。 而且这村子看着虽然落后,但是朴实啊,于是就安慰自己放宽心。 不眠不休一天一夜,顶着绝世风骚黑眼圈,总算风尘仆仆赶到云莱山。 这里不似别处群山连绵,云莱山一座就像是绝领风骚的领袖,孤零零一座矗立在好似方外之地。 云莱山的山顶将云翳戳了个窟窿。 入了深秋,此时云莱山光秃秃的,温玉腾着仙剑围着云莱山转了一圈,才在半山腰处找到一座寺庙,心想这就是兰若寺无疑了。 不想才刚一落脚,就被树后藏着的持棍和尚毫不留情地拿下了。 和尚们架着温玉就像架着肉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还有一点儿惬意。 都不问青红皂白好歹?! 温玉有一千万句骂骂咧咧在心里啊,这些和尚的战斗力有些吓人了! 难不成他们放若无出去就是招摇过市迷惑人心的不成? “你们听我说,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是来报信的,你们有大麻烦了,魔君知道吗?暮川总听过吧?他要来了,要过来找你们算账了!” 温玉被扔进一个大坑里,坑上的金光网自他掉下去那一瞬间又霎时被念咒盖好。 而后和尚们便撤下了。 温玉爬起来,赫然看着此刻昏迷不醒的这位……木无尘! 鼻青脸肿的,好是可怜。 温玉都能猜到,木无尘肯定不像他,被抓了就老老实实的,铁定反抗加死轴,才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温玉心下疑惑,怎么只见木无尘一个人呢? 龟吾老头子哪里去了? 他撑着脑袋在坑里待了很久,久到天色都暗了,金光网忽然被掀开。 温玉和昏迷的木无尘被和尚们又态度温和地接出去了…… 虽然温玉还是被架着,但是和尚们的脸色俨然已经不像刚刚那般铁青了。 温玉观着夜色下,进寺这条石阶,悠悠道:“你们不会说话么?” 一个和尚睨了他一眼:“会,只是不想说。” 温玉笑笑,惊觉自己没仔细看,这些个和尚,都是光头也盖不住的逆天神颜……怪不得出家呢,留在尘世肯定有诸多烦恼。 行至半路,另外几个和尚架着龟吾老头儿和他们会合了…… 准确地说,他们对龟吾老头儿很客气,将他绑在木椅子上。 又上几十阶的样子,祈子芥也被带来。 好家伙,温玉默默与龟吾老头儿交换了眼神,全然不明所以。 进了兰若寺,山门一入,菩萨堂内,原是暮川和梅雪到了,正安然等着他们呢。 带他们进寺来的和尚皆是青灰衣衫,这时一个土黄衣衫的和尚过来,双手合十,样貌清矍:“各位施主,怠慢了,实在是迫不得已。” 温玉在心间冷笑,就凭你们这个实力,还能有人叫你们迫不得已,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青衣和尚替龟吾老头儿松绑,龟吾老头捋着白胡子发笑:“贵寺这般兴师动众,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若白和尚转身看向暮川:“那就请仙君将你所知道的,讲给大家听吧。” 梅雪估计等得很久了,此时困得紧,抱着暮川的胳膊直打瞌睡。 若白和尚见暮川的眸光都在身边这姑娘身上,又柔声开口:“不如我先领着这位施主道厢房躺一躺。” 梅雪像是惊醒了,好像有些怕生似的,躲在暮川的大翅膀底下,贴着暮川的身子,警惕地看着若白。 暮川看向若白,冷淡:“不用了。”说着,左手摊开,一块奇异的石头浮现在他手心。 那石头拳头大小,像一块块更小的石头拼凑而成,而中间似裹着岩浆,每时每刻都自缝隙里热烈地冒着火苗。 温玉似乎笃定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死心了,一直只知道这玩意儿安心躺在木无尘的胸膛里,没成想有幸之年还能亲眼看到。 “这就是不死心,我不知道桃夭夭到底是何目的,但我过来,就是要将这石头还给木无尘,其他的,和我一概没有关系,不要留我,否则我拆了你们的庙,忍耐这么久,已经是我的极限。” 若白和尚连忙合手掌一拜:“那就恭送仙君,只是天色已晚,不如二位将本寺当做客栈休息,我等绝不是强留,也绝不敢强留,全凭二位施主自愿。” 暮川关切地看了一眼连连被瞌睡虫按底脑袋的梅雪,道:“那就麻烦准备两间厢房。” 一青衣弟子听得如此说,连忙领着暮川和梅雪离开了。 离开时,暮川干脆了当将梅雪横抱在怀里,看得温玉心间别提多酸了。 等暮川离开,若白对清醒的三人一拜:“今日这一切,本寺全是按照桃姑娘的吩咐,绝非本意,而桃姑娘挟持了若无,我们也不得不按她说的去做,还望见谅。” 鼻青脸肿的木无尘有了些微弱的意识:“夭儿……” 温玉看见那浮在半空的不死心中间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热烈了。 若白和尚再拜:“尤是对不住木仙君,将您揍成这副模样,也实在是桃姑娘的吩咐。” 温玉暗暗偷笑。 龟吾老头满目疑惑;“桃姑娘到底是何用意?” 若白无奈地摇头:“我想我只能按照桃姑娘的吩咐,继续行事,也许,你们能看得明白。” 龟吾老头:“桃姑娘接下来要你们做什么?” 若白淡然:“替木仙君追忆前尘。” 木无尘嗓音沙哑:“那些我都记得,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亲口告诉她。” 若白摇摇头,似在可怜眼前这个可怜的痴情人:“此前尘,非彼前尘。” 若白拿出出家人惯有的拐弯抹角性子,召来不死心:“这灵石,比仙君出世,想来,还要早些好多年,其中缘故,仙君想不想一看究竟?” 木无尘满眼皆是疑惑:“什么意思?” 若白自顾自:“仙君,接下来这些话,都是贫僧代桃姑娘问的……一则,木无尘,你可曾爱过我。” 温玉没忍住笑出了声,心想这个若白怎能忍住不笑这般严肃而共情地问出这种话来…… 显然他不礼貌的笑声成了众人的焦点,他连连道歉,大家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木无尘身上。 木无尘垂着眼睫,身子软得似枝头所挂一蒂枯黄的秋叶,温玉甚至担心他下一刻就要旋落倒地。 他的声音痛苦而沙哑:“爱,从始至终,都是爱她的……只有她一个人……” 苍山雪莲,是为了陪她奔波而深感风寒得重肺病的夭儿取的。 去苍山一路,木无尘本以为就会葬死在那里,不想被一少年所救,他的名字,叫莫子玉。 莫子玉和姚沐晚互生情愫,可好景不长,在他三人回玉儿宫的路上,遇帝宫弟子围剿。 姚沐晚被抓,莫子玉更是为了保护木无尘惨死在炫极如刺目白昼的千万仙剑之下。 他后来怕死了满月光辉,无非也是此番缘故。 他永远也忘不了莫子玉用尽力气含血嘶吼要他快逃的样子…… 那时他的心痛的……只能说世间词语,无法形容。 送回苍山雪莲,木无尘决心救回姚沐晚,无非是想给莫子玉一个交代。 几人颤愕一般听木无尘断断续续讲完这一切,不明所以。 因为不完整的故事,从来无法打动人心,哪怕只是缺了几个字。 人们总是会小看几个字的威力。 若白亦听不懂,只得继续问:“二则,木无尘,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是不能失去却又可以一个转身就放弃的矛盾体。 因为人总是小看自己舍生取义的品格,我们总以为自己自私得要命,惜命得要命,可是在不得不抉择的时候,往往最先牺牲的,不就是自己?! 木无尘呐呐:“为了她,我可以踏破天地……可我知道,她不会让我这么做。” 165 搞错了 若白面色无波澜,只是道:“桃姑娘让贫僧问的话,贫僧已经问完,想必,木仙君的答案,桃姑娘已然收到。” 木无尘面有乞色:“可以让我见她了么?” 