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子》 第一章 忤君 大周三千年,秋,宛州。 细密的雨丝包裹着这座千年的古城,不曾针对,不曾遗漏。 帘幕重围的金銮殿里,年轻的天子默然的看着下面的众臣,无悲也无喜。 不男不女的宦官高声尖叫:“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说了自己该管,且又能管的事,众臣静默无声,也是心有灵犀。 面容清癯,头发花白的御史大夫愤然出列,面色悲苦。 他问:“陛下,清河郡城主上奏,流民已攻占清河郡,鬼王愿意归降,请求朝廷赈灾,或者,开放青霞关,他们愿意无寸铁进关,去往未受灾处,乞活。” 朝堂之上,猛然安静——如同空气忽然凝聚。 这个折子他们也知道,但这是丞相该管的事情,不是御史大夫的职责。 况且,关于关外三郡的问题,年初就有决议,只是不知这御史大夫秦谊是不是疯了,总是在着这个问题上,不饶不休。 朝堂上,大多数的人都皱起眉头,不耐烦的想要阻止,甚至是训斥。 但御史大夫是三丞之一,朝堂上尊卑最重,不容许谁放肆。 朝臣们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的皇帝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丞相南岐无奈出列,对着悲愤控诉的秦谊劝说道:“老大人,你明知……这又何必呢?” 秦谊却忽然愤怒起来。 “何必,那是亿万生灵啊,你问我何必?” 老御史几乎老泪纵横。 朝廷众臣麻木哂笑,南岐默然无语。 秦谊继续控诉道:“十万一乡,十乡一县,十县一郡。三郡三十三城,五千八百三十五万又六千三百零一人,如今,存活者不足五百万,十不存一呐。” “现在,有百十万的饿鬼,只是想要乞活,想要从青霞关借一条路,你们这些衮衮诸公,竟然都可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你们于心何忍呐?” 再大的数字,没亲自盘点,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再惨的惨剧,没亲眼看过,也不过带着一点心酸的故事而已。 更何况,在当初,无数的人,日以继夜,算尽天机,这已经是能推演出来的最好结果。 大将军叹息出列,道:“老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关外三郡的人死,就是整个宛州遭灾。不是圣上和诸位大臣铁石心肠,而是关外三郡只是羁縻,不臣之心久已。如此选择,也只是不得已。” 秦谊只有冷笑:“好一个不得已,一个选择,就让亿万生灵,命丧黄泉。这样的的不得已,可真高尚。” 大将军马醇讷讷不言。 秦谊环视四周,一些人哂笑讥讽,一些人垂首不应,一些人痛苦面对。 秦谊直视龙椅上安然端坐的周天子姬环,厉声诘问道:“当初是不得已,那现在呢,不过百十万人,就算赈灾,又能花费多少,就算到了关内,又能闹出多大的麻烦?” 周天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秦谊你放肆。” 秦谊凌然不惧,继续诘问道:“你们不过是想要掌控关外三郡而已,如今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啊?” 好多人都被吓呆了,这是当面顶撞。 一些人幸灾乐祸;南岐、大将军,还有少数几个人,急切的想要阻拦秦谊继续说下去。 “啪!” 周天子扔出的镇纸摔在了秦谊的边上,断成了几节。 “秦谊,你放肆。这半年来,朕念你年老昏聩,屡次顶撞于朕,朕都不计较。没想到你竟然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如今更在朝堂上,公然咒骂天子。” “如此目无王法,朕今天就杀了你。” “来人……” 门外的护卫应声而入。 朝臣跪了一地,大多大气不敢出,只有少数几人跪下请命:“陛下息怒。” 南岐膝行上前,求情道:“陛下息怒,秦大夫心忧百姓,难免怒急攻心,口不择言。还请陛下准其告老还乡。” 秦谊仰天大笑:“南岐,何必假惺惺的,亿万人尚且不顾,何况一人?” 周天子怒骂:“老匹夫,今日势必杀汝!” 马醇也上前求情:“陛下,秦谊虽年老昏聩,出言无状,但都是一片忠心。念他多年以来,一片赤诚,还请陛下宽宥。” 姬环怒喝:“拖下去,打入死牢,隔日问斩。” 秦谊哈哈大笑:“有天子之心,而无天子之仁,何谈一统天下?” 玄衣侍卫应喏,上前将秦谊拖出门外。 朝堂之上,寂然无声。 姬环咬牙切齿,指着门外,浑身颤抖。 “老匹夫……老匹夫……” 南岐怔然,看着空荡荡的殿门之外,复杂难言。 马醇喟然长叹:“何必如此……何至于此?” 边上的内监察言观色,适时出声:“退朝!” 周天子甩袖而走,殿内众臣“恭送陛下。” ………… 后殿,精美的古玩御器碎了一地,宫女太监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姬环喋喋不休的怒骂:“匹夫、老狗……朕要不是看他年迈,早杀他八百回了,哪里还会放他在这里倚老卖老,纠缠不休……” 南岐轻轻打了个不用通报的手势,进门站着,静静的看了半晌。 周天子终于骂累了,怒问道:“茶水呢?” 躲在墙角的宫女战战兢兢的出来,奉上茶水。 姬环毫不掩饰的对南岐说道:“这样的老狗,要不是先生你拦着,我早就把他砍了,哪会还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现在都可以指着朕的鼻子骂了。” 南岐笑了笑,接过姬环放下的茶杯,递到旁边的宫女手上,说道:“你们先打扫一下。” 然后才回头对着姬环说道:“陛下何必生气,一个国家,什么样的人都要有。这是治国的准则。” “想想前些年,我们什么样难听的话没听过,现在却反而忍不了了?” 姬环愤怒道:“就是忍了这么多年了,朕都是天子了,为什么还要忍?” 南岐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他盯着姬环的眼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说:“因为现在的大周还不是铁板一块;因为现在的大周还不是景国、宁国、平国、云国的对手,甚至连江国、祁国,我们也打不过;因为现在,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说道后面,南岐几乎是一字一顿。 周天子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转移开视线,讪讪道:“我知道,不然在大殿上,我就直接砍了那老狗了。” 南岐也放松了表情,叹息道:“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想要一统天下,这还不够,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的。” 姬环听话的点头说道:“我知道的。” 同时还亲自拉开椅子,笑道:“先生请坐。” 南岐无奈的摇头,道:“你是天子,不能做这样的事。你赶紧先坐下。” 周天子跑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冲着南岐笑道:“我知道,但你是我的先生,要不是你,我都坐不上这个位子呢。” 南岐无奈的摇头坐下,道:“是不我苛责,而是我们不得不小心。所有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我们出不得半点差错。” 姬环点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真的会成吗?” 南岐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当然,我们做了这么多铺垫,再难,难道还会比当初更难?” 姬环笑了起来:“那肯定不会。只是云国毕竟实力强横,所以我也提心吊胆的。” 南岐笑道:“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做过推演,现在关外三郡不就到手了么?” 姬环笑道:“这倒是,先生从来算无遗策。” 南岐摇头,心想:“哪里真有什么算无遗策。” 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他转了话题,道:“秦谊这个人虽然脾气臭,但毕竟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这样的人,用起来也比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更加让人放心。” “现在马上就是大事时期了,要用的人肯定更多,就不要杀他了。” 姬环皱起眉头:“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只会碍事。” “但这样的人也会成事,他自从当上这个御史大夫之后,查处了多少贪官污吏?” 姬环不情不愿的开口道:“好吧,可是他这都当着这么多人骂朕了,要是就这么放了他,那朕这天子颜面何在?” 南岐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朝堂里,恨秦谊的人虽多,但佩服他的也不少。你放过他,既能显示你的容人之量,助你收拢人心,还可以让那些有识之士可以放心干事,不会畏首畏尾,让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占了上风。” 姬环还是为难的皱着眉头,几次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南岐笑道:“好了,你放心吧,下次大朝会上,秦谊会上一封请罪折子,你就顺水推舟,让他告老就成了。” 姬环这才点头,笑道:“还是先生有办法。” 南岐笑着告辞,姬环送到门口,看着南岐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冷了下来,眼神之中,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 第二章 狗官 秦谊被拖着押送到天牢深处。他依旧是愤怒难消,大骂不止。 但空荡荡的天牢深处,连一个人都没有,他骂了半天,也不会有人听见半个字。 他埋头痛哭,不为自己,为了那死去和将要死去的六千万百姓。 他双手捶地,不停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条生路?”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回荡的只有自己嘶哑的声音。 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但他像是无知无觉。 他疲惫的瘫软在地上,眼神黯淡无光。 似乎陪着那些已经死了,或者将要死去的百姓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但他没有去看。 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何必再看,何必再问。 来人在他前面坐了下来,黑衣委地,似乎要和这天牢融为一体。 沉默了半晌,来人终于开口。 “哎,秦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同样的话,第二次说出口。 秦谊没有说话。 多说无用,何必开口?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世界又太多的苦难,太多的黑暗,他宁愿闭上眼睛,当一个瞎子,最好还是聋子——如果这能够让自己心里好受半分。 可惜不能。 他闭上眼睛,那些死去的人的面孔便争先恐后的挤入他的眼睑,他的脑海,最终刻进了他的心里。 “救救我,救救我……” 山呼海啸的声音最后汇聚到一起,变成了:“狗官,还我命来……狗官……” 他猛然惊醒,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那句‘狗官。’ 他惨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散乱的头发,胡子,随着笑声不断地颤动,像是风烛残年的枯草。 笑声在这阴森的天牢里回荡,他呢喃自语:“狗官……狗官……” 对面的南岐怔了怔,低声道:“秦先生说得对,我南岐……是个狗官。” 他的称呼从金銮殿上的‘老大人’,到刚才的‘秦大人’,再到现在的‘秦先生’,无一不显示他对老御史的格外敬重,并对这样的辱骂,或者说指控,都甘愿自承。 但这样的人,却可以对六千万的黎民,视而不见。 一直对他也视而不见的老御史却忽然摇了摇头,道:“不是说你。” 南岐愣住了,老大人自然不会说假话。但此处只有自己二人,老大人总不会是自己骂自己。 果然,老御史接着说道:“我是骂我自己。” 南岐愣了好久,才苦笑着说道:“先生何必自苦如此,若先生都是狗官,那……” 秦谊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自己接着说道:“我小的时候,也有一次发大水。那时候还是正德当朝。” “那一年,景河决堤,连宛城都被淹了起来。当时,我们一家子都随着人流逃到了一个小山坡上,但小山太矮,水位上涨得也太快。” “就在大家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几艘官船,那是来救灾的。” “等不到官船靠岸,大家就争先恐后的朝着官船游了过去,可是,等到了官船附近才发现,官船之上,载满了那些当官人家的古董器玩,那些靠近了官船的人都被上面的官兵用长矛捅了下来。” “官船就这么一路穿过人群,逍遥而去。我甚至记得当时听到了船里传出来的歌声——‘月老不曾牵红线,也作鸳鸯不羡仙’。” “不久之后,水位上涨,无数的人都淹死在水里,我爷爷,父亲、母亲,还有我三岁的妹妹。” “当时,官船走远的时候,那些被淹死的百姓,就是这么指着官船骂的……‘狗官,你不得好死’!” 南岐听得怔怔不语。 想想那样的情景,都会让人脊背发凉。 秦谊看着南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都是狗官,看着这么多百姓死去。” 南岐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这是我做出的选择,就算是狗官,就算是以后要下地狱,我南岐认了,也不会后悔。” 秦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先前是因为无法选择,那现在呢,那一百多万的人朝廷真的就顾不过来,就算是放他们过了青霞关,难道真的就能闹出什么风浪?” 南岐也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种省视。 两人毫不相让,过了半晌,南岐才缓缓开口:“终有一天,先生你会明白的。” 他不想再说什么,缓缓起身,身后的牢门再次打开。 有牢子端着托盘,上面有好酒,还有简单的饭菜。 南岐站着说:“下次大朝会,先生会上一封请罪的奏折,陛下会恩准你告老还乡。这一杯酒,就算是南岐给先生的饯别酒,到时候,先生回乡,南岐就不送了。” 秦谊愣住了,做了这么多纠缠,他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能活着。 他破口大骂:“南岐,小人。你竟敢以老夫的名义上奏折……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他想要扑上来,被强壮的牢子拦下。 他状若疯狂,大喊着:“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你南岐连六千万人都下得去手,为什么要放了我?” 南岐站在原地,平静的开口:“先生您是好人,南岐不会杀你。” “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好人,就没有人不该死?” 南岐神情平静,话语却冷酷得让人心寒。 他说:“那些人,与南岐何干?” 秦谊愣在原地,只觉得从心里一直寒到脚底。 他说:“你就是个恶魔,我真后悔,当初瞎了眼,把你推荐给姬环,将你这个恶魔放了出来。” 南岐没有反驳:“我一直感激先生。” 他对着秦谊鞠躬行礼,翩然转身,不留丝毫痕迹。 牢门再次紧锁,只剩下苍老的秦谊肚子面对着冰冷的饭菜。 漫长的家道里,南岐的身影在火把的昏暗光影里摇曳,明灭不定,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魔。 身后传来秦谊恶毒的诅咒:“南岐,你会天打五雷轰的。苍天有眼,绝对不会让你和姬环的计划得逞。你们会下地狱的……” 南岐的脚步丝毫不乱,他拇指摩擦着带在食指上的扳指,心里默念:“身已在地狱,又怎么还会害怕地狱呢?” 他不说,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融化在天牢的阴影里。 第三章 送别 宛州城外,十里长亭。 送别的人很少,只有三两个门生弟子。 弟子刘勇为秦谊斟酒,酒未倒满,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他不想还让老师伤心,所以低下了头。 边上的两位弟子也红了眼眶。 秦谊叹道:“哎,痴儿,何必伤怀?老夫一生,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今陛下准许告老还乡,正是天大的恩赐。” 刘勇愤然道:“就算是告老,那也该是雕车宝马,衣锦还乡。先生劳苦功高,陛下……” 秦谊喝断他的话:“松直慎言,为人臣者,怎可心怀怨怼,背后论君?” 松直是刘勇的字,他心怀不满,但被秦谊训斥,他依旧俯首认错:“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错。” 他不敢接着说下去,旁边的田进却不似他这般循规蹈矩,反而更加激进。 田进说道:“先生自是忠君爱国,但先生何错之有,落得这般下场?满朝文武,皆是麻木不仁,阿谀奉承之辈,陛下也不过刻薄寡恩之人。” 秦谊勃然色变,怒斥道:“进之!” 田进怡然不惧的看着先生。 刘勇面色有些惊慌,田进旁边的田实拉了拉田进的衣袖,劝说道:“兄长别叫先生生气。” 田进看着秦谊的目光不曾有半点退让。 秦谊不得不劝说道:“进之你如此口不择言,岂是为臣之道?” 田进笑道:“先生说的是,我也自觉不是能做官之人,所以已经辞去官职,打算还跟着先生做两年学问。” 田进长拜而下,道:“还望老师成全。” 其他三人俱都色变,没想到田进说辞就辞了。 秦谊叹息道:“进之,你这又是何必?” 田进却反问道:“那先生又是何必?” 秦谊摇头道:“我与你不同,为官作宰,自然该为君上查缺补漏,为天下黎民争一线生机。” 田进笑道:“先生果然忠勇正直,学生虽然不及先生,但也不愿意与那些奸佞狡猾之辈同流合污。所以,还请先生成全。” 秦谊叹息道:“罢……罢,既然你已决定,我又如何能劝?你性子太急,此番辞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田进奉酒,笑道:“多谢先生成全。” 秦谊接过酒碗,对刘勇,田实说道:“你二人今后就好好做事,不要学进之,只懂激进,不知容忍。” 刘勇二人拜谢:“谢先生教诲。” 其实送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 不过是一些以后保重的话,此时说起来,显得格外的干瘪。 问一问先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关外三郡的事情?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所以反而是秦谊叮嘱他们多一些。 心情沉痛,气愤惨然。便不如早些分首。 刘勇二人自然是万般不舍。 秦谊也回首宛州城,他在这里辛劳几十年,到现在离开,反而不觉得难舍,只是担忧,这座沉寂了千年的古城,近两年来焕发出一点点新的生机,不知道会不会是回光返照的灿烂。 “回吧回吧,不过回乡归养,就用不着这般依依惜别。” “先生保重。” 秦谊离开了,带着一老仆,还跟着一个田进。 三十里外,却见到了早在此等候的大将军马醇。 秦谊愣了一下,讽刺道:“没想到竟然能劳动大将军大驾。” 大将军却不恼,反而躬身行礼,道:“先生一生为大周殚精竭虑,如今能回乡归养,醇自然要为先生贺。” 两人入座,马醇敬酒。 秦谊问道:“大将军认为当贺?” “为何不当?” “死民六千万,得白地三千里,何贺之有?” “大周能安然度过此次大灾,不损元气,自然当贺。” “得之以利,失之以仁,恐天下向背。” “谁家天下?诸侯早已为国,大周称御天下,然能控制的不过是宛州一州之地,还有三郡羁縻。现在能实际掌控一州之地,然后谋取天下,此为浴火重生之壮举。至于诸侯,早已向背。” “无天下之心,而想取天下之地,如何能成?” “天下从来都是打下来的,而不是靠施展什么仁义道德得到的。” 秦谊摇头,再劝:“算尽天机,恐遭天谴。” “天谴又如何,天机批示,大周当有三千年天下。如今正好三千年。若处处以天机行事,大周今年就当亡了。” 秦谊低头喝酒,话不投机,不必多说。 “酒已喝过,从今往后,只望大将军善自珍重。” 马醇笑道:“还请先生看着大周,蒸蒸日上。” “告辞!” “保重。” …… 前行二十里,有岔路口,秦谊家乡在东,秦谊往西行去。 田进问:“先生要去西边?” 秦谊道:“黎民受难,是天子百工之失,既不能改变,我也当前去看看,自己造下的罪孽。” 田进劝道:“先生已经尽力,这罪孽与先生何干?” 秦谊摇头:“身为御史大夫,不能阻拦,已是罪孽。” 他对田进说道:“此行前去,不知凶吉,你可离去。” 田进笑道:“弟子辞官,只为跟先生学习,先生去哪儿,弟子当然跟随。” 秦谊叹息道:“不必如此,我有秦武照料,不必挂怀。” 田进道:“那不仅仅是先生的罪孽,也是弟子的罪孽。弟子也想去亲眼看看自己犯下的罪孽。” 秦谊不再劝,一行三人,前往清河。 宛州皇宫内,姬环把玩着酒杯,问道:“那老匹夫离开了?” 一个玄衣卫回答道:“是。” 姬环冷笑道:“出了宛州,杀了他。” “是。”玄衣卫领命而去。 姬环喝干杯中的酒,独自冷笑:“目无君王的老匹夫,朕岂能任由你安享晚年?” 宛州丞相府内,南岐正在批阅奏折。有侍卫进来禀报:“先生预料不错,秦先生确实往西边去了。” 南岐点了点头,道:“调派人手,暗中守护。” “是!”侍卫领命,迟疑一下,接着问道:“那要是秦先生在清河郡内发现什么?” 南岐淡淡的回答:“有阻拦计划者,杀。” “是。”侍卫领命离开。 第四章 对错 今天来站短了,刚刚提交了签约。 所以大家可以放心投资,至少也会写到上架不是? 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 …………………… 清河郡,城主府。 莫问皱着眉头,摩挲着刀柄,显得有些急躁不安。 他是老刀堂的以为舵主,也是现在这一只百万饿鬼的首领——他是鬼王。 下面坐着曾经的清河郡城主——赵多树。 饿鬼大军到来,他打开了城门,也就成了俘虏。 莫问没有杀他,而是借他的手,他的城主印,想要为这百万的饿鬼求一条生路。 赵多树也愿意配合,他不想死,也不想自己的清河郡沦为一片废墟。 当初灾情爆发,他也想努力赈灾,可是杯水车薪,以致最后治下百姓十不存一。 莫问问道:“城主,你说,周天子会同意吗?” 赵多树苦笑道:“若是会同意,又何必等到现在?” “可是,当初灾民太多,现在不过就是百多万人,就算过了青霞关,又能对他们有多大影响呢?” “可是就算救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当初几千万他都不在乎,现在这百多万的人,就算救了,真心感激他的又有几个。更多的恐怕是对他怀恨在心。” “不救,他能兵不血刃的得到整个关外三郡;救了,反而是一堆麻烦,还要防备这些人给他捣乱。”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来救?” “可终究是百多万人命啊!” “哼哼!”赵多树冷笑道:“当初几千万他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这百多万人的性命。” 莫问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办法,只是……不死心。 城主大厅内,又恢复了静默。 外面是越来越冷的天气,越来越少的粮食,越发绝望的饿鬼。 山一样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是他所擅长的;当官治民,行军打仗是他的短处。 可是这是他的责任,百万人中,找不出一个更合适一点的人来。 他也一直没有想过要造反什么的,只是当初灾情严重,在路上照顾了一些弱小,杀了一些恶棍,跟在他身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他需要对这些人负责,找到足够的粮食。 所以开始了攻打县城,一个县城……两个县城……到最后打下了郡城。 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跟在他身边的人散了又聚,来了又走。 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而是或许能撑过一段时间,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只是到现在,连他自己也快绝望了。 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 他的儿子莫离从外面进来,禀告道:“父亲,昨天抢粮者五十三人;作奸犯科者八十七人,共计一百四十人,全被处死。” 莫问只是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情,他早已习惯,从五月份来到这清河郡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停止过。 莫离也早已经习惯,此时他不过十六岁,但在这半年来,却一直带领着一队亲卫,负责着这一支饿鬼大军的纪律。现在,他已完全褪去了稚嫩,成长为一个坚强刚硬的军正。 从这一方面来说,他或许比他的父亲,莫问,更适合领导这样一直饿鬼大军——如果他成长得够快的话。 这一次,莫离却没有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父亲,这两日,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抢粮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有些沉不住气了,粮食,哪怕一天一顿,也只能撑到一个月。”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周天子……会赈灾吗,或者让我们入关?” 莫问看着儿子,眼睛微酸。 半年前,他还是一个心里只想着行侠仗义的少年呢,而现在,他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梦想,将本不该属于他的重担挑在了肩上。 他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会的,再等等。” 莫离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拳告退。 莫问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半晌之后,才又开口,问道:“城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赵多树苦笑道:“若是有办法,我怎么会坐在此处?” 他指了指自己的位置,原来他是坐在莫问现在的位置上的。 莫问沉默了一会儿,道:“城主为何不走?” 赵多树摇了摇头,道:“该走的都走了,但赵家治理清河郡数百年,我也想看看,能不能为了这清河郡留下几根香火。” 饿鬼大军攻城之前,赵多树就送走了儿女家人,现在还陪在身边的就一个结发之妻而已。 莫问叹息道:“城主这又何必?” 赵多树摇头道:“此次惨剧,一半天灾,一半人祸;而这一半人祸,一半是姬环造的孽,另一半是我赵家欠的债。于情于理,我该死在这里,能提前送走儿女,留下香火,已经算苍天庇佑。” 莫问怔怔无言,没想到赵多树早已心存死志。 赵多树却笑着问道:“那鬼王呢,如果这一百多万的灾民不能活,你是走,还是留?” 莫问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吧。能不能走,谁有知道呢?” 赵多树却笑着劝道:“我倒是劝先生走。” 他不再称呼莫问为鬼王,而是称先生。 他说:“先生领着这么多饿鬼,一路走到现在,也应当问心无愧了。” 莫问苦笑道:“那么多人,怎么能说无愧就无愧呢,他们跟着我,就是相信我能带他们熬过去。” 赵多树笑道:“那我还有一计,先生愿不愿意听一听?” 莫问连忙正襟危坐,拱手拜道:“还请城主指点。” 赵多树自嘲道:“哪里称得上什么指点,不过是死里求活罢了。” 他说:“现在的粮食勉强能够撑到一个月后。如果,这一百多万人,只剩下三十万,甚至是二十万,就能撑过五个月。” “这样,到了明年春天,只要不还像今年这样,这二十万人就差不多能活下来。” 莫问被这样的计划给惊呆了,赵多树却捏着拳头,加重语气继续说道:“甚至是十万,十五万人,那就一定能撑过去。” 莫问面色惨白,颤抖着唇愤怒的指责道:“那怎么可能,那同样也是一百多万的人,他们都是因为相信我,才跟着我的,我怎么可能……” 他再也说不下去,手握着刀柄,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赵多树怒问道:“那又如何,我们撑不过去了,是所有人抱着一起死,还是留下一部分火种,让他们活下去,哪一个更重要?” 赵多树的拳头锤在几案上,盯着莫问,一字一句的道:“我们撑不下去了,老天不让我们活了。” “早一天下定决心,就能有多一个人活下来,我们等不起了。” 莫问怒吼道:“不可能,你凭什么决定,那些人能活,那些人要去死?” 赵多树丝毫不让,怒问道:“那是你所谓的公平正义重要,还是给这关外三郡留下些火种更重要?” 莫问猛地站起来,跨步到赵多树面前,怒吼道:“一样重要,生与死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不该由你我来决定。” 赵多树也站了起来,毫不相让,脸上泛出讽刺的冷笑:“可笑,现在你还说什么平等,再大的平等也没有活下来更重要。” “那你当初为何不这样做?” “谁说我没有,如果没有你带来的这上百万人,我筹集的粮食本来就够城里人熬过去。” “如果我没有这样做,你以为这清河城里的数百万人都去哪儿了?” 莫问看着赵多树的眼睛,忽然间打了个寒颤。 他甚至连反驳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赵多树愤怒难消:“你自以为公平公正,其实都是狗屁,要不是你捣乱,能活下来的人更多。” 莫问张了张嘴,半天才问道:“那你当初为何不说?” “我说了你会听吗,清河城的卫队只有三千,能挡住你的百万饿鬼吗?” 赵多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说道:“当初清河郡有军队十五万,人口六百万,天灾才开始,我就送走了两百万,剩下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两百万,还有两百万人不愿走,我用十五万军队,杀了半个月,事后都埋在城外三十里处,然后我遣散了军队,只留下三千,维持城里的秩序。” 他看着莫问的眼睛,道:“城里六十万人,都是些孩子,三千人,够了。” 莫问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当初为何赵多树会打开城门,为什么城里的人都是些小孩,为什么那些人看着他们的眼睛如此的仇恨。 莫问踉跄着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 他呢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赵多树恨恨的看着他,讽刺的冷笑一声,甩袖离开。 第五章 刺杀 宛州城外三百里,有些破旧的马车中,秦谊正拿着破旧的《易经》读着。 马车外面,秦伯赶车,田进坐在另一边的车辕上,和秦伯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秦伯也笑着回答,两人的神色,看起来更像是郊游,而不是被贬谪回乡。 道路两旁的密林之中,两队黑衣人相遇,双方便都无声而激烈的撞了上去,交错而过,刀口染血。 有冲破阻拦的黑衣人舍弃同伴,直扑古道上的马车。 田进的眉头皱了皱,跳下马车,长剑出鞘,光华似水,拦住一人。 另一个黑衣人冲了过去,手中匕首无声无息的掠向秦伯的咽喉。 秦伯手中赶马的鞭子似慢实快的朝前点了出去。 马鞭收回,黑衣人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洞,尸体便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听见响动的秦谊掀开车帘,看着黑衣人的尸体,眼眸中的悲伤似乎要流淌出来,最终都化作一声哀长而沉痛的叹息。 放下车帘,隔绝不了这个悲凉的世界。 和田进对上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抽身而退。 田进看着宛州城的方向冷笑:“哼,好一个中兴之主,圣明之君。” 他走在车边,讽刺道:“不知南岐是不是瞎了眼,选了这么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卑鄙小人。” 车里的秦谊叹息道:“南岐岂会不知,但其他的皇子中,又有哪一个比他更贤明,更合适的呢?” 田进冷笑:“我倒是没看出哪一点贤明,不过是狼狈为奸罢了。” 秦谊掀开车帘,看着田进说道:“进之不可太过偏激,当时的南岐并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这些年,他也确实做了不少的事。岂能因个人好恶而无视他人功过?” 田进收敛表情,道:“弟子知错。” 但他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受教的表情,秦谊也看了出来,叹息道:“进之,我知你素来嫉恶如仇,然一个人的善恶又岂是简简单单就能分清楚的。” “就说此次天灾,南岐究竟是对是错,谁又能说清?” 田进反驳道:“数千万人虽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如此不仁不义,难道还算个好人?” “但数千万人也因他而活,如此杀人,救人,又岂是简单的‘对错’二字能够说清的?” 田进反问道:“先生这是要以他之功,掩他之过吗?” 秦谊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他身为一国丞相,尽力维护治下安宁,便不能说是他错了。” 田进讽刺道:“既然如此,先生又何必在金銮殿上,忤逆姬环?” 秦谊没有生气,他解释道:“并非是这个道理。我想要为关外三郡争一线生机,是因为我将‘人’放在了国家之前,而他们,只是将‘人’放在了国家之后。” “就算如此,先生也不认为他们错了!” “那是自然。” “那先生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求名?” 秦谊仍然没有生气,解释道:“也并不是。” “只是,天下七国,之所以数千年来,一直战乱不休,就是因为他们都将自己的‘国’放在了‘天下百姓’的前面,如果他们都能将‘人’放在‘国’之前,哪里会有这么多战争,哪里会有这么多无辜百姓死去。” 田进放下讽刺,问道:“先生这是大道之争?” 秦谊点头:“正是。” 田进反问道:“如果大道之争尚且不分对错,那什么才是对错?” 秦谊愣住了,竟然不能回答。 田进继续问道:“先生以为,自己的‘道’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的。” “那南岐的道呢?” 秦谊再次讷言。 是啊,如果大道之争都不分对错,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称对错的吗? 自己的‘道’自然是对的,那么,南岐他们的‘道’就是错的。 但圣人都准许人有私心,更何况这种为家为国的‘公心’。 为了自己的国家,就算千般谋划,谁又敢说他们错了? 那到底是谁错了? 秦谊愣住了,是南岐错了,还是圣人错了,或者,是自己真的错了? 车辕上的秦伯看了看自己的老主人,又看了看自己老主人的弟子,笑了笑,回头继续认认真真的赶车。 马车旁恢复了安静,只有马蹄和马车轱辘的声音,在这古道上,简单而重复的回响。 宛州城的皇宫里,姬环摔碎了好几个茶杯。 他额头上青筋暴露,目光之中,怒火中烧,几欲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保住这个老匹夫,为什么他一定要插手,为什么他就不能顺朕的心意一次?” 奢华的书房内,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那些在侧服侍的宫女太监所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的手中,奉茶的宫女瞪大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光彩,只有眼角流出的眼泪,依旧顺着青紫的脸颊滑落。 姬环松手,宫女的尸体摔在地上。 他皱着眉头,嫌恶的扫了一眼。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睁开眼后,又是一副和善的笑容。 “拖下去安葬了吧。” 他说:“服侍了朕这么多年,总不能让她像别人那样,随便就扔在了荷花池里。”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皱起眉头,似乎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吩咐道:“净手。” 有宫女低头捧着金盆上来,他仔细的洗了手,吩咐道:“以后你来奉茶。” 低着头的宫女脸上闪过一丝绝望,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轻声回答:“是。” 只是声音里,依旧控制不住那一丝恐惧的颤抖。 姬环大度的没有追究,双手附在背后,跨过地上宫女的尸体,走出了书房。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 丞相府内,有黑衣人对南岐禀报:“玄衣卫刺杀失败,陛下在宫里,又杀了一个宫女。” 南岐看着手中的奏折,连头也没抬,淡淡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人问:“那还要继续跟下去吗?” 南岐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们跟着他,仅仅是为了保护他吗?” 黑衣人急忙抬手,道:“是。” 黑衣人消失在门外,南岐才重新收回目光。 他看着食指上的扳指,轻轻摩挲着,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个蠢货。” 第六章 无路 今天寄出了合同,下周应该就可以改状态了!! 没有投资的同学,可以先投资一下。 然后,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 ……………… 清河城里,莫问走在脏乱破败的街道上,身边慢悠悠的走过一个又一个因饥饿而消瘦虚弱的饿鬼。 那一双双愁苦而又茫然的眼睛,看见自己的时候,亮起微微的光芒。 “鬼王……” “鬼王……” 一声声的呼唤,然后是谁都心知肚明,却只能吞咽下去的欲言又止。 “鬼王,你会带我们活下去的是不是?” 莫问这一次却不敢看这样的眼眸,他慌乱的脚步从那些人身边匆忙的走过,艰难的抉择拷问着他的良心。 他茫然的从城主府出来,又慌乱的回去。 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城主府的后院,赵多树喝干杯中酒,回味良久,才长出一口气,赞叹道:“果然还是喝酒舒服。” 他看着手中的酒杯,无奈的笑道:“要是天天能喝酒就好了。” 旁边的城主夫人拿起酒杯,给他倒满,笑道:“这府里还藏着三十多坛呢,你放心喝吧。” 赵多树却只是摇头笑道:“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前面些年,没有天灾的时候吧,我天天想着,不说也要分封为王,但至少也要保住关外三郡,这赵家数百年的传承。” “到了现在吧,我想的竟然是只要天天能有酒喝,我也就满足了。” 城主夫人姓丁,所以大家都叫她丁夫人。 她浅笑道:“那是侯爷心善,不忍这关外三郡这么多人就这么没了,毁家纾难,也想要为这关外三郡留些火种。” 赵多树是青阳侯,数百年来,赵家一直为周天子守卫者关外三郡。 他说道:“哪来的心善啊,不过是不想万事做绝,想要为傅儿他们积一点阴德罢了。” 赵傅是他的儿子,赵媛是他的女儿。 几百年来,赵家人丁都不厚。 丁夫人道:“有了侯爷这么多的安排,傅儿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赵多树的脸上现出一丝暖笑,道:“平平安安就是最好了,他们以后没有‘青阳侯’这个名头的负累,也就不会遭受这么大的波折。”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感叹道:“这数千万的人,说没就没了。现在才知道,旦夕祸福,真的是谁也算不到。” 丁夫人也沉默下来,当初的青阳、清河、青云三郡是何等的繁华热闹,现在便只剩下一个清河城,在苟延残喘。 她问:“你说,他会听吗?” ‘他’自然是指莫问。 赵多树苦笑道:“不知道,这样心里装满侠义的人,是最难测的。” “你说,谁能想到,他一个老刀堂的舵主,一个不是清河郡,甚至不是宛州的局外人,他会跑到了青云郡,带着这么多的饿鬼,支撑到今天?” 丁夫人叹道:“是难以想象,到现在,还能带着一百多万人活下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是,走到这一步,可能已经是绝路了。” 赵多树点头:“是绝路了,若是还有一点办法,关外三郡又怎会落到这部田地。”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一片鬼蜮啊。” 赵多树念叨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丁夫人默然的握住他的手,将两颗心融在一块。 赵多树端起酒杯,低头,将眼泪落在杯里,混着酒,一块喝了下去。 又仆人进来禀告:“侯爷,那人请你出去。” 莫问的所作所为,在外面无论是谁,只要说起,都绝对会称一声‘大侠’,但这仆人原是青阳侯府的护卫,他清楚的知道,为了留下三十万的火种,赵多树做了多少的努力,多少的牺牲。 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努力,多化作白费。 赵多树起身往前院走去。 莫问在城主大厅里,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走了进来。 “真的没有其他出路?” “若有,何必等到今天?” “青霞关能不能打下来?” “青霞关原来守军十万,从年初开始,慢慢增多,现在有三十万。” “我有百万人!” “你有百万饿鬼,饿的连路都快要走不动的饿鬼。” “如果有守军三万,你可以打下来,如果五万,你可以拼死一试,超过八万,据险而守,你十死无生,只是送命。” “那往北呢?往北三百里就是景河,度过景河,就是景国。景国实力强大,百万人的口粮,他们一定会有。” “船呢?景河宽三十里,没有船,你游过去?” “你没有船?” “没有。” 莫问怒吼道:“你清河郡连水军都有,你没有船?” “真没有,当初用所有的船,还有军队,换了景国安置了四百万百姓。” 莫问恍了恍神,艰难的问道:“那我们自己造船,不管是大船小船,还是竹筏木筏,三十里,漂也漂得过去。” “那你怎么对付景国的水军?” “景国不是要对付草原蛮子吗,只要让老子过去,老子带着这一百万人,帮他打蛮子去。” 赵多树讽刺道:“景国铁骑,天下无双,对付蛮子,要你们何用?” 莫问问道:“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过去?” “绝对不会,没有人会在自己国家也受灾严重的情况下,接纳百万灾民。” “那景国有多少水军?” “五万!” “五万?”莫问口舌发苦,带着绝望的眼神,却越发的凌厉。 “那往西呢,去云国,云国地广人稀,他们应该缺人。听说守卫青衣渡的还是云国太子,是一个仁义之人,总不能看着这么多人,饿死在云国门口。” 赵多树摇头叹息:“云国也接纳不下了。当初受灾开始,好多人跑了过去,云国也没有阻拦。前前后后,差不多应该也有五六百万了。云国这次也受灾严重,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灾民了。” 莫问断言道:“那就去云国,百来万人,每个人省一口,也够我们这些人熬到明年了。” 赵多树知道他的意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既然是个仁义太子,那只要到了云国,他总不会忍心让这么多人活活饿死。 但赵多树还是摇头了,他说:“若是以往,或许可行,现在,却是不行了。” 莫问问道:“这是为何?” “当初,太多灾民涌入云国,云王下令,不准灾民渡河?” “守青衣渡的还是云国太子?” “是!” “那他会杀死灾民吗?” “或许不会,但会阻拦。” “那为何不去?” 莫问语气发狠,道:“大不了,老子就说用关外这三郡,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赵多树苦笑道:“若是可以,当初我就带着关外三郡投过去了,哪里还用等你来说?”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也知道,莫问虽然勇猛侠义,但在政治上,确实有些幼稚,便继续解释道:“虽然没有那个国家会嫌自己的土地多,但大周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天子,七国……现在是六国,其他六国终究还是诸侯,若是有那个国家敢吞下周国的土地,正好会给其他国家攻打的理由。所以哪怕周国衰弱如此,也不会有那个国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果然,莫问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说:“就算不这样,那我们过去,终究是一线生机。” 赵多树道:“原来自然是如此,但自从我把军队都给了景国之后,姬环想要重新掌控关外三郡,便派了三万人守在了青衣城。别说过河,就算是青衣城,你们也未必过的了。” 莫问发狠道:“三万人,我们也可以打下来。” 赵多树摇头道:“青衣城和青霞关,相聚不过千里,此处定会有平国天工堂的车具。你们若攻打青衣城,只要守住三天,援军便至。” 赵多树看着莫问,解释道:“而这三天的时间,恐怕你们连木筏也造不好。” 莫问终于无计可施,他绝望,而又有些怀疑。 他问:“既然他想要掌控关外三郡,那为何不攻打清河郡,而先守青衣城?” 赵多树叹息道:“他何须要打,只要等着我们饿死就好了。” 莫问绝望的坐下,眉头皱成了一团。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啊,或许真的只有按照赵多树的办法行事了。 第七章 抉择 莫问或许缺乏政治上的敏感,但却从来不缺少在重大关头的决策。 不然,他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活了下来,并且一直走到现在。 这一天,他在城主府的大厅里,一个人呆坐了很久。 晚上的时候,他召集了饿鬼大军中,大大小小的二十多个头领。 莫离也在其中。 “先前,我们希望周天子能赈灾,或许是放开青霞关,让我们过去。” 莫问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一一看过那些首领期待的眼神。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下面是一片惊慌绝望的眼神。 “鬼王,那我们怎么办?” “是啊,那我们岂不是都要饿死在这里?” “就是啊,鬼王,你要想想办法啊,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 “是啊,我们可不能就死在这里,关外三郡,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是啊,我们不能就死在这里啊,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的……” 下面的人急切的表达着什么,有的人甚至都开始哽咽。 莫问的心情很冰凉,但头脑并没有慌乱,甚至,变得更加的冷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一张张面孔,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下面的人慢慢的静了下来,大厅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有的人在这种绝望之中,眼神甚至泛起一丝的疯狂。 终于又有人打破沉默,带着一种长期以来的依赖和信任,还有那一丝始终不肯熄灭的希望:“鬼王,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你从半年前,带着我们走到现在,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是不是?” 这是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现在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莫问身上,依旧希望他们的‘鬼王’这一次也可以带着他们在绝境之中,趟出一条生路。 莫问沉声说道:“各位,这一次不必以往。” “原来我们都是在青阳三郡之中转悠,到现在,所有的地方都被我们搜遍了。这关外三郡,我们再也找不到一粒多余的粮食,所以我们必须要走出去。” 下面的人鼓噪起来:“对,走出去!我们这一百多万人,用尸骨,铺也能铺出一条路来。” “对,我们去景国,景河离我们只有三百里,过了景河,我们就到景国了,我们就能活下去。” “不,景国的水军太厉害了,我们还是去青霞关,那些守城的官兵也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他们或许可以让我们过关。” “还是去云国,云国最仁义,不会忍心让我们饿死的!” 大厅里吵成一团,每一个人都表达着自己的建议,但却都没有多少的信心。 莫问看着乱糟糟的场面,用力拍了拍几案,大厅里才又慢慢平静下来。 莫问继续说道:“各位,这一次不必原来,原来我们都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就算遇到官兵,也都是自己的父老乡亲。” “现在不一样,我们要踏出去,面对的就是其他国家的精锐。” 看着有些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莫问说道:“对,就是其他国家。若是宛州还认为青阳三郡是大周的子民,就不会让几千万人,活活饿死。” “草,那个鸟皇帝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皇上,我们关外三郡和他,有个鸟关系。” “就是,我们关外三郡,从来与他周朝没关系。” 莫问没有理会这些怨恨不满的抱怨,只是接着说道:“现在我们有三个选择,一是向北,二是向东,三是向西。” “我们首先说向北,景国为了防备灾民过去,在景河之上,有五万水军。面对景国的军队,我们百万人在水上也是不堪一击。” “那就去青霞关!” “不,还是去云国,这样更安全一点。” “我们再说向东,青霞关有三十万守卫,我们向东去,想要打破青霞关,完全没有可能。” 莫问看着不少心动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真去了青霞关,便只能祈求姬环和南岐对我们尚有一丝怜悯之心,但……你们觉得,这有可能吗?” 下面的人渐渐的平静,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终于有人喊了出来:“那我们就走西边去,到云国去。” 莫问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但向西也不容易,向西去,我们需要从青衣渡过河,要到达青衣渡,就需要经过青衣城。” “就在上个月,周朝刚刚接手了青衣渡,在那里驻扎了三万大军。” “而如果我们要攻打青衣城,只要三天时间,青霞关的支援便会赶到。” 莫问说道这里,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他加重声音说道:“各位,这次不比以往,以往我们只要找到粮食就行,而这一次,最重要的是打仗。” “这一次的形式比以往更加艰难,过不去,我们原来所有的努力便都白费,我们就都会死。过去了,我们就能活下去。” 他说:“还是像以往那样,各位选择去哪儿?” “我选择去青衣渡,拼一把,要是有不同意的,也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向,我也不会阻拦。” 这样的生死抉择,以前经过不少次,每一次,都有人加入,也有人离开。 这所有的经验都告诉每个人,莫问的选择,活下来的可能性都是最大的。 因为到现在,关外三郡还能听到消息的灾民队伍,就只有莫问他们规模最大。 只是也有人有所担心,这是从未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情况,谁又能保证,莫问的选择没有此都是对的呢? 有人表态:“我们跟着鬼王。” “就是,跟着鬼王,我们才能活到现在。我相信,这一次也绝对不会错。” “我们相信鬼王……” “对,我们就去青衣渡,不就三万人吗,一个小县城,我们一百万人还能打不下来?” “就是就是,干他娘的!” 大家目光灼灼的看着莫问,表达着自己的信任和支持。 一个声音怯怯的,带着一种天真的希冀:“鬼王,我们可不可以再等等,这才半个月,说不定消息就在路上呢?” 这是对周朝还抱有一丝希望。 莫问还没有开口,下面就有人冷笑着嘲讽:“你一直期待姬环来赈灾呢,这大半年了,你可等到了?” “我……我这……” 说话的人结结巴巴,底气不足,回答不出来。 有人嘲笑道:“就是,老牛你要不去青霞关磕头求求看,那小皇帝会不会可怜可怜你,给你一斗粮食?” “哈哈……”其他人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不屑的,绝望的冷冽。 莫问站了起来,一锤定音:“好,那我们就去青衣渡。” 第八章 赴死 这大厅里的每个人,包括莫问,在这半年里都做过无数次的抉择——生与死的抉择。 这一次的选择不一定是最危险的,但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次。 选择对了,他们便可以活下来,为这半年来的逃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要是选择错了,他们就都将死去,代表着他们原来所做的任何努力,都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却有些不放在心上。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一次的选择和以往真的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选对了就生,选错了就死,而这样的选择,他们已经习惯。 但今晚上的会议最重要的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于怎么样为那些将会被留下的孩子,留下更多的口粮。 但这一个问题,莫问没有将它作为一个选择,而是直接宣布。 他接着说道:“我们这一次出发,十六岁一下的人将会被留在城里,而我们只会带上三天,甚至是更少的口粮。其他的所有粮食,都会留给城里的人。” 大厅里忽然安静,又猛地爆发出来。 “不可能,三天的口粮,怎么可能让我们撑到青衣渡?” “就是,更何况还要打青衣城。” “你这是要带着我们去死。” “凭什么让我们去死?”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将莫问围在中间。 莫离手握刀柄,随时准备拼死一战。 对于父亲提出的这个建议,他也诧异,但他也能理解,与其抱着一起死,不如为这关外三郡留下点希望。 莫问毫不退让的呵斥:“是,我就是要带着你们去一起死。但这样至少可以让那些孩子活下来。” “现在的粮食,最多撑一个月,难道你要抱着所有人一起死?” 有些人沉默下来,有的人却更加的激愤:“那凭什么是我们去死,让他们去死好了,他们死了,我们也可以活下去。” “他们还是孩子,你不是!” “又不是老子的孩子,凭什么让老子替他们去死?” 话音刚落,莫问拔刀,一步上前,挥刀。 那人惊恐的后退,同时拔刀反抗。 莫问的刀更快,划过那人的脖颈,后退一步,回到原来所在的位置。 那人瞪大着眼睛,头颅掉落,尸体摔倒,鲜血染红了大厅里的青砖。 其他人惊恐的散开,看着那具尸体,又看看莫问,还有他手上的刀。 没有人敢在说什么,气氛一时间低落到了冰点。 莫问将手中带血的长刀插在地上,寒声开口:“我们都是青阳三郡的人,那些孩子都是青阳三郡的孩子。他们就是我们青阳三郡的希望。” “为了这个希望,我们可以去战,去拼,甚至是去死。” “谁要是再敢说,让我们放弃这个希望,让那些孩子去死的话,这便是下场。” 终于有人开口:“鬼王说得不错,这些孩子是青阳三郡最后的希望了,为了这些孩子,我老牛愿意去死。” 他上前,一手拄着长刀,单膝跪在莫问面前,道:“愿意听从鬼王号令。”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跪在莫问身前。 有人站在后面,面色挣扎,用目光交流。 其中有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道:“先答应再说。” 于是,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莫问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人,道:“很好,今天晚上,你们回去,统计好人口、粮食,明天早上分发口粮,下午出发。” 有人问道:“孩子太小的怎么办,他们的父母是不是一起带走?” “七岁以下,留母;七岁以上,带走。” “大人都走了,谁来维持这城里的秩序,保护这些孩子?” 莫问的目光在莫离身上顿了一下,道:“这个问题出城之前我会安排好。” “那若是剩下的粮食不够这些孩子熬过去怎么办?” 莫问沉吟片刻,道:“出城前,我也会安排好。” “原来城里的守卫,还有城主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会一起走。” “他们可不会听我们的,要是不走怎么办?” “明天下午,我会最后出城,出城前,有躲藏,不听号令者,杀。” 大部分的人点了点头,他们对莫问都比较信任。有的人却越听越寒,把头深深的低下去,藏住自己愤恨的目光。 莫问道:“若是没有问题,现在下去准备。” 下面众人相互看了看,最后有一人无奈出声道:“鬼王,我支持你的决定。只是三天的口粮,实在支撑不了我们赶到青衣城啊,而且之后还要攻打青衣城。” “是啊,鬼王,要不我们多带点吧。至少也得带五天的啊。” 莫问摇了摇头,道:“三天只能是最多的,可能什么都没有。我们一定要为城里留下能熬过去的口粮,不然我们以往所做的都白费了。” “可是三天……我们这路上吃什么啊,而且到了青衣城之后,我们怎么攻打青衣城啊?” 莫问看着这些人,愤怒的说道:“吃草,吃树叶,有什么我们吃什么,这半年,我们这样做的还少吗?” 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至于怎么攻打青衣城,到了再说。” 那人看着莫问坚定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既然鬼王已经决定,那我们愿意跟着鬼王去死。” “我们愿意跟随鬼王赴死。” 听着这些异口同声的允诺,看着这些慨然赴死的表情,莫问压下心头的感动与悲痛,道:“那就下去准备吧。” 他在后面加了一句:“今晚我会带着守卫队守着粮仓。” 那些鱼贯而出的人听到,有的怔了下一,继续走出门口;有的则是脚步顿了一下,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毕露,沉默着走出大门。 这最后一句,既是震慑,也是预防。 震慑那些心怀不轨,铤而走险的人。 莫离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大门外,才转头看着父亲,问道:“那两个问题怎么办?” 莫问看着儿子,道:“到时候,你留下吧,从这些少年之中,选出八千人,守好粮仓,维持好秩序。如果到了明年,粮食不够了,你就带着这些人出去找吃的。而你也要关注着西边的情况,如果我们打下了青衣渡,也就带着人赶过去。” “如果我们没有把青衣渡打下来,你就带人,把城门都封死了。” 莫离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满十六岁了。” “你是最合适的,其他人都不合适,我也不放心。” “我不想留下。” “我也不想你留下,但这件事,你一定要做。” 莫离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要走,说:“我去巡城。” 莫问叫住他,道:“今晚不巡城了,你和我一起去守着粮仓。” 莫离想了一下,明白了什么,跟在父亲后面,前往粮仓。 第九章 暗潮 “我们这么辛苦,九死一生,才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跟着他去死?” 出言的是崔虎,离开了城主府,那些被压抑的不满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的低声吼了出来。 不远处还有陆陆续续从各个方向散开的首领。 “回去再说。”走在前面的高升低声喝止。 高升是他们这一小队人的首领,两个月多前才一起在高升的带领下加入饿鬼的队伍。 他们加入进来,只是为了活下去。 而为了活下去,烧杀抢掠他们也都做过了。而现在,莫问竟然让他们为了一些只是拖累的狗屁希望去死,他们心中只有一种冰冷的讽刺。 高升他们一行六七人沉默着踏入黑暗之中,沉重的足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散开,一声声,犹如牵魂引魄的摄魂铃,让他们愈发的急躁。 高升他们的驻地并不靠近城主府,而是在靠近北城门的一块地方。 这是当初选择驻地的时候,做过一些考虑的,如果城里发生危险,他们能尽快的离开。 现在高升心中倒是有些后悔,要是能选一个比较靠近粮仓的地方就好了。 但这也只是现在想想,因为根本不可能,莫问对他并不信任,在靠近粮仓的位置,安排的都是他能信任的人。 他低声不满的骂了一句:“草。” 其他几人也有驻地,也跟高升的驻地相邻。 但他们到了北城门附近,却没有回到自己的驻地,而是跟着高升一起去了高升的地方。 一进大门,崔虎再也忍不住,急忙问道:“老大,你说怎么办,这姓莫的是想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是啊,他自己高尚,他自己去死好了,凭什么拉上我们一起死?” 边上的张清跟着帮腔。 高升坐到主位上,喝了一口水,下面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他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那些人吓了一跳。 高升怒骂道:“你们在这里像个娘们一样骂街,有意义吗?你们不同意,刚才在城主府里,当着他的面为什么不说?” 下面的人讪讪不语,有些不明白高升到底什么意思。 张清试探着说道:“这不是姓莫的太霸道,陈虎这么厉害的人,说杀就杀了,我们哪里还敢说话?” “当着他的面不敢说,当着我的面就敢说了?” 下面的人惊疑不定,小心翼翼的看着愤怒不已的高升:“难道这高老大改性子了,变得和那个姓莫的穿一条裤子了?” 高升继续骂道:“你们他妈的要是有能耐,去砍了那个姓莫的,我高升敬你们是条汉子。在我这里唠唠叨叨,像什么话?” 下面的人放心了,果然高老大和姓莫的不是一伙的。 崔虎干笑道:“这不是那个姓莫的太厉害了,高老大你要是不出头,我们哪里敢动手啊。” 高升冷笑道:“让我出头,你们是要看着我去死吧?” 下面的人大喊冤枉:“我们对高老大你忠心耿耿,只要你出头,我们便跟着你一起去砍了那个姓莫的。后退半步,我夏老三的人头就砍下来给高老大。”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是啊,高老大你说句话,我们绝不说半个不字。” 高升冷笑道:“当真。” 夏老三举手发誓:“若有半句假话,我夏老三天打五雷轰。” 高升脸上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将目光转向其他的人。其他人也立即发誓。 高升满意的站了起来,道:“很好,只要各位兄弟信我,我高升一定带着各位兄弟拼出一条活路来。” 下面又是一片拍马屁的声音,高升狠辣的笑了起来。 张清见状,问道:“那老大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高升冷笑道:“那姓莫的不是不给我们活路吗,那我们也不用给他留什么活路。他今晚要守着粮仓,我们就去抢了粮仓,砍死姓莫的。” 崔虎高声附和:“对,抢了粮仓,砍死姓莫的。” 下面的人摩拳擦掌,但也有些迟疑。 张清犹豫的说道:“老大,姓莫的确实有些厉害,我们这些人,怕是打不过他。” 高升冷笑道:“我们这些人是打不过他,但我不相信,想活下去的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张清恍然道:“对,我待会把陈虎手下的那几个头领请过来,莫问一言不合就杀了他们老大,我不相信他们就不想报仇。” 高升冷笑道:“还有其他人哪里,你们也要去。就说,我们一起去砍了姓莫的,抢了粮仓,到时候,平分粮食。” 张清问道:“所有人都联系吗?” “尽可能多的联系,想要当莫问走狗的,就不必去了,不然我怕那些人会直接把你们砍了。” 张清说道:“就怕有人会告密。” 高升冷笑道:“就算告密又怎样,姓莫的难道还敢不管粮仓,直接来找我?” 夏老三大笑道:“就是,要是他敢过来,我们就是绕路去抢了粮仓。” 张清也笑道:“这就差不多了,只要这些人都能联合起来,我们就超过一半人了。” 高升冷笑道:“还不够,你们还要去城里宣扬,就说姓莫的要把我们都杀死,独吞所有粮食。” 张清打了个激灵,笑道:“这个好,这样一来,就算有些头领还愿意跟着莫问,下面的很多人也很可能来投靠我们。” 崔虎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攻打粮仓,这么大的城,一晚上,怕是联络不过来。” 高升看向粮仓的方向,冷笑道:“姓莫的说今晚要守着粮仓,就是为了震慑我们呢。我就不如他的意。我们明天早上分粮的时候再动手。” 其他人愣了一下,齐声赞喝:“老大英明。” 夏老三喜滋滋的说道:“姓莫的防着我们今晚抢粮,我们偏明早去,当着所有人,让他白等一个晚上。” 高升冷笑道:“姓莫的这次想要弄死的人可不止我们这些,而是所有人。看这次,还有多少人会帮他。” 一群人商量好,其他的人就跑去联络其他的首领了。 高升看着那些人走远,才大喝道:“来人,上酒菜来。” 这些天,莫问的口粮都是一个个分下来的,但像高升这样的人,总能克扣一部分,让自己吃饱喝足。 有漂亮年轻的侍女很快端着酒菜上来,摆满了一桌子。 高升随手拉过一个少女坐在怀里,那少女娇笑着,端起酒杯,递到他的嘴边。 高升喝完了酒,摸着少女纤细的腰肢,笑道:“你放心,跟着老子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 那少女低眉垂目,笑道:“我从来都相信高爷您呢。” 外面黑暗笼罩的城池里,许多人不断地串联,暗潮涌起。 第十章 多疑 “你不该放他们走的,就因为你那愚蠢的仁慈,清河城就可能万劫不复,你所想要让这些孩子活下来的希望,也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失败。” 莫问带着莫离跨进城主府后院的时候,赵多树愤怒的指责。 他并不惊讶赵多树这么快就知道了城主府大厅发生的事,也没有因为赵多树的指责而愤怒。 他说:“莫问此来,想请赵城主和夫人一起去粮仓大营。” 赵多树愣了一下,眯起眼睛问道:“你这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因为不信任我,所以想要软禁我?” 莫问道:“就当是为了保护吧,毕竟今晚已经摊牌,未必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城主府守卫不足,不安全。” “就当是?”赵多树冷笑道,“你还是不信任我,到现在了,你还不相信我?” 莫问没有理会赵多树的愤怒,只是很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对赵城主了解真的不多。” “为什么,我把清河城交给了你,把粮食交给了你,甚至还为你出谋划策。到现在,你却不相信我?” 莫问道:“我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关外三郡所有的官员都死了,而城主作为青阳侯,青阳三郡的掌控者,却能活得好好地,甚至还掌握了一座城池,还保护了这么多孩子,还有这么多粮食,能让这些孩子渡过这个灾年。” 赵多树不敢置信的看着莫问:“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信任我?” “我所有的作为都跟你讲过了,真不知道你怀疑的是什么。” 莫问摇头,道:“城主言重了,并不是不信任,只是疑惑。比如城主的家人送去了哪里,你的那些军队为什么会这么听你的话,将那些不愿走的父老都杀了,既然城主能够得到这么多军队的支持,那么想必支持你的官员也不会少,为什么现在,军队和官员却一个都见不到。” 赵多树激动的跨到莫问身前,怒问道:“那些官员和军队当然都送去了景国,他们跟着赵家一场,我赵多树自然要保他们一条退路。我的家人也在景国,因为景国地位超然,就算接受了青阳三郡的官员和灾民,宛州城里的小皇帝也不敢有什么话。” “我骗你?你现在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莫问后退一步,道:“并不是怀疑,只是疑惑。赵城主不必多想。现在,还是跟在下去粮仓大营吧。” 赵多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 他说:“我会跟你去粮仓大营的,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不该放那些人离开。没有人愿意死,特别是他们这群无数次死里逃生的饿鬼。你放他们离开了,那些不愿意陪着你赴死的人就会联合起来,杀死你,分了粮食,甚至杀光所有和他们不站在一块的人。你所有的谋划都会落空。” 他看着莫问的眼睛,用一种很真诚的眼神看着莫问,语气里带着一种哀求:“你现在要做的是在他们联合起来之前,把那些领头的人都杀死,这样,他们就会是一盘散沙,凭借你的威望,他们才会听你的,跟着你去赴死。” 莫问也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解释道:“我放他们离开,并不是因为仁慈。我是真的要他们把跟着我去‘赴死’这件事传下去。只有真心跟着我赴死,这些人才有一线生机,我们也才有一丝可能,打下青衣城,然后从青衣渡渡过云河,到达云国。” “但更多的情况是那些人会在今晚联合起来,攻打你的粮仓大营,或者是明天早上,把所有人都联合起来,逼迫你分了粮食,或者直接杀了你。” 莫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么干,你是要把清河城最后一点希望也给抹杀吗?” 莫问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粮仓大营又三万人,粮仓大营周围,最多容纳十万人,就算他们所有人都聚了起来,杀了前面二十万,其他人就会听话了。” 赵多树有点被吓住了,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哑声说道:“你就那么相信你的粮仓大营这种时候还所有人都会跟着你吗?” 莫问摇了摇头,道:“大部分都会,但不愿意的人肯定也有,所以今晚上我才会守着粮仓大营。” 赵多树愤怒道:“既然你要杀死他们,为什么不等到了城外再杀死他们,为什么要将这些危险留在城内?” “你知不知道,这样混乱的情况,有多少人会死?” 莫问摇了摇头,道:“要将这些人骗到城外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粮食先动。但动了粮食,死的人就只会更多。那时候看见这些粮食的人都会疯狂的。” “而且,不给他们串联的机会,我们就不会知道,哪些人是真的会把这个活着的机会让出来,哪些人会心怀鬼胎,暗自谋算。” “我们离开之后,如果这些人暗中回头,留在城里的孩子就会很危险,所以必须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只要把领头的人都杀了,那么剩下的人,即使有这个心思,也不敢妄动。” 赵多树恍然,点头道:“确实,如果到了城外,三万人要控制一百万,就绝对不可能了。” 他先前还以为放了那些人,只是因为莫问的仁慈,但现在看来,如果莫问真的是那么优柔寡断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活到现在。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你确定放任那些人联合起来,你真的能赢吗?” “就算你刚才说的,只杀二十万,但三万人要杀二十万,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莫问摇头:“不一定要杀这么多,确实会有很多人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但更多的人会看着,若是见到真的没办法取得粮食,他们就会想一想我的话。跟着我,他们不一定会死。但攻打粮仓,他们就一定会死。” “这样一来,其实会跟着他们攻打粮仓的人也不会很多。” 赵多树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道:“的确,就算是他们手下的人,除了心腹的那些,其他的人或许也更信任你这个鬼王。因为哪怕分了粮食,那些人跟着他们,也未必比跟着你这个明言带着他们去死的鬼王更有希望。” 他说到这里,看着莫问的眼睛,道:“我一直以为,你能走到现在,是靠着一身武力,没想到这么多天来,我都没看出来,你才是一个天生适合当大帅的人。” “当断则断,每一次选择,看似危险,但绝对都是代价最小,收获最大的路子。” 他说:“可惜,要是换一个时代,你或许真的可以闯出一番王侯霸业也说不定。” 莫问摇了摇头,道:“其实没你想的这么复杂,只是开诚布公,不将所有人看得太好,也不将所有人看得太坏。” “极端的,终究是很小的一部分。” 赵多树愣了一下,道:“也对,开诚布公,你就能赢得中间这部分人的支持了。还有哪些死心塌地相信你的那一部分。所以你可以团结最大的力量,用最小的代价,打倒挡在你前面的人。” 莫离愣了一下,笑道:“你要是这么理解,也行。” “只是现在,赵城主,请把。” 莫问让开了一条路,请赵多树前往粮仓大营。 赵多树自嘲的笑了一下:“如果真的那么开诚布公,那我又岂会现在才明白这点?” 他转头对一个仆人说道:“去请夫人出来,我们跟着鬼王去他的大本营坐坐。” 莫问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第十一章 准备 回到粮仓大营的莫问,并没有把所有的头领叫在一起,把将会离开的事情宣布下去。 他一个一个的走过营盘,三万人,五百人为一营,六十个营盘。 他把所有的守卫都叫起来,站在一起,把自己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接下来会发生时吗,他们将会面对的是什么,所有的问题,一点一点的讲清楚。 “我们撑不下去了,剩下的口粮,一天一顿,也只够我们吃一个月。” “周天子那里是不用再指望了,我们要提前打算。” “所有的道路,向东,向西,向北我们都考虑过。最好的选择还是向西边,去云国。” “当然,青衣城那里,现在驻扎着三万的大周军队,我们要过青衣渡,应该会跟她们打上一丈。” “这次去,很危险的,我们不一定能活下来。但只要我们打下青衣渡,渡过云河,到了云国,我们逃难的脚步差不多就可以停下来了。” “云国太子是一个仁义的人,听说早前还接纳了几百万的灾民。只是云国压力也很大,或许会驱逐我们,但应该不会动武。” “我们就赖着嘛,就睡在他们的门口,他们总不会看着我们饿死。” “一百来万人而已,云国这么大,每个人省一口,也够我们渡过这几个月了。” “对,我们要把所有粮食都留下。这些孩子,如果我们打不下青衣城,我们就死了。我们得为他们留下些口粮,让他们活下去。” “整个青阳三郡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啊,我们可以死,这些孩子不能死。” “我们总要为这青阳三郡留下一些火种,以后等我们死了,也有个烧香上坟的人。” “当然,我们也不一定就死。三万人而已,我们有多少人,一百万呐,堆也堆死他。” “我们又不是没有打过,当初十万人防守的青云郡不一样也被我们打下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天子会在这个时候派兵守着青衣城,可能是想要防备云国趁机把关外三郡吞下去吧。” “对对对,周天子哪里还有什么仁义,他把驻军的粮食给我们,我们也差不多能多活好久不是。” “算了算了,我们就不在这里骂他们了,骂了也没用,他也听不见,听见了他也不会给我们粮食。” “对,这几天,在路上是有些难捱,但不就是吃草根树皮嘛,这么长时间来,我们又不是没有吃过。在夏天旱灾的时候,我们想吃,还都找不到呢。” “现在虽然到处是洪灾,但起码,草根树皮还是管饱的。” “嗯嗯,我知道难吃,但为了活命啊,有时候恨不得屎都吃。” “对对对,我们带一点口粮,在打青衣城的时候,吃一口,也好有些力气。” “是很困难,但这么多困难我们都走过来了,总不能倒在现在。” “这是最后一哆嗦了,我们必须要走出去的。” “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人肯定不想这么走出去,他们想要分了粮食,甚至,杀了其他人,或许他们留下的人少一点,他们就可以熬过去了。” “但我们是人啊,我们活下去了,这些孩子就不能活了。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都死了。” “对,我们就是要把更大的机会留给他们。我们出去再拼一条活路。” “我们哪一次不是死里求生啊。那些人就是看见这么多粮食,似乎就可以想过一点舒服的日子了。” “想活下去嘛,人之常情,但总不能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孩子都不管不顾了。那还算什么人啊?” “对,他们明天肯定来,说不定今晚就会铤而走险。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护好粮仓,保护好所有粮食。” “明天等把那些人打退了,我们就去扫一遍,把所有十六岁以上的人都扫出城,然后这些孩子就都安全了。” “嗯嗯,这个问题我也是考虑过的,莫离可能会留下。” “当然我也是有点私心的,可是他也刚满十六,还不足十七嘛。他的能力,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可以保护好城里的这些孩子。” “对,那就拜托大家了。我知道这个很难,要把自己活命的机会让出来。但是再难,我们也得扛过去。到时候打青衣渡,我陪着你们一起赴死。” “当然,话是这么说,能不死,当然最好还是不要死。” “好,就拜托大家了!” 莫问鞠躬拜谢,那些守卫单膝跪地还礼。 他一个个的走过营帐,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说着大体相同的话,把所有的考量都拿出来,揉碎了,跟这些守卫说清楚。 这些道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有人想要离开。 离开的人,放下装备走了;反对的人,当然都被杀了。大部分人倒是都是赞同的。 走过六十个营帐,差不多每个营帐用一刻钟时间。 等到他走完,天已经大亮。 等到他回到主帐,三万人还剩下两万八千多人。 这些人,基本上是从最开始就跟着莫问逃出来的,对他最为忠心。 而在这种苦难之中,人容易走向邪恶,但同样也更容易激发团队和奉献的精神。 赵多树看见他回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道:“这些人,比我想象的更忠心。” “也许我说错了,你或许真的可以干出一番王侯霸业。” 莫问有些疲惫的喝了一杯茶,道:“我就是一个老刀堂的刀客,除暴安良是我擅长的。王侯霸业……” 他轻笑了一下:“我干不出来,也不感兴趣。” 赵多树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笑道:“鬼王果然仁义无双。” 莫问没有回答,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其实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不相信我?” 莫问道:“其实还是相信的,你说的那些事情,我都信了啊。” “那你是怀疑我别有用心?”赵多树好奇的问道。 他自己接着回答:“这就更不可能了啊,你说你们有什么值得我来谋划的。我赵家数百年的基业都毁了,现在来谋划你们这一群饿鬼,我犯得着吗?” 莫问也笑道:“我觉得也是犯不着。只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赵多树瞪大了眼睛,过了半晌,才苦笑道:“这算他妈什么理由?” “我知道不算理由。只是……小心无大错吧。” 赵多树苦笑着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第十二章 冲突 就在莫问逐个巡营的的时候,城里的串联也在进行。 想要反击的,杀了莫问,甚至是杀了大部分人,他们自己就可以活下来。 无奈接受的,他们知道莫问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真的是饿怕了,三天的口粮不能支撑他们到青衣渡,他们想要多带一点口粮的。 愿意牺牲的,是真的愿意为这些孩子留一条活路。 这一部分人,有孩子的占大多数。 不仅仅是高升他们在串联,大部分人都找到他们立场相同的人,关系好的人,想要说一点什么。 毕竟,不管是最后是什么选择,这样的压力还是太过沉重。 他们想找人分担一下自己的压力,或者是缓解一下心中的苦闷。 但就在这样的串联之中,冲突已经爆发开来。 李大柱是陈虎的手下,是跟着陈虎一起投靠到莫问麾下的人之一,但平时与莫问的接触并不多,只是感觉,莫问比陈虎要好一些,跟着莫问,他们似乎能熬下去。 今天,莫问在城主大厅一刀杀了陈虎。他们当时都只有害怕和惊恐,生怕莫问会吧他们这一系的人都杀了。就糊里糊涂的跟着其他人都答应了。 回到驻地,他们四个人也没有散开。而是一起进了陈虎原来的院子。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以到了现在,他们看着这院子,依旧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无措感。 沉默了好一会儿,张远才开口骂道:“姓莫的也太霸道了,陈老打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说杀就杀了。” 平日里他跟陈虎关系最亲近,此时也是最恐惧和反对的。 刘平骂道:“放屁,鬼王说的哪点不对,陈老大要跳出来,我看他活该。” 张远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姓刘的,你到底是那头的,可别忘了你最开始是跟着陈老大混出来的。要不是陈老大,你他妈可能早就死了。” 刘平分毫不退,对骂道:“我死不死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不是后来我们跟了鬼王,现在你他妈还能在这里骂人?” “那也不能因为一句话就把人给杀了吧?” “为什么不能,我看杀得好,给孩子多留一口粮,哪里错了。陈老大那样说,连孩子都不顾了,人都不是。” 刘平转头对着李大柱问道:“大柱,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说鬼王这么做,错了吗?” 李大柱一咬牙,道:“如果可能,我当然也不想死,可是,这时候,我也愿意把机会留给孩子。” 张远一个人面对两个,有些胆怯,转头拉队友,道:“老唐,你是没有孩子的,你说你愿意为了别人的孩子去死吗?” 他冷笑的看着刘平:“你刘平是佛爷圣人,愿意为了别人去死,可是我张远不愿意,我拼了这么久,就是想要活下去。现在这个时候,凭什么让我把或者的机会让出来?” 边上坐着一直没说话的老唐犹豫的说道:“大家别吵,我看大家都没错。老李你们是愿意为了孩子去死的,这我们能想得通。但我们这些没有孩子的人,也不想死啊。” “我们不是不想给孩子多留一点,但是鬼王说的,最多带三天的口粮也太少了,这要是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路上。” 刘平怒骂道:“放屁,原来连草根树皮都没有的时候,我们都撑过来了,现在到处都是草根树皮,你们还活不下去了?” “我看你们他妈的就是一帮白眼狼,这肚子还没有吃饱过呢,就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下去了。鬼王当初好心救了你们,还不如救条狗呢。” 张远指着刘平的鼻子骂道:“姓刘的,你他妈骂谁呢?” “我他马的就骂你怎么了,你以为谁不知道,鬼王分下来的粮食被你么克扣了多少。有些人一口清汤都分不到,你和陈虎一天倒是几顿,吃得脑满肠肥的。” 张远愤怒的踌躇刀来,怒骂道:“姓刘的,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刘平丝毫不让,“来啊,老子怕你不成?” 老唐笑着劝道:“大家都是兄弟,别生气,别生气。”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握着刀柄,站在了张远一侧,侧身面对着刘平。 李大柱怒吼一声,一脚把桌子踢飞,站在刘平身边,对着张远两人骂道:“老张,平时我们关系不错,可是这次为了孩子,老子是打定主意站在鬼王一边了。” “你这次放下刀,算是给我一张脸面。大不了出城之后的口粮,我都拿出来给你们。但是,谁要是敢反对鬼王,别怪我李大柱的刀,不讲人情。”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过来串联的张清走了进来,满面笑容的说道:“我就说你们都该在这里。” 然后诧异的说道:“你们这是干啥呢,刀都拿出来了?” 张清的到来,让屋子里的形式起了微妙的变化,四个人差不多都知道张清这一帮子人的立场,但毕竟没说出来,谁也不敢确定。 刘平和李大柱戒备着稍微退往一旁,和张清,张远、老唐他们组成了一个三角形。 张远却没有退避,因为张清和他们是一伙的可能性更大。 他斜着眼盯着刘平两人,对着张清问道:“老哥怎么过来了?” 张清看了一眼,差不多猜到了双方的局势,走到张远面前笑道:“这不是因为今晚这档子事嘛,鬼王虽然是一片好心,但大家,谁都不想死。他这样一言不合,就把陈头领个杀了,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张远笑了起来,道:“就是,大家给他面子,才叫他一声鬼王。他还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凭什么决定我们的生死?” 刘平大骂道:“姓张的,公道自在人心,老天看着呢,你们这么忘恩负义,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张远冷笑道:“老天早就瞎了,只要能活下去,天打五雷轰老子也不怕。” 张清和张远并排站在一起,笑道:“刘兄何必生气。鬼王带大家走到了现在,这句话是不错,但大家能活下来,终究还是依靠大家自己的努力。甚至,我们这些人还帮助了不少人。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那些孩子怎么能活到现在?” 刘平看了一眼屋里的场面,自己这边并不占优势,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老李就先走了。” 两人拔腿走向门外,张清笑着追了上去,笑道:“刘兄,长兄何必着急走?” “在下这次来,就是因为鬼王做事,太不公道,高老大和我们这帮兄弟不想就这么去死,所以想要联合大家伙,一起去讨个说法。” 刘平两人被张清拦在了墙边,出不去,只得停下,冷笑着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说法?” 张清看着刘平两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杀鬼王,开粮仓,分口粮。然后大家是要继续留在城里,还是要去什么地方,各自方便。” 张远在后边听得热血沸腾,大笑道:“好,高老大仁义。杀鬼王,开粮仓,分口粮。老子们今天晚上就反了。” 刘平猛然扑向自己面前的张清,手中大刀当头劈下。 他大喊:“老李,动手,杀出去。” 其他三人也各自动了起来,冲突在这一刻,猛然爆发。 第十三章 风暴 战斗一开始就以最爆裂的画面呈现出来。 刘平拔刀,向着张清胸腹斜劈而下,势大力沉,不留一丝余力,似乎想要直接将张清劈成两半。 早有防备的张清后退躲开,后面的张远两人冲了上来,与刘平两人战在一起。 张清游走在边上,不时地补上一刀,像个将要待机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们固然都不是什么高手,但经过了半年的厮杀,也让他们变得狠辣而决绝。 双方都不留余地,每一招,都想要将对方毙于刀下。 听见动静的人跑了过来,看见火并的自家头领,都感到茫然而惶恐。 不知道双方为什么会打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手,如果动手,又该帮谁。 处于弱势的刘平大喊道:“张远想要联合高升,吞并我们,兄弟们,杀了他。” 张远趁机劈出一刀,差点伤到刘平,他完全没有想到刘平竟然会先发制人,只能怒吼道:“放屁,兄弟们,莫问杀了陈老大,我们先杀了这两个姓莫的走狗,再去杀了姓莫的,为陈老大报仇。” 他扣上喊着,手上却丝毫不放松,刘平连连后退,将倒在地上的一根椅子踢了出去,稍微缓解一下险境。 他大喊:“张远不但要联合高升吞并我们,他们还要去造反。兄弟们,杀了他们。” 张远将椅子劈成两半,追了上来。 刘平后退,张清从后面上来,手中长剑刺向刘平的后腰。 刘平奋力转身,长剑从腰上刺过去,划开一道口子。 刘平一刀逼开张清,朝着那些还在犹豫的人怒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别忘了是谁带着你们活到现在的。动手,杀了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 张远看到不少人都盯着自己,有些心慌的大喊:“别听他胡说,姓莫的这次没有办法了,找不到更多粮食,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独吞那些粮食。” 他心里不定,手上的动作自然就收了三分力气。 刘平受了伤,也趁机松一口气,退到墙角,戒备着两人。 他大骂道:“放屁,鬼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不信鬼王,信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果然,莫问在灾民之中,威信无双,不少人冲了上来,将几人隔开。 一部分人跟在张远身后,这些人基本都是陈虎的亲信。 一部分人挡在刘平身前,双方对峙起来,并没有立即动手。 由于这是陈虎的大本营,双方的人数相差并不多。 有人问道:“几位头领,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远着急地大喊:“兄弟们,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联合起来,杀了莫问,打开粮仓,分了口粮。” 刘平大骂道:“放屁,城里的粮食不够,鬼王要带着我们去云国。哪里错了?” “只让我们带三天的口粮,难道不是让我们去送死?” “就算是送死,也是鬼王带着我们一起去。跟着鬼王,我们总能熬过去。” “不管能不能熬过去,敢昧了老子那份粮食,就不行。” 张远大喊着,冲了上来:“老子宰了你。” 刘平也顾不得伤口,大喊一声:“杀了这些叛徒。”同时提着刀冲了上来。 混乱从屋子蔓延到整个营地,到处都是喊杀声,哀嚎声。 有人打翻了油灯,火便烧了起来。 张清见状不对,早已溜走。 似乎是缓慢的,又似乎是紧凑而急促的,整个城市便都混乱起来。 有人煽风点火,乱中取粟。 有人正气浩然,守护希望。 大部分的人惊魂不定,不知道该信谁,也不知道该帮谁。便只能四处躲避,惶恐不安。 或许是因为事关生死,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这样一种心理;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地方没有一个像刘平一样坚定的头领,大部分人都被煽动起来。 而寻求保护的人听说莫问在粮仓,便慌乱的赶了过去。 支持莫问的,发现对面的人越来越多,便也只能向着粮仓方向靠拢。 而那些想要粮食的人,自然而然的也要朝着粮仓冲过去。 天还未亮,粮仓周围的人便开始聚集起来。 有人寻求帮助,要求他们一起对抗‘叛徒’;有人寻求保护,还希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更多的人开始质问和对峙。 人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乱。 不动如山的,只有被莫问一个一个走过的粮仓大营。 他们披坚执锐,警惕的面对着所有接近的人。 只有几个统领在军阵里面,不停的向外面的人劝说,解释,尽量将莫问的所有意思都表达清楚。 但场面并没有就此缓解,前面的人听说了,后面的人还不知道,还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断的鼓噪。 就像是一个越来越强的风暴,汇集着越来越强大得力量,只等着将这个最后的暴风眼也一起撕碎。 张远在营地和刘平火拼了半晌,渐渐的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似乎越来越少,而刘平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又发现张清已经趁乱走了之后,连忙一边打,一边逃到了高升的驻地。 刘平也没有狠追,在简单的包扎过伤口之后,也带着人赶到了粮仓大营这边。 像刘平这样的人当然还有,在大营附近,戒备着问明立场之后,立场相同的就站在一起,立场不一样的就差不多是相互敌视。 相对来说,这个时候还能坚定支持莫问的人较少,他们选定了广场上,靠近西边的一块阵地。 与张远一个立场的人选择了广场的东边一块,人数要多一点。 两帮人相互对峙,中间只隔着丈许宽的一条通道。 而人数最多的还是那些茫然惶恐的人,但此刻,他们却不能在广场上占下一块阵地,反而是被挤到了周围。 双方的人都在等着莫问出来,倒是没有立即打起来。 也有人不停的喊话,劝说,都希望能从对方的阵营之中,再拉来几个队友。 哪怕是只能给对方添点乱也是好的啊。 而往往反对莫问阵营的人喊话,这边就骂回去。 而支持莫问的刘平他们每一次喊话,对面阵营倒是往往都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骚动。 就在这样的对峙之中,天亮了。 粮仓大营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的被人围了起来。 第十四章 逼宫 高升刚做出反对莫问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并不笃定。 哪怕是在张清他们面前表现得信心满满,甚至还喊出了‘杀鬼王、开粮仓、分口粮’的口号,心里也想着,那些没有孩子的人,对莫问的这个决定可能很不满,但最终究竟会有多少人与他联合在一起,正面面对莫问,他其实也不确定。 但是他占了两个优势,第一就是驻地,他的驻地是靠近北城门的一块,只要事情不对,他随时可以提前出城。到时候,莫问一边不会追,就算是要追,也不容易。 第二就是莫问给了他时间,莫问说他晚上会守在粮仓大营。 粮仓大营实在太重要,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这样选择。 