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弃女》 第一章 克星 陶然披着莎衣跑进屋时,王氏正用她那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陶然看。 陶然低下头去,她心里清楚,王氏是更恨她了。 “娘,街坊那边也都逐家谢过了。” 王氏不语,只一味的盯着陶然,仿佛第一次见她。 空气似乎凝结住了,陶然不知道自己该和王氏再说些什么。 忽然,一声惊雷,坐在炕头的王氏一激灵,她望向门外,雨更大了。 王氏狠狠的吸了一下鼻涕,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趿上鞋,一言不发迈步走出土房。 看着王氏佝偻着腰走出门去,陶然才缓缓的出口气。 她知晓娘恨她,恨她那一头刚出生就长至额前的不祥黑发。 从陶然记事开始,娘就把“她是没人要的孩子”,“黑发克人”的话挂在嘴边。街里街坊都晓得陶然是被家里遗弃到白福全家的。打小时起,陶然就被小伙伴们嫌弃。 家里收成不好,怨她;爹爹总喜欢喝酒、骂娘,怨她;连家里哪个牲口没养好死了,也会怪在她的头上。 她的爹白福全活着时,偶尔也会吆喝住娘,压下王氏那响贯街头巷尾的骂声。但是现在……爹也死了,娘就把自己守寡的厄运名正言顺的扣在她的头上。 “我就知晓她黑发克人,偏偏你个挨千刀的要养她。现在可好,她克死了你,叫我怎么活啊?!” 这是王氏坐在白福全坟前拍着泥土骂出的话。 陶然也不想这样。 她不想家里的庄稼不好,她不想牲口死了,她更不想爹离世啊。 陶然拭着眼角的泪水,挽起袖子去灶房里做饭。 饭做不好,娘回来又会打她的。 最近娘下手重,带着恨意往死里打她。 饭是做好了,而王氏却迟迟没回家。 到了日入时分,王氏才回了家。 她一进门,陶然讷讷着道:“娘,饭已经做好了。” 王氏看了陶然一眼,嗯了一声,破天荒的没有指着脸骂。 陶然有些意外,怯怯的跟在王氏的身后进了灶房。 王氏坐在长条凳上,往嘴里扒拉着粥。 “明日你早点起,和我去东集上转转。” 王氏几口吃完了粥,把碗往桌上一放,说了这么一句。 王氏对赶集一向不热衷,陶然不由得抬头看向王氏。 王氏握着袖子在嘴上一抹,“你爹走了,家里就剩咱们娘俩,早先的锄头都不好使了,家里再没个男人,家把式至少要得手些,我们去买两个回来用。” 陶然应着,王氏已经走出灶房。 到了翌日一早,王氏和陶然用过早饭,两个人就去了东集。 说是集市,不过是往常初一、十五许多小贩摆出的摊子,渐渐形成了气候,于是多了个集市。 陶然一直跟在王氏身后,还未到东集上,王氏就说累,要去路边的摊子里歇歇吃碗浮团子。 一向抠得出了名的王氏第一次说要在外面摊子吃,陶然没了法子,只得陪着王氏去坐。 才坐下来,就有一老妇上前来和王氏搭话。 “这不是他白家婶子吗?”搭话的老妇笑弯了一双眼,眼珠却滴溜溜的落在陶然身上。 王氏连忙招呼过来老妇,老妇与王氏坐在了一张桌子旁。王氏回手一拉陶然,对着老妇说:“我这是带着闺女赶集,闺女,这是你何婶子。” 老妇顺着王氏的手,也拉过了陶然,这次是名正言顺的盯着陶然看,看得陶然低下头,低声唤了“婶子”。 “你这闺女真是标致!”何婶子由衷的赞道。 王氏含着一口浮团子,裂着嘴含糊着:“这丫头就是长得俊,整个县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随她原来的家人,她不是我生的,只是我养而已。” 王氏惯常把陶然不是她生的话挂在嘴边,叫陶然脸上一阵发热。 何婶子马上附和,“这闺女真真是天上的仙女儿,是比你漂亮。”何婶子话头一转,“他婶子,我出来转转,不成想就遇到你了。不然去我家里坐坐?” 王氏马上说“好”,眼睛却盯着碗里的浮团子,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何婶子的嘴角立刻撇了下去,笑脸一瞬间就换成了不屑,“这碗浮团子我请他婶子吃了。” 王氏不住的说“这哪里好意思”,手上麻利的往嘴里填浮团子,也不提去东集的事了。 王氏的作为让陶然羞红了脸。 何婶子把那蔑视的目光一转,扫向陶然,“闺女要不也跟着吃一碗?” 何婶子的尾音有意高扬着,脸上的轻慢并不遮饰。 陶然连忙摆手,“我出门前用过饭了。” 何婶子颇为意外,似乎没想到陶然会拒绝,她看陶然的目光比原来平和了许多。 王氏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一碗浮团子,眉开眼笑着要跟何婶子去她家。 陶然拉住了王氏的衣角,“娘,不然您去吧,我想回家了。” 王氏有几分不耐烦,咬着牙暗中拧了陶然的手臂一把,又恐怕前面的何婶子听到,压低声骂道:“再多嚼句蛆,我立时打死你!叫你跟着就跟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陶然不敢再说话,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何婶子家在东集后面的巷子里,她家的院子是整条巷子里最齐整的一家了。二进的院落,虽说不大,却也四角齐全。 何婶子解释说,这里并非是她的家,她只是替主子看房子的,主子往常并不回来,一年会闲上三个季节,所以她就帮着打扫院子。 从一踏进院子,王氏的眼睛就不够用,四处瞧四处看。摸了人家高大的石灯,又去摸院子里种的芭蕉。摸过后还嘻嘻笑着说真是稀罕物儿,全然不顾一旁暗暗扯她袖子的陶然。 好在何婶子只是人家的婆子,王氏并不敢放肆,一面咂着舌,一面跟在何婶身后向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陶然才觉出这处院子的别致来。 后院正中是栋并不大的二层小楼,坐北朝南,青瓦脊顶。 本是雨后太阳刚露出灿然的光芒,青瓦映着日头,闪耀着水汪汪的光亮。屋角翘起长长的祥云飞檐,彰显出主人的雅致来。 小楼一侧的西厢门口早摆出两把椅子,一张小几。 何婶子把王氏和陶然母女让到椅子上,笑着一指屋内,“他婶子和闺女等我会,我把菜送进去。” 陶然并不想坐,王氏把她按在椅子上,开始艳羡周遭的一切,“瞧瞧人家的院子,瞧瞧人家的小楼,这真是有钱人家的院落,我见识了这么一遭也算没白活一场……” 不知道何婶子进房里做什么去了,半晌没出来。 王氏比着手当扇子扇着凉风,自顾自从小几上拿起茶杯就倒起了茶喝。 陶然抬起头看向院子。 后院极安静,小楼的东侧种着几排微黑的墨竹。小楼的窗子半敞着,有袅袅青烟从窗口飘出,淡淡的勾出一道似有似无的弧度,便消散在院中。 一声极轻的弦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小院里,弦音听得分外真切。 第二章 贱卖 陶然急忙站起身来,看向小楼。 余音绕着院子,绵绵而轻,勾着人魄一般。只是这一声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这时,何婶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了一脸惊慌失措的陶然,一改刚刚的轻蔑,上前来殷勤的笑起来,“大闺女快坐吧,不必惊慌,定是哪只雀儿飞进楼里去了。快坐快坐!” 今日的事都透着不寻常,王氏相逼而来,何婶子格外的热络,还有小楼里的弦音……似乎有什么事该发生,却让陶然理不出个头绪来,隐隐的不安在她心里涌动着。 “娘,”陶然转头看向王氏,“您和婶子说话,我想回家去了。” “回什么回,”何婶子抢先答着,“你只管坐着,我这里还有好茶,一会儿你同你娘喝喝再回。” 陶然双手绞在一处,她警惕的看向小楼。 小楼依然青烟缓缓,连丝微风都不曾在窗口那边吹过。 “我……我不喝茶了。” 一瞬间,何婶子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她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了。” 陶然大惊,本能的退后一步。 何婶子已经几步到了陶然近前,抬手死死的按住了陶然的两支手臂。许是平日里做惯了粗活,何婶子的力气大得出奇,叫陶然挣脱不得。 “你……你要做什么?!”陶然彻底慌了,她的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何婶子扭过头去命令王氏,“快,快把旁边壶里的水给她灌下去!” “哎!”王氏跳起来操起桌上的茶壶,走到近前就捏住了陶然的下巴。 陶然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她知晓王氏恨她,但是从没想到王氏会害她!她到底是一口一个娘,唤了王氏这十四载啊,王氏如何下得去手! 王氏握着茶杯的手背突现着青筋,她那厚唇扬着的笑有几分狰狞,“丫头,怪不得我了,谁叫你克人克家呢。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吧!” 茶壶里温热的水已经触及陶然的嘴唇,陶然的眼里全然是绝望。 一股掺着香气的水从陶然嘴角灌入,或许是苦涩,或许是腥甜,那味道她早已分辨不出。 陶然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叫了十四年的娘,竟然帮着人来一起害她了! 不不,从昨日开始,王氏就已经不对,她是算计好了的。 什么带她来东集、卖锄头,都是谎言,卖她才是王氏的目的! 耳畔,传来了何婶子毫不避讳的话。 “你也听到了,我家主子的意思是人留下了,你且拿着银子走就是了。此后你也不必在管这丫头。话我可要说得清楚:这丫头就是我们家的小娘了,生死与你再无关!” 小娘?哪见什么好人家这样纳妾的! 陶然还想挣扎,她身边银块碰撞的声音,以及王氏干脆利落的回答,叫她再使不出力气来。 “这么多银子呢,真是叫我不知晓说什么好了!您可一定要谢谢主子,我这丫头最是标致懂理的,服侍起人来也会极为尽心!” 到了这个时候,王氏变成了最会吆喝的“小贩”,为自己养大的女儿吆喝起来。 陶然在耗尽全力后,心头依然尚存一丝侥幸。 “娘……”陶然向眼前的王氏张开手。 她心里清楚,王氏并不会将她带离,但是哪怕是王氏走之前拉她的手一下,安慰她两句,陶然也会骗自己,哄自己相信——自己这个娘,还是惦记她的。 而王氏皂色的大衫并没出现在陶然的眼前,她特有的大鞋所发出的踢踏之声越来越远。 陶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何婆子早松开了手,陶然靠着红漆大柱的身子慢慢向下滑去,最终跌坐在铺着青石砖的地上。 原该是对着的耀眼日头,在陶然的面前却变成了化不开的浓雾,笼罩住了陶然的周身。 她的一生就这样了吗? 不!她不认命! 陶然用清醒时的最后一点力气咬住了舌尖。 那股子疼,让已经迷迷糊糊的陶然清醒了些。 做得出这样下作的勾当的人会是什么好人?!要被这么一个人占去了自己的清白,陶然不甘! 尚存着一丝意识时,陶然脑海中闪过医书上的穴位图。 若说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一定是自己救自己了! 陶然更用力的咬着自己的舌头,痛意伴着血腥味溢满了她的口,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 入目是暗红大床的承尘,床角低垂着的流苏正微微晃动着,以示刚被人碰动过。 陶然竟然在昏迷这会功夫,被人抬到了床上。 陶然的指尖紧紧的扣在掌心里,疼痛愈来愈重,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 只是她心里清明,手脚却不能动。 一股倦意再次袭来。 陶然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手指深深的陷入掌心中。疼痛从掌心蔓延到全身,驱赶着困意。 咚,咚,咚。 轻缓的踏楼而上的脚步声由楼梯那边传了来。 陶然忙合上了眼,袖子下的手指握成了拳。 那轻缓的脚步声一节踏着一个节奏,并不急躁,又由远处朝着陶然这边而来。 陶然屏住了呼吸,待脚步声到了床前时,陶然睁开了眼睛,直看向床前。 来人没想到陶然会睁开眼,身子不由得向后一扬,陶然把来人的模样看得真切。 那是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面色白皙,着着藏蓝色交领直裰,倒也长得文质彬彬。只是他的眼眶黯黑,眼珠子乱转着,脸上透着纵情声色后的虚空。 男子的年纪是和自己爹白福全不相上下,这个年纪的男人要买她这个十四岁的女子当妾室,真是叫她又羞又怒! “你……醒了?”男子游离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陶然起伏着的胸口上。 那道目光,直挑挑的,如锋利的刀子,要拨开陶然的衣服,钻到皮肉里去。 “只晓得你是美人,离得近了才看出你竟然这般美……”男子轻佻的赞许声越来越低沉,双眼也随之迷离起来。 他抬着手,伸向陶然的脸。 陶然双唇抖着,她勉强吐出几个字,“不……不要……碰我……” 男子扬了下眉,明明听得清楚,他非要故作不知,眼神里的色意再难遮饰,“你说不要什么?” 他说着话,身子低了下来,脸朝着陶然的脸压了来。 陶然张大了眼睛,面前猥琐的笑容离自己越来越近,连男子口中浑浊的口气都喷到陶然的脸上。 第三章 失魂 陶然忍着恶心,拼尽了全力,抬手抽出男子头上小冠中的云头冠发簪,把簪子尖直插向男子头顶上的穴位。 陶然记得家里那本医书里写,在百寸穴和上星穴之间,有一处穴位名唤天应,书上的注解为:天应着力令识晕。 后来,陶然在药铺里帮坐堂郎中照顾病人时,抽空问过几位郎中,没人听说过天应穴。但是陶然相信这本医书。因为程墨早就说过,这本医书是难得的古籍。 虽不是第一次找人穴位,但是因为吃了迷药,陶然的手还是打着颤。又是担心男子唤下人进来,她手上的簪子落在天应穴时力道并不大。 “你……” 男子没想到陶然会忽然出手,因离得近,他想躲开已然来不及了。 陶然一见没扎晕男子,心下大急,她再一次较力,簪子扎入天应穴。 眼前的男子翻着白眼倒在陶然的身上。 陶然手上的簪子一滑,落在男子的背上,她的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陶然躺在床上深深的吸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推开倒在她身上的男子。 陶然整理过了衣衫,踉跄的下了床。她并不敢下楼,而是跑向后窗去。 后窗临近一条窄巷,从小楼上看,窄巷不远处就是巷口。 如果是能下了楼,陶然才算离开了这座地狱。 陶然转回身,从床上扯过了桃红色的绣帏,用牙咬撕开,又打成了结,一段段的系好,这头系在床柱上,那头甩在窗外。 陶然再不敢耽误,生怕下人会突然上楼来。 她顺着自己所系的绳子,从二楼后窗爬出小楼,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爬下那绳子退至楼下。她再翻了院墙出去,终于逃离了那处魔窟。 陶然并不敢回家,她一路只捡小巷子走,一直跑到了县郊的土地庙。 县郊的土地庙早已荒废了,周围被种上庄稼。陶然蜷缩在土地庙的墙边时,才终于敢哭。 一日一夜里,陶然饿了就掰了周围玉米地里的玉米吃,渴了趁天黑去小河边喝水。 陶然清楚,小楼里她伤的男子定然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她跑了,他们一定会找王氏要人。 陶然咬着唇。 家是不能回了,她唯有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只是…… 陶然靠在土地庙的墙上,轻拭了鼻尖上的汗珠儿,眸色黯淡起来。 出门时,她只当是和王氏赶集,家里的东西都不曾带出来。别的犹可,只是那本医书还藏在灶房下的瓦罐里。她走了倒是容易,医书定然会被王氏扔掉。 想到这里,陶然就心疼起来。 当年,她和程墨说好了的,那本书是她向程墨借的。借人之物,岂有弄丢的道理? 陶然站起身来,挽起了宽松的裤角。 偷出那本医书就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哪怕在外面乞讨! 数着算着日子,终于挨过了三日。 陶然猜想王氏和那男子那边都该安定下来。 瞧着日头西坠,明月高悬,陶然离开土地庙,悄悄的潜回家。 她是从后院的篱笆钻进家里的小院。 陶然并不敢先进灶房,她蹲在房后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 王氏那独特的鼾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陶然有些犹豫,不敢贸然行动。 她一动不动的蹲了好一会儿,房里再没有别的声响,陶然才敢猫着腰推开了灶房的门。 她立在灶房中央,不用点灯也知道灶房哪里有桌、哪里有椅、哪里是柴垛、哪里是碗架。 从前,在许多个委屈的夜晚,陶然在黑暗里不知道把灶房看了多少遍。今日再看,陶然心里涌起了莫名的伤感。 她深吸口气,朝自己睡的木床那里走去。摸到了木床旁,陶然弯下身手探进床下,瓦罐被陶然拿了出来。 陶然急急的把手伸了进去,心就在那时蓦然一凉,瓦罐里什么也没有…… 医书到哪去了?! 灶房的门外忽然一亮,拿着火把的两个人推门走进灶房,正是何婆子和王氏。 她们冷冷的望着陶然,如同望着一只待宰的羔羊。王氏那沙哑的叫骂声也响了起来。 “小贱货,我就知晓你会回来找那本书,藏得那么机密,连老娘都瞒住了!往日里你有事没事往药铺子里跑,也定然和这书有关。我来问你,你哪来的钱买医书?是不是程墨那小子当年给你的?!” 何婆子见王氏说不出什么紧要的话,上前来一把擒住了陶然的手腕。 陶然嗫嚅着双唇,直瞪向王氏,娘也不唤了,厉声质问:“我的医书呢?” 王氏的厚唇咧了开来,仿佛要吃下个人去,“让我给烧了!你害得老娘被人追着讨人,老娘也不能让你好受了!老娘就是要……啊!” 王氏那絮絮叨叨的叫骂声换成了尖叫,陶然竟然挣脱出,一头撞向王氏。 王氏被撞得仰面倒地,待她爬起来时,何婆子已经按住了陶然。 王氏惊恐的望着陶然,这么久以来,陶然被她打骂,从来只会哭,要么就是不语,而今日她……她竟然敢撞她! 回过神的王氏跳脚骂:“反了反了,敢撞老娘了!” 陶然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对王氏怒吼起来,“那是医书!是许多年来许多郎中用心血写下来的,不说只此一本,也是极珍贵的,你知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你是在踏碎了别人的心血,毁灭了别人的灵魂!你是个疯子!” 王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白陶然一改往日柔柔弱弱的模样,整个人像即将点燃的火把一样,似乎略一靠近,就能把人烧得体无完肤。 “你……你才疯了!”王氏的底气不足起来。想想被一个捡来的小蹄子当着外人的面唬了住,王氏恼恨起来。 王氏不敢再和白陶然对话,便对着何婆子嚷了起来,“你看什么呢?还不把她绑起来!再让她逃了,叫你主子可别来找我!” 何婆子按住陶然,王氏想了想,寻出一根绳子把陶然绑了起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陶然动也不动,如一雕庙里的泥像,只瞪着王氏。那样冷的目光,那样怨怼的眼神,看得王氏心里发毛,小声咒骂着退出了灶房。 陶然被何婆子推到从前住的木床上,何婆子留在灶房里看着她。 第四章 意外 陶然坐在木床上闭着眼睛,泪水就从她微颤着的睫毛里大滴大滴滑落下来。 那年,程墨把书交给她时,那书虽然有些泛黄,却被保存得很好,一页不曾卷过边。从程墨那小心翼翼的态度上,陶然就看得出,这书在读书人眼里是何等珍贵。就像是人的血,没了血,人注定也是活不成的,书就是读书人的血和命。 于是,她也陪着小心接过书,把书捧在胸前,她是不是也可以算得上一个看过书的人了? 带着欢喜,仿佛是偷了东镇里的蜜。陶然总会偷着看书,在每次看过后,又要细细的抚平书页,深恐委屈了这本书,没脸面再见程墨。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没脸面再见程墨了。就算是死了,也是心内有愧的。 泪水顺着陶然的脸颊,一直流到她的下巴,从那里,狠狠的砸在她的心上。 何婆子只当陶然不甘心,赔着笑脸劝了起来,“姑娘别哭,明日我家主子就会来接姑娘,从此后姑娘就是我的主子,奴才们得不得脸儿,也全凭着姑娘了。” 陶然凄凄一笑。 这时候,她的心犹如被辗成粉末,死灰一般,再不能重燃了,就像她的人生…… 一夜里,伴着何婆子低低的鼾声,陶然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心空了,还有什么盼头呢?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陶然等着那个男子的到来。 可是,足足候了一日,也不曾见有人来。 王氏比任何人都急,她深怕陶然再跑了,开始埋怨起何婆子。 何婆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叫王氏看了陶然,自己回家去一趟。 那个男人依然没出现。 在第三日日中时分,王氏却等来了另外的人。 王氏和何婆子望着门外三十岁上下的妇人,问道:“你们是谁?” 那妇人见问,先笑了笑:“这里可是白宅?” 王氏和何婆子对视一眼,都不认识来人,王氏颇有些警惕,“你们找谁?” 那妇人打量王氏一眼,“白福全白二郎在不在?” 见问起自家男人,王氏更为忐忑,生怕是找白福全要债的人。 “啊……” 妇人很是客气:“娘子莫怕,我是汴京白府的人,想来你是白娘子,我们家老夫人是二郎的族婶。十四年前,我家老夫人把三小姐交于白二郎抚养。今日,我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来接我们家三小姐回府的。” 王氏先听了是白府的人,脚便往门里缩了下。后面越听越不敢置信,她嘴巴张得大大的,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妇人。 当年不是白府把孩子送与他们的吗?怎么到白府嘴里变成了交于自家抚养呢?还有还有,现在人家又要要回去,可是人已经叫她卖给别家做小娘了!她还收了何婆子主子的银子呢! 妇人有一双识人的眼睛,王氏那不停一刻的眼珠子早已泄露了心事。 妇人淡淡一笑,“二娘子放心,府里自然不会让二娘子这些年来的心白操了。” 妇人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三锭银子来,塞在王氏的手里,“二娘子拿去吧,这是我家老夫人的一点心意,权当这些年来给二娘子照顾三小姐的花费了。” 王氏望着手上的银锭子,眼睛都快瞪出花来。 这一锭银子可是十两的银锭子,眼前就是三十两,比何婆子那家的主子给的银子还要多出十两来。 “二娘子,我们家三小姐呢?” 跟着呆愣了半晌的何婆子终于缓过神来,“什么你家小姐不小姐的,这里没有!” 白府来的妇人顺着话音看向一旁的何婆子,“你是何人?” 何婆子也不示弱,叉腰拦在门口,“这家的闺女已经是我家的小娘了,我劝你们快快回去吧!若是想认亲家,等我家主子来了再说。” 妇人眉毛一挑,转头看向王氏,王氏急忙摆手,“不不,人还在家呢,只是……只是……这中间啊有些误会,不过你们要接你家小姐回去,自然是可以的。” 何婆子眼见王氏变脸比翻书还快,哪里肯依,她只怕回去没法向主子交待。 何婆子张开手,盛气凌人的堵在大门口,“我看今日谁敢动我家的小娘一下?!人是我们家的了,你们休想带走!” 眼前的妇人见何婆子这番作派,冷冷一笑,吩咐身后的几个婆子,“你们还在等什么,去把这起不懂王法的刁奴给我抓起来,押到开封府问罪去!敢私买世家之女做妾,该当何罪?你个不长眼的奴才最好打听打听,我们白府可不是任人欺辱的!” 妇人身后的婆子上前来就把何婆子按住,何婆子的气焰矮了下去,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把陶然带走,不由得急喊起来,“我们……我们家主子也不是好惹的,你们竟敢把我们家的小娘带走,我家主子一定不会饶过你们的!” 妇人身后的婆子抬手拿着帕子把何婆子的嘴堵了住。 妇人再不看何婆子一眼,对王氏也不再像刚刚那般客气:“我们家三小姐呢?” 王氏急忙献媚的朝灶房里引路,“在灶房里呢。” 到了灶房,王氏手疾眼快的解开了绑着陶然的绳子。 妇人上前来看陶然。 虽是粗布衣衫,依然遮不住陶然的绰约与美丽。 妇人暗叹。 当年,白二娘子陶氏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而她的女儿三小姐若换了华服,不敢说倾国倾城,也堪称艳冠京华了。 “三小姐!”妇人垂眼福下了身,复又抬起头来,“小人是奉老夫人之命来接您回府的。” 陶然早已听到院外的吵嚷之声,只是她不敢相信。 那个弃了她的家,会再来寻她回去? 陶然柳眉微蹙,“你……说什么?” 妇人微微躬身:“三小姐,您本是府里的千金,只因权宜之计,才在这里长大。现在小人奉老夫人之命,接您回府。这里是腌臜之地,请您移步,有什么话,三小姐不如与小人在马车上慢慢说来,可好?” 陶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妇人那里已经虚扶住陶然的手,引着她往门外走。 第五章 回府 “白……三小姐!”王氏想到了被押着的何婆子,只怕连累了自己,急得她在陶然背后疾唤起来。 “三小姐好歹念在我养了三小姐这些个年头,把三小姐当亲生的待……”王氏说到这里,马上看到一旁妇人扫过来的凌厉目光,她咽了咽口水,扇了自己一巴掌,“不,不……瞧我这张嘴。我是说,请三小姐只看在,那些年来我养着三小姐的情意上,饶了我吧!” 陶然低着头并未看王氏。 从她记事起,王氏每每骂她,都会说因王氏自己不能生养,所以才会养她这个克星。而这么多年来,她又是个现成的仆人,等她长大的一天,所谓的家人把她卖个最好的价钱…… 可是,纵然这样,王氏也确实是养了她…… 妇人皱着眉头朝身后的仆妇摆了下手,仆妇就来要堵王氏的嘴。 王氏挣着大声喊道:“还有,还有!医书我并未烧,我只想着把那书藏起来以后卖了钱,那书就在我的蓝布包袱里,三小姐不信可以让人去找啊!但请三小姐看在那书的份上,饶了我吧!” 陶然扶着妇人的手就是一紧,妇人马上感受到那力道,她极有眼色的吩咐道:“带着她去把说的书给三小姐取来。” 有人便押着王氏去正房,很快,那本医书就被仆妇捧着送到陶然面前。 陶然急忙接过书来,神色紧张的翻了开来查看。好在书没有破损一点,陶然才放下了心。 王氏讨好的笑,“三小姐,我是想把书留着卖钱,哪里舍得弄坏了。” 王氏的贪婪,到底做了一件好事。 陶然把书紧紧的抱在怀里,抬头看向妇人,“把她……放了吧。” 王氏见白府的妇人没说话,知晓自己不用见官了,道着谢又絮叨起陶然的好来。 妇人看向陶然,“三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陶然回首看着并不大的小院,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再不会回来了。 “我想去给我爹再磕个头。” 这个爹,自然指的是白福全。 妇人点头,让王氏带着众人去白福全的坟上。王氏犹如重新活过来,一路上拉着妇人说起她的不易来。 “那个该千刀的走了,闺女现在也要走了,从此后我就是孤寡一人了,我的命好苦啊……” 妇人如未曾听闻到,只默默的照顾着陶然,全然不理王氏。 到了白福全的坟上,陶然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妇人吩咐仆妇准备回府,她来到陶然身边扶起陶然来,“三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了。刚刚押着的那婆子,小人的意思是吓吓就好了,一会儿就把人就放了,不知三小姐意下如何?” 陶然并不懂得这些,她只默默点头。 王氏几乎是送瘟神一般急迫的送走了陶然。 马车走过了集市,走过了巷子,还转过了程墨曾经住过的荒园。 陶然轻挑起马车车帘,矮小的土房跃入她的眼底,一个个随着兜进的风,逐一向后倒退而去,和前进着的时光相逆着。 如果时光也可以倒流,可以在想停的时候停止,可以永久的驻足,那该有多好呢! 陶然一定是要把时间停在小时候,停在和程墨、程先生在草堂里读书识字的日子里。哪怕有王氏的刻薄相待,哪怕有繁重的家务劳作,她也觉得那段时间是最美好的。 “三小姐若是想回来,请了老夫人的示下还是可以回来看看的。”妇人在一旁轻轻的说着,把一盏茶杯送至陶然面前,“只是那样子的家,小人劝您不回也罢。” 陶然垂下头去。 程墨和程先生是这条巷子里唯一给她留下的温暖…… 陶然缓缓放下了车帘,接过妇人手上的茶,摩挲着茶杯,看着指尖上略过的青花瓷纹,喃喃低语:“不必回来了……” 妇人一笑,极有眼色的替隐然打着扇,亦不提前话,只管介绍起自己来。 “说了这么久了,三小姐还不知晓小人,小人夫家是府里的管事,您唤小人白西家的就是了。” 陶然喝一口茶。 这茶比自己喝过的所有茶,不知道要好多少,有股淡淡的清香。 白西家的的声音微滞,带着几分谨慎,“从此后……三小姐喝茶不要喝得太快太多,轻啜一口便好。” 陶然茫然的抬起头来,白西家的正笑盈盈的望着她,眼里全是恭谨。 “三小姐不懂也不算什么,您住在那样的人家里,初回来哪里会有人笑话您。只是喝茶和虚扶小人们的手,是一种仪态,小人先僭越教给三小姐。老夫人早已为您找好了教养嬷嬷,到了府里会有嬷嬷专门来教三小姐规矩的。” 陶然的脸一热,拿着茶盏的手僵在了那里。 倒是白西家的想得周全,她从陶然手上接过茶盏,又添了新茶,放在茶船上。 那么,是不是此后再不懂规矩就会被人笑话呢? 徘徊在陶然心头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来。 马车里有了片刻的安静。 “那么……家里怎么忽然想起接我了?”陶然问起白西家的,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白西家的也早料到陶然会问,笑意不减一分,细细的讲给陶然听,“小人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接您回府的,许是三小姐以为府里当年无情,把亲骨肉送走了。可是三小姐大概不知晓,三小姐出生那年发生了许多的事,二郎和二娘子,便是三小姐的父母亲,他们都过世了。家里只余老夫人和大郎一家,这其中的心酸小人不说,三小姐也会懂的。” 陶然连勉强的笑意也挤不出来。 当年,他们丢弃了她,便是有再大的困难,怎么不见扔了别人,偏偏是她?而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她只能依靠着这个冷酷的家的名头逃离开其他险境,兜来转去,她又回到了起点。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她所经历的事,她所承受的屈辱,她所饱尝的心酸,又怎么会让她漾着柔婉安心的笑回到这个家里?而曾经弃她于不顾的家,现在又如何让她相信本该属于家族的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呢? 白西家的见陶然不语,低眉恭顺着继续说道:“当年也是道士说了,三小姐在县城里养,也许能命久些,所以才会把三小姐放在远族的白二郎家里养。现在三小姐也过了及笄的年纪,从此自该平顺下去了。再说,老夫人年岁也大了,愿意看到儿孙绕膝,自然要接三小姐回府了。” 陶然抬眼看着白西家的,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仆妇来。 在县城市井里成长的她,只练就了一个本领,那就是察言观色。而程先生教给她的又有,凡事多思。 白西家的话表面没有什么破绽,实则漏洞百出。 如果真是如道士所言,王氏怎么敢对她非打即骂?王氏又怎么敢将她卖为别人的妾室?如果家里真是只想把她寄养,又怎么会一纹钱也不给养父母呢? 忽然接她回府,这些个所谓的家人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六章 道貌岸然 “三小姐若是有什么想不通,只管回府相问便是。老夫人想小姐想得紧,不知道要有多少的话要和小姐说呢。要不三小姐先眯上一会儿,到了小人再叫您?” 陶然第一次离开家行这么远的路,纵是昨晚无眠,她今日也全无睡意。 “不如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吧?”陶然合上眼睛,靠在引枕上轻轻道。 白西家的望着面前玉人儿轻战着长长的眼睫,抬手帮陶然盖上了一条毯子,娓娓道起白家来。 “府上从前是极好的,太公在世时,任兵部尚书。二郎,也就是小姐的父亲,当年可是状元郎,后来被钦点翰林,二娘子亦是世家之女,娘家离得远些,不过府里可是极风光呢。后来,太公过世了,二郎和二娘子相继离世,府里现在只有大郎一家,说来大郎和二郎是一母同胞。大郎和大娘子是极和善的人,现在大郎是当家阿郎,共有一子三女,大郎君、大小姐和二小姐比三小姐您年长,三小姐底下还有四小姐,比三小姐小上几岁。回去就见得面了。” “祖母只有我父亲和大伯父两子吗?” 白西家的倒是没料到陶然会问这个,她沉默着帮着陶然把肩旁的毯子掖了掖,才说:“三小姐还有位姑母,是宫里的顺容娘子。” 宫里的娘子! 家族里出了位顺容娘子,下人怎么也该带些与有荣焉的骄傲。怎么听着白西家的话中,并没有多少自豪之感。 陶然淡淡的嗯了一声,似要睡过去,她却已经想明白了。 陶然虽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她也能听出来,只怕这位娘子和白府不算得上亲厚。 白西家的也不再说话,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只余车轮碾压土地的声音。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速度缓慢了许多。 没一会儿,随着车夫一声“驭”的吆喝,马车停了下来。 白西家的先挑起车帘下了马车,转身打起帘子让陶然,“三小姐,到家了。” 陶然扶着白西家的手从马车上下了来,眼前是一栋红漆大门,大门角处有两个青石牡丹卷草纹的抱鼓石,门中槛上有两枚门簪,看着庄严肃穆。 只是没有任何金匾,让陶然不由得驻足下来。 “这是……家了?” 白西家的看了一眼凝望着门簪的陶然,微微笑起,“三小姐,这里只是角门,府上的正门有六枚门簪呢。” 到了现在,陶然真是感激程先生。程先生不只教了她识字,还教了她许多。比如门簪,程先生就说过,圆形门簪为文官之府,方形门簪为武将之府。府正门有六个门簪,就说明家中主家品级在五品之上。 这才像白西家的所说的世家,虽然祖父不在,自己的父母亦亡故。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三小姐请进府吧。” 白西家的含笑着把陶然往府里让,陶然垂下眼帘去,提裙踏上了入门石阶,心里却已呼啸着卷起巨浪来。 真的就回这个家了?这个家当年能抛下她,冷酷自不必说,只是这大伞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而重回这个家里,又会遇到什么事? 陶然莫名的紧张起来。 陶然随着白西家的进了白府的角门,转过影壁,就是一个小池塘。 许是日子尚早,池塘里的荷花并没有开放,片片荷叶随着轻风,在水面上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 踏上院子里的青石板,陶然才知晓自己这个家远比她想象得鼎盛。 只见院当中放着几对青釉大缸,缸里长着荷花,靠近抄手游廊处种着几株大棵的蓬莱松,蓬莱松养得有一人多高,修剪得一片新绿,不见老叶,如一堵绿山墙一样,把院子分出一条新路来。 转过青釉缸,远远就见正房台阶下有两盏石灯,石阶上两个丫头分别立在门两旁。见她们而来,一个丫头打起了帘子,笑着向里禀道:“老夫人,三小姐回来了!” 陶然的脚步就在这时慢了下来。她的脚底似缠着藤枝,叫她每迈一步,都分外艰难。 一步,两步,三步…… 那道打起帘子里面的房间就在眼前,房里泛着亮光,陶然不知道里面是困着饥饿的野兽,还是未知的深渊。陶然忽然就想离那里远一些,再远一些。 陶然原本搭在白西家手上指尖,慢慢发凉。那道凉先刺到了白西家的,她不由得扭头看向陶然,“三小姐?” 陶然如梦魇住方醒转来,她猛然抬起头来,虽白着脸,双腿发僵,但还是走进了那道门。 进了正房,陶然由着白西家的引着,她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跟着白西家的走。直到白西家的紧握了下她的手,陶然才停了住。 “三小姐给老夫人请安吧。” 陶然未看清面前人,已经木然的屈膝施礼,“老夫人。” “唤祖母吧。”头顶上传了话音,有些苍老,却没有老态的沙哑,“终于是回来了,叫人好不惦记,已经到了自己家了,把头抬起来吧。” 陶然依言抬起头来,正座上坐着一五旬年纪的妇人,鼓脸杏眼,眉毛画得浓重,整张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显得不易亲近。妇人手指拈着一串菩提籽的佛珠,一双精明的双眼正定定的望着陶然。 陶然低下了头去。 想必这就是白府的老夫人,自己的亲祖母。 上方的白老夫人微微扬了扬嘴角,咬着字眼儿:“回来就好!” 陶然又唤了声“祖母”,白老夫人点头,指尖按着佛珠上的线朝着一旁摆了摆,“见见你大伯父大伯母,还有你哥哥姐妹们。” 陶然这才看向左首面前的两个人,只一眼,陶然惊了住。 那双眼睛,那张脸,那个人…… 陶然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面前的男子正是何婆子的主子,在小楼里下药迷倒陶然,并想纳她为外室的人! 陶然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竟然是……竟然是自己的亲伯父! 自己已故父亲的兄长! 白府的当家阿郎! 陶然脸上瞬间无一点血色。 第七章 挑拨 而陶然的伯父,白府大郎白启也认出了陶然。 他的眼光微闪了闪,又忙不迭的垂眼皮去看自己大拇指上戴着的佩韘。 白西家的只当陶然不认得,忙比着引给陶然:“这是阿郎,大娘子,三小姐见过吧。” “大……大伯父……大伯母……” 陶然急忙将眼帘垂下去,遮住了满目的惊慌。 白大郎白启没说话,白大娘子孙氏笑着应“好”。 白老夫人皱了下浓眉,轻咳一声打断了这边相认,她问向一旁的嬷嬷:“三小姐的教养嬷嬷可在她园子里候着么?” 那嬷嬷忙点头,白老夫人的眉头才舒开来些,“这就好。她养在外面这些个年头,到底让这孩子的胆子怯了些。不怕,此后有人专门教她了。” 陶然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唇抖得被人发现了,后面又见了几位姐妹和哥哥,陶然都恍惚着。 她只记得每个人都对她笑,而她的脑子里翻腾的全是大伯父的脸。 从前酒色尽满的脸,和现在尴尬难堪、涨得如老猪肝一般的脸。两张脸慢慢重叠起来,叠成了一个人来…… 陶然只想冲出门去好好吐上一场。 什么礼仪教养?就养出这等的子弟来用下作的手段污人清白。她就算是长在平民堆里,却也知晓什么是廉耻道义! 白老夫人见陶然脸色一直白着,旁人问话也只是讷讷的答上一句半句的,眉头又锁了起来。 不等人再问陶然的话,白老夫人招手唤过白西家的,“你先送三小姐回她的园子里吧,叫服侍的丫头都机灵些。” 白西家的早已见陶然脸色不好,她那里躬身答着:“老夫人,奴婢瞧着三小姐许是累了,让她回去休息正好。” 白老夫人没说话,白西家的叫陶然给白老夫人施了礼,便扶着她退出了正房。 望着走出门去的陶然的背影,白老夫人也挥手让孙辈退下去,只留下大郎白启和大娘子孙氏。 白老夫人虽阖着眼,手上的佛珠却拨得极快,“我怎么瞧着她虽漂亮,但是人却木木的,这样的人真的能堪用?” 大娘子孙氏从一旁丫头的手上接过茶盏来,亲捧到白老夫人面前,待白老夫人接过去,轻呷一口,孙氏才道:“娘,媳妇倒觉得再教教这孩子许是会机灵些,毕竟,她离开府已经这么久了,回来不熟悉发怯也是寻常。只说这容貌,真是漂亮,比二弟妹当年还要美上几分。” 白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放下茶杯,扭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长子白启,“从那孩子一进门,就见你似在想着什么似的,你想什么呢?” 白启深知自己母亲精明,恐怕她瞧出什么端倪来,便急着摇头。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他陪着笑蹭到白老夫人的座旁,只痴痴发笑,“娘,瞧您说的,我只是看到了这孩子,觉得那孩子的额头和鼻子像极了二弟!二弟当年是出了名的俊,外面人都说二弟长得像娘。” 提到了幺子白贺,白老夫人的脸色黯然下来,她缓缓叹出声来。 “可不是,若是二郎还活着,咱们家何至落得如此?想想我就难受。”白老夫人摩挲起肋下的帕子来。 一旁手疾眼快的白启忙把自己的袖子伸了过去,嘴上还道“娘用这个擦,儿子得意着娘的眼泪呢!”白启的话惹得白老夫人噗笑出声,顺手推开白启的袖子。 这一哭一笑,便把之前的话给岔了过去。 白启心下安定了许多。 自他认出陶然之后,心里一直盘算着怎么能让陶然不张场出来他的丑事。白启首先想到的就是,诋毁白陶然,让白老夫人更讨厌她,以至不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于是才有他那顺嘴胡诌的“二弟像娘”的话。 果然,白老夫人想到了最疼爱的幺子的死,心里说不出的堵。 当年,这三孙女儿一下生,道士就笃定了她落地一头黑发,定会克父母的事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白启眼睛不错一下的盯着白老夫人,他正好捕捉到白老夫人眼里闪过的怨怼。 得嘞! 白启见目的已经达到,心下更安。 他决定在白老夫人心里再搓上一把火。 “所以这孩子也该为二弟、为咱们家做些什么了,您瞧着这孩子生得美,不正是派得上用处了?若是送去,定然是极得宠的。能冠着白府的名号,也不枉她出生一场不是?依我看,越快办了越好。” 白老夫人“嗯”了一声,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来,“也只能如此了,这终是她的命!你们也退下吧,我乏了。” 白启和孙氏退出了正房。 走至蓬莱松隔出的小道上,孙氏见四下无人,拉了下白启的袖子,“你原来不是很犹豫要不要这孩子去吗?今日怎么就下了决定了?” 白启厌烦的一拨孙氏的手,正了正衣襟,喝斥道:“还在娘的园子里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他斜倪了孙氏一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教训起来,“我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难道希望咱们家泰儿被送去不成?!” 提到了自己的女儿,又是那样的地方,孙氏身子一抖,急忙摇起头来。 白启得了理一样的冷哼一声,“那不就结了,就让她去!娘也愿意,此后你不许再多说什么!” 白启说完这一席话,甩袖就走,丢下孙氏一个人站在小道上发呆。 看着自己的夫君对自己厌恶至极,孙氏咬牙把一肚子委屈都咽了下去。她握紧了刚刚敢上前来的丫头檀香的手,发恨着道:“走,回禧园去!” 檀香心知自家主子恼了,她忍着疼,跟着大娘子一起走了。 陶然一直随着白西家的去了自己的园子,一路上陶然都沉默着。 白西家的早察觉出陶然的异样,不由得问起她来,“三小姐是怎么了?奴婢瞧着您脸色不好。” 自己的伯父差一点污了她的清白,她差一点成了自己伯父的外室! 这样的话,叫陶然如何能出口?! 陶然低着头,话从齿间流出,极细极小,白西家的隐隐听得是“我害怕”三个字。 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 白西家的想到王氏那泼妇模样,以为陶然胆子被王氏吓怕了,她便笑着安慰陶然,“不必怕,此后不会再有人打骂您的,三小姐要记得,您是这府里的主子。” 第八章 长辈 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一处院落前,白西家的告诉给陶然,她住的园子就是从前二郎和二娘子所居,是墨园,名字是二郎亲自取的。 是自己父母住的地方。 陶然本该欢喜的,可是她欢喜不起来。 随着一声“三小姐”,陶然才抬起头。 只见面前早已立着许多丫头婆子了。打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穿着栗色的对襟褙子,头上戴着一支银钗,相貌寻常,却带着股不怒自威的肃然。 陶然转回头看向白西家的。 “这是崔嬷嬷,从此后她就是三小姐的教养嬷嬷。” 崔嬷嬷和一众下人上前来给陶然施了礼。 白西家的对崔嬷嬷一笑,“嬷嬷,我把三小姐送回来了,我也要去老夫人那里交差了。” 崔嬷嬷说了句“有劳”,命一个小丫头送白西家的出去。自己则唤过几个丫头指给陶然,“三小姐,从此后小人就跟着您了。还有这几个丫头,小人也指着您瞧。这是翠叶和麦冬,她们是大娘子遣来服侍您的大丫头。其余几个是小丫头。小姐刚回来,老夫人的意思是从小丫头中再选几个二等丫头。” 几个丫头纷纷给陶然施礼。 崔嬷嬷又指着后面立着的许多人:“还有些婆子,她们都是园子里的,慢慢您就都熟悉了。小姐,您才回来,让丫头们扶您进房里沐浴更衣歇歇吧。老夫人早给您备下了衣裳。” “等等。”陶然是进了院子后第一次发话,“我带回的书在哪里?” “哦,”崔嬷嬷以为陶然要说什么,原来只是说那本书,“刚刚白西家的特意着人来相告,那书实在要紧,小人叫翠叶把书放在书案上了,等小姐自己亲身收起呢。” 陶然这才放下心来。 待洗去了一身的尘土,换上了新衣,陶然再走进正房时,连崔嬷嬷都看得呆了住。 眼前的陶然,着一件樱草色的芙蓉暗纹窄袖留仙裙,长裙及地,她梳着垂鬟分肖髻,只在髻中插着一朵指甲大小的珍珠穿成的珠花。虽是打扮得极简单,裙色和珠花衬着陶然的肌肤胜雪,明眸皓齿。 果然是美人儿。 崔嬷嬷垂下眼去,上前来道:“小姐梳洗已毕,先用饭歇歇,今日不学什么规矩,明早小姐还要在卯初时分去给老夫人请安。丫头们会在寅正时分叫起您,小人教您些简单的规矩。” 陶然坐在小炕上,麦冬递上来一杯茶。陶然忽然忆起白西家的话,只轻啜茶水,便放下了茶杯。 又是用饭,又是安置,陶然觉得像在梦中游弋一般。 这边刚收拾妥当些,丫头进来禀告说,白大娘子的丫头来了。 陶然刚要起身亲迎,翠叶笑着扶住要起身的陶然,“哪里能劳动小姐,小人去迎就是。” 翠叶转身对丫头说:“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陶然的脸一红,她都忘记自己是这里的主子,不必去迎一个下人。 翠叶迎进来一个穿青衣裳的丫头,丫头进来就向陶然施礼,“三小姐,小人是跟着大娘子的蕊心,大娘子叫小人来请您过去,并叫嬷嬷拿上披风,大娘子要带小姐出去选几枝珠花戴。” 才回来就要出去了? 陶然自然不能把话问出口,她只得带着丫头,跟着蕊心去了大娘子的院子。 一路上,陶然还在担心会不会再遇到让她作呕的伯父。 而到了孙氏的正房里时,陶然并没看到白启,她不由得暗中出口气。 孙氏见陶然来很是开心,拉着陶然的手就往门口走,“马车早备下来,就等你呢,伯母带你去选几枝珠花好戴。” 等坐上马车,陶然才知道,大娘子孙氏只带她一个人出来的。 孙氏解释道:“你姐妹们平日里珠花都有,只你一个人在县城长大,自然要紧着你买些,出门见客也不好太简薄才是。” 解释这一句后,大伯母孙氏又贴心贴肺的问了陶然在县城长大的事。 陶然一一作答,孙氏着实感慨一番。 “真是没想到白福全夫妻竟然这样待你?!实在可恨。你祖母和大伯父都没想到白福全夫妻会待你不好,你到底是世家之女,他们竟然敢……” 孙氏啧着舌,好一会儿才叹口气,“不过孩子,此后你且放心,有你祖母和大伯父在,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陶然低着头,很想说上一句:大伯父也不是个好人,怎知他不会害我? 这话到了舌尖打个转,陶然又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孙氏又安慰了陶然一会儿,问起陶然喜好,还说要让她和姐妹们一起去识字、学女红。 一路上,孙氏犹如陶然的亲娘,告诉给陶然许多府里的事,更教了她许多规矩。 孙氏语重心长的告诉给陶然,“陶儿,你没了娘,伯母亦是母,从此后,你就把大伯母当成是娘吧。” 如此贴心动容的话,让陶然很是感动。 到了银楼,孙氏下了马车还不忘拉了陶然一道进门。 银楼很大,往来买首饰的人络绎不绝。 孙氏拉着陶然的手一直走到里面摆珠花的地方才停了住,孙氏指着一排摆放整齐的珠花对陶然一笑,“喜欢哪种珠花只管挑了就是。” 陶然并没想买珠花,刚回到家里的种种疑惑尚未解开,再者对孙氏亦不熟悉,所以她只看了眼,便低下头,“大伯母帮我选就是了。” “还是要你自己选几个才是,不然回去母亲还不怪我没照顾好你?”孙氏说着,拉着陶然的手向前一带,陶然抬起头来,看向摆着各种款式的珠花。 而众多珠花缝隙后面,正有一双眼睛大刺刺的盯着她。 陶然急忙低下头,珠花后面的身影一闪,一个穿石青色长衫的男子已经过来和孙氏打起招呼。 “白大娘子今日亲临,着实让小店蓬荜生辉。”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声音里多是寒暄,陶然却听出些……别的味道。 孙氏那里已经笑着回话:“林二郎竟然也在,实在是难得了,我正想请掌柜帮忙,二郎在正好,快请二郎帮我这侄女选几款新样式的珠花。” “可是从前点翰林的白二郎的千金?” “正是。我那兄弟和弟媳走得早,道士说要把我这侄女送至远亲家里避避才好,所以就送到我一个族兄弟家里。她才及笄,我母亲就急着叫人把侄女接回来了。这不是,我得了母亲的话,带她来选几枝珠花。” 陶然没料到孙氏会和一个银楼老板说起家事来,头不由得更低下去。 林二郎沉吟片刻,“我记得白二郎可是当年的状元郎呢。” “可不是,二弟是个有才华的人物。” 陶然一直没敢抬头看那位林二郎,只低着头。 不料,那林二郎的声音响在了她身边,“我这有几支新做出的样式,还不曾摆出来,白小姐看如何?” 话音未落,有一只托着几支珠花的手已经伸到她的面前。 第九章 进宫 几支珠花格外漂亮,而珠花也不及托着珠花的那只手精致。 那是极白皙的手,手指修长,指尖还留着一节修整得极美的指甲。那只手比她的手都要好看。 陶然不由得抬起头,对面男子生得算得上周正,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柔气。 陶然急忙低头退到孙氏身边,只对孙氏说:“大伯母,我随便选几枝珠花就好了。” 孙氏一见陶然不肯选,便笑着对林二郎说:“那二郎就帮我们这侄女选几枝吧。” 自己的枝花叫一个陌生的男人选,纵是这男人是银楼老板,但陶然还是个姑娘家,于礼不合的规矩,陶然还是记得的。 本以为这位林二郎会婉拒,没想到他竟然把手上的几支珠花交给伙计,“把这几支包起来,送于白大娘子。” 孙氏赞道:“林二郎眼光自然是极好,多少银子?” 林二郎一笑:“白大娘子是银楼的常客,只管拿去戴就是了。” 孙氏也没推让,谢过林二郎,带着陶然离开了银楼。 坐在回来的马车上,孙氏再没像来时那般热心,她靠在引枕上闭目小憩。 而陶然却是心如擂鼓,她总觉得此番来银楼有些诡异。特别是孙氏交待给林二郎的话,还有孙氏让那位林二郎帮陶然选珠花,这是断断不合规矩。 难道…… 心中的一个念头惊到了陶然。 白府想把她许给这位林二郎?! 林二郎不过是银楼的老板,最多家里颇为富余。而她听白西家的讲,白府是世家,子弟代代科举,是书香之家。书香之家又岂会愿意与商人结亲呢? 是什么原因让白府愿意低就这个商人呢? 陶然只觉得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 马车一直停到白府门前,孙氏才睁开眼,她向陶然笑了起来,“你瞧我,竟然在马车上睡着了。” 陶然替孙氏开解“伯母是累了”,心里却极清楚,孙氏并没睡着。 孙氏命人送陶然回墨园。 望着陶然渐渐远去的背影,孙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走,去老夫人的荣园。” 陶然从银楼回来先找到带回的医书,命翠叶将医书装在盒子里,至在书格子里才放下心。 坐下来时,陶然才觉自己是累了,还没等到用饭,她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有轻柔的声音从帐幔后传了来。 “小姐,您要起了。” 陶然一激灵醒了来,她猛然坐起,见外面天光微亮,不由得叫了声“不好”。 家里的饭还没做,她怎么就睡过去了?王氏一会儿还不骂死她了! 帐子被人打了开,翠叶焦急的望着陶然,“小姐怎么了?” 陶然怔怔的看了翠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已经回了白府了,这里也不是在县城草屋的那个家了。 陶然缓缓出口气,问翠叶,“掌灯了吗?” “小姐,已经是卯初时分了。”翠叶一面说着,一面帮陶然穿衣服,“刚刚是小人叫得没个轻重,吓到小姐了。只是昨晚上老夫人那边传了口信,说让小姐今日早些起,好入宫去瞧顺容娘子。小姐睡得沉,奴婢们没敢叫,只得今早唤您了。” 她竟然睡了一整晚,果真是累极了。 陶然有些不习惯有人帮她穿衣,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去见宫中的那位姑母?” 翠叶点头,“正是,所以小姐只能草草吃些点心了。” 陶然没再说话。 待用过早饭,老夫人那边的丫头兰桂就来请陶然了。 崔嬷嬷不放心的又上下打量了陶然一遍,才让陶然跟着兰桂去了老夫人的荣园。 坐在马车上,陶然还在想着全府上下那无形的紧张。 在荣园时,老夫人又嘱咐了好几次陶然。 在禧园,大娘子孙氏带着陶然出来前又是叮嘱一番。 由此可见,白府对此次她随大娘子孙氏进宫有多重视。 陶然也听崔嬷嬷私下和她说过,自己这位姑母白顺容是自己的祖父的妾所生,并非老夫人所生。 一个庶出的小姐能入宫并位居嫔位,可见白顺容还是得天子的宠爱的。 要么就是……她这位姑母也是极有手腕的人物。 到了宫门口,翠叶扶着陶然下了马车。 陶然连县府的衙门都没去过,到了宫门口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眼前是朱红缀以金钉的宫门,宫门连接着青砖城墙。外面窥不见里面的亭台楼角,只觉得宫城森严。 她,白陶然,本来长于市井,与这里没有半点干系。只因她回了白府,她和这一生不曾见到的皇宫有了许些的干系了。 当陶然低头立在自己姑母白顺容面前时,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她不由得握紧了宽袖下的手指。 白顺容的声音十分动听,唤起陶然来也格外亲切,没有半分陌生。 “这就是二哥家的陶然了?快快走近些,叫本位好好看看。” 孙氏比陶然还着急,几乎是携着陶然,将她送到白顺容面前,“陶儿,快去让娘子好好瞧瞧。” 一双柔荑舒展开陶然紧握在一处的手指。 陶然的手指一僵,那双柔荑似觉察出陶然的无措,轻柔的将陶然的手握了握。 “怕的是什么,抛去官家这层,若是寻常人家,你不是该叫我姑母?陶儿,你抬起头吧。” 低头惯了的陶然这才缓缓抬起头。 面前高座上坐着一位美貌少妇,少妇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眉眼如画,容姿端丽。她生得即不像白老夫人,也不和大伯父白启相似。她是陶然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 白顺容一面看着陶然,一面点头,“果然像极二嫂,比二嫂还俊,是个样貌周正的好孩子,不错,不错。” 白顺容连说了两声“不错”,孙氏不住的陪着笑,“娘子所言极是。” 整个正殿倒显得有几分人情味。 这时,殿外有宫人进来禀报,“林内官来给娘子送东西了。” 白顺容把拉着陶然的手一松,坐正了身子,“快请林内官进来吧。” 陶然虽然不知道林内官是何官职,又是在皇宫里有怎样的地位,但是从刚刚白顺容的反应来看,这个林内官应该是个让白顺容都不敢小看的人。 陶然自然而然的退到一旁,却不想,白顺容唤住了她,“陶儿不必退至一旁,不妨事。” 第十章 震惊 很快,宫人引着一个穿黑色圆领长袍的人走了进来。此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进来眼睛直视前方,似乎眼空一切的作派。 令陶然意外的是,不等来人施礼,白顺容竟然先笑盈盈的说了话:“林内官不必多礼了。” 那人还是向白顺容施礼,“娘子,老奴是给娘子送几枝新样式的钗。” 白顺容笑得更热心,“有劳林内官了,下次只须知会玉锦一声,叫她去取就是了。” 那林内官微躬了下身子,目光落在陶然身上。 白顺容马上说:“这是白府的三小姐我那内侄女陶儿,她第一次进宫,不懂规矩。” 陶然虽没学过规矩,但是她在幼年时和程先生学了许多,她也知道此时她该做什么。 不等白顺容再说,陶然已经施了礼,唤了声“林内官”。 林内官忙道“免礼”,转头继续和白顺容说话:“官家前几日还提起楚莹公主来,官家说最喜公主的乖巧,娘子最好这几日就带着公主去官家那里看看。” 白顺容笑容更胜,“官家能想到楚莹还是多亏了林内官!好,今日下午我就会带楚莹过去。” 林内官躬了下身,“那老奴告退了。” 白顺容马上吩咐一旁的宫人,“玉锦,快去代本位送送林内官。” 林内官也不推辞,宫人引着林内官离开了正殿。 待林内官离开,白顺容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她抬眼看向陶然,忍不住夸赞,“陶儿虽刚刚回府,倒也机灵懂礼,看来这是天性使然了。” 孙氏忙奉承:“娘子所言极是,陶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白顺容没再说什么,吩咐人赏给陶然许多东西,便遣人把孙氏和陶然送了出。 孙氏带着陶然跟着宫人一直快到宫门处,从宫门那边进来一队人。打头是一辆墨黑色的马车,随行许多护卫及下人,声势浩大。 能进宫城的马车屈指可数,更别提这样的阵仗更是寥寥无几。 那宫人见了急忙避到一旁,并施礼唤声“侯爷”。 孙氏紧扯了陶然一下,急着慌着避到一旁去。 等这队人等过去之后,宫人才把孙氏及陶然送到宫门。 孙氏笑着谢过宫人,不忘塞给那宫人些银子。 宫人笑着和孙氏道别就离开了。 孙氏不由得转头看那浩浩荡荡人马,啧了下舌,低声对陶然说:“陶儿,你此后要记得了,义武侯可是皇族人,见了要躲着些。” 陶然点头应“是”,心想大约此后一年都不会进宫一次吧。 陶然跟着孙氏坐上马车回了白府。 陶然回白府后本想和孙氏一道去老夫人的荣园,孙氏却拦了她。 孙氏笑得格外慈祥,“进一次宫,手心里都是捏着汗的,这可是没人比我再清楚了,所以陶儿,你就只管回你的墨园去休息,你且放心,你祖母那里我定会禀告她老,你祖母最是疼爱孙女儿,不会怪你不懂礼的。” 陶然见孙氏如此说,就告辞回了墨园。 坐在正房的榻子上,陶然才长出口气。 进一次宫,果然是累极了。 翠叶捧着茶送到陶然面前,陶然起身喝了半盏茶,隔着窗就见院子里有人影闪动。 不一会儿,丫头麦冬挑帘禀告道:“小姐,大娘子来了。” 才刚刚分开没一会儿,孙氏怎么又来墨园了? 陶然虽然心中疑惑,还是马上起身迎进了孙氏。 孙氏一脸喜色,进门就亲热的拉住了陶然的手,对着陶然不住的点头。 “陶儿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让府中都因你而光彩呢!” 陶然不知道孙氏何出此言,孙氏也不等陶然问,笑眯眯的把话说了。 “我刚在老夫人那坐那么一会儿,宫中林内官的人就来送礼了!” 孙氏一拍陶然的手,“我的傻孩子,林内官是特意叫人给你送的礼呢!林内官说了,今日一见你,偏为有缘,送你些小玩意儿留着你玩。陶儿,你是不知晓这林内官,他是官家身边的大红人呢,他能和你投缘,是你修都修不来的好福气呢!” 望着喜滋滋的孙氏,陶然笑了笑,“大伯母谬赞了。” 孙氏一摆手,身后的丫头们捧着几个锦盒呈到陶然面前。 孙氏也不和陶然客气,打开了几个锦盒。 第一个锦盒,里面是两支镯子。陶然虽不懂什么色润,却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第二个锦盒里是鎏金冠,第三个锦盒里是一串佛珠。 望着这三个锦盒,陶然怔了住。 今日进宫,她得了白顺容的一些礼,而刘内官送她的礼竟然和白顺容的赏赐不相上下,这个林内官既然是官家身边的红人,犯不着来巴结她才对,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隐情? 陶然愈发不安起来。 孙氏笑着让翠叶把东西收起来,又夸了陶然几句,才离开墨园。 看着翠叶把白顺容的赏赐和林内官送的礼收了下,陶然满腹心事再不想多说一句话,起身向内室而去。 “我累了,想歇歇。” 丫头麦冬听到,跟着陶然进了内室,服侍陶然躺下,陶然掖了掖身上的毯子,对麦冬摆摆手,“你不必在这里服侍,让我自己睡会就好。” 麦冬退了出来。 陶然合着眼睛,想着自己回来的诸事。越想越蹊跷,总像是暗中有一个阴谋等着她。 从她记事起,就听王氏赌气骂她,她的家——白府,是因为她降生时一头黑发而不要她,所以把她这个祸害丢到县城里去。 而现在白府又接她回来,买珠花,进宫见宫中的白顺容……一切哪有那么简单! 正想着,窗外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小姐瞧着可是个好人,阿郎怎么就能让她嫁给那个林二郎呢?” 另一个声音也不大,“那林二郎不是听说是个有钱的主儿吗?小姐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妥吧?” “你有所不知,那林二郎是林内官的兄弟,听说啊,”第一个声音更小了些,却足矣让陶然听见,“那个林二郎是勾栏瓦舍的常客,诸宫调唱得极好,还时常去那勾栏院扮上角儿唱两出。外面皆传这林二郎喜男风,和勾栏院唱诸宫调的孔三郎……” 第十一章 小娘 外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崔嬷嬷一声断喝:“谁在那边呢?!”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脚步声跑远。 而窗内的陶然已心惊肉跳。 为什么白府会忽然接她回来?为什么大娘子孙氏会带着她去林二郎的银楼?为什么白顺容会急着见她?为什么林内官会忽然而至,又送她那么多的东西? 原来这都是白府设下的阴谋! 他们想用自己这个无父无母的棋子,替白府去讨好林内官!…… 陶然猛然想起在白顺容的殿中时,林内官似乎提到了楚莹公主…… 她全懂了! 她不只是去讨好林内官,嫁给他那好男风的弟弟,还是一个交易的筹码。那就是帮白顺容争宠。 陶然的眼圈红了起来。 这就是她的家人,这就是她的家族…… 伯父能利用各种手段污人清白,家族上下能一同欺瞒她一个孤女,这样的人家也敢称书香门第、诗礼之家?! 陶然握紧了拳。 帘子一动,有人进了来。 “小姐,您吃茶吗?” 麦冬的声音并不大。 陶然合着眼睛不动,佯装睡着。 麦冬的脚步声又走出门外,房里再没有声音。 陶然翻了个身。 她不能就这样等着白府把她嫁给那样的人,毁了她的一生,她可是才逃出了王氏那边的牢笼啊。 …… 陶然再起身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翠叶和崔嬷嬷等人都带着小意侍奉着她。 “小姐睡得可好?” “小姐可要用些点心?” 陶然接过捧至面前的茶盏,轻抿朱唇,抬眸一笑,“挺好的,可能是因为累了,睡得有些沉。” 翠叶微笑着,看向崔嬷嬷,崔嬷嬷似松了口气。 “院子里有两个婆子惯爱偷懒,小人没回禀小姐就将她们带到大娘子那里打发了。” 崔嬷嬷探究的目光落在陶然的脸上。 陶然把茶盏交给翠叶,轻轻点点头,“园里的事原本就是交由嬷嬷掌管的,嬷嬷做主就是。” 崔嬷嬷面露喜色,低声说“是”。 墨园就此安静了许多。 一晃过了五日,崔嬷嬷在这五日里常教陶然学些规矩,又教了简单的女红。 而这五日里,墨园又加了几个婆子。 崔嬷嬷说是大娘子孙氏觉得墨园大,陶然又是刚回府的,怕照顾的人少不够用。 陶然心中清楚,也不点破,只说园子的事都交给崔嬷嬷。 第六日用过早饭,陶然提出要去花园。 翠叶留在墨园,麦冬跟着陶然去了花园。 麦冬比翠叶小一岁,平日里比翠叶活泼。一路走来,她指给陶然哪里是谁的院子,哪处归哪个婆子看管。 陶然听着,忽然看向北方,“我第一日回府时,可是走的那边角门?” 麦冬瞧去便笑,“小人真是不知晓小姐回来时走的哪边角门呢,府中有两个角门。” 陶然愣了愣,笑:“我刚回来,方向都辨不清。我回来的那天走的是哪个角门都不记得了。” 麦冬扶着陶然的手,极近体贴,“小姐放心,您出来都有我们服侍,哪里需要您记路呢?您把该记得都记下了,倒显得我们服侍不周了。” 麦冬说得似很有道理,却让陶然心头更紧。 她平日真是小看了麦冬了。 麦冬不愿意告诉她府里的路,是不是代表府中的人都防备着她呢? 陶然不再问,和麦冬谈起麦冬的家。 一路走到花园,陶然和麦冬又说起花草来。 麦冬把她知道的花草都指给陶然,陶然的目光从花草中扫过。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花丛中的一株杂草上。 那株草是…… 陶然走到花丛边停住脚步,俯身采了根狗尾草,拿在指尖一转,“麦冬,你会不会用狗尾草扎小玩意儿?” “啊?难道狗尾草还能扎小玩意儿吗?” 陶然随手又采下两个狗尾草,低头一面扎一面给麦冬讲:“我住在镇子时,街坊里的玩伴哪有什么玩意儿可玩,都是拿些杂草自己扎起来玩,可以扎兔子、猴子、小鸟。说到这些,我还真有点怀念从前的镇子。” 麦冬看着陶然慢慢淡去的笑容,逗着趣道:“那我多采些,小姐拿回去扎着玩吧。” 陶然点头,麦冬就去采狗尾草。 陶然站在麦冬身后,似不经意间走到那杂草间,极快的把草丛中极不起眼的一株草摘下来,塞进袖中。 这时,从陶然身后传来笑声。 “这可是三姐儿吗?” 陶然回头,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正手执团扇,在自己身后笑。 看她那眼风,看她的姿态,陶然想到了当年程先生教的一个字——媚。 麦冬已经给来人施了礼,“胡小娘。” 原来是伯父白启的妾。 陶然也对着胡小娘笑了笑,“小娘好,我是刚回府,并不认得全人,小娘莫怪。” 胡小娘摇着团扇,摆动着如柳枝般的腰身,来到陶然身边,上下端详,随后扑哧一笑。 这一声笑,令陶然和麦冬都有些不自在。 胡小娘团扇一摇,遮住了她含笑的嘴唇,却遮不住她身上那浓重刺鼻的脂粉味。 “三小姐不认得我也是常理。三小姐回府那日,我们这起做小娘的怎么有资格去老夫人的荣园呢?” 胡小娘说着,欢笑起来,没有丝毫尴尬。 胡小娘的话却令陶然颇为尴尬。 不知该和白启这位妾说什么,陶然只好没话找话,“小娘也是来园子里走走的?” 胡小娘眯着眼睛,瞟了一眼陶然手上的狗尾草,“听得说,三小姐是市井长大的。原来还真喜欢这些贱物,不过是烂大街的草罢了,也值得摘?难不成还想回你那市井的家去吗?你且放心,府中不会放你走的。” 陶然没想到胡小娘竟然开口发难,她低下头去。 见陶然低下头,胡小娘笑得更大声,“三小姐可是有大用处的人……” 胡小娘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麦冬急急的打断了胡小娘,“小娘,你只管在园子里转,何苦拿这些个话令我们小姐难堪呢?!” “哟哟哟!”胡小娘只差笑弯了腰,手上的团扇摇了又摇,摇出的香味呛得麦冬咳嗽了两声。 胡小娘开始揶揄起麦冬来,“麦冬这丫头还这般忠心呢?当初忠心于大娘子,现在被大娘子派到墨园,忠心起三小姐了?” 胡小娘说完格格的笑起来,麦冬脸上一红,她扶着陶然就走。 胡小娘仿佛得了胜,在她们身后继续笑嚷着:“麦冬姑娘慢着些,去大娘子那里可别说了奴家的坏话才好呀!” 麦冬转回头朝着胡小娘啐了一口,带着陶然就走了。 第十二章 自救 走出花园的月洞门,麦冬恨恨的骂了起来。 “这个胡小娘不过是伎人罢了,仗着得宠都不把大娘子放在眼里,更不会把小姐放在眼里。小姐下次见她,不必和她多话。” 陶然说声“好”,心里却已经分明。 不管胡小娘是出于什么目的,是要嘲笑她、打击她,她的话里都透着两层意思。 一是白府接她目的并非亲眷团圆。 另一个是,麦冬从不是她身边的忠仆。 回了墨园,陶然也不提花园里的事,带着几个丫头一起扎狗尾草。 倒是麦冬,回来没多久就去大厨房看膳食去了,一去去了好久。 陶然看得分明,心里更为分明,也不说不问。 到了次日早上,太阳刚照到墨园的当院时,墨园正房里响起了麦冬的尖叫声。 才走到台阶的崔嬷嬷一听声音不对,哪里还顾得上规矩,跑着进了正房。 当崔嬷嬷等人进了内室时,都愣在了当场。 内室当中呆立着麦冬,麦冬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红木大床上。 大床上坐的陶然满脸满身都是红红的疹子,那疹子似绿豆大小,一个挨着一个,遮盖了陶然的美貌,让人完全看不出她从前的模样了。 翠叶吓得哭了起来,正要上前,被崔嬷嬷拦了住,“都不知晓这疹子是不是会过给人呢!” 一句话让屋里的几个丫头都倒吸口冷气。 崔嬷嬷到底经事多,回头骂跟着的丫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郎中来!” 崔嬷嬷这边赶走了丫头们,又关了内室的门,才小心翼翼的问陶然:“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觉得哪里不舒服?身上可痒吗?” 陶然一脸无措的望着崔嬷嬷,默默的摇摇头。 “我……怎么了?” 崔嬷嬷缄默其口,看着陶然的眼神阴晴不定。 陶然下床来到铜镜前,只见铜镜里的女子脸和脖颈上都是疹子,哪里还有什么花容月貌,简直就是个丑八怪。 一行清泪从镜中“丑八怪”的双眼中流了出来。 花儿般的少女,哪个不是把容颜看得如同性命? 崔嬷嬷望着哭成泪人的陶然,轻声安慰几句,就退回内室。 出了门外,崔嬷嬷急着叫丫头去禀告白老夫人和大娘子孙氏。 墨园的下人们再不敢进陶然的内室。 …… 踏进荣园正厅的孙氏像晒蔫了茄子,一点精神也没有了。 一直等着的白启急忙迎上来,问她:“陶姐儿那边到底成什么样了?真是破了相不成?” 白老夫人也在等着消息,可见一脸丧气的孙氏,那不祥之感更加深重。 孙氏想到陶然那一脸令人作呕的疹子,嘴唇颤了颤,“她……她满脸满身都是疹子,丑得看不出模样。郎中……郎中……” 白启气孙氏没出息,连话都说不清楚,忍不住呵斥起孙氏来,“你要急死我,倒是快说,郎中是怎么说的?!” 孙氏看看白老夫人,又看看白启,欲哭无泪,“郎中说……说不出是什么病症……” “什么?!”白启和白老夫人不约而同的叫出了声。 孙氏忽然想到,如果陶然病了,自家女儿要嫁给林二郎,捂着嘴哭起来,“郎中瞧了半天,说……可能是风疹,也可能是出疹子……他也是不敢咬准……” “这叫什么话?!”白启气得霍的站起身来。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都已经和林二郎说好,只差议亲下定。偏偏这个时候,白陶然病成这副模样,林二郎岂会饶了他?那林内官能饶了他?! 孙氏哭得更厉害,“妾身怕这疹子过给人,叫人把墨园的门关了,丫头婆子一概不许出入。妾身担心府中别人被染上,毕竟前几日白陶然还和几个姐儿说过话呢……” “住口!”孙氏的哭腔被白老夫人断喝一声,憋了回去。 白启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正厅里来回的转。 “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丫头,她竟然……竟然……娘,现在该怎么办?!” 白老夫人更是气急败坏,好端端的事,眼瞧着要成了,结果…… “还能怎样?!只能再请郎中给那丫头看病!”白老夫人没好气的说。 白启听了这话,如同泄了气的鼓叫蛤蟆,瘫在椅子上,嘴上喃喃着:“完了……完了……” 一时间里,荣园正厅的三个人不再说话。他们想着同一件事:好好的一盘棋,怎么就走成这样了呢? 夜幕,如张黑布,罩在墨园的上空,依稀的星光也被这黑暗吞噬掉了。黑暗仿佛吞没了世间所有的肮脏,叫人在其中分不出黑与白、正与反。 陶然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承尘。 她是在花园里发现了那种名唤蛇盘惜的植物。 这种草很常见,在市井里人们把它当成杂草。但是在程墨给陶然的古籍中却记载着:蛇盘惜和蜂蜜同食,起疹,不食其根水不消疹。 在县城时,陶然就问过药铺子坐诊的郎中。老郎中只管笑着摇头。老郎中的话总有点讥讽之意:哪个会把地头杂草拿来和蜂蜜一同吃? 陶然虽有些灰心,但是把这事记了下来。 所以那天,陶然让翠叶告诉厨房做了一道蜂蜜酥。 她要试试,不管结果。 陶然轻轻叹口气,翻了个身。 她现在,只有自己了。 凄凄笑意滑过那已经不再美好的脸,这是何等无奈与悲怆啊…… 漫漫黑夜中,再没有一点声息。 明天,才是最莫测的谜。 这一夜,陶然倒睡得好,早上没人来唤她。等她起身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起床后,陶然就闻到浓重的艾叶味道。 无须问,陶然也知道,一定是孙氏害怕陶然得了什么疫症,所以才叫人用艾叶熏屋子。 陶然第一次对着铜镜由衷的笑了,她自己穿上衣裳,自己倒杯茶喝,这一方屋子也不再像牢笼了。 用帕子遮着面的翠叶进了来,看了陶然一眼,期待的眼神变成灰暗,“小姐,您觉得今日如何了?身上的疹子少没少?” 陶然摇摇头,“和昨日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翠叶再不敢向前走一步,“那……小人就叫人把早膳给小姐拿来吧。” 陶然点头,望着走出去的翠叶,心知她必去向孙氏回禀。 早膳很快送了来。 午膳也是准时送来的。 只是送来的菜饭比从前逊色了许多。 陶然是吃惯了苦的,黄菜叶、糙米饭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陶然以为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到了黄昏时分,墨园紧闭的大门被人打了开,当家阿郎白启和大娘子孙氏带着人走进墨园。 第十三章 永失 白启和孙氏并未进正房,而是崔嬷嬷进了正房里请陶然的,“小姐,阿郎请您去西厢。” 陶然也看到白启和孙氏去了西厢,只是心里颇为疑惑,不知道他们忽然而至要做什么。 难道他们要将她送回王氏那里? “小姐,请吧。”崔嬷嬷在一旁催促了起来。 陶然咬了咬唇,起身走了出去。 进了西厢,就见白启和孙氏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 陶然施了一礼,白启如同没看到,往日待陶然热情得出了格的孙氏也破开荒没说话。 陶然站在二人面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彼此僵持了片刻。 啪! 陶然不由得抬起头来,就见白启的手掌按在桌子上,他那张脸因恼怒而变了模样。 “白陶然,你是不是打量我们府里的人都是傻子呢?你竟然装病来吓唬长辈!你可知晓你祖母和你大伯母因为你病的事,是何等的忧心吗?你这就是不孝,天大的不孝!” 白启越说越激动,把一旁的桌子拍得山响。 陶然心惊不已,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低的说:“我并没有装病。” 白启只差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指着陶然就骂:“你居然还敢说你没装病?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东西给她拿上来,让她自己好好的看!” 白启那两个“好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很快,一个婆子来到陶然身边,她手上捧着的正是程墨当年送陶然的那本医书! 陶然完全愣了住,他们竟然发现了…… 白启的冷笑声传了来,“你以为我们府上没人识得字,还是没人认得你这医书?明晃晃的放在那里,我们就不会看了瞧了?你以为你身边的下人是和你一条心的?我最恨别人弄虚作假,特别是你这种欺瞒全府上下,不忠不孝之人!当年的道士所言没错,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不对,你不只是个扫把星,还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陶然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她是太过大意了。 一直沉默的孙氏也开了口,和白启的气急败坏不同,孙氏倒是痛心疾首状,仿佛被陶然伤透了一颗慈母心。 “陶姐儿,这的确是你的不对。你说我们一直惦记着你,等你一过十四岁就将你接回来,吃穿用度,哪样你不是比府里的其他姐儿好呢?我和你大伯父更是将你当亲生女儿一般待。纵是这样待你,你居然还装病,你可不能这般没良心啊!” 陶然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看着陶然默认的模样,白启更是火往上撞。 他终于知道那天在小楼里他是为什么会晕倒了,原来都是白陶然学了医书上的伎俩来加害他!想想自己被下人摇醒后的狼狈相,白启恼羞成怒得只恨不能亲手杀了陶然。 “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白启发起狠来,“书本就是让人长见识、学道理的,她倒用在欺上瞒下了。来人,去把那本书给我烧了,这种害人不浅的物件留它做甚!” 陶然猛然抬起头,就见身边的婆子已经拿着那本古籍向外走去。 “不,你们不能烧了它!”陶然转身就去追那婆子。 那本书是从程墨那里借来的,又是经过王氏那边的波折险些失掉。陶然对那本医书看得比自己命还要重要。 “拦住她!” 陶然被几个婆子拦了住。 白启也看出陶然把这本书看得犹为重要,心中不犹得生出阵阵快意。 “烧了,马上就烧,当着她的面烧!让她知晓,白族的家风族训绝容不得半点玷污!” 陶然被几个婆子按得死死的,她张大了眼睛,就见当院中已经有婆子燃起了那书的一角。 当年,程墨把书交给尚年幼的陶然时,一双眼睛炯炯发亮。 “陶然,你记得要学里面的医术,记得要学会看里面的医图,女子不是只有娘家和嫁人这两条路可走。你就可以做医女,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你那个家,你早晚是要离开的!” 程墨的话犹在耳畔,而面前的书已经被火吞没。 “不!” 陶然用尽全力挣扎后,瘫软在地上,泪水划开了她的面容,也划开了她的心。 曾经的一丝侥幸,随着慢慢燃尽的书化成了灰。 白启颇幸灾乐祸着道:“烧了干净,烧了你就知晓此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陶然蓦然回头,看向白启的眼神里已全然是恨意。 白启竟然被这道如利刃般的眼神吓了到,才要出口的半句话悻悻的咽回到肚子里。 陶然从地上站起来,直视白启,“什么是礼仪廉耻,我比大伯父要懂得多。你们为了达到你们的利益,将我许给内官那有特殊喜好的兄弟时,可想到礼仪廉耻了?可曾想过对得起我逝去的父母了?大伯父有教训我的当空,不如把镇上的外宅卖了去,别总惦记养外室吃府上的银钱,那才是知晓礼仪廉耻!” 这一次轮到白启面如白纸。 白启老脸铁青,指着陶然的手指没有底气的颤抖着,“白陶然,你、你含血喷人!你、你辱及长辈!你、你……” 医书没了,还是在陶然眼皮底下没的。她没了顾忌,失了灵魂,陶然已经和白府撕破了脸了! “我到底有没有诬陷你,族人只须到镇上的东市集小巷子里看看就知晓了。那小楼里还有个守院子的婆子姓何!” 孙氏忽地站起了身,瞪着眼睛看白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启又羞又恨,更是心上发慌,索性朝孙氏嚷起来,“那扫把星的话也能当真?你是年纪大了糊涂了不成!” 孙氏深知自己丈夫贪色,从前她也是闹过、吵过,可是之后便也认了命了。而眼前却是不同。 被小辈当着下人们的面闹出来,她的脸往哪里放?而且,白族人中可没一个人养外室! 白启眼见孙氏变了颜色,跺着脚骂婆子,“还不把这个孽障堵上嘴给我押进正房去!” 发作了婆子的白启甩袖就要走,却被孙氏扯住了袍袖。 “你先把话说个清楚!”孙氏难得强硬一次,白启只觉得头痛。 “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现在知晓体统了?养外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白陶然会知晓此事?你倒给我好好说说!” 孙氏哪里肯依,和白启纠缠起来,全然忘记了这里是墨园不是她的禧园。 第十四章 转变 西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隔着紧闭的正房门传了进来。 翠叶望了一眼西厢方向,回头看向陶然。 陶然被人绑住了手,嘴里塞着帕子坐在榻子上。她眼帘低垂,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翠叶近前来问了句,“小姐,小人给您拿张毯子?” 陶然并不看翠叶,翠叶只得退了下去。 西厢的声音渐渐没了,陶然也被人取了帕子解开了手。 墨园正房被几个丫头、婆子把守起来,陶然不能走出一步。 已是三更时分,未用一点膳食的陶然和衣而卧。 白府上下人等已知陶然会医术,把房里能用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并让麦冬和翠叶两个人守在陶然的内室里,防备着她的轻举妄动。 认命吗?不,绝不! 陶然合上了眼。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 陶然以为第二日白府定然会想法子来逼迫,她也打定了主意誓死不从。 这样想着,心也跟着紧起来。 可是等了一日,紧张了一日,白府一点动静也没有,和往常没有区别。 陶然更加小心,吃饭都很仔细。 饭菜羹汤,没有一点不妥之处,叫陶然更加放心不下。 依然没有一个白府的主子来,墨园似乎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院落。 到了第四日,墨园的大门终于打开,孙氏带着嬷嬷和丫头来到了墨园。 翠叶挑起正房的帘子,孙氏不等翠叶禀报,就笑着向里问:“陶儿在哪呢?” 正做女红的陶然抬起头,就见孙氏已经笑盈盈的走到她面前来。 陶然沉默着站起身,孙氏已经迎了上来,抢先拉住了陶然还持花绷子的手。 陶然将手往出一抽,花绷子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 孙氏的笑容微僵,她摆手遣出服侍的人,带着笑走到陶然身边。 “然儿,你心中生气,大伯母都知晓。都是大伯母不好,都是大伯母的不是。也没了外人,大伯母也不要得这张脸去了,其实从前我是打算将你嫁给林二郎的……” 陶然听了抬起头。 孙氏的眼神半没半分闪躲,直直的看着陶然。 