若白苦心道:“在那之前,桃姑娘说过,如果仙君想知道自己到底从何而来,就让贫僧告诉你。” 木无尘垂眸:“你快说吧。” 什么都比不了再见那姑娘一面了。 温玉的脸色忽然沉重,怅然。 若白对木无尘一拜,合十手掌悬然起身,竟盘腿悬于半空之中,而他周身就像是火焰燃烧留下的幻光。 不死心在若白手中飞速旋转着,一道蓝光自若白手指间指出,穿过不死心,直击木无尘的眉心。 不死心旋得欲烈,木无尘的眉心就像是被火在烧,而发红发烫。 一切不知是不是他的记忆,都涌进他的脑海。 那些快乐的还是不快乐的。 亦或是,无悲无喜。 而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直到在那场订婚的盛宴上,帝非命才知道,她叫雪沫,是帝都积善大家雪家家主雪温尘妾室,与雪温尘孕有一子,名雪阳。 而他,他叫帝非命,这非他本名,他好似记得,那条沿溪的河边,大家都叫他,阿秋。 父母遭难,独留在世的孩子都被收养在那条沿溪边的村寨里。 而帝非命至今对那里都记忆模糊,是因为,那时他痴傻,又一心钻研灵术,总是不得同龄伙伴的待见。 若不是因为长相,还有几个女孩子护着他,他可能不会平安走到后来,走到后来,在人魔大战中力挽狂澜,在众生眼中创造神话,成为这天地之间,第一个突破神境的修士,拥有神力。 魔族是真正的方外之物,而这个方外,却和佛家向往的方外不太一样。 佛家以为方外无争,该是这争端世界的天堂。 不想所谓方外,其实一片黑暗,是人们真正厌恶的地狱。 可谁都有向往美好的权力,于是魔族拼了命地挤进人世间,而终于在人间爆发了灾难。 那时人分三族,海行、翼行、陆行。 在魔族大举入寝人界之际,海行族举族弃战入海,翼行族却正是因为强大而成了魔族的控制品。 翼王童曦即是魔王聆风沉的附身品。 帝非命与妖族厉末言协力压制聆风沉于鬼谷。 魔王被震压,而魔徒天野逃窜,大半灰飞殆尽于龙胤无上神力之下。 少有逃回方外。 翼族经此一战,被陆族,也就是后来所说人唾弃,几乎割剪了所有翼族的双翅,这就相当于永久毁灭一个士兵的武器,于是善力的翼族从此轮回人世奴隶籍。 人魔大战后,世间人奉帝非命成了神,在大战中卖力出人的九大家仙门联名,将生活基本不自理的帝非命安置在帝宫,一片挥毫气派。 此后兴修祠堂,迅游法会,就成了家常便饭。 帝非命逃不掉,也没想过逃。 他的日子,除却大战中的血色,便再无波澜和颜色。 直到,那日桃花灼灼,她满身樱粉,一举就轻易攻破他从未驻扎堡垒的防线。 他从此溃不成军。 又明白自己的相思成了笑话,心间的姑娘早已和别人有了家。 他又心如死灰。 人间百姓都操心他的婚事,都很害怕他一身逆天的神力没处传授,欢天喜帝地催婚。 帝非命于是和往常一样,无悲无喜地去抽九大司监备好的竹签。 他甚至没看他抽出来的名字,荼之寒。 一切不该给的希冀,这一刻,他给了那个莫名的女子。 从此,他成了罪人。 订婚盛宴如期而至,日月神潭的夜景美如痴画,蓝紫色的天空下,碧蓝的潭水,殷红的烛火。 而分明,他最在意的女子就在人群中不期然地看着他,他却要飞过这神潭,将手中坠钿花的红绸,蒙在一个他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的女子头上。 去完成所谓庄重却又十分可笑的订婚仪式。 而似乎整个帝都的百姓都沾沾自喜,好似尊神娶到了妻子有他们不可或缺的功劳。 雪沫并不看他,他不知道,她偷偷看过他好几眼,也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到这个如谜的男人。 帝非命始终是做不到,于是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让手中的红绸飞向潭水中礁石上点立的荼之寒。 他是天下无敌的,同时也是最软弱的那个。 他甚至从来没有说出口过,雪沫,我喜欢你,就武断地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男人。 就在那红绸举众瞩目要落在荼之寒这位准新娘子的头上时,忽然不知哪里弹过来一闪诀,竟然将这神圣的红绸弹飞了! 雪沫惊愕着,看那红绸好似冲自己而来,惶恐得以为在做梦,而众目睽睽,就算是做梦也是万万不能的啊,于是疾步后退。 就在她快要仰身跌入身后的水潭中时,厉末言像一阵风卷过,揽着雪沫的腰,带她飞身而起。 雪沫本是要真心诚意谢谢这位素昧平生的妖神殿下,不想只是一个不留神,就被这家伙带到帝非命和荼之寒之间隔得那一汪神圣的潭水面上,并且,他松了手! 是的,堂堂妖神,就这么捉弄人的吗?! 下坠不过是一瞬的事情,而被人再次接住,不过也是一瞬的事情。 雪沫恍然打开眸子,险些以为还是那个没捉弄够自己的混蛋厉末言。 可是这一眼,却是帝非命啊,这张,她曾经在战场上看过无数次染血掺青丝的脸颊,此刻,再没有一丝杂陈。 他的眼睛里,比身下的碧蓝潭水还要清澈。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远看已是要命,近了端详,她的心当然是不可控制地乱跳。 仿若它也要撞出胸膛,好仔细观瞻着人世间绝色的容颜。 幸而,她的狼狈没有落进帝非命的眼睛里,因为只是一瞬,她的脸就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不管是什么,至少,不会让帝非命看见自己发烧的脸颊。 可是后来,她倒觉得自己宁愿去死。 因为厉末言那个王八蛋直接激诀把红绸落在她头上了…… 不消说,此事自然在帝都里炸开了锅。 因为实在是…… 承办帝非命这次订婚盛宴的是雪家,雪沫又是雪温尘的二夫人……一切巧合得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怀疑,这一切都是雪沫故意的,或者就是学家人故意的。 雪沫听跑回来的雪阳添油加醋地跟她说这些好让她脸红,不禁暗骂,那些人都是瞎子啊,分明就是厉末言那个白痴在搞鬼…… 雪家人的名声大受损折,大夫人很不高兴,于是身为二房的雪沫,免不了又要被刁难。 大夫人出身名门,帝都有名的仙门洛家嫡女,绣闺之气,做法言辞都无可挑剔。 但女人总归是女人,一旦事情和男人沾上关系,尤其还是和自己爱得要命的男人沾上关系,那就显得非常刁钻了。 而雪沫暗自叫苦,可想洛雪盈对她的刁难,只会是终身的事业。 一大堆雪沫听不懂文言下,大抵的意思就是要雪沫做人老实一些,要是一心往高处飞,就别盯着人碗里的肉不放了呗。 雪沫没忍住,出言顶了几句,洛雪盈便罚她跪,跪便跪了,和洛雪盈一条心的丫鬟嬷嬷老妈子还要朝她泼水扔青菜鸡蛋骂她狐媚子不要脸。 好像尊神大人一定会为她们撑腰一样。 别的雪沫都能忍,唯独忍不了无端泼绍水过来的。 雪沫走过去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在喧天的怒骂声中兀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人群哄杂中,她好像看见一个女子,那女子,好似和尊神订婚的荼家三姑娘。 她怎么会来?不会也是兴师问罪的吧,可真够头疼的。 于是她忍着痛换衣服的时候,别提将厉末言骂的有多痛快了。 身后有异动。 纱绸屏风后,有个小小的影子摸索着走过来。 走过来雪沫才看清,是个小孩子,眼睛上蒙着布。 雪沫俨然已经换好衣服,一把扯了这小屁孩儿眼睛上透缝的布:“你这小孩儿,这么一点儿就不学好,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帝宫里去,让你有的反省。” 