而且这句话是莫问说出来的,哪怕是站在了敌对位置,他也相信莫问这句不会是假话。 所以,莫问给了他时间,让他可以有一晚上的时间去联合那些对莫问所不满的人。 随着消息慢慢传回来,他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确实没有预料错,很多没有孩子的人都对莫问很不满。通过那些人的撺掇,还有打开粮仓,分了口粮的口号。 哪怕不少人对要不要杀了莫问这个问题上有不小的争执,但他们基本上还是联合起来了,答应第二天去粮仓大营问莫问一起分粮。 这些人联合起来,超过了他的预期,有五十多万。 出乎意料的是陈虎的人马竟然被刘平给收服了,而且还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看着狼狈不堪,跑到自己这里的张远、老唐,还有所剩不多的亲信,他心里有些恼火,又有些鄙视。 恼火是对刘平,鄙视是对张远他们。 但他面上却笑呵呵的,表示对张远等人的欢迎,说,等到分了粮食,他们那一份绝对不少。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张远等人自然是感激涕零,只差发誓一定帮着高升砍出第一刀。 形势越来越好,整个城市都混乱起来,大部分人都跑向了粮仓大营的方向。 高升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他算了算,除了那些中间的,不知道支持谁的那一部分人,自己的力量竟然超过了莫问,而且超过的还不少。 回来禀告的人说联合了超过五十万的人,他估摸着,这都只是按照头领的数目来算。这些人的手下就算跑了两成,好吧,他的信心还是有些不足,毕竟莫问在这些饿鬼之中,威信实在太高。 他就多算一点,就算跑了四成,他也还有三十万人。 而这些人之中,大部分肯定都是中间派的,真实支持莫问的,他估计应该不过十之一二。 加上那些明确支持莫问的头领,莫问手下的人,似乎不超过十万,这还要加上三万的粮仓大营。 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莫问不过如此,自己或许可以取而代之的心思。 天亮了,大多数人都围到了粮仓大营周围。 高升并没有着急着赶过去,他在不停的估算着敌我双方的人数,还有城中的形势。 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以在城主大厅里,他才没有立即出声反对莫问。果然他的隐忍是正确的,忍不住的陈虎不过说了一句话,就成了莫问杀鸡儆猴的道具。 他城府很深,所以才对谁都没有说过,如果事情不成,他就会一个人先跑的事情。 所以他才没有亲自跑出去串联,因为这样,在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杀了张清、崔虎这些人,表态他是支持莫问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张清他们搞出来的。 是的,他从来没说过,谁也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 甚至,为什么他一开始就选定了城门边上作为驻地,而是不房屋等各方面都更好的城中间,曾经的繁华地带,真正的原因,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直到张清回来禀报:“老大,那些统领都过去了,我们这边的人超过四十万,支持莫问的,只有十来万。这一次,我们赢定了。” 张清喜笑颜开,就算是在院子里看见了张远等人,也没有一点惭愧的感觉。 高升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端着酒杯,斜着眼睛看着张清。 张清有些尴尬,他解释道:“老大,昨晚真的不怪我,张远他们太废物,在陈虎的地盘上为陈虎报仇,都给赶出来了。我虽然有心,但也没办法。” 说过了自己的失误,自然也要表一下功劳,他接着说道:“但我绝不是临阵脱逃,我昨晚又去联合了王大锤他们,他们都答应了,跟着老大你一起去攻打粮仓。” 高升这才笑了起来,道:“来来来,喝酒,张远等人,算得了什么。” 张清感激的笑着接过酒杯,谢过之后,才小心的问道:“老大,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高升起身笑道:“既然人都过去了,我们也过去吧。” 高升来到广场上的时候,那些一样望不到尽头的支持自己的人群,哪怕是早有想过,但依旧有些忍不住的心潮滂湃。 有看看旁边只有己方四分之一不到的那一群,他心里第一次对莫问讽刺:“莫问怕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招来这么多人的反对,而他妇人之仁的只杀了一个陈虎,最后将自己给围在了牢笼之中吧?” 是的,就是牢笼,此刻粮仓大营周围围满了人,他相信,就算是莫问涨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一个个统领迎了上来,就算有人有些不服,但这个时候,也依旧把高升当成了自己一方的首领。 高升笑着,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倨傲,反而更加的温和诚恳,尽量对每一个自己捡到的人都做出相应的回应。 来到队伍的最前方,提着一柄大锤的王大锤问道:“高老哥,那莫问躲在里面不出来,你说现在咋整?” 高升笑道:“王老弟慎言,鬼王毕竟是鬼王,直接叫他的名字不太好。” 王大锤鄙视道:“老子敬他的时候,他是鬼王,老子现在要反了他,还是鸟的鬼王。” 他斜着眼睛看着高升问道:“你不会是站错了队吧?” 高升半点不生气,笑道:“王老弟想多了,我们自然是一伙的。” “那你是不是来打粮仓,分口粮的,现在这样,可不像要打的样子?” 高升摆了摆手,道:“王老弟莫要瞎说,我们是来请鬼王分粮的,怎么是攻打粮仓的呢?” 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纷纷应和道:“就是就是,我们就是来请鬼王分粮的。” 王大锤自然也不傻,但也没有出言讽刺,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有人问道:“那现在鬼王不出来,我们怎么办?” 高升走到最前面,笑道:“鬼王不出来,我们自然是要请他出来。他不出来,就是我们诚意不够。” 他对着粮仓大营的一个统领道:“杨统领,还请鬼王出来。” 杨统领看着高升一伙人,声色俱厉的喝道:“高升,你们想造反?” 高升哈哈大笑:“杨统领说笑了,是鬼王带着我们,我们才活到现在。我们怎么可能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只不过大伙想见见鬼王而已。” 他回头对着后面的人喊道:“兄弟们,请鬼王。” 后面的人纷纷应和,大声叫道:“请鬼王……请鬼王……请鬼王!” 数十万人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声浪滔天。 第十五章 问题 粮仓大营里,莫问和莫离在喝粥。 哪怕是今天,哪怕就守着粮仓大营,但他们也没有比往天喝得更干一些。 赵城主坐在他们对面,把碗里的粥一口喝干之后,意犹未尽的看着莫问抱怨道:“不是我说,今天这种时候,你就不打算吃好一点?” 他指着帐外的那些士卒说道:“就算你们不在意,但这些士卒可是你最后的本钱了,他们没吃饱,怎么有力气杀人?” 他看着莫问问道:“你是打算将你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全部葬送完吗?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莫问认真的将粥碗里的最后一粒米粒扒进嘴里,这才放下粥碗,道:“心疼是一回事,要不要增加口粮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现在多吃了一粒,留下的就会少一粒。” 赵多树无奈的道:“可是看样子,支持你的人不占优势,要是不给他们吃饱,你确定你能赢?” 莫问目光沉了沉,没有回答。 外面的声浪犹如海啸一般传进来,入耳都是一声声的‘请鬼王’。 边上的莫离面色有些沉郁,视线放在父亲莫问的脸上,隔了一会儿,才转开。 莫问察觉到他的目光,难得的表露出一个父亲的关心。 他问:“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见你很少说话。” 莫离愣了一下,犹豫的说道:“没事,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莫问诧异道:“什么想不通?” 莫离看了看赵多树,接着说道:“我就是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莫问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是说外面的事吗?” 莫离说道:“是,但不仅仅是这样。” 他一开口,话头就有些止不住的趋势,他说:“这些年,父亲一直带着我闯荡江湖,父亲教给我的也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道理。” “可是,这大半年来,谁是弱者,谁又是强者呢?” “我感觉,大家都差不多,不过艰难求存而已。” “就像外面这些人,他们也只是希望能更有几分希望活下去而已,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父亲的决议自然是没错的,这么久以来,也力所能及的帮助了不少的人。” “可是,要是谁都没错,那么,到底是哪里错了?” “外面那些人,会联合起来反对父亲的计划;这大半年来,大家明明都那么努力,可是,却那么多人都死了。这到底是哪里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赵多树先前只是在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但到了后面,赵多树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莫离说到这里,看到父亲眼中的诧异,还有无奈,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他问:“如果大家都没错,那到底是什么错了,老天吗?” “如果仅仅是因为天灾,真的会导致这么多人的死亡吗,真的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吗?” 他看着父亲莫问的眼睛问道:“如果明明是有办法的,那么,为什么那些人却不去做?” 这个问题,莫问没有答案,他转头看了看赵多树,赵多树也不能回答。 莫离激动的狠狠锤在桌上,猛地站了起来,他怒问道:“如果一个君王,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百姓这么凄惨的死去,那他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天子?” 大营之外,声浪滔天;大帐之内,静默无声。 对于这样的问题,两个大人自然是有答案的,因为文王武王打败了商朝,建立了大周朝。因为姬环是文王武王的后代。 可是,这样的答案,能说服这个激愤而赤诚的孩子吗? 看着莫离眼中清澈而愤怒的神色,一个统领百万饿鬼的鬼王,铁打一样的老刀堂舵主;一个曾经掌控关外三郡的青阳侯,在这样的逼问之下,也只能避开了那种灼人的目光。 赵多树转开头的瞬间,眼中一丝惭愧的神色一闪而逝。 莫问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过。原来一直听说,是因为天子他爹是天子,所以姬环也就是天子。” 说到这儿,莫问站了起来,宽厚有力的手掌拍了拍莫离尤显单薄的肩膀,接着说道:“只是现在想想,这个问题似乎确实有哪里不对。” 他说:“你今天守好大营,一粒粮食也不能少。这个问题,慢慢想,不着急。” 他提起刀,转身向着大帐外面走去。在他走出大帐的时候,赵多树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莫问回头看着他,赵多树真诚的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管怎么样,今天,我希望你可以赢。” 莫问愣了愣,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然后,大步跨出,迎着声浪的方向,如同逆流而上。 大帐之内,只留下赵多树与莫离两人,赵多树看着莫离感叹道:“你父亲只是一个老刀堂的侠客,哪怕到现在,领着百万人,号称个什么鬼王,但侠客的本质从来没变。” “刚才你问的这个问题很好,你以后多想想,如果……如果可以想通,或许你以后真可以成就一番王侯霸业。” 莫离看着赵多树,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他对赵多树从来没有什么好的感官。哪怕是到了现在,依旧如此。总觉得在他和善的面容背后,藏着一副魔鬼的面孔。 所以他这次也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将赵多树晾在大帐里。 被撂下的赵多树愣了好一会儿,才又一个人苦笑起来。 “凭什么你就是王侯将相呢?”他一个人看着帐顶发呆。 大营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因为每位的出现,而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然后又慢慢的静了下来。 莫问走到广场,不见紧张,也不见愤怒,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石头脸。 他走到粮仓士卒的前面,站在高升这些人的对面,环视了一下广场上的那些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高升身上,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高升等人也都看着他,等着他怒斥也好,质问也罢,反正是等着他先发话。 然后就这么等了半天,差点憋出内伤来。 人山人海的广场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副奇异的画面,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莫问身上,大气都不敢出。 乎时间静止。 第十六章 过此线者杀无赦 看到自己这边几十万人,被莫问一人就压制了气势,高升想说什么,但又怕输了气势,拼命忍住的模样,王大锤不屑的呸了一口,上前几步,大锤扛在肩上,道:“莫问,我们今天聚在此处,不为别的,只为分粮。” “要是你将粮食分给我们,今后,我们还叫你一声鬼王,要是不分……” 王大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数不尽的人,他大声喊道:“你便要将我们这些人,全都杀完。” 莫问看着他,然后看了看那些鼓噪起来“分粮、分粮”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高升身上。 他依然没有愤怒,只是平静的问道:“你们呢,也是这样决定的吗?” 高升有些恼火王大锤太过直接,输了气势不说,还没有打动那些还在观望的中立派。但局面已经如此,他也只得上前,站在王大锤旁边,看着莫问笑道:“确实如此,鬼王只给我们三天的口粮,就要把我们赶出去,这是要我们去死。” 他用一种真诚的目光看着莫问,沉痛的说道:“我们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的,鬼王,我们不愿意去死了。” 看着高升背后那些对高升这番话深有同感的人们,莫问有些沉默。 另外一边的刘平上前骂道:“高升,你他娘的放屁,鬼王是要带着我们去青衣渡寻找机会,城里的粮食是要留给那些孩子。粮食分了,这城里还有人能活下来吗?” 王大锤对骂道:“要死就一起死,又不是老子的种,凭什么让老子替他们去死?” 刘平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他娘的忘恩负义,要不是鬼王,你们早都死了,现在还能在这里逼迫鬼王分粮?” 刘平指着那些人,愤怒的骂道:“还有你……你们……你们,你们全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高升身后那些人被刘平的手指划过,有些露出一些羞愧的神色,但都只是一闪而逝,只要能活下去,忘恩负义……就忘恩负义吧。 高升却不能就这么接受刘平的指控,他冷笑道:“大伙儿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何就是忘恩负义了?这些粮食本来就是大伙儿的,为啥就不能分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着莫问,冷笑道:“鬼王带着大伙走到现在,大伙儿确实都挺感激他的,要是鬼王还能带着我们活过这个冬天,熬过明年,那么别说是感激,大伙儿就是给他立庙,供奉长生牌,天天三拜九叩,大伙儿也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鬼王你要带着大伙儿一起去死,把我们原本该有的活命的机会让出来给别人,那么,凭什么我们还要对你感激涕零?” 一直没说话的莫问终于开口,他说:“大伙说得对,我确实没做过什么,值得你们感激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莫问会这样说。 刘平他们着急的想要解释反驳什么,但莫问的话并没有停下:“我昨天说,要带着你们去青衣渡,是寻求生机不错,但能不能打下青衣城,打下了青衣城,又能不能渡过云河,都说不定。” “或许可以说,机会都不大,因为在几个月以前,云国已经不接收灾民了,他们会不会驱逐我们,还是一个未知。” “所以,你们要说我是带着你们去送死,也可以。” 看着下面那些隐隐骚动起来的人群,莫问提高了声音,道:“但是,这是我所能想到能够让这个城里活下来更多的人,跟着我出去的人也更多一丝机会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莫问说到这里,朝着前面鞠躬拜谢道:“所以,请诸君出城,请诸君,和莫问……一起赴死!” 后面这句话,他是吼出来的,声音传遍了这个宽广的广场。 高升他们都看傻了,没想到莫问就这么直白的承认了,他预想之中,莫问可能愤怒,可能冷酷,可能说事实,摆道理,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莫问一上来就摊牌了,而且还恳求自己这些人。 他觉得有些可笑,人要是都那么高尚,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广场上。 可是,面对这样的人,听到莫问说出那句‘请诸君随我赴死’这句话,心里竟然也微微温热起来。 但是,如何的温热也抵不过对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惧。 另一边的刘平等人,还有莫问身后的粮仓大营的士卒看得热血沸腾。 遇到这样一个仁慈而又高尚的头领,只要是心中还有正义和美好的人,谁不愿意陪着他一起闯荡呢——哪怕前方真的只是死亡? “愿随鬼王赴死!” “愿随鬼王赴死!” 一声呐喊爆发出来,然后成片的响应。 人数虽少,但却气势通天。 比刚才高升那伙人叫的‘请鬼王’更加的激昂,更加的宏大。 高升那拨人面色微变,他们身后的那些人也有不少动摇。 他们知道莫问的威望很高,但是却没想到竟然高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死,还有这么多认响应。 高升有些感动,但又有些可怜。 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他可能也会像刘平这些人一样,随着这么一个头领,慷慨赴死。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见过了太多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事。这样的热血,在他现在看来,也只剩下幼稚的可笑。 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感慨,而是怎么样安定自己身后这片已经开始动摇的人心。 王大锤冷笑道:“狗屁。” 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激动人心的呼喊里。 高升上前几步,对着莫问躬身拜下。 呼喊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高升起身看着莫问说道:“鬼王高义,愿意为那些孩子做出牺牲,我等自然是佩服的。只是为何要要求我等也像你一样做出牺牲,为何不是其他人为我等做出牺牲?” 广场上静了静,一旁的刘平忍不住大骂:“无耻,鬼王留下的都是孩子,高升你竟然要牺牲孩子,保全自己?” “自古狼心狗肺者我刘平听得多了,但从没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无耻!” “无耻!” 无数的怒骂传来,高升面色不变,依旧诚恳的看着莫问。 莫问依旧不见动怒,也是认真的回答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能要求其他人和我一样。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你们就必须要听。” 高升愣了愣,笑道:“鬼王这话……可有点不符合鬼王的身份。” 他问:“这样如何能服众?” 莫问摇了摇头,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鬼王,我只是一个刀客。” 莫问长刀插在地上,道:“一个老刀堂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的刀客。” 高升的面容冷了下来,问道:“鬼王一定要赶我们出城?” 莫问拔出长刀,刀气纵横,在身前的地面上,划出一条数丈长的横线。 面向众人,莫问大喊道:“今日,不分粮,请诸君出城。” 说着的时候,莫问再次深深的拜下,好一会儿才直起身,面容依旧坚毅,眼神中却带着一股悲痛。 他厉声喝道:“今日,过此线者,杀无赦。” 高升等人心中微冷。 刘平那一片的人,还有莫问身后的粮仓大营的士卒长刀出鞘,异口同声的爆喝:“杀无赦。” 第十七章 血战 一颗光明正义的心,总是能威慑那些阴暗鬼蜮的存在。 那些跟着高升的不少人开始动摇和恐惧,他们过来,是为了求活,而不是为了赴死。 高升现在无路可退,或者说,他并不想退。 如果他此刻退了,那所有的谋划都将落空。 退出去百分之五十的死亡,与冲过去,百分之五十的存活,并且会活得很好, 两条路,你会选择哪一条? 况且,自己这边,人数上始终还占着优势不是吗? 高升朝着莫问喝问道:“莫问,粮食是大伙的,你凭什么把我们的口粮也分给其他人?” 他说:“要当好人,用你们的那一份,把我们的口粮给我们,我们就出城。” 他身后的一部分人也跟着大喊:“把我们的粮食还给我们。” 骚动的人心稍微安定下来。 刘平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蹿出来骂道:“放屁,这些粮食本来就不属于你们,是属于清河城的。” 这个人叫小猴子,是原本就待在清河城的人。 他愤怒的看着高升那些人,骂道:“你们已经吃了这么多了,我们都已经不够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些粮食。” 广场上的人有些愕然,没有人回答小猴子的问题。 高升也没有理会小猴子的质问,他看着莫问。而莫问不答。 高升冷笑道:“既然鬼王不答应,那我等便只能自取了。”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人大喊道:“兄弟们,是跟鬼王出去死,还是分了口粮活,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早已不耐烦的王大锤冲了出去,大喊着:“杀鬼王,开粮仓,分口粮。” 不少人咬牙跟上,大喊着:“开粮仓,分口粮。” 粮仓大营的士卒临危不乱,严阵以待。 刘平他们带着人向着高升他们那一方冲过去,大喊着:“杀!” 小猴子也跟着冲,被刘平一脚踹到了后面,骂了一声:“滚回去,你来添什么乱。” 小猴子不服的爬了起来,又跟着冲,怒骂道:“添乱的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能好好地熬过明年。” 刘平沉默了一下,道:“那也滚回去,这次老子就帮你把这些口粮保下来。” 小猴子又被踹倒了。 人海如潮,撞在一起,便是血浪滔天。 另外一边,王大锤双手抱锤,朝着莫问猛然砸下。 他爆砸的时候怒问道:“凭什么你是鬼王?” 莫问后退一步,王大锤跟进,第二锤横扫,要将莫问腰杆砸断的感觉。 他问:“凭什么你说得都对?” 这一击,王大锤站在了莫问先前划出的横线上。 莫问再退,王大锤继续跟进,大锤锤向莫问的胸口。 他问:“凭什么你说什么大家都要听?” 三锤已出,王大锤的气势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虽然只是一个二流武士,但天生神力,就算是二阶武士巅峰的武者,对上他也会觉得很吃力。 他在第三击的时候,跨过了横线。 莫问一直提着的刀终于出手,长刀从下往上,斩在锤头之上,大锤向后荡去,连带着王大锤也后仰了一下,拼尽全力,终于把锤拉了回来。 后面的高升等人冲了上来,莫问没有继续追击,只是看着他们说道:“过线者,杀无赦。” 王大锤恼怒而又气愤的将锤砸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碎石乱飞。 他再一次冲了上去,但这一次,他冲的没有莫问的速度快。 莫问提着刀,就像下山的老虎,扑进了人群之中,扭身避过锤头,提刀砍在锤柄之上。一沾即走,第二刀又快速的砍向王大锤的右臂。 王大锤竟然不闪不避,大锤转了个方向,用同归于尽的方式,继续砸向莫问的胸口。 旁边的高升一杆长枪,刺向莫问的小腹。 莫问后退一步,闪身撞入张远、张清等人的攻击圈内。 另一边,粮仓大营的士卒和冲上来的灾民也撞在了一起,方杀声震天。 粮仓大营的士卒盾牌在前,长枪在后,一来一回,就是无数的人倒下,成为一具抽搐的尸体。 后面的人带着一种仇恨而又恐惧的神色,踩着倒下去的人,继续扑了上去。 两轮出枪后,便有人扑到了盾牌之上。 那些盾牌手双手持盾,尽量的缩在盾牌后面。但还是有人被长枪刺中,后面的人迅速的撑起盾牌,补上空缺。 三层盾牌,临危不乱,以较小的战损,消耗着那些不顾一切扑上来的灾民。 另一个方向上的刘平他们所面对的局面就要混乱得多,双方都是长刀长枪的冲入敌阵之中,以命换命的拼杀。 双方的人交杂在一起,有时候甚至分不出,谁是自己人,谁有才是敌人。 刘平长刀架住一柄斧头,后面有长枪刺过来。 刘平将身前的人斩杀,迅速回身,却见不远处的小猴子也用一杆长枪刺进了身后的敌人腹部。而此时,敌人的长枪离着自己也不到一尺的距离。 刘平愣了一下,冲过去砍翻一个小猴子身边的敌人,怒骂道:“不是叫你回去吗,上来送死啊?” 小猴子不见半点害怕,傲娇道:“我们的粮食,我们自己来守护。” 他说:“而且我刚刚还救了你一命呢。” 刘平无奈道:“好,你救了我一命,你是我的大恩人。” 没时间说太多,刘平继续冲向前面。 一边跑着,一边吩咐道:“跟紧我。” 小猴子在后面撇了撇嘴,还是快速的跟了上去。 另一边的莫问和王大锤,高升等人战成一团,虽然是一个人面对十多个的大小头领,还有旁边帮手的灾民,但莫问却毫不落入下风。 他是武道第三境——炼魂境的初阶武道宗师,算是一流高手。 在众多第一镜——练体境、第二境——练气境的二三流武者的围攻下,也显得进退有余。 王大锤像疯了一样,死死地缠住了莫问,哪怕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他也毫不退缩。 这一次,莫问刚刚避开了高升的长枪,王大锤的大锤便锤了下来。 他怒吼道:“给我死。” 莫问不退反进,侧着身子,避过锤头,锤柄砸在肩上,莫问吐出一口鲜血。 但他毫不变色的直接撞入王大锤的胸膛,长刀朝着王大锤的腹部刺出。 王大锤来不及后退,神色癫狂的丢开大锤,迎面扑了上来。 莫问的刀刺穿王大锤的腹部,王大锤痛呼一声,双手一揽,将莫问死死地保住,怒吼道:“杀了他。” 高升等人冲了上来。 第十八章 浴血 粮仓大营之内,莫离握着刀看着惨烈厮杀在一起的人。密密麻麻的,就像蚂蚁。 人们互相厮杀,碰撞,挤压。 倒下去的人摞在一起,快速的堆积成一条小小的‘山脉’。 然后就涌上来更多的人站在‘山脉’上厮杀。 远远地,莫离看见飘洒在天空中,血的颜色。 空气中传来浓烈的,腥臭难闻的血腥味。 莫离的手紧紧的握着刀柄,看到父亲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赵多树站在莫离的身边,他问:“你不上去帮忙吗?” 莫离隔了一会儿,缓缓的摇头。 “粮仓大营虽然比那些难民更为精锐,士气也高。但是人数相差太大,你们不一定会赢。” 赵多树转头看着陷入人海里的莫问,道:“你父亲虽然厉害,但身先士卒,被围困在人群里,也不一定就能敌得过这么多人。” 莫离开口道:“我的职责是守卫粮仓大营,前排的盾牌手不破,粮仓大营不破,我不能出手。” 或许是变声期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赵多树对莫离比较感兴趣,他问道:“你又不是士卒,怎么比那些士卒更听命令?” “我还只是一个炼体境的武者,在这样的厮杀中,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呆在这里,守卫粮仓大营更重要。” “哦,这粮仓大营比你父亲的安危还重要?”赵多树看着莫问被王大锤抱住,他说,“你父亲的情况好像不大妙。” 莫离也看着这副画面,哑声说道:“守住粮仓大营,守住粮食,让这些孩子能活下去,这是父亲的愿望。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莫离握刀的手有些紧张的颤抖,他说:“我相信父亲。” 眼眶中汇集了泪水,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依旧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一个眨眼,就发生了什么意外。 赵多树看了看这个依旧稚气未脱的少年,有些愧疚,有些怜惜。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心里悄悄地说了一声:“如果有以后,他会是一个好的将军。” 人群里,被王大锤抱住的莫问怒喝一声,想要挣开王大锤的束缚,王大锤的双手却像铁铸的一样,越勒越紧。 莫问左手提拳,重击在王大锤的腰肋上,一瞬间,王大锤肋骨断裂,右侧的腰肋向里面陷落。 王大锤长啸一声,口喷鲜血,但手上却依旧纹丝不动。 后面的高升等人越来越近,王大锤狞笑着,疯狂大喊:“死吧!” 他说:“要不是你,老子能活得很好,谁死了,老子都不会死?” 他说:“凭什么大家都听你的,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高升的长枪从莫问的左侧刺了过来,莫问顶住王大锤向前跨出一步,逼开长枪。 后面的张清和张远也追了上来。 张清的长剑无声无息的从后面刺向莫问的后腰。 张远手握长刀,朝着莫问当头劈下,他大喊道:“莫问,今天,老子就要宰了你,为陈老大报仇。” 张清的长剑已经刺破了莫问的衣服;张远的大刀距离莫问的头顶只有一尺的距离。 王大锤努力的蹬住地面,避免莫问再次顶着自己前进。 莫问双手握住刺在王大锤腹中的刀柄,爆喝一声,长刀上挑,一步跨出。 王大锤巨大的身躯被长刀挑起,飞在半空中,几乎被莫问一刀劈成两半。鲜血在半空中挥洒,在冰冷的阳光下,折射着犹如红玉的光芒。 莫问沐浴在这漫天的鲜血里,须发张扬,犹如传说里,灭世的。 张清的长剑刺破莫问的后腰两寸,差点出击内脏。 张远的一刀落空,几乎被莫问的样子吓呆当场。 高升的攻击继续到来,莫问不管不顾,转身一刀,砍下张远的头颅。然后快速掠向左侧的高升。 高升回枪挡在胸前,被莫问一刀劈得向后退出。 夏老三从高升的身侧出刀,稍微抵挡一下莫问犹如魔神的攻势。 王大锤硕大的尸体终于坠地,内脏抛洒一地。 他的眼睛依然睁着,黯淡无光的看着一旁同样倒下的张远的无头身躯。 张清几乎被吓疯,怪叫一声,疯狂的朝着后面逃去,只想要远离这个魔王。 高升和夏老三站在远处,一时间也不敢上来。 莫问仰天长啸:“过线者,杀无赦。” 一时间,莫问周围,空出一大片空地。 高升咬牙怒吼:“莫问,别以为你会永远不败,我们五十万人,累也累死你。” 他说完,带头冲了上去,大喊道:“杀了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周围的人再次咬牙冲了上来。 粮仓大营里,莫离紧握刀柄的手终于稍微放开,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赵多树在旁边感叹:“真是勇猛无双。怪不得老刀堂能以武道,与其他几个教派齐名。” 莫离眼眶里的泪水落了下来,他用手在脸上狠狠一抹,回身朝着身后的那些亲卫队大喊道:“保持警惕,如果有人冲破了防线,杀无赦。” 他的声音嘶哑,但透着一股轻松的意味。 另一方的刘平带着小猴子一路朝前杀去,身边密密麻麻都是倒下的尸体。 劈倒一个身前的敌人,身边的战友也冲了上来,给了他松一口气的机会。 他喘息一下,看了一眼浑身染血的小猴子问道:“你小子没事吧?” 小猴子刚刚刺死了一个倒在地上的敌人,听到这句话,傲娇道:“都是别人的血。” 他将长枪杵在地上,稍稍缓解肌肉的酸软。 瞥了一眼腰上伤口渗血的刘平,哼道:“倒是你,伤口又流血了。” 他说:“你可小心点,别死了。到时候老子可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刘平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小猴子的后脑勺上,骂道:“臭小子,跟谁学的脏话?” 他也没恼,低头看着伤口,抹了一把,出血不是很多。 他笑道:“死不了。” 此时,远处传来莫问的怒吼,他们抬头,刚好看见王大锤的尸体飞在半空中。 小猴子看得目瞪口呆,道:“我草,鬼王可真猛,大块头那么大的身体他都能扔起来。” 刘平笑道:“当然,王大锤可是这群人的领头人之一,打起架来不要命的。” 他随手砍死一个突破过来的敌人,笑道:“王大锤一死,高升那边就完蛋了一半。” 他说:“小子,走吧,不要等鬼王那边都完事了,我们这边还在这里纠缠。” 看着小猴子喘息的样子,他斜着眼问道:“怎么样,还能动吗?” 小猴子抬着一杆长长的,与他并不相称的长枪,傲娇道:“当然,老子可不比你差。” 刘平冲了上去,嘴里骂道:“妈的,小兔崽子,就是缺调教。” 第十九章 人间炼狱 混乱和厮杀沿着广场周边的十二个街区迅速蔓延。 先前在周边观望的中间派尽量的想要远离战场,但也不可避免的被波及进去。他们慌张的躲避和逃窜,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风暴的过去。 而那些被波及到的人,惊慌的做出反击,但真正动手之后,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向哪一方出手。 他们往往都被交战的双方认为是对方的人,而被追杀,或者是被裹挟着冲向另一方。 与广场上更加有序的前赴后继的悲壮相比,十二条街区上的厮杀更为混乱和悲凉。 他们都只是想活下去,尽量的躲在后面,但城里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赶过来的人,和广场上因为厮杀的扩散蔓延而向着外面后撤的人,将他们裹在了中间。 战争只要一开始,就没有了理性和约束。广场上的战斗和街区上的战斗渐渐连在了一起,所有人都被搅进了这场战斗,没人能够幸免。 广场上,粮仓大营的三层盾牌已经被破掉了一层。盾牌前面,垒起了比人还高的尸山。那些想要夺取粮食的人还在前赴后继的扑上来,粮仓大营的士卒压力山大,但依旧还勉力维持着阵型没有散乱。 但他们也不得不后退,那些进攻的人站在‘尸山’上,他们处在下方,要防备站在高处的敌人,实在有些吃力。 莫问本来就处在粮仓大营阵线的前面,此时粮仓大营后撤,莫问的位置一下子就被孤立出来。 王大锤死了,高升也不再想着自己这些人能够迅速的斩杀莫问。他在旁边缠着莫问,让他不能后撤,跟着他的那些手下不断的扑上去,以伤换伤,以命换伤,就算是磨,他也要将莫问留在这里。 就在他和莫问纠缠的时候,一个小头领从后面刺了莫问一枪,被莫问避开,他的枪势随即变成横砸,抽在了莫问腰上,莫问被抽得一个趔趄。 高升哈哈大笑中后退,他摸了一把嘴角的血,怒笑道:“莫问,我就不相信你不会累。” 这一次与莫问交手,他其实吃了个小亏,但他认为值得,让莫问被砸了一下。 莫问的周围,倒着上百具尸体,都是被他反杀的。 他看着高升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的眼神,分明是武者交手,有进无退的神情。 高升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头发冷,他怒吼道:“上,别给他喘息的机会。” 说着,他再次冲了上去。 并不是直接冲着莫问的方向,而是在莫问周围游走,随时准备有机会就怼上一枪。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莫问的对手,所以不会想着和莫问直接交手。 他也有这一个统领该有的冷静,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手强大的怯战潜逃。 刘平的那一个方向,战斗已经不仅仅只停留在锋线上,而是逐渐蔓延到整个广场。所有的人,队友和敌人都纠缠在一块,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心中只留下最简单的念头——杀了他们,然后活下去。 不,他们甚至连‘活下去’的念头也没有,只剩下最简单的‘杀’。 这是整个人间最为悲惨的故事。 整个广场变成了人间炼狱的修罗场,饿鬼们相互厮杀,奔向真正的‘饿鬼’的最终归宿。 生存是一场最艰难的战斗,为了活下去,‘饿鬼’也不得不对自己动手,活剐下自己身上一半的血肉。 站在粮仓大营内的莫离看着这样的画面,热泪盈眶。 他呢喃自语:“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 他说:“如果所有的人都是粮仓大营这般的士卒,或许我们就可以打破青霞关,我们就不用在这里相互厮杀。” 曾经的同伴,拔刀相向,不死不休。 这句话引起了旁边赵多树的共鸣,他说:“我们自己实力不够,便只能任人宰割。想要活下去,就得对自己动刀子。” 他的声音凄凉,完全没有曾经智珠在握的那种高昂。 莫离擦了一把眼泪,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对赵多树,却多了一丝好感,不再像原来一样防备。 莫问身边,倒下去的尸体越来越多,莫问的位置也被渐渐推向前方,越来越远离粮仓大营的防线。 高升打定主意,从两个方向突破,就算杀不了莫问,也让莫问不能支援粮仓大营的防线。 而不管是莫问还是粮仓大营,只要有一个方向有了突破,那么他们今天的计划就都成功了大半。 他对身边的夏老三说:“快去,你亲自上去,突破粮仓大营的防线,打开粮仓,我们就赢了。” 夏老三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这边……” 高升怒喝道:“没有可是,我在这里拖着莫问,你亲自去,不顾一切,突破这条防线。” 他回头看了一眼防线前面,累积得高高的尸山,怒骂道:“都他妈是一头猪,只会想着吃的,几十万人,攻一条两三万人的防线都攻不下来。” “是!”夏老三领命,冲向防线。 他嘶喊着:“冲啊,攻破防线,开仓放粮。” 他这么喊着的时候,快速的越过身边一个个的灾民,冲到防线附近,高高跃起,双手握着斩马刀的刀柄,朝着前面的盾牌全力劈下。 盾牌连同后面的盾牌手一同被劈成两半。 后面的盾牌手还来不及补上缺口,夏老三已经杀进了防线之内。 “杀,给我杀。” 无数的灾民跟着夏老三从缺口涌入,缺口越来越大,第二道盾牌防线,宣告破碎。 “杀,只有最后一层了,突破进去,就是粮仓。” 夏老三大声呼喊,灾民一方,士气大振。 攻势变得更加猛烈,粮仓大营的最后一道防线,岌岌可危。 莫问那里,无数的灾民层层叠叠,围成一个铁桶一样。 莫问一刀辟出,枪折人死,但瞬间就有后面的人补上缺口。莫问在铁桶之中,左突右奔,杀人无算,但却始终突不出去。 高升也在圈中游走纠缠,他冷笑道:“鬼王,你要输了,粮仓大营只剩最后一道防线,你说,还还能够坚持多久?” 莫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向他冲过来。 高升立即换了个方向。 同时高声对着一起围攻莫问的这些人喊道:“大家坚持住,拖住莫问。粮仓大营就快要破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他说:“我们就快要胜利了。” 第二十章 生死 粮仓大营里,莫离盯着疯狂冲击着粮仓大营最后一道防线的灾民,盾牌后面,是列队而站的三排长枪手。 只要盾牌防线被破,三排长枪手就只能与敌人展开混战,便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守得滴水不漏。 莫离神色冷峻,长刀出鞘。大喝一声:“亲卫队,准备。” 莫离身后,三千亲卫队轰然应‘喏’。 莫离刀指前方,喝道:“亲卫队守卫粮仓,斩杀一切进犯之敌。” 三千亲卫队齐齐拔出长刀,刀尖向前。眼睛紧盯着粮仓大营的防线,随时准备对着越过防线的敌人,予以致命一击。 他们便是粮仓大营最后一道防线。 有了夏老三督战的锋线上,找都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灾民发疯一样想要打破粮仓大营,分到口粮。 他们不顾一切的撞向盾牌,装向锋利的枪刃。拼却性命,都要在盾牌上劈出一刀。 而守卫粮仓大营的士卒也拼命想要守住防线,守住粮仓,守住这个城池最后的希望。 他们使出全身的力气,顶住身前的盾牌,刺出手中的长枪,盾牌破裂,他们便冲上去,用身体挡住缺口,然后抱着冲上来的灾民一起倒在‘尸山’之上。 后面的战友来不及伤感,用最快的速度扶起盾牌,堵上缺口。 所有人都在拼命,不管是灾民还是士卒。 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 他们冲向死亡,向死而生。 这种选择,很多时候觉得像是一种悖论,但只有你真正经过了战斗,经过了这种绝地求生的境况之后,才会选择,人很多时候,真的是要抛开生死,才有可能让自己活下来的。 莫问那边,围住莫问的灾民越来越熟练,他们并不着急进攻,甚至不着急缩小包围圈,只是密密麻麻的人站在一起,手持长枪,将包围圈打造成为一个插满枪头的铁桶。 莫问一身内力,汹涌滂湃,在人群中以纵横匹敌的刀气与常人难及的速度不停的撕破这样的铁壁,但总是在要冲出去的时候,被高升带着那几个第二境的头领拦了下来,下面的灾民迅速补上缺口,将莫问死死缠住。 此时的莫问就像鸡蛋壳中的盘古,带着鸡蛋壳在战场上不停的腾挪,却无法打破这个带着自动修复功能的蛋壳。 广场的另一边,刘平与李大柱对上了对方的一个头领,李大柱胸口挨了一刀,刘平怒吼一声,将敌人斩于刀下。 李大柱倒在地上,刘平奔过去,伸手想要搀扶,但已经看到了那条可怖的伤口。 李大柱胸口的肋骨全部被砍断,他倒在一具尸体上,血从胸口喷出,瞬间就将他的衣襟湿透。 刘平有些哽咽:“老李……” 李大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看着刘平艰难的说道:“我这次是为了映红,你答应我,照顾她活下去。” 映红是他的女儿,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刘平哽咽道:“你放心,今天之后,城里会留下足够的粮食,绝对能让映红活到明年,活得很久的!” 李大柱道:“那就好……” 话说完,李大柱闭上眼睛,气息断绝。 刘平起身怒吼:“给老子杀,杀光这群忘恩负义的畜生。” 小猴子跟在他身边,趁机捅死一个灾民。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抽空问道:“喂,你没事吧?” 刘平怒骂道:“杀光他们,老子就没事。” 小猴子在后面不屑的撇了撇嘴,终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战斗到现在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无数的人死在这个广场上。 战场也扩展得越来越宽,面对后面的生死,有人选择拼死一搏,也有人选择暂且苟活。 又奋不顾身厮杀的,也就有恐惧胆怯逃跑的。 很多人都已精疲力尽,但广场上的战斗还是惨烈而决绝,每一次挥刀都是拼尽全力,每一次挥刀,或许都是一次生死。 刀快一分,力气重一分,或许就活了下来;手软得没有提刀的力气,所以就只能死去。 大多数人甚至都忘记了交战之外的一切,比如粮食,比如守护,他们脑海里唯一回荡的,就是——杀了敌人,活下去。 世界上,或许在没有比这一刻,这一个场景更为纯粹的时刻。 纯粹而残忍。 因为战场散开,人数减少,围着莫问的那个战圈便被凸显出来。 刘平在不远处看到莫问跃在半空,刀气挥洒,将地上围着的那些人撕开一个缺口,高升等人又迅速的缠了上来。 周围的灾民迅速散在,在远处又重新组成一个包围圈。 高升叫道:“莫问,你等死吧,你这才杀了一千多人,剩下还有三千多人等着你呢!” 他说:“你无路可走了。” 交战这么长时间,莫问不像高升他们,还有喘息的机会。 到了现在,他内力已经消耗九成。 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添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都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伤势,但血却流了不少。 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有些惨白。 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刀,现在也满是缺口。 恰好此时,粮仓大营的锋线上传来了夏老三的喊叫声:“兄弟们,冲啊,前面就是粮仓,杀了他们,分口粮!” 这一声喊叫,高亢而绵长,里面充满了喜悦激昂的感情。 高升仰天大笑:“莫问,粮仓大营已破,你……输了。” 他用长枪指着莫问,眼中已经是胜利者的喜悦,和对失败者的俯视。 战场上听见夏老三呼喊的人,灾民一方莫不振奋鼓舞,守卫一方却愤怒着急。 刘平怒吼道:“兄弟们,支援鬼王,守卫粮仓。” 他提着刀冲向莫问外面的包围圈。 听见刘平怒吼的莫问和高升都愣了一下。 莫问冷笑道:“输赢?” 他长刀前指,一步跨出,竟然几个呼吸之间就跨过了十多丈的距离来到了高升面前。 他手中长刀朝着高升狠狠劈下,口中怒吼道:“未必!” 高升长枪挡在身前,竟然被莫问批成了两段。 还是他避让的快,用以长枪换来的一个刹那,瞬间向后爆退,才避免了被莫问劈成两半。 莫问一击不中,再次跨步跟了上来。 高升亡魂大冒。 幸好边上的几个头领也反应了过来,从各个方向冲来来缠住了莫问。 莫问怒吼一声,回身将老唐斩首。 高升暂且安全,但包围圈外已经传来了交战的声音。 刘平的猛攻,让这个始终难以撕破的包围圈出现了一阵混乱。 高升着急的大喊:“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把包围圈撕破。” 接着又对着内圈的人大喊:“一起上,杀了他。” 所有人朝着莫问冲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最后时刻 粮仓大营里,莫离看着那些灾民突破盾牌防守线,杀进长枪阵里。 混战开始,莫离提着刀冲了上去。 “亲卫队,杀!” 他们开始在长枪阵后面一丈多的地方游走,对那些突破了长枪阵的敌人进行斩杀。 突破口的地方,夏老三被杨统领挡住。 但两边的盾牌线的崩溃却再也止不住。 一个灾民从混战的空子里钻了出来,看见后面严阵以待的亲卫队,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还在混战的后方,咬牙冲了上来。 对于多人配合的战场,长枪的杀伤力更大。但对于单对单的厮杀,大刀却更为方便灵活。 他冲过来的方向正是莫离所在的方向,倒不是他想要捡软柿子捏,只是莫离最重视的是这个缺口。 灾民冲了过来,手上拿的也是一柄长刀。他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全身的力气冲到莫离身前,然后以持刀奔跑的角度,长刀直接刺向莫离的小腹。 莫离大喝一声:“杀。” 整个人静极而动,跨步、挥刀。 那灾民只觉得眼前一晃,便失去了莫离的身影,长刀刺在了空处,他本能的转身,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莫离,还想要继续攻击。但突然间就失去了力气。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长得可怕的伤口,鲜血喷涌。 他手中的长刀跌落在地上,他听见长刀与地面石板撞击发出的回音。 他倒了下去,茫然的看着陆续有人突破过来的防线,有点想不明白,自己选择跟着高统领,选择了用百分之五十活下来,并且活的更好的机会,换取跟着鬼王,百分之五十送死的机会,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他一时还没死,只是胸口的鲜血不停流出,带来的那种眩晕让他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眼角便有泪水流下来。 其实他还那么年轻,所有的亲人都死了,他好努力好努力才活到现在的。 但现在,他终于要下去与他的家人团聚了。 眼前厮杀的画面在他眼中逐渐模糊,喊杀声也逐渐远去。 他看见那些死去的亲人,父母,哥哥、嫂子、还有可爱的小侄女。 他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口中无声的呼唤:“爹、娘……我……” 生命中最后一丝的光明逝去,温暖的笑容便凝结在这张年轻的面孔之上。 只是,没人关注,没人看见。 对于自己杀了一个人,莫离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回想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这半年来,他负责灾民之中的秩序,屠杀的行凶作恶之人,何止上千。 他提着长刀,继续冲向下一个突破防线的敌人,刀锋上还染着一滴鲜血,还未冷去。他的刀再次扬起,在阳光里,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身后的三千亲卫也冲了出去,在与长枪阵之间,狭窄的地面上,斩杀一切敢于进犯的敌人。 这场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战斗到了最后,也是最激烈,最关键的时刻,哪一方能坚持下来,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冲破长枪阵防线的灾民越来越多,最后一个亲卫队也加入了战斗。 长枪阵的战线被冲乱,整个战场再也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双方也再没有防守、进攻的差别,广场上,只有最混乱而又惨烈的厮杀。 莫问那一边,所有人都朝着莫问冲过去,展开了自杀式的攻击。 莫问游走的空间越来越少,砍翻一个人,总有更多的人冲过来。 莫问不能停下,每次只要稍微逗留,就会有树根长枪刺过来。 莫问只能不断地左右横挪,冲进攻击的人群里,用敌人的身体,阻挡着更多方向的攻击。而在旁边的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向下一个方向。 这样的方式让高升恨得咬牙切齿,最后也只能冲上去,阻挡着莫问的突破。 有了高升等人的纠缠,莫问突破的速度变慢,其他人再次围了上来。 莫问像是一只陷在泥沼里的猛虎,每前进一步,其他方向的敌人就跟着冲上来,让他无力挣脱。 战斗已经到达了最激烈的时候,莫问刀气纵横,一遍又一遍的杀死冲上来的敌人。 他终于被围困在了原地,眼前的敌人,杀了一个,另一个立马补上空缺,甚至还往前推了一步。 高升等几名头领守在几个方向,锁住他突破的方向。 四面八方的长枪不断地向他刺过来,他斩断前面的几柄长枪,突进一部,躲过其他方向的长枪,身前更多的长枪再次捅了过来。 他爆喝一声,飞跃而起,周围数十丈,都是敌人。 下面的人长枪指天,让他无处可落。 他跃起数丈之高,然后头下脚上,双手持刀,人刀合一,旋转着,像是一根飞速降落的长毛,荡开下方所有的长枪,杀出一片空地。 高升在后面追了上来,怒吼道:“莫问,粮仓大营已经被攻破,今天,你输定了。” 莫问后仰,躲过高升的长枪,一脚踹飞前方一个攻上来的灾民。 他伸手,一把抓住高升的长枪,高升谨慎的立即撒手,莫问一手持刀,一手持枪,长枪转了一圈,挡住所有的攻击。 他转身看着高升,怒吼道:“高升,我要杀你,谁都拦不住。” 他手中长枪扔出,像一根利箭一样射向高升,整个人跟在长枪后面,要将高升斩于刀下。 高升被吓得亡魂大冒,避开长枪,莫问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长刀斩下,刀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绚烂。 周围的几个统领,还有一些灾民想要护住高升,长枪刺了过来,遇到莫问的刀气,纷纷刀摧枪折。 在这生死一刹,高升怒吼一声,拦过几根长枪,顺势朝着莫问砸了过来。 避无可避,他选择与莫问同归于尽。 莫问终于收刀,斩断高升砸过来的长枪,然后避过后方的攻击。 高升趁机后退,他一边后退,一边狂笑:“哈哈,莫问,你终究不敢和我拼命!” 他说:“你死了,你所有谋划就都落空了。” 他喘息了一口气,拿过一杆长枪,再次冲了过来。 “杀,杀了他!” 他的每一击都是以命搏命,完全的只攻不守的疯狂。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的统领也冲了上来。 以命换命,他们有这么多人,莫问有几条命? 包围圈外面,刘平带着人着急的朝着包围圈的中心凿了进来,想要支援莫问。 他大喊:“杀进去,高升就在里面,他们的人不多了。” “杀了高升,我们就胜了。” 刘平挥刀,斩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这一刻,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 第二十二章 投降吧 交战到了现在,广场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人反而却少了。 没死的跑了,没跑的死了。 所以广场中心和粮仓大营里的两处战斗就越发的显得惨烈和孤独。 他们都是最坚韧的战士,为了能活下去,孤独的战斗,孤独的走向死亡。 战斗持续的时间实在太长,他们压榨着身体里最后的力气。 有的人,甚至连喊都喊出不来。 平日里挥舞起来,虎虎生风的兵刃,在这一刻,变得重若千钧,提都提不起来。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刺痛,每一块骨骼都像是生锈的机器,转动一下,都要费尽全部的力量。 他们将长枪绑在腰上,把刀刃绑在手上,然后朝着敌人冲过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再杀一个敌人。 然后他们的兵刃相互刺穿了敌人的身体,就这样粘连在一起,倒在地上。 他们甚至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失血和脱力让他们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发黑。 倒在了地上,似乎可以休息一下。 眼前恢复片刻的色彩,然后就疲惫的闭上眼睛。 闭上了,就再也没有睁开。 最后加入战团的莫离对上了疲惫,却依旧威猛无比的夏老三。 夏老三狞笑道:“小崽子,老子先杀了你,送你下去和你老子团聚。” 他冲了上来,每一刀都势大力沉。 莫离并没有他的力气,只能依靠灵活的步伐,不断后退。 附近的亲卫也抽不出手来,莫离艰难的支撑着。 但并没有坚持多久,莫离被逼到了墙角。 退无可退,莫离咬牙,不再抵挡夏老三绵绵不断劈上来的长刀,而是抱着刀往夏老三的怀里撞了过去。 这是以命换命的招式。 战场上,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是同等的重量,没有谁更轻,也没有谁的更重。 夏老三大喝一声,手中的大刀速度加快一分。 一分,很可能就是生死之差。 但莫问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撞了上去。 刀捅入身体里,直罐刀柄。 莫离愕然的愣在原地。 夏老三的刀并没有劈下来,就这么举着,离莫离的头顶不过三寸之遥。 莫离有一瞬间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错估了夏老三的速度。 但很显然,并不是。 夏老三艰难的回首身后,只转了半圈,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后,是一直没出手的赵多树。 莫离看了一眼夏老三的背后,两个伤口朝着外面流血。 一个是胸口,是自己手中的长刀贯穿所致;一个在后心,是赵多树手中的长剑所致。 他没有问出‘是你救了我’这样的傻话,稍微沉默,道了一声谢谢。 他本来想要冲上去继续战斗,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赵城主是三境真人?” 真人是道家四境中的第三境真魂境的修道者的尊称,和武者的炼魂境宗师差不多。 赵多树摇头道:“想要做真人,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二境巅峰而已。” 莫离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还请赵城主出手。” 赵多树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此时才出手。” 莫离道:“怪自然是怪的,但又能如何?” 赵多树笑道:“确实如此,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他看着莫离问道:“现在,你是要我帮你守住粮仓大营呢,还是先救你父亲出来?” 莫离看了一眼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看看已经有人打开了粮仓的大门,正在里面搬粮食。莫离冷笑一下,道:“随便赵城主吧。”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冲了出去。 莫离已经不在意,夏老三死了,不管是赵多树帮助哪一处战场,这场战斗都算赢了。 赵多树选择守护粮仓,那么杀了粮仓附近的人,自己自然可以带着亲卫队去救援父亲。 赵多树去帮莫问,莫问就可以先一步结束战斗,回头过来帮助这里。 他相信,父亲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再坚持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赵多树在后面愣了愣,明白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看着莫离冲上去的身影,轻声道:“才经历了生死,依然可以这么镇定,确实有点厉害。” 他说着,提剑冲了上去。 他杀死一个人,高声吼道:“你们的人都要死完了,还不投降,有何意义?” 附近战场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本能的朝着他看了过来,又看看周围。 那些进攻的灾民茫然的发现,自己这一边的人,确实不多了。 是啊,人都死光了,就算最终赢了,自己这一边又能剩下几个人呢? 是啊,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攻势,凭着‘分粮’的信念,坚持到现在的力气似乎瞬间就消散一空。 有的人跌落了兵刃,有的人瘫软在地上。 粮仓大营的士卒趁机大喊:“缴械不杀……投降不死……” 所剩不多的灾民纷纷丢下了兵刃,跪倒在地。 有几个人勉力大喊:“起来啊,他们人不多了,杀了他们,我们就赢了,我们就可以分粮了!” 但是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战斗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就算最后自己这一方胜了,在场的又有几个人相信自己能活到最后呢? 那几个人见状,凄凉的笑道:“终究还是活不下去。” 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战友,看着已经接近的敌人。 他闭上了眼睛,提剑,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 他倒下去的时候,凄凉的神色凝在了脸上,眼角有泪珠一块摔在地上,和脖子里喷出的鲜血融在了一起。 粮仓大营附近,此起彼伏的都是‘缴械不杀……投降不死……’的呼喊。 广场中心的战场处,所有人都朝这方向看了过来。 刘平他们大喜,高声喊道:“粮仓守住了,我们胜利了。” “兄弟们,杀了这群无耻小人。” 围住莫离的灾民,有的逃跑,有的投降,不一会儿,就跑了个精光。 一时间难以接受的高升愣在了原地。 他大喊着:“回来……别跑,莫问坚持不住了,杀了他,我们也能攻下粮仓。” 但已经没有人听他的。 有认喊他:“高老大,撤吧!” 他一枪捅过去,怒吼道:“我还没输……上啊,我们还没有输……” 周围的人惊恐四散,不一会儿,就只有七八人留在他身边。 刘平冲过去,大笑道:“姓高的,你输了。” 小猴子直愣愣的朝着高升刺出一枪,高升怒吼一声,长枪朝着小猴子扎了过来。 刘平着急的冲过来,大喊道:“快退!”同时出刀想要救援。 小猴子的枪一下子被砸飞,高升的枪瞬间接近,就要将小猴子刺杀。 小猴子吓得呆在当场。 莫问见状,手中长刀直接扔了过来,斩在高升的枪杆上,将小猴子救了下来。 刘平拖着小猴子迅速后退,回到安全位置。 莫问赤手空拳飞了过来,和高升拼了几招。 高升被打了一掌,朝着后面摔出。 莫问也没有追击,他走到旁边,捡起长刀,道:“高升,你败了,投降吧。” 第二十三章 都是输家 高升吐了口鲜血,从地上爬起来。 他怒视着莫问,叫道:“我没输!” 他说:“莫问,我没输,我没有输给你。” “要不是夏老三那个废物没有投降,现在的粮仓已经被攻破了。” “要不是那边恰好在这个时候投降,你已经死了。” 他愤恨的吼道:“莫问,我没输,我没有输给你。” 他说:“莫问,是你输了,你输给我了。” 将接收俘虏的事情交给了粮仓大营的士卒,莫离带着亲卫队赶了过来。同时赶过来的还有赵多树。 他并没有怎么出手,所以对比起其他血污满身,伤痕累累的众人来说,他依旧潇洒从容。 他提着剑对着高升笑道:“你输了,就算鬼王死了,你也破不了粮仓大营。” 因为还有他在。 高升愣了一下,看看赵多树,又看看莫问,忽然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要直不起来,他指着莫问,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莫问……鬼王,哈哈哈……原来我们都是傻子,我们拼死拼活,拼到现在,就只剩下这几千人,还人人带伤,原来我们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哈……” 他直起腰来,看着莫问问道:“现在,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竭,谁还是赵城主的对手?” 他说:“莫问,你也输了。” 他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是自嘲,也是嘲讽莫问,嘲讽所有为了活下去拼死拼活的饿鬼,嘲讽死在广场上的这些人,嘲讽他们这些此刻还站着的人。 他问了一句诛心之语,他说:“莫问,提议让你这么做的,就是这位赵城主吧?” 所有人都防备的看着赵多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洞和恐惧。 这所有一切都真的是这位赵城主的算计吗? 他如果真的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就把所有饿鬼玩弄于鼓掌之中,就让这么多饿鬼自相残杀,死伤无数。 那这样的人,也实在太可怕。 莫问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中,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他现在也杀不了我们这些人。” 刘平等人心里稍安,确实,就算自己这些人再累,但毕竟那么多人,赵多树不可能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话音刚落,广场周围忽然涌出无数身影,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他们年纪都不大,可却都生龙活虎的样子。 这是清河城里的那些孩子,此时他们都拿着武器,仇恨的看着他们这群‘入侵者’。 所有人都愣住了,下意识的握紧武器,戒备起来。 高升简直要笑得趴在地上,他擦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指着莫问问道:“鬼王啊鬼王,现在呢,你还是他们的对手吗?” 这些人,年纪虽小,但却都精神饱满,而他们这些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莫问看着赵多树问道:“为什么这样?” 赵多树上前几步,站在他前面不到一丈的地方。 他反问道:“你们糟蹋了我们这么多粮食,现在,我们要把你们赶出去,这也有错吗?” 莫问涩声道:“可是,我们都决定要走了,只留下孩子。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都疑惑的看着赵多树。 是啊,他们都要走了,为了走,为了留下粮食给这些孩子,他们拔刀相向,死了这么多人。 赵多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结果不都一样? 赵多树脸上从容的笑意慢慢冷了下来,他仇恨的看着莫问这些人,嘲讽道:“你们这些饿鬼,进城一个月,糟蹋了我么你多少粮食,让多少孩子活不下去。凭什么你们糟蹋到了一半,突然善心大发,说走就走了,还要摆出一副是为我们做出牺牲的样子?” 众人都愣了,是啊,凭什么? 他们茫然的彼此相顾,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 他们曾以为,进了城,那所有人都是饿鬼,都只为了活下去。 这次拼死而战,也都是为了这些孩子。 他们却从没想过,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将他们看成入侵的强盗。 莫问涩声道:“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周围的那些孩子已经围了上来,数万十多岁的孩子都仇恨的看着他们,似乎想要将他们全都杀死。 怎么办,要对这些孩子下手吗? 不说自己精疲力竭,就算是精力充足,自己就真的要对这些孩子出手吗? 那自己这些人,刚才拼死拼活,难道都只是一个笑话? 这些恶鬼都茫然的看着莫问。 莫问看着赵多树问道:“你要讲我们全部杀死?” 赵多树看着莫问,看了好大一会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的眼睛从这些刚才拼死保护粮仓的人身上扫过,在看到莫离的时候,稍微停顿。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你们走吧,离开清河郡,这里不欢迎你们。” 莫问周围的人,不觉的都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和憋闷。 莫问点了点头,道:“我们……我们本来,就是要走的啊。” 赵多树看着莫问,认真的说道:“莫问,你其实只适合当一个侠客,不适合做什么鬼王。” 莫问转身看了看站在自己周围的这些人,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看了看嘲讽的看着自己的高升。 他情绪低落的道:“是的,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带着更多人活下去,没想到,自己却亲手杀了这么多人,让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他说:“都是我的错。” 这样低落的‘鬼王’让人莫名的心里难受,刘平他们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有的饿鬼甚至忍不住泪涌而下。 他们自以为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到底是为什么啊? 莫问道:“我们还要呆上一天。”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这些尸体,哑声说道:“我们要把他们都安葬了,才走。” 赵多树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今天晚上之前,你们要全部出城。不然……” 他指着围住他们的几万孩子说道:“不然,你们杀死他们,要不就被他们杀死。” 莫问他们怎么可能对这些孩子出手呢,莫问点了点头,道:“今晚之前,我们会全部离开。” 他俯身,背起一具尸体,往城门外走去。 后面的那些饿鬼也逐渐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背起地上的尸体,跟了上去。 高升看着莫问的身影,在后面大喊:“莫问,我没输……你就是个傻、逼,这么多人,都是因你而死。” 他咒骂道:“莫问,你会下地狱的。” 走在前面的莫问脚步趔趄了一下,沉默的向前走去。 赵多树朝着高升走过去,如同月华般的剑气在高升与他身后的几人之间游曳而过。 高升的骂声戛然而止,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地上。 他没有一点防备的姿态,就这么死去。 伴随着他的诸多算计,他的不甘,一起消散。 第二十四章 饿鬼 时间逐渐被搬完,广场上的地面被鲜血泡着,走上去都有一种走在泥浆里的感觉。 赵多树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那些年轻的孩子清洗广场,一桶一桶的水冲下去,鲜红的血水就流往低洼处的沟槽。 冷清的阳光照射着这一片血海,一眼看去,竟然还闪着金光。 这是一种残酷的美。 让每一个看见的人的心都像是坠落到地狱里的冰冷。 城外不远处的山谷里,一具具的尸体堆积,将这个不小的山谷填平。 山谷的两边,有不少人在上面用锄头把土挖下来,掩盖在这些尸体上面。 半天前,他们还在生死相搏,这一刻却都安静的躺在同一个山谷里。 如此的荒唐可笑。 但没有人为此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着,掩埋曾经的同伴也好,战友也好,敌人也罢。 只有沉默,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可以哭,所有人都愿意大哭一场。 可是他们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哭呢? 自己做错了吗,我们做错了吗? 没有啊,他们谁都没做错。 只是他们失败了。 失败的如此莫名其妙。 赵多树一个简单的计谋,让他们失败的如此彻底。 他们胜利了,他们保住了这个城池里面的粮食,让那些孩子能够渡过这个灾年。 但他们的心也空了,死了。 要不是他们还有着那一份可笑的善良,他们不会中计,这些人都不会死。 他们活着,变成了行尸走肉。 他们已经死了,同这些葬在山谷里的同伴。 他们才是一伙的啊,他们都是灾民,都是饿鬼。 死里求活的饿鬼啊。 最后一捧土撒了下去。 清河城外,少了一个山谷; 这个世间,多了几十万再也没有心的行尸走肉。 现在,他们才是真正的饿鬼。 从地狱归来,再不问人间善恶。他们只剩下一个目的——活下去,不择手段。 原来他们死里求活;现在他们活着,但却求死。 莫问砍断一颗山谷口的大树,留下一人高的树桩,又将树桩劈成两半,以树为碑,在上面刻下: 天启十年,立冬。 鬼王莫问斩杀三十万饿鬼于清河。 莫问跪立。 他跪在碑前,磕下了三个响头。 他起身,对着后面跪着的那些人说道:“这些人,因我莫问而死,我该以死谢罪。”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有人责怪他,因为这么做,是大家的选择。 莫离和刘平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莫离是因为想着,还有自己,父亲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 刘平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劝慰是最无力的语言。 在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人会责怪别人,他们只是不能原谅自己。 这场战斗,以一种最伟大,最高尚的牺牲开始;又以一种最荒唐,最冷淡的方式结束。 他们的牺牲,变成了一种笑话。 莫问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大家都没错,你们是受我的指挥,你们是因为心中的那份善良,那份还未消失的人性,所以才选择这么做的。” “现在……”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再次强调,“现在你们成功抱住了粮仓,那些孩子现在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说:“不管那些孩子最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你们的目的都达到了。你们很伟大,很高尚。” 他说着说着,一辈子不曾流过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哽咽,他说:“你们都是最好的人,你们完全不需要感到愧疚,你们所做的,不会因为收尾方式的改变而有任何的改变。” 他指着身后的巨大坟丘说道:“这些人,是因为我而死,是因为我上了赵多树的当,没有识破他的计谋,所以才让这场本不该出现的战斗出现。” “但是,当高升他们出现在粮仓大营门口,他们就和你们不再是一伙人了,而是敌人。你们杀了他们,天经地义。” 他说:“所有的罪孽,都是我莫问一人造成的,我该下地狱。” “但你们,让十多万孩子活了下来,你们功德无量。” 跪在刘平身侧的小猴子终于哭了出来,他大声喊道:“鬼王,你也没错,是赵多树那个狗日的……” 整个山谷里,哭声整天。 莫问的一席话,将不少人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刘平站了起来,抹了一把泪,说道:“小猴子说得不错。鬼王,你也没错,我们大家都没错。” 他转身对周围的同伴说道:“我们大家都没错,我们确实做下了天大的功德。” 最后,他转头对莫问哭笑着说道:“只是……鬼王,以后,我们再也不做这上当受骗的烂好人了。” 不少人也笑了其他,他们都留着泪,但确实都笑着。 不少人在鼓噪:“说得不错,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还是我们自己先活下去再说。” 有人说:“我他娘的现在才想起,我们是饿鬼来着,我们哪来的资格可怜别人。” “就是就是,我们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我一直觉得这世道太烂,却又不知道烂在哪里。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烂在这些当官的人身上。” “是啊,这个狗日的赵城主,太他娘的不是个东西了。你说我们都要走了,他还弄这一出,有卵用啊?” “谁说没用的,都他娘的快要把把老子膈应死了。” 这些人说的欢快,莫问却知道,他们除了现在身边这些人,可能再不会信任任何人了。包括那些走掉的饿鬼。 小猴子问道:“鬼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去那个什么青什么城吗?” 莫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那些人,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决定还要去的,往这个方向,活下去的可能性确实还要更高一些,如果大家愿意,可以一起去,要是想去别的地方,我就祝大家一路安好。” 小猴子高叫道:“你是我们的鬼王咧,你去哪儿,我们当然跟着。” 莫问看着刘平,小猴子拍了拍刘平的胳膊,得意的道:“你说是不是?” 刘平笑了起来,看着莫问笑道:“小猴子说的不错,你是鬼王,大家自然是都跟着你。” 他似是开玩笑的说道:“只是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鬼王可不能再烂好心了,要先紧着我们兄弟们考虑。” 莫问朝着这些人拜下:“此次,是莫问住不住大家了。” 众人笑了起来:“哪有什么对不住,现在还是想一下,怎么填报肚子吧。” 有人笑道:“这山上,这么多草草木木,还能饿死。走着,兄弟们,找吃的去。” 众人呼啦啦的散开,山岗上说说笑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莫问知道:“这些人,他们的心,回不去了。” 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他们选择很可能比高升他们此次更为偏激。 而释放这些真正的饿鬼的,就是现在可能志得意满的赵多树。 第二十五章 纸鹤 清河城的城主府后院,赵多树与丁夫人在吃饭,有酒,甚至还有两个小菜。 赵多树忽然停下筷子,侧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的样子。 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看着门外,有些茫然又有些戒备的问道:“怎么了?” 赵多树笑道:“没啥。” 他再次夹了几根青菜,笑着说道:“你还别说,这前面吵吵闹闹的听惯了,现在忽然没了,还有些不习惯。” 丁夫人拿起筷子,白了他一眼,道:“德性。” 丁夫人扒了即可米饭慢慢的嚼着,忽然开口:“其实说起来,这些人真不是坏人。” 赵多树点了点头,道:“是,这么多年了,灾民我见过不少,这样还有良心的,而且还可以为了良心去死的,我是第一次见。” “好人是好人,就是有点傻。”赵多树喝了一口酒,笑道,“所以说,在这样的乱世,当什么都不要当好人,没有好下场的。” 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道:“你就胡说八道吧。你说人家本来也是要走的,你为啥非得在最后弄出那些孩子来恶心人啊。” 她问:“难道你不信他?” 赵多树笑道:“怎么会不信,刚才就说了他是个好人。这个世界要是好人都不信,那还能信谁?” 丁夫人停下筷子,看着他。 赵多树笑道:“他是个好人,但怀疑心也重啊,他不相信我。” “他要是走,肯定要把我们都带走。他是好人,可以为了别人去死,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跟着他一般去送死。所以便只能用这招了。” 丁夫人有些不信,问道:“就这么简单?” 赵多树坐正身姿,咳了两声,故作正经的说道:“当然也是让他知道,我赵多树,堂堂关外三郡的青阳侯,也不是个泥塑的,谁都可以随意拿捏。” 赵多树说到这里,忽然变了脸色,讨好似的腆着脸,对着丁夫人献媚道:“除了夫人。” 丁夫人脸色红了起来,白了他一眼,抿嘴轻笑:“德性……你就不能正经点?” 赵多树拉住丁夫人的手,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哪里不正经了?” 丁夫人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道:“你放开我,我还要吃饭呢。” 赵多树将凳子移了过去,挨着丁夫人,巴巴的夹起一块鱼肉味到丁夫人嘴边,道:“我喂夫人。” 丁夫人嗔道:“谁要你喂。” 但还是把嘴边的鱼肉吃进嘴里。 丁夫人稍微挪开身体,问道:“说正经的,要不要给他们送一点粮食过去?” 赵多树又夹起一块鱼肉递了过来,他说:“刚刚才说过,当好人没好下场。我才不那么傻呢。” 丁夫人不放心的问道:“他们一天没吃东西,熬得过去吗?” 赵多树将注意力放在桌上的鱼碗里,随口答道:“你放心,人家能从春天熬到现在,命硬着呢,死不了。这外面那么多草草木木的,还能把自己饿死了?” “那些东西是人吃的吗?” “只要能活下去,谁还管是不是人吃的?” 丁夫人拍开他的手,道:“你这么逼他们,就不怕他们回过头来再把这清河城占了?” 赵多树无所谓的说道:“怕啊,但他们是好人嘛,而且自己也打算要走的,怎么会再回头打进来?” 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仅凭这些个孩子,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多树笑道:“只要他敢再进来,我就敢烧了粮仓,看谁怕谁。” 丁夫人愣了一下,自己夹了青菜吃着,道:“你就缺德吧。” 她吃着饭,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莫问不来,其他人呢。今天他要是赢了,其他人自然都会听他的,可是这么个结果,恐怕不少人都不会服他了。” 赵多树洒然一下,道:“只要没有莫问这个三境的武者宗师,谁能攻得进我清河城?” 丁夫人道:“你可别大意,到时候也被人给算计了。” 赵多树苦笑道:“除了让老天给算计了,赵家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其余的,还没有人能算计到我赵青阳。” 他的话豪气干云,语气却实在有些悲凉。 丁夫人反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安慰的浅笑。 赵多树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言语。 安静的城主府里,他们至少还有彼此相伴。 东城门外的山谷里,那些中立派和战斗中先走的那些灾民大部分都聚在此处。 他们都已知道战斗的结局。 战斗开始之前,他们茫然的不知道该怎么好。 现在知道了结局,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个头领聚在一起,沉默了大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天上的月色朦胧,山谷里的火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把几个头领的脸色照的晦暗不明。 王志终于开口:“大家说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王志恼火道:“难道大家就坐在里等着被饿死?” 终于有人开口:“也不知道鬼……莫问那边,接下来会怎么做?” 话才出口,立即有人冷笑道:“莫问今天害死了我们这么多人,难道大家还要跟着他去送死?” “那我们还能去哪里?” 这个问题问出来,山谷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提议:“那要不我们打回去?”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解释道:“现在城里没人了,就那些小娃娃,难道能挡住我们这么多人?”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意动起来。 现在少了那么多人,他们只要进城去,就算是再没有其他办法,也基本能让他们这些人熬过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我觉得可以,我们才出来,再进去也应该不难。” “我觉得也行,那些粮食本来就属于大伙的。” “可以,就干他一票。” 众人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如同站在地狱之中,终于看见了一座通往天堂的桥。 柳传峰犹豫的说道:“我出城前,看到里面把城门都从里面用石块封住了。要攻下来,恐怕不容易。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我们对那些孩子动手,鬼……莫问会不会阻拦。” 有人立即发火:“他妈的,他凭什么阻拦,他今天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不去找他麻烦就已经够好了,还想来阻拦我们攻城?” 他说的很是气愤,不少人也附和,只是大家也不确定,毕竟莫问的性格放在那里,谁也不敢断定,莫问就真的不会管。 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捶地说道:“不管他管不管,这城,我们一定要打一下。”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一片无人的小山岗上,一个人影出现在密林之中,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几个法诀打出,纸鹤便飞了起来,绕着他飞了一圈,便朝着东边飞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一人守城 第二天一早,清河城东城门下,数十万的灾民聚在城墙下面。 城墙上面,无数的少年奔走着,搬来无数的檑木滚石。 王志、柳传峰、赵铭等人站在前面。 赵铭朝着上面的那些少年喊道:“娃子,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上面的一个半大孩子拿着长枪,威风凛凛的站在女墙处,正气凌然的说道:“不行,让你们进城,你们会吃了我们的粮食。不能放你们进城。” 赵铭气得咬牙切齿,他骂道:“放屁,那也是我们的粮食。” 那小将认真的回答道:“不对,那是我们的粮食,你们进城这么长时间,把我们的粮食吃了大半了,不能再给你们了。” 赵铭不耐烦的叫道:“快点给老子开门,不然等老子进了城,杀光你们。” 那小将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回应道:“我们不怕,城主……城主说了,你们进不来。” “草……”赵铭在下面骂了一声,大喊道:“兄弟们,打进去。” 无数的灾民蜂一般朝着城门扑过去,城墙上面的小将们扔下石头,砸倒一片。 数百人推着简易的攻城车到达城门下面,巨大的树干被拉拽起来,然后狠狠的砸向城门,城门纹丝不动。 好一会儿后,一个小头领跑了回来,向王志等人报告:“各位头领,城门后面都被石头封死了,根本砸不动。砸门的树干都劈了,城门还是没动静。” 赵铭怒吼道:“砸不动就用刀砍,把这破城门给老子拆啰。” 那小头领咬牙道:“是!”然后就跑了回去。 王志摇了摇头:“这城门有多结实,大家都知道。就算劈开城门,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我看确实有点棘手。” 有人提议道:“那就攻城墙,只要上得去城墙,这些小屁孩还能拦住我们?” 众人都点头赞同。 小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不少人扛着刚刚做出来的简易云梯,向着城墙冲去。 长长的云梯搭在城墙口上,无数灾民顺着云梯,朝着城墙上爬去。 城墙上的小将们扔下檑木滚石,将无数人打了下来。还有人不停的鼓舞着那些胆怯的同伴:“不要害怕,他们上不来的,石块不要乱扔,向着云梯扔……” “赶紧的,一起把这云梯推回去。” 城墙上乱糟糟的,但众小将还是勉强稳定住了局面。 无数的灾民被砸了下来,还有数架云梯被掀翻,云梯上的人死伤无数。 赵铭看着半天攻不上去,怒骂一声:“废物。” 然后回头招呼手下:“跟老子来,杀光这帮小王八蛋。” 他提着刀,带着人,顺着一架云梯爬了上去,上面砸下来的檑木滚石,要么被他躲开,要么被他一刀劈开。 看着他越来越接近城墙口,上面的小将们一片慌乱,本来还砸的挺准的石块也砸不准了。 赵铭终于到达了城墙口,看着那些慌乱的小将们,狞笑着就要跳上去。 忽然一抹剑光闪过,赵铭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剑光洞穿,直愣愣的倒了下来,摔在了城墙下面。 刚刚还信心大振的灾民们立即惊恐的退了下去。 赵多树出现在城墙上,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笑眯眯的对着下面的灾民说道:“退回去。” 王志上前一步,仰头看着城墙上面的赵多树,问道:“赵城主难道觉得靠着这些孩子,就能守住清河城?” 赵多树笑道:“守不住啊,可是我能在你们攻破城墙之前,把你们这些领头的都杀了。” 下面的众头领一阵心寒,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定然不是赵多树的对手。 王志摇头道:“或许赵城主能杀了我们,但杀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吗?赵城主若是敢下来,恐怕回不去的就是赵城主。” 赵多树疑惑的说道:“我为什么要下去?” 下面的众头领一阵无语,不下来,你怎么杀我们。 赵多树笑道:“只要没有你们这些领头的带着,这些人攻不破城墙的。” “若是你们带头瞪墙,我就能杀死你们。” 王志冷笑道:“我们若是一起分开登墙,赵城主恐怕没那么快吧?” 赵多树笑道:“确实,你们若是一起上来,我肯定不能把你们全部都杀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而是无所谓的对着下面的灾民说道:“但是,在你们攻破城墙之前,我可以把粮食全烧了。” 众人心里一沉,若是没了粮食,那他们何苦攻城? 王志道:“我不信赵城主会这么干,烧了粮食,你们也活不下去。” 赵多树无所谓的说道:“让你们进了城,我们也活不下去啊。” 这确实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只是王志还是有些不明白,他问:“赵城主如果这么果决,那为何上一次要放我们进城。” 赵多树笑道:“上次你们有莫问啊,有他在,随时可以杀了我。这次他没在啊。” 下面的众人,脸色难看。一时间进退不得。 莫问对于他们这些饿鬼的作用,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样可有可无。 赵多树笑着问道:“怎么样,你们是继续攻城呢,还是退回去?” 王志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退回去,我们也是死。” 赵多树摇头道:“不一定不一定,你们这些饿鬼,能从年初熬到现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他看着下面的那些人问道:“你们昨晚没粮,今早不也还有力气攻城,美贝尔斯么?” 他说:“还是你们吃了这大半个月的粥,就感觉那山上的花花草草的,已经吃不下去了?” 他的这句话有些诛心,众人的面色难看起来,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的。 王志道:“那不如我们请赵城主一起来和我们吃这些花花草草如何?” 他看着周围的这些灾民,说道:“总不好让我们吃花花草草,还要看着你们喝粥。这多不好。” 所有人都看着赵多树,他们都不平。 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过得比我们好呢,要死,大家一块死算了。 你要烧粮,就烧呗。 烧了,你们和我们一起去山上吃那些不是人吃的东西。 他们的意思,还是要攻城。 赵多树却很坚决,他摇头道:“我堂堂青阳侯,喝粥已经很委屈了,怎么可能和你们去吃那些东西。” 他说:“你们能攻破清河城,我也杀不了多少人,但你们这些头领,我一个一个的点名杀过去,没人能够拦住我。” 众头领安静下来,没有人会怀疑赵多树一个二境巅峰的道长能不能杀了自己。 几位头领小声的商议:“怎么办?” 众人一阵为难,难道自己这几十万人,被赵多树几句话就给吓回去了? 赵多树笑道:“你们其实没必要和我拼死拼活的。跟着莫问去青衣城,能活下去的人绝对比留在这里,活下去的人,更多。” 他说:“也要活的更久。” 有人冷笑道:“他昨天可才刚害死了我们几十万人,还让我们跟着他?” 赵多树摇头道:“害死这几十万人的,其实不是莫问,而是高升。” “莫问的想法不错,只是高升他们不满足而已。” 王志冷笑:“可惜最后还是让你渔翁得利。” 赵多树大大方方的承认:“我是使了一点阴谋诡计,可是我只是不想跟着你们一起去青衣城而已。” 他说:“你看,虽然我使了一些阴谋诡计,但你们并没有因为我,死了更多人,不是么?” 众人都沉默着,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确实找不出反驳赵多树的理由。 赵多树劝道:“回去把,跟着莫问去青衣城,你们可以活更久的。” 他看了一眼西城的方向,道:“莫问他们已经出发了,你们再不去,就有得赶了。” 王志他们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不甘的咬牙挥手:“走。” 那些灾民如潮水般退去。 第二十七章 惊天阴谋 宛州,十月十三、立冬的第二天。 遮遮掩掩的阳光懒散的照耀着这座千年的古城,繁华之中,掩盖不住的破败和衰颓。 丞相府的案头上,南岐正在批阅着奏章。 特别是这种灾年,一个国家的大小事务就越发的多如牛毛。 一只纸鹤飞了进来,落在笔架之上。 南岐放下手中的折子,取下纸鹤,打开成一张小小的信笺。 “十月十二,赵多树挑拨饿鬼内讧,死伤不下二十万。” “赵多树领着近二十万少年占据城池。” “王志等人拟再次攻城,然莫问不在,众人应不是赵多树对手。” “青衣城之行,应该未受影响。” 南岐拿着信笺,反反复复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将信笺重新折好,握在手中。 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真是不省心啊。一个不注意,又死了这么多。” 他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原来一百三十万人,现在死伤二十万,除去孩子二十万,差不多还有九十万。” “此战过后,莫问威信受损,还有多少人会跟他一同前往,这是一个问题。” “另外既然是被赶出了清河城,应该就没带着口粮。九十万人,没带口粮,有多少人能撑到青衣城也还是一个问题。” “这种种因素算进去,恐怕这九十万人,还要打一个不小的折扣。” “八十万……甚至是七十万,六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攻打云阳郡,少了一百万,恐怕不会有太大的结果。现在多算一些,可能少了三四十万人。” 他算到这里,握拳在案几上锤了一拳。 “可现在让我去哪儿去找到这几十万人给‘毒王’送去?” 他的恼怒道:“早知道就该把赵多树也除掉。现在让我去哪儿找这几十万人来补上这个空缺?” 看着窗外院子里,高大的槐树荡悠悠的飘落几片黄叶,他叹了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拿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烈酒,又想了想,才朝着外面叫了一声:“何轩。” 一副稷下学宫装扮的何轩走了进来,抱拳见礼:“先生。” 南岐问道:“这关外三郡除了清河城,还有哪里还有灾民吗?” 何轩有些疑惑的看了南岐一眼,才禀报道:“除了清河城,恐怕也就青云郡,云岭里面还有一些。但都是零零散散,没什么大股人马。” 南岐皱着眉头,道:“青云郡离青衣城差不多有两千里,想要让这些灾民赶到青衣城,恐怕得要大半个月。时间上倒是不差太多。” 他问:“总的有多少人?” 何轩有些为难,道:“恐怕也有一二十万人吧,没人查清过。” 南岐道:“查,三天内,查清楚云岭里面到底有多少人,然后,把这些人引导去往青衣城。” 何轩迟疑道:“那些人都依附着山里的强盗土匪。今年也多少收了些粮食,他们恐怕不会去往青衣城。” 南岐怒道:“那就把那些强盗杀了,再烧了他们的粮食。” 他怒问道:“这也要我教你们吗?” 何轩还是为难,道:“就算如此,这些人没有粮食,恐怕也赶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路。” 