陶然心乱了起来。 白府里的几位主子不是都不想她知晓嫁给林二郎的事吗?他们瞒着骗着她,如果不是院子里的婆子说出来,她还不知晓。也因为院子里婆子嚷出来,孙氏还特意换了人。 而今日孙氏……竟然坦荡荡的承认了?! “是大伯母的不是,”孙氏的眼圈已经红了起来,“昨日你祖母将我和你大伯叫了去,狠狠的训斥了一痛。你祖母并不知晓要和林二郎议亲的事,她老人家得知后又气又急病倒了,此时正在荣园吃药呢。你祖母和大伯父都怨上我了,我也是有苦无处诉啊,我这个主母不易啊,陶儿!” 孙氏说着,抽出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也不怕你笑话,你大伯那个人,你也是知晓的,他……他从没和我一心过。咱家的顺容娘子说了话,要结定这门亲,我自然舍不得拿自己的女儿去结这门亲,更不敢拿庶女来结这门亲事,深恐你祖母说我刻薄庶女,大伯更加不喜我。当家主母做到我这个份上,只是表面风光,其实不知有多窝囊呢。” 孙氏呜呜咽咽的哭着。 陶然不知晓该说些什么,只沉默着听孙氏继续说。 “陶儿,这些话我若是不和你说出来,我自己也会憋屈死。大伯母不盼着你能原谅我,我只求你别笑话我。我有我的不易,我的不易更不敢轻易向你说。” 孙氏擦了擦眼泪,“你瞧瞧我,我来是说正事的。你祖母叫我过来和你说一说。你祖母的意思是,和林二郎这门亲情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了。” “你祖母深恐此次事后你害怕,她老的意思是,你愿意在府里生活最好不过,毕竟我们是一家子骨肉。你若是不喜欢,我们便着人送你回你从前的家,或是府里的庄子上。这都随你的意,你看如何?” 陶然半晌没说出话来。 白府……真的放弃将她嫁给林二郎了? 看着面前笑意满满的孙氏,陶然不由得想到前几日扯着白启袖子吵的孙氏。 刚刚孙氏说得那般情真意切,难道真是祖母不准备结这门亲了? “倒也不用急着答复,你现在就是立时回县城,你祖母也舍不得你。”孙氏倒是极尽体贴,“这几日你姐妹们要请几位小姐过来,正好你们一处玩耍,你也会开心些。” 孙氏说完,转身吩咐崔嬷嬷等人几句,也不多会便离开了。 陶然呆呆的望向窗外,白府到底要做什么呢?还是,真因为白老夫人的插手,白启夫妻不好再动她婚姻的念头了? 几日下来,孙氏并没再来墨园。 倒是白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和白府的其他几位小姐常来墨园。 许嬷嬷来无非是问问陶然短了什么,安慰陶然几句,并告诉陶然府中小姐们要办女红社。 几位小姐来,都是来找陶然说话、做女红的。 白府一共三位小姐,大小姐白泰然和大郎白尚庭都是孙氏所生,白尚庭居长。二小姐和四小姐是姨娘所出。 白尚庭十六岁,成亲半年,娶的是东京柳家之女。每次她们来,都是由柳氏带着几位小姐来寻陶然的。 柳氏笑起来极为腼腆,带着几位小姑围坐在墨园,对着陶然笑笑,“三妹,原来你刚时,回来母亲说你要好好歇着,学学规矩,我们也不便来打扰你,三妹别见怪。” 陶然只是微笑。 她刚回来时,没人来找过她。现在却忽然纷纷而至,难免让人想到是众人得了孙氏的话,才敢来墨园。 十三岁的四小姐白景然听了柳氏所说便一笑,把针往花绷子上一扎,只盯着柳氏的脸,“大嫂说这话难道是怪母亲了?” 婆母是天,柳氏是新妇,哪敢怪到婆婆头上。 柳氏急忙摇头,“不不,我哪敢怪母亲……” 四小姐也不等柳氏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那大嫂就是没带好我们几个,冷落了三姐了?” 柳氏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怎样答对四小姐了。 四小姐笑得更欢,用手臂去碰身边的二小姐,得了胜一样,“二姐姐快看,大嫂被我问住了!” 第十五章 待客 面对揶揄了柳氏的四小姐,二小姐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 她连头也没抬一下,更是没接四小姐的话,仿佛这一句话是耳边的风,吹过就过去了。 “四妹快好好做你的兰花吧,兰花没绣得出色,难怪不能兰心蕙质。”说了话的是大小姐白泰然。 四小姐瞪着大小姐,而大小姐并没看她。四小姐也就不再说话,低头做自己的女红。 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氏起身,陪着笑脸,颇有几分讨好几位小姑,“也快到中饭时了,我们来扰了三妹妹也好一会儿,不然妹妹们都到我桂园去吃中饭吧?” 四小姐率先把花绷子放给一旁的丫头,站了起来,板着脸边说边往外走,“我就不去了,几位姐姐去吧。” 二小姐抬头看了一眼笑容变得僵硬的柳氏,柔声道:“多谢大嫂子,我还有功课要做,也就不去了。” 眼看着五个人走了两个,柳氏的脸色越来越不自在。 大小姐起身挽住了柳氏的手臂,亲昵的晃了晃:“大嫂子,我去你那里用饭,你可只管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柳氏这才真正的笑起来,“我盼妹妹还盼不来呢,自然要好好招呼妹妹了。” 两个人走着就朝外走,走到一半,才想到没叫陶然。 大小姐回过头看向陶然,“三妹妹也一起去吧?” 陶然早沉默的看了好一会儿。 几个小姐的性子也看了个大概,现在见大小姐要和柳氏去桂园,分明是没有叫上她的意思。 陶然婉拒了,“我也不去了,这几日精神头不好,崔嬷嬷说一会儿让我早歇一歇。” 柳氏也没再让,和大小姐一起离开了墨园。 此后,柳氏偶尔会来墨园,也并不是几位小姐都跟着来。但是,总有大小姐陪着柳氏过来。 陶然一直想不出个究竟,心中更加忐忑,倒觉得回县城王氏那里,也比在这里好些。 于是,陶然去了禧园,向孙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孙氏“哦”了一声,轻轻叹口气,“既然你做了决定,那就等我回明了你祖母,将你送回县城去。只是一点,县城那里你可要小心些,你那个养母心不良善,她都要卖你呢。” 你们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陶然只差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孙氏见陶然没说话,也想到了自己要将陶然许配给林二郎的事,只讪然一笑,“那就等你祖母的话。这几日还望陶儿多去你祖母那里瞧瞧,她毕竟上了年纪,好不容易接你回来,你又要回去了,难免她老人家心上难受。再过几日,你大姐姐就请京中的小姐们过府,你也跟着热闹热闹,之后再回县城也使得。” 陶然觉得孙氏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便点了头。 转过几日,孙氏所说的请几位京中千金来府里做客的日子就到了。 是大小姐提议办荷花社,请几位相熟的小姐们过府来。 孙氏也借此机会将几位受邀千金的母亲都请了来。 白府的其他几位小姐自当作陪。 从宴请的前一日晚上,孙氏就吩咐好了下人,并着人嘱咐了几位小姐一番。 陶然原本想称病不去,她现在只一心盼着快些回县城。 可是到了当日一早,孙氏似猜到陶然会不来,专门叫丫头檀香来接陶然。 陶然只好跟着檀香去了荣园。 等陶然进了荣园正房,孙氏正在让蕊心帮着她整理衣带,见陶然来了,笑着招手叫她。 孙氏打扮得和往日不同,她梳着朝天髻,髻上插着珠红翠绿,比往日精心了许多。 早来了的四小姐抢先赞道:“母亲今日真是漂亮!” 孙氏一笑,“你们一个个才是漂亮呢。” 有丫头进来禀报:“大娘子,赵夫人和李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了。” 孙氏急忙挥手让蕊心退到一旁,自己正了正衣襟,招手叫过陶然,“陶儿,你一会儿跟在大伯母身边。” 陶然微怔。 她才回府,待客之礼才学。现在来了客人,她跟在孙氏身边似乎并不妥当。 四小姐见陶然没动,凑到孙氏身边,“母亲,不如让我跟在您身边好了,三姐姐才回来,规矩许是还记不全呢!” 四小姐说着,轻蔑的目光扫过陶然。 孙氏并没答四小姐的话,反倒上前拉住了陶然的手,“陶儿,你才回来正要借此机会学学规矩呢,你就在我身侧吧,我把几位千金指给你认识。” 孙氏还不忘转头看向四小姐,“你们姐妹几个就数陶儿最漂亮,她在我身边我觉得脸上如贴了金。” 四小姐被孙氏的话说得满面羞红,她只能向后退一步。 孙氏上下打量着陶然,嗔怪起她来,“你这孩子也实在是太过仔细了,头上戴的珠花怎么这么少呢?” 也不等陶然解释,孙氏转头吩咐檀香,“你快去我内室镜台前拿那朵红珊瑚珠花出来。” 大小姐出了声,“那红珊瑚珠花可是当初舅母寻来了送给母亲的,我要母亲都没舍得给,今日却给了三妹妹,可见母亲极疼三妹妹。” 孙氏抿嘴笑着拍了拍陶然的手。 四小姐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她瞪着眼睛看着孙氏亲手帮陶然把珠花戴上。再左手执大小姐的手,右手执陶然的手走向门口。 才到荣园大门,就见两位贵妇带着几名少女走来。 孙氏上前笑着寒暄,“终于是把两位夫人盼来了!” 这两位夫人才要答话,就有婆子来禀告孙氏,“大娘子,钱夫人带着她家的姐儿到了。” 孙氏一听这话,连忙让柳氏代为招呼两位夫人,她亲自往外迎接去了。 这两位夫人的脸色都不似刚刚那般好,倒也没说什么,跟着柳氏去了花厅。 几位小姐跟在孙氏身后。 四小姐故意声音稍大着问大小姐:“大姐姐,这位钱夫人可是引进使钱大人的夫人?” 大小姐微笑着点点头。 四小姐“啊”了一声,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听得说钱夫人最是难请了,连她母亲都能请来了,可不是母亲的本事了!” 孙氏没说话,但是陶然发现孙氏的脊背挺直了许多。 原来不是孙氏不想搭理那两位夫人,是这位钱夫人对孙氏来说更为重要。 还没走出多远,迎面走来一位贵妇。 其脸方圆,面色姜黄,似刚烤好的炊饼。 她还偏偏不苟言笑,不像做客,倒像哪位官大人升堂了。 “钱夫人!” 孙氏紧走几步,一双手热情的不知该携钱大娘子的手,还是招呼一旁的钱小姐。 “我还想着您几时能过来呢,才想着,您可就来了,真是我心诚则灵的道理了!” 钱夫人的嘴角扯了下,算是露出个笑,“叫白夫人劳心了。” 孙氏又去赞钱夫人身边的钱小姐。 什么知书达理,仪态万芳的话全都推给钱小姐。 钱小姐似乎也见惯了这种奉承,不过一笑。 面对钱氏母女的不热络,孙氏丝毫不灰心。一面引着她们向花厅走去,一面嘘寒问暖起来。 第十六章 由衷 到了花厅,待几位夫人坐定,孙氏便拉过来陶然到众人面前,一面笑,一面说。 “这是我家侄女,陶姐儿。原本因道士说要养在远族那里方能长命,所以当年母亲忍痛放她在族兄的县城家里。这不,才及笄,我母亲就急着将她接了回来。我提一个人,众位夫人一定会记得。我那兄弟白贺,就是当年的状元郎!” 一提到白家的状元郎,在当年整个东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只是因为白贺是状元,还因为白贺很受官家赏识,当年官家赏他官家心爱的高头大马,命其骑着此马回府。 当年的荣耀和气势,轰动整座东京城。 纵是后来再有状元,亦不曾见官家如此欣赏。 几位夫人了然了,看陶然的目光也变了样。 孙氏颇为自豪的拉了拉陶然的手,“我这侄女正是我小叔的独女。” 几位夫人自然由着白状元赞起陶然来。 孙氏更是将陶然捧到了天上,“这孩子性子极好,人又乖巧,府里的几个姐儿都不如她。偏偏生得可人疼,又是我小叔的独苗,也难怪我不多疼她。” 几位夫人又赞了孙氏和陶然。 陶然第一次被推到许多贵妇面前,很是不自在。 孙氏也看出了陶然的不自在,笑着和其他夫人说:“这孩子就是容易害羞,快叫她回去找几个小姐妹吧。” 说着,便让陶然和几位小姐们去玩,孙氏继续陪着几位夫人说话。 柳氏并府中的几位小姐陪着来的千金们去了花园。 陶然是后回来的,本就显眼,她只想人群后坐坐便回去。 可大小姐招手叫过她,挽着她,又说又笑,做客的几位千金都说大小姐疼爱堂妹。 四小姐见大小姐笼络陶然,她也极照顾陶然,一口一个“三姐姐”,叫得极亲热。 陶然勉强撑着笑脸,一直等到吃过饭后,便向孙氏道乏。 孙氏正和几位夫人说得欢畅,未等陶然说完,孙氏已经起身走到陶然面前,抬手拭了拭她的额头:“是不是身子哪不舒服了?” 陶然忙摇头,“就是乏了。” 孙氏犹不放心,吩咐陶然身后的丫头要照顾好陶然,才让她回院。 等陶然走至门口时,只听孙氏在和其他夫人说话:“我这侄女才回府,我就担心照顾她不周,对不住我那小叔夫妻,更担心无颜见婆母。” 几位夫人都道,孙氏这位伯母比亲娘待陶然还好。 陶然转过头,见孙氏拉望着她,慈母般的注视着她,似乎为她操碎了心。 陶然转头走出去,抛下花厅里的阵阵笑声。 宴请各位千金后的第二日,陶然便去了禧园。 陶然小心翼翼的问孙氏,几时她可以回县城。 陶然早打定了主意,白府是住不得的,不管想什么法子,哪怕和白府撕破了脸,陶然也要离开。 孙氏正指挥着丫头们修剪花草,她手上执着几枝刚剪下来的花,听陶然说完,孙氏将花枝交给身边的蕊心,定定的看着陶然,“你这孩子竟然这么急着回去?” 陶然低下头,“我在府里住不惯。” 是害怕吧? 孙氏好一会儿没说话。 陶然以为孙氏会找个理由来搪塞她,或是强留她在府上。 却不想孙氏叹口气,“罢了,既然你想回去便回吧,后日便让人送你回去。你看之前县城那边要不要知会你养母一声?” 陶然颇为意外,她听到最后孙氏问她,连忙摇摇头。 孙氏倒是语重心长的说:“府里给你做的衣服,你都带回去吧。晚一会儿,我叫檀香给你送些银子。就算你不在府里,也不能叫你那个养母随便作贱你,有银子傍身,到底底气也足些。” 孙氏这番话叫陶然心中五味杂陈。 除了程墨,便只有孙氏会和她说这样周到贴心的话了。 不知怎的,陶然想到了她未谋面的母亲。 孙氏依然笑盈盈的,“你若是不来,我一会儿也想叫丫头请你呢。我今日想去寺庙里敬香施灯油,只因你祖母最近身子不爽利,再者我想为你们姐妹求个平安束。既然你来了,倒免得叫人请你了,你和大伯母一起去吧?” 陶然默默的点下头,孙氏便让人去墨园拿了陶然的几件衣裳,这边吩咐了马车,叫上大小姐,便一起出了门。 陶然和大小姐坐在一辆马车上,大小姐将要去的寺院讲给陶然听。 “我们要去的是普照寺,那是座比丘尼寺院。据传,此庙很是灵验,私下大家也叫这里显灵寺。” 陶然问大小姐,“普照寺求什么灵验?” “求寿、求子,还有求……”大小姐的脸微微一红,下面的话没说,转头提起白老夫人的身体了。 陶然不知道大小姐下面的话是什么,也不便再问。 马车停在了普照寺门口,陶然和大小姐下了马车。 孙氏早扶着檀香的手等着陶然和大小姐。 大小姐和陶然跟在孙氏的身后向寺院大门走去。 非初一、十五,普照寺的香客并不多。 早有婆子进寺里请知客师,知客师亲迎至大殿前。 孙氏连忙给知客师施礼,知客师引着一行人进了正殿。 陶然一直跟在孙氏的身后,孙氏叫拜佛,她便拜。叫许愿也便许了,到底许愿时有几分心不在焉,也只有陶然自己知道。 施过灯油,孙氏说要去拜见主持师父,便让大小姐和陶然去供香客歇息的寮房等着。 大小姐和陶然休息的寮房只一墙之隔。陶然坐在椅子上,只觉得百无聊赖,拿起一旁的经文来看。 才看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麦冬打开房门,陶然见是孙氏的丫头蕊心。 蕊心一进来就笑着向陶然施礼,“三小姐,大娘子请您过去,说主持师父要见见您和大小姐,大小姐那里已经先过去了。” 陶然听得此言,只得带着麦冬出了来。 蕊心引着陶然向后院走,转过一排竹林,就见后面一处单独院落。 蕊心一直把陶然带到靠里的寮房前站定。 陶然抬头看向极紧的房门,蹙起了眉来,“周遭这么安静,听着并不像是大伯母和大姐姐也在。” 蕊心眼里的慌张一闪即逝,“三小姐,主持大师的房间极大。况且,寺院几时听得喧哗之声呢。” 蕊心说着,将门推了开。 里面不只是个正厅,屏风后面似还有一间。 陶然略一迟疑,身后有人一把将她推进了去。 陶然跌倒在地上,只听得身后的房门一响,等她再转头看去,房间已经关上了。 陶然急忙起身去推门,房门却在外面锁了上。 不等陶然叫人砸门,身后传来一声似鬼如魅般的呼唤,“白三小姐。” 第十七章 奇鸟 陶然急忙转回身,林二郎正负手站在离陶然十几步的书架子旁。他身后的珠帘不停的晃动着,可见人是刚刚从里间转出来的。 “是你……” 从刚刚蕊心和麦冬把她关在这里,她就猜到了些。待她见到林二郎时,还是又气又急,之前的种种疑团也皆在此时解开了。 为什么白府没逼陶然…… 为什么孙氏忽然间就对她那般好…… 为什么孙氏改口说要送她回县城…… 原来都是为了今日。 为了今日让林二郎占了她的便宜,让她除了嫁给林二郎再没了别的退路! 白启当初能给她下药,今日也会谋划设这个局。 陶然的背抵着门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你不要过来!” 林二郎望着紧绷着面容的陶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叫我过去,我也不会过去。听闻白三小姐会医术懂穴位,能精准的找到穴位,扎倒壮汉不在话下。我可不想倒在你的手下,主要是说出去不够寒碜的。” 林二郎肩头一斜,倚在书架格子旁侧目望着陶然,脸上的笑像飘摇的鬼影一样若即若离。他就那样盯着陶然瞧,仿佛陶然已经是他砧板上的那块肥肉了。 原来白府将她会医术的事也告诉给了林二郎。 怎么办?! 门外,是蓄谋已久,陷害她的孙氏的忠仆。 眼前,是个似鬼如兽的林家二郎。 陶然咬紧了牙,快速的想着对策。 林二郎挑着眉扫了陶然一眼,“你害怕的是什么呢?莫非你真以为我有多看得上你吗?” 陶然一怔。 林二郎轻轻一哼,细长的双眼缓缓眯了起来,“整个京城我又有看得哪个女子呢?只是你那诗礼之家的名声,远比你这个人让人起亲近之心。” 林二郎伸出手,长长的指甲划过手边的书案。 极细的声音,虽不大,却格外刺耳,像夜里的猫儿挠着土墙。 “我们各自都是不情愿的,不过我们各取所需吧。我即愿意来,也全然是给足了你们白家的面子。大家不过借此早些把事做成罢了,不然这种事、单凭你,谁稀罕。” 陶然深吸口气,质问林二郎:“那你为何还要和白家一起害我?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不愿意、更不会嫁给你!” 林二郎听了陶然的话极意外,挑了挑修得如柳叶一般的眉毛,“你是注定是我林家的人,现在还这般惺惺作态,拿乔?还是装装样子?” 林二郎问过后,也不等陶然回答,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嫁于林府后,和我们家的摆设、和放在我书架子上的唐诗宋词、院子里养的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呢?不必听什么话本子里的举案齐眉、两情相悦,不能够的!” 林二郎渐渐敛去了笑意,面孔阴沉下去,一张白脸更显得惨白得如吊死鬼,“丑话我要说到前面,你到了林府,我的院不许你进,我的事不许你插手,我身边的小厮,你无权责问。不然你便是死在林府,白家也不会过问一句的!” 陶然深吸口气,原来林二郎好男风的事所传不假。 林二郎把话说完,似乎再没兴趣看陶然,腿一抬,坐在书案边上,“忍过这会儿,一会儿也就会有人将你我放出去,大家和和气气的,以后还好相见。” 房里有着片刻的死寂。 “既然我们都不愿意,就该不将此事继续下去。” 陶然忽然说道,一步步走向林二郎。 林二郎再没刚刚的从容,他从桌子上跳下去,十分警惕的向后退去,“你要做什么?” 陶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林二郎,“我不能坐以待毙,更不会叫此事做成!” 陶然眼神里决绝吓着了林二郎,他退了几步,绕到书案另外一边,隔着书案紧紧的盯着陶然的一举一动。 “你快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林二郎隔着书案和陶然对峙着,“别轻举妄动,大家还都有脸面在!” “这般欺辱我,我连命都不想要,要脸面做什么?!” 林二郎大吃一惊,就见陶然极快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帕子包,对着书案那边的他就是一扬。 林二郎暗叫不好,一低头,有一股粉末从他肩头而过,有些落在他的肩头。 林二郎的脸都吓白了,心中暗自庆幸。 “白陶然你别给脸不要脸!” 林二郎骂着才直起腰,不成想陶然又朝着他的脸一抖帕子。 来得太突然,林二郎没料到陶然还有物什可以洒,结果被帕子里的一团粉末扑了一脸。 “呀!” 浓重呛人的味道直往林二郎的鼻孔里钻,辛辣、香气混合成极难闻的味道刺得他眼睛都不能睁开。 林二郎又疼又呛,开始不住的咳嗽。 “你……个贱人你对我用了什么药?!我瞎了,来人啊!”林二郎一面拂着自己的脸一面叫喊。 房里乱成一团。 门被急急的打了开,蕊心和麦冬跑了进来。 就在她们刚迈进房门,陶然操起书案上的香炉朝着蕊心就砸了去。 蕊心没有防备,正砸在头上。她啊了的一声,捂着头倒下了。 麦冬吓得再不顾什么林二郎,尖叫着夺门而逃。 陶然在麦冬之后也跑出了房去,她朝着和麦冬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路跑着,陶然如受惊的小鹿,只管乱跑。 她只知道不能被孙氏的人抓了住,慌不择路的跑到竹林深处。 普照寺的竹林很大,陶然跑了很久依然没看到尽头。 没听到身后有追赶的声音,陶然只觉得用尽了全部力气,跌坐在地上。 喘了半天,陶然才看向四周。 前方、后方、左边、右边都是竹子,目光所及是一片茫茫绿色,似无尽头。 跑进来时匆忙,陶然竟然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跑进来的,又该往哪个方向逃离。 陶然咬着牙,从地上站起身来。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厉,厉厉! 忽然,从陶然头顶传来奇怪的鸟鸣声。 陶然抬起头,只见她头顶不远处的竹梢上立着一只鸟。 这鸟不过比山雀大一些,腹是白色,翅膀和后背为黑色。 它站在竹梢上正转动着它那小脑袋盯着陶然看,看了两眼,它张着小嘴朝着陶然又叫了两声。 陶然从没见过这样的鸟,这鸟似乎并不害怕人,望着陶然还不停的歪着小脑袋。 厉厉! 鸟儿又叫了两声,抖落着翅膀飞了起来。 陶然以为小鸟要飞走了,哪成想,它飞过几根竹子,又落在另外一根竹子的竹梢上,转过头依然朝着陶然叫。 这几声比刚刚的那几声要急,似乎像种催促。 小鸟张着翅膀又飞过几根竹子落下来,还在朝着陶然叫。 陶然蓦然觉得,这只奇怪的鸟似乎在……叫她。 难道是叫她跟着它走? 第十八章 偶遇 陶然四下看看,自己深在竹林深处,已经不知道该往哪走。 她轻咬朱唇,打定主意跟着这只鸟儿走。 说来也怪,小鸟见陶然向它走来,它又飞了起来。飞过几根竹子,又停下来看陶然。见陶然还在跟着它后,小鸟飞远了几根竹子,站在竹梢上,似在等陶然。 就这样,鸟引着陶然,它在竹间飞,她在竹下走。陶然跟着鸟,走了好一会儿。 再向前方看时,隐约可见一处院子,有丫头婆子走动着,人语声也依稀听见。 陶然抬头看那鸟,鸟儿转着头,也不叫唤了,展开翅膀飞了。 这一次鸟儿再没停在哪根竹梢上,而是飞走了。 陶然躲在竹林里看着外面的动静。 一众仆人的装束她并不认得,她猜想定是同样来普照寺上香的女眷。 陶然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一个婆子率先看到了陶然,见陶然虽是鬓角沾了汗水,可是衣着华贵,便客气问她:“这位小姐,您是来寻人的吗?” 白家的丑事定然是说不得的。 陶然只好勉强微笑答话,“我也是随家人进香的,只因走迷了路,刚刚闻到你们这里有药香味,便向这边走来了。” 和家人走迷路,也该有服侍的人在才是。陶然这话不免显得牵强些。 “哦,是这样。”婆子若有所思,也没再问,“即是这样,一会儿我便唤个小丫头引着小姐回去吧。” 陶然并不想回去找白府的人,她便问:“但请嬷嬷告诉我方向便可,其他不必麻烦嬷嬷了。” 这婆子见陶然不想人送,就指着左边的石径说,“姑娘沿着这边的小路一直走,就是各位师父的僧寮,僧寮右边,便是客寮。想来姑娘的家人该在客寮那边。” 陶然谢过婆子,踌躇片刻,回头对要离开的婆子说:“嬷嬷帮了我指路,有些话我便请嬷嬷转告贵府用汤药的人。首乌大概是用错了,还望府中再请良医仔细看看才好。” 婆子听了陶然这话,愣了愣,“姑娘是……医女?” 程墨从前就和陶然提过医女,这是陶然第二次听到“医女”两个字。 陶然羞涩的摇摇头,“不,我只是略懂些医学罢了,不敢称医女。” 婆子听陶然说不是医女,神色一变,薄唇撬出一条缝来,声音低了下去,“姑娘不是医女这话便不可乱讲,若是姑娘自诩医女害人用错了药,岂不是姑娘的罪过?!” 似又怕被人听了去,婆子向四周瞧瞧,朝着陶然挥挥手,极不耐烦,“路也告诉给你,快走快走!” 陶然没料到婆子会这么说话,想想自己是多管了闲事。 陶然也不生气,只是一笑,“嬷嬷所言极是,是我多嘴了,多谢嬷嬷。” 说完,陶然转身就走。 才走出不远,就听身后有人说话:“王妈妈,刚刚那个姑娘有什么事?” 婆子的声音略显慌张,“没……没什么,碧玉姑娘,不过是个问路的。” “我怎么听到说什么药呢?” “哪……哪有,一定是姑娘听错了。” 陶然听到身后的话,心头一动,脚下走得更快。 却有人在陶然身后唤她,“那位小姐请留步。” 陶然只得转回身,见一个丫头装束的女子正对着她微笑着。 “刚刚听闻小姐说我家大娘子的药有不妥?” 还不等陶然说话,一旁的婆子急忙道:“哪有哪有,这小娘子是和家人走散了,问我路,我……” 丫头凌厉的目光扫向了那婆子,生生把婆子后半段话吓得咽了回去。 陶然想到在药铺子里帮忙时,老郎中们曾说过,行医话少。 那时她还不懂,老郎中们拈着胡须,晃着头,“内宅之事,以后你真正行医时,便知晓了。” 就是刚刚那么一瞬间,陶然似乎是明白了老郎中的话。 她猜想此药个中原由十有八九与这户内宅有关,后悔起刚刚自己的话确实多了些。 陶然犹豫了起来,“我只是略懂些皮毛,想必是说错了,姑娘还是请郎中仔细瞧瞧吧。” 丫头对着陶然一笑,“这位小姐,能否请您去里面和我家大娘子叙叙话?小姐放心,不管您说得对错与否,夫人都会极愿意倾听的。” 陶然皱了皱眉,“我和家人走散了,他们一定要四处寻我,我就不去和贵府夫人说话了。” “小姐不必担心,小姐学医,也懂得治病救人的道理。小姐既然遇到,便看上一看,也不辱小姐所学。即是小姐看不出什么来,说上几句,也许能解开我家大娘子的心结。” 丫头甚是有理,叫陶然无法反驳。 又见眼前的丫头比刚刚的婆子恭敬又客气,陶然决定帮人帮到底,便点了头。 丫头便笑着为陶然引路。 走之前,这丫头不忘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刚才的婆子。 婆子大气不敢喘一下,低头不语。 “小姐请。” 丫头一直将陶然引到正房门前,进门不过片刻功夫,丫头就出来为陶然打帘子,“我家大娘子正等着小姐,小姐快请。” 进了门,陶然只觉得药味更重,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房中太师椅上只坐着一位贵妇,妇人圆脸细眉,虽是中人之姿,却眉眼含笑,瞧着亲切和蔼。 刚刚引路的丫头笑着对室内的贵妇道:“大娘子,就是这位小姐。” 妇人微笑着让座,陶然坐下来,妇人才道:“刚刚听闻小姐说我的药有不妥?” 陶然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我学医尚浅,只是提出我的浅见,夫人还要请郎中再看看才是。” “自然,请小姐但说无妨。” 陶然斟酌着道:“我闻夫人煎的药,大约是因肝肾不足而致心悸头晕之症,夫人也许还有夜不能寐、头发早白之症吧?” 妇人神色肃然,抚掌叹道:“小姐怎说自己学医尚浅?小姐说的症状和我正好一样。小姐可否说说,我这药到底哪里不妥?” 陶然从前也在药铺子里帮过郎中,别人说声“好”倒是寻常,却从没被人这般赞赏过。 陶然的脸红了起来,她解释着,“我也只是闻得药味,觉得首乌的味道似乎不对。” 陶然又想到刚刚的婆子,加了句:“我说的也未必全对,还请夫人多请几位郎中仔细瞧瞧夫人现在用的药。” 第十九章 靠山 妇人依然微笑着,“小姐觉得首乌哪里不对?” 陶然想了想,“大概是夫人的药里错把制首乌当成生首乌了。” 妇人一怔,“生首乌?” 陶然的话说得格外谨慎,“现今我也只是猜想,这也要等到我看了药才知晓。只是我想问夫人,这药夫人是什么时候吃的?” 妇人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身边的丫头,“我还未用此药。” 陶然点点头,“那就好,夫人一会儿遣人把药拿来我瞧瞧就好了。” 妇人起身来携住陶然的手,很是感叹,“我看也不必再请郎中,小姐所言桩桩都对,真真是深藏不露的妙手。” 陶然更觉难为情,“我哪里敢当,夫人谬赞了。” 妇人携着陶然的手,坐在一旁的小炕上,“我也不瞒小姐,我这病也有了些时日了,也并未当回事,只是听着旁人劝,想要服药调理一下。小姐可否帮我把把脉?” 陶然颇有些为难,“夫人,我把脉功夫尚浅,真是不敢乱诊乱判。不过我倒可以告诉给夫人,夫人想身子强健,除了用药外,夫人可以常走。” “常走?” 陶然点点头,“就是常常在院子里走走。脾虚、身子弱和饮食、作息,很是有关。从前我们县城的老郎中就给人开过方子,就是走。夫人闲暇时常常走走,可以第一日走得少些,别累到身子才好。之后就可以慢慢走得多些,一日比一日多一些。日子久了,自然对身子极有好处。” 妇人笑了起来,“这个方子倒是好,我听着比吃药强!就依小姐的主意吧。今日能遇到小姐,可实在是我的福气。” 陶然不过腼腆一笑。 妇人又问陶然,“刚刚丫头来回说,小姐和家人走失了?” 想到白府的人,陶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了去,“是走散了,不过我自己回去就好。” “是这样。” 妇人想了想,又道:“那我一会儿叫我的大丫头陪着小姐一起去寻家人。找到小姐的家人,我也才好放心。” “不不!”陶然想到回白府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堪的事等着她,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可是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她怎好把白府做出的龌龊事道出来呢? 陶然低下头,“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必劳烦夫人了……” 妇人沉默片刻,方浅笑,“小姐即帮了我,我怎能不帮小姐呢?不如这样,小姐先帮我看看我的药还有什么不妥,我这边叫人拿着我的名帖去前面找找。小姐家人不见你,也定然会寻找,找到小姐家人,便让人问问。若是能留小姐在这里陪我做做法会,看看我的药,岂不更好?” 陶然不知晓眼前的妇人是什么来头,不过听她的话,应该也是京城里有些脸面的夫人。 陶然很是犹豫,毕竟和眼前的妇人刚刚见面,只因一句话,就在人家身边讨扰,多有不便。 可是现在回白府去,陶然只觉得自己是白逃出来了。 陶然沉默了下来。 白家人不要脸,她还可是要做人的。 夫人似有颗玲珑之心,她见陶然不语,便笑道:“小姐留下来只管放心,我可以叫小姐身边服侍的人过来服侍。小姐留在我身边,其实是帮了我的。而且我有一女,和小姐年纪相仿,她也可以和小姐做伴。其实满东京城,哪有郎中日日在病人身边的?只有我有这个福份吧。” 妇人已经替陶然想得格外周全,话已至此,陶然再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了。 “那……便有劳夫人了。” 妇人笑着抚了抚陶然的手,“还是我占了便宜,有劳小姐呢。” 等妇人遣出丫头碧玉,便和陶然叙起家常来。 “我夫家姓曹,小姐唤我曹夫人就好。小姐可也是东京人氏?” 陶然眸光黯淡下去,“我家是东京白氏……” “白氏?”妇人很是吃惊,重新打量着陶然,“难道是当年状元白贺家?” 陶然知晓自己父亲名贯东京,可是父亲已经故去,她成了家族的棋子…… “那小姐是白贺大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女儿。” 曹夫人听闻,感叹了起来。 …… 客寮中,正急得团团转的孙氏着实大吃一惊。 应该说,送来的名帖正浇灭了她升腾着的三丈怒火。 望着手上名帖的烫金字,孙氏半晌没缓过神来。 兵部侍郎曹夫人! 孙氏瞪着眼睛,似要把名帖瞪出个窟窿来。 曹家夫人,她是当然知道的了!主要是她家的曹大人,实在出色。 当年,她的公公白绍航熬了那么多年,到死才是个吏部侍郎。这位曹大人不过四十来岁,就已经做到了侍郎之位,可见此人不凡,前途不可限量。 孙氏倒吸口凉气。 刚刚还在跳脚骂伤了林二郎的白陶然,骂她给脸不要,骂她不识抬举。可是,转眼孙氏就骂不出来了。 孙氏那说灵光还尚存木讷的脑袋顷刻间乱成一锅粥。 这个白陶然到底是什么本事,怎么就得了曹夫人的青睐了?要知道,她极笼络,服低做小,才算讨得了半点引正使钱夫人的欢心。 引正使才正五品,兵部侍郎可是从三品呢!这么大的靠山。白陶然是凭什么?! “那,曹……曹夫人是说,要留我那侄女一起做法会?” 孙氏的嘴皮都不利索起来。 碧玉一笑,微微躬身,“回白夫人的话,我家大娘子偶遇贵府小姐,正巧我家小姐也在,我家小姐和白小姐很是投缘,我家大娘子就觉实在是缘分使然,所以想留了白小姐,还请白夫人放心。” 孙氏的脸上马上堆出笑容来,她也不管那笑腻不腻人,只管笑给碧玉瞧。 “这哪里使得,这陶儿和曹夫人才刚结识,怎好贸然打扰呢?” 碧玉是极聪明的丫头,一见孙氏的嘴脸,马上明白眼前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道:“我家大娘子也觉初次见贵府小姐,便留她下来确有唐突,所以才叫小人来讨白夫人的话。若是白夫人不舍得,小人这就去将小姐送回来。” 好不容易攀上了兵部侍郎这条线,孙氏哪里舍得丢开手。 孙氏急忙笑道:“哪有什么不舍得,只是初次相识,实在是给曹夫人添了麻烦。” “我家大娘子高兴还来不及。”碧玉见事已经说明,便又道,“我家大娘子让小人将平日里白小姐身边服侍的人一并带了去。有体贴的人服侍,白夫人也好放心。” 孙氏已经快不会说话,只会点头,“曹夫人所想极周到。” 待送走了碧玉,孙氏因激动而滚热的脑子渐渐凉了下来。 想到还在寮房里等着郎中、大呼小叫要死要活的林二郎,孙氏扬声叫着,“快看看郎中来是没来,怎么会这么慢?!” 第二十章 强嫁 郎中是和白启先后进的门。 同来的还有林家的家仆林管家。 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内官在官家身边服侍,自不好出来,便由林家的管家跟着来了。 孙氏早叫人把林二郎眼睛上的粉末擦掉,并不敢把擦下的粉末丢掉,只等着郎中来。 郎中一面看林二郎的眼睛,白启一面看林管家的脸色。 这林管家的脸沉得比脚底子还长、还黑,从头到尾只说了一个字——哼! 郎中看过了林二郎的眼睛,又拈起帕子上的粉末,凑在鼻前仔细闻闻。皱着眉又去翻着鬼哭狼嚎的林二郎的眼皮,瞧了好半晌。 白启比谁都着急,“先生,您可细细的看,这到底是什么毒药?林二郎的眼睛要不要紧,到底会不会……” 后面那个“瞎”字白启到底没敢说出来,他怕自己这一张口,林二郎和林管家就地先戳瞎他的眼。 郎中沉吟片刻,“嗯……是……香粉和姜粉。” “你说什么?!” 白启有些发懵,扭头去看还在床上哀号的林二郎。 瞧瞧林二郎要死不活的模样,怎么可能只是香粉和姜粉呢? 老郎中重重的点点头,一搓指尖上的粉末,“就是普通的姜粉,和姑娘家用的香粉渗在了一起。” 白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若是真是香粉和姜粉,为什么林二郎会痛成这样啊?!” 他是被吓的! 老郎中只差把实话如数道出。 好歹憋住了实话,老郎中慢慢说:“姜粉辛辣,这位小郎君又无防备,自然会被辣着。香粉也是百花粉末,自然有香气和些花粉,扑到眼睛里哪里会舒服呢?只须我开些药,煎了清洗眼睛便可。” 竟然就这么简单? 白启想到进门时看到林二郎时的模样。 林二郎头发散乱,一脸的粉末痕迹犹在。他正拿着湿帕子捂着眼睛哭爹叫娘,满床乱滚。 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在此时统统不见了。 孙氏终于把张了许久的嘴合了上,她狠狠的吞下了一口口水。 堂堂七尺男儿被香粉和姜粉扑了眼睛,就说瞎了废了,还闹得半个寺院皆知的下场。这话说出去,还不叫人大牙笑掉,二牙笑松了? 终于将林二郎和林管事送了走,白启还望着人家的背影哈着腰。 待人走后,白启就砸了一只茶杯。 “白陶然呢?!” 气极败坏的白启只想把陶然抓过来剐了才好! 孙氏斜眼看着白启,“她被兵部侍郎曹夫人留去做法会了。” “什么郎夫人?” 白启的话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觉说得稀巴乱。 他瞪着眼睛看孙氏,“你刚刚说的……可是兵部侍郎曹家夫人?” 孙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见孙氏点头,白启在房里转了一圈。 孙氏讷讷着道:“也不知晓这个白陶然怎么就遇到了曹夫人,许是就是逃走后遇到的。说来更为奇怪,这个白陶然不知怎么就入了曹夫人和曹小姐的眼,说是留下来一起做法会。” 白启面色极不善,“人不回来,我们怎么向林内官交待?!” 孙氏亦是愁眉苦脸,“可是现在我们也不能去曹夫人那将人领回来啊。我这心里正惶恐着,也不知晓这白陶然和没和曹夫人说林二郎的事。若是真是说了,我们可怎么办?” 白启最是看不得孙氏那一脸蠢相。平日里叫唤得欢,一遇到事就来问他。内助内助,她在内宅不能助他,要她何用?! 白启将眼一瞪,“你真是个蠢物!难道曹夫人还能护她一辈子?她白陶然这辈子住到曹府里去了?哼,她不是还要回到白府里来?!” 孙氏可不像白启那般乐观,“可是白陶然现在有了曹夫人当靠山,我们再想把她嫁给林二郎,岂会那么容易了?” 白启沉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料那白陶然不敢乱说,毕竟说出去于她也是丢脸的。难道她不要脸面了?” 这么讲,就像是做出这样的事,是他们不要脸了一样。 孙氏心里闷闷的想着。 “你说了这么多,可我们该如何行事?林二郎那里岂会善罢甘休?” 白启眯着眼睛,一双略浑浊的老眼里射出凶兆来,“自然要让林二郎出了这口气才是,不然他不就恨上我们了?依我看,我们这边立马就给白陶然和林二郎定亲!曹夫人一个两旁世人,难道还要仗势叫人家将亲退了不成?说到哪也没这个理儿!” 白启越想越对,心头的愁云皆散去,他不由得摇头晃脑起来,“只要白陶然嫁给林二郎,就由着林二郎去搓磨她去,死活再与我们无干系了。” “那我们先……回府去?”孙氏眨了眨眼。 白启一甩袖子,“不回府还在这里等什么?等人家曹夫人将你也请去吗?!” 孙氏还真是这样想的。 只是被白启道破了,觉得实在没脸面。她只能忍气吞声,骂了丫头几句,便带着人回白府了。 …… 陶然被安顿到院落的东厢。 碧玉端过药,放在陶然面前,“白小姐,您瞧瞧吧。” 陶然拿着一支竹筷,拨着余温尚存的药片。 看了一会儿,陶然放下竹筷,“确实是掺了生首乌,大概是弄错了药。” 到底是不是弄错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曹夫人叫碧玉把药拿出去,回头谢陶然,“有劳白小姐了。” “不过举手之劳。” 陶然已经知道曹夫人是侍郎夫人。 她不禁感叹起自己的所遇贵人。 依白府没落的现状,孙氏攀附权贵的功利心,曹夫人的身份正巧压制住了白启和孙氏。 亲人不如陌路。 这是陶然回到白府后深切体会到的事实。 “即是如此,白小姐也定然是累了,叫你身边的人服侍你歇歇。”曹夫人极善解人意,“白小姐且放心,这处院落虽偏僻,却极安全。原本我只想在此诵经一日,现在遇到白小姐,我便多留几日,正好和白小姐说说话。我已遣人回府,我家阿郎会再遣护卫过来的。” 陶然抿唇点了点头。 虽然曹夫人没多问一句陶然走失的详情,却帮着她留在普照寺。不管曹夫人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至少陶然暂时不必担心白启和孙氏在这里害她了。 第二十一章 变化 陶然看着坐在她对面吃得极欢畅的曹小姐曹芸香,不由得莞尔一笑。 身为侍郎嫡女,陶然以为曹小姐定然是那种跋扈刁蛮的千金。 即便不是,也该自傲,不会把她这种没落府第的小姐放在眼里。 哪成想,真相处起来陶然才知道,她完全想错了。 曹芸香不仅活泼随和,还不拘小节,和来白府做客的那些惺惺作态的千金们截然不同。 曹芸香对于帮着曹夫人看药的陶然很是感激,围着陶然转,深恐委屈了她。 才半天功夫,曹芸香就已经唤陶然为白家妹妹了。 陶然给吃着点心的曹芸香倒了杯茶,曹芸香对着陶然感激的一笑,又如同做贼一样向门口张望了去。 见没人,她才把头凑向陶然小声说:“我娘说我太胖了,不能吃太多了,所以吃东西时我要背着她的。对了,白家妹妹,你也不许告诉给我娘呢。” 说着,曹芸香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掌,又瞄了眼盘中的点心,低声抗议起来:“我娘还真是偏心,给你送来点心怎么都这么好吃呢?我那里全是些绿豆糕,还连点甜味都没有,我吃着就像嚼木头渣子一样。” 陶然被曹芸香那句“嚼木头渣子”的话逗笑了,“曹姐姐,其实曹夫人也是希望姐姐好的。” 曹芸香扭脸又看了一眼盘中的点心,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拿起一块往嘴里塞。 “好什么啊,她就是见不得我胖!胖些怎么了呢?环肥燕瘦嘛。再者说,胖些好,胖了显得我家日子过得富足啊!” 陶然忍不住又笑起来。 曹芸香一面吃着点心,问起曹夫人的病情来,“白家妹妹,你和我说实话,用错的药到底对我娘的身子有何损害?” 说起曹夫人的药,陶然还是迟疑了片刻,“只要曹夫人没用药,就无大碍。” “那如果吃了药呢?” 陶然看着把点心放在一旁,极认真盯着她的曹芸香,心中一动。 有母亲的孩子,眼睛可以这样晶晶亮的。也是有母亲在,曹芸香才会被保护得天真无邪。 她真是羡慕曹芸香。 “生首乌是吃不得的,用过生首乌便会……”陶然斟酌片刻,“中毒。” “啊!” 曹芸香几乎是跳了起来的,“中毒?!” 陶然连忙站起身来,按着曹芸香的手,“曹夫人不是没用药嘛,你不必担心。生首乌的毒性,也不是服用便立即毙命的。” 曹芸香咬着牙,缓缓坐了下来,“我知晓是谁干的,我绝不会饶了她们的!” 曹府里的事,陶然自然不好深问。可是陶然担心曹芸香意气用事,连忙劝她,“此事曹夫人已经知晓,曹姐姐可别胡乱猜人。若是惹出什么事来,曹夫人更会心急的。” 绷着小脸的曹芸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方点头,“白家妹妹放心吧,我不会给我娘添乱的。” 有曹芸香这句话,陶然才略略的放下心。 陶然拿起桌上的帕子,递向曹芸香,“快擦擦,嘴边还挂着,岂不让曹夫人一看便知你做了什么?” 曹芸香慌忙接过帕子,在朱唇上抹了一下,才笑,“难怪我娘喜欢你,极有眼色,我都喜欢你呢。” 两个姑娘家相对而坐,相视而笑。 可是,宫里的白顺容却怎样都笑不出来。 她得了信儿,白陶然竟然伤了林二郎。 白陶然竟然敢! 千方百计要搭好林内官这条线,却因为一个白陶然几乎把从前的筹划全部葬送。这还不算,林内官嘴上不说,定然是开罪了。 弄巧成拙四个斗大的字,仿佛闪在白顺容的眼前了。 不行,绝对不行,她要补救!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白府都要陪着她一起补救。因为只有她得了脸儿,没了荣耀的白府才会再现风光。 白顺容捏紧了手上的帕子,凌厉的眼风扫向一旁的宫人,“遣人去给白大娘子送句话,就说……” 白顺容那长长的睫毛微扬了起来,眼里闪动着莫测的光…… 一旁的宫人只看了白顺容一眼,眼神便唬得一抖落。 服侍了白顺容这些个年头,宫人们依然害怕她,深入到骨子里的那种怕。 很快,孙氏就接到了口信。 打发人走后,孙氏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她艰难的抬起手来,对着丫头颤颤巍巍的吩咐着:“快……快去将阿郎寻回来!” 当家阿郎白启正在胡小娘的院子里看胡小娘画戏妆。 若说逍遥,无论是宫里的白顺容,还是府内的孙氏,哪一个都没有白启逍遥。 前头还忙得一头官司,转头白启就钻进胡小娘的院子里。 他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得不得意暂且不提,这欢嘛,当然要自己去寻了。 胡小娘的丫头们也见惯了白启来,只要白启一进门,丫头们便自行退出,白启在胡小娘这里便更恣意起来。 “人若是生得美,即便不画,也是极美呢。” 白启说着,将手上的扇子折在一起,拿着折扇去挑正画眉毛的胡小娘的下巴。 胡小娘抬手毫不留情的打掉了白启的折扇,折扇落在地上,胡小娘便骂了起来,“滚!滚回你的禧园去,别在这里聒噪我!” 不管是愚痴的孙氏,还是恭敬的妾室们,都叫白启觉得少了些什么。 直到遇到胡小娘,白启发惊觉,原来自己就是好她这一口。 瞧瞧这发怒瞪圆了的眼睛,这抿成一条缝朱唇,还有那挑着的眉梢。怎么看,白启都觉得心痒又舒坦。 白启弯着腰捡起折扇,斜着眼睛瞥着胡小娘,“怎么?还因为大娘子处置你的人生气呢?不是我说你,你也实在是胆子不小,买通墨园里的婆子就算了,还把那些个不该说的话叫白陶然听了去。老夫人都恼了,你叫我怎么护你?” 胡小娘看也不看白启一眼,继续画着眉毛。 白启也不嫌她冷着自己,嘻嘻笑着,“你瞧瞧,你瞧瞧,都是我的不是还不成?都是我纵得你,将我都不放在眼里了,真真让我爱不得的恨不得的……” 白启越说声音越低,脸凑到胡小娘的脸旁,翘着嘴就要亲胡小娘。 胡小娘伸手就扯住白启的耳朵,痛得白启“哎哟”直叫。 胡小娘叉着腰,连名带姓的骂白启,“白启你是个什么好东西?!连自己的侄女你都差点睡了去,别叫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许你们做得,就不许我说的了?哪有这个理!我可告诉你,我可不是你那好性子的小娘们,若是惹得我不快,休怪我闹个天翻地覆!” “哟哟哟,小娘子快饶了我吧,小娘子仔细手疼。”白启忍着痛,还陪着笑,握住了胡小娘扯白启耳朵的手。 胡小娘哼了一声,将白启的耳朵一松。 白启那边将胡小娘的手捧到自己面前,吹了又吹,“瞧瞧,手都捏红了,心疼死你家阿郎了!” 胡小娘一摔手,甩开了白启。 白启凑得更近了些,拿起折扇去挑胡小娘的裙裾,“小娘子刚刚所言极是,我现今便想睡眼前这位‘大侄女’呢!” 接着,房里传出了白启沙哑的低笑声。 第二十二章 血脉 檀香还没进来,就听到了白启的调笑。 早已知晓自家阿郎是个什么德性,檀香只站在门外,声音大着向里面喊:“阿郎,大娘子有请!” 白启吓了一跳,他松开胡小娘,轻咳一声,故意对着门外的檀香发火,“什么大事非要叫我?没见我正和小娘正商讨正经事吗?!” 你会有什么正经事! 腹诽着的檀香低着头回道:“是宫里的顺容娘子叫人传来了口信,大娘子叫您回去。” 听说是宫里的事,白启只得讪讪去了禧园。 白府发生的事,陶然并不知道。她一直和曹夫人母女在普照寺里帮着曹夫人看药,提醒曹夫人在院子里走步,还和曹芸香一起做女红,说笑话。 这两日,对于陶然来说,实在是过得无忧无虑。 毕竟是初遇曹夫人,陶然和曹夫人只在普照寺住了两晚便要被送回白府。 走之前,曹夫人曾私下问过陶然,有没有什么事要她帮忙。 陶然望着笑得慈祥的曹夫人,一肚子的话却不能说出口。 她是白府以婚姻巴结内官的棋子,纵是曹夫人知晓了,能如何?手再长,万没有伸到人家孩子婚事上的道理。 陶然只能默默的摇摇头。 曹芸香却万般不舍,拉着陶然的手眼圈红了起来。 “白家妹妹,你只管回去,过个两日我便央我娘给白府发帖子请你去我家。也就这两日!” 陶然也很是舍不得曹芸香,强颜欢笑,“别急于接我,才刚分开,怎么也要再等上几日。而且曹夫人身子还要调养,你好好陪着曹夫人更要紧。” 曹芸香一直扯着陶然的手,依依不舍的将她送上马车。 等陶然回到白府,得了信的白老夫人不等陶然回墨园,便把她唤到荣园。 面对垂头站在面前的陶然,白老夫人重新打量起她来。 这个幺子唯一的女儿长得并不十分似幺子,更像她娘陶氏——漂亮、惊艳到让人心头一悸。 可是独独漂亮,不知感恩家族又有什么用? 白老夫人沉吟半晌,才对陶然说:“你是怎么遇到曹夫人的?” 陶然抬起头。 普照寺的一幕幕又重新闪现在她眼前。 林二郎的不屑的表情,居高临下的作派,叫她又羞又怒。 虽叫人愤怒,却不及将她那推至悬崖边的亲人们。不及亲人们待她的狠厉。 座上的是她的祖母,她父亲的母亲。 这该是怎样亲厚的血脉联系啊! 可是,她的祖母却偏偏纵容着伯父、伯母将她往火炕里推。 不,也许出主意就是面前貌似威严的祖母。 她在县城时见过护崽的母狗。有人若是敢动它的小狗崽,母狗是会拼着命护着咬着,完全不在乎来人手上的是扫把还是利刃。 而她的亲人,连畜生都不如。血浓于水,在白家是个例外。血脉在白家,是连泼出去的脏水都不如的。 陶然微微扬起头,看着面前的白老夫人,“是我伤了林二郎之后遇到的。” 白老夫人本想不提林二郎那桩事,可没想到陶然竟然大方道了出来。 白老夫人心里发狠,若是再不提提,下次她指不定如何猖狂。 白老夫人的眉毛立了起来,“你怎么能伤了林二郎?!怎么说你也是个书香小姐,你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实在是粗野不堪、丢人现眼,简直给白府抹黑!” 陶然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平静的看着白老夫人,“难道我该任由林二郎和我关在一起?随后坏了我的名声不成?我名声坏了,难道不是给白府抹更大的黑?” 白老夫人没想到县城长大的孙女竟然口舌似剑。原来刚刚回来时的温柔、沉默都是装给人看的。 果然和陶氏一个德性! “放肆!”白老夫人一掌拍在一旁的小几上,她指着陶然就骂:“你竟然如此和长辈说话?真真是在县城养得你没了规矩,忤逆长辈了!” 一直立在一旁的孙氏急忙上前来抚着白老夫人的胸口,“娘您快别气着,这才吃了药没一会儿。” 白老夫人更气,一指陶然,“我吃药管什么用?!有她这种孙辈我还不如早死的干净!” “娘您快消消气。”孙氏一面安抚着白老夫人,一面看向陶然,“陶儿,你可不能这样气着你祖母啊,你祖母惦记着你,担心你呢。曹夫人的背景你大概也知晓一二了,她家阿郎可是侍郎大人。你祖母怕你年纪小,在曹夫人面前说错了话。又担心曹夫人有什么图谋,毕竟就这么把你留了下来,谁知晓安的什么心?你祖母的这颗心一直跟着提着呢。陶儿,你快讲讲,你和曹夫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只怕是担心她将白府的丑事说出去吧? 陶然看着白老夫人和孙氏那强压怒火,又尚存希翼的目光,浅浅一笑,“祖母不担心林二郎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倒担心起曹夫人来了。若是说到图谋,有人可比府里大伯父、大伯母图谋得狠决吗?” 白老夫人差一点这口气没上来,她指着陶然,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孙氏没想到这白陶然打人偏打脸,自己已经伏低做小,她倒拿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来对自己,孙氏心里更恨。 孙氏朝两边一使眼色,“都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把三小姐送回墨园去!” 陶然就这样被赶出了荣园去。 白老夫人什么还没问出来,先生了一肚子气。 望着陶然的背影,白老夫人不由得深吸口气,气息总算是平稳了些,“这个孽障,实在是气死我了。” 孙氏想到了白启的决定,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她试探的问白老夫人,“娘,那咱们这就和林家议亲?只是阿郎说还要将……” 孙氏的话还未道完,就被白老夫人打了断,“不议亲怎么办?宫里等得了吗?!”白老夫人越想越气。不只是气白陶然,更是气宫里的那位。 为了宫里还算能有出头希望的白顺容,她能怎么办?还不是咬着牙赔上家里的孙女去!庶女庶子,有哪个是好的?都是白眼狼! 陶然却一点不后悔。她和白家之间,早已撕破了脸。 结亲的话她不便和曹夫人及曹芸香讲,却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数。白府,她是要想法子离开的。 陶然早已隐隐猜到,白启和孙氏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果然被她料定了。 第二十三章 回击 过了没几日,孙氏遣来了蕊心到墨园,蕊心还没站稳就向陶然道喜。 “三小姐,大娘子叫小人来知会您,林府已经请媒人来了,阿郎和大娘子也都同意这门亲事。” 蕊心说完,只笑眯眯的看着陶然。 陶然抬起头,蕊心正看着她,那角度正是半俯视。 奴才们一向是一个门庭里最底层的存在,他们见惯了人情冷暖,也惯会捧高踩低。 “出去!”陶然直接向蕊心低声道。 蕊心就是得了孙氏的令,存心恶心陶然的。见陶然生了气,蕊心款款施了礼,方得意的退出正房。 才一盏茶的功夫,墨园里的丫头、婆子都知晓陶然这门亲事。 崔嬷嬷见四角落定,心知自己的差事要当到头。大娘子可是答应过她,等白陶然嫁给林二郎,她便是首功一件。 一直沉稳、话少的崔嬷嬷强压着心内的欢喜,也不似往日的谨慎,笑着来到陶然身边,“小姐,要不要给园里的丫头婆子发赏钱?” 这话原没什么。可是谁不知道林二郎是个什么德性,墨园里上下又有谁不知道陶然是不愿意这门亲事的。 “滚出去。”陶然看都不想看崔嬷嬷那小人得志的脸嘴。 崔嬷嬷就是成心跟着孙氏一道恶心陶然的,她听了陶然的话,笑意更浓,“这是大喜事,小姐怎么就恼了呢?” 陶然沉默着。 崔嬷嬷心中暗暗撇着嘴。 长得漂亮又如何?出身书香又怎样?结果还不是不如她一个奴才嘛。只要跟对了人,是比落魄的主子都体面呢。 想至此,崔嬷嬷更是笑得放肆,似语重心长着道:“小姐的性子也该改改,这林府可不像白府。白府是娘家,小姐是千金,大家自然是尽让着小姐。到了林府,小姐若是还是这个脾气,林府谁会任由小姐胡闹呢?林二郎可未必有那个好性子……” 崔嬷嬷话还没说完,陶然忽然站了起来。 崔嬷嬷吓了一跳,只当陶然恼了,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警惕的望着陶然。 陶然只盯着崔嬷嬷的眼睛看,她这里迈上一步,崔嬷嬷便惊慌得后退一步。 也不知是怎么,崔嬷嬷竟然差一点摔了个跟头。 陶然冷冷一笑,不等丫头挑帘,自己就走出正房。 “你去哪?!大娘子可说了,你要成亲了,不许离开的!” 崔嬷嬷的变了调的声音从正房帘子后面传了出来。 陶然连头也不回,“我正要去大伯母那里。” 崔嬷嬷愣了愣,朝跟前的麦冬一摆手,麦冬急忙跟着陶然走出去。 陶然也不等麦冬,脚下匆匆,一直来到禧园正房门前。 孙氏正在正房里发愁。 白陶然要嫁给林二郎,白老夫人发了话:陪嫁不可太过简薄。 不是怕林家笑话,而是白启已经答应了林家,等白陶然嫁过去,她的嫁妆都是林家的。 孙氏把账簿翻了又翻。 陶氏当年的陪嫁要带着……可是又不能全带着,毕竟陶氏的陪嫁中还有许多个好玩意儿,现在都是落在她的手上,她是准备着给自己女儿添箱的。 庄子、田地、铺子,都是要有的。有也不能有太过好的,可是也不能太差了。这中间的要如何拿得?什么又算是中间的呢? 这还不算,白府还要再添份嫁妆…… 孙氏思来想去,正拿不定主意,外面丫头就来禀告,说三小姐来了。 孙氏一皱眉,她这里正乱着,白陶然来做什么?不是听了蕊心的话,来闹着不想成亲了? 孙氏冷笑一声,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就说我忙……” 孙氏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小丫头已经拦不住陶然,陶然提着裙子闯了进来。 孙氏一见,摆手让丫头退到一旁,也不看陶然,继续看着账簿,“你来做什么?” “我不想嫁。”声音依然是往日那样柔弱。 孙氏差点笑出声,她还以为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的哭,怎样要死拼活的闹呢。原来,就……就这么一句。 孙氏把手上的账簿又翻了一页,慢条斯理着道:“你父母不在,这是你祖母做的主,没有什么你答不答应的道理。便是你想寻死,尸首也会被抬去林府的。” 孙氏是终于把狠决的话说出来了。 陶然看着孙氏,“我的嫁妆和陪嫁单子呢?” 正等着一场“呼啸山雨”的孙氏没想到陶然不再提嫁不嫁的事,倒问起嫁妆来。 孙氏心中更为不屑。 到底是县城长大的女子,一点见识没有,只顾起眼前了。只是,白陶然的算盘怕是落空了,嫁妆和白陶然一点不沾边。 孙氏把账簿一合,抬起眼来,一副当家伯母的口吻:“这你只管放心,你祖母和你大伯父不会亏待了你。” “那我要崔嬷嬷当陪嫁嬷嬷,麦冬、琥珀、翠叶和蕊心做陪嫁丫头。” 还是那样不急不缓的语气。 孙氏却怔了住。 她是没料到陶然竟然会来要陪嫁的人。 孙氏的目光扫向一旁脸色已经惨白的蕊心身上。 难道白陶然是想报复?! 反应过来的孙氏勃然大怒:“白陶然,你别得寸进尺!你想要哪个陪嫁就哪个陪嫁?你真真是做白日梦了!” 相对于孙氏的面红耳赤,陶然显得淡定了许多,“大伯母如果答应下来,我便老老实实的嫁过去。若是不答应,那就休怪我在成亲当日让大家都没脸。” 她白陶然竟然还敢威胁起人来了?! 她白陶然要做什么?不不,她是要当着宾客的面做什么?! 孙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要开起了染坊。 “你……” “答应你了!” 白启从门外迈步进来,瞥了一眼陶然,径直坐在上首,“我做主答应你了,你回去吧。” 陶然也不施礼,转身出了禧园正房。 “阿郎!”孙氏急得直跺脚。 当初,她答应了崔嬷嬷和麦冬等人,只消白陶然出嫁,她们便回到禧园或是选个好差事。如今,白陶然闹着要她们去当陪嫁,她当初的话成什么了?此后谁还会为她卖命?! 白启已经端起茶杯来,他吹了下清亮的茶水,满不在乎,“不过是下人,只要她白陶然老老实实的嫁过去就行。” 孙氏当然不会死心,“可是谁知晓她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嫁过去?我看不能依了她。” 白启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眼睛瞪了起来,“怎么?我说的话还不顶数了?!” 白启不是想遂了陶然的心意,而是他觉得没必要。怎么说只是下人,送走再换新人来,万一新买来的一拨丫头长相秀美呢?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 白启摸了摸下巴。 孙氏气得不知该如何和白启答对,一甩袖子走了。 蕊心的眼泪在那一瞬间落了下来。 墨园里的崔嬷嬷和麦冬等人也没好到哪去。 在她们得知消息后便哭得昏天黑地,几个人也去寻过孙氏,可是白启的话已经说出,孙氏已然无能为力了。 墨园忽然间消停了下来。 前几日还捂着嘴笑,将陶然的婚事当笑话的几个人,现在瞬间成了晒蔫的老茄子。告病的告病,没精神的没精神。 整个正房,就陶然一个人,倒也自在。 其余在墨园的下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见到陶然也不敢说重话。 嫁到林府上的陶然却比她的下人们平静得多。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嫁给林二郎的当天,她就想法子逃离! 陶然要出嫁,墨园也原该喜气洋洋。可是偏偏,墨园安安静静的。往日还曾有柳氏带着小姐们来,现在连她们也不来了。 陶然以为她可能就这样安静的等到出嫁那日了。可是就是这一日,白府迎来了一位客人——曹夫人。 第二十四章 再诊 原来孙氏请陶然去禧园是因为曹夫人来了。 陶然想到活泼的曹芸香,她没笑,倒皱起了眉。 曹夫人的到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陶然跟着孙氏的丫头一直来到禧园,还未进正房,孙氏那腻腻的笑声便传了出来。 “只是小孩子家,哪里还叫夫人亲自来接,只须遣人来说一声,我便将陶儿送过去了。” 曹夫人的声音倒是和往常一样,“本该早早来下帖子的,只是芸香那丫头说白小姐与别人不同,担心家里不许她出来,原是叫我早早来说一声。我也是有许多事缠身,想着当日来和您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就是这时,陶然进了屋。 见房就见孙氏脸上的笑容很是尴尬。 陶然的出现让孙氏的尴尬转瞬即逝,她招手叫过来陶然,“陶儿快来!曹夫人特意来接你去曹府呢。” 在人前,孙氏扮演着慈祥的长辈,背后做出的事实在是…… 陶然垂下眼去,给曹夫人施了一礼。 曹夫人一笑,“白小姐,我是来接你的。也不必带些什么了,我那里该有的也都有。芸香那丫头实在想你想得紧,这就和我去曹府吧。” 只是来接她,似乎显得着急了些。 孙氏一听曹夫人这话,急火火的叫陶然快跟曹夫人走。 陶然和曹夫人分别坐着马车去了曹府。 到了曹府下了马车,曹夫人身边的碧玉就在陶然身后笑着道:“在普照寺那几日,小人就觉得白小姐身边的麦冬极巧,正想和白小姐讨个方便,想带麦冬去后面我的房里看一个花样子。” 麦冬也是第一次来侍郎府,眼睛正不够使着。可是听了碧玉的话,她又想着要看着陶然,只盼着陶然拒绝了。 曹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麦冬,笑了笑,“也不怪碧玉这丫头心急,麦冬确实手巧得很。白小姐便答应下来吧?白小姐放心,我这边也有服侍的人,不会比麦冬差就是。” 曹夫人已经这样说,陶然再不好说别的了。 麦冬极不情愿的跟着碧玉走了,只有曹夫人带着陶然及身后的几个丫头向里走。 陶然隐隐觉得曹夫人今日很是不寻常。 她学规矩时,崔嬷嬷也说过,往常都是邀人的人家提前几日下帖子请人。今日曹夫人不只是当日请人,而且还亲来白府接她。这就是第一处不寻常。 第二处不寻常便是曹夫人有意将麦冬带离了。 两处“不寻常”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陶然不相信曹夫人会想害她,那么会是什么? 曹夫人一直带着陶然向里面走,转过了几条小径,曹夫人遣走了几个丫头,只留一个圆脸丫头在身边,才低声对陶然说:“今日实在冒昧了,其实是我一个亲眷的孩子病了!” 曹夫人说至此,歉意的对陶然笑笑,“本该早去请了你来,芸香那孩子也确实很是想念你。可是事出突然,我那个亲眷的孩子病了几日,我去瞧过去,那孩子就是不见好,我才想到白小姐。芸香也说了,治得好治不好,都不能难为你。而且一再叮嘱我,等这边看过病便叫你去她的院子。” 陶然在感激曹芸香的同时,略略放下心些。 她思度着,轻声对曹夫人说:“我的医术也未必多好,只是知晓几味药,真是当不得医术精湛一说。夫人还是再请郎中瞧瞧的好。” “白小姐不必过谦了,”曹夫人一面走,一面携住了陶然的手,“你的医术如何,我自然是知晓的。我也拿你没当外人,我这个亲眷也是请了好几个郎中的,可是都不见好,孩子的病反而更重了。本来我是想请你去她府上,可是想想担心你家里问得紧,便让我那亲眷把孩子抬来了。能不能治好了这孩子,全是这孩子的命。” 曹夫人没让亲眷露面,而且今日还这般隐秘,多是因为看出白府想巴结权贵的心思吧?只是当着她的面,曹夫人不好把话说得太露了。 想到这里,陶然又是转念。 能被抬来的孩子,说明这孩子病得实在不轻了。家人大概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曹夫人和陶然一直走到后面的一处院落,曹夫人才停住脚步。 守在门外的丫头见曹夫人,急忙打起帘子,曹夫人和陶然进了房里。 还没走几步,里面的人已经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是个衣着华服的妇人。 曹夫人连忙引见,“这位是陈夫人。” 因为是曹夫人的亲戚,陶然便要施礼。 这陈夫人急忙拦住了陶然,急急着道:“请白小姐现在瞧瞧犬子吧。” 母亲独有的焦急与惶恐已从陈夫人的语气中流露了出来。 陶然也不再客气,随着陈夫人向内室而去。 内室里有两个丫头在床边服侍着,床上躺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只见孩童双目紧闭,嘴唇发白,脸色如熏香炉里的灰末。 陈夫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白小姐,我这孩子已经热了有五日了,什么药皆不见效,郎中也请了几个,都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前几日还有些精神头,现在就是这样一直昏睡着,我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请白小姐瞧一瞧了!” 事已至此,陶然只能将话先说个清楚,“我也并非郎中,并不知能不能治好小郎君的病。” 陈夫人听了陶然的话,将红了的眼睛拭了拭,“我当然知晓白小姐不是郎中,我也从没小瞧白小姐的身份。只是我是一个做娘的,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说句难听的话不怕白小姐恼怒。若是白小姐治得好,我们全家都感激白小姐。若是治不好,也只能说我儿的医缘没在白小姐这里。” 陈夫人能说出这番话,倒是个明白人。 陶然走到床前,探了探那孩子的头,果然滚烫着。 陶然又翻看了那孩子的眼皮,转头问陈夫人:“之前小郎君可曾吃过什么?或是受过什么伤?” 陈夫人摇摇头,“并不曾受过伤,就是吃的,也和全家人一样。就是我们全家去郊外庄子回来后,他就这样了。有的郎中说是疹病,可是他身上连半点疹子印也没有啊。” 陶然微蹙着眉,“让人把公子的衣服先除去,我要看看他前胸后背,还有腿、脚、腰。” 陈夫人急忙让丫头将孩子的衣服脱了去,陶然走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孩子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也确实没有出疹的迹象。 陶然也觉得很是疑惑。 没有外伤,不是起疹,孩子不见咳嗽伤风的病症,热是因何而起的呢? 陶然抬起头,“陈夫人,可有郎中为小郎君针灸过?” 陈夫人叹口气,“也有郎中来针灸过,只是好了一会儿,过两个时辰还是一样热着,不管用!” 竟然连针灸都不管用。 陶然想了想,“头顶可曾针过?” 陈夫人很是吃惊,她摇摇头,随后脸色骤变,“可是针头顶,人岂不是会死了?” 陶然给陈夫人解释,“一般来说,便是针灸头上,人也不会死。人的身体皆有穴位,只要针对了穴位,只会治病,不会要人命的。” 陈夫人似懂非懂的着,还有有些犹豫,“那……我便让人去备针?” 陶然也深知做母亲的此时已全无主张,便安慰着陈夫人,“您放心,我若是没有把握,便不会轻易下针。只有在有把握时,才下针。” 陈夫人勉强朝陶然笑笑。 有人去备针,陶然让丫头将孩童的头发散了开。她走到孩子头顶上,看着那孩子的一头黑发,忽然一怔。 第二十五章 办法 陶然抬头看向周围围过来的人,轻轻摆手,“散开些,再点一盏灯过来。” 陈夫人见陶然脸色忽然间凝重起来,愈发紧张,“难道是……这孩子有什么不妥?” 陶然默默的摇摇头,等丫头拿过一盏灯来,床前的光线明亮了许多。 陶然轻轻拨开孩子的头发,就见发间有一颗豆粒大的痣。 陈夫人也看清了那颗痣,她很是惊讶,“这孩子……从没发现他头上这颗有痣啊!” 陶然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转头吩咐一旁的丫头,“叫人马上备药。” 陈夫人还没回过神来,陶然那里已经说起药来,“柴胡半两,桂枝二钱,黄芩二钱,人参二钱,甘草一钱,半夏二钱,芍药二钱,大枣三钱,生姜二钱。” 有机灵的丫头已经拿笔记下药来。 陈夫人也回过神来,“只要这些药……就够了?” 陈夫人自然是见过郎中开药,林林总总总要十几味。而且自己儿子又是昏迷着,只这几味药,真的就够了? 她总是也不放心。 陶然点头,“足够了。” 陈夫人半信半疑,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命人快去抓药。 陶然又加了一句,“还有,命人备一支香来。” 陈夫人很想问一句:“要香又是做什么”。 可是她又深知行医者都有些自己的手段,只怕多问犯了人家的忌讳。 陈夫人望着容姿端美、不足桃李年华的陶然,惴惴不安起来。 曹夫人也不知道陶然要做什么,只能安慰的握住了陈夫人的手。 很快,药便抓回来了。 陶然吩咐丫头哪几味泡上拧出药汁,哪几味要煎。 待药煎好,陶然从丫头手中接过点燃的香,缓缓走向床上的孩子。 “您这是……”陈夫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只能紧紧的盯着陶然的一举一动。 只见陶然对着香头猛吹口气,香灰落尽,红红的香头露了出来。她拿着香,用香头去朝着床上的孩子的头伸了去。 “啊!”陈夫人到底没忍住惊叫了出来。 再想拦陶然,陶然的香已经按在孩子的头上。 陈夫人几乎昏厥过去,“你……你……” “夫人莫慌,”陶然说了话,“我并没伤到令郎。” 陈夫人张大了眼睛,这才看清。 原来陶然拿着香头按在孩童头上的痣上。 陈夫人张大了嘴巴。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自家儿子头上的“痣”动了动,陈夫人以为自己眼花了,而那颗“痣”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从头皮上掉了下去,落在发上。 一直看着“痣”的陶然手疾眼快,拿起帕子捏住了那颗“痣”,几步来到床上的青石板上,蹲下身子来,轻轻松开了手帕。 那颗“痣”落地,陶然将手上的香按住在了“痣”上,那“痣”再没动一下。 陈夫人已经吃惊得捂住了嘴。 陶然的香头一直按着黑点,直到香全灭了,她的手也未曾松开。 陶然转头对陈夫人说,“先把小郎君的头发剪了去,再将草药汁敷在小郎君头上的伤口上。” “哎!”陈夫人几乎是本能的答应下来,她急急的唤丫头给孩子剪发、敷药。 眼见着陶然把熄灭的香拿了起来,那颗“痣”已经焦黑,陈夫人这才敢问,“白小姐,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陶然抬脚将已经焦黑的黑点又用香头碾了碾,才抬头对陈夫说:“这叫牛虱,这种虫生活在树林里。它在草和树叶上爬行极快,但是它却以吸人与牲畜的血而存活。牛虱最厉害之处就在于即便把它打死了,它的头还会留在人的身子上。我猜令郎是去贵府郊外庄子游玩时不小心被这种虫咬了,这就是导致令郎昏迷的原因。香也是用来对付这虫的。” 陈夫人惊得目瞪口呆,“这……这小小的虫难道还能要人命吗?” “当然能!”陶然把香放在桌上,解释着,“这种虫分为很多种,其中有会携带毒的虫,咬了人之后若不及时救治,昏迷是小,死人的事也时有发生。” 陈夫人脸色变得苍白。 “不过陈夫人放心,虫已除,也敷了药,令郎不会有事。只要一天换两次药,把煎的药分早中晚三次喂他喝下,不出什么意外,两日左右令郎就会有所好转。” “真的?!”陈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儿子……真的能好了?! “病因寻到了,令郎的病自然也就快好了。” 在盆里净手的陶然转头对陈夫人微微一笑。 陈夫人安心了许多。 这么久,没有哪个郎中如眼前的姑娘一样能找到病因,想来这姑娘是有真本事的人。 “那多谢白小姐了!”陈夫人一时不知道该和陶然说什么好了。 一直在陈夫人身旁的曹夫人也是第一次见人这样治病,她不由得笑起,“既然找到了病根,陈夫人让白小姐歇歇吧。” “对对,”陈夫人歉意的笑着,“瞧我是不是高兴得昏了头,都忘了让白小姐歇歇。” 陶然腼腆一笑,“我在旁边坐一坐就好,正好看看药对不对小郎君的病症。” 听了陶然这样说,陈夫人愈发喜欢陶然了,连忙命丫头将陶然带到东厢去休息。 半个时辰还没到,就有小丫头来给陶然报信,“白小姐,我家小郎君退热了,我家大娘子高兴得什么似的,命小人来给您报个信!” 陶然听了也是极为振奋,她起身来到正房。 原来还是脸白着面孔的孩子现在脸上已有些许血色,陶然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热也退了许多。看来药也是对症的。 陶然对陈夫人说:“小郎君应该无碍了。一会儿小郎君若是醒了,便喂他吃些粥或是面,这几日就忌吃油腻、荤腥之物才是。” 儿子这么快热就退了,陈夫人已经将陶然当成菩萨一样的待。她说的话,自然是没有不从的。 陶然见天色已经不早,来到曹府也有些时候,而且麦冬还跟碧玉在一起,若是时候久了,麦冬自然不会安分,回府里,也是麻烦事一桩。 陶然便向曹夫人和陈夫人告辞。 陈夫人感激陶然,要亲送陶然,被陶然婉拒:“小郎君身子刚好,夫人看顾他才是,若是再有什么事,只管请曹夫人再告之我便可。” 这样谦逊、这样和顺、这样美好的女子,实在难叫人不喜欢。 陈夫人握紧了陶然的手,不住的点头。 辞别陈夫人,陶然随着曹夫人向前走。 陶然脚步慢了许多,一直盘居着的心事到底要向曹夫人开口? 曹夫人倒是先觉察出陶然的异样,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白小姐有事和我说?” 第二十六章 同嫁 听曹夫人相问,陶然想到白府的龌龊事,实在不知如何启齿。 沉默片刻的陶然默默的摇摇头。 曹夫人没再问,将陶然送到曹芸香的院子。 还没进曹芸香的院子,陶然就听到院子里传出了笑声。 能活得如曹芸香一样轻松、快乐,是陶然最大的梦想。 曹夫人微微含笑,“这孩子就是闲不住,不知道又和丫头们玩什么呢。” 曹夫人似在嗔怪,话语中流露着浓浓的宠爱。 有这样一位母亲,也是陶然羡慕曹芸香之处。 “哎,白家妹妹!” 才看到院子出现陶然的身影,曹芸香就奔了过来了,也不顾着一头的汗,笑眯眯的拉住了陶然的手,“我在房里等你实在是急了,这不,”曹芸香一指后面拿着毽子的丫头,“我就出来踢会毽子,正好打发等你的时间。现在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踢毽子吧。” 曹夫人忍不住嗔着曹芸香,“你这孩子,自己淘气还不够,还要拉上白小姐。你看看人家白小姐哪像是和你一样疯的姑娘家?!快将白小姐请到你房里,喝茶吃点点心再说!” 曹芸香竟然对着曹夫人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应“好”,拉着陶然进了上房。 陶然觉得曹芸香实在是自己见过最自在的人了,就连她向曹夫人眨眼调皮,曹夫人都不怪她。若是在别家,这样的姑娘定然会被长辈呵斥。 陶然在曹芸香那里坐了会,和曹芸香说了会话才回了白府。 曹夫人和曹芸香一直将陶然送出府,送上马车。 陶然才迈进白府的门,就有丫头出来拦了她,“三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荣园。” 定然是问她在曹府的事。 陶然去了荣园。 孙氏竟然也在白老夫人那。 白老夫人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不曾对自己施礼,亦不说话的陶然,脸沉得更加厉害。所有的新仇旧恨都向她的心头袭了来。 如此无礼,若是往日,她早叫人将白陶然拖了出去! 都是这个孙女,都是白陶然! 是她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又克死了自己最爱的儿子! 是她叫白府没了依靠,只能仰人鼻息度日! 现在将她接了回来,她非但不知感恩,还不孝她,伤了贵人,想将白家陷入泥潭之中! 她就不是个人! 眼瞧着白家只余白顺容和白启这两支血脉了,她是更加发了狠了——就是让这祸星粉身碎骨,也要将她给自己的儿孙铺了路去。 白老夫人将眼皮一垂,拿起茶杯凑到低垂着的嘴角旁。 其实,她是不渴的,她就要拿这个架势压压这颗祸星的气焰! 凭什么她回来就入了权贵人家的眼? 便是入了他们的眼又如何?她是白家的人,就要看孝敬自己,以自己为先,拿家庭为先,将白府放在心中头等位置上才是! 房中寂静无声,白老夫人只顾喝茶,陶然沉默不语。 拿够了款,白老夫人放下茶杯,眼皮一撩,半睁着眼看去,“去曹府可做什么了?曹府都请了谁去?” 陶然想到出门时曹夫人叮嘱过她,她便依曹夫人所言答道:“只请了我一人去,是先去曹夫人那里看了看她的药,随后才去曹小姐那边。” 陶然在普照寺帮着曹夫人看药的事,白老夫人是略知一二的。这个白陶然有些医术和怪法子,要不怎么伤了林二郎,叫白府现在如此的被动呢? 可是就是白陶然这一身的医术才叫曹夫人登了他们白府的门。算算,从自家阿郎过世之后,曹夫人家的阿郎曹侍郎是登门人中品级最高的。 白老夫人压着气,“嗯”了一声,尤不死心的又追问道:“曹夫人可曾对你说了什么?你又对曹夫人说了什么?” “没问什么。” 就是有事,陶然也不想和白老夫人说。 白老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个结果,冷冷一笑,“我们和林家已经商定,不日,他家便会纳采。” 陶然抿紧了唇。 白老夫人的身子向后靠了去,老眼半眯着,换了一副施恩的口吻:“按道理来讲,你父母也不曾留了什么,你的嫁妆原该不多,可我心慈,添了许多。现在又是你们姐妹都出嫁,只是你是嫡,你二姐姐是庶,所以我最后定了你为大娘子,委屈你二姐姐为小娘子。” 陶然吃惊得抬起头来。 不是嫁给林二郎的是她吗?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刚刚…… 刚刚白老夫人说自己为大娘子,二小姐为小娘子……那么就是说……二小姐是给林二郎做妾去?! 陶然的心跟着凉了半截。 原来,这就是白府平息林府怒火的法子,以另一个女儿去献媚于林府。 白老夫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嘴唇依然翕合着,一串串没有感情的话从嘴唇间流出。 “你二姐姐为长,此后你嫁入林家,要为她着想。你们姐妹要一心,你要多照拂你二姐姐才是。不能因为她是妾就看低了她,怎么说她都是你姐姐,比旁人……” “你厌弃我,难道也厌弃二姐姐吗?”陶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发着颤。 白老夫人因被陶然打断,非常不满,也没听清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陶然深吸口气,“二姐姐怎么说也是在你眼前长大,你是看着她一年比一年高,从襁褓中长成大姑娘。林二郎好男风,整个东京无人不知,你难道也要将二姐姐往火坑里推吗?你叫我为二姐姐着想,你可曾为她着想了?难道赔上我一个,还不够巴结林内官吗?难道冠姓‘白’的人,都是贱命吗?” “大胆!” 白老夫人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指着陶然,几乎是咬着牙来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做什么决定无须你来责问我,这个家更轮不到你多说一句!” 陶然凄凄笑了起来,她缓然的摇着头,“原来我以为我命亦苦,没成想,二姐姐比我命还要苦,有你这样的祖母,有那样的嫡母和亲爹,她的命是堪比黄连了!” 啪! 陶然的脸一偏,雪白的脸上留下一个手掌印。 站在陶然面前的白老夫人几乎要跳脚骂起来:“你个不成器的小蹄子,你就是个白眼狼!妄我接你回来,好吃好喝的待你!你和你娘一样不要脸,生得狐媚子相,不去结交男人,又能做什么?!” 陶然冷冷的望着白老夫人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笑了。 这才是她祖母的真实模样吧。 骂人如同市井泼妇,骂人从别人娘骂起,什么难听的话皆可出口,完全没有大家子气的老妪! “来人,来人!”白老夫人扬声喝道,“将她给我关在墨园,不许她踏出半步!” 第二十七章 干娘 陶然坐在墨园的正房里,茶饭依旧,心事却越来越重。 纳采之后便是纳吉,婚事等同于敲定。 陶然看向窗外。 这几日,着实是热极了,热得让人心烦意乱,而陶然心中却阵阵的泛寒。 墨园的下人们都看着她。她什么也动不得,更是藏不得,也做不得。难道只能等到成婚那日她才能逃?是在成亲之后到了林府逃,还是未嫁前在白府逃? 想来林二郎一定会防备着她。白府林府都防着她,她更要仔细打算才是。 若是她逃了,二小姐要怎么办? 陶然在想自己事时,也为二小姐担忧起来。 二小姐是个可怜人,只是让林家息怒的弃子。她嫁过去,林家会不会因自己逃了迁怒于二小姐?到底自己要不要先去暗示一下二小姐呢? 陶然正在想心事,园门走进一个丫头来。 这丫头一进园便去疾步朝着正房而来。 走至门口时,陶然认了出来,那是白老夫人屋里的丫头兰桂。 就听翠叶问兰桂,“姐姐来可是老夫人那里有什么事?” 兰桂朝房里望了眼,“三小姐可在?老夫人叫她过去呢。” 整个墨园都知晓三小姐被禁了足,老夫人忽然传了话让三小姐去,十有八九是婚事上的事。 翠叶打起帘子来,“小姐,兰桂来了。” 兰桂走进了正房,向陶然施了一礼,“三小姐,曹夫人和卫国公夫人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 陶然并不识得什么卫国公夫人。 她怔了怔,想到是和曹夫人一道而来的,便起了身。 到了荣园正房,陶然走了进去,就见下首坐着的是曹夫人和……陈夫人。 陶然呆了住,难道……陈夫人是卫国公夫人?! 想想当日陈夫人的华服,陶然恍然大悟。 再看陈夫人看着陶然,眼里满当当的是初见的惊讶。 陶然低下头,她想得明白陈夫人装成初见她的样子,是掩饰当日诊病的事。那么她来白府做什么呢?道谢? 不应该啊。 “陶儿,曹夫人你是认得的,这位是卫国公陈夫人,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施礼。” 白老夫人微笑着提醒着陶然。 白府如同个大戏园,在外人面前时,白府的人个个都是演技精湛的戏子,唱念做打全会,皆可素面登场扮角儿。 陶然给曹夫人和陈夫人施了礼。 不等白老夫人说话,陈夫人先道:“老夫人,您这个孙女实在是端庄秀丽,我瞧着真是喜欢。” 白老夫人呵呵一笑,“那便是她的福气,能入得了夫人的眼。” 陈夫人微微笑着,转头看向白老夫人,“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做了个怪梦,梦到观音大士携着一个姑娘家送至我面前,她对我说,‘你一心求得女儿,却没有得女之命,我便将这白氏姑娘送与你做干女儿吧。她根从书香,智慧多贤,最配做你的女儿。’我梦里欢喜得什么似的,等醒了梦境犹在眼前。” 陶然越听越不敢相信,她呆呆的望着陈夫人。 陈夫人笑着继续道:“我心中总是念着此事,便去庙里求了一签,结果住持大师帮我解签说,此女在东南方。我算了算,在东南方还是书香门第的、亦姓白的人家,除了府上再没有他家了,所以今日我便请了曹夫人和我一道而至。老夫人,我是来求你割爱,将白三小姐给我当干女儿如何?” 这次不只是陶然,连白老夫人都呆了住。 一个梦便认下干女儿?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白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她岂会看不明白,卫国公陈夫人就是来认白陶然做干女儿的。