厉殇气哄哄:“我什么都没看见,而且,你骂我小叔叔,我全都听见了!” 雪沫蹙着眉头想了想,一拍脑门儿:“你不会,就是厉末言放在雪家暂时养着的那个,妖界的小储君?” 166 真真假假 厉殇不说话,神气的模样,好似在说:你知道怕了吧? 恰逢雪阳这时候手里捏着两根肉串跑进来。 厉殇看他,似乎更生气了:“你又撇下我自己去买好吃的,你害我等得好苦!” 说着,便追着雪阳跑出去,誓要追上他将他揍个好歹才罢休的架势。 当晚,雪温尘过来找她,大抵的意思是叫雪沫不要担心,尊神和帝宫那里的误会,他已经解释请了。 雪沫要跪下谢他,他忙拦住,只说:“让你受委屈了。” 雪沫干脆摇头:“家主收留我和小弟,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只要还有一条命在,沫儿便不会觉得有何苦。” 雪温尘忧心忡忡地睨了雪沫一眼,终归是离开了。 雪温尘说误会解开了,有什么误会呢,她又想让别人知道什么误会呢? 她还存有希冀么,幻想也许那日温柔如水的眼神……可能真的,不是幻觉。 第三日荼之寒又来找她,说那日想请她一起去佛寺拜佛,结果遇上那样尴尬的场景,只好今日再来。 荼之寒很美,脸尖长,所以美是美,总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所以荼之寒走过来携雪沫的手时,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就好似被一条蛇缠在身上。 而又要极力微笑。 雪沫推荼之寒落崖的事情几乎是那天晚上才传进帝非命的耳朵里。 荼家的人急坏了,生怕自家女儿摔出个好歹来。 帝非命却着急去看雪沫,他便是再笨,也觉得出这些事情背后的意味。 却被苍竹拦住:“爱情是自由的,但是人情是迫不得已的,如今荼家三姑娘重伤不治,尊神却撇下她去见雪姑娘,世人想必会更觉得雪姑娘狐媚转世了。” 道理帝非命都听得懂,但是挂意一个人哪会容自己算计这么多? 苍竹说自己可以代去瞧瞧这雪姑娘,将尊神的情意带到,也想瞧一瞧这雪姑娘的风骨。 九大司监中,帝非命唯一信任的,就是这个笑起来有些贼兮兮的苍竹了。 光溜溜的脑袋,弥勒佛的笑相。 帝非命点头答应。 荼之寒的伤的确很重,帝非命去见她时,她的嘴唇还是苍白。 他走过去,和这个将要成亲的女子说了第一句话:“你还好么?” 荼家的人似乎都感动不已,自觉退出去,唯剩下他二人。 他们关门的那一刹,帝非命感觉像是浑身长了刺,哪里都不自在。 荼之寒携了他的手,他微微颤动,终是没有挣脱。 印象里,母亲要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荼之寒抱着帝非命,喃喃:“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尊神大人了。” 帝非命无话可接:“你见到了。” 荼之寒愣了愣,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帝非命看着心中发毛。 她忽然摆出一副焦急的神色,紧紧攥着帝非命的手:“尊神大人不要责怪雪姑娘……我明白,因为我知道她是翼族之后,让她对我有了芥蒂……可是,我从来没有打算用这些去威胁她。” 帝非命:“翼族的女子又如何?” 帝非命的脑回路显然也是荼之寒没有料到的,她呐呐:“尊神大人,翼族是人世间的奴隶,是罪人,您娶那样的女子,是全天下人所不容的。” 终于说到帝非命可以理解的点上来了。 九司监最常威胁他的一句话便是:这是全天下人所不容的啊! 帝非命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对这句话妥协。 神,是不可以做全天下人都唾弃厌恶的事情的。 哪怕喜欢雪沫,在自己心里,是一件无罪的、平凡的、甚至是美好的事情。 他出神了很久,而荼之寒显然也在豪赌。 帝非命最后只是说:“你好好休息。” 雪沫那时正坐在台阶上发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不自然的劝慰声:“你不要难过,如果那个人因为这件事情就错怪你,只能说他本来就不值得你满腔欢喜。” 雪沫莫名其妙地回眸,看厉殇背着手正在那头踢地上的小石头,很是诧异。 她觉得厨子的菜不好吃十分难过,按厉殇的说法,他是不该对厨子抱有期待了喽? 但这蠢想法也只有一瞬而已,她惊得起身来:“哎呀,小厉殇,你是在要我不要伤心吗?安慰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啊?” 厉殇气呼呼地看着她,心想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得是什么! 雪沫见厉殇又气呼呼地走了,不免觉得奇怪,她就只是开一句玩笑而已啊,不要走嘛,大夫人又关她禁闭,她很无聊的勒。 她复又坐下,知道厉殇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推不推的,有什么重要呢,她没做就是没做,又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至于,那个人是帝非命…… 她觉得无论是谁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和自己的神力地位没关系,和对方的地位也没有关系。 如果帝非命受到误解冤枉她了,好像也没有关系。 反正日后见不着,见着也没什么用。 她的理想就是活着,把小雪阳照顾长大,至于其他的,都是奢望,都是幻想。 帝非命正是那些幻想中,最最最遥不可及的一颗星。 正想着,一个模样贼兮兮的和尚不知何时闪现在她的眼前,吓得她一激灵。 苍竹老头儿拐弯抹角和她说了好些话,都是和尚们惯用的套路,而眼前这个家伙显然是他们的鼻祖。 要不是苍竹懂些交流的技巧,有的没的说些关于尊神的信息,雪沫才懒得搭理他一句。 “如此说来,雪姑娘一点儿也不在乎尊神大人怎么想这件事情?” 雪沫垂着脑袋:“他要是相信我当然最好了,可是尊神大人并不了解我,误解我不是很正常……并不是我不在意的啊。” 抬眸,是苍竹愈渐放肆的笑容:“老和尚,是尊神大人让你过来的么?” “咦,你怎么知道?” 雪沫嘿嘿一笑:“因为我幻想尊神大人会来看我,但是你来了,那么于我而言,最大的幻想,就是你是尊神大人派来的。” 苍竹笑笑:“那看来我不打自招了。” 雪沫笑着:“所以,尊神大人让你带过来的话,你都说完了?” 苍竹悠然点头。 雪沫抿着嘴:“好吧。” “但是和尚还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吧,我不一定听。” 苍竹拿手指着眼前这个丫头:“老和尚是想告诉你,爱上一个人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雪沫飞快摇头;“不,爱一个对的人,就是追着希望看着星辰在前行,只有憧憬,只有美好。” 说时,不自觉脸红。 苍竹笑:“你只是刚刚坠入爱河,以后的路还长,那些迫不得已,那些不期而遇的失望甚至是绝望,都需要你用最大的勇气和决心去战胜,会很痛,心灵的痛往往比千刀万剐更能摧毁一个人,你准备好了吗?” 雪沫想了一会儿,嬉笑:“老和尚,你怎么知道两个人坠入爱河以后会有痛,你经历过?” 