南岐怒道:“那就找一些陈粮运到半路上随便哪个城里,哪个地窖藏起来,就说发现了粮食……这都要我教吗?” 何轩道:“现在哪里还有陈粮。” 南岐呵斥道:“那就用新粮,多掺点沙子。露馅就露馅了。” 何轩站在原地不敢说话了。 南岐叹了口气,挥手道:“算了,去大将军府吧,我和大将军商量一下。” 来到大将军府,马醇出来迎接,然后两人就去了大将军的书房。 喝了一碗酒,大将军才问道:“出事了?” 南岐点了点头,将纸鹤拆开的信笺递了过去。 马醇也反复看了好几遍,将信笺放在桌上,神情凝重的看着南岐问道:“有补偿的办法吗?” 南岐摇了摇头,道:“现在就只知道云岭里面还有一二十万人,运作一下之后,也不知道能让多少人去往青衣城。这还要大将军运至少一万石粮食在青云郡附近的城里,找个地窖藏起来。不然那些人不会冒险赶过去。” 马醇道:“这倒是可以,一万石虽多,但总还是拿得出来的。” “可是……这会不会走漏风声。一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要运过去,动静不会小。” 南岐苦笑道:“没办法了,只能让十二楼配合,把斥候撒出去,遇见的人,都杀了。” 马醇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只是……”他虚指着前面的信笺道,“那剩下的缺口呢。莫问如果还能服众,那些饿鬼都还愿意跟着他走,那么再加上这十多万,应该也差不多了。” “但如果情况严重一点,可能只有一半的人跟着莫问继续前往青衣城,就算不错了。那就还有二三十万的缺口。” 南岐摇了摇头道:“这消息既然能传回来,情况就是基本可信的。那些饿鬼即使不再服从莫问,但大部分应该还是会跟着他前往青衣城的。因为除了青衣城,他们无处可去。” “所以这缺口也没这么大。” 马醇叹息道:“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就只能这样了。八九十万和一百万,其实差距也不是那么大。” 南岐看着他,犹豫的说道:“只是这运粮的人,消息恐怕不太好控制。” 马醇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等他们回来,就让他们在营中待上个一年,那时候也应该尘埃落定了。” 南岐拿起桌上的信笺,松了口气,笑道:“这就最好。” 他的手在空中轻轻晃了晃,手上的信笺就燃烧起来,他揭开香炉盖子,在上面等着信笺化为一团灰烬。然后才有重新将香炉推回原处。 马醇看着南岐皱起的眉头,道:“其实没必要担心太多,能做的我们都做到最好了。剩下的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已。” 南岐又喝了一口酒,道:“怎么可以不担心?” “越复杂的计划,往往越到后面收官的时候,会出的岔子就越多。” “这个计划,稍有败露,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啊,怎么可能不担心?” 马醇给他又倒了一杯酒,道:“我知道,只是你太紧绷了。我有时候都担心,你会不会忽然有一天就绷不住了。” 南岐摇头苦笑道:“不会,这个计划到现在,其实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他端起酒杯,看着马醇,道:“所以也就这几天了。之后我们便只看着就好。” 马醇端起酒杯,和南岐轻轻碰了一下,双方一饮而尽。 酒杯碰在一起的回响里,马醇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要是下雪冰冻的时间太晚,僵持太久,那恐怕还会有不小的损耗。到时候更大的缺口怎么办?” 南岐想了想,道:“那就多征召一些奴隶,到时候通过景河,给他送过去。” 他的声音有一种阴冷的狠厉,马醇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艰涩道:“若是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我们为这个计划,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总不能最后因为人数不够,只是给云国挠挠痒。”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檀香的青烟在空气中不断变幻出一个个妖魔鬼怪的模样。 一个惊天骇地的阴谋在檀香浓郁的香味里,露出了冰山一角。 第二十八章 一路向西 在南岐和马醇在书房之中,运筹帷幄,填补计划缺失的时候,作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莫问正带着几万的残兵败将,朝着清河城西边的青衣城赶去。 他们好多人带伤,看起来极惨,但神情却不悲伤绝望,反而有一种轻松洒脱的感觉。 人群之中,不时有笑声传过来,大家一边走,一边开着玩笑。 似乎不是在逃难,而是在郊游。 也似乎他们已经将昨天的悲痛完全忘记。 小猴子跑前跑后的,也很高兴。 他是个天生开朗的孩子,昨天那种悲伤压抑对于他来说,太过沉重。他还是喜欢这样说说笑笑,轻轻松松的场景。 他从刘平身边跑过的时候,刘平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你他娘的别乱跑了,待会儿没力气了,可没人背你。” 小猴子跑着回头鄙视道:“放屁,猴爷我需要你背,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一身的伤。别到时候走不动了,要猴爷我拖着你走。” 刘平笑道:“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等待会儿饿得你眼花脚软的,看你还跑不跑得动。” 小猴子鄙视道:“笑话,在山上,还饿得着你猴爷我?” 周围的人看着他们,哄然大笑。 有人打趣道:“是是是,猴子嘛,要是在山里还被饿着,那还能叫猴子吗?” 小猴子得意洋洋的道:“就是,这几天在山里,还说不定谁靠谁呢。” 刘平笑道:“那这几天就请猴爷多照顾一下兄弟了。” 小猴子昂着头似模似样的点头:“好说好说。”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都说:“还请猴爷多多照顾。” 小猴子还要再装一会儿,刘平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滚滚滚,小兔崽子,看见你就烦。” 小猴子也不恼,跑到远处看着刘平叫嚣道:“等过两年,老子长大了,一定打回来。” 刘平不屑的道:“等过两年,老子一样打你。” 莫问和莫离带着近三千亲卫队在前面走着,边上还有万多的粮仓大营的士卒。 这些人都是莫问的亲信,虽然昨天最后被赵多树算计了一把,但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分别。 他们和刘平他们之间,两队人有意无意的隔了一点距离。 小猴子跑到莫问身边,犹豫的说道:“鬼王,我听说……那些人去攻打青河城了。” 那些人自然就是王志他们。 莫问沉默的向前走着,如同没有听见。 小猴子疑惑的看了看旁边的莫离,也是犹如没有听见的模样。 再看看周围的其他人,也是没有丝毫反应的样子。 他挠了挠头,又问道:“鬼王,你说他们能不能打进去。” 莫问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淡淡的道:“能不能打进去,和我们无关了。” 小猴子愣了一下,然后有些黯然的低下头颅。 他低声说道:“适合我们无关了。只是……” 他说:“如果他们攻了进去,我们昨天做的,补救完全白费了吗?”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莫问,莫问的脸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连脚步都没有减慢半分。 他低下头颅。有些难过的说道:“我知道他们和我们没关系了。只是我在里面还有几个朋友。要是赵铭他们攻了进去,他们很可能就活不了了。” 莫问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别担心了,他们攻不进去的。” 小猴子惊喜的抬起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莫问说:“他们之中,没人是赵多树的对手。昨天赵多树已经封了城门,他们这些头领不带头,其他人冲不上城墙,他们若是带头,就会被赵多树各个击破。” 他说:“他们没这个决心的。” 小猴子恍然大悟道:“对,他们都是软蛋,昨天就偷偷跑了。” 他高兴的跳了起来,说了句‘谢谢鬼王’,又朝着后面跑去了。 莫问看了看小猴子蹦蹦跳跳离开的身影,又看了看沉默的走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他忽然开口,道:“这孩子不错,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多照顾他一点。” 莫离轻轻地点了点头,沉默的向前走去。 莫问看了看儿子的背影,有一种固执而倔强的气息。 他的目光之中出现一丝愧疚,半年之前,莫离还和现在的小猴子一样,简单快乐的。 但这半年来,他尤显单薄的肩膀究竟承受了多少的压力,只有自己知道。 然而,世事如此,总不能视而不见。 随着小猴子离开,莫问他们这一片人,又恢复了沉默。 此时,在清河城的东边,王志等人聚在一起,有些茫然的不知该往何处。 柳传峰开口道:“要不我们还是去青衣城吧。” 当即就有人反对:“去跟着莫问送死吗?要去你们去,老子不去。” 也有人说:“也不能那么说,海带是条路。” “对啊,去其他地方,更没活路了。” 王志问:“那我们到底去哪里?” “要我说,我们就往东边去,要死,也死在青霞关下面。看看那这么大的天灾都不管不顾的周天子,还能不能坐稳他的宝座。” 有人当即反对:“死了这么多人,那姬环可曾心软过?我们关外三郡,名义上是属于周天子,可这几百年来,不都是赵家在管吗,什么时候理会过周天子是谁?平时我们都不理人家,受灾了,人家怎么还会管你?” “就是,我听说,东边根本没人死。” “对,我看,要怪就怪赵家。在这关外三郡作威作福几百年,活该他全家死绝。” “人家可还没有死呢。” “我看也绝对长不了。” 王志喝了一声,道:“别吵了,先说去哪里。” 众人停下了争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柳传峰叹气道:“我还是就往西边去了。虽然鬼王昨天被姓赵的算计了一把。但他的意见还是准确的,其他的,不管去哪里,活下去的几率都要比西边小上不少。” “反正老子是不去。” “我也去西边吧,要不是跟着鬼王,我也活不到现在。跟着他,心里踏实点。” “我也去!” “我也去……” 反对的那个人脸色铁青的低着头不说话,王志拍板道:“好,那我们就去西边。” 有人犹豫道:“那我们还要跟着鬼王吗,要是他再像昨天一样来一出,我宁可去别的方向找死,也不愿给兄弟们活活砍死。”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王志考虑了一下,说道:“我们只是一起去西边,至于要不要听他的,到时候再说。反正我们这里六七十万人,他们那边,最多一二十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会吃亏。” “这个好这个好,这样一来大家都放心了。” 刚刚反对的那人也别别扭扭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也跟你们一起去青衣城。” 周围的人笑了几声,那人也梗着脖子不说话。忍了下来。 边上的柳传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下午,这伙人已经跟上了莫问他们的队伍了。 曾经的饿鬼再次齐聚,但与刘平他们一队之间,又保持了些距离。 百万饿鬼,一路向西。 第二十九章 镇西将军 就在莫问带领着百万饿鬼向西行去的时候,秦谊的马车也到达了青霞关。 驻守青霞关的镇西将军崔行远在青霞关的卫城门口,恭敬的迎接秦谊的到来。 “恭迎秦先生。” 崔行远在马车前面抱拳行礼,是稷下学宫的弟子之礼。 他曾经是稷下学宫的弟子,而秦谊曾是稷下学宫的教习。所以他执弟子之礼。 秦谊下车,走上前去,虚扶了一下,道:“崔将军何必多礼,老朽现在,不过是个获罪贬谪的草民,当不起镇西将军大礼。” 崔行远恭敬的说道:“先生乃国之柱石,功炳千秋,何来草民之说?” “且先生曾是稷下学宫的教习,弟子也听过先生所讲的一堂课,收获良多。” “今日得见先生,不敢无礼。” 秦谊愣了一下,他倒是不知道崔行远还听过自己讲课。 他说:“即是如此,倒是你有心了。” 崔行远侧身让开道路,道:“请先生移步陋室,弟子也好为先生接风洗尘。” 秦谊不想耽搁时间,道:“接风就不必了……” 话还没说完,跟在后面的田进就吵到:“先生,你老人家不累,学生我还想洗漱一番呢。” 也不顾秦谊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他笑呵呵的对崔行远抱拳问道:“劳烦崔将军了,只是不知,崔将军这里有没有好酒?” 崔行远也笑道:“早听闻进之贤弟潇洒不羁,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和田进并肩走在秦谊后面,笑着说道:“前日得知秦师和禁止贤弟要来,愚兄已经备好了美酒。定于贤弟喝个痛快。” 秦谊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只得在青霞关歇息一下,秦伯赶着马车,笑呵呵的跟在后面。 田进喜不自胜,大笑道:“好好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 看他的样子,对那美酒,早已是饥渴难耐了。 崔行远也大笑着把手拍在他肩上,道:“好,只要贤弟不嫌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田进说道:“不嫌弃不嫌弃,只要美酒管够就行。” 前面的秦谊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只得回头责备道:“进之,你别胡闹。” 田进连忙回应:“是是,不胡闹。” 同时小声的对身边的崔行远问道:“崔将军,美酒真的可够?” 崔行远也小声的回答:“放心,我准备了三车。” 田进兴奋的点头道:“那是够了。” 他又问:“可是洛阳春?” 崔行远苦着脸说道:“贤弟,那洛阳春一壶千金,为兄哪有那么多钱?” 田进不由大为叹息:“可惜,竟然没有洛阳春。” 崔行远做出一副肉疼的神色,道:“贤弟放心,为兄家中还藏有三壶洛阳春。这次全拿出来,与秦师和贤弟共饮。” 田进差点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催促道:“那快走快走。” 前面的秦谊哭笑不得,后面的秦伯也是满脸笑意。 进了镇西将军府的大堂,刚坐下,田进就催促崔行远:“兄长快吩咐他们把酒拿上来。 崔行远也不耽搁,直接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崔行远端起酒杯还要对秦谊说些什么,田进已经自斟自饮,喝上了。 一面喝着,一面还对秦谊道:“先生你尝尝,崔兄这洛阳春,比在宛州喝的还好。” 秦谊教训道:“进之你虽生性洒脱,但也需看看场合。我们这是初次到崔将军府上,你怎可如此率性而为。” 崔行远连忙劝说道:“秦师言重了,进之贤弟豪爽洒脱,不拘小节,却又大仁大义,辞官陪着先生归老。今日我能与田贤弟相识,不枉此生。若是还要装模作样,讲究什么礼节,反而是不屑与我相交。” 崔行远自己这样说,秦谊也不好再说什么。 田进笑道:“先生,不是学生不知礼数,只是先生今天就要西出青霞,往后想要再吃一口热乎饭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学生也多喝点酒,就算提前解馋了。” 他端起酒杯,朝着崔行远笑道:“此番多谢崔兄款待了。小弟这里,替先生谢过崔兄。” 他说完,一杯酒干了。 他这些话,不过是提前说出来,想要堵住崔行远接下来的话头罢了。 一直殷勤笑着的崔行远却没有将这杯酒喝下去。 他叹了口气,看着秦谊问道:“秦先生真的非要西去不可?” 秦谊点头叹道:“我往日在宛州,只知道关外三郡百不存一。现在有时间,不去亲眼看看,心里难安。” 崔行远放下酒杯叹道:“我自知秦先生心中慈悲,但关外确实遍地饿殍,疫情无数。先生此去,实在太过危险。” 秦谊道:“有进之,还有一老仆在,应该没什么危险。” “关外三郡,除了到处疫情,还有百万饿鬼。听说那些恶鬼连人都吃,先生三人前去,实在安危难料。” 秦谊叹息道:“越是如此,越是要去看看啊。” 崔行远再劝:“实不相瞒,三天前,弟子就接到了丞相的传书,他让弟子在青霞关无论如何也要拦住先生。” 他真诚的看着秦谊,道:“先生为国之柱石,此时虽然暂时闲赋,但国家实在离不开先生。” “所以丞相在信里,让学生一定要保证先生安全,把你送回去。” 刚才还一直在喝酒的田进变了脸色,冷笑道:“怎么,崔将军难道还要强行扣押我等。” 崔行远连忙向秦谊行大礼,诚惶诚恐的解释道:“弟子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还请先生看在丞相一片赤诚,学生奉命难为……请先生暂缓出关西行。” 秦谊静静的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丞相和崔将军好意,秦谊心领,只是都到了青霞关了,不出去看看,怎能心安?” 崔行远再劝:“此时情况已经如此,若先生实在忧心关外,何不等来年,朝廷收回关外,先生也可请调关外,一来可以行仁政以保一方安宁,二来,也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岂不比此时去看这人间鬼蜮,更有意义?” 秦谊摇头道:“人不能只想着往后的繁华,而忘记曾经的痛苦。” “数千万人的死亡,在大周三千年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灾难。怎可没人去见证,没人去记录?” 崔行远道:“即使如此,也不一定非要先生前去。” 秦谊长叹道:“可是,又有谁会去呢?” 崔行远眼睛看向田进,田进也起身面对秦谊劝道:“其实我也想再劝一下先生。若先生相信学生,学生愿意替先生看一看这人间鬼蜮。” 秦谊叹息道:“进之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性子洒脱,未必能看见在苦难后面挣扎的灵魂。” 田进不再劝,他知道自己看不到。 嫉恶如仇,也代表看问题很可能极端。 自己去了,很有可能要么只能看见苦难中的丑恶,要么就被苦难可吞食。 崔行远也不再劝,他举起酒杯,道:“既然如此,弟子祝先生和进之贤弟你们,此行一路顺风。” 秦谊举杯回礼,田进笑道:“多谢兄长。” 不久后,三人出了青霞关大门,朝着更西边一路行去。 第二天天色未明的时候,一万大军在夜色之中赶着车马,也出了青霞关,赶往青阳郡。 三天后,青云郡南边的云岭之中,上百个村民背着大量的粮食回到了荒废好久的小村里,升起了炊烟。 而不久之后,在山脚打探消息的土匪将这个消息上报给了自己的大当家。 很快,平静良久的云岭因为这个消息,完全的骚动起来。 第三十章罪孽 出了青霞关,即使秦谊他们心里有过准备,还是被一路上的悲惨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荒芜的村庄,杂草丛生,随处可见的尸骸,吃尸体腐肉的野兽和乌鸦,还有它们嘶哑的叫声,泛着血色的眼眸……一切的一切,无一不表明,这就是一个地狱,而不是和关内相同的人间。 一关之隔,便是两个世界,便是人间、地狱。 刚开始的时候,秦谊还掩埋了几具尸体,杀了几只吃人肉的野兽。 可是没过多久,也不得不放弃。 尸体实在太多,可能看到这具尸体,想要找点干柴将尸体烧掉,但转入密林之中,往往是更多的尸体。 秦谊悲苦的神色更加悲苦,无数次老泪纵横。 生性洒脱的田进也愁眉不展,看着那些尸骸,看一眼,就要喝一口酒。 从遍地尸骸的道路上穿过,不是他们视而不见。只是无力做些什么。 秦谊固执的不坐马车,他拄着木棍,行走在那些尸骸中间,认真的看过那些尸骸,似乎要将他们努力的记在心里。 田进和秦伯只能跟着走,老马车在后面跟着。 杂草重生的官道上,两个神情悲苦的老叟,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一匹瘦马,一辆破车。 偶尔有寒鸦数声,风吹林动。 整个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这一天晚上休息,他们谁也没睡着。 但他们也都没有说话,没有任何交谈。 第二天三个人红着眼睛,沉默的出发。 随着越来越远离青霞关,在路上见到的尸体就越多。 田进的酒已经喝完,他有些想喝得大醉,如此便可以看不见这个地狱,或许还能做梦,梦里又是天上人间。 但他却越发的清醒,清醒到记得所有见到的每一具尸骸倒在地上的模样。 他眼眶泛红,心里苦闷得想要大叫,但却连呼吸似乎都是那么的困难。 他稳稳地走在秦谊身边,还能偶尔搀扶一下有些踉跄的秦谊。 是的,秦谊的脚步有些踉跄了。 一天的时间,他似乎苍老了二十年。 白发骚乱,老眼浑浊。 不是体力消耗太大,作为道家三境的真人,一身真元,流转不息,体力也近乎无尽。 但他的心乱了,几近崩溃。 道心崩乱,真元停滞,他一身修为,如同顽石,几近死寂。 田进和秦伯担心的看着,想要劝解一下,却无从开口。 他们的心也乱了,只是不像秦谊这般严重。 就算勉强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言不由心,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劝得了秦谊。 无尽的苦难将时间折磨得苦闷而漫长。 第三天的傍晚,他们终于赶到了清河城。 清河城现在的掌控者赵多树赶过来,站在城墙上迎接这位享誉天下的老御史。 看见秦谊的模样,他也吓了一跳。 长揖而拜,他惊疑道:“老大人何故如此?” 此时的秦谊,气息衰败,哪里有半分道家真人的气韵。 沉默了三天的秦谊终于开口,道:“原来只听说关外三郡,死伤无数,百不存一。不曾想真的看到,竟会如此的悲惨。” 他声音沙哑,嘴唇上因为撕破了黏在一起的嘴唇,竟然流出血来。 赵多树这才明白,秦谊的道心崩溃了。 他又长揖感激道:“关外三郡,受灾严重。但半年多来,朝廷从无一人查探一下,询问半声。此次老大人亲自前来,亲自看看着人间惨剧,在下替这活着的,还有死去的关外三郡的百姓,谢过老大人。” 他问:“老大人此次亲自前来,那可是朝廷愿意赈灾?” 秦谊摇头道:“老朽此刻不过一草民而已,当不得赵城主的谢。” 他没提有没有赈灾的话,但赵多树也已明白。 他先前还疑惑,周天子怎么可能会派人来查探灾情。现在知道,都是老大人自己前来的。 他没有感到失望,因为这才符合姬环的性情。 他说:“即便如此,老大人能亲自前来看看,还是当得起关外三郡,死去的和活着的人一个谢谢。” 因为没人在乎,也没人在意。 秦谊是唯一一个在乎关外三郡的灾情,在意那些受灾的人,甚至还为此丢了官职。而且还亲自前来查看,还为此道心崩溃。 秦谊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辩解什么。 他浑身疲惫,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田进也是神情萎靡,他问道:“先前赵城主不是上书说,清河城已被饿鬼所占据吗?” 赵多树道:“因为等不到赈灾的消息,三日前,鬼王已经带着饿鬼西去。” 田进看了看周围那些十多岁的少年,又看了看城里还算干净的街道——至少没有尸体随意倒在地上。 他疑惑的问道:“那些饿鬼都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活得下去吗?” 赵多树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道:“鬼王把粮食都留下了,他希望能给关外三郡留一把火种,希望这些孩子能活下去。” 秦谊三人肃然起敬,秦谊悲苦的眼眸里都带上了几分希望。 他问:“如此说来,这个鬼王,还是个好人?” 赵多树点头认真的说道:“不错,此人原来是老刀堂的一个舵主,年初来到青阳郡,便带着一部分灾民,辗转于关外三郡之中,活到了现在。” “前两天,为了能让这些孩子活下来,他还带着人,与那些不同意吧粮食留给这些孩子的饿鬼大战了一场,死伤二三十万。” 田进悠然神往,道:“这样大仁大义的英雄,若有机会,一定要与他大醉一场。” 秦谊也点头道:“此人,能在这种时候,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孩子,的确是个英雄。” 赵多树道:“秦大人能在这时候来到清河城,见证青阳三郡的百姓所受的苦难,记住那些死去的人,也是英雄。” 秦谊摇头道:“老朽身居高位,却不能让青阳三郡的百姓,多一分机会活下来,没能救下一个灾民,这样大的罪孽,已是千古罪人,何谈英雄。” 赵多树抱拳道:“虽然下官一直在这关外,也知道老大人为关外三郡,仗义执言良多。虽然结果如此,但老大人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他说:“老大人应该问心无愧了,何谈罪孽?” 秦谊摇头道:“这么多人都死了,老朽忝居高位,不担这个罪孽,何人来担。” 赵多树恭敬的拱手而拜。 四个人都沉默下来。 百姓受难,当官者,罪责难逃。 第三十一章虎头岭 青云郡,云岭脚下,虎头山。 上千的强盗围住了这座不大的小山村,村里的人被集中到了村里的空地上,那些强盗挨家挨户搜出了不少的粮食,也堆积在空地上。 村里的人惊恐不安,那些强盗笑逐颜开。 一个为首的强盗把刀拍在一个村民的肩头,道:“老大爷,别怕。跟我说说你们的粮食哪来的?” 老汉惊恐的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 强盗安慰他说:“别怕,慢慢说。” 老汉跪在地上,看看肩上的刀,又看看周围的村民,又转头含着泪看着眼前的土匪,哭道:“我不知道。” 强盗也不恼,道了声:“哦,你不知道啊。” 刀划过老汉的脖子,老汉便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血管被割断,血快速的流出,人还在地上抽搐。 其他的村民悲伤的看着,却每一个人敢发出一个声音。 强盗转向另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蹲在他前面问道:“他不知道,那你知道吗?” 年轻的小伙哭了出来:“我……我……我知道。” 强盗笑了起来,道:“那你告诉我好不好?” 小伙哭着道:“我们是在青田城的一个地窖里发现的。” 强盗问道:“哦,青田城啊,青阳郡那边?” “是……是的。” 强盗又问:“那青田城还有粮食吗?” 小伙看了看堆在旁边的粮食,道:“没……没有了。” 强盗‘哦’了一声,道:“没有了啊,那你们村里其他人都去哪儿了,你们昨天不是回来一百多人吗?” 小伙子一下子哭了出来:“别……别杀我,那里还有好多粮食,他们都去背粮了。” 小伙子瘫坐在地上,胯下就湿了一片。 强盗笑道:“哦,还有多少?” “不知道……很多。” 强盗盯着小伙子的眼睛,道:“你不知道?” 小伙子哭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很多。我们拿不完。那里一个很大的地窖,全都装满了……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别杀我……” 强盗用左手帮小伙子擦了一下泪水,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不杀你。你说那地窖有多大?” 小伙子这才镇静了点,道:“很大,比这几间房子还大。” 他看着旁边的几间房子说道。 周围的土匪一片哗然:“这么大的地窖,至少也得有几千担吧?” “几千担……怕几万担都有。” “那么多粮,够我们吃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就是,怕是能够吃到后年。” 小伙子前面的强盗紧紧的盯着小伙子的眼睛,小伙子害怕的移开视线。 强盗问:“真有那么多?” “真……真有!” 强盗猛地把刀插在小伙子面前,把他胯间的衣服钉在地上。 “放屁,真有那么多粮食,你们还会回来?” 小伙子哭着想要后退,却退不了。 “大王,真的有,俺不骗你。那城市太大了,俺们怕有人来,所以才背着这些粮食赶回来的。” “青田城有多少人?” “没……没人!” “放屁,这么多粮,怎么会没人?” “真的有啊……俺没骗你。” “有多少人?” “没人!” “放屁,到底有没有人?” “没……没人!” 强盗猛地把刀拔出,朝着小伙子猛喝道:“到底有没有?” 同时,手中钢刀朝着小伙子猛地劈下。 小伙子吓得闭上了眼睛,大叫道:“真的有粮食,真的没人?” 刀停在了小伙子的额头。 强盗笑道:“看来是真的有。” 他转头对那些手下叫道:“弟兄们,赶紧把这些粮食收一下,带上这些人,回山,把这消息告诉大当家。”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赶回虎头山。 而他们还没回到山上,青田城发现几万担粮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云岭大大小小的山寨。 就在虎头山的大当家还在审问村民的时候,山门下放风的土匪已经冲来禀报:“青竹沟的大当家带着手下打过来了。” 虎头山大当家朱显真吓了一跳,劈头盖脸就打过去:“放屁,他王大头疯了,也敢来打我们虎头山?” 就在他还在拿那个胡乱报信的小土匪撒气的时候,又有手下接二连三的来汇报,附近大大小小的土匪头子都赶过来了。 朱显真终于明白过来,应该是消息走漏了,他踹了一脚去打小村子的三当家朱猛,骂道:“你他娘的吃屎的啊,这么点事,也能走漏风声?” 朱猛也蒙了,他说:“不可能啊,大哥,我带去的兄弟们,还有那些村民可是一个没落的带回来了啊。” 朱显真想了一下,也感觉到不对劲,他疑惑道:“真的一个没落?” 朱猛叫屈道:“真没落下啊,大哥你想,就算是我走漏的消息,王大头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啊。” 朱显真变色道:“草,恐怕是中计了,不知道是谁在算计我们虎头山。” 朱猛扬起大刀,冲着在下面跪着的那些村民冲了过去:“草拟吗的,敢算计老子。老子砍了你。” 大门口,王大头带着七八个手下闯了进来,老远就叫道:“朱老三,你这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朱猛的刀再也砍不下去,只得收刀回骂道:“王大头,放你娘的屁,老子虎头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王大头进了大堂,冷笑道:“你虎头山的事和我青竹沟是没关系,但那几万担粮食和我们大伙却有关系?” 朱猛骂道:“放屁,哪来的几万担粮食?” 堂下那些村民趁机大叫:“大王,真的有粮啊,俺们没骗你,真的有粮啊。” 朱猛差点气死:“老子宰了你。” 王大头出刀拦下,冷笑道:“朱老三,现在才想着杀人米口,晚了点吧?” “王大头,你他娘的敢插手我虎头山的事?” 朱猛朝着王大头冲了过去,被朱显真一把拽住了。 他说:“王兄弟,此事恐怕是针对我虎头山的一个阴谋,那些粮食应该也是无稽之谈。不然老三才把人带回来,朱猛消息就传遍了呢?” 王大头冷笑道:“是不是阴谋,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外面又有人大笑着走进来:“是啊,是真是假,问问就清楚了。” 然后虎头山的大堂,便不停的断断续续的有人闯进来。 来的人数,竟然超过了虎头山的所有人。 朱显真等虎头山头领心里越来越沉重,不知道到底是谁,花费这么大力气来算计虎头山。而其他山头的头领,站在对面看着朱显真他们。 双方之间,是跪着不断求情哭喊的村民。 这一天,云岭大大小小的土匪头领,会聚虎头岭。 第三十二章诱惑难舍 人越来越多,虎头岭的议事大厅里再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所有人就都转移到外面的山林间。 虎头岭的土匪紧张的戒备着,不时的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几位当家,惊恐不安。 朱猛握着刀的手里全是汗,完全不复先前的嚣张,紧张的站在朱显真身后。 朱显真反倒是镇静下来。 此事是一个阴谋,或许是针对虎头岭,也或许是针对所有的土匪。 但是虎头岭来的人越多,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安全。 因为大家都不傻,没人愿意钻进别人的套子里。 如果说是其他所有的土匪联合起来对付虎头岭,那他完全可以收刀手撕,不必再做毫无意义的顽抗。 但从那些头领的表现来看,这个可能性确实不高。 确实如同朱显真所想,这些土匪头子,每一个是傻子。 大家都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开始拷问那一二十个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村民。 在杀死两三个村民之后,事情开始浮出水面。 他们原是山脚下小山村的村民,年初受灾的时候,大家一起逃进了云岭之中。与大部分进山投靠了土匪的人不同,他们聚在一起,靠着往年的存粮,大家躲在一个小山谷里熬到了现在。 就在前天,有人找到了他们,给了他们五百担粮食,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背着一部分粮食回到原来的村子,并且,在有人向他们询问的时候,要告诉那些人,这些粮食是从青田城背回来的。 有土匪立即去村民说的地点查探,果然发现了一个刚刚被抛弃的山洞,还抓到了两个放哨的村民。 至于其他的村民,早在那些背粮回到小山村的村民回去之后,带着粮食逃走了。 那些土匪又做了更详细的询问,那个来和村民做交易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蒙着面,声音也都压着,所以没人能认出他是谁。 而那些粮食就堆在那个小山谷入口,这些村民为了活命,就答应了。 事情已经清楚,是有人想要用粮食,把这些土匪引到青田城去。 但是,那人到底是谁,他们的五百担粮食到底是哪儿来的,而他们又是如何让这些大大小小的山寨几乎同时得到消息的呢? 众人合计,发现头天晚上,有人把消息写在布条上,随便扔在议事厅前面,然后被人发现的。 那个消息是说‘虎头岭在山脚下的小山村里发现了几万担的粮食。’ 当时大家当然没人相信,但虎头岭又不远,查探一下,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然后今天果然发现,虎头岭的人从山下带回来不少粮食。 这下大家就几乎都相信了。 除了虎头岭,虎头岭的消息不是别人送来的,而真正切切是守在山下放风的弟兄看见山脚的小山村有人回来,所以才报告上来的。也没说带着多少粮食的话。 事情到此,基本算是显出一个轮廓。只是大家依旧一头雾水。 到底是谁布下了这个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依然搞不清楚。 有人骂道:“草他娘的,难道用了这么多粮食,就只是为了让大家跑这一趟?” 先前有人怀疑是要调虎离山,所以派人赶回自己的山头查探,回来的人禀报,完全没有敌人想要对自己山头动手的迹象。 大家都疑惑了,在这云岭之中,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调动这么多人,布下了这么个局,把所有人都装进去,还付出了五百担的粮食这么大的代价? 周围数百里,大大小小的头领都在这里,显然不会是自己这些人。 那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鬼吧? 有人怀疑,是不是朝廷想要对自己这些人动手,所以想要把所有人都引到青田城去。 可是云岭之中,几十万的土匪,难道就能进了朝廷的眼? 而且关外三郡的人都要死完了,朝廷再杀自己这些土匪,又有什么用? 他们又猜测了青阳侯赵多树,甚至还猜测到了莫问。 但最终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朱显真愿意交出今天从小山村上缴的三十担粮食,自己再添七十担,总共一百担的粮食,算是犒劳这些白跑一趟的大小山头。 众人对虎头岭的怨气消散不少,打算回去清查自己的叛徒。 可是有人在这时候说了一句话:“要是……青田城真的有粮呢?” 要走得人也停下了脚步,虎头岭上,忽然静默下来。 面对几万担粮食的诱惑,没人能够不动心。 哪怕几率很小,哪怕知道这是个陷阱。 那些头领又坐了下来,道:“大家派几个人去查探一下吧,骑着快马,一千里地,快一点三天也能跑一个来回了。” 如果是擅长轻功的二境武者,不骑马,三天都能够回来了。 若是二境的道长,那速度会更快,两天半都能赶一个来回。 众人都同意了,最后大小山头,各派出一个人,组队一起,骑着快马去青田城查探究竟。 那些头领也就都留在了虎头岭,只是让手下带人回去,防备有人偷袭自己的山头。 留下的人,比虎头岭的人还多,众人也不担心虎头岭会对自己下手。 三十人当天便出发,第四天早上,三十个人一同赶回来。同时也带回了让这些土匪们欣喜若狂的消息。 ——消息是真的,粮食真的有,还都是新粮,至少有一万石以上。 虎头岭上,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三天里,他们各自查探了自己的山头,但并没有找出给自己传递消息的叛徒。 然后他们撒网式的搜查了附近五百里的范围,几乎将整个青云郡翻了个遍,没有发现可疑人马。 他们甚至还找到了那个小山村逃走的村民。 但……始终没又找到怀疑的对象。 现在他们竟然带回消息,说粮食是真的存在的。 而且他们还查探了青田城三百里的范围,找到了清晰的车辙,向着北边清河郡那边去了。但是也没有发现运粮的人马。 三十个人同去,三十个人一同回来。 这消息自然也不可能是假的。 可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荒诞,他们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这阴谋者为的是什么呢? 他们想不明白。 但那一万石的粮食,自己能不要吗? 当然不能! 土匪就是有利可图,他们就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上一票的存在。 这么一大块肥肉,要是能放弃,他们还是土匪吗? 诱惑难舍! 最后,他们商量好了办法。 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寨,除了老弱病残,其他的,只要是能提刀的人,全部去往青田城。 这是为了自己去取粮食的时候,自己的大本营被其他山头给吞了。 反正,他们已经查探过周围数百里的范围,没有其他的人马存在。 而赶去青田城的人,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把粮食运回来。 而且,去的人多,即使遇上了回来守着粮食的人马,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第二天,在彼此监视之下,所有山寨,十万土匪,浩浩荡荡的冲向青田城。 第三十三章纨绔将军 就在云岭的那些强盗前往青田城的时候,莫问领着数十万的饿鬼站在了青衣城的城下。 不过,此时他们依旧分成了三个部分。 莫问带领的两万多曾经的粮仓大营;刘平带领的十多万曾经支持莫问的战斗者;还有王志、柳传峰他们带领的六七十万的观望者。 仰头看着这座明明比清河城小了不少,但城墙却同样的高大的清河城。 站在刘平身边的小猴子问道:“我们真的要打青衣城吗?” 刘平点了点头,笑道:“当然要打,不打下青衣城,我们怎么活下去?” “不能直接去青衣渡,去云国吗?”小猴子不理解的问道。 “船都没有,我们怎么渡河,怎么去云国?” “那我们不能自己造船吗?” 刘平笑道:“你以为造船那么简单啊。造不好,在河里就沉了。” 小猴子缩了缩脖子,道:“我还以为弄点木板拼起来就行了呢。” “那样的小船,渡过小河当然可以,可是这云河,宽五十里。这么大的河,浪那么大,那些小船,一个浪过来,就全都翻了。” 王志那边,看着这高高的城墙,还有城墙上戒备的士兵,和旁边的人商量道:“你们说这青衣城怎么打?” 有人道:“这城墙,一点都不比清河城的矮,要打下来,可不容易。更何况,此刻守城的,可不是清河城那些小孩子。” 柳传峰看了看还没动静的莫问那边,道:“先看看吧,或许鬼王能打下来呢。” 众人一起观察这莫问那边的反应,等待着他领着那些人冲上去。 莫问那边却还在准备着简单的云梯。 他们一点都不着急的等待着云梯造好的时候,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青衣城,一边往嘴里塞一把草。 真的是草,只要是没毒的,他们都会吃一点。这已经是冬天了,要找很嫩的也没有,就只能把自己当牲口,把命吊着。同时还要储存一些体力,等待会儿攻城。 有士兵在砍树的时候,看了一眼另一边没动作的王志等人。 ‘呸’的一声,将嚼不细,咽不下去的草渣吐了出来,骂道:“那些狗日的,永远只会躲在后面捡便宜。” 旁边的人劝道:“算了,等待会儿,我们冲上了城头,他们自然会跟上来的。” 他冷笑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些狗日的,什么都不想做,却还想着把便宜都占了。” “刘统领他们就算了,毕竟也一刀一枪的帮过我们。那帮狗日的是一开始就跑了,后面还有脸怪鬼王。” 他说:“我敢肯定,要不是当初怕打不过鬼王,这帮狗日的肯定会全都跑去帮高升那狗贼了。” 旁边有人也气不愤的说道:“就是,后来还敢说鬼王害死了这么多人。杀了高升那帮畜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要为那些畜生鸣不平?” 旁边的人劝道:“算了算了,别说了。鬼王都不和他们计较了,我们在这里抱怨有什么用?” “我就是想到,我们拼死拼活,把青衣城打下来了,之后还要把粮食分给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最大的一部分,我就觉得亏得慌。” 劝说的人也沉默下来,面对这样一群人,谁会愿意平白无故的付出呢? 青衣城里,平西将军马麟着急的向副将丁山抱怨道:“我就不明白朝堂上那些大人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把我们调来青衣城,难道云国会过来打我们吗?” “现在可好,云国的军队没有过来,先来了上百万的灾民。” “我们怎么办?” “打吗?” “对这些灾民,谁下得去手?” “再说,就算打,我们守得住吗?” “我们就三万人,下面是上百万,堆也把我们堆死了。” 他一脸纠结的问道:“你说,要是我们现在回青霞关去,会不会被治罪问斩?” 他是云国大将军马醇的侄子,本不是以功勋晋升。 此次来青衣城,大将军也有交代,让他好好地玩他的,军事上的一切,就都交给副将丁山。 话里说得很明白,他就是来混功劳而已。 谁能想到,功劳没混到,先等来了这么多灾民。 看看马麟那张白皙的脸,桌上的酒壶,还有身边陪着的美妾,丁山扯了扯嘴角,道:“我等是军人,自然以守土安民为责任,至于是不是灾民,并不在我等考虑范围之内。” 马麟苦着一张脸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能守住吗?” 他身边的两个小妾也紧张的看着丁山,娇声娇气的说道:“是啊,将军,听说来了那么多敌军,我们可怕了。” 这都上升到‘敌军’的程度了。 丁山再一次扯了扯嘴角,实在有点恶心这样的纨绔子弟。 他分外肯定的说道:“将军请放心,青衣城一定能守住,对面虽然人多,但准备攻城器械的却只有十来万。” “十来万的人攻城,我们三万人守。怎么说,我们都占优势。” “何况,对方大部分都饿的皮包骨头。而我们虽说都不是什么精锐,但至少都经过了训练,大家也是吃饱喝足的。只要将军多听听在下的建议,一定可以把城池守住。” 这是点明把功劳让出来了,但让马麟这个纨绔子弟不要添乱。 马麟赶紧点头,道:“将军放心,出发前,伯父就交代我,军队上的事情不要插手。我一定完全听将军的,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 丁山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纨绔子弟虽然废物了点,只知道花天酒地,但至少还有点自知之明。 他说:“那就好,将军只管再次喝酒,在下一定守住城池。” 马麟看着他犹豫的说道:“那个……将军,你说我们要是给他们一些粮食,这样能不能让他们不要打?” 他说着,似乎还感觉到自己想到了一个惊天妙手的样子,得意的说道:“而且我们也可以让他们进城,反正城里这么多房子,我们也住不过来。” “这样,大家在一个城池里生活,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能够相安无事吧。” 丁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道:“将军,我们的粮食只够三万人两月之用,给了他们,将士们吃什么啊?” “而且,城池不守而失,将军或许可以活,在下和数万弟兄,却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麟吓得向后靠了一下,干笑道:“我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说,将军不用在意。你觉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丁山点头道:“那将军只管在此休息,在下就先去城头了。” 马麟着急道:“快去快去。” 看着丁山离去的背影,马麟不复那副胆怯的模样,端起边上的一杯酒一饮而下。 叹息道:“可怜的人呐。” 边上的一个小妾娇笑着讨好道:“确实可怜呢,他拼死拼活的去守城,将军却坐在这里喝酒,功劳还比他的大。” 马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你说的真对。” 边上的小妾高兴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登城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几十架简易的云梯造好,莫问带头扛着一架云梯朝着城墙冲了过去。 没有叫阵,没有谈判。 双方一开始展现出的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丁山守在城墙上,虎视眈眈的看着这群该死的饿鬼。 信心满满,却又谨慎小心。 随着饿鬼冲过来,他大喊:“弓……控……” 停滞了几秒钟,看着饿鬼已经冲入了攻击范围,他大声叫道:“放。” 数千根箭羽带着划破空气的啸声如雨落下,无数奔跑中的饿鬼就倒在了地上。 莫问挥刀挡开箭羽,毫不停留的向前冲去。 与莫问一起扛一架云梯的人也倒下不少,但依旧不影响速度,跟在后面。 而其他的人,捡起地上的云梯,也跟着继续冲了过去。 莫离带着一队亲卫也扛着云梯跟在莫问的后面,看着周围倒在地上的饿鬼,想着,要是这些向前冲的人,要是有盾牌就好了。 但也只是这么一想,扛着盾牌,还怎么冲锋呢? 另一边的刘平等人也从旁边开始进攻,极大地减轻了莫问他们的压力。 “弓……控……放……” 第二轮箭羽落下,又带走无数生命。 莫问冲得极快,两轮箭羽后,已经冲到了护城河边。 莫问将云梯的底部放在地上,后面的人齐声大喝,将云梯举起,然后一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 那些还在后面的饿鬼信心大振,大喊着‘冲啊’,第三轮箭羽落下。 莫问站在云梯底下,大喝一声:“杀。” 然后在地上重重一跺,整个人像箭一样,只在云梯上借力了两次,便冲上了城头。 他长刀横斩,刀气迸发,城墙上守城士兵仓惶间刺出的长枪被斩断,人也倒在了地上。 莫问站在了城头之上。 那些守城的士兵一阵慌乱,面对莫问,不知道是该冲上来,还是往后退。 丁山朝着莫问冲了过来,他也没有想到,饿鬼攻城竟然这样快。竟然只用了两轮箭羽的时间,便冲上了城头。 但他也没有惊慌,他早已听过,饿鬼的鬼王是一个三境的武道宗师,冲得虽然比想象中快了一点,但都在预料之中。 他朝着莫问冲了过去,几个起落之间,便出现在了莫问身边。 长枪如龙,朝着莫问点了过来。 他大喝一声:“鬼王,纳命来。” 他也是三境武者,自信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人。 莫问刚刚斩杀一个冲上来的士兵,看到丁山冲了过来,他毫不退让的提刀撞了上去。 刀枪相交,丁山的长枪被打偏了方向。两人同时变招,丁山的长枪继续转向刺向莫问胸膛,莫问却贴着长枪逆向而上,攻向丁山。 丁山收枪在腰,长枪变短,继续刺向莫问的腰腹。 莫问以攻代守,手中长刀,不停的劈下来。 长枪爆出无数的枪影,刺向前方的莫问,莫问手中的长刀在身前化出一道水泼不进的光幕。两人不停地变换着身形,位置。所过之处,所有士兵都慌忙退散。 两人的枪芒刀气太过锋锐,普通士兵,完全难以接近。 城墙下面,莫离也带着亲卫队将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深吸一口气,同样的在地上重重一跺,整个人顺着云梯飞上了城墙。 与莫问的勇猛无双不同,莫离的刀法时快时慢,时轻时重,要么防守,要么杀人。 游走在城墙之上,所过之处,死人不多,伤者无数。 有了莫问父子率先登上城头,其余的饿鬼信心大振,在箭羽的威胁下,越来越多的云梯搭在了城墙上。 但没有莫问这样的高手突破上面的守卫,要登上城墙,依旧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上面的士兵要么用长钩把云梯推到,要么用箭射杀想要登城的饿鬼,要么扔下滚石檑木,甚至倒下滚水金汁。 攻城的饿鬼,死伤人数急剧上升。短短片刻,便死了数千人。 青衣城的县令府,平西将军马麟喝着酒,听着曲,还让身边的亲卫随时向他汇报城墙上的战况。 一个亲卫进来禀报:“启禀将军,饿鬼已经攻上城墙了。” 马麟吓得跳了起来,撞翻了桌子,酒壶里的酒洒了一身。 他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没看错?” “属下绝对没看错,敌人的云梯好多都架起来了,敌首正跟丁将军打得难分难解呢。” 马麟拍着桌子骂道:“丁山误我,他说能守住城池,谁知道这么快就让敌人攻上城了。” 边上的两位小妾也是吓得花容失色,道:“将军,那怎么办,敌人不会很快就打到这里来吧?” 马麟急躁的道:“谁知道,他们能这么快攻上城墙,恐怕也会很快打到这里。” 他急忙朝着外面跑去,一面跑,一面吩咐亲卫:“快快快,准备马车,这青衣城不能呆了。” 亲卫犹豫了一下,问道:“将军是要离开青衣城?” 马麟一脚踹过去,骂道:“废话,不离开青衣城,留在这里等死啊?” 亲卫再次说道:“可是就这样离开青衣城,恐怕大将军那里……” 马麟骂道:“大将军是我亲大伯,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快点,你他娘的在拖延,老子就真要死在青衣城了。” 亲卫下去集合亲卫队,准备马车。 不一会儿,一百多亲卫在院子里集合完毕,马车停在了县令府衙的门口,马麟跑上马车,亲卫打马,快速的奔向北城门。 那个刚才说丁山可怜,辛苦打仗,但功劳却没有马麟高的小妾被落在了府衙的大门外。朝着马麟的马车追了几步,却只能看着马麟的车马飞快的走远。小妾茫然的萎坐在地上伤心的哭泣。 城墙上,刘平也攻上了城墙,其他也有不少人冲了上来。 丁山还在于莫问死战。 有校尉上来禀告:“将军,平西将军跑了。” 这个校尉身上有伤,依旧一直坚持战斗,但此刻,这个校尉几乎哭了出来。 丁山愣了一下,几乎被莫问的刀劈中,他赶忙后退,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问:“你说什么?” “平西将军跑了。”校尉哭了出来。 丁山一脚踹倒校尉,怒吼道:“你他娘的放屁。” 他提起长枪,道:“敢乱我军心,老子杀了你。” 校尉倒在地上也不躲避,只是哭道:“真的啊,将军,你看,他现在快要到北城门了。” 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县令府衙门口的大街。 丁山转头看去,只看见马麟的马车正飞快的远离。 他愣了好一会儿,怔怔道:“你他娘的废物,逃跑竟然都要坐马车。” 他仰天怒吼:“马醇误我……马麟误我……” 随手刺死一个乱跑的士兵,他怒吼道:“马麟那个废物跑了,老子还在。谁要敢跑,老子宰了他。” 周围的士兵稍微镇静下来。 他扬枪指着莫问,爆喝一声:“杀。”然后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 周围的士兵也开始战斗,但稍远的地方,很多士兵已经开始乱窜。 不少饿鬼已经趁机登上了城头。 那些士兵越发混乱起来。 第三十五章人心难聚 军心已乱,无论丁山怎样的怒吼,厮杀,叫唤,都唤不回离散的人心。 丁山疯了一样,拼命朝着莫问攻去,每一次都拼尽全力的,想要杀了眼前的敌人。可莫问的进攻,同样的凶猛。 城墙上的士兵四处逃散,不远处的莫离不停的游走,收割那些可以收割的灵魂,而对于棘手的,他往往便滤过,转向下一个目标。好让冲上来的饿鬼有更大的机会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小猴子跟在刘平身边捡漏,往往一枪捅出去,便缩到刘平身后,再次看到机会,才又出来捅一下。 城墙下面,还在观看的王志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想不明白为什么莫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快便能攻上城墙。 有人迟疑的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要跟上去吗?” 有人操刀子冲了上去,一边跑,一边骂道:“废话,现在还不上去,等会儿屁都没有了。” 王志大喊一声:“冲!” 数十万的饿鬼蚂蚁一样涌向城墙。 城墙上的士兵越发害怕,挤在登城马道上,向城里涌去。 城墙上的饿鬼看见冲上来的这些人,不屑的骂道:“草他娘的,捡便宜的时候倒是很快。” 丁山那边,见到已经是覆水难收了,愈加疯狂的攻向莫问。 莫问被一枪砸飞,撞在墙垛之上,丁山持枪跟了上来,莫问侧身躲开,枪头钉入墙砖里面,丁山爆喝一声,长枪在墙垛之上划开一道口子,继续扫向莫问,莫问左手在地面上一拍,整个人旋转着飞起,逼开丁山的长枪,落在墙垛之上。 丁山手中的长枪幻出无数枪影,将莫问笼罩在里面。 莫问手中的长刀不断的砍在枪尖上,两人的攻击越来越快,刀枪相击的声音连成一片,让人耳朵生疼。 终于,丁山手中,万千枪影归一,莫问肃然,吃到而立。 丁山左手压着枪柄,右手用力,朝着莫问的胸口扎了过去。 这一枪,明明超过了前面无数枪的速度,但偏偏看起来很慢的样子,慢到每个人都能看清楚它的移动。 莫问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刀,朝前砍去。 莫问的刀看起来极快,‘当当当’的无数次,飞快的砍在枪尖之上。 长枪已经出尽,但距离莫问的胸口却还差着一步的距离。 丁山推枪上前,在城墙上快速的踏出三步,直到整个人站在了墙垛边上,站在了莫问的对面。 但枪却没有刺到莫问的身体,整只长枪被莫问一刀刀劈碎,丁山手中,只剩下不到一尺的枪柄,枪柄钉在莫问的胸口。 莫问收刀而立,刀身之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缺口,大大小小的裂纹。 丁山看着莫问,道:“我没输,我没输给你。” 莫问点了点头,道:“若不是你军心大乱,我们很可能只会同归于尽。” 丁山道:“我只恨为何让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当平西将军,而我,却要听命于这个纨绔子弟。若我是平西将军,青衣城,坚若磐石。” 莫问默然。 丁山仰天长叹:“庶子误我。” 他倒在了地上,一条血线沿着他的百会穴穿过眉心、鼻尖,下颌,整齐的将他分成了两半,随着他倒下,鲜血从血线中涌出,将他染成一个一半血污,一半苍白的尸体。 莫问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手中长刀成碎片散落,只剩下一个刀柄。 莫问大喊:“主将已死,缴械不杀。” 无数恶鬼跟着大喊:“主将已死,缴械不杀。” 无数守城的士兵跪倒在城墙之上。 王志他们沿着莫问他们先前架起的云梯登上了城墙,看着那数不尽的士兵跪在城墙之上,怔怔无言。 他们是想着捡便宜,但现在这样,似乎只能算是乞讨。 不少刚才登上城头的饿鬼看见他们,不屑地呸了一口,扭头走开。 有人尴尬的笑笑:“这……结束了啊,鬼王挺厉害的……” 周围没有人搭话。 那些胜利的饿鬼高高兴兴的收缴着降卒的兵刃,然后押送着去往城内。 尴尬什么的,终究只是短暂的。 打了胜仗,进了城,大伙儿最关心的始终是粮食。 不用说,待王志赶到的时候,粮仓已经被莫问和刘平他们控制了。 原来的粮食都是放在一起,大家平分。 可现在,恶鬼分成了三个部分,很多人已经不愿意这么分配了。 刘平瞥了王志他们一眼,对着莫问说道:“鬼王,此次攻城,我们除了一半的力,粮食,我们要一半。” 王志等人变了脸色,有人怒道:“放屁,你十来万人就要一半,我们六七十万人,那能得多少?” 刘平用刀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这城池,打下来,老子有一半的功劳。凭啥不能占一半?” 那人也耍赖,道:“反正就是不行,所有的粮食,大家平分。” 刘平骂道:“放你妈的屁,攻城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来,现在分粮了,倒是跑的挺快。” 那人想要朝着刘平冲上来,被王志拦住,他看着莫问问道:“鬼王说怎么分?” 刘平也看着莫问,大有一种不公就翻脸的样子。 莫问看着刘平说道:“你拿三分之一吧,再多,其他人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刘平爽快的道:“行,鬼王说三分之一,那就三分之一。” 然后他回身,对着身后的人说:“兄弟们,搬粮食。” 王志等人变了脸色,向莫问问到:“鬼王,难道我们六七十万人,也只能占三分之一?” 莫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曾经以为,大家一起逃生,全体一心,大家可以活得更久。直到前段时间,我才知道原来就算一起度过那么多劫难,终究还是各有各的心思。” 他说:“我知道我在清河城做的事,大家有不少的意见,可是那种就是我的选择。而你们,选了另外一条道路。” “我们现在,倒说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话。” “可是,攻城的时候,你们确实没出力,只是选择在后面观望。” 他说:“我一直以为,在灾年的时候,大家都一无所有,所以大家都可以平等。平等的付出,平等地收获。” “原来是我想错了,有的人选择,大家一起去拼一条活路。而有的人选择看着别人去死,然后自己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抱歉,如果现在还同样选择每个人平分,我就对不起这些跟在我后面,拼死登上城头的兄弟,更对不起那些死在城外,死在城头的人。” 王志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有人在后面小声的嘀咕,却也不敢大声说出来。 莫问说:“所以,这一次,你们拿走总量一半的粮食。” 王志的嗓子有些干紧,他动了动嘴唇,艰难地说出:“多谢鬼王。” 他原以为,莫问他们也会拿走三分之一的。 莫问最后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拿到了粮食之后,会如何选择,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把这些粮食平分下去,这样,更多的人能多撑一段时日。” 王志等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这次的粮食并不多,只够三万士兵吃两个月。 可是这些士兵每天都是两顿干的吃饱,如果换成一天一顿的粥,他们拿走的一半粮食,其实可以让六十万人撑半个月。 如果多吃一点那些还能吃的草,或许能撑更久也不一定。 现在,就只希望,他们能在半个月之内,渡过运河。 但他们并没有船,所以就只能希望,天早点下雪,云河早点冰冻起来,好让他们踏着冰面,去到对岸的云国。 像是一种讽刺,下雪本来是灾民最害怕的事情,但现在,反而成了他们最期待的事情。 人生无奈,或许莫过于此。 而回到县令府的莫离,在搜查院子的时候,在卧室的角落里发现了瑟瑟发抖的被抛弃的小妾。 她惊恐的看着莫离,乞求道:“别……别杀我,我……我可以侍奉将军。” 她是害怕极了,脸色惨白,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 莫离盯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转头对身后的亲卫说:“把她送去女营。” 被抛弃的小妾在尖叫中被拖出府衙,直到进了女营,那些亲卫离去之后,自己在墙角缩了半晌,才稍微醒悟过来,自己被抛弃在了狼窝,似乎又逃过了一劫。 那些参与攻城的饿鬼今天吃了一顿半干的饭,都高兴极了,他们拿到的粮食更多。 按照最少的稀粥算,刘平他们能够撑三个月,而莫问他们现在只剩下的两万五左右的人,能够撑到明年。 似乎真的有熬过去的希望了。 有人吃着半干的饭,吃着吃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而此时,在清河城的秦谊再一次出发,追寻着莫问他们的脚步,赶向青衣城。 在清河城的时候,赵多树对他尊敬有加,也从赵多树口中了解了曾经发生的事,他对莫问只有佩服,但对赵多树的感觉却很复杂,大功大过,都被集于此人一身。 若不是这次天灾,关外三郡,或许真的会成为大周的心腹之患。 赵多树鹰视狼顾,阴谋算尽。 最可怕的是,就算这个时候,他也可以如此冷静。 冷静的算计了带领着百万饿鬼的莫问。 为了目的,他可以牺牲所有一切,或许,还包括他自己。 第三十六章人生艰难 与青霞关到清河城的那段路程上的累累白骨不同,从清河城到青衣城的这一段路上,多了许多刚死没几天的尸体。 这些人或者饿死,或者受伤不治而死。 新死的尸体与半旧的白骨伶仃相伴,没人收殓,没人安葬。 甚至,许多新死的尸体上,连衣服都被扒光。 毫无遮掩的尸体,每一具都瘦骨嶙峋。 秦谊看着这些尸体,多次忍不住落泪。 天生众人,何至于苦成这样? 看看道路两边,犹如蝗虫过境般被采光的树叶,他不能责怪那些不埋葬同伴的饿鬼,甚至不敢责怪他们扒光了同伴的衣服。 天冷了,死人已死,活人却还希望能活下去。 他只是可怜他们,在这样的年景里,却只能吃连牲畜都不吃的草木。 他只是恨自己,自始至终,从来没能给过他们一丁点儿的帮助。 天子坐王庭,高官牧一方。 百姓受难,天子高官却无动于衷。 如此,要天子高官何用? 一直以来,他都奉行忠君爱国的准则,在这一刻,忽然动摇起来。 最难受的,还是本来可以救下许多人的。 朝堂之上的众人却选择了自保。 自保是没错,他们选择了趁机铲除赵多树这个异己也没错。 可是在稍微还有能力救助更多人的时候,却因为这些原因,而选择了袖手旁观。 赵多树罪该万死,但百姓何辜? 这么长时间来,他隐约察觉到了周天子与南岐,在这件事情背后,或许还有什么算计。 但是不管你如何的算尽天机,就算你最终将关外三郡重新控制在手中,甚至重新收服天下诸侯,让大周威震天下。 但这样一个连百姓生死都不顾及的朝廷,就算君临天下,又好在哪里? 君临天下,难道仅仅是为了君临天下? 他悲痛的一路走过,三天之后,来到了青衣城。 那些驻守城门的饿鬼三三两两的站着,并不严谨。 但他们到了城门之下,还是有人出来问话。 “你们是谁,哪儿来的?” 这些饿鬼对他们的好奇,大过戒备。 因为他们并不是灾民,他们甚至有马。 秦谊亲自下车回答:“老朽秦谊,自东边而来。” 守城的头领的脸色顿时变了,审视的眼神带着仇恨的排斥。 “东边……周朝人?” 这是自认不是周朝了,秦谊心中微苦。 天子已不认百姓,百姓又如何会再认天子? 他回答:“是。” 头领冷笑道:“这倒是罕见。” 他问:“来青衣城做什么?” 他的手握着刀柄,大有一言不合就把三人斩于刀下的意思。 他冷笑道:“我们可刚打败了三万周朝的军队。” 上下打量了一下三人的神情样貌,他又问:“是官吧?” 这语气就更加冰冷了。 田进虽然可怜也理解这些人的心态,却不忍自己的先生被如此盘问,他开口道:“曾经是官。” 他看了看自己的先生,接着又要解释:“我先生本是……” 他说到这里,被秦谊抬手拦下,他也就停下了话语。如果只是他自己,本不屑于解释的。 秦谊道:“老朽原本是官,但现在不过一个待死匹夫而已。来这里,只为拜见鬼王。” 见到三人的态度都还算好,那些围在边上的人也就没有动手。 那头领是刘平的人,听到是拜见鬼王,也就没有再盘问。挥手道:“你们进去吧,鬼王在县令府。” 三人穿过城门,走在大街上,观察着那些街上往来的行人,虽然瘦弱乏惫,但终究还算有秩序的样子。 来到县令府,对守门的亲卫说来拜见鬼王。 那亲卫虽然疑惑,但也没问什么,只说鬼王去了青衣渡,还没回来。 三人便在大门对面等着。 一个多时辰之后,莫问和莫离才从青衣渡回来,他们去查看了船只,只有两三艘船,还破败不堪。 其中一艘,修补一番,或许能够航行。 但要依靠这几艘船,让百万饿鬼渡过云河,显然不大可能。就真的只能等到河面结冰了。 但究竟什么时候,河面能够结冰,谁也说不准。 还没走到门口,守门的亲卫便上前去禀报,莫问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秦谊三人,便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秦谊三人也上前迎接。 莫问先拱手问礼:“在下莫问,不知三位先生,找在下何事?” 秦谊拱手回礼:“老朽秦谊,见过鬼王。” 他也没说是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是见见而已。 当然,如果能帮上一点什么忙,让这些饿鬼能多活几天,他们自然不予余力,可是,能帮什么呢? 莫问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又躬身行礼问道:“敢问老丈可是御史大夫秦老先生?” 秦谊知道莫问老当堂舵主的身份,见他知道自己,也不显得意外,他有些羞愧的说道:“正是老朽。” 莫问心中震动,连忙行礼道:“江湖莽夫莫问,见过秦老先生。” 他让开身体,道:“先生里面请。” 进了县令府衙,诸人落座,莫问命人将马麟剩下的食材做了几样菜,端了上来,还上了酒。除此之外,连粥也没有。 他举杯道歉:“城里物资短缺,怠慢先生了。” 秦谊举杯回礼:“老朽在路上看到路边的树叶草木,多被采摘,想必平日里鬼王也少有酒菜,现在能拿出这么多酒菜,何来怠慢之说?” 他说:“这一杯,老朽敬鬼王,活人百万,功德无量。” 他说着,眼眶竟然泛红。 莫问愣了一下,把酒喝干,苦笑道:“先生客气了,在清河城,赵城主曾经对在下说,若不是在下,或许可以有更多人活下来。此刻,在下也不知道,这大半年来做的,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况且,就算有微末之功,又怎能比得上老大人为官数十年,忠正廉直,让人敬佩?” 秦谊摇头道:“鬼王何必自谦,能否有更多人活下来,且不必去说。只说在清河城,鬼王能将所有粮食留给那些孩子,让那些孩子能活到明年,鬼王便可算是万家生佛。至于其他,尽人力而已,何必多想。” “反而是老朽,忝居高位,却对这天灾人祸,只能束手旁观,愧为人臣,愧对天下苍生。” 莫问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客套的称赞实在虚伪。 他并不知道大周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不知道秦谊为了关外三郡的百姓,苦苦争斗了大半年,最后甚至直言犯谏,差点命丧黄泉。 他只知道,关外三郡,悲惨至此,大周朝廷,罪责难恕。 他只能岔开话题,询问田进两人的身份。他问:“这两位可是先生家人?” 秦谊也收拾情绪,向他介绍道:“这是秦武,是老朽家人,这位田进,是老朽的学生。此次陪着老朽西来,很是辛苦。” 秦伯向莫问举杯道:“莽夫秦武,乃一老仆,见过鬼王。” 莫问见到秦伯气势,应该也是三境武道宗师,不敢怠慢,举杯还礼道:“前辈客气。” 田进也跟着举杯,笑道:“在下田进,此次先生因为了鬼王的折子向天子进言获罪被贬,在下便也辞官跟着先生西来。在清河城听见鬼王竟然为了孩子,留下所有粮食,带着饿鬼西迁,不胜敬佩。便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与鬼王喝上一场,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莫问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秦谊,连忙举杯道歉:“想不到先生为了我等灾民,竟然做了这么多,先前误会了先生,还望见谅。” 秦谊举杯道:“老朽惭愧,没能为这些灾民做些什么。” 莫问这才向田进举杯道:“田兄客气了,田兄能为了先生辞官,并陪同一路西来,这一杯,在下敬田兄。” 田进笑道:“鬼王果然豪爽。” 莫问这才把莫离叫了进来,给三人介绍道:“这是犬子莫离,这些年来,跟随在下到处奔波,以致粗莽无礼,今日遇见三位先生,若是能让他跟在身边,必定能有所进益。还望三位先生能提点一二。” 莫问躬身行礼:“小子莫离,见过三位先生。” 秦谊道:“请起。” 然后仔细观察,并对莫问说道:“在清河城,赵城主对莫公子多有赞誉,并直言,假以时日,必是公卿之才。今日得见,果然行止有度,高于常人。” 他又对莫离道:“小将军还请入座。” 莫离看了父亲一眼,拜谢道:“谢先生。”然后大方落座。 然后也不言语,只是听着父亲与三位客人的对话。 酒过三巡,田进对莫问问道:“莫兄,在下在清河城,曾听赵城主提及,你们想要去往云国,却不知什么时候启程?” 莫问道:“这个时间,本来是越快越好。只是在下今天去青衣渡查看,却发现只有两三艘破船,若想过河,恐怕得等到河面结冰。” “那城里粮食能撑多久?” 莫问沉默了一下,道:“因清河城之事,现在灾民并不是一体,而是三个部分。所以分粮多少,也不一样。粮食最少的六七十万人,他们的粮食最多能撑半个月。” 田进稍微诧异了一下,想了一下,又明白了,便接着问道:“若半月之内,河面不结冰,那怎么办?” 莫问苦笑道:“那也只能希望,多采一点树叶,或许还可以捕一点鱼,能让他们多撑一段时间了。” 田进想了想,又问道:“若是那六七十万人粮食吃完,还不能渡河,那灾民恐怕还会出现一场内讧,希望鬼王有所准备。” 莫问想了想,道:“只能到时候再做打算了。” 说到这里,田进也不再言语,酒菜吃完,莫问让人安排了住宿,大家各自回房。 而莫问则留在大堂之内,思考着田进刚才提出的内讧的问题。 回到房间的田进对秦谊问道:“先生,你说他们能撑过去吗?” 秦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看向大堂的方向,感叹道:“只希望,到时候,莫问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吧。” 田进摇头道:“恐怕不容易,通过分粮的事情,已经可以看出,因为清河城的事情,他的声望已经大跌。所以现在饿鬼分成了三个部分。” “到时候,人数最多的那一伙粮食吃完了,肯定也想要让其他两部分把粮食拿出来。” “而这两部分,肯定是不愿意的。” “这场内讧,恐怕不好避免。” 秦谊道:“是啊,真不容易。也不知道这半年来,他们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情况。” 屋里沉默下来。 通过拼命,挣来了短暂的喘息。 但新的困难,又迫在眉睫了。 这些灾民的命运,为何就如此艰难? 第三十七章人性之光 第二天,莫问任去青衣渡那边查探,莫离陪着秦谊三人在城里查探。大体上观察了这些难民的生活状态。 他们喝着插不稳筷子的粥,还吃着用水煮过的杂草叶子。 每个人活得茫然而又麻木。 他们没有会县衙吃莫问专门给他们准备的干饭,而是陪着这些难民吃了不少的杂草,那些入口苦涩,且难以嚼细的杂草叶子,他们艰难的咽了下去,又赶紧喝一口粥,勉强压住心中的恶心感。 他们哪怕很努力,终究吃不下去更多。 田进问道:“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粥里一起煮,这样味道应该会好一点。” 莫离慢慢的将一大碗的叶子都吃光,摇头说道:“原来试过,但这些草,哪怕焯过一道水,依旧会有苦味,会把粥也弄得难以咽下。” 他将另一个碗里的粥喝光,有才接着说道:“这其实已经算很好了,能过一道水。苦味少了一些,也更容易嚼细。在路上的时候,往往是生吃。很多人就是因为吃不下去,饿死了。或者因为吃这些东西,生病死掉了。” “只是熬到现在,大家都习惯了,无非是死命往嘴里塞而已,就算是恶心,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塞进去,也就大体上又能多活一天。” 秦谊三人抬头看着那些面无表情,吃着这些东西的灾民,又看了看自己碗中基本没有动过的杂草,终究是没有再次吃一点的勇气。 秦谊看着碗中的东西,叹息道:“就算是猪,吃的恐怕也比这个要好。” 他把碗放下,看着这些灾民,不只是该同情他们的悲惨,还是感叹他们的坚强。 半年多啊,都不知他们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以往在宛州,听到他们又从哪儿转移到哪儿,打下了哪一座城池,想着应该大体上是从别人口中夺食,没想到大多数时候却是这样艰难的熬过来的。 其实想想也对,灾情爆发的时候,还是夏初。哪里又有这么多粮食可以让他们抢呢? 能活下来,无非是不把自己当人而已。 这样理起来,又想到清河城的事,他们竟然愿意将自己活命的粮食留给别人,他对这些人便生出了更多的敬佩。 而对莫问,相对昨晚,也产生了更大的佩服。 佩服他带着这么多人,这么艰难的情况下,竟然能让不少饿鬼变成和他自己一样的英雄,更没有让那么多人,放任自流,成为吃人肉的真正的‘饿鬼’。 是的,吃人肉啊,在灾年,绝对不是一个说说而已的词汇。 一路上,从青霞关,到青衣城,那些好久以前死去的尸体之上,他们也曾见过不少灼烧撕咬的痕迹。 但莫问他们没有。 他们坚持了最长的时间,超过了绝大多数的灾民。 他们号称饿鬼,却都是英雄。 就算是现在分成了三个部分,那最大一部分的,选择了观望的六七十万人,他们同样也是英雄,抗击苦难,战胜生活的英雄。 他们没有将自己变成一个活着的行走的饿鬼。 哪怕心有自私,但对比起那些冷眼旁观……不,应该说活生生将他们推入火坑的那些自己曾经的同僚,那些同僚才是真正的‘饿鬼’,而这些灾民,身上闪烁的都是人性的光辉。 在清河城的时候,赵多树没有谈及自己在莫问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一刀,将他们赶出城外的事情。 若是秦谊知道,或许会对那些如同自己原来的一样的高位者,发出更严厉的控诉。 看着这些‘英雄’,他佩服他们的坚强,同情他们的苦难,便更加担心他们的未来。 半个月,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这最大的一部分人便会没了口粮。 而如果这半个月之内,还没有渡河的办法。 这些人便会因为口粮,而自相残杀,死伤无数。 他同情他们,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煎熬,他衷心的希望,他们所有人都可以活下去,活到一个月之后,活过这个冬天,活到明年,然后能活得更久,活得更好。 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多少做点什么。 可是,他们需要粮食,自己变不出粮食;他们需要渡河,自己变不出渡河的舟,也不能让天气变冷,让云河结冰。 他怀揣着满心的感动、伤感,还有着急,回到了县衙内。 他问自己的弟子:“进之,你说要是半个月之内,云河不结冰,他们怎么办?” 田进和自己的先生一样的感动,一样的着急。 他说:“总是等待着云河结冰不是办法,还是得想想,有没有其他渡河的办法。” 各种各样的情况在脑海里不停的演练,最终理出了大概的脉络。 他斟酌着说道:“而且,不仅仅读渡过河就行。” “云国的态度也很重要。若是云国不接收他们,甚至在河里派水军巡逻,或者直接封锁云河岸边,那怎么办?” 秦谊缓缓的点头道:“对,还得去一趟云国,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接收这些难民,甚至,他们能够派出船只,接这些难民过河,那就最好不过。这些灾民,也算是逃出生天。” 田进接着说道:“对的,这个问题,莫兄应该有所考虑,但他的身份,始终没有我们来得方便。如果可以,我前往云国一趟,尽量让他们网开一面。” “只是让他们派船,几乎不可能,毕竟,这关外三郡,怎么说,名义上都是大周的国境。” 秦谊叹息道:“确实如此,他们不可能冒这样的大不韪。能够让他们接收这些灾民,已经是最好的收获了。” 田进点头道:“既如此,我就尽快前往。” 秦谊道:“我也去。” 田进劝道:“先生的身份,恐怕不太合适。” 秦谊摇头道:“就算之后周天子降罪,那又如何。我秦谊一条命,如果能多让十个人活下去,那就是合算了,更何况,这是百万人。” “而且,我过去,或许比你更好说话一些。” 田进也不敢再劝。 秦谊接着稍微沉重的说道:“这件事怕是要尽快,刚才在城里看见那些投降的守军,当时南岐和马醇他们说是防备云国抢占青衣渡,我是不大相信,但也没太多注意。刚才看见他们,我才想到,这件事情或许不那么简单。所以,这些灾民,如果能够尽快离开,那就最好。” 田进道:“防备云国,虽说时间上可能有点早,但也没有什么疑点吧?” 秦谊道:“我也想不到能有什么算计,只是,或许时间太巧合了,像是专门送粮到这里,引着这些灾民过来一样。” 田进道:“先生会不会多想了,这些守军到这里可快两个月了。那时,这些灾民还没到清河城呢?若是有什么谋算,为何不放在清河城?” 秦谊道:“或许是我多想了。” 第三十八章一丝希望 晚上和莫问说了这事之后,莫问认真的拜谢:“莫问替百万饿鬼谢过先生大恩。” 这个问题他当然也想到过,本来是打算等船修好,自己前往云国云东城,求见云国守将的,但说实话,他并没有对此抱有太大的信心。 上百万的灾民涌入一个国家,会对当地的秩序造成多大的动荡,谁都清楚。 更何况,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人被别有用心的被安排在里面。 但是如果是秦谊亲自前去的话,可能性就要大上很多,至少,不会连岸都不能上,就被云国的士兵给赶回来。 秦谊不受此礼,他庆幸自己能够为这些灾民做点什么。 他们想要尽快出发,但第二天,船还没修好,所以拖到了第三天。 他们一早就出发前往青衣渡。 已经过了小雪了,虽还没有下雪的迹象,气温却也慢慢降低下来,早上的霜,白成一片。 一行人呵气成雾,抬头看看碧蓝的天,万里无云。 几人的心都高兴不起来,哪怕是将要前往云国,祈求云国的收留。 青衣渡是清河郡几乎唯一能与云国同行的渡口,千五百年前,周天子东迁,便是从云东城的渡口出发,在青衣渡上岸。 然而曾经舟楫如织的青衣渡,现在却行人绝迹,只有三艘勉强修补过的小船,孤独的飘荡在宽阔的水面上。 因为长时间没人捕鱼,一群觅食水鸟在半空中盘旋,不时的有水鸟清叫一声,猛然扎入水中。再钻出水面的时候,口中已经叼着一条不小的鱼,高兴的飞向远处。 何其讽刺,饿殍死山野,禽兽正饕鬄。 秦谊叹息一声,踏上小船,莫问、莫离两人也跟着上了同一条船。 解开绳索,船桨拨开水面,驶向五十多离外的云国。 天高水阔,人如蝼蚁。 行到中途,回首前眺,不见两岸,天地寂然。 一直到了中午,才到了云东城的渡口。 河面上并没有巡逻的船只,但渡口却守着士卒。 人还没上岸,那些士卒就赶了过来,戒备的问道:“你们是何人,哪里来的?” 有莫问这边的侍卫想要上去把船绑好。 那些士卒立即架起长枪,怒喝道:“退下,不许上岸。” 那个侍卫吓了一跳,站在船上不敢乱动。 秦谊上前,站在船头道:“老夫大周前御史大夫秦谊,来拜见云东城令。” 他的姿态摆的极低,面对一个小小的县令,都说是拜见。 那些士卒怀疑的打量着他,又看看其他两条船上的‘饿鬼’,但毕竟也知道御史大夫是个大官,还是周朝的御史大夫,地位自然更加崇高。 领头的士卒问道:“你真是御史大夫?” “老夫正是。” “那这些人呢,是什么人?” 莫问上前道:“在下老刀堂舵主,莫问。” 云国人尚武,老刀堂在云国也有不小的声望。 那些士卒面色稍微缓和。 道:“那你么你先上岸吧,我去禀报县尊。” 不同于青衣渡因为河岸高出清河城不少,所以清河城离着青衣渡有一段距离。 云东城渡口却就在云东城边上。 不到半个时辰,云东城县令王显就驾车亲自赶了过来,站在秦谊等人面前,稍微辨认之后,很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话可以骗人,但不论是秦谊,还是莫问,一身三境的修为却骗不了人。 他恭敬的行礼道:“果然是秦大夫当面,下官有失远迎。” 大周哪怕国力衰弱,但名义上,始终还是其余诸侯国的宗主国,所以云国的官员,在秦谊面前,都只属于下臣。 秦谊等人回礼:“县尊客气,老朽现在已不是什么御史大夫了。” 王显心中疑惑,但也没问,先将秦谊一行人请到县衙。 给秦谊等人上了酒菜,他才问道:“不知秦大夫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秦谊直言道:“说来惭愧,今年青阳三郡受灾严重,百姓百不余以,但朝廷无力赈灾。” 王显自然也知道青阳三郡的情况,但听见秦谊这样说,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秦谊的下文。 秦谊接着说道:“近日,莫舵主带领百万灾民,聚在清河城,想要渡河,祈求云国收留。” 王显面色作难,道:“关外三郡先前曾有大量灾民涌入云国,世子都予以安置收留。但云国也同样守在严重,后来实在没有余力安置更多灾民,大王才亲自下令,让世子不得再收留周国灾民。” 他举杯向秦谊道歉道:“此事,下官确实有心无力,只能让秦大夫失望了。” 秦谊并不罢休,接着说道:“云国受灾,老朽也并非不知,只是此时灾民已经不足百万,云国虽然吃紧,但这么点人,终究还是能养活的。若云国能放开一条生路,这些灾民如何不感恩戴德?” 他指着莫问说道:“莫舵主本是平国人,这些年也多在云国行侠仗义,多次帮忙防守北面。这半年来,莫舵主带着这些灾民兜兜转转,就这么熬了过来。如果此次云国救助了他们,他日若云王有所差遣,莫舵主与百万灾民,岂不会以死相报?” 莫问也起身行礼,道:“若云国能收留这些灾民,莫某愿带着他们北上,为云国戍边。” 王显为难道:“这真不是王某不愿意接纳诸位,而是我王有令,下官真不敢违抗。” 场面忽然宁静下来,气氛稍微凝滞。 王显岔开话题问道:“莫舵主既然是平国人,那为何不带领这些灾民千万平国?” 莫问感叹道:“云岭难度啊,武关又守卫太严,平王下令,不准一人入境。” 王显又问:“那为何不去景国,景国每年都要招收不少人戍边,莫舵主要是愿意去,他们应该很是欢迎才对。” 莫问苦笑道:“景国年初才从青阳三郡接收了上百万的军队,数百万的灾民,并不肯再接纳更多人。” 王显也苦笑起来,他对着秦谊问道:“秦大夫既然看到了这些灾民的境况,为何不向周天子进言,赈灾。或者直接将他们接入青霞关内。” 秦谊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田进出言道:“先生前些日子为了这些灾民,顶撞周天子,被贬斥还乡。” 王显怔了一下,起身再次行礼:“秦公高义。” 这样的人,既然被周天子贬谪了,他就不再称呼为秦大夫了。 田进接着说道:“看得出来,云国是有粮食养活这百来万人的,而王县令也愿意接纳这些灾民,只是囿于王命,不敢私自让灾民入境,既然如此,县尊何不上书云阳郡的云烨世子,让他定夺?” “听闻云烨世子仁义无双,就算不想违背云王之令,想必也会上书云王,为这些灾民求情。” 王显思忖半晌,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为诸位上一道折子。但结果如何,在下也不敢揣度。” 诸人起身向王显行大礼,道:“不管结果如何,我等都谢过县尊援手之恩。” 王显连忙避开,道:“秦公德高望重,莫舵主侠义无双,在下区区小官,不敢当此大礼。” 莫问他们直起身,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么久,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 第三十九章青田城事 虽然王显只是帮忙向云王世子转达一下,但事情的顺利还是出乎了莫问等人的预料。 他也知道,这几乎完全都是因为王显对秦谊的尊重。 不然,别说不会有这一份奏折,更有可能是连岸都上不了。 完整的向王显介绍了灾民的情况之后,秦谊他们谢绝了王显的挽留,坐船返回了。 从云东城到云阳城,最快四天后能得到消息,他们约定,到时候再来云东城,看过云王世子的回函之后,再谈论饿鬼的事情。 三艘小船离开不久,大概看不见码头的时候,其中两艘一上一下,分别沿着岸边离去,只有莫问他们一路赶回青衣城。 虽说王显答应了帮忙询问,但结果如何,他们还是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所以,他们要寻找其他的可能的上岸口。 到时候如果云王世子不答应收留这些灾民,他们会避开云东城的防守,在其他地方上岸。 至于上岸之后,如何生活。那就等上岸之后再说。 就在莫问他们从云东城回来的这个晚上,一伙人数不多的蒙面人突袭了所有没人防守的土匪老巢,他们没有杀人,只是烧毁了所有粮食。 这天晚上,云岭之上,火光冲天,哭声震天。 没了粮食,人就活不下去。 那些留守下来,传信的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之后,其中的一半骑着快马去追赶出发了三天的那些头领,其他一半带领着留在山寨里的老弱病残,哭哭啼啼的朝着青田城出发。 这将近十万的老人小孩,带上能够带走的一切家具,锅碗瓢盆,队伍庞大而臃肿,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 去传信的人在快要到青田城的路上追到了出发去那粮食的大队人马。 得知消息后的众人,几乎就要崩溃发狂。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巢的粮食已经被烧了,他们只能继续前行,尽快拿到青田城的粮食。 他们此刻最怕的就是青田城的粮食也出什么意外。如果青田城再出现什么意外,那他们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所以,他们留下了三分之一的人,让他们赶回去帮助那些在后面的家人,而其他的三分之二加速赶往青田城,防止那些粮食再出问题。 他们现在充满了恐慌,他们已经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但却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只是知道,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粮食的事情,却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还能烧了所有人的粮食,这个人绝对对云岭非常熟悉,对各个山寨都非常熟悉。 但是他们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有谁能知道云岭之中,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寨里面,所有的事情呢?这根本不可能。 但看现在的情况,分明是有这么个人存在的,他们能进入每个山寨里面,知道每个山寨的粮食藏在哪儿——要知道,粮食可是每个山寨的命根子,都是藏的严严实实的 他们怀疑过内贼,但是有谁能够同时在这么多山寨里面都安插下内鬼? 现在来不及想太多。 那些人既然能够把这么多粮食运到青田城,也就能够把这些粮食再次运走,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倒腾几回了。 他们心中充满了后悔,责怪自己不该贪这一万石的粮食。 如果他们不离开山寨,虽然艰难些,但山寨里的粮食也能够支撑他们熬到明年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每个人都像发疯一样,冲向青田城,终于在深夜里赶到了。 冲进高大的城门,来不及欣赏城市里这些建筑的繁华,赶忙冲到粮仓的位置。 打开粮仓……吓死了,幸好粮食还在。 但他们还是不放心,让人随处抓了几把,就这么干嚼了吃下去。 他们害怕粮食里面有毒……半个时辰之后,也幸好没毒。 他们松了一口气,一身的疲惫涌了上来,几乎都瘫倒在地上。 有人还是不放心,道:“大家先别休息,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人。” 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啊,这次的阴谋让人摸不到头脑,巨大的恐惧包围着每一个人。 如果老巢没有出事,他们此刻会很高兴,自己得到了这么多的粮食。 但现在,这点粮食,远远不够弥补他们所有人的损失,更不够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他们知道,那个设计阴谋的人,就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引到这里,可是,把他们引到这里做什么呢? 他们想不明白。 他们想不明白自己这些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让人花费这么大的精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来算计。 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呢? 面对阴谋,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害怕。 六万多的土匪结伴搜过青田城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关闭了城门,让人把守着,其他人才稍微心安的休息一下。 天亮的时候,他们让人赶往城外,拉网一样的搜索。 三天后,丢弃了绝大多数负重的那些老弱病残终于赶到了青田城,城里的人搜索了城外方圆五百里,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再次聚在一起,商量着关于这个阴谋,关于出路,关于怎么活下去。 势力最大,手下人数最多的李俊首先发言,他说:“我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设下了这么大一个阴谋,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到青田城来。” 没有人知道,所以大家也只能发发牢骚。 几天下来,并无异动,这让他们心里稍稍安定。 但接下来的话才是重要的:“现在这点粮食,搬回山寨,大家扛不过一个月。所以现在,大家该怎么办?” 留在青田城? 没人愿意,虽然不知道设下阴谋的人究竟想要怎么样,但他的目的显然就是要将大家引到青田城来。所以现在的每个人,对青田城,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青田城的某一个角落,某一堵墙壁里面,就会钻出无数恶魔,把大家都吃掉。 但是,不留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到了别的地方,也找不到多余的粮食。 终于有人开口:“要不我们还是回山寨吧,至少云岭里面,我们熟悉,找点野菜,也能多熬一段时间。” 不少人意动,但心里依旧不安。 有人说出了原因:“我们熟悉,布下阴谋的人,烧了我们粮食的人,也一样的熟悉。” 是的,大家现在都希望离这个不知道是谁的阴谋者,远远的。 回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回来无声无息的给自己送上一个阴谋? 这不是臆想,而是很有可能。 若是那人能让他们安稳呆在云岭里面,又何必布下这么大的阴谋,把他们都赶到这里来? “那要不去清河城吧,听说那个青阳侯也在清河城,那里应该还有粮食。” 有人反对:“不能去,清河城离青霞关太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守军就出来把我们剿灭了。” “而且,听说那个鬼王也在清河城,那可是有百万饿鬼,我们能占什么便宜?” “那个鬼王早就离开了,听说他去了清河城,想要从哪里去云国。” “那我们还去清河城干嘛,吃泥巴啊?” “就是,我看,要不我们也还是去青衣城算了,到时候一起去云国。” “那莫问可是老刀堂的舵主,会容许我们也呆在青衣城?” “老刀堂又如何,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不成?” “他人数可比我们多。” “那又如何,老子一个人,砍他三十个。” …… 一阵吵吵嚷嚷的讨论之后,李俊问一直没有说话的朱显真:“朱当家,你说我们去哪里比较好?” 朱显真道:“我也不知道,只要不呆在青田城就行。” 王大头也说道:“就是,龟儿子才呆在这青田城。” 李俊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们就去青衣城吧,哪里原来有三万守军,应该有些粮食。之后大家再去云国。” 没有路,大家的选择也只能选择看起来还稍微有可能的那一条。 第二天,十多万土匪,带着他们的家人,浩浩荡荡的前往青衣城。 把青田城扔在了背后。 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个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的阴谋也一样甩在身后。 第四十章严刑峻法 莫问他们还不知道很快就会有十多万的土匪到达青衣城。 他们还在尽可能的为渡河多做准备。 如果在粮食吃完之前,运河还没有结冰,就需要用其他的方法渡河。 至于说云国派出船来接他们过河,也不过是偶尔的异想天开罢了。 云河河面宽,水流急,如果没风还好,如果有风,那浪就会很大,除非是大船,小船根本渡不过去。 十多天造船,根本不可能。 他们想了一些办法,不断地尝试着。 造不了船,那木筏呢;小船会翻,那就把木筏做得尽量大一些。 可是,木筏太大,划不动,而且方向极难掌控。 田进和莫问站在岸边看着。 看着这些灾民,一些造船,一些捕鱼。 造船很难,捕鱼也不简单,哪怕是河里的鱼应该不少。 因为他们没有网,只能用鱼钩吊,或者扎笼子放在岸边,再或者直接用鱼叉插。 云河的岸边,站满了劳作的人。 从总量来说,他们其实打到不少鱼。 但等着吃的人太多了,几十万的灾民,就算在运河边上站出去十多里,打上数千上万斤的鱼,可是分到每个灾民口中,也不过是一小块的鱼肉。 但就算如此,也能让他们多熬几天。 对于捕鱼的事,田进那边想了个办法,他问:“我们可不可以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扎个篱笆,上面开口,让鱼游到里面来,这样我们应该能多捕不少鱼。” 有人在边上笑道:“这咋可能嘛,这云河有多深,能让你扎起篱笆来?” 田进解释道:“不需要扎很深的篱笆,四五尺就行了。” “那这样下面是空的,鱼不就从下面跑了嘛,有啥用呢?” 田进笑道:“不一定,你们先试试。” 捕鱼的人看着莫问,莫问也在怀疑这样的办法有没有用,但还是吩咐道:“还不快去,扎一块篱笆又不用很长时间。” 那人试了之后,才发现,鱼竟然真的没有从下面跑了,在岸边捕鱼的人轻松不少,收获也比原来翻了一倍多。 莫问笑道:“田兄真是聪明人,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撑一个月。” 他看着岸边密密麻麻扎起来的篱笆,感叹道:“要是我们能多扎一些篱笆,扎他个十万个,那么我们或许就在青衣城,也能活下来。” 田进摇头道:“没有可能的,几天之后,这河岸边的鱼也就少了,我们总不可能真的将篱笆扎到河中心去。” 莫问却笑着问道:“为啥不能,我们扎一些木筏,将篱笆绑在木筏上不就成了吗?” 田进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但就算如此,我们终究熬不过去。” 他说:“河面没有结冰的时候,我们可以抓鱼,结冰之后呢?而且河中浪太大,木筏停不住,在上面捕鱼也不方便。” 莫问苦笑着放弃了这个不可能的念头。 两天后,出去寻找其他上岸口的两艘船回来了,他们各自找了几处,离云东城稍微有点远,但船能靠过去,人也上得去。 现在,除了渡河,莫问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以撑到一个月以后,那时候,再怎么样,云河也该结冰了。 他们也找到了靠岸口,就算云王世子不能答应收留他们,他们也能避开云东城,去到云国。 现在,就只差两件事。 第一,继续寻找渡河的方法。如果找到,他们就不用等云河结冰,提前过去。 到云国得到时间,当然是越早越好。 第二就是等待着明天去云东城,查探或者等待云王世子的回信。 在田进、莫问在河边寻找办法的时候,莫离正陪着秦谊在城里转悠。 陪秦谊是一件事,维持秩序是另一件事。 在受灾严重的时候,这么一个团体中,没有比秩序更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哪怕饿鬼现在分成了三个部分,但他们既然都住到了城里,那么,莫离纠察的时候,就会把所有人都包含进去。 他们也不敢反抗。 秦谊陪着莫离走了一路,转了大半个时辰,遇到一伙因为一块鱼肉而打架的人。 他还在想着事情原委的时候,莫离却干脆利落的将那个因为不满别人有鱼肉,他却只得到一块鱼头,所以动手打人的人,直接给杀了。 秦谊都蒙了,一块鱼肉而已,打了一架而已,怎么就到了杀人的地步呢? 可是莫离杀的干脆利落,完全没有给他阻拦的时间。 