什么梦、什么签,都是她的借口罢了。 白老夫人不由得暗暗思度,这个卫国公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 卫国公府这个名头,实在是太过耀眼了。 放眼朝野,若说与官家亲近,非卫国公莫属。 先卫国公,是官家的开蒙老师,那时还年幼的卫国公便是随官家伴读的童子。官家做错了事,被罚的多半是卫国公。待官家登基后,念及师恩,封当年老师为卫国公,且代代世袭。 有师恩,亦有友情,卫国公府虽没及世勋显赫,却是官家心上的第一家。 卫国公本人虽有爵位在,却不妄议朝政,闲时入宫只陪着官家下棋、品茶。就这一品格,更得官家青睐。 “不行”两个字,在白老夫人舌尖上打了个转,变成了“极好”。 白老夫人也不傻,她心里的算盘打得精明着:若是白陶然成了卫国公夫人的干女儿,便等于白府和卫国公府结了干亲,白府也就水涨船高了。 陈夫人见白老夫人同意,更为大喜,“今日实在是吉日,我寻到这般标致的干女儿,又由曹夫人给我作证,这个干女儿我是收定了。” 陈夫人招手叫过还未回过神来的陶然,从一旁丫头的手上接过一个锦盒,笑着递给陶然,“即是我的干女儿,这便是干娘今日送你的礼,万不能推辞,一定要收下了。” 白老夫人见陈夫人这般热心的待陶然,压着心头的种种疑惑,笑着催陶然,“即是你干娘送你的,你收下便是。” 陶然低头谢过陈夫人,陈夫人顺势拉住了陶然的手,轻轻握了下,又问白老夫人,“老夫人,我们即是干亲了,我这个做干娘的便问问女儿的事。陶儿可定亲了?” 白老夫人听闻陈夫人开口就问亲事,心头一跳。 难道陈夫人是……因为白府要给陶然结的亲事而来的吗? 白老夫人陪着笑,试探着道:“刚刚倒是瞧了一家。” 陈夫人一听追问起来,“是什么人家?男子是做什么的?” 白老夫人的心狂跳不止,她哪敢如实相告,含糊了两句。 陈夫人就说:“陶儿从前只是咱们白府的小姐不假,将来的身份却大有不同。她是我卫国公府的干小姐,又是生得如此秀美。我这个干娘说句逾越的话,可不能什么人家都拉来和咱们陶儿议亲。” 陈夫人说得语重心长,白老夫人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了。 陈夫人就是来保着白陶然,不叫她和林府定亲的! 第二十八章 相助 终于想明白的白老夫人脸色变了又变。 她只一点想不通,白陶然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让这个在东京贵妇面前极少露面的卫国公夫人如此垂爱呢?原本还可以暗示陈夫人,亲事由家中长辈做主,现在陈夫人也成了白陶然的长辈。议亲之事做干娘说上一句两句,也是使得的。 更何况,她是卫国公夫人呢。 “这……”白老夫人自觉头疼,她在心中掂量着林府和卫国公府的分量。 最终,白老夫人咬紧了牙,勉强叫脸色从容起来,“我们为陶儿选亲事,自然是要帮着她寻找良人。” 陈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老夫人此言不错。我是这样想的,陶儿是白府的嫡出小姐,此后又是我卫国公府的干小姐。选人家我们可一定要慎重才是。我听外面传闻说,咱们府上要将陶儿嫁与一个商贾?我瞧着这事不妥,陶儿的身份和从前不同,嫁与商贾实在是低就委屈了咱们的孩子。老夫人,您说呢?” 陈夫人已经这样说了,白老夫人还能说什么? 幸好还有二小姐在,白老夫人连忙辩道:“夫人怕是听错了,嫁于商贾的是我那二孙女儿。她是我长子庶出的女儿,和陶儿的身份实在比不得。” 陈夫人听了这话似放下心来,脸上不免露出些愧色来,“老夫人莫笑我,因听了些糊涂话,差点当了真。看来传闻不可信,白府是有底线,咱们老夫人也是有决断的。” 高帽一顶顶的扣过来,又是恩威并施着,白老夫人想说不乐意,也不能说出口,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陈夫人这才看向陶然,“陶儿,你可听清了?你祖母这样为你着想,你可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陈夫人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按了按陶然的手心,笑意更深。 陶然一直是发着晕听陈夫人和白老夫人的对话。现在陈夫人按她的手心,她才回过神来:陈夫人这是把白老夫人架起来之后,再给她一个台阶下。 陶然噙着笑,低下头去,“陈……干娘放心。” 陈夫人赞许的握紧了陶然的手,“这才是懂事的好孩子。” 陈夫人又和白老夫人说几句话,便要离开。 白老夫人哪舍得陈夫人这样就走,要留陈夫人用饭。 陈夫人笑道:“老夫人不必和我见外,都是干亲了,我们自然是一家人,饭就不必留了,我那里还有些事。再者说,今日是我收了陶儿做干女儿,自然该我做东才是。过上几日,我便叫人来请白府女眷过府一叙,您看可好?” 陈夫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白老夫人自然不好再留人,便叫人相送。 陈夫人拦了住,“送我也不必其他人了,让陶儿送吧。我是她干娘,又是今日新认下的,正好我们娘俩亲近亲近。” 白老夫人只好应了陈夫人,只送陈夫人和曹夫人至正房门口。 陈夫人携着陶然的手,与曹夫人一道离开荣园。 走在院子间的路上,陈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陶然身后跟着的翠叶,“我要和你家小姐说几句话。” 翠叶哪里敢多说,急忙退了下去。 陈夫人见再没旁人,站定含笑望着陶然,“今日我和曹夫人来得也是唐突了,只因我们才打听了出来白府要和林家结亲的事。曹夫人和我都怕此事落定你吃了亏,所以再不能多等,也未曾知会你一声,就急着赶了来,你不要见怪才是。” 陈夫人一句话,陶然的眼泪就涌了上来。 白府不念血脉亲情,千方百计想用她来结交内官。而陈夫人和曹夫人只因受了她的医治,便深念恩情,今日更是屈尊来到白府,这份情她怎么会不领呢? “陈夫人,我谢您还来不及,哪里会怪?只是我怕要拖累了卫国公府……” 以白府的做风,定然会将错处推到陈夫人身上,这样岂不是让卫国公府因她而和林内官结了怨了? 陶然实在为卫国公府担忧。 “你这孩子想得倒多。刚刚旁的事都是假的,认干女儿是真的,我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和自己干娘你还要客套什么?这岂不是要和干娘生分了?” 陈夫人说着,安抚的拍了拍陶然的手,“若说林内官,我们家阿郎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你也只管放心,有我在呢,林府定然不敢难为你。” 陶然红着眼圈点点头。 陈夫人抚过陶然耳畔的头发,轻声道:“我也不瞒你。那日,你和曹夫人说话便吞吞吐吐的,你虽后来未道出,曹夫人却多了个心眼儿,悄悄打听了去,这才有后面的事。要谢你倒该谢谢曹夫人呢。不管如何,白府是顾忌着我这身份。我虽不在你身边,却也能护得你一二,这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陶然忍了又忍,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谢曹夫人,谢干娘!” 曹夫人和陈夫人待她实在是太好了。 曹夫人也笑了起来,拿出帕子拭了陶然的泪水,“你瞧瞧你这孩子,哭什么呢?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者,陈夫人也确实喜欢你,我也算是做成了件好事。此后我也不叫你‘白小姐’,跟着你干娘一起唤你‘陶儿’。” 一句话逗得陶然破涕而笑。 想过,陶然想到和自己命运一样的二小姐,“我二姐姐也实在可怜……” 曹夫人低声道:“白府做事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我们也只能帮了你,不好再提白二小姐那边的话。” 陶然脸一红,“夫人说得是,是我不该提此事。” 陈夫人笑了,“这是什么话呢?你顾及姐妹之情,更是难能可贵。天色已不早,我们也要回府了。陶儿,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陶然一直送两位夫人到了府门口,眼望着马车离开,她都舍不得转身。 陈夫人和曹夫人让她知晓了亲情外的情义,让因白府那无情而躁动的夏日,变得有情有义、明媚温柔起来。 陶然成了卫国公夫人的干女儿一事,很快传遍了白府。 白家的几位小姐惊讶得张大了往日的樱桃小口;陶然的堂兄、往日不露面的白尚庭专程携妻柳氏来到墨园向陶然祝贺,溢美、叙亲情的话说了一萝筐;孙氏更是跑了墨园好几趟,一会儿问陶然短了什么,一会儿问陶然饭菜可可口,仿佛将陶然当成最尊贵的客了。 反应最大的当属当家阿郎白启。 第二十九章 所赠 白启才踏进府门便得了信,他一阵风似的到荣园。 “着实可恨!” 白启听完白老夫人的讲述,火气上涌,竟然忘记身在何处,举起一旁的茶杯就要朝地上狠掷。 在茶杯将出手的一刹那,白启又想到是在母亲的房中,胆子怯了下来,力道也随之小了。结果茶杯偏出方向,扬了他自己一腿的茶水。 而那只茶杯落在白启的腿间。 “哟!”白启惨叫了一声,抓起腿间的茶杯的手都哆嗦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烫的还是气的。 当娘的白老夫人比谁都着急,“可烫着没有?!” 白启不顾着自己的腿,抬手再次将茶杯摔在地上。 当的一声脆响,茶杯摔得粉碎。 白启没因茶杯碎了而消气,反而脸色变得惨白。 憋屈了这么些时日! 陪着笑脸、给林二郎那如同婆娘的男子装孙子这么些时日! 脸都不知晓丢在何处的这些时日啊! 就在今日,他的努力全白费了,付诸东流了…… 一股邪火直冲白启的脑门,他再也压不住怒火,大叫出来。 “气煞我也!” 叫过后,白启瘫软在太师椅上。 他们家算是将林内官得罪定了…… 白老夫人被儿子的一惊一乍着实吓了着,她急忙叫人帮着白启换衣服。 心疼儿子,加之受陈夫人的压制的憋闷,还有对白陶然的恨意,白老夫人也是苦了一肚子。 可是她能怎么办? “大郎啊,你别气,你气坏了身子,叫娘依靠谁去?”白老夫人说着话,红了眼眶。 白启任由着丫头帮他脱去禢色直裰,眼望着自己的母亲,抿紧了嘴。 白老夫人见儿子没像往日一样来安慰她,心中有些失落,她叹口气,“依我的主意,现在我们不妨从卫国公府下手。” 白启张了张眼睛,终于接了白老夫人的话,“娘的意思是……?” 白老夫人半眯着眼睛,“你先去将此事告诉给林二郎,错都推给卫国公府。原该也叫卫国公府替咱们担着些才是!你再俯低做小,道出咱们的不情愿。那林二郎知晓卫国公府插了一脚,定然不会再为难咱们。” “卫国公府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我在想,此后应该让大哥儿去和卫国公府的公子们多来往,最好能进了他家的学堂。你且想想,若是大哥儿和贵公子们成为同窗了,那不是有许多的方便不是?这也是卫国公府欠咱们的!” 白启想了半晌,还是有些垂头丧气,“也只能如此了。”说着,他又觉刚刚待白老夫人冷落了些。 ——老娘还是要哄好了,不然拿体己贴补给他? 于是,白启跳起来一跺脚,斜着眼,“娘,我是气不过啊!” 半痴半闹半撒气的儿子,叫白老夫人瞧着更为揪心。 白老夫人像待孩子一样拉住了白启的袖子,“娘怎会不会呢?娘也是气不过啊……” 白老夫人的这句话,又叫白启重新瘫在太师椅里。他绞着脑汗的想:这个白陶然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她到底是祸星还是蛊惑人心的妖孽呢? 被妄议的陶然坐在自己房中的书案前,拿着笔,认真的写着一个个药方。 从前,她把程墨送她的医书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以至现在还记忆犹新,将每个穴位图和方子都背了下来。 这才有今日书虽不在,她依然能背下书里的内容。 若是古籍里的医术在她手中传承不下去,那才是她真正的罪过。 陶然正写着,院子里传了脚步声。 “小姐,大娘子带着卫国公府的人来了。” 陶然放下笔,陈夫人是让人又给她送来什么吗? 很快,帘子被打起,孙氏进了来。 令陶然意外的是,孙氏的脸色不大好看。 孙氏进了来,扯了扯嘴角,勉强对着陶然挤出个笑来,“陶儿,你干娘给你送来几个使的人。” 孙氏身后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微笑着走上前来,“有劳白夫人了。我家大娘子说,认下了小姐为干女儿,只送镯子、珠花之类,实在不像样子。所以叫小人带着两个丫头来了,此后我们三个就在白府里服侍小姐。大娘子放心,小人们的月例银子都是由卫国公府出的。” 听话听音,孙氏这时一贯机灵懂事,就算她想占卫国公府的便宜,表面也要装得像些。 她急忙笑道:“陈夫人即送给陶儿使唤的人,已经叫我们感激不尽,怎好再要让陈夫人出这月例呢?” 那嬷嬷恭敬的躬了下身,“大娘子不必客气了,夫人都已经交待清楚了。” 孙氏笑着,心里却有些惶恐。 卫国公府送来的三个人不只是月例不归白府出,人也不归白府管吧? 孙氏心下不满,脸上还是堆起笑,“即是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嬷嬷笑容微敛,“夫人叫我请大娘子的示下,墨园原有服侍的人都是极聪明的,我这种愚笨的留着给小姐做贴身便是,不敢当什么大任。” 孙氏的嘴角抽了抽,“那就让嬷嬷做个……” 孙氏说着,斜眼看了下崔嬷嬷,崔嬷嬷的脸早已垮了下去。 “那嬷嬷就做教养嬷嬷吧。”孙氏想到人是卫国公府的人,于是加了句,“嬷嬷管着墨园的大小事务就好。” 卫国公府的这位嬷嬷便低头称“是”。 孙氏叫过崔嬷嬷,叫她把墨园的事交于卫国公府的嬷嬷。 陶然一直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事态,直到孙氏和崔嬷嬷等人走出门去,陶然才长出口气。 自己这个干娘,实在是太过体贴了。 卫国公府的嬷嬷姓李,李嬷嬷实在是手段了得。 不过半日功夫,便把崔嬷嬷手上墨园的账接了过来。她在看过大半本的账簿,笑着问崔嬷嬷账目不对的原由。 崔嬷嬷红着老脸将私扣的月例和物件都拿了出来。被挫了威风的崔嬷嬷没脸再在墨园当差,只得回到孙氏的禧园去了。 老辣的李嬷嬷还说要看陶然母亲的嫁妆。她话说得清楚:为了防止将来有一起小人说大娘子孙氏吞了妯娌的嫁妆。 孙氏哪里敢分说,咬着牙叫人把陶然母亲陶氏的嫁妆账目拿给李嬷嬷。 李嬷嬷倒手脚麻利,不出几日叫人收拾出墨园的后罩房,把陶氏的嫁妆都移到后罩房去了。 陶氏的嫁妆放到陶然的眼皮底下,孙氏还怎么动? 孙氏一口老牙几乎要咬碎了。 和李嬷嬷同来的两个丫头,李嬷嬷也叫陶然给她们换了名字,以示重新认主之意。 陶然以两味草药取了名,一个叫艾草,一个叫银杏。 墨园的掌事嬷嬷换了人,风头一下变了样,丫头、婆子们都谨慎了起来。 翠叶和麦冬虽还是大丫头,却再不能近身服侍陶然。陶然身边有艾草和银杏,这两个丫头也极尽心。 翠叶和麦冬只觉得无趣,悄悄求了孙氏,孙氏将她们带去了禧园。 墨园完全和从前不一样了,陶然坐在书案前写方子,都觉得心旷神怡。 对于墨园的改天换地,白府这几日也是访客颇多。 第三十章 来访 卫国公夫人收白府嫡女为干女儿的事很快在东京城贵妇圈传了开来,不出几日,有人家开始登白府的门拜访。 孙氏的心中暗自得意,其实这风声就是她传出去。她心里算计得极好,来府里夫人多了,她便把自己的女儿大小姐白泰然推到大家眼前。 孙氏每日都装得极正式,待客至白府,她便将大小姐带在身边,一字不提陶然,只说她如何教导女儿、女儿如何乖巧。 各府贵妇自然也品出些味道来,问起陶然。 孙氏便一脸苦恼:“老夫人是发过话的,长幼有序。大姐儿不嫁,不议三姐儿的婚事,我也是愁得紧呢。” 孙氏还不忘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叹声气,一副无奈之举的表情。 贵妇们见孙氏提这话,完全不避着一旁的大小姐,更不管大小姐脸红成什么样,说得顺理成章的。来访的夫人便歇了结亲的心思,慢慢人来得也少。纵是来了,也是提一门不起眼的人家给孙氏。 孙氏听来听去,发觉没一个特别出众的人家,心里更气。 待客走,孙氏指着正房的大门骂道:“这一群势利小人!” 仿佛她才是整个东京城唯一的正人君子。 大小姐忍不住劝孙氏:“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即结不得亲,便不结。” 孙氏横了大小姐白泰然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若是你能有那白陶然的两下子,也让哪个国公夫人瞧好了去当干女儿,何至于我来操这个心?我巴不得在家里享福呢。你瞧瞧来咱们府的夫人们,哪个不是奔着卫国公府的名头来的?我原想借着这个由头给你寻门好亲事,谁想到她们一个个比猴儿还精!选的都是些什么人家,没一家高过咱们家的,她们都没安好心!” 自从陶然认了卫国公夫人为干娘之后,孙氏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拿大小姐和陶然比。 开始说得还能入耳,慢慢骂得越来越难听。 大小姐知道是母亲生气,拿着自己撒气,只是这些话,已经从母亲嘴里说上十几遍了。 她也是跟着去了普照寺的,可是她很早就被母亲叫走,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清楚陶然是怎样和曹夫人结识的。 这怎么能怪到她的头上来? 大小姐咬唇低下头去。 孙氏看到大小姐这副扶不上墙的模样就更加生气,“她白陶然有什么?不过是县城里长大,竟然将你一个正经的小姐比下去,你害不害臊?我还不如叫你气死净心才好!” 大小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从禧园向自己的蕙园走,大小姐边走边哭,一方帕子被她紧紧的握在手中。 自从白陶然是卫国公府的干小姐开始,家里就有了变化。 家中上下人等都再不敢如同从前一样怠慢白陶然,遇见还要笑盈盈的去打招呼施礼——三妹妹好、三小姐好、三小姐今日精神头格外的好呢! 而她白泰然,被堂妹白陶然比得一无是处,她如堂妹绣鞋上沾了的泥,再没人多看她一眼。 她不甘,她不服! 大小姐执着帕子擦过眼角,扬起冷若冰霜的脸。脚步已经不再向蕙园方向,而是向四小姐所居的绣园方向而去。 …… 陶然浑然不觉堂姐妹们心中对她怨心。 最近她背着写方子,写得十分专心。 连艾草都笑着打趣她:“小姐只怕快能开药铺子了。” 银杏年纪比艾草小,却是个有些功夫的丫头。 银杏迈进门来,告诉给陶然:“小姐,我在花园里将一个诋毁您的丫头给打了!” 这已经不是银杏第一次打人了。 陶然不由得抚额。 银杏嘻嘻笑着,几步来到陶然身边,“小人是听到那个丫头说小姐是狐媚子,便叫住了她。管事婆子又不在,小人叫她自罚自己,她又不肯,所以小人只有亲自动手了。不过小姐放心,我刚刚去找大娘子请罚,将事向她回禀了一遍,大娘子说我打得对。” 孙氏万不会因为个丫头得罪卫国公府的下人。 陶然看银杏的时,笑意更深。 这个银杏果然不错,有功夫,更有谋略。 李嬷嬷瞪了银杏一眼,以为会狠骂银杏一痛,说出的话却出乎陶然的意料,“下次再有这起不懂规矩的下人,你就不该多废话,早早教训她们才是!” 银杏那边很认真的点点头。 屋里几个二等丫头吓得脖子一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陶然心中暖暖的,干娘陈夫人送来的下人,果然忠心护主。 主仆正说着话,门外有笑声传了来,四小姐白景然走了进来。 “三姐姐和丫头们关上门说什么悄悄话呢?” 陶然起身相迎,将四小姐让到座上。 四小姐四下张望,“哪个是银杏?” 银杏走上前来,“小人正是。” 四小姐看了银杏好一会儿,忽然道:“好厉害的丫头,将我园子里的小丫头都打了?” 原来四小姐兴师问罪的。 陶然看着四小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自然回护银杏,“四妹妹,银杏是受过卫国公夫人亲自调教的,规矩懂得比我们府里下人多,更是见不得不规矩的下人。” 四小姐也不看陶然,“我说打得好!” 陶然怔了一下。 四小姐笑着和陶然说:“我那些小丫头在园子里就没有怕的,都是一群不知礼的东西。三姐姐的丫头打得好,若是我,就打得她们半死,看她们下次敢是不敢了?!” 四小姐这样说,陶然不好再深说什么,只能笑着让茶。 四小姐没喝茶,倒是拿起一块点心吃,“三姐姐,你这里的枣糕实在好吃。像你们懂些医理的,该知晓在月信前该吃些红枣补补的吧?” 陶然脸微红,“我倒没想过月信前吃不吃这个,只是喜欢枣味。” “那三姐姐月信在几时?” 陶然没想到四小姐会和她聊这些,她脸更红,“才来不久。” 四小姐一听陶然说月信,枣糕也不吃了,急忙问:“那三姐姐用不用调理的方子用药?不瞒三姐姐,我就是月信周身酸软,三姐姐用药时,不如帮我也配一个方子吧。” 陶然从没帮白府的人诊过病,她是不想,也不想落在别人嘴里当话柄,于是笑着婉拒:“四妹妹不如请一个郎中来好好瞧瞧,定然比我看得好。” 四小姐没再说话,低头吃起枣糕来。 四小姐坐了会儿就离开了,陶然猜不出四小姐此次来的目的。 李嬷嬷却觉得四小姐来了这一趟并不简单。 若说四小姐会害她,陶然想不出要害她的理由。 “也许是嬷嬷想多了?” 李嬷嬷问陶然:“小姐,从前四小姐待您如何?她的性子又是如何?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初小姐要和林府议亲时,四小姐可曾来过?” 陶然沉默了。 四小姐待陶然确实没有多热情,陶然却见她揶揄过柳氏,也见她在众人面前对自己很好。李嬷嬷大概只差明说了,四小姐若真是关心陶然,怎么会在陶然落了难时,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呢? 沉寂了这么久的四小姐忽然而至,只是为了夸她的丫头吗?再者,四小姐当真没在心里怪银杏打了自己的丫头吗? 第三十一章 胡蜂 银杏见屋里没外人,小声道:“也许是想要小姐开个方子,她再陷害小姐?” 在卫国公府里当差,纵是没见过太多的手段,听也听得多了。 李嬷嬷沉默片刻,“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后小姐的膳食在墨园的小厨房里叫艾草看着人做,小姐的衣裳等物要收好了,银杏,你和艾草都警醒些。至于四小姐所说的方子,我看小姐不理是对的。” 陶然点点头。 到了翌日一早,陶然去荣园给白老夫人问安。 在荣园门口,陶然遇见了四小姐。 四小姐上前亲热的挽住陶然的手,“三姐姐我们一道进去吧。” 突出奇来的亲近,叫陶然很不习惯。在进门时,她不动声色的抽回手。 白老夫人只惯常问了几句话,便遣了她们。 四小姐出门时,转头朝着白陶然看起,笑容分外灿烂,“三姐姐,我有事先回自己园了,姐姐好走才是。” 四小姐的转回头去,脚下轻快着走了。 陶然从没见四小姐这般和自己笑过,就是她回来时,今日四小姐格外反常,她是怎么了? 艾草在走出去很远,低声和陶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陶然想了想,问艾草,“嬷嬷交待的你们可都仔细了吗?” 艾草见四下无人,回道:“小姐放心,我们都小心了。因四小姐提到月信,我们连您这几日备的……”艾草说到这里,声音放得更低,“亵裤都仔细些了。” 有艾草和银杏及李嬷嬷在身边,陶然确实可以放心。 等陶然回墨园,背写起方子来。 写了一个上午,用过中饭,陶然跟着几个丫头消食散步后,又写了半个时辰的方子,才被李嬷嬷叫着睡中觉。 因最近陶然忙于整理方子,睡中觉只在榻子上歪一歪,图的是方便再起来整理方子。 陶然躺在榻子上正似睡非睡时,忽然听到极细的嗡嗡声。这声音虽不大,在安静的正房还是能分辨出来。 艾草似压低着声音说:“进来蜜蜂了!快捉住,可别蛰到小姐。” 陶然猛然睁开眼睛,惊着坐起。 正房半空中不知何时飞进了两只半个手指大的蜂子,艾草和银杏、李嬷嬷几个人正在赶蜂子。 那两只嗡嗡叫的蜂子似乎受了惊,乱飞乱窜起来。 陶然睡意全无。 李嬷嬷见陶然起来,几步过来将陶然身上的毯子扬起盖住她整个身子。 “小姐别动,快躲在里面不要出……” 李嬷嬷那个“来”字还没说出来,就传来她的惨叫声。 “李嬷嬷!”陶然也急了,就要挣开盖着的毯子,看看李嬷嬷到底伤到哪里。 李嬷嬷的手却并没有松开,她沉下身来将陶然死死的压身下。而陶然隔着毯子依然能感受到来自李嬷嬷身上的颤抖。 “嬷嬷!” 李嬷嬷的体温就在陶然的身上,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保护着。陶然又急又心疼,眼圈红了起来。 “艾草,艾草!”陶然忍着哭,大声叫艾草,“快拿火盆来,熏屋子赶蜂!” 一会的功夫,屋外传来了烟味。 陶然身上一轻,似有人将李嬷嬷移走。 陶然还没问,就被人抱了起来,银杏的声音从毯子外传了来,“小姐,我抱着您出去,艾草要熏屋子了!” 陶然使命的挣扎,“不要管我,先把李嬷嬷抱出去!” 银杏的动作明显一顿,陶然第一次对银杏发了火,“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我有毯子护着,李嬷嬷已经受了伤,哪个更要紧你不知晓?你还不快将李嬷嬷移出房去!” 陶然又被放回到榻子上。 “小姐,您别乱动,小人先送完嬷嬷就回来接您!” 陶然咬紧了唇,缩在毯子里。 正房早已混乱起来,小丫头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墨园。 等陶然被抱出正房再见李嬷嬷时,李嬷嬷的后颈连着头发处已经红肿一片,头皮跟着突出起来,看着令人心惊。 一瞬间,陶然的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从伤就能看出,这是李嬷嬷刚刚护着她时被蛰到的。如果没有李嬷嬷当时的手疾眼快,被蛰的定然是她了。 “不防事的,小姐。”李嬷嬷见陶然红了眼圈,急忙安慰,“我们下人被蛰也是常事,小姐别担心才是。” “不不!”陶然拉着李嬷嬷就朝东厢走,“嬷嬷,你可知晓这不是普通的蜜蜂,这是胡蜂,它的针是有毒的!你快躺下叫我给你看看。” 李嬷嬷微愣片刻,止住步子,“哪有主子给奴才看病的道理?不成规矩!夫人若是知晓还不处罚我。小姐若是不放心,叫郎中来便是了。” “嬷嬷!”陶然一跺脚,声音也拔高了许多,“等郎中来了毒就不如现在好除了,趁着现在我来帮你除了干净最是容易的。嬷嬷若是为了我好,就该想想,嬷嬷病了,墨园谁来管?会不会有人暗自高兴?!” 这是陶然第二次和服侍自己的人发火。 陶然也不等李嬷嬷再反驳,拉着她进了东厢。她一面让李嬷嬷脱去了外衣,只留中衣,一面叫丫头备了醋、打井水进来。 待醋备好,陶然先拿醋冲洗红肿处,又叫丫头点灯过来照亮。 在一片光亮下,陶然看清红肿处的一根黑刺,那就是胡蜂的毒针。她从伸出两根手指,用长长的指尖捏住扎在肉中那根黑刺。 李嬷嬷似感受到疼痛,不由得吸口气。 就在这时,陶然指尖用力,极快的拔出来肉中的黑刺。 李嬷嬷闷哼一声。 陶然将刺丢在地上,急切的吩咐道:“快,快把井水里浸的帕子给嬷嬷敷上!” 一旁的丫头急忙拧出帕子敷在李嬷嬷的脖颈上。 陶然转身拿起纸笔,亲写了个方子命人备药熬药,她这里守在李嬷嬷身旁。 这时,脸上沾着黑灰的艾草进了东厢,“小姐,蜂子共有两只,都被银杏打死了,小人正叫人收拾正房,小姐要等一会儿才能回去。还有一事,小人想回禀小姐。” 陶然抬起眼,见艾草皱着眉,她心中微动,“你发现了什么不成?” 艾草重重的点下头,“刚刚小人在窗口发现一条沾了蜜的帕子。” 陶然握紧了拳。 看来蜂子进墨园正房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第三十二章 认主 陶然脸色苍白无比。 眼前,她先顾不了谁招至的胡蜂,她要先救李嬷嬷。 “艾草,你去把干娘给我的竹筒和一套针取来!” 陈夫人在送李嬷嬷几个人来时,还送给了最得陶然心的两件宝贝。一个是做角法用的竹筒,另一个是做针灸用的针。 只是这两套宝贝陶然极喜爱,从来只看着未曾使用。 这次,她为了李嬷嬷要用上一用。 没一会儿,艾草拿了两个木匣子。 陶然吩咐道:“让人取炉台、小锅过来,小锅里放半锅清水。” 很快东西就已经备齐,陶然袖口高卷,让艾草将竹筒放在水中,“将竹筒煮五六个翻后告诉我。” 陶然又拿过另外一个木匣,取出里面的针,来走到李嬷嬷身边。 她拿起李嬷嬷伤口上已经有些温了帕子,用帕子持针在一旁的烛台上烧了片刻,随后扎向李嬷嬷的红肿之处。 一旁持扇煮竹筒的艾草看着不由得张大了嘴,艾草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为人治病的。 “呀!”李嬷嬷到底疼得叫出了声。 陶然将针拨出,随着针而出的还有发褐色的血水。 “要……要不要小人挤出毒血来?”看得心惊肉跳的艾草想到土法子挤血除毒。 “绝对不可!”陶然将针放在一侧,拿着帕子擦掉血,“若是强挤,会使毒血入得更深,只能用针刺放出血来。” 艾草开始佩服起陶然来。 不过刚及笄的年纪,自家小姐已经临事不乱,诊治有条理。若是小姐为男子,定能是个好郎中! “愣着做什么?”陶然皱眉看着出了神的艾草,“煮翻了几次了?热了便拿竹筷子取出竹筒来。” “哎!” 艾草放下手上的扇子,用竹筷子取出已经滚烫的竹筒。 陶然用一块帕子接住有节的竹筒一面,轻轻扇去筒口的热气,来到李嬷嬷身边,“嬷嬷,可能会有些疼,而且我也不瞒你,我是第一次用角法,不知晓可不可行,疼了,嬷嬷便告诉我。” 其实陶然只是从前在程墨给她的书里看过角法,又机缘巧合得了竹筒,可是她并未用过,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趴在床上的李嬷嬷忽然侧过脸来,“小姐,小人信得过您!” 这大概是给予医者最大的勇气吧。 陶然深吸口气,轻轻将竹筒按向李嬷嬷刚刚出血的皮肉上。 “啊!” 已经做好准备的李嬷嬷还是叫出了声。 陶然紧张的看着李嬷嬷,“嬷嬷觉得怎样?哪里不舒服?” “就……就是刚刚烫了些。现在已经好多了。” 听李嬷嬷这样说,陶然才略放下心来。 一盏茶的功夫,陶然按住李嬷嬷的伤口,取下竹筒。 取下竹筒的一瞬间,有更多的褐色血流了出来。 这次艾草极有眼色的擦去血。 陶然从小锅里又取出一支竹筒,依前法又按在李嬷嬷伤口上。 等取下竹筒时,伤口流出的血已经是鲜红色的。 陶然长出口气。 有小丫头上前来将煎好的药拿给陶然,陶然亲自查看了药,待药微凉时敷在李嬷嬷的伤口处。 陶然又命人将服用的药给李嬷嬷喂下,等李嬷嬷这边都料理好了,郎中才到。 坐下来的郎中先查看李嬷嬷的伤口,又看了药方,夫子模样的老郎中气得翘起了山羊胡,“胡闹!” 艾草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郎中,难道是……”后面的话艾草不敢说出来。 陶然也跟着捏了把汗。 老郎中一句话不答提着药箱就往出走,艾草死死的拦着他。 老郎中脸色通红,回头斥责艾草,“你们明明请了杏林高手,还叫我来做什么?你们难道不知晓同行是冤家?我难道像是要来这里学习的顽童不成?!” 艾草一失神,老郎中绕过艾草甩袖就走。 一旁一个年纪小的小丫头终于笑出了声。 小丫头的笑声打破了房里的宁静,艾草几个丫头都笑了。 唯有床上的李嬷嬷没笑。 她扭头看着陶然,一脸愧色,“小人等没照顾好小姐,反令小姐受惊,却还要小姐来照顾小人,小人无颜见小姐了!” 艾草急忙来到陶然身边,“小姐,您现在是来了月信的,您受了惊是不是要叫回刚刚的郎中给您把把脉才好啊?” 谁都知道,月信时的女子是不能吓的。 陶然将竹筒擦干,放在盒中,才抬起头来,“我从前别说是月信,就是被我娘打了也要下地干活,哪有那么娇贵呢。” 李嬷嬷和艾草的沉默了。 她们未来府上之前,就知道白府这位小姐是县城里长大的。穷人家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就算她们不曾经历,也会知道。 只是现在话从陶然的嘴里说出来,且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叫李嬷嬷和艾草都有些黯然。 哪有人天生懂事、识大体的?不过是经历得多了,在多少个负重且要继续前行后,从一道道留过的伤疤里学来的沉稳,学来了从容,学来了体贴,学来了大度。 艾草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姐,您记不记得四小姐问过您月信的事了?” 陶然一怔,脑子转了一下,马上明白艾草要说什么。 “你是说……有可能是四小姐做的,就是为了要在我月信时吓我?” 艾草没说话,陶然也无须她回答了。 良久,床上的李嬷嬷才道:“小姐放心,小人纵是下不了床也能叫人查清此事,绝不能让人吓了小姐!” 陶然点点头,眉头却未曾舒展开。 确实太像四小姐做的了,因为四小姐那日提起陶然月信的事太过刻意些。 帘子一挑,忙于收拾正房的银杏了进了东厢,“小姐,正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小人特意四处查过了,正房没什么不妥,就是还有些烟味,不然小姐住西厢吧?” 忙了这一下午,眼瞧着快到黄昏,陶然觉得累极了,她摆摆手,“我住正房就好。今日大家都累坏了,叫个小丫头照顾嬷嬷,你们也去休息吧,我那里不用值夜的丫头。” 艾草和银杏皆摇头,就连在床上的李嬷嬷也反对,“小姐心疼我等,我等也心疼小姐。小姐起夜要个茶水,也要有个人递过去才是啊。” 陶然拗不过几人,便同意让艾草跟着自己。 众人散去,李嬷嬷一直望着陶然走出东厢的门,才收回视线来。 李嬷嬷是卫国公府的老人了,卫国公陈夫人待她极好。当陈夫人告诉将,要将她送到义女白家小姐身边时,她是不情愿的。 陈夫人又怎会不知晓跟了自己这些个年头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呢? 陈夫人软语相劝:“你并未见过那孩子。她是苦命的人,没了爹娘,又是有那样的亲人环绕,连个同她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她如同在狼窝里偷生一样。你就算不为了别的,为她救了小郎君的命,也该去相助她才是。” 李嬷嬷听了这话,给陈夫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便来到白府。 来了心里也是想着报恩,替陈夫人母子报陶然的恩。 所以她用心、费力,皆是为了旧主,与陶然无关。 直至今日,她亲眼见到陶然为她落泪,亲耳听到陶然那急切又满是怒意斥责她和银杏的声音。 李嬷嬷动容了,为陶然动容的。 主子在危难时刻还记得她,惦记她的安危,并不以她为下人而袖手旁观,并且亲自为她医治,就是这份沉甸甸的情义,她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啊! 也是在那时,李嬷嬷才认定了陶然这个新主。 有主如此,碎骨亦甘心。 第三十三章 再次遇险 陶然才回到房里,孙氏就赶了来。 “陶儿如何了?有没有受伤?”孙氏一进门就紧张的望着陶然,从头打量到脚,发现陶然没事,孙氏才捂住胸口,“实在是吓死我了!我听丫头们报说是有了蜂子,唬得我心都跳成一个了。好在你没事,不然我真是不敢去见你祖母了!” 大概是不敢见陈夫人吧? 陶然心下分明,如果孙氏真的着急,又怎么会比请郎中来得还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氏似乎放心多了。 陶然不过一笑,“我并没什么事,请大娘子回去吧。” 从和白老夫人、白启、孙氏撕破了脸,陶然已经改口叫孙氏为“大娘子”了。 孙氏见陶然对自己很是冷漠,问艾草得知李嬷嬷被蜂子蛰了,孙氏脸色当即就白了。 “人在哪呢?我这就去瞧瞧!”孙氏急着慌着去看李嬷嬷,比刚刚看陶然时更为急切。 等孙氏带着一群人离开后,陶然才坐了下来。 今日陶然真是累了。 坐着坐着,陶然累得斜在榻子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陶然就睡了过去,连孙氏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一夜无梦。 等到翌日一早,陶然起来先去看李嬷嬷,小丫头正给李嬷嬷换药。 艾草和银杏带着几个丫头给房里放灰味,擦窗洒扫。 李嬷嬷见陶然进来,就要起身,陶然连忙上前按住了她,亲自看了李嬷嬷的伤口。 伤口已经消些肿,看来是好了许多。 照顾李嬷嬷的小丫头回禀:“昨晚嬷嬷倒是没嚷疼或痒,许是只能侧着身子睡,所以嬷嬷总不大安稳。” 陶然点头,“嬷嬷今日就歇着吧,左右也没什么大事。纵是有事,还有艾草和银杏呢。嬷嬷好好养上几日,全好了我也才能放心。” 李嬷嬷红了眼圈,“小姐总是替小人着想,叫小人不知晓说些什么了。” 陶然才和李嬷嬷说了两句话,就听见园子里有脚步声。 “三妹妹在吗?” 陶然听到声音,从东厢出了来,竟然是二小姐白舒然来了。 陶然对白二小姐的印象并不深,隐隐记得二小姐是个安静的人。当初四小姐挤兑柳氏时,四小姐是置身事外的。至于其他的,陶然都不清楚。 可是从得知白舒然将要嫁给林二郎,陶然总觉得对二小姐有愧疚。 陶然以为,如果不是自己伤了林二郎,二小姐并不会成为棋子为林二郎的妾。后又因陈夫人的帮助,陶然算是脱离了林家,可是二小姐还是要嫁给林二郎。 而且陶然听下面的丫头说,二小姐将是林二郎的正妻,但是嫁妆多加了两成。 每每想到自己的侥幸,陶然就想到二小姐的不幸。 今日见到二小姐来了,陶然比对白府其他人热情了许多。 “二姐姐来了,快请二姐姐进屋吧。” 二小姐随着陶然进了正房,才坐下,二小姐便开口,“听闻三妹妹墨园来了蜂子,三妹妹可还好?” 陶然忙笑着答:“我还好,就是李嬷嬷被蛰伤了。” 二小姐侧过身急急的问:“那李嬷嬷伤得要紧吗?” 陶然安慰道:“李嬷嬷也没事,我帮她瞧了又抓些药,请二姐姐放心。” 二小姐这才长出口气,“神佛保佑,总算是不严重,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二小姐看了看陶然身后的艾草,欲言又止。 陶然明白过来,让屋里的丫头出了去,“二姐姐是有什么话要说?” 二小姐低下头去,手里的帕子被她握得紧紧的。待她再抬起头时,已经红了眼眶。 “我是想问三妹妹,林二郎果真如传闻那样?” 二小姐的一句话,顿时令陶然语塞。 她要怎么说?她又该如何开口? 如果如实相告,二小姐会不会更要伤心?如果不实话实说,她又觉得对不住二小姐。 良久,陶然一句话没说。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二小姐站起身,缓缓扬起了嘴角,那笑比哭还悲切,“我知晓了,不打扰三妹妹了,我先告辞。” 陶然怔怔扶着桌角站起身来,想宽慰二小姐,却觉得出口再多的话,于二小姐也是苍白无力的。 陶然默默的跟在二小姐身后。 走到院子中央时,二小姐转过头,看了陶然一眼,“三妹妹回去就是,不必相送。” “我……”陶然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见空中飞来几只虫,离得远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特有的嗡嗡声让昨日受惊的陶然顿时一惊。 “二姐姐,有蜂子!” 陶然朝着二小姐大叫一声,还没等她去拉二小姐,一旁的银杏已经抱起陶然,迈着大步就往东厢跑。 被抱住的陶然抬起头,见原本在她身旁的二小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往日的冷静早已不见,她完全慌不择路,只顾着围着当院乱跑。 还在院子里服侍的丫头,和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们都抱着头四处乱窜,整个墨园在顷刻间乱成一片。 “二姐……”陶然还没喊完就已经被银杏抱进东厢。 陶然哪里放心得下外面的二小姐,才被银杏放下,她就要往出冲。 银杏也急了,抬手一推陶然,陶然被推得倒退几步,跌在艾草身边,艾草手疾眼快的扶住了陶然。 “银杏你大胆!” 陶然生气了! 银杏说:“小姐千万不能出去,小人这就去救二小姐,等小人救回二小姐任凭小姐处罚!” 银杏说完掀起帘子就跑了出去。 陶然跑到了门前,被从后面追来的艾草扯住了手臂,“小姐,您要体谅我们啊!您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一定会先救您的,您安全了,我们才敢去救别人啊!” 艾草死死的拉住了陶然的手臂,恐怕松开手,她就冲出去。 陶然深吸口气,“拿我的披风来,我要披着去救二姐姐!” 在东厢养伤的李嬷嬷也急了,顾不得身上的伤拦在陶然面前,“小姐,不能够啊!您为二小姐着想,也要为小人等着想啊!” 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尖叫,也不知道是谁被蛰了,叫声凄厉。 “快拿我披风!”陶然断喝一声。 艾草的声音颤抖着,手指指向门外,“小姐……银杏好像找到二小姐了!” 陶然猛然转回头,就见门帘一晃,银杏扛着一个人闯进东厢来。 第三十四章 不祥之地 陶然见银杏扛着二小姐回来,急忙闪到一边,帮着扶下二小姐放下在床上。这时陶然才看清二小姐的脸,她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只见二小姐的左脸颊已经红肿一片,左脸比右脸大出半圈来,红肿程度比李嬷嬷昨日的伤还要严重。 二小姐张着眼睛,只是左边眼睛被红肿的脸挤得只剩一条缝隙,她问陶然,“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这脸涨得紧……”二小姐抬手就要去摸自己的脸,被陶然按住了手。 “二姐姐,你现在别碰自己的脸,我这就为你诊治敷药。你千万别动!” 陶然抬头看银杏,“现在院子里可还有蜂子?还有谁被蛰伤了?” 银杏的脸上已经累得出了层细密的汗珠,“蜂子有那么三五只,我刚刚打死了两只。就是不知晓会不会再招来蜂子。”银杏用帕子擦了把汗,“咱们园子里有几个丫头被蛰,到底有几个人,小人还不知晓。” 陶然听了咬咬牙,“还要用烟熏,熏过后蜂子就会离开。我也趁着你们用烟熏去取竹筒和针来。” “不用您去,”银杏已经向门口走去,“小人到底有些功夫,我可以拿火把去,先把园子里这几只祸害打死,再让小丫头熏园子,也就不怕再有蜂子来了。” 陶然觉得银杏这个主意倒可行,她便点了头。 陶然转回身从盆里拧过湿帕子来到二小姐身边,“二姐姐,我现在将你脸上的蜂刺取出来,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二小姐的脸肿着,眼神里却满是惶恐。 “很……很疼吗?” 陶然只能安慰二小姐,“会有些疼的,但是我尽力不让你太疼了。” 陶然让艾草点了一盏烛台过来,离得近了陶然心下大惊。 二小姐脸上的蜂刺比李嬷嬷昨日那个完全不同,这根蜂刺已经全扎在肉里。 这要如何取出来?!即不能挤,还不能速度太慢,陶然只觉得十分棘手,而更多的是疑惑。 从前,陶然也在县城看到被胡蜂蛰过的人,也听老郎中说过,胡蜂蛰人一般是不留蜂刺在肉里的。昨日蜂蛰李嬷嬷留刺时,陶然只当是个意外。可是今日二小姐这里,陶然就觉得不那么简单了。 难道蛰人的蜂不是胡蜂? 陶然的眉头皱紧了,二小姐见陶然沉默许久,紧张的问:“三妹妹,难道这伤很难治吗?” 陶然拍了拍二小姐的手,“二姐姐你放心,我叫银杏去取针来,然后我再帮你除蜂刺。” 二小姐早看出陶然神色不对,她顺势抓紧了陶然的手,声音也高了些许,“那……那会不会破相了?” 姑娘家哪有人不在意自己长相的呢? 陶然勉强对二小姐笑笑,“二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叫你留下疤痕的,你快好好躺着。” 说这样的话时,陶然心中也是没有多少底气,不过是安抚二小姐罢了。 没一会儿,银杏抱着匣子回来了。 陶然一刻也不敢耽误,接过匣子,一面叫人煮竹筒,一面让人打井水。 她则从盒子里拿出针,来到二小姐身边。 陶然右手持针,左手轻轻按在二小姐红肿的脸上。伤口只在片刻功夫竟然又肿胀了许多,蜂刺比刚刚陷得还深。 陶然用针尖轻挑了下蜂刺,就听二小姐那边有吸了口气的声音。 陶然有些犹豫,生怕弄疼了二小姐。 可是越是拖下去,蜂刺越难拔除,对二小姐更为不利。 陶然只能狠下心来,用针小心翼翼的挑开蜂刺旁的肉皮,她的心跟着自己的动作狂跳不停。 挑得伤口大了,一个不慎就会出来血,再难找蜂刺,更容易叫毒深入伤口。 可是伤口若是挑得小了,不济于事。 陶然咬紧了牙,深吸口气,不让自己的手抖,慢慢挑开二小姐脸上的皮肉。 一下、两下…… 陶然即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更不敢太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盏茶的功夫,陶然额角已经渗出汗来。 终于,挑开了一小块皮,陶然用指尖捏住蜂刺,用力一拔。 “啊!”二小姐痛叫一声。 陶然看清自己指尖上的蜂刺,终于长出口气来。 这边刚丢掉蜂刺,陶然便拿着湿帕子按住了二小姐的伤口。 陶然扭头叫艾草,“快把醋拿来。” 因昨日李嬷嬷被蛰,陶然给李嬷嬷诊治时就是艾草给打的下手。今日,艾草也不用陶然吩咐,早备下了该用之物。 陶然用醋浸的帕子为二小姐洗脸,二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痛,叫的声音越来越大。 陶然也十分焦急,“二姐姐,你且忍一忍,我用醋洗过后,还要在你脸上做角法。竹筒可能会烫些,不过我尽量叫热气多散去,二姐姐你可要忍住啊!” 二小姐的声音带了口腔,“竹筒在我脸上会不会留下烫了的伤痕?” 那样娇嫩的一张脸,被热着的竹筒来吸毒血,怎么会不被烫坏呢? 可是现今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陶然只好实话实说,“二姐姐,可能会被烫出伤痕的。不过你放心,等你蜂毒伤痊愈,我全帮你治这烫伤的。” 二小姐抬手打掉陶然手上的帕子,猛然坐了起来,“我不要再治了,我这就要回我自己的园子,我要让其他郎中给我治,不要你治了!” 陶然扶住要走的二小姐,“二姐姐,郎中来也要等上一会儿,你的脸现在等不得啊!蜂子蛰了你的脸,毒不除会入头上的,那时候会更加危险的!” “不不!”二小姐像疯了一样,推开陶然,“我就不要你治了,你会毁了我的容貌,我不要!我要离开你的墨园,你的墨园就是个不祥之地!” 二小姐不容分说,推开拦着的人,就跑出东厢。她也不管旁人,逃也似的跑出了墨园。 等陶然再追出去,二小姐早已没了踪影。 “快,艾草,拿我的针和竹筒,我去二姐姐的锦园给她治脸去。” “小姐!”李嬷嬷第一个拦住了陶然,“小姐,小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去也无济于事啊!二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让您再帮她治,您去了闹得大了,反会有人说你心怀叵测。依小人的主意,不如快让人去催大娘子请郎中,您只须提二小姐的脸不快治会毁了,大娘子自然会比您着急。” 陶然转头看着李嬷嬷,她不得不承认,李嬷嬷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她还很懂白府每个人的心思。 陶然呆立在当院咬紧了唇。 半晌后,她长叹一声。 第三十五章 试探 李嬷嬷扶住陶然的手臂,“小姐别难过,其实不怪二小姐,她也是怕了自己的容貌有损。” 陶然颓然的低下头去,“我哪里会怪二姐姐呢?我只是心疼她,更内疚。二姐姐若不来墨园,怎么会被蛰了?” 李嬷嬷深知陶然心里不好受,只能安慰她,“您又不知晓会有蜂子来,您也不想二小姐被蛰,这种意外,想来二小姐也是清楚的。况且,若是没有银杏,今日被蛰的就是您了!” 陶然的神情落寞,她抬头看着凌乱的当院,想到墨园里还有受伤的人,强打起精神来让艾草将人带来,她要为下人们诊治。 艾草一共带来三个人,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她们都是今日被蛰的,只是好在伤口都不在脸上。 陶然依给李嬷嬷诊治之法,一一给三个人拔了蜂刺、清蜂毒、再敷上了药。 墨园又是熏烟,又是诊治,还要打扫。 等忙乱过后,陶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叫过银杏,“你能不能找到刚刚打死的胡蜂?我想看看。” “这有什么,小人这就给小姐拿来。”银杏说完,出去就拿回一只死蜂来。 陶然将蜂拿到自己眼前仔细观看。 可是无论陶然怎样看,都觉得这就是普通的胡蜂。 “是胡蜂,小姐。”陶然身边的银杏低着头和陶然一起看着那只蜂,“不过这种蜂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 陶然急忙拿起蜂,仔细闻了下。 这只蜂身上的确有一股怪味,似药味,又不似药。 “小人练过功夫,所以嗅觉比别人好些。”银杏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姐,这蜂会不会是……谁养的?” 陶然抬起头,和银杏的目光一对。 那一刻,她明了了,这蜂就是谁养的。 “我知晓了,你将这蜂找个盒子收起,我要留着。” 银杏拿着死蜂退到一边。 陶然按在桌角的手指因用力已经发白。 两次遇蜂,一次是因为蜂蜜,一次是突然而来,次次都是针对她墨园。抑或说,是针对她。 到底是谁下的这个手?会是四小姐吗?若是四小姐下的手,她难道只是因为嫉妒自己吗? 摆在明面上的白府已经叫陶然觉得丑陋不堪,现在暗涌无数的白府,更叫陶然觉得这里是深渊。 陶然终究放心不下二小姐那边,遣人去打听消息。 墨园闹胡蜂的事,很快在白府里传了开。连白老夫人都知晓,叫大郎君娘子柳氏来瞧陶然,随柳氏一道而来的还有四小姐。 柳氏握着帕子的手一直按着胸口上,“三妹妹你可吓死我了,我真是怕你有什么意外!” 柳氏话说得不甚好听,陶然也不和她计较。 “大嫂子放心,我没事。” 柳氏合着手掌,朝天上拜了拜,“阿弥陀佛,没事就好。三妹妹,大妹妹本也要来的,只是她身上不爽利,她不便来,叫我问候你一声。” 是孙氏怕大小姐被蜂蛰了不敢让她来吧。 陶然只是微微一笑,“大嫂子和大姐姐、四妹妹的心意我都领了。墨园也不知怎么就来了些蜂子,我只是侥幸,园子里的丫头婆子有受伤的,我也为她们治过了,所以已经没什么事了。” 一提到胡蜂,柳氏也颇为疑惑,“往年听说府里有人被蜜蜂蛰,却没见过胡蜂,说来真是奇怪。” “三姐姐还会治蜂毒?”从进门就一直沉默的四小姐忽然开了口。 陶然不由得看向四小姐。 四小姐见陶然看她,扬了下嘴角,低头端起手边的茶,躲闪开陶然的视线。 陶然淡淡着说:“会些。” 柳氏没看出什么玄机来,还在提心吊胆着,“母亲已经让人彻查此事,三妹妹只管放心。从此后,墨园也要多备些防蜂的东西,花也不适合再养了,三妹妹以为如何?” 陶然看了一眼柳氏,转眸去看正喝茶、眼珠还在乱转的四小姐,“我倒觉得蜂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到我墨园的。” 四小姐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四小姐一裙子。 “这是怎么了?”柳氏急忙接过四小姐手上的茶杯,拿着帕子帮四小姐擦,“烫到没有?” 四小姐的脸色并不好看,却强装镇定,“我只是……我只是手滑一下。” 四小姐的一举一动皆落在陶然的眼里,陶然起身缓缓来到四小姐身边,“四妹妹没事就好,不然月信里被吓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小姐猛然抬起脸来,目光正和陶然的目光相遇。 四小姐慌忙低下头,推开柳氏的手,“大嫂子,我裙子湿子,要回园子里换一条,先走了。” “你这……” 柳氏的话还没说完,四小姐已经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柳氏转头看向陶然。 陶然望着四小姐的背影,“也许四妹妹有心事,不便告诉给你我。” 柳氏又看看陶然,再木讷的人也会觉察出不对来。 柳氏绝口不再提胡蜂的事,呆呆的坐在陶然对面。 四小姐一走,柳氏本是和四小姐一道而来,她也略坐坐就离开了墨园。 “四小姐还真敢来!”耿直的银杏将四小姐喝过的茶水泼到园子里,“她是不是打量谁是傻子呢?自己都要露馅了。” 李嬷嬷瞪了银杏一眼,“不许没个规矩乱说话。”李嬷嬷说着,看向陶然,“四小姐其实还是年纪小,藏不住事。” 陶然缓缓喝着茶,“她来是为了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被伤到。” 如果真被伤到,那是让四小姐高兴的事呢。 这话,陶然和李嬷嬷都没说出口,心里却都分外清楚。 到了晡食时分,有丫头来回禀说,二小姐那边已经叫郎中治好了,只是郎中来得晚了些,二小姐的脸现在肿得很厉害,大娘子孙氏已经去了二小姐的锦园里亲自照顾。 陶然不由得轻叹。 孙氏是二小姐的嫡母,她在意二小姐大约是因为二小姐要嫁给林二郎。如果容貌毁了,白启和孙氏大概没法向林府交待了。 天刚擦黑,陶然就带着银杏亲自去了锦园,二小姐却闭门不见。 二小姐的丫头桃红出来对着陶然歉意的笑笑,“三小姐,二小姐用了药刚睡着。” 陶然看了眼已经掌了灯的正房,没再说话,将自己写好的治蜂毒方子,和退热方子交给桃红,便离开了。 “小姐别生气,”银杏在陶然身边劝她,“二小姐是受了伤之人,您别和她计较。” 陶然抬起头,看向只余一线光亮的天边,幽幽道:“我只是担心二姐姐从此以后真的记恨我了。” “若是二小姐真记恨您了,也只能说明她是个糊涂人。”银杏一点也不客气,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小姐为二小姐不怕蜂蛰要施救,更别提之后还为她诊治,她难道都不记得了?” 陶然沉默了,但是二小姐那天跑出去之前说的话,再次回响在陶然的心里。 二小姐也许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回到墨园,陶然就觉得身上累极了。又是受惊,又是疲惫,还在月信时,陶然只觉得腰酸得厉害。 到了第二日一早,陶然下床都直不起腰来。 李嬷嬷着急了,她悄悄去叫孙氏请郎中来。 有半个时辰后,孙氏带来郎中来到墨园。 孙氏一进墨园就哭丧着脸,“这可怎么好呢?二姐儿那里不好,陶儿这里也不好,叫我一颗心不知晓掰成几块使唤!” 第三十六章 母女 陶然一听孙氏这话,急忙相问:“二姐姐那里出了什么事?” 孙氏唉声叹气着,“昨晚上掌灯之后,二姐儿就发起热来。偏巧昨天为她诊治的郎中不在家,下人又去请别的郎中来的。这一找,时候就久了些,二姐儿的病严重起来,她那里现在都说上胡话了,脸肿得没法看!” 陶然的心一沉,“大娘子,我昨日给二姐姐写的药方,她只要照着抓药用会退热的。” 孙氏“啊”了一声,想来是没想到陶然会给二小姐写药方,“也许是……丫头们忘了给她用吧。” 陶然心里却很清楚,二小姐就是不再信她,不想用她的药方了。 “好了好了,”孙氏倒也有眼色,不再提二小姐的事,“现在郎中来看你的身子了,你快叫郎中瞧瞧,我也好放心。” 陶然知晓自己的身体无大碍,只是李嬷嬷等人不放心,便让郎中看了看。 郎中和陶然料想的一样,说是受了惊,又加之劳累,开了几味常见的药便离开了。 隔了两日,陶然零零碎碎的知道,二小姐的伤并不好,肿并没消太多,孙氏那里急着换郎中再来瞧。 陶然再去锦园,依然是吃闭门羹。 “二小姐睡了。” “二小姐睡了。” “二小姐又睡了。” 二小姐连挡陶然的理由都懒得换,可见她极厌恶陶然。 李嬷嬷见陶然沮丧着回来,不问都知道又是没见到二小姐。 她只能笑着开解陶然,“小姐尽了心就好,其他的事就是旁人自己的想法,小姐也左右不了。” 陶然让银杏去查胡蜂,银杏答应着就要离开,陶然叫住了银杏。 她略一沉吟,“你也查查四小姐的秀园。” 银杏领命就出去了。 银杏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没两日,银杏将查到的都回禀给陶然。 “小人查到四小姐乳娘的女儿前不久来到秀园,之后又来了一次。这个乳娘其实已经领了大娘子的恩典,放回家去。小人还查出,四小姐乳娘的家在郊外,听说那里盛产野蜂蜜。” 陶然写字的手就是一顿,原来还真和四小姐有关系。 陶然放下笔,“上次四小姐来,即心慌又想知晓墨园的事,如李嬷嬷所说,确实是年纪小,偏又想幸灾乐祸一番,所以才露了马脚。” 伤已经好了许多的李嬷嬷拿过湿帕子递给陶然,“小姐,原本您和四小姐的事,小人不该多说。内宅的许多事都是如此,您忍了一,便要忍二忍三。” 李嬷嬷点到而止,陶然沉默了会。 “嬷嬷,我都懂。是这次四小姐实在过分,不只是害了我,还害了二姐姐,我若连一点小警告都不敢给她,她只当我是个傻子。”陶然看向银杏,“叫外面的人买一罐野蜂蜜给四小姐送去。” “哎!” 银杏最喜做这事。 四小姐实在欺人太甚,一次两次都拿胡蜂来害她家小姐。若是她银杏,早就打到秀园去了。可是自家小姐的性子是沉稳的,所以她就去敲山震虎,不然四小姐还真要把自家小姐当软柿子捏一辈子呢。 李嬷嬷摇摇头,“小姐只是这样,无非是吓吓四小姐罢了,不足以让她受教训。有些话可以不说,但是要让她得到教训。就算她现在不明白,将来也要明白,咱们是给她留着脸面的。” 内宅里的争斗,向来是明争暗斗的。 陶然在县城里长大,和程先生学的是识文懂理。虽也听过内宅之险,如同无影的利刃,杀人亦不见血。可是真是身在内宅,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手段可言。 李嬷嬷见陶然清澈见底的双眸,心中暗叹。 小姐医术好,内宅手段知晓得实在太少了些。 “小姐,小人有一主意,您不妨叫银杏将咱们送四小姐野蜂蜜的事漏出去,让府内的人自己去顺着这条线猜想,特别是禧园那边。” 陶然略一想,马上明白了。 她也觉察出,自己和李嬷嬷相比,如同长者与稚子。 “就依嬷嬷的主意。” …… 四小姐对着桌上放着的一罐野蜂蜜正咬着银牙。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机密了,却不成想,还是叫白陶然那个乡巴佬察觉出来。这乡巴佬竟然敢用罐野蜂蜜来警示她——你做的事,我都知晓。 这哪里是罐蜂蜜,明明就是一巴掌,响亮的掴在她的脸上! 四小姐两步到了桌前,捧起那罐蜜就高高举了起。 摔了这劳什子,这才干净! 一直注意着四小姐举动的张小娘几步上前,伸手将四小姐手上的罐子护了住,“小姐要做什么?” 四小姐气得眼睛都红了,“那个乡巴佬实在可恨,竟然用这东西来羞辱我,我若是再忍,叫她得意了。小娘你松开手,我这就把罐子摔了!不,我现在就拿着罐子去墨园摔了给那个乡巴佬看!” “不可啊,小姐!”张姨娘紧紧的托住罐子,挡住了四小姐的去路,“摔了这罐蜜事小,和白陶然吵一架也不算是大事。只是这样做,就坐实了咱们心虚,所以摔不得!” 四小姐很是任性,却将张小娘的话听了进去。 她缓缓的松开了手,将脚一下下的跺在青石板上,不依不饶的骂:“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她一回来就什么都有?凭什么她回来就受人瞩目?凭什么她就能将大姐姐压了下去?凭什么卫国公夫人收她做义女?!” 张小娘接过罐子,将罐子重新放回到桌上,看着又气又恼的四小姐,着实心疼。 自己只生了这么一个,还不能叫她一声“女儿”,将女儿养在身边,都成了天大的恩典。 大郎白启哪里靠得住,只在抬她时欢喜一段时间,一年都不足。等她生了四小姐,他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没了踪影。他今日寻花,明日眠柳,将一个伎人都能抬成小娘,整日和那个胡小娘缠在一处,再不理她。 她又没大娘子的身份,容颜也渐老。不过二十几岁,那日她竟然在鬓角找到根银丝。她慌了神,急忙拔下丢开了。 只是,日子怎可如白发一样丢开呢?没了他的宠爱,她的日子是不是变得愈发苍老易逝了? 她只恨自己没有一举生男,又被孙氏逼着用了药,只能指望女儿。于是娇女儿宠女儿,竟然将女儿宠得遇事不知思考,全凭意气用事。到头来烂摊子,还要她去替女儿收拾。 第三十七章 否认 张小娘放柔了声,细细教给四小姐,“小姐气不过,我也是懂的。可小姐绝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听别人的挑拨。那日不过是大小姐来说上几句,你就气得什么似的,最后还闹出让你乳娘弄蜂的事,拦你都拦不住。只要稍查查,就会查到你的头上来。这事就是到了大娘子那,小姐也是理亏,何况大娘子怎么会真心待你我?还是且先忍着,再去谋划。” “哪里是几句,大小姐在我这里都气哭了呢!当然,我也不只是为了大小姐,我早就气不过那乡巴佬!” 愚蠢。 张小娘暗自摇头,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大小姐有怨气,就让大小姐去说好了,你为什么去出这个头呢?不值得。” 四小姐的脸上有几分得色,“大姐姐说我聪明主意多!她那日被大娘子因那个乡巴佬斥责,就只会哭,什么法子也没有,还不如我。我就想到在那乡巴佬的月信时吓她一吓,让她知晓,白府可不是她的天下。” 张小娘奈着性子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高了声:“糊涂啊!” 四小姐见惯了张小娘和颜悦色,哪里听得了这高声,看着张小娘,柳眉倒竖起来。 “旁人都道我聪明,只有你说我糊涂!我只是可惜生在你肚子里,若是生在大娘子的肚子里,定然比大姐姐出色!” 这么一句话直揭开张小娘心里最不想掀的伤口,她更是做梦没想到,这话是从她生的那个人嘴里吐出来的。 张小娘咬着唇,原来女儿也是嫌弃自己的出身,厌恶生母的身份…… 四小姐的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了住。她转头看向张小娘,讷讷着:“小娘,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张小娘缓缓低下头去,深吸口气,“好了,小娘都知晓,小娘不怪你。” 是啊,哪有亲娘怪女儿的?要怪只能怪自己。 张小娘的眼神到底黯淡了许多,“只是小娘的话,你要听进去才是,远着些大小姐,别受她挑唆。” 四小姐有些不服气,却没再顶撞张小姐。 张小娘走到四小姐身边,挨着她坐下来,“只说眼前这事,其实白陶然没闹到大娘子那里,是她也不想闹大了,只想给你警告而已。就算闹大了,你细想想,只会让大小姐看笑话,你会受罚,这不是得不偿失?小姐听我句劝,还是该沉住气,万不可再鲁莽行事了。白陶然现在正因卫国公夫人得着意,小姐别去招惹她了?” “呸!她一个乡巴佬也配姓白?”四小姐下死劲的啐了一口,“小娘你记得,以后在我屋里不许叫她‘白陶然’,就叫她‘乡巴佬’!” 张小娘见四小姐听进了自己的话,半哄半依,“好好,以后就叫她‘乡巴佬’。” 张小娘哄得四小姐脸色好些,才起身离开秀园。 张小娘才走到秀园,迎面就见白启脸色阴沉着疾步而来。 张小娘心头一悸,勉强笑着迎上去,“阿郎您这……” 白启连看也没看张小娘一眼,径直向秀园走去。 张小娘哪里还敢离开,转身跟在白启身后,向秀园正房而来。 白启不等丫头挑帘子就进了房来。 四小姐一见白启气势汹汹的模样,起身前来施礼,“父亲您要……” 四小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脸上,四小姐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阿郎!”张小娘再不顾得什么,上前挡在四小姐身前,眼圈泛泪,“四小姐还小,做错什么事阿郎教导她便是,别真动手。她到底是姑娘家,阿郎打过她,她在下人们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呢?” 四小姐捂着脸,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你还有脸哭!”白启脸色铁青着,一指张小娘身后的四小姐。 “你问问她都做了什么好事?!害人便也罢,偏偏拙劣得叫人知晓。还可恨得毁了二姐儿的脸,我杀了她的心都有!” 张小娘听出了白启话里的别样味道。 他其实并不在意四小姐害白陶然,而是恼在四小姐毁了二小姐的脸。可是二小姐的脸到底怎么了? 张小娘怯怯扬着脸问白启,“二小姐的脸……怎么了?” 白启的五官因生气而扭曲起来,他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又扇在张小娘的脸上。 “怎么了?怎么了!我还想问问,到底你生的下作种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偏等二姐儿去墨园做这等手段,二姐儿现在的脸虽消了肿,却是留了蜂蛰下的毒印子!有杏子大小的印子呢,你叫她怎么嫁到林府去?!” 张小娘顾不上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只呆愣愣的望着白启。 二小姐她……竟然毁了容貌了! 四小姐大吃一惊,她捂着脸哭着分辩,“我……我没……” 白启哪里还想听四小姐说话,他只觉七窍生烟,推开张小娘,狠狠的踹了四小姐一脚。踹得二小姐又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白启那里又骂了开来。 “作死的孽障,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如若二姐儿和林府的亲事做不成,我就将你嫁过去!” 四小姐这次真的害怕了。 她捂着被白启踹疼的腿,哭都不敢大声。 张小娘跪趴着抱住了白启的腿,扬起头哭求道:“阿郎生气奴都懂,只是阿郎仔细气坏了身子。四小姐着实是做错了,她自己也知晓了,求阿郎看在往日四小姐孝顺的份上,别将她嫁到林府去啊!” 张小娘又怎么会不知晓林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她的女儿嫁过去,就真的完了! 白启蹲下身去,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张小娘的下巴,冷冷一笑,“只要林府能消了气,别说是四姐儿,连你我也舍得送去!” 张小娘的眼睛张大了,眸子里全是惊恐和绝望。 白启甩开张小娘,迈步走出正房去。 张小娘望着白启离去的身影,泪水涌了上来。 她服侍了他这些个年头,看他脸色,讨他欢心,为他生育。最终,他依然能做出丢开她的凉薄之事,如同甩掉一块用旧了的帕子一样利落干脆。 养了几年的狗儿猫儿,也该有些情意在。她在他眼里,是连个玩物都不如的。 四小姐哭着跪坐在张小娘的身边,扯住张小娘的袖子摇晃起来,“小娘,我其实……要说的是……开始白陶然院子里的蜂是我叫人放的。可是我只放了两只,第二日我再没让人放蜂啊!二姐姐被蛰的蜂,我真是不知晓是谁放的。小娘,你和父亲说说去,二姐姐不是我害的,我不想嫁到林府去!” 四小姐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张小娘已经愣在了当场。 第三十八章 再遇小鸟 墨园的陶然也很快知道二小姐脸上伤的事,只是二小姐不肯见她,连她送去的药和方子都一并退了回来。 李嬷嬷的伤已经好了,和二小姐的伤痕相反,李嬷嬷的颈上连红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李嬷嬷伤全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墨园的一个婆子交给孙氏。 孙氏掌家这些久,无须问,也知晓和墨园闹胡蜂有关。孙氏将人卖了出去,又去秀园罚了四小姐禁足。 这些话,都是陶然听艾草打听得来的。 “府里的下人们还说,阿郎生了好大的气,说要将四小姐嫁到林府去呢。” 陶然写药方的手都不曾停下来,一面写着一面说:“白家是不是太小看林府了?” 先有陶然和林二郎议亲,后又换成了二小姐。现在可好,由二小姐要换成四小姐,就算林二郎是个商家也要脸面,更何况还有林内官在。被白家这样换来换去,他不恼林内官也会恼了。纵是再加多少的嫁妆,只怕也浇不灭林内官的怒火。 陶然微微一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道理,白府也该知道知道了。 林府和白府的亲事果然如陶然料想的那样,再没人提起。只是白启和孙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宫里的小太监来过白府一次,也不知晓来人和白启说了什么,前脚人刚走,后脚孙氏就来到墨园,说是想带着陶然去拜访陈夫人。 孙氏说这话时,看向一旁服侍的李嬷嬷。 白府开罪了林内官,白顺容的日子也定然不好过,所以想扯起卫国公府当保护伞。 李嬷嬷如同没听到孙氏的话一样,一直垂着眼皮沉默着。 孙氏见李嬷嬷没反应,只好将目光投向陶然,陶然轻轻的“哦”了一声,“我全听大娘子的。” 将球轻轻的又踢回孙氏,孙氏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她又不敢发作,只能悻悻离开。 李嬷嬷看着孙氏的背影,叹口气,“只怕大娘子会去找陈夫人了。” 陶然脸上发热。 到底是她的家人,做事如此厚颜,她怎么会不替他们害臊? “嬷嬷,不如你和陈夫人说一声,我们可以不去的。” 比起孙氏,陶然觉得不好再麻烦陈夫人。她不过是因为自己做了每个郎中都愿意做的事救了陈夫人的儿子,而且陈夫人已经收她做干女儿,帮她推掉不良婚事,陶然哪里好意思再去给陈夫人添乱? 李嬷嬷实在是喜欢陶然知进退、识大体的性子,她安抚陶然,“小姐放心,陈夫人心里有数,无须小姐惦记。” 说放心,哪里会真的放下心。陶然暗暗希望陈夫人拒绝孙氏,最好干脆些,打消了孙氏此后所有的念头。 没几日,孙氏兴冲冲的来到墨园,“明日你干娘请咱们去卫国公府去!我带着你和你大姐姐去。” 陶然没接孙氏的话,孙氏也不以为怵,替陶然出主意穿什么、戴什么,一副为陶然操碎了心的模样。 到了第二日,陶然进禧园时,见孙氏和大小姐穿戴极郑重,倒显得陶然太过简朴。 孙氏也等不及再叫陶然换衣裳去,强拿出两只簪扎在陶然头上,才放心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和坐在车里心怀急切的主人一样。 到了卫国公府门口,早有丫头等在那里。 守着的丫头待如上宾一样待她们。等陶然到了二门处,陈夫人已经等候她们了。 孙氏看到陈夫人迎了出来,紧跑几步,握住了陈夫人的手,“还劳动夫人亲迎了,真是叫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因激动,孙氏的手跟着她说的话一起抖着。 陶然和大小姐上前给陈夫人施礼。 陈夫人宽和的笑着,问候了孙氏,才看向陶然,“我这女儿可是叫我好想。” “夫人想她们,就叫陶儿和泰儿多陪陪您!” 孙氏开口说话就拉上大小姐,生怕落下自己的女儿。 陈夫人没搭话,笑着引几个人入后院。 陈夫人将三人让进花厅,才坐下来,便有人来报,“三郎来了!” 随着声音,走进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子生得很好,玉面镜子一样的脸,双眼炯炯。 “母亲,我听闻姐姐来府里,所以特来拜见我这个新姐姐了!” 孩童那稚气的声音叫陈夫人不由得笑起,比陈夫人更开心的是孙氏。 孙氏“哎哟哟”的叫了一声,上前来蹲身便要抱陈三郎,“我的小郎君,你生得怎么这般好?” 正是半大孩子的陈三郎早已不被母亲及乳娘抱,忽然来了位未曾谋面的夫人,第一次见他便要抱他,吓得他抬手按住了孙氏伸过来的手臂,“夫人且慢!” 孙氏的手僵在半空中,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到底是孙氏,脸皮足够实成,她干笑两声,“小郎君害羞呢!”便坐了回去。 陈夫人笑嗔陈三郎,“不许调皮,快去给白夫人、白大小姐及你姐姐见礼。你来了倒好,便由你带着你姐姐去后面寻你曹姐姐去,省得你来闹我和白夫人、白大小姐。” 陈夫人的一句话将白大小姐留在了花厅,孙氏听着便垮下了脸来。 陈三郎答应着,上前来请陶然,“姐姐,你随我一道去后面见曹姐姐吧,曹姐姐在花园里正钓鱼呢。” 陶然见陈三郎生得可爱,又是极懂事,像个小大人似的,起身跟着陈三郎走出去。 等出了花厅,走在小路上,陈三郎才转过身来,规规矩矩的向陶然深鞠一躬,“今日原本我不该来,可是娘说,那日若是没有姐姐,我的命便不在了。姐姐虽已是娘的干女儿了,可是我还要感谢姐姐一声。” 陶然没想到只七八岁的陈三郎不只是懂礼,更是知晓感恩。最重要的是,他小小年纪已经极深藏不露,能一直等到离开孙氏才谢陶然,即隐瞒了陶然去曹府为他医治的事,还成全了自己答谢之意。 看来卫国公夫妻教子有方,比起一套糟的白府不知强出多少去。 “不敢当。”陶然避过陈三郎这一拜,笑道:“我只是会些简单的医术,比起杏林高手实在是不值一提。也是凑巧会治你的病,所以请小郎君千万别放在心上。” 陈三郎一张娃娃脸上的眼睛随着笑弯成了一对月牙,“难怪我娘说姐姐谦虚沉稳,果然如此。姐姐快别和我客气,我年纪小,报答不了姐姐,一会儿姐姐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管和我说。” 有了这么一段答谢,陈三郎和陶然的话多了起来。 陈三郎讲给陶然卫国公府花园种了什么花,林子里结了什么果,竹子哪片有香风,水榭哪个窗口外有写意。说着说着,便会负手感叹一句,着实可爱。 陶然微笑着听陈三郎讲,小陈三郎见陶然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讲得更来劲了。 厉,厉厉! 忽然,空中传来鸟叫声。这个声音于陶然来说太过熟悉了,甚至可以说终生难忘。 陶然猛然抬头,一个雪白的身影从翠绿的树叶间飞过,似乎只是一瞬间,那道白影就不见了。 第三十九章 陈家小三郎 陶然可以肯定自己没看错,就是她在竹林里遇到的那只鸟,因为那鸟太特殊了,叫声也特殊。 陶然的心狂跳起来,“那是……什么鸟?” 陈三郎抬起头,茫然四顾,“刚刚有什么鸟吗?” “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并不大的。”陶然说着,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里。 “是卫国公府里养的那只鸟?” 陈三郎眨了眨大眼睛,小脑袋摇晃着,“不不,我家没人养鸟。我大哥二哥只喜欢读书骑箭。” 是偶然又见遇见了? 陶然马上否定这个想法,因为那种鸟她从前根本没见过,所以绝非偶然再见。 陈三郎见陶然颇为紧张,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只顾着盯林间,不愿意移开。 他嘟了下嘴,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那可能就是奕殿下来了,他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奕殿下? 见陶然微皱着眉的望着自己,陈三郎似乎又找回了自信,扬起小脑袋讲给陶然,“奕殿下是官家唯一的皇子,他和我兄长多有往来,他喜欢弄些稀奇的东西,比如小弩箭,蒙古马之类的……” 陈三郎说着,忽然住了口,他悄悄看了陶然一眼,声音低了下去,“他其实……长得很丑。” 长得丑不丑和她说做什么?陶然只想知道鸟的主人是谁。 陶然疑惑的看了陈三郎一眼,陈三郎急忙别开脸去,小手指向前面,“曹姐姐应该就在前面。” 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喂,你们两个走过了!” 陶然转头才看清,刚刚走过的路口那里站着的正是曹芸香。 “曹姐姐!”陶然向曹芸香疾步走了去。 曹芸香也迎过来拉住陶然的手,“可把你盼来了,我正在那边钓鱼呢,卫国公府的湖里可是有许多鱼呢。” 一旁的陈三郎挤到陶然身边,扬着脸只看陶然,“姐姐,你喜欢吃鱼吗?我一会儿给你钓条大鱼可好?” 曹芸香松开陶然,戳了下陈三郎的小脑袋,“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家怎么还走错了?还有,刚刚是谁说钓鱼很危险,容易掉到湖水里啊?怎么现在又要钓鱼了?” 面对曹芸香无情的揭露,陈三郎的小脸一红,强调起来,“我……我刚刚只是和曹姐姐开玩笑,怎知你就当真了?姐姐来了,我总要表表心意才好啊!” 陈三郎一面说着,一面瞄了陶然一眼。 曹芸香看着陈三郎,蹲了下来,“三郎,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说白府的这位姐姐来了,你只道谢或是给白家妹妹画幅画就好了,现在怎么又要钓鱼表心意啊?” 陈三郎的脸更红起来,无言以对的小家伙紧张得结巴起来,“我……我……” 曹芸香见陈三郎难得露出窘态,逗他的心更盛,她捏着陈三郎的小脸,看着陶然,一幅恍然大悟状,“三郎,你是不是喜欢上你这个新姐姐了?” 曹芸香的话一出口,连陶然的脸都跟着红起来。 陈三郎仿佛做贼被人当场捉了住,脸红得只差炸了开来,他说话的声音异常的大,“你……你不可胡说!” 曹芸香拿出痛打落水狗的架式,拉住陈三郎的手臂,不住的追问,“哎哎,若不是的话,你脸为什么这样红?从前你总是侃侃而谈,任谁也辩不倒你。怎么我这么一问,你就结巴上了?还有还有,你现在都不敢看白家妹妹呢!如果你敢看白家妹妹一眼,我就相信你不喜欢她。” 陈三郎哪里敢看陶然,他用力的挣扎着,好不容易挣开了曹芸香,落荒而逃。 曹芸香在陈三郎身后笑弯了腰,她还不忘大声对着陈三郎的身影喊:“你怎么就跑了?我劝你快快和陈夫人商议一下,早些去白府为你提亲,我这位妹妹可是漂亮得很,性子又好,若是去晚了,只怕是她要被别人娶回家了!” “曹姐姐!”陶然再也忍不住,上前扯住曹芸香的袖子,“你怎么欺负一个孩子呢?” 曹芸香乐不可支,“妹妹别恼,我就是要气气这个小家伙!妹妹有所不知,这个小三郎,平日里总和我强嘴,怎么到了你跟前就这么温温柔柔,即懂事又体贴,暖心得很了?我就是要逗他,叫他下次再和我强嘴。” 陶然一脸无奈,眼前好像是两个孩子打嘴架一样。自然,曹芸香是得胜的一方。 “姐姐就会拿我取笑。”陶然瞪了曹芸香一眼。 曹芸香马上低头认错,“好了好了,妹妹别生气,我给妹妹多钓几条鱼上来好了。” 曹芸香拉着陶然到了水边,她一指大树阴影下搭好的小木台,“你看,陈夫人多细心,早就备好了。” 陶然从没钓过鱼,她和曹芸香学着上饵,甩竿,悠然的坐下来垂钓。 凉风阵阵袭来,放眼整片湖面上泛着微光,如同铺满一片碎银。耳畔充盈着曹芸香那轻脆的笑声,陶然觉得神仙的日子大概就是如此吧。 曹芸香手上的竿忽然一沉,“上钩了!” 曹芸香用力的拉起鱼竿,鱼线下有一条鱼已经甩着尾巴被拉出了水面。曹芸香极兴奋,拉上来鱼,还不忘大声对陶然说:“我难得钓上来一条鱼呢!白家妹妹,你真是我的福星。” “一条鱼就得意成这样了?”一个声音响在了陶然和曹芸香的背后。 陶然和曹芸香都扭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两个男子,年纪都在十六、七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正噙着笑看着曹芸香,另一个穿墨色直裰的男子负手而立,面色从容,似看眼前湖光之色。 只是这男子生得极好,纵是不言不语,通身的气派以及他的这张俊脸,也很难让人忽视。 “大哥!”曹芸香把鱼竿交给一旁的丫头,来到白衣男子的面前,噘起了嘴,“在家欺负我就算了,还当着外人的面欺负我?” 曹芸香的哥哥曹大郎笑容一敛,轻斥曹芸香,“不得无理!这位是奕殿下。” 这就是奕皇子?!官家唯一的儿子。这样英俊的奕殿下,为什么刚刚小三郎说他丑呢? 曹芸香和陶然给奕殿下施礼。 奕殿下点了下头,“小姐们不必多礼,我只是和曹大郎随处走走。曹大郎听闻曹小姐在这里垂钓,便想过来瞧瞧,想来是放心不下曹小姐。” 曹芸香抿着小嘴,斜眼看向自己的哥哥,“大哥担心我了?可是大哥不是常说我根本无须你担心的吗?” 曹大郎眼里全是对妹妹的宠溺,他摇摇头,“我是担心你给国公夫人添麻烦呢。” 曹芸香瞪圆了眼睛,全然不顾着还有奕殿下和陶然在,“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 曹大郎似乎很乐于和自家妹妹打嘴架,“当然是了。不过要说起欺负,刚刚听说有人欺负跑了陈三郎呀?” “你帮着外人气我?”曹芸香当然不会落下风。 见惯了妹妹的“骄横”,曹大郎更为淡定,“我只是帮理不帮亲。” “你……”这次语塞的轮到曹芸香了。 兄妹俩正要继续斗嘴,刚刚逃走的陈三郎回了来,他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奕殿下,曹家哥哥!”陈三郎施了一礼,小脸依然有些发红,却径直走到了陶然身边,笑眯眯的将书一递,“姐姐,我娘说你喜欢看医书,我找了我的藏书阁,里面真有一本医书,送给你了!” “你怎么会有医书,只怕这本是陈大郎的书吧?”曹大郎果然和曹芸香是亲兄妹,逗起陈三郎一点不含糊,“你大哥藏书最多,你定是偷出你大哥的书送人,借花献佛在你这里是偷书献佛吧?” 第四十章 外伤 陈家小三郎顿时脸色如烧炭,脸红脖子粗的和曹大郎争辩:“我才没偷大哥的书,是我大哥送我的!” 曹大郎只是笑,笑得陈三郎脸更红,不过他倒没像刚刚一样逃走,而是站在陶然和奕殿下中间,挺着他那的小脊背,时不时的偷眼看向奕殿下。 陈家小三郎的动作太为刻意,连奕殿下都感觉到了。 他低头看着眼前那个腰板挺直的小家伙,扬起了嘴角,“小三,你总偷看我做什么?” 陈家小三郎当即仰起了小脑袋,“哪有,那是殿下您的错觉。” 奕殿下挑了下眉,转头看曹大郎,“子善,我看我们还是离开得好,不然小三只怕会讨厌死我们了。” “哪有哪有,殿下真会说笑话。”小小年纪的陈三郎竟然干笑两声,小手却已经抬起来将人往水台外的岸上让。 曹大郎忍着笑向岸上走,“好吧,殿下,是非之地,是不可久留的。” 曹大郎走之前还不忘打趣陈家小三郎。 陈家小三郎紧攥着的拳头在两个人离开后,终于松开了。 “姐姐们只管钓鱼,我在这里陪着姐姐们说话,帮姐姐们递帕子、扇扇子就好!” 面对这样暖心的陈家小三郎,连曹芸香都不想再揶揄他了。 不多时,陶然也钓上来一条鱼,曹芸香和陈三郎都来帮着陶然将鱼拉上来。 “姐姐真棒!”陈三郎拍着小巴掌,一个劲的为陶然喝彩。 曹芸香也夸陶然有耐心,比她第一次钓鱼强多了。 这时,来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小丫头。她来到水台这向几个人急急着道:“三郎,奕殿下受伤了!” 三个人一听奕殿下受了伤,脸上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在卫国公府里皇子受伤,这叫卫国公和夫人怎样向官家交待? 陈三郎比谁都急,“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刚刚曹大郎和奕殿下去找二郎,几个人在研究弩箭,也不知晓是怎么弄的,就伤到了奕殿下。” 曹芸香也着急起来,“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丫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陶然,“夫人听说后已经赶去了,她叫小人过来问问小姐能不能去瞧瞧?” 