苍竹笑着:“雪姑娘,你这么问一个和尚,实在有失厚道。” 雪沫笑而不语。 苍竹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话已说完,我该走了。” 雪沫追了一步:“老和尚,你那么厉害,你说,我和尊神大人还会见面么? “何时,又在何地呢?” “你们……” 雪沫慌忙打断:“如果永远也见不了了,你还是不要说了……让我存些希望。” 苍竹笑着:“会再见的。” 却十分珍贵,屈指可数,甚至,就是一二。 只可惜天命不可违,看破不说破,多说多做多错啊。 费劲心思的蜉蝣,终身不过是在大海上激起不可见的涟漪而已。 天地颜色,并不会动容半分。 那晚,雪沫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见到了帝非命。 脚下如踩着星河,蓝紫色的天河水,如一弯浅滩淌在她脚下。 稍远处,一棵坠满萤火的春藤树,树下端坐一仙人,枕鹿而眠。 有几颗萤火就飞绕在他如瀑的青丝边,像是在探着灯笼观瞻他的容颜。 雪沫走近,才看清那人就是帝非命,她蹲下身子,伸出右手食指去碰他的眼睫。 他果然醒了,在朦胧中,雪沫已然扑进他的怀里,热烈的、倾尽所有一般,吻他。 这赌上所有的跌入,惊逃了天鹿,惊散了萤火,如痴如醉。 她说:“在我的梦里,你就是我的人,要对我唯命是从,三从四德!” 帝非命摸了摸自己被啃红的嘴唇,看雪沫勾着他的脖子,好不神气的样子,呐呐:“好。” 167 这不要是散场 雪沫笑呵呵地把头贴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快得好似在打鼓,偷笑:“这梦怎么这么真啊。” 帝非命没敢说话。 雪沫自顾自叹气:“可惜我也就能做做春梦了,以后你会娶别人,我连想也不要想了。” “我娶你。” 雪沫抬眸看着她,帝非命觉得她此时的笑容任三千桃花绚烂也比不上分毫:“果然是我幻想出来的尊神大人,都知道怎么哄我了。” “这不是哄你,我说真的,我不娶别人,只娶你,只要,你愿意嫁我。” 雪沫凑到他眼皮子底下,甜甜的:“我嫁你,我当然想嫁给你,我连做梦都想嫁给你。” 帝非命咽了咽口水:“可是你,早嫁做……” 雪沫笑嘻嘻地点着他因为羞赧而涨红的脸颊:“名份上,我是雪叔的二房,其实只是他收留我和弟弟的幌子罢了……哎,自顾自解释什么呢,尊神大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个。” 帝非命激动地说:“在乎,我在乎……那天,你弟弟喊你娘亲,我便觉得,天好像塌了。” 雪沫蹙着眉头:“你说小阳?他什么时候在尊神大人喊过我娘亲,他分明没见过尊神大人……我最近一次看见他,嘿嘿,就是在他和荼姑娘订婚的时候……” 想到那天尊神大人抱着她,还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她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要化掉了啊。 帝非命静静地看着雪沫,忽然一笑,满眼皆是宠溺。 雪沫捧着嘴傻笑,忽然看帝非命袭身贴过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身下一弯天河水的微漾声,涓涓入耳。 虽然在梦里想这些是很龌龊了,但是雪沫忍不住啊。 第二天醒过来,虽说一院子的丫鬟嬷嬷还是像看瘟神一样看着她吧,但她就是觉得天很蓝,草很青,十分惬意。 这时,大夫人走了过来。 雪沫有些怵。 听雪阳说,昨天傍晚,大夫人和家主又大吵了一架。 雪沫猜,这怒气八成是要撒到她身上来了。 不想大夫人走过来,却忽然携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中,痛声道:“我苦命的孩子!” 我特…… 这场景,怎么像认领走失多年的女儿…… 后来雪沫就明白了,多半雪温尘不想因为自己,让洛雪盈无端再和他生气,便把其中隐情都告诉洛雪盈了吧。 此后洛雪盈依旧像雪沫没进这个家门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对雪沫也别提多温柔多好了,雪沫实在是受宠若惊。 心想女人吃醋起来实在太可怕了。 基本上面目全非……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又在帝都里炸开了锅。 尊神大人要和未过门的荼家三姑娘解除婚约…… 听说是要娶那日在订婚宴上勾引她的狐媚子。 听说那狐媚子以死相逼…… 雪阳买肉串回来,说一个字,雪沫便得给他一个铜板……那可是她的零花钱,分明雪叔给他们两个是一样的,这个小屁孩儿! 雪沫吃惊不已,梦里的东西,还有成真的? 那晚风很大,总是无端吹开她屋子的门和窗户。 赤脚走在木板上,她走去关门,看今晚月色美得难以盛收,不禁心底一片悲凉。 月亮终究是不会懂人的离别苦痛。 阖上门,转身,对上帝非命深沉的眸子。 夜色里,只有窗纸漏进的三分月光。 但这月光足以,足以将帝非命所有的颜色照亮。 雪沫免不了一惊,往后退就是木门,帝非命揽着她的腰,抱在怀里,他的绒袍宽大,轻而易举就把雪沫笼在里面。 贴得太近了啊,雪沫有些惶恐,在帝非命垂头找她的嘴唇时推开他:“尊神大人请自重。” 帝非命拉着她的手:“你是不是在怪我这些天没有来找你。” 雪沫默默挣开:“倒真的没有关系。” 这截然的态度让帝非命兀地心慌,他甚至以为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了:“雪姑娘,你说你会嫁我……” “那只是一场梦啊,尊神大人何必当真呢,梦里都是胡话,听听就好了,当不得真的。” “你在骗我。” 雪沫郑重地盯着帝非命的双眸:“我骗过的男人比星星都多,这么计较的,还真的只有尊神大人一个……大人是忙着肩负天下重任,所以从来不和姑娘谈情说爱么?” 帝非命呐呐:“我的确,只喜欢你一个人。” 雪沫兀地心好疼,有些发了疯的想和帝非命紧紧相拥,告诉他,她何尝不是只在心底里种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男人不都是这样,哄骗人的时候,装得比谁都深情……我不正是看惯了你们这一套,才会和老实安分的雪温尘在一起。” 帝非命走到雪沫跟前来,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话激怒了这个男人,他会甩她两耳光然后夺门而出。 她还是害怕的。 可是,哪怕她的话已经决绝到这步田地,帝非命还是捧起她的手,贴在他心口的位置:“你可以看清的,可以看清我的心……” 雪沫不知道帝非命这个大傻子在她的身体里渡神力,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而她的双眼好似能穿透帝非命的胸膛看到那一颗鲜红的,跳动的心脏,听那律动的声音,一点点拼凑出,雪沫这个名字。 泪眼已朦胧,她还是绝然收回手,背对着他:“那又如何,让我背负所有的骂名和你在一起,我可赌不起。尊神大人,我想好好相夫教子,你现在算什么?勾引我?反正也不会有人敢指责你什么?那我呢?我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尊神大人可想过?” 帝非命不明白:“我们不要去管别人想什么不可以么?如果你讨厌这样不对等的关系,我可以离开帝宫,我带你走。” 