杀了人之后的莫离站在人群中,板着脸说道:“是不是到了青衣城,觉得原来的规矩就不需要守了?” 他说:“既然你们都忘了,我就在给你们说一次。 打架斗殴者死; 抢人口粮者死; 恃强凌弱者死; 惹是生非者死。” 周围的人群,静寂无声,莫离半年来的亲卫队,威慑无限。 莫离的目光在人群之中,冷冷的巡视一周,最后落在分粮的头领身上。 站在灶台旁边,拿着大勺的小头领满头大汗,不停的发抖,根本不敢看莫离的眼睛。 莫离走过去,周围的人散开。 小头领鼓起勇气看着莫离,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现在是王头领的人,你不能杀我。” 莫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道:“对于分粮官,分粮不均者,死。” 手起刀落,小头领的人头滚落到一边。 莫离一脚将人头踹到一边,回头对身后的亲卫道:“把尸体拖走。” 尸体被拖走,莫离才在人群里随便指了一个人,对着静寂的人群说道:“继续分粮。” 然后转身走开。 人们开始踩在鲜血上继续分粮,小小的插曲完全没有影响他们分粮的情绪,却在秦谊的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他先前一直对行事有礼有节的莫离青眼有加,甚至因为赵多树对莫离的评价,更对莫离有着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 直到刚才看到莫离随随便便杀人,他瞬间对莫离的暴烈有了一种强烈的反感。 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忍不住开口:“那是两条人命啊,他们纵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将两个人给杀了?” 他心中否定了赵多树对莫离的评价,在他心里,如果莫离以后成长起来,不会成为什么王侯将相,而只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就已经杀人不眨眼了。 莫离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转身对他耐心的解释道:“这是规矩,是规矩,就得每个人都遵守。若是不加以严惩,过不了多久,青衣城就会打乱。” “即便如此,也不能如此的残暴啊,可以责罚,可以根据他们所犯错误的大小,规定出相应的惩罚。为什么不分大错小错,都一杀了之?” 莫离沉默着,秦谊越发的生气,指着莫离骂道:“你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轻易的杀死两个人,还这么若无其事呢?” 莫离道:“这是灾民,是饿鬼。里面什么人都有,好的,坏的,真的,假的,你分不清辨不明。要所有人都守规矩,就得让他们怕。若只是轻轻责罚一顿,他们就还会再犯。” 秦谊冷笑道:“可是,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没有人再犯了吗?” 莫离点头道:“确实还有,刚刚这两个不就是。但比以往,少了很多。” 秦谊讽刺道:“这么说,你还算过?” 莫离也没有气恼,道:“算过,在青阳郡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还只有十多万人,每天城里到处都是打架的,抢别人口粮的,甚至是欺负女孩子的,最多的时候,有数百起。” “那时候,除了奸淫掳掠,其他的都不会杀头。” “之后人数太多了,管不过来,有人提议管严一些,之后就好了很多。” “哼……” 秦谊相信那么一点,但心中还是完全不能接受,他甩着袖子走了。 莫离在后面看他走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巡逻。 第四十一章师徒之争 秦谊对莫离的感官从极好转向极坏。对于刑罚,他虽然不曾主掌,但却也不熟悉。 离开莫离之后,他在脑中不断地盘算着各种处罚的方式,不多时就相处了无数种,更公平,更温和,更加系统合理。 然后他自己又否定了许多,完整的刑罚体系要求完整的社会体系,在这群漂泊不定的饿鬼之中,显然不具备实施的条件。 晚上的时候,他把田进叫过来商议,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换了个角度,他问:“进之,你觉得这城中秩序如何?” 田进愣了一下,答道:“挺好的啊,打架斗殴,恃强凌弱的都很少。” 秦谊没有得到心中所要的答案,感觉到自己的问题太绕,所以他又问道:“如果是你来管理这些饿鬼,你会怎么做?” 田进有点迷糊,他想了想,说道:“莫问对这些灾民的管理已经很好了,如果是我,不一定能做到这样。” 他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先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当然他也绝对没有以为先生会想要让他代替莫问管理这些灾民。 秦谊摇头道:“不一定有那么好吧,这两天,我看见死的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因为犯错,被亲卫队杀掉的。” 田进有些明白了,他问:“先生是觉得莫兄他的手段太过暴烈了吗?” 秦谊看着田进的神色,诧异地问道:“难道你没有这么觉得?” 田进摇头道:“乱世须用重典,这是一群‘饿鬼’,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我觉得莫兄他们没错,虽然对那些犯错的人,可能惩罚重了些,但对于那些安分守己的,那些比较弱小的人,却做到了最大的保护。” 秦谊看着田进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 田进看着先生,认真的点头,道:“是的,只因为这样,这些饿鬼才能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的变成野兽。” 他说:“如果是我,可能做不到这样好。” 这就是很高的评价了。 秦谊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问道:“圣人之道,以人为本。就算是桀纣之暴,也未曾有因为打架,而判人死罪的。” 田进有些明白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奇怪了,他问:“先生今天是与莫离一起出去了,可是对莫离的做法有所意见?” 秦谊不是背后说人长短的人,他摇头道:“我就是觉得,这些饿鬼都是灾民,都是可怜的百姓,百姓之间,有点矛盾,有所不满,发生点口角,那是正常的,用不着对他们这样的严苛。” 田进也猜到了个大概,他知道先生应该是对莫离因小事杀人而有所不满了。 他想了一下,劝说道:“莫离还是个孩子,能把百万饿鬼的秩序维持到这样,就算多少郡守、将军恐怕也做不到。先生同情那些闹事的饿鬼,又何妨对这孩子多一点宽容?” 秦谊对弟子的表现有所不满,他沉声说道:“进之,这不是小事,这是人命。莫离能做到这样,我不能指责他什么。但不代表,他这么做,就是对的。对照他们相应的罪责,处以轻重不同的惩罚,这才是刑名之道,才是治国之道。而不是不管轻重,只要犯错,都一杀了之。这样下去,总有人不服的。” 田进道:“可是先生,这是饿鬼,是灾民,是到处流荡的流民,怎么可能建起一个完备的刑名体系呢?” “不需要完备的刑名体系,只要根据罪责大小,实施惩罚,这总该是不难的。” 田进反问道:“那先生,什么样的罪责才算重呢?抢人口粮,算重吗?不过一碗稀粥而已,在周国,这样的事,连罪责都算不上。可是在这些灾民眼中,一碗稀粥,就是一条命。我们是该判他无罪呢,还是判他杀头?” 秦谊摇头道:“我暂时也还没想好。只是,莫离现在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可以随便杀人而面不改色,这是不对的。” 话题由刑名转到了莫离身上,田进问道:“先生是担心之后莫离会变成一个残暴的人?” 他摇头道:“我看应该不会,若他真的是一个残暴的人,就做不到这样的有条有理,进退有据。我倒是觉得,这孩子难能可贵,他承担了这么大的压力,却依旧能让自己心境平和。” 秦谊有些不同意,他反问道:“怎么就是心境平和了,而不是冷血残暴?” 田进愣了一下,似乎也可以这样解释,不是冷血,不可能对自己手上的鲜血无动于衷。 他摇了摇头,想想这几日以来,莫离的行为举止,道:“我看不会,反而这孩子,颇有莫兄锄强扶弱的侠义胸怀。”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一下头,道:“或许还不止,莫兄骨子里只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杰,而这孩子身上,有一种保境安民的公正,以后无论是治军,还是治民,应该都能有不小的作为。” 师徒两人,意见相左,谁也不能说服谁。 秦谊没有怀疑自己的学生为人正直侠义,他只是想,或许自己的弟子也没有把‘以人为本’当作自己的本道。 正直侠义是很难得,但对于一个为官之人,没有什么比‘以人为本’更为重要。 田进离去,他一个人继续思索着,在灾民之中,什么样的错误,该处以什么样的责罚,这样才符合‘以人为本’之道,还可以更好的维持灾民之间的秩序。 他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行.政治民不是他的长项,他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很好的法子,能两头兼顾。 田进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先生古板,不懂变通。 恰恰相反,什么时候都能坚持‘以人为本’之道的先生,才更加的让人尊敬。 第二天,他与莫问去了云东城,王显受到了云王世子云烨的回函,说‘他很尊敬清正忠直的御史大夫,也侠义无双的莫问舵主,他很愿意接收这些灾民,帮助他们渡过灾年,但云王已经下令,他不敢私下行事,但愿意为了他们,向云王求情。’ 虽没有得到直接肯定的大夫,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秦谊和莫问怀着喜悦的心情,返回了青衣城。 他们向所有灾民宣布了这一个喜讯,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因为云王世子是云阳郡的实际掌控人,只要他愿意帮助这些灾民,就算是云王下令,不可以接收,那莫问他们寻找其他的地方上岸,云王世子也应该不会派人阻拦。 除非云王真的下令,让他不允许一个灾民入境。 第四十二章直面本心 要改变一件事,首先要了解它。 想要改变饿鬼的惩罚体系,首先也就要了解,在‘饿鬼’这个群体之中,他们会犯些什么样的错,又为什么会犯。 所以在所有灾民欢欣鼓舞,拼命尝试着渡河的办法,拼命抓更多的鱼的时候。 秦谊跟这莫离,了解着这些灾民的秩序。 和田进聊过之后,他想了一天,就算是去云东城的时候,他依然在想这个问题,他有时候想自己对莫离是不是太不了解,太过苛刻,或许真像自己的学生说的那样,莫离骨子里也与莫问一样,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刀客。 可是,他想了好久,终究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如果说莫问的出刀是为了给弱者争出一丝活下去的机会,莫离的出刀,便只是为了维护莫问所缔造的这个团体的秩序。 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莫问是侠义无双,他出刀向更强者。 莫离更像一个冰冷的机器,以杀戮维护着这个秩序的刽子手。 莫离出刀,所杀的,其实都是比他更弱的人。 当然,这样评价莫离,或许显得太过于苛刻,并且显得有些片面。 因为莫离的所作所为,的确从一定程度上,很好的维持了这个团体的秩序,也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并且,活下来的人,更多是比那些被莫离所杀之人更弱者。 莫离所杀之人,很多也都是该杀的。 但从心出发,莫离出刀真的已经不是为了保护弱者,而仅仅是为了维持秩序了。 这样的变化,或许莫问,甚至是莫离自己都没有发现。 但在秦谊跟着莫离,看了他两天之后,发现了这个问题。 这一晚,他与田进再次进行了交谈,田进听他这样说了以后,眉头皱了起来。 他与莫问志趣相投,这两天都待在一起,两人犹如知己。 莫问羡慕田进的洒脱睿智,道法精湛。 田进仰慕莫问行走江湖,侠义无双。 连带着,他对莫离这个晚辈也就更多了一分亲近。 从感情上出发,他比自己的先生更加不希望莫离会走上歧路。 他并不怀疑自己先生的判断,先生当了一辈子的御史,看人,从来都是看家的本事。 他说:“这是一件大事,先生可有什么办法,把这个孩子的性子扭回来?” 秦谊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先把他从亲卫队首领的位置上撤下来,让他不再有杀人的机会。” 田进想了想,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找莫兄说这事。” 秦谊想了想,叫住了他,道:“我还是再看看吧。” 他也希望,是因为自己对莫离还不够了解,所以看错了。 田进犹豫一下,便也停下了,因为他无论怎样看起来,都还是觉得莫离挺正常的,他也是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先生看错了。 第二天,秦谊将自己关注的重点,一半放在了莫离身上。 他一如既往的并没有打搅莫离的行动,只是在边上看着。 直到下午,莫离看到了两个十多岁的少年,其中一个叫另一个把鱼肉给他,那个少年看着手中的鱼肉咽了口口水,还是递了过去。 两个少年都差不多大,甚至,让出鱼肉的孩子还要更壮实一些。 这样的场景,在秦谊眼中,或许是兄长爱护弟弟的感人之举。 但莫离却看出了两个少年神情的不同。 稍微瘦弱的少年,在面对对方的时候,有一种不是弟弟该有的气势。 莫离上前询问:“他是你什么人?” 那个正在吃鱼肉的少年吓了一跳,眼神有些慌乱,说:“他是我哥哥。” 莫离转头问稍显壮实的少年,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见到莫离,比吃鱼肉的少年更加惊慌,他说:“我……我叫阿财。” 这是个仆人,或者是奴隶的名字。 莫离还是问他:“那他呢?” 阿财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又赶紧把眼睛垂下,他说:“少……他……他叫宋雨。” 莫离伸手抓住鱼肉掉在地上的宋雨,转身就走。 宋雨拼命挣扎着,惊恐地大叫:“放开我,他是我哥哥,这鱼肉是他自己给我的。” 边上的人都看着,阿财也害怕得上来跪在地上求情。 莫离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阿财道:“你不是他哥哥,你是他们家原来的奴隶。” “是……可是,这鱼肉,是我自己愿意给他的,求求你不要杀他。” 莫离看着他道:“自从加入‘饿鬼’的第一天开始,我们这些人便都只是灾民,没有主人,也没有奴隶。” “他依然把你当奴隶,命令你把食物给他,这两条,即使第二条真的是你自愿的,但第一条,他也是死罪。” 阿财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哭泣着祈求:“求求你不要杀他。他也救过我,他说,他把我当哥哥。” 莫离轻轻摇了摇头,放开宋雨,抽出了腰上的长刀。 宋雨跪在地上哭喊:“求求你饶了我,我没有把他当奴隶,我真的把他当哥哥。我要他的鱼肉,只是……只是我太饿了。” 他说:“在从清河城过来的路上,他受伤了,也是我采集食物给他吃,他才熬过来的……我真的没有把他当奴隶……我没有!” 阿财也求情:“求求你不要杀他,我的命是老主人和他救的。这鱼肉是我自愿给他的。” 莫离道破了两人的身份,打破了兄弟亲情的假象,让边上的秦谊稍微愕然。 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只是因为在宛州城,他见惯了奴隶与主人的差别,比这个大太多太多。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一副忠奴报恩的场景,一样的让人感动。 他不明白,为什么莫离这么坚定的认为是宋雨要求阿财把鱼肉让出来,是宋雨把阿财当做了奴隶。 他第一次上去阻止莫离。 他说:“他犯的错也不大,而且还年轻,就饶过他一次吧。” 宋雨赶紧求饶:“求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将所有鱼肉给给他。饶了我这一次吧。” 周围的人看与莫离在一起的秦谊都出来求情,也大着胆子站出来道:“是啊,就饶他这一次吧,这孩子挺好的,来的路上,阿财走不动,还是小宋半背半扶的走过来的。” 莫离站着想了想,看着周围的人问道:“往日里,他会让阿财将口粮给他吗?” 周围的人摇头道:“没有,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 分口粮的人说:“以往真的没有,而且因为这两天打的鱼多了些,一个人能分到两块鱼肉,阿财其实也已经吃过一块了。” 莫离问:“为什么今天是两块鱼肉,为什么不多存一点粮食?” 分口粮的小头领立即紧张起来,他没有想到,莫离会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他赶忙辩解道:“这可不是小人私下做的决定,而是王头领他们说,鬼王为我们找到出路了,大火都能活下去了。所以让多分一块鱼肉,算是庆祝了。” 莫离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宋雨道:“如果以往你就问他要过鱼肉,看在你也曾经救过他的份上,我会认为这是你们之间的感情。” “可是,以往你没有这样做过,偏偏是今天,知道以后能活下去了。到了云国之后,他依旧是奴隶,你依然是他的主人。你有了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心思,所以你才会这样的颐指气使。你甚至还会以为,给他留下一块鱼肉,已经是恩赐了。是这样吧?” 宋雨呆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我没有,我没有。就算到了云国,我也会把他当哥哥的。” 周围的人愣了一下,都有些怀疑的看着宋雨,阿财也愣了一下,才接着为宋雨求情:“他……他不会的。” 但他已经不哭了。 秦谊对莫离的推理有些瞠目结舌,他知道莫离说的有一定的逻辑性,但他不相信,人心会黑暗到如此地步。 莫离轻轻摇了摇头,再一次手起刀落,宋雨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阿财吓呆了的瘫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宋雨的尸体。 秦谊不敢置信的看着莫离,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莫离此时出刀,不再是为了保护弱小,而是为了维护秩序,甚至更黑暗一点去想,他可能只是为了维护他的权威。 刚才在莫离动手的时候,他的手动了一下,想要阻止莫离,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不是因为他不想救宋雨,而是莫问是这支饿鬼大军的头领,而莫离是这个秩序的维持者。 他可以阻止莫离,却不能阻止莫问亲卫队的首领。 这同样也是秩序,是为了维护这支饿鬼大军的稳定。 亲卫队首领维持秩序,需要权威,而他只是一个外人。 这似乎是一种矛盾,秦谊自己的矛盾。 但诸位请仔细看,然后仔细想一想,其实并不矛盾。 饿鬼是一支有严格规矩的队伍,在秦谊到来之前,这样的规矩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能带着这么多灾民熬到现在,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所以秦谊大体上认同这个框架,也就是这个最大的秩序。 所以他也认同亲卫队首领来维持这个秩序,惩罚破坏这个秩序的人,并且认为这是这个秩序能保持到现在的理由。 所以他作为一个外人,并且是希望这个秩序能够变得更好的人,他不能损害维护这个秩序的人的权威。 但是,他不认同莫离为了维持这个秩序,而使用如此酷烈的手段。 所以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他能够阻止,但并没有去阻止。 莫离杀了宋雨之后,对着秦谊行礼,他说:“抱歉,先生,如果不是这种时候,我可以饶他一命。但是现在不行。” 秦谊看着他,盯着这张年轻的脸,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莫离起身,扫视着周围低着头的人,他冷声说道:“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找到了活路。也许我们全都可以活着到云国,然后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不用再逃灾,不用再当饿鬼了。” “到了云国之后,大家安定下来,到时候,云国查对户籍,大家主人还是主人,奴隶还是奴隶。” 他说:“整个天下都是这样,我改变不了,。但是……” “但是……”他加重了声音,他说,“但是,在这里,在还没有到云国之前,那些身份是国人的人,收好你们高高在上的心思。” “饿鬼之中,都是国人,没有奴隶!” 大街之上,一片寂静,莫离再次扫视那些低垂着头颅的人,看了一眼呆呆坐在地上的阿财,转身离开。 身后的亲卫拖着宋雨的尸体跟在后面,阿财还坐在原地,看着这些亲卫拖着宋雨的尸体,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处。 回到县衙,秦谊才开口:“你想要给众人敲一个警钟,其实可以不用杀他的。用一个无辜的孩子,来警示那些真正怀有这种心思的人,本末倒置。” 莫离起身,问:“先生怎么就可以肯定,他是无辜的呢?” 秦谊道:“可是你也同样不能证明,他就真的怀有这样的心思。” 他知道这样各执一词没有意义,他打算找出一点能够说服莫离的证据,他说:“那个孩子,前面几天,才救了那个阿财,才背着他,扶着他,走了过来。他也曾经把自己采到的口粮让给阿财。这样善良的孩子,你怎能因为他看到了希望,就认定他心里有恶,就这么轻易的把他给杀了呢?” “他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善良,都要聪慧。” “就算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当‘主人’的心态,他也只不过是要了一块鱼肉,给阿财留下了一块,这样的主人,在整个大周,又能有几人?” 他说:“你这样就杀了他,以后到了云国,阿财跟着一个新的主人,难道会比跟着他更好吗?” “他们曾兄弟相称,他们曾同甘共苦,相互扶持。” 他说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他为这么一个善良的孩子惨死,惨死在自己面前而感到悲伤。 莫离愣了愣,他没有想过到了云国以后的事,因为那个时候,就不归他管了。 他承认秦谊说得后半部分有道理,但不能承认他所说的前半部分。 他说:“或许先生说得是对的,他在国人之中,可能是一个好的主人,阿财以后跟着他,会比梗着其他人都要好。可是如果抱有主人的心态,就可以命令奴隶献上自己的口粮,那饿鬼之中,至少一半的人就活不下去。” “可是说他有主人的心态,也不过你自己臆断而已,何来真凭实据?” 莫离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先生可能没有太关注过奴隶,没有一个奴隶会用这样的口吻,让别人献上手中的东西。” 秦谊呆了呆,他确实没有太关注过奴隶,他御史大夫的身份,高高在上,周边也都是那些学子官宦,他平日里,也会到平民中去查探民情,但对于奴隶,却甚少会接触得到。 并且,说实话,他也不认为,主人命令奴隶有什么不对,自古至今,从来如此。 奴隶不过是主人的财物而已,走遍天下诸国,主人杀了奴隶,也都不过是罚钱而已。 先前,他知道饿鬼之中,没有国人、奴隶的区别。 他也赞同这样,因为灾民之中,奴隶和国人,很少就是原来的奴隶和主人。 不是自己的奴隶,自己就不能去命令。 所以没有了奴隶和国人的区别,才会更加的公平,才能让更多的人聚集起来。 但遇上了宋雨和阿财,他们本来就是主奴,他也认为没什么不对。 就算是宋雨命令阿财把鱼肉给自己,他也认为,宋雨没有拿走两块鱼肉,已经是很好的主人了。 他想了想,绕过这个想法,说:“可是你更不能因为他不是奴隶的样子,就杀了他。” 莫离道:“我杀他是因为,他以主人的身份拿走了别人的鱼肉。” “可是你也不能否定他真的是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向阿财要了那块鱼肉,若他真的只是以弟弟的身份要的,阿财也愿意给,你觉得,他还该杀吗?” 莫离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秦谊继续问道:“这半年来,你为了维持灾民之中的秩序,杀了这么多人。就没有人是被冤枉的吗?” 莫离还是沉默。 秦谊继续下猛药,他继续问道:“如果是你父亲,如果是曾经的你,知道别人冤杀了别人,你们会怎么做?” 如果是父亲,如果是曾经的自己,跟随父亲行走江湖时候的自己,他会杀了那个人,为冤死者平冤。 但是……这半年来不是这样啊。 他还想强行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他有些艰难的说道:“可是,这是在灾民之中。” 想起这个条件,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相信的理由。他的语气回复正常,他接着说道:“饿鬼之中,那么多人,要维持秩序的稳定,就得惩罚那些破坏规矩的人。” 他说:“这么多人,我不可能每个人都查清楚。” 秦谊问:“那为什么不对有明显怀疑的人,放他们一马呢?” 他说:“比如这个宋雨。” 莫离愣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几番想要辩解,但终究没能说出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秦谊问:“你父亲和你,带领这么多灾民的本意是什么?” 莫离回答道:“为了带着他们活下去。” 秦谊点了点头,道:“对的,包括你杀人,维持秩序,我相信你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可能有人因为你,本来可以活下去的,却被你杀了。” “你父亲救了很多人,这其中,你也救了很多。可是,你也杀了不少。可能其中,不那么该死的人,还会不少。” 莫离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他茫然的回想着这半年来的过往,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规矩不严,想要铤而走险,想要抢粮的人就会越多。 很多人都因为这样死了。 所以才有这些显得严苛的规矩。 可是,自己真的错了吗? 但想想今天,那些都为宋雨求情的人。 自己做的真的就是对的吗? 他破天荒的,有些不能肯定。 秦谊看着莫离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或许可以想想,自己的本心是什么,可还在,可曾有了什么改变。” 他没有再说什么重话,说起来,莫离也还是一个孩子。 他起身走出门外,转过头,看了一眼使唤落魄的莫离,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或许自己不该对他这么苛责的。 第四十三章主奴 莫问回来之前,莫离都坐在大堂里想着自己是不是错了的问题。 秦谊的话是没错的,自己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是那些人就不该杀吗? 大部分……不,他很肯定,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该杀的。不然饿鬼这个脆弱的秩序根本维持不下来。 秦谊说很多人,或许可以不杀。 那不就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那样吗。 可是,之后的秩序,确实比那时好多了啊。 但问题是,自己难道就该为了秩序的稳定,而去杀那些本不该杀的人吗? 难道自己确实变成了一个坏人,杀人真的不是为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了?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 莫问回来的时候,看到儿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他问了句:“怎么了?” 莫离想要问一下父亲,但张开嘴,却又忍了回去。 他有些害怕自己真的做错了,害怕父亲失望。 他说:“没事,就是想着,我们很快就可以去云国了,有些高兴。” 莫问也没怀疑,他笑道:“是啊,很快你就可以不用这么累了。” 他很高兴,漫长的苦难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秦谊那边,也在反复推演今天的事情,还有与莫离的谈话。 田进进来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笑着问道:“进之啊,今天怎么样?” 他问的是有没有办法渡河的事。 田进摇了摇头,道:“还是没有很好的办法。” 有人提出了多造一些小的木筏、竹筏,然后用藤条把所有的木筏竹筏连起来,这样或许就能够抵抗风浪。 “今天试了一下,藤条受不住力,明天还要想办法试试,看看能不能解决。” 秦谊笑道:“有进展就好,云王能不能应允,也还要两三天才能得到消息。我们还有些时间。” 田进笑道:“这倒是,而且这两天也开始刮北风了,或许过几天,河面就能冻上也说不定。” 秦谊点头道:“我也发现了,今天的霜就小了不少,而且也有云了。” 这样的日常谈话,与他们才到青衣城的时候相比,气氛轻松了不少。 田进问道:“先生今天跟着莫离出去了一天,可看出这孩子心性如何?” 他还是比较关心莫离的。 秦谊摇了摇头,道:“今天有一个孩子,给原来的奴隶要了一块鱼肉,莫离问过之后,就把他给杀了。” 田进愣了一下,诧异道:“这么严重吗?” 秦谊叹息道:“当时不少人都站出来为那孩子求情,那个奴隶也在求情,我也说话了。挺好的一个孩子,那个奴隶前些天在清河城受了伤,还是那个孩子一路上照顾着走了过来的。一个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莫离没有听进别人的劝说,当场就杀了。” 田进皱着眉头问道:“这孩子竟然如此固执,连老师也劝不住吗?” 秦谊点了点头,道:“回来后,我跟他谈了一会儿。” 他想起和莫离谈话的过程,摇了摇头道:“这孩子相当固执,想要说服,没那么容易。” 田进点了点头,道:“那明天,我与莫兄说一下这件事。毕竟还是个孩子,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杀了这么多人,终究不好。” 这次,秦谊没有阻拦。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个问题,你也可以和他说一下,让他重视一下。” 田进问道:“先生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秦谊摇头笑道:“倒不是我发现的。” 他有些叹息道:“这孩子,如果杀心不是那么重的话,其实还是可能很有一番作为的。” “他的感觉非常敏锐,今天他杀那个孩子的时候,说出了原因,是想要震慑那些因为马上就要到云国了,所以重新冒起的主人和奴隶之分。” 他说:“这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不会引出太大的乱子。但同样的,没了活不下去的紧迫感,城里这群本来就分成了三个部分的灾民,恐怕会更加的分裂。你让莫问注意一下,不要闹出什么大乱子。” 田进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果很很快渡河还好说,要是拖一段时间,恐怕还真会闹出大乱子。” 田进的心思还放在莫离身上,这孩子越是优秀,他就越是担心,如果因为心性问题,影响了他之后的道路,那就太让人惋惜了。 秦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道:“进之,你说,奴隶算人吗?” 田进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先生,犹豫的回答道:“在法理上,国人才算人吧。” 秦谊又问:“那你觉得,饿鬼之中,没有主人和奴隶的区别,这样做究竟好还是不好呢?” “好不好说不上,但如果灾民里面都分主人和奴隶的话,那最后活下来的就都只有主人了。好多奴隶,就算没有主人,也活不下去。” 田进疑惑的看着先生问道:“先生为什么会这么问?” 秦谊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好像很少注意过奴隶会是什么样的一副神态。这几天忽然发现,除了脸上的字,这些灾民之中,主人和奴隶,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 他是想起了莫离的那句话——先生恐怕没有关注过奴隶。 田进笑道:“都是灾民,能有多大区别。” 秦谊接着问道:“既然没多大区别,为什么一些人是主人,一些人是奴隶呢?” 这个问题并不新鲜,千年之前,儒圣的弟子就曾经问过儒圣,当时儒圣的回答是:“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田进回答道:“国人有功于社稷,所以是国人;奴隶有罪于天下,所以是奴隶。” 奴隶的来源是战败的俘虏,或者犯罪的囚徒。 田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先生,他不认为先生会不知道上面这些话,但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秦谊也没有再问下去,今天之所以会这么问,不过是因为莫离对于‘主人姿态’那样的坚决,有些触动罢了。 说到底,儒圣说的是对的:“贵贱无序,何以为国呢?” 秦谊和田进都是士族出生,对待自己奴隶自然没有什么苛责之行,但对于全天下的奴隶,他们却谈不上关心。 不管是战败,还是犯罪,没有杀你,总要让你为了自己的罪孽赎罪。 秦谊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然只是看了几天灾民之间的秩序,就会有此模糊动摇的心态。 他心中有些失落:“看来,真的是老了。” 第四十四章规矩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莫离并没有想清楚自己是不是错了,如果错了,有错在哪里。 第二天早上出门,他等在院子里,等到秦谊出来。 秦谊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院子里,便也看着他,希望他能走到自己面前说,自己想通了,自己确实错了。 莫离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开口:“秦先生早。” 干巴巴的语气,毫无营养的问候,让秦谊稍微失望。 他问:“你还没有去巡逻吗?” 同样干巴巴的,毫无营养。 莫离摇头道:“我等秦先生一块去。” 秦谊点了点头,道:“那走吧。” 两个人沉默的走出县衙,亲卫队跟在后面,开始巡逻。 走了一会儿,莫离问道:“秦先生昨天说,我我做错了,可是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先生说,我出刀不再向原来一样,是为了锄强扶弱,而只是为了维持秩序。” “可是对比原来的,只杀恶人,我现在维持好秩序,难道没有救了更多人吗?” “你说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该杀人,可是就像昨天的宋雨一样,我很肯定他真的是把自己当做了主人。” “或许你说得对,他其实也不算一个坏人,可是我们有规定,把自己当做主人,夺取奴隶的口粮也是该杀的。” “先生你认为,我只凭臆断就杀人。可是,在我看来,我是按照规矩杀人的。”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说了这一大段话,他长舒了口气,看来这个问题,把他憋得可以。 秦谊摇头道:“道理不是这样的,你把因果关系弄反了。” 他说:“首先,你是为了保护更多人,而去维持这个秩序,然后又为了这个秩序,所以才去杀人。” “但是反过来,你为了维持这个秩序,杀了更多的人,那些可杀可不杀的人都被你杀了。这难道不是违反了你保护更多人的初衷吗?” 秦谊看着莫离说道:“你原来是为了保护更多人,所以才保护这个秩序,可是现在你为了这个秩序,杀了更多人。” “开始的时候,你把人命放在秩序之前;现在,你把人命放在了秩序之后。” 这次莫离理解了,秦谊说的本心是什么意思了。 秦谊认为秩序是为了保护更多人而存在的,所以不该为了维持秩序,杀了更多人。 这是本末倒置。 而最核心的观点就是,你杀人,到底是为了保护人,还是为了保护秩序。 两者看似相差不大,但从本心上来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莫离理解的秦谊的逻辑,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秩序是为了保护更多人,那保护秩序,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所以他又问:“如果保护秩序可以保护更多的人,那么,怎么分辨,保护秩序的本心是什么呢?” 秦谊回答道:“自由心证。” 莫离看着他,他继续解释道:“从外观上,或许难以分辨,但你自己,能骗过自己的心吗?” 要认清本心,说着简单,其实极为不易。 就像学校里的老师维持班级秩序,你说他到底是为了学生,还是为了挂在门口的流动红旗? 所以这一整天,莫离在惩处犯规的人的时候,总感觉格外别扭。 他经常转头去看秦谊,希望他能给出一些意见。 秦谊叹了口气,也只得上去分说,确确实实有恶行的就惩罚,没有确凿证据的就放了。 这让莫离更加别扭,就像一个分口粮的人,给国人的就更多,给脸上有字的奴隶的就只有一半左右。 但就因为他辩解,是因为他不是故意这样,只是用勺舀饭,总会有多有少。 就这样,秦谊竟然真的将他放了,原因是并不能有证据现实,他是主观上犯这个错的。 因为奴隶分到同样多的粥的也有不少。 莫离没有和秦谊争辩,一来是因为尊敬,二来是用秦谊的逻辑,这个人的确不能杀。 所以,莫离赶到格外的憋闷。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他又说不出来。 之后,他问秦谊:“先生,为什么你一定要放过他呢?” 秦谊回答:“因为人只有一条命,所以再当你拥有了惩罚别人的权利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为一旦犯错,就是永远不能改正的错误。” “所以才宁可放过,不能误杀吗?” 秦谊点头:“对。” 莫离感觉,这似乎又回到了才有几千上万个灾民的时候,那个时候,对犯了错的人,大多也就是这样就放了。 这天晚上,莫问回来的时候,看见莫离正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走到对面坐下,关心的问道:“我听你田叔说,秦先生这两天和你谈了两次,他们有些担心你的心理状况。” 莫离坐起身来,闷闷的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问题?” 莫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段时间,管着灾民的秩序,我是感觉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了。” 他看着莫问说道:“原来跟着你走江湖的时候,看到有人行凶作恶,要么就拦下了,或者直接就杀了。杀的也都是该杀的人。” “最开始我们确定要定下比较严的规矩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后来,我好像真的觉得,规矩更重要。只有大家都守规矩了,那秩序才会更好。” “但秦先生和我说,制定规矩,是为了保护更多人。而不能为了规矩,杀了更多不那么该杀的人。” “我感觉他说的也有道理,现在回想起来,这么长时间,被我杀掉的,不该死的人或许也有不少。” “可是我也没觉得我就错了。” “今天一天,打根据秦先生的意思,放过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少分粥给奴隶的人也被放了。因为秦先生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个人是真的存心少分粥给奴隶的。” “我觉得这不对,就是我们没打下青石城之前,遇到这样的人,我们也都是杀了的。到现在,反而不能杀了。” “可是我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他看着父亲问道:“爹,你说,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莫问想了想,笑了一下,道:“其实你做的不错,秦先生说的也没错。只是我们走的路,和秦先生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 “秦先生他们是修道之人,秦先生不让你杀人,是为了让你有仁善之心,是担心你杀人太多,而对人命缺乏了应有的敬畏。” 说到这里,他看着儿子说道:“秦先生他们是好心,是担心你以后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要谢谢他们。” “但是你也没错,我们是练武之人,练武之人,就该快意恩仇。就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 “但现在我们带着这么多灾民,情况就要比我们走江湖的时候,复杂很多。” “就像我们为什么会在打下青山城之后,把规矩定的这么严。” “那是因为,如果像秦先生他们说的,凡事都要讲证据,可杀可不杀的人都不杀的话,那很多人就会通过不断的犯一些小的过错,来获得本该是别人的东西。” “而那一点东西,在大家都是灾民的时候,很可能就意味着那个人是否能活下去。” “所以我们把规矩定得这么严。” “也很显然,从青山城之后,灾民之中的秩序就好了很多。这就证明我们没做错。” “这也是我说你没做错的原因。” “但是你要记住,这些所有的规矩,只适用于灾民团体之中,不是这个时间,这种情况,你如果还这样做,那就肯定错了。” 莫离点了点头,道:“父亲也认为,那个人是该杀的吗?” 莫问点头道:“当然是该杀的。” “这个世界上,规矩很多,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规矩。” “秦先生他们是官,判人对错,才需要确凿的证据。这是他们的规矩。” “但我们老刀堂的规矩就是,只要自己亲眼看到了,就是证据。不管他有心还是无心,他都犯了原来顶下的规矩,他自然就该杀。” “就像我们老刀堂的人,很多时候,在秦先生他们这样的官吏眼中,我们也是该杀之人一样。” 莫离似乎是懂了,他问:“是因为我们的规矩和秦先生他们不同,所以秦先生才会认为我错了,对吗?” 莫问道:“对也不对。秦先生他们更多是担心你杀人太多,而变成一个嗜杀之人。就像你昨天杀的那个叫宋雨的孩子。那个人就是可以不杀的。” “我们维持灾民之间的秩序,不可能做到秦先生他们说的那样,凡事都要证据确凿。但是也不能因为,我觉得他该杀,所以我们就杀人。” “因为当时你并没有听见他叫阿财是奴隶,那块鱼肉也不是他自己直接从阿财手中拿走的。而且其他人也证明,他也曾经把自己的食物分给阿财。”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就应该认为,他们真的只是交换食物。因为一个人,若是愿意把自己的食物分给自己的奴隶,哪怕他是依然把自己当主人,但也不是一个该杀之人。” 莫离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他说:“可是我也担心,有更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莫问点头道:“这就是秦先生怪罪你的地方,你杀这个人,并不是因为他真的那么该杀,而是为了震慑其他人,为了维持这个秩序。” “这件事情,你确实做错了。我刚才之所以说你做的也不算错,就是因为你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你喜欢杀人,而是为了维持这个秩序。” “秦先生他是道家真人,道德比别人高很多。所以他认为,你即使不是因为嗜杀而杀了人,但也同样把罪责加在不该承担这个罪责的人身上,所以你错了。” “包括后面说的,要证据确凿,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他们的道德约束他们,不能冤枉无辜之人。” “而我说你也不算错,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维持秩序,而把规矩执行得很严苛,并不能说,你的心真的就坏了。” “不管是为了规矩,还是为了最先保护更多人的初衷。只要你不是因为私欲杀人,那么你的出发点就是好的。所以说,你也不算错。” 莫问说到这里,很严肃的看着莫离说道:“但是,秦先生的话,你还是要听的。在灾民中,我们是规矩的守护者,所以可以杀一些人。但是以后我们行走江湖的时候,我们就要确定,那个人真的很该杀了,才可以动手。你不要有一天,真的让自己变成一个嗜杀之人。” 莫离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在灾民之中,我会守住规矩。以后行走江湖,我会牢记秦先生说过的以人为本,尽量做到证据确凿。” 莫问摸了摸儿子的头,道:“你要记住你这句话,要做一个好人。如果有一天,你变坏了,不仅是我会难过,你娘在地下,也会伤心的。” 莫离有些红了眼眶,他保证道:“我一定不会变成坏人,不会让你和母亲失望的。” 第四十五章再次分裂的饿鬼 第二天早上,秦谊和莫问他们将第三次前往云东城,打探云王世子那边传来的消息,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莫离在院子里等着。 与昨天那种茫然不同,莫离的脸上有一种更加坚定的表情。 他说:“秦先生,你这两天说的话,我想明白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是圣人,要求太高。你认为为了秩序,不该杀一些本不该死的人,但是只要这个秩序是对的,杀一个人,能救十个人,那么我还是会这么做。” 秦谊愣了愣,想说什么,但莫离已经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秦谊有些失望,这世间太多莫离这样的人,以正义的理由,去做一些错误的事。 但他们似乎就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世间没有了他们这些错误,那他们所谓的‘正义’,或许都将不再。 在船上的时候,他问莫问:“鬼王觉得莫离这么做,不是错误的吗?” 莫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道:“先生是圣人,道德高洁。但想要做到先生这样,太难。” “如果在灾民之中,讲究证据确凿的话,只会变成一团乱麻。” 他看着秦谊,真诚的说道:“先生‘以人为本’的道理,在青衣城是行不通的。” 秦谊摇头道:“道之所以是道,就是放眼天下,行之皆准。就像你施以仁义,所以这些灾民就会感激你,就会跟着你。就会尊你为‘鬼王’。” 莫问摇头道:“他们之所以跟着我,是因为跟着我,他们能活下来。” “以人为本,是要人们都‘性本善’,但是灾民不是人,是饿鬼。为了能活下去,他们可以干出任何事情。” 性本善与性本恶,涉及了大道根本,秦谊知道,自己不能说服莫问,也就摇摇头不再说话。 到了云东城的时候,云阳郡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秦谊他们在云东城县衙着急的等待着。 莫离那一边,在巡逻的时候,恢复了以往的铁腕手段,当然,对于确实没多大错的,他也就放过了,相对来说,还是柔和了不少。 秦谊他们在云东城等了一天,没等来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消息传过来,是传令兵款吗传来的,说云王世子特别尊敬秦谊大夫,也恨怜悯这些灾民,要亲自前来,帮助这些灾民过河。而且,最多半天就到。 这说明,云王那边是准许了莫问他们的请求。 莫问他们高兴极了,一行人赶紧前往城外,迎接云王世子的到来。 反正也不管十里还是三十里,迎到再说。 一直走了两个多实诚,快要到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迎到了云王世子的大驾。 秦谊弯腰,莫问单膝跪地,王显他们行跪拜大礼,高唱:“恭迎云王世子。” 云烨是骑马而来,从马上越下,快步走到秦谊身边,将秦谊扶了起来。 他打量着须发皆白的秦谊,道:“秦大夫快快请起,云烨年少德薄,怎敢受秦大夫如此大礼。” 接着又才对其他人道:“诸位快快请起。” 莫问单膝跪在地上,抱拳道:“莫问替百万灾民,谢过世子殿下活命之恩。” 云烨上前,也亲自扶起莫问,道:“鬼王为了百万灾民,奔波半年,才是功德无量,云烨不过向父王进言一二,何来功劳。” 他又再次对着其他人道:“都请起。” 待众人都起来之后,才看着激动的王显勉励道:“你很不错,以后也不能失了这份仁义之心。” 因为得到了消息,他们也并不着急着赶路,秦谊和莫问陪在云烨身边,仔细的给云烨介绍了青衣城和灾民的各种情形。到了傍晚,才回到云东城。 在这天晚宴的时候,云烨向众人公布了云王的具体条件。 百万灾民可以进入云国,但云烨需要带着其中的青壮,前往北方边境,防备北胡,其余老幼,就近安置在云阳郡。 这个要求,莫问自然满口答应。 接着秦谊又对秦谊说道:“秦大夫为官数十年,德高望重,此番告老还乡,却依然为这些灾民辛苦奔走。父王给云烨的诏书中批示,云国上下,对大夫都敬仰万分,要云烨恳请大夫往云州城一行,好让云国上下,也能瞻仰先生道德无双。” 秦谊自谦道:“云王高赞了,秦谊不过一顽固老朽,怎敢当云王和世子道德无双的称赞。只是虽已告老,但却依然还是周臣,去云洲,恐怕有些不便。” 云烨再请:“父王也是周天子册封,云国也是大周诸侯,大夫何分内外?” 秦谊不好再辞,只得说道:“安置好灾民之后,老朽当往云洲一行。” 云烨举杯拜谢。 第二天,莫问他们一早回到了青衣城,消息宣布之后,全城轰动。诸事皆备,只等渡河。 可是在那些激动的人背后,一群人去神色复杂。 他们都是脸上刻字的奴隶。 也就是在这一天,莫离在巡查的时候,发现了前天被秦谊放过的那个放粮的头领又回到了分粮的岗位上,并且,给奴隶的粥更少了。 莫离把他抓出来的时候,他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我不是故意少分的。” 莫离没有理会,握手拔刀。 他终于害怕,一面往后退,一面大叫道:“你不能杀我,我是王头领的人,我们在青衣城的时候就不属于你们管了。” 莫离抽出了刀,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境的武者来,他挡在了莫离面前,道:“你确实不能杀他。” 这人比莫离强,莫离看着他问道:“你是认为我确实管不到你们了?” 那人道:“没错,当初进城,你们就只给我们三分之一的粮食,现在,我们粮食不够,这些奴隶自然就只有少吃一些。现在都要去云国了,总不能去云国之前,让我们和这些奴隶一起饿死。” 让很多人站在他的身后,表达支持的态度。 莫离刀尖前指,道:“这座城,当初是我们攻下来的,你们没出力。进了城,拿了粮食,就说我管不到你们了?” 那人毫不退让,道:“所以我们依然尊敬鬼王,尊敬你。但是既然不是一家人,你就不该再管了。” 莫离猛然出刀,朝着这人斩了过去。 他说:“既然不认为自己是‘饿鬼’了,就把这些粮食留给我们饿鬼自己人。” 那人有点没想到莫离会在武力和人数都不占优的情况下毅然出手。 他后退一步,拔刀迎了上来。 他冷声说道:“我们尊敬你,可是你既然到现在,还想做我们的‘少鬼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莫离身后的亲卫也跟着拔刀,冲了上去,两拨人杀到一起。 莫离说:“我不是什么‘少鬼王’,我只是一个饿鬼,饿鬼,就该守规矩。” 莫离厮杀的时候,分外的拼命,每一招都是有攻无守。 那人虽然武功更高,一时间也只得后退防守。 那人冷笑道:“马上大家都要去云国了,谁还是饿鬼?” “一天没有去云国,就一天依然是饿鬼。” 随着战斗的持续,加入的人越来越多。 但有些出乎那人的预料,他们那一伙人之中,很多奴隶加入了莫离他们一方,杀向认为自己不能与奴隶一起饿死的国人之中。 因为要去云国了,青衣城中的饿鬼,再次分裂。 因为粮食,也因为主人和奴隶的区别。 第四十六章立地为王 这次冲突爆发之突然,场面之激烈,蔓延速度之快,波及范围之广,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等到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到城外通知莫问赶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蔓延到大半个城市了,卷进去的人几乎比清河城的那一次还要多。 因为那一次更多的人选择了观望,而这一次,几乎所有的奴隶都加入了战斗。 莫问与王志他们几乎也难以把混乱扑灭,他们找到了在城中与人杀的难解难分的莫离,杀了不少不听劝解的人,才将附近的场面勉强控制下来。 莫问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打起来了?” 莫离指着对面的人冷笑道:“王头领的手下克扣奴隶的粮食,我要处罚他,他们的人就出来说,我已经管不到他们了。” 莫问猛然转头,死死盯住前面的王志,他寒声问道:“王头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自己的意思?” 王志被莫问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带领着众人与莫问对抗,和独自面对莫问的压力是两回事,只有真正面对,才知道一个武道宗师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压力。 王志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猛地转身,一刀劈死了站在身边的最先与莫离打起来的那一个二境的武者。 那人身上本来已经有了不少伤口,也没有想到王志会忽然对自己出手,他喉咙被割断,倒在地上,眼睛尤瞪得老大,愤恨和不敢相信的感情让他死不瞑目。 王志身边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看着王志,有的甚至开始忍不住发抖。 王志面无表情的转身,看着莫问说道:“鬼王,是我御下不严,引起这次冲突,我向你检讨。保证后面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莫问盯着王志,好久之后,才开口道:“若是认为我的规矩不合你们的意,大可以搬出城外,但只要还在城里,这些规矩就必须守。” 他的眼睛一个一个扫过王志,还有王志身后的那些人。 他说:“各位,好自为之。” 王志等人,面色阴晴变幻,一个个静若寒蝉。 莫问接着又转身对着莫离和他后面的那些脸上有字的奴隶说道:“各位,饿鬼之中,没有奴隶,在青山城的时候,我就像大家保证过。原来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至于等到了云国,那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报告给亲卫队,也可以直接找我说。但不能私自械斗。” 莫离身后的人,除了亲卫队,其他的奴隶都低下了头。 有人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了,只是听说这些国人,又把我们当奴隶了,还要打倒鬼王,所以我们就跟他们干起来了。” 其实后面搅进来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最先的起因是什么。 跟在莫离后面的奴隶只知道那些国人又把他们当做奴隶了,从此以后,他们又都将回归奴隶的生活。 那些国人的理由更简单,就是有人喊道:“那些奴隶造反了,他们要杀了所有人。” 有人开了口,更多的在心里积压了好多话的人就再也忍不住。他们一个个向着莫问问道:“鬼王,是不是去了云国,我们就又是奴隶了啊?” “鬼王,到了云国,俺们也不想做奴隶了。” “是啊,鬼王,你能不能和云王说说,让他不要再把我们当奴隶了?” “……” 吵吵嚷嚷,七嘴八舌,说的都是不想再做奴隶的声音。 莫问面对这样的话语,却沉默了下来,这些奴隶不知道,但自己却心知肚明,怎么可能呢? 如果不是灾情,所有奴隶,没有主人带领,根本去不了其他的城市,更不用说到达其他的国家。 自己不过一个江湖草莽,怎么可能与云王说得上话,就算是云王世子,若不是有秦谊的带领,几乎也不可能见到这样高高在上的贵人。 他说:“各位,抱歉,云王只答应我们,说让我带领其中的青壮北上戍边。但我想,最多也肯定不会超过十万人。” “所以,你们大部分人,还是会被安置在云阳郡。” 他说:“奴隶到了那里都是奴隶,我也无能为力。” 那些看着莫问的人,眼中希望的光芒熄灭,只能把头深深低垂下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花,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对着莫问说道:“鬼王,我们都很感激你带着我们熬过了灾难。现在更求得云王开恩,给了我们大家一条活路。” 他说:“我们都很感激你,只是鬼王……能不能……能不能我们不要去云国了。你就带着我们这些饿鬼留在青衣城,留在关外三郡吧。” “他们想要走的人走了,我们剩下的人就可以撑更长的时间。只要大家努力抓鱼,找吃的,总会有几十万人活下来的。” 他说:“鬼王,你就带着我们留下来吧,等到了明年,我们帮你把关外三郡打下来,就奉你当真正的大王。”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一段话说完,终于跪了下来,埋头在地,嚎啕大哭。 周围的其他人也哭了起来,所有奴隶都跪了下来,祈求道:“鬼王,你就带着我们留下来吧。” “当过了人,我们再也不想当奴隶了。” 这其中,竟然也有着阿财的身影。 其他的那些国人则都是冷眼看着这些奴隶,他们都只希望能够尽快的去到云国,从此不再担心明天会不会饿死。 至于这些奴隶的乞求,则都只是一个笑话。 有更好的日子,谁愿意过着这饥寒交迫,吃草吃树叶,连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王志则是微微变色,不知道莫问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上前轻声对莫问说道:“鬼王,如果城中的人走了一半,或许真的可以熬到明年。”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 无非是或许真的可以在这青阳三郡,做一个真正的王。 莫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跪在前面这些奴隶,叹息道:“大家先起来吧。” 不远处跟着莫问赶回来的秦谊和田进他们一直在观察着情况的发展。 当他们听到这些奴隶的哭诉,就算是秦谊认为当‘贵贱有序’,奴隶就该是奴隶,此时也忍不住为之悲凉。 但后来听到这些奴隶的乞求,竟然想要拥戴莫问在这青阳三郡做真正的鬼王,他们也忍不住变色。 关外三郡,三千里地,现在渺无人烟。 若待来年,只要周国不迁人进来,那无论是谁,也许都真的可以立地为王。 秦谊哪怕被贬,忠心的依旧是他操劳了一辈子的大周。 莫问如果真的立地为王,在他看来,当然更像是一个笑话,但依然会给大周带来一定的麻烦,会对大周的声望,有莫大的影响。 自古以来,诸侯都是周天子册封。 哪怕云国代秦,云王也需要大周的册封。 如果现在有人可以自立为王了。 那天下野心之辈,恐怕会群起效仿。 他不知道莫问会做什么选择,但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莫问真的敢答应这样的乞求,起了这样的心思。 那么他就会上书周天子,派兵过来尽快剿灭,甚至是自己三人,当场爆发,就能把莫问诛杀当场,也未可知。 田进也很紧张,只是他的紧张更多的是担心莫问会诱惑被蒙蔽了双眼,做出不明智的选择,几十万人,说什么立地为王,大周军队过来,覆手可灭。 所有人都在等着莫问的回答。 莫离也是如此,他有些恍惚,似乎只要父亲一点头,他就可以成为那想都没想过的高高在上的王子了。 周围的气氛渐渐凝滞,所有人都紧张得快要冒汗。 莫问的目光,像是有灼人的热度,从所有人的身上掠过。 第四十七章谁是英雄 若果是野心家,不,哪怕是普通人,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只要自己点头,就可以为王。 哪怕是一个名不副实的撮儿之国的王,他们也都会舍生忘死,用尽全部的力量去争取到这样一个机会,哪怕他明知道,这个王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覆灭。 但莫问不是普通人,更不是野心家,他是英雄。 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英雄。 所以莫问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哪怕这样会让很多人失望,甚至是绝望。 但是清楚明白的绝望也好过自欺欺人的希望。 他看着那些人说道:“承蒙诸位厚爱,愿以身家性命相托,以尊位相待。但既然诸位都相信在下,在下就更不能以一己之私,带大家走上绝路。” 看着那些人失望的神情,他解释道:“关外三郡,早已是姬环囊中之物。我们如果占据此地,哪怕能撑到明年,但待到灾情缓解,周国大军,朝发夕至,不要说自立为王,就算当土匪流寇,亦没有安身之地。” 他说:“我知道诸位都不愿意在背负这奴隶的枷锁,过这没有人样的生活。” “但是,如果为了再继续几个月现在这样,吃着畜生都不吃的杂草的生活,而放弃活命的机会。那大家以往忍受这么多,又是何必?” 一个中年奴隶直接伏在地上大哭起来,他哭诉道:“虽然这几个月,大家都在逃难,但我活了一辈子,也是在这几个月里,感觉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周围的人,哭声一片。 莫问看到众人哭的这么伤心,心中不忍,但又能如何呢? 他说:“大家也不必如此伤怀,云国能以军功封爵,自然也能凭军功消除奴籍。我们之中,一部分人是要去北上戍边的,到时候,大家都有机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国人。” 话虽如此,但谁又不明白,这个机会实在不大呢? 青衣城有灾民七八十万,到云国之后,能被选中北上戍边的,最多有七八万人。 而这七八万人之中,身强体壮的国人肯定要占最大的一部分。 然后,这四五十万的奴隶,最多有二三万人能加入其中。者还需要莫问的照顾。 那剩下起人呢,剩下这些奴隶呢,就只能重新接受奴隶的身份,奴隶的命运。 最可悲的是,奴隶的子女,也只能是奴隶。 悲伤随着哭声,在全城蔓延。 百万饿鬼得到新生的希望的第二天,青衣城的奴隶,全城痛哭。 生而为奴,此生勿念。 随着双方头领的四处劝说,城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秦谊在看到莫问明确拒绝了那些奴隶的提议之后,心下松了口气,他没有再跟着观察莫问四处灭火,而是悄悄的走了。 田进的心情不错,这个朋友他没有交错,果然是个汉子,是个英雄。 他看着心情稍微轻松,却依旧眉头难解的秦谊问道:“先生为何还愁眉不展,是为了这场骚乱之中受难的这些人难过?” 秦谊看着这到处血污的城池,叹息道:“是啊,都已经找到生路了,谁知道又出现这样的事情。数万人无辜丧命啊。” 田进看了看到处都是受伤的人,和倒在地上的尸体,道:“恐怕有十多万人死伤。” 秦谊的脸上出现一丝愠色,道:“那些奴隶,算什么人。要不是他们,岂会有此劫难?” 他冷哼一声,道:“可恨最后还想撺掇莫舵主自立为王。目无王法,愚昧无知,死有余辜。” 田进有些惊诧的看着自己的先生。 他想不到,自己的先生一生奉行‘以人为本’,现在却对这些奴隶不但毫无同情,而且还口出恶言,严厉指责。 他说:“这场骚乱不是因为莫离要惩处那个克扣奴隶口粮的小头领引起来的么,怎么算到这些奴隶身上?” 秦谊冷笑道:“莫离惩处那个头领,原是小事,若不是这些奴隶煽风点火,趁机闹事,怎会闹到这步无法收拾的地步?” 田进觉得先生这次的想法未免有失偏颇。 他倒是觉得,那些奴隶也确实有些可怜,所以忍不住辩解一句道:“这些奴隶行事虽然过火,但也确实可怜。” 他指着几个缩在墙角茫然垂泪的奴隶说道:“他们其实也只是想要活得更像个人而已。” 秦谊其实未必心里对奴隶有多大的成见,此时这么气愤,大多还是因为这些奴隶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撺掇莫问自立。 所以才对这些奴隶感到格外的厌恶。 他说:“若不是犯了大罪,怎会被贬为奴隶?” “看见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我就越发觉得他们罪无可恕。” 田进叹了口气,大概明白先生是刚才受到了刺激。 他说:“犯罪的人固然可恶,但他们的父母子女,被连累贬为奴隶的也不再少数。更何况,谁知道这么多奴隶中间,到底有多少,因为父母是奴隶,所以他们一出生就是奴隶的。” “我原来只觉得奴隶都是罪有应得,现在却觉得,对那些只是被牵连的,有一些宽恕,未必也就是妇人之仁。” 秦谊正在气头上,他冷笑道:“被牵连受难的时候,确实可怜,但在罪犯没有被捉拿的时候,他们享受着罪犯通过罪恶所带来的利益,难道就不带着同等的罪恶吗?” 田进没有再说什么,他对奴隶的问题,研究的并不多。 而同样,享受了罪恶的福利,就必须承担罪恶的后果,这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到了傍晚,莫问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县衙之后。 田进来找莫问喝酒,他说:“酒喝完了,小弟就以水代酒,敬兄长一杯。” 莫问叹息道:“在大家都找到活下去的出路的时候,青衣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死伤近十万人。” 他摇头苦笑:“贤弟这杯酒,我怎配喝。” 田进笑道:“兄长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穷尽竭力了,兄长何必自责?” 他说:“况且,小弟这一杯酒,只敬莫问,不敬鬼王。” 莫问叹息道:“莫问不过一江湖莽夫而已,何称英雄?” 田进摇头笑道:“自古以来,就算是在史书中留下浓重笔墨的那些大英雄,绝大多数都在功名利禄面前,不堪一击。” “兄长此番,竟能放下‘王位’的诱惑,不说前无古人,但也是少之又少。” “如若这般都不能算是英雄,那古今能称为英雄者,又有几人?” 莫问苦笑道:“不过是一些奴隶的戏言而已,贤弟何必取笑?” 田进摇头道:“这如何使取笑。虽说人是少了点,也随时可能覆灭,但只要兄长当时点头,这满城之人,谁又敢说兄长不是一国之王?” 莫问摇头叹息:“就这几十万人,当土匪还没有安身之处呢,哪里算得上什么王!” 第四十八章野心 接下来的几天,莫问都正常每天去城外查看捕鱼,查看他们造木筏的进展。也还差不多隔天就去云东城一次,商量转移的问题。 接收灾民,不同于灾民流窜,需要保证好秩序,路上需要多少粮食,甚至每天走多远,都需要精细的规划。而且云东城的粮食也不够这多出来的灾民多吃好久,这一路上的粮食,都需要从云阳郡,甚至是更远的地方一车车运过来。 城里的灾民经过第二次分裂之后,情况更为复杂。 几乎占据一半人数的灾民自然选择了支持莫问,但他们的支持与原本跟着莫问的两万多人不同,他们希望,当这些灾民离开之后,莫问能够带着他们继续留下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奴隶希望去往云国,但大体上,只占了奴隶的五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十来万。 但是在莫问明确拒绝之后,他们没有再死缠烂打,只是每次看见莫问,甚至是看见莫离的时候,眼中总会带着一种期盼,一种祈求的复杂神色。 所以这几天,城里看似一切平静,但总有着一种莫名的气氛在积攒,在酝酿。 秦谊每次看见这些奴隶的神色,都会更加愤恨的指责:“哼,这群畜生,贼心不死。” ‘畜生’一词,固然是一种侮辱。但是在这个时代,用来形容奴隶是一点没错的。很多奴隶的价格,甚至还比不上那些牛马一类的大牲口。 也许是上天垂怜这群可怜的饿鬼,也许是城中愈发悲凉的气氛感染了天上的诸神。 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之中,运河两岸的气温飞速降低,虽然还没有到结冰的程度,但早晚人们走在街上,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想要去往云国的人们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中,欢欣鼓舞。 那些奴隶挤出难看的笑容,神色即是神往,又是对未来的恐惧绝望。 由于神情的巨大差异,城中国人和奴隶的对立也更加明显。彼此之间,有一种泾渭分明的隔阂。 但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带着这种隔阂。 这几天,王志就在奴隶之中,混得风生水起,还不停的黏在莫问身边,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话语,来打动莫问的心。 他原本不过一个小县城的县尉,因为在官场之中,跌跌撞撞的摸爬滚打,所以越发知道,对于身份地位,上升之难。 有关系有背景的废物,一飞冲天,没关系没背景的人才,到死难封。 他自视甚高,自以为以他的能力,就算是朝堂之上,也去得,奈何出身贫民,人到中年,依旧只是一个不入品级的小小县尉? 这也是他能在高升之后,能称为恶鬼之中,最大一股势力首领的原因。 但对官位有多大的执念,就对他所处的体制有多大的怨念。 前两天,忽然发现,自己或许有机会成为一个从龙之臣,他立刻爆发出了巨大的热情。 他当然不是没有想过,既然莫问不答应,拿自己就取而代之。 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一来没有莫问的威望,让这些奴隶拥戴自己;二来也没有莫问的武力,能在来年,大周军队攻过来的时候,斩将杀敌,立稳脚跟。 他当然也知道,这几十万人,在大周面前,不算什么。 但是,这关外三郡,纵横三千里,都是无人之地,等到来年,随便往哪里一跑,大周军队就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而且,到时候也可以打出解放奴隶的口号。 他不相信,只有这青衣城的奴隶才会想着,不做奴隶。 到时候,只要进了大周腹地,难道不会应者云集? 他一切都想好了,就算最终还是会覆灭,但只要给他三年的时间,就能将大周……不,甚至是整个天下,闹得天翻地覆。 大周三千年天下从何而来? 还不是造商纣王的反,硬生生打下来的? 某些时刻,他甚至还生出了一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迈之情。 可恨,面对着泼天的富贵,莫问竟然完全不动心。 但他也不可能直接一件龙袍披在莫离身上,跪在地上声呼万岁。 他只能不停的在莫问耳边说,这些奴隶有多可怜,连畜生都不如。 又说一些,什么哪里哪里,是个好地方,产粮高,还便于防守。 又说什么鬼王行侠仗义,让人敬佩。 这个天下,曾经有三分之一是奴隶,现在有超过六成的人,都是奴隶。简直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他知道秦谊对奴隶感官不好,每次去找莫问,都挑秦谊不再莫问身边的时候。 莫问对这些说法,从来没有回应,似乎王志整个人都是空气,他什么都没听见。 一直都只是认认真真的做自己的事情。 终于在他说好多人,一生下来就是奴隶的时候,莫问有了回应。 他说:“有些人确实可怜。但是更多的奴隶是因为犯了罪,才被贬为奴隶的。难道那些罪犯和罪犯的后代,不该受罚吗?” 一直在边上碎碎念的王志愣了一下,下一刻,几乎兴奋的要跳起来。 他不怕莫问提出质疑,最怕莫问沉默不发,水泼不进。 他立即整理思绪,大义凌然的说道:“那些犯罪的人当然该罚,但他们的错,与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后代有什么关系。凭什么那些人,一出生就给定为了奴隶?” 莫问没有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王志也没有再缠着莫问。 过犹不及,既然莫问搭话了,就表示不是完全不可能。他不想让莫问觉得太烦,而完全厌恶了自己。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形象,确实不大讨喜。 他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发现奴隶的问题,没有好好跟在莫问身边。 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一众奴隶也越发的急躁。 去云国,活着,也只能继续当奴隶。 留在青衣城,哪怕死了,也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们现在没有那种‘不自由,毋宁死’的价值观。 他们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可以真正当一个人,不再是像畜生一样,可以随意买卖的奴隶。 第四十九章土匪到来 就在青衣城这种奇怪的气氛之中,云岭的那些强盗终于仓惶的赶到了青衣城。 一路上,他们都害怕到什么地方,就有一大队人杀出来,所以总是将斥候洒出好远。 睡不好,也吃不好,拖家带口,干了大半个月的路,也像是真正的难民了。 赶到了青衣城,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这也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难不成真有什么人想不开,会来帮助他们? 如果不是云岭上千里的山贼都在这里,他们都要怀疑是他们之中有人想要独自霸占云岭所有的地盘,才拿出这么多粮食买路了。 他们道城下的时候,城外劳作的‘饿鬼’全都躲到了城里,莫问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他们。 李俊等头领上前,朝着城头大喊:“青云郡灾民,前来投奔鬼王,还请鬼王接纳。” 一般人或许分不出土匪于一般人的区别,但对于莫问这种老江湖来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他看了看下面那些扛着武器,身子斜站着,眼睛也写瞟着城墙上的那些土匪,又听到他们的口音,便已知道了个大概。 他淡淡的道:“听闻云岭里面有三十六股土匪,想必就是诸位了。只是不知道诸位为什么好好的逍遥窟不待,要跑到这青衣城来?” 他的话老实不客气,下面的那些土匪滚石鼓噪起来,各种各样的武器指着城墙上的莫问,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谩骂,各式各样的威胁。 李俊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当着土匪说土匪,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但他也知道莫问的威名,自己不一定就是莫问的对手。所以他止住了身后的那些手下,笑道:“莫舵主果然目光如炬,一眼便看穿了我等身份。” 他抱拳道:“我等山寨被毁,实在无处可去,听闻鬼王在此,特来投奔,还望鬼王收留。” 他一句话,换了两个称呼,第一声莫舵主是表明,他们对莫问也知根知底,第二声鬼王却是尊称。毕竟求到了人头上。 李俊他们说了软话,但莫问却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人与土匪天然就是对立的话。 第一要数官兵;第二就是莫问一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大侠。 官兵还好,毕竟大部分都只是听命行事,没有命令的时候,就算彼此相遇,也不见得就会相互打起来。 土匪和官兵最大的相同之处便是习惯于人多势众的碾过去,人少的时候,基本上就赶紧跑路了。 但莫问这样的大侠不同,他们往往正义感爆棚,遇到土匪,只要估计打得过,操刀子就冲上去了。就算打不过,先杀两个在跑路,也不是不行。 莫问淡淡的说道:“诸位抬举了,只是我们都是些平民百姓,不敢与诸位同席。” 边上的秦谊大为满意,对莫问因为前两天被‘拥立’之事所带来的一点气恼也烟消云散。 如果说,要在这世界上找出一种让秦谊比讨厌青衣城的这群奴隶更加讨厌人来的话,自然也非数土匪不可。 因为青衣城的这群奴隶,除了撺掇莫问自立这一点罪该万死之外,但其中至少也有可怜人,也有不坏的人。 但是土匪,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拉出来,排队杀掉,也绝对没有一个冤枉的。 土匪就是强盗聚在一起,打家劫舍,拦路抢劫,谋财害命,无恶不作的东西。 他们之中,老的是老土匪,小的,也是从小跟着干尽丧尽天良的坏事的坏种。 剿之不绝,杀之不尽。 如果不是这些‘饿鬼’都是灾民,他都想要出言,让莫问带人出城去,把这些土匪杀个干净。那这世道看起来才会干净一点。 下面的土匪鼓噪起来,各种谩骂着,嚷着要打进去。 李俊等人也都没想到莫问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间也都脸色难看。 但能当上土匪头领,最大的本事或许不在与武功的高低,而在于看人的本事。 他们看到城墙之上,严谨戒备的这些灾民,知道自己要打进去,基本不可能。 所以在手下的喽啰鼓噪一阵之后,李俊抬手止住了叫喊。 他问:“听闻鬼王仁义无双,带着百姓熬过了这个灾年。难道现在鬼王就忍心看着我们十多万人,饿死在门口吗?” 这个门口既是城门口,也是家门口。显然是默认青衣城属于莫问的地盘的意思。 他说:“只要鬼王允许我们进城,我们保证,与鬼王麾下,秋毫无犯。” 莫问冷笑道:“秋毫无犯,那你们吃什么?” 李俊道:“粮食我们实在不多了,所以,还得请鬼王帮衬一二。” 莫问指着城外面的那些草木问道:“你们来的时候,看见这片林子没有?” 李俊等人不明所以,但来的时候也发现这些草木,大量的叶子都被剃了个精光。 他们点头道:“自然是看到了。只是不知这些草木为何这样。” 莫离冷笑道:“你们既然知道我们是饿鬼,靠吃这些东西熬到了现在,怎会还有粮食给你们。” 李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可是有消息称,前不久,青衣城都还有数万周国的军队,鬼王你们打下了青衣城,难道里面就没有些粮食?” 莫问冷笑道:“三万人的口粮,够我们百万人吃几天?” 李俊却是不信,他的神情也冷了下来,他问:“鬼王这么说,是半点不能通融了?” 莫问道:“可以通融。等河面结冰,青衣城让给你们。” 李俊等人愣了下一,道:“河面结冰,大家自然都要去往云国。那时,我们要这城池何用?” 莫问道:“既然如此,就请诸位另寻他处。” 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下面的那些土匪跃跃欲试,城墙上的灾民,紧张戒备。 王大头跳了出来,骂道:“好个鸟鬼王,痞的义薄云天。老子看你也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你不让老子进城,老子就打进去,看了你的狗头。” 莫问的目光瞬间转到了他的身上,冷冷的盯住冲上前来的王大头。 但朱显真拉住了王大头,他知道现在冲上去,无非是送死而已。 王大锤还在叫骂不已。 莫问道:“你的人头,暂且寄下,离开青衣城的时候,我来取。” 王大锤的声音噎了一下,像是忽然间哑了一般。 李俊上前解围,他说:“这天寒地冻,又没吃的,鬼王既然不许我等进城,我等也就只好不请自入了。” 莫问冷笑道:“进个试试。” 第五十章接近真相 两方人马终究没有打起来。 那些土匪是看着莫问他们人多,知道打不下来。 口号是口号,要喊得响亮一些,吓人一些。至于实际行动,没好处的事情,大家又不傻,难道会真的冲上去送死? 灾民们则是能活下去了,不想再因为这些土匪,再把命送在这里。 反正基本上打定了主意,只要土匪不攻城,他们就不和土匪起冲突。 而且城里的粮食还能撑几天,看这样子,或许也不用几天,这云河就冻上了。 所以他们索性封了城门,连城都不出了。 李俊他们退回到树林边上,在此地暂时驻扎下来。 他们满肚子的怒气,虽然知道初次与莫问相遇,可能会不太顺利,但也没想到,莫问直接把话说得这么绝。 王大头骂道:“草他妈的,带着几个灾民,就真以为自己是‘鬼王’了,老子当了一辈子的土匪,谁都没怕过。惹恼了老子,冲进城去,把他们都砍了。” 李俊冷着一张脸,道:“你倒是去啊,你的人头还记在人家那里呢,你先去把他砍死,我们大家推举你为新的‘鬼王’如何?” 王大头哑了一下,才又梗着脖子嚷道:“老子连朝廷的军队都没怕过,难道会怕他?” 李俊冷笑道:“朝廷军队出来,我们可以到处躲,现在要去打一座城,你往哪里躲?” 王大头只是脾气暴躁,但并不会是蠢材,他知道自己确实不是莫问的对手,李俊说的也是事实,但脾气依旧下不来,他说:“那天气越来越冷,粮食也快没有了,难道我们就这么饿死冻死在城外?”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是个无解的死结。 要打,打不过,不打,就只能等死。 一群人沉默了半晌,终究毫无办法,最终只能将所有怨气发泄在那始终找不出来的‘阴谋者’身上。朱猛猛地在地上一拍,怒道:“让老子知道,是谁刷诡计,把我们从虎头岭赶出来,老子非活剐了他不可。”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个问题,与现在他们到底该不该攻城一样,是个无解的死局。 找了这么久,他们始终想不出来,是谁会算计他们。 但也就因为这样,就越发的对那个看不见的阴谋者感到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恐惧,这让他们的心里越发的冰凉。 忽然,朱显真发出这样的疑问:“会不是那人其实就是想要把我们引到这青衣城来?” 王大头大笑道:“怎么可能,当时决定来青衣城,可是我们自己商量出来的。难道那个人会在我们之中?” 他看着朱显真问道:“我记得当初做这个决定的就是李大当家,难道朱当家认为,李大当家是那个奸细?” 他的二当家李伟当场就怼到了王大头面前,骂道:“姓王的,你他娘的放屁,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可不是我们大当家。” 王大头也丝毫不让,道:“我又不是说李大当家就是奸细,你骂我干嘛?” 说着他转头看着朱显真。 李伟盯着朱显真问道:“姓朱的,你什么意思?” 李俊的眉头皱了一下,也转头看着朱显真。 朱显真摇头道:“我并不是说,做出这个决定,或者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就是那个把我们逼到这里来的人。” “可是,当时我们在青田城,又不敢回去。那我们还能够去哪儿呢,最后大家还不是选择,只能来到这青衣城?” 众人这才收了眼中的怀疑和戒备,反而变了神色。如果这是真的,那背后的人,心计也实在太深,太过可怕了。 但这似乎又是说得通的。 李俊皱着眉头问道:“难道那人就是想要把我们逼到这里来,与莫问来个河蚌相争,他自己躲在后面渔翁得利?” 朱显真叹了口气道:“这或许就是唯一的解释了。” 确实,这样就什么都可以说得通了。 李俊道:“那就只有朝廷那帮人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派三万守军来这里,白白折损三万兵力,还有几万担粮食?” 青田城的是一万石;那青衣城三万守军几个月的口粮,至少也该有两三万担。 朱显真推测道:“粮食自然是为了把我们和鬼王都吸引到这里来?” “那兵力呢,三万人可不是小数目,用得着花这么大代价吗?” 李俊说着摇头道:“还是不大可能,如果仅仅是想要让我们和鬼王拼个两败俱伤,只要有青田城的一万石粮食就行了。 “至于青衣城,无论是我们还是鬼王,都只有这一条路。” 朱显真想了想,摇头苦笑道:“可是除了这个可能,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这么费尽心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把我们从云岭赶到这里来。” 李俊问道:“那目的呢?” “如果说只是为了等来年接手关外三郡之前,把我们赶走,这可以说得通。但是莫问他们本来就是要去云国的,再让军队提前守在这里就完全说不通了。” 李俊说着,摇了摇头,道:“而且对我们的计策虽然环环相扣,但我总觉得,这个计策太突然了,如果是为了把我们赶走,完全不用这么急切的。” “我们都查探过,那些运粮的车辙很新,显然是才下定的主意。但那个时候,莫问他们恐怕已经到了这里了。” 朱显真沉吟片刻,说道:“那就只有就是为了让我们过来和莫问他们自相残杀了。” “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三万守军挡不住莫问,更甚至,那个时候,青衣城已经失守,所以才行这一举两得之举。” 他说到这里,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似的,眼睛一亮,说:“这样就可以解释了,他们先前也不知道,莫问他们会到这里来,等到莫问他们过来的时候,知道挡不住,所以就用计谋把我们赶到这里来。” 李俊思索片刻,道:“还是不大可能,先不说能对我们布下这么大一个阴谋的人,能不能算到莫问他们会不会过来这件事。” “就算真如你所说,那个时候,青衣城已经落到了莫问手里。那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会和莫问他们起冲突,甚至会两败俱伤。而不是相互融合了呢?” 他说:“在我们到来之前,我们谁想到了莫问会如此干脆的拒绝我们吗?” 朱显真他们沉默下来,他们一路上做过无数猜测,似乎都似是而非,让人找不出头绪。 况且,现在重要的是,在莫问拒绝他们入城,拒绝给他们粮食的情况下,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李俊问道:“诸位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大头道:“打呗,还能怎么办?” 有人道:“可是打不过。” 王大锤怒道:“打不过也要打。难道不打,姓莫的就会让我们进城,给我们粮食?” 朱显真叹道:“再去谈谈吧,能不打,最好不打。” 王大头道:“要是还谈不拢呢?” 李俊道:“谈不拢就打。” 他说的很是果决,这时候,无路可走,也只得背水一战。 王大头不再说话。 最后,这些人又商量了片刻,朱显真和李俊独自向着城门走去。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这一次的推测,竟然会如此的接近真相。 第五十一章入城难 因为是独自前来,李俊和朱显真进入了青衣城。 他们观察着城墙的状况,还有城里这些灾民的状态,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些灾民对自己的敌意格外的明显。 他们想不明白,到底是这些灾民因为跟着莫问,所以也变得和莫问一样嫉恶如仇,还是这些灾民天然排外。 但不论是因为什么,这都会对自己一方人进入城池,产生莫大的障碍。 李俊和朱显真对视一眼,没有交谈,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来到县衙,莫问和秦谊他们都坐在县衙大堂里,有一种三堂会审的气势。这让身为土匪的两人心情更是沉了一下。 他们抱拳行礼:“见过莫舵主。” 然后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秦谊、田进,不明白这两人的身份。 但莫问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他看着两人,颇为冷淡的问道:“先前在城墙上已经说过了,不知两位前来,还有何事?” 有过第一次的接触,两人也知道莫问的态度。所以,哪怕是现在莫问的表现很冷淡,连座位都没有招呼他们坐下,但两人却似乎一点都不气愤,反而露出一副悲苦的神色,对着说道:“我们知道莫舵主对我们的身份怀有芥蒂,但天气寒冷,若是不能进城,我等或许还可以勉强支撑,但父母妻儿却都只能冻死在这青衣城外了,还请莫舵主垂怜,让我等进城避寒。” 他们说的是实情,所以也说的情真意切。 莫问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讨厌所有的土匪强盗,但这些土匪强盗的家人,在此刻,却是站在弱者的位置上。 如果仅仅是青壮,所有土匪冻死饿死在青衣城外,莫问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但除了青壮,还有十来万的老幼。 莫问做不到视而不见。 李俊他们一直称呼莫问为莫舵主,而不是鬼王,就是想要激起他的侠义心怀,若果见死不救,还算什么侠义之士? 朱显真看到莫问的犹豫,于是再次出言道:“还请莫舵主慈悲,我们纵然有罪恶,但父母妻儿却是无辜的,莫舵主侠义无双,难道忍心看着十多万妇孺就这么活生生的冻死在自己的眼前?” 坐在莫问边上的秦谊看着李俊二人的表演,面带哂笑,看到莫问的犹豫之后,欲言又止。 他严格遵守着自己的身份,并不替莫问做任何决定。 莫问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妇孺可以进城,你们留在城外。” 李俊两人愣了一下,秦谊他们也愣了一下。 边上的秦谊也暗自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些妇孺,或也有几个好人,看着他们死,秦谊的心也没有这样硬。 莫问显示了自己的侠义之心,也避开了李俊两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计策。 他看着两人明明白白的说道:“我对你们并无好感,甚至换个地方,我可能会先拔刀。但那些妇孺,未必真的亲自犯下了多大的罪恶,所以,他们可以进城。但你们不行,我信不过你们。你们先前也说,青壮还能支撑,那就让妇孺进城,你们留在城外。” 李俊苦笑道:“莫舵主高义,但城内既然有居住之地,也还请莫舵主允许我们进城,我们愿意接受莫舵主的看守。我们一定只在莫舵主规定的区域之内活动,绝不踏出半步。若有违背,全凭莫舵主责罚。” 莫问坚决的摇头,他说:“那些妇孺,或许真有可怜之人,但你们,可怜在哪里?” 朱显真道:“其实我们原来也不过是普通百姓,活不下去了,这才躲进了山里。” 他说:“莫舵主这大半年,不也为了自己带领的百万灾民,打下了数座城池吗,何以对我们就如此厌恶?” 他说得颇为可怜,莫问却冷笑起来:“青云郡里,云岭之中,三十六股土匪,有谁是良善之辈?” 莫问对他们也颇有耳闻,那是连青云郡官兵都要害怕的存在。 边上的秦谊也再也忍不住出口大骂:“好不要脸,莫舵主允许妇孺进城,已是善心大发,你们还尤不知足,今年以前,青云郡数十年没天灾人祸,何以就把你们逼到落草为寇的地步了?” 被人道出了跟脚,李俊两人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土匪,讲究个能屈能伸,现在有求于人,被骂两句,他们也能笑着应了。 朱显真对着秦谊说道:“老先生此言有误,虽无天灾,人祸却不少,这天下,苛捐杂税,那年都能逼死几个人。” 秦谊颇为愤怒,但却不能反驳,因为他知道,朱显真说的是实情。他当着这么多年的御史,弹劾的此类官员,也不再少数。 朱显真让秦谊闭了口,也就不再追问。 他转头对着莫问说道:“就算莫舵主对我们多有鄙夷,我等也不在辩解。毕竟这天下是何模样,莫舵主也颇为清楚。” “但我等现在不过是祈求庇护而已,与莫舵主你们一样,都是灾民。” “就算对我等有不放心,但已经派人看守,难道我们十来万人,还能比得上莫舵主麾下百万饿鬼,若有异动,岂不是自取灭亡?” 莫问摇头:“你们先前也说了,并无多少粮食,进了城,没了粮食,难免铤而走险。我如何能让你们进城?” 这就是双方的症结所在了。 李俊皱着眉头,问道:“莫舵主真的拿不出一点粮食,赈济一下我等?” 他说:“这天气冷下来了,眼看云河马上就要冻住。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往云国,那里自然有更多的粮食。” 莫问摇头:“八十七万饿鬼,每日一顿清粥,伴着枯草、树叶,能撑十日。” 十天……谁也不敢说,云河十天之内就能冻住。 若是再加上二十万人口,就只能够支撑七天。 李俊问道:“能否先给予我们一份,七天之后,若云河还没有冻住,大家再一起想办法?” 莫问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李俊没有回答,他确实没能想到什么办法。粮食不能凭空变出来。 没有办法,莫问怎会带着百万灾民与这些土匪抱着一起饿死? 双方终究是没有谈拢,莫问答应他们让妇孺进城,他们也只说,回去考虑一下。 其实就像莫问为了避免让他们进城之后,铤而走险的作乱,对已经能活下去的百万饿鬼造成更多的损伤,所以直接把他们拒绝在城外,让他们攻城的时候,自己防守,会减少更多的损伤。 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为了自己自己的家人,就完全抛弃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没有粮食,他们终究是要攻城的,如果此时将家人放进城内,岂不是把人质主动送到了莫问手中? 所有人都在两难。 莫问难在怎么样将现在这些人,最大限度的,全都带到云国。 而李俊他们为难在是让家人活,自己去死,还是带着家人,一起拼一把,说不定能一起活下去。 莫问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始终没有说出能去云国的话。 因为,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接受一伙土匪。 其实这也是莫问不答应他们进城的一个很大原因。 毕竟如果让他们进城了,离开的时候,是带着一起走,还是撇开他们,自己这些人过去? 但是只要进了城,还能撇开吗? 现在他们在城外,自己这些人出城的时候,他们就算之后跟上来,也不敢太过接近,到时候就给云国留出了防守的时间窗口。 第五十二章毒王 李俊二人回到了他们的临时驻地,面色沉重的将商谈结果告诉了大家。 王大头最是暴躁,他怒道:“草他娘的,想得倒美,还想让我们自己把人质送到他手上。难道要我们用自己的命,去换家人的命?” 朱猛在旁边开口道:“就是,何况等我们死了,谁知道家人能不能活下去?” 他说:“我看着姓莫的也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我们不能信他。” 有人问道:“那怎么办呢,我们就等在城外,活活饿死冻死?” 王大头高声道:“打他娘的,我们杀进去,杀光这群饿鬼。” 话一出口,就引起了诸多的附和,“对,杀进去,杀光这群狗日的。” 朱显真看了一眼跟着起哄的朱猛,猪老三立时哑火。 他说:“打进去,怎么打?我们十万人,人家八九十万;我们在城墙下面,人家在城墙上面。” 众人立时偃旗息鼓,怎么看,打上去都和送命差不多。 王大头瞪着朱显真道:“姓朱的,你不会是想要听姓莫的,把家人送进去吧?你信得过姓莫的,老子可信不过。” “就是,姓莫的无情无义,不能相信。” 朱显真摇头道:“我倒不是信不过他,我只是也不想死,想和父母妻儿继续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他看着这些人,很明确的表示道:“所以,我也不赞同把家人送进去。” 说完,他转头看着李俊。 李俊也表态道:“我也不赞同,我们都死了,剩下些老弱妇孺,以后怎么生活?” 王大头道:“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打他娘的。” 李俊瞪了王大头一眼,道:“我们不是不打,而是要想好怎么打。不然就这么冲上去白白送死,还不如直接把家眷送进去呢。” 其他人都点头,道:“不错,我们可没有打过城池,这城墙这么高,怕是不好打。” “对,而且,他们人太多了,要打进去,恐怕很难。” “就是,还要准备攻城的云梯呢。” …… 在面对双方巨大差距的时候,往往总是不能去想很周全的东西,不然,总会越想越觉得胆寒。 王大头冷笑道:“都这样说,那还打个鸟。一个个都说打不下来,什么时候我们做土匪的,也讲究什么策应万全了?” 虽然被他说破,但面上也不能认。 