小姐自然指的是陶然,陶然现在在卫国公府都被称为“小姐”,享受着的也是如同主家小姐一样的礼遇。 陶然担心卫国公府受此事牵连,于是她对曹芸香说:“曹姐姐,我去看看。” 陈三郎也急忙道:“我也去。” “三郎,夫人不叫您去,说叫小姐和曹小姐去就行。” 陈三郎这个气,偏偏就不让他去,还不是因为他年纪小! 陶然和曹芸香一起跟着丫头去了跨院。 卫国公府的跨院后面有一片很大的空地,那里建了一个亭子,亭子周围早已经围了好多人。 人群中的陈夫人见陶然和曹芸香而来,迎了过来,她拉着陶然的手就往亭子里带,“快,陶儿,快给殿下看看伤!” 陶然跟在陈夫人身后来到亭子中,奕殿下正坐在亭子里的石墩上,他的手臂上插着一支箭,血已经染到墨色的衣袖上。箭虽短,却没人敢贸然动一下箭。 陶然紧走几步来到奕殿下身边,她盯着奕殿下的手臂,头也不回吩咐道:“去取剪刀,干净的长帕子,一盆热水,还有笔墨。” 陈夫人在一旁说:“创伤药我这里倒是有,是从前太医院的太医送来的。” “好,那就都拿来吧。” 陶然说完,抬头看向奕殿下,“殿下可还有这样的箭?” 奕殿下抬头望向面前的少女,目露疑惑。 陶然解释着,“我要知道箭有没有伤到殿下的骨头。” 不等奕殿下吩咐,已经有人帮着奕殿下拿来箭。陶然看了一眼那支箭,箭尖并不大,尖上有倒刺。 依这支箭的长短来看,大概扎在肉里的只有箭头。 陶然轻轻叹口气,“幸而殿下几人只是研究的小弩箭,应该未能伤及殿下的筋骨,不过也不可大意。” “箭是殿下的,箭上有没有毒?” 奕殿下皱了下眉,“没毒。” 陶然这才转回头对陈夫人说:“干娘请准备一把锋利的小刀,最好到太医院要桑皮线和回香草散来。” 陈夫人一怔,“桑皮线?” 陶然点头,“正是缝合伤口用的,越快越好。” 陈夫人急忙吩咐人去太医院,她来到陶然身边,“从前没听过桑皮线,不知晓这种线管不管用?” 陈夫人深知陶然治病很是厉害,却不知晓她能不能治得了外伤。而且眼前的人并非是别人,是当今官家唯一的儿子。 陈夫人其实已经后了悔,她后悔让陶然来。若是有个不测…… 陶然当然明白陈夫人话中的含义,她郑重点点头,“干娘放心,我有把握。” 这时,已有丫头将剪刀取了来。 陶然接过剪刀,一面剪奕殿下的袖口,一面对陈夫人说:“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得知桑皮线,这种线并不普及,普通的医馆未必会有。而且这种线不只能缝合伤口,桑皮本身药性温和,有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谈话中,陶然已经利落的将奕殿下的袖口剪了去,只剩中箭处的一块布帛连着箭及皮肉。 陶然放下剪刀,“所以说只能寄希望于太医院了。至于回香草散是用来做麻醉的。” 陈夫人望着眼前的干女儿,不由得愣了住。 这孩子平日里温和美丽,但是只要在她为人医病时,她就格外认真,看着让人肃然起敬。 陈夫人心下暗暗感叹:若是这个孩子能成为她家的媳妇该有多好! 陶然那边已经握住了束着的长发,将一头青丝轻挽,随意的挽成一个髻,又取出头上的一支珠花便固定住了那束长发。 挽起长发的陶然看着更为干练,她拿起一旁的小刀,重新回到奕殿下身旁坐下来。 陶然转头看着奕殿下的俊脸,“现在没有麻药,我只能硬除箭,而且要切开一块伤口,会很疼,不是常人能忍得了的。我建议殿下等等,一会儿从太医院里取出来桑皮线和回香草散,我再为殿下切开伤口。” 奕殿下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无须再等,白小姐动手便是。” 围在奕殿下身边的几个人慌了,“请殿下三思。” 奕殿下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波澜,“我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第四十一章 伤口 陶然不由得再去看向奕殿下。 只见他剑眉微皱,星眸半遮,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正是这样看去,更见他侧颜俊秀,仪表堂堂。 若说之前只是一目惊艳,那么现在便是赏心悦目了。 陶然低下头,一只玉手持小刀,将刀刃缓缓压在伤口边缘,一点点的切开皮肉,血就在那时流了出来。 这时有丫头来报,“大娘子,太医院的刘太医来了!” 陈夫人还未说话,只听陶然说:“叫人拿着桑皮线放在沸水里煮一下备用。” 陈夫人看到陶然正切着伤口,连头也不曾抬一下,急忙叫丫头照做。 而急慌慌赶来的刘太医眼见陶然切开奕殿下的伤口,他大叫一声,“你怎敢胡闹!” 刘太医四十岁年纪,算得上太医院中外伤翘楚了。今日正巧他在太医院当值,见卫国公府的人来要桑皮线,忍不住多问一句,才得知奕殿下受了伤。刘太医哪里敢怠慢,急忙跟着卫国公府的人一道而来。 来了他便看到一个小姑娘家正拿着刀子切奕殿下的伤口处,更叫他生气的是,卫国公夫人就在旁边,不但不制止,居然还帮着打下手。 卫国公府的人都疯了吗?! 刘太医跑得顾不上仪态,几步到了亭子里,才要说话,就被正切奕殿下伤口的小姑娘叫了住:“站住,不许过来,你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倘若我的手抖一下切到他的筋,你可能受得起这个责?” 一句话叫圆滑的刘太医当即止步和噤声。 他当然负不起这个责任。 刘太医脑子转得更快,若是奕殿下在卫国公府出了事,那也是卫国公夫妻和眼前的小丫头的责任,与他何干?他已经制止了,可是谁都没听他的。 刘太医心里阴暗的期盼着,眼前这个丫头最好治坏了奕殿下,看看官家此后会不会对他高看一筹?! 陶然没因为刘太医的到来而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快速切开伤口,血肉中已经露出了银色的箭头。血越流越多,浸湿了一条帕子。 陶然深知再流出多的血,对查看箭头极为不利。“再拿条帕子来。” 陶然说着,手握住扎在奕殿下手臂上的箭杆,不等任何人反应,他极快的拔出弩箭。 这么一下子,下场的人,包括陈夫人在内都是心上一颤。 奕殿下的眉头就在此时一拧,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陶然看了眼皱着眉头的奕殿下,问向身后,“创伤药在哪?” 手疾眼快的丫头急忙递上创伤药,陶然拿着药散倒在手掌上看了看,随后洒在伤口处,再取过干净的长帕子将伤口包住。 做完一切,陶然才抬起头来,“殿下,我为你治好了。” 一直沉默,等着看笑话的刘太医终于说了话,“治完了?” 陶然退到一旁的铜盆里轻轻洗着手上的血迹,“治完了。” 刘太医讥笑出声,“不需要缝合?” 刘太医心里极为不屑,果然是没见识的小丫头,只会简单的治伤,难道要桑皮线就是为了要来备着看的? 刘太医打定主意,今日他就要让这个黄毛丫头看看她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要叫她知晓,民间骗术和权威太医院是云泥之别! 陶然擦着手,抬起头来,“我认为不需要。” “胡闹!”刘太医终于找到机会出了刚刚受的气,“箭的伤口不缝合,伤口怎么会愈合好?!你以为简单包扎就可以了?你是跟哪个江湖骗子学的医术?!” 陶然看着面前吹胡子瞪眼着的刘太医,平静的说:“我是在本古籍上学的。” 那么就是说没亲自为人缝过伤口了?难怪不缝就包扎! 刘太医指着陶然,“你好大的胆子!江湖流传的骗子书多了,你居然也敢信?你简直就是欺君!你可知晓殿下有多重要?你居然敢如此儿戏。荒唐!” 陶然理也不理站在那大放厥词的刘太医,她已经转身坐下来写方子去。 刘太医被人如此轻视,还是被个黄毛丫头轻视,他气得七窍生烟了。 刘太医转头去看陈夫人,一副痛心疾首状,“夫人可不能耽误了殿下的伤啊,若是殿下有什么差错,卫国公府可担得起?” 被杏林高手这样暗暗指责,陈夫人心中也没了底。她看向陶然,陶然正在气定神闲的写方子,仿佛没听到刘太医的话。 陈夫人想起当初自己也是不相信陶然,结果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家治好了她的三儿子。 陈夫人笑着让刘太医,“将您请了来,刘太医辛苦了!来人,给刘太医备好茶。” 对于陈夫人没开口斥责陶然,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刘太医认为陈夫人是没站在自己这边,对此他很是不满。 刘太医不敢发作陈夫人,只能责令下人,“快把帕子解除了开,我要给殿下缝合伤口,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不要动殿下!”写完方子的陶然已经站了起来,她望着刘太医,“太医难道不知晓,大伤需要缝合,小伤缝合会落下疤的道理吗?我原本也以为殿下需要缝合,可是刚刚切开伤口时,我就知晓殿下不必缝合。殿下乃龙子凤孙,若是手臂有了针痕,对殿下到底不好。” 刘太医当即明白陶然所说的话。 奕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物,先祖都不喜自己身上有疤痕,总觉得不吉利。特别是针缝合过的伤疤,丑陋得如半条狰狞的虫,谁看着会高兴? 可是眼前是不同的。 刘太医冷笑一声,丝毫不示弱,“这难道还是小伤?此时若是这种伤口不缝合,伤重了你负责?!” 陶然云淡风轻着吐出两个字:“可以。” 刘太医气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啊,实在可恨! 陶然转头将方子递给陈夫人,“干娘,我刚刚看过府上的创伤药,虽也是好的,却并不能达到更好的疗效。请干娘叫人按我写的方子抓药,越快越好。” 刘太医的脸色铁青,卫国公府的外伤药就是他给的! 十分憋屈的刘太医看向一直沉默的奕殿下,几乎要老泪夺眶,“殿下您看……” 奕殿下抬头看了陶然一眼,又望向刘太医,惜字如金,“听白小姐的。” 刘太医的老泪终于流了下来。 卫国公府的人很快将药买了回来,陶然仔细的看过,才解开帕子。 帕子上早已经渗出血来,陶然将自己配的药粉慢慢洒在伤口上,才又重新给奕殿下包扎起来。 陶然不忘叮嘱奕殿下,“殿下要记得这几日伤口不可沾水,更不可食用腥腻辛辣之物。殿下最好食清淡食,也好养伤。这包药粉在今晚殿下再洒上一次,今晚大概会疼一些,因没用回香草散,倒也不至于难熬。不出意外的话,殿下的伤好后只会留下小指甲大的疤痕,并不会太丑。” 奕殿下一直等陶然说完,才点头,“多谢白小姐。” 陶然急忙施礼,“当不起殿下的谢,妾本该如此。” 第四十二章 表白 陈夫人叫陈二郎送走刘太医,亲自向奕殿下赔罪。 奕殿下摆摆另外一只手,“夫人何必在意呢?不过是小伤。在府上已经打扰多时了,我要回去了。” 面对这样宽和的奕殿下,陈夫人更是内疚极了。她不敢挽留,只能叫人送奕殿下。 奕殿下走之前,回首看向陶然,“白小姐,很好。” 陶然一怔,奕殿下已经转身带人离开了。 真好? 陶然望着渐远的背影,有些想不懂,奕殿下为什么会这样说? 刚刚的意外,着实叫卫国公府乱了一阵。 待送走了奕殿下,陈夫人长出口气,招手叫过陶然,“陶儿,你大伯母还让我留在花厅里,你也明白,我并不想叫人知晓殿下在此。” 陶然当然明白。自己那个最喜攀附权贵的伯母,若是知道殿下在,只不定会带着大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陈夫人不说破,无非给陶然留面子。 “干娘心疼我,我怎会不知?” 面对这样懂事的陶然,陈夫人更是欣慰欢喜。 “好了,我现在去你大伯母那边,你和香儿钓鱼去吧。” 陶然应一声,才去找曹芸香。 可是亭里亭外都没有曹芸香的身影。 陶然记得很清楚,她是和曹芸香一道而来,可是从她开始给奕殿下治伤时起,她就再没见曹芸香。 陶然问一旁的艾草,“你可看到曹小姐了?” 艾草想了想,“刚刚好像看到曹小姐带着丫头向后面去了。” 陶然不知道曹芸香做什么去了,带着艾草来找曹芸香。 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后院的游廊里找到曹芸香。 曹芸香的丫头退得很远,曹芸香一个人坐在游廊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然走过去,“曹姐姐。” 她唤了一声,曹芸香似受了惊吓,猛然抬起头。 陶然清楚的见曹芸香面无血色,眼中的慌乱再难遮饰住。 刚刚曹芸香还好好的,现在她是怎么了? 陶然挨着曹芸香坐下来,“曹姐姐,你是怎么了?” 这么一问,曹芸香的眼圈竟然半红起来。陶然暗道声不好,一定是曹芸香出了什么事。 陶然怕艾草在场,曹芸香不好说,她摇手叫艾草退了下去,才问:“曹姐姐若是出了什么事,千万别在心里藏着,好歹告诉给我,我帮姐姐出出主意。” 曹芸香的眼泪落了下来,“白家妹妹我……我刚刚见到殿下的伤……我……” 见到伤是想到了什么? 陶然耐心的听着。 曹芸香的眼泪落得更凶,“我看到殿下伤口上的血我……我就头晕……我……我难受得像要死去……” 陶然恍然大悟,原来曹芸香晕血。 “曹姐姐,难道从前你没见过血吗?”陶然很是疑惑,“可是你来月信时……” 曹芸香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白家妹妹,我还没来月信……” 陶然差点惊得站起身来。 自己已经十四岁,尚来了月信,而曹芸香比自己大一岁,这个年纪该来月信才对。 陶然认识曹芸香这么久,从没见曹芸香脸色有什么不对,所以没想过为她把脉。 陶然伸过手来,“曹姐姐,你叫我给你把把脉。” “不需要用那个小枕头吗?”曹芸香抹把眼泪问陶然。 陶然连手都没搭在曹芸香的脉处,而是握住了曹芸香的手腕,对她一笑,“曹姐姐,有时候不需要迎枕,握着你的手腕,我也能为你把脉。” 曹芸香大吃一惊,“你竟然这么厉害!” 陶然没再说话,曹芸香也沉默的看着陶然。 一盏茶的功夫,陶然放下了曹芸香的手臂,“曹姐姐,你没事。” “从前我也觉得没事,可是刚刚我在想,若是我身子没事为什么没来……”曹芸香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我娘也找过郎中给我瞧过,郎中叫我吃了一些药,可是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因晕血叫曹芸香想到了自己没来月信,曹芸香是个大姑娘,可是却还像个孩子。 陶然笑着开解她,“曹姐姐,你没见过许多病人,当然不知晓这事。我在县城里见过有些女子就是到了十五六依然没来过月信,其实女子只要在十七八岁之前来月信就好,这事是因人而异。还有,曹姐姐不可再乱用中药,是药三分毒,何况姐姐没病,不必吃药。” 曹芸香点头如捣蒜,“好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陶然看着曹芸香,“我倒是觉得姐姐这晕血之症才要治治,不然姐姐来月信怎么办?” 曹芸香扁着嘴,“是啊,我该怎么办?” 陶然想了想,问曹芸香,“姐姐仔细想想,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曹芸香皱着眉,用力的点点头,“我之前有个丫头叫义儿,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就是前年……”曹芸香用力的咬了下嘴唇,“去年她……她撞柱身亡了……” 陶然是第一次见曹芸香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拉紧了曹芸香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曹芸香眼眶中流了下来,“我跑去时,就见柱子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我……” 曹芸香说不下去了,陶然拉紧了她的手。 “曹姐姐,都过去了,你别想了。” 曹芸香哭了好久,才能再说出话来,“后来,我去问我娘,我娘说姑娘家不该问此事。可是我时常会做梦,总梦到那柱子上的血……我吃过安神的药,渐渐也就将此事忘了。可是就是刚刚,我看到血时,一下想到了那个柱子,我就……” 陶然拍了拍曹芸香的手,“曹姐姐,其实晕血是个心病,你有心结。因为义儿,你想不通、也接受不了。而且也受了惊,所以再见血时,你本能的害怕、惊慌。这都是可以治好的。” 曹芸香也回握住陶然的手,“白家妹妹,多亏有你。这些话我从来没和人讲过,都没告诉过我娘和大哥。” 陶然轻声安慰曹芸香,“曹姐姐,我都懂,我很心疼你。” “那……那心结怎么解开?”曹芸香红着眼圈问陶然。 陶然想了想,“我会找机会和曹夫人说说话,姐姐放心就是,姐姐的病并不大,一定会治好的。” 因为陶然帮着曹夫人发现了药的事,所以曹芸香对陶然很是信服。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陈三郎走了来,在十几步之外叫陶然,“姐姐,我想和你说句话。” 陶然看向曹芸香,曹芸香笑了笑,“妹妹快去吧,一会儿回来再同我说话。” 陶然走向陈三郎,陈三郎将陶然带到不远处的竹林旁,忐忑的看了陶然一眼,“姐姐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奕殿下了?” “啊?!”陶然到底是个姑娘家,被一个几岁小娃娃忽然问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当即将她问得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 陈三郎瞪着大眼睛,不眨一下的看着陶然,“你……你不喜欢他?” 陶然失笑,“你都在想什么呢,小三郎?我才第一次见殿下,为什么要喜欢他?” 陈三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紧张的脸垮了下来,眼睛又恢复了月牙状,“不喜欢就好,不喜欢就好!” 说到这里,陈三郎怯怯的看了陶然一眼,又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鹿皮小靴,“姐姐你……你别喜欢他,我……我现在比从前吃得多了,个子也比上个月高出一拳来。我娘说,我已经快长大了……我……” 陶然不知道陈三郎要对自己说什么,只得笑着夸他,“小三郎真是很厉害,都快是小男子汉了。” “姐姐你不知道我要说什么……”陈家小三郎忽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张小脸如红布,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我是想告诉给姐姐,姐姐别……别急着喜欢别人……他们未必会真心待姐姐……姐姐那么好,那么漂亮……姐姐值得更好的人……我……我……” 陈家小三郎说这话时,陶然的脸也红了起来。 她心里在想,这个小家伙怎么说出喜欢不喜欢的话来?他还是个孩子呢。 “我知晓了。”陶然不知道该和眼前孩子再说什么,“没什么事我就去曹姐姐那里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陈家小三郎一听陶然要走,忽然抬起头,“姐姐你……你一定要等我长大!很快的。只有……只有我才配得上这么好的你!” 第四十三章 点心 一直到了花厅,陶然脸上都挂着些许无奈的笑。 这个小三郎,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陈夫人、曹夫人和孙氏及大小姐正在花厅里说话。陈夫人见陶然和曹芸香进来,便招手叫她们,“钓上几条鱼,只够一会儿做汤的?” 取笑孩子们的话,叫几位夫人都笑了。 陈夫人已经叫人备下宴席,她请几位夫人小姐入席。 在卫国公府用过饭,曹夫人带着曹小姐便要离开。曹大郎早已在二门处候着了。 孙氏见曹夫人要走,才不情愿的跟着提出回府。 陶然跟在曹夫人身后,见曹芸香向马车走,陶然才小声和曹夫人说:“夫人最好将义儿的事,和曹姐姐说说。” 曹夫人微怔,愕然间转头看着陶然。 陶然看着曹芸香上了马车,才又道:“因义儿撞柱而亡,曹姐姐现在见不得血,夫人想想,姐姐还没来月信,此后来了月信怎么办?所以还要请夫人和曹姐姐说说,解开曹姐姐的心结。” 曹夫人沉默了,陶然跟着曹夫人走到马车前,才笑看着正挑帘子探出头的曹芸香,“曹姐姐有空可以去我家坐坐。” 孙氏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急忙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曹小姐和陶儿这样亲厚,有空便去白府玩。” 曹芸香不舍的伸出手去,握了握陶然的手,“有空我也叫娘接你过来。” 陶然一笑,走向白府的马车。 白府马车离开了卫国公府,等回到白府,已是过了日中时分。 去卫国公府的事,除了孙氏还在津津乐道,陶然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没几日,曹芸香就给她写信来,信中说曹夫人和她讲了义儿的事。义儿是因私通小厮被发现。加之她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这种事对小姐的清誉有损,所以她又羞又悔就自尽了。曹夫人不想告诉给曹芸香,也是这种事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曹芸香写道:我娘和我说过后,我才想明白义儿其实是个糊涂的人。她撞死在府里,根本没为别人考虑。若是她真当我是从小跟她到大的小姐,就不会在府里自尽,更不会叫我难堪,叫我娘丢脸。我已经叫人为义儿去做超拔,我也不会再为义儿伤心。就是现在,我都练习吃些带血丝的肉呢。 看到最后一句话,陶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艾草在一旁给陶然打着扇,“看小姐笑得,一定是曹小姐说了什么笑话。” 陶然笑着将信收起来。 在白府的日子因有李嬷嬷、艾草和银杏而变得不一样起来,比从前更有家的味道。 “等以后咱们小姐嫁了人,有自己的府第了,才能安心的将曹小姐请了来。”银杏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也不对,小姐嫁人时,只怕曹小姐也嫁人了,万一曹小姐嫁得远可怎么办?” 李嬷嬷到底听不下去,喝斥两个丫头,“你瞧瞧你们俩在说什么呢?什么嫁不嫁的?再在小姐面前说这些,仔细我先将你们许了人家!” 两个丫头的脸都红了起来,低着头再不多嘴。 “小姐,大娘子来了。” 门外的小丫头向里禀报道。 陶然抬起头,就见孙氏的脚步如生风一样进了来。进来后孙也不坐,一挥手,让后面的丫头将两盒东西拿了进来。 “陶儿你看看这是谁送来的?!”孙氏欢喜得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是奕殿下!” 孙氏那天去卫国公府,并不知道陶然为奕殿下医治的事。很显然,陈夫人也不愿告诉给孙氏。 孙氏的声音格外温柔,“陶儿你快告诉大伯母,奕殿下怎么会给你送礼来呢?你们是什么时候遇见的?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了?你有没有提提你大姐姐?” 陶然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孙氏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平白无故的,自己为什么要向奕殿下提到大小姐?原本,陶然也不想说为奕殿下诊治的事,可她却没想到奕殿下突然会送礼过来。 陶然只好说,“我只是在卫国公府帮殿下治下伤,殿下送来的礼,大概也是谢礼。” 孙氏听得两眼放光,无须她说,陶然也猜得出孙氏在打算什么。 “大娘子若是觉得殿下送来的什么好,只管拿去就是。若是我再有机会见殿下,我一定会提前知会大娘子,叫上大姐姐。” 孙氏心花怒放,不住的夸赞陶然,“陶儿可真是长大了,懂事了,越来越出息了!” 陶然看也不曾看一眼盒子里面是什么,直接给了孙氏。 送走了兴高采烈的孙氏,陶然却蹙起眉来。 她从不喜张扬,更想不明白奕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如果真是懂她在白府的境地,就该设身为地的为她着想,她并不想成为出头的那个人,也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她只想努力且认真的活,找到合适和恰当的机会离开白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仅此而已。 没多一会儿,走了的孙氏又折了回来。 一进门,陶然便觉得孙氏的脸色不太自然。 “陶儿,我想着是殿下送你的,我留着总是不好,还是你留着吧。” 陶然不由得皱了下眉,孙氏那边已经放下盒子离开了。 艾草急忙走过去,将盒子给陶然捧了来,陶然打开盒子一开,里面竟然是几样点心。 难怪孙氏又将盒子送回来。若是传出去,孙氏连别人送给侄女的吃的都要抢,实在显得太过……嘴馋!抢都不值得。 艾草的笑忍都忍不住,“小姐,您快尝尝吧,这也算得来不易呢。” 陶然点了下艾草的脑袋,“我吃两块就好,你和嬷嬷、银杏分了吃一块。还有一盒……”陶然想了想,“我一会儿给二姐姐送去。” “好嘞!”一听到吃,银杏比谁都高兴。 李嬷嬷嗔怪的瞪了银杏一眼,板起脸对陶然说:“小姐,像银杏这样嘴馋的丫头,将来就该把她嫁给酒楼或是点心铺的掌柜去。” 李嬷嬷一脸正经的打趣人最是有趣,陶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艾草将点心递到陶然面前,笑着对李嬷嬷说:“嬷嬷此言差矣,人家才不会要银杏。人家怕她将店铺都吃得闭门了。” 银杏叫着去打艾草,屋子里笑成一片。 大小姐才走到墨园门口,就听到里面的笑声,刚要踏进门来的她停住了脚步。 大小姐抬起头,墨园里只有几个婆子在给树浇水,几个婆子的脑袋都转向房门那边,一面浇水一面笑。 真是一派祥和。 大小姐咬了咬唇,转身往回走。 跟着大小姐的丫头丹玉紧走几步,“小姐,您不是想让三小姐帮您把把脉的吗?” 大小姐扬起头,目光直直的投向前方,“人家正得着意,我们去了倒显得是为了巴结人家了。外面的郎中多得是,叫外面的郎中就是。” 大小姐说着话时,帕子拧在手心中。 白陶然……真真是小人得了志了! 陶然拿着点心,带着艾草去了二小姐的锦园。 从二小姐脸上受伤,二小姐再不在众人面前出现。白老夫人似乎也免了她的请安,白二小姐如同生活在白府里的隐形主子。 从前陶然送去的东西,皆被二小姐退回来,陶然想去为二小姐治一治脸。因为陶然一直对二小姐心存愧疚。 “二小姐在做什么?” 陶然站在锦园门口,看向正房。只见正房大门紧闭着,门口只站个小丫头,院子里有一个婆子在打扫,除此之外,再没人了。 陶然那句话就是问打扫的婆子的。 婆子忙陪笑着道:“三小姐先等等,小人去替您问问。” 第四十四章 伤痕 陶然和艾草等在外面。没一会儿,二小姐的丫头桃红出了来,“三小姐,我们小姐请您进去呢。” 原本还抱着被打发走的想法,桃红的一句话叫陶然很是吃惊。这是从二小姐在墨园受伤后第一次同意见她。 陶然甚至对桃红说了声“谢谢”,才带着艾草向里面走去。 进了正房,陶然愣了住。 二小姐白舒然的屋子里挂着许多纸,每张纸都有三尺见方,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的脸,要么侧颜,要么正脸。每张脸的一边都画着花纹,有盛开的牡丹,有和眼睛组合起来形出的芍药。美倒是美矣,就是冷眼一看,让人心惊。 “三妹妹来了。” 三小姐从画中的间隙走了来,她的半边脸上也画着画纹,另外半边却是干干净净。这样的二小姐竟叫陶然有种她从画里走出来的错觉。 “二姐姐你……”陶然怔怔的望着二小姐的脸。 二小姐笑了笑,那张画着的花纹也跟着扭动起来,看着叫人心惊胆战。 “这样就看不出伤痕来了,是不是?”二小姐径自坐下来,拿起桌上画了一半的脸,缓然端详起着,“我从前画功不好,是姐妹中画得最不出众的一个,大姐姐和四妹妹都比我画得好,她们都说我这不叫画,就是涂鸦。可是啊,从我的脸……” 二小姐淡淡的笑了下,“我就开始练习画文面。因为文面有花纹,这样就没人看到我脸上的那块印记了。我有时总想,若是我能学好了唱曲子,每日画着文面上台,也许会惊艳。若是我的唱腔醇正,就不会有人细看我的脸了吧?” 二小姐说着,抬起头来,“三妹妹,我是不是比从前聪明了?” 三妹妹,我是不是比从前聪明了? 陶然听着,心如刀绞。 二小姐说出这话时,心是该怎样的疼啊! “二姐姐!”陶然的眼泪夺眶而出,“二姐姐别画文面了好吗?你也知晓,画文面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二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更没治好你的伤,都怪我……” 二小姐起身来拉住了陶然的手,定定的看着她,“我从前也怪你,怪在你那里受了伤。可是后来,我就不怪了。你并不想我受伤,而且是我自己不想要你治的。后来才听说原来蜂子的事和四妹妹有关,我也后悔,不该那样待妹妹。” 二小姐转脸慢慢转了去,手指缓缓的抚上自己的脸颊,“我现在也不怪四妹妹,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二小姐越是这样说,陶然越是内疚,她哭着摇着头。 二小姐抽出帕子帮着陶然拭着眼泪,“三妹妹别哭,我此后就是这样子了,三妹妹若是有一日能配成一种去了我印记的药,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陶然点头,“二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制出这样的药来,不叫二姐姐再每日画文面度日。” “好妹妹。”二小姐欣慰的一笑。 陶然擦干了眼泪,才转回身从艾草手上接过盒子来,“二姐姐,这是奕殿下送我的点心,我想着这点心好吃,所以给姐姐送来尝尝。” 二小姐让桃红接过点心,“多谢三妹妹了。” 陶然这才和二小姐坐了下来,陶然说:“二姐姐什么时候方便让我瞧瞧这伤痕,我好给姐姐配药来用。” 二小姐转身叫桃红备洗脸用的面汤(古时洁面用),她走向铜盆边,用帕子浸湿在面汤里,一点点洗去了脸上的油彩,才重新来到陶然面前。 没了油彩的遮饰,二小姐的脸让陶然看得清清楚楚。在她脸颊上有一块红印,像熟过了头的杏子似的,没有丝毫果实的甜美之态,倒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陶然仔细看了看那伤痕,红印记中有一点紫红色,应该是拔出蜂刺时落下来的疤。 “二姐姐,你有没有郎中给你开的药方,我想看看。” 桃红急忙去寻了药方,送到陶然面前。 陶然仔细看了遍,将药方交给桃红,才道:“这个药方只是寻常治伤的方子,也可用蜂毒,但是效果并不大好。二姐姐伤口已经愈合,再想去印记只能将现在好了的皮肉重新挑开,再上药。只是这种治法,要比原来更疼。” 二小姐吸了口冷气,却没说话。 二小姐当日拔蜂刺时已经疼得叫出声来,现在再挑开好了的皮肉,她哪里受得了。 陶然轻轻着对二小姐说:“我想,二姐姐还是等我开方用药慢慢敷的好些。我给二姐姐开个活血生肌的方子,二姐姐拿着药膏敷上。这种敷药法时间可能会长时,也许要一个月两个月,都因各人自身底子有关。但是这种法子却没那么疼。” 二小姐点点头,“那就这样治吧。” 陶然起身给二小姐写了个方子,吩咐桃红一定要文火慢熬,药不可太凉,也不可太热,温着给二小姐敷上。 桃红一一记了下来。 二小姐便笑,“我脸这样,这一生都毁了,我倒有事想求妹妹。” 陶然望着二小姐。二小姐有些害羞,“我想叫妹妹下次再去哪里游玩,能不能带上我?我不想去人多的那种宴请,我的脸也上不得那样的台盘。只须人少的就好,有几个不在意我丑陋的小姐就行。” 原来二小姐也想出去结交朋友。 陶然点头,“二姐姐放心,下次若是曹姐姐再来找我,我就带姐姐一道去。” “多谢三妹妹了,我有些乏了,三妹妹先回去吧。” 二小姐能愿意和陶然说话,而且还接受了陶然的方子,陶然已经格外高兴,她已经不愿计较二小姐赶人的语气。 陶然出了锦园,艾草才小声说:“小姐,二小姐是不是就是想去结交曹小姐或是陈夫人等人?” 对于艾草的提醒,陶然不过轻轻一笑,“我又怎么会不知晓呢?可是,二姐姐因在墨园受了伤,她再没了大好前程。以白府的作风,只怕将来她嫁人也不会嫁得太好。就算她想结交曹姐姐,或是想和陈夫人接近,我也觉得她不过分。毕竟,她已是白府的弃子了。” 艾草点头,“其实也是小人想得多了,担心小姐被利用。仔细想想,二小姐现在的样子,只怕她自己都不肯在东京的众千金面前出现。” 第四十五章 秘密 一个奕殿下,叫白府再次沸腾起来。 白老夫人也遣人叫陶然过去,见陶然站在自己面前,白老夫人将女诫上面的话说了好几遍。 什么三从四德、礼义廉耻,讲得唾沫横飞,陶然听昏昏欲睡。 白老夫人在看着陶然打了两个哈欠后,终于停住了话头。她心中存着忌惮,又不好再吼陶然。 于是沉着脸,把从前要说的一堆话,精简成一句:“再有什么事,你记得叫上你大姐姐,毕竟你们是堂姐妹,比别人强!” 终于听完的陶然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并未答应白老夫人。 望着陶然的背影,白老夫人脸色更加阴沉,拿着佛珠的手指颤巍巍指向门口,“你们看看她,她哪里像贺儿那样乖巧懂事?活脱脱另外一个陶氏!不,她比陶氏还不要脸!不尊长辈,真真是要气死我了!” 陶然才回到墨园,孙氏那里又来了,“你大伯父叫我过来瞧瞧,你可短了什么没有?” 孙氏喜滋滋的,围着陶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白府开罪了林内官,白顺容这座靠山似乎也要靠不住了。现在白陶然又因医治了奕殿下,而被官家唯一的儿子赏赐了点心。 听说那可是宫中的点心,只是看过,不曾尝过的白府上下人等悄悄的擦去了嘴边的口水。也不知这口水是因点心,还是因陶然的运气。 犹如“墙上草”的白启马上嗅出风向,自己不好出面,叫孙氏隔三差五往墨园跑。也不管说上的话叫不叫人生厌,深话浅话都要说上一萝筐才罢休。 “不短什么,请大娘子放心。” 陶然实在拿自己这些个厚颜的“家人”没了法子,只能淡淡的应付。 她要打发走孙氏,别叫孙氏在墨园纠缠,因为她还要看书。 陈家小三郎送来的书实在很好,虽不如程墨送她的那本医书全,但是也写了许多方子。陶然就如同口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眼清泉,她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下的时间都是用来看医书。 艾草特意叫人在花园的葡萄架下设了个石桌和石墩,就是为了陶然看书方便,也是为了躲孙氏。 银杏环视葡萄架,嘻嘻笑着对陶然说:“小姐,这里实在不错,夏日凉快又安静,不怕有人打扰。秋日……” 艾草机智的接了下句,“秋日正好有葡萄吃,小姐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吃葡萄,是也不是?银杏,你当小姐是你?” 银杏被打趣得脸一红,鼓着腮不理艾草了。 陶然笑着翻开医书,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看起来。 也不知晓看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小姐。三小姐实在是好学,若是咱们家郎君有三小姐的好学,只怕也能是个状元了。” 陶然抬起头,见胡小娘摇着团扇,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向自己这边走来。 陶然见识过胡小娘的刻薄,也知道她只要一张口,不是暗骂这个就是暗骂那个,她嘴里的白家人都是欠骂的。 陶然对胡小娘笑了笑,“我园子里有时吵,这里清静,便在这里看看书。” 胡小娘手上的团扇习惯遮住她的嘴,团扇后的笑声如初见时一样刺耳,“只怕是大娘子扰得三小姐看不下去书吧?三小姐现在是白府的依仗,又是国公府夫人,又是皇子的,哪个都对三小姐善意十足,咱们家阿郎和大娘子不抱住三小姐这根大树才怪呢。” 陶然淡淡的垂下眼帘去,不再接胡小娘的话。 “三小姐大约是觉得我为人刻薄吧?”胡小娘也不等陶然回答,自顾笑起,“只是我比这白府里的人,都要好呢。这偌大的白府里有见得了人的事吗?有算得上是人的人吗?三小姐也别恼,就是你,只怕也是带着目的回来的吧?” 陶然抬起眼来,见胡小娘手上的团扇已经移开,她嘴角噙着冷笑。 胡小娘扫了陶然一眼,将目光移开,“我也不怕告诉给三小姐,这府里最不怕人的就是我了,我活得比你们谁都纯粹,我也活得比你们谁都无畏。” 艾草的脸色极不好看,她道:“小娘何苦说这话?我们小姐从没得罪过小娘。” “我难道说错了?”胡小娘手上的团扇摇得慢慢悠悠的,“你家小姐是为了脱离了那个县城的穷家才回来的吧?她若是真有良心,就该跪在自己亲娘的牌位前好生忏悔,因她自己出生娘死了,不该忏悔?然后再去想想,荣园的老忏婆为什么总中伤她亲娘?” 胡小娘的话犹如一个惊雷,陶然的脸色当即发白,“你到底要说什么?” 胡小娘格格的笑起来,“你难道听不出来?我就是要挑拨离间。” 陶然第一次见人将挑拨离间说得这样坦荡荡。 “你为什么要挑拨我与白府?你有什么目的?” 胡小娘的团扇抵在她的下巴上,目光一溜,落在陶然的脸上,“白府不是块干净的地方,而千方百计回来的你,也不是个心思干净的人。其实挑拨也是谈不上,只是嘲笑你们是一丘之貉,更想看看你们斗得分出个无耻与最无耻来,这该多有趣。三小姐别忘了,你也姓白,骨子里是和白府里的其他人没有区别的,都是一样的自私凉薄。” 胡小娘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对她怒目而视的主仆三人。 “小姐,您只须一句话,小人就可以打得她那张脸开花!”银杏握紧了拳说道。 艾草转头望向已经无心看书的陶然,“小姐,您别生气。” 陶然将书一合,“胡小娘有句话提醒了我,白老夫人有一日骂我时,连同我母亲也一道骂了。她为什么对我母亲这么有敌意?” 艾草的脸色也不好起来,“小姐现在……怀疑二娘子的死因?” 陶然站起身来,“我们回墨园再说。” 陶然带着艾草和银杏回到墨园。 正让小丫头收拾衣裳的李嬷嬷见主仆三人欢天喜地的出去,却个个沉着脸回来,便扯住艾草悄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艾草见四下无人,低声和李嬷嬷说了几句。 李嬷嬷听完脸色也是一变,急忙进了正房。 “小姐,叫小人去查查此事吧。” 陶然点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不管是我在县城的家,还是我回白府后,别人都告诉我,我母亲是生我后血崩离世的。我小时候也深信是自己克死了母亲,觉得自己是个祸星。直到后来学了医,我才知晓,女人生子就是过道鬼门关,留得命在,实属万幸。” “从我回白府以来,一直想着逃离那桩不耻的婚事,而没深究过我母亲在白府生活的诸事。今日胡小娘说起,我才觉得我从前是太过天真了。白老夫人骂我连带上我娘,不像婆婆因儿媳出现而只是嫉妒,她似乎是恨我娘的。” 李嬷嬷从前也以为白府只是待陶然不亲厚,可是依今日的事来看,白府似乎不只是讨厌陶然,应该更憎恨陶然的生母陶氏。可是陶氏到底因何事被白老夫人这样记恨呢? “嬷嬷,胡小娘是后被抬进白府的,若是她都知晓的事,想来能打听出一二来。”陶然抬起眼来,长睫毛遮住晶亮的光,“我要知晓,白府深处藏着些关于我娘的什么秘密。” 第四十六章 消息 李嬷嬷沉思片刻,“小姐也不能全信了胡小娘的话,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所以我想让嬷嬷去查查。”陶然想了想,“我想白府里大约能打听出什么来。” 主仆正说着话,小丫头挑起了帘子来,“小姐,大郎君娘子来了。” 柳氏并不是经常来墨园,现在忽然而至大约是因为奕殿下。十有八九是白尚庭让柳氏来陶然这里走走,以后也好见面说话不至于生分。 从陶然心底里是最不喜欢看白府虚伪的亲情。 可是人都来了,陶然只能起身相迎。 柳氏一进门便笑盈盈的,“三妹妹做什么呢?” 陶然将柳氏让座下来,才笑道:“和几个丫头说说话。大嫂子怎么来了?” 柳氏笑容腼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瞧瞧三妹妹。” 陶然对柳氏没什么反感,倒也不至于喜欢,便让艾草去备茶,她这里望着对座的柳氏,见柳氏欲言又止,“大嫂子是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若是没什么事,就拿着女红做一会儿,我正在看医书。” 柳氏的脸红了起来,笑了笑,没说话。 李嬷嬷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她借着由头带走了屋里的丫头们,柳氏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听说三妹妹的医术不错,想请妹妹给我瞧瞧。” 陶然不由得望向柳氏,柳氏面色红润,瞧着不像是身子有恙之人。 “大嫂子要看哪方面?” “我……”柳氏的脸更红起来,声音越来越低,“我想看看为什么没身孕……” 陶然勉强听清最后几个字,她才明白为什么柳氏不愿大声说出来。 “大嫂子和大哥成亲多久了?” 柳氏的头低了下来,“七个月多了。” 陶然失笑,“时间并不久,大嫂子不必急。” “可……可是母亲有些着急……”柳氏咬了咬嘴唇,“母亲说,当年她嫁给父亲七个月时,都已经怀相公三个月了。再者,相公也……” 柳氏说不下去了。 原来是孙氏和白尚庭给柳氏施了压,所以柳氏才不安起来。 陶然拿过来迎枕,让柳氏搭过手来,仔细帮着柳氏把起脉来。 把过片刻,陶然放下了搭在柳氏手腕上的手。 柳氏急忙问陶然,“三妹妹瞧着如何?” 陶然端详着柳氏,“大嫂子最后都用了什么药吗?” 柳氏连忙摇头,“并没用过什么药。”柳氏见陶然的神色不对,有些着慌,“三妹妹,是哪里不对吗?” 陶然的眉头皱得更紧,“我总觉得大嫂子的脉相有些怪。” “啊?!”柳氏反手握住了陶然的手,“三妹妹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见已经完全慌了神的柳氏,陶然只能安慰,“倒不是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觉得大嫂子的脉有些乱,所以问大嫂子用没用过什么药。” “我从没用过什么药。”柳氏再顾不得,急急的问:“脉相乱是不是不容易坐胎?” 陶然摇摇头,“那倒不是,也许是最近大嫂子心神疲劳,好好养养就能好。” 柳氏木然的垂下眼去,双唇紧抿。 陶然安慰柳氏,“人的身体底子各有不同,大娘子早有身孕是她的福气,大嫂子就算是晚有身孕也是大嫂子的福气,大嫂子先养一段时间,我再给大嫂子把脉,看看要不要用些药。” 柳氏已经站起身来,“多谢三妹妹了,我就不打扰三妹妹休息了。” 柳氏说完就走了出去,等艾草进来时,艾草忍不住回头朝院子望,“大郎君娘子是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陶然再没把柳氏来找她把脉的事放在心上,她心里惦记的都是母亲陶氏的死因。 李嬷嬷也很快打听回消息来。 “小人打听了几个府上的老仆人,当年服侍二娘和二娘子的人都被老夫人打发走了,说是看着伤心。剩下些无关紧要的仆人,要么看门要么种树。不过倒也打听出些事来。他们说当年二娘子是生您时血崩而亡,说是当天太公也亡故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二郎病加重了,最后也就……” “他们还说二娘子生得好,据说是出了名的美人。当年二娘子和二郎定了亲,之后就嫁了来,是当时盛传的郎才女貌。二娘子吃亏就吃亏在父母早亡,不过听闻二娘子嫁妆倒是很丰厚。听说这些嫁妆都是二嫂子的哥哥,也就是小姐的舅舅给二娘子攒下来的。现在二娘子的嫁妆在咱们这,我瞧着确实不错,可见当初舅爷是用过心的。” 陶然皱紧了眉。 自己从出生就被白府舍弃,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己还有个舅舅! 李嬷嬷不等陶然问,继续说道:“小人也打听了,小姐的舅舅没有功名,似乎是做生意的。二娘子嫁给二郎后,这位舅爷好像就将生意转做到南边去了,和白府也没什么联系了。” 陶然想不通,这么些年来,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亡故,到底还有外甥女儿在。她的舅舅怎么会不来看她? “不对。”陶然忽然抬起头看着李嬷嬷,“我刚刚以为舅舅一定是凉薄之人,可是后来想到嬷嬷刚刚所说,我娘的嫁妆都是舅舅给攒下来的,说明舅舅很看重我娘。即是看重我娘,就不该对我不闻不问才是。” 艾草在一旁插嘴:“可是我瞧老夫人也是极看重二郎的,张嘴闭嘴都是二郎的好。到头还不是不待见小姐?” 陶然沉吟片刻,“若是能找到我舅舅,也许能知道当年的一些事。” “那小人再去打听打听陶家舅爷的生意,总会打听出什么来。” 李嬷嬷说完就往出走。 陶然已经没了看医书的心思,她望着眼前晃动的珠帘。 李嬷嬷说过自己的娘是美人,白老夫人也说过她娘生得美。可是她总觉得这个美字也许在白老夫人和许多下人眼里,并不是什么善意,甚至带着些轻视。 陶然正在思索着,银杏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小姐,小人听说郎君将郎君娘子的丫头春枝抬成小娘了。郎君娘子哭得厉害,被大娘子数落了一痛说她擅嫉。府里上下皆传,是因为郎君娘子不能绵延子嗣,大娘子才做主抬了春枝。” 陶然大吃一惊,那么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柳氏离开墨园时显得失魂落魄。可能柳氏已经想到了结果。 第四十七章 下药 闹到整个府里都知晓,陶然不知道孙氏是想压下此事还是挑起此事。 陶然轻叹一声,白府对她来说如同陌生的人家,而且大郎君和柳氏和她并不亲厚,身为未嫁小姑,纵是知道了堂兄院里的事,也该推说不知。 “叫人管好咱们自己院的事,别叫下面的婆子乱说大郎君院子里的事。” 艾草答应下来,去嘱咐墨园里的婆子。 陶然将陈小三郎送她的医书和原有自己记着的医本,整理成一本,在原来已经写出的医书上添加了现有医书的方子或是其他医治办法。 书才整理了两日,孙氏就遣了蕊心叫陶然过去。去的也不是孙氏的禧园,而是柳氏的桂园。 陶然颇为疑惑,到底还是去了。 一进门,陶然就见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沉着脸的孙氏,另外一个妇人陶然并不认识。柳氏低着头立在孙氏身后。 屋里除了这三个人,再没一个服侍的下人。 “大娘子叫我?” 沉着脸的孙氏挤出笑来,“陶儿来了,说来也是柳夫人有事想找你。”孙氏说着,笑容变得极快,看向一旁坐着的妇人。 陶然对着柳夫人笑了笑,柳夫人连寒暄都不曾,直接开了口,“三小姐吧?我是来求三小姐的!” 柳夫人也不等陶然问,眼圈一红,“我欣儿前几日去找过三小姐,说是三小姐给我欣儿把过脉,说我欣儿脉相有些乱,身子但无大碍。” 柳欣是柳氏的闺名。 陶然点点头,当日她是这样说的。 柳氏的眼泪竟然流了下来,“欣儿未嫁之前,身子也是极好。三小姐虽不是郎中,却也能为人瞧病,我也不瞒三小姐,欣儿的月信一直很好。三小姐能不能说说,当日说的欣儿脉有些乱,到底是何事?本是第一次见三小姐,原不该像我这样,可是我是没了法子,此事关乎欣儿和你大哥往后的日子。” “柳夫人这话是何意?!”孙氏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瞪着眼睛和柳夫人嚷,“我们家可曾亏欠了你的女儿?什么叫关乎我儿和你女儿?不就是抬个小娘,你也不算是市井小民,怎么连道理都不懂了?你的女儿不能生养,我儿再抬个小娘替你女儿开枝散叶怎么了?生出的孩子不是照样叫你女儿母亲!” 柳夫人擦着眼泪,“白夫人,说话要讲良心。成亲七个月无子算不能生养吗?而且白府是书香门第,才抬了个小娘春枝,就要再抬个小娘?” 孙氏的眼睛一翻,“我们家只大郎一子,不能叫他这一脉断送在你女儿手里。若是春枝不能生子怎么办?自然要再抬一个小娘,要让我们家的血脉延续下去才是正经!所以我说你们小门小户的人家,着实没什么见识,也亏得当年我还同意与你家结这门亲事了!” 面对孙氏的连骂带损,站在孙氏身后的柳氏哽咽起来,她又不敢大声哭,只捂着嘴落泪。 柳夫人心疼女儿,不得不辩上一句:“三小姐也是你们家的人,三小姐和欣儿说身子是因人而异,而且说了欣儿的身子并无大碍。才成亲七个月就要抬两个小娘,这样做不只是我家没了颜面,白府也同样没颜面才是。对两家皆有害,白夫人还是不要再抬个人了。” 孙氏理直气壮着道:“要没脸也是你们家没脸,养出的女儿不能生,怪谁?!” “你……”柳夫人被孙氏气得只剩下哭的份了。 陶然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原来是自己那个堂兄还真是好色,才抬了一个又要抬一个,难怪柳夫人会来找孙氏。只是柳夫人的性子似乎和柳氏相差无几,与孙氏这种人根本讲不明白道理。 陶然站在这里颇为尴尬,又替柳氏母女不值。 哭着的柳夫人忽然起身来到陶然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陶然一惊,正要避开,痛哭的柳夫人扬起了脸来,那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尽是乞求,“三小姐,我家没第不如你家,但是我也是个当娘的。算我求求你,再帮欣儿瞧瞧。我的女儿身子我是知晓的,我只想请三小姐还我女儿一个清白,别落了人说她无所出的结果。” “娘!”柳氏来到柳夫人身旁,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陶然听了柳夫人的话心头发酸。 柳家的门第不如白家,本就心里生着怯。女儿嫁过来又是不敢开罪亲家,怕的是女儿在婆家受气。两相之下,柳夫人连说话的底气都少了几分。 若不是白尚庭做出荒唐事,想来柳夫人不会轻易出面。 孙氏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转头来和陶然说:“陶儿,咱们家是真金不怕火炼,你就给她看看,别叫她们说出咱们家处事不公!” 孙氏的为人陶然是再清楚不过,软弱的柳夫人只怕会被孙氏搓磨出水来。 陶然上前来拉起了正在哭着的柳夫人和柳氏,“夫人别哭,大嫂子也别哭了,我现在就给大嫂子瞧瞧。” 柳氏抽泣着坐了下来,陶然给柳氏把起脉来。柳夫人站在一旁,紧张的望着自己的女儿。 柳氏的脉相和上一次一样。 陶然蹙了蹙眉,“我上次说大嫂子脉相乱,现在看来还是一样。我总觉得大嫂子的脉相是思虑过多,其实确实无大碍。” 孙氏如得了胜,一拍巴掌,“怎么样怎么样?现在你听到了吧,是你自己的女儿思虑过多所至。你自家女儿也许思虑多了,就难坐胎呢!” 柳氏哭道:“可是之前我并没有什么思虑啊。” 陶然想了想,“大嫂子可吃过什么特殊之物?比如说膳食或是喝的茶。” 柳氏看着陶然,“膳食我都是用小厨房里做的,茶也是平日用的研膏茶,没有别的什么。” 陶然望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可是大嫂子这里的茶似乎不是研膏茶。” 柳氏点头,“因我只喜欢研膏茶,待客又怕此茶别人喝不惯,所以只留自己喝。”柳氏的脸色一变,“难道是研膏茶有什么不妥?” 陶然并没回答柳氏,“大嫂子把平日喝的研膏茶拿给我瞧瞧。” 柳氏看了一眼旁边的丫头,丫头急忙去取来茶罐送到陶然面前。 陶然拿起茶罐仔细闻了闻,又端详了茶好一会儿,将茶罐交给丫头。 柳氏和柳夫人都望着陶然,陶然拿着帕子擦了手,才道:“此茶里面渗了药。大嫂子,这茶是谁给你买的?” “什……什么药?”柳氏盯着陶然,将帕子紧紧握在手心中。 陶然回望柳氏,“应该是避子药。” “什么?!”柳夫人惊呼出声。 柳氏的脸色变得惨白,半晌没说话。 柳夫人在一旁催着柳氏,“欣儿,你倒是说说,是谁给你买的研膏茶?是公中送来的,还是你叫人出去买的?!” 一直冷眼旁观的孙氏忽然开了口,“定是采买的下人买错了东西,我这就叫人收拾他们去!” 孙氏说完就要走,却在她没踏出门去,柳氏的声音从孙氏身后传了来。 “是郎君……” 第四十八章 程墨 陶然从桂园回来后,还蹙着眉。 后面的事不是她能管的了,她能为柳氏母女做的,只有帮她们辨出渗了药的茶而已。 纵是这样,在陶然离开时,柳夫人还在不停的向陶然道谢。 没能离开的孙氏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她瞪着眼睛看陶然。 陶然向来不看孙氏的脸色行事。 待回到墨园,陶然将刚刚发生的事和李嬷嬷说了,李嬷嬷唏嘘不已。 艾草气愤着道:“为了抬几个小娘,竟然给自己正妻下药,大郎君到底是有多好色?!” 李嬷嬷摇摇头,“你只看了表面,深处想想。大郎君何止是好色,还有阴毒呢,大郎君娘子实在是可怜,连枕边人都要防备了,从此夫妻更不会一心。” “在大堂兄给大嫂子下药时,他就已经分开心了。当初,大嫂子极力讨好几个小姑,面对四妹妹的挑衅也多是忍气吞生。后来,又为了大堂兄,低三下四的来墨园。若是她心里没大堂兄,怎会如此?” 陶然缓缓撇去茶气。 从前,她以为白尚庭不过是喜攀权贵之人,现在看来,白尚庭是集孙氏和白启的所有劣根于一身。 遇到这样的丈夫,柳氏还不如不嫁了。 银杏愤愤不平,“若是我,就和他和离!” 陶然苦笑,只怕柳氏是没有这个胆量的,柳家也不会愿意让女儿和离。 桂园后面的事,陶然是听艾草打听来的。 白尚庭不再提抬小娘的事,柳氏也换了茶,孙氏再没给过柳氏好脸色看,仅此而已。 “小姐猜大郎君要抬的人是谁?”艾草神秘兮兮的问陶然。 陶然怎会知道。 “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丹玉!” 这是令陶然没想到的。 白尚庭竟然惦记上自己妹妹的丫头了?说出去大小姐的名声都不会好听。话又说回来,大小姐若是不点头,只怕孙氏也不会提出来。 那么大小姐的态度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几日后,柳氏来到墨园。 柳氏见了陶然深施一礼,陶然连忙拉住柳氏,柳氏红着眼圈,“若是没有三妹妹,只怕这个锅我还要背着。叫三妹妹得罪了母亲和郎君,实在是我的错!” 陶然淡淡一笑,“大嫂子说什么呢?就是没有大嫂子的事,大娘子和大哥哥也未必是真心喜欢我,不过是不敢现在动我罢了。若是时机成熟,他们并不会手软。” 柳氏咬着唇,“三妹妹放心,在这白府里,我就是三妹妹亲人了!” 同是被白府算计的人,陶然和柳氏倒有些惺惺相惜。 陶然很感激柳氏,她也实话实说:“我帮大嫂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且是一个从医者的操守所在。大嫂子不必往心里去的。药,向来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从来不是害人的。” 眼看着别人用药来害人,陶然是做不到视而不见的。 “对了,你瞧瞧我,正事都忘了。”柳氏笑笑,“我娘见三妹妹在外面使唤的人都没有,特意给我送来两个人,一个给我,一个给三妹妹。三妹妹放心,这两人都是柳家的家生子。三妹妹要知晓,外面没人走动,打听消息都是极慢的。就比如我,一直傻傻的被人蒙在鼓里还不自知。” 柳氏说着,声音又轻了下去。 陶然不好接这个话,便岔开话,“大嫂子说的人在哪?” “在外院候着呢,没我的话,他是不敢进来的。”柳氏道,“我家有几个小铺子,都是不大的,我娘叫我将一个铺子送于三妹妹了。” “不……” 陶然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柳氏打断,“三妹妹别急着拒绝,听我将话说完。三妹妹才回府,不好在外院安插人手。这个陈武在我家管着一个小铺子,说实话,那铺子门面小,一年进项不足百两。铺子里卖的也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送于妹妹只是为了叫妹妹使唤的人有个名头在,用起来得手些。若不是妹妹与我亲厚,这么小的铺子断是拿不出手送人的。” 陶然倒是觉得柳家思虑得极周到。嫁出去女儿,外面要有人手帮衬才行,以防备将来有一日夫妻生变。而给陶然送来铺子和一个使唤的人,是报答她出手相助之恩。 陶然见柳氏说得真诚,只有笑纳了,“多谢大嫂子,那就叫人进来吧。” 柳氏转头吩咐丫头,“去叫陈武进来。” 小丫头出去没一会儿,带来一个男子。男子不过二十多岁,样貌极普通,他进来先给柳氏施礼。 柳氏一指陶然,“陈武,此后三妹妹就是你的主子了,你现在就认主吧。” 陈武跪下来给陶然磕了头,“此后小人就是小姐的下人。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和小人说。铺子里虽是卖些杂货,但是人来人往,消息倒也灵通。” 陶然很是满意,叫陈武退下去。 柳氏才又道:“外院有个叫崔生的小厮,他是我出嫁时带来的下人,三妹妹若是有事,也只管使唤。” 柳氏虽懦弱,对陶然也是真心相待,叫陶然感激不尽。 陶然正和柳氏说话,丫头挑起了帘子来,“小姐,大小姐来了。” 陶然和柳氏对视一眼,柳氏的声音低了下去,“三妹妹,我不想和大妹妹说话,我先回去了。” 柳氏大概是因为大小姐默许自己丫头给哥哥做小娘,而伤了柳氏的心。 陶然自然不会强留柳氏。 大小姐进了正房时,和柳氏迎面相遇。 大小姐笑了笑,“大嫂子也在,我想约三妹妹一起去买书,大嫂子可一起去吗?” 柳氏对大小姐礼貌又疏离,“不了,大妹妹,你和三妹妹去吧,我还有事。” 大小姐也是客气一句,再没相让。 柳氏一离开,大小姐就和陶然说:“三妹妹,在井街新开了个书局,里面的书很多。我特意叫人打听了,有很多医书呢。” 一听到医书,原本要拒绝的陶然点了头。 大小姐早叫人备了车,陶然带着银杏和艾草,与大小姐去了井字街。 义品书局门面很大,是一座二层楼的书局。许是因为书局新开张,来往的人很多,门前迎送的小伙计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了。 大小姐和陶然下了马车,大小姐一指义品书局,“三妹妹一看,这么大的书局,一定有许多妹妹要的书,妹妹只管挑,记在家里的账上就是。” 陶然跟在大小姐身后迈步向前走,忽然,她停住脚步。 在义品书局门前,有个男子穿着豆青色的直裰,头上束着冠。那人侧着脸,正上一辆马车。 只是那一眼,陶然的心狂跳不止。 那年,他和她坐在一张桌子前识字读书。 那年,他手把手的教她写下自己的名字——陶然。 那年,他将那本古籍交到她手上,还不忘鼓励她学医。 那年,他因养母王氏之故,匆匆而别。年纪尚小的她,哭着看他离开。 那年之后,因他的离开,她就再没有能说心事的人了…… 虽过了这些个年头,可是,她还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将他认出。 他不再是原来那个只矮墙高的青涩少年,他身长如玉,只观侧颜,就已知他相貌堂堂。 “程……墨!” 不知是陶然太过激动,她连呼喊的声音都在颤抖。 而他,已经坐进马车,绝尘而去。 第四十九章 吐露 望着驶离的马车,陶然的声音莫名哽咽起来,只一个“程”字,那个“墨”字被她捂住嘴的手挡了回去。 就这样与程墨错过了吗?…… “三妹妹是怎么了?”在前头走着的大小姐转头错愕的看着陶然,“你怎么哭了?” 大小姐顺着陶然的目光看向远去的马车,“那马车里的是谁?” 陶然的掌心中已经湿了一片。 艾草忙把帕子塞到陶然手里,陶然拭去眼泪,才低声说:“好像是我从前县城的一个玩伴。” 大小姐笑得意味深长,“玩伴吗?那三妹妹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陶然迎上大小姐的目光,“大姐姐觉得是谁呢?” 原想揶揄陶然几句的大小姐一时不好再说下去,只转过身去率先进了义品书局。 陶然见马车没了踪影,也缓缓的进了书局。 小伙计急忙迎上来,“两位小姐要看什么书?” “医书。” “《左传》。” 大小姐和陶然分别说了话。 小伙计两边看看,恭敬的笑道:“《左传》在左手这边,医书在楼上,两位小姐我带你们去看看?” 陶然已经向楼梯口走去,“我自己去就好。” “好嘞,您慢上楼!” 陶然带着艾草去了二楼。 相对人多的一楼,二楼的人少了许多。一格格高高的书架子,将一个偌大的房间分出许多条路。 二楼的小伙计见陶然上来,急忙过来。陶然直接问他,“医书在哪?” “您这边请。”小伙计一直将陶然带到靠里面的一格书架处,“小姐来对了,我们这的医书是最全的了。” 陶然望着书格上的医书,对小伙计摆摆手,“我自己找找就好了。” 小伙计答应着走了。 陶然面对半架子的医书,感慨不已。她是有多孤陋寡闻呢,从前以为一本医书就是一个医世界。现在才知道,自己只攀了医山一角,而它的背后是广大而无穷尽的未知。 陶然拿下一本《备用本草》,才翻了一页,书架子那边传来男子的声音。 “我若是你,就选这边的《普济本事方》。” 陶然抬起头,从书架的空隙中,她看到奕殿下那闪动的双眸。 “殿……” 陶然才要施礼,奕殿下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陶然了然,奕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奕殿下从书架那边转过来,来到陶然身旁。他将手上的书递向陶然,“这本《普济本事方》极好,是许书微撰写的,这本书里是他生平历验有效之方、医案和理论心得的汇集之作,你可以拿回去学学。” 陶然接过书,“多谢您。” 奕殿下一笑,“不过将《备用本草》拿回去看也是使得的,毕竟,你聪明且悟性极高,多学些总是没错的。” 被皇子这样夸赞,陶然的脸红了起来,“实在不敢当。” 奕殿下转头说了句“对了”,陶然看向他,奕殿下浅浅一笑,“我想请白小姐帮我看看我的伤。” 陶然心中一跳,“难道您的伤还没好?” 不应该啊。 “也怪我,前几日和陈二郎赛马跌了一跤,正摔在伤口处。本来我也没当回事,只是今日遇到白小姐,想请白小姐再帮我瞧瞧。” 奕殿下说得云淡风轻,陶然却听得心如擂鼓。 奕殿下的伤不好,若是这事让别人知道,她受罚事小,恐怕要将陈夫人也连累了。 奕殿下似乎猜到了陶然想到什么,“别人并不知晓我的伤未好。” 原来奕殿下想得很是周到。 “多谢殿下。” 奕殿下一笑,招手叫过来小伙计,“我想去里面的书间坐会。” 小伙计歉意的笑着,“我们书间是不对……” 他的话还未说完,从书架后面走过来一名男子,男子二话没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小伙计手里一塞。 小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郎君您这边请!” 奕殿下转过身,向书间走去。 陶然怔了下,回首看了眼身后的艾草和银杏。 两个丫头极机灵,跟在陶然身后一齐向书间而去。 说是书间,其实是如同酒楼的雅间一样。许是因为书局刚开张,伙计没招呼客人过来,所以书间又干净且安静。 奕殿下走进来便坐下来,陶然进去立在奕殿下身旁,艾草和银杏刚迈步被刚刚掏银子的男子挡在了外面。 “小姐!”艾草紧张的望向陶然。 男女共处一室,艾草是担心这事被大小姐知道对陶然不利。 陶然也知道艾草在担心什么,她对着两个丫头摇了下头,书间的门被奕殿下的人关了上。 陶然低下头,“殿下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奕殿下沉默了片刻,才悠悠着道:“你果然聪明。不过,伤口也是要你帮我看下的。” 奕殿下说着,将宽袖挽起,露出里面包扎着的手臂。 陶然上前来解开包着的帕子,缓缓打了开。伤口结痂处确实裂了开,里面半红着的肉露了出来。 陶然问奕殿下,“您可曾上了药了?” “上过一次。” 陶然有些无奈,“殿下上一次药怎会就好呢?殿下在骑射时当小心些,伤口总是反复,疤会变深的。” 奕殿下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向陶然,“药在这里。” 陶然接过纸包,先闻了闻,是自己配的药粉。陶然将药粉一点点撒在伤口上,又将伤口包了起来。 “在妾为殿下医时,就知晓殿下耐力过人,不用回香草散的病人,实在太少。但是殿下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殿下乃是金贵之躯,若是小伤总不见好,遇天热时再溃烂,就是大伤了。从前战场的兵士因伤口溃烂的人,比比皆是。” 奕殿下一直静静的听着陶然说话,待陶然说完,他才扬起眉来,“其实,我更想听白小姐嗔怪我一句。” 陶然不解的望向奕殿下。 奕殿下看着隐然好一会儿,才缓然叹口气,“白小姐与我生分了。” 惊诧间,陶然竟然不知道怎样回话了。 奕殿下将挽起的宽袖放了下来,“我很是在意白小姐。” 陶然无论如何没想到奕殿下会说这样的话。 她跪倒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妾当不起……” “你当得起。”奕殿下低着眼望向跪在地上的陶然,“且不说你的相貌,单说你聪明、好学,而且心地良善,你就当得起。我对白府的事也略知一二,小姐在县城里长大,却依然识大体亦是难得。医者仁心,更是东京城里的千金都不及之处。你是与众不同,而独一无二的那个。” 奕殿下的话惊得陶然思绪全乱了。 “起来吧。” 一只白皙的手将跪在地上的陶然扶了起来,陶然一抬头,对上了奕殿下含情的双眸。 “你值得,你也当得起。” 陶然急忙低下头,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来。 奕殿下的声音轻柔得如三月里吹过耳畔的清风。 “我许是吓到了你,只是我是个没了法子的人。因我身份不同,倒成了束缚的枷锁,不能如旁人一样叫爹爹去白府提亲事。但我一定会在恰当的时候和爹爹说的,叫爹爹知晓你。今日实在是我唐突了,因为我是害怕的。这样好的你,我实在是怕别人家捷足先登,抢走了你……” 第五十章 多变 “殿下,您……” 陶然正斟酌如何回绝且不伤了奕殿下颜面时,门外传来了大小姐的声音,“三妹妹在哪呢?” 话像是问艾草和银杏的。 奕殿下站起身来,将门打了开,陶然看到大小姐望向这边时一脸的错愕。 奕殿下仿佛没看到大小姐,转头对陶然说:“我送你回去吧。” 陶然急忙拒绝,“多谢您,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就将这几本医书都带回去看看,你出来不便,等我再来时,再帮你选几本医书。”奕殿下的声音愈加温柔,“和我,你千万别客气。” 奕殿下不等陶然拒绝,一指书架上的医书,吩咐随从,“去取几本给白小姐带回。” “您实在不必。” 奕殿下的随从已经拿着书走下楼去了。 陶然向奕殿下施了礼,“多谢您。” 一直看着眼前的大小姐,终于开了口,话语里却带着满满的讽刺,“三妹妹,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这里人来人往,叫人瞧见妹妹和一名男子在书间里,于妹妹也不好。” 陶然猜想大小姐定然是不知道奕殿下的身份,只顾叫自己难堪。 陶然却不能不斥责大小姐,“大姐姐谨言。” 刚刚还是笑意盈盈的奕殿下,在听到大小姐的话后,马上冷了脸。 陶然忙低头解释,“您千万别在意,这是我大姐姐,因不知晓您的身份……” 奕殿下眯着眼睛扫了大小姐一眼,“同样是白府小姐,为人却是天壤之别,实在是白府的不幸。” 贬损的自然是大小姐。 大小姐先是柳眉倒竖,随后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个勾引女子的男子罢了,怎敢口出狂言!瞧你这面相,又是这身打扮,也许是哪个馆里的面首吧?” 陶然的呼吸都一窒。 大小姐嘴毒至此,她是想让白家的人都给她当陪葬吗?! 陶然才要跪下请罪,被奕殿下拦了住。 奕殿下转头看着陶然,双眼含情,“往日在白府里,你也定是受尽了委屈。” “当着人面还拉拉扯扯的,你不是面首是什么?!”大小姐仿佛捉奸在床一样,指着奕殿下扶着陶然的手大叫道。 陶然极想捂住大小姐的嘴,却听奕殿下在那里说,“我是不是面首你很快就会知晓的。”在陶然以为奕殿下要痛斥大小姐时,奕殿下却唤了随从,“送白小姐回府,我去再挑几本书。” 大小姐被无视得彻彻底底,还是被一个她眼中的“面首”无视。大小姐仿佛受了极大的污辱,“我家有马车,会送我与白陶然回去!” 奕殿下没再说一句话,绕过大小姐走向楼去。 陶然觉得大小姐实在蠢不可及,若个面首会带着几个随从出门?况且每个随从瞧着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奕殿下的随从让陶然,“白小姐您请。” 陶然只得走下楼梯,不再看大小姐一眼。 大小姐的声音从陶然身后传了来,“白陶然你实在过分!你最好想清楚了你是个什么身份,别带累了白府的其他小姐!” 陶然已经懒得再搭理大小姐了。 陶然是快大小姐一步回到白府的,奕殿下的随从一直护送陶然进门,人并没有走,而是直接请白府的当家阿郎。 陶然已经无心想大小姐的事,今日带给她的震惊是一件接着一件的,陶然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艾草,你和银杏可认得今日在义品书局外的那辆马车吗?”陶然忽然问一旁的艾草。 艾草和银杏对视一眼,努力的回想,“小姐说的是您叫着的那辆马车吗?那马车上并没有特殊的标记,小人也不知晓是哪个府上的。” 银杏说:“小人不识得马车的材料,但是能看出来马。马鬃油亮,而且马匹干净,连马腿都不曾染泥,可见日常清洗得好,这哪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陶然只手托腮,陷入沉思。 她是以为自己再难遇到程墨了,却没想到在书局门口能见到他。从前的种种涌上心头时,陶然又如何能不落泪?虽是擦肩而过,但是知道程墨都好,陶然也是放心的。 只要都在东京城,迟早有一日,她会再见他的。 至于奕殿下…… 陶然从开始就清楚自己和奕殿下是天壤之别,奕殿下是官家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而她,不过是落魄的白家孤女,如何能入得了皇家的门?大概是成为皇子侧妃都当不起。 “小姐,”看向窗外的艾草忽然说,“大娘子带着大小姐来了。” 陶然听到站起身来。 窗外匆匆而来的不正是孙氏和大小姐。 看来奕殿下的随从不只是送陶然回白府这么简单的。 孙氏一进墨园的门,也不管下人在不在,紧走几步来到陶然身边,“陶儿,你大姐姐来给你赔礼了。” 孙氏说完,如同变脸一样,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大小姐。 大小姐扭捏着上前来,低头向陶然认错,“三妹妹,我实在不知那是殿下,求妹妹替我在殿下美言几句。” 孙氏也跟着笑:“陶儿,你最是乖巧懂事,你看你抽空和殿下说说,你大姐姐不懂事,殿下可千万要饶她这一回啊!” 陶然跟孙氏纠正,“我只是偶尔遇到殿下,殿下又不想别人知晓他的身份,仅此而已。”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孙氏陪着笑脸,和声细语的说,“那就等陶儿再遇到殿下,和殿下好好说说,你大姐姐也是怕你吃亏。” 陶然有些听不下去,“大姐姐此后说话要当心。” 大小姐咬着唇不语,孙氏替大小姐答应得倒是痛快,“陶儿你放心就是。” 孙氏见陶然并不想和自己多说话,识趣的带着大小姐离开了墨园。 出了墨园的门,孙氏长出口气,她扭头便训斥大小姐。 “我叫你哄着白陶然,可你却偏偏惹恼了奕殿下。旁人家的女儿都替家族争着脸儿,你倒好,叫我为你操心,还要拉下脸来求她!此事是你大哥哥出面答对着奕殿下的人,若是叫你爹知晓了,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呢,你祖母知晓了也饶不了你!此后你不许乱走乱说话,在家好好给我思过。” 大小姐被孙氏骂得低头不语,等她独自回到蕙园关上房门后,大小姐哭着扑倒在榻子上。 白陶然!都是白陶然! 墨园的正房。 待孙氏走后,李嬷嬷才低声对陶然说:“小人这几日打听出关于二娘子的一些事,想向小姐回禀。” 事关自己的母亲,陶然自然要仔细听。 “嬷嬷快说。” “后院分管园子里花草的婆子说,当年圣人是极喜欢咱们二娘子的,常常招二娘子入宫说话,赏赐也是极多的。那个婆子还说,二郎和二娘子很是恩爱,常常同进同出。二娘子待老夫人也是很好,老夫人那时还常叫厨房做二娘子喜欢的膳食。” 圣人是指当今正宫皇后。 李嬷嬷的声音一顿,“小人打听出来,舅爷是做丝绸生意的,舅爷举家搬到江南去了,到底去了哪里,这还没人知晓。” 陶然沉默了。 如果自己娘很得皇后的喜爱,白老夫人哪里敢怠慢她娘呢?那么到底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令白老夫人之后极厌恶陶氏了? “可听说还发生了什么?” 李嬷嬷摇摇头,“从前服侍的人都不在了,消息不好打听。不过,”李嬷嬷看了眼陶然,“就凭老夫人能打发走墨园近身服侍的人,就有些扎眼了。” 确实如此,似乎是像要……灭人口的招式。 陶然深吸一口气。 自己娘陶氏到底在白府生活得快不快乐?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叫白老夫人如此厌恶陶氏呢? 再没打听出什么消息,陶然只能作罢。 叫陶然不安的这一日,她以为就这样着过去了。哪成想,到了掌灯时分,陶然才要沐浴,就见孙氏的丫头急急而来。 “三小姐,王府点名叫您去呢!” 王府自然是指奕殿下的府邸。 第五十一章 中毒 已经掌灯时分奕殿下的人还来找陶然,看来是出了什么事了。 “来人可说了是为什么事叫我吗?”陶然问小丫头。 “说是殿下病了。” 上午看奕殿下还神采奕奕,到了晚上怎么就病了?而且能叫人送信叫她去的病,看来不是寻常的病症那样简单了。 艾草已经将陶然的衣裳拿了来,陶然换上便带着银杏出门了。 王府的马车早已经候在白府的门口,陶然出来,便看到上次送她回来的随从,还有自己的堂兄白尚庭。 白尚庭紧走两步来到陶然身边,低声说,“我娘担心这么晚了三妹妹出去与妹妹名声不好,所以叫我跟着妹妹。” 只怕是让白尚庭借此机会和奕殿下来往吧。 陶然没多话,带着银杏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来到王府门前。 陶然下了马车,见有婆子等在府门口。 陶然三人跟在婆子身后入里走去。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院落,那婆子一直将陶然三人带到门前。 站前的几个侍卫见人来了打开了房门,陶然走进去,一直来到内室才停住脚步。 内室早有许多人。 两位着官服的男子一个在为床上的人把脉,另一个垂首侍立,几名下人分列两边都齐齐的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整个内室里除了脚步声,再没人说话。 许是陶然进来的声音惊动了房里的几个人,侍立着官服的男子一回头,陶然认了出来,是刘太医。 刘太医一见陶然进了来,一指陶然,“好好!你来得正好。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给奕殿下医治的?从你给殿下重新上了药之后,殿下到了晚上就病倒了。刚刚汪太医看了伤口,殿下是中了毒,毒药就是从箭伤那而入体的!你快从实招来,你到底给殿下下了什么毒?!实话说了还留得全尸,不然,官家那里你们全族都是一个死!” 陶然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中毒?她明明看过了药,药是她当时自己配的,不可能有毒。 不等陶然开口,她身后的白尚庭忙和陶然拉开了距离站在一旁去,他跟着刘太医一起瞪着陶然,白尚庭的声音比刘太医还大。 “白陶然,你竟然敢害殿下?!你真是不要命了。家里将你接回来,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害死殿下,然后再害了白府?!你是不是想报复白府这些年对你置之不理!” 白尚庭的嘴脸变得极快,他又是白家的人,他说的话叫人信了一半。 连一旁的刘太医听了白尚庭的话,都跟着冷笑起来。 “看来你自己的家人最是了解你的为人,不必再多说了。来人,将她拿下押起来,待明日交于官家处置!” 两边的人就要动手,陶然却喝道:“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害的殿下?若是我想害殿下,早就该在第一次为殿下治箭伤时下手,为什么还要等到现在?!” 刘太医眯了眯眼睛,“也许你就是想等第一次殿下信任你之后,方便你第二次下手!” 陶然看着眼前刘太医,“那么我又是怎么知晓殿下会第二次受伤?难道我会未卜先知不成?!” 刘太医被陶然质问住,“这个……” “也许没有殿下第二次受伤的事,你也会寻别的机会,总之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陶然冷冷的瞥了眼刘太医,“那么大人也每日给宫里的各位贵人们治病,是不是也会因第一次或是第二次信任你之后,你也对各位贵人们下手?!” 刘太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这叫什么话?!我在太医院行走多年,岂会害贵人们?!” 陶然立刻反驳,“那么大人凭什么说我会害殿下?大家都是医者,为什么你值得信任,而我不值得?就因为我给殿下治过伤后,他的伤口中毒了吗?那么殿下身边的人岂不是嫌疑更大了?” 刘太医张了半天的嘴,气得甩袖背过手去,“你强词夺理,小人行径!” “好了!”正给奕殿下把脉的太医忽然低喝一声。那太医转过头来,陶然见是一个胡须已花白的老太医,想来这位老太医就是汪太医了。 汪太医沉着脸道:“殿下尚在昏迷,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医者,难道不知不能声高的道理?!” 陶然对着汪太医施了一礼,“汪太医,我并未给殿下下过毒,而且若真是我下毒,岂不是太过明显了?请您让我看看殿下可好?” 汪太医沉吟。 刘太医却不同意,“你的嫌疑尚在,你若是再害殿下怎么办?这次是我和汪太医为殿下诊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担不起这个负责,你不能看!”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太医,陶然忍不住冷笑起来,“我若是看不好,大人自然会推我去顶罪,何苦装得很道义的模样?” 当着许多人,陶然一点没给刘太医面子,刘太医的老脸当即黑了下来。 “让她看看吧,治好殿下才是要紧。”汪太医说了话,并让出地方来,陶然来到床前。 床上躺着的奕殿下早已面无血色,整张脸连同嘴唇都苍白如纸。陶然过来先翻开奕民政的眼皮看了看,接着又为他把脉。 陶然眉蹙紧了,从脉相来看,奕殿下果然是中了毒的。 陶然解开奕殿下手臂上包扎着的伤口处,伤口已经被人敷了新药。陶然转头看向汪太医。 “大人,我想把药挑开看看伤口?” “不行!”刘太医只差跺脚骂陶然了,“你别得寸进尺,已经叫你看了,就是让你死个明白!你还想要做什么?!” 陶然并不看刘太医,只看汪太医,“大人,我想知晓殿下的伤口到底是什么样?如果是因我上药而入的毒,我也要想法子救殿下。” 刘太医不住的摇头,“汪太医,您是医者仁心,可是她是只害人的毒蛇,您可不能一时心软而纵容了她才是啊。官家只殿下一子,若是有什么差错的话……” 若是有什么差错,刘太医和汪太医都担不起。 汪太医深吸口气,看看还在昏迷的奕殿下,“白小姐,你来看看吧。” 第五十二章 帕子 陶然用竹签刮掉奕殿下伤口上的药,露出里面已经溃烂的皮肉。陶然低头仔细看去,露着的皮肉已发黑。 陶然问汪太医:“大人为什么不将腐肉去掉?” 汪太医略一迟疑,“嗯……我是怕伤及殿下。” 是因为奕殿下身份而不敢贸然下手才对。 腐肉不去,如果生新? 陶然望着奕殿下的伤口,眉头蹙起来,“给我备小刀。” 汪太医一迟疑,还是将自己的药箱都递给陶然。陶然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小刀,小心的将奕殿下伤口上发黑的肉一点点剔出。 说时简单,真正做起来陶然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待伤口腐肉去除,陶然已经是满头大汗。 陶然拭着汗,“大人,您不必去碰殿下的伤口,待找到是中的何毒再换药,您看如何?” 汪太医点了头,陶然问一旁的下人,“昨日我见殿下将药拿出时,一直是揣在他身上的。药现在还在殿下身上吗?” “在……” 躺在床上的奕殿下不知是什么时候醒转过来,只是他的声音极小,若不是屋内安静,定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殿下!”汪太医惊愕的抬起头。刘太医冲到床前,跪了下来,“殿下您要吓死为臣了,臣已将这白陶然带了来,臣……” 奕殿下似极疲惫,他又将眼合了上,刘太医不敢说话。 只听奕殿下说:“药……还在我怀中……” 汪太医急忙从奕殿下怀中取出药来,奕殿下只说了句“给她看”,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她”自然是指不远处的陶然。 汪太医转回身看向陶然,“你快看看。” 刘太医再次阻拦,“这恐怕不妥吧,殿下的意思是让你我再看看吧?” “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汪太医已经将药递给陶然。 陶然对于奕殿下清醒的这片刻功夫所说的话,已很是感激。 他的一句话,叫陶然有自证的机会。 陶然接过药包,当着汪太医和刘太医的面打了开来,她捏起药末,闻了闻,还是从前的药,并没什么。 陶然交药包交给汪太医,汪太医也拿过来看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确实没毒。” 刘太医也看了看,才说:“药没事,那殿下因何中的毒?”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陶然打破了沉默,“我想看看包伤口的帕子。” 陶然的话令汪太医和刘太医同时抬头看她。 陶然话中的含义是有可能有人在帕子上下毒! 细想之后,便觉极有可能。而太医们恰恰想漏了这一点。 汪太医忙问一旁的小厮,“殿下包伤口的帕子呢?” 其中一个小厮道:“刚刚殿下换下来后我们就将帕子丢了,每日都换帕子,谁也没想到会要留那帕子啊。” “是谁丢的?!” 汪太医意识到事态严峻,他的脸色当即不好看起来。 几个小厮都看向其中一个,“小福丢的。” 叫小福的小厮吓得哆嗦着跪了下去,“大人,小人将帕子丢在后院的灰桶里了。” “叫人押着小福将帕子找回来!” 事关重大,没人敢怠慢,小福被人带走,没一会儿,几个人又押着小福回了来。回来的人手上没拿着帕子,只捧着一小搓的灰烬。 “大人,我们去找时,帕子已经不见,却在灰桶旁找到这么一小搓的灰,因其中有一角并未燃尽,小人瞧着像是那块帕子的料子。” 陶然听到这里,急忙上前来拿起灰轻轻搓了下,又闻了闻,“大人,我觉得殿下可能中的是加料的七极丸之毒。” 汪太医还没看帕子灰,听了陶然的话忍不住讽刺她,“七极丸怎能算是毒呢?你还是学医不精,七极丸是治……” 汪太医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转头看向陶然。 