168 大结局 “走,你要带我去哪里?就算你带我到天涯海角,还是会有人站出来,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难道你要带我逃到荒外之地?帝非命,你放过我吧!” 被最心爱的人求着放过,又该是什么感觉呢?这在战场上本该是一句让自己感到无比自豪的话,现如今却让帝非命感到无地自容。 他颓然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知道了。” 可是帝非命不傻,雪沫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他就算再笨也能查出这其中有端倪。 他决意去涂家找荼之寒,但是因为退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荼之寒并不愿意见他,可能是怕他当面说出什么决绝的话,那还不如不听的好。 帝非命见到的是荼之寒的父亲,荼杳。 他沉着脸色,那表情就好像自己的女儿遭到了羞辱,而她身为她女儿最亲近的父亲,该有的愤怒。 帝非命说:“我要见你的女儿。” 荼杳:“尊神大人,请原谅我的女儿并不愿意见你,尊神大人有什么话,老夫不如转告。” 帝非命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了当:“你女儿是不是对雪姑娘说了什么?” 荼杳似乎再也忍不住,横眼瞧着帝非命:“尊神大人,为了一个已嫁为人妻的女子而拒绝我的女儿,这本就是极大的羞辱。如今尊神大人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是要老夫得了羞辱,还得点头哈腰赔不是不成?” 帝非命哪管它那么多,继续问:“你女儿到底是不是对雪姑娘说了什么?” “尊神大人,老夫善意的提醒您一句,那女子已为人妻,而我并不想说些伤害她的话。” “你想说什么伤害她的话?” “尊神大人已然被蒙蔽过了头,是我们看管不周,让小人钻了空子。但是尊神大人身为世间百姓心中的神,应该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而不需要我们督促。” 帝非命冷笑:“我现在做的就是我认为最正确的判断,我说我要娶雪姑娘,说了,并且一定会做的,我只是想不通,我只想像平常男子那样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怎么就好像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尊神大人,你要明白,那女子是翼族之后,翼族人在这次大战中的可耻行径,难道不是罄竹难书? “就算他们已然丢失了翅膀,但是保不齐那股邪恶的势力,还会卷土重来。 “而尊神身为世间百姓最敬仰的神,怎么能去娶一个世间百姓皆唾弃的翼族女子?这必然是天下百姓所不能容的呀!” 帝非命早已受够了这句话:“他们容不容又关我什么事?我只要娶雪姑娘,不伤天不害理,扪心自问,心怀坦荡,你们没有什么可以指责我,也不要妄想用那些指责来阻止我,这是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若尊神大人执意要娶那翼族之女,纵然老夫可以去死,但是她童沫自此在天洲也休想得一寸容身之地,不仅如此,雪府、童阳都将是尊神大人任性的陪葬!” 帝非命忍无可忍一般揪住荼杳的衣领,厉声:“你敢威胁我?!” 荼杳只是冷笑:“尊神大人,老夫这是为了你好。” 帝非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对她说了什么,你们一定要挟了她,否则她不会那么对我。” 荼杳笑着拍了拍帝非命的肩膀,好言相劝:“尊神大人,心中有爱慕的女子,其实很正常,哪个男人不是娶着一个心里藏着一个?何必要把心里藏着的那个白月光,变成枕边沾着烟火气息的糟糠之妻呢?” 帝非命冷笑:“这原来就是你们的为人之道。” “这是世人的为人之道,这是为人之道,不是谁的为人之道。” 帝非命打开荼杳的手:“以我的能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要摧毁了这人间,岂不是一个容易?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要挟的住我?” 荼杳笑着,胸有成竹:“就凭老夫在那贫民窟端详了你十多年,我知你是一个极端忍耐的孩子,你的耐性非一般小孩可以比拟,准确的说是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你有这份耐性,有与之相匹配的善良,有可以供给善良挥霍的能力。 “你是最佳的神,却绝称不上一个人,神是高高在上的,是没有谁可以触碰的,但是神是不容许犯错的,是需要满足所有人的愿望的。尊神大人,可明白了?” 帝非命此时才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单薄的就如同一张白纸,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的决定,所以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他没法大开杀戒,逼迫荼杳同意他和雪姑娘相爱,但是荼杳可以毁了雪府,毁了雪阳,让雪沫从此痛不欲生。 他有的时候真的很恨自己的懦弱,和那所谓的善良。 帝非命没有和荼之寒解除婚约,天下欢喜。 只是自那以后,他一日一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荼溟和厉末言都休想见到,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时候,他无数次想大开杀戒,想冲破那牢笼,想带雪沫离开。 为什么会是自己? 为什么走上尊神这个位置的人会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要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为什么他和雪沫在一起就是天理不容? 为什么荼之寒要逼他? 为什么荼杳要逼他?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尽人意? 他满心欢喜,她毫无过错,只是这世间人愚昧无知,多嘴多舌的心,害他们走到了分离。 翼族是错的,可难道所有的翼族人都没有资格活着? 就算翼族的人是奴隶,难道就没有资格爱别人?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一定非要门当户对地位相匹配?难道跨越这一切的爱情就真的格格不入?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不顾一切,血流成河还是横尸遍野,又有什么所谓? 婚期将要到来,然而在那之前却出了一件足以让人世间所有百姓都恍然不安的事情,那就是,人世间居然重现魔族。 又或者说不是魔族,只是一团魔雾。 这团魔雾贪婪地吞食着人世间的恶,那所有的嫉妒仇恨,愤怒,甚至是悲痛,都化成了他的力量,让它逐渐成长,具有巨大的破坏力。 