便有人跟他反呛道:“什么都不准备,那叫打仗吗,那叫自杀。你很厉害,你攻上去一个试试?” 王大头看着那人说道:“再准备,还能准备得让城里的那些饿鬼都死绝了?” 他扫视一圈,霸气的说道:“既然早晚都要打,那就晚打不如早打。现在就冲上去,干他娘的。说不定还能打一个攻其不备。” 众人谁也没法说他说得不对,但现在就冲上去,却又是大家都不愿的。 因为不想死,所以才会想着终究要放手一搏,但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打上去,自己这些人,别说死一班,恐怕全都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生死关头,往往越发的想要珍惜生命。 李俊看了一圈大家的神情,知道了大家的想法。 其实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他说:“大家接连赶了这么多天路,早就疲惫得不行了。先准备云梯吧,其他人都趁机好好休息一下。” “等到晚上,我们打一波,看看有没有机会,如果他们有防备,我们就退下来,等天亮再打。如果没有防备,我们就直接打进去。” 他说到这里,看着王大头说道:“王当家说的对,我们要打他们个攻其不备。但如果对方守得很严,那我们就只能从长计议。” 计策就此定下,大家也基本上都感到满意。 不管能不能打,先试试再说。 …… 而就在李俊他们定下了计策的时候,青衣城的北边,靠近景河的树林里,上千人驻扎在这里。 他们都青衣青袍,把自己隐藏在密林之中。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就算走动,都带着一种幽灵般的飘忽,不发出任何的响动。 只有中间坐着的那个衣着潦草,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老人,才毫不顾忌的和对面的人交谈着。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黑衣男子,笑着问道:“小徐啊,你前两天都不是说,可能要提前发动计划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黑衣男子神色比那些绿衣绿袍的手下更为冷峻,但坐在老人面前,他却只敢低着头。听到老人的问话,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余真人,前两天以为莫问他们已经找到了渡河的办法,所以才会想要冒险提前。现在青云郡的土匪赶过来了,一定可以拖延一些时间,应该能等到云河结冰的时候。” 老人虽然被称呼为真人,但身上却是常服。 他有兴趣的问道:“哦,你怎么就能肯定,那些土匪一定就能拖延些时间呢?” 黑衣男子回答道:“并不是在下的判断,而是先生这样说的。” “先生说,青云郡的那些土匪想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想要进城,想要抢夺粮食。而莫问素有侠义胸怀,与土匪肯定水火不相容。” “但在已经可以活下去的时候,莫问他也就不愿意拿出更多的人命来快速的解决那些土匪。所以他只会封闭城门,防止那些土匪铤而走险,同时等着云河结冰。” “哦!”余真人恍然的点着头,然后又摇头叹息道:“这个南岐啊,真的是算尽人心啊。” 涉及南岐,黑衣男子不敢再开口。 余真人又想到了什么,接着更为惋惜的说道:“其实这还魂术啊,不是你修为越高越好,而是灵魂越强大越好。可惜南岐自己舍不得,不然我在他身上做实验,一定可以把‘还魂术’提升到最完美的状态,那个时候,就可以真正的死而复活了。” 气质冷峻的黑衣男子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恐的抬头看了余真人一眼,有连忙垂下目光。连看也不敢看了。 余真人却忽然冷笑:“你不用害怕,我还看不上你呢。比你厉害的杀手,我用过的多了。做出来的都完全是废品,连老刀堂的那些刀客都不如。” 虽然是受了鄙视,黑衣男子心底还是长长舒了口气。 别看他是十二楼的顶级杀手,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但在老人的‘威名’面前,却犹如稚子。 如果这世间有让人最恐怖的任务排行榜,那么‘毒王’余人一定是不可撼动的榜首。 第五十三章风暴将起 青衣城外,那些灾民用树枝和杂草搭建出一个个小小的,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窝棚,却遮不住那愈发寒冷的温度。 他们将所有的衣物被子取了出来,裹在身上,和家人紧紧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相比流浪了大半年的饿鬼,他们逃灾的时间还太短,不过大半个月。 这样寒冷的天气,让他们不太习惯。所以看着不远处的城池,也就越发的想要进去,对于把他们阻挡在外面的莫问他们,也就越发的愤恨。 于是,这天晚上,大半夜后,暗自估摸着城墙上的人已近放松了警惕,李俊他们亲自带队,扛着紧急打造的简易的攻城器械,尽量小声的接近了黑暗中的城墙。 这些饿鬼确实没有太强的防备心理,不然城墙上就得到处都是火把,把周围照得明明晃晃的。 于是,他们竟然登上了城头。 饿鬼是没有想到他们只有这么点人,还敢攻城。但这大半年来,时刻紧绷着的神经让他们反应也绝对不慢,周围的人很快的支援过来,李俊他们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只得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这一次的试探,双方各丢下几百具尸体,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而饿鬼方面已经有了警惕之心,城墙上更多的火把昭示着这次的结果。 王大锤还是有些失望,退下去了还在骂骂咧咧:“他娘的,要是那些人反应再慢一点,我们就可以把城门放下来了。” 他说的是护城河上的吊桥。 周围的人没有人应和他,这次的试探,只能显示,想要攻下城池,几乎就不可能。 所有人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他们想不到,这些灾民经过了大半年的挣扎,杀起人来,竟然比他们这些土匪更狠。 其实,若是不狠,又如何能活到现在呢?只是他们不大了解这些饿鬼而已。 打不下城池,难道自己这些人就真的只能等死,或者把家人送进城里,自己这些人在外面等死吗? 不,这两条路,哪一条他们都不想走。 他们不想死,只想活着。 城中的饿鬼这半年来经历过的无数次这样两难的抉择,现在轮到他们来感受了。 这样的绝望,看不见一丝的光芒。 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下定决定,闷着头颅,使劲的撞在墙上,直到撞出一条路来。 这也是莫问当时的选择,所以他带着一部分人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 但数千万的灾民之中,也就出现一个莫问而已。 舍己为人,或者是断臂求生,一样的艰难,真的太少人能够做到。 攻城之路行不通,他们的粮食也几乎告尽。 幸好,他们找到了运河边上,莫问他们留下的那些捕鱼的篱笆,这样,还能再支撑几天。 他们又在斜坡上挖出无数的大大小小的山洞,躲避这样的寒冷。 但一切都只能暂时的缓解他们的迫境。 越来越冷的天气让他们的衣物被子都潮湿得严重,不得不经常烘烤着。 但就算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病倒了。 莫问他们当时是完全顾不过那些病倒,或者受伤严重的人。 极少数的人被他的家人,或者是真心相交的同伴拉扯着熬了过来,但大部分的人,其实都死在了路上。 但这些土匪,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都有家人,这种时候,他们不可能扔下病倒的亲人,让他们在一旁等死。 但能做的,其实很少。 这也代表着,不少人陆陆续续的开始死在了青衣城外。 他们也越发的妒恨莫问和城中的饿鬼。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粮食,鱼获比起饿鬼获得的数量,相对来说不少。但也只能勉强吊命。 他们见天的堵着城门,时不时的扛着几架云梯上去骚扰一下。 显然不是攻城的姿态,只是恨不过,让你也疲惫奔劳而已。起到的效果,实在有限。像互相置气的小朋友的玩笑。 他们越发恐惧变冷的天气,但面对莫问的拒绝,他们又对河面结冰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 只要河面结冰了,不管是否跟着莫问他们去云国,但莫问他们走了,他们就一定能进青衣城,对比起现在所处的环境,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改变。 当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李俊等人心中只有一种无奈的苦笑。 莫问与他们,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敌人,但他们似乎唯一能做的,竟然是期待莫问他们梦想成真。 但这又是他们最恐惧的一件事,留在城外,如果云河结冰,他们会被冻死多少人? 他们的心里,矛盾而又无奈至极。 …… 就在李俊他们苦苦思考一种进城之法的时候,宛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其实是发生了好久,但直到现在,才被人捅了出来。 先前,周国大将军马醇派侄子马麟为平西将军,镇守已经无人的青衣城。那个时候本来就因为这件事,马醇被当时的御史大夫秦谊弹劾不少,说这是毫无意义,劳民伤财的行动,还不如把那些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 当时大家都不对关外三郡的灾民抱有什么同情,都不想赈灾,所以秦谊的弹劾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赞同。 但对于马醇委任自己的纨绔侄子为平西将军,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不平。 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马醇想要让自己的侄子躺着白捡功劳而已。 但是前不久,马麟竟然丢了青衣城,独自逃回了宛州。 这样也罢,不过是马麟一个人的责任。 但是大将军马醇竟然把马麟藏了起来,这件事也被压了下去,直到近两天,马麟偷偷出去外面喝酒,被人撞见了,这件事才爆发出来。 最难以置信的还是马麟竟然喝醉了,把一切都向朋友吐诉,所以一切就都被抖了出来。 马麟当即被捉拿下狱,大将军马醇在朝堂之上,受到无数猛烈的弹劾。 只是周天子和丞相南岐对此暂时没有表态,所以马醇还没有被问责。 但看着大将军马醇神色之中难掩的疲惫和痛苦,就知道这个三朝元老,与秦谊并称南岐之前的,周国两大柱石之一的大将军受到了多大的压力。 许多人都感叹,这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年景,一大柱石之一的秦谊贬官告老这才多久,现在另一个柱石似乎又要倒下了。 但因为周天子态度暧昧,马醇倒不倒,暂且不说。 对于大周在青衣城损兵折将三万人,这件事该怎么办,绝对需要快速拿出一个办法来。 大家在朝堂之上争论不已,有人提议命令镇西将军崔行远从青霞关出兵讨伐青衣城,将百万饿鬼,杀个干尽。 这提议,大家基本赞同。 难的是什么时候出征。 从心理上来说,当然是尽快出征最好。但这不大可行。 首先,这两天天气越发寒冷,绝对不适合行军打仗。 其次,大军出征,需要准备的事情多如牛毛,岂可说出征就能出征的? 但朝堂之上的众人也得到了消息,云国答应接收这些饿鬼了,等河面一结冰,这些饿鬼就走跑了。 如果跑到了云国,大周难道还能跑到云国的报仇雪恨? 但如果不报仇,大周的面子往哪儿放,是不是以后谁都可以对大周来上一下,然后跑到别的国家? 这对登基之后,多有建树,颇有中兴之像的周天子姬环,还有丞相南岐两人的声望,对大周的声望,绝对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所以必须报仇雪恨。 可立即出征又太过困难。 最后就有人提议,命令云国不得接收灾民。 大周名义上是天下诸国的宗主,其他国家都只是诸侯国,但经过了三千年,周国的国力谁都比不上。 不要说命令,就算曾经周国天子对天下诸侯有所祈求,大家还代理不睬呢。 命令云国,谁会听? 于是这个朝会就逐渐歪楼,变成了对云国的批判,渐渐又扩大范围,变成了对天下诸侯的批判。 大家都义愤填膺,倒是让前面站着的马醇松了口气。 其实不是没有人提议马醇,暂时告病,不要上朝,以躲避风头。 但是马醇不出头,不顶住,马麟就绝对十死无生了。 马醇的两个儿子都在战斗中早丧,现在马麟就是马家唯一的血脉,马醇如何肯弃车保帅? 他就是拼了命,也要保住马麟一条命啊。 大家吵吵嚷嚷一个早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商量出来。 只是周天子还是下诏,让镇西将军崔行远准备好,随时出征。 一时间,天下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到青衣城上,但谁都没想到,这股现在看起来微弱的风,最终会卷起怎样的风暴,怎样震惊天下诸侯。 乃至最后,将整个天下卷入到暴风之中。 他们更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计划,一个南岐用十七年的时间,弄出来的计划。 风云涌动,天下皆惊。 就算南岐也想不到,他的计划最终会将几乎持续了三千年的天下撕扯个粉碎。 那一群人,拔剑问天,会怎样的惊艳时光。 而此刻,那个打破一个旧时代的‘云天子’,也还在懵懵懂懂的做着一个行侠仗义的英雄梦。 ………… ps:‘云天子’不是莫离,大家不用瞎猜。要是能猜到,算我输。 求推荐,求推荐,求推荐!!!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五十四章说英雄,谁是英雄? 丽君他们终于还是熬不住愈加寒冷的天气,等不到云河结冰的时候。 哪怕住在洞子里,到了大半夜,依然还是寒气侵袭,几乎要把人冻死。 所以第三天的早上,李俊发布了命令,所有山寨,总共选出五千核心成员,今天吃饱,其余人少吃,甚至是不吃。 在他发布这个命令的时候,所有头领都愣了一下,但随即大家都反应过来。然后就谁都没有说话,连脾气最火爆的王大头也没有说什么,默默地下去选取自己的兄弟。 就在清晨的冰冷之中,五千人逐渐汇集到这些人的中心,他们互相看着,有的人还有些害怕,但终究没有退回去。 而大部分的人则是将恐惧藏在了背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自豪而又豪迈的笑容——只是有些难看。 所有人都磨墨的围着他们,看着他们。 没有人提出反对,只是那些被选中之人的家人,眼中含着抹不去的哀伤。 李俊巡视了一圈这五千人,然后对大家说:“今天,大家吃饱,喝足,养好精神。” 他没有再说出什么多余的话。 转头对着那些围着他们的人,挥手大声道:“都他娘的去干活,今天,伺候好老子们。” 围着的人逐渐散开,这五千人就待在树林里,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有打闹嬉笑的声音传出来。 这一天,他们什么都没干,就一天两顿,吃得饱饱的。 那些不懂得小孩嘴馋的看着他们,有人想要冲上来,要一块吃的,又被母亲拉住。汉子便大笑起来,招手把儿子叫过来,给了他一块鱼肉,然后看着他吃得香,就在他头上揉了揉,然后看着吃完,还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小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笑道:“快滚去玩,今天没有了。” 孩子一步三回头的跑了,总觉得那鱼肉好香,总觉得吃不够。 外面看着的婆姨背转头抹泪,但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一天里,除了这五千人随意甚至是可以的笑闹,其他的人,连说话的小声了许多。 第二天早上,五千人聚在城墙之下,整整齐齐的站着。都是由各山寨的诸位头领带着。 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城外,看着城墙之上。 后面是近二十万的家人,静静地看着他们。 城墙上的灾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们这五千人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以为他们要攻城,却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他们将城外土匪的异常迅速上报到莫问那里,不久之后,莫问赶来。 看见莫问出现在城墙之上,一直沉默的李俊上前一步,朝着莫问大喊:“青云郡月牙山李俊,与三十五家山寨头领,带领五千兄弟,拜见莫舵主。” 话音刚落,身后五千好汉,齐声唱响:“拜见莫舵主。” 声势如雷,气势冲天。 城墙上的众人虽然与之敌对,但此时也感觉到胆战心惊。 莫问大致上猜出了他们的意思,淡淡的问道:“所为何事?” 一个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却传得极远,甚至这五千土匪身后的家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俊扬声道:“求莫舵主给条活路。” 莫问再问:“如何求?” 李俊又道:“以死相求。” 莫问站在城墙上,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这五千气势如虹的土匪,最后将目光重新落在李俊身上。 他说:“等你来求。” 站在最前面的各山寨当家人中,走出一个排在中后的,站到一旁。 虎头岭站出来的是朱猛朱老三。 李俊看了看朱老三,又看着站在原地的朱显真说道:“还请朱兄也回去。如果此次不成,那就劳烦朱兄再带上三万人,再求一回。” 朱显真和朱猛都愣了愣,朱显真出列,躬身拜下,道:“必不负所托。” 朱猛看了看李俊,又看了看朱显真,最后咬牙站回原位。 朱显真与其余三十五人退到一旁。 李俊这才转身对着城头喊道:“请莫舵主拭目以待。” 莫问静静的站在城墙之上看着。 李俊猛然拔刀,刀尖遥指高处的莫问,大喊道:“杀。” 身后的五千人,齐齐拔刀,齐声呐喊:“杀。” 他们扛着三十六架简易的云梯,朝着高大的城池冲了过去。 人数虽少,气势冲天。 他们像是毫不知畏惧的蚂蚁,冲向前方的大象。 死——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这一刻,他们身后的家人,终于再忍不住痛哭出来。 这一群他们之中的主心骨,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儿子,他们的丈夫,他们的父亲,用他们的死,要为剩下的这些人,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们是土匪,他们可能坏事做尽,但这一刻,他们担起了一个儿子,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责任。 他们都是英雄,山寨的英雄,这个家的英雄。 他们都是孤胆的英雄,冲向打不败的敌人。 冲出去了,就没想着再有一个活着回来。 昨天还懵懂跟父亲要肉吃的孩子忽然间明白,嚎啕大哭起来,也想要跟着往前冲,被母亲死死抱在怀里。 他挣扎着,哭泣着。 手向前伸,想要抓住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但身影终究还是越来越远。 他们冲到了城墙附近,架起了云梯。 他们攀上了云梯,朝着城头冲了过去。 冲到一半多的位置,城墙上的滚木礌石,如雨砸落。 那些正在云提上的人被砸到了地上,头破骨折,然后又被更多的石块砸得粉碎,压在石底。 三十六股土匪,三十六架云梯,每一架上都是当家人领头,其他头领跟在后面,在后面才是那些山寨中的骨干。 李俊连发数刀,劈开了几块大石,身后的一个头领忽然抢上前,用身体为他挡下了一根滚木,自己却被砸落到地上,又快速的被掩埋,消失不见。 李俊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就迅速往前冲了上去,甚至没有朝下面看一眼。 他冲上了城头,然后从云梯上猛然跃起,拼尽全力的一刀,劈向站在城墙上的莫问。 他朝着莫问大喊:“莫舵主,李俊求死。” 刀华绽放,像是初升的朝阳。 莫问后退一步,神情郑重。 “莫问领教。” 长刀出鞘,迎向那舍生忘死的一刀。 刀断,光灭,长刀继续斩向那个舍生忘死的人。 长刀入腹,李俊站在了莫问的对面。 他问:“三十六家山寨,五千核心在此,莫舵主可否放心,可能慈悲?” 莫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道:“二十万人,十万青壮,作恶无数。只来五千,太少。” 李俊道:“那我等再求。” 莫问点头:“我等着。” 李俊倒在了城墙之上。 二境武者拼尽全力的一刀,终究挡不住三境武者的一招。 原因是,他没想躲,他只为求死而已。 陆续冲上来的土匪,呐喊者冲向身边的人,无一退缩,无一胆怯。 说英雄,谁是英雄? 第五十五章逝去的名字 莫问出刀了,就不会再收回去。 敌人未灭,何以收刀? 他站在云梯前面,一刀刀将一个个求死之人斩落城下。 这些人此刻确实英勇悲壮,他心中也生出几分敬重,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有资格被宽容。 这些土匪呐喊着从云提上爬上来,更多的被砸死在城墙之下。 也有不少人冲上了城头,他们一个个大喊着:“老子xxx,来杀我啊。” 喊着的时候,冲向城头守着的灾民。 扑过去之后,要么自己死,要么灾民死,要么抱着一起死,没有第四种结果。 青竹沟的王大头怒吼着:“老子王大头……莫问,来杀老子啊。” 他手中数十斤的大刀将对面的灾民劈成两半,仰天怒吼。 然后又朝着莫问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路上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他自己身上,也伤口无数。鲜血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裳。 曾经清河城粮仓大营的杨统领挡在了他的前面,长枪凶猛而沉稳的扎向王大头的胸腹,王大头虽然忘死,却也本能的避开,他往旁边移了一步,然后又朝着杨统领扑了过来。 杨统领身侧,几杆长枪同时朝着王大头扎了过来,,王大头挡住,杨统领的长枪再次扎到,他只能后退。 这是两支军队之间的战争,不是两位武夫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 冲上城头的人不少,城墙上的守卫却更多。 他们冲了上去,迎面而来的往往都是数倍于己的敌人。 他们一部分能拖着一个或者两个敌人同归于尽,但大部分连以死换伤都做不到。 所以他们的呼声就愈发的悲凉——“老子是xxx,来杀老子啊。” 然后便死了,身后冲上来的人红着眼睛冲了上去——“老子是xxx,来杀老子啊。” 云梯前面的城墙上,尸体迅速累积,把城垛填平。 守在城墙上的灾民只能后退,让出更大的空间。 后面冲上来的土匪便踩着前面人的尸体,冲了过去。 王大头被城墙上的灾民围住,他忽然大喝一声,朝着杨统领冲了过去。 不能杀莫问,冲不到他的面前,也要杀死一个饿鬼之中,比较厉害的人。 那些其他人扎过来的长枪,他只小幅度的躲避,避不开的,便不再管了。 杨统领的长枪扎过来,穿胸而过。 王大头怒吼着,向前快速挺近。 他的身体顺着长枪,冲到了杨统领前面,高举的刀,积攒全生的力量都在这一刀中,朝着愣了一下,便丢开长枪,连忙后撤的杨统领劈下。 杨统领终究是慢了一步,长刀劈在他的肩膀上。 惨叫声中,一条手臂飞起。 王大头一刀未尽全功,却再没有力气出第二刀,他有些遗憾,仰天怒吼:“老子王大头……” 周围的长枪扎过来,将他扎得七疮八孔,他手中的刀掉下,人仰面掉下,穿过身体的长枪杵在城墙上,将他的尸体撑住。 青竹沟王大头,死……也未倒下。 周围的人七手八脚的冲上去,扶住踉跄惨叫的杨统领,手忙脚乱的帮他止血。 杨统领也是二境练气境的武者,手点在穴位上,止住了血。 他便停下了惨叫,脸色惨白,身体有些虚弱的靠在城墙上。看着已经死透的王大头,他并不怨恨,反而有一种敬重。 他对围在身边的人吼道:“快去杀了他们。” 他说的是那些又冲上来的土匪。 那些人犹豫了一下,冲了上去。 另一边的朱猛冲上了城头,没有像别人一样大喊一声——“老子xxx”。 而是怪叫一声,红着眼睛,仇恨的看着这些身前的灾民,猛地冲了上去。他像是一条凶恶的猎狗,恐惧而又残忍,癫狂的收割着自己面前的人头。 杀了几个人之后,他遇上了刘平。一击失手,敢赶紧后撤,多次在人群之中穿梭,却被盯上他的刘平死死缠住。 他终于确定,这个人比自己厉害,他逃不了了,于是悲叫一声,双手持刀,在身前狂砍着,朝着刘平冲了过去。 刘平也朝着他冲了上来,面对这样的进攻,进退有余。 忽然,朱猛停了下来,他艰难的转头,看见身后,小猴子拿着长枪,偷空子给他来了一下,他的后腰被扎了一个窟窿。 他惨叫一声,猛地转身,想要杀了小猴子。 小猴子早就退到了人群之中。 刘平从后面一刀扎爆了他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穿透过来的长刀,口中吐血,转头看看城头之上的战况,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喊过口号。 他努力,却只能发出不大的声音:“老子……” 刘平忽然抽刀,看着死不瞑目,倒在地上的尸体,吐了口口水,冷笑道:“啥逼。” 小猴子得意洋洋的走到他身边,用眼睛斜瞥着他,怎么看,都有一种欠揍的感觉。 刘平有些哭笑不得,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你可小心些。” 小猴子越发得意了,傲然的道:“你放心吧,你死了,老子都还活得好好地。” 刘平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滚滚滚,倒霉孩子,看见你就有气。” 小猴子也不恼,退到一边,拿着长枪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可是我杀的,我的功劳。” 就这么一会儿,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土匪冲上城头的不过千余人,被数倍的灾民快速的剿杀。 他们的进攻太过猛烈,他们的人相对来说,太少。 所以战斗也结束得太快。 当最后一声“老子是xxx”落下,城头上便恢复了平静。 一群灾民看着一地的尸体,都有些恍惚,变得沉默。 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和这些土匪一样勇猛,总会得到周围的人,甚至是对手的尊敬。 城池外面,关注着城头战斗的那些土匪,那些土匪的家人,听着一声声豪迈的,悲凉的声音传来——老子xxx。 他们都压下了哭声,听着一个个熟悉和陌生的名字。 一个声音,便代表了一个人的逝去。 所以这一个个的名字,就像一个个的烙印,永远的烙在了他们的心头。 城外的众人,无声的,泪流满面。 第五十六章再次请死 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在远处的城头,秦谊和田进从头看到了尾。 就算再如何厌恶,鄙视这群土匪,此时的秦谊也说不出什么抨击的话。 田进感叹道:“真英雄也。” 秦谊摇头:“算是勇士,却非英雄。” 田进问:“为了家人,甘愿一死,也非英雄?” 秦谊道:“为了亲人,愿意牺牲,此乃人之天性,算不得英雄。” 田进问:“那什么人才算英雄?” 秦谊沉吟片刻,道:“为家国天下,为社稷黎民,负重前行,慷慨赴死,才算英雄。” 田进笑问:“莫兄在老师眼里,可算英雄?” 秦谊道:“半年之前,他算豪杰,现在,他是英雄。” 田进忽然又问:“老师算是为家国天下,负重前行;莫兄算是为,黎民百姓,抛却生死。莫兄与老师,谁上谁下?” 秦谊愣了一下,田进问的明面上是两个人,谁更英雄,但内里却是问,天下与百姓,谁更重。 对于秦谊来说,天下就是百姓,百姓就是天下。 他说:“天下安,则百姓安。” 田进再问:“若百姓不安,则如何?” 他看着边上这些灾民示意,这些就是不安的百姓。 秦谊有些诧异田进今天的尖锐,他这是要把天下和百姓对立起来。这样的道,未免有些极端。 他说:“百姓不安,则天下乱;天下不安,则人人皆受其害。” 他在劝诫自己的弟子,百姓和天下就是一体的,这也是当初,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对关外三郡的灾情选择了袖手旁观,而他极力反对的缘故。 到现在,他依然坚持。 田进却没听劝诫,他更直接的问出来。 他说:“关外三郡,宛州三分之一的百姓死于非难,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笑逐颜开。” “此刻,大周无恙,关外三郡何安?” 秦谊沉默下来,若说关外三郡只是羁縻,不是大周,则宛州城外,何处是大周? 田进再问:“若此时关外三郡百姓未死,剑指宛州,先生立于青霞关外,如何自处?” 若是以往,秦谊当然坚决平叛,然而关外三郡百姓,只是为了求活,又有何辜? 百姓和天下如果一体,关外三郡便不至于一片白地。 田进的问题,击中他本道的要害。 若他选平叛,则背叛了‘以人为本’之道;若不选平叛,就把百姓放到了天下之前。 然而他是大周三朝忠臣,曾经的两大柱石,怎能由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这与他先前所愤怒的那些奴隶拥立莫问,有何区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本道竟然无处立足。 他有些失魂落魄,在到了青衣城之后,稍微恢复的道心,再次几乎彻底崩溃。 难道自己一生的坚持,都只是虚妄的假象? 自己的得意弟子,粉碎了自己的本道。 田进看着先生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或许,本不该如此打击先生。 但人生苦短,唯道永恒。 他以前走的是自己先生所走的道路,但现在,他却看不见前路在哪儿。 …… 战斗结束后,城头和城外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好一会儿后,朱显真才独自走到了城墙之下,他含着悲痛,对城头的莫问问道:“莫舵主可允我等所求?” 莫问摇头道:“罪恶难消。” 朱显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既如此,请莫舵主先允许我等,先收葬家人。” 这五千人,不管有没有血缘,都是他们的家人,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莫问没有担心他们会趁机攻城,如果他们真这么傻,只能让先前这五千人,白白死了。 莫问道:“准。” 城外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万多人,到城下,城头之上,将那些死去的土匪尸体,搬了回去,他们都没带武器。 他们红着眼睛,流着泪,却一声不发。 他们恨莫问,恨城墙之上的饿鬼,却没有朝他们露一个仇恨的眼神。 他们低垂着头颅,沉默的搬运着家人的尸体,沉默的离开城头。 然后,将这些尸体,集中到一处潮湿的小山谷里面,简单而郑重的埋葬。 这时候,那些家人才开始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闻者断肠。 朱显真亲自安葬李俊,死后的李俊,一脸安详。 他并不恐惧,求仁得仁。 朱显真跪在坟前,叩首。 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然后又在沉默之中,安葬了自己的亲兄弟,朱猛,虎头岭的三当家,以残忍诡变而威慑周围其他山寨的虎头岭的三当家,此刻脸上,反而一脸的茫然。 朱显真为亲兄弟亲自盖上了土,然后跪在坟前,手僵硬的在份上拍了拍,像小时候,拍着弟弟的头。 他起身,看着差不多已经埋葬好所有家人的这些土匪,大声叫道:“感觉自己该死的,认为自己可死的,认为自己还算条汉子的,出来三万个。” 他就这么站在小山包上,静静的看着这些还在哭泣的土匪。 哭声渐渐弱了下去,然后山谷里,一片死寂。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毫不畏惧,犹如他们的先行者。 有人想要出来,被媳妇和孩子死死抱住。 他一巴掌一巴掌的抽在媳妇的脸上。 他红着眼睛,每一巴掌都很用力。 媳妇的脸迅速的肿了起来,嘴角流血,却死活不放手,不吭一声。 他留着眼泪,掰开媳妇抱在腰上的手,然后抱了抱孩子,转身出列。 有人颤抖着腿,脸色惨白,还是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有人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用力锤了一下旁边的土地,站了出来。 一刻钟之后,土匪中间站了两万多人。 一直看着的朱显真再次开口,大喊道:“还不够,出来。” 他的眼睛严厉的扫过那些站在后面的土匪,怒吼道:“都他娘的出来,这会儿,谁要是敢在后面缩着,老子先砍了他。” 那些缩在后面的人终于还是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 一刻钟之后,三万人站在了人群中心。 朱显真一个个扫视过这些人,有老的,有年轻的;有毫不畏惧的,有手脚酸软的。 他走到了这群人的前面,然后,转身,对着那些围在外面的家人,高声喊道:“诸位老少爷们,以后,我们的家人就靠你们了,照顾好家里的老人孩子。” 说完,他躬身拜了下去。 身后的三万人跟着拜下。 外面的那些人羞愧的还拜下去。 这些人都没开口,却都在心里做了保证,保证照顾好所有的人。 朱显真起身,道:“走,请诸位随我赴死。” 朱显真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前方的人让开一条道路,泪水连连的目送这些,跟着赴死的家人。 朱显真来到城墙之下,仰头大叫:“莫舵主,虎头岭大当家朱显真,带领三万弟兄,前来求死。” 看到这副场面,就连莫问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心软,想要让这些人就此入城。 他心里对自己说,这群人,以后能改过自新,做个好人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下令开城门。 有些罪恶,需要用鲜血,许多的鲜血,才能洗净。 二十万人的罪恶,五千人的鲜血太少。 他说:“请。” 朱显真带头冲向了城墙。 第五十七章英雄无路 这次的冲锋与五千人的悲壮相比,少了几分壮烈,多了几分凄惨。 若果说李俊他们五千人的冲锋,还是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绽放出那耀眼的光芒,那么朱显真带领的这三万人更像是被赶上几台的牺牲,只等着死神的降临。 他们似乎只为求死,连反抗的勇气都已经没有。 他们的冲锋并不快,有人流着眼泪,爬上云梯,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然后便被十头砸中,摔在地上,便只剩下哀嚎。 城上的这些饿鬼也麻木的向下扔着礌石滚木,不像战斗,像是机械,随着核心转轴的转动而机械的做着相同的动作。 朱显真显得云淡风轻,用一种从容的姿态,踏上云梯,随手拨开上面砸下来的滚石,然后踏上了城头。 城头上的饿鬼也没有上去阻拦,他自嘲的看了看手中的兵刃,随手抛在城墙之上,走到莫问面前。 莫问也没有立即出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也看着莫问,然后回头看着那些爬上城头的各山寨兄弟,城墙下面还在往上冲的那些人,还有更远处看不清面孔的那些家人。 他惨笑着说道:“我青云郡三十六山寨,逍遥云岭数十年,竟没想到会有主动求死的这一天。” 他说:“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简简单单用一万石的粮食,就把我们赶到了青衣城,然后在莫舵主侠义无双的正义面前,三十六山寨,从此,烟消云散。” 莫问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发问,他也没再解释。 他忽然又自嘲的笑了笑:“终究没有李大哥他们英雄气概,反而婆婆妈妈,像是不敢死。” 他说:“从今往后,云岭三十六寨没了,还请莫舵主善待我们的家人,也将他们当成一个饿鬼,无其他区别的饿鬼。” 莫问点了点头,道:“你们的罪孽,三万五千人的血,洗干净了。” 朱显真释然的笑了笑,道:“多谢。” “莫舵主……请。” 他没有闭上眼睛,他不是懦弱之人,他敢看着自己死。 莫问更不是软弱之人,不敢看刀下亡魂临死前的眼睛。 莫问拔刀,道:“一路走好。” 朱显真面带微笑,莫问出刀,朱显真喉咙一瞬间被割断,他倒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容,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这次的战斗并不激烈,所以也显得格外漫长。 战斗中面对那些舍生忘死的敌人很棘手,但面对这种连反抗的心力都没有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压力。 自己像是刽子手,一个杀戮无辜的屠夫。 所以,求死的土匪没有战斗的心力,杀人的饿鬼也感到无所适从的茫然。 从来都是他们死里求活的拼一线生机,现在却在成全别人的伟大,干着杀戮‘无辜’的罪恶。 所以这次的战斗,持续的时间格外的长。 从正午,打到傍晚。 三万人,无一生还。 鲜血染红了一整段的城墙。 站在远处的田进,喟然长叹。 因为自己学生的话,所以心乱如麻的秦谊也怔怔无语。 人性的光辉与罪恶,再无一刻,比此时更清晰,更明了。 一直站在城头的莫问,站在早已冰冷的朱显真的尸体前面,一整场战斗,一言未发。 战斗结束后,那些站在远处的土匪家人,一个个沉默中走到了城墙下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含着眼泪,悲凉的问道:“请问鬼王,我等,可否入城?” 若是莫问不准,他们或许都选择,接着被莫问杀死在城外。 死固然是可怕的,但是这么多家人,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死,又何尝好受? 莫问看了看堆满城头的尸体,走到城墙边上,道:“可。” 不远处的吊桥缓缓放下,后面是洞开的城门。 莫问道:“你们现在就可以入城,但要记住,并不是你们就没有罪孽,你们的罪孽是你们的家人,用他们的血,洗刷干净的,希望你们从今往后,好自为之。不造罪孽。” 城外的人含着眼泪跪倒在地,不知是跪莫问,还是跪这死去的家人。 他们说:“我等谨记。” “但我等明日再进城,今晚,要……要安葬他们。” 城墙外面,哭声一片。 城墙之上,沉默无声。 苍天有感,凄厉的北风吹不散城头浓浓的血腥。 雪花飘飘落下,他们所期盼的,所等待的寒风终于到来,冰冻城墙内外,每一个见证此事的灵魂。 可喜吗——可喜的,自己这些人终于能够活下去了。 天已经下雪,云河不久就可以冻上,他们就可以去云国,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 不用再忍饥挨饿,活得不如一头畜生。 可悲吗——可悲的,就在大家都可以活下去的前一刻,因为冲突,因为对立,因为想让家人活下去的伟大,三万五千个英雄,求死于城墙之上。 后悔吗——不后悔,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坚持的道,行侠仗义的英雄注定不可能与罪恶滔天的比肩同行。 心中无痛吗——痛彻心扉。若不知其身份,不知他们原来所犯下的罪恶。 无论是李俊,还是朱显真、甚至是王大头——这样的英雄豪杰怎能不惺惺相惜,怎能不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天意如刀,莫过于此。 刀锋所指,竟是英雄!! 悲哉,惜哉,痛哉。 莫问看着那些正在搬运遗体的人,道:“今晚寒冷,若一定要在城外,可先入城,拿些粮食,拿些被褥,也好扛过今晚。” 那些人默默地躬身拜了一下,却都没出声。 一部分人下了城头,进了城池,搬了物资,回到他们先前的驻地。 再怎样的悲痛,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 尤其是因为这些人拼了命,让自己这些人活下来。 他们越悲痛,却也就越不敢死。 死了,怎能对得起他们的死? 人生无奈,人生悲凉,也莫过于此。 人生璀璨,人生壮丽,也莫过于此。 为生而死,为死而生。 原来都不过是殊途同归。 雪花飘飘洒洒,盖住了城头还未洗去的鲜血,盖住了城墙上站着的人。 放眼望去,一片苍凉。 似乎,又是一片新的世界。 第五十八章都死了 这天晚上的雪下得很大,莫问他们回去的很晚。 城墙之上的人根本冻得站不住,大部分都回了城里。 因为杨统领受了伤,此处的城防也交给了刘平,此时也带着小猴子,还有不多的几个人。缩在城楼里烤火。 本来感觉雪太大,那些土匪……曾经的土匪,会进城,但刘平他们看了一夜,也没有发现有人从城门进来。 倒是在大半夜的时候,听见城外有些喧哗,他们站在城头看看,也没看见什么。 雪下得太大,他们也没有心思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反正只要这些人入城之后,不会作乱就行。 第二天一早,他们从城楼出来的时候,学已经停了。 积雪一尺多深,若是没有去云国的退路,他们定然会惶恐不堪,不知雪过之后,会死多少人。 但现在他们有了退路,人都在城池里,冷是冷了些,但却还不至于被冻死。 倒是在城外的云岭那些人,或许会被冻死不少。 所以这也是刘平他们奇怪的,一晚上,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人进城。 他们先前所求,不就是因为城外太冷,他们想要进城取暖吗。现在虽说要安葬死者,但何至于一晚上,连一个进城的人都没有? 刘平他们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外雪白的世界。 城外的驻地上,毫无动静。 听不见人说话,也看不见走动的人影。 刘平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凉意,就算是被冻死了不少人,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该出来活动,准备进城了啊。 然而,雪白的大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猴子站在城头撒了泡尿,抖了一下,道:“冷死老子了。” 然后又看了一眼城外的驻地,感叹道:“这些人真厉害,这么冷也不进城。” 然后又问:“咦,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往天这个时候,他们也都起来了啊。” 他转头看看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刘平问道:“他们不会都被冻死了吧?” 刘平打了个寒颤,一巴掌拍在小猴子后脑勺上,呵斥道:“小屁孩乱说啥呢?你见过一场雪,能把几十万人全都冻死的?” 下猴子也不恼,只是错开一个身位,疑惑道:“那他们现在为什么都没反应?” 刘平道:“走,去看看。” 小猴子看着这厚厚的积雪,有点犹豫。 这大雪天的,跑雪地里去,谁愿意啊。 躲在城楼里烤着火,它不舒服吗? 但刘平已经朝着城楼下面走去了,他也便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还不听的抱怨:“这么大的雪,看他们干啥,等会儿他们自己就进城来了。” 刘平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昨天晚上,他隐约听见些声响,还站在城楼上看了看,似乎发现这驻地上有人在活动,但当时也没看清,也不太在意,只是以为这些人冷的受不住了,所以要半夜入城。 但一直到后来,都没有人进城。 他们来到了驻地上,有尸体被埋在雪下。 小猴子虽然已经参加过不少厮杀,也杀过人,但看见这样的场景,还是有点背后发凉,他问:“这是昨天从城头上搬下来的那些尸体吧?” 刘平也分辨不出,这个只露出半边后脑勺的尸体究竟是那些搬回来的尸体,还是昨晚冻死的人,他没回答。 向前走了一段,便看见更多这样的尸体。 刘平的心沉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女人的尸体。 昨天没有女人上过城头,所以,这人是昨晚冻死的。 他扒开积雪,女人还搂着个孩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猴子在旁边扒开另一具尸体上的积雪,这具尸体上,没有伤口。 他们的心都沉了下来,一股凉意从尾骨蔓延,让他们打了个激灵。 小猴子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他们……他们不会真被冻死了吧?” 刘平站了起来,朝着一个山洞走去,他一面走,一面大喊:“有人吗……喂,有人吗?” “天太冷了,你们搬到城里去吧。” 他已经走到了洞口,声音在驻地之上传开,没有丝毫的回应。 整个驻地,被大雪完全的覆盖,静悄悄的,像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山。 但明明……有十六七万的人,就住在这里,就住在这片山林的山洞里。 刘平扒开挡在洞口的树枝,走了进去,不大的山洞,挤着十多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是睡着了一样。 刘平进来,这些人没有一点反应,刘平心中蔓延出一种恐惧,他走上前,拍了拍靠近洞口的青年男子:“喂,醒醒……” 男子没有反应,洞里的十多个人,没有半点反应。 刘平用手轻轻的碰了碰男子,发现尸体都已经硬了。 刘平愣了愣,又往里试了几个人,发现,所有人都死了。 刘平从山洞跑出来,跑进了旁边另一个洞穴,同样的呼喊,同样的寂静,同样的毫无反应。 一连打开了七八个山洞的洞口,没有一个活人。 小猴子害怕的抓住刘平的衣袖,害怕的祈求道:“他们都死了,我们回去吧。” 一种未知的恐惧,将他们包裹起来,让他们浑身颤抖。 刘平转头看了看旁边没打开的山洞,又看看那些裸露着的洞口,道:“走。” 他带着小猴子,犹如逃跑一半讨回了城楼,喘着粗气,连喝了几大碗水,都还没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旁边的人问:“怎么了怎么了?” 小猴子捧着碗,脸色惨白的道:“都死了……都死了……” 旁边的人疑惑道:“什么都死了?” 然后忽然明白,脸上也露出恐惧的不敢置信的神情:“外面那些人都死了……这怎么可能,这个是十六七万人,就没一个活着的?” 他们说着的时候,看着刘平。 刘平喝了水,也没看他们,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 周围的人集体失声,在城楼里看向驻地的方向,齐齐打了个寒颤,似乎隔着这坚固的城墙,已经看见了驻地的惨剧。 有人不敢相信,走到城墙上看了一下,驻地上,没有一个人影。 刘平终于缓过神来,道:“这件事要上报鬼王,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先去县衙。” 他走出城楼的时候,回过头吩咐道:“先把吊桥升起来。” 虽然没有人会攻城,但这时候,似乎把城门关起来,大家就能够心安一点。 城楼里这些人去升吊桥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向那片死寂的驻地。 第五十九章‘他\’是谁? 在数千万百姓惨死的背景下,若不是发生在身旁,十多万前身还是土匪的人死了,或许激不起人们心中的半点浪花。 但现在,城外的十多万人死了,死在了他们之中的勇士用鲜血和生命给他们换来了生的希望之后,死在了自己身边。这就足够让人黯然,倒不是说十分的同情,本来就是饿鬼,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黯然是因为辜负了数万英魂的嘱托,让那些勇士白死。 但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过是心中愧疚而已。 真正让人恐惧的是,这十多万人,死得无声无息,就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的死了。 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平静而突然的杀死了自己身边的同伴,你知道了它的存在,却看不见它,不知他是什么样子,也不知他在哪儿,更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在自己的头顶落下。 你们都不知道,所以也无从防备。 你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在。 它已经用你身边的人的性命向你证明了,它的存在,以及恐怖。 莫问接到刘平的汇报后,与秦谊等人一起,亲自来查看了这个安静的,白色的,冰凉的恐怖地狱。 十多万人,像是睡着了一样。 没有激烈的挣扎与反抗,没有因为寒冷而肢体扭曲。 他们就像是在睡梦中,被同情他们的鬼神,收取了他们受难的灵魂。 从此,再也不用受这人间的苦楚。 莫问他们心中也冒出了一股寒气。 死亡是人生最大的恐惧,而比死亡更恐惧的是,死神就在身旁,你没有办法抵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死。 莫问站在被清理出来的尸体的中央,哑声吩咐道:“查,就算把方圆百里翻个遍,也要将他们的死因给我找出来。” 他们不可能是被冻死的,就在自己身边,如果不将他们的死因找出来,城里百万人,睡不安寝。 身后面带恐惧的饿鬼领命,四散而出。 但没多久,他们找到了这些人的死因。 旁边不远处的山谷里,一个被简单清理出来的水塘是他们十多万人共同的取水之处,莫离带领的亲卫队在水塘里,水塘边上发现了不少河蟹,小鱼的尸体。 还在入水口处,发现了一个小瓷瓶。 他们死于中毒,或者中蛊,而不是死于未知的死神之手。 众人松了一口气,找到了死因,便可以做出防备,自己这些人,就不至于像这些人一样,不知不觉中死于非命。 他们用布包着,把瓷瓶也带了回来。 秦谊和莫问两人都是三境的修士,但却不精通蛊、毒,没能从已经空了的瓶子里,发现是什么蛊、毒。 站在水塘边上,他们让人取来几十条鱼,扔进水塘,没过多久,所有的鱼都飘了起来。 所有人不经又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水塘并非死水,现在下面还不停的向外排着水。 一晚上的时间,这水塘里的水,不知换了多少遍,到现在,竟然还如此之毒。 莫问问道:“秦先生博闻强识,可知是什么毒,毒性竟然如此猛烈?” 秦谊面色凝重,摇头道:“老夫在稷下学宫,看过所有古籍,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毒,能做到如此的恐怖。” 他说:“若此毒流出,必将天下大乱。” 一瓶小小的毒药,竟然可以将数十万人杀死,并且,换了无数次水,经过了一晚上的稀释,竟然还恐怖如斯。 莫问道:“查,继续查,将方圆百里翻个遍,也要将下毒之人给我找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又吩咐莫离道:“你带几个人去下游看看,看这毒,流了多远?” 数万饿鬼四散出去,但周围数十里,毫无痕迹。 莫问和秦谊坐在县衙之中,茫然无绪的想要找出一丝丝痕迹,却终究找不到答案。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在城头,朱显真说过的那一句话‘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简简单单用一万石的粮食,就把我们赶到了青衣城’。 他当时并没在意,可是现在想来,越发让人心寒。 到底是谁,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二十万行凶作恶数十年的土匪,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不露一丝痕迹? “他”为什么又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把这二十万的土匪赶到青衣城,又将他们无声无息的全都杀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的目的如果是这些土匪,用不着花这么大的代价,在云岭,他应该也有无数的办法让这群土匪灰飞烟灭。 那么‘他’的目的是自己,还有身边这百万饿鬼。 可是,为什么‘他’又要在城外杀死这些土匪? 而且,加入自己推测完全正确的话,那么按照云岭到青衣城的距离估计,这些土匪离开青云郡的时候,自己恐怕也才从清河城动身。 ‘他’的算计,竟然如此深远? 他心中又无数的疑惑,无数的问题想不通。 所以他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如此费尽心机的算计自己,和这百万饿鬼。 唯一有一点点可能的就是周国了。 可自己这些人马上都要去云国了,于人无伤,何苦何必呢? 他想不通,所以他问秦谊:“秦先生可曾听说,这世上,有谁有如此……如此恐怖之能,可以研制出如此恐怖的毒药?” 秦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如果还能有谁能研制出如此恐怖的毒药,恐怕就只有‘毒王’徐渭了。” 莫问的手猛然紧握了一下,问道:“那个药王阁叛徒的‘毒王’徐渭?” 秦谊点了点头,道:“就是他,除此之外,老夫实在想不出,谁还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莫问皱起眉头,道:“可他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秦谊道:“这也是老夫所疑惑的地方,十年前,就在云阳郡,毒王被云国大军围杀而亡,传首天下,连药王阁也验证过,确是徐渭无疑。” “然而,除他之外,老夫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莫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是毒王,为何要对青云郡这些人动手,为何要针对我们?” 县衙大堂中,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傍晚的时候,莫离回来,他带着人朝着小河的下游走了数十里,发现依旧有鱼虾被毒死的情况。 第六十章城门尸群 这一天,所有出去搜寻的队伍都没有任何发现,其中有一只小队没有回来,他们去的是北边。 天色已晚,莫问不确定这支小队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让手下人明早再来报告。 虽然可能会耽搁搜救的时间,但这一个晚上,莫问更加担心会有人在城里捣乱。 他让人守住了所有的井口,防止有人下毒,又让人严密守住城墙,预防会有人摸进来。 一晚无事,第二天早上,那一支小队依然没有回来。 就在莫问松了一口气,打算去北边搜寻一下的时候,守在东城的刘平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他比昨天早上,发现城外的那些人死了的时候,神情更加惊恐,脸色也更加苍白。 他说:“不……不见了。” 莫问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问:“什么不见了?” “城外……城外那些尸体。” 尸体不见了……尸体怎么会不见了? 莫问道:“你先别急,慢慢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刘平道:“今天早上,天亮的时候,我带了几个人想要去城外的水塘看看那水还有没有毒,结果,我走到那驻地的时候,发现雪地里的好多尸体不见了,就连山洞里的尸体,都不见了不少。” 莫问问道:“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刘平道:“没有,昨天晚上,我们都担心会有人趁机摸进来,所以一直有人守在城头上。但谁都没发现,有什么动静。” “不见的尸体很多吗?” “不知道,恐怕有几千上万具。” “在你们看得见的地方,也有尸体不见了吗?” 刘平点头道:“有。” 刘平他们自然不会撒谎,可是,尸体总不会自己跑了吧。 刘平定了一下心神,道:“但我们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人把他们搬走的。毕竟城墙离驻地有点远,又是晚上,虽然有雪,但也基本看不清什么。” 莫问点了点头,道:“走,去看看。” 他只得放弃了去北边搜寻的事情,要先将尸体失踪的事情,查个明白。 他不相信,死了的尸体还自己会动,更不相信,尸体会无缘无故的失踪。 一群人走在雪地上,除了莫问和秦谊他们少数几个依然还能保持镇定,其他的人都不免有些眼光游移,看着这片广阔的雪地,像是一片阴森恐怖的乱葬岗。 若不是有莫问他们带着,可能大部分的人都不再敢来到这个地方。 先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二十万人,接着又是数千具尸体失踪。 虽然昨天已经查出了,这些人应该都是死于毒药,可是,什么毒药能这么毒啊。 或许大部分人的心里,更相信这是一种鬼神的惩罚。 确实是有尸体不见了,莫问记得清清楚楚,昨天这里还有一对母子的尸体,但现在不翼而飞了。 昨晚没有下雪,雪地上无数杂乱的脚印,也分不出到底有没有不属于他们昨天查探后,留下的脚印。 没过多久,他们找到了那些失踪的尸体。 眼前的场面,却比没找到尸体更为吓人。 那是失踪的上万具尸体,整整齐齐的站在一个小洼地里面,像是栩栩如生的雕像。 无数人吓得瘫坐在雪地里,看着这副诡异的场景,发不出声来。 一个人跌坐的时候,碰到了树枝,掉下一团雪花砸在身上,他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爬到别人身边,几乎要吓破了胆。 有风吹来,像是来自地狱,要带走人们厚实的衣服下,最后一丝的热度。 莫问他们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尸体,整整齐齐的站着,像是列队的士兵。 莫问带头走下去,看着这仿佛一眼看不到边的尸群,有的尸体眼睛还是睁着的,惨白的眼珠,似乎是盯着自己,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尸体周围,脚印都整整齐齐的。全部朝着尸体后面的方向,没有回头的。 而这些尸体的后面,没有其他的脚印。 这更吓坏了无数的人——似乎,这些尸体都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莫问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他当然不信这些尸体会自己走到这里来,可是,这却让他更加的感到一股逐渐要将自己,要将青衣城百万饿鬼都杀死的阴谋,正在逐渐的勒紧。 是什么人,能无声无息的杀死这么多人之后,又在昨天晚上,将这么多尸体都搬到这里来,如此大费周章的故布迷障,想要自己这些人认为,这些尸体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难道这个‘人’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吓唬自己,吓唬城里的饿鬼吗? 如果可以,莫问倒真希望仅仅是这样。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半个时辰后,莫问他们在尸群周围的树下,发现了不少的树枝上积雪掉落的痕迹。 这些可以确定了,是有人将尸体搬到这里,布下了这个疑阵,然后用轻功离开尸群周围,又把自己的痕迹掩盖在昨天饿鬼搜寻过后,留下的足迹之中。 今天,莫问亲自带人去追查,甚至故意去了北边,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没有追出昨天搜寻的人搜寻的范围,因为后面没有了痕迹。 显然,他一定追错了方向,那些布下这个疑阵的人不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 他也没有发现昨天失踪的搜寻队。 再次走了昨天搜寻路线的人也回来了。 在他们的痕迹之外,没有发现更多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有人离开过这个范围的痕迹。 那些莫问很肯定一定存在的人,似乎……就真的在他们昨天搜寻过的范围之内,消失不见。 这越发的让这些人感到心中不安,甚至不敢再仔细搜寻下去。 不少人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莫问看错了,那些积雪就是他们昨天弄了掉下来的,根本不是有人用轻功踩踏在上面,震落下来的。 而那些尸体,也都是自己走到那里的。 莫问回到了城里,安排人守住所有水井,,守住城墙。然后拜托秦谊三人守在城里。 他带着几十个人,守在城外的尸群附近。 他不相信,那些人在这些尸体上做了这么多的动作,就只做到这里,就停下了。 他今晚,要将这个‘人’,给抓出来。 城里的人也都满心希望,却又感觉,似乎不太可能抓得到。 他们甚至怀疑,是否存在这么个人。 第六十一章死而复活 莫问带着二三十个人,在靠近站着的尸群旁边,清理出一个山洞,一边能监视这些尸群,另一边能监视大部分的驻地。 前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这情景挺怵人的,但能被莫问选过来的,一般胆量都不小,而且,也比较相信莫问的判断。 直到半夜,一个人出来撒尿的时候,听见了站着的尸群方向,有什么声响传出来。 因为是要捉人的,所以他们都没有点上火把,凭着雪色反射,也看不清有什么动静。 他凝神听了听,发现似乎是人走动的声音。 人踩在雪地上,‘咕吱’。 他打了个激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盯着尸群的方向,又停了一会儿,又是‘咕吱’的一声传过来。 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人,在雪地上,缓慢行走的声音。 他确认他听清楚了。 他大喊:“是谁,谁在哪儿?” 山洞里的其他人都被惊动,莫问也跑了出来。 火把点亮了周围的环境,有人问他:“人在哪儿呢,你看见什么了?” 他们环首四望,没发现任何的人影。 他指着尸群的的方向,道:“我听见前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其他人朝着这方向看来,屏着呼吸,仔细的听着动静。 好一会儿,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一个人笑道:“可能是树上的雪掉下来的声音,你可能看错了。” 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又是‘咕吱’一声传来,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人群瞬间安静,戒备而又恐惧的朝着这个方向看着。 莫问飞了出去,站在了尸群之中。 他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拿着火把,看了一圈周围的尸体,都是些尸体,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他也很确定那就是脚步的声音,也就是从这附近传出来的。 然后他拿低了火把,看向地面上。 一局尸体的背后,有三个新鲜的脚印。 莫问猛然出手,火把直接砸在这尸体的脖子处。 不管你是尸体也好,还是装神弄鬼也罢,他倒要看看它是怎么动的。 尸体被打倒了,颈椎完全被打断,到在雪地上,头歪向一旁。 其他人也冲了过来,小心的观察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莫问有些疑惑,难道刚才发出声响的不是这具尸体? 他又缓缓转头,看向旁边几具尸体。 这时,忽然有人惊恐的大喊:“它……它动了。” 所有的人都猛然回头,紧紧的盯着这句尸体,发现还是头颅歪朝一边,躺在雪地上。 有人不满的道:“别大惊小怪,哪里动了。” 那人惊恐的握着刀,死死的盯住这具尸体,道:“它真的动了,刚才我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一手握刀,一手拿着火把,看着这具尸体。 此时,一声清晰的脚步声又在不远处响起。 就在莫问刚要冲出去的时候,这具他很确定已经凉透的尸体的一只手动了起来,像是无意识的抽搐,抬起来摇了一下。 围在周围的人忍不住大声惊叫中,乱刀劈下,将这具尸体,砍得粉碎。 莫问也被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太过惊恐,毕竟游走江湖数十年,僵尸鬼怪的事情,他也听过不少。 而且,这具尸体也绝对再成不了什么僵尸。因为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但就在大家都发泄了一下心中的恐惧之后,又是一声‘咕吱’在另一个方向响起。 他们回头看去,见到一具尸体,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一步。 众人这次没有再冲上去,而是惊恐的聚拢在一起,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又是另一声‘咕吱’声响起,在另一个方向。 一群人猛然转头,看见的同样是一具摇摇晃晃的正在行走的尸体。 然后……又一声……两声……三声。 “啊……”有人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恐惧,大叫着冲了出去,砍翻了一片动过的,没有动过的尸体。 然后,更多的‘咕吱’声响起,似乎周围所有的尸体都动了起来。 莫问上前,将那人拉了回来,道:“别怕,这些尸体动了,但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威胁。” 那人看清莫问的脸,终于冷静了一点,他惊恐的问道:“鬼王,这些都是僵尸吗?” 莫问摇头道:“不像,僵尸骨皮坚硬,力大无穷。但这些尸体,行动迟缓,力量也不大的样子。” 莫问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动起来的尸体,道:“我们先出去。” 他领着大伙往回走的时候,前面的尸体也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 有人一刀劈下,砍下了一只手,尸体毫不受影响的向前跨了一步,眼睛睁着,嘴也动了起来,似乎想要咬人。 那人大叫一声,一刀捅穿了尸体的肚子,尸体毫不受影响的上前,张嘴,朝着他的肩膀咬了下来。 这人吓得后退,旁边的人一脚把尸体踹倒在地上。 周围的很多尸体都动了起来,似乎受到指引一样,将他们围在了中心。 莫问上前,一刀将一具尸体的头颅砍下,尸体终于不动了,只剩下一个头颅在地上,嘴巴还在一张一翕的,似乎还想要咬什么。 周围的人纷纷出刀,将自己身边的尸体砍倒,有人大叫:“怎么办,这些尸体,杀不死啊。” 莫问出声道:“别慌,把头砍下来就行。” 其他人纷纷照做,这才清理出一片尸群。 莫问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尸体,道:“我们先杀出去,明天再说。” 其他人跟在他的后面,朝着城池冲了过去。 对于莫问来说,尸体并不可怕,就算是尸体又会动了,也不会比活人更难杀死。 他感到最可怕的是这种生死混乱,阴阳颠倒的秩序。 如果之后,整个天下都变成了这样‘死者不死’的情况,那生者该如何活下去呢? 他这一刻,有些怀疑,这真的是有人的阴谋吗,真的有人可以让死去的人都‘活’过来? 他来不及多做思考,冲回青衣城,他跟守住东城门的刘平说:“外面的那些尸体动了……不是活过来了,他们依然是死人,只是会动了。” “你们先守好城门,我去找秦先生商量一下。” 看着刘平也难以置信的,还有些惊恐的神情,他又解释了一句:“暂时不用怕,他们虽然会动,但行动迟缓。如果遇到了,砍下头就行。” 刘平依然惊恐而茫然,死人又‘活’了,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守好城墙的。” 莫问才带着这二十多人,快速的赶回县衙。 第六十二章洪水滔天 莫问回到县衙,与秦谊商量之后,基本确定了幕后之人就是传说中,十年之前被云国所杀的毒王‘徐渭’之外,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令人胆寒的能力,一夜之间,毒杀二十万人,然后还可以将这些尸体‘复活’过来;也没有谁敢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炼制这样的毒尸,颠倒阴阳,搅乱世界。 可是让莫问想不通的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会针对我,针对这些灾民,针对城外那些死去的强盗?” 他看着秦谊疑惑的问道:“如果毒王未死,那么他恨的应该是云国,怎么不是在云国作乱,反而要在青衣城对我们下手?” 秦谊沉重的摇头,他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天色微明,他们来到城墙边上,看见城外的驻地上,无数的‘毒尸’再游荡,似乎,这片驻地,已经完全变成了‘死人’的世界。 他们走进的时候,看见那些‘毒尸’在啃食地上的尸体。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当即吐了出来。 莫问带领的百万饿鬼,在这大半年中,吃过无数连牲畜都不吃的东西,但绝对没有吃过人肉,曾经有饿疯了的人忍不住对尸体下手的时候,莫离带领的亲卫队,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死。 这也是这些饿鬼没有变成真正的‘鬼’,而是还能称之为人的最主要原因。 但是,现在的这些本已经死了的人在啃食那些真正死了的尸体,莫问冲了上去,将这具毒尸的头颅砍了下来。 看向尸群的中央,这片驻地却早已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游走的毒尸,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 他叹了口气,道:“回城吧。” 如果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他可以带着这些饿鬼,鼓起勇气,将这些毒尸的头全都砍下来,但是今天云河就已经结冰了,明天说不定就可以过河,又何必让对这些毒尸感到恐惧的饿鬼白白的死在这里呢? 等这些灾民都安全之后,面对着一二十万的毒尸,总有无数的人,有无数的办法,前来这里,连带着炼制了这些毒尸的幕后之人,全都杀死。 这天晚上,莫问亲自守在东边的这段城墙上,监视着城外的尸群。 半夜的时候,轰雷雷的声音犹如万马奔腾,由远及近,从北边传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惊恐的呼喊。 莫问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背后之人终于对自己这些人下手。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带着人冲向北城门。 黑暗中,看不见到底是什么,能造出这么大的响动,直到这股轰鸣接近城墙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是滔天的洪水,朝着青衣城涌了过来。 莫问朝着城墙下面那些醒来的人大喊:“快跑,洪水来了,往南跑……” 他喊着的时候,从城墙上飞了下来,落在屋顶上,然后一路疾驰着,奔跑着,通知所有的人。 城里的人惊恐的朝着南边跑去,有的甚至来不及穿上一件厚一点的衣服。 洪水来得太快,数丈高的巨浪狠狠的拍打在城墙上,整个城池似乎都颤抖起来,浪花倒卷,然后又和后面涌上来的浪花聚在一起,更加汹涌的拍了上来。 难以支撑的吱呀声中,北边的城门只撑过了两次浪潮的拍打,就在第三次的拍打中,变得支离破碎。 汹涌的洪水就顺着门洞挤了进来,摧毁所有挡在前面的房屋,还有生命。 那些在惊恐奔跑的人,很快被席卷而来的浪潮追上,扑倒,下一瞬间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莫问在房顶上疾驰,一面还要声嘶力竭的通知那些还不知情况的人。 因为还有城墙的阻挡,洪水只能从城门里涌进来,虽然水量很大,速度也很快,但进了城一里多的距离之后,还是散开了来。水位降低,流速减慢,给了稍远地方的灾民一点可以撤离的时间。 莫问跑到县衙的时候,秦谊、莫离他们已经被惊动,无数人围在县衙门口,聚在大街上,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莫问朝着那些人大喊:“快跑,洪水来了,从南边跑……” 下面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惊恐的争先恐后的朝着南边跑了过去。 秦谊他们着急的走上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还会有洪水,还是从北边来的。” 莫问摇头道:“恐怕是景河决堤了。” 他的声音中有些后悔,道:“大意了,前天我就该去北边好好查探一下的。” 秦谊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赶紧去通知其他人,我们几人分开,一人去一个方向,尽量让更多的人跑出去。” 莫问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道:“辛苦先生了,先生你们去西边,我去东边,南边,就辛苦田兄弟了。” 秦谊他们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和秦武出发。”说完,也不等莫问说什么,与秦武飞身而起,踏在房顶之上,一路疾驰而过,秦武一边跑,一边喊着:“快跑,洪水来了,往南边跑……” 秦伯年纪虽大,但武道极高,所以依然中气十足。 莫问刚想招呼莫离一起出发,田进却先开口了,道:“莫兄,阿离就和我一起去南边吧。” 莫问愣了一下,看着儿子,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到了南边之后,先出城等我。” 莫离点了点头,莫问朝着田进点头致意,然后快速的离开。 田进带着莫离还有一帮亲卫,朝着南边疾驰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提醒着那些还未惊醒的灾民。 北边的城墙终于承受不住巨浪的拍打,轰隆声中,倒塌了一大段。 更多的洪水涌入城中,水位迅速上涨,追上了那些还未能跑远的人。 无数人就这么被洪水吞没,在他们决定了要离开的头天晚上,死在了青衣城,死在了谁也没想到的洪水之中。 那些跑在前面的人气喘吁吁,却不敢放慢一点速度。 那些离城门近的地方的人惊恐的想要逃出去,打开了城门,无数密密麻麻的毒尸塞在城门洞里,随着城门的大开,争先恐后的朝着这些人冲了过来。 睁着死白的眼珠,张着扭曲的大口,要将眼前的这些惊恐的灾民吞噬。 身前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城门,还有城门里的毒尸;身后是汹涌而来的洪水。 几天以来,提心吊胆,担心着再弄死了那些土匪之后,会再次落在自己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 落下来,似乎就剥夺了这百万灾民努力挣扎了半年的希望。 那近在眼前的希望。 第六十三章推倒高墙 不少人落在水里,莫问看到了,却来不及理会。 他一路疾驰而过,那些被惊动的人也大喊着,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头领听见莫问的喊声,也起来呼喊着让大家赶紧跑。 这大大减小了莫问通知差不多半个城池的压力。 东边的城墙上,刘平听到城外的混乱,看见洪水绕过城墙,从城墙外疾驰而过,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大声的指挥着大家赶紧往南边跑。 那些跑不了的人赶紧登上城墙,上不了城墙的人也赶紧登上高处。 莫问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一些人还在往房顶上,城墙上爬。他着急的不行,大叫道:“你们干嘛,快跑,出城去。北边城墙已经塌了。” 那些以为高处就能躲避洪水的人这才呼啦啦的朝着南边跑去。 莫问看着还站在城墙上指挥众人的刘平,问道:“外面怎么样?” 刘平回答:“外面都是洪水。” 莫问大喊道:“那别让他们待在城墙上了,赶紧跑,你也赶紧跑,带着他们出城去。靠城墙这一段就交给你了,我去通知其他的人。” 刘平来不及回答,莫问已经疾驰而去。 刘平这才带着众人,朝着南边一路奔去。 那些跑到了二楼,甚至还在搬东西上楼的人呼啦啦的跑下来,跟在后面跑。 修炼过的武者跳上房顶,朝着南边跑去,一面跑,一面通知那些还未动身的人。 莫离和田进赶到南城门的时候,看见无数人堵在城门口,乱哄哄的,不知什么情况。 他们一路从众人头顶飞过,怒问道:“怎么回事,为啥不出城。” 守在南城门的柳传峰赶过来,回答道:“城门口堵着好多毒尸,大家都出不去,反而被毒尸闯进了城里,咬伤了不少人。” 莫离大怒,责问道:“为什么会让毒尸堵在城门口?” 柳传峰晦气的道:“我们守在城墙上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啊。” 莫离冷笑道:“没发现,这些毒尸是飞过来的吗?” 柳传峰不再说话,莫离忍住没有当即对柳传峰动手,率先冲向被堵住的城门,将附近的毒尸杀死。 他大喊:“大家不要怕,不要乱,毒尸并不厉害,砍下他们的头,他们就不会动了。大家赶紧,杀了毒尸,把城门清理出来。” 说话间,他已经杀了好几个毒尸,那些慌乱的人群开始逐渐平静下来,一起动手,将附近的毒尸清理干净。 城门附近,已经被毒尸完全堵死。 王志也赶了过来,问道:“鬼王还没过来吗?” 莫离随手砍下一具毒尸的头,压着怒气问道:“王头领,怎么回事,为什么毒尸会出现在这里。” 王志苦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今晚是柳传峰守的城门啊。” 莫离不在说话。 王志前两天还梦想着拥立莫问,做一个从龙之臣,后来发现了毒尸的事情,心中的恐惧感上来,这才渐渐放下了这个念头。 现在的他,只想着到了云国之后,好好活下去。 莫离他们还没有将城门给清理出来,莫问也赶到了这里。 他落在莫离他们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莫离回答:“毒尸把城门堵住了,大家都出不去。” 莫问盯着王志,问:“为什么毒尸会堵在这里?” 王志道:“我也不知道,守城的是柳传峰。” 莫问转头,没有发现柳传峰的身影。王志也愣了愣,道:“刚才他还在这里呢。” 莫问没再说什么,他曾以为,饿鬼之中是铁板一块,没想到,那幕后之人,早已把人安排在里面,潜伏了数个月之久。 如此深的算计,让他为之胆寒。 身后的洪水已经上来了,虽然水位还比较低,只是薄薄的一层,但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将大家都淹没。 莫问看了看城门,又看了看身后看不见尽头的慌乱的人群,道:“就算把城门清理出来,恐怕也逃不出多少人去。” 田进也点了点头,道:“除非把城墙推到。” 阴谋收紧的窒息,在小小的城洞面前,化成了一种难以打破的绝望。 推到城墙,谁能做到? 莫问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城墙,不知在想什么。 秦谊等人也从西边赶了过来,落在附近,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莫问闭口不言,田进劝莫问道:“兄长,让能出城的人先出城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莫问怒吼一声,刀气纵横,将数十具毒尸斩成碎片。 田进说得不错,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没有办法救更多人了。 他推不倒城墙,而只是片刻,洪水已经淹没了众人的脚踝。 冰冷的洪水侵袭着众人,在里面站住几个呼吸,便几乎将人冻僵。 秦谊长叹一口气,也帮忙清理城门。 没过多久,城门已经被清理干净,那些破碎的尸体,砍下的头颅被踢到一旁。 就在众人以为,终于能让一些人活着冲出去的时候,更多的毒尸堵在了吊桥的对面。 一个衣着潦草的老头站在尸群之中,笑嘻嘻的看着从城门口冲出来的莫问等人。 他打量着怒气勃发,刀气纵横的莫问,不停的赞美:“好……真好,真是一块难得的好材料。” 莫问和秦谊他们站在城门口看着老者,看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毒尸,心里终于绝望。 而那些跟着他们冲出来的灾民也终于绝望,甚至提不起挣扎的勇气。 莫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毒王徐渭?” 徐渭看着他不断的点头,像是看到稀世的珍宝。 他说:“是的是的。” 听见他承认,秦谊忍不住上前,站在莫问旁边问道:“你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徐渭看了他一眼,又是双眼放光,道:“你应该也不错。” 然后他的目光将秦武、田进、王志这些人统一打量了一遍,都没有能让他分外入眼的人。 莫问又问:“为什么要算计我,算计这些灾民?” 徐渭摇头笑道:“算计你的可不是我。” 莫问勃然大怒,怒喝道:“那是谁?” 徐渭看见莫问发怒,如同要择人而噬一样,他眼中的光芒越发满意。 他一面心动的打量着莫问的全身上下,像是屠夫再打量着眼前的牛,心中盘算哪一块肉最好,一面摇着头说道:“自然是算计你的人。” 像是什么都没说,但对于莫问他们来说,却已经差不多足够了。 秦谊痛苦的问道:“是南岐吗?还是……周天子?” 徐渭诧异的看了秦谊一眼,否认道:“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是南岐还是周天子,还是说不知道是谁? 秦谊心中已然明了,他惨笑两声,眼角的泪水就落了下来。 莫问道:“为什么要算计我们,算计这些灾民,为了炼制‘毒尸’吗?” 徐渭笑道:“当然,不然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用?” 莫问的心在滴血,胸中怒气几乎要炸裂,他却只能忍下来,放轻声音,带着一种祈求。道:“你炼制的毒尸又有什么用,一具毒尸打不赢一个活着的人。” 他说:“放过他们,好不好,他们已经挣扎了这大半年,好不容易才可以活下来的。”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声音中,带着一种哽咽。 这个从未落泪,铁打一般的汉子,此刻泪洒青衣。 徐渭怔了怔,感叹道:“你倒真是个好人,换一个时候,我说不定还真不忍对你下手。可是,这次不行。” 莫问道:“那你杀了我,放了他们。” 徐渭摇头道:“他们生死,与我何干?” 他看都没看那些灾民一眼,似乎都是蝼蚁。 身后的人越来越拥挤,莫问怒啸拔刀,刀气耀眼,划破苍穹。 第六十四章武道神通 武道第三境炼魂境的武者之所以被称为武道宗师,是因为只有进入了第三境之后,才能使出真正的神通。 就像第三境的道士被称为真人,是因为进入道法第三境为真魂境(前面好像写成了元婴境)之后,才能真魂觉醒,使出本命法术——如剑修也要到第三境才能附魂与本命仙剑之上,千里杀人与瞬息之间。 在前面启元境和悟道境,控制飞剑都是元气,飞剑的速度、距离与威力,与第三境相比,相差不以里计。 面对毒王这样成名已久,凶名赫赫的道家真人,莫问一出手就是最强的刀法神通。 莫问一步迈出,刀光划开身前的重重黑幕,将周围的火把光芒完全压了下去。 他在半空之中,长吟道:“寂寞江湖载酒行……” 刀光斩向前面的毒王,却不再是刀光,而是一副隐约的画面,就像一个落魄江湖客,挎刀提酒,牵马而行。 画面将毒王笼罩进来,四方八面,便都是刀光。 毒王面对擅长近战的武道宗师,也不敢大意,手中拐杖轻轻点出,浓绿色的真元便染透了莫问的神通画面。 这些真元都是剧毒,就算是刀气被沾染上,也迅速的化成了那些真元的养料。 真气在徐渭的周围铺展开来,形成了一个似幻非幻的领域,领域的中心,徐渭手持拐杖站在那里,他的身前,一株奇怪的草药在真元之中,轻轻摇摆,吸收了莫问的刀气之后,似乎更加清翠了几分。 毒王果然名不虚传,只要‘领域’化虚为实,他就可以踏入修道第四境——仙人境。 而大周三千年天下,成功踏入第四境的,也不超过十人。 当然,这一步看似很近,其实想要踏过去,也是极难。 站在后面的秦谊心情更为沉重,徐渭的‘领域’之中,飘过来一丝绿色的真元,触及的人纷纷倒下。 城门口附近的人惊恐万分,朝着后面纷纷挤去,后面的人却拼命的想要逃离洪水,朝着城外挤出来。 城门附近,乱成一团。 秦谊大喊:“先退回去,退到城墙上,退到高处,不要靠近毒王的领域。” 王志、田进、莫离等人一起把人推回城门之中,他们自己则上了城墙,继续观看着战斗。 莫问周身内力流转,护住身体不受毒王‘领域’的侵害,他的第二招神通再次铺展开来: 世间善恶不分明 神通之中,不再是四面八方的刀气纵横,反而变成了黑白难分的杂乱场景。 莫问不是学士,这第二句诗粗陋不堪,但随着他的刀法神通念出来,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也随之扑面而来。 而这第二招的神通也比第一招的威力上了一个台阶,那黑白难辨,如同黎明的画面将毒王的‘领域’撕开一道口子,并且,其中迸发出几片刀光,斩向‘领域’最中心的徐渭草药一般的真魂,还有真魂后面的他的本身。 徐渭拐杖一点就出现了一个金属傀儡一般的人影,挡在了真魂的前方,用身体挡住了莫问的刀气。 傀儡向后退了三步,身前被刀气斩出三个巨大的伤口,一些银色的液体流了出来,伤口里面,骨骼肌肉,清晰可辨。 原来这并不是天工堂造的机关傀儡,而是毒王自己用武道高手的尸体炼制出来的傀儡,就像他身后的那些‘毒尸’一样,不过是更加高级。 莫问的心冷了一下,他原来曾听过毒王用高手炼制傀儡,现在看来,此言不虚。 他身形再次一转,在空中向前又踏出一步,第三招神通使了出来: 提刀斩破漫长夜 黑白难分的画面中,一抹刀光好似朝阳,划破黑暗,斩向前方。 刀光瞬间划过冲上来的傀儡,继续斩向后面的徐渭。傀儡向前继续跑了两步,才断成两截,摔落在地上。 徐渭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他与真魂便转到了另一个方向,身前挡着的是八位银色的傀儡,另外还有一具铜绿色的。 这具铜绿色的傀儡才出现,便嘶吼一声,声音低沉,如同野兽。 他身上长着绿色的长毛,指甲极长,眼睛也是墨绿色的,瞳孔极小,是一具真正的铜尸僵尸,不知被徐渭用什么手段降服。 莫问的第四招神通出手: 愿为人间除不平 这是他的神通的前四招,也是老刀堂的行事准则。 第四招神通黑暗敛去,莫问持刀,像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握着没有刀气外放的长刀,朝着前面斩了出去。 铜尸僵尸嘶吼一声,带着那八具傀儡朝着莫问冲了过来。 一具坚硬的傀儡被莫问的长刀直接分成了两半,擦着莫问的身体向前飞出。 铜尸显然也知道莫问这一刀的厉害,双手挡在身前,竟然是想要用身体直接抵挡莫问的刀。 长刀和长长的指甲接触,像是金铁相交,铜尸的指甲断了七八根,却也抵消了长刀大部分的力量。 莫问的长刀继续砍在铜尸身上,竟然只砍出一条绿痕,似乎还没有触及骨头。 这铜尸的身体,坚硬得不可思议。 铜尸吃痛,长嘶一声,双手朝着莫问抓了过来。 莫问后退一步,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神通连接使了出来,而这四招神通,也才是莫问自己真正的,独一无二的神通: 临水需斩三千浪; 登高要收漫天云; 云收便有神龙现; 出刀无悔不求名。 莫问念到三千浪的时候,他的身周,刀光充满整个天地,如同天下海潮,一浪随着一浪的朝着铜尸涌了过去,铜尸双手抱在胸前,抵挡着莫问的刀势,他被刀气不断推着向后滑去,身体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刀痕。 但终究还是没能突破他的防御,给他带来重伤。 待到第五招的时候,漫天刀光一收而尽,如同有风吹过,铜尸再次受击,滑退出去数百丈,身上的伤口触及骨头。 风吹过后,莫问的刀身上,到期流转,隐隐又神龙咆哮的样子。 那铜尸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受到刀吟的挑衅,朝着莫问猛地嘶吼,然后一跃而起,竟跳起数百丈高,然后朝着莫问猛地砸了下来。莫问也双手持刀,飞身而起,朝着铜尸斩了过去。 这便是第八招,与第七招其实是一招,但威力更大。 二者在半空中相遇,龙的咆哮与铜尸的嘶吼,还有莫问的怒吼连在一块,震动整个青衣城。 二者相撞的瞬间,如同爆炸的巨大声响传了过来。 莫问的刀气在半空中炸开,如神龙游曳几圈之后,消散在空中。 爆炸过后,铜尸从空中摔了下来,莫问站在半空中,看向下面的毒王。 毒王看着莫问的目光却越发的激动,如同看着稀世珍宝。 莫问也没有立即再攻下来——因为,徐渭的身边,又出现了两具铜尸。 第六十五章道家真人 道家的第三境界真魂境是进入第二境界悟道境之后,根据自己的‘道’,演化出自己的真灵或者魂器。 真灵多为动植物的形态,魂器多为攻伐法宝。 真灵和魂器里面蕴含着修道者的一缕神魂,所以能做到与修道者心意相通。 一般来说,除却极少数那种凶猛的真灵,演化魂器的道家真人要比演化真灵的同境强者更擅长厮杀。 毒王的真灵是一株药草,就算在真灵之中,也是属于比较弱的那种,他也确实不擅长战斗。 但这并不意味着,厮杀起来,他就会很弱。因为他炼制的傀儡补齐了他的短板。 他炼制的僵尸是如此的厉害,就算莫问,以擅长厮杀著称的第三境的武道宗师,神通尽出,也才斩杀了一具铜尸。 但徐渭又毫不在意的拿出了两具铜尸。 面对一具铜尸,莫问可以压着打,面对两具,可能就要攻守易势。 最恐怖的是,谁知道徐渭还有没有更多的铜尸,甚至是更高阶的僵尸傀儡? 而且,是否擅长厮杀,那也只是相对来说,传说中已经到达真魂境巅峰的毒王,就算是与刚入第三境不久的莫问捉对厮杀,莫问也不敢说自己就真的能在对方手中讨到好处。 把灾民推回城门之内,刚登上城墙的秦谊等人看见毒王又拿出了两具铜尸,便大喊道:“大家一起上,杀了毒王,把城门口清理出来。” 他说着,一步跨出,飞向徐渭,身后跟着秦武、田进、刘平等人。 这是打算围杀毒王。 尸群之中,数十道身影飞起,拦向秦谊等人,其中领头的就是那个在徐渭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余人。 这些人无声无息,在黑夜之中,犹如鬼魅。 秦武加快一步,先秦谊一步拦住了余人,毫无花哨的一拳砸出。 拳罡如金光流转,砸在了余人身上,但秦武却感觉没有打中任何东西,他的双手迅速收回,挡在咽喉处。 余人的身体像是一张黑色的纸,被拳罡吹偏,却没有向后退出,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双手上黑色的短匕滑向莫问的胸口与咽喉。 他的出招,无声无息,却狠辣异常,每一招都能取人性命。 匕首斩在了秦武的拳罡之上,响起短暂而清脆的金铁之声。 余人一击不中,迅速后退,秦武追上去,一拳砸中,余人犹如一阵黑烟消散在黑夜之中,下一瞬间,出现在秦武的背后,两把匕首,还是无声无息的刺向秦武的后腰与脖颈。 秦武浑身一震,内力流转,护住全身,挡下余人的攻击,他猛然转身,看见余人又一次消散在夜空之中。 秦武的面色凝重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黑夜沉声问道:“十二楼的杀手,如何与毒王搅在了一块?” 余人在他前面露了一面,又快速的消失,没有回答。 刘平、田进等人遇到了其他的黑衣人,几乎都被拦下。 在擅长刺杀的杀手面前,刘平等二境巅峰的人还能应对,那些实力稍弱的大小头领却手忙脚乱,难以面对。 一时间,两三个来不及反应的人已经被杀死,而受伤的人更多。 莫离有田进和刘平等人照应,倒是还能坚持。 秦谊看见黑衣人出来,手掌一翻,魂器便出现在手中,却是一柄三尺长的青釭剑。 青釭剑上锈迹斑斑,正是他多年不曾用剑,以致宝剑蒙尘。 而后又道心崩溃,所以才让自己的魂器也随之腐朽损坏。 此时,宝剑上剑气流转,朝着毒王杀了过去,依旧豪气冲天。 而同时,半空中的莫问神通再次出手,龙形的刀气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直扑绿色‘领域’中的毒王本尊。 两头铜尸冲天而起,阻拦莫问的进攻。 秦谊真元护体,冲进毒王的领域。 毒王手中的拐杖连续点在地上,领域之中,真灵摇曳,每次叶片震动,秦谊身前的草木就疯长,阻挡着秦谊的接近。 秦谊被无数的长长的草叶缠住,脚步停下,手掐剑诀,宝剑离手,朝着毒王的真灵飞刺而去。 那一株小小的真灵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猛然收缩叶片,然后又抖开,反复数次之后,领域之中,大量绿色的真元聚集起来,包裹住秦谊的魂器,拖住它的速度。 秦谊大喝一声,剑诀再次变换,朝着魂器缓缓点出,被几乎凝聚成水的绿色真元拖住的宝剑浑身一震,迫开周围的真元,朝着草药飞了过去,后面拖着一大团绿色的真元。 秦谊的魂器终于接触到了徐渭的真灵,但真灵轻轻摇曳,主干避开了宝剑的锋芒。 一片叶子被宝剑切了下来,草药剧烈抖动,像是感觉到了务必的疼痛。 秦谊一击没有得手,宝剑却没有力气再进一步。 叶片断裂的地方,如同翡翠一样的液体流了出来,染在了秦谊的魂器上。 锈迹斑斑的长剑便半截染成了绿色,就连秦谊的真元在上面的流转也涩然起来,一柄魂器,报废了一半。 半空中的莫问再次斩杀一具铜尸,但却被另一具铜尸抓伤了胸口,伤口虽然不大,但却乌黑腥臭,显然铜尸的爪子剧毒非常。 莫问内力运转数周,把毒气封住,却不能立即清除。 他落在了徐渭的右前方,与秦谊一起,对峙毒王。 徐渭真灵损失了一片叶子,自身也收到了影响,气息有些不匀,他看着秦谊问道:“秦谊啊,你为何非得来凑这个热闹呢?” 秦谊收回宝剑,巍然而立,冷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倒是你这魔头,为何还没有死?” 徐渭冷笑道:“我不想死,这世间,谁能杀我?” 他已经是站在最巅峰的数人之一了。 秦谊冷笑道:“今天,我秦谊与莫舵主,除魔卫道。” 徐渭冷笑道:“你秦谊,道心崩坏,能奈我何?” 莫问问道:“毒王为何要将青云郡的土匪都赶到此处,为何又要对我等下手?” 徐渭道:“要对你们下手的,可不是我。” 莫问问道:“那是谁,一定要让毒王杀了我等?” 徐渭瞥了一眼秦谊,道:“是谁,秦大人不清楚吗?” 莫问和秦谊都愣了一下,莫问看着秦谊,秦谊踉跄后退,道:“不可能,不可能真是他,不可能是他们,他们为何这样做?” 徐渭冷笑道:“为了什么,秦大人不知道吗?” 秦谊的道心终于完全崩塌,手中魂器一阵哀鸣,断成碎片,掉落在地,手中只剩一个剑柄。 秦谊吐出一口鲜血,痛苦的问道:“所以十年前,也是他救了你?” 徐渭看着他,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秦谊惨笑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大周崩摧,必始于此。” 莫问在一旁看着,不知该怎么安慰。 徐渭笑道:“大周毁不毁,与我无关。但你若不出现于此,何至于道心崩坏?” 他的语气颇为叹息,如同看见一尊精美的玉器被砸成了碎片。 秦谊却猛喝一声,浑身真元流转,更甚刚才。 就连手中崩坏的魂器,也剑气流转。 半虚半实的剑气逐渐凝成了刚才魂器的模样,却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他须发飘扬,怒视徐渭道:“大周崩坏又如何,老夫无愧于心。道心崩坏又如何,老夫依旧为天下,斩妖除魔,杀了你这魔头。” 他话音刚落,手掐剑诀,晶莹剔透的宝剑如若流光,刺向徐渭。 另一边的莫问也同时动手,神通再现,要合力将毒王斩于刀下。 徐渭的拐杖轻轻点在真灵之上,整个领域之中,翠绿的真元瞬间浓郁了数倍,随着他手中的拐杖旋转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海眼,将莫问和秦谊卷了进去。 另一具铜尸,守在身前。 胜败,瞬息之间。 第六十六章死里逃生 秦谊的这一击,用上了全部的精气神,为了杀敌,似乎也是为了求死。 莫问与秦谊被毒王的漩涡卷入其中,连身形也几乎不能稳住,莫问落在地上,稳住身形,爆喝一声,继续朝前推进。 秦谊的身体相对来说,比不上莫问的强韧,真元凝出的剑刃被漩涡撕扯得快要折断的样子,秦谊忽然冷喝一声,撤去护体的真元,全部附着到剑刃之上。剑刃变得越发凝实,但秦谊的身体却瞬间被染成了绿色。 他掐着剑诀,撕破了毒王的漩涡,朝着徐渭杀了过去。 