陶然并没生气,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大人,七极丸是治咽喉的药,但是这里却是加料的。大人请闻闻,这里面蟾酥的味道还很大。像殿下这种伤口,只须一二颗这种加了料的七极丸粉,就足够叫殿下中毒了。” 汪太医忙上前也用指尖捏一些帕子的灰,闻过后他忙抚过手指,“蟾酥的味道确实很大呢。” 帕子不是陶然的,且有小厮说,帕子要一日一换,陶然已经没了嫌疑。相反,王府里近身服侍奕殿下的人之中,出现了要害奕殿下的人! 刘太医老脸阴沉,不再说话。 汪太医气坏了,他厉声问小福道:“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福哭得更厉害,“不是我,不是我啊!大人,我只是将帕子丢掉,不知晓是谁烧的,更不知晓是谁下的毒啊!” 机警的侍卫拖着哭嚎不止的小福出了去。 陶然疾步走到书案前,快速的写出一个药方,“大人看看药方可使得?若是使得便叫人抓来,殿下身子要紧。” 汪太医接过来看着陶然的方子,才交给随从,“快去,越快越好!” 药很快抓了回来,陶然和汪太医将外伤药和内服药分了开,外伤药中陶然在原来的药中又添了几味解毒的药。 奕殿下已经中了一次毒,这次汪太医查看得很是仔细。 最后他道:“药没事。” 好久没说话的刘太医急忙过了来,“要不让我给殿下涂药吧?” 刘太医的殷勤并没得到汪太医的认同,汪太医绕过刘太医,自己拿着药给奕殿下涂了上。 上过药后,汪太医又谨慎的检查了包伤口的帕子,这才出口气。 没一会儿,内服的药也煎好,汪太医亲力亲为的检查药后,才放心叫人喂给奕殿下。 足足折腾到半夜,用了药的奕殿下虽还在昏迷,脸色却已不似刚刚那样的死灰一样。 众人才要出口气,有人来报,“后罩房发现殿下的小厮宁儿尸体!” 第五十三章 蠢 汪太医听了后大吃一惊,目光不由得转向一位随从。 陶然也跟着汪太医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名随从并非那日送她回白府的人,也不是刚刚带小福出去的人。他长相极普通,穿着更普通。若是汪太医不看他,陶然并没注意过他。 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害皇子,又是死小厮,局面已经不是一个太医可以掌控得了的。 因为奕殿下的身份,官家和宫里殿下的生母都不在,出了事,王府没乱,还和往常一样,大概也是跟眼前的人有关。 那随从向汪太医抱了下拳,“大人放心。” 话也少得厉害。 汪太医听了却似真的就放心来,来照顾昏迷的奕殿下。 陶然站在一旁,心思却没停止转动。 从她来了后,被刘太医指为下毒之人,并死死咬着她不放;随后汪太医又逾越的责问小福;还有眼前这个随从。 陶然猜想——刘太医太过可疑; ——汪太医才是照顾王府的太医,所以他会分外在意奕殿下的身体; ——而这个随从,大概是除了奕殿下之外,极能掌控王府的人。 “大人,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忙碌着的汪太医才恍然,他看向窗外,“都这个时候实在太晚,白小姐快快请回吧。” 一直沉默、几乎成了局外人的白尚庭急忙凑上前来,对着汪太医点头哈腰:“大人,我们白府倒不图别的,只想为官家效力、为殿下分忧,待殿下醒来后,大人还要替我们多多美言呢!” 刚刚还极力和陶然的撇清关系的白尚庭,现在又把所有功劳都归于白府了。 汪太医并不糊涂,他敷衍点了下头,对着陶然拱拱手,“今日多谢白小姐出手,白小姐别介意先前的事。我就不送白小姐出去了。” 陶然福了福气,走出房去。 一直出了王府,陶然听到白尚庭在前面长出口气。 陶然回到墨园时,已听到敲起了更鼓。 李嬷嬷等到陶然回来,急忙帮她备水,陶然疲惫的摆摆手,换了衣服便躺下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艾草服侍陶然起来时,说道:“刚刚老夫人的人来了,叫您去荣园。听说你还未起,说等您醒了之后再去。大娘子的人也来了,让您醒了后去禧园。” 陶然觉得昨晚的乏比几日都累,她打个哈欠,“不去了,她们想知道什么,大堂兄自然会告诉给她们的。” 而白老夫人和孙氏足足等到了晚上也没见陶然来,气得在各自的房里骂陶然是白眼狼。骂过后又不敢真来墨园教训她,白老夫人请了郎中,说是气得胸口疼,闹得人仰马翻,阖府皆知。 孙氏则寻个由头,骂了大小姐和丫头一顿,才算出了气。 陶然只做不知,看自己的书,过自己的日子。 隔了一日,王府的马车再次停在白府门前。 这次是汪太医亲来接陶然。 白启正好在府里,他亲自去见汪太医。在得知汪太医不想进白府喝盏茶,只想快接陶然过王府去。白启便急着遣人来叫陶然。 那架式像极了王府失了火,而陶然正是手边闲着的那盆水。不管是洗脚水还是抹灰水,反正是水就得。 “快跟着汪太医去王府吧!” 白启负着手看陶然上了马车,分外凝重着说道。 去了就别回来了! 白启是多么想加上这么一句…… 陶然知道白启在想什么,她的脸色微红。 白启自己无耻不说,还要将她也带累得名声扫地。和汪太医去王府是看病,白启却想要巴不得用陶然来向奕殿下献媚。 银杏听不下去了,她挑起帘子冲着白启说:“阿郎放心,我们去去就回,阿郎有送小姐的功夫,不如去管管自己房里的人,修修自身才是。” 银杏是卫国公府的人,月钱都不在白府出。白启当然不敢呵斥银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银杏白了他一眼,摔了帘子走人。 陶然轻拧银杏的脸颊,“你这丫头实在是厉害的。” 银杏嘻嘻笑着,“小人自然要替小姐分忧。” 到了王府,汪太医还是将陶然带到先前来的那间房里。 陶然进了门,见奕殿下正坐在那里喝药。 “你来了。”奕殿下将喝了一半的药碗放了下来,拿起一旁的蜜饯放在口中。 “你来得正好,这药怎么会这样苦?”奕殿下抬眼看向陶然,陶然竟然在奕殿下的眼中看到委屈。 她忙低下头,假作不懂,“古人云,良药苦口,殿下趁热喝了,毒也能早除。” “良药又非凉药,干嘛非要趁热喝?” 陶然觉得奕殿下此时怎么像个难缠的小儿,她只能耐心的解释,“温药喝下对身子好,太凉的药会伤五脏,殿下还是……” 陶然低着头说到一半,才悄悄抬起头看奕殿下。 只见坐在座上的那个人正眼中含笑的望着她。 陶然这才惊觉自己上了当,他就是逗着她说话而已。 陶然心中暗骂:白陶然你真是蠢到家了!他一个皇子怎么会不知晓药要温着喝?! 奕殿下见陶然脸色涨红,抬起手,将碗里的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从一进屋就沉默的汪太医终于说了话,“白小姐帮了老夫大忙,殿下喝药第一次这样痛快!” 汪太医果然是专门负责王府的太医。 陶然又低下头,这次她长了记性,话也不肯多说,“不敢当。” 奕殿下又拿起一块蜜饯放在口中,“你认真做一件事时,最是叫人佩服。比如你当初为我拔箭,再比如你刚刚解释良药的时候,着实好看。” 陶然跪了下来,“殿下取笑妾了。” “别动辄就下跪,这里又没外人。”奕殿下的口气颇为随意,“快起来吧。” 陶然起身也是低着头,汪太医发挥了他的作用。 “白小姐,请您来主要是看看殿下的伤,可有不妥。” 看着活蹦乱跳的,似乎没什么不妥了。 只是这样的话,陶然不能说出口去。 汪太医极识趣的说去看着药,留下陶然和奕殿下。 陶然上前来,解开奕殿下包扎的伤口,细细的查看了下。伤口这次是结了痂,看着痂的颜色也很好。 陶然又重新将帕子包扎起来,“殿下放心,您的伤无大碍。” “之前叫你受委屈了。”奕殿下低语道,“我知晓你是清白的,只是那时我昏迷着,没能护得了你。” 陶然低着头回道:“殿下说得哪里话,殿下中毒,又是因伤口入的毒,我自然嫌疑最大。太医问上两句,也不算什么。” “可是我总觉得对不住你。”奕殿下说着,将手边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递向陶然,“我不能出门,只能叫人去给你选了支狼毫。平日里见你不喜脂粉首饰,想想郎中们大概都该喜欢狼毫。也不知这些下人的眼光你是否能瞧得上,你先用着这支,待我能出门,我亲去给你选支笔。” 陶然又要跪下谢恩,被奕殿下拦了住,“你真的别和我生分,我心中有你,只恨自己身份叫你受了委屈,我已然愧疚着。” “妾当不起。” 面对对客气而疏离的陶然,奕殿下轻轻叹口气,“你早晚会让你知晓我的心。” 便是知晓,她也只能作不知。 陶然躬身向奕殿下告辞。 奕殿下也没再拦着,扬声唤了人送陶然。 陶然连着两次去了王府,白府里没人提起。 李嬷嬷却和陶然说,“大概是阿郎和大娘子说了什么,大娘子这几日又往府里送了些银钱过来。说是小姐正在长身体,给小姐补身子用的,叫小人去买些小姐喜欢吃的东西。” 陶然听了这话就觉得脑仁疼。 白启和孙氏是笃定了她和奕殿下关系匪浅,所以打定主意来巴结她。 没有几日,宫中来了人。 本以为是白顺容的人又来白府了,却令人没想到的是,来人是贤妃娘子的人。 来人请陶然翌日巳正时分入宫见贤妃娘子。 陶然问皱着眉的李嬷嬷,“嬷嬷可知贤妃娘子是何人?她为什么会召我入宫?” 李嬷嬷看着一脸茫然的陶然,“小姐,贤妃娘子是奕殿下的生母。” 第五十四章 再见 陶然猜想,奕殿下的生母召自己进宫,十有八九是因为奕殿下中毒之事。 一直谨慎的陶然在辰初时分已经收拾妥当。孙氏早叫人备好了马车,陶然带着银杏和艾草上了马车。 上一次入宫,陶然是和孙氏一起去的。 而这次只有她一个人,见的又是奕殿下的生母贤妃,陶然心里到底不安。 李嬷嬷给陶然做了功课:贤妃出自东京世家,入宫便极受宠爱,后又生下奕殿下,位份慢慢升了上去。随着宫里的孩子夭折的夭折,独苗奕殿下令官家都关注几分。母凭子贵,贤妃娘子这个当娘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 李嬷嬷说:“外人都道贤妃娘子温顺随和,到底是怎样的人并没人知晓。” 就是有人知道也不敢说出来吧。 陶然坐在马车上又喝了一盏茶,才慢慢平静下来。 马车到了宫墙外,陶然下了来,由宫人引着去了贤妃娘子所居的宁安殿。 宁安殿要比白顺容所居的福芳殿大得多,陶然从进了殿门便低下头去,只瞧着前面引领的宫人裙裾。 一直跟着走进偏殿,引领的宫人叫陶然见过贤妃娘子,陶然才跪下行大礼。 座上的人声音并不高,却柔得似水,“起来吧。” 陶然谢过贤妃,才起身垂首侍立。 贤妃的声音并不大,“今日请白小姐进宫来,是为了一件事。白小姐可认得刘太医?” 陶然一躬身,“妾只见过刘太医两次。第一次见刘太医时,是在卫国公府上,妾为殿下治伤。第二次是王府将妾接了去,刘太医怀疑是妾给殿下下的毒。后来也证实,是殿下的帕子上有七极丸,因殿下的伤口裂了开,毒才会从伤口而入。” 下面的话,陶然不必再说,她相信,贤妃已经打听出一二来了。 座上的人没说话,似在思索。 陶然依然不敢抬一下头,她静静的等着,而心里已经敲开了鼓。 虽然她是清白的,可是贤妃召她来只为了了解奕殿下中毒之事这么简单吗? 半晌,贤妃才道:“嗯。那么白小姐可愿意和刘太医对质吗?” 陶然一怔。 贤妃不等陶然回答,直接唤了人,“去将刘章带了来。” 很快,刘太医被人押了上来。 陶然不由得看了过去,只一眼,叫她的心头一跳。 刘太医早没了往日的风采,他宽袖长衫早已被撕裂了开,上面血迹斑斑。刘太医的头发散乱着,勉强能从其中看到两只浑浊的眼睛。 刘太医也不等贤妃问话,趴在地上哭着求道:“贤妃娘子饶命啊!” 贤妃连质问人的声音都不似别人那样高亢,听着语气都是极优雅的,“想通了?” 刘太医有些迫不及待,“想通了想通了!” “好,白小姐也在,你就将事情从实招来吧。” 刘太医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其实……其实是臣收买了殿下的小厮宁儿,宁儿好赌钱,输得没了钱还债他便偷东西,被臣发现以此要挟,还给了宁儿许多银钱。臣原想是让宁儿在殿下面前替臣美言几句,然后……然后臣能去王府服侍殿下。可是后来……” “后来这白小姐当着众人面前反驳臣,臣觉得没了颜面,就想着让她吃些苦头。臣听说殿下的伤又复发,便将帕子浸在七极丸的药汁子里,然后交给宁儿,叫宁儿寻机会给殿下换上……” 贤妃忽然打断刘太医的话,“你怎知白小姐会不会再见奕儿?若是白小姐不再见奕儿,或是奕儿身子好了无须诊治,你待如何?” 趴在地上的刘太医斜着眼睛看了陶然一下,陶然在他的眼中看出一抹说不清的味道。不等她想明白,就听刘太医说:“殿下是一定会再叫白小姐为他诊治的,因为……” 刘太医的声音一顿,“殿下待白小姐很是不同,殿下是为了见白小姐才故意磨破了伤口的。” 大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没人发出一点声响。 陶然的手指紧紧的按在掌心里。 她从来不知道奕殿下是为了见她才弄坏了伤口的。本来此事不张扬开,也不算什么。今日当着奕殿下的生母贤妃面前闹了开,谁会说奕殿下不谨慎?只会指责她不知检点,更有甚者,会说她勾引奕殿下。 她的名声不是彻底的毁了? 忽然,座上传来贤妃极轻的笑声,陶然错愕,就连刘太医都是身子一哆嗦。 “这可是你的实话?”贤妃轻声发问。 刘太医的头磕在地上,“贤妃娘子,臣没有骗您的胆量。” “是吗?”贤妃的声音辩不出喜怒,“那么你就听本位说,看看本位说的是也不是。”贤妃的声音好听得如同戏台上婉转的韵调,“其实你主要是对付汪太医,不是吗?” 刘太医显然没想到贤妃会忽然说出这话来,他一愣之后便极力否认,“不不……” 贤妃的声音接着而来,“你是一箭双雕的计谋。明着是陷害白小姐,只要白小姐不能自证,最后落得毒杀奕儿的罪名。而汪太医不会发现帕子的缘故,自然不知晓奕儿中的是什么毒,汪太医也要落个无能吧。到时候你再出手,救了奕儿,高下立现,你是最有可能成为服侍奕儿的太医。” “你也说了,白小姐让你在很多人面前没了颜面,你陷害她时,还能扳倒汪太医,何乐而不为呢。刘章,只是你真打量我们住在宫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陶然深吸口气,抬起头看向座上之人。 贤妃生得很美,眉眼间,和奕殿下有几分相似。但是美和美是不同的,贤妃的气质优雅,如同她的声音一样,仿佛深谷独枝的幽兰。 陶然低下头去,这样美的女子竟然能想得那么深远,果真美的女子不能小看。 刘太医头抵在地上,连再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贤妃娘子饶命啊!” 刘太医的求饶等于默认。 “白小姐,”贤妃温柔的唤了陶然一声,“本位今日请你过来,就是让你知晓这起小人的心思,也是为了还你清白。” 陶然跪下谢贤妃,贤妃叫陶然起来。她轻轻的叹口气,“刘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是谁指使你的,是谁想让你入王府?你入王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刘太医惊恐的抬起头,眼望着高高在上的贤妃,竟有好一会儿。 陶然离得刘太医近,她分明觉察到刘太医凝视良久后,头半垂下来,随后猛然扬起,“贤妃娘子,这……这是义……” 刘太医才要继续说,就被贤妃喝住,“住口!” 这是陶然入安宁殿后,第一次听贤妃大声说话。 说完这两个字,贤妃的语气缓了下来,“本位警告你,刘章,你要想清楚了,若是你敢胡乱拉上旁人,休怪本位将你送到官家面前去。” 正说着话,宫人进来回禀,“娘子,义武侯来了。” 陶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孙氏进宫见白顺容,出宫时就遇到义武侯的车马。当时孙氏对陶然说,义武侯是皇家的人。 现在又听宫人说义武侯来了,陶然倒有几分好奇,这个义武侯到底是官家的什么人?又缘何来到宁安殿? 脚步声响起,没一会儿,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从陶然的身边走过,驻足于离陶然不远处的前方。 那人向贤妃施礼,“贤妃娘子。” 陶然仿佛被电击了中,刚刚从身边而过的那个人的气息,竟然十分熟识。 惊愕间,陶然缓缓的抬起头来。 那个叫她看着便能落泪的侧颜,再次出现,而且近在咫尺。 程墨! 第五十五章 争辩 陶然眼中含着泪,她怔怔的望着程墨的侧颜,连贤妃和程墨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侯爷救我!” 刘太医的声音太过尖厉,叫一直怔住神的陶然猛然回过神来。 陶然就见刘太医正抱住程墨的腿,求他救命。 程墨似乎被吓了一跳,他低头看着痛哭的刘太医,急急着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事只管和贤妃娘子说,娘子自然会为你做主的。松手!” “我……我……”刘太医的话说得断断续续,陶然只当他害怕极了。却不成想,刘太医身子晃了晃,向旁边一栽,倒在地上。 许是刘太医抱得太过紧,他一倒,将程墨也带得跌坐在地上。 “啊!”不知是哪个宫人尖叫了一声,只一声,再没了动静。 贤妃脸色煞白着喝宫人,“你们去看看义武侯伤到没有。还有,这刘章是怎么了?!” 有宫人扶起程墨,有人去唤刘太医。唤刘太医的人,惊叫道:“娘子,刘太医他……好像死了……” “什么?!”纵是再沉稳温柔的贤妃也坐不下去了,她下了座来到程墨和刘太医跟前。 “他……是急症猝死?” “不是,”站在一旁的陶然开了口,“他是中毒而亡。口中流血,血发黑,是中毒之症。” “他人刚刚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就中毒了?”贤妃不禁蹙起了眉来。 刘太医在宁安殿中毒而亡,而且是在他抱住程墨腿后倒下的,矛头直指向程墨。 程墨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马上说:“我并没有害死刘太医的原因,我和他都不算认识。” 不知是后面哪个宫人小声说:“杀人灭口……” 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贤妃当即怒斥道:“是谁在乱嚼舌头?!” 人群里鸦雀无声。 陶然却心里很清楚,就在刚刚,贤妃娘子问刘太医是谁指使他时,刘太医分明说出了“义”字,随后贤妃娘子就喝住刘太医后面的话。当时,陶然没想到什么,现在细想想,“义”是不是指义武侯?杀人灭口自然也就说得通了。而且,刘太医见义武侯程墨就嚷着求他救命,为什么程墨会救他的命? 可是陶然不信,她了解程墨,程墨在年幼时就极聪明。做出这种当着许多人面灭口的蠢事,太过拙劣,程墨根本是不屑于做的。 “真不是我!”程墨不由得退了一步,“娘子,难道您寻我来就是要质疑我对殿下下手?” 程墨的话叫陶然闻诧异间抬起头,就见程墨正望着贤妃,脸上很是愤怒。 陶然虽不清楚程墨话中的深意,不过她觉得事关重大,绝非表面看到的。 依旧苍白着脸的贤妃声音一如既往,“予儿你多心了,本位若是真疑心你,怎么还会顾及你的名声。” 拦了刘太医和刚刚喝斥宫人的举动,就是贤妃极力维护程墨的最好实例。 可是,贤妃不是怀疑程墨,又怎么会在听刘太医说了个“义”字就拦了刘太医的话?现在还说是维护程墨呢? 有宫人道:“娘子,不然禀告给官家吧。” 陶然的眉头蹙得更紧。 现在事事都直指程墨,如果禀告给官家,官家的态度却是陶然所不了解的。若是依寻常人家,自然会因自己的子女中毒而愈加谨慎,怀疑程墨自是不必说的,那时候不是对程墨很不利? 她要帮程墨,证明程墨的清白! 陶然的目光从刘太医已经发青的脸上扫过,落在他流着血的嘴角上。陶然蹲下身来仔细看尸首,忽然说:“贤妃娘子,应该不是侯爷毒杀的刘太医。” 陶然的一句话令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她的身上。 陶然站起身,低头向贤妃回禀,“妾初断,刘太医中的是幽贝草之毒,此毒就算是现在中了,也不会马上毙命,怎么也要有半个时辰左右。从侯爷进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以该不是侯爷毒杀的刘太医。妾只是学了医术之皮毛,还请娘子叫太医来再查看,刘太医是不是中的幽贝草之毒。” 贤妃看了陶然好一会儿,才吩咐宫人,“叫姚太医来。” 贤妃说完这话,转回身重新回到座上。 程墨并没看陶然,他负手立在一旁。 过了一柱香的时候,姚太医进了宁安殿。 贤妃待姚太医施了礼,一指地上的尸首问他,“你快瞧瞧看,刘章中的是何毒?” 姚太医蹲下来查看了半晌,才又重新来见贤妃,“回娘子的话,刘太医中的是毒几草之毒。” 贤妃看向陶然,话却是对姚太医而说:“中毒几草之毒,能否立即毙命?” “中了毒几草,哪怕只是粉末,也能叫人当场毙命。” 贤妃的目光扫向程墨,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陶然不得不上前对着姚太医福了福身,“大人,应该是中幽贝草的毒才是吧。” 姚太医皱着眉头打量着陶然,“你是何人?” 陶然垂首回道,“妾是白府之女,自幼也会些医术。依妾之见,该是中的幽贝草之毒。大人大概没注意到刘太医的嘴角。” 姚太医的脸上露出极不喜的神色,“我是宫中行走多年的太医,岂会不懂得毒还要你来教我?!” “是妾逾越了。”陶然依然平心气和,她解释道,“妾也没有要教大人的意思。只是妾以为,先流涎,后吐血,再无其他之状。能这样使人中毒,只有幽贝草。而毒几草中毒之状是,先腹痛难忍,随后一窍出血,或口或鼻。现在看刘太医死状,脸上无任何痛苦表情,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所以,妾断定是中了幽贝草之毒。” “你……”姚太医被陶然说得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贤妃的脸沉了下来,对着姚太医道:“养你们这些太医是做什么的?要么就要害奕儿,要么就不能辩毒,实在无用!” 姚太医连忙跪地请罪。 贤妃扬声吩咐道:“再叫太医院那些善识毒的太医来,多来几个。” 这一次很快又来了三名太医,三位太医围着刘太医的尸首看了又看,最后认断刘太医中的是幽贝草之毒。 贤妃打发走太医,又叫人搬走刘太医的尸首,才悠悠叹口气,眼望着程墨,“予儿,看来是本位错怪你了。” 程墨忙躬身道:“娘子何出此言?娘子待我如亲母,怎会叫我受委屈?只是事发突然,娘子又是担心极了殿下的身子,多和臣说一句,都是关爱臣,不想叫人诬陷臣。” 贤妃缓缓的点点头,似极宽慰,“予儿,你果然是懂事的好孩子,难怪官家常夸你呢。今日也叫你受了惊,快快回府去吧,一会儿我叫人送些你爱吃的东西到你府上,全当为你压惊。” “多谢娘子。”程墨说完转身离开,没看陶然一眼。 第五十六章 姑母 贤妃一直笑眯眯的望着程墨离开,眸光才一转,看向陶然,她似笑非笑,“看来白小姐医术果然了得,和太医不相上下了。” 贤妃的笑叫陶然心头一紧,她急忙跪下来,“娘子谬赞了,妾实不敢当。” 贤妃淡淡的“嗯”了一声,“本位原想还你清白,为你出口气,顺便问问刘章的目的。没成想出了这么多的事,这一件件的又发生得太过快了,叫本位回不过神来。今日本位也乏了,你就先回府去吧,改日本位再召你进宫说话。” 陶然急忙跪下来叩拜,才离开了宁安殿。 殿里,除了贤妃和几个宫人,再没了其他人。 贤妃不由得深吸口气。 “娘子……”她身边的宫人轻唤一声。 贤妃起了身,转向后面的屏风。 屏风后面的梨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正合着眼,手上轻轻拨着一串琥珀腕珠。 “官家……”贤妃跪拜。 当朝天子承阳帝睁开了眼睛,只是瞥了贤妃一眼,“你的提心,只怕是多余的。” 贤妃的身子一凛,头低得更低下去,“官家,是妾的不是,只是官家可怜妾只奕儿一子,自然以他为命。” 承阳帝站起身来,“奕儿是我的什么人,你也该清楚。” 承阳帝的一句话,叫跪着的贤妃热泪盈眶。 那就是说官家也是惦记奕儿的! “多谢陛下。” 承阳帝转身走向宁安殿的后门。 贤妃恭送承阳帝离开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她斜睨一眼旁边的宫人,“去,给我查查这个白家小姐。” 从宁安殿后门离开的承阳帝走出宁安殿,缓然走到红墙间的宫道上,他转头看向身后服侍的内监。 今日跟着承阳帝的并不是林吉,承阳帝沉吟片刻,才吩咐道:“孟成,你去查查白家的这位小姐。” …… 宁安殿的事,陶然并不知晓,她从正门走出后,一直走到宫道上,才看到前面驻足而立着的程墨。 陶然紧走几步,还未到程墨近前,泪就已经盈满眼眶。 “侯爷……” 身在宫中,耳目又是众多,陶然心中的千言万语不敢出口,只能福气向程墨施礼,只是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程墨。 程墨点了下头,看着陶然,“刚刚还多谢白小姐。” 陶然也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唐突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看程墨,想看他这些年来的变化,想从他的眼中看到对自己要说的话。 有安慰吗?有欣赏吗?有鼓励吗?…… “侯爷说的哪里话来,都是妾的本分。” 说到那句“本分”时,陶然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程墨了,再不能和他说话了。可是,就是现在,程墨就在她眼前,与她对视着,这就是陶然最大的安慰。 即便在这孤身一人,且冷漠的陌生东京城里,因为程墨的存在,她也不再孤单了。 “那我就不送白小姐了,白小姐保重。” 程墨说完转身离开。 权力至高的皇城,竟然成了她和程墨不能倾吐的窒息地方。 陶然再不敢多看,她低头福了身,才将眼中的泪忍了回去,面色也如常了。 陶然向引领的宫人道:“有劳姑姑相送,我自己去宫门便可。” 艾草极有眼色的拿出银子打赏宫人,宫人笑着给陶然指了路后走了。 陶然才走出没多远,就被一个小宫女叫住。陶然认得这个小宫女,她是白顺容身边的宫人。 “我们娘子听闻小姐进了宫,着实惦记,请小姐去福芳殿一叙。” 陶然心知白顺容因林祥之事,不会叫她好看,但是又不能不去。 一路走着,心里猜想白顺容到底要做什么?喝斥、怒骂或者……更严重的? 陶然进了福芳殿,见两边服侍的宫人并不多,心愈加往下沉。 小宫人一直将陶然引到偏离正殿的后殿,陶然进了后殿,走过层层幽黯的帐幔。越向里走,光线越暗,仿佛通往深渊。 陶然不由得将手握成了拳。 “娘子,白小姐到了。” 陶然低头给白顺容跪下叩头。 只是这个头俯了下去,座上的人却没发一声,陶然只能一直俯着,不能直起身来。 大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座上传来白顺容不紧不慢的声音,“你抬起头来。” 陶然慢慢将头抬起来,正好和座上白顺容对视。 白顺容身子半斜着靠在座上,单手半握着拳支着头,那长长的暗红色的蔻丹分外刺目,似几滴落在指甲上凝了的血。 白顺容双眼半眯着,看不清她在看陶然哪里,却让陶然觉得此时的白顺容和第一次见面时拉着陶然的手唤“陶儿”时,判若两人。 现在的白顺容更像瞄准了猎物,蓄势待发的猫头鹰。 只见白顺容薄唇轻启,“果然是个美人儿啊。” 虽是赞美人的话,听到陶然的耳里却已杀机重重。 白顺容舒了下身子,坐直了起来,脖颈向前倾了来,“没人告诉你,你比你娘陶颜之还要美丽吗?难怪你能叫卫国公夫人另眼相看,能叫奕殿下成为你裙下之臣。这张脸,我见犹怜。” 听白顺容将陶然贬如烂泥,陶然不得不说:“回禀娘子,妾并没有勾引过殿下,而且也是机缘巧合,才有幸成为卫国公夫人的义女。” 白顺容咯咯的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叫人毛骨悚然。 笑罢,白顺容靠在座上,俯视着一直跪着的陶然,“但是你以为有卫国公夫人,你就可以逃得了吗?你错了。就比如现在,卫国公夫人在哪呢?纵是你在本位这里出了什么事,谁会想到本位身上呢?” 陶然抿紧了唇,盯着白顺容的一举一动。 白顺容从发间抽出一支钗,她指甲挑着钗子的尖,眼神全落在钗子上,“宫里的钗啊,步摇啊,有时是为了保命,或是伤人的。但是宫里也有一种物件,比钗子要快,比钗子更隐密,却能叫人寻不到丝毫伤痕。” 白顺容一抬头,唇角带着笑,“白陶然,你今日试试可好?” 明明是商量的话语,只是白顺容言罢,殿中暗处走出几个孔武的嬷嬷。 陶然的眸子猛然一缩,暗叫一声不好,几个婆子已走到了近前。 陶然看清了,打头两个嬷嬷手上拿着一根银针。 她终于懂了白顺容刚刚说的物件是什么,也知晓白顺容要做什么了! 白顺容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把她的脸给本位留着,本位舍不得毁了,因为还有大用处呢。至于其他,按照老规矩!” 第五十七章 疯母 一步步逼近的嬷嬷们嘴角浸着冷笑,扬着手上的针,犹如地狱里爬出的鬼差,面目都狰狞起来。 白顺容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白陶然,你也该知晓,我是什么人,到底能不能动得你。我也该叫你明白,此后要好好听话!” “给我按住她!” 不知是哪个嬷嬷发了话,两个嬷嬷从两侧朝陶然扑来。 陶然早已从地上站起来,不等人靠近,她就从头上抽出一根珠花,要对着朝她扑来的嬷嬷扎去。 可是有人比她动作还快,银杏飞起一脚正踢中那嬷嬷的胸口,那人跌出很远。 白顺容没想到陶然身边还有会功夫的下人,她勃然大怒,从座而起,“反了!叫人进来,将她们主仆给我拿下!” 站在陶然身后的艾草上前来将陶然护在自己身后。 艾草平日连说话都是柔弱的,谁成想,面临危险时,她竟然丝毫不退缩,并护主心切。 陶然扯住了艾草的手,“我不在后面,我要和你、银杏在一起!” 艾草惊愕的转头看了陶然一眼,便握紧了陶然的手。 已经动了手,陶然深知此次不能平安离开。主仆同在,便是死了,也不会孤单。 陶然握紧了手上的珠花。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宫人慌慌张张走来,还没等宫人开口,就听到前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 一声尖厉的笑声盖过了所有声音,“都出来啊,过年了!!啊哈哈哈!” 这个声音后面还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娘,您不能乱跑!” 这个声音是陶然听过的声音,程墨。 报信的宫人这才得空回道:“娘子,义武侯家的老夫人冲进咱们殿来了,眼瞧着要冲到后殿了!” 白顺容不由得看向后殿的大门。 已经关上的大门此时被外面人拍得山响。 “快出来玩啊,过年了过年了!” 正和陶然僵持的嬷嬷们一齐看向白顺容,白顺容深吸一口气,“都退下!” 而白顺容,跟在宫人身后向殿门走去。 白顺容的脸上明明是强忍着怒火,而在殿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犹如变脸一样,脸上堆着如沐春风的欢笑。 “夫人怎么来了?乱跑磕到碰到可如何是好呢?”白顺容说着,看向跑过来的程墨,“予儿也是,怎么不照顾好你母亲呢?叫她受了伤,只怕圣人也会心疼。” 陶然不会傻到等人走了,她几步来到房门口,就见当院站着程墨和一个衣着朴素,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妇人,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宫人。 那妇人正举着双手,仰着头望向天空。 “你们看,要下雪了,真的要过年了!” 妇人身边的程墨颇为难的拉着妇人的袍袖,“娘,您别闹了,您都打扰到顺容娘子了。” 妇人“啊”了一声,似受了惊吓,她不曾看白顺容一眼,调头就朝前殿跑去。 程墨急忙吩咐身边的宫人,“快去将娘子拉住,带回怡养阁去!” 等宫人也跟着跑过去了,程墨才皱着眉头,歉意的看向白顺容。 “实在对不住顺容娘子。我才被贤妃娘子召进宫说会话,就去怡养阁看我娘。我娘刚刚还好好的,她说想出来看花,走着走着,她就跑了起来,我只当她想快些找花,可谁成想,她竟然四处乱跑。误闯了娘子的福芳殿。我娘的病时好时坏的,还请顺容娘子多担待。” 不担待难道还能和一个疯子对着骂不成?! 白顺容脸上的笑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予儿你别多心,刚刚我也只是和你说笑,你快去照顾你母亲去吧。” 程墨似乎刚看到陶然,他一怔,“原来白小姐也在。” 要多假有多假。 白顺容只能转头笑看陶然一眼,眼底却没有笑意,“是啊,陶儿难得进宫一次,我也是惦记她和家里,便叫她过来说说话。” 陶然深知机不可失,她马上对白顺容福了身,“我和娘子也说了半日的话,就不讨扰娘子了。” 白顺容已知很难再对陶然下手,毕竟她在宫里的名声是温顺贤良的。 白顺容的笑容十分真诚,“那陶儿你就回府吧,将姑母的话记在心里。” 陶然抬头看了白顺容一眼,回道:“娘子的话我定不会忘记。” 跟着搅和的程墨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送白小姐一程吧。” “有劳予儿了。”白顺容抢着替陶然道了谢。 陶然跟在程墨的身后离开了福芳殿。 走出福芳殿的大门,被风一吹,陶然才觉得后背的衣服已经渗得半湿。 陶然跟在程墨的身后,一直走出很远,才留住脚步。 “多谢侯爷。”陶然低头谢过程墨。 “我并没做什么。” 陶然也知程墨在宫城里不会说什么话,但是她心里有数,实在太过巧合的事,便是刻意安排的。 “那……我就回府了。” 程墨点头,“我也要回去看看我娘了。” 简单的告别,陶然离开了皇宫。 陶然回到墨园后,不等换了衣服就问李嬷嬷,“嬷嬷,可知义武侯的事?” 李嬷嬷惊讶之余,马上警觉,“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还真是出了事了。”陶然便将在贤妃和白顺容那里的事,告诉给李嬷嬷。 李嬷嬷沉默良久,“义武侯是官家的侄子,义武侯的父亲就是官家的亲兄弟。” 陶然呆在了当场。 如果程墨的父亲是官家的亲弟弟,那么程墨当年为什么隐姓埋名到了县城?又为何因王氏要告发而和程先生惊慌离开?难道当年出了什么大事? 李嬷嬷见陶然不语,只当她在认真听,李嬷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略一停顿才继续说:“后来管娘子,也就是义武侯的母亲疯了。她因和圣人亲厚,被圣人留在宫中养病。而义武侯去了西边陲,因他屡立战功,官家心疼侄子,将他召回东京来。” 第五十八章 帮助 陶然听着李嬷嬷讲,不由得蹙了下眉头。 李嬷嬷的讲述含糊不已,陶然想了又想,断定中间发生的事似乎叫李嬷嬷不敢妄议。若是不敢妄议的人…… 陶然的眸光一冷,一定是住在宫里的人让身为卫国公府的李嬷嬷都忌讳不已了! 想到今日的曲折,陶然道,“今日还多亏了程墨在。” 李嬷嬷捧着茶放在陶然手边,“小姐在外面,不要叫侯爷程墨,其实他……本名叫管予。” “啊?!” 陶然以为程墨就是他的真名,怎么还有本名一说?那么是不是……当年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所以程墨连本名都不敢告诉别人? 陶然深思半晌,拿起茶喝了一口,岔开话,“嬷嬷,我倒觉得贤妃娘子是个人物。” 见陶然不再提程墨的事,李嬷嬷忙陪着笑接茬,“小姐怎知贤妃娘子是人物了?” “当时刘太医中毒身亡后,宁安殿里的宫人只一人尖叫了一声,之后宫人便是慌张,也没乱了规矩。能叫宫人不乱了阵角,可知贤妃娘子是个人物。可是,”陶然笑了笑,将捧着的茶杯放了下来,“娘子似乎并不喜欢我。” 陶然想的并不只于此,她的脑子一直转着那一幕。 刘太医跪在那里抬头看贤妃。当时陶然并不敢抬头,她只是见得刘太医怔怔的看了半晌后,才说出一个“义”字来。那时贤妃是一句话不曾说过的,刘太医会不会看出了什么,才会想要陷害程墨?而如果是贤妃授意刘太医陷害程墨,那么是贤妃和程墨之间有什么过结?亦或是利益冲突? 李嬷嬷并不知道陶然在想什么,她立在陶然身边,斟酌道:“贤妃娘子确实是个厉害的,小姐即觉得她不喜欢您,您躲着她些便是。”说着,李嬷嬷宽慰陶然,“不过话又说回来,经过刘太医的事,贤妃娘子也不会轻易召您入宫的。” 这倒是。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银杏哼了一声,“依小人看,贤妃还没咱们家小姐好看呢!” 李嬷嬷瞪了银杏一眼,“不许胡说!” 银杏早被李嬷嬷瞪得习惯了,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又没说错,咱们小姐姓白,长得又白,生得又好,比宫里贵人都要漂亮呢!” 李嬷嬷被银杏气得一时不知道如何说她,倒是一旁的艾草笑问银杏:“那你是不是要姓黑了?” 银杏总练拳脚,被日头晒得肤如铜色,又总跟在肤白的陶然身边,不黑也显得黑了。 李嬷嬷笑了起来。 银杏对着艾草撇了下嘴,“就你好,大艾脚。” 艾草虽已裹了足,却依然没有拦住她渐渐长大的脚,银杏不只一次叫艾草“脚草”。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传的,银杏竟然将“艾草”的名字改成了“大艾脚”。 银杏还和几个小丫头编出一段顺口溜:一里路程实在少,千里只差一艾脚。 现在银杏又旧事重提,艾草气得追着银杏打。 陶然望着两个闹成一团的丫头,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她能全首全尾的回到白府,也全在这两个丫头身上。平日里看她们打闹着,真在宫里遇到危险时,她们又是第一时间将自己护住。 这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宫里,也有个人提到了陶然。 “白陶然?”承阳帝缓缓抬起眼来,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孟成,“是白贺的女儿?” 孟成当然知道承阳帝想听的不只是这些,他早已经将能打听来的都打听来。 “小人打听过,白陶然在白家行三,是白贺的长女,白贺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这个白陶然便在白家消失了。有人说是当年白贺的娘子生这孩子时难产,母女皆亡。就是今年,白家忽然就出现了这位白三小姐,说是一直养在县城族人家中,是因孩子命硬,有道士说要在外养至及笄方可回来。” “然后呢?”承阳帝拨着手上的腕珠,口气颇为漫不经心。 孟成摇摇头,“之后也就是些白三小姐在白府的小事,不过是内宅的事。” “嗯”承阳帝忽然说,“我的茶林吉可备好了?” 孟成马上答道:“小人这就去瞧瞧。” 承阳帝没说话,孟成心知官家是不在意的,马上退出去。 在殿外,孟成见到了林吉。 林吉在宫中极红,因承阳帝很是信任他,特别是在妃嫔上,承阳帝似乎并不在意,晚上安寝在哪位嫔妃那,大多都是林吉安排好的。 所以,宫里的妃嫔们都想暗中结交林吉,可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还只有白府一家。 孟成见林吉甩着广袖,身后跟着捧茶的小太监,迎上来施礼:“师父。” 林吉点了下头,声音低了许多,“你和官家如何说的?” 孟成笑了笑,“自然是将实情说了,至于您家二郎的事,我可是没听说过的。” 林吉眉毛轻挑,笑骂孟成一句“小猴崽子”,便进了正殿。 林吉转过来屏风,便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茶盏,弯腰走了进去。 “官家,您的茶来了。”林吉捧着茶盏,放在承阳帝的身侧。 承阳帝最不喜喝太温的水,一向喜欢用滚烫的水烹茶,再不等温时将茶水喝掉。承阳帝曾说过,水太温了,便污了。 他是一国之主,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下次再端茶便让小太监来,你不必做了。” 林吉听出承阳帝还是心疼他,便笑嘻嘻着道:“老奴愿意伺候官家。” 承阳帝缓缓端起茶盏,轻咂一口,“你可知晓白家三小姐?” 林吉想到孟成和他说的,心想官家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为何还在过问白陶然的事? 只是承阳帝的性子,并非他能揣摩得清的,林吉只能笑道:“官家,小人上次去给顺容娘子送东西时,恰巧遇到白三小姐,她生得十分美,大概比顺容娘子更美呢。” 承阳帝轻轻喝着茶,没说话。 林吉凑过来笑道:“官家,老奴听说,白三小姐还为殿下医治过,看来是才貌双全的姑娘家。” 承阳帝似乎对喝茶极认真,还是没提这话头。 林吉跪下来,轻轻揉着承阳帝的腿,“官家是天下之英雄,小人倒觉得将白三小姐选入宫中,叫她成为您的妃嫔,这才是对她最大的褒奖。” 承阳帝低头看着腿旁的林吉,“你在帮白家小姐?可是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林吉急忙跪下来,“官家是怪罪老奴了,老奴一心一意为官家,怎会帮着白家?再说,白家已经落破了,他们哪有什么好处可以许给老奴的?老奴在官家身边,也不是那起眼皮子潜的人啊!” 林吉连给好处的事都说出来,可见极坦诚。 承阳帝没在说话。 林吉跪在那里,拳头一下下的捶在承阳帝的腿上。 他的心里却想着:我当然不是帮白家。 白陶然伤他亲弟弟的事,林吉一辈子不会忘。帮她?…… 第五十九章 天下第一良配 白家的人自然不知道宫里还有个居心叵测的人正要对付他们。只是没几日,白顺容叫太监悄悄的来白府,点名要见陶然。 陶然知道自己这位宫里的姑母恨自己,只是小太监的话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恪守女则、不要做不守本分之事。”公鸭嗓虽不高,却听着格外刺耳。小太监看着跪在地上的陶然,还紧问上一句,“你可懂了?” 陶然很想说懂了,但是任她想破了头,也不知道白顺容要说什么。 见陶然不语,小太监先急了,“就是说你别妄想进宫!” 小太监说完甩袖就走,留下跪在地上怔了住的陶然。 李嬷嬷扶起陶然,主仆进了屋。银杏早把丫头们带了出去,李嬷嬷才小声道:“难道是官家有意,顺容知晓了?” 陶然更加不解,她是连官家都没见过啊。 艾草忍不住问李嬷嬷,“官家足可以当咱们小姐的爹爹了,而且还有顺容娘子的辈份在,咱们小姐怎么会想入宫呢?就算咱们小姐能入宫,也碍不到顺容娘子什么事啊?” 陶然望着李嬷嬷,事关宫庭、皇家,她觉得自己不懂得太多太多了。 李嬷嬷轻轻叹口气,“古有姑侄共侍一夫的美谈,年纪和辈份自然不算是大事。你们不懂,小姐入宫,定然是打着和顺容娘子相互扶持的旗号。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小姐初入宫,位份定然不会太高,也确实需要顺容娘子的帮助。可是日子久了呢?谁还没有私心?纵是亲姐妹又如何,别提是姑侄了。” “官家只一子,子嗣如此少,难道不想多几个儿子?” 陶然懂了。 如果她入宫,生个一男半女,便是白顺容的敌人。就是前几日在福芳殿,白顺容都敢对陶然下手,到那时候白顺容也绝不会手软了。 李嬷嬷摇摇头,“顺容娘子大概是气坏了,不然这些话她岂会叫人来说呢?再者,选小姐入宫,也不是她和小姐能决定的事。”李嬷嬷看了看陶然,“小人不明白,官家又没见过咱们小姐,这个主意是谁给他出的?又是谁将这风声放出来的?” 陶然第一个想到贤妃,她又马上否定了贤妃。有儿子的就是贤妃一人,她当然不希望再有劲敌。 那么就是……林吉。 陶然和白顺容自相残杀,林吉定是喜闻乐见的。 陶然抬起头来,“嬷嬷,我想见见干娘。” 思来想去,陶然想到了两个人,头一个是程墨。可是程墨的身份似乎有许多不能言说的秘密,陶然实在不想程墨因自己涉险。 另一个人便是陈夫人了,能拦得陶然入宫,大概只有卫国公了。 还有一点陶然没说,却很是分明。如果陶然真要入了宫,岂不是正好落在林吉的手里了?到时候林吉有一百种让陶然生不如死的活法。 李嬷嬷也很是赞同,“小姐放心,小人马上就想法子告诉卫国公夫人。” 就在第二日,陈夫人就差人送来帖子,说是新得了几株睡莲,叫陶然去瞧瞧。 孙氏极想带上大小姐和陶然一道去,而卫国公府直接遣来了一辆小马车,除了陶然和一个服侍丫头,再坐不下其他人了。 再备马车就显得巴结卫国公府过了头,孙氏只能垮着脸看着陶然主仆离开。 到了卫国公府,有丫头引着陶然主仆进了内院,直接将她们带到陈夫人的院子里。 陈夫人见陶然进门,急忙招呼她到身边坐下来。 陈夫人急切的问陶然,“李嬷嬷说有事,我想应该不是小事,你这孩子小事怎么会和我说呢?到底是什么大事?可是白府又想拿你的婚事做什么交易了?” 比自家亲人都关心自己,陈夫人的话着实叫陶然心中生暖。 她忙道:“干娘,其实不是白府的人,是……”陶然有些语涩,“其实是,宫里的事。” 宫里的事岂有小事,陈夫人很是吃惊。 陶然低声将她入宫去贤妃那,白顺容又是如何发作她,并遣人到白府对她训话的事,一一讲给陈夫人听,陈夫人听过后沉默良久。 “你是害怕官家叫你入宫?” 陶然此时也顾不得害羞了,她点点头,“林吉是官家眼前第一红人,一时官家可能不会动心。我就是怕林吉生了此心,没事就会提上一句,官家真动了心,我岂不真要入宫。” 陈夫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还不待说话,就听窗口边响起了稚气未脱的声音:“姐姐,我会护你周全!” 这一嗓子将陈夫人和陶然都吓了一跳,陈夫人站了起来,就听外面的丫头说:“三郎你何时跑到窗口那边的?!” 陶然立即明白,原来陈家小三郎偷听了她和陈夫人的谈话。 陈夫人又羞又气,扬声向外道:“将那个孽障给我带进来!” 陈家小三郎被丫头领进了房里,一进来,陶然就见小家伙的眼圈已经红了。 不等陈夫人问,陈家小三郎先鼓起腮斜睨了丫头一眼,“你们都同去,我有话和我娘说!” 丫头们着实一愣。 陈夫人望着小儿硬装出的大人模样,对丫头们摆摆手。待丫头们出去了,陈夫人才怒声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小三郎一躬到地,叫陈夫人诧异不已。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姐姐这样好的人才,可不能入宫啊!” 陈夫人恨不能立时堵上儿子的嘴,她扯过小三郎来,狠狠打了他屁股一下,“你再胡说仔细叫你爹打死你!” 被打了一巴掌的小三郎没像往日那样认错,他倔强的又躬下身去,“娘,算儿子求您,帮姐姐一把,姐姐不能入宫的!您若是不肯答应,我现在就去宫门口求见官家,求他不要让姐姐入宫!” 陈夫人气得七窍生烟,陶然也无语不知该如何自处。 陈夫人正要骂小三郎,小三郎抬起小小的脸儿,脸上竟然挂满了泪,“娘,求您像疼我一样疼姐姐,好吗?” 小三郎的话令陶然很是动容。 陈夫人也是又心疼又无奈,拉过小三郎的手,帮他擦泪,“先生是怎么教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小三郎接过陈夫人手上的帕子,深吸口气,极其郑重的看了陶然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陶然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小三郎反握住了陈夫人的手,“娘,我想娶姐姐!其实,您早晚也是要知晓的,还不如早知晓得好,心里也能有个数。您别打着将姐姐许配给我两个哥哥的主意,我两个哥哥都不及我好。他们只识文,不习武,而我现在即识文,又和师父练拳脚。这天下唯有我,才配得上姐姐。” 小三郎的话叫陈夫人猝不及防,她没想到小儿子竟然生了这个心。她更没想到,小东西心眼还不少,看出自己的心思。且在抬高自己的时候,还不忘踩两个亲哥哥几脚,这以后叫陈夫人怎么将两个儿子说给陶然?这么小就会诋毁亲哥哥,将来长大了是不是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陈夫人只差倒仰了。 这个儿子算不算是白养了?! 第六十章 礼物 郑重其事的小三郎叫陈夫人哭笑不得,叫陶然更加无语。 若不是陈夫人拦着,小三郎只差让陶然当场改口唤陈夫人为“婆母”了! 陈夫人又是劝又是吓,终于送走这位“祖宗”,她才坐下来。 眼望着脸色通红的陶然,陈夫人也极难为情,“陶儿,小三郎叫我宠坏了,你千万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陶然又怎么会和孩子一般见识,她道,“干娘放心,小三郎还小,孩子的话您和我都不必往心里去,请干娘也别责备他。” 对于陶然的贴心,陈夫人是再满意不过了,“让这孽障一闹,差点忘了正事。陶儿,你说的事,我定然会是和国公爷说,你只管放心。” 有陈夫人这句话,陶然安心了许多。 陈夫人声音低了下来,“你也要小心贤妃,她可比白顺容聪明多了。” 陶然早就觉得贤妃不一般,现在陈夫人又提醒她,可见奕殿下这位母亲不容小觑。 说完了话,陈夫人带陶然去池塘那边看睡莲。 还没到池塘,隐约见那边人影重重。 陈夫人不由得看向一旁的丫头,丫头连忙疾步过去,没一会儿就回来向陈夫人禀告。 “回大娘子的话,是二郎和殿下在那边赏睡莲。” 陈夫人不由得看了陶然一眼,笑道:“竟然又遇到他们了,还真是巧。” 已经走到这里,陶然也知不能再返回去,只有和陈夫人一起走向池塘。 “殿下!”陈夫人和陶然给奕殿下施礼。 陈夫人不由得嗔怪的看向陈二郎,“二郎实在是一点礼数不通,殿下来了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 奕殿下面对陈夫人时,笑得一向很随和,“夫人快别提这话,我出入卫国公府如同自家,夫人若是兴师动众,倒让我拘束了。” 说了几句闲话,陈夫人极有眼色,叫陈二郎和自己去池塘边的亭子里布置,留下奕殿下和陶然。 亭子距池塘不过一丈的距离,不远也并不近,不会落人口实。池塘里蛙唱虫鸣,亭子那边不能听得清这边的对话。 周到细心如陈夫人。 陶然低下头,知晓奕殿下是有话要和她说。 “前几日传出爹爹要选你入宫,”奕殿下的声音微滞,“你是想入宫吗?” 皇宫,虽是高墙垒成的牢狱,却是闪动着各种诱惑的地方,也许有女子就会心向往之。 但是,从不包括陶然。 “我没想入宫。”陶然抬起头,看着面前比铜盆还要大的睡莲,想到了挂着假笑的贤妃,还有因气愤而眉眼扭曲的白顺容。 在她眼里,皇宫是将人变成牛鬼蛇神的地方,比白府还像炼狱。 陶然加重了语气,“现在没想过,将来也不会想。” 奕殿下转头看着陶然,声音似轻松了许多,“将来的事,也许就会有变化了,那时候的皇宫可能就是我们的家了。” “殿下,您的好意我实在受不起。”陶然已经拒绝过奕殿下,而奕殿下似乎总认为他可以说服陶然。这次,陶然不得不再直白的拒绝他。 奕殿下抬手在陶然眼前晃了下,“后面的话不必再说了。你只须记得,还有我在,你不必担心便是。” 奕殿下说着,将手掌摊了开。 陶然这才发现,奕殿下手上有个极小的盒子。 奕殿下伸着手,将盒子呈在陶然面前,“是个吃食,你拿着,是我做的,最好你这就吃了,免得叫人看见。” 陶然还要施礼,奕殿下已经将小盒子塞到陶然手上,然后转身朝亭子那边走去。 “殿下,”陶然忽然想到一事,她在奕殿下身后叫住了他。奕殿下回过头来,陶然问他,“殿下养鸟吗?” 奕殿下挑了下眉,“你很喜欢鸟吗?如果你喜欢我就叫人寻一只好玩的送你。” 陶然摇摇头,“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 奕殿下一笑,走向亭子。 陶然低头看着手上小盒子,那只小白鸟不是奕殿下的。看它的样子是受人训练过的,那么它会是谁的? 陶然轻轻打开小盒子,里面的一物叫她大吃一惊。 那是一朵象牙白的莲花,莲瓣片片清晰,可见雕刻之人是极用心的。莲花下面铺了几片薄荷叶,更衬出莲花晶莹如玉。 陶然拿起那朵小莲花,左看右看。 雕成这样,叫人怎么下口? 陶然踌躇着,还是轻轻咬了一口。这一口叫她更为吃惊,原来莲花是用梨雕出来的。梨子中还有薄荷的清香,这是陶然吃过最特别的梨。 她不由得转头看向亭子,就见奕殿下正端坐在亭子里低眸喝着茶。 堂堂皇子,他是如何想到将梨雕成莲花的?他又是练了多久才雕得这般美的?这份用心,确实叫人动容。 陶然将梨莲花重装放回盒子里,交给艾草。 奕殿下只是喝了半盏茶,就起身和陈二郎离开了亭子。陈夫人这才在亭子里唤陶然过去喝茶。 陈夫人直接叫人将饭摆了过来。往日陈夫人都会带上小三郎,这次小三郎似乎是赌气一样,用饭时都没出现。 陈夫人不提小三郎,陶然自然也不会提。 等离开卫国公府时,陶然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才过了没几日,柳氏来到墨园。 柳氏一进正房,示意陶然将丫头打发出去,将拿着医书的陶然拉到身边,极力的压低声音:“你知晓吗,外面传你命中犯克呢!” 陶然深居墨园,从不轻易出门,对于外面的消息她一概不知。 柳氏见陶然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不由得替她着急,她直拍陶然的手背,“我的傻妹妹啊,你怎么什么也不知晓啊?!外面都传,你命中犯克,克死了二叔父和二婶娘,谁娶了你,便是扫把星进门了!你听听,也不知晓是哪个混帐传出来的,妹妹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陶然这才知道柳氏为何这么着急,柳氏是担心陶然议亲都不好议了。 面对焦急的柳氏,陶然比柳氏淡定许多,“多谢大嫂子告诉我此事,只是我们现在不能做任何事。眼前是多做多错,倒不如不提,日子一久,这传闻也就过去了。” 柳氏看着眼前的小姑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妹妹你也真是沉稳。” 送走柳氏,李嬷嬷进了来,“小姐,刚刚卫国公夫人叫人悄悄来传了话给小人。说白顺容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到圣人殿里去,说现在外面盛传白府要将女儿再送进宫,还传白府只会拿女儿巴结官家,白顺容还在圣人面前请出白家的祖训。” 陶然从回府后,没一个人和她提过白家的祖训,她问,“可知是什么祖训?” 李嬷嬷笑得意味深长,“白家的祖训是先辈立下的,里面说,白家后代白氏女两辈人中只许一人入宫,为的就是不营党结私,扰乱后庭。重要的是,这个祖训上还有太宗的印。” 蓦然,陶然从座上站起来。 那么是不是说,太宗是认同白家的祖训的。而且太宗的后人,也就是当今官家,也该支持这份家训。如此说下来,她根本不需要入宫! 李嬷嬷继续说,“白顺容顶着家训跪在圣人面前,求圣人做主。圣人同意彻查此事,并安慰了白顺容。” 陶然缓缓坐了下来,抿嘴一笑。 这个白顺容还真是厉害。终于想到不让自己入宫的法子,只是这份祖训,白顺容怎么早不拿出来?难道白顺容也才知晓祖训的事? 陶然脑子转着,眉头渐渐又蹙了起来。 白府白启面对白顺容一向不推不动,而白老夫人和白顺容又不是亲母女,所以他们都不会主动拿出祖训来。 那么是谁指使白顺容这么做的?又是谁想到白家祖训的事? 第六十一章 陷害 几乎同时发生的两件事,一件是传闻陶然犯克,一件是白顺容献祖训,两件事虽不同,却能产生一样的效应。 那就是令陶然入宫并不顺利。 两件事应该是两个人所为,这两个人会是谁? 李嬷嬷见陶然眉头不展,轻声道:“小人总觉得这祖训似乎不大对,您想想,做为白家女的白顺容怎么会才知晓祖训呢?” 确实很奇怪。 陶然猛然抬起头来,她想到奕殿下。 会是奕殿下吗?如果是奕殿下是如何做到的呢?如果不是奕殿下的所为,会是程墨吗? 陶然有些黯然,虽已见程墨两次了,可是连一句心里话都不曾和他说过。陶然甚至不知道程墨离开县城又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 李嬷嬷说程墨是去了西边陲,他在那边又是怎样生活的? 陶然正在思索着,艾草进了来,她低声和陶然说,“小姐,陈武叫一个小丫头来问,小姐要不要看看这个月铺子里的账目。” 陶然刚要说“不用”,马上想到一件事,她对艾草说,“你告诉小丫头,账目过段时间我会去店里看看,让陈武帮我查一件事,我舅舅迁至何处去了。嬷嬷在府里打听,陈武在外面打听,也许能知晓的比咱们府里的要多。” 艾草答应着就出去传话了。 陶然用过午饭,小丫头进来禀报,“小姐,四小姐来了。” 被禁足的四小姐也不知是哪日出的院子。只是这次出了秀园,她老实了许多。去荣园给白老夫人请安时见到陶然,四小姐也会主动唤声“三姐姐”。虽不亲厚,也比从前规矩了许多。 可是四小姐却没再登墨园的门。 陶然起身相迎。 “三姐姐。”四小姐乖巧的施礼,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我这次来是想请姐姐帮我把把脉。” 从前四小姐可是从没来叫陶然把过脉的。这次而来明明就是示好。面对四小姐的示好,陶然也只有请她坐下来,帮着四小姐把起脉。 诊过了脉,陶然收起迎枕,“妹妹身子很好,不必担忧。” 四小姐笑着夸赞陶然,“多亏有三姐姐,不然我心里还没底呢,我最近味口实在不好。” “可能是夏日热了,有些躁。”陶然看向四小姐,“不然我给妹妹开个清热的方子?” “不用不用。”四小姐顺势拉住了陶然的手,“三姐姐,从前我小不懂事,总和姐姐置气。现在我想好了,姐姐医术好,连宫里的娘子们都赞姐姐,我从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姐姐千万别再生我的气。” 原来是想和各位贵人搭上关系。 陶然笑了笑,“自家姐妹哪里就提得上真生气?四妹妹只管放心。” 一直服低做小的四小姐笑得格外灿烂,“此后我全听姐姐的了!我就是在禁足都听说,姐姐被卫国公夫人接去赏睡莲,听说那睡莲是暹罗国的,足有大盆那么大呢。姐姐再去哪里,记得叫上我啊。” 四小姐到底说出了来墨园的目的,什么把脉看病,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陶然有些无奈,可是看到四小姐兴兴头头,她只好实话实说,“若是看诊,我不便带着你。若是哪个府再设宴,我一定会叫上妹妹。只是,卫国公夫人喜清静,并不喜欢太多人去闹她。” 四小姐的笑容一僵,复又笑道:“姐姐能如此说,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四小姐又来到书案旁,拿起一本医书翻了起来。 陶然也实在不知该和四小姐说什么,索性也拿着医书看起来。 才看了一会儿,四小姐就问东问西,仿佛有一辈子的问题要问陶然。陶然耐心解释着,最后倒是四小姐自己看医书看得直打哈欠。 “三姐姐我要回去了。”困红了眼的四小姐再也坐不下去了,她起身向陶然告辞。 陶然叫艾草送四小姐出去,才轻轻叹口气。 五日后,陈武那边的小丫头又来到墨园。 “陈武想请小姐明日去铺子里瞧瞧,是为了看账目。”李嬷嬷说着,声音低了些,“陈武似乎是打听到了什么。” 如果真有舅舅的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陶然叫人去和孙氏说一声,说出去看铺子,孙氏也没多问便叫人备了马车。 早上陶然坐上马车去了陈武的铺子。 第一次去柳氏送自己的铺子,陶然拿出柳氏给她的房契仔细辩了位置。铺子该是在一条小街上。等陶然到了铺子门前时,扬头看到铺子匾额上写着:陈记杂铺。 小伙计只当陶然是来买东西的小姐,热情的将陶然主仆往里让。 陶然向铺子里看了眼,确实是小铺子,不过正如柳氏所言,所售的东西实在不少。有胭脂水粉、帕子汗巾、还有些家用的小物件,林林总总摆了一铺子。 艾草上前问小伙计,“你家掌柜可在?” 小伙计陪着笑脸,“掌柜刚出去,您要买什么和我说也是一样。” “我们找你家掌柜有事。” 小伙计打量了陶然主仆,“掌柜刚出去,走之前他并没说去哪里,不过他说很快会回来。不然您到里间等等?” 陶然只好点头,带着艾草和银杏进了里间。 里间并不大,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陶然进来后,小伙计将茶送上来。 陶然无心的喝了口茶,心里却有些急。陈武叫她来,到底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呢? 可是,等了有一柱香的时间,陈武还是没回来。 陶然心上疑惑,站起身来要往出走。门就在这时开了,陈武站在门前颇为诧异的看着陶然,“小姐怎么来了?” 陶然愣了住,银杏是个直性子,她道:“不是你叫小姐来的吗?” “我并没……”陈武的话还没说完,陶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她上前推开门前的陈武就朝外走。 才走出里间,就见铺子中正有几个人在挑东西。陶然出来时,几个人闻声看了过来,双方皆是一怔。 “白三小姐!” “三妹妹!” 买东西的正是柳氏、大小姐以及钱夫人、钱小姐。 陈武也急急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几个人的目光由陶然身上转到陈武身上去。 钱夫人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她抽出帕子遮住扬着笑意的嘴,“白家娘子,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也不等柳氏说话,钱夫人已经扯着钱小姐离开了。 第六十二章 逐出 柳氏急得直跺脚,怎奈钱夫人根本不想和她多说,带着钱小姐上了马车便离开。 柳氏转身看向陶然,“三妹妹,只怕你要有麻烦了!” 陶然已经知晓自己中了圈套,她看了眼焦急的柳氏和一直沉默的大小姐,“那便先回府吧。” “三妹妹,我和你一辆马车!” 柳氏不由分说,拉着陶然就要上马车。 大小姐在一旁扯住了柳氏,面露愠色,“大嫂子,你来时和我一辆马车,回去也该一辆才是。” 柳氏的眉皱了起来,她轻轻抚掉大小姐的手,勉强一笑,“大妹妹,我有话和三妹妹说,不能和你一辆马车了。” 柳氏说着,似担心大小姐再说什么,先坐进陶然的马车里。大小姐一怔之间,陶然也进了马车,大小姐只能坐后面的马车去。 马车跑起来,柳氏便惊慌着道:“妹妹,今日是娘约的钱夫人和钱小姐,说是叫我和大妹妹陪着出来。她们说陈记杂铺新来了些海上物,想来选选。从前杂铺也偶有些海上运来的小玩意儿,我就没多想,我真不知……” 柳氏一时心急,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我知道了,大嫂子,我也相信你。”陶然手上握着茶杯,轻轻着道。 柳氏先是神色一松,接着,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是三妹妹,回府后大妹妹会不会告诉给娘啊?我给你铺子的事,还没过明路,我原是想不叫他们知晓。可是现在我也不得不说了,只是给你添了好大的麻烦,我实在不能心安。咱们得想想对策!” 陶然看着柳氏,握着杯子的手更紧了些,“大嫂子,你还不明白吗?今日的一切,都是为我设的局,你解不解释,都不会有多大用处。” “啊?!” 一路上柳氏都有些发愣,她说了几个主意,问陶然哪个好。陶然都摇头,柳氏有些泄气。 “不然我叫我娘来,我娘的话他们总该信了!” 柳氏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陶然很是感激的。“大嫂子,即使柳夫人来,也无济于事,钱夫人那里要如何去解释?难道柳夫人还要去因此事解释一番?纵是去了,此地无银之状更不是叫人起疑了?” 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身为女儿的柳氏和陶然自然知晓。 柳氏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这可怎么好呢!” 陶然低头看着手上随着车晃动着的茶水,“也许今日就是要见个分晓了。” 柳氏不懂,马车已经到了白府门外停下来。 柳氏下了马车要和陶然回墨园,才走到半路,白西家的来请陶然和柳氏。 “老夫人请郎君娘子及三小姐过去。” 柳氏不禁看了陶然一眼,低着头跟着白西家的去了荣园。 陶然往日只是在早晨问安时,才去荣园。白老夫人本就不愿见陶然,她来了之后,白老夫人也懒得和她多话,不过是一礼,便离开。 而今日的阵仗倒是比接她回来时还正式许多。 白老夫人坐在正中,白启坐在左手的太师椅上,孙氏立在白老夫人身旁目不斜视。两边嬷嬷丫头站成两行,个个垂首而立。 白老夫人看到陶然进来,怒喝一声,“白陶然你好大的胆子!” 陶然抬头看向白老夫人,“我什么事也没做,老夫人何出此言?” 没有惧怕,更没有惊恐,就是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叫白老夫人抓狂。 和陶氏太过相似了! 白老夫人指着陶然道,“好啊,你去偷会男人你还有理不成?!我来问你,陈武你是如何认识的?又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你们好了有多久了?!” 陶然还没说话,柳氏就上前来,“祖母,陈记杂铺是我娘给三妹妹的,陈武是那里的掌柜,他不过是帮着管着铺子!今日……今日是娘说约钱夫人和钱小姐去买那里的海上物。我刚刚也问了,三妹妹是去查账,并没有私会男人一说啊!” “你住口!”白老夫人怒火更盛,“我几时问你话了?我还没过问你呢,即是你娘给的铺子,你也算是帮她私会外男了?难怪郎君说你不贤,你不许郎君纳妾,倒许你帮着小姑会外男,你真是贤惠啊!” 柳氏没想到白老夫人连从前白尚庭纳妾的事都拿出来说,她的眼圈红起来,“祖母你……” “住嘴!”白老夫人生生打断了柳氏,“你悄悄的听着,一会儿我再问你的罪!” 陶然看着白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不是将陈武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吗?还何须再问我?” 白老夫人的眼睛猛然眨了一下,她着急将陈武的名字叫出来,却没成想这白陶然马上抓住错处。 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更像陶氏了! 白老夫人索性也冷哼一声,没理也往理上讲,“既然你都认了,那我就要说了。你即不自爱,还叫钱夫人和钱小姐瞧见了,此事就是到了卫国公夫人那里也是难听的,卫国公府都跟着丢脸!为了卫国公府和白府的脸面,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嫁给陈武,要么称病将你送到庄子上,你自己选!” “老夫人大概也是费尽了心思吧。”陶然平静的望着白老夫人,“打听好了陈记杂铺,也打听出是柳夫人送我的铺子,你们不过设计、或利或逼,叫那小丫头诱我去,再叫大小姐约了大嫂子、钱夫人母女,不过是叫府外和府内的人都知晓此事。” “捉奸拿双,正好我和陈武在里间出来,被大嫂子等人撞见,我就是想赖也赖不掉。有钱夫人在,将来陈夫人那里也好说。而且经过此事,大嫂子和我之间定生罅隙,我们最好是翻脸,这不是也正中你们的下怀吗?这一箭数雕的计策是谁想来的?我想此事大小姐和大堂兄也是出了力的,甚至于阿郎和大娘子还有你,是主谋。再往远了说,顺容娘子也该参与其中的。” 白老夫人听到最后,眼睛睁得露出眼白来,“你大胆,你要造反不成?!” 柳氏的脸色吓得煞白,她哆嗦着,“妹妹你……” 而孙氏及大小姐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她们是清楚的,竟然被白陶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在暗暗吃惊时,她们也在心内嫉妒不已。 她白陶然怎么就会这般聪明了?不是说女人都是遇事乱了阵脚的吗? 将话说开,也没有什么掖着藏着的,陶然不由得冷笑,“顺容娘子最怕我进宫,祖训都请得出来,你们自然是担心我真入了宫,成为她的敌手。当然,你们也不愿将我嫁给陈武,原因在于担心我累了你们白家的名声,也担心陈夫人那里不好交待。思来想去,打发我到庄子,才是皆大欢喜的出路。” “来人来人!”被人将最后的遮羞布扯掉了,白启着实恼羞成怒,他跳起来唤人,“将这孽障的嘴堵上,拉进柴房关起来!” 银杏上前来将陶然护住,“我看你们哪个敢动小姐?!” 银杏是卫国公府的人,几个婆子都看向白老夫人。 陶然却紧紧的拉住银杏的手,“银杏,你若动了怒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即已商量了这几日,想来对策早已想好,我不能再让你和艾草受伤。” “小姐!”银杏想甩开陶然的手,又不敢用力。听着这一番至诚至热的话,银杏心里万分难过,“您放心,小人定会护得您周全。” 艾草也上前来护在陶然身边,“小姐您放心,有小人们在呢!” 两个丫头跟着自己不过数日,待她却如此真心,陶然心中极是欣慰。 她打定主意,转头看白老夫人,“既然叫我们去庄子,我们就去。只是李嬷嬷等人必须跟着我,不然她们也会想方设法禀告给陈夫人,而只要有我在,她们便不会禀告给陈夫人实情。” 白启看向白老夫人,白老夫人眯了眯老眼,“好,明日卯初时分你便去庄子。还有,看好你的人,叫她们闭紧嘴。不然,也别怪我无情!” 第六十三章 庄子 陶然带着艾草和银杏回到墨园,李嬷嬷迎出门来,“小姐,刚刚怎么有人来守着咱们的墨园了?” “她们是怕咱们跑了。” 李嬷嬷这发现,跟在陶然身后的艾草和银杏脸色都不好看。李嬷嬷还要问,陶然已经迈步进了正房。 陶然进屋便吩咐艾草将医书带起来,随后她来到书案前,拿起笔写了一封信。 李嬷嬷站在书案边急切的问,“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陶然一面叠信纸,一面说:“我被人陷害,恐怕要去庄子上住上一阵了。嬷嬷不必吃惊,也别急着反驳我的话,我已经决定,嬷嬷留下来看我娘的嫁妆,我带着艾草和银杏去庄子。嬷嬷细想想,我娘的嫁妆丰厚,又是我们好不容易讨回来的,交于别人我都不放心,我只放心嬷嬷。有嬷嬷在,白府也会有所顾忌。” 陶然说着,已经将信叠好交给银杏,“现在只有你能出去了,你去将信给我干娘送去,叫她不必惊慌,也不必来白府替我求情留下来,我去庄子也许会比在白府自在。只叫我干娘能关照嬷嬷就是了。” 李嬷嬷听完陶然说的话,神色比刚刚沉重了许多,她点头,“小姐放心,小人替小姐看着嫁妆!” 银杏去给陈夫人送信,艾草和李嬷嬷开始打点去庄子上带的东西。因不知道要住多久,艾草和李嬷嬷将四季的衣服都装了上。 李嬷嬷还不放心,叫丫头们装了许多东西。一边装箱笼,她又一边叮嘱陶然要小心什么,足像要送女儿出嫁的母亲。 银杏去的时候并不长,她回来时带来了陈夫人的口信。 “小姐,陈夫人说了,小姐只管放心,陈夫人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姐吃亏。小姐既然想去庄子,陈夫人就再送小姐几个婆子,这些婆子都是有些力气,会些简单拳脚功夫,用时定然会比普通的婆子强。” 陈夫人送来了四个婆子,陶然很是感激,叫四个人和自己一起去庄子。 人也选好了,东西也装齐了。 李嬷嬷又清点了一番,才点头,“若是小人再想起什么,再叫人给小姐送去。” 陶然睡去时已经是三更天。 这一觉陶然睡得并不踏实,到了寅正时分,她就起身。 李嬷嬷服侍陶然用过饭,将许多菜都装了上去,跟着陶然一直来到角门,“小姐多保重啊,小人替小姐守着墨园,小人也诚心等候小姐归来呢!” 李嬷嬷的话叫艾草和银杏都红了眼圈。 陶然带着艾草、银杏上了马车,李嬷嬷依然在马车前不肯离去。 马车驶离开白府,艾草还挑着帘子向外看,“小姐,嬷嬷好像哭了……” 陶然似极疲惫的慢慢合上眼。 这一离开,不管是李嬷嬷,还是陶然都清楚,不知道哪一日才能再回来。 “银杏,你在马车上先睡一会儿吧。” 陶然都没睡,银杏哪里敢睡。她还要拒绝,陶然对银杏耳语道,“到了庄子,你要警醒些,只怕前几夜你都睡不好。” 银杏张大了嘴,“难道他们还敢对小姐下手?!” 他们是想赶尽杀绝?! 陶然张开眼睛,脸色如常,眸光却闪动着,“他们让咱们离开白府,也许就是为了处置了咱们。或许是叫人来加害,或许是使什么下作手段。” 银杏咬了咬牙,“小姐放心,只要有小人在,小人定会护得小姐周全。” 一队人马走到下午,才到了庄子上。 马车外响起了如洪钟般的声音。 “小人崔盘前来迎接三小姐了!” 艾草挑起车帘,露出半张脸去,“崔管事是吧?小姐所住的院落可收拾出来了?” 车外的声音中全是笑意,“姑娘放心,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过去的路实在是狭窄,还请小姐下马车走过去。” 才刚来庄子竟然让小姐走过去?! 艾草有些不高兴,“那软轿……” 艾草才说到一半,她身后的陶然开了口,“不必问了,我下去就是了。” 艾草心里有气,却只得扶着陶然下了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个五旬上下的老头,他的脸如同他的名字——圆盘一般。面色也是黄中透黑,眼皮下垂着,几乎将他的小眼睛遮了去。只是他的腰有些弯,瞧着像常年下地劳作累的。 倒是有股子庄稼人的实诚劲。 崔盘那满脸的皱纹立时堆得层层叠叠,“三小姐恕罪,那院落虽不大好走,不过是庄子里最为干净的院子了,住着也敞亮,三小姐瞧了定然会喜欢的。” 陶然只管一笑,跟在崔盘身后,由着他引着一行人朝庄子里走去。 弯弯绕绕的,走了有一柱香的时候。 跟在陶然身后的艾草先累得直喘气,后面抬着箱笼的婆子都快直不起腰来。 银杏不由得瞪向崔盘,“到底还要走多远?” 崔盘还是那张欢笑的脸,“快了快了,真快了。” 银杏的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刚问你,你就说快了,现在问还是还快了?!你这是往哪领呢?阎王殿吗?走满下半辈子?!” 陶然转头看了银杏一眼,银杏忍着气低下头去。 崔盘在前面弯着老腰,回头对着银杏嘻嘻一笑,“看姑娘说的,小姐住的哪里是阎王殿呢?” 若不是陶然在前面,银杏只差上前踹崔盘了。 又走了一会儿,崔盘终于停下脚步,“到了!” 崔盘说的院子在庄子的最北角,陶然主仆带着箱笼走出半个庄子去。 院落虽不大,有齐整的院墙,座房、耳房、厢房倒是都有,也算是二进院落。 这处院子确实比一路上看到的庄上其他院子大了许多。 崔盘不等陶然问,便讲述起来,“这院子最开始是为了建出来给主子们来庄子里游玩住的。后来主子们也没过来,这里便叫我装些粮食。因您来了,我特意叫人将这里收拾出来,三小姐看看可满意?” 陶然一笑,“崔管事费心了。” 崔盘不由得点头哈腰,“哪里哪里。” 陶然顺着小路向院子后面走去。 院子后面是一大片荒地,地里似刚刚收了什么作物,有被翻动的痕迹。正值夏季,四周都绿意盎然,唯独这里光秃秃的,看着格外显眼。 荒地再往后是座小山,山并不高,也不见高大树木,只有些低矮的灌木。 陪在陶然身边的崔盘讲道:“这座山翻过去就是条河了,河那边就出了咱们这的地界了。” 陶然对院子还算是满意的。 第六十四章 不宁 崔盘又指给艾草四周怎样走,他住哪边。然后又说今日天晚,明日叫庄上的人来拜见陶然。 陶然便打发崔盘离开。 待崔盘一走,银杏就嘟囔起来,“什么个东西,叫咱们走这么远,又说不能走马车,我看他就是想累累咱们,给咱们个下马威。小姐您看看这院子,还说这里是最好的院落,我瞧着就不是!最北角了,又是临山又是靠河的,我不信这里不潮湿?凭什么将潮湿的房子给小姐住?以后住久了岂会对身子好?还有,他居然还敢骂小姐是阎王?!不是小姐拦着,我早打死他了!” “你就少说两句吧。”艾草训了银杏一句,继续指挥着婆子们搬东西。艾草还不忘唤银杏,“你快和她们一起搬,不然几时能搬完?黄昏前总要给小姐做顿像样的膳食才是啊!” 银杏不再抱怨,跟着婆子们一起搬东西。 陶然不语。 连粗枝大叶的银杏都看得出来,陶然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是已经来了庄子,崔盘唤一声“三小姐”,并不等于她就是这里主子,这庄子真正说了算的人,是崔盘。 陶然走进正房,换了衣服和丫头们一起收拾起来。 艾草和银杏都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许。陶然抢过她们刚刚夺走的抹布就擦起桌子来,她一边擦还一边说,“我自己的房子当然也要我自己收拾布置才更好,你们急的是什么?有拦我的功夫,是不是帮我放好几本书,铺好床了?” 艾草和银杏对视一眼,也不再拦人,去做自己的事去。 没到黄昏时分,房子和院子收拾出个模样来。 陶然净了手,擦擦汗,望着规整的正房,心情竟然比在墨园时好。 艾草从内室里转了出来,对陶然说,“小人刚刚又仔细查看了下,虽是崔管事说山那边有河,可咱们的屋子并不潮。我看房里也有收拾过的痕迹,可见之前崔管事确实收拾一番。想想不过半日的功夫,崔管事能帮着收拾,已是不错。” 和白府其他比起来,崔管事确实好很多了。 艾草说完,又戳了戳银杏的脸颊,“刚刚来时,我也以为崔管事是故意难为小姐。可是后来我看了房子,觉得咱们可能错怪了人家。” 银杏轻轻哼了一声,小声道:“那他也是只成了精的老猴子,我看着就不顺眼。” 想想崔盘那满脸皱纹的脸,确实像老猴子。 陶然和艾草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陶然想到一件最为要紧的事,她先和艾草去看井。陶然围着井转了几圈,看了井壁,又叫婆子提上来井水亲察看。 井水就是最普通的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陶然轻抿了一口水,也没见有哪里不妥,她这才放下心来,叫人烧水做饭。 待婆子端上来饭菜,陶然也不按规矩,直接叫艾草和银杏一起用饭。 两个人开始还是说什么也不答应,直到陶然沉下脸来,“往日在白府,也便罢了。现在离得他们远了,我自己用饭又孤单,你们不陪着我,谁陪着?” 艾草和银杏这才坐下来,主仆三人成一桌,吃起饭来。 这顿饭吃得也比在白府里香。 没到掌灯时分,陶然已经吩咐下去,叫人早早歇下。 陶然洗毕躺下来。 艾草打了个哈欠,看向银杏,“要不你也睡吧,今晚咱们才来,他们就是想做什么,也要等等不是?” 银杏对艾草的话嗤之以鼻,“谁知晓那只老猴子安的什么心?我还是防备着些好!” 艾草抿嘴笑着服侍陶然睡了下。 陶然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有人狠狠的捏了她手臂上一下,那股痛叫陶然醒转过来。 四周星星点点,忽远又忽近,似乎是蜡烛没熄灭。有习习凉风过了来,扰了陶然那沉沉的睡意。 而陶然耳畔的声音却格外的响,“崔盘你好大的胆子!” 正是银杏的声音。 第六十五章 原因 陶然头疼得厉害,她连眼皮都是勉强张开的,隐约可见银杏那豆绿色的衣服就在眼前。 一个似喉咙撕裂了开的声音从对面响起,“银杏我劝你放下小姐,你还有命在,不然你就死在今日!” 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 睡意尚在的陶然忽然想到银杏刚刚叫出的名字,崔盘……她们在庄子…… 陶然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清醒了许多。 陶然这才看清,她一直头朝下,脸对着的是银杏的前胸,她是被银杏扛在肩上。 就听崔盘的声音如同兴奋的野狼,“银杏,你可看清楚了,四周都是我的人,你根本不能把小姐带走,倒不如你自己逃命去吧!” “做梦!”银杏骂了崔盘一句,“崔盘你竟然敢用迷魂烟迷倒小姐,你要干什么?!” 崔盘嘻嘻笑了一声,那刺耳的笑声在深夜像鬼魅的尖笑,“将你宰了,留下小姐,就这么简单!” 陶然的手脚已经有了知觉,她抓紧银杏的衣服,身子挺起来,在银杏毫无防备时从她的背上滑下去半跪在地上。 银杏着实吃了一惊,她一把拉住陶然,陶然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四周站着十几个壮汉,他们手上拿着火把,壮汉前头站着的正是崔盘。 崔盘见陶然看向他,火把下,他满是皱纹的脸扬起了邪魅的笑来,如同成了精的老猴子。 “小姐倒是醒得快,只是晚了,阿郎不叫小人留得小姐命在!” 白启终于忍不住要下杀手了。 陶然抓着银杏的手臂,站了起来,头依然剧烈的疼,陶然强忍着疼对崔盘说:“崔盘,你没想要杀我们主仆,不然你不会用迷魂香。” 崔盘的眉毛几乎要挑出脸外,“啧啧啧,果然是小姐聪明。原是阿郎的命令要小姐的命,可是我见小姐貌美,十分舍不得,我虽是一庄管事,可是连个可心儿的女人都没有。” 崔盘的那双贼眼上一下、下一下的打量着陶然。 “呸!”银杏大怒,“不要脸的奸贼,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陶然按住了银杏的手臂,继续问崔盘,“崔盘,你大概是故意将我们安顿在这处院落吧。是不是……” 陶然回忆起进了庄子的种种,“是不是你想用火烧了我们,所以收拾了潮湿的屋子?” “不错不错。”崔盘颇为得意的摇头晃脑,“小姐如此聪慧当得起我的女人。这房子在北角,现在刮的都是南风,房子背后是荒地,纵是烧起来也烧不了什么。山后还有河水,不过是烧塌了这一个院子罢了。房子我可是用了心呢,不只是收拾了,我还烘了下屋子,就是为了一会儿烧死这群丫头婆子!” 陶然咬着牙,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拖得时间想办法救自己及银杏、艾草。 “可是我与崔管事并无仇恨,你何苦这样待我们主仆?!” 这次崔盘没有笑,他的嘴唇抖了抖,胡子翘了起来,“我们有仇恨,我的妹妹大约小姐还记得吧,她就是从前服侍小姐的崔嬷嬷。” 这次连银杏都明显吃了一惊。 崔盘的眉毛都快立了起来,“我妹妹不过是得了大娘子的话,就开罪了小姐,最后连大娘子都不待见她了。我妹妹是何等冤枉?!” 陶然深吸口气,“崔嬷嬷听从大娘子的吩咐我不怪她,不过她拿我婚事来揶揄我,就是犯上。而且她还私吞了我许多的月钱,这也是大娘子叫她做的?做人讲良心,我从回到墨园,崔嬷嬷就没真心待过我,不过是拿我当讨好大娘子的工具罢了。而且墨园又是崔嬷嬷一人独大,她比我还像主子,不过是现在当不得一院之主,她反倒怪到我头上了?!” 崔盘瞪着眼睛,叫道:“你现在不过是要落在我手里了,说什么有的没的?!”叫过后,崔盘又邪邪的一笑,“犯上又如何?我一会儿更会犯上呢,小姐只仔细了!” 银杏听崔盘越说越下道,再也忍不下去,从头上摘下一朵银钗,手上一扬,正朝崔盘的脸打了去。 崔盘得意忘形,没想到银杏竟然还敢出手,他一偏头,躲得慢了,这支钗正打在他的耳朵上。 这一下打得崔盘捂着耳朵嗷嗷乱叫,“你们还等着什么呢,还不给我打死这丫头!” 十来个壮汉一拥而上,将陶然和银杏团团围住。 银杏一面护着陶然,一面和来人打在一处,着实费力。 陶然虽然心急,可是她手脚使不出力气,反而成了银杏的拖累,眼看银杏敌不过几个壮汉,陶然心急如焚。 第六十六章 发落 忽然,黑暗中窜出几个身影,他们皆是衣穿黑衣的人。几个人身手极快,在出现后就朝庄子的上壮汉而去。 陶然还没看清,几个人已经将十几个壮汉放倒。随着惨叫声,壮汉们手上的火把也纷纷落了地。 几个黑衣人走时和来时一样快,并不等陶然相问,他们已经跳上院墙,消失在黑暗中,仿佛这几个人从没出现过。 同样没回过神的还有崔盘,等崔盘回过神时,银杏已经冲到他面前,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摔出很远去。 这一摔差点摔散了崔盘的骨架子,他刚想起身,被银杏一脚踩住胸口。 银杏气得火冒三丈,“崔盘你好大的胆子,敢谋害小姐,你就是死罪!” “没……没有……”崔盘的小眼睛还不忘扫过七倒八斜的壮汉们,见手下人不是不醒人事,就是痛苦的扭着身体,连爬起的力气都没有。 崔盘小眼睛一眨,红起眼圈来告饶,“银杏姑奶奶,求你留了我这一条老命给您当条狗使唤吧!” 想到刚刚还在想杀了自己而将小姐掠走,银杏的脚上加了劲,“崔盘你就受死吧!” “等等!”