这股力量势如狂草,逐渐吞噬着人间。 于是帝非命携九司监,厉末言和几乎所有的九尾天狐一族,一同赶往鬼谷之地,查看封印,并且将要重新封印这不知从哪儿来的魔雾。 帝非命在这场大战中,显得力不从心,这所谓的力不从心,不过是,帝非命不像第一次人魔大战那样,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说白了,就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 那团黑黢黢的魔物,见自己终还是不敌?便开始玩心理战术。 他逐渐幻化,最后居然是童沫的样子。 帝非命拦住了所有人,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你……” 魔物笑着:“我是你心中的那个她,是不会拒绝你的那个她,是可以鼓舞你毁灭天地的那个她,是会不顾一切跟你走的那个她,我是雪沫啊!尊神大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这团魔雾居然是帝非命的心魔…… 就像荼杳曾经说过的,尊神是不会犯错的,尊神也是不被允许犯错的,所以九尾天狐一族明白这魔物竟然是尊神的心魔,那表情便显得非常玩味了。 抗击魔族一战,虽说的确是帝非命携人间仙门主攻,但是妖族也是功不可没的。 不过是因为九司监善于包装,将帝非命打造的几乎真的如同神人一般,而厉末言明显不争气,所以才会有人自居高位,而蔑视妖族的现态。 表面上是一团和气,背地里,谁知道呢? 那魔物幻化的雪沫,逐渐蛊惑帝非命,要他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 帝非命转身,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忽然一笑,他说:“我怎么没想到?” 所有人都惶恐,厉末言劈头盖脸的骂他:“帝非命,你疯了,你看清你身后的人是谁?她根本不是雪沫!” 帝非命冷冷地看着厉末言,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我怎么没想到?” 厉末言张嘴又骂他:“你这个白痴,你想到了什么啊?!我告诉你,你不要胡来,平日里我都是让着你,从不跟你认真罢了,你不要以为你真的是天下无敌!” 帝非命兀自神伤,他笑着,凄凉的笑着:“天下无敌……那有如何?不过是喜欢一个女子,那女子不过恰巧是翼族人,于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荒唐至极。 “一切本该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可一切又那么遥远,我才知道,真正想得到的东西,永远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大河。” 那魔物见帝非命已有了些恍惚之态,眼神迷离,斗志全无,便忽然发了狠气,冲进了帝非命的身体里,妄图控制他。 也不要好言相劝,直接拿他当成木偶,叫它往东,它亦不敢往西。 帝非命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它身体里蕴含的神力。 所以没有善良,没有意志的帝非命就显得极端恐怖了。 而当帝非命还是被他那股邪念控制的时候,毁灭程度几乎达到了顶峰。 他一个人,几乎将所有跃跃欲试的修士吓得后退。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帝非命反握着龙胤,挥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那魔物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惶恐的灰飞烟灭。 帝非命的嘴角挂着黑血,但是他在笑,那笑让九司监毛骨悚然,厉末言看着满目心疼。 他说:“我怎么没想到?只要我死了,就可以不受你们的控制。” 厉末言几乎是失声大喊他的名字。 但是帝非命听不见了。 他只是喃喃:“来世,我一定要做一个逍遥自由的散仙,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天下大事,和我无关,人间运数,和我无关,我只要和我第一眼看到喜欢的女子,共度余年,没有人可以拆散,再也没有人。” 他死了以后,形神俱灭,但是留下了一方石头,那时所有人都看着这石头,如陨石回天一般,根本无法拦住。 那石头有灵,看到了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九司监恐惧妖族会将帝非命生出心魔一事散布天下,唯恐天下不乱,心下一横,竟然将九尾天狐一族都埋葬在这鬼谷之地。 这也许就是桃夭夭想让木无尘看到的一切。 牧木无尘打开双眸,愕然,这就是自己的来历。 原来自己不过就是木无尘存在世间的一丝念想,一丝逍遥自在的念想。 龟吾等人恍然大悟,想必这其中牵扯,厉殇一心集齐九灵仙元的缘故,多半在此了。 龟吾捋着胡子:“想必这九灵仙宫,就藏在鬼谷之地了。” 鸡鸣犬吠,而天已然大亮。 “九灵仙宫根本就是人的恶端,可笑,这样的恶端竟然被世人供奉了千年。”温玉悠然扇着扇子,苦笑着。 “现在想起来,那时人和妖大战,九宫一心摧毁秘境,夺去南建之木,掠夺其中蕴藏的灵力,难道就是为了建起九灵仙宫?” 九宫悬浮在鬼谷之上,本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奉,再加之镇压着冤魂魔族,所需灵力更是不言而喻。 祈子芥终于开口:“他们的确善于算计,九尾天狐一族,死的这样冤枉,还要被他们倒泼一盆子冷水,借此大举进攻秘境,难怪厉殇卷土重来,一心想的都是掀了九宫。” 龟吾老头问若白:“既然桃姑娘已经知道了这些,她让你转告我们,究竟是何目的?” 若白摇摇头;“桃姑娘让我所做一切,无非就是如此了,至于其他的,和尚猜不出,也不敢乱猜。” 龟吾暗笑,女儿家的心思,就是做和尚的,钻破了天机,也不敢猜她们的心思。 这时走过来一青衫弟子到若白身边贴耳说了几句,若白脸色陡然变了色,忙说:“桃姑娘言而无信,本已说好只要本寺庙到此步,桃姑娘便放了若无。可如今看来,想必她又想出了的别的办法整蛊本寺。” 木无尘上前一步:“夭儿又去哪里了?” 若白摇摇头,只是说桃姑娘留下信笺前往鬼谷。 木无尘便又顶着鼻青脸肿要往外走。 温玉等人无奈,只好跟着。 刚跨出去一步,温玉忽然大叫:“我险些忘了,小花颜和小凌儿还被我丢在一个偏僻之地,他俩人还在昏迷当中,怕会出什么岔子。” 龟吾便让他先带花颜和雪烟凌回万骨骷。 这是无奈之举,虽然温玉很想知道桃夭夭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是想来这热闹,他大抵是凑不了了。 惴惴不安的感觉,在他临近那个荒僻的小村子时,越发强烈。 收了仙剑,走进村子,这本荒芜的地方,此刻更是没有一个人。 所有的人都像消失了一般。 温玉像发了疯一样,找到他安置花颜和雪烟凌的那间客栈。 没有。 而也根本没有战斗的痕迹,这样没有硝烟的战场,这样可以在心灵上彻底让对方消失的手段……温玉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九灵仙宫来过。 