徐渭愣了一下,他的真元又剧毒,却没想到秦谊连护体真元都撤了去,这样就算是杀了自己,秦谊也活不了。 他抬起拐杖,迎上秦谊的剑尖,秦谊此时峰峰太甚,竟然将他的拐杖削去一节。 但秦谊却无法在进一步,徐渭真元里面的毒太过猛烈,他已经毒入肺腑。 莫问此时也从另一边杀了出来,铜尸挡在他的前面。 他一个错身,与铜尸擦肩而过,到期如龙,要将徐渭劈成两半。 身后的毒尸追上来,抓在了他的后背上,伤口入骨,但他不管不顾,继续朝着徐渭杀了过去。 徐渭再次举起拐杖,迎向莫问,拐杖断成两截。 徐渭趁机收了领域,后退数十丈。 莫问不甘的怒吼一声,转身将毒尸劈成两半。 领域一收,里面的三人便都露出了身形。 远处和余人厮杀的秦武对秦谊的气息最为敏感,他怒吼一声,一拳逼退余人,朝着秦谊疯狂的赶了过来。 田进也斩杀了一个杀手,带着莫离奔向此处。 秦谊此时浑身墨绿,站在原处,手中魂器,只剩下一个腐朽的剑柄。 秦武悲叫道:“老爷……” 他的声音中,满是悲痛和自责。 但他不敢碰秦谊,不是因为秦谊身上的毒,而是害怕一碰,秦谊就倒下了。 田进也哽咽了,道了一声:“先生……” 秦谊此时眼睛依然清明,他的眼中含着抹不去的悲痛。 他说:“不必难过,生老病死,人生而已。” 他说:“秦武,其实你是我的哥哥啊,这么多年,陪着我,照顾我,辛苦你了。” 秦武流下泪水,道:“不苦,能照顾老爷,秦武心甘情愿。” 他本是秦谊的本家兄弟,不过是从小给秦谊当书童,后来又当护卫,一辈子没离开过。 秦谊道:“下辈子,我当哥哥,你我当弟弟,我照顾你。” 秦武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秦谊又转头看着田进,他说:“进之,我这一生,弟子无数,最得意的,莫过于你。你前些天说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又答案了。朝堂之上是天子,他代表了天下,可他终究不是天下。” “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果是桀纣之君,也有文王武王取而代之。” 他所说的是五天前,朱显真他们求死的时候,田进在城墙之上问他的问题:“百姓于天下,谁更重要。” 他当时批评田进,说‘天下就是百姓,百姓就是天下。’ 但此时,他加入了一个朝廷。 他已经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周天子和南岐的阴谋,在青衣城炼制毒尸,最终也必然剑指云国。 为了收回关外三郡,而让数千万人饿死;为了周国,又与天下人人皆欲杀之的大魔头毒王合作,这样的种种,实在是伤透了他的心,他的道心崩溃,也是源自于此。 直到刚才他才确定,原来自己一直为之殚精竭虑的君王,竟然是一个如此可怕,如此无道的天子。 若这样的人,重新掌控了天下诸侯,那天下的百姓会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象。 田进哭泣自责道:“先生,弟子错了,若不是弟子胡言乱语,先生也不至于道心崩溃……” 他不能再说下去,不知该说什么。 秦谊叹息道:“痴儿,为师落到如此地步,不过咎由自取,与你何干?” 他也不再解释,只说:“姬环与南岐手段过于毒辣,行事太过阴诡,或不能长久。以后你如果还为官一方,当谨记‘以人为本’终究未错,错的是我‘以天下为本’,但这个天下却不是一个好的‘天下’。” 田进泣不成声,道:“弟子明白。” 秦谊又将目光转向莫问与莫离,最终将目光落在莫离身上,道:“莫离,原来我对你过于苛责,但也只是担心你以后心性挥手影响。泥猴你若有机会,也需记住,为了维持一个好的秩序,可以杀人,但你别忘了也要有‘一点仁心’,能不杀的,就放他们一次,也未必就是坏的。” 莫离心中也难受,他对秦谊,虽然觉得他有些优柔寡断,但心中却也敬重非常,就算秦谊数次苛责于他,但秦谊的本意都是为了自己好,他分的清好坏。 秦谊最后看着莫问,他说:“带着他们,活下去。” 莫问连斩三具铜尸,也受伤不轻,此时不过是用内力封住了毒素的蔓延。 他说:“莫问拼死一战。” 秦谊点了点头,眼睛也完全变成了绿色,倒在地上,盍然而逝。 田进秦武等人反而收起了悲色,秦武怒吼一声,朝着徐渭冲了过去。 “魔头……受死。” 他的进攻,一如方才的秦谊,舍身忘死,猛烈异常。 拳罡从徐渭周边扫过,一时间,方圆数十丈之内,泥土翻飞,巨响不断。 田进也想要冲上去,莫问一把将他拉住。 莫问看着他,道:“贤弟,带他们,冲出去……去云国。” 田进稍微冷静下来,转头看看身边的人,还有身后城池里面的那些人,又看看不远处的徐渭。 他压下心中的不甘,答应道:“好。” 莫问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莫离,他眼睛有些发酸。 他伸手摸了摸莫离的头,柔声道:“这么多年,没有照顾好你,委屈你了。” 莫离眼中含泪,道:“没有,跟着父亲,我觉得很好。” 莫问点了点头,道:“如果今天能逃出去,好好活着。以后去看看你娘。” 莫离的眼泪流了下来,但他却没哭,他用力的点头,道:“我会记得的,我每年都会去的。” 莫问在他的肩膀用力的拍了拍,道:“快去吧,好好活着。” 莫离犹豫了一下,边上的田进拉了他一把,道:“走。” 周围的人跟着冲了出去,黑衣的杀手冲上去拦截,莫问也冲了出去,拦下了领头的余人。 他朝着城池的方向大喊:“跑啊,冲出去……去云国,好好活下去。” 城池的方向短暂的静默,然后巨大的喧嚣传了过来,无数人喊着:“冲啊……快逃……” 他们拼尽全力的朝着城外跑去,冲入了尸群之中。 他们一直都很信任的鬼王终于在今天遇到了比他还强大的敌人,再不能带着他们一路上死中求活,不能带着他们熬过去,不能带着他们去到云国了。 城池里,无数的哭声,喊声,冲进尸群的人被尸群包围,被活生生咬死。 那些没有冲出来的人,渐渐被冰凉的洪水淹没。 田进他们快速的朝着云河冲去,冲破无数黑衣人的拦截。 但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田进和莫离。 两人身上都受伤不少,但田进身上的伤口更多,也更为吓人。 云河之上,靠近岸边的地方,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但离岸边两三里的地方,就开始只是大量还没有连在一起的浮冰。 身后的杀手依然不断接近,云河中心,离岸边十多里的地方,就连浮冰也连不在一块。 田进带着莫离踏上了一块一丈方圆的浮冰,便再也接触不到更远处的冰块。 两人只能站在浮冰上,随波逐流,顺水而下,看着黑衣人不断的接近。 田进看了一眼踏水而来的杀手,看着莫离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 说完,不待莫离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已经冲了出去,然后与黑衣人撞在一起,以伤换伤,两人双双跌落冰冷的河水之中,几个浪头打来,便消失不见。 莫离冲了过去,伸手来不及抓住逝去的身影。 他寻找半天,终于挣扎着回到了浮冰之上。 整个天地,河水滔滔,除己之外,再无一人。 看着已经看不见的青衣城方向,他忍不住留下了泪来。 流着泪,用刀作桨,基本无用的划着浮冰,尽量远离青衣城。 第六十七章 为何不死 云河从长城以北的大青山发源,穿过云岭,最后在最南边的苍梧郡入海,龙腾万里,几乎将整个云洲大陆分成东西两半。 但在云岭处,还是急剧收缩到十里宽窄的地步,然后又在云岭之中,拐了个大湾,才继续奔南而去。 冬天的时候,上游飘下来的浮冰就在那个青龙湾的地方堆积,凝结下来,这才有了云岭以北,云河结冰的壮观景象。 但此时,漂流在云河之上的莫离根本顾不得感受这样的壮丽,而是不停的划着水,努力的不让自己冻僵,努力的靠近云国的方向。 终于有浮冰飘过来,他跳了过去,浮冰逐渐增多,他也就这么一路划水,一路跳跃,靠近了云国的岸边。 终于在天明的时候,踏上了云国的岸边。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北方向一路跑去,那是运动城的方向。 在莫离靠近运动城的时候,遇到了在岸边巡逻的云国军队。 他们认出了莫离,诧异的问道:“怎么就你过来了,其他人呢?” 他们朝着莫离身后看去,水面上空荡荡的,再无一个人影。 莫离几乎要累倒,他喘息着对那守将说道:“快去禀报世子,毒王现身青衣城,百万饿鬼,尽皆死于洪水之中。” 他说道这里,想起那些惨死的亲卫队,想起去本已身受重伤,却依旧去拦截那个黑衣人的父亲,想起惨死的秦谊,还有为了救自己,冲上去抱着黑衣人一起坠落云河的田进……那些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惨死的面孔,他痛不欲生,再加上一晚上奔逃的疲惫,他瘫倒在地上。 但他还是强撑着说完所有的信息:“毒王炼制毒尸,恐怕是意指云东城,还请世子尽快准备。” 守将大惊失色,不管是百万饿鬼尽皆惨死,还是毒王现身,都太过惊世骇俗。 他架起莫离,往云东城奔去。 在云王世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得站了起来。 百万饿鬼,他虽然关心,但最关心的还是毒王的消息。 一般人或许不了解毒王的恐怖,但对于十年前围杀了毒王的云国之人,还是堂堂世子,他很了解毒王为什么会让世人这般畏惧。 他记得,在十年之前,毒王躲在云国,一人毒杀一座郡城。郡城之内,无论人畜,都无活口。 只不过,在他记忆之中,毒王在十年前就死了才是。 他问:“你确定是毒王。” 莫问坐在椅子上,点头道:“我父亲、还有秦先生他们都这么说。而且在我离开的时候,秦先生已经死在了毒王的手上。” 云烨神色凝重,道:“既是如此,应该不假。” 确定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他没有再犹豫,吩咐手下,把县令王显,还有负责守卫云河的守将许方叫了过来,他直接吩咐云东城县令王显:“王县令,你赶紧安排云东城的百姓撤离道云阳郡去,许将军会派人手协助你。明天中午之前,所有百姓必须全都撤离。如果实在撤离不了,就安排躲到外面的山里。这些人,至少要离云东城五十里。” 然后他又快速的吩咐许方:“许将军,你亲自带人在云河上戒备,主要是查探青衣城方向的动静,有任何消息,尽快来报。” 王显和许方面色凝重的领命下去,完全没有半点犹豫。 面对毒王这样的恐怖存在,谁都不敢抱有丝毫的侥幸。 安排了这两件事后,他才有时间关心一下莫离,他说:“现在莫舵主和秦先生都死了,如果能办到,我也希望能帮你报仇,希望能为莫舵主和秦先生他们报仇。但是面对毒王,谁都没有把握。我只能撤离。” 他看着莫离的目光分外真诚,莫离也点了点头,他说:“我知道,我父亲和秦先生联手起来都不是毒王的对手,云东城挡不住他。” 他虽然知道,但声音还是分外悲切。 云烨点了点头,道:“对的,云东城现在就只有一个三境的高手,我不是,连许将军都不是,所以我们只能撤离。” “所以现在,我想问问你想去哪儿,是不是跟我一起去云阳郡?” 莫离问道:“云阳郡能挡住毒王吗?” 云烨摇头道:“现在的云阳郡恐怕也抵挡不住,但只要将消息报上去,父王自然会派援军前来。” 莫离点头道:“那我就和你一起去云阳郡,我要在那里,为父亲和秦先生他们报仇。” 他说着要报仇,眼睛又红了起来。 云烨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今天你就下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云阳郡。” 莫离却还是有些担心,他问:“你就这么肯定,毒王今天不会过来吗?” 云烨道:“按照你的说法,他杀饿鬼,应该也是为了炼制毒尸。他要处理这么多尸体,一天的时间,应该不够。” 莫离又问:“那为什么你只给云东城一天的撤离时间,他们不是灾民,不能像饿鬼一样说走就走。一天的时间,恐怕不够。” 云烨摇头道:“现在,他们就是灾民了。都是逃命,哪还有什么三六九等。” “毒王明天确实应该不会前来,就算前来,许将军他们应该也会提前回来禀报。但是这些百姓的行走速度毕竟快不到哪儿去,如果在耽搁下去,被毒王在半路追上,就是十死无生。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启程,回到云阳郡去。” 莫离默默地点了点头,毒王的恐怖现在回想起来,才愈发的让人害怕。 当时驻扎在青衣城外的十六七万的土匪,一个晚上,再无活口。 当时不清楚这是毒王的手段,还想着青衣城又百万饿鬼,就算是鬼神,或许凭借父亲和秦先生他们这样的高手坐镇,也能够争一争。 而直到毒王出现,秦谊身死,后来便是父亲拦下了那些杀手,他一路逃亡,只想着怎么摆脱那些难缠的杀手,最后连田进也为了救自己而死,他心中便只有恨。 但直到现在,开始回顾毒王出现在青衣城的过往,才感到毒王是如此的强大,难以抗衡。 他回到云烨吩咐下人准备好的房间,怔怔的坐在床沿上,闭上眼就是那些将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孔。 那些他爱的,敬重之人面孔,还有毒王那副令人恐惧的面孔。 他一锤又一锤的锤在被子上,忍着不哭的时候,牙齿都咬出血来。 他告诉自己,不管毒王现在多厉害,终有一天,他一定会为了父亲、秦先生、田叔叔他们报仇的。 而云烨那一边,莫离离开之后,他写好了简短的奏折,吩咐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云国都城,交到云王手上。 做好了一切,他并没有半点轻松的意思。 面对毒王那样的人,是再如何的准备,都不能让人感觉万无一失的。 第六十八章恍惚 与周国的城市布局不同,大周的城市发展从建国之初开始区分贵族与平民的‘国宅’与‘闾里’的‘闾坊’制度,在一千五百年前东迁之后,发展成为了‘井’字型的‘里坊’制度,里坊之间,有坊墙隔断,到现在经历了一千五百年的发展,也不过是在里坊之间,划出了‘东市’和‘西市’,坊门开闭都有一定的时间。 宛州就是这样的布局,大周的城市,包括莫问他们居住过的清河城、青衣城都是如此。所以莫问他们百万饿鬼才可以分为若干个小队,每队都有一个头领,分开住在城市的各个‘里坊’之中。 其他的天下诸国,大部分也都是采用如此的布局。 平国、宁国、景国,乃至江国、祁国都是如此。 唯有儒教治国,商业发达的宁国掀了坊墙,实行了‘街坊’制度,在街坊间设有‘厢’,管理着街坊。 而云国在立国之后,云王任用儒家的贺礼为相,学习宁国的制度,也取消了坊墙。 但云国才建国十六年,好多地方,变革仍未触及,坊墙也尚未掀倒。 所以云国的城市布局尤为混乱,属于‘里坊’与‘街坊’并存的形式。 而处在云国与周国边境处的云东城,更加是这种混乱的集中体现。 他面对一部分周国的商人,所以掀翻了一部分的坊墙,但是因为商人不多,坊墙也只掀了一半左右。 所以云东城同时存在了两种形状的街坊。 王显与许方将军很快的行动起来,一对对衙役和士卒四处出发,冲向云东城各个街坊,先通知坊里的‘里正’和‘坊正’,然后与坊里的人一起挨家挨户的通知所有的人,让他们尽快准备撤离。 云东城大部分的人都听说过‘毒王’,平日说起来,也总是说‘这个人嘛,坏得很,恐怖得很,是个大魔头’之类的话,但其实,当时毒王到达云河岸边的时候,并没有进入云东城,而是从山里绕城而过,所以哪怕毒王当初‘死于’云东城,他们也并没有见过毒王,更不知道毒王的恐怖。 此时王显要他们离开,大部分人都觉得为难,犹豫着说:“可不可以不离开,当初毒王经过我们云东城的时候,不也没有死人吗?” 也有人提出疑问:“不就是毒王吗,当初他就被大王杀死了,怎么还会出现?” 更有人口出狂言:“不就是毒王吗,我看也不见得有多厉害,我们云东城,上百万人,几万大军在这里,难道还怕毒王一个人吗?” 面对这样的质疑,坊正和县衙的衙役觉得十分为难,他们不是云烨、王显和许方这样的人,就算听说过毒王,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似是而非。 此刻因为一个人,世子就要让他们撤离,他们总觉得小题大做。 不仅仅是百姓,就算是这些衙役和坊正,也不见得愿意离开。 幸好王显和许方下的是死命令,这些衙役和士卒都只能按命令执行,所以遇到解释不了的情况,便粗暴而强硬的执行,所有通知到的住户,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动身启程。 他们等不了明天一起出城,上百万的居民,要一起去云阳郡,还不知会拉上多长的队伍。 一些人便哭天抹泪,不愿意背井离乡,收拾东西便拖拖拉拉。 但其实那些衙役和士卒也没有时间监视着他们尽快离开,要通知的人太多,一遍下来,就要一两个时辰,然后再回来查看一遍,动身的人依旧很少。 对此,这些衙役和士卒也没有太多的办法,甚至看到那些跪在自己前面苦苦哀求的老弱妇孺,他们也起了恻隐之心。 于是不少衙役就将云烨要求,就算不能去往云阳郡,也要离开云东城,躲到城外去的话放了出去,于是大部分人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一个条件。 离城几十里,一天都能跑一个来回,比起背井离乡去往云阳郡,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也导致了第二天云烨他们离开的时候,去往云阳郡的百姓不到三十万。 也因为如此,所以云烨他们没有被毒王追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 就在王显和许方他们安排着百姓撤离的时候,与云东城隔岸相对的青衣城里,冰冷的洪水渐渐淹没了整座城池,也淹没了那些被困在城里的人。 整个城市都在哀嚎中抽搐哭泣,渐渐的变得声不可闻。 绝大部分的人都被冻死在洪水之中,只有少部分的还在少数几座没有被淹到的二楼,或者楼顶苟延残喘。 恐惧着,哭泣着,茫然四望,都是飘在水中的尸体。 寒冷之中,他们找不到出路。 大部分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活下去的希望就近在咫尺,却在这种时候,突然发生这种滔天大祸。 辛苦逃亡半年之后,终于可以活下去,却在逃出生天的前一刻,被意想不到的灾难断送了全部的希望。 他们绝大多数的人,就算清楚城外驻地之中,二十万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的恐惧,却也依然不知道,恐惧究竟来自于何方。 他们身上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湿透的,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只能瑟瑟发抖的坐在、趴在房顶之上,看着那些不愿冻死在城里的人在水里浮浮沉沉,却终究没能坚持游出多远。 他们便恐惧的不敢再下去,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儿,这样冰冷的洪水之中,人很快就会被冻僵。他们绝对逃不出去。 他们便只能绝望的看着城外,碎碎念叨着希望在城外战斗的‘鬼王’能战胜那个他们不知道的敌人,再一次带领他们逃出苦海。 可是,他们这一次终究是失望了。 天越来越亮,他们的身体也越来越冷,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那个从未让他们失望的鬼王终于没有再次出现。 他们死了,死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洪水之中。 死在对鬼王的希望与绝望交错之中。 冻成了一具坚硬的雕塑。 然后滑落进已经平缓了许多的洪水里,飘飘荡荡的,在青衣城的房顶之间撞来撞去。 就算死去了,还是被不停的‘碰头’。 处理完逃到城外的那些人的尸体的黑衣人也不着急进来处理城里还没有死的那些‘漏网之鱼’。 他们站在木筏上,将那些尸体再次扔回城里。 那些毒尸也飘荡在洪水之中,也需要他们把这些毒尸统统扔进去。 这是一个大工程,他们并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还未死,但终将死去的‘饿鬼’。 而青衣城南面数十里开外,莫问与余人的厮杀也进入了最后的尾声。 第六十就章两座城池,生死之间 与周国的城市布局不同,大周的城市发展从建国之初开始区分贵族与平民的‘国宅’与‘闾里’的‘闾坊’制度,在一千五百年前东迁之后,发展成为了‘井’字型的‘里坊’制度,里坊之间,有坊墙隔断,到现在经历了一千五百年的发展,也不过是在里坊之间,划出了‘东市’和‘西市’,坊门开闭都有一定的时间。 宛州就是这样的布局,大周的城市,包括莫问他们居住过的清河城、青衣城都是如此。所以莫问他们百万饿鬼才可以分为若干个小队,每队都有一个头领,分开住在城市的各个‘里坊’之中。 其他的天下诸国,大部分也都是采用如此的布局。 平国、宁国、景国,乃至江国、祁国都是如此。 唯有儒教治国,商业发达的宁国掀了坊墙,实行了‘街坊’制度,在街坊间设有‘厢’,管理着街坊。 而云国在立国之后,云王任用儒家的贺礼为相,学习宁国的制度,也取消了坊墙。 但云国才建国十七年,好多地方,变革仍未触及,坊墙也尚未掀倒。 所以云国的城市布局尤为混乱,属于‘里坊’与‘街坊’并存的形式。 而处在云国与周国边境处的云东城,更加是这种混乱的集中体现。 他面对一部分周国的商人,所以掀翻了一部分的坊墙,但是因为商人不多,坊墙也只掀了一半左右。 所以云东城同时存在了两种形状的街坊。 王显与许方将军很快的行动起来,一对对衙役和士卒四处出发,冲向云东城各个街坊,先通知坊里的‘里正’和‘坊正’,然后与坊里的人一起挨家挨户的通知所有的人,让他们尽快准备撤离。 云东城大部分的人都听说过‘毒王’,平日说起来,也总是说‘这个人嘛,坏得很,恐怖得很,是个大魔头’之类的话,但其实,当时毒王到达云河岸边的时候,并没有进入云东城,而是从山里绕城而过,所以哪怕毒王当初‘死于’云东城,他们也并没有见过毒王,更不知道毒王的恐怖。 此时王显要他们离开,大部分人都觉得为难,犹豫着说:“可不可以不离开,当初毒王经过我们云东城的时候,不也没有死人吗?” 也有人提出疑问:“不就是毒王吗,当初他就被大王杀死了,怎么还会出现?” 更有人口出狂言:“不就是毒王吗,我看也不见得有多厉害,我们云东城,上百万人,几万大军在这里,难道还怕毒王一个人吗?” 面对这样的质疑,坊正和县衙的衙役觉得十分为难,他们不是云烨、王显和许方这样的人,就算听说过毒王,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似是而非。 此刻因为一个人,世子就要让他们撤离,他们总觉得小题大做。 不仅仅是百姓,就算是这些衙役和坊正,也不见得愿意离开。 幸好王显和许方下的是死命令,这些衙役和士卒都只能按命令执行,所以遇到解释不了的情况,便粗暴而强硬的执行,所有通知到的住户,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动身启程。 他们等不了明天一起出城,上百万的居民,要一起去云阳郡,还不知会拉上多长的队伍。 一些人便哭天抹泪,不愿意背井离乡,收拾东西便拖拖拉拉。 但其实那些衙役和士卒也没有时间监视着他们尽快离开,要通知的人太多,一遍下来,就要一两个时辰,然后再回来查看一遍,动身的人依旧很少。 对此,这些衙役和士卒也没有太多的办法,甚至看到那些跪在自己前面苦苦哀求的老弱妇孺,他们也起了恻隐之心。 于是不少衙役就将云烨要求,就算不能去往云阳郡,也要离开云东城,躲到城外去的话放了出去,于是大部分人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一个条件。 离城几十里,一天都能跑一个来回,比起背井离乡去往云阳郡,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也导致了第二天云烨他们离开的时候,去往云阳郡的百姓不到三十万。 也因为如此,所以云烨他们没有被毒王追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 就在王显和许方他们安排着百姓撤离的时候,与云东城隔岸相对的青衣城里,冰冷的洪水渐渐淹没了整座城池,也淹没了那些被困在城里的人。 整个城市都在哀嚎中抽搐哭泣,渐渐的变得声不可闻。 绝大部分的人都被冻死在洪水之中,只有少部分的还在少数几座没有被淹到的二楼,或者楼顶苟延残喘。 恐惧着,哭泣着,茫然四望,都是飘在水中的尸体。 寒冷之中,他们找不到出路。 大部分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活下去的希望就近在咫尺,却在这种时候,突然发生这种滔天大祸。 辛苦逃亡半年之后,终于可以活下去,却在逃出生天的前一刻,被意想不到的灾难断送了全部的希望。 他们绝大多数的人,就算清楚城外驻地之中,二十万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的恐惧,却也依然不知道,恐惧究竟来自于何方。 他们身上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湿透的,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只能瑟瑟发抖的坐在、趴在房顶之上,看着那些不愿冻死在城里的人在水里浮浮沉沉,却终究没能坚持游出多远。 他们便恐惧的不敢再下去,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儿,这样冰冷的洪水之中,人很快就会被冻僵。他们绝对逃不出去。 他们便只能绝望的看着城外,碎碎念叨着希望在城外战斗的‘鬼王’能战胜那个他们不知道的敌人,再一次带领他们逃出苦海。 可是,他们这一次终究是失望了。 天越来越亮,他们的身体也越来越冷,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那个从未让他们失望的鬼王终于没有再次出现。 他们死了,死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洪水之中。 死在对鬼王的希望与绝望交错之中。 冻成了一具坚硬的雕塑。 然后滑落进已经平缓了许多的洪水里,飘飘荡荡的,在青衣城的房顶之间撞来撞去。 就算死去了,还是被不停的‘碰头’。 处理完逃到城外的那些人的尸体的黑衣人也不着急进来处理城里还没有死的那些‘漏网之鱼’。 他们站在木筏上,将那些尸体再次扔回城里。 那些毒尸也飘荡在洪水之中,也需要他们把这些毒尸统统扔进去。 这是一个大工程,他们并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还未死,但终将死去的‘饿鬼’。 而青衣城南面数十里开外,莫问与余人的厮杀也进入了最后的尾声。 第七十章何惜一死 莫问的结局,写了好几个开头,写不出感觉来。今晚会写出来的,虽然可能有些晚。。 第七十一章临战突破 莫问背水而立,身前是两位难以抗衡的敌人,身后是冰冷的河水。 天地之间,鹅毛大雪张狂肆意的翻飞,凄厉的北风呼啸,如同鬼神的哭泣呜咽。 莫问鼓起几近枯竭的内力,悲愤冲天的看着前面的敌人。 内力在他的身体周围鼓荡,卷起了将要坠地的雪花。 他是一个英雄啊,锄强扶弱的英雄,这半年来,他千辛万苦,终于将百万灾民带到了青衣城,却因为这些忽然出现的恶魔,百万灾民,尽皆葬身于此。 他做了所有的努力,却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秦谊、秦武,也死在此地。 他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愤恨。 如果能拼个同归于尽,他也愿意毫不犹豫的与这些人抱着一起死。 但是,他杀不了这些人。 秦谊秦武已经死了,他一个人,对抗不了毒王在内的两个三境的强者。 求死从来不是武者的目的,所以他选择离开,离开,至少还有报仇的机会。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父亲,一个感觉亏欠儿子良多的父亲。 儿子刚成年,如果他就把他一个人丢下,如何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 但没想到,儿子也没能逃脱。 他没有怀疑黑衣人的话,因为追杀莫离和田进他们的杀手都是二境巅峰,二境后期的田进已经死了,二境初期的儿子,怎么可能还有机会逃出去? 他是如此的悲愤,如此的心痛。 百万饿鬼没有侵犯任何人的利益啊,他们只是想要去云国,想要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放过他们,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为什么儿子会死,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跟着自己,行走江湖,做的都是行侠仗义的好事,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死在这些凶残的恶魔手里? 为什么天下百姓想要活下去都如此的艰难? 为什么恶人会这样的多? 为何毒王这样的恶魔,还能‘死而复活’? 他身上的内力鼓动越来越强烈,身体周围的雪花,随着四处翻飞,越发的激昂滂湃,身后的河水,浪潮越发宏大,天地间的寒风,越发的凄厉悲凉。 前方的余人面色凝重起来,真元提升,想要动手,阻止莫问的气势攀升。 旁边的毒王却越发的欣喜起来,他双眼发光的看着气势越来越强的莫问,一边嫌烦的警告余人:“你要是敢现在动手,老子就先拧下你的狗头。” 余人不敢再动,他为难的看着徐渭,道:“他在突破。” 第三境初期的莫问已经如此难缠,如果让他突破到了第三境中期,那将会有多可怕? 毒王不耐烦的道:“老子又不瞎,看不见他在突破吗?” 他盯着莫问的身影,就像吃货看见了完美的红烧肉,眼中的渴望几乎要流淌出来。 他说:“这是因为极度悲愤而突破的。这样的材料,前所未有啊。老夫或许可以炼制出一具完美的金甲铜尸。” 余人立即打了个寒颤,别看先前毒王拿出的三具铜尸,没几下就被莫问都给切了。但是他知道铜尸的恐怖,像他这样力量比不上莫问的人,甚至连铜尸的防御都不容易突破,更不用说直接斩杀。 只是铜尸,就已经如此恐怖,那么比铜尸更加厉害的‘金甲铜尸’又该会恐怖到什么样的地步? 他不敢出声了,他知道毒王对炼制铜尸的好材料的渴望。如果敢毁坏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好材料,不要说他,就算是南岐过来,毒王都可能要先干南岐一顿。 莫问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身体周围的雪花围绕着他急速翻飞,就像一个巨茧。 他丹田之中,已经接近枯竭的内力又重新充沛起来,身上发黑的伤口流出黑色的毒血,周围的肌肤也逐渐恢复本色。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莫问已经完全被大雪包裹,雪球也停止了转动,但里面的气势却越来越强。 外面的毒王反而紧张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利突破的,要是莫问没有顺利突破到第三境中期,那岂不是毁了一块完美的材料? 余人在旁边紧张的看着,有些无语。 这天下,除了脑袋里有包的毒王,谁会担心自己的敌人会突破失败,没有变得更强? 但面对毒王这样恐怖的存在,他不敢表达什么意见。 终于,似乎‘啵’的一个声音传来,天地间似乎连风雪也停顿了那么一个刹那,然后只见这个巨大的雪球里,无数刀光从四面八方透了出来。 一声更为清晰的‘碰’的声响传来,雪球瞬间坍塌,却没有堆积起来,而是消融在刀光之中。 刀气疯狂肆意的朝着四面八方涌了出去,就连余人他们脚下厚实的冰块也迅速消融。 片刻之间,以莫问为中心,方圆数里,冰消瓦解。 就连云河之水,也被莫问的刀气所压制,只有细小的波纹不断的激荡。 就连天空中呼啸的雪花都进不了莫问的刀气范围。 毒王他们真元护体,抵挡着莫问突破所散发出来的刀气。 那个第二境巅峰的杀手却颇为吃力的步步后退。 余人吃了一惊,突破第三境中期的情况,他见过不少,但能有莫问这般威势,却寥寥可数,就算是突破道第三境后期的,也很少能与之相比。 他心中有些沉重。 如果今天,莫问不死,那么恐怕整个十二楼,往后都会不得安生。 旁边的毒王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看样子似乎恨不得冲上去抱着莫问啃上两口。 这么完美的材料,百年难遇啊。 莫问须发张扬,就这么闭着眼睛凌空站在水面上。 忽然,他的眼睛猛然张开,漫天的刀气瞬间收敛到了极致,从他的眼睛之中冒了出来,余人和毒王的真元护罩上,犹如被两柄长刀劈中,光华流转不已。 此时,天地间的风雪,还有数里之内的水面才从莫问刀气的压迫中苏醒,以一种更加猛烈的姿态挤满了这片空间。 远处的莫问便在这漫天风雪的惊涛骇浪中,踏浪而来。 第七十二章刀光万里断云河 “生平立志斩妖魔!” 莫问漫吟着斩妖除魔的诗句,声音之中,带着一丝追忆,追忆曾经年少,梦想锄强扶弱,杀尽恶人。 刀还提在手中,但刀气却已经在身体周围弥漫开来,似乎将他周围所有的光芒都吸收进去,让他整个人在行走之中,渐渐的模糊起来。 在余人等人看来,莫问渐渐化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朝着自己走来。 这是莫问突破第三境中期的时候,领悟出来的新的神通。 他的神通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在原有的神通之上,更进一步的提升,而是完完全全的抛弃了过往,领悟出了一种几乎完全相反,但却更为霸道的神通。 他在行走之中,没有走出几步,就连刀气的属性似乎都已发生了改变,变成了黑色。 这是因为他的神魂已经发生了转变,不再像原来一样光明无暇,而只剩下纯粹的绝望与仇恨。 对毒王,对余人,对所有参与残杀青衣城灾民的仇恨。 神魂的转变会影响神通的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武道第三境被称为炼魂境的原因。 神与刀合,方有神通。 神魂有损,神通有变。 此刻,他是地狱归来的复仇使者。 若是在他第一式神通之中,这样的感觉还不太明显的话,那么第二式的神通里面,就已经完全表露无疑。 “妖魔无尽奈若何!” 此句一出,先前游荡在身体周围的刀气猛然狂暴起来,形成了一个数十丈的刀域,无数黑色的刀气在刀域之中,狂暴流转,似乎天地之间,全是杀之不尽的妖魔鬼怪。 妖魔啊……如此的多,数十年来,我斩杀无数,但妖魔的数量却似乎从来没有一点减少。 妖魔如此的多,杀之不尽,斩之不绝,我能怎么办呢? 刀域中的刀气,四处流转,似乎茫然四顾,如同妖魔太多,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此时,莫问的气势已经超出了先前最后一式‘云收便有神龙现’的神通,但是他依旧没有着急出手,这样的神通,依旧斩不了三境巅峰的毒王。 他不出手,一旁的余人却已经忍不住,他低喝一声,朝着莫问冲了过来。 他是第三境中期的道家真人,擅长的是偷袭,讲究的是无声无息,一招致命。 这样的人,可以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也狠辣。 但是这是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他们只会选择不出手,或者是一击不中,远游千里的策略。 面对莫问越来越强的气势,他怕自己再不出手,便彻底没了出手的勇气。 因为,莫问的气势,甚至已经超过了他全盛时期。 这一次,毒王没有阻止,他也想知道,莫问此刻,究竟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余人冲了上来,手中两柄短剑之上,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带着一种冷冽肃杀,无坚不摧的气息。 临近莫问的刀域,双剑一挥,两道银白色的真元从双剑之上划出,划破莫问的刀域,朝着刀域的最中心飞速的接近。 因为剑气的突入,搅乱了刀域之中,刀气运转的秩序。 所有狂暴的刀气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朝着突入刀域的两道剑气,还有跟在剑气之后,冲进来的余人冲去。 有刀光在剑气之下消散,但更多的刀气却涌了上来,无数刀光就像无数把钢刀劈过,两道剑气迅速的消磨。 余人朝着莫问的方向飞速的前进,手中短剑不断翻飞,剑气不断挥洒,不断消耗着莫问刀域中的刀光。 他终于接近了刀域最中心的莫问,随手两道剑气劈散从两边涌来的刀光,他低喝一声,真元爆涌,整个人身上,浮现出一条巨蟒的影子。 这是他的真灵,只是几乎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但蛇性冰冷,最擅长寻找时机,一击致命。与他杀手的身份,格外融合。 他能成为十二楼的王牌杀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巨蟒浮现,他整个人似乎也变成了一条蛇,手中两柄短剑,就是他口中的两颗毒牙。 “腾蛇剑法。” 他身体匍匐,猛然朝着莫问扑去,整个人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围绕着莫问,锋利的短剑不断围绕着莫问刺过去,他的身影,在莫问周围拖成了一条巨蟒的样子,剑光无数,想要剿杀莫问。 莫问还在朝前行走着,身体周围三丈的范围内,无数更加凝聚的刀光护住了自身,就算面对余人全力一击的剿杀,他都没有丝毫停下脚步脚步的意思。 他口中念着,周围的刀气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妻儿无辜枉做鬼。” 这是他神通的第三式,在余人刀气压制之中,所有的刀光急剧的颤动起来,发出悲泣一般的低鸣。 我莫问,从小加入老刀堂,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无数,但却护不住自己的妻儿,让他们无辜惨死。 一种无比愤恨、悲凉、而又自责的情绪喷涌而出。 苍天为何如此不公,让好人受尽所有的苦难,而坏人则可以畅快逍遥? 他又自责,自责自己心中,从来只有自己的江湖,只有行侠仗义,没能好好照顾好妻子,没能好好照顾好儿子。 他的心在一阵一阵的抽搐,这样的疼痛,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扭曲起来。 他的心中,豪情不再,只剩悲凉。 妻儿不在,他已是漂泊无依的游魂。 刀域之中,刀光颤动,震碎余人所有的剑气。 一切的攻击都没见效,余人的心中紧了起来,莫问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此时,他已围绕着莫问转了几圈,朝着他不知递出了多少剑。 但莫问都还没出手,只是气势的凝聚,提升,就挡下了他所有的攻击。 他来到了莫问的头顶,咬着牙,猛然跃起,双手短剑,朝着莫问的头顶全力刺下。 缠绕莫问的巨蟒还未消散,此刻的余人,就像巨蛇,高高的扬起头颅,朝着莫问的头颅扑了下来。 莫问依旧没有出刀。 “白骨如山泪婆娑。” 他的四式的神通展现出来,无尽在颤抖低吟的刀光忽然间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从半空中缓缓坠落,堆积在他的周围,就像是累累的白骨。 莫问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英雄无泪,只是因为还未断肠。 若是断肠,泪洒青岗。 这半年来,他付出了所有,做了一切努力,亲眼看到无数人死在自己的眼前,本来以为这百万饿鬼,可以逃出生天。 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所有人都死在了洪水里,死在了阴谋之中,死在了毒王这些恶魔的手下。 白骨如山,泪雨滂沱。 余人的双剑接触到了莫问周围,堆积起来的刀气,一些刀气溃散,像是白骨碎裂从‘骨山’上掉落下来。 无尽反震的力量从破碎的刀气中传了过来,震得余人双手发麻,就算是手中锋利无比的双剑,也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缺口。 那些崩碎的‘白骨’碎屑从他的周围射出,穿透了巨蟒的身体,打在了余人的护罩上,荡出一片片涟漪。 余人咬牙挺近,他不能放弃。 莫问现在只是用出四式神通,还没有真正朝着自己动手,只凭气势就已经完全压过了自己,那如果让他将所有神通展示出来,真正动手的时候,自己拿什么抵挡? 虽然旁边还有一个毒王压阵,但如果……万一连毒王也留不下莫问的话,最后受罚的,也只有自己。 余人从上往下扑过来,本来就是头下脚上的姿势,此刻,他真元护体,整个人飞快的旋转起来,两柄短剑,就像是两柄锋利的钻头,凿进了那刀气堆积成的‘骨山’之中。 但他才凿进去丈许的距离,‘骨山’便忽然垮塌。 当然不是被他凿塌的,他离着莫问还有两丈的距离。 是莫问用出了第五式的神通。 “路到穷途何惜死?” ‘骨山’忽然垮塌,在莫问脚下形成了一个断崖。 妻儿已死,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从断崖处,无尽的狂风吹来,都是透着黑色的刀芒。 余人周围的刀气不但没有变少,反而前所未有的迅捷、前所未有的猛烈。 余人来不及反应,只得努力的运转真元,将护罩加到最厚。 刀气形成的狂风劈在他的护照之上,护罩直接被劈得凹陷进去。 他整个人便被‘狂风’吹着,飞出数里之外。 莫问的脚步却丝毫未停,他踩在断崖边上,一步垮了过去,像是跳崖自尽一样。 但他当然不会自尽。 他只是‘何惜一死’。 妻儿已死,百万饿鬼正在死去,他们的尸骨,将堆积成白骨累累的山丘。 事已至此,他自己又何惜一死呢? 他于绝境之中突破,不为求生,只为复仇,只为求死。 事情到了现在,死,对他来说,或许才是一种解脱。 人活着,总要追寻一种意义。 他曾经的意义是行侠仗义,现在唯一活着的意义,恐怕就是复仇。 不能复仇,活着也不过是一具日夜被仇恨所折磨的行尸走肉。 他踏空而行,朝着毒王的方向快速的接近,断崖留在了身后,渐渐消散。 “苍生悲唱鬼神歌。” 苍生在哀嚎啊,而高高在上的‘鬼神’却在放歌。 世间是如此的荒唐,好人受难,恶人享福。 但他已不问为何,不问凭什么。 他的心已经死了,苍天无眼,问之何用? 刀气从他身上,肆无忌惮的狂乱的吹着,带着一种苍生的悲泣,带着一种鬼神张狂炫耀的狂笑。 他已经接近毒王一里的范围,须发飞扬,衣衫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他放声怒吼。 “如能证得屠神道。” 刀域之中的刀气狂暴无匹的朝着四面八方涌去,云河之上,被刀气掀起惊涛骇浪的波澜。 那些在刀域之中,隐约狂笑的鬼神,现出一个个黑色的虚影,然后被狂暴的刀气劈中,惨叫着烟消云散。 这一瞬间,莫问的气势已经到达了巅峰,刀气翻涌中,天地变色。 如果我能够屠神……证道。突破到武者第四境归元境,成为天下间的武神。 那我将拔刀,替这天下苍生,问问高高在上的鬼神,你为何猖狂至此。 所以他便扬起了一直拖在身后的长刀,遥指毒王。 毒王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鬼神。 他刚才一直没有出手,就连对余人的疯狂进攻,也只是凭借刀域反击。 他就是为了积蓄所有的力量,就是为了向第三境巅峰的毒王,斩出这一刀。 他手中的刀劈了下去,在离着毒王还是上百丈的地方,没有刀气流转,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一刀,以一种看起来有些缓慢的速度,朝着身前劈下。 长刀之前,是空无一人的水面。 百丈开外,是无尽欢喜之中,带着无尽凝重的毒王。 欢喜是因为莫问的强大出乎他的预料,那么作为炼尸材料的完美程度,也就超出他的预期。 凝重也是因为,莫问的强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毒王大喝一声,吃过丹药之后,基本已经完全恢复的真元疯狂涌出,形成一个护罩,护住自身。 然后开始疯狂逃窜。 他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尽量的远离莫问。 而是不停的转换方向,躲避莫问的刀锋。 随着莫问手中的长刀斩下,莫问的长刀之前,无尽的刀气疯狂凝聚,在天地之中,凝聚出一柄长达万丈的大刀。 刀柄握在莫问手中,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威势,斩破了云层,朝着疯狂逃窜的毒王劈了下来。 毒王转换方向,来到莫问的后方。 但万丈刀光还是朝着他斩了下来。 莫问的这一刀,附上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的精神牢牢的锁住了毒王,所以任他逃到任何方向,刀气都能朝着他劈下来。 他说:“刀光万里断云河。” 莫问的刀气还没有落在水面上,纵横数十里的云河水面就被刀气的压迫,朝着两边分开来。 那些河面上的浮冰在刀气的压迫下,纷纷消融。 从上游流下来的水被刀气所阻,向后翻起,掀起了惊天浪涛。 就算没有被莫问刀气锁定的余人都在莫问这一刀之前,骇然失色,真元护住自身,疯狂朝着远离毒王的方向逃了出去。 而那个杀了田进的杀手,甚至来不及逃,就被一些逸散出来的刀气吹过,化成一些血沫,飘向远方。 毒王终于失色,就算是第三境的巅峰的武者,都很少有人能斩出莫问这样一刀。 他怪叫一声,飞快的掏出一个养尸袋,带着有些肉痛的神色,丢出一具身体上刻有一些金色符文的半成品的‘金甲铜尸’挡在身后。 自己则继续转换着方向,在云河之上,亡命狂奔。 这便是一个真正的武者的恐怖,真正的厮杀无敌。 毒王抛出的金甲铜尸嘶吼一声,朝着莫问的刀气飞身撞了上来。 莫问的刀气从金甲铜尸身上,一斩而下,金甲铜尸无声无息的分成两半,落入水中。莫问的刀气,落下的速度也慢了一丝。 但也就因为慢了这一丝,莫问的刀气贴着毒王逃窜的身影斩落。 毒王被砸入水中。 莫问的刀光撕裂了云河,直达云河的底部。 云河水断。 露出河底的泥沙。 惊涛骇浪,翻起数百丈,然后才有猛然的砸落下来,搅起河底无尽的泥沙。 毒王从水中钻了出来,脸色惨白。 他飘在河面上,心有余悸的看着远处的莫问。 他还是低估了莫问,以至于损失了一具金甲铜尸不说,甚至差点身受重伤。 莫问看着毒王落汤鸡一般的身影,凄凉的笑了一下。 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精气神,再没有余力,斩出第二刀了。 苍天无眼,竟然让毒王再次逃脱。 他抬头看了一眼被刀气撕破的云层,有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他的身上,落在还在翻涌激荡的水面之上。 他闭上了眼睛,朝着水面摔落。 手中的长刀发出一丝哀鸣,断成数节,落入河水之中。 莫问也砸在了水面上,向下沉去。 毒王这才惊喜的冲过来,从水中把莫问捞了出来。 莫问已经经脉枯竭,气绝而死。 一代鬼王,陨落云河。 被撕裂的云层再次合拢,飘飘洒洒的大雪,下得更加的起劲。 漫天呼啸的狂风,越发凄厉的嘶吼。 天地之间,只剩悲凉。 毒王双眼发光的看着莫问的尸体——这一次,赚翻了。 云河对岸,心中有感的云烨、莫离冲出房门,抬头仰望。 见到一柄带着绝望气息的万丈长刀从天空劈下来。 他们怀着一种期盼,奔到云河岸边,等待。 等待着他们心中的英雄,斩杀恶魔之后,平安归来。 风声呼啸,雪花落满身。 长久的等待之后,终究没看见归人的身影。 也没有能再次看见,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刀。 莫离的泪珠在脸上冻成冰晶摔落在地。 他们终究是失望了。 天色将晚,英雄未归。 一个老太监上前一步,提醒他的主子云烨:“世子,天黑了,我们回吧。” 云烨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莫离说道:“走吧,莫舵主他……他或许没事。” 说出的话,他自己都不信。 莫离抹了一把眼泪,看着云河对岸,眼中是刻骨的仇恨。 他说:“终有一日,我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不知他说的是毒王还有黑衣杀手,还是对岸的周国。 云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劝慰。 ………… 生平立志斩妖魔 妖魔无尽奈若何 妻儿无辜枉做鬼 白骨如山泪婆娑 路到穷途何惜死 苍生悲唱鬼神歌 若能证得屠神道 刀光万里断云河 第七十三章四王子 云州,云国都城。 与宛州一千五百年的繁华相比,因为靠近沙洲,云州的一切总是显得灰蒙蒙的,没有一个国都的繁华与雍容。 更因为十七年前,掀翻了坊墙,街道两旁,都是开窗的门户,所以也缺少了一种贵贱有序的森严。 但也因此,街道上总是充满了说话吵闹的声音,让人感受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天色将明,十三岁的四王子云图在侍女小红的服侍下,规规矩矩的穿好衣服,简单的吃过早餐之后,走进书房,规规矩矩的等待着老师的到来。 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谁能想到,半年前,他还是一个到处与人打架,做事莽撞无礼的‘野孩子’? 过了片刻,儒家的子仪先生走进来,看见坐在位子上,认真复习的云图,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一天新的功课。 两个时辰之后,一天的功课结束,先生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不懂,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便满意的踱着步离开了。 子仪心中颇为得意,半年前,听说要给到处惹是生非的四王子教授儒家学问之时,谁不是带着一种同情的心理看着自己,甚至都有人开了盘口,预测自己能在进入王府之后,几天会被赶出来。 可是,现在大半年过去了,自己非但没有被赶出去,还把曾经野性难驯的四王子,调教成了现在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就算是大王,也曾两次夸奖自己。 现在,从王府走出去,谁不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自己? 子仪先生颇为自得的跨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恭敬肃立,目送自己离开的云图,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学生,更为满意。 先生离开之后,又看了一刻钟的书,将今天所有先生讲过的内容又过了一遍之后,时间刚过辰时。 云图起身,又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侍女小红一起,乘车进宫请安。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云图下车,小红递上腰牌,云图站在原地,极有耐心的等着。 侍卫验过腰牌无错,恭敬的将腰牌还了回来。 云图微微颔首示意,带着小红不疾不徐的走进了宫城。 待两人走远之后,刚才查验腰牌的守卫看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的对着同伴夸赞道:“这四王子,还真是变样了。今天比昨天,看起来又更文雅了不少啊。” 旁边的同伴也搭话道:“就是,特别是我昨天没来,才五日没见到四王子,看着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旁边的长官低声呵斥道:“背后议论王子,还想不想活了。” 两位侍卫这才立正站好,目光还在云图的背上流连了片刻。 莫问进到宫中,此刻云王还在早朝,他自然是先去王后那里问安。 来到平阳宫门口,那些宫女行礼问安,把云图请进宫里,一面有人引导着云图进去,一面有人先疾步赶去禀报。 云图便一直温和的笑着,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 来到椒房宫门口,王后的贴身侍女春兰已经等在门口,春兰行礼问安之后,云图也弯腰还礼。 宫女起身,笑道:“王后请公子进去呢。” 云图笑道:“谢谢姑姑。” 他回头朝着小红点头笑了一下,示意她在此等候,自己则跟在兰姑姑的身后,走进了椒房殿。 排排的宫女朝着他行礼,把他让入了里间。 王后正在喝茶,看见云图进来,脸上连表情也没有。 云图依旧微笑着,等王后喝了茶,放下了茶杯,他才恭敬的行礼。 “拜见母后。” 王后这才转过脸,看着他,懒懒的说道:“起来吧,难为你也天天来请安。” 云图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又对着王后,笑着说道:“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王后看着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如同看见了自己的大儿子——云烨,年少些的时候。 这让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转瞬之间,看清了云图的面容,温柔便又化作了一丝恼怒。 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远在千里之外,而这惹人厌的东西却天天出现在自己眼前。 看着云图脸上的微笑,她带着一丝厌恶的说道:“好了,安你也请过了,去看你亲生母亲吧。” 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 云图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儿臣告退。” 他后退着出了里间,又才直起身子,转身走出了椒房殿。 懂得察言观色的宫女们看出了王后的不高兴,都不敢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四王子。 云图跨出椒房殿的时候,正面迎到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大跨步走了进来,板着一张脸,带着一种高贵的傲气。 云图躬身行礼:“见过王兄。”(嗯嗯,历史上,一般场合,都不叫父皇、母后、皇兄之类的称呼的。但似乎大家都习惯这样,所以本书中,也就这样叫了。) 来人正是王后的第二个亲生儿子,云图的三哥云琅。 此外,云图还有一个大哥云铮,是云战取代秦国之前,与秦国公主所生的长子。 当时自然是嫡长子。 可惜,后来,云王代秦自立,于平国联姻,娶了平国长公主,也就是现在的王后,生下了现在的云王世子云烨,和三王子云琅。 原来的嫡长子自然变成了庶长子。 云琅迎面看见云图朝自己行礼,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朝着云图点了一下头,用鼻子淡淡的应了一声‘嗯’,大跨步的从弯着腰的云图身边走过。 云图笑着,直起身,带着一旁的小红走出了平阳宫。 这才去往自己的亲生母亲——向长使那里请安。 带着小红,跨入守心殿,云图脸上反而没有了笑容,他只是恭敬的朝着自己的母亲问安。 坐在软塌上的向长使看着他冷笑道:“在别人那里,尚且能满面笑容的讨好,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倒像是见了陌生人一样。” 向长使身边的侍女慧儿朝着云图打眼色,守在门边的小红也有些紧张的盯着云图的背影。 云图用目光朝着慧儿稍微示意,直起身,看着自己的母亲,颇为无奈的道:“母亲,儿子已经不再是半年前的儿子了。” 向长使闻言,越发气愤起来,挥手扫落了矮几上的茶碗,指着云图骂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半年前的你了,半年前,你对那些人可从没有过笑脸。” 说道这里,她讽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冷笑道:“怎么,现在得了别人像施舍狗一样,施舍的一丁点好处,就忙着去讨好人家了。转过头来,嫌弃我这个奴隶出生的母亲,丢了你的脸,让你一出生,也就背上一个奴隶的身份?” 话一出口,不要说云图,就算慧儿和小红都变了脸色,担心的看着云图。 慧儿是从平国一直跟着向长使嫁到云国的,有心想要劝一下愤怒的向长使,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图却没有恼怒,只是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道:“娘,难道你要我像原来一样,浑浑噩噩的。那样就能长你的脸了吗?” 盛怒的向长使噎了一下,梗着脖子叫道:“那也比养了个连娘都不认的白眼狼要强。” 慧儿上来扶着向长使的手臂,劝道:“长使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就不怕伤了公子的心?” 她扶着向长使坐回软榻上,接着说道:“公子这半年来,有多少长进?” “这满朝文武,有谁不夸赞的?” “就算是大王,也都垮了好多回。” “长使也都常常更我说,公子给你涨了好多脸。怎么现在就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向长使说出那句话之后,也颇为后悔,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但看着云图脸上,依旧只有无奈的表情,心中被压下去的怒火又猛然蹿了起来,她冷笑着说道:“伤心……他哪里有心,完全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下,连慧姑都不知该怎么劝了。 云图的眼神,也黯然了一下,道:“父王就要下朝了,儿子先去父王那里请了安,再回来向母亲请罪。” 他说着,施礼退下。 向长使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手指指着,半天之后,才对着慧姑哭了起来,道:“你看看,这哪里还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子?” 慧姑叹了口气,她替云图难过,又为向长使可怜。 第七十四章宫中琐事 出了守心殿,小红跟在云图背后,小声的叫了一声:“公子……” 云图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她扬着小脸,看着自己的主子,欲言又止。 她心里为云图感到难过,却又不知该怎么劝慰。 这么伤人心的话,若是出自外人之口,按着主子现在的性子,或许就当被随风吹去了,但这些话却是从自己的亲生母亲口中骂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此时,该有多么的伤心,多么的难过。 但也偏偏是主子的母亲,她想替主子骂回去都不可以。 云图看着自己的小侍女,皱成一团几乎就要哭出来的小的脸,似乎比自己还要难过。 不知怎么,心情就好了很多。 他柔声说道:“好了,不要难过了。母亲也就只是嘴上厉害一些罢了,她不是真有心骂我的。” 小红这下才真的要忍不住哭出来,她说:“我知道,可是……可是,见到公子被骂,我还是难过。” 这下,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云图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他说:“好了,别难过了。不然被别人看见,又该管教你了。” 宫里规矩森严,特别是那些管规矩的姑姑,简直比大魔王还恐怖。 小红闻言,立即忍住了哽咽,还吸了吸鼻子,眼睛警惕的瞟着四周,生怕真的那哪个角落里就跳出两个老宫女来责罚自己。 她小脸圆圆的,两只眼睛也圆圆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云图有些忍俊不禁,抬手在她红彤彤的小脸上掐了一把,笑道:“知道怕了吧。” 终究是小孩子呢,虽然这半年来,都是她基本照顾了自己的起居,可仔细算起来,她将近比自己还要小一岁。 从守心殿追出来的慧姑看见主仆两人的动作,远远地仔细打量了一遍小红,心中忍不住想到:“怪不得半年前,四王子愿意为她闹出这么大的事。” 她心中感叹着小红的好命,一面不动声色的加重了脚步。 这所有的心思,不过几步之间,便已经调整过来。 见到主仆两人看了过来,她稍稍加快脚步,脸上带着一种歉然,走到云图面前,道:“公子你也不要怪长使,她……” 她说到这里,朝着守心殿看了一眼,然后又才回过头看着云图,道:“长使其实在宫里也很难。她并不是真的生公子的气,只是出了公子,没地撒罢了。” 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小红听得懵懵懂懂,但在宫里生活了多年的云图怎会不明白慧姑话中所指? 他重新恢复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样子,道:“姑姑何需多心,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 他看着守心殿的门口,门后似乎有人影闪过。 他收回目光,接着说道:“半年前,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些,才搬了出去。” “我只心疼母亲,我能搬出去,她却还要在这里熬着。” 他话语真诚,神色中也带着一抹悲伤。 慧姑也被感动,道:“有公子这番话,长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红着眼睛说道:“只希望公子能出人头地,早些封藩,到时候,长使或许也能跟着公子出去,享几年的福。” 云图说道:“若真能封藩,我必然要求父王,让母亲跟着我去住几年的。” 慧姑忍不住感动的拉起云图的衣袖,道:“公子果然懂事了。” 远处的钟声响起,是云王下朝的钟声。 云图转头朝着云阳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慧姑立即放开云图的衣袖,收拾神色,道:“大王下朝了,公子赶紧过去吧。” 云图朝着慧姑轻轻弯腰告别,道:“那我就先过去了,姑姑请回。” 慧姑站在远处,云图又朝着她身后的守心殿看了一眼,才转身朝着兴云宫的方向走去。 他刚刚带着小红,转过拐角,守心殿里,向长使就从门后面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慧姑冷笑道:“人都走了,你还站在那里干嘛。” 慧姑如何不知刚刚她就一直躲在门后面听着,此时也装作没看见向长使朝着门口不停的巴望,只是慢慢地走回去,一面走,一面感叹:“看公子这样,或许冠礼之后,就可以封藩了,也说不定。” 向长使目光之中闪烁着憧憬,嘴上却下意识的想要损上一句,但想起这毕竟事关自己儿子的前程,所以也就忍住了,只是哼哼了两声。 朝着兴云宫的方向看了两眼,估摸着云图已经走远了,这才扭身,转了回去。 云王下朝之后,回到兴云宫,还要处理一些奏折,到午时左右,才会去平阳宫,陪着王后一起用膳。 去兴云宫、会经过云阳宫前的甬道。 云图来到云阳宫附近的时候,那些大臣才陆陆续续的从云阳宫中走出来,云图安静的站在走廊边上,微微低垂着头,如果有大臣朝他行礼,他才会微笑着还上半里,但并不出声,与任何人交谈什么。 直到几乎所有大臣都走过了,他才有带着小红,朝着兴云宫走去。 他的面上,依然浅浅的笑着,但心中却知道,今天请安,或许会推迟,甚至是取消。 小红没有注意到,他却暗中观察到了,不少敏感的官员出来的时候,都皱着眉头。 而且刚才他在甬道旁边,稍微多等了一下,都没有见到左相贺仪(前面写成了贺礼,已经改了),右相袁盛,还有大将军秦括出来。显然三人都被云王留下议事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要在朝会之后,与三人一同商议。 他心中盘算着,脸上的表情却不动分毫。 来到兴云宫,云图被领进了偏殿等候。 没过多久,三哥云琅也走了进来,他起身见礼,云琅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与他说话,就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云王的召见。 只是今天等待的时间似乎有点久,将近午时了,他们还没有得到云王的召见。 云图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似乎半点不着急。 云琅却有些不耐烦的转头看着正殿的方向。 他朝着守在门口的内监问道:“父王在和谁议事,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完?” 内监恭敬的回答道:“是和两位丞相与大将军。” 云琅又问:“议什么事,需要这么久?这都快要午时了,父王总不能连饭也不吃吧。” 内监弓腰垂头,不敢应答。 云琅跨出偏殿,在门口看了一眼守在正殿之外的内监头领。 内监头领弓着腰站在那里,轻轻弯腰,然后轻轻打开殿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来到偏殿,对云琅和云图说道:“大王说,今天不用请安了,两位公子,请先回去。” 云琅皱眉问道:“父王不吃饭吗?” 内监首领摇摇头不再说话。 云琅皱着眉头,大步离去。 云琅对着内监行礼之后,踏出了偏殿。带着一直守在外面的小红,出宫回家。 第七十五章这样真好 从兴云宫出来,云图没有去向长使那里吃饭,而是带着小红,直接回了宫外的四王子府。 说是四王子府,其实不过是云州城里的百姓对这里的称呼,就像称呼云烨的‘云阳侯府’为‘世子府’一样。 云图还没有封爵,自然也不可能叫某某‘侯府’,但搬出来的时候,云王似乎也比较满意云图的上进,便给赐了名,叫‘庆云府’。 庆云府并不大,人也不多,当时搬出来的时候,云王赏赐了数十宫女奴婢,用来照顾云图的起居,云烨那边也送来了十来个,但大都被云图辞了,只受了云王赏赐的八个,还有云烨所送的两个。 云图简单用了一点午膳,便开始一天的修炼。 像是对今天宫里发生的事,一点都不在乎。 其实云图也确实不太在乎。 对于向长使那里,是没法在乎。 对于云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需要留下三个最高级别的大臣来共同商议,云图记载了心里,却不会去打探些什么。 若果真是大事,过几天,总有风声传出来的。 儒道虽不像其他教派一样,重视厮杀攻伐之力的修炼,但对于一口‘浩然正气’的蕴养却也从不放松。 收拾了一番心情,盘膝坐在静室之内,云图双手重叠,搭在双腿上,像是道家的养元,又像佛家的参禅。 云图吸了一口气,闭目,搬动心中浩然正气,冲向脑海,用心中浩然正气,蕴养脑海中观想出来的‘量天尺’。 这是儒家修炼的基础,观想出脑海中的‘量天尺’,才能丈量‘心中’天地的大小,所以才叫‘量天尺’。 量天尺观想出来之后,才能进入儒家修炼的门槛,也就是儒家第一境——明德境。 明德境——明明德也。 这是儒家修炼的根本,彰显美好的品德。 所以明德境也不像其他教派的第一境,有个尽头,儒家之人永远在修炼‘明德境’。 至于之后的君子、贤人、圣人三重境界,不过都是明德境的拔高而已。 量天尺丈量心胸宽窄,也丈量道德。 丈量别人的道德,也丈量自己的道德。 是儒家弟子的道德行为准则。 自己‘德行’高低,能骗世人,却不能骗己心,所以儒家君子、贤人有真伪之别。 云图此时脑海中的量天尺还不甚清晰,不过一个模糊的长条,上面连刻度也没有,是因为他修炼儒家之道还时日较短,圣人规矩,礼仪都还不太明了的缘故。 云图以往曾修炼过道家、武者,甚至还有兵家的功法。 那个时候的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强,所以到处找方法,找机会,什么都要试试,但最终,不过是勉强入门而已。 他到处去闯,去闹,不断地碰壁,心思也就越发急躁。如此修行,岂能有什么好的成就? 反倒是这半年来,沉下心,好好修炼儒道,进益却超过了原来所有的道路。 第二天,云图照例进攻请安。 本来不是初一十五,云王是免了他的请安的,只是他自从修炼儒道之后,处处以圣人规矩为标准,不肯有半点逾越。 晨昏定省,乃是圣人之礼,他岂能违背?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开始两天,做做样子,却没想到,这半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他从无一日间断,这也是世人对他大为改观的原因。 这一天,他倒是见到了云王,但看过王后和云王的脸色,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倒是在向长使那里听到向长使酸溜溜的对自己说:“云王昨儿又给了王后多少多少赏赐,里面有什么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之类的话,他也静静的听着,倒是多呆了一会儿。 这些话,他原本是不耐的,但总好过,母子两人见面,就是吵闹,就是哭诉。 从宫里出来,他心中已经有个大致的判断,应该是王兄那里,又做了什么让父王高兴的事。 对于帮自己从泥潭里面拔出来的二哥,见到他被父王嘉奖,他心中是真心的感到欢喜。 整个云国之内,他真心敬重、真心佩服的人不多。 父王……还有王兄。 如果以感情来论,现在的他,对王兄的感情,甚至要超过对父王云战的感情。 对他来说,父王终究是太威风,太高高在上。 而王兄的和风细雨,潇洒从容,才是他心中憧憬的所在。 这半年来,他处处以儒道规划自己,但形容举止,却都在模仿自己的王兄。 那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无论他做什么,不需要刻意,总是能做到最完美,总是能得到所有人的赞美。 就算是因为被父王降成了庶长子的大哥云铮,面对那样的人,也兴不起忌恨的心思。 大致猜到了什么事情的云图便显得有些兴奋,比往日都要多修炼半个时辰。 他希望,自己能早些成为二哥那样的人。 果然没过几天,街上便有消息传来,说是二哥心善,答应了一股流民,让他们进入云国避难。 大家都在赞美二哥的仁义善良,只有在母亲向长使那里,云图连着好几天听到了不少酸溜溜的话。 “什么心善,不过是那国库的钱粮买人心罢了,又不让他自己掏一颗子。” “哼,听说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流民,都是强盗。还号称什么‘恶鬼’,领头的还叫一个什么‘鬼王’,你听听,是好人,能叫恶鬼吗,是好人,能叫自己‘鬼王’吗?” “也不知大王怎么想的,竟然会答应他,让一百多万土匪进入云国。” 等而类之,不胜枚举。 但云图听着这些抱怨,心里却喜欢极了,对于那些流民,他原来就有大致的了解,都是些周国青阳三郡的灾民,也并不是母亲口中所谓的‘恶鬼’,而是‘饿鬼’,几乎要饿死,死里求活的一些可怜人罢了。 领头之人叫‘鬼王’倒是真的,但那人原是老刀堂的一个舵主,数十年行侠仗义,在江湖上,素有名望。 对于那样的大侠,他也一向是心向往之的。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与志同道合者,千杯共饮,不醉无归。 面对恶人,宝剑出鞘,便是恶人授首。 听着母亲的嫉妒,他面上微笑着,心中却想着,以后要是封藩了,自己就也去做这么一个自由自在的大侠。 他心中高兴,云王和王后自然只有更高兴的。 虽没人对他说,但这几天觐见的时候,父王对他多了几句话,王后也对他神色缓和不少。 踏出宫门,他仰头看着远处的云,心中想着,这样真好。 第七十六章父子 时间就在这样静谧的美好中缓缓流逝,不疾不徐。 临近年边,朝堂之上的大人们总结了今年不小的成就,又展望着可期的未来,显得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街上的行人商贾也多了起来,他们买卖着各种各样的年货,提前好长时间,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逐渐凌厉的北风和逐渐变冷的天气也挡不住人们心中的火热。 王宫里的气氛也颇为热闹,因为大王因为这一年的成绩不错,所以很高兴。 大王高兴,王后和妃子们就高兴,王后和妃子们高兴,太监和宫女们也就高兴。 所以这个世界,似乎到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这样的气氛之中,云图也很高兴。 因为父王心情不错,因为二哥又再一次让所有人夸赞,因为父王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母亲,母亲已经好几天的时间,都是笑吟吟的,对云图也嘘寒问暖,关心到了极细微的地方。 高兴是高兴,但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其实与云图基本无关。 父王和王后、甚至是三哥对二哥的欢喜,他插不进去。 父王和朝堂之上的大臣们的雄心壮志,与他无关。 守心殿里,母亲以为一点点身外之物的赏赐而无尽欢喜,他看着喜欢,但离开守心殿后,他却几乎要流下泪来。 母亲这该是多么的可悲,多么的寂寞啊。 那些物件,当然精美,但除了看两眼,又能有什么裨益呢? 但他不是看不起母亲这样,只是觉得她可怜,如果父王能常去守心殿,母亲又何至于这样呢? 但说到底,母亲不过是父王十四个品级的妃子中,第十等的长使,除了生下了自己这个并不是很出息的儿子这点功劳以外,似乎也只能算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恩爱不得,离宫不得。 母亲除了用这些只能看看的物件,聊解寂寞之外,又能如何? 云图第一次在出了宫门之后,回头看着这巍峨的宫城,轻轻叹了口气。 “这不是人待的王宫啊……” 心中默叹,在这欢声笑语之中,无人知晓的凄凉。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但……归去不得…… 天地无依,人归何处? 原来的云图想要‘得’,现在的云图想要‘舍’。 求得不得,求舍难舍。 两处为难。 回到庆云府的云图,破天荒的喝了一碗酒,然后又多修炼了一个时辰。 身边的小红本来也很高兴。 但是她感觉到了主子不高兴。 她又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会不高兴,也不敢问,便也只能在边上默默地陪着主子一起不高兴。 所以连带着整座‘庆云府’似乎都更安静起来。 带着一丝冷清,带着一股莫名的凄凉。 外面的欢喜热闹隔着墙壁传了进来,如同惹人厌的知了。 这样热闹欢喜的气氛,在差不多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发生了一些改变。 这一天,云图早上进宫请安,犹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父王甚至还颇有心情的问了一下云图的课业,算是难得的关心。 但才到下午,便有快马将左右二相,大将军三人接近了宫里。 一个时辰之后,大将军从宫里出来,竟然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校场。 第二天一早,左金吾卫大将军王坚便带领三万金吾卫离城而去。 大王云战,甚至亲自去点将践行。 这样重大的消息根本瞒不过任何人,不到一天的时间,似乎整个云州都已知道。 于是,喜悦欢愉的气氛之中,便带上了一丝紧张,还有不安。 云图当天晚上,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只是第二天一早去请安的时候,王后那里,连椒房殿都没进去。 直到去了守心殿,才从母亲那里得知,似乎是二哥那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昨天中午的时候,竟然动用了极其珍贵的传讯玉简,传回了什么消息。 “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丝的凝重不安,还带着一丝可能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幸灾乐祸。 云图的心都提了起来,关于二哥,他没有理由不担心。 他皱着眉头,对母亲说道:“这些话,母亲当着我的面说一下就好……” 他又立即改口:“不,当着我的面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事关二哥,不论母亲是何心情,传到父王和王后的耳朵里,恐怕都只当母亲不安好心。” 向长使不屑的撇嘴道:“老娘还用你说?” 她说:“在这宫里一辈子,我什么事没见过?” 云图垂下也眼帘,没有反驳,只是也没多待,告辞出来。 今天父王去了金吾卫,早朝便也取消了。 由于归来时间未定,便也免了请安。 来到兴云宫的时候,内监王安对云图说:“大王还未回来,四公子还是先回吧。” 云图却想见见父王,所以只说:“多谢王长侍,我已知道父王还未回来,只是今天有点事,想见父王一面。我就在偏殿等候便好。” 王安叹了口气,将云图让进兴云宫。 一直到中午,云王都还没有回来。 王安上来劝说道:“大王已经去了平阳宫用膳,今天下午,也不知会不会过来。四公子不如明天再来。” 云图想了想,道:“我再等一个时辰吧,如果父王还没有过来,我变回去。” 王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命人送上了一盘点心。 云图用了两块,喝了盏茶,便安静的坐在偏殿内等候。 几乎快要一个时辰过去,外面终于传来说话的声音,云王回来了,王安上去小声的禀告什么。 说话声音停顿了一下之后,云王的声音传来:“他等着做什么,叫他回去。” 云图在偏殿里听得清楚,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以往,他也就回去了,但这次,他却放心不下。 他起身走到了殿外,冲着还未进入正殿的云王行礼。 “拜见父王。” 云王停下了脚步,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的道:“你有什么事吗?” 云图道:“儿臣只想问一下,王兄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王兄近段时间,是否安好。” 他说的话太过直接,云王第一时间想要发怒,但看见云图真诚的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还有眼睛里的关心,他稍微缓和了一下,道:“你不用担心,你王兄那里,一切安好。” 云图的心放下了大半,云王挥了挥手,道:“回去吧。好好用功,不要让你王兄……还有我,失望。” 他的话语之间,停顿了一下。 ‘还有我’三字,显然是加上的。 云图垂下眼眸,道:“多谢父王,儿臣告退。” 云王不再停留,跨入正殿。 第七十七章大雪 云图稍微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事关二哥,只要是父王亲口说没事,那想来应该就算是没事的吧。 但对于二哥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图心中只是有个大概的猜测,应该跟那百万饿鬼有关。 是鬼王带着灾民进入云东城之后,又反悔了吗? 他觉得应该不会才是。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需要调动金吾卫呢,还要金吾卫大将军王坚亲自出马。 他并不知道,除了大将军王坚,一同前去的还有三名宫中的供奉,那种很厉害的三境高手,这三名供奉会先行一步,去往云东城。 一来查探切确的消息,看是否真是毒王。 二来,保护云烨,撤退云阳郡,甚至是直接回云州。 事关毒王,哪怕是云烨的上报,云王也要亲自查探一遍才能相信,毕竟,这是十年前自己斩杀的人。 而如果真是毒王,他的威胁,甚至要超过十万大军。(原来的人口数据太大,现在修改得少一些(应该会以明清人口为基数)。前面的章节还在修改,统一修改完成之后上传,到时候会跟大家说。) 云图也不知道,他心中挂念的二哥,此时正在云东城的城门口苦口婆心的劝说大家一起离开。 他只是带着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更加努力的修炼。 现在每天多修炼一个时辰,之后又会多看书一个时辰,尽量的将先生讲过的,没讲过的知识都复习一遍,预习一遍。 这样的努力,就连他的先生陈明陈子仪有时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相劝:“修炼终究是个水磨工夫,你的进展已经很快了,不用这么逼自己。” 陈明的话语中,满是真诚,云图却只是看着自己的先生,淡淡的笑笑。 他不是着急,他只是越来越不能忍受,忍受这云州城中的拘束,忍受这种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憋屈。 是的,憋屈。 至亲之人,如此疏离。 他原来一直想要更多,想要更多的关注,更多的爱。 但半年之前,终于明白。 有些东西,不是自己想要就能够得到的。 既然得不到,就舍了吧。 他学会了不再强求。 外面有天高地阔,一路风景,可以任君品尝,展翅高飞。 然而,这些东西却也不是说,你想舍就能舍的。 庶出的王子也是王子。 其他王子拥有的东西,你不能有;但其他王子需要遵守的规矩,你也一样都不能少。 他原来只觉得不公,只想要抗争,便以种种幼稚的,自以为勇敢的方式,希望可以得到与其他人同等的关爱。 但得到的,终究只是越发的厌恶,越发的隔膜。 求不得是苦,断舍离也难。 他原本以为,既已疏离至此,何不放手,彼此两宽? 但现在才越来越发现,疏离是真,但彼此之间,那怎么斩都斩不断的牵绊也是真。 他甚至常常在心中都会升起一种绝望,特别是从母亲那里出来之后。 只是,他已经不再像原来一样,张牙舞爪的表现自己的渴求,而是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温和的面容背后。 热闹是别人的,孤独是自己的。 他这半年来,才真正的发现,原来,自己的情绪,真的与别人无关。 他们不会关心你是否快乐,不会在意你是否不甘。 恭顺的,别无所求,才是他们所希望的形象。 所以,半年里,云图便成为了一个他们眼中的好孩子。 所以,云图对那个在绝望的关头,给过自己莫大的关心,莫大的帮助,点醒了自己的二哥,如此的感激。 回到‘庆云府’,云图抬头看着漫天的,在寒风中堆积的阴云,神色迷离。 他如同呢喃,念出一句诗词:“直到化泥方是聚,祗今堕水尚成离。” 身居王城,亦如漂泊无依。 小红站在身后,也跟着云图眺望。 她神色悠然,似乎陶醉,没听清云图的念叨。 她偏着头,问:“主子你说什么?” 云图笑了笑,道:“没说什么呢,只觉得,怕是要下雪了。” 小红高兴的叫了起来,从云图身边跑出去,蹦蹦跳跳的。 她转身看着云图,欢喜道:“是啊是啊,就要下雪了。可好玩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院子里堆雪人。” 她转头打量着院子,然后指着墙角的位置,兴奋的道:“到时候我们就堆两个雪人,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小红。” 她这么说着,连眼睛也笑起来,笑成两弯残月。 然后她又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要堆四个,还要堆一个大王,一个长使。” “堆在墙角也不太好,太挤了。” 她又将院子打量了一下,最后落在自己所站的院子中心,开心心的笑道:“就堆在这儿。”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云图跟前,然后侧身指着院子中央,道:“到时候,我们就在这儿堆四个雪人。一个大王,一个长使,一个公子,还有一个小红。” 她得意自己的创意,向云图求表扬。 “公子,你说好不好?” 云图笑着点头:“好啊。” “哈哈,我就觉得好。” 小红得意极了,转头看着空落落的院子中央,似乎已经看见四个雪人已经堆起来了,在院子里站成一排。 然后又抬头,看着厚厚的云层。 只盼望着这雪早点下下来。 她神思悠悠,看着看着,笑容便凝在了脸上,又慢慢的变淡,最后化成了淡淡的哀伤。 她低下头,垂下眼眸。 忽然间便红了眼眶。 这世间,谁没有几框难与人言说的伤心事? 王子如此,侍女又何逃例外。 云图轻声问:“想他们了?” 小红的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滚了下来。 她低着头,转开脸,不想让云图看见自己伤心。 她固执的摇头,想表示没有。 云图轻轻叹了口气,道:“到时候,我们堆七个雪人,一个爷爷、一个奶奶,一个父亲、一个娘亲、一个小红,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小红再也忍不住,转身,低着头,抓住云图的衣袖,哽咽道:“原来,父亲和哥哥也总是带着小红,堆七个雪人的……” “哎……”云图轻不可闻的叹息,将小红轻轻拥入怀中。 “唔……哇……”小红再也忍不住,紧紧的抱住云图,趴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小红想爷爷奶奶,想父亲,想娘亲,想哥哥,还有弟弟了……唔……哇……” 云图轻轻的拥着嚎啕大哭的小红,抬头看天,看云。 活在这世间,谁曾真的容易了? 天空中,寒风凄切。 大雪真的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这一天,冬月十二,大雪。 云州一夜。雪降一尺。 第七十八章堆雪人,想家人 雪下得很大,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可以堆起雪人。 小红迫不及待的冲进院子里,用双手将地上的雪拢在一起,笨手笨脚的开始堆雪人。 但总是堆不好,像一个小土堆。 她双手冻得通红,看着自己堆起的雪人,又看看在屋檐下看着自己的公子,急得想要哭。 云图走了出去,将雪滚起来,大雪球叠小雪球,再在雪球的底部和两个雪球的交接处添上一些,终于有了雪人的样子。 小红在旁边有样学样,也开始滚雪球,但她力气小,滚起来的总是歪七八扭。 最后她也不滚了,专门打下手,给雪人多添上两捧雪,好让雪人看起来更大一点。 他们堆得其实不快,有庆云府的下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小红阻止了,她怕别人弄脏了雪。 两个人在飘飘洒洒的大雪之中,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堆起了大大小小的八个雪人。 小红又细心的给雪人画上眼睛和嘴巴,还在它们背后写上名字。 最大的是爷爷和奶奶,差不多大的是父亲母亲,稍小一点的是哥哥。 最小的是弟弟。 中间还剩两个,比弟弟的稍大,比哥哥的稍小。 她有些为难的看看雪人,又看看公子。 公子是王子,怎么能让公子比哥哥还小呢? 但是前面的都已经写上名字了。 而且小红也该跟公子在一起啊。 她的小脑袋转来转去,为难极了。 最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指着挨着哥哥的那个雪人,对云图说道:“公子,我们把这个雪人堆大一点吧。” 她倒是想自己动手,可是自己堆出来的,总没有公子堆的好看。 云图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这样不好看吗?” 为了证明再把这个雪人弄得更大就不协调了,他指着这一排雪人对小红说道:“你看,他们都是从大到小挨在一起的,堆大了,就不好看了。” 小红觉得公子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为难的说道:“可是,这个雪人是公子啊,证明可以这么小?” 云图愣了一下,笑道:“没事的,我现在本来也才十三岁啊,能有多大?” 小红这才觉得,这样也很好了,于是开心的在雪人背后,写上‘公子’二字。 但倒数第二个却没写,那是自己嘛,怎么还需要写。 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整整齐齐的八个雪人站在院子中间,像是真的一家人团聚了一样。 小红围绕着雪人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停的转圈,高兴极了。 云图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个一身红衣,脸也冻得通红的小女孩,她的衣服上,头发上,都是落满的雪,也像是一个裹着红袍的小雪人。 他看着,笑着。 心里只觉得凄凉。 小红才有十二岁啊,却已经没有了家人。 人到底要有多孤独,才会堆起雪人,当成家人,还能高兴成这样。 可是,这半年来,她都极少在自己面前提到过她想家人了。 云图默默地走到倒数第二个雪人背后,写上‘萧红’两个字。 这是她本来的名字。 他写着,脸上的笑容却再也维持不下去。便蹲在雪人背后,半天没起来。 小红有些奇怪,但很快就发现了云图的异样,她不知道云图为什么不高兴了,她看了看云图,又看了看八个雪人,然后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只想着自己,却忘记了公子。 她走到云图旁边,小声的说:“公子,我们再推两个雪人吧。” 云图问:“为什么还要堆两个?” 他知道,小红除了六个家人,没有其他亲人了才对。 小红说:“在堆一个大王,一个长使,让他们也陪着公子。” 云图愣了一下,然后只剩下感动。 他起身,拍了拍小红肩上和头上的雪,笑道:“他们就在宫里呢,哪里需要堆。” 小红‘哦’了一下,然后更不明白的看着云图,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云图也没解释,拉起小红冰冷的小手,道:“走吧,回去了,别冻感冒了。” 小红又‘哦’了一声,温顺的跟在云图身后,走回房间。 她一面走,一面还频频回头,不舍的看着庭院里的雪人。 雪花还在慷慨的洒落,用这种不堪的方式,成全了一个人的念想。 而数千里外的云东城,云烨的苦口婆心唤不起大多数人的担心,他们只觉得‘应该不止于此’。 毒王嘛,再厉害不也就一个人,他还能真的将我们所有人都杀了? 就算他真的这么厉害,我们躲出去,他总不至于能分身无数,追上所有人吧? 这么大的雪,让我们千里迢迢的逃去云阳城,这这么可以。 留下来还不一定死,赶去云阳郡,却很可能死在路上。 这个在云图眼中,无所不能的二哥,其实也劝不回那些不知畏惧的心。 他又能如何呢? 只能交代:“那你们也一定不要呆在城里,躲出去,去附近的城市,去山里挖几个山洞,躲起来。” “毒王真的很可怕,不然,云东城三万守军,何必还要撤走?” 那些人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对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世子产生了几分不以为然的态度。 那毒王再厉害,也不能打都不打,见都没见到就逃跑啊! 他们话没说出口,云烨却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思。 但不怪他们。 毒王的恐怖,在没有亲眼见过之前,谁又能相信,他能一人屠城,最后还在十万大军的围剿之下,成功逃到了此地? 云烨见到这些实在不愿意走的人,无奈叹息,转身带着许将军,还有愿意走的二三十万百姓,前往云阳郡。 但县令王显却也没有走。 他不是不害怕,而是,这么多百姓未走,他作为一县父母,怎能独自逃走。 他说:“他们固然愚昧,却也是下官治下。下官在,毒王到来之前,总能督促更多的人搬出去。” “到时候,只要能多让一百人活下来,王显,身死何方?” 云图看着眼前满脸无奈的王显,怔了好大一会儿,大礼躬身拜下。 他说:“王县令心系百姓,云烨佩服。只是……”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那些被自己说烦了的百姓,哽咽道:“只是,若事不可为,还请王县令以自身为念,早些避让。” 王显吓了一跳,直接跪倒在雪中,道:“多谢殿下挂念。下官理会得。天色已晚,还请殿下,尽快出发。” 云烨走了,他带着一万守军在前方开路,许方带领两万人在后方压阵。 他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明白若毒王真以云国为目标,云东城必然难以抵挡。 而毒王弄出这么大的声势,必然不可能只为一座云东城? 他一定要回去,做出万全准备,保全整个云阳郡。 走出去数十里,他仍频频回首,为那些不愿离开的百姓感到惋惜,为王县令感到敬重。 他知道,只要城里还有人在毒王到来之时,还没有撤出去,王县令就不可能回来了。 他说自己‘理会’得,不过是宽慰自己。 云烨没劝,因为云国需要这样的守土之臣。 就像他走,因为云阳郡需要他回去调度指挥。 他作为‘云阳侯’,不能只以云东城为念。 第七十九章幸存者 对于云烨从云东城离开的事情,云河彼岸青衣城的那些人自然一清二楚,但他们却没有任何行动。 云烨来到云东城,本来就在意料之外。如果没有走漏消息,他依然等在云东城,到时候直接拿下,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但既然消息已经走漏,云烨也已经走了。 也就只能就此放过,就当计划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云东城。云烨离不离开,差别不大。 最重要的是,近百万的尸体,不要说全都炼制成毒尸,就算只是仅仅是把它们都收集起来,放到城里,就是一个很重的工作。 至于以后,作为负责人的余人会不会因此被责罚,现在倒是没时间去考虑。 被挖开的景河堤岸已经堵上,洪水已经退去。 青衣城四周的明沟暗渠全都被堵上,那些水便留在了河道之中。 收集起来的尸体往沟渠内一扔,被水泡着,只要等上一晚,基本就被冻上了。 这是最有效便捷的保存尸体的方式。 之前的洪水,几乎让所有城里的灾民都死绝。但终究还是有少数一些活了下来。 他们爬到了屋顶上,树顶上,在洪水与寒风之中,坚持了好久之后。 洪水终于退去,他们才慢慢滑下来。 有过逃难经验的人都知道,天灾过后,最恐怖的还有人祸。 他们此时虽然还不知道,这洪水是因为有人决堤,故意制造的。 但是他们知道,鬼王通知他们跑,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他们不知道鬼王为什么没有回来,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严重。 直到他们看到了那从天而降的万丈刀光。 他们基本上都不懂什么武道,更不知道神通。 但是他们看见那刀光的时候,都感受到了那一刀之中的那种决绝,那种凄凉。 不约而同,他们心里头都涌起一种空落落的难过,心中大概都明白,鬼王应该不会回来了。但是心里却不敢多去想。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样厉害的敌人,才能够把鬼王逼到这个地步。 他们真的不敢多想。 只想逃离。 只想远离这个可怕的青衣城。 但是,四面城墙都有人巡守。 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不断的把人杀死,又把尸体扔进沟里。 他们只能在城里藏。 找一个隐蔽的地点,期望可以逃过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让莫离逃脱,已经让他愤怒难当了。 如果这个城市里,还有人能逃出去,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提着头去南岐面前领罪了。 所以,他除了让人守住四面城墙,还让那些刺客把整个青衣城翻了一遍,如同掘地三尺。 对于躲身藏形,肯定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以刺杀为生的刺客。 许多藏着的人就都被找了出来,当场就被杀死了。 有人跪地求饶,愿意帮忙搬运尸体。 可是对于黑衣人来说,他们都是不可信的。 死了的灾民才是好的炼尸材料。 所以他们都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不断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跪地求饶,或者是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反抗的人。 人杀人,是如此的容易。 就像割草,就像打柴。 杀人的人,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那些哀哭,唤不起他们心里的意思波澜。 被杀的人,大多跪地等死。 连牲畜一样的挣扎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心存希望,才能展现出惊人的韧性,死里逃生。 没了希望,便也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而莫问,就是他们的希望。 但现在,他们终于不能不让自己相信,自己的鬼王,不会回来了。 没了希望,路到尽头,反倒是坦然。 苦苦挣扎大半年,其实早就精疲力尽。 现在死到临头,反倒觉得死也没那么可怕了。 人生最可怕,不过生不觉生,死却随眼可见。 于是,那些在洪水之中,幸存下来的人便这样死了。 但终究有逃过的。 天道五十,尚有一线生机。 十二楼的杀手再厉害,总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掘地三尺。 曾经为了自己的主子宋雨,跪在地上像米兰求情的阿财(第四十二章)在茅房看见黑衣人杀人之后,他跳进了茅坑里,就这样躲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爬出来。 然后又趁着天黑,街上也没人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朝着城外摸去。 或许是苍天真的留存了一线生机,已经完全把青衣城翻了个遍的黑衣人放松了警惕,他们想不到还有人能躲过自己的搜查。 还因为他们搬了一天的尸体,也比较疲惫,所以放松了警惕。 又或许阿财真的足够幸运,这半年来,多次在死亡边缘打转,都给他撑过来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阿财记着一天前,鬼王曾经大喊的‘往南跑’的话,朝着南边一直走去。 他不敢跑,怕声音太大,惊动了别人。 