陶然唤住银杏。 银杏转头看向陶然,陶然走到崔盘和银杏身边,俯视流着眼泪的崔盘。“崔盘,我问你的话你最好如实回答。” 早吓得面若土色的崔盘点头如捣蒜。 陶然借着地上微弱的火光,望向漆黑的四周,又将整件事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番。 “将我随行的丫头婆子烧死,留下我给你当女人的主意,不是你临时起意吧?” “不不,”只想一心保命的崔盘连忙摇头,“阿郎……阿郎的命令是将你们统统烧死。可是……可是内宅有人连夜悄悄来庄子和小人说,说……小姐极貌美,说小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如不告诉阿郎藏起来……” 崔盘没敢往下说,那人来时还说,叫崔盘到老享享年轻女子的艳福,夜夜如新郎。 “小人是色胆包了天,才想到留下小姐来……如若不是那人怂恿小人,小人借个胆子也不敢啊!” 陶然不用崔盘说下去,已经知道来人话绝对不会只说得这么简单,她不由得紧抿起嘴来。 给崔盘出主意的人用心何其毒,一定是恨透了自己,想叫自己每日被老头折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银杏气得低头甩了崔盘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得极重,打得崔盘嘴角立即见血。 崔盘被打得鬼哭狼嚎,陶然才继续问,“你现在想清楚了,然后告诉我,是谁遣来的人告诉你这话的?” 崔盘被打得瑟瑟发抖,气都快喘不过来,“小人……小人真不知晓那婆子是谁园子里的。她……她来时拿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小人妹子叫她捎来的,还说是我那妹子想出的这个主意,要报复小姐。可是小人知晓,我那妹子没这个胆量。所以小人才想了两手,一边准备烧房子,一边准备了迷魂香……” 如果陶然不够美,就将她们都烧死。 陶然和银杏都听得明白,银杏气得俯身又给崔盘一巴掌。 在看着崔盘吐出几颗含血的老牙,陶然才缓缓说道,“崔盘,你放心,我会放了你。” 崔盘那小眼睛马上闪出一道亮光来,“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大恩!” “小姐,这起小人您放了他也不会记您的好!”银杏恨不能现在就结果了崔盘。 “我不需要他记我的好。”陶然看向地上似要挤出笑脸的崔盘,说道,“崔盘,我要放你,却不是现在,现在你们一家还要在庄子上住几日。你不是喜欢北角这处房子吗?你们全家就住这里吧。” 崔盘刚刚还在眨巴着小眼睛,马上瞪圆了。 陶然不再看崔盘,将他交给银杏。 陶然去柴房找出绳子来,让银杏将崔盘及十几个壮汉绑了起来。 待陶然用冷水泼醒艾草等人,已经是寅初时分了。 艾草醒转过来听说陶然和银杏遇险,吓得脸色苍白,连跟来的卫国公府的婆子们都吓得跪在地上。 陶然安抚大家一番,把发落壮汉的事也交给银杏,让几个婆子去庄子四周走走看看,若再发现什么不妥马上来回禀她。 陶然又叫人将崔盘住的院子收拾出来,找出账簿她要看。 艾草还是不放心,她提醒陶然,“小姐,庄子里的人会不会有人偷偷给阿郎报信?” 陶然早知白启没熄了杀她的心,“这几日叫人严守庄子,不许人出去,只许进来。我倒想看看,我这位伯父再派谁来。” “若是来人了,小姐打算怎么做?” 陶然望向天边泛着的微光,“将人扣下来。” 留下人,叫人只进不出,看白启还有什么招数。他总不能遣人明着来杀陶然吧?那他真是连卫国公府都得罪了。 艾草还有一点没想明白,“小姐,银杏刚刚和小人说,您一猜就猜到内宅有人给崔盘出主意了,您是在诈崔盘?” “也不全是。”陶然想到白府内宅的几个人,心就沉了下去,“迷魂香岂是那样好拿到手的?不事先准备出来,崔盘一个一庄管事,如何会备此物?我猜是他得了什么信,才准备出来的。后来崔盘又说要留下我给他当女人,我就更加笃定这一点了。” 艾草倒吸口冷气,“小姐,咱们在内宅也没有仇人,是谁想害您啊?” “有时候不是我们要开罪人,才有仇敌的。”陶然那白皙的脸微微扬起,“在别人眼里,我的存在就是妨碍了人家。” 艾草望着自家小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好了,你去瞧瞧,我现在想看庄子的账簿。我们既然来了,就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哎!”艾草重重的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陶然早没了睡意,她站在当院转身望向初升的太阳。 有人想她死,抑或想她生不如死,她偏不叫他们如愿! 第六十七章 来人 陶然主仆搬进了崔盘住的院子,陶然和艾草一同看账簿,艾草教给陶然什么是进项,哪里又是出项。 陶然和崔嬷嬷学过看墨园账簿,现在再学庄子上的账簿并不算难。 待她再抬起头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 银杏走了进来,脸色并不好看,“小姐,您是不是先去瞧瞧庄子里农户?许多人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在庄子里四处打听,他们一见我还躲。我去了几家,明明刚刚还有人声的院子就是不给我开门。” 陶然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安抚过庄子里的农户。 艾草深知陶然第一次来庄子,定是不会许多事,不由得给陶然出主意,“小姐,不然想法子将大家召集起来,您和他们说说?” 庄子里的农户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又是害怕,所以并不想和银杏这张生面孔的人多说话。 银杏有些不服气,“小姐是庄子上的主子,难道来了还要和他们那些农户打招呼不成?再者又不是不想和他们说,他们都在躲着呢。咱们就在这长住了,他们还敢反对?!” 艾草比银杏想得深远,她也不和银杏讲,直接看向陶然,“小姐,小人觉得咱们既然来到庄子,就该叫农户们知晓,从此后小姐才是这庄子的主人,还有许多事还未落定。就比如地了、山了、水塘了,从前归谁种,归哪个养,现在可不一定了。依小人看,顶好的地或是山,该是都归了崔盘家。” 崔盘现在被押着,所以才要重新分。 “可是他们都不理我们,咱们连哪里是谁种的地都不知晓,怎样重新分呢?” 沉默许久的陶然开了口,“庄子里的地确实该重新分一下,只是不是现在。现在崔盘未得手,白启那里还没等于崔盘的事,他应该很快就会遣人来的。待咱们处置了白启的人,再商量重新分地的事。” 艾草和银杏都点头。 果然被陶然料中,才过了日中时分,银杏和两个婆子就在庄子口抓到了白启遣来的人。 这人是往常跟着白启的一个小管事薛财。 当薛财被押到陶然面前时,薛财的脸色如同见了鬼一样。 陶然微微一笑,“觉得我还活着很奇怪?” 薛财马上向四周扫了眼,他没看到崔盘,眼珠子转了转,扬着头大声道:“我是阿郎遣来看看小姐在庄子上可安好的人,你们绑了我,就是对阿郎大不敬。小姐可仔细了,阿郎是你的长辈,别叫人说出你不孝的话来!” 陶然一挑眉,这个薛财还真是反应够快,猜出可能事败,竟然要挑起陶然的错来。 银杏二话不说,上前就给薛财一耳光,打得薛财的头一晃,“你敢打……” 银杏丝毫不客气,“小姐还没问你话,你就敢先拿上小姐的罪了,我这一巴掌是打你不知敬主!” 薛财瞪着眼睛看银杏,再不敢多话。 陶然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气定神闲的陶然叫偷偷留意她的薛财神色更为慌张。 忽然,陶然说,“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陶然的话一出口,艾草和银杏都是一愣,就连薛财的表情也是一松。 还不等薛财得意,陶然继续说,“将人绑了,叫卫国公府的一个婆子现在就去卫国公府给我干娘报个信,就说庄子上的奴才想害我,我想我干娘很愿意听薛财和崔盘仔细讲述经过的。” 薛财大惊失色。 陶然一个无父无母,不过寄养在家里的主子,比他过得还差。可是,这位小姐背后却有卫国公府,这是连白启都开罪不得的人家。若是落在卫国公府,他定然没有好下场! 薛财还要说话,已经被银杏堵上嘴押了下去。 艾草问陶然,“小姐,您真的不再问薛财的话了?万一他交待出什么来,对您也有利。” 陶然轻轻蹙起眉来,“白启现在欺我,是因为我落在他手里,他悄悄叫崔盘烧死我们,因为他想将事说成失火。若是他得手,我已死了,卫国公府查出什么来又如何?而且白启也未必会马上就将此事告诉给卫国公府,他会压上一段时间。白启这样做即让白顺容放心,又替林吉出了气,再好不过。至于能不能从薛财嘴里再问出什么话来,我想也问不出什么了。” 陶然抬头,吩咐两个婆子去卫国公府报信。 眼前的时局对陶然很不利,昨晚的黑衣人肯定不会是卫国公府的人,陶然要请陈夫人来帮忙,她才能带着一众跟着她的人活下去。 才过了晡食时分,银杏喜滋滋的跑进正房来,“小姐小姐,陈夫人派人来了!” 陶然站起身来,向外就走,“是哪个嬷嬷还是管事来的?” 银杏一脸喜色,“小人没看清,就见庄子那边路上来了些人马,似乎都骑着马,小人猜想是陈夫人遣来的护卫。” 陶然点头,跟着银杏往外走。 “小姐。”艾草在陶然身后唤了一声,陶然转回头,却见艾草站在原地没动。 艾草紧走两步,来到陶然身边,“小姐,两个婆子才走了多久,算算也未必会到东京城,这人是如何来的?” 艾草一句话,叫陶然怔了住。 “会不会是陈夫人想到了先叫人来的?”银杏才说着,自己的脸色先变了变,“小姐,您还是先躲起来吧,是不是阿郎派来害你的人呢!” 陶然也是心头一悸。 骑着马来的人,应该没有女仆。没有女仆,会是什么人?! 银杏拉起陶然的手臂,在陶然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她背到背上,脚下如飞。 “小姐,小人在后面发现一座山,小人带着你和艾草先去躲躲。”银杏不忘向后面的艾草喊,“艾草,你叫其他的丫头婆子都躲起来,你也快些跟来!” 俯在银杏背上的陶然回头看去,艾草已经急急的跑去厢房叫其他丫头婆子们了。 第六十八章 前来 银杏背着陶然跑出崔盘的宅子,耳听得庄子另一端的马蹄声又快又急,银杏的脚步也愈加急起来。 陶然紧紧抓住银杏的肩,看着银杏朝东而去。 只须再过几户人家,她们主仆就可以到后面的山了。到了山上,只要藏得隐蔽,想找到人便要花费些时候。 银杏的喘息声更重起来,陶然咬紧了唇,山角的树木她都看得清了,只须那么一段路。 而她们身后的马蹄声中传出男人高亢的叫声,“前面的人就是白三小姐,拿住她!” 陶然抓着银杏肩头的手就是一紧。 银杏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步子迈得更大。 马蹄声越来越近,银杏抱紧陶然,“小姐我们换路!” 话一出口,银杏转弯从几户人家中穿过去,沿着并不好走的小路奔下去。 马上的人似乎料到银杏会穿巷,呼唤着同伙,“快从那边截住她们,不能让她们上山!” 银杏不走大路,专捡小路兜兜转转,眼瞧着临近山角时,眼前的路却被一人一马挡了住。 马上的男人提着一把长剑,拿剑一指陶然,“白三小姐,你还往哪里走!” 陶然从发间拿出一枚钗子塞到银杏手里,银杏极默契的接过钗子,二话不说直朝面前人骑着的马屁股打出去。 马上的人没有丝毫防备,在看清钗子时,钗子已经打在马屁股上。 马嘶叫一声,扬着后蹄将马上的男人甩了出去。 银杏借着这个当空,背着陶然就朝山上跑。 银杏才跑出几步,就听身后马蹄声又至,不等银杏转身,马上的人比银杏更快,只是一错身间,陶然的衣背连同衣带被人从后面捉住猛的一提,硬生生的将陶然从银杏背上提了起来。 银杏去扯陶然的腿,那人将剑一挥,就朝银杏斩来。陶然急忙躲避松开手,陶然却已经被人提在半空中。 主子被捉,银杏急了,跳起来朝马上的人打去。 那人也不用剑,拨转马头,用陶然的身体来挡银杏。银杏急忙收招,马上的人狂笑起来。 银杏气得再次出招,那人似为了羞辱银杏,提着陶然一转,将陶然整个人转到银杏面前。银杏劈手去打马上人的手腕,那人手一缩,躲过银杏,却没放开陶然。 陶然被马上的男人如同甩动的布偶一样挥来舞去。 银杏想打马上人,却害怕伤到陶然,不敢使出全力。想救陶然,偏偏那人死死的拎着陶然不松手。 那男人眼见银杏被自己耍得团团转,仰天再笑。 只是,那笑声戛然而止,陶然还没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重重的落在地上。 陶然早被勒得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脱了那人的手,她按着胸口狠吸几口气,才转头看去。 马上的男人僵着身子,一支柳叶箭已从他后心穿过,扁平似柳叶的箭头露在身外。 一箭毙命。 “小姐!”银杏上前扶起陶然,将陶然护在身后。 一匹白马飞驰而来。白马上的人手持弓,皱着眉看向银杏身后的陶然,“你可曾受伤?” 是奕殿下! 劫后余生的陶然看到奕殿下的一刻,竟然红了眼圈,“殿下!” 奕殿下身后的护卫也赶上来,将刚刚追赶陶然的人马团团围住。 “将人给我留下活口,叫他们将知晓的都吐出来!” 奕殿下的脸似冰川,话语中带着寒气。 护卫答应一声,和那几人打在一处。 皇家的侍卫功夫了得,才几招高下立显。 奕殿下已经跳下马来到陶然面前,银杏极有眼色的退到一旁。奕殿下握着弓,眼望陶然,“你仔细看看,可受了伤?我快马加鞭,还是来晚了,叫你受苦了!” 陶然惊魂微定,急忙施礼。奕殿下的眉头皱得更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拘着这些虚礼!快叫你丫头扶着你去看看,到底有哪里受伤没有?” 被奕殿下赶着,银杏扶着陶然找了户临近的人家坐下来察看伤。 陶然本就会医术,她将自己和银杏都检查一番。陶然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银杏连皮外伤也没有。 银杏长出口气,“小姐,我去叫人回禀殿下一声吧,我瞧殿下很是紧张。” 陶然点头,银杏叫这家的妇人去告诉给奕殿下。 没一柱香的时间,奕殿下来到陶然主仆停驻的农户家。 进门他就将银杏打发出去,疾步来到陶然面前,“你真的没事?” 陶然低下头去,“回殿下,真没事。” 奕殿下听了这话,才坐下来,“没事就好。” 陶然站在奕殿下面前,半垂着头。 从被追杀,到奕殿下救下她,她虽知自己性命无忧,却依然心有余悸。在那余悸之下,还有种种疑问。 奕殿下是皇子,为什么会轻易城?又是为何会来到庄子上?奕殿下说他看中陶然,可是陶然和奕殿下才相识不过个把月,他怎么就会对她情恨深种了? 陶然知道,自己不是画本子里的女子,眼前人亦不是画本子里的男人。 “我知晓你心中有疑问。”陶然不必抬头,也知晓奕殿下一直盯着她看。 他的一只手放在桌上,长长的手指垂下来,有种与生俱来的逸然。 “我是才听说你到庄子养病的消息,放心不下,先去了卫国公府。卫国公夫人说是你愿意离开的,她也遣人来保护你。可是我依然不放心,又朝卫国公夫人要了些人赶来见你。我原想着,只要你安好,我便不现身。谁成想,来得还是晚了些,竟然差点见不得你了……” 奕殿下的声音一滞。 “好在你没事,不然我这一生都会怪自己来迟的。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就是放心不下。也许你就是书里说的一种人,生来便能蛊惑人心,我却想你只蛊惑我一人。我心里也有一个疑问要问你,白小姐,你是不是想躲我,才来到庄子的?” 陶然蓦然抬头,对上的正是奕殿下炽热的双眸。 她又急忙将头低下去,“殿下即是打听过,大概也知晓一二,我身子……”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和我说了,”奕殿下打断了了陶然,“我只想知晓,你来庄子是不是因为躲我?” “不是。” 陶然出说时,奕殿下嘴角渐渐扬起了弧度。 他的声音也不似刚刚那般急切,轻缓得如渗入人心的一弯溪流。 “我最怕,你怕我。” 第六十九章 办法 任哪个女子听了这样叫人面红心跳的话,都不会无动于衷。 陶然低下头去,一时不知道该和奕殿下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搜肠刮肚一番,陶然才笑着寻到话题,“昨晚妾本就遇险,是几个黑衣人来救了我们主仆,是殿下遣来的人吗?” 奕殿下望着陶然的笑意更浓,“你以为是还是不是?” 原本就是岔开话的话,而奕殿下的回答却令陶然颇为吃惊。 陶然以为,奕殿下会说“不是”。 因为如果是奕殿下所为,他刚刚才说他是放心不下,去了卫国公府。可是,如果不是奕殿下所为,奕殿下为什么不否认?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便明示的? 陶然垂着头莞尔一笑,“其实是不是殿下都不重要,我也只是随口问上一句,殿下刚刚也救了我们主仆的。” 奕殿下的脸上依然是云淡风清状,只是看陶然时,双眸更显黝黑,“若不是我遣来的人,你还能想到是谁呢?” 那么就是说,是奕殿下遣来的人。 陶然福了身,“多谢殿下相救。” 奕殿下还未说话,门外有人禀道:“殿下,那几个人已经招了。” 奕殿下听闻,将外面的人叫进房里来。 褐衣打扮的燕风躬身回禀,“殿下,他们招供说,他们是白家阿郎遣来的人杀白小姐的人。白家阿郎担心庄子管事失手,叫他们确定白小姐是否毙命。若是人没死,他们便杀死了事。若是人死了,他们便回去复命。” 陶然虽早料到白启所为,但在听燕风的话时,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粉拳。 奕殿下似也料到结果,他吩咐道:“将人全都押回东京给卫国公送去吧。” 燕风得了奕殿下的话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殿下,咱们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再久只怕宫门都会落锁。” 奕殿下沉默着,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燕风这才离开。 奕殿下转身走到陶然面前,低头看着陶然插着珠花,略显微乱的发髻,将她面颊旁一缕垂下的青丝捧了起来。 陶然大惊,急忙退出一步去。 那缕青丝从奕殿下指间滑过,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只听得他轻叹一声,“我这身子由不得自己,我只盼早一日能迎娶你进门,每日为你挽发画眉。” 陶然跪下去,将身俯在地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怎样去说。 又是一声轻叹,随后奕殿下的脚步声便离开这间房了。 陶然抬起身来,眼见着奕殿下竹绿色大氅消失不见,她才缓缓起了身。 奕殿下出去没一会儿,艾草和银杏就奔了进来。 艾草抢先一步来到陶然面前,含着泪唤了声“小姐”,话未出口,泪水止不住的淌。 陶然紧紧抓住艾草的手臂,“艾草,你没事吧?” 艾草用手背囫囵的抹了一下脸,笑了起来,“小姐放心,小人没事,就是跟小姐来的丫头婆子也都没事。” 能从杀手手中逃出命来是万幸,特别是听到没人出事,这于陶然来说是最大的万幸了。 “小姐,奕殿下留下了十个卫国公府的护卫,要他们保护您。还有,奕殿下刚刚出去吩咐人将崔盘和薛财都带回去,想来是要交给卫国公府的。阿郎很快就会知晓此事,由卫国公府出面,更加上殿下暗中使力,阿郎只怕不会好过。小姐,这下好了,咱们都可以安心了。” 银杏兴冲冲的说了一串话,陶然听得很是感慨。 此时不只是她,连同艾草和银杏都十分感激奕殿下。 死中得活的银杏开始计划起下一步如何在庄子里生活来。“小姐,咱们现在也有护卫,您说要不要重新将农户召集起来问问话?” 陶然沉吟片刻,“也许从前咱们想错了。崔盘在庄子上定然是作威作福多年,哪个农户敢忤逆他呢?所以纵是现在崔盘被带走,农户们依然不敢乱讲话,只怕崔盘有一日重新回来,讲他坏话的农户就不会安生的。” 银杏皱着眉,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要不我带着几个婆子挨家挨户的去解释?” 陶然失笑着摇摇头,“这法子是笨方法,但是农户们真的会相信吗?我倒觉得不如这样,你叫一个嗓门大的婆子鼓着铜锣在庄子上挨巷子走动,只喊说谁家有人生病叫他们来找我看病。” “啊?!”银杏吃惊之余,马上反对,“小姐是何等尊贵,怎可给农户瞧病呢?!他们都是些粗人,都不知晓身上干不干净,污到小姐可如何是好?这个法子使不得。” 陶然却说,“银杏,这你就不懂了。病人对医者本身就是报着敬畏的态度,特别是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农户。往日看病,哪有那么容易?现在眼前有郎中肯为他们看诊,他们开始也会怀疑,之后总会有人来试探的。只要一个人被我医好了,其他人便会来找我。” 陶然说着,看着银杏和艾草一笑,“病人和郎中熟悉之后,问什么会说什么,到时候你们还担心有什么问不出的呢?只怕大家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我们刚来,而且要在庄子里住上一段日子,自然不是求急时,所以这个法子最可行。” 艾草率先拍手说“好”,“有小姐的医术在,那些农户定要将小姐当成菩萨供了!” 说做就做,黄昏时分,一个婆子提着铜锣就挨巷子的喊,“小姐会医术,叫身子不好的人去找她,她就住在崔盘原来的宅子里!” 话不过是那么两话,却足矣叫所有人都听了清。 翌日一整天,没一个农户上门。 第三日早上,一个穿着粗麻布短褐的汉子在崔盘宅子前探头探脑的,被院子里的婆子看到,婆子就上前要问他。 岂知,汉子见婆子过来,竟然撒腿跑走了。 银杏将这消息告诉给陶然,陶然笑了,“没事,他还会再来的。” 没一柱香的功夫,那汉子又在门前探着身子朝里望。 这次婆子没过去,只当没瞧见,继续扫自己的院子。 倒是这汉子,大着胆子问婆子,“那位妈妈,小……小姐说给人瞧病,可是真的?!” 第七十章 治病 婆子放下扫把,“当然是真的。你家若是有病人,只管带着病人来见小姐就是了。” 汉子面上有些犹豫,笑容也讪讪的,“我娘病了,拉得厉害,害怕……害怕带了来污了小姐的地方。” 婆子明白了,她不敢私拿主意,叫汉子等着,自己向陶然来报。 陶然听了站起身,“我去他家瞧瞧。” 艾草和银杏异口同声,“小姐不可啊!” 艾草抢先一路走到陶然面前,“小姐,没人知晓这农户的底细,况且这庄子又是有那么个崔盘,小人实在不放心!就算这农户确实是家中有病人,您大概不知晓,可是小人却能想象得出,普通的农户家不是小姐应该涉足的地方。而且刚刚婆子也说了,泻肚之人……您还是别去的好。” 艾草有些话不好说,陶然已然明了。 她转身叫小丫头去拿药箱,好才道,“我从前生活在县城养母家里,有哪里是不知晓的呢?再者,医者有什么是见不得的,纵是再腌臜的地方,郎中该去也是要去的。最要紧的是,崔盘刚刚被带走,庄子里的事咱们还什么也不知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问问农户岂不好?有银杏跟着,再叫个两个护卫也就是了。奕殿下已经插手庄子上的事,我想阿郎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了。” 艾草看向银杏,银杏点了下头,“小姐说得不错,咱们多带些人去。现在阿郎要伤小姐的事奕殿下和卫国公府都知晓了,咱们还怕阿郎再起杀心不成?他敢再害小姐,先想想白府要不要紧!” 连银杏都这样说了,艾草只得多叫人来,这边又叫婆子去告诉给那汉子先回家收拾一番。 那汉子得了消息欢喜得不得了,叫街坊去家里知会一声,他在门口等陶然。 没一会儿,陶然带着银杏、艾草并几个婆子、护卫走了出来。 门里忽然走出好多人,一直站在门口的汉子唬了一跳,低下头攥着袖子不敢看人。 陶然打量着眼前的农户,觉得他像是真正种庄稼的人,陶然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得病的是什么人?” 汉子哈了哈腰,似觉得对陶然大不尊,又拱着手一拜下去,“小人叫牛二,得病的是小人的娘,今年五十多了。小人的娘从昨早上吃了馊饭,就开始泻肚了……” 银杏听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算什么儿子,竟然让自己老娘吃馊饭?!” 牛二被银杏骂得头更不敢抬了,他小声解释着,“其实……我也吃了,我那婆娘,和娃们也吃了……小姐,我娘拉得脑袋都耷拉下来了。庄子上看病只有姜草医一人,昨日小人去找过他,他说看小人娘的病要二十纹钱。小人家哪里有二十纹钱啊!小人是没了法子,见我娘实在是不行,才想到来找小姐。小姐若是能治得我娘的病,小人以后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银杏将眼一瞪,“那昨日晚上你怎么不来?你娘不是早病了?!” 牛二下意识的将袖口扯得更紧,老老实实的交待,“其实……其实我是没了法子才来找小姐的。” 银杏气得直翻白眼。 陶然看着眼前穿短褐,衣肘上有两块补丁的牛二,心想他的话倒是实话。她才来庄子,牛二怎么敢来寻陶然看病呢?庄子里的人大概极怕崔盘,所以更加怕她才对。 陶然问他,“牛二,你家在庄子里有多少田地?种的是什么?是不是田庄的地少你们家里人都吃不饱?” “没……没多少地,都种了些谷物。”牛二回答得结结巴巴的,他停顿了会,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忙补充着,“其……其实崔管事待我们都好!”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陶然听后倒觉得崔盘一定没干什么好事。 陶然也不再追问田地的事,“那带我们去你家吧。” “哎!” 牛二激动得直搓手,一个劲的朝路上让人,“小姐及诸位这边请,这边请!” 黑压压的许多人,特别是崔盘院子里走出的陶然,引起了一直暗中观察的农户们的注意。巷子两边的人家不时的探出头来观瞧,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陶然只当没看见。 走出一条巷去,银杏警惕的来到陶然身侧,朝引路的牛二喊,“你家到底在哪?” 牛二似乎怕极了银杏,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前面的草屋,“那……那里就是了……” 一行人还没走到院门口,陶然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子。那孩子不过十来岁,见陶然等人而来,她扑通一下跪下来,头磕在地上。 “谢小姐大恩!” 陶然还什么也没做,就被人行此大礼,她的脸红了起来。 不等陶然吩咐,艾草将人扶起来,牛二却极不满意的吼了起来,“你娘呢,她怎么不来接小姐!” 小姑娘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怯意,说话都不敢大声,“奶奶她拉得厉害,我娘正给奶奶熬糖水,叫我先来接小姐了。” 那一瞬间,陶然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在县城的样子。 陶然上前抚掉孩子手上的尘土,转头对牛二说:“她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奴仆,多心疼她些才是。” 牛二不敢顶撞陶然,只能不住的点头,“小姐,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小姐别恼。” 陶然没再埋怨牛二,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只两间房,牛二将陶然让向稍大的房,“小姐,我娘住这里。”牛二说完,朝房里嚷道:“婆娘,快出来迎小姐来!” 木板门推了开,一个用帕子包头的妇人急慌慌的出来,随着她飘出的还有阵阵臭味,那气味熏得艾草等人直捂鼻子。 妇人当即红了脸,她只看陶然一眼,便慌了神,怔了会才扑倒在地上磕头,“小人迎接小姐了!” 依旧是艾草上前扶起了妇人,陶然问这妇人,“病人在哪?” 妇人一指房里,“我娘在里面呢。” 牛二将妇人推到一旁去,先用手掌扇了扇味道,才往里让陶然,“小姐快请进,屋子里味大,委屈小姐了!” 陶然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她迈步走进房里。 房中床上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老妇正一只手捂着肚子轻喘着。 “娘,小姐来给您瞧病了!”牛二来到床前扶起自己的老娘。 老妇靠在牛二身上,看向陶然,一脸肃敬,“这是仙人不成?” 陶然有些哭笑不得,她让银杏将药箱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迎枕来为老妇把脉。 才把到一半,老妇的脸就红起来,她急急的推牛二,找鞋就要下床,“不能再看了,我要……我要……” 陶然明白老妇又想泻了,她站起身,“我们出去吧,一会儿老人家泻过后将恭桶拿出来我瞧。” “啊!”这次不只是艾草惊呼出声,连牛二夫妻都吃惊不已。 第七十一章 整治 谁也没想到,陶然看病会这样认真,而且病人还是连二十纹钱都出不起的农户。 等陶然叫艾草拿出自己备的药交给牛二姑娘煎上时,牛二夫妻跪在陶然面前。牛二一个七尺汉子,眼圈竟然红了起来。 “小姐,您的大恩小人一家永生不忘!” 牛二带领媳妇不停的给陶然磕头。 陶然叫艾草几个将人扶起来,“老人家的病还未见好,你们先不用谢我。” “不不!”牛二急忙摇头,“我虽是粗人,却也懂得小姐的大恩。小姐施药救小人的娘,不管我娘好不好,小姐都是大恩!” 银杏白了牛二一眼,“我们小姐可没说不要钱!” 牛二忙去推搡他媳妇,那妇人起身就进屋。 陶然瞥向银杏,“不许胡说。” 牛二媳妇从房里出来,将一个破帕子双手捧到陶然面前,“小姐,小人留了些给我家开春种地的种子钱,其他的您都拿去吧!” 陶然将帕子按在妇人手掌里,“我那丫头调皮,都是和你们开玩笑的。庄子是我家的,我是家中的小姐,正好有机会给你们看看病,也不算什么,不必拿钱来了。这钱留着,将来给孩子们买粮食吃。” 牛二的媳妇抹了下眼角,“小人并不会说别的,小姐大恩小人全家都记得!” 给牛二娘看完病,陶然还不忘叮嘱牛二明日去崔盘的宅子告诉她牛二娘的病情。 还没等到第二日,当晚牛二就跑到崔盘的宅子里找陶然。 “小姐小姐,您真是活神仙呢,我娘好了,已经不泻了,才吃了半碗稀粥呢!”牛二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知自己治得了牛二娘的病,但在陶然真正听到牛二说他娘的病好了时,陶然才放下心。 “老人家没事就好。” 牛二喜得又要给陶然磕头,陶然拦住牛二,“牛二,我有件事也要请你来帮忙。” “行!”牛二连问什么事都不问,二话不说当即答应,“小姐治好了我娘的病,就是我家大恩人,小姐叫小人干什么小人就干什么!” 一直盘绕在陶然心头的事,她问了出来,“崔盘在庄子里是不是给你们分的地都不好?” 牛二一迟疑,重重的点了下头,“小姐,从前小人不敢和您讲,现在您问什么小人都要告诉给小姐,免得小姐吃亏!崔管事在庄子里就是土皇上,他只捡最好的地留给他自己家,要不就分给他亲眷,或是给他送礼的人家。像小人这种全家逃荒来的,能有一块薄田就已经很不错了。每年小人还要将地里结的豆子、瓜果送给崔管事些,送少了崔管事都会给小人脸色瞧。” 陶然蹙着眉头,“崔盘应该不缺这些东西才对,为什么你送少了他还不高兴?” “小姐有所不知,崔管事将我们送的东西能留久的,他便留下来。像瓜菜不能留的,他便叫人拿去官道上卖给过往的马车,挣的银子最后都落在他手里。因为地少,收成少,小人不得不去给崔管事种地。虽给他种地,他也不给小人银钱,要么是半斗米,要么是几碗剩饭。” 陶然没想到崔盘还如此会牟取别人的东西来捞银子,更会欺榨农户们。 陶然又问牛二,“他这样待你们,你们怎么不想法子去白府里告他?还有,那庄子上有多少崔盘的亲眷?又有多少他的亲信?” 话才一出口,陶然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崔盘能如此有恃无恐,还不是有白启给他撑腰。 牛二似乎也被吓着了,他缩了缩脖子,“小姐,我们哪敢说啊!崔管事说了,他是阿郎的亲信,我们若是告到白府去,主子们不但不会管,他得信了还会将我们赶出庄子呢!” “再说崔管事的亲信,小姐有所不知,庄子里的姜草医就是崔管事的外甥。他仗着崔管事的势力,叫大家有病不许出庄瞧,都去找他。他帮大家看病,还将外面买回的药高价卖给大家,在他手上看死的人命都不知晓有多少条了。大家不找他看病也是死,找他至少还可能活下来。所以大家没法子,只能找他。因他将人命看得如草一样贱,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姜草医,他真名叫姜德才。” 牛二又想了想,“若说亲信还有就是,庄子西头的刘寡妇了,她是崔管事外面养的婆娘。其他再没有了,大家都是害怕他,才敬他给他送的礼。” 养外室,纵外甥,坏事都叫崔盘做了。牛二说得没错,崔盘就是这一方的土皇帝。 陶然想到自己刚来时崔盘带了许多人,她追问,“我来时崔盘明明还有许多帮手。” 牛二“嗨”了声,“小姐啊,那些都是崔管事家买的下人,他们现在都被小姐的人抓起来了,只剩下姜草医和刘寡妇了。” 崔盘坏事做得那么多,欺压了农户这些个年头,也该是庄子里变变天了。 陶然不由得问牛二,“如果我将田地重新分了,你们会高兴吗?” 牛二双眼直放光,“那赶情好啊!大伙不一定多高兴呢。”牛二说着,又踌躇起来,“小姐,您是主子重新分地是好事,可是您得小心些,你处置了崔盘,府里的阿郎会不会找您的麻烦啊?” 崔盘倒是会替自己打算。 “我自会小心。”陶然点头,“牛二,庄子四周的山你也该极清楚吗?” “清楚清楚,小人常去山上帮崔管事采些野果,打只野鸡什么的。” 庄子里的事,陶然已经知晓个大概,她心里有了数,“牛二,此后你就来帮我做事吧,叫你媳妇留下来照顾你娘,你家小姑娘也可以过来。你且放心,你和孩子都会有月例。孩子若是想学门手艺,我也会叫人教她的。” 牛二喜出望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姐救了我娘,还要帮我,这就是天恩,哪敢再叫我那丫头来给小姐添乱。小姐啊,小人都不知道……” 陶然一笑,拦住了牛二一肚子感激的话,“不必再说了,你要做的却不是普通的活,我会让你去山上采药。” “行行!” 陶然想到自己带的药也并不多,继续说:“我会给你些图样子,你照样子找草药就是。” “哎!”牛二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银杏忍着笑叉着腰喊道:“牛二,此后你别一口一个崔管事,直呼他的名字!不然还以为你有多尊重崔盘呢!” 牛二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急忙摆手。 陶然又气又想笑,嗔怪的望着笑成一团的银杏,对牛二说,“你先回去吧。” 这边陶然打发走牛二,陶然便要叫护卫去拿姜草医和刘寡妇。 可是姜草医竟然自己来找陶然了。 陶然正在看庄子上的账目,姜草医一进屋先跪下来,头磕得叫人能听到声响。等姜草医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 “小姐我有罪啊!我舅舅为一庄管事,干了不少坏事。我虽看不惯他,但因是晚辈,又受他照拂,我也是不敢多言。我在庄子里也给人看病,虽是治病救人,因利欲熏心,也抬高了药价,挣了许多的银子。现在想想,都是大错特错了!” 银杏听不下去了,她啐了一口,“你那是挣了许多银子吗?明明是坑了!” “对对对!”姜草医见风使舵的马上认错,“这位姑娘所言极是,我就是坑了许多银子。现在小人来求小姐,求小姐看在小人有一家老小,就饶小人一命吧!” 陶然望着俯在地上,哆嗦着的姜草医,忍不住多看了会。 姜草医这个人,实在是不简单。才知道崔盘大势已去,又该是听说自己治好了牛二娘的病,所以才来请罪。如果自己不是个行医者,只怕这人也不会登门。 “姜郎中,你即知晓自己做了许多错事,就该知晓庄子里再不适合留你。” 姜草医愣了一下,马上听出陶然没想要他的命。他又不住的磕头,“知晓知晓,小人这就带着全家离开,永不再回来!” 陶然没再说话,艾草将姜草医带了下去。 令陶然意外的是,姜草医要离开庄子,竟然没带什么东西,将自己院子里的家什都分给了别人。不管是桌椅水缸,还是粮食鸡鸭。 姜太医带着一家老小走时,就带些口粮。 他这样一走,倒让分了他家的几家农户念起他的好了。 陶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知,“这个姜德才是个聪明人。” 银杏最看不惯这起小人,更气那些农户,“那些人也是傻,明明是拿他们银钱买的家什,他们现在得了回去,居然还谢他?!” 艾草推了推银杏,“瞧你气的,要不怎么说姜草医聪明呢?会收买人心。” 刘寡妇那里更让人出乎意料,刘寡妇上吊死了。 刘寡妇家再没什么人,房子叫陶然收了登记在册。 第七十二章 弟子 庄子里没了这两家人,大家又见牛二娘的病被小姐治好了,开始有意无意的来崔盘宅子门前转转。 几个胆大的询问起请陶然看病的诸事。 先是一两个,慢慢的有好几个农户来找陶然看病。 陶然索性叫人在门前支起棚子,给前来看病的农户们一一把脉。 不过几日,崔盘宅子门口排起了大队。陶然看病分纹不取,自己这里有药,还会施给农户们。就是没有药,也会将方子写给农户,叫他们想法子去抓药。 农户们和陶然越来越亲近,什么话都愿意和这个面慈的小姐讲上一讲。要么,图上一笑。要么,发发牢骚宽宽心。 陶然听了,也或是安慰,或是陪着笑,话并不多,足可以安抚农户们。 后来连外庄的人都来找陶然瞧病,人人都道陶然是观世音菩萨身旁的龙女。 陶然借着给农户们看病的机会,将田地摸清。黄昏时,她将几个信得过的农户叫来,将田地重新划分了出来,第二日张贴告示给农户们,若是叫人讲农户们听。 农户们受崔盘欺压的人是多数,自然愿意重新分田。就是有些人的田地缩小了,也念着陶然帮自己看过病的恩情,没什么怨言。 许多农户为了代表谢意,自发的来给陶然送东西。倒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时下地里的作物,要么就是山上的野果。 陶然开始说什么也不收,怎奈道谢的人太过热情,又是一张张憨厚期盼的脸,陶然不忍伤了他们的心,就收了下来。 结果,开了这么一个口,瓜果梨桃堆了一整院子。还有人上山抓了两只野鸡,说是给陶然补身子。 陶然没了法子,只得将东西分发给同来的护卫和仆妇们。 艾草和银杏却很心疼陶然,眼看着陶然每日为人诊治,到了晚上又累得懒得说话,艾草和银杏趁着一个早上,劝陶然别再给人看病了。 陶然从铜镜里看到两个丫头皱着的眉头,回身各执一人一手,“我也在想此事,之前我是想了解庄子,其实也想看看自己的医术。现在自己的医术心里有了底,和庄子里的农户也熟悉了,我是还想着再整理我这些日子以来诊治病人的药方,再汇集在原来的医书中去才好。” 艾草欲言又止,陶然对着两个丫头一笑,“不然我请一个郎中来庄子上就是了。” 艾草的脸上连笑容都挤不出来,“能愿意来庄子上当郎中的人并不好找啊!” 这话倒也是,谁愿意在好好的地方轻易离开呢? 正说着,牛二送草药来了。 牛二见艾草和银杏愁眉苦脸着,问明了缘由,他一拍大腿,“叫小姐收个徒弟啊!” “啊?!”两个丫头没缓过神来。 牛二嘿嘿笑了两声,“从前啊,姜草医就是收弟子的,他有很多事都叫弟子来做他闲着。我看这个法子行,等弟子学成了,小姐若是回东京城也不是放心嘛。” 艾草首先点头称是。 陶然不禁问牛二,“那从前是谁当姜草医的弟子?” “是陈生家小栓子。”牛二答道,“后来听说姜草医说小栓子偷了他的银子,他将小栓子赶走了。可是我们都是知晓的,小栓子那孩子在官道上捡了人家的一个包袱都守在那里等上一日还给失主,怎么会偷姜草医的银子呢?定是什么事得罪了姜草医。” 陶然决定让牛二说的这个小栓子来当徒弟,一是因为小栓子当过姜草医的弟子,有些医理底子。再有就是听牛二的意思,这个小栓子人品还算是不错的。 牛二一听陶然想见小栓子,他爽快的答应下来,将草药篓交给艾草就跑了出去。 连一柱香的时候都没到,牛二领来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牛二拍了拍那后生的背,对陶然说:“小姐,这就是小栓子!” 银杏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艾草也是看了那后生一眼,又为难的看向陶然。 两个丫头想到一件事上:小、栓、子!这后生明明都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了,哪里还能叫“小”?! 陶然反应算是最为淡然的,她只是怔了片刻,就问那后生,“你今年多大了?” 那后生脸微红着,低头答道:“小人今年十六岁……” 银杏将眼一闭,不想再看眼前的一幕。 小栓子继续说,“从前小人给姜郎中当徒弟当了两年,后来就不当了。” 陶然直接问:“你为什么不给姜郎中当徒弟了?” 后生没说话,垂着的手指却慢慢合拢。 他将头又低了下去,才说话,“是,因为我蠢笨。” 可以看出姜草医和小栓子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不快。可是小栓子能不道师父一句坏话,这就是寻义亦忠诚。 陶然对小栓子的第一印象。 陶然对小栓子说话更为温和,“我想收一个弟子,教他医术,他也要帮我照顾病人,你可愿意?” “愿意。”小栓子重重的点了下头,“只要是能学医,我都愿意!” 像个从医者该有的执着,陶然对小栓子很是满意。 决定收了小栓子,陶然又问:“我总叫你小栓子不合适,你叫什么名字?” 小栓子再次红了脸,“我……没有名字。” 长了这么大竟然没名字?难怪牛二只叫他小栓子。 陶然笑了下,“你姓什么?” “小人姓唐。” 陶然沉思一会儿,“此后你叫唐程,可好?程,是前程的程。这是我做为你师父给你取的名字。” 小栓子急忙跪下来给陶然磕头。 等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扬着微笑的姣好面容。 唐程急忙低下头去,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好了,明日辰正时分你就来和我一起给大家看病吧。” 唐程再次向陶然躬下身去,才退出房去。 等唐程走了,艾草和银杏来到陶然身边,艾草小声道:“小姐,这唐程比您的年岁还大,就当您的弟子……这话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我们也许就在庄子里住上一辈子了。”陶然一笑,起身去换衣服准备给农户们继续看病。 面对不以为然的陶然,艾草一面帮陶然换衣服,一面劝着,“小姐,您还是该回府上的。虽是您在庄子里自在些,可是您仔细想过没有,此后婚事还要由府上做主。您在时,他们也许还会顾忌些。您若不在府上,他们将您随便许配人家可怎么好呢?” 艾草蹲下身帮陶然整理着百褶裙,“您也知晓阿郎的为人,他能拿您去巴结林内官,难道不能拿您去巴结别人?虽说有陈夫人在,但是阿郎已然和卫国公府撕破了脸,就凭他连卫国公府遣来的人都想烧死,他也知卫国公府会恨上他。小人就是担心他无所顾及。” 无所顾及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陶然天着衣襟,只用帕子重新包住了头发,才道,“这些我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的庄子,走了崔盘等人,庄子安静又自在,我是真不想回府里去。能托上一段时日,就托上才好。” 艾草还要再劝,陶然转身招手叫她和银杏,“走吧,我们去给农户瞧病。” 一日又是这样过去了。 翌日早晨,等陶然用过早膳来到宅子门前时,发现唐程已经垂首立在那里了。 洒扫过的门前,擦过的桌椅,还有一张年轻、拘谨的笑脸。 “师父!” 陶然不禁暗暗点头,唐程还真有个做徒弟的样子。 从陶然坐下开始,就是给农户看病。 这一日里,陶然发现唐程不只是勤奋,他待人周到,常常帮着扶病人,会主动帮病人倒水。唐程还很细心的提前将每个病人的症状问清,写在粗纸上。等陶然再诊病时,就容易了许多。 最可贵的是,唐程向陶然提议,他建立庄子上每个人的医簿,记录来这里看病的病人每次前来看病的时间,病因等等。 庄子虽小,人口不多,真正整理起这些来,还着实要费番功夫。 唐程说了,他不怕累,因为现在累些,以后师父看病就容易了许多。 陶然对唐程这个弟子更满意了。她常常因病人的症状直接就教给唐程药方,告诉他病人的病因在哪里,又有哪些症状是相似却又不同的。 几日下来,唐程都可以帮着陶然看一些冷热伤风的病人了。 陶然觉得唐程即聪明又用心,是学医的材料。 这一日卯初时分都不到,陶然还没起,就听得庄子的巷子里响起了变了调的喊声。 “来土匪了!” 第七十三章 引贼 这一声喊叫,惊醒了许多未起的人。 艾草忽的掀起了床前的帐子,“小姐,不得了了,外面有人喊来土匪了,您快点起来躲起来啊!” 陶然本就眠浅,隐约听到那声喊,她已经醒转过来,艾草又一叫,陶然顿时睡意全无。 来不及再多问话,陶然急匆匆的穿上衣服跑出房门时,就听得马蹄急促而来的声响,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卫国公府的十名护卫已经听到纷乱的马蹄声,他们纷纷抽出剑将陶然护在当中。 银杏对着几个护卫喊,“你们带着小姐从后院逃走,我挡他们一会儿!” 还没等陶然跑到后院,马蹄声越来越近,响在整个宅子的四周。 艾草急了,死命的推银杏,“你快带小姐走!” 银杏钳住陶然的手臂就要背起她,陶然却按住了银杏的手,“没用的,我们被包围了。” “不……能吧?!”艾草紧紧的拉住了陶然。 陶然推开还在发怔的银杏,径直走回到前院。 马蹄徘徊之声四处皆有,陶然闭了闭眼睛,“你们以为他们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我们逃是逃不出去的。” 与此同时,府门外已经有人高喝道:“院子已经被我们包围,白家小姐出来!不出来我们就强攻进去了!” 果然被包围了! 银杏咬紧了牙,对几个护卫一使眼色,几个人提刀跳上院墙。 外面的人早有防备,一根根雕翎箭朝墙头飞来。别说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护卫们只能退回来。 因外面的匪人射箭,银杏带着陶然等人退到房中,死守房中的众人已是穷途末路。 陶然变了脸色,艾草和银杏挡在陶然面前,十个护卫个个都提着剑,只等有硬闯进来的贼人,便出手。 其中一个护卫道:“小姐,他们有箭我们确实不能出去。但是他们想轻易在院子里占上风,也是做不到的,请小姐放心!” 陶然是相信卫国公府遣来的护卫绝非那么等闲之罪。可是只是死守宅子拖延时间吗?拖下来的时间到底是能等来卫国公府再派来的人,还是土匪的同伙,太显而易见了! 门外的喊声不断,已经有人开始撞宅子的大门。 房里的人因那一声声撞击声而神色越来越紧张。 陶然忽然说:“我出去看看。” 艾草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陶然的手臂,“小姐,您疯了!” 陶然转回头用力的抽回手臂去,差点将艾草带倒。 陶然一指门外,“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些土匪就是冲着我来的!” 艾草脸色更加苍白。 “从听到庄子里的喊声,到土匪来到崔盘的宅子,不过一会儿功夫。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知晓崔盘的宅子在哪,他们就是冲我来的。我不出去,今日咱们谁也别想活着!” 艾草扑到陶然脚前,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小姐小姐!趁着他们没杀进来,您快同我去换了衣服,就说我是小姐!” 陶然俯下身,拉起泪如雨下的艾草,“艾草,那样聪明的你怎么也忽然傻了?庄子里定有内奸,是有人将他们引来的。” 第七十四章 爱妻? 陶然听了为首土匪的话,不由得皱了下眉,“你们是来请我?” 匪首点头,“救人!白小姐不是会医术吗?快些上马随我救人吧!” 上马? 陶然的眉头更皱起来,已经有一个土匪跳下马,将他的马牵了过来。 银杏上前挡在陶然身边,“没见你们这样请郎中的,要打要杀的威胁我们小姐,我们小姐哪都不会去!” 匪首听了话,也不和银杏多言,直接抽出剑来,“小姐最好想清楚了!” 不去难免是一场恶斗,而且土匪到底来了多少人陶然根本并不知道。就算暂时获胜,哪保土匪不会来报复,到一时候一庄子人如何防土匪?她可以走,一庄子人岂会都走?! 陶然伸手拨开身前的银杏,银杏转回头,“小姐!” 陶然对她点点头,走上前一步:“我可以和你们去,但是你们要许我带人去,还要放了我身边的人,保证不得滋扰庄子里的其他人!” 匪首马上答应:“我们说到做到,但是人只能带两个,还望白小姐快些吧!” 艾草还要阻拦,陶然用眼神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陶然叫艾草去取她的药箱,她带上银杏和一个护卫。 银杏先将陶然扶上马,自己才踩马镫上了马,护卫骑马跟在陶然的马旁。 前面的匪首吹了声口哨,众匪调转马头跑出庄子。 艾草的心都提了起来,陶然偏又不许她再说什么。等人马一走,艾草直跺脚,她吩咐其中一个护卫,“快!你们快去给卫国公府送信啊!小姐真是有个闪失,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其中一个护卫去给卫国公府送信请救兵。 坐在马背上的陶然还是第一次骑马,她一直紧紧的抱着银杏的腰,眼前路被银杏的背挡着,她只能看到路两边。 马队先朝山上跑,翻过了一座山,又跑了阵,再上了一座山。两座山上的林木都很茂盛,杂草也很高,叫人分不清刚刚跑来的是哪条路,也分不清是哪座山。 转过一道山洼,就见半山坡上有道极宽的拒马。拒马上的尖刺朝外,看着叫人心惊。 为首几匹马并没有停下来,陶然拉紧银杏的衣服,以为眼前众人马要硬闯过去。 就听得树上一声口哨响,随后跑出几个人,将拒马快速的移到一边去。 陶然都没看清他们从哪里出来的。或许是树上,也可能是草丛中。 再也没有阻挡,人马长驱直入。 陶然看得出他们是在朝山顶跑,可是还未到山顶时,路又是一转,再跑一盏茶的时候,银杏勒住了马。 前面的匪首已经跳下马,他问接过马缰绳的汉子,“生了吗?” 那汉子摇摇头,“还没生出来呢!” 匪首来到陶然和银杏的马前,“白小姐,快为我婆娘接生!” 陶然这才明白,原来匪首将她抓来是为了接生。可是匪首的态度根本不是商议,更不是请求,就是命令。 银杏瞪着匪首,先跳下来马,才扶下陶然。 陶然正了正背着的药箱,问匪首,“人在哪呢?” “在后面的房里!” 陶然跟在匪首身后,向后面走去。 才走过一间房,就听到后面传来惨叫声。陶然的脚步加快了。 到了房门口,陶然已经气喘吁吁。她扶着门喘着气,房里的惨叫声越发清晰,只是声音不大,叫着的女人似乎被人扯住了脖子,声音里带着嘶哑。 陶然挑帘子就朝里来。 守在房里的丫头听到动静,抬头看见陶然愣了一下,这才看到陶然身后的匪首。 “让她和她的丫头进去,”匪首在后面发了话,“她是郎中!” 进了内室,陶然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正在床旁给一个女子接生。 “娘子您用力啊!要用力,不然孩子怎么生出来啊?!” 而床上的女子头发打着绺沾在脸颊上,一张脸显得惨白极了。她浑身颤抖着,汗水一串串的从她的脖颈的弧度上滑过,再浸入中衣。 床畔的婆子见了陶然,急忙站起身,“是郎中吧,哎呀,你来了就好了!我看娘子这是难产,实在是不大好!” 陶然先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几步来到床前,诊起女子的脉来。 女子慢慢的转过头,看向陶然。陶然这才看清,女子年纪在三十多岁,眉清目秀,并不像是往常农妇。 女子嗫嚅着嘴唇,泪痕早布满了整张脸,她的一双眼睛里包含的不是产子的辛苦,分明是悲怆。 原来她流的不只是汗水,还有眼泪。 陶然把了一会儿脉,又深深的看了女子一眼,才放下她的手,安慰道:“我会救你的!” 谁知,那女子听了这话,泪水落得更凶,竟然有些泣不成声了。 陶然很意外,往常要生产的女子听了这话,不是该心安的吗?眼前的女人为什么似绝望一样? 陶然又看了女人一眼,才从内室走出来。 匪首和陶然的另外一个护卫都站在房门前,那匪首见陶然走出来,先走过来。 陶然告诉他:“尊夫人是难产,她似乎忧思过多,所以……” 陶然的话还没说完,匪首骂了句“妈的”。 陶然以为在骂她,却见匪首向房里瞥了一下,就是那一眼,陶然看清他眼里全是凶光。 陶然又是一怔。 在陶然听说匪首说给他女人接生时,陶然就以为匪首为了自己的女人甘愿冒险,虽是匪人,也算是条汉子。可是就是刚刚那一眼,陶然总觉得匪首并非爱妻,似乎带着浓浓的恨意。 匪首那边极不耐烦的对陶然说:“你就说你能不能救得我儿子?!” 陶然实话实说,“我从没给人接过生,我只能说试试。” 匪首对着陶然摆摆手,“快去快去!将我儿子接生下来,我重重有赏!” 陶然转身回到内室,她从药箱里取出针包,对床上的女子说:“娘子,你本就身子弱,现在又力竭,我要给你施针,不然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不过你放心,施针并不疼。” 床上躺着的女子竟然支着身来,对陶然拼命的摇头,“不……不……” 陶然不知道女子要说什么想做什么。 而旁边的婆子急忙上前来将女子按住,“娘子你看你在做什么?快躺下好好生孩子吧!小郎君平安落地,咱们都有赏。真有个一差二错,大家都得死!” 第七十五章 杀子 女子被婆子按着躺下去,却依然不住的落泪。 陶然望着床上的女子,到底犹豫了一下,才拿着针走到女子身侧,“娘子,你若是再不将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尸两命了。你且想想你的孩子有多可怜,他还没看上你一眼,也没看上这世间一眼呢!” 婆子也在一旁劝:“是啊是啊,娘子想想孩子就有力气生了。” 女子转过头去,好一会儿,她虽没转回头来,却点了点头。 陶然这才放下心,执针按穴位给女子施起针来。陶然施过针看向一旁的银杏,“去门口问问,他们备没备参汤?” 婆子急忙答:“备了备了,我叫人端来就是。” 一碗参汤,女子却半喝半吐,到底喝下了些。 陶然尝试着摸胎位,她从没为人接生,第一次摸女子的胎位,想想自己不由得红了脸。 “小姐是第一次给人接生吧?”婆子倒是经验十足的样子,“小姐看这,”婆子伸手在女子的肚子下端按了按,指给陶然,“现在这孩子就是入盆了,已经可以生了。就是娘子的劲不足,孩子生不下来。” 陶然觉得这次被劫到山上也不算白来,她学会了看妇人生产的进程。 陶然和婆子说:“施针会有效果的,加之参汤,一会儿娘子定有气力。” 果真如陶然所说,施针后半个时辰都不到,女子的惨叫越来越紧急,声音也比刚刚大了许多。 婆子看了看女子,“哟,这真是要生了!娘子再加把劲啊!” 婆子叫丫头将热水端来。 陶然忙取了针,女子在一声声叫嚷中,终于生下一婴孩。 陶然松了一口气,第一次给生产的妇人施针,又是见识了生产的过程,陶然由衷的觉得这天下的母亲实在不易。 银杏将一块帕子递给陶然,“小姐,您都累出汗了。” 陶然自己竟然不知道,她接过帕子拭了下额头。 这时,婆子将洗过后的孩子包起来,床上的女子对着婆子伸出手来:“快,快将我的孩子抱来……” 婆子将襁褓小心翼翼的递给女子,女子缓缓的接过孩子,泪水再次落下来。 “是小郎君!娘子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像娘子啊!”婆子说着奉承的话,心里盘算着能领到多少赏银。 女子用她潮湿的脸颊紧贴着孩子的小脸,孩子似乎感受到自己母亲在,刚刚还在啼哭的他竟然止住了哭声,伸出小舌头舔舐着母亲的脸。 孩子的举动惊呆了房里的所有人,更是叫女子抱住孩子失声痛哭起来。 婆子急忙劝解,“娘子,您还是刚生完孩子,可不许哭,伤了眼睛可不是闹的!再者您这样哭,看将小郎君吓坏了。” 女子止住了哭声,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舍不得将孩子放下。 婆子嘻笑着絮叨,“娘子心疼小郎君,只等孩子大一点就招人喜……” 婆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咬着嘴唇,忽然将抱着孩子的手臂抬起来,随后将臂弯里的襁褓狠狠的朝地上掷去。 事出太过突然,丫头婆子都呆了住。 只有床旁一直注视着女子的陶然急忙迈出一步,弯身将落下来的襁褓揽进怀中。 小婴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丫头婆子后知后觉的跟着尖叫。 门外的匪首和护卫同时向里问道:“出了什么事?!” 丫头跑出门去,隔着窗子能听出丫头依然惊魂未定,“刚刚……刚刚娘子要摔了小郎君!” “生了个带把的!”匪首没理丫头的话,只叫出自己关注的。 “好!好!”匪首的声音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丫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想起丫头的话,匪首才又问:“刚刚你说说她要摔了孩子?孩子现在如何?” “所幸刚刚没什么事,被那位郎中小姐接住了。” 匪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极大声的,就给屋里的人听到,“我劝娘子死了这份心吧,好好将养身子,留得以后还有大用处呢!你去,将孩子给我抱出来,不能再将那小子留给她了!” 房里的所有人都将匪首的话听得真切,婆子只作没听到,低下头去收拾东西。 陶然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子。女子如一滩软泥一样倒在床上,将嘴唇咬出血来,贝齿上都带着血丝。 她只会流泪,似乎也只能流泪了。 陶然一直想不明白,匪首和床上的女子到底是有怎样的关系?如果说是夫妻,现在看来并不像。 说是亲人兄长,没见哪个兄长这样待妹子的。 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叫女子“娘子”,匪首也说女子是他婆娘,他还和陶然说孩子是他儿子。 就是刚刚,匪首在外面说,“那孩子”而不是“我儿子”。 陶然蹙起了眉头。 门一响,丫头又走回了内室。 床上的女子早已哽咽难言,她勉强支起身子朝着陶然伸出手来,“孩子……给我……给我……” 那双急切乞求的眼睛,叫陶然心思百转。即心酸,又不忍。 丫头连话都不和陶然说一声,直接来抱她手中的孩子。 陶然一闪身,避过丫头,陶然说:“这孩子生了这么久,我要看看他有没有其他什么病症。” 丫头一怔,转头看向婆子。 婆子笑了下,“这位小姐说得不对,虽是难产,可是孩子生下来会哭会动,能有什么事?我也是给人接过生的。” “我也是给人诊过的。”陶然平静的反驳婆子,“刚生下来的孩子虽会哭会动又如何?你难道不知晓人这一生最凶险的就是刚出生的第一个月吗?我是郎中,我懂得。有人从胎里带着毒,有人出生不过几个时辰就会丧命,变数大着呢。” 婆子迟疑了一下,她看向丫头,“要不和大郎说一声?” 丫头又返回和匪首说了陶然的话,这次匪首沉默了好一会儿。 “去叫白小姐带着孩子出来吧,叫乳娘跟着白小姐一道去照顾小郎君。” 陶然明显感觉到自床上投来的注视目光,陶然转过头,女子正哀哀的望着她。还是只在哭。 陶然抱着孩子,对着女子轻轻点了下头,随后便带着银杏走出房去。 第七十六章 保命 该是什么原因,能令一个母亲要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 陶然在望着乳娘怀里的婴孩时,不由得想。 银杏轻轻的扯了下陶然的袖子,低声问:“小姐,我没看到刚刚跟着我们的护卫。” 陶然不语,只看了银杏一眼。银杏的脸色有些发白,陶然想到了匪首。 陶然暗暗的握紧了拳,低声叮嘱银杏,“你跟在我身边,谁让你去做事也不要去,我只肯定一件事,这个孩子对匪首很重要。” 银杏重重的点点头。 匪首没多久就来了这边,他问陶然:“小姐瞧着这孩子身子如何?” 陶然半假半真的答道:“孩子难产所至身子羸弱,气血极虚……” 才听到这里,匪首就不耐的摆摆手,“行了,你就说这孩子能不能养得活!” 这才是匪首最在意的吧。 陶然看向已经睡了的孩子,道:“能不能活,要看怎么养了。” 匪首定定的看了陶然好一会儿,裂开嘴,“小姐的意思是,只要小姐能出手,这孩子就能活?只是这话叫我如何相信?从前听说小姐聪明,我现在也觉得小姐聪明。” 陶然瞥向匪首那坑坑洼洼的脸,心头泛寒,嘴上带着不紧不慢,“不信的话,大郎可以再请个郎中来看。” 匪首沉默了,眼睛却没离开陶然的脸。 陶然也不看他,半垂着头盯着眼前的地上。 匪首盯着陶然看了好一会儿,紧绷的脸才松了下来,“小姐即说孩子身子弱,那就是身子弱。别人都道小姐医术高明,我岂会不信呢?” 陶然轻轻笑了笑,心里却也明白,匪首并没有信她。 陶然到底惦记刚生过孩子的女子,说道:“娘子也体虚,我开个方子叫她养养身子?” “不用了。”匪首也看向乳娘怀里的孩子,“女人家谁不生孩子?生完孩子下地干活的大有人在!小姐不如给乳娘开个药方子吃个什么药膳,好好奶孩子。” 匪首说完就走。 银杏要说话,被陶然看了一眼将话忍了回去。 做药膳的事,自然落在陶然身上。 银杏常拿剑的手,现在提起一只刚被她杀了的鸡。她剁着鸡,只当那鸡是匪首,一刀刀落下来,骨肉四分五裂。 陶然望着咬牙切齿的银杏,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那匪首大概也知道咱们看出他要害咱们了。咱们没问护卫的事,他也没说,我看他已经有了防备。” 银杏又拿起一块鸡腿,剁肉不忘低声着,“小姐,这贼人是不是……” 银杏没说下去,陶然已经懂了。 她将沙锅放在灶上,低声回答:“他从没想放过咱们,不然他不会只让我带一个护卫。我勉强能活下来,是因为那个孩子,那匪首是连生产完的女人都不在乎的。说来我也不算磊落,到底利用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银杏急忙安慰陶然,“小姐您又没做别的,只是自保和保护我,这算什么磊落不磊落呢。” 陶然将鸡肉放在沙锅里,门外传来脚步声。 “哟,这不是白小姐嘛,怎么在灶上做事?啧啧,好端端的小姐竟然成丫头了!” 陶然和银杏同时回头,就见姜草医正背着手站在门口望着她们。 见她们看到自己,姜草医还故作同情的摇摇头,只是他的脸上皆是满满的恶意嘲讽,分明就是来恶心陶然的。 陶然终于知道为什么土匪会找上自己了。 银杏看到姜草医,脸上的怒色想压都压不住,她提刀来到姜草医面前,冷笑起来,“姜郎中也在!不当郎中,你怎么就自暴自弃的当起土匪了?” 姜草医一点也不害怕,不怒反而笑更欢,“不不不,银杏姑娘说错了!我不是土匪,张大全只是我堂兄罢了。而且姑娘也不必提着刀,我是不怕的,这寨子都是我堂兄的,姑娘就是想逃都逃不走!” 陶然微怔,也明白这些年来崔盘敢在庄上任意胡为,必有土匪这边的缘故。 银杏咬着牙,将刀尖在姜草医面前晃了下,“在匪窝里不是土匪,你还能是什么?我刚剁了一只鸡,现在不在乎再多剁一只狼呢!” 姜草医到底有些害怕,退了一步,他又觉被银杏吓住着实叫人笑话。姜草医又拔了拔胸膛,故作幸灾乐祸状,“土匪怎么了?银杏姑娘不就是被土匪劫来了?现在还服侍土匪们呢。所以别一口一个土匪,土匪也拿住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说?成王败寇罢了。” 姜草医说着大笑了几声,看银杏瞪圆了眼睛,他先溜了。 银杏低声骂了一句。 陶然想着姜草医的话,山寨大概是很难逃出去,只能等人来救。到底庄子里的护卫几时能搬来救兵,陶然也说不好。所以在救兵未到之前,她必须要活下来。 有一件事陶然总想弄清楚,生孩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药膳做好了,陶然叫银杏给乳娘端了去。她偷留出一大碗,亲给刚生过孩子的妇人端去。 服侍妇人的丫头看到陶然端了碗过来冷冷一笑,“大郎说不用的,只须些薄弱青菜就是了。再者,此事也不该你过问。” 陶然不卑不亢的答道:“娘子刚生产完,又是难产,身子弱虚。若真是死了人,虽不极稀奇,到底是山上大郎的娘子不是?” “她是什么娘子!”丫头说完,自知失语,神色紧张的看了看陶然,“我的意思是……” 陶然仿佛没听见丫头的话,她笑了笑,“其实也不过是一碗肉汤罢了,她是个生产过的女子,姑娘也是个女子。” 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了路,“那你就送过去吧。” 陶然端碗走内室。 妇人在床上似睡着,陶然轻轻的走过去,见她睫毛轻抖,知道妇人并没睡,不由得坐在她床边。 妇人警惕的睁开眼睛,见是陶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容,“是郎中。” 陶然将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对妇人说:“山上的大郎刚刚叫我煮的肉汤,我给乳娘端去,我想你刚生产过,也留给你一碗,娘子趁热喝了吧。” 妇人望着陶然,要起身,被陶然按了住,“你快别动,你身子还虚着。” 陶然转头看向后面的丫头,丫头见陶然看向自己,生怕叫她给妇人喂汤,马上说:“大郎刚刚叫我去洗衣服,我去去就回。” 陶然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见丫头走了,才端着碗,盛起一勺汤喂向妇人,“娘子到底要保重身子。”陶然的话一顿,又低声道:“娘子并不想杀刚出生的小郎君,娘子也是被逼的。” 妇人睁大了双眼,也不喝陶然喂的汤,“你……你不是郎中?” 陶然将勺放在碗里,声音压得更低,“我是郎中,只是我是被山上的大郎劫来的郎中。虽是大郎说娘子是他的妻,可我瞧娘子并不是,就是小郎君,我看也不是大郎的儿子。” 妇人怔怔的看着陶然,忽然,妇人低低的抽泣起来。 “其实……我是被这狼心狗肺的张大全劫了来的……” 第七十七章 义重 妇人说着,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 “我叫曲巧娘,家住东京城旁的台庄。张大全是我乳娘的儿子,从小常来府里看乳娘,我娘还让我叫他一声哥。我乳娘一直待我很好,乳娘是跟着我嫁到夫家。我家阿郎待乳娘也好,从没将她当下人,更是将张大全当成兄长看。” “我夫家代代行商,产业很大。到我阿郎这一代又是单传,可偏偏是我成亲这些年来没有育得一男半女。我劝过阿郎纳妾,他不听,他说有我就足够。若是将来我们没有孩子,他就将家资散给族中没钱读书的孩子,叫他们都能识文断字,最好考取功名。” “后来……乳娘去世了,她临死前叫我照顾张大全。我和我家阿郎对张大全更加照拂,张大全说他要做生意,我家阿郎就拿出两千两银子给他,从没叫他还过。” “我们始终不知晓张大全做的是什么,只当他生意不景气,前后又给了他许多银两。就是两年前,张大全说他认识一个郎中,治病治得好,便是那个姜郎中。也不知晓他用了什么药,我竟怀有身孕了。阿郎和我都极高兴,也很感激张大全和姜郎中,我们都当他们是大恩人。” 曲巧娘握紧了手旁的被角,“姜郎中说我胎相不好,他知晓有个明医,只有路远些。我家阿郎不疑有他,叫我跟着姜郎去郎中那里诊病。谁成想,半路上姜郎中就和张大全将我劫到山上来了,到了这里我才知上了当!张大全先是哄我说叫我养胎,后来我急了,他才露了真面目。他其实是看上我阿郎家的家资了!” 陶然越听眉头蹙得越紧,“他的意思是……拿你要挟你家阿郎?” 曲巧娘的泪水浸湿了衣襟和被角,“他是……他是想用我出生的孩儿去要挟我家阿郎。阿郎极看重我这一胎,若是男儿,自然能继承祖业了。张大全还威胁我说,如果我寻了短见,她就将我被劫到山上的事传遍东京城,叫我家阿郎再没脸在东京城开铺子!小姐请想,他这是想要我家阿郎的命啊……” 发妻被劫,叫人后想到什么?自然是劫后受辱,连带着叫夫家受辱。 果然是毒计! 陶然不由得咬紧了牙。 “那张大全还说……若是……若是我不肯写信给我家阿郎,他就将……将我出生的孩子卖到勾栏院去……是男孩以后当孪童,是女儿就当伎人……” 曲巧娘说到这里,哽咽得几乎不能言,“……张大全开口就要十万两,那是我家的全部产业啊!我家阿郎对我情深意重,回信说只要我们母子平安,多少银子他都出……” 第七十八章 又见 日头落在山角时,散着惨淡昏黄的微光。 银杏回来说,曲巧娘的尸体被张大全手下的人卷着苇席丢到山涧里去了。 曲巧娘以一种自以为不带累夫君的方式,结束了性命。可是,真会不带累夫君和孩子吗? 这个答案只有她夫君和孩子会知道吧。 生于茫茫,死于茫茫,从此便不复存在了。 陶然一直在乳娘身边看着睡着的婴儿。 孩子不知道的是,给予他生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还睡得依旧香甜,梦里动着小嘴唇。 陶然想,是不是她在降生时,也是和眼前的孩子一样,连失去了母亲都不自知? 从前她是有过怨的,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她的怨早已烟消云散。 有谁的娘,是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那么,自己母亲陶氏在难产弥留之时,有没有再看上她一眼呢?她又是有没有像眼前这个孩子一样,亲吻她的母亲一下,给母亲最后的生命一抹温情呢? 也许有那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对于母亲来说,也是安慰的。 泪水滑过陶然的脸颊。 乳娘轻轻叹口气,拍着孩子没说一句话。 掌灯了…… 月影在房东角了…… 月影在房正中了…… 陶然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 那时,刚刚生完产、已经力竭的曲巧娘,是怎样将自己吊死的? 人啊,活着,才有将来可言。 陶然翻了个身。 这婴儿是张大全要挟曲巧娘夫家的利器,以张大全的狠毒,绝不会拖延太久的时间。是不是这几日曲巧娘的夫家便会来赎人?而她和银杏,也会在赎人前被处置的。 张大全不会叫知晓秘密的人活得长久。看看他待曲巧娘这个如同妹妹的人,便知晓了。 明天,也许就是大限之日了。 陶然坐起来,银杏马上也起了身,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朝内室看去。 内室住着乳娘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外面住着陶然和银杏。 银杏仔细听了听,内室里传出乳娘微微的鼾声。 孩子才出生,只一会儿就会醒。 陶然紧贴着银杏的耳畔低声说:“你今日查过山上的地形没?” 银杏也俯在陶然的耳边,“小人看了,只是还不是很熟。这山虽不高,路却很复杂,没人引领,难上亦难下。” 黑暗中,陶然还是皱了下眉。 她留在庄子上的护卫会去卫国公府搬救兵,可是山路如此艰险,叫卫国公府的人怎样上山来?又怎样找到她们? 陶然指了指银杏,又指了指自己,再朝内室指了下,银杏马上明了。 陶然是想和银杏带上那个孩子一起离开。 可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会儿就会哭,在黑夜里更会传出多远去。 陶然和银杏对视一眼。 时间不会等人,她们已经管不得太多,能逃出去一个人算一个吧。 “现在就走。” 陶然重重的点了下头。 两个人起身穿上衣服,银杏低声对陶然说:“我一会儿抱着孩子从东面走,小姐从西面下山,我们分开走方便。而且,只是一个婴儿,我背着走得更快些,也最易活下来。” 陶然眼里莫名的涌上了泪。 银杏从服侍自己后,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样让她活下来…… 陶然没接银杏的话,两个人轻手轻脚向内室走去。还没走到,内室里就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和乳娘哄孩子的软语声。 银杏和陶然站在内室门外不动一下,待到孩子不再哭,银杏快步进了内室,不等乳娘说话,便将人打晕过去。 银杏将床上的被撕了开,把孩子抱起裹在自己身上,她转头对陶然说:“小姐快走!” 两个人摸着黑从房里出来,银杏指向西边,“小姐,您向那边逃,逃过那边几处房子就是树林,您要多加小心!” 陶然死命的抓住银杏的手臂,“不行,你和我一起去西边!咱们趁着现在没人发现……” 话还没说完,不知是两个人说话惊到了孩子,还是夜风吹冷了婴儿,怀里的孩子忽然间哭了起来。 在寂静的夜里,婴儿的哭声传出很远去。 陶然和银杏还没来得及躲,山上的铜锣就已经敲响了。 银杏拉住陶然就朝西面跑,山寨四周渐渐亮起了火把,陶然和银杏被几个土匪围在了半路上。 银杏将陶然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四周的土匪。 披着衣服赶来的张大全望着陶然主仆,冷冷一笑,“白小姐,我原还想留你一命在,现在看来,也是留不得了!” 陶然望着一脸阴冷的张大全,“大郎早就没想留我们的性命。不过,大郎也要想清楚了,现在杀了我们,必会伤及曲巧娘的孩子,你可想好了要不要赎金了?我想商人应该并不糊涂吧,不会随意给你银两,都不看看曲巧娘母子是死是活。曲巧娘已经死了,孩子再有闪失,你拿什么给曲巧娘的夫君?” 陶然赌了一次,她赌张大全还会留曲巧娘的儿子一条命。眼前只能先活下来,再谋划离开。 张大全明显一愣,随后他笑了起来,“原来白小姐已经得知曲巧娘家的事了。不错,我是很在意曲巧娘娘俩的死活。但是,你可能没想到,曲巧娘的夫君赵晨,他已经在黄昏时给了我十万两银子了!我原想拿着他的儿子明天一早便离开这里,没想到你扰了我的计划。我也是没了法子,只能先杀了你!” 陶然没想到曲巧娘的夫君竟然如此在意妻儿,连面都不曾见就交了赎金。 张大全话声一落,就有土匪朝陶然主仆扑过来。 银杏晃双拳就要迎战。 就在此时,喊杀声从山的四面传了来。仿佛有几千号人马,惊动了刚刚还洋洋得意的张大全。 有小土匪来报:“大郎,有官兵杀上山了,眼看着要挡不住了!” 张大全呆了呆,转头目露凶光的盯着陶然。他一指陶然,“将她给我抓起来带走!” 有土匪就要来拿陶然,银杏和几个土匪打在一处。 这时,黑暗的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影。只见那道白影极快的冲向张大全,在张大全还没看清是什么时,眼睛就已经被伤到。 张大全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众匪完全乱了。 陶然在一旁借着火把看得清楚,那是她很久不曾见到的小东西——当初在竹林里为她引路、长着白翅膀的小鸟! 第七十九章 感慨 如同成了精的小鸟竟然又在天上盘旋一圈,仿佛是向众匪示威一样。 在匪人高喊放箭时,它借着夜色又快速的飞进林子里,再寻不见踪影。 “真是成了精了!” 银杏感叹道。 而众匪再没了感叹的机会,官兵已经杀上了山。刚刚还要抓陶然的土匪们四散逃命,早没人管陶然主仆。只剩下受了眼伤的张大全还坐在地上哀号着。 不知是他疼得厉害,还是哭他的大势已去。也许二者兼有。 银杏长出一口气,“小姐,我们得救了!” 正说着,一骑快马向陶然这边飞奔过来。马还未停下来,一人便从马上跳下来,陶然仔细去看,正是程墨。 陶然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程墨疾步来到陶然面前,紧张的打量她,“你可曾受伤?” 见到程墨,陶然的心才完全放了下来,她摇摇头,“我并未受伤。” 程墨这才松口气,他定定的望着陶然,“我正巧是去卫国公府,就听说你被劫走的事了,原本我不想叫人知晓你我早相识,可是今日我实在顾不得了。” 劫后余生和再见程墨的喜悦叫陶然忘却了刚刚的种种危险,她笑了起来,“你定有你的理由,我又怎会怪你?你不知晓,刚刚有只小鸟实在是神奇呢!” 程墨挑眉一笑,向空中吹了声口哨,就见一道白影不知从何处飞出,在陶然和程墨头顶盘旋一圈,最后落在程墨的肩头。 竟然是程墨的鸟! 陶然觉得自己的惊喜都在这一日来临了。 程墨望着目瞪口呆的陶然,“我有许多事,要一点点告诉给你。” 陶然莞尔一笑。 他是有许多事她都不知道。 比如,他是怎样知晓她在普照寺的?又是怎样叫小鸟来救她的?再比如,这鸟是从没见过她的,怎样就识得她了?还能准确的将她带到曹夫人那边去?就像今日,它又是辩得出匪首来。 一肚子话,一肚子问题,仿佛能问上程墨三日三夜。 “走,”程墨俊郎的脸上扬着笑,“我带你回家。” 这么一句话,陶然竟然热泪盈眶。 当初,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是多希望他能回头,和年幼的自己说:我带你走! 可是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他也不曾回头。 好在,她等到了他来救她,他来接她,在她临危之时。被劫以来的种种艰难,时时的命悬一线,在这一刻也值得了。 上天待她到底不薄。 陶然盈着泪花,却笑望着程墨,“我和你回去。” “姐……姐姐!” 一声稚嫩的呼唤从山寨一边传了来,紧接着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气喘吁吁的跑来。 是陈家小三郎。 陶然大吃一惊,扶住喘得快直不起腰来的陈小三郎,“你怎么也来了?” 程墨无奈的一笑,“他非要跟了来,我也实在是没了法子。” 陈小三郎的脸上早糊着汗渍和泪痕,长长的睫毛被打湿,几根几根的贴在一起,更显得他双眸明亮。 陈小三郎扬起小脸,笑了,“姐姐,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就怕你有什么差错再难见你了,我都想好了,如果你不再了,我便不再娶。我娘我爹逼我,我也不会再娶了!姐姐,没人比你更好了,没有人了!姐姐,好在你没事,你都不知晓我有多高兴!我已经将最坏的打算想出来了,我都想出来了……姐姐,你瞧我有多傻!你吉人天相,怎么会有事呢?!” 小家伙说得零零碎碎,说得毫无头绪,越说笑容越大。笑着笑着,小人儿就哭了起来,还是那种号啕大哭。 陶然没有笑,蹲下身抱住痛哭的陈小三郎,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陈小三郎哭得更厉害。 陶然从没想到陈小三郎会这样在意自己,他虽是个孩子,却有颗真挚友善的心。 被人惦念可以这样幸福的,哪怕那人是个孩子。 “小三郎,别哭了,咱们回去吧。” 程墨在陈三郎和陶然的身旁小声提醒着。 陈小三郎急忙擦了下脸,扯着谎,“我哪有哭了,我是见到姐姐高兴着呢。” 陈小三郎说着,张着小手臂,将陶然护在身后,瞪向程墨,“管大哥,我虽敬佩你,但是我也要警告你。姐姐是我的人,朋友妻不可欺!” 陈小三郎常常语出惊人,可是当着程墨的面,叫陶然越发难为情。 程墨挑了下眉,俯视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小鬼,才抬眼看向陶然。 陶然脸上的红艳,连夜幕都遮盖不住。 程墨蹲下身,双目与陈三郎的双眼平视,“如果你姐姐愿意嫁我呢?” 原本是逗陈小三郎的话,谁料陈小三郎如临大敌,倒退了一步,和程墨拉开了距离,将陶然护得更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话说得笃定,陈小三郎却悄悄回头瞥向陶然一眼。 小三郎眼里的不确定和惶恐再瞒不得人,程墨被逗得哈哈大笑,就连银杏都跟着笑起来。 山寨的匪首和姜草医都被抓了住,许多土匪也被抓起来,有些逃走了。 程墨叫兵士将人押下山,只等回东京城问罪。 陶然和陈小三郎坐在遣来的马车里,马车缓缓从山上而下。 陈小三郎到底是个孩子,又是夜深,他和陶然说了会话,便睡了去。 望着躺在自己身旁盖着小毯子的陈小三郎,陶然轻轻将毯子替他掖了掖。 陶然轻挑起马车的车帘,就见骑着马的程墨以车厢旁。 月如金钩,挂在山腰、树梢,钓走了白日间的浮躁,勾去了人心上的烦忧。 马车外的人轻轻吟起了诗。 “春光正时好,娇女坐门前。摇摇竹马急,欢笑惊飞燕。秋阳未曾老,娇女在庭院。哀哀齐百草,看她捕明蝉。秋去春又来,暮晓已偷换。世上遍名医,谁诊心头乱?” 陶然笑着红了脸。 这首诗是当初他们县城里一个秀才写给他青梅竹马妻的,也不知晓怎么就流传出来。县城的人都说秀才没出息,难怪只到秀才再没考取什么功名。被人非议的秀才,原本还当私塾的先生,此诗流传出来后,再没人敢请他去了。 最要紧的是,诗的最后两句被县城里纨绔纷纷吟诵起来,不知怎么就流传去了烟花之地。 当年,她是和程墨也听到过的,两个人玩笑着学着诵,还被程先生听到训了一顿。 陶然没想到程墨竟然还记得,还诵给她听。 从手间滑过的车帘挡住了那一人一马,陶然只觉得面颊发烫。 这诗虽没讲究平仄格式,却也写出秀才爱妻了。程墨竟然诵给她听…… 第八十章 隐情 待到寅初时分,一队人马终于回到庄子上。 陶然下了马车,有人来抱下熟睡的陈三郎安顿下去,银杏也抱着曲巧娘的儿子进了房去。 陶然站在程墨对面,程墨牵着马缰绳,陶然轻声道:“你也累了一夜,进庄子歇歇吧。” 程墨似怕马跑了,将缰绳握得更紧些,“我就回去了,押着些匪人实在不好再耽误了。还有,我担心再有匪人滋扰庄子,留下些人马,也是保护你和陈三郎的意思。想来明日卫国公夫人就会到了,她昨晚急得厉害,只是她的身份不便离开。至于那个婴儿,银杏该交待的都交待给我的兵士,你放心,我定会找到那孩子的父亲。” 陶然听着,也知程墨要走,头低了下去。 程墨看着陶然,“还有一事,我要告诉给你。其实那土匪的巢穴确实很隐蔽,能找到确属不易。多亏有唐程,他说他是你的徒弟。” 陶然愕然,“唐程竟然知晓路?” “他说他并不完全知晓,”程墨说,“唐程说他采药去过那山,他带我们走到一半便不知前路了。好在深夜那一声婴儿的啼哭,还有隐隐亮起的火把,我们才找到山寨的位置。” 没想到张大全一起土匪为了抓要逃走的她,竟然阴错阳差的引来了程墨的人马。这算不算冥冥中的业力呢? 见陶然沉默着,程墨问她,“还有什么事你要交待给我?” 程墨做事自然周全,陶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她还没和程墨说几句话,他就要走。陶然的话不由得说的期期艾艾,“那……你就……回去了?” 陶然知道程墨在看她,她却不敢如同他那般与他相视,只垂下眼去看他的衣袖。 晨风吹来,他的袖口随风扬起,打在她的身上。本是该凉透了的风,不知怎么,就吹暖了她的心。 “你要小心。” 程墨的话总是不轻不重的声调,听着都似温柔了时光一样。 陶然蓦然抬头,程墨已经走至马前,踩镫上马。 陶然紧走两步,“你一路也要小心!” 程墨微微一笑,催马跑起。才跑出两步,他便转回头,朝着陶然招了招手,再又带马向前而去。 陶然望着程墨的背影久久的呆立着,直到银杏轻唤了她一声,陶然才转回头。 “小姐,晨风凉,咱们进去吧。” 陶然点了下头,又转头看向程墨消失的地方。 尘土飞扬,再不见他的身影。 陶然才走进宅子里。 艾草早见陶然回来了,只是见她和程墨说话,不敢贸然打扰,待陶然走进来时,艾草先跑上前为陶然披上了一件大氅。 “小姐仔细凉到。” 再见艾草,还是没受伤的艾草,陶然微微笑起,“艾草你和其他人都没事吗?” 艾草直点头,“小姐放心,我们没事,快进房吧。” 