而想必来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不过好歹温玉留了一手,在雪烟凌和花颜的身上,下了追身符咒,他可以借此找到花颜和雪烟凌的所在。 他在赌,赌雪霜竹不会对雪烟凌下手。 但是,他赌输了。 那石洞内,雪烟凌安详地躺在石床上,身体冰冷,脸色苍白没有气息。 温玉盯着雪烟凌被掏穿的胸口很久很久,两行热泪就像打开的闸口喷涌而出的江河之水。他感觉心口梗住了什么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玉终于从悲伤中走出来,瞥眼间,他看见地上石床边躺着的那个小花猫。 准确的说,是一只小花老虎。 温玉探出手,洞外天光忽然闪进,能让他看见小花猫匍匐的胸口,知道它还活着。 可是一妖丹俨然已被雪霜竹挖走,空留一条性命罢了。 温玉猜测也许这就是雪烟凌用命换来的。 他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雪霜竹终究是还有一些良心的。 他知道雪霜竹要干什么,无非就是帮厉殇集齐九灵仙元,但是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人世间到底承不承受的起? 因为鬼谷之下,不仅压着九尾天狐的亡魂,同样压制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王。 而木无尘,俨然连帝非命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后果还是太恶劣,温玉觉得自己得想办法阻止。 雪霜竹会不会去找顾含清?他不知道,只能赌一赌。 他这次希望他赌错了,可是当他赶到荼灵的老巢,所见却是雪霜竹将手刺进顾含清的胸膛。 温玉就知道雪霜竹族那样的人物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轻易受荼灵的摆布?他无非是做了冷眼旁观的渔翁,看尽鹬蚌相争而已。 如今等到他们都两败俱伤,雪霜竹才终于出面。 荼灵被上宫九莲打穿了身体,艰难地爬向顾含清。 温玉冲过去抱住奄奄一息的顾含清和抛过来冷言的雪霜竹对望。 雪霜竹看他怀里还藏着花颜,笑道:“看来你是一路跟着我过来的。” 温玉冷笑:“我只不过是恰巧路过要带他们回去而已,没想到只是晚了圣主两步,就只能轮到给他们收尸了。” 雪霜竹没有说话,冷然转身。 温玉叫住她:“圣主真的打算好了?” 雪霜竹只是笑笑:“你有时间操心我,不如先管管你怀里的人是死是活。” “集齐九灵仙元,你可知道厉殇要做什么?你可知道后果?” 雪霜竹捏着衣袖,嘴角挂着微笑,让你根本看不出,他刚刚,亲手杀掉自己的亲侄儿。 “不重要,只要是他想做的,我就陪他走到底。” 此时此刻,那个问题又萦绕在温玉的脑海,雪霜竹这个人,到底是有没有良心的? 鬼谷之地。 有人说,鬼谷之地,冤魂纵横,生人靠近,只有寻死。 想来,九尾天狐一族的怨气,便是积压了千年,依旧没能减去分毫。 此刻,鬼谷之上,乌云浓稠密布,闪电惊雷,劈天盖地。 因冲陷九宫而死,掉落的妖兽,就如同,梅雨季节的大雨,连绵不绝。 灰飞烟灭。 奉命而来的万骨骷弟子,兰若诗的和尚,只是冷眼旁观。 雪霜竹和上宫九莲赶回九宫的时候,正是厉殇携妖兽进攻最猛烈的时候。 九重云端之上,厉殇微微而笑:“我亲爱的圣主大人,现在我就要双手奉上我体内的灵元,你准备好接受了吗?” 雪霜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在此之前,我想让你知道,桃夭夭的亡魂,已经毁灭,在我手上。” 厉殇的身子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他的瞳孔微张,嘴唇张合,喉咙里像是梗了大石头,说不出一个字。 雪霜竹见他这番反应,笑着:“你是要杀了我,替他报仇,还是要不顾一切复活你的小叔?” 厉殇的左手抚着心口,忽然间他的脸色微变,看得出来很痛苦,梅七娘的灵元,从他的体内被他掏出。 那只手颤巍巍,他跪在半空,含着嘴角的血,对她微笑:“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想你什么都得到了,应该不会介意我去阴间陪着她。” 那一滴晶莹的泪,没原由的从雪霜竹的左眼滑落,凄美而笑:“所以一直以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利用。” “我想圣主大人应该不会介意这些。” 雪霜竹轻蔑一般接过厉殇手中的灵元,没什么所谓:“是啊,我这种女人是不会介意的。” 她冷然转身,飞身向天狱而去。 慕容拦住了她:“圣主当真要做叛逃九宫的叛徒?” 雪霜竹笑笑:“我既不是这九宫第一位圣主,也不是这九宫第一位女圣主,但是我何尝不可,做九宫最后一位圣主?” “圣主这种想法荒谬至极!” 雪霜竹的眼神锐利:“你应该知道,九宫是违背天理的存在,它的存在要耗尽许多无辜生灵的生命,我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般心安理得?” “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要打开天狱,放出九尾天狐一族的冤魂,到时候,又是怎样一番的冤尸遍野?这种做法,何尝不是心肠歹毒?” “九尾天狐一族的冤魂,亏你还说得出,这不也是你们老祖宗干的好事,如今,是到了你们该还债的时候。” “圣主心意已决?” “不错。” 慕容笑笑:“既然我无法拦住圣主,而又无法忍心圣主做这种天地难容的事情,我也只有一个办法,让拦得住你的人去拦你。” 雪霜竹冷笑:“拦得住我的人,刚刚已经死了。” 慕容笑笑,他挥袖间,赫然被带上这九重云端之上的人,是一个头发邋遢胡须老长,双眼色咪咪,瘦骨嶙峋的老头。 常人看到他会觉得恶心,不过是正常的心理反应,而雪霜竹看见他时,脸色竟然顿时煞白,她连挥几掌过去,被慕容挡开。 “圣主这是怎么了?难道往事伤疤被揭开?已然猴急?” 雪霜竹失声大吼:“他怎么还活着?他早该死了!” 那老头阴恻恻开口:“是小雪吗?我收养你们母女多年,你最后竟然想杀我,我自问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你凌辱她母亲不够,最后居然选择凌辱只有五六岁的雪霜竹,这是没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 但是这话雪霜竹说不出,就连在心里想着它都会觉得恶心,难受。 胃里像是有一种东西在翻涌。 脚下不稳,雪霜竹觉得自己快要一头栽倒下去,但是他跌在身后的那个人怀里。 转眸,是厉殇关切的眸光。 雪霜竹却拼命推开他,就像小朋友最不堪的时候,推开最要好的朋友,她不要她这种狼狈的时候,被厉殇看见。 而厉殇亦恍然,二十多年,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见过雪霜竹这么脆弱的模样,一直以来,她比所有一切的人都坚强。 所以厉殇一直深深地觉得,就算雪霜竹知道自己一直在欺骗他,于她而言,就好像也是一阵风掠过,只是一阵微凉,并不会刮倒一个人,甚至不会刮落她心尖的一片绿叶。 但是显然,厉殇知道自己错了。 雪霜主厉声呵斥上宫九莲:“不是让你们带他走了吗?为什么不听话?” 