他走在雪地上,都担心得不行,还好,这条路靠着小河。 流动的河水声很大程度上,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他一路来到了南城门附近。 他知道城墙上会有巡视的人,所以他摸下了旁边的小河里。 也真的只能说是幸运,这条小河就流过莫问当时劈倒的城墙旁边。 因为城墙倒下来,堵住了河道。 余人他们连堵河的事情都省了,直接将附近的尸体抛下去,泡在水里完事。 城墙都倒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巡逻。 阿财就这么踩着尸体,从碎石上爬了出去,而不远处的城门洞里,还有人在哪儿守着。 阿财并不知道这一些,他从豁口出了城之后,也不敢立即拔腿狂奔,直接趟出了两三里外,整个人几乎都要冻僵了,才从河道里爬出来。 他咬着牙,朝着西边跑去。 他知道,那是西边。 进入云国,才有活路。 而就在阿财从河道里爬出来的时候,数千里外的宛州,十天一次的大朝会也拉开了序幕。 这一次,关于大将军马醇,徇私枉法,包庇侄子马麟的事情;还有鬼王在青衣城,屠杀三万大周守军的事情,都需要做出一个了结。 而这一天,请病假多日的大将军满脸憔悴的站在了大殿上。 而多年来,从未缺席一次的丞相南岐,却罕见的没有出现。 大家错愕一阵,然后又恍然。 丞相今天如果到场,确实两头为难,不如不来。 于是那些有心人便都如若了然的对视一眼,暗中点了点头。 觉得自己明白了丞相大人的意思。 他们又看看站在前面的大将军,准备弹劾的时候,更猛烈一些。 第八十章满堂污臭 站在吵嚷不堪的朝堂之上,大将军马醇狼狈不堪。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站在这大殿之上,听着对自己狂风暴雨一样的弹劾,心中还是难免愤怒,难免悲凉。 朝堂之上的大部分人,对自己大肆抨击。似乎自己真的罪该万死,无恶不作。 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半个月之前,都还对自己卑躬屈膝,仰以为靠山。 其中抨击最厉害的莫过于因为秦谊失势之后,登上御史中丞之位的高琦。 他向周天子进言:“大将军马醇为给其侄子马麟谋求功劳,竟然任命一个连行军打仗都不会的纨绔子弟为平西将军。 此为因私废公,有此,方有后面马麟弃城而逃,葬送三万大周军队之事。 所以,大将军马醇,因私废公,罪无可恕。 此为一也。 其二,马麟自青衣城逃回宛州之后,大将军竟然不将事情禀报陛下,而是将其藏匿家中,直达半月之久。 此为藏匿元凶,该以同罪论处。 此为二也。 其三,大将军马醇明知青衣城陷落,三万大军,被困孤城。大将军马醇竟然不闻不问,甚至隐瞒其事实,以致错失救援之机。 以一人之私,而坐视三万大军死于非命。 此为欺上瞒下,滥权渎职,罪无可恕。 此三大罪状,每一条都是死罪。 大将军都难辞其咎,都罪无可恕。 请陛下,斩杀大将军马醇,与其侄子马麟,以安天下民心,以平军中愤怒。” 高琦说完,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厚厚的奏折,里面桩桩件件,都是大将军马醇与其侄子马麟大大小小的罪状。 事无巨细,详尽无比。 他双手高举奏折,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脑门上都磕出一个血印。 他声音沉痛而激昂,眼中含泪。 他说:“除此之外,微臣还搜证例举了大将军罪状十八条,其侄子马麟罪状三十六件。桩桩件件,微臣都一一查证,绝无虚假哄瞒之举,请陛下过目。” 高琦话音刚落,大殿上便静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想到,高琦竟然做得如此的详尽。无数人看着他,都只觉得他如此的刚正不阿。如同两个月之前被贬的秦谊。 侍御史奏折接了上去,周天子翻看着那厚厚的奏折,眼睛却看着马醇。 现在连他都有些怀疑,大将军马醇,是不是真的这样的十恶不赦了。 大将军马醇心中一片冰凉,他转头看着貌似刚直不阿的高琦,忍不住冷笑道:“两个月之前,秦大夫被贬,你也是如此的慷慨激昂。陈述秦大人十大罪状。 半月之前,你还在老夫府上,自称门下走狗。 今天,你却又在朝堂之上,列陈老夫十八条罪状。” 他说:“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老夫当日瞎了眼,举荐你当这个御史中丞。” 众人看着高琦的背影,此时才恍然大悟。 这才是大家印象之中的高大人嘛。 高琦脸色不变,大义凌然的道:“当吃参秦大人,是因为秦大人确实有失;今日再次参大将军您,也是因为您确实罪无可恕。” “下官虽位卑言轻,但也忠君,对于原来大将军的功绩,也深感佩服。所以愿意称门下走狗。” “但现在,下官既然知道你竟然欺瞒着陛下,欺瞒着朝堂众臣,下官自然也该站出来,为陛下除此大患。” 马醇冷笑一声:“大患?” 他不再理会这些弹劾,转头面向周天子,大礼跪下,头贴在地上,道:“老臣自知罪无可恕,然马家一脉,如今只剩侄子马麟一人,臣两个儿子,皆在军阵之中丧身。” “还望陛下,念在马家数代,一直对大周忠心耿耿,饶过马麟,为马家留一脉香火。” “至于高御史所说的三条罪状,老臣无可辩驳,愿凭陛下处置。”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人能想到,马醇竟然自己认罪,只为保下纨绔侄子。 就连大殿之上坐着的姬环,也都愣了一下。 毕竟商量的时候,说好的是认罪告老啊。 你现在说凭我处置,我怎么定罪? 还好,他已经登基十年(嗯嗯,又修改了一下云国代秦,燕国被灭,还有南岐入周的时间。前面还没改好。)已经颇有临危不变的本领。 他随手将高琦的折子扔到一边,对着众臣说道:“大将军教侄无方,但念起一生忠勇,为大周立下无数功劳,而又年老体衰,所以判其因功折罪,贬去大将军之职,准其告老还乡。” 他说道这里,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侄子马麟,虽然罪无可恕,但念马家人丁单薄,吾亦不忍马家断了香火。所以,贬去平西将军之职,判其三年劳役。留其一命,为马家传接香火。” 这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些人松了口气,但高琦等人则是心有不甘。 但作为擅长察言观色的官员,他们都已经明白了周天子的态度,再说下去,难免会让周天子心生不满,所以也都闭口不言。 马醇叩首,道:“谢陛下。” 姬环看着马醇,点了点头,道:“老将军起来吧。” 然后又看着高琦,笑道:“高中丞忠于王事,勤勉有加,赐金十万,嘉其忠直。还望你不负朕的厚望。” 高琦感激涕零,头在地上磕个不停,并一面高声叫道:“多谢陛下,臣必不负隆恩。” 马醇看着磕头虫似的高琦,又看看上面的姬环,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下面的众臣则是看着高琦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件事情结束,朝会却还没有结束。 关于青衣城的事情,需要一个决断。 但这一切,与大将军马醇没有关系了。 他被摘下官帽,带出大殿。 走到殿外,回首这座自己往来数十年的大殿,叹息一声,怅然若失。 当了一辈子的官,本以为对‘官’的本性都早已经清清楚楚。 但是这样的善变,这样猛烈的抨击自己。 人性之恶,只让他在殿外,都觉得恶心。 离开也好,与那些人,同处一殿之内,只怕以后连空气也不能闻了。 但随即,却又自嘲的笑了一下。 恶心也只能忍着,不然自己这般支持南岐,所为何来。 只是,今后,恐怕就得侄子马麟来感受这种恶心了。 他的脚步竟然有些轻快,与秦谊当初离开时候的那种沉重,形成了两种对比。 而他,现在还不知道,秦谊昨天已经死了。 死在了十二楼的杀手手中。 第八十一章祭奠 今天的朝会本来是两件事,但在大将军马醇被贬以后,对于青衣城的商议像是一件添头,没如何商议,就决定了由镇西将军崔行远领军二十万,荡平青衣城。 而对于大将军的职位,则由骠骑大将军李南接任。 退朝之后,众人恍惚着不能平静。 谁能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秦谊和马醇竟然会相继‘告老还乡’? 从今往后,大周两大辅政柱石都以不再。 朝堂之上,只剩下南岐一人,如日中天。 一些人感慨着南岐的手段高超,短短两个月,便砥定了如此局面。想想都不由得为南岐的手段感到恐惧。 幸好……幸好南岐看来也不是残暴之人,虽然迫使马醇和南岐离开朝堂,但都只是让他们告老。 如此也算是宅心仁厚。 这样想着,大家心里才安稳几分。 一些人则是志得意满,打算去丞相府表功。 不管心里如何看南岐这个人,这个时候,没人愿意因为不去而被丞相大人惦记。所以一大群人出了宫城之后,浩浩荡荡的冲向丞相府。 其中最为热切的,自然是高琦。 但他们到了丞相府之后,只见丞相府大门紧闭。连个守门人都没有。 看着紧锁的大门,他们只能遗憾的离开。 而此时,南岐正在宛州城外的洛水河畔,祭奠死去的秦谊。 马醇不知道秦谊已经死了。 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 所以,他今天没去上朝,倒不是为了马醇的事为难,而是心中愧疚。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秦谊的地方,之后,也曾数次跟着秦谊来到这里,纵谈古今。 直到后来,他位置渐高,事务渐忙,才没有与秦谊一起来这洛水河畔听涛煮酒。 但他对这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始终尊敬有加。 哪怕是在他当上丞相,朝堂之上的地位,甚至高过了秦谊,私下里,他依旧对秦谊执半个弟子之礼。 说起来,他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秦谊的鼎力相助。 除了最首先将他推荐给还未成年的王子姬环为侍,还包括了在姬环上位的过程之中,全力相帮,甚至最后当上丞相,也是秦谊在朝堂之上,以一己之力,压服众人。 但这样一个刚正不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半师半友的国之柱石,就这样死了。 还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他摆上香坛,点上清香,三个响头恭恭敬敬的磕下去。 直起身,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说:“秦大夫一生,为了大周,殚精竭力,功勋卓著。对于南岐,更是恩重如山。没想到,最后大人却死在南岐手中。” “南岐罪该万死。” “只是,南岐十七年前,已是死人。大人遇见的南岐,不过一个复仇的恶鬼。” “此生,南岐早已许人。辜负大人良多,难以弥补。” “若有来生,南岐以死相报。赎今生之罪。” 大雪之中,风声呼啸。 青烟四散,如同鬼魂的指责。 南岐就这么跪在大雪之中,久久未动。 方圆数里,都被戒严。 他就这么放心的流泪,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涛涛的洛水自责难舒。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才站了起来。 就桌上的酒倒入洛水之中。 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他呢喃自语:“公主,你不会怪我的。” 回答他的,依旧只有风声凄厉,河水滔滔。 无人回答,他却已经收拾好了心情。 十七年前,他已经立下了誓言,为了报仇,负尽苍生又如何? 只是……有些人,终究是不该死的。 而此时,大将军马醇也回到了‘大将军府’。 再过几天,大门上的匾额就会被撤下,到时候,或许会重新挂上一个‘马府’的牌子。 他叹息一声,但却没有多少难过。因为他相信,用不了几年,‘大将军府’的匾额,终究会重新挂起来的。 倒是大将军府的那些下人,满面悲戚的,如丧考妣。 他们都是依附于‘大将军府’这可大树上的蚂蚁,现在大树倒了,也不知到底会有多少蚂蚁,随之遭殃。 管家马季,原来是大将军的亲兵,现在从外面回来,向马醇禀告道:“那些人一下朝,就都去了南岐府上了。” 他脸上半是讽刺,半是愤怒的说道:“咱们马家,现在还没倒呢。一个个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转庭换户了。” 听他这么说,马醇心里的那点不忿倒是淡去了不少,反而笑道:“年,这么多年还看不开,人走茶凉,不都一向如此吗?” 马季见大将军还能笑出来,越发气不顺,道:“可这也太快了点吧,礼义廉耻,总该还顾着点吧。” 马醇真的笑了出来,道:“好了,这天下间,为了往上爬,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些东西的?” 他看着愤愤不平的马季,又问道:“丞相府呢,怎么说,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 马季的脸色这才好了点,道:“倒是没有,丞相府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他们也就出去了。” 马醇点了点头,道:“这南岐啊,还真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今早的朝会,他就没去。” 马季冷笑道:“不过虚伪无耻,假仁假义罢了。你看这才两个月呢,赶走了秦大夫,现在又把老爷你给赶出来了。” 关于两个人的计划,马醇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现在也没有解释。反而警告道:“那是大周的丞相,不可无礼。” 马季压下心中不满,勉强道了一声:“是。” 马醇也没多追究,而是抬头看着门外。 下人们吵吵嚷嚷的声音,甚至传到了这里。 显然是下人们也知道消息了,不然以大将军府规矩的森严,原来哪里会出现这样的事。 马季皱起眉头,想要出去管束。 但刚跨出两步,便被马醇叫住了。 他说:“算了,随他们去吧。过几天我们就回老家了,他们在闹,又能闹出什么?” 马季想了想,道:“是,这几天,我看看哪些人吵闹,到时候走之前,将他们发卖出去。” 马醇点了点头道:“好了,下去吧。” 马季所说的,正是他想要交代的。这么多年来,他对这个管家,甚至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多放心几分。 马季出去后,马醇看向大门外飘飘洒洒的大雪,呢喃道:“南岐啊,我能做的,都做了,之后就看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让大周真正的重振荣光。” 第八十二章兔死狐悲 谁都没有预料到,就在南岐一枝独秀,大权独掌的时候,在大家等着对他恭贺的时候,却发现,第二天的朝会上,丞相南岐,继续告病。 众人这才有点惊疑起来。 如果昨天是为了避嫌,今天却又所为何来? 难不成丞相大人竟真的病了? 可是这句话,比丞相大人没来上朝更像一个玩笑。 虽说南岐之长,不在于修行,但怎么说,也是一个道家第二境悟道境的法师,哪有这么容易生病? 上面坐着的周天子姬环匆匆结束了朝会,亲自赶往丞相府探望。 却只见大雪之中,丞相府烟火冷清,一副清寂的模样。 门子见到天子亲自前来,忙上前见驾,一边又为难的不知要不要去通知自己的主子。 姬环看出了他们的为难,直接进了府中。 他一面走,一面疑惑的问道:“先生真的生病了?” 下人道:“确是真的。昨天从城外回来之后,丞相就染了风寒,今早,都起不来了。才着人前去告假。” 姬环疑惑道:“先生去城外作何?” 下人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卧房之外,姬环挥手让要上去禀告的下人退下,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南岐依旧躺在床上,屋里一大股药味。 姬环疾步走上前去,颤声道:“先生怎真的生病了?” 闭着眼睛的南岐睁开眼,发现是姬环,想要起来,姬环连忙上去轻按住他的肩膀,自己也在床沿坐下。 他眼中含泪,道:“先生不用起来,安心躺着……”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这紧要关头,若无先生主持大局,姬环……姬环该如何是好?”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南岐歉然道:“臣不能起身见驾,还望陛下赎罪。” 尽过了礼数,南岐又才说道:“臣偶感风寒,让陛下担心了。陛下怎还亲自前来了?” 姬环道:“听说你病了,我就带着御医来看看。他们就在门外,若先生不嫌烦,我就让他们进来,为先生把把脉。” 南岐脸色惨白,他轻轻摇了摇头,道:“陛下关心,臣……感激涕零,怎敢嫌烦。” 姬环露出一丝轻笑,道:“先生劳苦功高,能为先生做点什么,弟子才能心安。” 他说:“弟子这就叫他们进来。” 他又转头对着外面叫了一声:“进来吧。” 外面四个御医鱼贯而入。 南岐没有精神说话,只是任他们把过脉。 思维御医轮流把过脉之后,都只沉默的站在一旁,待四人一起把过脉之后,才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姬环皱起眉头,轻声喝问道:“先生怎么样了?” 一个御医站了出来,道:“丞相大人风寒入体,怕是要修养一段时间。” 姬环转头看了看闭着眼睛躺着的南岐,问道:“现在朝堂之上,哪里离得了先生,你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几位御医摇了摇头,道:“除非丞相大人能把风寒逼出体外,不然也只能靠调养。” 姬环不满的轻喝:“废物。” 几位御医噤若寒蝉垂首待命。 南岐虚弱的道:“不必怪他们,风寒入体罢了,过段时间,自然就好。” 姬环这才缓和脸色,对着南岐道:“那先生先安心修养,学生这就告退了。不打扰先生静养。” 南岐欠起身,姬环连忙拦住,南岐只能躺在床上道:“恭送陛下。” 姬环带着几位御医走出卧房,又板起脸,让他们开好药方,需要什么药,只需从宫里拿,一定要保证尽快将丞相治好。 姬环回宫之后,又命人送了大批药材过来。 一时间,往丞相府探病,送药之人,不计其数。 而除了大将军马醇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外面。 马醇被贬之后,竟然还能前往丞相府探病,这让众人皆有些惊异。但心底下也只觉得马醇认清了现实,只能将仇恨压在心底,在南岐面前,留下几分情面。 马醇直接进了卧室,此时的南岐倒是已经半躺在床上,见他进来, 还露出了几分笑容。 马醇将手中提着的礼物直接扔在了桌上,皱着眉头道:“你竟然真的病了?” 他眼中满是不解的神色。修道之人,哪那么容易生病? 南岐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转开目光,轻叹一声:“秦大夫……走了。” 马醇愣了一下。 震惊的看着他的神色,然后才缓缓确定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缓缓的在桌边坐了下来,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干涩,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 秦谊作为御史大夫,和他同为两大辅政大臣之一,原来也多有争执。 但是,整个大周,除了忠正不阿的秦谊,却再难找到一个他真心敬重之人。 是的,再也没有。 就算是现在的南岐也不能。 因为没有人真的能做到秦谊那样的忠正廉洁,刚直不阿。心心念念,都只为了这大周的天下。 这样的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南岐轻轻说:“前天……” 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了一句:“在青衣城。” 他的眼睛看着罗帐,但眼神却空空的,只有数不尽的茫然。 马醇听到了‘青衣城’三个字,拳头猛然握了起来,眼睛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浑身绷得紧紧的,像是要纵起来。 躺在床上的南岐恍若未觉。 马醇忍了半天,才又缓缓放松了身体,坐在凳子上,右手搭在桌上,手掌轻轻的张合着。 他问:“所以说,你昨天出城,是为了去祭拜他?” 南岐未答。 又过了一会儿,马醇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讽刺:“你总不会把他的尸体也交给了那个恶魔吧?” 南岐也没有生气,也没有看他。 只是轻轻的说道:“我命人,将他,还有秦伯的尸身运回老家安葬。” 他说:“只是……他的弟子田进的尸体,落在了云河之中,找不到了。” 马醇又沉默了半天,苦笑道:“算了,你能做到这样,也已经难得了。” “至于田进……找不到了,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南岐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坐着,坐了好长一段时间。 马醇又才问道:“那现在计划怎么办,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每个人盯着,我可不放心。” 过了一会儿,南岐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我会盯着的。” 他说:“之后一段时间,我都会告假。亲自盯着这件事的。” 马醇点了点头,道:“这就好。” 他起身就走,要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转头说了一句:“今后,朝廷就靠你了,可不要让我后悔。” 南岐没有回答。 马醇在后面加了一句:“更不要让老秦失望。” 南岐木木的点了点头。 然而,马醇不看,大跨步的离开了。 事情都能理解,但感情上,终究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第八十三章难以放弃 不管众人如何觉得,如何着急,丞相府的大门依旧紧闭,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朝堂照常运转,只是短短时间内,少了三大支柱,不少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心里难免有些不踏实,所以说话做事,都难免小心翼翼,只怕出错,似乎就连平日里在朝堂上说话都小声了不少。 大将军马醇就在这样的气氛中,颇显落寞的离开了宛州。 只是相对于秦谊离开时,送行只三五人,他离开,送行的人便多了许多。 毕竟,马醇哪怕是离开了,依旧留下了一座偌大的‘马府’在宛州,各种利益纠缠的关系,依旧少有人能够撼动。 这从新任大将军李南亲自相送五十里可以看出。 一时间,在朝堂之上,攻讦马醇最狠的高琦等人,难免心中惶惶,表面上依旧松竹风骨,私下里,寻遍了多少关系,只希望能够缓和一下与马府的关系。 与此同时,驻守青霞关的镇西将军崔行远也在接到命令之后,整军二十万,浩浩荡荡,剑指青霞关。 只是积雪难行,崔行远小心敬慎,一日不过行军二十里,绝不多走半步。 让人分不清大周朝廷到底是着急这复仇,还是不着急。 说着急,这行军速度未免也太慢,说不着急,却又为何冬日行军? 周国的诸般行径,就像是南岐的告病,实在让人看起来摸不着头脑。 而在崔行远发兵青衣城的时候,云国世子云烨也正领着二三十万的百姓艰难的在大雪中行进。 相较于崔行远的‘款款而行’,云烨心中着急万分,恨不得一日就能赶到云阳郡。 但是百姓拖家带口的,哪怕是逃难,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虽然后面有许方带着部下不停催促,但一日行进,也不过三十里。 云烨几乎着急上火,但百姓病的病,累的累,他也只能急在心里,还要安慰那些感觉走不动的人说:“不着急,我们的斥候在后面一百里,每日来回禀报,毒王还没有过云河,我们慢一点,没关系的。大家只要坚持,就一定能赶到。” 其实哪有一百里,斥候就算骑着快马,一日来回,不过八十里,也就是说,斥候最多撒出去三十里,再远,就赶不上队伍。 而就算是这样,还有一些百姓逐渐的发起了诸多埋怨,埋怨着云烨的劳师动众,闻风而逃。 不少将士听见了,不免训斥。 云烨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百姓不知道,他怎能不知道。 莫问一刀,斩断云河。 但之后,再也没有归来。 若不是遇上毒王那样厉害的敌人,谁能阻挡莫问。 大礼大家都懂,不然这些人也不会选择跟着云烨离开。 只是遇到了困难,难免退缩,难免像那些留在云东城的人一样,心怀侥幸。 灾难没有发生,他们都认为不过杞人忧天。 就算灾难发生了,他们也都还以为,自己是运气之子,就算灾难发生了,自己也能逃过。 但只有灾难真正的降临到自己的头上,避无可避,难以抵挡的时候,他们才会后悔自己没有在听说灾难要发生的第一时间,赶紧逃离。 为了让这些闹着要回去的百姓不要回去送死,不要心怀侥幸,云烨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自安抚,把所有的道理,掰碎了,反复的给他们解释,甚至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将士们再也照顾不过来的时候,他只能亲自上场,带着那些被选出来的,身体强壮之人,用担架抬着这些生病的人前进。 这些天,莫离一直跟在云烨身边,看见这个曾经光彩照人的云王世子逐渐憔悴了面容,凌乱了头发,污浊了衣衫。 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每一分憔悴,每一分的付出都看在他眼里。 他对这个云王世子逐渐的真心佩服起来。 佩服他这个人,而不是像原来一样,佩服这个风度翩翩的云王世子。 他也没觉得,这个手脚之上,都沾满污泥的人就不再光彩照人了,反而,在他眼里,越发的变得光芒万丈。 只是这样的劳心劳力,在他看来,往往吃力不讨好。 在半年的逃亡中,他早已知道,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你一味地付出,他们并不会满足。 而他们人力有限,只能帮助那些愿意接受帮助的人,不然,压在云烨他们身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最后拖垮整个队伍。 于是,他忍不住给出了建议:“对于那些闹着要回去的人,其实不必阻拦的。你想着,把他们带到云阳郡,他们能活下去。” “可是,有时候,你再努力,也救不了所有的人。反而他们只会拖累大多数愿意活下去的人,拖着大伙一起去死。” 这是莫离第一次就这队伍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坐在一根扫了积雪的横木之上,吃着干粮的云烨愣了一下,才想起莫离的身份。 这是一个带领着百万灾民逃生半年的‘小鬼王’,对于逃难的经验,他绝对超过了这里所有的人。 他想了一下莫离的话,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话很有道理,可是……他们都是云国的百姓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逃难队伍,看着这些疲惫不堪的百姓。 他说:“毒王太过厉害,我们暂时没有能力把他挡在云国之外,只能带着他们逃难,已经是失职了。若是再因为一点点抱怨,就丢下他们不管,那我还有何脸面当这个云阳侯,当这个云国世子?” 莫离愣了一下,怔怔的看了他半天。 终于没有再说话。 他低下头,慢慢的嚼着手中的干粮。 要是周国也能如此顾及自己的百姓,那关外三郡,数千万的人怎么可能尽皆饿死,他和父亲又何必还需要带着百万‘饿鬼’,挣扎大半年。 想到这里,又难免想起了父亲,还有那本来只需要再等两天,就能度过云河,就能活下来的灾民。 他的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心中的仇恨,还有哀伤,压抑不了的流露。 云烨看着他,知道他想起了心事。 但有些事情可以开导,有些事情却只能自己承受。 他轻轻的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大跨步走向刚刚发生喧哗的百姓群中。 莫离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放松了拳头,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一口将干粮吞下,起身跟了上去。 第八十四章最厉害的阿财 阿财在离开了青衣城之后,拼命的朝着西边逃去。几乎跑的快要断气,终于逃到了云河边上。 此时,他才敢稍微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不得不放缓脚步,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 但他还是不敢停下来,借着积雪的反光,稍微能看清一点周围环境的夜幕之下,他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会不会又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又把自己这个漏网之鱼给杀了。 先前的他,什么都不敢想,甚至连害怕都不敢。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才恢复正常。 他开始后怕,开始思考。 从藏身之处,逃到城外,要是稍微出现一点点意外,都会让他的逃亡计划功亏一篑。 幸好没有。 此时的大雪仍在纷飞,纷纷扰扰的,似乎没有个尽头。 先前在河道里弄湿了衣服,但因为不停的奔跑,此时竟然也感觉不到寒冷,只觉得身体里有烧不完的热量。 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停下来,不需要多久,大雪就会把自己冻僵,甚至是冻死。 他必须保持运动,最好还是跑起来。 但是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他,能逃到这里,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现在只觉得浑身酸软,连脚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但是,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不能停下来。 他开始一边吃力的跨出自己的脚,踩在这云河的冰面上,又担心那些恶魔会顺着自己的脚印追到自己。 大雪虽然很大,但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雪花不能遮掩住自己的脚印。 他开始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躲开那些人的追杀。 他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 想到一个办法,但总是自己很快又把办法给否决。 他只能让自己在那些人发现之前,尽量的远离青衣城。 他想让自己再跑起来,想尽快的跑到云河对岸的云东城。 可是,现在速度确实提升不起来。 他就这样又是疲惫,又是担心的跑着。 云河的冰面是浮冰堆积而成,并不平滑。 所以他一路上,跑得跌跌撞撞。 越跑,冰面的起伏就越大,有些丈许高的冰块就这么矗立在河面上,他不少次没力气躲避,直接撞了上去。 但越接近云河的中心,对他来说,艰难的就不仅仅是道路的不平,还有许多隐藏在积雪之下,那些冰块间的缝隙。 好多时候,稍微不注意,脚就会陷进去。 他只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每一步都不敢踩太实。 如果下面是缝隙,他就需要快速的借着积雪的力,跨到另一个地方。 但再小心,中就有躲不开的时候。 他一脚踏空,几乎整个人都要掉下去。 他的脚甚至泡到了水里。 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扒住了这块支起的冰块边缘,才让自己又滚到另一边的稍微平整的冰面上。 他很快又爬了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他甚至能看见这没合拢的冰块下面流动的水。 他没有感到什么后怕,因为更大的恐惧在包围着他。 跑了半天,他还是没想到如果那些黑衣人发现了自己逃走了,追了上来。他该如何的躲避。 他回头看去,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 雪花纷纷洒洒。 除了一望无际的雪,其他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转过头,朝前看去,前面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云河对岸的云东城。 终于他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环首四望。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只见雪,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城池,没有追杀自己的黑衣人,甚至连树也没有。 有这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风中吹干了,他也感觉不到寒冷。 只是有无尽的疲惫。 他再次回头看那个自己差点掉进去的缝隙,然后又朝前面看了看。 前面这样的缝隙还有不少。 他只能放慢速度了。 他这样想着,抬起脚,开始继续逃亡。 他走了几步,跨过一条缝隙,又跳到另一块冰块上。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周围的冰块上,积雪都不厚。 有的冰块上面,甚至连积雪也没有。 他看着自己脚下,薄薄的积雪上,浅浅的脚印。 他又回头看去,果然附近自己的脚印都要浅很多。 他看着与青衣城同样大小的雪,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地方,积雪这么厚,这里的积雪却这么薄。 他不明白这是因为这些冰块才堆积起来,好多还被涌起的浪花冲刷过不久。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想到了逃脱那些恶魔追杀的方法了。 他有些轻松的舒了口气,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青衣城的方向,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抬起脚步,朝着积雪更少的云河上游的方向走去。 云东城在青衣城的正西方。 而他此时走的方向,是青衣城的西北方向。 大雪之中,就算再好的视力,也看不出数里之远。 只要他与那些人追的方向,错开几里的位置,自己自然就安全了。 而因为附近的脚印很浅,想来用不了一刻钟,这附近的脚印都会消失。 那些人就找不到自己了。 他有些得意自己的‘完美办法’。 他想,那些人都是傻瓜,青衣城所有的人,他们都杀死了,但他阿财还是能逃出来。 自己似乎比所有人都厉害。 他想到了最厉害的鬼王,他也看到了莫问那惊天一刀,他想着,那么厉害的人,自然没有人能够拦住他,鬼王应该是逃出去了。 还有那些头领们,似乎也是跟着鬼王一起逃出去了的。 除了这些人,就他阿财最厉害了。 就连原来的主子宋雨也比不上。 他想起了自己原来的主子,那个被莫离一刀斩下头颅的宋雨。 他心中有些黯然,但是很奇怪,他心里却一点都不恨莫离。 就算是现在,鬼王和少鬼王似乎跑起来他们,他也不怨恨。 毕竟这些黑衣人都很厉害,每一个都比得上很厉害的统领,鬼王他能领着一部分人,杀出一条血路,已经就很厉害了。 而除了鬼王他们。 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我阿财厉害。 他不知道,除了莫离幸免于难,其他的人都死了。 从这点上来说,他能独自逃出来,真的比莫离还厉害。 他真是最厉害的人。 他想到了办法,忘记了害怕。 看着前方的道路,抬起脚步。 此时,似乎连沉重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啊。 此时的阿财,有一种展翅高飞的豪迈感。 第八十五章毒王炼制毒尸 相较于大将军王坚领着三万大军的行进速度,三名云宫供奉的速度就要快上了许多。 他们并没有与三万大军一样,直接去往云阳郡,而是直接奔着云东城而来。 在云烨领着百姓离开的第四天一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的三位供奉。 见到云烨没事,三位供奉松了口气。 然后又责怪一直跟在云烨身边的老太监:“云东城如此危险,为何不护着世子先行离开?” 说到这里,领头的老太监看了一眼想要为老太监辩解的云烨,他接着说道:“就算是世子忧心百姓安危,为何不能将此事交给云东城县令与守将?” 说完,他才对着云烨躬身行了一礼,道:“这话是陛下交代我们责问王吉儿的。还请殿下恕罪。” 原来这个老太监叫王吉儿,也是宫里的供奉之一。 王吉儿羞愧的躬身领罪,并不辩解。 云烨连忙将先责问王吉儿,又才向自己见礼的老供奉扶了起来,苦笑道:“父王和供奉都是担心我的安危,怎敢见怪。”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百姓,道:“只是,不能保住云东城,云烨已经心里愧疚。如果再抛弃这些逃难的百姓,云烨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父王母后,还有何脸面去面对全天下的百姓?” 老供奉点了点头,道:“世子如此宅心仁厚,陛下和王后都深感欣慰。只是想念殿下。” “临行之前,陛下让我等转告殿下,让世子回京过年。” 云烨看着数十万的百姓,叹了口气,道:“回到云阳郡之后,要安置这些百姓,还要组织抵挡毒王进攻,恐怕没时间回去。” 老供奉也没有再劝,只说:“老奴也不过待陛下转告殿下而已,至于世子回不回去,自然由世子决定。” 云烨又问:“除了三位供奉,父王可还有什么安排?” 他还是希望能有大军调过来,集结数十万大军,将毒王堵在国外,最好是能在云东城再次围杀毒王。 只是漫天大雪,行军太过困难。要数十万大军短时间内赶到云东城,显然不大可能。 这也是他直接带着百姓离开,也不是下令调兵过来的原因。 老供奉道:“老奴等出发的时候,还有金吾卫大将军王坚,带领三万左金吾卫,直接赶赴云阳郡了。” 听到动用了左金吾卫,云烨都有些吃惊,然后又是感动。 他有些愧疚的道:“父王怎能让一半的金吾卫离开都城?” 老供奉笑道:“殿下不必多心。云州安全得很,不要说还有三万金吾卫,就算只有一千老卒,也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他说这话,极为自信。 云国以武立国,老卒之中,多是在北境与蛮人厮杀过无数次的悍卒,就算真有不长眼的敢在云州城里乱来……是怕那些老卒抢不到功劳吗,直接给送到嘴里去了? 他说:“不但有三万金吾卫赶来,大王还从南边也调过一些人手来,必定要保全云阳郡。” 云烨终于松了口气,档案之中,对于毒王的恐怖,记载良多,他先前确实担心,只凭借云阳郡的守军,是否能挡住毒王。 老供奉三人看了看那些在大雪之中艰难前行的百姓,道:“既然已经见到世子依旧安全,我等也就放心了。” “世子只管带着百姓赶路。老奴几人,回去看看。” 云烨点了点头,道:“回去看看也好。只是三位供奉还请要小心。”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莫离,稍微放轻声音,道:“当时莫舵主和秦先生他们,三个第三境的高手都在青衣城,却最终一个也没有回来。” “而且,莫舵主最后曾一招神通,万丈刀光从天而降。之后便音讯全无,应该也是陷落在青衣城了。” “毒王的恐怖,可见一斑。我知三位都是高手,但青衣城现在已成为龙潭虎穴,不可大意。” 老供奉的眉头皱了一下,看了一眼莫离,道:“万丈刀光,那应该是突破了。可惜了……” 他的神情稍微凝重,对着云烨点头道:“世子放心,我等只是去确认消息,并不是要与毒王拼个你死我活。” “要打赢毒王,可能很难,但我等三人要走,他们应该也拦不住。” 是的,就像当时,莫问和秦谊他们若不是为了百万灾民,最后又为了给莫离他们逃离争取时间,他们要走,毒王等人要真把他们杀死,其实也并不容易。 三人与云烨告辞一声,继续朝着云东城前进。 毕竟是云王亲自领兵围杀过的毒王,说他现在死而复活。 若不是亲自去求证一番,谁都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云烨他们则是继续朝着云阳郡前进。 只是相比起前两天,此时云烨的心态轻松了不少。 虽然赶路的速度还是没有放慢,但回头眺望后方的时候,显然少了许多。 而此时,搅动了这莫大局势的毒王却什么都不关心,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密室。 云烨带领百姓离开,他不在意。 余人那边带来消息,说周国‘二十万大军’正朝着青衣城赶来,他也不关心。 甚至,连炼制毒尸的事情,他都完全没有过问,而是躲在自己的密室之中,对着莫问的尸体不停的鼓捣。 炼制不同等级的毒尸,既需要不同的尸体,更需要不同的工序。 而要炼制金甲毒尸,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工序更是复杂到难以理清。 毒王见猎心喜,连受了不轻不重的伤都没有去疗伤,就开始动手炼制。 此时,‘莫问’正被他放在一个用一整块石头雕出来的‘浴池’之中。 浴池里,装满了浓绿色的液体。 毒王还不停在向里面洒下无数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各种各样的草药,毒虫。 甚至还有符咒。 各种各样的材料几乎将‘莫问’淹没。 毒王这才停手,又在‘浴池’下面点上了火,像是要把这个昔日的‘鬼王’给煮了一般。 过了好久,里面的液体真的也慢慢沸腾起来。 毒虫在里面急切不安的乱窜,却很奇怪的没有一只爬出来。 最后,所有毒虫都被煮死,尸体就这么飘在上面。 里面的液体慢慢的也从浓绿色变成墨黑色。 毒王一直在边上看着,不时的还把手伸进去,蘸一点放在口中,品尝一下味道。 液体一直在沸腾,可是奇怪,看起来莫问似乎没有被煮熟,只是肤色慢慢的变绿了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浴池’里面的液体从墨黑变成了清水一般的颜色。 ‘莫问’此时也终于完全变成了一具绿色的尸体。 但很显然,毒尸的炼制到此,并没有结束,反而只像是一个开端。 毒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撤去了火。 就这么让‘莫问’躺在‘浴池’里。自己去准备接下来需要的材料。 第八十六章金甲 炼制毒尸一般来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步就是用毒药,浸泡尸体,防止尸体腐烂。 先前毒王所做的事就是这第一步。 只要尸体能完全的吸收‘浴池’里面的药性,尸体以后一般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尸体现在还只是不会腐烂,但防御力和常人无异,想要炼制成‘金甲铜尸’,还需要用水银、秘铜、朱砂等各种材料继续熬制。只有等尸体把这些材料再次吸收,尸体才能坚硬如铁,刀枪不入。 等到这些都弄好了,才到第三步,也是毒尸炼制之中,最重要的一步——注魂。 注魂就是给这具尸体重新注入魂魄。 这件事情格外神秘,是毒王一生所学的精髓。 别人很难理解,这注入魂魄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把魂魄重新注入到一具尸体之中,也很难理解,这重新注入的魂魄,到底是新的魂魄,还是激活了这具尸体原主人的魂魄。 但是,毒王坚定的认为,他是重新把死人的魂魄给唤醒了。 他认为,这是他的还魂术的成功。 但无论如何,这注魂的重要不言而喻。 一具毒尸,没有经过注魂,那它就只能完全是一具真正的不会动的尸体。 只不过这具尸体有点坚硬,不会腐烂而已。 只有注魂成功,尸体才能动起来。 注魂越完美,尸体行动也就与敏捷。 但是如果注魂失败,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只能完全白费。 因为如果是没有经过第二步精炼过的尸体,通过还魂符和蛊虫的控制,还能让尸体动起来,就像先前,城外那些青云郡的土匪的尸体,所谓的活过来,其实不过是蛊虫的作用。 这些尸体依旧会腐烂,也不能刀枪不入,行动也缓慢,攻击力连普通人都不如。 这也是毒王他们炼制毒尸,为什么要选择在冬天下雪的时候的原因。 因为只有在冬天,这些尸体才能更长时间的保证不会腐烂。 将莫问的尸体用毒药熬制过之后,毒王开始第二步的精炼。 毒王把‘莫问’从‘清水’之中捞了出来,把‘浴池’之中的‘清水’排干,又反复清洗之后,父王才把铜色的液体倒了进去。然后又把‘莫问’丢了进去。 这一次,也像先前第一步一样,连整个头颅都完全泡在了液体之中。 毒王围绕着‘浴池’不断游走,墨绿色的真元不断打入‘浴池’之内。 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莫问墨绿色的尸体上渐渐出现了一抹铜色,而铜色的液体却渐渐的染上了一丝墨绿,像是与莫问身体之中的某种物质,发生了置换。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浴池’之中的液体‘沸腾’越来越厉害,莫问的尸体上面,铜色越来越重,逐渐的把墨绿色给压了下去。 莫问此时的肌肤之上,隐约有金属的光泽流转。 这一次的置换显然没有第一步的时候那种完美。 仪式进行了很久,莫问肌肤之中的最后一丝墨绿色终究还是没有完全退去,而且毒王满头大汗的进行了半天,也没见再有什么进展。他只能遗憾的停了下来。 遗憾并不是此次的炼制出现了什么问题,其实,莫问的尸体炼制到现在几乎完全变成了铜色,已经很让毒王满意。 如果是真的完全炼制到没一丝绿色,那这具‘金甲铜尸’恐怕要超过第三境的巅峰。那样强大的‘金甲铜尸’,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遗憾的是,终究没能突破到最理想中的状态而已。 毒王停了下来,摸出几颗丹药,扔进嘴里,然后打坐恢复真元。 待到真元恢复,毒王又拿出一大块完整的玉石,于是上面,刻画着及其复杂的线条。 毒王又拿出水银、朱砂等材料,经过精心的配比,有以真元为火,把这些材料炼制成红色的液体,然后才把这些液体倒入玉石上刻画出来的线条之上。 液体顺着粗细不一的线条蔓延,等到毒王将所有的液体都倒下去,刚好把所有的线条填满,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毫。 这些液体依旧在线条之中不断流动,竟然是一张以玉石为基,以朱砂等材料为笔墨,刻画出来的极其复杂的符咒。 此刻,哪怕没有毒王真元的催动,这些液体也在线条之中,自动缓缓流转,闪烁着幽光,显得神秘异常。 毒王看了一眼,觉得并没有什么差错。然后才又开始用不同的材料炼制另一种原料。 此次的材料就少了很多,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两块拳头大小的精金。 这样珍贵的材料,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曾经有许多修道者,争夺一块鸡蛋大小的精金,死伤无数。其中,不乏第三境的高手。 精金只珍贵,可见一斑。 此时拿出两块精金,就算是毒王这等,一心钻研‘还魂术’的老怪物,也觉得肉痛无比。 但是为了炼制最完美的金甲铜尸,毒王还是将他们拿了出来。 他先是拿出了一块,扔了进去。 然后又看了看依旧躺在‘浴池’之中的‘莫问’,忍痛又将另一块也扔了进去。 他将所有的材料扔进一个头颅大小的圆鼎之内,同样以真元为火,将所有的材料都炼制成金色的液体。 炼制好之后,他将液体倒进一个钵内。 之后,毒王才将铜色的莫问的尸体抬出来,让在玉石之上平躺着。 他打出法诀,催动玉石符咒。 整块玉石,光芒大放,将整个暗室映得血红一片,就像是在血海之中。 莫问的尸体就在这血光之中,如同沉睡的魔神。 毒王拿出一支以万年雷击木为杆,以火狐须为毫,制成的毛笔,蘸着雨钵之中金色的液体,开始在莫问的尸体上绘制金甲铜尸的符咒。 线条极其古朴复杂,画法极其讲究。 毒王以真元为引,控制着笔法不断,把莫问的全身上下,都画满。 此为‘金甲符’画在符纸之上,激发之后,能让人刀枪不入。 但是随着‘笔墨’之中,法力的消耗,符纸也会逐渐失去效果。 而此刻,毒王竟然是要将这符咒,刻画在莫问的血肉之中。 如此,才会莫问身躯不朽,金甲符便永远不会失效。 但以笔墨画就的符咒,终究落于表面,所以还需要莫问身下,这个巨型的玉石符咒的帮助,将金甲符完全的吸收进尸体之内。 毒王画好了符,继续催动玉石,玉石的血光与莫问尸体相互渗透。直到好久之后,玉石之上,血色的液体都消耗干净,毒王才停了下来。 此时,莫问的尸体上,除了铜色,还有一条条金色的线条,如同是肌肉之中天生长出来的,刻画在肌肤之上。 第二步的精炼终于完成。 毒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在莫问的尸体上轻轻敲了敲,有金石之声想起。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吃下丹药,打坐恢复真元。 第八十七章僵尸蛊 炼制毒尸第一二步看起来已经是大费周章,但其实第三步注魂才更为讲究。 想要把金甲铜尸炼制到最完美的状态,不但材料准备极多,而且还要选择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当然最好是八字纯阴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而且时间最好是在夜晚或者凌晨,因为这个时候,天地之间阴气最重。 但可惜,这样完全相合的时间要在两年后才有。 今年是庚午年,为阳年,这个月才过了‘大雪’没几日,为冬月初,依旧还是阳月,阴日倒是隔天见,但不是阴年阴月,让毒王感觉像是差了点什么。 (这个实在看不懂,八字奇数为阳,偶数为阴,也就是说,年月日时,都是相邻的两个分别为阴阳。既然如此,八字全阴或者八字全阳的就很多啊,为什么过去看的影视剧或者小说中,说得这么神乎其神?还是酒丐没看懂? 嗯嗯,再补充一点,农历中有闰月,但八字的月份以二十四节气来分,就是立春之后为一月开端,不管有没有过了春节。 嗯嗯,说到这里,再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年年大吉。) 除了时间上的选择之外,还要选择极阴之地。 这个倒是简单,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聚集了百万尸体的青衣城,阴气更重了。 这些东西,毒王说得神乎其神,但其他人也都不了解,毒王也没想要谁了解。反正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好了。 天时不足,毒王就想要地利来凑。 在这极阴气凝重的青衣城,毒王还在城外的找了个阴气最重的地方,也就是当初他们下毒的水潭附近。 他吩咐人搬来上万具尸体,摆放出占地极广的招魂大阵。他需要把莫问炼制成最完美的‘金甲铜尸’,绝不允许出现丝毫的差错。 这么好的材料,要是不能炼制出最完美的‘金甲铜尸’,那么,在毒王看来,就是暴殄天物。 在毒王炼制金甲铜尸的时候,余人也带领着两三千人炼制最基础的毒尸。 遇到一般的,就集中在一起,撒上一把控制尸体的‘僵尸蛊’。 这僵尸蛊原是西南凉州十万大山深处,巫族用来对付敌人的利器。后来,毒王隐姓埋名,溜了进去,最后将好多蛊毒都带了出来。 这些年来,又对这些蛊虫的培养做了无数的研究和改良,终于在前两年实现了这种‘僵尸蛊’的大规模繁殖。 但这些‘僵尸蛊’可不是只对死人有效,对活人同样有效,能把人变成被蛊虫控制的行尸走肉。 这也是‘僵尸蛊’这个名称的由来。 所以这些十二楼的杀手,在炼制毒尸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哪怕这些蛊毒对于身怀内劲的人,杀伤力并没有这么大。 他们给这些尸体撒上‘僵尸蛊’之后,就不再管这些质量不好的尸体。 而是转向另一边简单整理出来的,比较高大,强壮的尸体。 对于这些尸体的炼制,就要更为下功夫一些。 他们先将这些尸体的腹腔打开,把里面的内脏直接扔到旁边的小河里,然后用真元,迫出一部分早已凝固的血液,,接着才撒上僵尸蛊。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防腐。 他们没那么多精力和能力,像毒王那样用无数的材料让尸体不会腐烂。但这样做,至少能缓解一下腐烂的速度。 至于那些没有处理的尸体,不过是充数而已。 最后,还在这些尸体的口中,打入一块刻画着陈国与苍梧郡交界处的黎人赶尸用的‘赶尸符’,这些赶尸符能控制这些尸体行走或者停下,与‘僵尸蛊’被毒王结合起来,才有了这炼制毒尸的事情。 这些事情虽然简单,但是尸体的数量毕竟太多,而他们人数又少,简直忙不过来。 而且,他们中的一部分还要被余人叫去,按照毒王的步骤,用那些修炼过的人的尸体,炼制铁尸。 现在,毒王又交代余人,让他去用尸体摆‘招魂阵’,余人当然只能从这些人里面又抽调出上百人,让他们赶紧完成毒王的交代。 面对这样恐怖的‘大爷’,余人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也是因为这样的繁忙,所以,他们竟然到现在,没有发现青衣城里,有漏网之鱼离开了。 阿财命大,他担心的追杀并没有发生。他又这样逃过了一劫。 而也就在他们忙着摆招魂大阵的时候,云国的三位供奉赶到了云东城。 他们并没有去见王显,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查探‘毒王’的真假而已。 休息了半天,把自己调整到了精神最饱满的状态,他们便踏上云河,朝着对岸的青衣城飞掠而去。 夜空之下,寒风凄厉,他们飞掠在云河之上,迅如风雷。 在接近青衣城的时候,他们便拔高了身形,御风在半空中直达青衣城的上空,像是寻找猎物的猎鹰,监视着整座城市。 身在半空,城墙上的守卫不能发现他们的身影,但余人这样的高手却能清晰感知到他们的气息。 毒王抬头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他现在完全心思都放在炼制金甲铜尸之上,懒得理会这些烦人的事情。 毒王可以视而不见,但余人却不可以。他立即冲出屋子,拔身而起,冲向高空。 身后还跟着好多位第二境巅峰的高手。 很明显,此时能出现在青衣城的,不是自己人,就都是敌人。 余人他们毫不犹豫,直接使出自己最厉害的杀招,朝着三人杀了过去。 三个老供奉自然不惧,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这些见不得人的跳梁小丑。 所以其中一个出来挡了一下,其他两个降低身形,在青衣城里快速寻找。 他们寻找的方法很简单,看见又灯火的地方,或者是那些比较豪华的地方,就一记真元劈下去。 有高手的,自然会出手抵挡,没有高手,那杀死的也都是该死之人。 这样的方式,粗暴简单,而有效。 以毒王的身份,当然会住在比较好的地方。 虽然他自己并不在意,可是,余人这些人肯定不敢自己占了最好的地方,把不好的地方留给毒王。 余人那边,看见几人的动作,着急的想要前来阻止。但却被眼前之人所阻拦。 两人在半空之中,快速的交手。 没过多久,寻找毒王的两人就到了县衙上方,运转真元,一巴掌拍下去。 一个巨大的掌印从天而降,下方正好是莫问尸体所在的密室。 毒王恼怒的冲破屋顶,朝着老供奉迎击上来。 气势凶猛,真元浑厚。 他大怒:“你找死。” 老供奉被毒王含怒出手,打得后退到数里开外。 他面色凝重,盯着毒王,道:“竟然真的是你。” 他当年也是亲自参与围杀‘毒王’之人,现在见到毒王死而复活,怎能不震惊。 远处还在寻找的那个供奉也赶了过来,与老供奉一起,对峙毒王。 毒王完全不多废话,直接冲了上去。 老供奉两人一二对一,面对毒王,竟然守多攻少。 老供奉问道:“徐渭,当你你是如何逃脱的?” 毒王冷笑道:“当年围杀我的人之中,也有你们吧。今天,老子就先算算这笔旧账。” 他含怒全力出手,老供奉既然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而且看到毒王厉害如斯,自己三人要将他围杀,显然也做不到。所以心生退意,与毒王交了几手之后,趁机退开,叫了一句:“走。” 两人朝着青衣城外疾飞而去。 远处与余人交手的供奉也逼开余人,看着余人这些黑衣人,冷笑一声:“十二楼?哼哼……” 然后追着老供奉两人而去。 余人想要追上去,但看着毒王没有追的打算,也就停了下来。 毒王看着他们远逃的背影,冷笑一声:“废物!” 说完,径自返回县衙。 至于房顶破了,有什么关系? ……………… 再次祝大家春节快乐,幸福安康。 然后这几天,如果有外出的同学,请记得戴上口罩哦。。。 致敬那些医务工作者。 第八十八章暗潮 对于三个与自己有‘杀身之仇’的供奉的离开,毒王并不在意,有些事情,迟早要还回来的,现在离开,也不过是让他把金甲铜尸炼好,让他拥有更强的力量,可以更痛快淋漓的报仇雪恨。 而且,就算现在追上去,自己也不一定能将他们完全留下来。 所以毒王看着三位供奉的离去,并没有追赶。 毒王都不在意,余人就更不在意了。 把毒王拉出来,顶在前面本来就是这计划的最核心部分,是丞相与毒王的同仇敌忾,也是毒王对南岐的报答。 十年前,毒王被云王领兵围杀,几近身死,是南岐找来一个真正第三境的强者,施展高深的‘整容’大法,把他整成徐渭的模样,又在他身上,弄出几乎以假乱真的伤口,以偷天换日执法,将徐渭救了出来。 南岐要算计云国,毒王想要报复,一拍即合。 如果没有背后南岐以整个大周的力量支持,毒王也不可能准备到那么多的‘僵尸蛊’之类的材料,没有力量独自报复云国。 而南岐若是没有毒王顶在前面,没有毒王研制出的‘僵尸蛊’等各种毒尸,也没有力量算计云国。 毕竟,云国的力量在七国之中,几乎能进前三。 大周虽然顶着一个‘天子’的名号,在七国之中,实力却最弱,连祁国都比不上。 大周衰微,可见一斑。 毒王与南岐合作,各取所需,虎口拔须。 南岐用了十年的时间反复算计,又用一年的时间,借用天灾来准备,几乎每一步都算计到分毫不差。 除了有些确实难以控制的,比如莫问在清河城,竟然可以为了孩子,对高升等人,拔刀相向,导致炼制毒尸的‘原料’不大够之类的情况,但每次即使补救,终究是将这个复杂到了极致的计划,一步步推进到了几乎与预想之中,完全相等的地步。 能做到如此,就算是毒王这等心高气傲到了极致的人,依旧对南岐心生佩服。 这个世间,有些人擅力,如毒王等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 而有的人,擅长谋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南岐就是这类人物,虽然他只是一个二境的法师。 但对于这种,能算计操控天下大势之人,就算站在第三境巅峰之人,又有几人能做到? 所以也才有兵家那一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至于十二楼的身份曝光,与毒王搅在一起,可以预见,到时候,十二楼的人,必然也会成为整个天下的众矢之的。 但是,十二楼想要一份自由,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哪怕是这个代价再大,余人他们也都觉得值得。 而且,十二楼的人本来就身处暗室,很少有人会被认出来,所以就算十二楼与毒王联合,对于十二楼的人来说,也不过是未来一段时间,十二楼会被围剿。 但对于这一情况,十二楼早有准备。 他们本来就是杀手,再添上一桩必死的理由,也不过污水里倒墨水,对他们自己,能有多大的改变呢? 在青衣城,之所以被轻易认出,不过是这么多的杀手集中在一起,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站在了阳光底下,自己曝光而已。 到时候他们撤去黑衣,又有多少人能把他们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 他们本来就擅长伪装啊。 余人来到毒王身边,问道:“您就不着急,云国已经确认了您的身份,恐怕他们很快就会集中很多第三境的高手来针对你了。” 毒王冷笑道:“我为什么药着急,他们前来,我要是还没有炼制好金甲铜尸,大不了一走了之。倒是南岐的计划失败,你们十二楼还能不能脱离周王室的掌控,这就难说了。” 对于十二楼,原本就是从‘稷下学宫’之中分离出来的。 这样的缘由,整个天下的人,知道者寥寥,但对于与毒王合作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消息,毒王当然必要知道。 余人被反呛了一句,立即明白起来,果然,要是云国高手抢先过来,毒王大不了一走了之,但南岐计划失败,整个十二楼,恐怕都将难以承受南岐的怒火。 他立即告辞一声,赶去督促那些手下,赶紧干活。 三位老供奉回到了云东城,面色凝重。 他们来不及休息,赶紧拿出一块玉简,写下‘现已查证,确是毒王。与其交手,其恐怖更甚从前。又有大批十二楼杀手与之苟合,其图谋,恐怕不小。望王斟酌。’ 然后将消息传了出去。 云宫之中,守在密室之中的供奉面色沉重,立即将消息报告上去。 在兴云宫中的云王皱起眉头,毒王未死,且又有十二楼的杀手搅在里面,那么,云阳郡的高手,恐怕数量不足。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现在聚起大批高手杀过去,将青衣城夷为平地。 但是,现在若是不能确定十二楼杀手的数量,还有又那些高手,那么总不能将整个云国的高手都集中到云阳郡去。 并且,云国四周,压力也不小,要是把高手都调走,也不可取。 所以也只能将情形弄清楚之后再说。 之后,再以大军围剿,如此则不至于牵扯过广,也不至于让其他地方,让其他敌人,有机可乘。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军队再厉害,但高手,终究才是定海神针。 但云阳郡接下来,恐怕会有相当大的压力。 他传令让左右二相合大将军进宫商议。 又直接传讯云阳郡,让云烨到了云阳郡之后,立刻赶回云州。 云阳郡一郡之地的糜烂,他尚可接受,只要能真正杀了毒王,就是值得的。 但是他不会将自己的爱子置于险地。 虽然现在连上派过去的三位供奉,云烨身边,应该有五个第三境的高手,但谁也不能保证,就真的不会发生一点意外。 对于这个能让云国从上到下都极为满意的继承人,他绝不允许出现什么闪失。 他本来想直接传讯云烨,让他现在就赶回来。 但是他知道,自己爱子的性格,百姓还没有到云阳郡,他是绝不会一个人抛下他们,独自回来的。 而且传讯玉简,极其珍贵。 不是材料太贵重,云国用不起。 而是制作实在太困难,想要能互传讯息,必须两块玉简上的阵法一模一样,就算笔画粗细转折都不能有丝毫的差别。 这就像在世界上找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一样困难。 只有第三境的高手,反复的制作,才有极低的几率成功。 这么珍贵的玉简,就算是云烨,身上也只带着一块而已,之前被云烨用来传递了毒王的消息。 虽然后来让三位供奉又带过去一块,但既然知道无用,就不必浪费这么珍贵的玉简了。 第八十九章奴隶王子 青衣城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云王让人去请三位大臣的时候,天自然也就没亮。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联系起前两天从云州城离开的三万金吾卫,大约有个猜测,云阳郡那边,或许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还不知道云烨传消息回来,只是猜测,如果不是重大事情,云王不会动用金吾卫。 而如果是南边祁国或者是平国真的发疯了,选择在大冬天的时候寇边,这必然就是朝堂大事,云王定然不会只选择与三位大臣商议。 而为什么是南边,自然是因为金吾卫向南而去。这个瞒不住人,只要有心人,都能看见。 而为什么是云阳郡,则是因为云烨接纳百万饿鬼的消息并没有隐瞒,整个云国,都在盛传世子的仁义。 而这两天,关于‘饿鬼’的事情,却渐渐的没人再提起。 若果那边顺利的话,现在,饿鬼应该已经在云国了。 但相反,饿鬼的消息没有传过来。 金吾卫却出发了。 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饿鬼’心怀鬼胎,投靠是假,包藏祸心是真。 而恰好,如果是饿鬼那边出现了什么问题,云王为了世子的威望,或许真会选择秘而不宣。 所以才会出动金吾卫,去云阳郡,帮助世子收拾烂摊子。 但就算如此,大家也都没觉得就算饿鬼真的反水了,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 世子受了欺骗,也只是好心喂了狗。大家帮着打回去就是了。 但不管打击如何猜测,王宫之中,云王正与贺仪他们商议。 三位大人的判断与他的判断基本一致。 十二楼的杀手,有数千人在青衣城,云国若是真要集中高手,杀过去,在他们渡过云河之前,先将他们剿杀。势必要聚集更多的人。 一时间要抽调这么多的高手,对于云国来说,也有不小的压力。 况且,青衣城始终属于大周的国境。若是数千人直接杀过去,也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周天子天下之主的名义还在,若到时候周国不分青红皂白,给云国扣上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云国很难摆脱,其他国家也很愿意云国吃瘪。 而且可以想见,只要云国高手进入青衣城,不管是何原因,周国都会将这个帽子扣到云国头上。 更重要的是,云国连辩解都辩解不了,难道说毒王出现在青衣城? 云国早已公布过,毒王在十年前就被他们杀死了。 那个时候,就算真的把毒王拉出去,但天下诸国,谁会选择相信? 最终商议的结果也还是只能先查清楚,毒王到底有多少十二楼的杀手作为帮手。 然后将他们放进来,就算打到云阳郡也没关系。 最后云国在云阳郡集中兵力,将毒王他们,所有的人,都留在云阳城外。 至于守不住云阳城的事情,大家倒是都不太担心。 云阳郡一郡,郡兵就有三十万,然后与平国唯一通道的飞云关又精兵三十万,南边与祁国接壤的云中郡又大军五十万,都随时可以增援云阳郡。 不管是毒王还是十二楼,虽然很厉害。他们对付个人,甚至是一座城池,或许都轻而易举,但是要对付一个国家,终究是蚂蚁撼树。 他们修为再高,把十二楼的杀手全部拉来,他们能有多少人? 这点人,想要对付一个国家,还是云国这般兵强马壮的国家,简直痴心妄想。 四人在兴云宫商议好之后,才去往云阳宫,开始一天的朝会。 这天的时间,相较于往日,稍晚,大家都想在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云王绝口不提,两位丞相和大将军也面色无异,只是正常的处理朝务。 大家心中纳闷,但感觉终究问题不大,也就只能先放在一旁。 云图进宫请安的时候,在守心殿又听到了父王半夜三更,召三位大臣进宫议事的消息。他留意了一下,朝会散去,三位大臣并没有留在宫里。 在见到云王的时候,又留意了一下云王的神色。 云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看不出神情悲喜的变化。 就是再观测三皇兄云琅的神情,也只是一如既往的稍皱眉头。 云图的心放了下来,若真是二哥出事,云王和云琅不会是这样的神情。 他又回忆了一下,今早见到王后的时候,王后的神情也还是轻松的……是了,自己还能见到云王和王后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带着小红出了宫。 小红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 她只是高兴的跑跑跳跳,打算回到院子里,再把雪人重新堆一下。 毕竟又下了几天的雪,虽然没有头一天那样大,但终究把雪人盖住了不少, 这两天,她总是担心雪下得太大,会把雪人盖住。 或是让雪人走了样,所以总是隔一会儿,就要出去清理一下,照料一番。虽然冻得小脸通红,但依旧乐此不疲。 当然,她只负责清理,至于雪人身上的雪,有些地方走了样,终究还要公子亲自帮忙,把他们重新塑造得美美的。 对于雪人,她只差在雪人头顶搭上一个棚子,然后搬到那里去看着了。 小红虽然平日里都是笑嘻嘻的,经常叽叽喳喳的,像一只永不会悲伤的小鸟。 但云图知道,她真的能这样开心的时候,终究是少的。也就随着她。 看着她跳,看着她闹,看着她开心得像一个小疯子。 他坐在边上看着,心里也就暖和起来。 快乐的人,能带给旁边的人快乐。 而这样的快乐,在他被二哥点醒之后,其实越发的少了。 懵懂迷糊的时候,他心里愤愤不平的,很不快乐。 现在清醒了,知道了,看开了。 其实越发的不快乐。 懵懂的时候,只是因为得不到,但终究心怀奢望。 但现在却连最后那点奢望都没有了。 一颗心,平静如水,也冰凉如水。 他一边努力维系着虚伪的父慈子孝,一边努力的将自己变成一颗无悲无喜的石头。 但他终究是有不甘的。 若是真的能如此平静如水。 又何必每天去往宫里? 自己付出的能努力,他终究希望可以换回一点奢望的亲情。 就像那些不相信运气的人,随手买了一块石头,终究是希望,里面能开出一块翡翠的。 哪怕只是杂玉呢。 只要不是什么都没有。 但终究什么都没有。 他也就只能将自己变得越来越无悲无喜。 他喜欢小红,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她的天真快乐多一点,还是喜欢她与自己相似的身份多一点。 看着小红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呢喃自语:“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有奴隶呢?” 是的,为什么要有奴隶呢? 向长使的母亲是宫女,所以向长使哪怕身体里流着一半的平王的血,依旧是个宫女,只能当媵妾陪嫁给云王,所以,哪怕向长使生了云图,依然只是一个第十等的长使,而云图,依旧只是个处处不受待见的庶子。 甚至那些大臣的儿子,都可以当着云图的面,骂他是‘奴隶’。 因为他是奴隶生的,所以,他也是奴隶。 云图过去,常常打架,便是因为如此。 为什么要有奴隶呢,他明明是王子的啊。 那些大臣往往会在事后,向云王请罪,但换来的,只是云王对那些人的宽怀大量,和对自己的越发厌恶而已。 小红听见他的声音,跑了过来,笑着问道:“主子你说什么?” 云图笑着回答:“没说什么,就是雪人被你堆歪了。” 云图用下颌示意小红刚刚添上一捧雪的雪人,明显有些歪了。 小红回头,果然看见雪人歪了。 她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她回头,泪眼巴巴的看着云图,央求道:“公子……” 云图笑着站了起来,朝着雪人走去。 这样挺好。 小红是奴隶,我也是奴隶。 发温和的笑着。 ‘呵呵……’ 小红感觉不到云图声音之中的冷意。 第九十章招魂 写了半章,卡住了。可能要深夜才能写出来。 第九十一章 云东城陷 今天玩,晚上更新。 第九十二章云王安排 这次真卡主住了,还是推延。 第九十三章国祭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诛心 沉重而肃穆的悼词,沉重而肃穆的哀乐,沉重而肃穆的人群。 然后是沉重而肃穆的云州。 但在沉重之中,却带着一种激昂的愤慨。 云国以武立国,云州之人,永远不会害怕敌人的强大。 敌人的入侵只会让他们伤感,让他们愤怒。 然后就想着,拿着刀去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换成自己的军功。 在云阳郡,毒王进入云东城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率领五十万左右的毒尸继续朝着云阳城出发。 而不少十二楼的人则在云东城停留了三天,炼制了打量低等的毒尸之后,朝着周围的城池出发。 他们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离开,每一股带着七八十万的毒尸,打算兵分三路,把云阳郡梳一遍。 这一来可以以云国百姓炼制更多的毒尸,实现以战养战的目的。 二来,可以减少云阳郡的反抗,最大程度的削弱云阳郡的力量,并且壮大自己。 至于毒王直接去往云阳城,追赶云烨倒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因为这可能性本来就不大。 但是先一步赶到云阳郡,就能进一步压缩云阳郡的反应时间,封堵云阳城,让来支援云阳郡的人不能进入云阳城之中,与云阳城中原本的力量汇合。 毒尸的行动速度不快,甚至不及常人。 但是毒尸不会感到寒冷,也不会抱怨疲累,能日夜兼程,一天倒是能走三十里,比云烨带着百姓的速度还快不少。 云烨知道了毒王已经攻占了云东城,并向着自己追来。 他着急的想要百姓走快一些,但是,百姓经过好几天的辛苦跋涉,已经疲惫异常,一天能在大雪之中,走上二十多里,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 百姓毕竟不是军人,受过训练,能够咬牙坚持。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大雪之中,能够要求他们多少呢? 毒王大军日夜缓慢的拉近与自己的距离,云烨急在心里,却不能催促半句,反而对那些疲惫的百姓耐心出言安慰。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因为自己拖累众人前行速度的人,此刻被云烨出言暖心安慰,早些时候那些因为辛苦,所产生的抱怨,此刻全都化作了愧疚和感激。 他们反而劝道:“世子先行去云阳吧,我等自会赶到云阳城,实在不需要世子再次呸我等熬着啊。” 云烨摇了摇头,道:“现在我身边还有几个人,就算毒王追上来,也能拖延一二。若是我也走了,毒王追了上来,你们何处逃生?” “我不能保护云东城,以致云东城数十万百姓,丧身恶魔之手。此刻,你们既然信我,一路辛苦跟随。行走大半,我怎能舍你们独自离去。” 他们原来诸多抱怨,其实自己这些人与云烨有什么关系呢? 世子不过是适逢其会,遇到了自己这些人将要受灾而已。 就算这是他属于云阳侯的责任,他也只需要命令云东令和守城将军许方带领自己这些人撤离而已。又何必与自己这些人同吃同行,不舍不弃? 众人感动不已,一时间人人出力,互相帮助,行走速度,倒是超过了才出发的时候。一天能达到三十里左右。倒是能与毒尸的行动速度持平。 而在云烨率领百姓,赶往云阳郡的时候。 大周镇西将军崔行远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赶到了清河城外。 面对二十万的大军,哪怕是依凭高大的城墙,赵多树领着十多万的少年,如何抵挡? 大军来到清河城东门附近的时候,在离城数里的地方静静肃立。 镇西将军崔行远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 二十万大军,沉默无声。 城门头上,青阳侯赵多树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斜歪着,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手掌半握,撑着脸颊。 他身旁,丁夫人坐在团椅之上,手执团扇,轻轻扇着身前的红泥小火炉。专注的盯着烧开的茶壶,然后用手帕抱着提手,给赵多树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些半大的少年披坚执锐,气势汹汹的瞪着城外的大军。 赵多树接过丁夫人递上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或许喝猛了,被烫到。 他憋住气,瞪大了眼睛。好大一会儿,才唱出了一口气。 大笑道:“好茶。” 丁夫人温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喝慢点。” 赵多树哈哈一笑。将茶杯放下,眼睛斜瞥着城外的崔行远。 问道:“崔将军领军前来,所为何事?” 崔行远道:“奉大王之命,前往青衣城,剿杀鬼王及饿鬼。” 赵多树道:“那走吧,我清河城可没有粮食犒劳崔将军,就不请你们进城了。” 崔行远面色不变,道:“行军粮草,在下自有准备,不由青阳侯劳心。” 赵多树这才把头转正,盯着崔行远,问道:“那崔将军来清河城所为何事?” 崔行远道:“听闻鬼王离开清河城之前,大开杀戒,清河城鸡犬不留,沦为人间鬼蜮。在下不忍大周百姓,曝尸荒野,率军入城收殓。” 赵多树笑了起来,道:“城中皆是手无寸铁之孩童,崔将军忍心对他们下手?” 崔行远道:“在下自然不会忍心。只是可怜他们被饿鬼残忍杀害。只能尽量诛杀鬼王,拿他头颅,祭奠满城百姓。” 赵多树哈哈大笑,手掌轻抬,道:“既然如此,崔将军,请。” 他话音落下,清河城的城门缓缓开启,后面数不尽衣衫单薄,瘦骨嶙峋的孩子鱼贯而出,然后整齐的排在城门之前。 他们就这么静默的站着,静静的看着崔行远,还有他的二十万大军。 那些士卒反而犹豫起来,互相顾视,都能看清彼此眼中的犹豫和不忍。 崔行远一直没有任何变化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的恼怒,他眯着眼睛,将所有的寒意压在眼底,问:“青阳侯这是何意?” 赵多树讽刺的大笑。 他说:“这不是崔将军想要的吗。崔将军要屠我清河城,我们自然无力抵抗,所以只能领死。” 他说到这里,坐直了身体,恶狠狠的盯着崔行远,一字一句的问道:“只是崔将军想要隐瞒鬼王的所有消息,想要把杀害二十万孩童的罪孽退到莫大侠身上。” “只是不知道,崔将军的二十万部下,是否人人都如崔将军一样狠心,一样可以杀害了这么多手无寸铁的孩童之后,依旧能无愧于心,睡得安稳。” 二十万大军隐隐骚动起来,崔行远终于毫不掩饰眼中的冰冷。他道:“青阳侯,为何要一心求死呢?” 赵多树哈哈大笑:“若能不死,我自然想要活着。” “可是我想活着,崔将军你准吗,南岐他准吗,姬环又准吗?” 崔行远手握刀柄,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住城墙上的赵多树。 赵多树愤怒的猛然站起,他问道:“崔将军,你是否能保证,你手下的二十万大军,都能像你一样,死守这个秘密呢?” 崔行远没有回答,赵多树接着问道:“呀,要是不能的话,那麻烦岂不是大了,你们要掩盖的秘密就掩盖不了了。除非崔将军在他们屠了清河城之后,将他们全部灭口。” 城外的军阵骚乱起来。 这是珠心之语,崔行远冷哼一声,道:“青阳侯,你智计过人,临死还能挑拨离间。” “可惜,你不该心怀不臣。对不臣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完,拔出长刀,大喝一声:“杀。” 他抢先朝着城门冲去,身后的人,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二十万大军,冲向清河城,冲向手无寸铁的孩童。 第九十五章离开 赵多树终究是让崔行远的大军入城了。 心有不甘,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能俯首忍气。 最憋屈莫过于此。 崔行远将所有责任甩到自己身上,他心里愤恨,如果他还是一年前的青阳侯,说不定就提兵把崔行远砍了,然后去宛州问问姬环,关外三郡,兵马如何? 当然也只是这么想想,一年之前,关外三郡也不是宛州的对手。 但是那时候至少有一搏之力。 但现在,他只能接下崔行远所有颠倒黑白的指责,然后放任崔行远入城。 如果崔行远真打算来硬的,他也只能用自己的,用十多万孩子的,溅崔行远一身血。 但崔行远显然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他真的只是打算再清河城修养一番。 从青霞关到清河城,一路上大军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进艰难。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座城池,总得进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修整一下,歇息一下。 夜里,城主府中,赵多树还在皱着眉头思索,崔行远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到底是崔行远自己的意思,或者是南岐、周天子的意思。 丁夫人打了盆热水端进来,给他泡脚。 自从搬到清河城,遣散了府中人员之后,都是丁夫人亲自服侍他的。 泡着脚,他依旧想不清楚。 他问:“阿丑,你说我们以后去哪里呢?” 阿丑是丁夫人的小名。 现在,灾情基本上算是过了,就算粮食不够撑到来年,崔行远既然进了清河城,宛州想必也不会对这些孩子不管不顾了。 是时候该考虑后路了。 留下是不可能的。 青阳三郡,百姓全无。必然会被宛州收回麾下。 但是自己怎么还能对姬环那样的无道昏君俯首称臣呢? 是时候该离开了。 可是,天地之大,又能去哪儿? 一年之前,他是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百人之列。 现在,他却感觉,无处容身。 丁夫人抬起头,温柔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仔细的替他洗着脚。 她说:“我哪知道呢,你去哪儿,我总跟着罢了。” 赵多树愣了愣,手放在丁夫人肩头上,轻轻摩挲着,然后用大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丁夫人白皙的下颌,还有细腻的脖颈。 他说:“或许我们该走了。” 丁夫人抬起他的脚,用抹布仔细的擦干。温柔的道:“那就走吧,这些孩子,以后应该能生活得不错的。” 她什么都没说过,但其实什么都明白。 她歪头,用肩膀和脑袋轻轻的夹住赵多树作怪的手,眼波如水的看着他,道:“痒。” 赵多树看着她娇媚的模样,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赤脚大步走向里间。 丁夫人小声的惊叫一声,道:“别,脚还没擦呢……哎呀,白洗了,你怎么连鞋都不穿的……哎呀……” 渐有风雨渐无声。 良久之后,丁夫人躺在赵多树怀里,一只白嫩的柔荑放在赵多树的胸膛上。 赵多树搂着她白皙的背,道:“明天……我们就走吧。”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才说道:“好。” 赵多树又问:“你说我们去哪儿呢?” 丁夫人慵懒的说道:“天下那么大,哪里都能去吧。” 她想了想,又道:“听说南边就算是冬天,也暖和如春,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我一直想去看看呢。” 她说完,抬起头,期待的看着赵多树。 赵多树点头道:“嗯,那我们就去看看。”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丁夫人,笑道:“听说南边苍梧郡那些百越人,男女都只穿兽皮,不穿衣服的。” 丁夫人看着他,不明所以,愣愣的道:“是啊,百越人可以御兽嘛,听说还好野蛮的……” 她逐渐发现了赵多树脸上坏坏的笑容,声音便慢了下来,道:“你什么意思?” 然后回想了一遍刚才赵多树的话,又才羞恼起来:“你是不是想看那些穿着兽皮的越女?听说人家可狂野得很呢。” 话里,一大股的酸味。 赵多树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不看她们,天天看你,可就够了。” 丁夫人道:“我才不信呢……哎呀,你别动……你就不能好好躺着吗?” “这都大半夜了……”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早,崔行远大军一早起来,准备早膳。 他打算在城里吃了,然后再出发。 对于进城之后,赵多树没来找自己,既在意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他来找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意料之外是赵多树用尽手段,撑到现在,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但是这些事情,毕竟与他没有太多关系。 他逐个坊里的巡查着自己的队伍。 发现进了城,不少人倒是病倒了。 他不由得有些皱着眉头,看来这个队伍的素质,还有待提升。 坊里远处的街道上,有少年警惕而又仇恨的看着自己。 他又皱眉,但是还是没多做理会。 这些少年,仇恨朝廷,或是应有之意。但如果是叛乱的百姓,自己又奉命剿匪,才与自己有关。 至于今后会不会影响关外三郡的稳定,这样的事情,也不需要他这个将军来考虑。 辰时正,大军吃完饭,整装待发。 他领着队伍离开,离开之前,真的留下了大军几天的口粮,又够这些城中的孩子,多撑不少天。 所以他离开之后,那些孩子在他们背后,提着这些粮食,复杂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崔行远治军确实森严,确实秋毫无犯。 但这又如何,当初无数关外三郡的百姓在青霞关外,想要过关求活,他也死死的守住了关口,不让任何一人通过。 死在青霞关外的百姓,尸骨堆积如山。 他终究只是个军人,领命行事的军人。 赵多树把领头的孩子叫道了城主府,道:“城中的粮食呢,够你们撑到明年了。以后,清河城中,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他说:“以后,若是撑不下去,向青霞关求救吧,他们会帮助你们的。” “或许也不用,宛州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派人来清河城。到时候,你们只要听话,就能活下去的。” “就能吃饱穿暖。” 他絮絮叨叨的交代着这样的话,有孩子惊疑不定的问道:“城主你要走吗?” 赵多树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要走了。不然,姬环容不下我。我也仇恨姬环。只能走。” 有孩子道:“城主,我们和你一起走。” 赵多树笑道:“你个皮猴,照顾你们到现在,我还不够啊。还要继续被你们拖累。” “可是……可是……城主走了,我们怎么办?” 那孩子几乎要急得哭了出来。 赵多树揉了揉他的头,道:“没事的,用不了多久,姬环会派人来,照顾你们的。” 不少孩子哭了出来,道:“可是我们是关外三郡的人,与宛州有什么关系。我爹娘都是死在青霞关外的,我不想看见宛州的人,进入我们清河城。” 不少孩子都点头。 赵多树叹气道:“以后不要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了。就像刚刚走的军队,人家要来,我们拦不住的。” “以后也不要说这些话了。人家来了,说什么话,你们都要听着。不要不服,知道不?” 下面的孩子都不说话,他们大都懂得了。 只是不能接受。 赵多树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把这些孩子赶了出去。 丁夫人躲在一边抹泪。 半晌之后,他们提着包裹从城主府中跨了出来。 许许多多的孩子站在城主府的大门之外,看见他们出来的一瞬间,无数孩子大声呐喊:“城主,别走好不好?” “求求你,城主,不要走!” “城主……留下来来吧。” 赵多树黑着脸,驱赶道:“去去去,一个个小毛孩,懂什么?老子照顾你们这大半年,早累了,早想休息了。” “走吧,老子走了,你们可以过得更好。” “我们不要过得更好,我们就要城主继续领导我们……” 赵多树无数的话,也被这句话噎了一下。 他顿了好大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们愿意,老子还不愿意呢。” “你们以为带着你们,老子很高兴啊。要不是看你们可怜,老子早跑了。” “去去去……” 边走边骂,终究是到了城外。 无数的孩子还眼巴巴的跟在身后。 此情此景,就算赵多树再如何久经官场,也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 对于青阳三郡的百姓,他愧疚良多。 可是这些孩子,却没有一个怨恨他。 只是,自己终究要离开了。 他做出了所有的努力。 现在离开,或许才是对自己,对这些孩子,最好的选择吧。 丁夫人也抹着泪,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紧紧的回握。 曾经的青阳侯,从此之后,需要流浪天涯了。 只是,幸好。 还有佳人相伴。 第九十六章两种态度 照例,晚上更,明早看。 第九十七章战斗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这些百姓已经忍耐不住,起来整理行装准备出发了。 危险近在咫尺,幸好还有两万多军队在后方做屏障。 他们都只是普通百姓,抵抗危险的能力,其实并不强。 莫离觉得他们的应变能力,与饿鬼相比,相差太多。可是那些饿鬼哪一个不是无数次死里逃生,拼不出来的。 没经历过训练,还能再云烨的指挥下,没有乱成一团散沙,已经是难能可贵。 云烨心中也着急,他也知道,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有休息好,中午之后,大家的体力可能就会降下来,反而影响速度。 但是这个时候,心气是最重要的。 他带着这些百姓出发,后面的军队在许方的带领下,也缓缓后撤。 一个上午,他们竟然走出了二十里的路程,足见这些百姓都已经几乎使尽全力。 他们出动的时候,那四五万的毒尸也动了起来,远远的吊着,也不进攻,也甩不脱。 许方看得心里烦躁,若不是担心里面藏着的杀手,早就带着大军冲过去,把这些行动迟缓的毒尸杀个一干二净了。 中午的时候,百姓实在走不动了。 云烨便停了下来,让大家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 毒尸又缓缓的压了上来。毒尸群中,还出现了一些铁尸。 许方只能带兵迎了上去,而才歇息一刻钟多一点的百姓又赶紧爬起来向前跑。 这次的毒尸数量更多,许方带领的军队损失超过两千人,受伤人数也更多。 最让人难受的是,这些士卒在战斗的时候,甚至看到昨天晚上被杀死的战友。 那僵硬的动作,死白的眼眸。张着嘴巴,一崴一崴的,朝着自己抓过来。 有些士卒不忍心,就这么被昔日的战友咬伤。 又被后面跟上来的毒尸扑倒在地,活生生的撕碎,吃了下去。 好多毒尸内脏被祛除,吃下去的东西便从豁开的腹部漏了出来,但依旧无知无觉的撕咬着,咀嚼着。 许方下令撤退,与毒尸拉开距离,追上前面逃命的百姓。 但依旧在百姓的后方保护着他们。 不是士兵心情压抑而惊恐。 吃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恶魔的行为。 但是自己现在亲眼看见,亲眼看见不少昔日的战友,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恶魔。 或许……或许以后,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样子……还不如死了好呢。 可是,这些战友不正是死了才变成这样的吗? 一种低落,恐惧的情绪在这些士兵之中蔓延。 他们只是云东城的守卫,并不是云国的精锐,没有云国军队那种‘不管你是人是鬼,只要你是敌人,老子就能砍死你,把你的头颅换成战功’的勇气和豪迈。 这一天,他们赶了四十里路。 与毒尸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但是,并不远。 也许不用到明天早上,超过五万的毒尸就会追上来,又会在这支队伍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生吞下去。 许方犹豫着,把这个猜测向云烨做了汇报。 莫离也认为,这有很大可能。 可是,云烨沉默着。 如果这些百姓连夜赶路,就能拉开更远的距离。 可是他们已经在大雪之中,赶了十多天的路,今天又跑了四十里。很多百姓真的已经筋疲力竭,如果连夜赶路,或许,不少百姓就会掉队。 就算后面有许方带领的军队压阵,可是在夜晚,肯定会有不少人被遗漏。 云烨想了想,道:“先行休息一下吧。过了子时,我们就赶路。” 许方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安排。 他判断,那些毒尸在子时之前,应该追不上来。 自己这些人,能趁着两三个时辰的时间,恢复体力,走起来也能更快一些。 云烨将决定传了下去,让大家抓紧时间吃东西,抓紧时间休息。 百姓们听了决定之后,也没有什么吵闹,只是很快的挤在一起,闭着眼睛休息。 其实这个时候,根本不用别人催促他们。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体力,没人比他们更想离那些恶魔越远越好。 逃生之路艰难,但是他们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但想想,那些留在了云东城的人。 所有人立刻没了怨言。 不管再苦再累,能活下来就好。 若是留下,不但要死,还要变成这般的魔鬼,那简直太可怕了。 他们预料的不错,尸群在子时之前,确实追不上来。 但是十二楼的杀手,带着那些行动更加敏捷的铁尸追了上来。 人数不多,或许只有七八百。 但是他们突进的深度,远远超过了昨天晚上。 甚至有几个人摸到了云烨这边。 云烨所居之地,与其他地方,并没有明显区别,这几人应该只是撞上了。 然后被王吉儿干脆利落的将一个第二境后期的杀手头颅拧了下来,随手就丢在一边。 那些人这才知道,自己撞上了大鱼。 当然也是铁板。 有人惊叫着,想要离开,被王吉儿几个闪身,都毙于掌下。 有杀手听见叫声,向着这边赶了过来。 云烨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地方。王吉儿跟在身后,像是一个平凡的老仆。 莫离却对上了一具铁尸,他虽然只是二境初期,但刀法却得到了莫问的真传,都是势大力沉,勇猛难敌。 铁尸虽然防御强悍,但毕竟行动比不得常人。 数十招过后,被莫离一刀劈下了头颅。 全力一战之后的莫离,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 战斗让他找到了半年以来,在饿鬼之中的感觉,那种生死勿论,唯战而已的畅快。 于是,他仰天长啸,并没有去追云烨,反而一个转身,对上了一个赶过来的二境中期的杀手。 他的刀法狂野,对这些杀手恨之入骨。 所以招式越发狠厉霸道。 杀手更擅长暗地里的偷袭,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这样的正面战斗,对他们有天然的制约。 所以面对莫离这个二境初期的武者,竟然一时间没办法得手。 此时,营地外面,一股惊人的波动传了过来。 在营地外面警戒的三位供奉,终于与毒王交上了手。 第九十八章金甲铜尸初战 毒王对这支灾民队伍,有一种猫捉老鼠的心态。 他并不着急着将这支队伍吃下,甚至是拿下云烨,杀了三供奉的事情他都不着急。 这次行动,所有的过程都经过南岐仔细反复的推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把决战的地点放在云阳城,能给云国最大的打击。 所以,就算是让云烨回到云阳郡,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现在余人不在。 对方却有三个,甚至更多的三境高手。 自己这边,只有自己,还有一具金甲铜尸。 自己独自面对两人,没有多大压力。 金甲铜尸虽然很完美,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三境高手了,没有了真元或者内力作为支撑,完全凭借身体的强横,或许勉强能拖住两个。 如果对方只有三人,自己或许还可以试试,留下一个两个的。 但云烨再灾民之中,那边应该不可能没有三境高手护卫。 这样一来,只要对方有一个人拖住金甲铜尸,自己这一边就要面对三个三境高手,压力极大。甚至有可能会受伤,这就会有些得不偿失。 他有些惋惜,如果余人也在这边,自己或许就可以添加一具两具的金甲铜尸了,虽然可能有些不完美,但依旧是不小的收货啊。 前面在青衣城,南岐让人运走了秦谊个秦武的尸体,他已经很不舍了。 现在,又只能看着嘴边的肥肉,硬生生的飞走。 只是南岐那边的推演,也确实只有聚集最大量的毒尸,才能给云国最大的打击。 只要最终余人他们能带着四五百万的毒尸,围住云阳城,云战就不大可能不亲自出马。自己或许还能报当年的重伤之仇。 现在,毒王追上了云烨他们的队伍,他也不打算闲着。 一来可以验一下几位供奉的成色,说不定还可以捡个漏呢。 二来呢,还可以检验一下新炼制的金甲铜尸的成色。 虽然看起来已经很完美,但从炼制好之后,自己的这尊宝贝,还没有全力出过手呢。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他察觉到了三位供奉的方位之后,直接带着金甲铜尸追了上去。他并没有率先出手,而是金甲铜尸犹如奔雷般,冲在前面。 金甲铜尸的行动看起来很敏捷,与常人无异。 不,完美的金甲铜尸,行动起来,就算是普通人都赶不上这样的灵巧。 这或许就是由‘僵尸蛊’控制的普通毒尸,与以招魂阵‘招魂’回来的金甲铜尸和铁尸之间,最大的差别。 ‘招魂’似乎真的把死者的魂魄招了回来,让他们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这样的方式,简直匪夷所思。 三位供奉这个时候并不太想与毒王交手。 他们虽然暂时还不知道金甲铜尸的存在,但只要自己这边交手起来,就很难保证,世子那边绝对的安全。 但是毒王朝着这边过来了。 自己如果让开,身后就是百姓的队伍。 世子也在百姓之中。 他们只能迎了上去。 心中却想着,也不知道那王吉儿,有没有先护送世子离开。 毒王看着显露身影的三位供奉,站在了原地。 身边的金甲铜尸却步履不停,猛然加速,冲了上去。 因为身体的强横,毒王的速度,几乎达到了生前,最快的水平。 