分开就是一日,艾草仿佛有一年没见陶然。她一面给陶然端热粥、递温帕子,一面问陶然在山寨的事。 听着山寨上发生的种种,艾草捂着胸口一个劲的念佛。 看着吓坏了的丫头,陶然放下勺子安慰艾草,“你放心,现在不是没事了。” 是没事了。程墨留下的人有二十多,加上原来卫国公府的护卫,只差住不下崔盘的宅子。别说三两的余匪不怕,就是再来些人,他们也不怕了。 提心吊胆的艾草终于出口气来。 陶然喝了一碗热粥后,问艾草:“唐程在哪?” 艾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小姐您不歇歇了?” “不,我有些话想问唐程。” 艾草见陶然一脸肃然,心知陶然要问唐程的事大,她不敢耽误,走出正房。 说来令艾草不解的是,唐程也一直没离开,在院外呆呆的立着。 艾草刚打发走婆子,婆子就将唐程人领进来了。 唐程一进房,先给陶然施礼,“师父。” 陶然定定的看着唐程,“唐程,你从没将我看成师父吧?” 唐程慌忙抬头,见陶然正冷冷的望着他,那一双眼睛似能将人的内心看透,唐程又忙低下头去。 好一会儿,陶然和唐程都没说话。 “你其实是知晓上山的路的,是也不是?” 陶然一出口,先惊住了两个丫头。 更叫银杏和艾草吃惊的是,一直低着头的唐程竟然点点头。 陶然看着一身褐衣的唐程,“你以为带兵的管将军没看出来吗?他也是看出来的,只是他没说破,给你机会叫你亲自来和我说。” 这次唐程抬起了头,他怔怔的看着陶然好一会儿,扑通跪在陶然面前,“师父,我错了……可是,我做不到带兵去抓姜郎中啊,我做不到!” 唐程一头磕在地上,身子轻轻颤抖着。无须看也知道他正在哭。 银杏厌恶的瞪着唐程,银牙几乎要咬碎,“小姐待你不薄,你竟然和姜草医勾结土匪来害小姐,你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唐程的头始终没抬起来,脑袋却一下下的磕在地上,“我没和姜郎中勾结土匪害师父,我真没有!只是……只是我不想让官兵那么早上山去,我想让姜郎中先走……” 银杏更气,“姜草医是你先前的师父,难道小姐不是你现在师父?难道小姐不比姜草医待你好吗?” 唐程只在地上磕头,连话也不再辩一句了。 陶然看着唐程弯着的背,“管将军等你亲自告诉给我,我也想等你亲自说给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唐程吸了吸鼻子,头依然忤在地上,“我其实不是因为姜郎中是我的师父才想救他,而因为他女儿义娘……” 第八十一章 君子 唐程依然没起身,头微微离了地,却也没抬起来。 “义娘是姜郎中的女儿,我在给姜郎中当徒弟时认识的义娘。义娘人很好,她不像姜郎中一样将我当佣人使,她总叫我歇歇,也总背着姜郎中给我留吃的。义娘笑起来弯着眼睛,像一对月牙似的,很好看。” “后来……我和义娘互生爱慕,但是她不曾和我说,我也不曾和她说。我是不敢,因为姜郎中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义娘不肯说,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又担心她真说出口,叫我更自卑了。她虽不说,我也懂得她的心意。我也想过以后的日子,我想等我学成了,我也能当郎中时,便去外庄开个医馆,再登姜郎中的门求娶义娘。” “可是……”唐程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我们还是被姜郎中发现了,他将义娘关了起来,不许她再见我。而且还将我逐出师门,他怕我和义娘的事说出去不好听,便说我偷了他的银子,还仗着崔盘的势处处欺压我家……” “这些我都能忍,可是义娘不能忍。她生疼我,觉得对不住我。于是五月初三时,义娘约我三更去河边等她,一起离开这里。我三更等在河边,我是想劝义娘不要离开庄子,奔者到底名声不好,我不能不为义娘打算。我告诉义娘,我能忍得,我也能等得。” “那晚我始终没见义娘来,到了天亮时,我便回家了,我以为义娘定是被姜草医发现了,所以没跑出来。谁知晓第二日就有人在河下游发现了义娘的尸体……不是义娘没来,而是她失足落了水,可我就在河边,却没听到她的呼救声,我竟然这样和义娘阴阳相隔……我恨我自己啊!” 唐程说到这里,俯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房里除了唐程的哭声,再没有一点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唐程渐渐收住了泪。 陶然深吸口气,问他:“所以你才会在引着官兵去山寨时,走到半路说找不到路了。你是觉得对不住义娘,不想看到姜草医被抓?” 唐程轻轻的抽泣着,“义娘现在不在了,若是姜草医再被抓住,他定是个死罪,我觉得我更对不住义娘了……我也知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可是姜郎中是义娘的爹,我走着走着,就觉两难,所以我才……师父,请您处置我吧!” 唐程又将头磕在地上。 良久,陶然轻轻叹口气,“处罚定然是要有的,从今日起,你去庄子里将所有人从前得的病症一一记录下来,待全部整理出来拿给我看。还有,每日和牛二一起去采药,回来将药再晒上,晒好的药分门别类收集好。” 往常唐程也是帮着陶然整理庄子里的人的病案,现在不过是走到每家去。还有就是晒药的事,平日也是唐程和牛二晒药收药,现在多了一项采药。 这两件事加起来也不算是什么惩罚,就是比从前多了些活罢了。 唐程惊得抬头看向陶然,陶然已经端起茶杯来慢慢喝着。 “小姐!”银杏忍不住出声提醒陶然。 陶然不理银杏,望向呆呆的唐程,“你是不服我的惩罚还是要等我去请你做事?” 唐程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又给陶然磕个头,才起身离开了正房。 见唐程就这样走了,银杏只恨不能赶上去揍他一顿。 “小姐!”银杏跺了下脚,“您怎么就这么放他离开了?您可仔细想过没有,他是什么时候去的那山寨,又是和那些土匪到底有着什么干系?万一他真勾结了土匪再来绑您可如何是好啊?他说的义娘之事,万一是他说谎呢?” 银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陶然将茶杯放下,“银杏,唐程肯定是去过那山寨的。但是你且细想,如果唐程真是和土匪勾引,他为什么还要引着官兵走到半山腰呢?你也知晓那山地形复杂,他如果一直不说,或是带着官兵在山中绕一绕,我想到了天明,官兵也找不到我们才对。而唐程没那么做。” “还有,你可曾听过唐程说一句姜草医的不是?当初,连牛二都说姜草医待唐程不好,可是唐程见了我们时,我问他为什么不给姜草医当徒弟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握紧了拳,似极力忍着什么,但开口只说自己笨遭姜草医嫌弃。所以,我能看出唐程人品端正,更是对义娘用情至深。” 银杏还要说什么,陶然笑了笑,“银杏,你若是男子,被人冤枉了。那人是因为看不上你,觉得你配不上他的女儿,还和庄子上的人说你偷了他家的银子,你会如何?你会像唐程一样为了心爱之人忍下这口气吗?” 银杏想了想,果断摇头,“我不会。” 陶然起身来到窗口,从窗口看向灰蒙蒙的天边去。 “所以,我说唐程是个君子。这也是为什么程墨没有抓他的缘由,以程墨的智慧,只怕唐程在装作找不到路时,程墨就已经发现了,他却没抓唐程。” 银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义武侯相信唐程,自家小姐也跟着相信他了。 天边刚有着鱼肚白时,陶然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们两个也没睡好吧,将帘子都挡得严实些,我们明日要睡到日上三竿。” 确实累坏了,从来到庄子里一行人就没轻松过。 两个丫头也笑了起来。 这一觉还没睡到日上三竿,陶然就被艾草叫醒,“小姐,卫国公夫人来了,都等您快半个时辰了。” 原本还睡眼惺忪的陶然,马上精神起来,“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 “夫人说您累坏了,不让我们叫您。” 陶然埋怨着两个丫头,银杏和艾草帮着她穿衣服,陶然连饭都没吃就去了东厢房。 今日早晨回来时,东厢房住下了陈三郎。 婆子帮着陶然打起帘子,陶然进了东厢还不等施礼,就被陈夫人抱在怀里。 “怎么还遇到匪人了?我原以为护卫都顶用,谁成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被吓走了两魂了!” 陈夫人轻轻摩挲着陶然的一头青丝,“陶儿啊,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陶然抬起头,见陈夫人眼圈竟然红了起来。 “我叫干娘担心了。” 陈夫人从丫头手上接过帕子,拭了下眼角,“还好你全首全尾,我这颗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 “娘,您快别哭了,您再哭,姐姐不是更伤心了?”一直站在陈夫人身边的陈三郎笑眯眯的说。 陈夫人瞪了一眼幼子,“我还没说你呢。昨天非要和义武侯来庄子,也不管给不给人家添乱!你想想,若是匪人穷凶极恶抓了你怎么办?没救成你姐姐倒把你搭上了,我还活不活了?!” 陈三郎被自己娘训得低下了头。 第八十二章 差事 陈夫人伸着指尖点了陈三郎的小脑门一下,“行了。你闹也闹够了,今日下午,你们都和我一起回东京去。” 陶然怔了下,“干娘,我不方便回白府去的,您也知晓……” “谁说让你回白府了,傻孩子!”陈夫人嗔怪的又点了下陶然的额头,“咱们这次回卫国公府!” “真的?!”陈小三郎比谁都高兴,抢着追问陈夫人。 “自然了。”陈夫人点着儿子的小鼻尖,“咱们都回卫国公府,我带着你和你姐姐回去!” 陈小三郎大喜,在房里高兴得直拍巴掌,才拍了几下,他又背起手来,学着大人清清嗓子,高声吩咐下人,“你们还不快去将姐姐的东西收拾了。”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陈夫人笑,陶然笑,丫头婆子们都笑了。 陶然笑过,和陈夫人商量,“我知晓干娘是疼我,可是我到底不是卫国公府的人,这样回去也多有不便。” 陈夫人一笑,“其实我也不瞒你,我是帮你寻了个差事。” 陶然一愣,“什么差事?” 陈夫人敛起笑容,眉头微蹙了下,“我也觉得我做得有些鲁莽,可是我担心你在庄子上日久再生了什么灾难。所以,前几日我进宫看太妃时,就举荐你。” 陶然想起听李嬷嬷说过,宫中许多位太妃。可是太妃病了,不是该有太医院为她诊治吗? 陶然不由得问:“干娘,太妃是生的什么病?” 陈夫人一沉吟,陈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连忙将陈小三郎和丫头婆子们都带出去。 陈夫人才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太妃月信时长时短的,她偏不愿意叫太医来看诊,说是都是一群外男,她的病实在说不出口。她也不叫服侍的宫人说,就这样耽误了下来,现在有半年之久了。女医倒是也来了两个,可是看了也没看好。陶儿,你有所不知,太妃年纪不过四十几岁,可是她是抚养天家长大的人,和天家不是亲母子却胜似亲母子。” 原来这位太妃身份不同凡响。 “所以您就冒险举荐我,让我去试试医治。您是想,我若是能治好太妃娘娘,我就不用回白府了吧?” 陈夫人实在是欣慰极了,她拍了拍陶然的手,“陶儿,你真是聪明!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想好了,你先在卫国公府住着。等医好太妃娘娘的病,天家定然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我看白家拿什么脸见你?!” 事关天家,陶然不得不先给陈夫人泼些凉水,“干娘,您的心意我全懂。我在想,我若是医不好太妃娘娘的病,又该如何呢?我不过上不得大台盘的小女子,别是带累了您和国公爷。” 陈夫人望着陶然,笑了,“你这孩子思虑总是周全,你放心吧。我为什么才叫你去,就是因为前面有人铺垫了,你纵是医不好,谁又会说什么呢?前面的女医不是一样没医好嘛,何况你连个医名都没有的小姐呢。我也和太妃说了,太妃其实并没报多大希望,不过是叫你过去解解闷儿说说话儿罢了。你之前所说的冒险,也实在算不上。” 陈夫人到底是国公夫人,虽不是长袖善舞之辈,但也绝对不会让自己人吃了亏。 陈夫人说完,又拍了下陶然的手,“行了,事情我也向你交待清了,你只要别担心就是了。给太妃娘娘看病,咱们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是纵是看不好,也没什么。对了,你定是没用早饭就过来了,快回去吃些东西吧,东西也要收拾一下,咱们早些回去。” 陶然从东厢回到正房,艾草趁着这个当空便问她:“小姐,咱们真回卫国公府上,总是多有不便。您是怎么打算的?还有太妃看病那边,您觉得好是不好?” 陶然也知道自己虽是陈夫人的义女,可是到底不是卫国公府的人。可是她也不忍拂了陈夫人的好意。 “听陈夫人的口气,应该和太妃十分相熟。说是让我瞧病,可能就是借个由头在太妃面前露露脸,以后我好方便从白府搬出来。” 艾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深意。 “至于在卫国公府里住的事,我想暂住一两日倒无妨,最好我先去看看太妃的身子,咱们再做打算。” 陶然心里清楚,不管她能不能医好太妃的病,她被陈夫人带回东京城,对于白府来说,就是等于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庄子里的事怎么办?” 才刚来就要回去了,庄子不是又要重新让给白启亲信的手里了? “我一会儿和陈夫人说一声,叫她留下早先遣来的婆子,叫她们管管庄子。这个庄子好不容易才分了地,农户们也算是轻松了许多,绝对不能让白启再糟蹋了。”陶然想了想,“程墨那里也该想到了,我想他留下那二十几人,也许就是让其中一部分留在庄子里,名义上是防备土匪再滋扰。” 银杏是个急性子,她急忙出去打听,结果真就留下了十多人在庄子里,连留下的名头都和陶然想得一模一样。 这次艾草和银杏都放下心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牛二的声音,“小姐,小人和唐程采药回来了,今日回来得早了些,是因为唐程发现了新药,想叫小姐看看。” 艾草挑起帘,陶然走出来,见牛二和唐程站在当院,两个都捧着背篓,只是牛二的脸上兴冲冲的,唐程低着头,不敢看陶然。 牛二碰了碰唐程的胳膊,唐程才小声唤“师父”,“我……我在山上发现了一株草,我看着像三七。” 陶然一听,疾步走下台阶,朝着唐程的背篓里看去。 只见背篓里有株绿色植物,上面花着黄色的小花,茎块似干姜一样,不是三七又是何物? 只是…… 陶然将三七拿起为仔细再看,确实是三七。 “三七生于西南夷,本不该长于这里才是啊。”陶然轻轻抚着三七,小心翼翼的,“唐程,将这株种好了,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在庄子上就种三七。” 陶然说着,对着一直看她的唐程点点头,“你做得不错。” 唐程的脸色轻松了许多,他笑了笑,“师父那我这就再去山上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三七了。” 陶然点头,唐程连一刻也不停留就走了。 陶然转回身,被身后站着的没发出一点动静的小人吓了一跳。 “小三郎你在做什么?” 陈小三郎盯着唐程的背影,两只手臂交叉在一处,“他是谁?我看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口气里的不善和敌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银杏还没等陶然说话,她先跑过来答道:“他啊,是小姐的徒弟,十分仰慕小姐呢!” “无耻!”陈小三郎气得红了眼圈,眼泪只差落下来。 银杏捂着嘴笑起来。 陶然狠狠的瞪了银杏一眼,耐心的解释,“小三郎,唐程是我徒弟不假,但是他以后要在庄子当郎中的。你想想,我回东京城了,庄子里也要有人给大家看病不是?所以唐程要留在这里,我教他也是为了让他给大家看病。” 陈小三郎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望着陶然,搬着手指比算着,“姐姐,你那么好,有奕殿下、管大哥,现在还有个徒弟,他们个个都没安好心!如果我不快点长大,你真就被抢走了!” 陶然连抚额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八十三章 诊治 好不容易哄走了陈小三郎,陶然将留下来的人都叫到跟前又嘱咐一遍。 因陈夫人不能在庄子上久等,陶然在吩咐过后就和陈夫人商议回京都的事。 陶然留在东厢和陈夫人并陈小三郎用过中饭,便准备坐马车回东京城。 才要上马车,艾草轻拉了陶然的袖子一下,陶然转头看向马车后面,不远处站着唐程。 唐程看到陶然看向自己,抿了下嘴唇,似犹豫片刻才走了过来。 “师父。”唐程唤了一声,低下头去,“听说师父要回东京,师父是不是不再回来了?” 陶然坦然答道:“也许吧。” 唐程依然没抬起头来,“师父,请您放心回去吧,此后庄子上的人都由我来医治,若是我再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再去请教师父。” “不必请教我,”陶然对唐程说,“我也不是种种病症都会,有的病症可以从我给你的医书上看,有的也可以从整理的医书簿上找,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去访访其他郎中,以谦卑的态度向人家请教,只有真实的病例及诊治过程,才是最成功的医书。” 唐程抬起头看向陶然,“师父,您丝毫不藏私,教得我不只是行医更是做人,我无以为报啊!” 唐程慢慢跪了下来。 陶然望着在马车前的唐程,语重心长的说:“你如果能无私心的治病救人,就是报答我的最好方式。” 陶然对唐程浅笑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跑起来,只听得车轮压过土道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庄子里的犬吠、人语,渐渐的被甩在马车后。 银杏挑起帘子探头向后看了看,才坐了下来,“小姐,唐程还跪在那里不曾起身呢。” 陶然拿起手边的医书翻了开来。 这本医书和其他的不同,在第一页上写着一行小字:行医在于心,心正药才真。 陶然抬起头,“如果唐程真有救死扶伤的决心,才是不辜负我了。” 陶然说完,翻开书仔细看起来。 银杏也识趣的不再问。 也许是归心似箭,银杏总觉得回去时比来时要快了许多,还不等城门关闭时,马车已经进了东京城。 一行人到了卫国公府。 早有人先一步回到府里,卫国公府门前有陈家大郎和二郎带着众仆出来相迎。 陶然这是第一次见到陈大郎,她不由得心中诧异,陈家大郎不该太大年纪,可是瞧着模样似乎有近而立之相。 “母亲!”陈大郎和二郎给陈夫人施礼。陈夫人扶着陈二郎的手下了马车,“院子可收拾好了?” 陈大郎急忙回答:“母亲放心,都收拾出来了。只是刚刚宫里差人送了信,问母亲是否回来。说叫母亲回来后,便带着义妹进宫,太妃娘娘的病似乎不大好。” 陈夫人吃惊不已,“我前几日去时还不重来着,这才几日就加重了?” 事关宫中贵人,陈家大郎和二郎答得相当谨慎,“来的宫人也没说到底是如何了,只说太妃娘娘实在不舒服,叫母亲和义妹快些去。” 陈夫人转头一脸歉意的看向陶然,“我的儿,咱们也不用歇了,快些进宫吧。” 陶然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才下了马车又跟着陈夫人上了马车。 陈家小三郎不忘在马车前叮嘱自己的娘:“快些回来,晚上等你和姐姐用饭!” 陈夫人心不在焉的打发走三郎,坐在马车中和陶然叹气,“生病的事也实在是多变!我原是想叫你好好歇上一歇,怎知竟然这般急,咱们连茶还没喝上一口呢。说来都是干娘带累了你了。” 陶然直管笑着答话:“干娘说得哪里话?宫里娘娘的事自然紧急,此事又不是干娘能预见到的,不怪干娘。” 陈夫人就是喜欢陶然的善解人意,她携着陶然的手,不住的说自己的命好,“我定是前世修得好福气,才有你这样的干女儿!” 陶然陪着陈夫人一路说说话,去宫里的路也显得并不长了。 马车到了宫门前换了软轿,待软轿落下后,陶然已经到了慈明殿的大门前了。 慈明殿前宫人众多,却没有丝毫异响。 一个圆脸宫女从殿内走出来,“夫人快随我去里面见太妃娘娘吧。” 陶然低着头跟在陈夫人身后,转过正殿,一直到了后面的寝殿。 陶然以为小宫女会叫她们等候,自己去禀报。没想成那宫女竟然直接将她们领进了殿内。 “娘娘,卫国公夫人带着白家小姐到了。” 层层帐幔里面传来无力的声音,“叫她们进来吧。” 陈夫人带着陶然走了进去,帐幔被宫人向两边拉开,眼前有一张极宽大的床,床上妇人头发散了开,双手支在腹部,身体蜷曲着。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从她颤栗的脊背看出她所承受的痛苦。 “娘娘!”陈夫人草草施了一礼,便几步来到床前,“您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太妃皱着眉,“我小腹疼,已经疼了半日了……” “您要仔细身子才是,可唤了太医没有?”明明知道太妃不喜太医来看诊,陈夫人却不能不提上一句。 “不中用……”太妃依然支着小腹,看向陈夫人身后不远处的陶然,“可是你带来的那位小姐?” 陈夫人急忙向陶然招手,陶然走过去,才要施礼,被太妃拦住:“不必拘礼了,快给本宫看看病吧。” 陈夫人向陶然使了眼角,陶然起身来到床前,拿出迎枕给太妃请脉。 脉请了,陶然才问太妃,“娘娘是从今日开始小腹疼的,前几日是什么症状?” 太妃没答,她身边的宫女答道:“前几日娘娘只是小便不利,原想是身子不爽利,吃了些中药瞧着也见好。可是后来就忽然重了,中药也不见效果,娘娘小腹疼得厉害起来。” 陶然知道宫女羞于出口,她却不能不深问。陶然不好问太妃,只好问宫女:“娘娘可是下身不爽利?” 宫女看了眼床上的太妃,轻轻点了下头。 陶然叫宫女拿了用过的药方,待看过后,陶然将药方交还给宫女。 “娘娘是正气不足之状,我看依照刚刚的方子服药便可。不过还要加一件事。” 宫女急忙问:“加什么?” “药熏加坐沐。” 一直静静听着的太妃不由得抬起头,“用药……熏?还……坐沐?” 从前几朝到现在,从没听说过用熏洗的方法治这种病的。 太妃望着陶然的眼神中多了些审视。 陶然点头,“熏洗可直接让药治于病患之处,熏洗时间为一柱香为宜,七日为一期。我会开方子开出一些药来,娘娘坐于煎好的药上,慢慢用药气熏着,一日熏两次,三日可见效果。” 第八十四章 再入宫 慈明殿里很久没人说话。 陶然抬起头,半倚在床上的太妃面带愠色,一旁的宫人们噤若寒蝉,连陈夫人都不安的看着陶然。 “我朝以礼为尚,何时见过这样治病的法子?”太妃娘娘脸上的不喜已不再有分毫遮饰,“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本宫今日便不治你的罪了,你下去吧。” 陈夫人勉强笑着施礼便要带陶然走,陶然却没有动,她身子躬了下,“娘娘之前的病症只是要调养月信,而现在已经严重了。娘娘是守礼至节的典范,不只是宫里,乃至全国上下的女子也皆效仿娘娘。娘娘细想,娘娘贵为太妃,身边有无数太医可随时为您诊病,您尚为此病所折磨,天下女子大都生于寻常人家,她们没有随时可唤的太医,她们又该如何自处呢?娘娘尚在束于繁礼,那么她们会不会也在忍着病痛而不敢去医治呢?礼教为尚,也要有健康的身体可以依仗才是。” 陈夫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她暗暗替陶然捏把汗,却不敢在太妃面前说话提醒。 长长的广袖伸了起来,那修长的手指搭住了宫人递上来的手臂,当朝萧太妃缓缓坐了起来。 陶然这才看清这位传说中的官家养母。 听陈夫人说萧太妃已经四十几岁,可是看着样貌也不过三十多岁。且眉眼细长,肤若凝脂,现在仍是风韵犹存,想必当年定是难得的美人。 “你敢议本宫的罪了?”坐起的太妃看向陶然。 陶然闻声跪了下来,“娘娘赎罪,妾不敢议娘娘的罪。妾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略懂医术,并不精深。妾浅见,娘娘被天下女子奉为楷模,所以妾所言还望娘娘三思。” 太妃沉默了许久,“你唤为何名?” 陶然始终没被叫起,自然不敢起身,她头俯着,“妾名唤白陶然。” “白陶然……”太妃的语气平平,叫人想不到在下一瞬间她的声音一提,“你好大的胆子!” 虽是发着怒,声音依然不似旁人气极败坏的一发不可收拾。 “你不过是一介未出阁的女子,口口声声说的是什么?你的礼仪廉耻在何处?你将本宫捧说,明为本宫是全天下女子的楷模,不过是想将你的诊治方法标榜出来,叫你显得标新立异。为名为利为己,却偏偏不为你父母家族的脸面着想。你不想嫁人了,还要想想族中姐妹才是。你有句话说得不错,你医术并不精深,所以你才胆大妄为。若不是因卫国公夫人举荐你,今日本宫便处治了你!退下吧!” 陈夫人越听越心惊,待听到最后才悄悄出口气,她急忙磕头退出来。 谁也没想到,陶然在磕过头之后,起身看向太妃:“娘娘的病不能托了,若娘娘这几日更为难受,叫人去卫国公府唤我就是。” 胆大如此,宫中还是第一次见。 萧太妃气极,斥了声“出去”。 陶然这才随陈夫人离开慈明殿。 出了慈明殿,一直到了宫门上马车后,陈夫人才敢说陶然。 “你这孩子,平日在看着稳稳当当的,怎么到了太妃面前便不知轻重了?明明你已知太妃动了怒,为何还要说?她若是真治你的罪,你叫干娘如何是好呢?” 说着,陈夫人也不由得自责起来,“也怪我当初没将太妃的事再多给你讲些。这些年来,太妃最是恪守规矩,外男皆不见,连宴请亲王她都不曾露面,整日里吃斋,信持道门天尊,所以她现在的病最不愿向太医院提出。如今你叫她熏治,她岂不是认为你行为不端了?” 陈夫人又叹口气,“你为医者父母心,你的用意自然是为她好,只是她未必会这样想。”陈夫人拍了拍一直沉默的陶然的手,不免安慰起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此后进宫去年看你姑母,只管躲着太妃娘娘就是了。” 面对陈夫人的好意,陶然又怎会不领情,她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了卫国公府,陶然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已经过了晚膳时候。 艾草命人为陶然备饭,陶然叫人做碗面来,她坐在小炕上拿着点心也不吃,只轻轻挪了下,又放了回去。 艾草将茶捧到陶然面前,放下来才道:“小姐进宫难道没诊出太妃的病?” 陶然摇头,将始末和艾草说了遍,艾草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倒是银杏说:“小姐胆子实在太大,这种法子小姐怎会知晓的?太妃定是觉得小姐不只是行为不端,只怕还当您是什么上不得台盘的东西都学了。这其中您又是和谁学的,难免叫人胡乱猜忌啊。” 银杏都能看出,陶然又有什么看不出的?她喝了半盏茶,“此法是我一本古书里记载的,就是因为世人加在女子身上的束缚太多,所以此法才不能得以推广传。依我看,此法治疗的医理极好,直对患处,定能药到病除。此法若是流传开来,能治好许多女子的病?我想让太妃因此法治得病愈,此后流传便不难了。” 艾草插嘴道:“小姐所言极是,只是推行起来并不容易。宫中贵人身边集着许多太医,他们都没让此法流传来,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推广此法,岂不是更难了?” 陶然也清楚,只是还心存希望。 待陶然吃过面,看了会书就睡下了。 陶然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觉有人拍她的肩。她睁开眼,艾草拿着灯一脸焦急着,“小姐,刚刚有婆子来报,说宫里太妃请您进宫呢!” 陶然完全清醒了过来。 来不及梳洗,陶然换了衣服,擦把脸便去了正厅。 陈夫人早就醒过来,和卫国公在正厅里等陶然。 陶然从庄子里回到卫国公府就被叫进宫,回来了又晚了,陈夫人叫她歇着,说翌日再见陈远。可是夜里宫里来人,卫国公夫妻自然要亲迎。 在这样仓促的时候陶然见了卫国公,陶然都不知道该说上什么。 “国公爷,干娘。” 陶然还要施礼,被陈夫人拉了住,“你快快随内官进宫吧,太妃只怕是身子病得厉害了!” 陶然点头,带上银杏和艾草上了马车。 望着急匆匆而去的陶然,陈夫人的眉头皱起来。 卫国公看了自己夫人一眼,“你不放心?” “如何能放心?”陈夫人打发走丫头,低声和丈夫说,“晚间我也将宫里的事和你说了,可见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连太妃都不怕。” 卫国公若有所思,“你也不必多想,太妃能深夜叫这孩子去,就是想试试她的法子了。不是太过难受,太妃怎么会如此行事?我想大概是宫里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你放心,想处罚这孩子早处罚了。” 第八十五章 太妃 陶然这一次进宫并没换软轿,带她去的内官直接叫马车驶进了宫里,一直到了慈明殿外。 陶然下了马车,守着的宫人连话也不曾问,将陶然带到了后殿。 再见萧太妃时,她已经额前全是汗、躺在床上瑟瑟发着抖。 下午还有些仪态的萧太妃,此时显得狼狈不堪。 听到脚步声,萧太妃抬起头来。 “你……”萧太妃扬起一只手,手指却颤抖着。 陶然看着那微蓝的蔻丹,竟然觉得像鬼火一样莫测。 “说的熏治……可会治好本宫?” 萧太妃的声音似乎和下午没有区别,可是陶然却听出她努力的保持着声调,气力越到后来越是弱下去。 陶然将头一低,“妾不敢肯定一定能治好太妃。” 萧太妃身边的宫人不由得看向陶然。这大概是这些年来入慈明殿中最胆大的人了。 “你是想借着本宫病疼来显示你的本事吧?”萧太妃的声音一冷。 陶然将头低了下去,“妾不一定能治好娘娘,但是可以缓解娘娘的病疼。灵丹妙药也不是入口就能起效,更何况是熏治?” 萧太妃喘了口气,“你胆子不小。” 陶然磕了个头,不待萧太妃叫她起来,她就自作主张的起来从艾草手上拿过药箱,取出银针才躬下身来到萧太妃跟前,“娘娘能唤妾入宫,就是看得起妾,娘娘的天恩,妾永生不敢忘。请娘娘允许妾为娘娘施针。” 萧太妃眯起了眼睛。 好一个厉害的姑娘家,将话并不说满,甚至可以说是逆了她的耳。可是最后,她还不忘给太妃一个台阶下,像是自愿为太妃治病一样。 萧太妃没说话,她一旁的宫人已经将她衣服解开,陶然上前为萧太妃施针。 随着几根针缓缓扎入,萧太妃只觉得疼痛和周身不适被一股说不出的疼替代了,她的身子不再发抖,眼神也随着陶然手上的针而转动起来。 银针全部扎下去,萧太妃虽还是身下不适,却比刚刚那种叫人抓心挠肝的滋味好了许多,她不由得长长出口气。 陶然从宫人手上接过笔,在书案上写下方子交了过去。 宫人拿着方子试探的问躺在床上合起眼的萧太妃,“娘娘,您瞧要不要请太医看看方子……” 萧太妃连眼都没睁开,只是极不悦的一皱眉,“还要太医看什么?” 宫人再不敢多话,拿着方子就去取药。 陶然叫宫人准备两个锦杌,她对萧太妃说:“因匆忙,娘娘只能暂时委屈一下,明日最好叫人做了专门用的熏椅来,免得娘娘久了累到。” 人倔却也细心,这是萧太妃现在对陶然的印象。 萧太妃不知不觉中便点了头。 待药煎好时,折腾累了的萧太妃已经快睡着了。 陶然先取了萧太妃身上的针,将熏治方法告诉给服侍萧太妃的宫人,她则等在寝殿外。 站在殿外,陶然抬头看向天空。天上星斗分明,一闪一灭,像是黑暗中窥探的许多双眼睛。 四周无声,沉寂而冰冷。皇城里唯一能让陶然觉得有温度的,该是程墨吧?……不,应该说是管予。 想到管予,陶然的脸莫名一红。 好在黑夜里,无人去关注她,她将她这一刻的羞赧藏得严严实实的,像当年藏了一块糖块时——紧张,亦窃喜。 “白小姐。” 不一会儿,从殿内走出的宫人轻唤了陶然一声,“娘娘已经睡下了,我叫人送您回府吧。” 能睡下了,就说明萧太妃已经好了许多。 陶然叮嘱着宫人,“烦劳您明日一早再给娘娘熏治,我已经将法子写在方子上,一看便知。” 那宫人笑着点头,命人送陶然离开。 等陶然回到卫国公府时,天都快亮了。 陶然暗暗摇头苦笑,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许多变故都发生在夜里,还都是她睡着了再被叫起。也是等她转危为安时,又是快天亮时。 “陶儿回来了!” 陶然没想到进了卫国公府的垂花门,陈夫人便从垂花门那边的座房里迎出来。 “干娘一直没睡?”陶然望着陈夫人疲惫的倦容很是心疼。 陈夫人微微一笑,“不看到你全首全尾的回来,我哪里睡得下呢?你走后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将你举荐给太妃举荐错了?我都叫人去宫门那守着了,你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我这边便坐马车进宫见太妃娘娘去。” 陶然心头一热。 从她救了陈小三郎开始,陈夫人待她就十分亲热,能为她想到的,都想到了。能为她做的事,也都做到了。亲娘也不过如何。 “干娘!”陶然红着眼圈抱住了陈夫人。 陈夫人慌了神,“是不是太妃给你委屈了?!” 陶然吸了吸鼻子,“不是,我是觉得遇到干娘实在是我的大幸。” 陈夫人听了拍了拍陶然的背,“好孩子,你一定累坏了,快回院子里睡上一觉。” 陶然确实累了,辞别陈夫人,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在房中一睡睡到日中时分。 等陶然起身后,艾草便来禀报,“小姐,刚刚陈夫人说义武侯来府上,想问小姐山匪的事。” 管予来了? 陶然起了身,“那他人呢?” 艾草一笑,陶然忽觉自己失了态,她讪讪的重新坐下来。 艾草说:“陈夫人说您昨晚入宫累极了,叫义武侯明日再来。” “哦。”陶然望着铜镜,镜中的艾草拿着梳子帮着陶然梳头。 待陶然用过饭,正在抄书,艾草急急的走进来。 “小姐,刚刚小人在院门口看到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小人叫住了她……”艾草看了看陶然的脸色,“那个小丫头说,她是受了大郎之命瞧瞧小姐可曾用过饭了。她说,义武侯一直在待着您呢。” 说了一大圈,艾草才将最重要的话说出来。 管予竟然一直没走。 陶然急忙放下笔,“那我这就去见侯爷。” 艾草跟着陶然,叫小丫头引着路去了花园。 在卫国公府的水榭那里,陶然见到了管予。 第八十六章 孩子 管予正手扶着栏杆望着水面上的荷花。 今日的管予没穿外面的褙子,月白色的背影,更显其宽肩窄腰。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管予侧过脸来,半湖绿波半展侧颜,看着叫人心头微漾。 陶然抬着的头低了下去,“叫侯爷久等了。” 本是相识已久,却再不能像幼年一样说笑了。 管予笑着让座,“白小姐请坐。” 管予坐在陶然对面,看了她片刻,才道:“剿了土匪,却有些话也要问白小姐。”管予说到这里,顿了顿,摆手打发走身边服侍的人。 待人退到水榭外面,他才轻叹道:“听闻你去给太妃看病,我就是不放心。” 不放心的自然是陶然。 虽是下人在外面,陶然还是红了脸。 管予的话锋一转,将桌上的一个匣子朝着陶然推了推,“这是我给你的。” 陶然抬头看向管予,“是什么?” 管予用手指轻敲匣子,“那个姜草医别的病不会,但是祖传了一个本事,就是能医得不能生育的人。提审时据他说,经他救过的男子妇人不在少数,他家也只会治这个病。” 陶然恍然大悟,从前她以为姜草医是碰巧,现在看来曲巧娘的病还真是姜草医治好的! “你将这医术留着吧,你学东西快,此后能为人解患也是好事一桩。” 管予比谁都懂陶然,陶然轻轻的接过匣子,捧在怀里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忽然间都沉默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也许,并不必再说些什么。 忽然,不远处的荷花丛里传来笛声。 那笛声流畅婉转,从深处渐渐近了来。 层层绿波之后,有一叶扁舟而来。 叫陶然没料到的是,陈小三郎竟然驻足扁舟之上,他正吹着一支竹笛,模样格外认真。 今日的陈小三郎穿着一件交领长衫,外套竹青色褙子,虽不用戴冠,小家伙竟然绾着头发带着逍遥巾,一副得志少年郎的姿态。 笛声渐弱,人已到了跟前。 陈小三郎一副骄傲的抬起头,看向水榭里的陶然,“姐姐!” 陶然不由得赞道:“三郎吹得真好!” 陈三郎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容格外灿烂。 只有那不省事的管予挑眉揭小三郎的短,“小三,这身衣服是新做的吧?从前你可没穿过这衣服。” 陈小三郎的小脸更红,他看了眼陶然,挺了挺腰板,“是啊!” 说着,陈三郎还不忘挑衅的扬了扬手上的笛子,“管大哥也吹一支?” 管予弯着腰,双肘支在栏杆上,俯身看向陈小三郎,“三郎,你是想和我比比?” 陈小三郎扬着的小脸上就差写上蔑视两个字了,“管大哥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只是在音律上嘛……”他话没说完,故作遗憾的摇摇头。 管予望着扁舟上装成大人的小不点,伸出手来,“那你将你的笛子借我?” 陈三郎扬起了眉毛,想了想,将笛子递了过去,“你接着!” 说着话,陈三郎将笛子朝管予一送,管予也伸出手来。虽是一个水榭里,一个扁舟上,但是只管一接,笛子也就能接过去了。 可是,陈小三郎竟然伸到一半,将手快速的一缩,身子也往后倾去。 管予已经探出的身子被动的向前,整个半身都伸出栏杆外,看着人就要落入水中。 陶然已经惊得站起身。 谁都看得出,陈小三郎是故意闪身的。 岂料,管予反应更快,他一手扶着栏杆,另一支手向前一扫,稳稳的抓住了陈小三郎手上的笛子。 陈小三郎因为管予的动作太快,整个人向前扑去。 前面就是湖水,小三郎掉进去还得了! 陶然大惊失色,就见管予持着笛子一点陈三郎的额头,陈三郎不再向前扑,而是倒退了几步,扑通一下坐在了扁舟上。 新做的衣服全部浸湿了,特别是裤子,活像尿了一身。 “你!你!”除了会说“你”,陈小三郎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当着陶然的面,陈三郎备感委屈,他强忍着没掉下眼泪来。 陈三郎站起身,含着泪怒视管予,“你……你有本事吹个笛子我听,你不过是个粗鲁的武夫!” 管予也不恼,拿起笛子在口旁,轻轻的吹了起来。 那是一首什么曲子,陶然并不知道。但是在笛声响起时,她的整颗心在笛声中渐渐飞扬。悠扬声里似见风、见景、见人、见物,一桩桩缓入心头,再从心间流淌出,渗入周身去。 陶然不懂韵律,却也听得出好坏来,待笛声结束时,陶然轻轻叹出口气。 最美的乐曲大抵如此吧。 “哇!”立在扁舟上的陈小三郎忽然大哭起来,“二……二哥说你不会吹笛子的啊……” 小孩子到底没有城府,气极悲极竟然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陶然忙唤陈三郎,陈三郎却叫跟着的小厮划走小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陶然看向管予,管予握着竹笛望着小舟,轻轻一笑,“这小子从前和我倒好,现在变得竟然这样快。驾一叶扁舟的少年也哭鼻子了,刚刚岂不是白白演这一回了?” 陶然总觉得管予似乎也是故意的,从前他并不是与孩子斗气的人。他们还不大时,小伙伴偷了他家的东西,管予也不会和谁翻脸的。 今日他是怎么了? 陶然叹口气:“他还是个孩子。” 管予把笛子放在桌上,“你瞧他像孩子吗?” 陶然嗔了管予一眼,“我看你倒像个孩子。” 管予望着陶然好一会儿,笑了,“好吧,我也像个孩子。” 他顺着她的话,更叫她难为情。 陶然转头看向水面去。 水面泛起涟漪,正像她的心境。 第八十七章 窥破 管予走之后,陶然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她坐在书案前持着笔,却没了再写医书的心思。 艾草歪着头问:“要不您再歇歇?” 陶然忙低下头,笔尖不小心点在书上,黑了一角。 艾草便抿嘴笑,陶然只觉得脸上滚热。 正不知该如何化解了眼前的尴尬,陈夫人那里的丫头过了来,“小姐,宫里来人请你去太妃那里瞧瞧呢。” 陶然似松口气站起身,跟着丫头去了陈夫人的院子。 陶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太妃那里,陈夫人再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嘱咐陶然要仔细,这才让陶然坐马车去宫里。 接陶然的内官还是和上次那个,陶然问起太妃的身体。 “白小姐实在是神医!”这个内官的态度比上一次殷勤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娘娘用了白小姐的方子,这一日里来就比昨日有精神头了,饭也用得多了些呢。” 太妃病体见好,陶然也就放心了。 给皇家人看病,向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治愈后的金银珠宝,陶然从来不曾想过。只要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赏赐了。 等见了萧太妃,萧太妃正在画画。 能画画,身体自然是无恙了。 “本宫今日只觉得更好些,并不见不舒服,想来是快好了。” 陶然在给萧太妃把脉时,萧太妃微笑着说。 陶然抬头看了萧太妃一眼,今日的萧太妃梳着鬅鬓,发间只插着一支极小的墨绿色珠花。虽是打扮得极寻常,但是看着面容略带红光,气色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 “娘娘能身子见好就是天下之福,娘娘也要记得饮食上要有忌口,冷、辛辣之物,娘娘还是不能用的。”陶然收起引枕,不忘叮嘱萧太妃。 萧太妃点点头,对着装药箱的陶然道:“本宫都记得了。今日本宫再用药熏治一次,明日若是见好,药就照常用了,你也不必来了。哪一日本宫要你来,自会叫人接你。等本宫大好了,本宫自会赏赐于你。” 陶然急忙跪下谢恩。 她也是不愿意来皇宫。踏进皇宫就像进了一间四处长满眼睛的房子,行不敢错一步,话不敢错一句,提着心一样。 陶然退出后,跟着前面的宫人走到殿门处。 陶然将相送的宫人劝了回去,她带着艾草走出殿门外。 才迈步出来,陶然便和一人撞在一处。 这一撞因两边都没防备,陶然跌坐在地上,而另一个被撞的人也坐在地上,她手上的木盘也跟着落了地,里面装的帕子洒了开去。 “哎呀!”被撞的是个年轻的宫女,那宫女也不看自己撞伤没有,慌慌张张捡起地上的几块帕子。 陶然也被艾草扶了起来,她看到眼前的宫女的手掌旁擦破了一块,急忙上前,“这位姑姑,你的手掌破了,我帮你包起来吧,不然一会儿你给太妃送帕子时,若是将帕子沾到血就不好了。” 还没用过的帕子就沾上宫女的血,这便是不吉利,犯了忌讳。 宫女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掌旁渗出了血来,“这……”她怯怯的抬头看了眼陶然,“那有劳你了。” 陶然扶起那宫女,在握着她手腕时,陶然的动作一顿,她再次看向身边的宫女。 宫女觉察出陶然的目光,转头也看陶然,“怎么了?” 陶然笑了笑,垂下眼去,“没事,我帮你包伤口吧。” 说着,陶然拿起自己的帕子,帮那宫女包起手掌来。 包好了手掌,宫女向陶然道谢,她打量起陶然,“小姐是来拜见太妃娘娘的?” 陶然一迟疑,还是点了头。 宫女比刚刚热络了些,“哦,那我不打扰小姐了。出去殿门后朝东走,再转过一条长甬道,再朝南转走一段,就是宫门了。小姐别记错了。” 宫女说完,端着木盘就要朝殿内走。 正巧,刚刚领陶然来的内官在门口看到了陶然主仆,他笑着和陶然打招呼,“白小姐给娘娘瞧完病了?” 内官的一句话令刚要离开的宫女身子一僵,她猛然转头看向陶然。 事已至于,陶然只能回内官的话,“是的,刚给娘娘看过,娘娘很好。” 内官不明就里,笑着让陶然,“那我就不送白小姐了,还望白小姐慢走。” 陶然谢过内官,眼角扫过呆立在殿门那宫女。 陶然低头向宫门那边走去。 一直坐上了卫国公府的马车,陶然都没说一句话。 艾草问话,陶然含糊的答着。回到卫国公府院子里时,陶然打发走小丫头,望向艾草,“刚刚那个宫女十分不妥。” 艾草并没看出哪里不滔,她急忙问:“难道是……她想对太妃不利被小姐发现了?” 如果是刺杀太妃,那罪可就大了! 陶然的眉头渐渐蹙起来,良久才道:“那个宫女怀孕了……” “什……什么?!”艾草惊得差点将手上的茶杯落在桌上,“可……可是,她是宫里服侍太妃的人啊,她怎么会怀有身孕呢?难道是……” 艾草忽然住了口,张着眼睛看着陶然。 陶然望着面前茶杯里的茶叶片,深吸口气,“能让宫里的女人怀孕,只有一个人。” 那人是谁呼之欲出——当今天家承阳帝! “所以我不能说,”陶然的眉头越蹙越紧,“更不能流露出什么来。守寡的养母身边的宫女怀了身孕,最大可能就是养子。可是,此事传出叫人如何想守寡的养母?” 艾草张大了嘴。 自然会想到太妃不懂礼术,不能约束宫人,甚至联想到她行为不端! “小姐,宫里之事不是旁人能知晓的,您算是窥破了一件,此后您要多加小心才是啊!” 陶然深知艾草此话有理,她点头,“太妃的病已经见好,她也说过了,无事再不会叫我入宫,也许我就躲过去了。” 艾草嘴上说“是”,可是心里到底不踏实。 就在翌日,这种不踏实竟然成了真,太妃叫人接陶然进宫。瞧着内官的脸色,陶然知道,太妃这次接她,绝不是因为治病。 第八十八章 人命 等到了慈明殿,陶然就见宫人站立两旁,远远见正殿不只有萧太妃一人。 陶然低头走进去,跪下给太妃叩头。 太妃并没让陶然起身,“你也见过皇后、贤妃和你姑母吧。” 陶然这转头看向下首坐的三个人,其中两个她都认识,一个是贤妃,另一个是白顺容,唯有坐在最前面的妇人,陶然不认得。听萧太妃的话,此人应该是当今后宫之主刘皇后。 刘皇后生得并不算美,尤其是和贤妃、白顺容坐在一起,更不显得她有多惊艳了。可是刘皇后却面容和善,眉眼里都含着亲切。 “恭请皇后、贤妃、顺容安。”陶然将头再次磕在地上。 刘皇后弯了嘴角叫陶然起身,她的语气缓而不高,“今日召你入宫,是要问你一件事。”刘皇后说着,看向一旁的宫人,宫人端着一个木盘,里面放着一块帕子。 “这可是你的?” 陶然看了眼木盘上的帕子,帕角绣着一朵蓝色的祥云,确实是她的。“回圣人的话,是妾的。” 刘皇后又问,“昨日可是你用帕子给慈明殿的宫女秀云包扎手掌的吗?” 陶然想起昨日无意间撞到的宫女,她心头猛的一动,那个宫女该不是……死了?! 陶然俯下身去,“妾并不知晓那位姑姑叫什么,只是在出殿时不小心撞到她了,见她手掌擦破,她又恐怕污了太妃娘娘的帕子,妾才想到用帕子帮她包扎,我们连话都不曾多说。” 刘皇后看着跪着的陶然,“秀云已经死了,她是被人下了毒,在毒发后落到井里的。刚刚太医也来看过了,秀云周身上下只有那块帕子上有毒,所以断定是毒发身亡。” 陶然没想到她竟然料中了,她急忙为自己辩解,“圣人,妾连那位姑姑的名字都不知晓,为什么会要给她下毒呢?” 坐在一旁的贤妃慢慢悠悠的开了口:“秀云并非娘娘的贴身宫女,她往日里掌管一些杂事,太妃娘娘的药便是由她煎的。当初,奕儿被刘章下毒,也是经你才看出来在帕子上下的毒。现在又是在帕子上下毒,难免叫人想到你了。” 陶然急忙回道:“娘娘明鉴,妾为什么要对慈明殿的人下手呢?妾才第一次见太妃,更不敢对太妃做任何不利的事。若说是下毒,难道妾就不怕太医们看出来?妾也知晓娘娘想到妾会对太妃娘娘不利。可是若是想对太妃娘娘不利,妾又为什么要将太妃娘娘的病治好呢?下毒如此拙劣的手段,妾做了于妾又有何益处呢?还望娘娘相信妾。” 陶然说得有理有据,殿内一片安静。萧太妃垂下眼去,拿起一旁的茶轻轻喝了起来。 忽然,坐在最后的白顺容笑了声,“药这事最是难说了,从娘娘至圣人,咱们都不懂。”白顺容的笑容渐渐敛了去,“我倒是听说过,有种药叫米囊,听人说用了此药会让人依赖上这种药,此后不用都不行,很是折磨人。陶儿是我内侄女,我也不好偏帮她,娘娘的身子尤为重要,我看还是叫太医再来瞧瞧最为妥当些。” 白顺容这话像一枚种子,扎在别人的心里疯长起来。 大家怎么想,陶然再清楚不过:竟然有药能让人依赖这种药?那么是不是被人下了这种药的人,也会依赖下药的人了? 陶然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白顺容竟然来踩她一脚,而且陶然给萧太妃当时用的药里确实有米囊。 贤妃似笑非笑的看了白顺容一眼,“妹妹竟然以最坏的法子揣测自家侄女,可真是大义灭亲啊。” 白顺容暗自咬牙,脸上却装出姐妹情深来,“姐姐惯会取笑我了!我是为了娘娘好,说句有私心的话,也是为了证明陶儿的清白。秀云常在嬷嬷跟前服侍,又是个老实听话的,别说娘娘会心疼,我想到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心也疼啊。” 贤妃抚着自己的祥纹袖口,没搭白顺容的话。 萧太妃将茶杯交给一旁的宫人,淡淡的说道:“看来白顺容似乎对自家侄女并没有那么亲厚。” 白顺容急忙跪了下来,细声细语的回道:“妾是担心娘娘的贵体。外人都道白府忠诚,从妾的父辈开始就一直效忠于天家,到了妾这里,妾也是表表忠心,所以才会出此主意。陶儿是妾的内侄女,妾岂有不疼她的道理?” “起来吧。”萧太妃对白顺容说道。 白顺容起身后,萧太妃吩咐一旁的宫人,“再去太医院多叫来几个太医。” 宫人应声出去。 陶然抬起头,看向太妃,“娘娘,妾想看看秀云姑姑的尸首,妾也要自证清白。” 太妃望着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慌乱陶然。她沉吟片刻,“人已落在井里,中毒之相早辨不出了,你如何自证?况且,你一个姑娘家见了尸首真不怕?” 陶然回道:“从医者,不管是郎中还是仵作都是为了救人,一个救活人,一个观死要救活人。两下都是救人,所以妾不怕。” 太妃看了陶然好一会儿,“一会儿太医便过来,你和太医一道去吧。你且先起来。” 陶然谢过太妃,从地上站起身来。抬头就见白顺容看自己的目光不善,白顺容只看了陶然一眼,便转头看向萧太妃,“陶儿能入得了娘娘的眼,是她的福份。她年纪小不懂事,妾替她谢过娘娘了。” 白顺容又一次踩低陶然而抬高自己。 太妃没搭话,只是合上眼,没人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太医们来得很快,陶然和几个太医一起去了后院。 萧太妃也想了身,“活人我们都不怕看,难道还怕见死人不成?都一起去看看,到底是谁要在慈明殿兴风作浪!” 太妃发了话,谁敢说害怕不去?皇后、贤妃、白顺容依次走出大殿,向后而去。 到了后院,早有人将椅子摆在了一座亭子里,亭子离井口还有一段距离。 就是这样,贤妃忍不住皱起眉,白顺容抽出帕子用帕子捂在鼻子上。 陶然和几个太医一样,没躲没闪走到已经全浸透的尸体旁。 小太监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了下去,陶然看到一张没有血色且肿胀得变了形的脸。 就是一日前,眼前的生命还鲜活着。陶然还用帕子帮她包扎手掌。 只隔一日,这个生命就陨落了,宫中贵人追查起她的死因,也不是因为替她申冤,而是担心她死亡背后隐藏着对贵人们不利的事。 人命,在皇权至上的宫闱里,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第八十九章 自证 陶然深吸口气,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尸首。 一旁的太医说:“我们已经查看过了,尸斑和中毒几乎一致,又被井水泡过,所以我们几人商议,觉得人是中毒而亡,后落的水。” 陶然望着泡得变了形的尸体,沉默了下来。 太医说得没错,尸斑确实很像中毒。但是陶然深知秀云怀有身孕一事,而检查过尸体的太医们也该知道此事。可是到了人死灯灭时没有一个人提到秀云怀孕的事,大家都装聋作哑,陶然更不能提起。 杀人灭口,是浮现在陶然脑海中的第一个词。陶然相信,找到能让秀云怀孕的那个人,就该找到凶手。 可是眼前,陶然最要紧的是要先自证清白。 陶然对着几个太医躬了下身,“大人,我想查看尸首?” 为首的太医皱起了眉来。他是早听说过眼前的白家小姐的,听闻当初刘章的手段是被她识破的,就连姚太医也被她问住过。这两个太医院栽培的太医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难为住,说出去实在丢人! 为首的太医心下警惕着,说话说得硬棒棒,“你想要怎样查看?” “我想动动尸体。” 太医的山羊须都要翘了起来,动尸体是连太医都不喜做的事,一般皆由仵作去做。而现在一个黄毛丫头说她要动尸首,说得还轻松自在。 太医不由得看向亭子方向,离得并不算太远,这边说的话,亭子里的人都能听到。太医就见萧太妃眼望着这边,没动也没阻止。 脑子转得极快的太医马上点了头。 陶然拿出自己的一块帕子,将帕子垫在尸首的小腹住上,她一只腿跪下来,双手用力按压小腹。 陶然按得一下又一下,尸首却没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众人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贤妃皱了下眉,“这个白小姐是怎么回事?她在做什么呢?难道尸首还能再站起来不成?” 太妃听了这话,也皱起了眉来。 陶然做出的事太过奇怪,没让人帮着打下手,自己按了有十几下还没见动静。 陶然起身用袖子拭了下汗,众人以为她不再按了。可是拭过汗后,她又按压了起来。 白顺容眨了眨眼睛,似无心的说道:“陶儿这孩子难道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白顺容所指的退路自然是一个道理。陶然再找不出证据,只好随便折腾一下活人和死人一痛。等太妃这边没了耐心,也就懒得和陶然深计较了,最后将事托得不了了之。 一直话少的萧太妃声音高了许多,“白顺容今日的话尤其多。” 白顺容吓得噤了声。 陶然按了这十几下实在累了,她不由得望向为首太医,“大人可否差人帮我按按?” 太医早烦了。刚刚叫陶然看,是给萧太妃的面子。谁成想这个黄毛丫头竟然得寸进尺,他将手一背,“有哪个太医愿意动人家尸首的?我看小姐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银杏听了就要上前,身后却传来了声音,“按什么?叫我来吧。” 陶然回过头,正是管予! 他怎么来了?! 陶然只觉得又惊又喜,她连忙给管予施礼,管予在亭子外给太妃等人请安。 太妃笑着问管予,“你可是来看你娘的?” 太妃眼里的和蔼,任谁都能看出太妃对管予不错。 管予答道:“娘娘实在是聪明,一猜就准。我刚刚进殿里时,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按的。我来了不如让我按,我是带兵之从,力气大。” “你就不怕忌讳?!”太妃听了责备起管予来,“你可是皇族中人,乱碰乱摸不干净的东西,那还了得!” 管予笑着答:“娘娘心疼我我自然知晓,可是娘娘忘记了,我在西边陲可是连死尸都背过呢。现在也算是人命关天时,我退缩岂不让人笑话了?请娘娘准许。” 萧太妃只管瞪着管予,管予也不退怯,依然望着太妃。太妃到底败下阵来,最后点头同意了。 管予跟着陶然来到尸首旁,他双交握着,用力按尸体的小腹部位。 才几下,有水从尸首嘴角流了出来。 陶然终于长出口气。 她转身来到亭子正中,她道:“秀云姑姑的尸首因泡的时间过长,已经辨不出毒来。种毒的种种迹象已经都消失不见了。妾刚刚查看秀云尸首时,见她指甲里有绿苔,想来是掉下去时,秀云奋力想抓住井壁时留下来的,所以妾就起了疑心。” “说得倒是勉强说得通,”贤妃说了话,“只是太过牵强,也许是她毒发落下。她也想抓井壁而活命,现在看来能平安健康就好了。” 陶然只对萧太妃说:“娘娘刚才也看到了,侯爷帮妾按出尸首腹中的水,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妾可以大胆的说,秀云是先被人推下井后溺亡的。至于帕子上的毒,是有人后加上去的。” 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陶然跪了下来,“娘娘及几位娘子不清楚,其实溺亡之人按压其小腹,必有水流出。而被毒死之人,她的脏器不能再有水流入,所以按压其小腹,并不会有水流出来。这是妾在一本书籍里看到的,此法并不是流传很广,有许多人并不知晓。只要细查查行医书籍,就会看到这条。所以妾要说,妾是冤枉的,妾没害死秀云姑姑!” 第一个化解尴尬的是白顺容,白顺容说变就变,此时亲亲热热的唤了声“陶儿”,嗔怪起陶然来,“谁也没说是你害的。你瞧瞧你这孩子就是认真,叫太医来也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也是帮秀云洗冤。” 萧太妃看了看陶然,站起身来,“我这几日身子才好些,此事就交于皇后处置吧。” 刘皇后急忙起身,萧太妃已经走出亭子外,“这几日我着实累坏了,身子骨又不好,你们若是孝顺,就想想怎样能叫我平安喜乐的过完余生。” 刘皇后的话在说给几个妃子听,警告的意味虽含蓄着,听到几个人的耳中响如宏钟。 第九十章 提及 管予见萧太妃要走,急忙上前,“娘娘,我陪您去殿里说说话吧?” 萧太妃一笑,“也好,好几日没见你了,我正想问问你娘的身子。” 管予笑道:“我娘有时虽糊涂,偶尔却能看出眼色来。前几日她戴着花出来,那几朵花实在艳丽了些,几个小宫女施礼后就在她背后笑。她竟然转头认认真真的告诉她们,她是一品国夫人,宫女不能轻慢她。” “说得好!”萧太妃被逗笑了,一面走一面和管予说话,心情似乎比刚刚好了许多。 望着萧太妃远去的背影,刘皇后却心里暗暗叫苦。 萧太妃是怀疑亭子里的几个人对慈明殿的人下的手。能对太妃身边的人下手,下一步自然是对太妃下手了。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她刘皇后。 刘皇后看了一眼贤妃和白顺容,“太妃娘娘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吧,现在都回自己的宫里反思一下吧。” 贤妃和白顺容依次离开,刘皇后将目光落在陶然的身上。 “白小姐?” 陶然急忙上前来,就听刘皇后说道:“此事虽无你错处,但是宫里的事你也该知晓不可随意非议。” 陶然自然是清楚的。 刘皇后说完半晌没说话。 陶然正不知刘皇后还要做什么时,刘皇后轻叹一下,“你年纪小,在宫里要知晓谨言慎行。” 陶然心惊不已,低头答了声“是”。 刘皇后这才离开。 陶然从后院朝着慈明殿外走去,心里想着的却是刚刚刘皇后的话。 她是第一次见到刘皇后,后宫之主定然机警而通变,那么刘皇后刚刚和自己说的话,到底是何意? 警告?规劝?或是一种暗示?叫她不要乱管宫里的闲事? 确实。如果没有她帮秀云包手,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白小姐!” 陶然抬起头就见一个宫女走过来,“太妃请您过去说话。” 陶然跟着宫人走向后殿。 进了后殿,陶然见只有萧太妃一人,想来管予已经离开了。那么也就是说,萧太妃是有话问她了。 陶然跪下施礼。 萧太妃正在拿着线在引针。 陶然低着头,就听萧太妃叹口气,“人老了实在是不中用了。” 这样的话陶然实在不好接。 倒是萧太妃唤了她一声,“你年轻,来给本宫引针吧。” 陶然很是意外,还是起身来到萧太妃跟前,从萧太妃手上接过针线,看准了针鼻,将线准确的穿了过去。 陶然又将针线交还给萧太妃,萧太妃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年轻人,做事利落。”说着,她拿起一旁的花绷子来,照着上面的花样子缓缓将针线穿了过去。 针随线走,只几下,萧太妃将一片落下的花瓣勾勒了个轮廓。 “我年轻时极爱女红,先帝也是因我的女红出色,才会将我留在身边的。”萧太妃抬起眼来,看向前方,眼里似都是回忆,“说起来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到底是老了,眼神儿已经跟不上针线了。” 陶然忙道:“娘娘现在依然很是年轻,您身子也很不错,哪里来的老呢?” 萧太妃持着花绷子对着光影看了会,将花绷子递向陶然,“还说我没老?你瞧瞧花瓣都偏到哪了。你也不用恭维我,满宫里的人都知晓,能加上个‘太’字,就是日落西山了。我也是乐得享享福,不过是懒得理事罢了。” 能当得起太妃,并且让承阳帝敬她如亲母,可见萧太妃的手段城府十分高深。可是令陶然没想到的是,萧太妃竟然和她说了这些话。 按理说,她不过是帮着萧太妃治过一次病,连医女都算不上,萧太妃的话便显得很是唐突了。 陶然正不知该如何接萧太妃的话,萧太妃将手上的花绷子一放,抬头定定的看着陶然,“你怎样看秀云落井一事。” 萧太妃的话转得太快,陶然怔了怔,才斟酌着道:“秀云姑姑落水一事,瞧着像是有人想陷害我。” 萧太妃噗笑一声,“枉我以为你耿直聪慧,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糊涂的东西。他们陷害你做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我给你医病吧? 只是这样的话陶然怎能出口。 “想什么就说什么。”萧太妃又道。 陶然低着头,思量半晌,才说:“也许是……因为我不过是个家族渐衰、连名门都算不上的女子吧。不过是凭运气会些简单的医术,巧入了娘娘的眼,治得娘娘的病。我也是以小人之心猜度,也许是别人嫉妒。” 萧太妃好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萧太妃悠悠着道:“你抬起头来。” 陶然抬起头,正看到萧太妃那双幽暗不明的双眸。 萧太妃笑了一下,“你娘也来过宫里。” 萧太妃的话叫陶然心头一跳。 白顺容也曾提过她的母亲,可是都没有萧太妃的话叫陶然觉得震惊。 母亲陶氏进宫是做什么来了呢?是探望小姑白顺容吗?还是在父亲在世时,母亲为外命妇进宫给太妃和皇后请安呢? 萧太妃那里将目光又重新落回到手边的花绷子上,“好了,我也乏了,你回去吧,此后本宫再有身子不适再召你入宫。” 陶然木木然的从慈明殿退出来,坐上马车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艾草望着陶然心事重重的模样,小心的问:“小姐您是不是累了?要不小人帮你捏捏腿可好?” 陶然摇摇头,“我想快些见到李嬷嬷。” 银杏嘴快,“那咱们现在就回白府吧。” 陶然想到萧太妃看自己的眼神时,眉头皱了起来,“不必了。” 有些事,不是心急便能寻到答案的,只能一点点去查找。虽然,陶然恨不能此时就知道关于自己父母的一切。 陶然在想着萧太妃时,萧太妃也提到了陶然。 萧太妃并没看眼前的张太医,只慢慢品着杯里的茶。 张太医在太医院里的年纪并不算长,却是萧太妃的信任得过的人。 “你说秀云怀了身孕了?” 萧太妃放下茶杯后,慢条斯理的说道。 张太医急忙躬身答道:“正是,而且应该有三个月余。” 第九十一章 清楚 萧太妃听了张太医的话,摩挲着罗汉床扶手处的兽头。那兽头因常年抚摸已经变得极光滑。 萧太妃冷笑一声,“滑头!” 她的话也不知是在骂谁还是在说她手下的兽头。 张太医知道不是在骂他,他只垂着眼皮权当没听到这句话。 “行了,你退下吧。” 萧太妃终于发了话,张太医退出殿去。 萧太妃身边的姜嬷嬷走了过来,将罗汉床上的花绷子收了起来。“娘娘,您别生气,气大伤身。您身子才养好了些,因为这些事,不值当。” 萧太妃深吸口气,看向殿外,“竹音,你说这还是小事吗?你看看他们能不叫我生气吗?竟然对慈明殿的人下手,他们这是冲着我来的。” 被叫为竹音的姜嬷嬷笑了笑,将小宫女们打发出去,走到萧太妃身边,“也许是有人只想安插眼线而已。” 萧太妃的手掌按在罗汉床的扶手兽头上,指甲划在兽头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插眼线要要人家的命?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眼线,也敢安插在本宫这里?何况是让慈明殿的宫女怀身孕了,哪里像是安插眼线。他们真当我是不理后宫之事了!”萧太妃握着兽头的手越握越紧。 姜嬷嬷知道萧太妃是真动了怒,也不敢劝,只能分析给她听,“娘娘寡居多年,慈明殿宫女怀了孕确实好说不好听。天家若是真看上了秀云,直接和娘娘说就是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萧太妃摇摇头,“天家是什么样的人,本宫最为清楚,他不会。所以我才气,这宫里的侍卫说不好都安着什么心呢。而且闹出来的话,也实在是叫我没了脸面儿。我在想,后宫那几个不省事的,也许是看我的日子过得舒坦些了,想弄出个事来。她们那是拿草棍拨弄老虎的鼻子眼呢。” 萧太妃沉着脸道,“你去好好查查。” “是。”姜嬷嬷不问也知道萧太妃让她查什么。“娘娘,我瞧着这个白小姐倒是够机灵。” 提到陶然,萧太妃的火气降下去些,“她初来给我瞧病时,我只当她耿直有些小聪明,没想到她城府也不浅。当初她并不说一定能医好我,现在她又不言明秀云怀有身孕一事。这两件事连起来,就能看出她城府不浅。可惜生在了那样的人家,无依无靠的。我看她比她那个娘聪明着呢。” 姜嬷嬷叹口气,“这人都是命啊,陶氏当年那样出众的人才,就是性子执拗些。” 萧太妃抬起手,姜嬷嬷上前扶起了她,“娘娘对白小姐其实是不错的,这些年来,也没见娘娘夸过谁,能这样评价她,可见娘娘是喜欢她的。” 萧太妃迈着步子,缓然朝着殿外走,“能医好我的病,不叫我受病痛所扰,是她的本事。能证得自己的清白,是她的聪慧。这样的人倒该赏一赏。” 萧太妃看了姜嬷嬷一眼,“你照例办就是。” 姜嬷嬷答应着就要离开,萧太妃叫住了她,“竹音,你说予儿这孩子不是喜欢这个白氏女了吧?” “有吗?”姜嬷嬷才说就又道,“娘娘说得倒真是,早不来晚不来,侯爷就在这时来了,确实太过巧合了。” 萧太妃脚步更慢了,忽然,她停住了脚步,“门户不当,予儿想也是白想了。行了,你去给她备些赏赐吧,不必太过厚重。” 姜嬷嬷答应着离开了。 卫国公府很快接到了来自太妃的赏赐,陈夫人很是欢喜,说陶然是化险为夷了,晚膳时特意叫家里人一同用饭。 陈夫人对陶然说:“太妃的赏赐是安慰你呢,等太妃病大好了,也许还有赏赐。” 陶然想到了母亲,问陈夫人:“干娘,你可见过我母亲?” 问得陈夫人一愣,“我听闻你父母,也在宫里远远的见过你母亲。只是没看清模样,只看了个轮廓。不过,听说你父亲才学出众,当初可是状元郎呢。陶儿,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陶然便将萧太妃说的话学给了陈夫人,陈夫人沉吟片刻,“也许是你母亲给太妃留下的印象深吧?不然又会是什么呢?” 第九十二章 使舵 陈夫人正和陶然说着话,隔着屏风,就听外面有小厮进来禀报:“国公爷,白府的阿郎、夫人来了。” 陈夫人看了陶然一眼,“你瞧瞧,咱们回来这几日他们不登门,现在许是得了天家的旨意了,他们倒想着来了。” 陈夫人看得出来,和白启、孙氏生活了段日子的陶然自然也知晓他们的行事。陶然不怪陈夫人生气,当初,在白启暗中下令将陶然及服侍的人都杀掉时,他就已经将陈夫人开罪了。 就听卫国公陈远“哦”了一声,和小厮说:“等我问问夫人。” 陶然坐在屏风后面听了卫国公陈远的话,看向陈夫人。 陈夫人的脸正红着。 当着许多晚辈的面,陈远毫不避讳的说出“问过夫人”,可见其夫妻恩爱,陈远也拿陈夫人极为重。 陶然替陈夫人打圆场:“干娘若是看着他们生气,不必理他们就是,就说今日晚了,过几日再说。” 陈夫人脸上的红晕还未全消,她摇摇头,“我再不喜他们,他们也是你的亲人,你将来还是要回白府去。虽是一墙之隔,到底他们近些。” 陶然心里感激不已,陈夫人处处为她着想,是比亲人还亲的人呢。 陈夫人望着站在屏风处的小丫头,“去告诉给国公爷,就说一个客人还要我来做主什么?” 半嗔半怪的话叫屏风内外的人听了都笑,大家都知道,陈夫人这话原是给卫国公陈远听的。 就听屏风外面的小三郎笑嘻嘻的接话:“娘惯会做假,往日里爹爹、哥哥和我都听您的,今日当着姐姐的面,又扮起弱小无助状。娘,姐姐也不是外人,您何必呢?咱们都知晓你是什么样的人!” 屏风外传来几个男人低低的笑声。 陈夫人气得站起身,也不管能不能同席,直接越过屏风去了前面。 陶然就听陈夫人训小三郎,“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平日里先生问你功课不见你如何敢答,脸憋得像个茄子似的。今日倒是敢侃侃而谈了!” 小三郎似乎并不害怕,声音带着欢喜,“娘,您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你……” 陈夫人的声音换成了拍拍之声,像是拍了小三郎几下子。 没一会儿,陈夫人红着脸回到屏风这面。 陶然极有眼色的低下头,喝起碗里的汤。 “干娘,快喝汤吧,汤要凉了。” 有了台阶下,陈夫人坐了下来,嘴上还道:“生儿子有什么用?就是不如女儿贴心!看看女儿还知晓提醒我喝汤呢,儿子就会惹我生气。” 陶然抿嘴笑起来。 这样的家,祥和温馨,她真是羡慕极了。 用过饭,陶然才陪着陈夫人去见孙氏。 一进门,就见孙氏正和卫国公府的一个小丫头在说话。 “……你年纪还小就在卫国公府为丫头,实在是你的福气呢。有主家这样的体面,你出去脸上都有光辉。” 不用看,陶然都能猜到孙氏的脸上正挂着谄媚的笑容。 等陶然陪着陈夫人走过来时,就听屋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抬头时,见挑着帘子的不是丫头,而是孙氏。 孙氏的脸上堆起了笑,“刚刚听到脚步声,我就知晓夫人过来了!我瞧着夫人气色可是不错,夫人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呢!” 孙氏咯咯的自己先笑起来了。 陈夫人看了一眼孙氏身后的丫头,那丫头一脸惶恐,正不知所措。 陈夫人斥着丫头:“你是怎样当差的?竟然让白夫人来帮我打帘子!” 孙氏愿意自降身价,可是陈夫人不能让别人说出自己心安接受。 那小丫头急忙跪了下来,“夫人,刚刚是白夫人紧跑了过来打帘子的,小人是真没想到。夫人息怒,小人知错,再不敢了。” 孙氏脸上的笑容变得讪讪然了。 陈夫人向小丫头使了眼色,小丫头从孙氏手上接过帘子,陈夫人才和陶然走进去。 陈夫人和孙氏落了座,陶然立在陈夫人身后。 陈夫人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白夫人来府上有何贵干?” 孙氏复又笑起,“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我家阿郎想接陶儿回府。” 陈夫人看向孙氏,笑了笑,“难道是府里将陶儿的院子盖好了?” “那倒没有。”孙氏笑得极不自然,“我们只是想着一家子骨肉住在一起方便些,也不能总讨扰您不是?” 陈夫人敛去了笑容,看也不看孙氏,“天家下的旨意,叫白府建好另一座院落才叫陶儿回去。现在我就让她回去,岂不是让我不遵圣旨了?” 孙氏勉强挤着笑容,“只是要建也要等上些时日,我和我家阿郎都觉得太过麻烦陈夫人了。” “不麻烦。”陈夫人丝毫不给孙氏留情面,“府尹那里的犯人问出的口供我都已经知晓了。”陈夫人说着,瞥了孙氏一眼。 孙氏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不,夫人可不能信了那起刁奴的话啊,我家阿郎可不敢对夫人的人下手呢!再者,陶儿是我们的亲侄女儿,我们岂会伤了自家的人呢?” 陈夫人冷笑一声,“这倒也是,能伤自这有骨肉的人,根本不配为人!” 孙氏听着这话不对味,却不敢说什么。 陈夫人又道:“犯出的罪可以推到下人身上,到底没有证据。可是,纵奴这一桩罪只怕白家是逃不过去的。我劝白夫人有和我说话的功夫,回去和你家阿郎想想怎样应付东京府尹吧。送客!” 陈夫人直接下了逐客令。 站在陈夫人身后的陶然一直没说话,她也见识了陈夫人的厉害。 敢爱敢恨,而且心地善良,陈夫人若是自己的亲娘该多好!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小丫头这次机灵了许多,笑眯眯的让孙氏。说是让,只比赶人走强一些。 孙氏青着脸离开了前厅。 陈夫人转头看向陶然,“我原想给她留点脸面,没想到一见她就生气。她欺你害你,我这火气实在压不住。” “干娘莫气。”陶然在陈夫人身边轻轻劝着。 陈夫人叹口气,“行了,我也不生气了,天晚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陶然以为再在卫国公府平静的住上几日就是了,可她没想到,才第二日,陶然就在花园里遇到了奕殿下。 第九十三章 新居 那是午后时,艾草陪着陶然去卫国公府的花园。 远远就见小道上走来几名男子,陶然一见,转身要回去避过。却被身后的人叫了住。 “是妹妹吗?”说话的人是正是陈家二郎。 陶然只能转回身来,她这才看清,和陈二郎一道而来的是奕殿下。 陶然微一迟疑,便给奕殿下施礼。 陈二郎笑着道,“也是巧,殿下刚来府里,我就说出来走走。没成想遇到妹妹,也不知妹妹……” 陈二郎的话还没说完,奕殿下忽然说:“二郎你先退下,我有话想和白小姐说。” 陈二郎怔了住,就连跟在陶然身后的艾草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殿下直接赶人,还说得这么直白,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艾草望向陶然,陶然摆摆手。 陈二郎二话没说,带着服侍的人退了下去。 见人都走了,奕殿下向前走了一步,“你近来可好?我听说你那庄子附近闹了山匪?你到底如何?山匪有没有滋扰你的庄子?你都不知道我得到这个消息急成什么样。说来也怪我,上一次急着去庄子里见你,后来被爹爹生了气,我虽受罚,但是因为你,我也值得!” 奕殿下深情款款,陶然别过脸去。奕殿下的话却没有停止:“后来我听说管予去剿了匪,我才放心下来。管予是个将才,带兵打仗不在话下。他临离开时,我还悄悄去见了他,叫他告诉你我现在的苦衷,他可曾告诉给你了?” 听了奕殿下的话,陶然抬头看向奕殿下。奕殿下正凝视着她,双眸不曾动一下,只等陶然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见陶然不语,奕殿下追问:“他没告诉给你?” 陶然依然没答,奕殿下略一沉思,“也许是他忘记了。” 语气里带着失落和回护。 陶然还是没答话,奕殿下自顾自的笑了笑,“管予贵人事忙,忘记也无妨,你别怪他。不过我要告诉给你,这次我是以来卫国公府找陈二郎为借口,其实我自己心里最为清楚,我是为了见你。” 奕殿下走向陶然,陶然向后退了一步,将两人距离拉了开。 奕殿下就这样望着陶然,负手过去叹声气,“我知晓你顾及多,还是因我身份。你放心,我说过的话都会做数,我会和爹爹说的。只是,”奕殿下转过头来,“你心里有我才好。” “陶然,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今日告诉我,好不好?” 面对奕殿下,一直低着头的陶然抬起了头,“殿下的厚爱,妾当不起。” “当不起?”奕殿下似将这三个字又在舌尖打个转,仔细品味话里的深意,“你喜欢上别人了?” 陶然望着眼前英俊的脸。 如果论长相,奕殿下要比管予好看了许多。可是,陶然就是不喜欢太过完美的这张脸。陶然知道人都是不完美的,若是表现得完美,也只能说是在刻意做出的样子,不够真实,她不喜欢。 “我也不知我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奕殿下望着眼前的树木,目光一点点的向下移,“你三番五次的拒绝我,我还死皮赖脸的想你,念你。我一定是疯了。” 说完,奕殿下也不等陶然再说话,转身沿小径而去。 等艾草来到陶然身边时,陶然已经独自站了有一会儿了。 “小姐,您现在回去吗?” 陶然抬头看向小径旁种的梧桐树,忽然就想:管予为什么没将奕殿下的话告诉给自己呢?或许……真是他忘了? 想到这里,陶然马上摇头,管予应该不会忘记的。 那么是因为什么? 此后的几日,陶然没再见到奕殿下,她是放心了许多。陶然只在卫国公府又住了七日,白府那边就差人来说,院子已经分出来了。 陈夫人带着陶然回白府看院子。 陶然的新院子原来是白府的后院。现在将后院整理了出来,重装建了府门,又修了外院、建了倒座房,将后院变前院,再将花园分了过来一半,倒也算是个二进院子。 陶然的新府第和白府的院子有一墙之隔,从此却成了两家。 陶然走了一圈还是很满意的,陈夫人却嫌院子简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陶然和陈夫人商定,第二日就搬回来。陈夫人也不好再强留陶然,在第二日陶然搬回来时,陈夫人亲送陶然回了新府。 说是搬家,不过是陶然搬回来了。原来墨园里的东西早就搬到新院子,只是再粉刷修葺一番便可以住人了。 陶然虚着陈夫人的手走进新家时,李嬷嬷正守在垂花门前等着。 “小姐,小人可把您盼回来了!” 李嬷嬷不顾得身份,从台阶上疾步而下,来到陶然面前跪了下来,泪水不由自主的落了又落。 “小姐,您身子可好?庄子那样的地方,想着您吃不好睡不好的,小人看您都瘦了。小人只恨当初答应了小姐留在墨园,每每想起小人都后悔不及。” 陶然急忙将李嬷嬷拉起来,“嬷嬷说得哪里话来?嬷嬷惦记我,我自然最为知晓了,嬷嬷别哭,叫人看到不好看。” 李嬷嬷擦干了眼泪,这才给陈夫人施礼。 陈夫人倒觉得李嬷嬷很是忠心,称赞道:“你这般待你家小姐,我才真正放心。” 李嬷嬷将陈夫人让到正房。 陈夫人扫了一圈,除了仆妇,再没有一个白家的人。 “白府没人来道贺?”陈夫人扫了一圈,别说一个主子,连像样的下人都没来一个。 陈夫人想到孙氏的做派,脸色就不好看。 李嬷嬷笑着给陈夫人捧了茶来,“您还指望他们来贺喜?不说丧气话就不错了。我搬东西之前,大娘子气得什么似的,她又不敢发作我,只站在墨园的门前骂大小姐。说什么大小姐是个白眼狼,只凭着一张脸,想讨好全天下的人。” “还说这后院原是要给她养孙子的,结果就这样易了主,一个女子来抢家族的东西了,实在是叫人耻笑。夫人小姐,大娘子还说了好些个不中听的话。” 陶然深知,孙氏绝不会如李嬷嬷说得这般客气,也许那几天孙氏就在家里跳脚骂人的。 陈夫人冷笑道:“就是分宅子,也是陶儿自己争来的,她管不着!再说,当年白府若不是陶儿父亲,哪有那样的光辉了?那个白启不过是个靠祖业活着的败家子儿罢了。他们不来我们也不稀罕,没有他们我们一样在这院子里乐,还要让他们看到呢!” 陈夫人说着,吩咐身边的赵嬷嬷,“去叫人买鞭炮来,越多越好,给我使劲的放!再叫人将大郎、二郎、三郎叫来,就说他们妹子、姐姐乔迁,他们要来捧这个场!还有,去醉仙楼要三桌席面,捡好的菜点,一会儿叫人送来。” 赵嬷嬷知道陈夫人要置这口气,响亮着答应去办。 没一会儿,陈家三位公子都来道贺。等醉仙楼的席面一到,陈夫人就叫人放起了鞭炮,那响声响彻整条街。 又是好酒,又是好菜,主子一桌,下人们两桌。 跟着陶然的下人们沾了光,都道陶然好,陈夫人好。 笑声、行酒令声、劝酒声,隔着墙传到白府这边来。 第九十四章 新府 孙氏早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望着面色铁青的白启垮着一张脸,“阿郎你听听,你听听!他们这是显摆给谁看呢?” 白启越来越看不上孙氏了,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瞧她一眼。 “给谁看?还能给谁看!不是给白府里的人看吗?!蠢物。”白启不屑的将头扭向一面去。 孙氏也知道白启看不上她,更知道他的心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过。孙氏也吵也闹过,过后便怪婆婆不知道规劝白启,怪自己娘家没人替自己出头,怪外面的狐狸精勾引了她男人的魂,更怪自己命不好,怨老天没给她如同妯娌陶氏一样的好相貌。 怨来怪去,她就是没怪过白启。 现在又被白启抢白了几句,孙氏的所有委屈都涌上心头。 “谁想到这个陈夫人竟然做得这么绝啊!咱们不去白陶然那边的新府,过来说句话怎么了?又不降低她的身份,咱们还赔了笑脸去她的府上呢!还有呢,人常说,打人不打脸,咱们已经低了头去卫国公府了,她竟然还揪着庄子里的事不放,我真是……” 孙氏还没说完,白启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行了行了!你唠叨个没完烦死人了。” 孙氏更觉得委屈了,她可是替自家男人出气,他都不领情!孙氏不由得想到了当她从卫国公府内院走出来看到白启时的情景。 白启灰头土脸的在垂花门那里立着,和每个从那里经过的卫国公府的下人伸着脖子,点着头,像死了随钩要咬食的老鳖…… “你去白陶然那里看看去!”白启站了起身,负着手就朝门口走去。 孙氏懵了,“等等!你不是说白陶然搬过去,我们不必去,我们是长辈啊!” 白启看瞪着傻子一样瞪着孙氏,“你当白陶然此后的日子会好过?没了白府给她月例,我看她拿什么过活!” 孙氏一听,欢喜起来,“那我就等她掀不开锅时再去!” 白启只差指着孙氏的鼻子骂了,“你怎么这样蠢!当年媒人还说你聪慧呢,都是骗人的!你再不去,府里此后怎么和陈夫人见面?!” 去了也未必好见面。 孙氏心里腹诽着。 白启甩袖子离开正房,孙氏望着白启的背影,咬牙切齿着:“他……他就这样待我!他一定是又去那个小狐狸精院子了!” 等孙氏到了陶然的府院,陶然和陈夫人等人都快吃完饭了。 见孙氏姗姗来迟,陈夫人虽不高兴,到底没说什么厉害的话让孙氏难堪。 孙氏颇有点受宠若惊,将吉利话说了一车。说着吉利话时,孙氏不忘将目光瞄向陈家三个公子身上。 孙氏打的什么主意,陈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陈夫人先发制人:“咱们两家因陶儿而成了干亲,从此,我的儿子就是陶儿的亲哥哥,他们也就是白家小姐们的哥哥了。” 孙氏原本还要扬起的嘴角,听到最后一句时,一下落了下来,两片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孙氏也不想坐下去了,说府里还有事便回去了。 出了陶然的府门,孙氏走到无人处啐了一口,“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角儿呢!不过就是仗着老子娘罢了,我都看不上眼去。” 孙氏气哼哼的回了白府。 陶然这边见打发走了孙氏,陈夫人也站了起来,“你才搬回来,而且你还是个女子,护卫是少不得的,我已经从我府里选了几个送来,加上之前的,倒也算得上可以了。以后就是你自己顶门过日子了,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就是我做不到,还有你两个哥哥和兄弟呢。” 陈家三个公子都笑着说“是”,陈三郎还拍着胸脯说他会照顾好姐姐。 陈夫人笑了起来,“陶儿,你也听到了,他们当着我的面都打了保票了,你就放心吧。我看天也不早了,你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我就和你哥哥、兄弟回去了。” 陶然送陈夫人和陈家三位公子上了马车,才回到府里。 回到府里,陶然先找来李嬷嬷,“嬷嬷可知我还有多少银子?” 