他们喃喃:“圣主,你说过的,他说的话,就是你说的话。” 雪霜竹无言,也只能无言。 对面是慕容赤裸裸的威胁,雪霜竹只能妥协,当所谓安全的地方来临,雪霜竹才交给慕容那三颗灵元。 妖兽撤退,隐在暗处的龟吾等人,不知是该发愁,还是该宽心。 忽然之间,这鬼谷上空,是比妖兽大举进攻的时候还要浓稠的乌云,还要暴虐的雷电,那势头仿若要把天地撕碎。 惊雷巨响之后,是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 九宫塌了。 遥远之外,桃夭夭粉衫,若无白衣,脸色苍白。 桃夭夭问他:“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微弱地摇头:“不止这些。” “苍竹曾经跟我说,天机参破,也不要妄图去改变,而你身为他的徒弟,为什么会不懂?” 若无笑笑:“我只是觉得天道不公,逆天而行,无他。” 桃夭夭一声冷笑:“在我明白,恰是因为你,你所要拯救的师父和师兄,才会惨死在命运的齿轮中,我便觉得,你的勇气非常人可以匹敌,若我是你,绝不会还坚持走到今天,坚持被骗,坚持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的这样义无反顾!” 若无仅仅看着桃夭夭,清冷地说:“如果参破天机的那个人是桃姑娘,如果惨死在命运的齿轮下的人是木无尘,桃姑娘才有资格来指责我。” “我不想再和你计较这些,我只想让你看清,鬼谷封印被打开,聆风沉出世,他答应你的事情,一件也做不到,就算你无休止的轮回下去,就算你计谋再多,就算你搅动天下,你的师父和师兄,都不可能再回来!” 若无沉默了好久,凄凉一笑:“那倒要谢谢桃姑娘了。” 桃夭夭仍然往前走,只留下一句:“但愿你是真的明白。” 魔族出世,天下大乱,战火顿时布满整个天洲。 那些百姓此刻惶然注视着的,正是他们曾经所信仰的,正是他们所忽略的,那些恶。 九宫塌陷之时,木无尘还在鬼谷之中寻找桃夭夭的影子。 那一处,霎时忽然晃动,一只手从石缝中探出,压在他身上的巨石,都被弹飞。 他满身灰尘,走出来看着这个灰泱泱的世界,而狂风呼啸,掀飞了,他的衣角,和他苍乱的头发 帝非命。 有人在叫他,这个声音,沙哑难听又刺耳得要命。 他回眸,看着随那一团巨大庞大的黑雾而来的桃夭夭。 “帝非命,整整一千年了,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黑雾散去,木无尘却看到,雪烟阳的双眼瞳黑,而那个奇怪的声音,正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 木无尘已经没有那么多心力去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的记忆被带到帝非命曾经厮杀战场的场面,他记得,被聆风沉附身的童曦,的确是一直拼死在保护他的一双儿女,那女儿的眼睛,看着,的确清澈一如桃夭夭。 “夭儿。” 这一声平静,却不知蕴藏着多少深情,可桃夭夭却冷然看着他,让他满腔的思念,只能填满满腔而已。 身后哀嚎声遍野,熟悉的,并不熟悉的,绝望的,还期盼有人去救他们的。 “我的好女儿,看来帝非命对你还是很情深啊!那倒不如让你去帮我解决掉他。” 桃夭夭笑着:“当然可以了。” 她看向木无尘,轻蔑的说:“也许这样的废物,甚至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他袭近木无尘身前,两拳暴击之下,飞腿一脚,正踢在木无尘的脸上。 木无尘倒在身后的废墟之上,一块石头分明刺破了他的身体,但是他却不觉得什么。 夫妻吵架,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夭儿,如果你打够了,就过来抱抱我吧。” “痴人说梦!” 沙尘飞疾,天色昏暗,不过是一般般的虐夫现场。 她迎面而来的每一拳,都会同样予以他一句,我恨你。 桃夭夭似乎拼尽了全力,而木无尘也是用尽了全力在承受。 温玉在一旁看着,心里发寒,果然怨妇都是可怕的。 雪烟阳一双黑瞳,往后一瞥,意识到温玉的存在,黑雾一掌,堪堪袭在温玉的胸口。 痛的温玉连连叫苦,忙扔出手中的龙胤,拍拍屁股就跑:“我不过就是过来送一把剑,至于下死手吗?” 龙胤横在木无尘和桃夭夭之间,那样子很是为难,仿佛不知道该帮谁。 桃夭夭忽然拽着木无尘的衣领,木无尘的身子,此刻有些瘫软。 木无尘并不确定,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拥抱,是不是就在此刻? 桃夭夭忽然一笑,那模样就好像周围的战场并不存在,而他们两个刚刚,不过是闹着玩,一场玩笑。 她说:“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啊。” 龙胤穿破桃夭夭的心口,一刹那间,这本就灰暗的世界,在木无尘的眼睛里,彻底陷入死寂的灰白。 “夭儿,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他想咆哮,却咆哮不出,他想哭,就好像哭不出来,他只能抱着一直抽搐的桃夭夭,一遍遍质问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该死的人是我呀! 桃夭夭紧紧抓着木无尘的手,唤他:“老木。” “其实我知道的,只要我愿意,你可以踏破天地,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我的意中人,是个英雄。” 黑雾笼罩着他们两个,仿佛要将他们吞进去,温玉早已退回安全的地带,但是远远的看着他们,却觉得好像最后的希望都被掐灭了。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体,桃姑娘本就是木无尘的一念,也许这就是他们必将走向的归宿,而是什么结果,旁人猜测不出。” 温玉恍然看着身侧的若无,觉得这个傻和尚好像突然变得深沉了,莫名其妙。 那黑雾笼罩的地方忽然变得暴躁不已,温玉狗眼去看清,却见木无尘从好似千万只手抓裹的黑雾之中挣脱而出。 他看到那赤黄的铠甲、翻飞的红袍,和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坚毅,他一拳拳揍在雪烟阳的脸上,直到雪烟阳陷入地下无间之地,他仍然在继续。 这世间黑恶都被雪烟阳体内的聆风沉吸入,仿佛如此,就能对抗眼前这个,不知该称之为神还是魔的木无尘。 温玉看见一个奇怪的灵兽,肥大的耳朵,圆滚滚的一颗头,好像一颗红烧狮子头,冲着黑色漩涡中心而去,陷入地底。 最后长成一棵树。 这地方百年之后会草长莺飞,烟花繁柳,树木遮天,晴空万里,也许有人知道,也许有人会忘记,他曾经的名字,叫秘境。 而那天蓝草青之下,万朝繁荣之中,繁华之外,寂静的地方,一男一女,两双儿女。 逍遥而自在。 世人踏过那方如水雾般的迷境,经历千年万年,终于想不起,在那之外,还有一群妖住着的地方,也逐渐想不起,这世间,终究来过妖族,一世浮华。 ------题外话------ 终于完结了,爆哭,感谢小可爱的支持,真的是,虽说我自诩佛系写文为爱发电,但是看到小可爱几乎是每天追更,心里还是好暖(??w??)哈哈,祝屏幕前的你,暴富暴瘦,我所有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