三位供奉愣了一下,他们先前便发现了毒王身边的‘莫问’,却没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真元、内劲的气息,还以为是没有显露出来。 但现在‘莫问’朝自己冲了过来,速度那么快,却依旧没有真元或者内劲泄露出来,这有些不对劲。 直到‘莫问’冲到了近处,他们才看清莫问的铜色的皮肤,还有金色的符文。 三位供奉装扮一样,都是一身灰衣,简单的束发。 唯一最大的差别就是头发的颜色,一个夹杂两根白发,一个灰白,一个花白。 他们当然都有名字,但在云宫之中,就只有代号。 年级最大的是云三、头发灰白的云九、年纪最小的是云十五。 此时,看清‘莫问’的肤色,云九供奉惊呼出来:“金甲铜尸。” 他当年见过金甲铜尸,知道金甲铜尸的恐怖。 可是这一具金甲铜尸才一出现,云九就感到一种莫大的压力。 当年的金甲铜尸,无论是气势还是速度,对比起眼前这一具,都显得颇为不足。 云三冷哼一声,朝着‘莫问’冲了上去。 他要先试试这具金甲铜尸的斤两。 云九和云十二,留在原地,戒备着远处似乎看戏的毒王。 云三才与‘莫问’撞在一起,就被‘莫问’撞得朝后飞了出去。 金甲铜尸的力量和速度,超出了他的估计。 他在空中转了个身,冷哼一声,手中一支短枪出现,更加快速的朝着‘莫问’冲了过去。 ‘莫问’虽然没有了内力,用不出神通,但速度和力量,却比生前还更甚一筹。 见到云三手中的短枪,竟然直接抓了过来。 短枪点在他的手心之上,发出金铁的声音。 云三的短枪竟然扎不进去。 云三恼怒的冷哼一声,手中用劲,左手手掌拍在短枪尾部,‘莫问’手掌收回,被短枪顶在胸口,朝后滑出。 滑出数步之后,‘莫问’似乎愤怒的嘶吼,一脚跺在地上,深入数尺,止住退势。 他反守为攻,一把抓住云三的枪头,往前一带,同时一脚踹了出去。 他攻守转换十分突然,云三刚想撤枪,却还是慢了半步。 云三的身体在‘莫问’的一拽之下,朝前飞去。 看到莫问一脚踢了过来,云三仓促之中,左手拍下,挡住‘莫问’的一脚,整个人向上飞起,从‘莫问’头顶翻过,落在‘莫问’的后方。 他的短枪枪头依旧握在‘莫问’手中。 他有些恼怒,自己久经沙场,竟然差点在一具‘尸体’手中吃亏。 他甩了一下被踢得有些酸痛的左手,咆哮一声,红色的火属性真元喷涌而出,在身体表面游走,同时一只火红的乌鸦在头顶出现。 那是他的真灵,火鸦。 乌鸦本是三眼金乌的同属,在火属性的真灵之中,以擅长灵动攻击出名。 云三动了真火,他十年前,与金甲铜尸交过手,从未料到,会如此狼狈,几乎吃亏。 他使出全部的实力,想要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金甲铜尸,然后一起面对毒王。 远处的云九和云十二有些吃惊,云九惊讶的说道:“老三出全力了。” 一副金甲铜尸,竟然逼得云宫供奉使出全力。不得不说毒王炼制的金甲铜尸的可怕。 第九十九章厮杀中的美景 云三动起手来之后的表现,与他的装束,还有平日里说话做事的低调完全不一样。不但没有老人的那种谦忍平和,反而有一种勇猛刚烈的从容之感。 火红的真元在周围肆意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还有热烈。 冰天雪地里,周围的人也感受到一种难以忍耐的炙热。 火鸦在真元之中,欢快飞翔,伴随着云三的每次出手,都发出一声声清澈的啼鸣。 声音是乌鸦的叫声,但没有乌鸦的嘶哑凄凉,反而更像是从黄鹂口中发出来的欢快。 火鸦的灵动在云三的出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手中短枪,附带着红色的真元,想暴雨梨花一样,笼罩‘莫问’的周身。 金甲铜尸虽然以速度和力量著称,但没有内劲或者真元的加持,攻击力始终要逊色于真正的三境高手。 所以当初在青衣城,莫问对战毒王的时候,曾经斩杀的金甲铜尸,也基本被毒王当做了盾牌来用。 相对于当初被莫问斩杀的三具金甲铜尸,‘莫问’显然更加完美。 他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大,身体强度更高。 现在面对云三的攻击,他每一次都凶猛而快速的反击,但总不能再打到云三,也再抓不住云三手中的短枪。 所以他只能在云三的攻势之下,愤怒的嘶吼。 对的,就是愤怒,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愤怒。 似乎他们真的未死,情绪犹在。 但是相对于‘莫问’的愤怒,云三却越打越心惊。 他手中的短枪打遍了‘莫问’人体身上,所有脆弱的地方,咽喉、胸口,丹田、甚至是下体。但是都不能突破莫问的防御,给他什么损上。 这样变态的防御,简直让云三都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若是连突破防御都做不到,再快,又有何用? 云三愤怒的低吼,手中短枪朝着‘莫问’的眼睛点去。 ‘莫问’似乎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弱点,两只大手,每次都将云三的短枪挡了下来。 云三移转枪头,对准‘莫问’的太阳穴点了过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莫问却头颅晃动了一下,整个人向着侧面踉跄了几步。 云三从开始到现在,终于稍微占了点上风,当然不肯放松。 手中短枪晃出大片的枪影,将‘莫问’的整个头颅都笼罩在枪影之下。 ‘莫问’的双手死死的护住头颅,再也没机会反击。 他只能在云三的攻势下,不断后退。 毒王一只关注着云三与金甲铜尸的战斗,看到金甲铜尸被云三逼得后退,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终究没有了内劲,没有神通。 不然这么强横的防御力,在配上莫问生前‘横断云河’的神通,就算是第三境巅峰的那几人,又有几个能挡下来? 可惜了……毒王甚为惋惜。 他他叹息着走了上去。 与十年前相比,云三似乎也变得更强了,他要试试这个与自己有杀身之仇的云三的强弱,看看他的斤两。 他笑笑的看着云三压制着‘金甲铜尸’,勇猛的战斗。笑着说道:“啧啧,不错啊,十年前,你还只是初入第三境中期吧,现在竟然就到了第三境后期了。” 他赞赏道:“不错不错。” 云三抽空冷笑着回答:“是不错,还打算再杀你一次呢,要是还是第三境中期,可能会有些吃力。” 他嘴上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根本不担心毒王会忽然加入战团,因为云九和云十二已经站在了自己和毒王中间,虎视眈眈的盯着毒王。 毒王冷笑道:“是吗,那就试试吧。” 说话的瞬间,第三境巅峰的真元汹涌而出,比云三第三境后期的红色真元更加深厚的浓绿色真元,占据了半片天空。 真元涌出的时候,他也朝着云九和云十二冲了过来。 手上是一根新的拐杖,同样是万年雷藤所致而成,只是与原来被莫问斩断的那一根,终究还是差了点成色,被真元蕴养的时间也太短。 云九和云十二不敢怠慢。 两人的真元涌出,一个第三境中期,黄色的土属性真元;云十二是第三境初期,白色的金属性真元。 四个第三境的高手,竟然集齐了金、木、火、土四种属性的真元,而且还分别是第三境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个境界都占齐了,确实难得一见。 两人朝着毒王冲了过去,一时间,整片夜空之中四种颜色的真元纠缠在一块,相互呼应,相互争锋。把漆黑的夜空,映照得美轮美奂,精彩纷呈。 云三那边,能压制住金甲铜尸的速度和力量,但毒王这一边,云九和云十二两个人,面对毒王,竟然是守多攻少。 场面似乎僵持下去,激烈的爆炸声,在夜空下蔓延。 远处的云烨与莫问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战斗。 云烨只是看了一眼,便带着王吉儿,帮助百姓阻挡那些摸进来的杀手,稳定着百姓的情绪。 王吉儿也没有想着要过去帮忙。 他的责任就是保护云烨,只要云烨无恙,他不会离开云烨一步。 莫离远远的看了几眼,总觉得先前交手的两个身影之中,有一个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但是隔得太远,不太能看清楚。 他有心想要过去看看那边的战斗,但是看看云烨似乎事不关己,只是忙着帮助百姓。他也就忍了下来,没有过去。 那边的战斗太过激烈,他过去也帮不上忙。 就这么一瞬间,他将这种熟悉的感觉赶出了脑海,冲向不远处的杀手。 这些杀手也是凶手,杀害父亲,杀害百万饿鬼的凶手。 多杀一个,就能为父亲,秦先生,田叔叔,还有百万饿鬼,刘叔叔,小猴子他们报一分的仇。 他不知道百万饿鬼之中,除了他,还有阿财活了下来。 所以,现在父亲他们,百万饿鬼的仇恨都压在他身上,让他每天晚上,都无数次从噩梦之中惊醒。 现在,终于能开始报仇。 虽然,与毒王的差距还很大。 但是……会的,总有一天,我会砍下你的脑袋。 他杀死一个杀手之后,朝着远处那墨绿色真元环绕之中的毒王看了一眼,继续冲向下一个十二楼的杀手。 第一百章危急 十二楼的杀手,冲进来的人始终不多,除了开始的时候,造成了一定的混乱,不小的伤亡之外,百姓之中的局面便在云烨的安排下,迅速稳定下来。 他们只能撤退,许方带领的两万左右军队还死死的守在百姓后面,不让陆续赶上来的毒尸冲进来,数千士卒在人群中,帮助百姓抵挡那些杀手。 再留下去,就会被包围了。 他们接到命令,迅速的撤离。 云烨组织百姓,接着赶路,尽量远离尸群。 远处的毒王和三位供奉的交手还在继续,磅礴而凶猛的真元,肆意挥洒,在夜空下书写着另类的美丽画面。 云九和云十二被毒王基本上压制住,只能自保。 另一侧的云三面对防御力逆天的金甲铜尸,也没能快速结束战斗。 他一枪打在‘莫问’的胸口,然后趁着‘莫问’脚步散乱的时候,迅速手脚齐出,将‘莫问’踢飞数百丈之外。 他并没有继续追过去,而是迅速转身,朝着毒王凶猛的扑了过来。 他大喊:“十二,换位。” 毒尸虽然难缠,但毕竟智能依靠身体强度,攻击力显然成了弱环。云十二虽然也不能破开金甲铜尸的防御,但是缠住他没有问题。 他换位过来,与云九一起对抗毒王。一个第三境后期,一个第三境中期,不说压制,但应该是没什么压力。 这样一来,双方战斗就算是攻守易势。 同为云宫供奉,云十二与云三当然有默契,在看见云三朝着这边扑过来的时候,他就朝着毒王攻出一招,然后迅速脱离战团,朝着远处愤怒嘶吼的‘莫问’冲了过去。 见到两人换位,毒王也不着急,反而哈哈大笑一声,朝着云三猛然撞了上去。 他说:“老不死的,看来这几年,你进步不小啊。” 他说话就是这么口无遮拦,虽然云三头发花白,而他还是满头黑发,但其实,他年岁比云三还大上不少。 云三也冷笑:“你这个魔头都能死而复活,我要杀你,当然也要有所进步。” 两个人口中不客气,手上更不客气。 云三头顶的真灵火鸦啼叫一声,猛然扑下,与云三手中的短枪合在一处,短枪之上,火红色的真元猛然向外迸发,一只丈许大小的火鸦虚影以短枪为依托,在云三身前显现出来。 云三手中短枪变得火红,强势猛涨。 火鸦以短枪为喙,历叫一声,朝着毒王啄下。 毒王冷笑着,真灵都没有出现,只是手中拐杖向着鸟嘴狠狠的砸了过去。 火红色与浓绿色的真元碰撞在一块,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火鸦凄厉的嘶鸣一声,整个身躯都颤动了几下,恢复稳定后,似乎整个身躯都黯淡了几分。 毒王的拐杖上,被短枪划出一道浅浅的刻痕。 他冷笑着再次将拐杖扬起,朝着云三砸了过来。 他问道:“怎么样,就你这老不死的,能不能杀我?” 旁边的云九土黄色的真元凝聚成盾牌的形象,挡在云三身前。替云三挡下毒王一击。 云三短枪再次出手,他回应道:“十年前能杀你一次,现在,就算你再强,也同样能再杀一次。” 云国的实力,今非昔比。 他没说自己能杀了毒王。 十年前,自己也只是参与动手,最终杀死毒王的也并不是自己。 但是,就算毒王再强大,云国何惧? 云国不惧,那我云三何惧? 毒王不在说话,他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虽然他不太顾及自身颜面,但被人当面提起,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十年前被追杀,那段犹如丧家之犬的样子。 他一生,被无数人追杀,但唯有这一次,几乎身死,受伤最重。 而且,还是唯一一次被人以大军围困,几乎被杀在军阵之中。 他从来没有一次觉得这样的憋屈,这样的愤怒。 当时出力最大的,说不上是云国的这些高手,还是那些普通的士卒。 他也承认云国的厉害,承认云王的厉害。 但若是没有十万大军,没有军阵的配合,自己当时不至于受伤这么严重。 他就是被他眼中的蝼蚁,差点逼死。 他这样想起来,便越发的恼怒。 他朝着云三和云九猛烈攻击,剧毒的真元肆意挥洒,就算是草木,也触之则死。 云三与云九真元护体,赌王的真元不能突破。 三人你来我往,映照出半壁天空。 云十二和‘莫问’的战斗也极为激烈,面对金甲铜尸,哪怕有真元的加持,他的速度和力量,也并不占据太大的优势,还好,他的是金属性的真元,锋锐勇猛,擅长厮杀,手中一柄长剑,在‘莫问’身上留下的印痕,几乎不逊色于云三的短枪。 远处的百姓已经陆续撤离。 那些十二楼的杀手又渐渐的朝着这边汇集过来。 云三他们与毒王的战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但暂时来说,谁也奈何不了谁。 云九挡下毒王一击之后,挥手看了一眼那边已经走远的百姓,叫道:“老三,撤吧。” 云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远离的百姓,朝着毒王凶猛的递出几招,稍微拉开了点距离,才道:“走。” 云九先行离开战场,朝着那边大叫一声:“十二,走。” 他是土属性的真元,说起赶路,其实三人之中,他最慢。 云三戒备着缓缓后退。 云十二那边,与金甲铜尸对了一拳之后,趁机脱离,跟着云九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毒王也知道自己现在并不能拿下云九三人,也便不追,只是立在原处,冷笑着说道:“且让你多活两天。” 云三报以冷笑,道:“到了云阳城,云国大军,依旧能够斩下你的头颅。” 金甲铜尸使了目标,愤怒的嘶吼。朝着云三等人追了上去。 毒王拿出一只骨箫,吹了数声。 声音嘶哑渗人,传出好远。 金甲铜尸不甘的怒吼,但还是慢慢走了回来。 回到毒王身边之后,又渐渐恢复了那种木头疙瘩的模样。 云三那边,三人面色沉重。 云十二发牢骚:“他娘的,那金甲铜尸,根本打不动,力气还大。” “也幸好今天那个青衣城的杀手没在,不然我们可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他说的是余人。 云三点头道:“毒王炼制的金甲铜尸,更超过十年之前。” 他的目光有些担忧,道:“防守云阳城,或许没想象中那么轻松了。” 云十二道:“我们云国,还怕他一个毒王?” 他倒是半点不担心。 反正云王自然会考虑清楚,不会放任云阳郡局势糜烂。 但时候,是云阳郡防守压力大,还是毒王被瓮中捉鳖,还说不定呢。 云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这一次,毒王与金甲铜尸分开战斗。 下一次,若是金甲铜尸紧紧护着毒王,让他放手攻击。他们三人,还能不能挡住都是问题。 更不用说,还有威震天下的十二楼。 十二楼既然插手了,那岂会只有一个第三境的高手出来。 而十二楼,到底有多少第三境的高手,到现在,依然是个未知数。 云阳郡啊,应该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第101章 怨怼 大纲有,剧情有,就是感觉没有,这段时间都找不到感觉。晚上更吧。 第102章 兵家破甲阵 整支队伍的情绪从暴躁到愤怒,最后又化为了沉重的沉默。 莫离的话从队伍中心,传遍整个队伍之后,他们先是不接受,然后又慢慢的回到现实,发现,似乎……好像确实是自己有求于人。 云烨就算不让人来接应,他们又能如何呢? 现在期待的愤怒无由来的变得有些苍白。 好些话,不是云烨说的。 但道理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就是这个时代,人们所公认的道理。 先前拖延的是他们,现在抱怨的也是他们,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他们一夜之间,亲友死去,家产遗失。 他们又是否真的只能沉默的接受呢? 有些人沉默之中,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找不出原因。 他们受难逃灾,该有抱怨的啊。 可是向谁抱怨,世子已经做了这么多了。 世子从未放弃他们啊。 怎能还抱怨世子? 他们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别闷得慌。 队伍沉默的前进,速度一时间竟然维持了下来。 恩威并施,确实是上位者最好的手段。 云烨施之以恩,莫离行之以威。 半个时辰后,他们又跑出了四五里的路程。 一个半时辰,他们赶了平日里半天的路。 说什么精疲力尽,不过是没有逼到极致。 说道极致,一个半时辰,十里地。又岂是极致? 他们在沉默的行进。 他们的身后,减员到不足两万的士卒还在许方的带领下,坚定地执行着云烨交代下来,让他们保护百姓撤退的任务。 不是正面的战斗之中,普通士卒对十二楼杀手和铁尸,确实不占优势。 他们往往要牺牲五六人,甚至是十多人,才能换取一个杀手,或者是铁尸的性命。 不,铁尸连性命都没有。只是一具会动的杀人工具。 战损如此之大,士卒们哀戚不已。 更后方的位置,云三等人与毒王,边战边走,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况。 但是,云九三人,真元不如毒王深厚。 况且还有一个不知疲惫的金甲铜尸,速度极快,力量极大。也给三人许多困扰。 特别是几人之中,修为最浅的云十二,已经能感受到了疲惫。 他的金属性真元,固然锋锐,但面对毒王与金甲铜尸,消耗也是最大。 云三等人既不想与毒王继续纠缠,但却不敢太过远离队伍。 他们若是离开了,毒王冲上去,而王吉儿还没能带着世子离开,那便是泼天大祸。 云十二手中长剑斩向金甲铜尸脖颈,却被金甲铜尸一只手臂挡住,胸口被金甲铜尸一拳锤中,倒飞而出数百丈,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云九连忙赶过来,替他挡下趁机摸上来的毒王,也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还好,继续冲上来的金甲铜尸被云三一枪砸了出去。 云三又以极快的速度回援,短枪刺向毒王后心。 毒王也不乘胜追击,避开云三的攻击,看着三人冷笑道:“是不是感觉真元不继,快要撑不住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中拐杖朝着云三砸了过去。 云三愤怒的回道:“你个老不死的都还能坚持,我们三人,自然不会落后。” 说话之间,两人互换数招。 另一边的云九两人再一次合力将金甲铜尸踹飞,赶过来支援。 四人一尸的战斗,激烈而混乱。 百姓的队伍前方,沉默逃命的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但隐隐约约,又淹没在沉重的脚步声中。 但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掩盖了脚步声。 无数沉闷的声音连成一片,如木鼓,厚重而密集。 渐渐的像是浪潮,由远及近,绵延不绝。 再近,便像奔雷,宏大迅捷,震人心魄。 前方带头的百姓惊恐诧异,不知道是什么。 他们既不敢加快速度,瞧个究竟,也不敢停下来,被后面的杀手和尸群追上。 终于,道路的拐角处,隐隐约约无数的黑影冲了过来。 看得出来,都是骑着骏马的士卒,打着火把,在风雪之中,狂奔而来。 “是敌人,是援军?” 前方的人惊疑不定。 迎头撞上来的骑士看见百姓的队伍,大声呼喊:“金吾卫杀敌,让开道路……金吾卫杀敌,让开道路……” 百姓们惊喜交加,连忙让到道路两旁。 连绵不绝的骑兵从百姓中间疾驰而过,如同一条线,穿过整支队伍。 不少几乎到了极限的百姓倒在积雪之中,悲喜交加的哭泣:“援军……援军来了。” 他们只知道是云国自己的援军。 援军来救自己了,世子又没骗我们。 他们并不知道‘金吾卫’代表着什么。 云烨了然,父王派来支援自己的金吾卫终于到了。 可是,也不知道,三万金吾卫,能不能抵挡毒王的恐怖,还有那不知会有多少的毒尸。 骑兵队伍加快速度,冲到了队伍后面。 有将领高喊:“杀敌。” 所有骑兵,整齐划一,大声长啸。长长的刀柄夹在腋下,锋利的刀刃斩向那些与云东城士卒厮杀的杀手和铁尸。 “杀。” 刀锋所指,草木皆摧。 就算是坚硬的铁尸,也会被一刀洞穿,留下深深的伤口。 有的甚至直接被斩成两段。 所有杀手,惊慌后退。 只留下少许铁尸,被斩在刀锋之下。 杀手退了,骑兵的队伍并没有停下。 跑在最前面的将领看着远处云三等人与毒王的战场,大喝一声:“破甲阵。” 所有骑兵在奔跑之中,自动连成一个锥形。 锥芒所指,正是让天下人闻之色变的毒王。 所有士卒身上,又血红色的微光透出。 有浓有淡,但所有的气息都渐渐融合在一起,组成一柄锋利的破甲锥。 破甲阵是最著名的军阵之一。人多人少,都能组成。 人少破阵,人多破城。 是兵家压轴阵法之一。 与道家的阵法不同。 兵家的军阵要求越简洁越好。 越是简单,越是容易摆出来,也就越容易建功。 越是复杂的阵法,就越容易出错,反而华而不实。 此刻,铁骑组成的破甲锥,一往无前的冲向毒王。 三千骑兵,巨大的破甲锥。 一往无前,气势冲天。 第103章 回到云阳 三千精骑扬刀拍马,冲向前方的毒王。 毒王纵横捭阖,霸气无双。 可三千精骑,毫无畏惧的冲了上去。 看见精骑冲过来,毒王朝着下方的大道,一拐杖劈下来,剧毒的真元打在冲锋中的精骑身上,人马俱毙。 后面的人却半分不怕,继续冲锋中,朝着两边分开。 一只巨大的破甲锥分裂成了两只稍小的破甲锥,继续朝着毒王冲了过去。 毒王手中拐杖横扫,真元封住身前的道路。 一些骑兵刚闯入真元之中,便中毒倒在地上,大更多的却身上泛起血红色的煞气,独挡毒王真元的侵袭。 他们接近了毒王,纷纷扬起长刀,朝着毒王劈了过去。 毒王再次出手,拐杖挑劈点扫,又是数十骑兵倒地。 后面的精骑踩着前方同伴的尸体,大刀劈下。 更多的人冲到了毒王的身边,长刀劈在毒王撑开真元护罩上。 不少人手中长刀都不能突破毒王的护罩,但都让他的护罩一阵闪烁。 毒王立在原地,犹如激流中的礁石,岿然不动,收割着这些精骑的性命。 不到片刻,已经有上百精骑倒在了他的杖下。 不远处,左金吾卫大将军王坚骑马冲了上来,他身上血红色的煞气浓郁,冲锋的时候,像是奔跑的火炬。 “毒王,纳命来。” 像是恶鬼索命。 他冲锋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毒王的身边,毒王手中拐杖顿在地上,真元护罩猛然扩大,逼开了那些附近的精骑,像是一道墙,挡在王坚的前方。 王坚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猛然劈下,毒王的真元护罩直接被劈开。 刀芒朝着前方继续劈下,毒王提起拐杖,将刀芒打散。 看了一眼后面还源源不断冲上来的精骑,他冷笑一下,道:“过两日,再取尔等性命。” 说着,他忽然后撤,下一瞬间现身,便已经在数百丈开外。 远处的金甲铜尸还在于云十二缠斗。 毒王拿出不到一尺的骨箫,吹着撤退。 金甲铜尸听见箫声,不甘的怒吼,但还是急速的朝着毒王冲了过去。 云九想要拦一下,云三道:“算了,等到云阳郡再说吧。” 云十二落在地上,道:“这个怪物,真难缠。” 是难缠,三人对两,还曾几次险象环生。 他朝着远处的王坚看了一眼,道:“还好王大将军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泄气。 自从进入第三境以来,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无力感了。 云三与云九落在身旁,道:“毕竟是纵横天下数十年的毒王,能不难缠吗。没有受伤,已经不错了。” 是的,十年前围剿毒王,死了多少人啊。 云十二苦笑了一下,没有在说话。 云三也朝着大将军王坚那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走吧。” 然后首先转身,隐于黑暗之中。 云九两人也跟着离开了道路,没有去与王坚打招呼。 他们毕竟是云宫的供奉,私教外臣,那是大忌。 王坚那边也只是朝着他们看了一眼,便骑马赶回云烨身边,下马参见。 他抱拳道:“参见殿下。” 云烨笑道:“王将军不必多礼,今晚,还全赖将军解围了。” 王坚不苟言笑,道:“此乃末将职责所在。” 云烨问道:“将军是就带着这些人提前赶来的吗?” 王坚回答道:“金吾卫之中,只有三千骑兵,其他的都是步卒。” “按照世子的吩咐,他们还赶着车马。只是速度毕竟比不上骑兵,所以或许要明天才能到。” 云烨点头道:“辛苦将军和各位将士了。” 他看着这些看起来威风凛凛,但难掩疲惫的士卒,直到他们恐怕是日夜兼程。 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金吾卫是守卫王宫的将士,虽然父王信任自己,但有到多事情,终究还是要忌讳一些的。 有了王坚带领三千精骑断后,百姓放心了不少。 后面的杀手,还有毒王也没有再冲上来。 王坚是第三境的兵家修士。单打独斗,或许不如第三境的武夫或者道士。 但是带着三千精骑,如果毒王就站在地上,不闪躲。 王坚也能带着三千精骑,将毒王这样的第三境巅峰强者,斩于刀下。 而且加上三位供奉,这边就有四位第三境高手了,他很肯定,这边至少还隐藏着一个第三境的高手,保护着队伍中的云王世子。 这样他带着金甲铜尸上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反正他也不着急,总会有这些人还债的时候。 现在就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时送上一点毒尸来恶心这些人,也就够了。 说是第二天,其实到了第三天,赶着车马的金吾卫将士才迎到百姓的队伍。 有了车马的帮助,他们的速度快乐许多。 五天后,云烨带着所有百姓回到了云阳城。城内一片人心惶惶的景象。 简单洗漱过后,他来到城主大厅。 长吏汇报,除了云东城以外,靠近云东城的两座城池也已经沦陷。 虽然他早已发出了警告,让当地县令组织百姓撤离。 可云东城这样的地方,自己亲自出面,都只带走了二三十万的百姓。 其他的几座城池,离开的更少。 现在,另外两座城池,也危在旦夕。 得到他的命令的云阳城将军杜明和副将吴宪分别领兵,去接应几座城池。 现在,已经沦陷的当然不说。 他们也没有赶上。 只希望,剩下的两座城池,他们能接应出来更多的百姓。 唯一稍微安慰的情况就是,城内已经有了不少灾民,是来自那四座城池。 虽然大部分人没有撤退,但终究不是没有。 他来不及为那些没有撤退的人伤感。 他们回来,毒王紧随其后。 他现在要安排云阳城的城防。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云阳城的百姓,究竟要不要撤离。 若果可以,当然是撤离更好。 毒王以尸体炼制毒尸,撤走了百姓,毒王就没有了毒尸的补充。 那不要说打,只要等天气稍微热一点,大部分只是简单处理过的毒尸,自己就烂了。 但这样的冰天雪地,要撤走数百万的群众,又是何等的困难。 因为这件事,他连云王传来的,让他尽快回云州的命令都只能放下不理。 现在,云阳将军杜明和副将吴宪都不在。他要是走了,这城池,肯定会乱成一团乱麻。 他就算要走,也得等杜明和吴宪回来。 第104章 十字街头 在赶回云阳城的这段时间里,云烨跑前跑后,安抚照顾百姓很是辛苦。 但回到云阳郡之后,他的事情反而变得更多。 最重要的几件莫过于,组织城防,不让毒王乘机攻进来。 安抚百姓,或者是撤离。 准备营地,安置灾民。并协查城内物资,是否充裕,最多能容纳多少灾民。 维持城内秩序,确保更多灾民涌入之后,秩序不会紊乱。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去,整个城池更加迅捷有效的运转起来。 一直到晚上,云烨才得到一点时间休息。 但是,他还要与金吾卫大将军王坚,还有几位供奉一起商议,怎么应对毒王的进攻。 他知道拖得越久,毒尸的数量就会更多,毒王的实力也就会更强。 所以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最大限度的打击毒王。 他想着,能不能在之后的几天,援军赶到之前,由三万金吾卫和几位供奉,云阳城现有的所有第三境的高手出动,实行一次斩首战术。 这个方法能起到作用的可能性很小。 毕竟十年前,云王亲自围剿毒王,都出动了十万大军,还有十多位第三境的高手,才将当时孤家寡人的毒王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现在,毒王身边除了数十万的毒尸,还有不知具体数量的十二楼杀手。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一试。 不说飞云关、云中郡的援军要多久才能赶到。 就算是杜明与吴宪,还不知道要几天才能赶回来呢。 他现在比较担心的也就是杜明与吴宪,不知道他们能带着多少百姓撤回来。 他与王坚,三位供奉坐在一起,商量着斩首战术的可能性。 要实行斩首战术,首先要确定毒王的实力。 毒王一人,加上身边的金甲铜尸,能对抗云九三人。 王坚虽然也是第三境,但如果不带军队的话,他能发挥的战力,其实甚至还比不上云十二。 当然,云烨身边还有云十二,谁都不敢动用。 还好,云阳城里,除了云阳司马杜明,还有云阳长吏王衍也是第三境的高手。 最终定下计策,由三位供奉,再加上王坚、王衍,五人一起,去试探一下毒王的实力。 云烨其实还想让王吉儿也一起去的,这样希望也就更大几分。但被五人坚决阻止。 如果王吉儿离开,却有十二楼的杀手摸进来,那该如何保证云烨的安全? 他们杀不了毒王,只是无功。 但若是云烨出了事情,就算是他们杀了毒王,依旧难辞其罪。 最后云烨没有办法,只得让他们五人一起前往城外。 莫离来到云阳城之后,被云烨安排在城主府。 他有些怀念。 不是怀念这高大城池的巍峨,而是怀念这种人来人往的繁华。 这大半年来,他们辗转,进驻过多少城池。 多少城池都人去楼空,如同鬼蜮。 久处荒芜,便会怀念繁华。 久居闹市,也会怀念山林。 他简单的洗漱一下之后,跟门子说了一声。便独自出了城主府,走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虽然现在城里的人颇有些人心惶惶,神色担忧,但莫离也还是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心安。 他多久没见到过一个这么多人活得像一个人的城市了。 一个活生生的城市。 城市里是活生生的人。 他怀念,而又感动。 怀念这样的久违。 感动这样的生机。 可是,他走着走着,又伤感起来。 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 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个刚满十六岁孩子的伤感。 可是他配着刀,老刀堂的刀。 他紧紧的握住刀柄,要紧嘴唇,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茫然的走在人群之中,所有的人,擦肩而过。 这些人都是生机勃勃的,可是所有人都与自己无关。 他越走,看见越多的生机,也就越发的难忍悲伤。 百万饿鬼,如此艰难的熬过大半年,死在了活过来的前夜。 秦先生如此正气凛然,田叔叔如此的潇洒,小猴子那么机灵……可是,他们都死了。 父亲……父亲也死了。 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安定,想要的吃饱饭。 现在已经见到。 他见到了……但那些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都死了。 他坚强的心,在这一刻也忍不住有了十六岁孩子该有的柔软。 如此的孤独,孤独而又茫然。 他此后的道路,唯有复仇。 可是放下执拗的坚强,他难免惶恐,惶恐而又悲伤。 自己说要报仇……或许能算已经开始。他已经杀了好几个十二楼的杀手。 可是毒王那么厉害,他真的能报仇吗? 一直念叨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呢? 毒王那么厉害,比父亲还厉害。 这天下那么多人,又有几个能到达那样的高度? 不要说第三境的巅峰,就算是第三境的门槛,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能远远的瞧上一眼。 报仇啊,怎么报仇呢? 世子……云王世子,他真的能杀了毒王吗? 他的心思在这样生机勃勃的城市里,反而柔软起来。 他茫然地站在十字街口,不知自己,该向何方。 这个城市,那么繁华。 可是所有的繁华,与自己无关。 他想老刀堂了……他想父亲,想娘……想去娘的坟前,好好哭一场。 可是这个念头才起来,他又生出一种害怕。 他有些不敢去。 原来都是父亲带着自己去的。 可是现在,父亲也已经死了。 自己甚至连安葬父亲都做不到。 是的,他做不到。 他连父亲的尸体都没去找。 父亲现在在哪里呢? 他心里隐隐有个念头。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便被他惊恐的按下。 他不敢去想。 他只能不去想。 所以只能伤感,伤感自己连父亲的尸体都不能找到。 他茫然的站在十字街口。 脚步匆匆,脚步匆匆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每个人都在担忧,都在惶恐。 有的人也看见了莫离的异样。 可是……他们只是心里疑惑。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闲情去安慰一个伤感的孩子。 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莫名其妙的寻愁觅恨。 他们并不知道,手握着刀的孩子,这半年来,经过了多少的磨难。 他们也不知道,这孩子,曾经是何等的坚强。 现在偶然,卸下防备。 被压抑的悲伤便猝不及防的涌出来。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慢慢的蹲了下来,蹲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他忘了周围的一切。 周围的一切,也都与自己无关。 他的悲伤,毫无遮掩的宣泄。 每一声哭泣,每一滴泪水……都是心底最难忍住的悲伤。 有人走了上来,问他,安慰他。 他都丝毫没有反应。 他被人扶到了边上,便靠在墙角。 毫不掩饰的宣泄着,再也不能压抑的悲伤。 第105章 悲伤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悲伤来得如此汹涌而仓促,仓促到不能有一丝的防备。 所有努力武装的盔甲,建造的堡垒,故作的坚强,在刹那间,山崩海啸的崩塌,没有丝毫的抵抗,便已溃不成军。 莫离靠在墙角,歇斯底里的哭号。 原来一直坚持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都是男子汉了,不能再掉眼泪’,‘不能哭,你没资格哭’,‘你要报仇,你没资格掉眼泪’。 所有的一切念头,一切坚持,被汹涌滂湃的悲伤冲散,不能做出丝毫的阻挡。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忍不住,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崩溃,连站都站不住。 这其实才是真实的,正常的。 若悲伤还能控制,何来断肠? 痛到极致,是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想忍的时候,控制不了。 真正痛过,才会知道,所有的崩溃,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莫离嚎啕着,心中眼底,全是父亲的面容,他们走过的路,说过的话,曾经不在意的闲聊,到如今,都已经不可能再得到。 失去了,才知道,那些曾经自己以为的平常,都是如此的珍贵。 但这些画面都只是刚开始哭的时候的画面,到后面,这些画面都渐渐消失了,甚至,连为什么哭都已经想不起来。 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哪儿,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哭。 不远处,出来寻找莫离的城主府侍卫在不远处站着,静静的看着。 对于那些想要上前查问的巡城牙差,挥手让他们离开。 他不知道莫离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可是,他知道……若不是痛到极致,怎会控制不了的崩溃? 笑声能感染人,哭声同样能感染人。 他看着看着,也不由得眼睛发酸。 甚至有逃难至此的灾民,听着莫离的哭声,渐渐的停下了脚步,然后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 不知道有几分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又有几分是因为自己。 大难临头,谁没有装了一肚子的酸甜苦辣? 若是没有刺激,或许还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过得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当听见如此悲切的哭号,便也不由自主的感同身受。 这个世间,谁活得真的容易了呢? 天色向晚,莫离也哭得差不多了,那个侍卫才上前去,轻声叫道:“公子……公子?” 莫离恍惚的回过头,茫然的看着他。 并不认识。 侍卫轻声道:“公子,天晚了,该回去了。” 莫离看了看天色,确实晚了。 他又回头看看周围,不知道这是哪儿,然后才发现,自己是坐在地上的。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 伸手擦泪。 转头看看周围那些神情哀戚的人,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似乎是哭了。现在天都晚了。 他吓了一跳,自己竟然哭了这么长时间。 看着周围那么多人,他有些不好意思。 转头看着侍卫,问道:“你是……世子的侍卫?” 世子自然是云烨。 侍卫点头道:“是的,吃饭的时候,世子发现公子不在,派小人出来寻找。” 莫离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麻烦了。” 侍卫道:“哪里是麻烦,公子是世子的客人。小人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莫离没再说话,感谢人本来就是他不擅长的。 更何况,自己竟然会在大街上,哭了这么久。 想想都觉得尴尬。 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呢。 十六岁,正是要面子的年纪。 更何况,他是老刀堂的刀客,是鬼王莫问的儿子。 他怎么能哭呢? 还在大街上,哭了这么久。 他低着头,走在前面。 不敢看周围的那些人,也不敢看后面的侍卫。 握着刀柄,他越发愧疚。 似乎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教导,给父亲丢脸了。 多说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 更何况是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嚎啕大哭。 现在,他倒是顾不得心中的伤感了。 完全被羞愧所折磨着。 脸色通红,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恨不得去死。 他急匆匆的想要逃离。 但是他并不认识路。 身后的侍卫出声提醒:“公子,这儿左转。” 他差点走过岔路口,走错路。 于是羞恼的转身,朝着左边走去。 这次倒是放慢了些脚步。 身后的侍卫显然知道他的心思,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 侍卫默默的加快速度,走在前面带路。 侍卫知道莫离的尴尬,想要出言打破这种尴尬。 他问:“公子是武者吗?” 莫离低着头走路,只想尽快逃离。 侍卫又问了一遍,他才听清。 回道:“啊……哦,嗯,是的。” 两人之间,好像更加尴尬。 还好侍卫坚持不懈。 他问:“公子几境了,到练气境了吗?” 莫离点头闷哼,道:“嗯。” 侍卫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有无数敬仰。 他到现在,还只是第一境的呢。 他看着莫离的脸,赞叹道:“公子真厉害。以后定然会是宗师的。” 第三境的武道宗师。 莫离心里也有这样的自信。 但是被人夸奖,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这大半年来,他身边的人都是饿鬼。谁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还好吧……可能……” 第二境还好吧……然后第三境,应该可能。 他说的话莫名其妙,但是侍卫明白了他的意思。 侍卫露出无限向往:“小人这辈子倒是不奢望能成为第三境的宗师了。能成为第二境,我就满足了。”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还能去飞云关,成为边军就好了。” 成为边军,就有机会得到功劳。 云国最重军功。 无军功不能封爵。 封爵,他是不指望了。 但要是能成为一个边军之中的伍长,甚至是百人队的队长,他就满足了。 云国之人,哪怕是云阳城城主府的侍卫,也羡慕更容易得到功劳的边军。 当然,城主府侍卫,不是云烨的侍卫。 若是云烨的侍卫,自然又是边军所仰慕的对象。 但像他这种,城主府的普通侍卫,要成为世子的侍卫,几乎不可能。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莫离的尴尬也慢慢消失,只是好多侍卫的夸赞,他也还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这样一个说,一个简单的回答中,莫离回到了城主府。 第106章 未来道路 云烨与王坚等人商量了试探毒王的事情之后,已经到了亥时。 出来之后,有身边的人向他汇报了莫离崩溃的事情。 他站在门外思索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莫离的房间。 看见云烨进来,莫离有些诧异,又有些羞愧。 他感觉,云烨应该知道了自己的‘丑事’了。 “世子……”他的声音有些尴尬。 云烨笑了一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先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神色间,难掩的疲惫。 他看着莫离问道:“觉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 莫离有些诧异,云烨竟然不是来说自己‘糗事’的吗?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云烨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云烨道:“你才来到云阳城,可以先适应一下。” “这段时间,我可能比较忙。但基本上都只能待在城主府里。你如果嫌闷得慌,可以自己出去走走。或者……” 他看着莫离问道:“或者,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我看看合不合适,给你安排一下。” 他果然没提莫离哭的糗事。 莫离稍微诧异,然后又明白过来,云烨是云阳侯,要管着整个云阳郡的所有事情。 特别现在,毒王入侵,云阳郡几乎沦陷一半。 他既要忙着安排防守,又要考虑灾民的安置,还有其他本来就纷杂的日常事务……零零总总,简直多如牛毛。 可是莫离对自己这段时间该如何安排,却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去哪儿。 云烨也不着急,他又喝了一杯茶水。 忙了一天,他疲惫异常,这样滚烫的热茶,可以稍微舒缓身心。 莫离想了想,道:“我想出城去杀毒尸。” 他问:“有人要去杀毒尸的吗,我想和他们一起去。” 云烨也不意外,武者基本都喜欢自己手中的刀。 复仇,相比起在城里运筹千里,也没有提刀斩人头来得更加舒爽直接。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目前城里人手缺乏。我们不打算出城。” 莫离心中难免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在别人的地盘上,就要服从人家安排,不要惹麻烦,出乱子。 云烨接着建议道:“这两天,城里要组织建立营地,安置这些灾民。你对灾民有经验,要不要去试试?” “灾民?” 这确实是莫离所熟悉的,这些天,好多次还恍惚着以为,自己还是在与父亲带着饿鬼逃亡的途中,清醒之后,总是一阵失落。 现在有机会再去,他有些意动。那是他所熟悉的生活。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犹豫着拒绝了。 他现在想要的是报仇。 灾民已不是原来的灾民,他也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不能让他多报一分的仇。 他说:“我想要去杀毒尸……还有那些杀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云烨的眼睛,说得极其肯定。 云烨点了点头,道:“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只是你想要的报仇,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近几天,云阳城的军队都没时间出城杀敌。所以你要等等。” 莫离点了点头,他明白。 安置灾民是一件大事,关系着云阳城的稳定。所以在剿杀毒尸之前,肯定要先把这些灾民安置好。 同时还要准备好更多的营地,安置那些即将到来的更多的灾民。 在做好这些事情之前,云阳城的军队能守住城墙,不让那些毒尸和杀手摸进来就已经算很好了。 云烨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我们再云阳城不能杀了毒王。你准备怎么报仇?” “杀不了?”莫离愣了一下,反问道。 云烨说:“我们当然是希望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包括毒王,包括那些十二楼的杀手。可是十二楼的杀手不会全投进来,毒王实力高强,我们也不一定就能把他留下。” “十年前我们不就让他逃脱了吗?” 莫离点了点头,然后垂下了头颅。 他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觉。 他原来从来没有想过云国不能杀了毒王的情况。 但是不得不说,如果毒王一心想走的话,要留下他,真的很困难。 更何况,何事都有个意外。 但若是毒王真的逃脱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自己要多久才能成长到那个阶段,可以杀了毒王? 还有十二楼的杀手呢? 十二楼的杀手那么多,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十二楼究竟有多少人。 自己该怎么办呢? 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不知道答案,他抬头看着云烨,希望云烨能给自己一点指引。 云烨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老刀堂的刀客能为莫舵主报仇,全体出动的话,或许能把大部分的十二楼杀手剿灭。” “至于毒王,老刀堂和云国联手的话,杀了他的把握还是不小的。” “但是老刀堂的人,分散在九州各地,要集合起来,怕是不容易。而且其实,他们平日里,也都挺忙。要放下所有的一切,为了莫舵主,专心跟十二楼和毒王死磕,应该也不太现实。” 莫离点了点头,虽然老刀堂的人,大都侠肝义胆,义气当先。但大部分太分散。 而且九州各处,都有不平事,怎么可能真的因为莫问,而放下一切,死磕十二楼呢? 置于毒王……如果这次让他走脱,老刀堂要杀他,就更难了。 他有些着急,这么一想,似乎报仇无望。 云烨接着说道:“我们先不说第三境的巅峰,能不能达到。” “就假如你一定能突破到第三境巅峰,你觉得要有多久。那个时候,毒王会不会突破到第四境仙人境?” 云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将所有的现实,像一座座山头一样砸在了莫离面前。 莫离脸上显出一种着急和无奈。 他低下头,茫然道:“不,我一定能杀了毒王,杀了他们,为我父亲他们报仇的。” 言语依旧坚定,只是语气之中,难免带着一种空洞。 这是信心不足的表现。 面对毒王那样的高手,谁能有士卒的信心? 云烨道:“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修炼兵家的功法?” “兵家?” 莫离抬头看着云烨,有些不解。 兵家并不擅长与厮杀。 至于领着大军,找十二楼或者毒王报仇。 除非提前部下陷阱,将他们引进来,不然普通的士卒,怎么可能追上那些杀手和毒王? 云烨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其实挺适合兵家的。但确实不太适合报仇。” 他站起身来,笑道:“你先想想吧。我也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其他比较适合你的道路。” 莫离站了起来,目送云烨离开。 第107章 一群杀才 云烨他们想要偷摸着给徐渭来一下狠的,但毒王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没防备。 云三几人出面,在云阳城外五十里的山林之中,毒尸的所在地各种试探,王坚、王衍两人躲在暗处。 但云三等人杀了不少毒尸,却还是没有发现毒王的踪迹,不要说毒王,就算是十二楼的那些杀手都不见踪影,似乎,他们将尸群赶到这里,就都走了。 他们没有发现毒王的踪迹,云阳城东北面的黄石城,云阳将军杜明却遇到了余人带领的近两百万的毒尸,还有数千十二楼杀手的围攻。 黄石城的百姓在云东城的灾难传过来之后,便准备着迁移,但与云烨带领的那些百姓一样,速度实在太慢。 没走到一半,便被后面跟上来的毒尸追上。 余人他们先带着七八十万的,打下了更东边的东山城,一路上,凑足了两百万的毒尸,赶到了黄石城。 杜明的速度不能说慢了,但百姓始终是男女老幼,都有,他们知道云东城和东山城都已经陷落,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努力赶路,可还是被追上了。 首先两天,杜明还可以带着军队在后面做出阻挡。 但百姓的数量太大了,近百万的百姓,老幼妇孺占了一半多。 他们能在拼命的情况下,一天赶出三十多里的路,已经是很不错了。 随着跟上来的毒尸越来越多,当后面跟了五十万毒尸的时候,杜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云阳城的三十万军队,他带走了一半。 此时,看着后面追上来的尸群,看着百姓疲惫而又惊慌的表情,他把手下几个将领都召集起来,说:“再不能这样了。” 追上来的毒尸越来越多,那些隐藏在尸群之中的杀手不断地纠缠,拖延着百姓前行的速度。 照这样下去,追上来的毒尸只会越来越多,最终把所有百姓都包围起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这些将领,每个人都清楚,云阳城再没有多余的力量来给他们救援。 他们每个人都很疲惫,脸上的神情也很凝重。 杜明说:“再不能这样了。追上来的毒尸越来越多,那些杀手不分昼夜的骚扰,大家也都睡不好。没有精神,百姓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跑不了。” 不仅是百姓,士兵也很累。 “就是,我们就该先把这些狗日的给砍了。” “将军,给我十万大军,我保证将这些狗日的杀得,一个不留。” 云国的士兵,没有孬种。酒壶所有的将领都摩拳擦掌。 这些天要护着百姓,只能被动的防御,实在有些憋坏他们了。 只是还是有人提出问题:“我们能杀了后面这几十万的尸群,但会有多少的损失?” “如果损失过大,后面的毒尸却又再次追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是的,每个云国的士兵都不怕死。 但是他们的任务是救援这些百姓,要是他们都死了,战士也都死了,那他们的死,就毫无意义。 “不可能,十万大军,横推过去。对这些垃圾,能有多大的损失?” 刚才开口的将军徐冰道:“将军,给我十万大军。我推平后面这些垃圾,然后在此驻守三日。三日之内,我保证,一个垃圾都漏不过去。” 这确实是一条路。 十万大军堵住尸群西进的道路,还有五万,可以防备那些从两侧漏过去的杀手。 如此,则可保证这百万百姓,安全到达云阳城。 杜明道:“徐冰你带着百姓撤离。老子要亲自守在这里,砍了这些狗日的。” 他这个当将军的,心中的憋闷一点都不比麾下这些将士少。 原来行军打仗,带着大军冲过去就行,但现在重点要保护这些百姓,他们一开始都难免有点束手束脚。 现在终于有机会放开手脚,大战一场,谁不想冲上去。 徐冰被派去带着百姓撤离,急得立即就跳出来,大声嚷道:“将军,这可不行,保护百姓是我们最大的责任,得将军你亲自负责。守在这里的机会,还是交给属下就行。” 说完,他还拍着胸脯道:“将军你放心,要是不能守住三天,我老徐,把头给你。” 杜明一脚踹了过去:“滚蛋,老子还不知道你们。” 他的眼睛一个一个扫过那些摩拳擦掌的将领,冷哼道:“一个个的,老子还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不就是憋了好几天,想要好好干一把吗?” “滚蛋,你们憋屈,老子这个将军就不憋屈?老子都还没爽,轮得到你们这帮狗日的?” 下面的将领,一个个哀嚎遍野。 “将军你不能这样啊。” “将军说得对,徐冰这狗日的还想抢将军的功劳,酒丐把他派回去。”一个将领对着杜明谄媚的笑道,“将军,带我一个呗。” 徐冰气得跳脚:“放屁,张帆你个狗日的,这几天都偷偷把自己的队伍落在最后面,抢了不少人头了,现在你他娘的还想上去。老子们可还没有过过瘾呢。” “将军,把张帆这个狗日的派去,这狗日的最阴,最适合护送百姓了。” “我们这些个大老粗,哪有他那样的花花肠子?” 杜明一脚踹了过去,道:“徐冰、张帆你们两个,都给老子好好的护送百姓。其他的人,跟老子走,砍了这些狗日的。” 闹得最欢的张帆、徐冰两人气得跳脚,其他的人则是欢天喜地,高扬着脑袋,用鼻孔看着徐冰两人,幸灾乐祸的洋洋得意。 徐冰两人心中大恨,却毫无办法。 虽然大家都吵吵闹闹,但军令已下,谁敢违背军令? “你们这些狗日的,一个个别得意。” 然后又自我安慰的道:“来日在云阳城,机会可不少。到时候老子们一样能杀个痛快。” “倒是你们这些狗日的,一个个可小心点,别功劳没捞到,就死在这里了。” 杜明气得在徐冰屁股上踹了一脚:“放你娘的狗屁,快滚快滚,看见你们这两个狗日的就烦。” 军中汉子,就算是关心,都这般让人听了想骂娘。 徐冰两人骂骂咧咧的走了,眼睛瞟着后面这些脸都笑开花了的将士,满是羡慕。 剩下的人,磨拳擦掌的盯着后面绵绵不绝赶上来的尸群,一扫疲惫。 一群杀才。 第108章 意外身死 三分之一的士卒护送着惊慌的百姓继续前行,带队的徐冰和张帆两人骂骂咧咧的,把所有气都撒在手下身上。 “都怪你们这帮狗日的不争气,才让袁虎那老小子把老子的机会给抢了。下次大比要是不给老子拿个第一回来,老子让你们这帮狗日的一辈子没机会上战场。” 下边的人苦着脸,诺诺道:“可是……可是将军,上次我们朱雀军就是第一啊。” 徐冰一脚踹了过去:“怎么,上次第一,下一次还想倒退,拿个第二不行?” 这理是没法讲了,于是下面的人又只能将气撒到下面的人身上:“你们这帮狗日的,都给老子快点。跑这么慢,要是上了战场,吃屎都吃不到热的。” 他们也羡慕啊。 凭什么他们朱雀军却不能去杀那些垃圾? 这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出口气的机会,都被错过了。 留下的十万大军终于可以缓口气,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看着那些慢慢追上来的尸群,笑逐颜开。 对于他们来说,一味地跑,给这些百姓当保姆,实在是太累了。 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才是他们所追求的酣畅淋漓。 而且这些‘垃圾’虽然是垃圾,但应该也算功劳的吧。 四五十万的‘垃圾’,应该也有不小功劳啊。 一群人,稍微整理队形,然后一个个没有正形的站在大路中央,还有路两旁的山林之中,看着那些迎上来的尸群,像是看着一块块的大肥肉。 尸群终于接近了,守在最前面的士兵一动不动,眼睛盯着那些毒尸,又盯着身边的战友,口中说着:“大家不要急,等他们接近一点再杀。” “少跑一步就多省出多砍一刀的力气。” 所有人,一个个都这么喊着,这么按捺着,但眼睛却看着两边的战友,预防着这些狗日的在自己之前冲上去。 终于有人大喝一声,扛着武器冲了上去。 刚刚还算是稍微有点样子的队伍立即完全没了队形,这些人一窝蜂的冲了上去,口中还骂着前面的人:“朱老三,你他娘的狗日的犯规了,将军都还没有下令,谁让你冲的。” 其实到现在,杜明都还没有下令。 这些狗日的就一个个按捺不住冲上去了。 但他也没有不快的神色,在他的麾下,敢打敢拼一直是他的风格。 这些士兵如此勇猛,其实也是他这些年带出来的。 前面的朱老三眼睛盯着前面的毒尸,一面跑得飞快,一面还回骂身后的人:“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个狗日的不行。落后了还敢怪老子。” 他说着话,但速度却一点都没有减慢,第一个冲到毒尸面前,手起刀落,就是一颗毒尸的头颅。 这些天来,他们早已经知道毒尸要怎么杀了。 就算没有亲自动手宰过毒尸的,也在心中预演了多遍厮杀的情景。所以此刻动起手来,也是格外的顺畅。 毒尸战力本来就不强,只能靠没有知觉,不会后退,还有数量去堆。 此刻遇上这帮老杀才,完全没有阻挡的力量。 果然,这帮杀才,还是进攻的时候最给力。 一时间,十万大军像狂潮一样,朝着这些尸群碾了过去。 把这种风格带出来的杜明却没有冲上去,而是在接近前线的地方观察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山中林地,道路狭窄,不适合摆什么大的阵型。 终归要面对面厮杀,这种时候摆阵型,反而让这些士兵束手束脚。 不作任何束缚,这些士兵才能将这种人人争先的勇猛之气完全迸发出来。 看见这样勇猛的攻击,就算是隐藏在尸群之中的杀手,也不得不承认,云国能在短短二十五年的时间里,成长成为只弱于平、宁二国的大诸侯国,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样的差距,很可能是南岐算尽人心,也难以弥补的。 毒尸迅速的被清理,但尸群之中的铁尸,还有那些杀手,还是给这些士卒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但云国的士卒,却已经气势高昂,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就像是跑慢了就捡不到到手的功劳一样。 随着前排士卒力气的消耗,大军推进的速度变缓。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士卒开始慢慢的落在后面,让那些还力气饱满的战友冲在最前面。 但他们并没有就停下来,或者是退下来。 虽然没有了冲锋的力气,但说不定还能捡个漏呢。 而且大军厮杀,哪有后退的说法。 战线绵长,但进攻点确实太狭窄。 当前面的士卒大部分都是那些疲惫的士卒,整个队伍的进攻速度,自然会受到影响。 而且刀枪不入的铁尸,还有那些隐藏的杀手的抵抗终于也渐渐爆发出来。 杜明亲自上到前线督战。 战场上,最危险的就是大军疲惫,进攻的速度一旦降下来,整支队伍的战斗力就会直线下降。 他不停的大喊:“让开,前面的,给老子让到边上,把道路让出来。” “赶紧给老子让开,挡着后面的战友捡功劳,老子踹死你。” 他大声呼喊着上前,将那些几乎快要累倒的战士踹到一边。 后面的战士终于有了向前的道路,继续冲了上去。 那些疲惫的士兵也渐渐像两旁的树林之中让开,后面的生力军又冲了起来。 一直从中午杀到傍晚,十万大军将战线逆推了三十多里。 杜明也随手砍死过几具铁尸。 但他主要是督战,让前面疲惫的士卒向两边散开,把道路让出来。 一天下来,声嘶力竭,疲惫异常。 十万大军杀了四五十万的毒尸,基本上都轮了几遍。 终于,天色将晚,视线之内,所剩的毒尸不多了,不过四五千的样子。 首先是大家争着上前,但现在大家都很疲惫,有些连路都走不动了。于是杜明就要反过来鼓舞这些士卒。 “都他娘的给老子冲起来,开始的时候,一个个不都欢快得很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他娘的喂了?” “来,都给老子动起来,跟着老子冲。” “大家加把力,就只剩下这么点垃圾了。砍完这几个,就扎营造饭。” 身后的士卒有气无力的应和,但还是咬着牙跟在后面冲了上去。 杜明也很疲惫,但他还是领先冲进了尸群。 毒尸又消灭了两三千,只剩下一千多了。 这四五千的毒尸,杜明一个人就杀了上百个。 大家还在咬着牙艰苦的厮杀。 杜明一面砍下一颗头颅,一边给身边的人鼓劲:“大家上啊,再加把劲……” 说着的时候,他随手劈向一个毒尸。 变故便发生在此时,一抹淡淡的刀光亮起,斩断了杜明手中的刀,然后……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兵家第三境的云阳将军,身死在余人的隐忍之中。 第109章 步步隐忍 杜明的死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余人。 为了杀死杜明,他做了打量的算计。 他发现杜明率领十万大军留下阻击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那个时候,杜明一直小心谨慎。 虽然军队进攻十分猛烈,但杜明一直在军阵中央,指挥全局,他并没有机会。 那个时候,毒尸在大军的进攻下,不堪一击,隐藏在毒尸之中的杀手,还有那些铁尸,也都起不到很大的作用。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让那些杀手带着比较珍贵的铁尸慢慢撤退保存一部分实力。 那个时候,他还想着,是否能绕过去,追上前面的百姓,咬下一块肉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杜明的进攻是如此的猛烈,打了一两个时辰,还没有一点放缓攻击的意思。 他判断出来,杜明想要一口气把这所有的毒尸都吃下。 那个时候,他便有了这个念头。 所以他让一部分十二楼的杀手悄悄撤出,但是那些铁尸,却都留了下来。 如果五十万毒尸是杜明眼中的一顿大餐,那留下的杀手,还有那些铁尸,就是余人送到杜明嘴边的肥肉。 但是这个时候,他依然找不到什么机会。 杜明的位置虽然靠前了,但还在军阵之中。 身边围绕着打量的士卒。 而且,他依然没有亲自带头厮杀,保留了几乎全部的体力,还有谨慎。 他躲在尸群之中,盯着杜明,缓慢后退。 后面的毒尸,源源不断的赶上来。 果然,杜明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从中午道傍晚,他一口气将战线前推了三十多里。附近所有的毒尸都被他斩杀殆尽。 凡是过犹不及。 一味的刚猛,就容易折断。 几个时辰下来,所有的士卒都已经接近了极限。 因为没有出现太厉害的对手,所以杜明也就放松了警惕。 这个时候,尸群只剩下不到五千。 所以,杜明也亲自下场了。 他以身作则,鼓舞那些士卒,杀光这最后的尸群。 五千尸群,多吗? 不少。 五千头猪堆在一起,也可以形成一座小山。 但也不多。 对比起已经杀了的近五十万的尸群。 五千具……只是百分之一。 但是大军的损耗却很少。 死伤不到一万。 死者更少。 不到三千。 虽然是毒尸,虽然行动僵硬,但是这样的战绩,也绝对足以骇人。 这个时候,天色将晚。 所有的士卒都已经筋疲力尽。 但是杜明能忍受这四五千的毒尸杵在自己旁边吗? 事尽全功。 就像你吃饭的时候,已经吃的很饱了,但碗里还剩最后一口,你能不把它给吃了? 大不了吃完之后,多喝两口水,多歇息一下。 更何况,这块肥肉,你不吃它,他就会上来咬你一口。 所以,杜明绝对要把这块肥肉完全吞下。 而且,打了一天,确实都没有发现什么太过厉害的人物。 余人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出过手。 第二境巅峰的杀手,都有一个被余人送了上去,被云阳军的几个将军围杀。 然后还有上百位的杀手,被当成糕点,送了上去。 这也是杜明首先一直小心翼翼的原因。 然后,差不多二三百的杀手脱离战场。 这也是杜明后来渐渐放松了警惕的原因。 他以为,那个第二境巅峰的杀手,就是这‘先遣部队’最厉害的领头人了。 杜明已经亲自下场了。 但是余人还是没有动手。 杜明虽然下场,但心中依然谨慎。 指挥了一天,很疲惫,有些放松了警惕。 但是当自己亲自下场,一个百战老兵的素养让他警惕起来。 他始终没有突进太多,基本保持着和那些还在厮杀的士卒处在同一条线上。 但那些士卒毕竟疲惫。 所以杜明几乎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一个人就杀了上百具毒尸,里面还有好几具铁尸。 但这个时候,尸群里,已经没有是杀手。 杜明他们没有遇到杀手很久了。 似乎余人他们真的把这四五十万的垃圾给放弃了。 这让杜明他们以为,因为炼制这些毒尸太容易,所以他们哪怕丢了四五十万的毒尸,也丝毫的不在意。 余人他们确实不在意。 一座县城,也有上百万的人口。 丢了四五十万的毒尸,打下一座县城,就能完全的弥补回来。 杜明心中的警惕也快速的放松。 这只是砧板上的肉了。 面对一团不会造成损上的肥肉,是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保存着戒心的。 余人开始寻找机会。 五千尸群的数量迅速下降。 四千……三千……两千…… 不到两千了。 不能再躲了。 虽然他很擅长隐身藏形,但人数太少,终究难免露出行迹。 他慢慢的朝着杜明靠近。 无声无息的,像个幽灵的身影。 在尸群中慢慢的移动。 他锁闭了自身所有的气息,像一具不会呼吸的尸体。 尸群的数量依旧在减少。 一千八……一千六……一千三…… 余人靠近了杜明百丈的范围。 杜明依然没有发觉。 然后…… 一千一……五十丈…… 八百……三十丈…… 杜明离余人三十丈……离着最近的士兵五十丈。 余人依然没有动手。 三十丈的距离,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冲过去。 但是这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足够杜明作出防备。 他只有一次的机会。 他只能一击致命。 不然后面的士卒冲上来,他就杀不了杜明。 七百……二十五丈…… 六百八……二十三丈…… 六百五……二十丈…… 六百一……三十丈…… 又远了一些。 但是余人没有着急。 五百三……十五丈…… 五百二……十丈…… 杜明脱离了队伍,防备心降到了最低。 他在主动向前冲。 他希望尽快解决这最后一小块的肥肉。 五百一……十丈…… 五百……三丈…… 杜明扬刀,砍倒余人旁边的毒尸。 然后朝着余人砍了下来。 余人此时身上裹着破败污血,臭气熏天的衣服。 脸上和头发里,都是毒尸的血渍,甚至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他行动僵硬,如同一具真正的毒尸。 杜明的刀向着他的脖子砍下来。 因为是毒尸,自然不会用尽全力。 杜明甚至还顺便踹飞一具摇摇晃晃迎着他扑上去的毒尸。 长刀接近了余人的脖子。 三尺……余人翻着白眼向前。 两尺……余人还是看都不看一眼那冷厉的刀锋。 一尺…… 就在杜明的刀离着余人的脖子只有一尺的时候。 余人忽然动了。 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匕首忽然亮出,整个人朝着身前四尺的杜明扑了过去。 像一抹幽灵。 杜明愣了一下,想要防备,但已经来不及。 他来不及收刀,来不及后退,甚至来不及鼓起护体煞气。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刀口下的人消失,然后一抹幽光涌向自己。 幽光之中,两抹淡淡的刀芒印入眼底,让人心里发寒。 然后…… 杜明倒在了余人的刀光之中。 第110章 不能报仇 杜明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的死了,大伙儿都蒙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大将军死了。 然后……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们悲声大喊:“草拟吗的……” 接着,他们扛着刀冲了上去。 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对方能杀了大将军,自己冲上去能不能打得过,也没有考虑,对方是怎么样把大将军杀了的。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他杀了大将军,老子杀了他为大将军报仇。 他们浑身冒着血红的煞气,愤怒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疲惫。 还有的人一时间没有看见,转过头,才发现队友愤怒的冲了上去。 他们还茫然了一下,抬头看去,才发现大将军的尸体缓缓倾倒。 那是大将军吗? 看着那衣服像啊……只是大将军的头呢?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然后忽然间天地通泰一样想通了似的。 大将军死了。 第一个念头是怀疑……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死,而且是死在毒尸手中。 他们心里头一团乱麻,身体却已经冲了上去。 “我草你妈啊……” 他们这样悲叫着,几乎要哭出来。 那是大将军啊,豪气干云,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跟着他打仗,从来都是那叫一个爽。 现在……大将军死了。 他还跟自己说过话呢,还一起喝过酒,拍过自己肩膀。 这样的大将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我草你妈啊……” 他们目眦尽裂,向前跑着的时候,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们都没有察觉,只是视线之中,那个站在大将军身前的身影,为什么会模糊? 他们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身影,在视线之中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终于……泪水掉了下来。 那个人影又恢复了清晰。 “你去死啊……” 他们扬着刀冲了上去。第一刀被避开,但马上接着第二刀又砍了上去。 什么武技,什么功法都忘了,每一刀都拼尽全力的朝着那人的头劈下去。 砍人嘛……就该痛痛快快的。 然后……他就被那游走在人群之中的幽灵,划破了喉咙。 “老子……好像要死了。” 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这样想着,他感觉到胸腔里的血从喉咙的伤口中不停的涌出来,流到地上,沾染了自己趴在地上的胸膛。 “原来……血冷得这么快啊,在脖子上的时候,还是热点为,才流到胸口这里,就已经冷了。” 他趴在地上,眼睛看着大将军的头颅在自己身旁不远,他有些遗憾……我没有给大将军报仇,甚至没能砍上一刀。 看着大将军的头颅滚在地上,不愧是大将军,就算只剩了一个脑袋,还是那么的威风凛凛。 他死了,就这么快速的时间,死在了大将军的身旁。 他最后一滴眼泪从鼻梁上滑落到地上,脸上却泛起了笑容。 能与大将军同死,此生……值得。 “大将军死了……” “杀了他,给大将军报仇。” 这样的呼声,惊醒了所有疲惫的士兵,他们都觉得有些恍惚。 但无数的人都爬了起来,朝着最前方冲了出去。 随着涌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呼声也越来越大,他们终于有些相信了这句话。 于是,便悲愤的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大将军死了,这是耻辱。 他们要为大将军报仇,要为自己洗刷耻辱。 极为将军也听见了这边嘈杂的呼声,心中都不信。但都飞身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杜明是一个好上司,在他的领导之下,大军战力上了几个台阶。 与他一起作战,最为痛快。 但现在,他竟然会这样死了。 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他们心中不信,难受。 大将军是第三境的高手啊,在大军之中,怎么会被人这么轻易的杀死? 余人在愤怒的士卒之中游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随着冲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远处,还有第二境的高手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他随手杀死一个士卒,抽身而退。 他并不是一个恋战之人,他是个第三境的高手。 杀了杜明,他心中激动不已,所以杀两个人平复一下。 现在,有第二境的高手过来了,他这边是孤身一人,独自应战。 若是不走,在大军的围困中,难免最终死在这里。 计划已经完成。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这样的战绩,无论是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战绩。 他一个闪身,远离了那些愤怒得失了神志的大军,缓缓后退。 看着那些急需冲上来的士卒,他的嘴角神志破天荒的流露一丝别扭的笑容。 看不出来到底是炫耀的笑容,还是讽刺的嘲笑。 一个士兵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愤怒的失去了神志,直接将手中的刀奋力扔了过来。 “去你码的……” 他错位一步,避开飞过来的长刀。 然后又是一个闪身,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第二境的将领冲了上来,然后迎着他冲了上去,远处还有几股声势浩大的气息迅速接近。 “纳命来……” 第二境的将领满是悲愤。 若是平日里,毒王不介意顺手收走他的姓命。 但今天,他已经心满意足。 满足到甚至不想再动手。 他一个闪身,离得更远。 然后树林之中,几个黑影闪过。 众人环视,已经找不到了余人的踪影。 这些士兵茫然的站在原地,手中举着的刀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怎么样。 他们茫然的看向自己的伍长……伍长又看向自己的长官,长官看向自己的将军。 但是所有人都茫然无措。 怎么办呢? 将军死了。 敌人也不见了踪影。 几个将领落了下来。 然后找出了杜明的尸体,还有头颅。 大军沉默的围着杜明的尸体,直到夜幕完全笼罩下来,也没有人移动。 终于,陈方平静的开口:“把……把将军的尸体带回去,大军安营扎寨。” “火头营造饭……然后,吃饭,休息。” 陈方是杜明之下,地位最高的三个人之一。 他开口,其他人也没有反对的意见。 有士兵愤怒的问道:“将军都死了,我们能吃下饭吗?” 陈方猛地转身,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愤怒的骂道:“你他娘的不吃就饿着。” “现在……”陈方狠厉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周围这些将士的面孔。 他一字一句的下令道:“现在……都他娘的给老子回去,吃饭,休息。” 他大喝道:“将军死了,日后我们自然会给将军报仇。” “但是现在……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一百多万的百姓,还没有安全到达云阳城。” 周围的士兵默不作声。 另外两位将军也开口道:“陈将军说得对,现在,大家都累了。杀死将军的凶手也逃了,大家先回去,恢复体力,防止晚上,敌人前来捣乱。” 周围的士兵默不作声的离开。 陈方一脚踹在树上,拔出刀,狠狠的劈了下去。 没几下,怀抱粗细的大树就已经被劈倒。 此时,周围没有了士兵,陈方才泪流满面。 “他娘的,别让老子抓到你……” 第111章 攻守易势 杜明被杀的消息传到云阳城,整个云阳郡似乎差点失声。 他们打算先算计一下毒王,却没想到,连毒王的踪迹都还没发现,自己这边先折损了一员大将。 他们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一个第三境的兵家大将,在十万大军之中,被人斩首。 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这件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陈方他们一纸鹤传讯,短短的数语——大将军杜明率十万大军阻击毒尸,斩杀毒尸五十万。大将军身先士卒,被隐藏于尸群之中的杀手暗算,身死军阵之前。 杜明大意了,脱离了军阵,所以才被杀手所暗算。 云烨既为杜明所心痛,又愤怒与杜明的冒进。 战斗未起,先折大将。 这对云阳郡的士气是重大的打击。 而且,要围剿毒王,要守卫云阳城,自己这边的高手,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现在。还损失了一个大将军。 这样的损失,比云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受损还要严重。 一个第三境的大将军,在军阵之中,无人能敌。 云烨心痛难当,但不得不先考虑当前的局势。 杜明已死,十五万大军能否护住一百多万的百姓安全到达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虽然第二境巅峰的那些将军在军阵之中,就算是第三境的杀手,也不一定能对他们产生多大的威胁。 但如果毒尸绵绵不断的缠上来,最后可能也只会被那些杀手一口一口的吃掉。 现在,毒王依然没有现身,自己这边或许只能按下围杀毒王的计划,先派人把那十五万大军,还有那些百姓先带回来再说。 云烨沉默了良久之后,开口道:“杜将军身先士卒,斩杀毒尸五十万,功勋卓著。此番身死,实在是国之大殇。” “敌人奸险,恐会对大军和百姓步步纠缠,步步蚕食。大军之中,自保或许,护卫百姓,则可能有心无力。” 他转头看着同样皱着眉头大金吾卫大将军王坚。抱拳为礼,道:“此番,还是只能劳烦将军轻车简从,接应云阳郡兵,暂代主帅之职。把大军和百姓带回来。” 王坚起身,抱拳领命道:“末将带三百人前去,必将大军和百姓安全带回。” 云烨起身,递上兵符。道:“拜托将军了。” 他顿了一下,转身对着云三等人接着说道:“此番为了防止毒王算计将军,围点打援。所以还要劳烦三位供奉,能有一人与王将军前去,暗中照应。如此,就算是对方两位,甚至是三位第三境高手现身阻拦,将军二人,也可以从容走脱。” “届时,只要能与大军回合,想必便能安全无虞。” 云三起身道:“就由十二与王将军一同前去。” 云十二起身领命:“遵世子命。” 王坚抱拳,感激道:“多谢世子。” 云烨按下王坚的手,道:“将军此番,因为云烨,半月奔劳,不曾歇息。是云烨感激将军。” 王坚脸上现出感动的神色,道:“此都是末将职责,何言辛劳。” 是夜,天色未明。云州城门缓缓开启,大将军王坚带着三百铁骑,鱼贯而出。朝着东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们离开之后,云阳城的大门又缓缓关上。 到了现在,云烨只能选择最保守的守势。 他怀疑毒王一方会对他们围点打援。 不,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毒王只要得到了杜明已死的消息,必然不会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 可是,云烨不敢让云九三人一起暗中保护王坚离开云阳城。 因为,谁也不知道,毒王的围点打援,到底是打王坚,还是打云阳城。 但是可以肯定,如果他得知了云三几人都没在云阳城,必然就会对云阳城下手。那时候造成的损失,将会难以估量。 所以他只能派出一个与王坚同行。 这样,只要毒王那边没有两个以上第三境的高手压阵,王坚两人基本没有太大的危险。 这次王坚虽然只带着三百精骑,但各个都是精锐,只要王坚拉起阵法,就算依旧不敌毒王,但毒王想要拦住他,也基本不可能。 金甲铜尸坚不可摧,在军阵之中,威力确实很大,但是又王坚这个第三境的兵家高手,还有云国铁骑无坚不摧的气势,金甲铜尸能不能扛住,还是一个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云十二在暗中打掩护,他们的安全,应该无虞。 而自己这边,依旧有四个第三境的高手,就算毒王前来,也可以打一打,或许还能占到一点便宜。 当然,这也只是在毒王只有金甲铜尸护卫的情况下。 若是还有其他的高手帮忙,双方就会攻守易势。 陈方那边,第二天一早,就拔营前进,追赶前方的大队伍。 十万大军,气势低迷。 身后的毒尸还设有那些杀手不断的上来骚扰,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他们先是愤怒,最后却只剩下无奈和悲凉。 极为将军都不敢再大意,独自离开军阵。 就算有忍不住愤怒的士兵想要冲上去,也被他们死死压住。 这个时候,冲上去就是送菜。 冲上去的士兵是想要复仇,但那些杀手便是以仇恨为诱饵,让这些悲愤的士兵不断冲上去送死的。 杀死将军的人在哪儿,陈方他们看不见。 一群毒尸之中,分不清谁是杀手,谁是毒尸。 更别说能在杂乱的尸群之中,找到那隐藏在里面的毒蛇。 杀手,本来就是最擅长伪装的。 陈方等人愤恨异常,但是他们还能保持着理智。 理智告诉他们,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冲上去送死。 他们还有任务,大将军已经死了,他门作为将军,不能将自己的部下,毫无意义的葬送在这里。 是的,毫无意义。 为将军报仇是一句让人心折的口号。 可是,他们能报仇吗。 不能,就算十万大军一头压上去,他们很可能连那个杀手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个世界上,看不见的敌人,总是最让人赶到惊恐的。 他们就这样压抑的向前,一路上被骚扰着,不断被那些杀手和尸群,一小块一小块的咬下来。 他们竭力反抗,可是反抗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憋屈。 第112章 夜幕深深 左金吾卫大将军王坚走了,带着三百精骑,千里奔驰,以救危难。 城墙之上,送别的云烨看着漆黑的夜空,伫立良久。 谁能想到,一环出错,整个云阳郡,局势就变得危险如此。 城墙之内,灯火寂灭。 城墙之外,积雪残留。 身前是千里之外,数百万不知是否能平安归来的灾民。 身后是数百万,指望着自己能打退毒王,报他们平安的百姓。 这些年来,云国国力蒸蒸日上,在北边与蛮族也多有交战。 但那是荒芜的北方,百姓更少,大家也都有防备。就算蛮族偶尔冲破长城,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飞云关与云中郡,一处防备实力最强大的平国,一处防备稍弱的祁国。 反而是云东城,因为这些年来,大周关外三郡被赵多树所控制,云国的压力最小,基本上都没有驻守什么军队。 谁又能想到,毒王竟然会以青衣城为跳板,一日攻下云东城,继续向东,剑指云阳郡。 承平已久的繁华云阳,猛然遭此大灾,实在有些让人难以防备。 可是……这又能怪云烨吗? 云东城守军较少,这是从秦国时候,就开始的几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大周实力衰微,作为诸侯国,总不能在大周门口驻扎重兵。 毒王出现,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毒王的实力强横,天下间能抗衡的人也不多。 云烨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想要保下更多的百姓,他已经一开始知道毒王消息的时候,就已经传讯其他几处县城,还让云阳郡的守军全都出动,去保护百姓撤退。 如果……如果他能提前得知毒王的消息,上奏云王,或许集中第三境的高手,可以将毒王消灭,或者把毒王挡在云东城外。 但是时间总是来不及。 他确定的时候,云王还没有确定。 如果他不是云王最宠爱的世子,其他无论是谁,只要上报毒王出现的消息,恐怕最首先到来的就不是第三境的高手,而是云王的斥责。 然后云王以最快的速度调查之后,派出了三位供奉。 云宫之中,现在也就只有五位供奉在宫中,其他的都有任务,游走在外。 为了云烨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云王派出了三位。 同时还有云州云宫一半的守卫力量,左金吾卫前来救援。 当时,这已经是云国短时间内能调动的最大力量了。 这个时候,如果云烨把云州城的三位第三境高手都调过去,与云九三人一起发力,或许还是有机会将毒王挡住的。 可是,云九三人遇到云烨的时候,杜明等人已经带兵出发了。就算要赶过去,同样要好几天的时间。 而且,那个时候,东山城都已经陷落,黄石城岌岌可危。 带领尸群攻击黄石城的杀手之中,有第三境的高手,云烨不可能让杜明抛下大军,还有黄石城的百万百姓,前去阻击毒王。 然后一步慢,步步慢。 在毒王他们长期的准备,和猝不及防的偷袭之下,云阳郡的情势,一泻千里。 当云烨回到云阳郡,整合所有力量,想要尽快解决毒王的威胁。 可是……忽然之间,杜明死了。 杜明不该死的……他率领着十五万大军,面对着攻击力并不强的毒尸,还有那些擅长杀人,但却不擅长军阵厮杀的杀手……杜明怎么可能死,怎么可以死? 但是杜明确实死了。 云烨不得不按下算计毒王的计划,让王坚带队前去接应。 云阳郡此时,处处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最可怕的是……他们还不清楚,毒王一方,到底有多少个第三境的高手? 毒王一人一斤如此厉害,还有云三等人竭尽全力,也不能造成很大损伤的几乎完美无瑕的金甲铜尸守护,这样的组合,少于五位……不,六位,少下六位的第三境高手合力围剿,谁都没有把握能把他困住。 更何况,就算有六位第三境的高手,如果毒王一心突围,也没有谁就能打包票一定能拦住他。 那其他的呢? 其他几个方向,毒王一方到底还隐藏着几个第三境的帮手? 天下之间,所有的第三境高手相加起来,也不过三四百人。 就算有一些没有算进去,也绝对不超过五百人。 但这四五百人,是包含了像老刀堂、甚至是长城之北的蛮族高手,之类的不受七大国控制的第三境高手。 七国之中,每一个国家,自己所能控制的,所有的第三境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 像云国,包含天机阁在内,所有的第三境高手,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 还有少数一些,并不听命于云王的游侠之人。 但这五六十人……除了守护各郡的将领,城主……还有守护云国四境,防止其他国家入侵的高手之外,能调用的其实并不多。 就算最后能调动十多人一起来到云阳城,那也需要时间。 是的……时间。 又是需要时间,又是需要等待。 等到那些第三境高手赶来之前,云阳郡还是只能疲于奔命的被动防守。 云王飞鹤来信,催促云烨早日回云州。 但这个时候,云烨怎么能离开? 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寒风彻骨,吹得那么猛烈,猛烈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能怎么办呢? 他军中调度,也只能竭力维持着这最后的一根弦不被拉断。 他稳定着城中的秩序,平复着人心。 这云阳城的数百万人啊,要不要撤离呢? 可是……这么多的人口,寒冬腊月,这么远的路,想撤,又能撤退到哪儿? “撤吧……”他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站着的云阳郡长吏王衍下令道。 “让城里的百姓先行撤退,往相邻的县城撤退。” 王衍有些吃惊的看着云烨,云烨继续说道:“黄石城、还有桐城的灾民近期就会到来,城里容不下这么多人的。” 其实挤挤,还是能安置下来的。 王衍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云烨其实是怕。 等到毒王的毒尸大军完全集中过来,交战一起,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受到波及。 所以他领命道:“是。” 然后顿了一下,又才接着说道:“其实走了也好,虽然赶路比较艰苦,但至少有大军守在云阳郡,他们不至于会被追杀。” 王衍下去了。 云烨独自站在城头之上。 “毒王啊,你到底在哪儿,你出来啊……” 他在心里呼唤。 夜幕深深,毒王不见。 第113章 顿悟 不知道是毒王小心谨慎,还是他确实没想着把王坚吸引过去之后,给云阳城来一发。反正最终就算是云烨亲自现身城墙之上,吸引各方目标,毒王依旧没有现身。 毒王失去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而云烨再城墙后面部下的数十架威力巨大的千机弩也没了用武之地。 然后,所有事情,一切如常。 毒王不知继续猫在哪个角落,憋着什么打算。 云烨继续在云阳城里,组织百姓撤离。 安排物资,安排保护,努力维系着云阳城里的稳定。 莫离则这几天都在思考,自己到底适合走什么样的道路。 这是一个大问题,决定了自己以后该怎么生活。 武者是他一直以来,都在走的道路,父亲是武者,他也是武者。 他心里也希望能与父亲一样,做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 但是,这条路的短板也很明显。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晋升武道宗师,能杀了毒王,为父亲报仇。 或许这次,毒王就会死在云阳城。 他相信云国的力量。 但是心里又有一种模糊的念头,毒王不是蠢人,也不是那种为了复仇,就可以抛弃生命的人。 如果说为了复仇,毒王有很多方式,没必要选这种最危险的。比如偷偷摸摸的躲在暗处,不断猎杀云国的官员,将领。 这样基本能扰动整个云国。 之后,躲一段时间,出来继续捣乱。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现在,他以百万毒尸,强行攻打云阳郡,的确一时之间,能给云国很大的打击,甚至让云阳郡糜烂。 但是这样的短板也很明显,容易被云国聚集高手,围歼在此。 毒王不可能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选择呢。 莫离不知道。 但是他相信,毒王应该有退路,有着全盘的打算。 毒王或许,可能会逃走。 这个念头一出来的时候,莫离自己吓了一跳。 他想了几天,越发的相信,自己的这个推断。 但是,他没有对别人说。 他知道,自己能够想到,云烨不可能想不到。 那么回到最先的问题,如果毒王此次逃走了,自己搞如何报仇呢? 走武者的道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与毒王过招的实力。 当然,自己或许可以请老刀堂的叔叔伯伯们帮忙,可是他们都有大事,不一定有时间,专门去找寻此次过后,一定会躲起来,避过云国追杀的毒王。 就算遇到了毒王,那些叔叔伯伯也不一定就能将毒王斩于刀下。 那么,如果是想世子说的那样,走兵家的道路呢? 他虽然不了解兵家,也没有过军旅的生活。 可是这半年来,他跟随父亲,掌管百万饿鬼的秩序。他想,兵家的道路,与那样的生活,相差应该不大。 说实话,他并不反感这样的生活。 但是兵家的短板也很明显,没有麾下大军的配合,就算是第三境的大帅,也很难有独自面对其他各大教派第三境高手的实力。 而且,就算有大军帮忙,要斩杀一个第三境的高手,其实也很困难——除非他不跑。 可是又面对大军,不跑的第三境的傻子吗? 莫离想着,应该是没有的。 那么,走兵家的路线,想要报仇,同样的希望渺茫。 而且,兵家意味着需要进入军旅的生活。 一个将领,很难有自己行动的自由。 想了两天,他已经没有答案。只觉得头大。 报仇啊……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茫然的坐在桌边发呆,想要报仇,却毫无头绪。 但是,仇毕竟是要报的。 算了,还是不想了,等毒王如果真的能从云阳城离开在说吧。 他待在屋子里,有些烦闷。 但也不想再出去了。 上一次走在大街上,忽然哭起来。 这样的事情,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脸红。 好尴尬,自己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若是被父亲知道,他一定会觉得失望吧。他经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 可是,自己当时好像哭得天昏地暗。 呸呸呸……不想了不想了。 他摒弃了这一段尴尬的记忆,走到院子里练武。 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认认真真的修炼了。 虽然厮杀不少,但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好好提升自己了。 站在院子中央,闭眼,静气凝神。 心思下沉,收回到躯壳之内,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自己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内力从丹田出发,缓缓流转。 他听见风的声音。 墙角的竹子,被风吹动,竹叶轻轻的摇晃。轻轻的,相互摩擦。 院墙上,一只小猫灵巧的,悄无声息的前进。小小的爪子踩在瓦上,无声无息,只有偶尔露出的小爪子,划在瓦片上,极小的声音,就像是轻轻敲打磬的声音,清脆悠远。 所有的一切,在莫离的‘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身体之中,内力流转,渐渐的与划过身体的微风融合起来。 若有若无,缓慢而悠长,像是天地的呼吸。 莫离也渐渐融入了这样的呼吸,内力就像是身体里的小溪,随着微风的节奏,在经脉里时快时慢的流转。 自己似乎变成了风里的一片羽毛,随着微风的节奏,在天地之间,自由的婉转,飞翔。 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远去了那些比风声,比小猫的脚步,比竹叶的摇晃,摩擦大的很多的声音,远去了这个院子,院子高高的院墙,远去了所有的纷杂。 风不知识从何处起,又不知吹向何处。 也不知是来于天地之间,还是来于莫离的身体。 他的一切,都与天地融合在一起。 身体周围的风,与内息合在一起,时缓时慢。 院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动墙角的竹叶。竹叶哗哗作响。 小猫忽然警觉的弓起身子,支起耳朵,转头盯着院子中,站着的那个人影。 那是人吗,但似乎像是一块长在那儿的石头。 但似乎又不是石头,他的呼吸那么强劲,像是从山洞里吹出来的风。 风声呼啸,而又绵长。 它好奇而又警惕的盯着这个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好奇的看着吹出来的风,奏出一区天地之间的交响乐。 风越来越大,竹子被吹得左右摇摆。 小猫不自觉的伸出爪子,抓住瓦片的边缘。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而又防备。 它几乎要站不住,身体似乎要被风吹起。 但它不想离开,他想看着这个好奇的东西。 这个看着让它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却又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的东西。 亲近的是他的外表,害怕的是,他的身体里面,好像隐藏着一个令人恐怖的庞然大物。 现在,那个庞然大物似乎要撕破他的外壳,逃出来。 它想看看那个庞然大物的样子,却又害怕着。 终于,那个东西的气息越来越强,他就要出来了。 小猫身体躬到了极致。 它再也受不了那种气势的压迫,猛然惊叫一声,从墙头上高高跃起,跳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院子中间的莫离像是被猫的叫声惊醒,他猛然睁开眼睛。 右手条件反射似的握住刀柄。 下一刻,刀便已经拔了出来。 如同沉浸在美梦之中被惊醒的那种恐惧,他的刀朝着前面,茫然的斩了出去。 刀锋凌厉,刀光晦涩,刀意冰凉。 前面一丈开外的院墙在刀光之下,被分成两段。 然后又崩塌成碎石。 他终于醒来,有些愕然的看着灰尘大作的院墙,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长刀。 自己……似乎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