李嬷嬷点头,“其实是没有多少,但是二娘子从前的嫁妆还是很丰厚的,靠嫁妆小姐还能活得不错。只是我想要留着嫁妆,将来小姐出嫁,”李嬷嬷说着,指了指前面,“那边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只能留住二娘子的嫁妆。” “不过好在郎君娘子送的铺子有些收成,再加上之前的赏赐,这半年倒没什么事。” 就是说,半年后陶然府上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对了小姐,还有件好事小人没来得及告诉给您呢。”李嬷嬷说着,转身去找出一封信,交给陶然,“找到舅爷了!” 任何一件事都没有现在这件事让陶然激动,她拉住李嬷嬷的手,“嬷嬷你快告诉给我,是谁找到舅父的?” 李嬷嬷见陶然高兴,她也很高兴,“说来那个陈武到底还是有些本事,虽出了那样的事他不能来白府了,可他并没忘记小姐的吩咐。小姐去了庄子里,他就打听陶舅爷的消息。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陈武打听到了陶舅爷的消息,还亲笔写了信给陶舅爷。就是过了这些日子,没见陶舅爷的回信,小姐别灰心,咱们再等等。” “那舅舅现在身体如何?家里还有谁?舅舅还做生意吗?” 面对陶然的追问,李嬷嬷笑着答:“小姐别急,听小人讲给您听。舅爷现在还在做生意,听得说是做丝绸生意的。您也知晓,丝绸生意在临安还好做些,舅爷将生意安在临安城了。至于其他,还要等舅爷的回信,小姐莫急。” 陶然点头,“能找到舅舅,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李嬷嬷将东西都归类后,和陶然在一处说话。李嬷嬷讲她在白府里的事。 “小人很少出墨园的门,就是白府的人也不敢拿小人如何。郎君大娘子倒是叫人悄悄来问过我如何,我说我挺好的。小姐,郎君大娘子还是个不错的人。小人听说,大娘子在给大小姐议亲。大娘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大小姐嫁入勋贵之家,说和卫国公府是干亲。可是别人也不是傻子,白府已经不是从前,有许多人都没听说过咱们家阿郎这个人。” “听说老夫人给大小姐提了左正言刘大人的嫡长子,大娘子嫌弃人家有名无职官位小,气得老夫人也不管了。” 第九十五章 长辈 陶然想到大小姐已经十五岁,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依照孙氏这种挑法,只怕大小姐十七八岁也未能嫁人。 陶然轻笑,“她怎么不说白家现在连个有官职的人都没有,他们凭什么挑别人?依我看,这位刘大人还实在不错,并没挑白家家风不正呢。” 到了黄昏时,一个小丫头过了来见陶然,“三小姐,老夫人请您明早过去用早膳。” 陶然打发走小丫头,和李嬷嬷商议,“恐怕这饭也不是好饭,我不过去的话,让人说出我的不是了。” 李嬷嬷很是赞同,“小姐确实应该过去瞧瞧。不说别的,小姐是被白府赶走的人,现在又回来了,还有了自己的府院,咱们怕什么?倒是白府才应该好好看看,小姐不用他们照样过得不错!” 商定后,陶然用过饭后,早早就睡下了。 等翌日一早,陶然起身梳洗后,去了荣园。 叫陶然惊奇的是,她来得不算晚,但是白府的几位主子比她还要早。等陶然进屋时,人全到了。 陶然先看到柳氏。柳氏和往常一样,只是站在孙氏身后对陶然笑了下。 二小姐站在柳氏一侧,看到陶然时,二小姐对着陶然眨了眨眼睛算是打招呼。 大小姐和四小姐都没和陶然说话,只是大小姐看着陶然,眼里全是探究。而四小姐是偷偷看着陶然,等陶然转过来时,四小姐又不敢看陶然。 坐在正座的白老夫人正合着眼拨弄着佛珠,像是没听到脚步声。等陶然施礼唤了声“白老夫人”,白老夫人才睁开眼睛。 “回来了?”白老夫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独自出去住一个院子,我看不妥。你一个女子顶门自己住,说出去实在不好。别说对家不好,就是你们姐妹们也容易受你拖累了。所以我说,你就搬回你的墨园,大家脸上还好看。你自己一个府第,月例谁给你?你拿什么养活一大家人?我做主了,只要你回来住,我给你的月例往上涨一涨。” 白老夫人说完就盯着陶然看。 陶然抬起头,“白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抗旨不遵?” 白老夫人心里气得将白陶然骂上千万遍,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只能拿出长辈的架子来:“我哪里让你抗旨了?只是一家子哪有分两处住的?说出去实在不妥。” 陶然躬了下腰,“听老夫人的话,是觉得天家的旨意不妥?” 白老夫人差点被陶然气得倒昂,“我怎么人觉生家旨意不妥呢?我是为你着想!当然了,你也要为咱们白府着想。不说别的,你就该少叫我们这些长辈操心,老老实实搬回来才是!” 陶然并不接白老夫人的话,“既然白老夫人身子不错,那我就不打扰了,老夫人慢用早膳吧。” 白老夫人气得不轻,却只能任由陶然离开。 等陶然离开了,白老夫人才指着门口道:“你们都瞧瞧,仿佛天下间就她有能为了!” 做为儿媳妇的孙氏急忙上前来给白老夫人拍着胸口,“母亲别气,和她一个黄毛丫头生气,实在是有损母亲的形象。” 听孙氏这样说,白老夫人还觉得顺耳了许多。她不由得看向屋里的柳氏和几位小姐,沉声道:“都别和她学!她也是,早晚有一天都是死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几个人都说“是”,好端端的早饭变成各回自院吃。 柳氏从荣园正房出来,就想寻个机会去看陶然。却不想四小姐叫住了她,“嫂子要干什么去?” 柳氏马上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四处走走。” 四小姐一撇嘴,“嫂子骗谁呢?你是不是想去三姐姐那去?只是三姐姐现在已经和咱们分了府,嫂子再去,大哥哥知晓了难道不会生气?” 柳氏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小姑竟然学会要挟她了,她冷笑起来,“四小姐若是想告诉给你哥哥,现在就可以去。只是四妹妹此后说话也要小心,别叫人问起你乳娘才是。” 四小姐没想到柳氏竟然来反将她一军,四小姐脸色涨红,柳氏却不再和四小姐说话,转头走了。 四小姐咬着牙,气得直跺脚。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笑来。 四小姐扭头一看,是大小姐。 大小姐正持着帕子捂着嘴,只是她那双眼已经弯成了两道月牙,叫四小姐看着都觉得刺目。 “四妹妹被大嫂子说了一痛?”大小姐见四小姐脸色更差,语重心长着道:“你也别怪大嫂子,你那样说她她岂会不恼?若是我瞧,这个白陶然就是个不祥!从她回来我们家就没好过。好不容易将她盼走了,她竟然又厚着脸皮回了来,这就是和你四妹妹在示威。” “她算个什么东西!”四小姐恨恨着说道。 大小姐笑了笑,“她确实不算个什么东西,只是走了好运入得了太妃的眼罢了。我看你四妹妹就比她不知强出多少去。四妹妹咱们可不能让这个白陶然欺负了住!” 四小姐原本还气呼呼的,可是等她听完大小姐的话,竟然没火冒三丈的跳起来,反倒沉默了下来。 以为四小姐就此不会说话,大小姐心里暗骂四小姐和她的娘一样,是个蠢货! 没成想四小姐说:“我小娘不叫我惹三姐姐,我始终不知道我小娘到底是怕她什么?!不过,我要听我小娘的话,她不叫我去惹白陶然,我就不去了。大姐姐,我先走了。” 这次大小姐差点气晕过去。 她望着四小姐的背影,只气得差点骂她去。 大小姐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我不用她这个蠢货了,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小姐说完,转身也回自己院去。 第九十六章 买方子 陶然回到自己的院子,早膳已经摆了上。 陶然就见艾草的脸上有些发讪,她便打趣艾草,“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嬷嬷骂了?” 艾草脸上更不自然,她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菜饭,“早膳实在太简单了……” 陶然这才注意到,桌上只有白粥、两个清拌小菜和一盘酱菜。 李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小姐,是小人的主意,小人想着咱们自己开府,万事都要节俭着来,所以菜比从前少了。艾草是因为此事心下不自在,她觉得委屈了小姐。” 陶然笑着招手叫过来艾草和银杏,一指桌旁的杌子,“都坐下来。从此我们同甘共苦了,难道不能一起用饭了?” 艾草和银杏都不敢坐,倒是李嬷嬷笑着坐在陶然身边,“小姐的好意我们都领了,小姐待我们如亲人,从没拿我们当下人看。”李嬷嬷说着,也叫艾草、银杏,“再拘着什么,可真是辜负了小姐了。” 艾草和银杏这才坐下来。 陶然看着几个人,“从前我县城里住着,连这样的饭都吃不上呢。那时候,我只有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粥,酱菜都没有现在的好。从前的苦日子过来了,现在想想,这样的餐也不错呢。” 陶然的话叫李嬷嬷等三个人红起了眼圈。 小姐不怨日子苦,也吃得了苦,反过来还安慰她们。这样的主子确实是可遇不可求。 陶然先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酱菜放在嘴里,“吃着也比我在县城里的好吃呢。” 李嬷嬷和两个丫头都笑了。 大家开始吃饭,陶然一面吃,一面说:“我想着还要有法子帮咱们府里赚钱才是。” 艾草马上摇头,“小姐有铺子就够了,虽然入账少些,咱们节省着花也是够的。” 陶然却并不同意,她讲给几个人,“现在咱们单开府来,此后什么银子都少不得。不说别的,此后太妃娘娘那里可能就要我去了,打赏宫人的银子哪里出?出少了又叫人看不上。还有咱们自己府的人,婆子丫头可以少些,但是护卫却少不了。这些人的饭就要一大笔银子,还没算大家的月例呢。虽有干娘帮我们,可是我们活着不能指望别人。” 银杏心直口快,“可是小姐是个女子,又不好出门做什么生意,咱们哪里来的进项呢?” 李嬷嬷瞪了银杏一眼,银杏识趣的闭上了嘴。 “不然我们在铺子里再卖些什么?”艾草提议。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铺子里再卖些什么好。 陶然招呼几人,“先别想了,把饭吃了才是正经。没有一时说就成的事,吃饭吧。” 陶然带头先吃,李嬷嬷等人也就吃起饭来。 才用过饭,就有丫头来报,“小姐,有人递了名帖,说是永仁堂的东家王娘子来拜访您。” 李嬷嬷接过名帖送到陶然手上,陶然仔细看了看,烫金名帖上写着“永仁堂”三个字。 陶然看向李嬷嬷,“永仁堂是谁开的?” 李嬷嬷一脸茫然的摇摇头,“小人只知晓这是家医馆和药坊,在东京城里提到药铺医馆,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家了。” 陶然更纳闷,一个医馆找她做什么?让她去当郎中? 艾草也想到了这里,她忙上前道:“小姐,您虽是没医治过几个人,但是医术却很了得。保不齐是谁将您会医术的事说出去,这个医馆来请您去坐诊。小人有句话一定要和小姐说,小人觉得小姐还是不去的好。小姐到底是女子,抛头露面在庄子里帮人瞧病便罢了,现在去当坐诊的郎中可不好。有失小姐的身份……” 艾草没说下去,陶然也明白,艾草是怕她去当坐诊郎中将来不好嫁人。试想,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愿意娶一个曾经抛着脸面的女子入府? 李嬷嬷也马上附和,“小姐,艾草所言极是,您可不能去当郎中啊。” 陶然笑道,“我还不知道人家因为什么来见我呢,你们先唬成这样。等我去见了她,听她说来意再说吧。放心,我给太妃诊了病,想来太妃也不愿意我去抛脸面坐诊。” 太妃当然不会愿意给自己看病的女子再去坐诊给旁人看病,这样太妃的身价又低得和平头百姓有何区别? 李嬷嬷这才放下心,叫艾草陪着陶然去了正厅。 陶然进门就见一个妇人坐在里面,那妇人打扮寻常,模样也寻常。妇人见陶然进来,先是怔了下,急忙起身施礼,“白小姐,我是冒昧前来讨扰小姐了。” 陶然进来,分宾主落了座。 这位王娘子直接将来意道明,“我家阿郎是永仁堂的东家,我们听闻白小姐医术了得,想在小姐这里买些方子。” 陶然一笑,“王娘子,我会医术的事知晓的人并不少,不知道你家阿郎是怎样知道的?” 王娘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听了陶然的话她一点不意外,“白小姐,其实我家阿郎也有些自己的门路,虽不算广,但是哪个郎中是新起之秀,他倒知晓。” 陶然浅浅一笑,“王娘子该知晓,方子最为重要,我不会轻易卖与人。我是想和娘子说说,到底娘子是怎样知晓我的,所以深问了些。既然王娘子不便说,那我也不留你了。” 王娘子没想到陶然竟然这般不好说话,她急得站起身来,“白小姐,我们可以出很高的价格。我听说白小姐现在已经和白府分出院子,白小姐自己顶门立户支撑门面,需要银子的地方定然很多。请白小姐放心,我们给的银子少不了。二百两银子怎么样?!” 陶然心中暗惊,她分府出来虽是天家下的旨意,可是寻常人家怎么会知道呢? 陶然面上不动声色,“王娘子,我也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我从没想要用我的药方赚银子,我认为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王娘子如果没想好的话,还是回去和你家阿郎再商议一下吧。” 王娘子沉着脸没说话,艾草使眼色让小丫头送王娘子出去。 等王娘子走了,艾草便将王娘子的来意和李嬷嬷、银杏说了。 银杏张着大嘴,“我的老天爷啊,小姐的一张方子能卖上二百两银子呢?!嬷嬷,咱们真真是正要瞌睡有人递了枕头呢!” 第九十七章 独家买卖 李嬷嬷笑着嗔道:“看看这丫头那没出息的样子。” 正看医书的陶然也笑,“嬷嬷,别说她,当我听到王娘子说一张方子给二百两银子时,我也很是吃惊。我没想到一张方子会这么值钱,从前在药铺子里看别的郎中写方子开药,也就那样给病人了,谁也没将方子卖出去。嬷嬷,你说这事会不会并不简单呢?” 李嬷嬷想了会,“小姐说得有理,要不让陈武查查永仁堂到底是什么来头?” “大概也不好查吧。”陶然沉吟片刻,“陈武查生意的事方便些,但是我总觉得永仁堂不简单。能知晓我会医术,还知晓我们分府出来。这样的人家背后定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物在。陈武的门路在这里便用不上了。” 一时间,主仆人几都不知道该怎么查永仁堂。 正想着,就听银杏忽然说:“窗外飞着的是什么?” 陶然急忙抬起头,就见一个长着翅膀的白团子朝窗口飞来。那小白团越飞越近,不是管予的小白鸟还是什么? 小东西收了翅膀落在窗口,用小嘴不停的敲着窗棂,一副急不可耐的小模样。 陶然笑了,急忙说:“快打帘子放它进来。” 艾草亲去打起了帘子,那小东西似乎知道有人为它打帘子,呼着翅膀飞了进来,一直落到陶然面前的书案上,眨着圆眼睛扬起一条小短腿。 陶然才看清,它的小腿上绑着一个小纸条。陶然急忙去解纸条,因为不会解,解得慢些。 那小东西叫了两声,用嘴啄了陶然的手指几下,发泄自己的不满。 终于解下纸条,陶然抚了抚小白鸟的背,“对不住,让你单脚站累了吧?” 小白鸟似乎也听懂了陶然的话,半眯着眼睛享受着陶然的抚摸。 银杏在一旁小声说:“它可真好色,竟然喜欢女子摸它。” 一句话逗笑了屋子里的几个人。 笑声惊动了小东西,它张着翅膀在屋子里乱飞,还不忘在飞过银杏的肩头拉了一泡屎。 “呀!它是成精了,居然听得懂话报复我来了!”银杏再没功夫骂小白鸟,急着要换衣服,夺门而出了。 小东西仿佛得了胜,欢叫几声,又落回书案上。 陶然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新居住得如何?可有需要用我之处,叫小白带回信来。 陶然抿嘴笑了,管予还惦记着她,她现在还真有需要管予做的事。 陶然拿出纸笔,写上一行字:有劳查查永仁堂背后的东家是何来路。 站在一旁的李嬷嬷一直盯着小白鸟看,她也觉得小东西可爱,伸手要摸它。没成想,小东西竟然睁圆了眼睛对着李嬷嬷尖声叫。 吓得李嬷嬷一缩手,“哟,它还认人呢!”李嬷嬷再不敢对手,只看着小白在那里晃着小脖子,“小姐,也不知晓它喜欢吃什么?可是像鹦鹉一样吗?” 听了李嬷嬷的话,陶然又写纸上写了句:小白喜欢吃什么告诉给我,我好给它备些。 陶然将纸折了好,想起李嬷嬷早上做了肉脯,她对艾草说:“去拿些肉脯来,看小白吃不吃?” “小白这名字倒是像它。” 艾草取来了肉脯。 陶然撕下来一小块,唤了声“小白”,在书案上立着的小白来了精神,扬着小爪子跳过来,一口咬住陶然手上的肉脯,喜滋滋的吃起来。 洗了鸟屎,换了衣服的银杏才进门,一眼看到正吃得欢天喜地的小白,银杏撇了下嘴,“它不只好色,还好吃呢!” 屋里的几人再次笑起来。 正吃得欢实的小白这次没理银杏。 吃过后,陶然将信绑在小白的腿上。艾草给小白打帘子,小白如一道白光飞了出去。 艾草望着没了影的小东西,笑道:“真是个小祖宗!” 银杏撇嘴,下意识的朝自己的肩头看去,“我看是个小冤家!” 艾草和几个小丫头都捂着嘴笑。 到了晚上时,窗外又响起了小白啄窗棂的声音。 这次也不用陶然吩咐,艾草就将帘子打了起。小白如果主人一样,骄傲的扬着翅膀进了来。和主人不同的是,它是飞进来的。 看到小白稳稳的落在书案上,陶然笑着打趣银杏,“去给你的冤家拿肉脯来。” 银杏撅着嘴出去了。 陶然从小白腿上解下纸条,展开来看。就见管予写道:永仁堂实际东家是太医署高太医。 原来是太医署的人。 陶然继续看:不用给小白喂的那样好,它回来已经不吃馒头了。 陶然看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出声,她抬头看着书案上的小白,小白正歪着小脑袋望着陶然。 银杏挑帘子走了进来,“小姐,肉脯来了。” 银杏的话刚落,小白欢叫了两声,还扇着翅膀一跳一跳的,边跳边看陶然,极尽讨好。 刚刚下决心不喂小白的陶然,一瞬间心就软了下来。 她撕下一片肉脯喂给小白,小白吃完又叫,陶然再喂,小白将银杏拿来的肉脯都吃了。 陶然用帕子擦了手,轻轻挠着小白的下巴,“你可真是个小馋鸟!” 银杏在一旁补刀,“不只馋,还不正经呢!” 小白似乎吃高兴了,叫了两声。 陶然忽然玩心大起,抚着小白的背对它眨了下眼睛,“小白,你主子说了你坏话呢,他说你不吃馒头了,你回去啄他,好不好?” 正眯着眼睛的小白瞬间睁开了眼睛,对着陶然叫了两声,好像答应下来。 陶然止不住的笑。 在艾草打起帘子时,小白轻啄了陶然的手一下以示告别,随后就飞走了。 第二日陶然刚用完早饭,小丫头来报,“小姐,昨日来的王娘子带着她家阿郎来了。” 陶然挑了下眉,看来太医院的太医对自己的药方势在必得。 陶然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她打定主意去见王娘子夫妻。 小丫头早在屏风后摆了椅子,陶然走进去坐在屏风后,“王家阿郎、王娘子来了。” 屏风外面传来一个男声,“白小姐,我是想来和你谈谈卖方子的事。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小姐的那张治妇人病的秉治方子。” 原来是为了治萧太妃的方子,这样说来是背后之人是太医院的太医无疑。 屏风那边的王东家说:“我知道白小姐所有顾及,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告诉给白小姐,我的主子在太医院当职。我们只想买白小姐那个方子,价格可以商量,但是白小姐只能卖给我永仁堂一家。” 第九十八章 良心 陶然听了王家阿郎的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她从前一直以为,太医署为朝中最高的从医机构,里面的太医自然应该是救死扶伤、不计较利益的从医者。所以她从来都是敬仰太医的。 后来出了奕殿下的事,陶然就在想,太医的名利心是不是过重了些。 直到今日,陶然见识到了太医唯利是图的另一张嘴脸,她相信依然有妙手仁心的太医。但是对于高太医,陶然厌恶至极。 陶然笑了下,“太医署若是想要我的方子,不是可以直接在太医署看到吗?我给太妃治病的方子,太医署有备案才是。” 王家阿郎明显没想到陶然会问这个,他“啊”了一声,才答道:“太医署也不是所有太医都能看到方子。” 就是说高太医是看不到这个方子了。 陶然略略放下些心来。眼前王家阿郎之所以将自己背后的人说出来,大概也是给陶然一种压力。陶然已经和白府没多大关系,就算是有,白府也不敢轻易得罪太医。 若是白府知道了,只怕还会逼着陶然送上方子。 陶然道:“你说的条件,我要再考虑一下。” 王家阿郎起了身,“那白小姐就考虑几日吧。” 说完,他也不等丫头相送,抬腿就走出去。 陶然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看向王家阿郎的背影,她唤过艾草,“有没有可使的机灵婆子?” 艾草点头,“有一个赵婆子就很机灵,小姐要唤她过来吗?” “叫她过来,”陶然心中的主意已经落了定,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我要让她做一件事……” 没几日,陶然亲笔给永仁堂的王家阿郎写了封信。 当王家阿郎接到信时,得意的捋了捋山羊胡,“一个女子就算有太妃撑腰、分出自己家族去,说到底还是妇道人家,有什么本事?看看现在,”他抖了抖手上的信,“听了太医的名头,她还不是要乖乖低头!” 王家娘子也跟着笑起来,“阿郎所言极是。咱们东家是什么人?太医呢!这白小姐若是不和咱们东家相处好了,将来再进宫诊病她就不怕咱们东家给她使绊?” 王家阿郎很是赞同,“得嘞,明日早上我晚点去,煞煞当初她赶你走的威风!” 王家娘子不住的点头。 王家阿郎晚了有半个时辰到了陶然的院府。 当他迈着方步走进前厅时,就见前厅住着几个男子。而且这几个男子王家阿郎还认得,是东京城里的几个医馆的东家。 王家阿郎先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陶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着脸和几个人打招呼坐下来。 陶然在屏风后面笑了笑,“王家阿郎到了,我和几位东家也商议得差不多。好了,现在咱们就说一下把方子卖给你们的事。” 王家阿郎本就生着气,听了陶然的话,他霍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王家阿郎再顾不得有旁人在场,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你不是说只卖给我一家的吗?现在算什么!” 屏风后的陶然虽然看不到王家阿郎的脸,却也知道他一定暴跳如雷。 陶然气定神闲的说道:“我前几日和王家阿郎说考虑一下,现在就是我考虑的结果——卖给你们六家。几时我答应你只卖你一家了?” 确实没说过。 正要发火的王家阿郎张嘴结舌,一时接不上陶然的话。 陶然继续在屏风内说:“刚刚我已经和几位东家商议好了,我将以五十两的银子,把熏治方子卖给诸位,其他医馆不再卖此方。如果几位同意,我们可以立下字据,双方也留个凭据才是。” 王家阿郎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个人,心里马上盘算起来。 一共是六个人,一个人卖五十两银子,六家就是三百两银子。明着是赚少了,实际这位白小姐比原来还赚得多了! “不行!”王家阿郎不等别人说话,马上反对,“现在你将方子卖给我们六家,看着银子少,其实银子你就赚了三百两,而且六家分出来方子,方子就不值钱了,白小姐好算计啊!” 王家阿郎打的主意就是煽动其他几个东家,叫陶然本次卖不成方子。他再趁着这个时机和陶然商议,也许二百两银子都不到就能买下方子了。 其他几个东家也想着方子的事,听着王家阿郎当出头鸟,个个不出声,只等屏风后面的陶然说话。 想压低价格,最好让她卖不出方子去。 陶然心里冷笑起来,看来王家阿郎真是小看了她了。 “几位东家是觉得贵了?或是打着想独买这方子的主意吧?”陶然的声音依然温和如常,“我劝各位息了这些主意。也不妨告诉给各位,我只是先选了咱们六家比较大的医馆,我还去了其他的医馆,也和他们谈过了。你们若是不买,没关系,我可以换六家。再有,我这方子绝不会只卖给一家,因为好的医方就是要广救百姓。我从前在县城长大,深知百姓看郎中的不易,难道他们就该饱受病痛的折磨吗?所以让一家独大赚得盆满钵满的主意,我绝不会去做。” 陶然的话声一落,坐在其中的一个东家先轻咳了一声,“白小姐,您既然将话说得如此通透,白小姐又是如此良医。就冲着您,这方子我家买了!” 一家开口,其他四家纷纷表示也要买方子。 一时间风向转得太快,只剩下永仁堂一家没表达。 陶然笑了笑,“那好,我叫人将字据拿来,几位东家看看可好?” 五个人马上同意。 被晾在一旁的王家阿郎心里将这几个视财如命的东家骂个遍,他也听明白了,如果这几个东家不答应,白小姐马上就会换上其他六个医馆。满东京城里医馆还不多了去了。 这时,一个小丫头走到王家阿郎身边,“王家阿郎,您看其他几位东家要瞧字据了,您再在这也是多有不便,要不您回去再考虑一下?” 话说得极客气,其实就是来赶他。 方子没到手,他还落了下风,王家阿郎要多窝火就有多窝火。 王家阿郎的脑袋一耷拉,“我……我同意买方子……” 来时还如同慷慨激昂的雄鸡,走时却像缩了头的鹌鹑。王家阿郎自己都觉得活打了脸。 第九十九章 舅父 陶然把三百两的银票交给李嬷嬷时,艾草和银杏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姐真是有本事!不只是帮了百姓将方子散出去,还能赚到银子,就我们家小姐最厉害了!” 陶然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坐下来说:“其实我心里并不舒服,如果真是为了广救百姓,方子应该不收银子才是。想想我和那高太医也没什么区别了。” “小姐,那你就错了。”李嬷嬷正色道,“您不收银子将方子散了出去,您怎知其他人会不会拿方子赚钱?依小人看,还是现在这样好,他们六家都有方子,哪家都可以拿方子救人,他们都是有药铺生意的,自然也可以成全了他们的药铺子。常言道,任舍一锭金,不教一招会。您将自己的方子都给其他郎中了,您不是帮了百姓是什么呢?” 陶然捧着茶杯许久没说话,她将茶杯放下时,才说:“现在卖方子是权宜之计,以后还要想些别的法子才是正道。” 主仆说着话,柳氏带着丫头来到陶然这里。 “三妹妹可好?”柳氏一进门就问。 陶然起身迎接柳氏,拉着柳氏的手坐下来说话。 柳氏上下打量着陶然,半忧半喜,“才几日不见妹妹,妹妹又长高了。妹妹在庄子里受苦了吧?” 陶然一笑,“也没有,庄子里还算清静,我能看看医书,学学草药。” 柳氏点头叹气道,“只要妹妹觉得好就行。” 陶然问柳氏,“大嫂子近来可好?” 柳氏听了这话,不由得垂下眼帘去,“还不是那样?我也是不争气,始终没有身孕,婆婆见了我也不会给我好脸色。还说我当初就是冤枉了郎君,骂我是败家的根本。不瞒妹妹,我也悄悄看了几个郎中,可是都说我身子亏了,并不好有孕。这样的事我哪敢叫婆婆和郎君知晓?可是他们已经开始找郎中,说是要给我看病,其实就是要报当初我说郎君害我的仇,我心里都清楚着呢!” 白尚庭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陶然叫艾草拿来迎枕,给柳氏把起脉来。 把过脉,柳氏紧张的望着陶然,“妹妹瞧着如何?” 陶然蹙起了眉,“大嫂子身子确实亏了些,想来应该是当初的避子药用多了。” 柳氏捂着嘴哭了起来,“连妹妹都这样说,看来……看来真是没什么指望了!妹妹有所不知,我就是哭,都不敢在府里哭,怕被谁告诉给婆婆或是郎君。现在在那个家,人人看我都不顺眼,都道我拖累了郎君……” 陶然望着泣不成声的柳氏,即可怜她,又觉她活得委屈。 陶然忽然想到管予给她的姜草医治生育的方子,她叫艾草将方子拿出来又看一遍。 柳氏见陶然拿出方子在看,也没和她说话,不由得止住泪问陶然:“妹妹难道有法子?” 陶然这才对柳氏说:“我这里有个方子,但是和大嫂子的病因并不同,我正想看看要不要换什么药试试。” 柳氏急忙道:“那我回家去等妹妹想好了再来?” 陶然点头,“也好。等我叫丫头知会嫂子去。” 柳氏回白府去了。 姜草医的方子皆是因男子或女人身子不适怀孕而写的方子,和避子药服用过多而不能怀孕还不相同。 陶然陷入沉思,支着额头想对策。 正在这时,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敲窗棂的声音。 艾草去打帘子,小白飞了进来。它飞了一圈,最后落在小炕上的小几上,骄傲的望着坐在小炕上的陶然欢叫两声。 陶然放下方子,急忙将小白腿上的纸条解了下来。 管予写道:高太医此人睚眦必报,你要小心。 后面跟了一句:那日小白回来就像中了邪,无缘无故的非要啄我的手指,啄后也不飞瞪着眼睛望着我。虽然从前它从没这样过,但是它到底是兽,你要小心它发疯。 陶然笑出了声。 她伸出手指挠着小白的脖子,“你可真是成精了!你怎么就这样听我的话,都不认主子了?不过你可爱死了!” 银杏在一旁又撇嘴,“不过是因为肉脯和美色而叛主的小白眼……鸟!” 陶然横了眼银杏,高声唤她去取肉脯。 肉脯才端上来,小白发扬了见吃就上的精神,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冲过去吃起肉脯来。 陶然趁着这个空,将自己把方子卖给六家的事告诉给管予,并说是她让小白啄的他。 写好信了,陶然莞尔一笑,设想着管予收到信时的表情该是如何精彩。 正逢小白也吃完了,陶然将信绑好,小白扬着翅膀飞走了。 方子卖了,陶然的府里多了三百两进项。在寻常人家,三百两银子过上几年是够了。而她家却并不一定。 李嬷嬷拿着银子计算着进项出项,管着整个府里的庶务,叫陶然少操了许多的心。 这日,陶然正给柳氏选药时,小丫头急急的进了来,“小姐,陈武陈掌柜来了,他叫小人快些进来禀报小姐,说是您的舅父来了!” 舅舅这么快来了! 陶然提着裙子朝外跑去,到了垂花门处,就见陈武领着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国字脸,生得五官端正。他一直注视着垂花门,见陶然跑出来,男人竟然呆了住。 “你……你是外甥女儿吧!”男子因为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 陶然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男子,“是舅父?” 男子忽然顿足放声大哭起来,“孩子啊,我不是个人啊!” 男子的话叫陶然怔在当场。 陶靖宽是她的舅父,是母亲的亲哥哥。可是舅舅为什么忽然说自己不是人?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吗? 陈武在一旁不住的劝,让陶靖宽到里面慢慢说话。 陶靖宽这才止住了哭声,红着眼圈和陶然进了前厅。 “都怪我都怪我!”坐下来的陶靖宽依然不能平静下来,他的眼泪擦了又涌出来,湿了前衣襟。 “当初,不该将妹妹嫁给白家,更不该在白家给我送信说妹妹逝于难产一尸两命时,我竟然就信了他们。我好糊涂啊!” 陶然这才明白,原来白家竟然告诉舅舅说不只是母亲死了,她也死了!难怪舅舅会搬离东京。没一个亲人的地方,又是离生意远,舅舅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好可恨的白府! 第100章 盛怒 陶靖宽抬起泪眼,看向陶然,“我得了信便急急起身来东京找陈掌柜,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掌柜将你这些年来的事一一讲给我,孩子,都是舅舅的错,叫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都是舅舅的错啊!” 陶靖宽抬手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胸口。 “舅舅别伤心了。”陶然也落了泪,“舅舅现在找到我也不晚。此后有舅舅,我也算是有亲人了。” “对对!”陶靖宽擦干了眼泪,“孩子,你瞧瞧我这个当舅舅的,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来确实辛酸,白家瞒了陶靖宽这么大一件事,当陶靖宽得知消息时,不知道是怎样的吃惊呢。若不是对自己的妹妹情深义厚,陶靖宽怎么可能这么快到了东京城! “我叫白陶然。据说是父亲因诗给我取名,‘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陶靖宽点点头,“倒像是你父亲的性子。陶然这个名字好,连带着你母亲的姓了,可见你父亲很是看重你母亲,我也是极安慰的。只恨他们夫妻走得早……” 说着,陶靖宽又落下泪来。 陶然又劝舅舅,陶靖宽才收了泪,和陶然说起自己来。“当年我们一家一直在临安城,因为嫁了你母亲,我多有不放心,才跟到了东京城的。你母亲逝去后,我心灰意冷,不愿意在东京城住下去,带着你舅母和你表兄表姐回了临安。在临安我做丝绸生意,你外祖父从前和你祖父是同窗,所以才给你父母结的亲。后来你外祖因要继承祖业,回的临安,这门亲事却没变过。” 陶靖宽看着陶然,婆娑的眼泪露出欣慰之色,“你都长这以大了,我妹妹也有后,我是真高兴!只是匆匆来见你,连见面礼都没带来,实在不对。等我回去的,再将家搬过来。” 陶然没想到舅父竟然这样重视自己,她急忙拦道:“搬家岂是小事?舅舅还要三思,和舅母商议商议。舅母和表兄表姐已在临安住久了,哪好再长途奔波呢?我知晓舅舅一家都好就行了。” “那怎么行?”陶靖宽竟然认准了要来,“当年我都没护好你,让白家这样欺负你。现在再不管你怎么好呢?我在东京城住几日就回去。你放心,你表兄已经成亲,临安的生意给他打点,我将一部分生意带到东京城来。再把你舅母和表姐带来,咱们一家在一起我才放心!” 陶然从前羡慕别人有父有母,只她无依无靠。现在好了,舅舅疼她,她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陶然留陶靖宽在府上用饭,叫陈武留下来作陪。 用过饭,陶然命人收拾外院,陶靖宽却坚决不住在外院。他道:“现在我只身一人回来,虽是舅舅,住在外院也多有不便,我先住在陈武的铺子里。等你舅母和表姐都搬来了,我再住过来。” 陶然见舅舅如此守礼,心里更欢喜,也没再深劝。 陶靖宽又和陶然讲了许多陶氏小时候的事。 陶然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舅舅,按照您说,我父母成亲是早有定亲的。为什么我听白家老夫人每每提到我母亲都是极厌烦?” 陶靖宽冷笑一声,“你祖母一向不满这门亲事,觉得你外祖家门第低于白府,你父亲又是中了状元的人物,白家将你父亲看成了继承家业的人物。想到当年结亲,你祖母就有退亲之意。可是你祖父为人正直,并不想悔婚。” “你父亲也是见过你母亲的,两个人两情相悦,所以你父亲也不愿退亲。你祖母便将不能退亲的罪名安在你母亲身上,从你母亲嫁进来,你祖母就没给你母亲好脸色看!” 原来是这样。 陶靖宽虽一吐为快,说完又后悔,“陶儿,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个,也不该让你厌恶你祖母的。” 陶然笑了,“舅舅,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了?我祖母就算待我母亲不好,她待我又何曾好过?舅舅快别后悔,我心里都有数。” 陶靖宽便不再说什么。 黄昏时,陶靖宽随陈武去了铺子。 李嬷嬷过来低声和陶然说:“小姐,要不让侯爷帮着查查舅爷可好?” 陶然皱着眉抬起头来,“嬷嬷这是何意?” 李嬷嬷马上解释:“舅爷这么久和您不见,小姐也是三灾八难的,小人是想稳妥起见,还望小姐恕罪。” 陶然沉默了。 李嬷嬷的意思她很清楚。李嬷嬷是担心陶靖宽的为人,若是好还好说,若是人品极差,陶然岂不是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李嬷嬷试探的唤了声,“小姐?” 好一会儿,陶然才点了下头。 李嬷嬷轻轻出口气,她是真怕陶然因为是自己的舅舅而不够谨慎了。 晚上小白来时,捎来了管予的回信。 管予在信中称赞陶然做得很对,还在结尾处说小白是个小叛徒。 陶然抿着嘴笑,看着吃得欢实的小白,将舅舅来消息告诉管予,并让他帮着查查舅舅这个人。 送走小白,陶然继续帮着柳氏选方子。 写了几个,陶然都觉得不大好,一时僵在了几味药上。 夜已深,陶然只能放下方子去睡。 翌日早上,陶然才用过饭,宫里就有内官前来。 “太妃口谕,请白小姐进宫。” 传口谕的内官还是往常那个,李嬷嬷急忙请内官去前厅喝茶,命人塞了几两银子给他。 这内官也不客气,直接收了下,“我在这里等白小姐就是。” 李嬷嬷到底老道,陪着这内官说了会话,把他的姓氏和年纪都打听了出来。 等陶然换了衣服出来时,李嬷嬷急忙笑,“小姐和常内官一道去见太妃娘娘吧,请小姐谨言慎行。” 李嬷嬷对着陶然点点头,陶然皱下眉,觉得李嬷嬷话里有话。她却不能再问,只好上了马车朝宫里来。 到了慈明殿,萧太妃在做女红。见陶然来了,萧太妃手上的花绷子并没放,也并没叫陶然起身,“本宫听说你将熏治的方子卖出去了?” 陶然马上想到高太医,她心里有了计较,“是的,妾将方子卖出去了。” 萧太妃将手上的花绷子放了下来,看着陶然的眼光一冷,“听得说,外面在传这个方子很管用,还打着本宫的旗号?” 陶然心上一凛。 当初,萧太妃就是因为太医是男子才让她诊病的,如果外面真传的是她治好了萧太妃,也就等于半萧太妃这个病说了出去,萧太妃岂会善罢甘休?这次召她入宫就是大祸! 高太医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第101章 天威 陶然俯下身去,“娘娘,卖方子不假,一是因为妾已经分出府来,卖方子是为了养着一府的人。二是因为方子本就是流传开来的,妾之所以会治这个病,也是因为前人留下的方子,妾也是为了救助更多的病患。只是妾从没将方子是娘娘用过的话传出去啊,还望娘娘明鉴!” “外面已经传出去了,都传到本宫的耳朵里来了,不是你又是谁?”萧太妃的脸上已经有了愠色,“纵不是你,也是因你而传出去的。一个医者竟然利欲熏心;拿本宫当你的活招牌,可将本宫放在眼里?二罪合一,你还有何狡辩的?!” 萧太妃说到后面已然是盛怒。 陶然急忙回道:“当初妾深知娘娘的忌讳,所以才召妾来医治。妾又怎么会将娘娘被妾医治的事说出去呢?难道妾不知晓此事事关重大?难道妾不要命了?妾若是想要招牌,有卫国公夫人在,再不济有曹夫人在。妾就是私下将方子卖给一家,再由一家广救病患,妾的方子一样能出名。” “可是妾并不想。妾虽无法自证,却再斗胆请娘娘明鉴,妾冤枉啊!娘娘若是不信,妾现在就请娘娘的示下,将卖出的方子收回,再不流传出去!望娘娘息怒。” 萧太妃冷着脸,“泼出去的水能收回吗?流传出去的话能收回吗?!” 陶然只喊冤。 萧太妃不耐的摆摆手,“我看在你为本宫诊为医一次,饶你一次。一个月内你不许踏出府门半步,好好在府里思过!” 陶然悄悄出口气,叩谢萧太妃,便退了出去。 从慈明殿退出后,陶然才偷偷的擦了擦前额的冷汗。 马车从宫里出来一直回到白府,艾草才敢和陶然说话,“小姐,您为什么不将高太医的事讲出来呢?至少要让太妃娘娘知晓,您是被陷害的啊!” 陶然摇摇头,“你觉得我讲出来太妃就会消气吗?将此事泄露出去,太妃怎么可能消气?而且,我又是怎知永仁堂是高太医的?这是无形中将管予也拉下水了。” 艾草不语了。 银杏咬了咬牙,“小姐,您就该当初将给那个什么王家阿郎的方子换成了另外一副!给他个有毒的,叫人用了药都找他去,看他的永仁堂还开不开得了?!” “胡说!”陶然脸色一变,斥责起银杏来,“我可以反击高太医,但是我将方子写错,那就是害了无辜百姓。他们本来得病便已经很是痛苦,用错了药岂不会雪上加霜了?永仁堂虽不仁,但是我们却不能和他一样,叫病患对医者失去了信心啊!” 陶然的一席话掷地有声。 李嬷嬷走上前来,轻轻叹道:“小姐宅心仁厚,实在是难得的好人。好在太妃娘娘并没真罚小姐,只是禁足,咱们不出府就是了。” 陶然怅然道:“到底算是躲过了一劫了。不过,太妃如此精明之人,她真的不会对此事怀疑吗?” “小姐的意思是……” 陶然望着杯中的茶水,浅浅说道:“太妃绝非简单之人,许多事她不愿意管,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插手、懒得去理。” 慈明殿。 姜嬷嬷将香炉里的香换好,捧到小几上放了下来,“娘娘您别气了。” 萧太妃深吸口气,“这个白氏女实在是叫本宫着恼!” 姜嬷嬷跪在萧太妃的腿旁,轻轻为她捶着腿,“那娘娘为什么刚刚没罚她?” 萧太妃沉着脸,“我气她不假,更气将我当工具使唤的人!” 姜嬷嬷不由得停住手,抬头看萧太妃。 萧太妃的眼睛望向前方,眼里全是寒意,“此事定是有人陷害白氏女,只是白氏女无证据还自己清白罢了。就如她所说,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一个被家族丢了的弃子,本宫才是她最大的靠山,她难道不知晓依从于本宫?” “至于要陷害她的人最为可恨,竟然利用本宫,还将本宫的病传将出去。你去给本宫查那六个医馆,看看他们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本宫还没老糊涂呢!” “哎!”姜嬷嬷起身去吩咐,没一会儿就回了来。 此时的萧太妃的气已经平了许多,正坐在那里做女红。 姜嬷嬷见萧太妃心情好了许多,便道:“刚刚小人已经吩咐下去,要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请娘娘放心。只是小人驽钝,娘娘即知白氏女被冤枉,为何还要深斥她呢?” 萧太妃手上没停歇,绣了半枝花,才道:“我是不想她太过得意了。太医没医好我,她偏生医好了。此后我的病也会叫她来医,她若是从此自恃过高呢?我要叫她知晓‘雷霆雨露皆天恩’的道理。” 姜嬷嬷点头。 服侍萧太妃这么久,她也摸得清萧太妃的脾气秉性,更知晓生存之道。人呢,在上位者眼里,最好老实守着本分,别将别人当成傻子。能成功上位的人,心思都会比别人多转几圈。 后来永仁堂卖假药并牵出幕后的高太医一事,是管予写信告诉给陶然的。 管予还告诉陶然,陶然的舅舅陶靖宽在东京城做生意时,为人仗义,生意场中人现在提起他都竖大拇指。 陶然放下心来,又暗暗骂自己是小人之心揣度舅舅。 李嬷嬷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陶然将高太医和永仁堂的事告诉给李嬷嬷。 李嬷嬷惊得脸色一白,“这是太妃娘娘的手笔吧?” 陶然没回答,李嬷嬷也明白过来。 这就是皇家,你可以敬、可以畏,但是绝不能亵渎皇室的尊严。永仁堂和高太医就是下场,高太医经营了许久,又在太医署历练了许久,只因贪念和气量小,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京城里的医馆忽然就少了一家,其余五家在感叹之余,还有几分窃喜。他们来陶然府上问其他方子,只是陶然已经没了再卖方子的心,这几家不免有些失意。 陶然闭门谢客,只在家里冥思苦想着柳氏的药方来。 这一日,府里却来了位意外的客人——胡小娘。 胡小娘坐在陶然对面,环视着正房,“简薄倒是简薄了些,瞧着连像普通人家,不过还算是顺眼吧。” 胡小娘说话一贯不受听,陶然听当没听到,“小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胡小娘摇着小扇媚眼一瞟陶然,“你仔细些吧,有人想对付你呢。” 陶然挑眉,“小娘说的是谁?” 胡小娘将小扇一收,“我只是闲说话,主要是来看看你过得如何自在。话说完了,我也要走了。” 胡小娘说完便走,根本不和陶然多话。 第102章 飞贼 陶然见胡小娘离开,唤来李嬷嬷,“嬷嬷告诉给下面的人,最近谨慎些,不许和白府那边有什么瓜葛。” 李嬷嬷答应着,“小姐,您是怕白府那边对您不利?可是胡小娘这人向来极怪,她所言未必就真。” “但是我们不得不防。”陶然已经站起身来,“我搬出府,白家人本来就嫌我丢了他们的脸,现在只怕他们盼着我出什么事呢。” 李嬷嬷觉得自分府出来,陶然的心思也是越来越缜密了。 陶然唤艾草过来,“我不能出门,你差人去陈武铺子里看看舅舅现在住得如何?需要什么?” 艾草叫一个得力的婆子去了陈武铺子,没多一会儿,陶靖宽跟着婆子一起来了。 一进门陶靖宽便是一头的汗,“这几日我在忙着看京城的生意,竟然不知晓你被禁足之事。你快给舅舅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然只将简要的事说给陶靖宽,便是如此,陶靖宽还是皱紧了眉头来。 “陶儿,你听舅舅的,不要再卖方子了,咱们犯不上冒这个险!舅舅养得了你,也不会再让你吃苦!” 陶然自然相信陶靖宽,只是她没有依附于白府,又如何会依附于舅舅呢? “舅舅放心,太妃还是念及我诊好了她的病,并未真罚我。” “那也不行!”陶靖宽比陶然还要紧张,“天威难测,这绝非闹的。你听舅舅的,不要再卖方子了,等舅舅明日就回临安城去。” 陶然大吃一惊,“舅舅怎么这样着急?” 陶靖宽望着陶然笑了起来,“我想叫你舅母和表姐早日搬过来,咱们全家在一处可不更好?你放心,这几日我已经看好了一处宅子,三进的大院子,足够咱们一家四口人住了!我都已经想好了,你好静,东角的院落给你,随你喜欢种些药材。你表姐好闹,西角的院落给她。” 舅舅竟然不声不响的买完了宅子了,而且还很明显的在护着她。 陶然的泪又涌了上来,她唤了声“舅舅”。 陶靖宽也红了眼圈,垂下眼去,只望着地上青石板,“我想我可能是老了,总是回忆起你娘小时候的模样,总觉得她在我身后唤我大哥的时候就在昨日。我又悔又恨又心疼你,舅舅是真的老了,也不知晓能护得到你哪天……” 陶然来到陶靖宽面前跪了下来,“舅舅,有您在,哪天都是好日子,我想我娘在泉下也会安心的。” 陶靖宽的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他扶起陶然,“好孩子,等我接你舅母和你表姐回来就好了,你等舅舅回来给你当依仗的人!” 有舅舅如此,实在是好。 陶然留陶靖宽用过饭,亲送他出了门。 送走了舅舅,陶然还未转身回来,就见远处跑来一辆马车。那辆黑漆马车高大且看着华贵,马车一直走到府门前才停了住。 车帘一挑,奕殿下探出头来,“听闻白小姐乔迁新居,我正要来道贺呢。”奕殿下看着陶然,一笑,“你是算准了我会来,所以来迎接我的?” 陶然忙上前施礼,“殿下说笑了,我是刚送了我舅舅。” “哦,找到你舅舅了?真可谓双喜临门啊!”奕殿下已经下了马车,自顾抬头望着陶然家的大门,“看着倒也简单安静。”奕殿下转头看陶然,“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陶然自然是不想,可是奕殿下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陶然还能说什么。 陶然使人开了府门迎进奕殿下,内院自然不便进,陶然将奕殿下让去前厅。 奕殿边走边看,“别人家院子里种着古树、奇花,你这里倒好,我怎么瞧着都是种了各种草药呢。” 陶然低头答道:“我虽不是郎中,到底算是个医者,种些药也许自己府上的人便能用上。或是将来或卖或送,都是一桩好事。” 奕殿下深深的看了陶然一眼,赞道:“你倒有见识。将来送我些。” 陶然急忙道:“殿下说笑了。” 不料奕殿下却说:“我几时和你玩笑过?我真是认真的。” 这样的话陶然实在不好接,她只把奕殿下往前厅里让。 待奕殿下在前厅坐定,也不用陶然相让,奕殿下一点不生分端起杯子就喝茶。“茶倒还好,是滇红吧?” 陶然站在一旁笑了下,不知道该如何和奕殿下说应酬的话。 “好在我给你带了些茶来。”奕殿下招手叫进来随从,随从捧进来描金的匣子放在桌上。 “你才分府出来,这就是我送你的贺礼。”奕殿下微笑着,“你若是觉得府上还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真是缺少什么也犯不着和你说吧? 陶然笑了笑,全当回答。 奕殿下又问她:“你分府出来不易,先说养着一府的人就并不容易了。前几日我听得说出了你卖方子的事,我看药方你不卖也罢,不如我送你几个铺子吧。” 陶然想也没想,马上拒绝,“殿下的好意,妾心领了。我已经想好了养活一府人的法子,殿下不必担心。” “是吗?”奕殿下追根求底道,“你拿什么赚银子?” 陶然如实答道:“我嫂子的娘家送我一间铺子,够养我们一府之人了。再有,过段时间我舅舅就搬来了,到时候有舅舅在,许多事都好说。” 奕殿下轻笑着持着茶盏,眼望陶然,“若你真要依靠别人,又如何会搬出白府呢?”见陶然还要说话,奕殿下道,“要么就一间铺子吧。” “殿下,我不能收您的铺子。” 奕殿下并没有因为陶然拒绝他而死心,“银票呢?”说着,奕殿下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我出门并未多带银票,你先拿着用,等以后我再多送些给你。” 这算什么?! 陶然还要拒绝,小丫头打起门帘来,“小姐您看……” 小丫头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白影直冲进前厅,向奕殿下冲了去。 陶然惊得差点叫出声。 奕殿下更是本能的一躲,就见那道白影略过奕殿下而是转了个弯,将他放桌上的银票抓着就走。 速度之快,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白影已经飞出了前厅。 陶然疾走几步,对着飞出去的白影喊:“小白,你快回来!” 小白如同多长出一对翅膀,只一会功夫飞得连影都没了。 第103章 嫉妒 小白这个无耻的小偷! 陶然竟然被气笑了。 “你养的鸟?”奕殿下已经走到陶然身后,他也望着天,“很机灵,也很……认识银子。” 也不知是怎么了,陶然就是想回护小白。她解释,“往日它还挺懂事的,今日它便调皮起来,奕殿下千万别怪它。” 奕殿下笑了,“人如何会和鸟计较呢?再者,它替我收下了银票,我倒想谢谢它呢。” 提到小白的小偷行为,陶然不由得红了脸,“它不常回来,等它再回来我定要它交出银票。” 奕殿下听后哈哈大笑,“你啊,说得像它是个人一样。你说话它岂会听?若是懂了,那它和人有何区别?” ……可能比人多双翅膀吧? 正说着,小丫头进来禀报,“小姐,大小姐来看您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奕殿下在时,大小姐来了。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几分。 陶然去迎大小姐,“大姐姐来了,不如先去内院坐坐。” 大小姐一笑,“转过来我就见门前有辆马车,可是谁来看望妹妹了?” 果然是为了奕殿下而来。 陶然丝毫不避大小姐,“是奕殿下来探望我了。” “竟然是奕殿下。”大小姐似了然的点头,“那我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妹妹和奕殿下说话了?” 又是一个明知故问的人。 “也没什么打扰,我送过奕殿下就来陪姐姐说话。” 大小姐忽然一笑:“也不知我思虑得对不对。我以为我是妹妹的长姐,奕殿下对妹妹多有关照,我做为长姐应该去亲身谢过奕殿下才是。” 大小姐说完,一双眼睛含着希翼的光,期待着陶然的回答。 当初,白老夫人、白启和孙氏都口口声声说,白府是真个极重规矩的书香门第。而白家人的种种作为,实在是连规矩都谈不上。 眼前的大小姐更是为了见奕殿下而煞费苦心,自己如果再拦着,只怕大小姐要恨上她了。 “既然姐姐这样说,那便去谢过奕殿下吧。” 大小姐笑得分外欢喜,跟着陶然去了前厅。 奕殿下正站在前厅望着多宝格上的瓷瓶,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陶然陪着大小姐进来。 陶然将大小姐引给奕殿下,“殿下,这位是我长姐,她是代白府向您道谢的。” 大小姐只看了奕殿下一眼,脸就通红。她服了身,“往日多亏殿下关照舍妹,府中人少,又怕亲去谢殿下聒噪了殿下。今日遇到,妾就代替家中长辈谢过殿下了。” 大小姐的声音格外悦耳,陶然听着跟着低下头。 奕殿下只淡淡一笑,“白大小姐说得哪里话,我帮陶儿已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从前陶儿住在府上,还有劳白大小姐关照了。” 奕殿下的口气俨然如陶然的至亲。 惊得大小姐不由得抬起头,怔怔的望向他。 奕殿下望向陶然,“既然大小姐来了,我便回去了,待有空再过来吧。” 陶然闻言去送奕殿下,等她再回来时,大小姐正坐在奕殿下刚刚坐的位置上喝茶。 陶然挑了下眉,走了进来。 大小姐抬起头,笑盈盈的望着陶然,“没成想殿下和三妹妹这般亲厚。” 陶然随着大小姐的目光落了座,“大姐姐此言差矣。我只在卫国公府见过奕殿下几次,奕殿下和陈二郎亲厚,自然也将我当成妹妹看了。” 大小姐艳羡的望着陶然,“妹妹真是好命,得了卫国公夫人的喜爱,出门都有人撑腰。” 陶然实在觉得大小姐这种酸牙倒胃的话叫人心上不痛快,她道:“大姐姐不是还有阿郎和大娘子?” 大小姐并未回答陶然,只是一笑便起身,“我就是来看看妹妹的,妹妹现在一切都好,又有殿下关照着,我再没什么不放心了。” 大小姐的话越说越酸,陶然听着直皱眉。 大小姐从陶然的府院出来后,脸上的笑容便没了踪影。 她低声对跟着的丫头丹玉道:“我叫你做的事到底做得如何了?” 丹玉凑上前低语着,“小姐放心,只等小姐的令呢。” 大小姐咬了咬牙,“叫人将此事张扬出去,最好闹得大些,叫奕殿下也知晓了,越快越好。” 丹玉点头退下去。 大小姐缓缓的向前走去。 白陶然好命?那就看看下面她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小白强取豪夺的拿走了奕殿下的银票一事就此在陶然府里传讲开来,银杏的嘴差点撇出下巴去。 “我就说它是个小色鬼加之小馋鬼,现在看来还是小强盗!小姐,您可不能再这么护着它了。” 可是小白如同担心陶然再找它讨银票一样,连着几日没再到陶然的府院来,银票自然也是没要到。 陶然正想着要不要和管予说一声,告诉它小白做的“好事”,麻烦便找上来了。 那日一早,陶然正和艾草看院子里种的草药,有丫头急匆匆而来,“小姐,不得了了,门外来了几个差役,说要拿小姐前去问话呢!” 大小姐的话越说越酸,陶然听着直皱眉。 大小姐从陶然的府院出来后,脸上的笑容便没了踪影。 她低声对跟着的丫头丹玉道:“我叫你做的事到底做得如何了?” 丹玉凑上前低语着,“小姐放心,只等小姐的令呢。” 大小姐咬了咬牙,“叫人将此事张扬出去,最好闹得大些,叫奕殿下也知晓了,越快越好。” 丹玉点头退下去。 大小姐缓缓的向前走去。 白陶然好命?那就看看下面她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小白强取豪夺的拿走了奕殿下的银票一事就此在陶然府里传讲开来,银杏的嘴差点撇出下巴去。 “我就说它是个小色鬼加之小馋鬼,现在看来还是小强盗!小姐,您可不能再这么护着它了。” 可是小白如同担心陶然再找它讨银票一样,连着几日没再到陶然的府院来,银票自然也是没要到。 陶然正想着要不要和管予说一声,告诉它小白做的“好事”,麻烦便找上来了。 那日一早,陶然正和艾草看院子里种的草药,有丫头急匆匆而来,“小姐,不得了了,门外来了几个差役,说要拿小姐前去问话呢!” 第104章 陷害 陶然猛然抬起头,又问了遍,“你说是什么?” 小丫头也没见过府门前来差役的架势,急得眼泪要落下来,“他们说是府尹衙门的人,要拿小姐去问话!” 李嬷嬷先回过神过来,不等陶然发话便急匆匆的去了前面。 艾草这边服侍陶然换了衣服,也往前面去。 在半路上,陶然遇到匆匆回来的李嬷嬷。 李嬷嬷脸上渗出了汗,“小姐,小人刚刚去问过了,他们确实是府尹衙门的人,小人给他们塞了银子,又说小姐是卫国公的义女请他们我多多关照。他们这才告诉给小人,说是有人在府尹大人那里将小姐告了一状,告小姐治死人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怎么回事,还要小姐跟他们去衙门再说。小人心里着急,说小姐是一介未出阁的女子,请他们叫小姐坐轿去,他们开始不答应,后来倒也答应了下来。” 陶然想了又想,自己只在庄子上给人治过病,再有就是进宫给太妃娘娘治病了。如果说治死人,最大可能是庄子里的事。可是,她在庄子时,从没听说治死人的事啊? 陶然忽然就想到胡小娘。难道这就是胡小娘的警告?是白府想置她于死地? 陶然打定主意,“嬷嬷既然已经和他们说了,我就去衙门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了也就清楚了。” 李嬷嬷比陶然要急许多,“小姐,您怎么还没明白呢?我刚刚只是拖延之语,我已经叫人去禀卫国公夫人了,两个差役那里我叫他们在前厅用着茶。我是想叫小姐再等等,也许一会儿卫国公府来人就好了。小姐您怎么说也是书香之后,将来要嫁贵人的,若是入了衙门,这可是极大的羞辱啊!” 陶然安慰着李嬷嬷,“嬷嬷心急我都知晓,可是嬷嬷也要想想,能告我的,定是受人指使。他们敢来拿的,也不过是欺我无人依靠。我没做过的事,我自然不怕和他们当堂对质。再说得深些,我纵是进了府尹衙门,敬我的人自然不会因此而嫌弃我。我没进府尹衙门,不敬我的人也会诽谤诋毁我。我何必在意这些呢?” 李嬷嬷欣慰陶然的这份通透,也心疼她这份通透。李嬷嬷道,“小姐,话是好说不好听。您就听我的,再等等。” 陶然也不想李嬷嬷再着急,就在当院等消息。 没多一会儿,小丫头跑了进来,“小姐,刚刚遣去的婆子回来了,说陈夫人上香去了,怎么也要日中时才能回来。” 竟然这样不凑巧? 李嬷嬷一时急得直跺脚,陶然已经接过艾草递来的帷帽朝前走去,“我随他们去看看,我也想知晓,到底是谁在陷害我,又是怎样陷害我的。” 李嬷嬷再没法子,唤银杏和艾草跟着陶然一道去。 陶然主仆到前厅见过两个差役。两个差役见到陶然倒也客气,只说官差在身,也是身不由己。 陶然跟着两个差役出了府门。软轿一直到了府尹衙门口,陶然下了轿子走进正堂。 堂上端坐的正是东京城府尹大人,陶然上堂便向府尹施礼,府尹问起话:“你可是白府白氏女闺名白陶然的?” 陶然并未起身,俯身答道:“妾是白陶然,在家行三。” 府尹也没难为陶然,叫跪在另一边的原告将状告陶然的事再申诉一遍。 原告是跪在地上的中年汉子,他一听府尹让他说话,那汉子先向上磕了一个头,随后用手指指向陶然,大呼小叫起来,“大人,就是她!她治死了我娘!” 陶然转头看向那汉子,隔着帷帽,陶然觉得并不认识汉子,“我并不认识你,谈何治死了你娘?” 那汉子一脸深仇大恨,“你又怎么会记得我?你看的病人多了!”汉子向上又磕了个头,“大人,小人名叫丁壮,我是白家庄子旁边庄子里的农户,小人的老娘从前只是小病,正逢她白氏女在庄子里为人看病,我便带着老娘去她那里。她给我老娘开了方子拿了药,可是我娘吃了不到十日,病情没好,反而重起来,可怜我娘原不该死,误用了她的药人就没了!” 这丁壮已经站起身指着陶然大骂起来,“你这个狠毒女人,说是行医,可是你就是为了挣银子害人命!你还我娘来!” 丁壮说着朝陶然冲过来,在陶然身边的银杏就是一拦。丁壮没打到陶然,却扯住了陶然戴着的帷帽,一刹那间,陶然的脸全露了出来。 丁壮直着眼睛呆呆的望着陶然好一会儿。 银杏上前就要打丁壮,陶然连忙喝住银杏。艾草气得大骂:“你要做什么?!” 府尹的惊堂木拍响了,“你们要做什么?!一个要打人,一个要纵奴行凶不成?你们可曾让本官放在眼里?!都给我跪下!” 丁壮涎着脸笑笑,重新跪下,目光却似狗皮膏药贴在陶然的脸上。 艾草急忙将帷帽重新帮陶然戴了上。 府尹一指丁壮,“你说白氏女治死了你娘,可有证据?” 丁壮忙不迭的答:“有有!”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向上一递,“大人,这是白氏女开的方子,我后来请了郎中来瞧,郎中说药中有两味是相克的,请大人过目。” 一旁的差役从丁壮手上接过药方呈给府尹,府尹看了遍,叫过一旁的师爷。师爷看了看,“确是有两味相克的药”。 跪着的丁壮抬头嚷道:“大人,这白氏女不只是治死了我娘的病,她还和土匪勾结,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家被土匪接到山上去享爱了好几日,听得说土匪是被她美色吸引住,连青楼的女子都……” 陶然的脸色一变,这个丁壮不只是来告状的,还是要来抹黑她的。 府尹听不下去,再拍惊堂木喝住丁壮,“大堂之上你说的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还不快住口!来人,把笔墨拿来,叫这白氏女写上几味药,本官要对照笔迹。” 笔墨很快拿了上来,陶然起身接过笔墨在桌上写了几味药交给府尹。府尹拿着两张纸看了又看,一拍惊堂木,“白氏女,这两张同是你的笔迹,你还有何话可讲?!” 陶然已经料到有人会模仿自己的笔迹写方子,不等她说话,那边的丁壮抢着嚷道:“大人大人!这白氏女实在可恨治死了我娘,大人,请您判了她以身偿还我们家,这就和小的回庄子里去!” 陶然听出来了,眼前的丁壮就是个十足的无赖!能找这样的人陷害她,就算陶然最后没罪,名声也不会再好了。 第105章 后盾 陶然将头一低,向上回道:“大人,治死人命之事实在不是妾所为。妾斗胆请大人许妾和丁壮对质。” 坐在上面的府尹大人没说话,陶然转头看向丁壮,“你若是说我治死了你娘,你且说说治病是几时的事?当时我说你娘得的什么病?我当时又是住在庄子的哪里?我是叫谁给你抓的药,是男是女?我是如何叮嘱你煎药的?告诉你服药要忌讳些什么?” 丁壮被问了住,一时他张嘴结舌不知道如何作答。 府尹正要拍惊堂木,衙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府尹抬头一看,急忙从座上起身迎接,“侯爷,您怎么来了?” 陶然转回头去,一身月白衣衫的管予已经走进大堂。 管予进来并未看陶然,他负着手,不过对府尹点了下头,“我刚刚去卫国公府,卫国公和夫人都没在府上。我听闻有人陷害白家小姐,就过来瞧瞧。白家小姐是给太妃瞧病的有功之臣,天家亲赐之人。我倒真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大人也不必理我,继续审你的案子,我坐在一旁听着便是。” 府尹听了哪里还敢坐,要将管予往正座上让,管予不肯。师爷机灵,搬来一把椅子请管予坐了下来。 府尹重新再坐在那里就有些坐立不安,管予提醒道:“刚刚大人问到哪里了?” 听话听音,府尹马上想到陶然才质问丁壮的事了。府尹一拍惊堂木,“丁壮,你快将白小姐问你的话一一答上来!” 丁壮张了张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府尹冷笑起来,“说不出来还敢说白小姐治死了你娘?!你且于本官说说,你娘尸首在哪呢?现在就要叫仵作验尸,你可敢吗?” 跪在那里的丁壮马上直起腰,“验尸小的是不怕!只是我娘的尸首已经埋了啊!埋在东头山上,前几日东头山上发水,将尸首冲走了。” 府尹越听越不像话,心里发虚,暗骂自己怎么就草率的接了丁壮的案子?更担心管予听了丁壮的话,发起火在天家那里告他一状。 于是府尹带着些讨好管予的心态,对丁壮喝道:“你没有尸首如何给你验尸?那岂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实在胡闹,你现在诬告他人,这一项罪你是逃不掉了。来人,将这丁壮按住重打三十大板!” “等等。”管予先拦了府尹,“大人,我想问丁壮几句话。” 府尹马上说:“侯爷要问尽管问。” 管予看向丁壮。 丁壮刚刚听说要打他三十大板,早吓得面如土色。 管予轻轻一笑,“丁壮,我可以替你求个情,免了你打板子,但是你要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诬告白小姐的?” 丁壮的身子一哆嗦,“没……没人指使,是……是她治死了我娘啊,大人!” 管予听了看向府尹,“大人请吧。” 府尹终于逮到机会表表心意了,他朝两边一摆手,还不等丁壮再狡辩,他人已经被差役按了住。 随着府尹一声“打”,两旁差役按着丁壮就打了起来。才一下,丁壮就鬼哭狼嚎起来,五下下去,丁壮叫喊的声音都变了调。 “啊!……大人饶命啊,小的说……小的全说啊!……” 府尹一摆手,两旁差役住了手。丁壮抽动着嘴角,“是……是一个老婆子去我家找我的,说……她教我如何说话,说是只……只要我按她说的做,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她让我状告白陶然……她先给了我二十两……等我回去再补三十两……我也问那个婆子了……她说……她就是恨白小姐,她是哪家的人,她终不肯说,我也没再问。” 丁壮抽着气,才将话说全了。 管予听了知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他站起身,“大人,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就先送白小姐回去。她一介女子,若是不好好安抚真是吓坏了,只怕给太妃诊病都去不了。” 府尹的冷汗冒了出来。 不能给太妃诊病了,太妃问起原因,他还脱得了干系?! 府尹暗悔接案时没仔细打听白陶然的背景,以为是孤女。不成想她的靠山竟然是太妃娘娘!而且才出了这桩案子,义武侯这个皇家的人就亲来接她,可见这个白陶然实在了得。多亏他和白陶然没什么过格的话,不然他的官还做不做了?! 府尹想到这里更恨这丁壮,他起身送管予,管予却并未看他,而是来到陶然身旁,伸出手臂将她搀扶起来,“你怎样了?” 陶然跪久了,起身慢了些,脚并不灵便。“我没事的。” 管予转头看府尹,“后面的事就有劳大人了。”说完,管予搀着陶然离开府尹衙门。 管予亲扶着陶然上了马车,再骑马相随回到陶然的府院。 李嬷嬷正在家里着着急,听说陶然回了来,她从后院疾步到了门前来迎陶然,“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吓死老奴了!” 陶然安慰李嬷嬷,“嬷嬷放心,我没事。” 李嬷嬷又看向管予,“这位是……义武侯爷吧?” 管予一笑,“嬷嬷倒是好眼力,嬷嬷机敏过人,知晓使人去知全我,你家小姐没事,也多亏嬷嬷。” 陶然这才知道,是李嬷嬷找了管予。 李嬷嬷连忙摇手,“当不起侯爷的一声嬷嬷,侯爷快请前厅坐吧。” 陶然陪着管予坐在前厅,管予看着对面的陶然,“你搬了家我都没来贺喜,实在是不该。” 陶然怎么会怪管予呢?她一笑,“你一定是有你的理由。就是你不来,小白也常来,可见你还是在帮我的。” 陶然以为管予会笑,或是再安慰她几句。不想管予只看着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只是看她。 陶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被管予看得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去。 就听管予说:“陶然,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我有时倒希望你使些小性子。比如你可以生气,可以不理我,这样都好。” 陶然愕然间抬起头,管予依然在看着她。 当年,他才搬到县城,纵是那样低调,还是惹来了旁人的注目。大家都说他像庙里观音大士身边的童子。只是童子是泥做的,而他光采而灵动,任谁看了一眼,都会想再看第二眼。 这些个年头过去了,庙里的童子不变,他却褪变成俊郎的男子了。眉眼似经过了岁月的打磨更显生动,看了就叫人心随之一动。 就比如现在。他的双眼一动也不动,黑白分明间透着光亮,像池水,也似白日里应着日头的古井。仿佛看久了,人也会陷进去。 他刚刚说什么?他希望她任性些? 可是,为什么呢? 第106章 谣言 管予见陶然不语,先岔开了话,“今日这个丁壮的状词漏洞百出,我在想,他可能所图并不非治你的罪。” “不是治我的罪?”陶然将整件事又想了一遍,不由得点头,“确实不像。可是,不管是谁支使丁壮,他们要闹到府尹衙门那里为的是什么呢?” 陶然忽然想到胡小娘对她说的话,“名声扫地?” 陶然和管予对视一眼。 陶然便将胡小娘找她的事和管予说了。“当时,胡小娘并没说是谁要害我,也没说要怎么害我。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和此事有关?有人就是想害我名声扫地。” 管予缓缓着道:“丁壮说找他的是个婆子,而且使出这个法子的大概也多半是内宅之人。” “在外行走,自然是小厮更得手些。”能叫婆子出去做事的,该是内宅之人。 管予深吸口气,“你这个家实在不简单,你要小心些,我也会想法子不叫传出什么消息去。” 陶然深知白府不会轻易饶过她,她也不想叫管予参与在其中,她道:“此事你不便去管。你想想,白府若是想传消息出去,你按住一个,另外一个也传了。而且白府也许会借着这个机会摆出他清高的架势。一举两得之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管予没说什么话,也没久坐,和陶然告辞离开了。 到了未初时分,白府那边的孙氏来到陶然这里。 孙氏一进来,脸色并不好看,“好好的怎么会有差役前来?白府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叫差役上门呢!” 孙氏说着,便斜着眼看陶然。 陶然早料到孙氏的冷漠,只是陶然看孙氏的反应,似乎带着得了理的仗义。 陶然不由得冷笑,“大娘子这话不说也罢,我与府里已经分了出来,别说是差役,就是官差来拿我治罪,和白府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必当家阿郎已经想出摆脱谣言的法子了。大娘子来了,不过是想出一出当初的气罢了。” 孙氏就恨这个白陶然说话太过通透了,不给人一点喘息之机,将人最后的那点心机都抖落出来。 用她来讲?显她看得明白?! 孙氏一连叫了几个“好”,“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将话说明白,从此两府就是两府,最好此后你搬离了这里呢,免得连累我们!” 陶然忽然就生了恶心孙氏的心,“那请大娘子和阿郎再给我置一处二进院落吧,不然这里是天家叫你们修的,你们不想抗旨,我自然也不想。” 又提圣旨!孙氏最恨提圣旨一事,头顶上有圣旨,白陶然就分外仗义,说话做事都要压他们府里一头。可他们偏偏不能说别的,否则就是抗旨了。 孙氏气哼哼的转身就走。 李嬷嬷高声吩咐人关上院门,孙氏脸色更加难看。 李嬷嬷回到房中,见陶然正在背写方子。她上前来,“小姐,小人总觉得此事也许和大小姐有关吧?” 和大小姐有关? 陶然不语,李嬷嬷继续说:“您想想,白府的大娘子是恨小姐,可是以她的行事,她支使小厮去找丁壮更为合适些。而不便支使小厮的,大约就是几位小姐了。” 白府的四小姐现在老实得多,二小姐和陶然算是有交情,只剩下大小姐了。而且大小姐来陶然这边似乎比别人都明显了些。 陶然提着笔的手一顿,转头看向李嬷嬷,“嬷嬷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大小姐做的,她是因为……” 陶然没说出来,却在李嬷嬷眼中看到了相同答案:奕殿下。 第二日一早,陶然就听说白府将四周的院墙加高,还将通着的院门拿木桩钉住封上,大有和陶然划清界限之感。 陈夫人在晡食时分来到陶然的府第。“怎么好好的就来了官差?”陈夫人不安的打量着陶然,“陶儿受惊了没有?” 陶然笑了,“没事的,干娘。多亏义武侯来府尹那里帮了我,我平安无事,请干娘放心。”说着,陶然虚扶着陈夫人坐上上座。 “我也听说管予来过了。”陈夫人落座下来,先叹口气,“我在半路上听说此事,急得什么似的马上赶来。也怪我,非要和侯爷去上香,还在寺里住了一夜,哪成想差点让你受了罪。你快和干娘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然便将丁壮诬告之事讲了一遍。 陈夫人气得将手边的桌子一拍,“一定是白府的人做的!” 陈夫人见陶然看着她,她将今日遇到的事说给陶然,“我回来时正巧去银楼遇到鲁勤伯夫人,她和我有些交情。是她悄悄告诉我,外面传你被强盗掠走,又闹出勾结土匪的案子,白府因你辱及先祖,与你断了往来。你听听这话,不是白府传出的,还能是谁?!” 陶然被太妃禁足于府内,外面传的什么事她并不清楚。就算陶然没被禁足,她也不喜结交权贵,自然不知晓外面传得已经这般不堪。 陈夫人越说越气,“我真应该去白府问问,到底他们是安了什么心!是非叫你名声尽毁他们才甘心不成?!” 陶然见陈夫人动了怒,急忙相劝,“干娘别气,他们做他们的,我行我的。虽是名声要紧,可是我不是依仗着名声活下去的。” 陈夫人望着陶然心里不是滋味,好端端的女子要到何地步才能说出来,不在意名声的话呢?又有谁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呢?万说只是一个女子,男子都是极在意名声。 正说着,李嬷嬷在门口向里探了一下头,陶然便瞧见了。她这里安顿陈夫人喝茶,出了来见李嬷嬷。 “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嬷嬷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条,交给陶然,“刚刚小白来了,我瞧着陈夫人在,所以先抓住它了。您瞧,那个小东西将我咬了。” 陶然这才注意到,李嬷嬷手上被啄坏了一块。 陶然打开纸条,只见管予在上面写着:谣言不是白家传的。 只此一句,叫陶然看得眉头紧锁。 不是白家,又会是谁呢? 陶然将纸条收起,重新回到正房陪陈夫人。 才说了两句话,小丫头进来禀告,“小姐,殿下来了。” 陈夫人看了陶然一眼,陶然先打发走丫头,将上次奕殿下来的事告诉给陈夫人。陶然说:“我想该是殿下听说我被人状告的事,所以来问问。” 陈夫人一听,和陶然一起起身要去迎奕殿下。 两个人还没出正房,丫头又进了来,“小姐,大小姐也来了。” 第107章 窥见 奕殿下才来,大小姐就来了,巧合得有些离谱。 陈夫人诧异道:“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陶然都能看得出来,想必深居内宅的陈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等陶然和陈夫人到了府门口时,大小姐正和奕殿下在交谈着。 陶然低头上前施礼,奕殿下皱着眉道:“你这里出了官司你怎么不叫人告诉我去?多亏管予去解了围。”奕殿下也不管还有陈夫人和大小姐在场,向上走一步,离得陶然晚近了些,柔声叮嘱,“你下次记得有事去叫我,我到底能帮你抵挡一下。你也知晓,我最见不得你受了委屈……” 陶然向后退了一步,脸色通红起来。 大小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夫人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殿下即来了就请里面坐坐吧。” 奕殿下却对着陈夫人施了一礼,陈夫人急忙避到一旁,“殿下这是何意?!” 奕殿下并未起身:“多谢夫人惦记陶儿,有夫人的回护,陶儿这里我也放心许多。” 陶然的脸上快滴下来血,当着陈夫人和大小姐,奕殿下这是将她至于何地了? 陈夫人看了陶然一眼,主动替陶然解围,“殿下这话就欠妥了,陶儿是我的义女,我不管她谁管她呢?妾当不起殿下这一礼。” “夫人当得起。”奕殿下这才直起身来对陶然说,“下次若是再有紧急事,不管他衙门不衙门,你都一概回绝了,只报给我就是。你若是听了什么难听的话,也别往心里去,我心中自有主意,你别担心。” 陶然的眉头皱了起来,她道:“殿下您……” 奕殿下根本不给陶然说话的机会,对着陈夫人点了点头,“夫人在这里陪着陶儿吧,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奕殿下来得快,走得也快。 奕殿下才一走,一直沉默着的大小姐上前来给陈夫人施礼,“我也不知晓卫国公夫人在,只听说三妹妹这边出了事,我就背着我娘赶了来。” 大小姐说着涩涩一笑,“我娘是不愿意叫我来的。既然三妹妹没什么事,又有陈夫人在,我就先回去免得叫她老人家发现。” 陶然叫住要走的大小姐,“大姐姐慢走,我有句话要和大姐姐说说。” 大小姐转回身望向陶然,陶然看着大小姐正色道,“大姐姐,我从没想过和你为敌,我回白府,不过是因为替大姐姐嫁给林祥罢了。” 大小姐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她极快的看了陈夫人一眼,故作轻松:“三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陶然打断了大小姐,“白府和林家的亲事自然是做不得了,我还愿意叫你一声大姐姐,不是我傻,而是我念及血脉亲情。若是大姐姐将我当成仇人,想法子来陷害我,我自然也不会软弱到任人拿捏。来人,”陶然不想听大小姐再多话,直接唤过丫头,“送大小姐出门。” 大小姐脸色苍白着,丫头来到她身边,“大小姐您这边请。” 说是请,不过是赶。 大小姐紧抿着唇看了陶然一眼,转身就走。 陈夫人望着大小姐的背影,“你觉得是她做的?” 陶然也看着大小姐离开的背影,“我想白家大小姐不只是来和奕殿下偶遇的,更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就是刚刚我说的话,大小姐也听得很清楚,她心里更清楚。” 陈夫人也明白过来,她沉声道:“没想到白府就连未出阁的小姐都这般会害人,实在是从根子底下烂了!幸而你与他们分了开,不然不知晓他们还要怎样害你呢!” 陶然拉住陈夫人的手,见她疲倦的脸上满是不平之色,便劝陈夫人早些回去歇歇。陈夫人也确实累了,叮嘱陶然几句,才回卫国公府。 从此,陶然关上府门,开始在府里潜心研究帮柳氏写的方子。她翻看了几本书后,最终写下一个方子,叫人给柳氏送去。 很快,柳氏的丫头来见陶然。 陶然这才知道,从上次柳氏回去后,被四小姐告诉给白尚庭。白尚庭知道柳氏来了陶然这里,倒没打骂柳氏,只是在小娘的屋里住上,再没见柳氏一面。 柳氏的丫头含着眼泪,“三小姐和我家娘子亲厚,我也说句不该当着您说的话。郎君故意在小娘的院子里又唱又笑,还叫人弹曲儿,隔着一道墙,我们娘子听得真真切切。三小姐,我家娘子也是苦啊,您别怪她不能亲来。” 陶然怎么会怪柳氏呢? 柳氏的丫头走后,陶然和李嬷嬷感叹一番。 没过几日,管予叫小白给陶然捎来信,说丁壮已经被治罪,那个贪财的无赖非但没得了银子,还被府尹关押起来。 陶然看过信,将管予写的信收了起来,抚摸着小白的羽毛,轻轻笑了。 日子过得也快,陶然被太妃禁足一个月,那日子就在院子悠闲的种草药中过去了。眼见着种出的草药逐渐长大,陶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们买块地种草药如何?”陶然望着自己的草药,转头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从没种植过什么,一时怔了住,“种草药?小姐只是玩着种了些,若说广种,是不是要找些有经验的人呢?” 那是自然。 银杏提议道:“要我看种粮食最好。真是咱们府里没银子时,还能收自己种的粮食吃。” 李嬷嬷实在是想堵上银杏的乌鸦嘴。 陶然倒不介意,她抚掉手上沾着的泥土,“也不急着说是种还是做什么,咱们有时间慢慢想。嬷嬷,叫人备马车吧,我想去书局看看。” 李嬷嬷笑着答应,心想自家小姐真是医痴,家里有许多医书,她还想买。“那我给小姐多带些银子吧。” 李嬷嬷说着转身要走,却不料陶然叫住她,“嬷嬷,我不是去买书,我只是去看书。” “啊?!”李嬷嬷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自家小姐要蹭书局的书白看? 陶然笑着净手,“财从细起,我岂能太过铺张?书局的书也是叫人随意看的。我看过学完,再回来记录下来,可不是省了一笔银子了?” 李嬷嬷更为欣慰,自家的主子实在是经得起事,享得了福,守得住贫的好女子。这样好的女子也不知晓将来被谁家得了去。 李嬷嬷不由得和院子里的丫头们说要节俭,小姐都这般省细,她们做奴才的,没道理不仔细过日子。 陶然带着银杏和艾草坐上马车,银杏见车夫赶马快,忍不住提醒:“不用跑太快了,仔细颠坏了车。” 陶然和艾草都笑。 这辆马车是搬过来时,陈夫人送的。陈夫人本想送个更好的,可是陶然坚决不收,陈夫人没法子,只送了辆寻常的马车。 谁知银杏节俭起来比陶然更甚。 到了书局,陶然和两个丫头下了马车,直接上二楼找书。 陶然拿着书慢慢翻看,艾草和银杏守在临窗处望着街景。 忽然,艾草走过来低声对正在看书的陶然说:“小姐,对面好像是胡小娘。” 陶然连头也不曾抬,“即是胡小娘,打声招呼就是了,叫她等会,看完书我过去看她。” “不不,她在对面好像是……”艾草的声音越来越低,陶然这才听出不对来,她抬头看艾草。艾草的表情古怪,眼神正注视着窗口外,陶然顺着艾草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对面是个酒楼,因天热着,酒楼的窗子敞开着。 书局和酒楼间隔着道小街,从陶然这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边。敞着窗的房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是胡小娘,而男子……是个陌生人。 今日的胡小娘和在白府里的胡小娘完全不同,她办化了淡妆,头上的钗子也戴得极好,穿着极朴素,陶然差点认不出来。 而胡小娘对面的男子穿着豆绿色的长衫,他正伸出手将胡小娘鬓角的头发挽在耳后。 往日那样泼辣的胡小娘现在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家,她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全是化不开的浓情。 第108章 宠 许是觉察到有人注视这边,胡小娘转头朝着窗外看,正看到陶然主仆。 胡小娘挑了下眉,即不慌也不乱,面无表情的盯着陶然。 胡小娘对面的男子顺着胡小娘的目光也看到了陶然,那男子愣了下,起身就要走,却被胡小娘按了住,男子只好坐了下来。 出乎陶然的意料之外,胡小娘按着男子的手并没收回,而是慢慢握紧了,将那人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男子还要抽回手,怎奈胡小娘手死死的就是不松手。男子挣了两下,也就任由胡小娘了。只是男子望着胡小娘的眼神中情意更浓。 艾草沉不住气了,她拉着陶然和还在呆呆看着对面的银杏就走,艾草颇着恼,“小姐,咱们可不能再这呆下去了,这成什么了?!私通还不背着人,难不成要演给咱们看吗?果然是戏子!” 胡小娘没害羞逃走,倒是陶然主仆吓得落荒而逃。 艾草回来就将在书局遇到胡小娘和一个男子私会的事向李嬷嬷讲了。 李嬷嬷听了后半晌没回过神来,“没跑没躲,当着你们的面握住了别的男人的手?!” 艾草重重的点点头,她还有些义愤填膺,“嬷嬷您说,胡小娘还要不要脸?!” 纵是李嬷嬷见识再广,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也是头一次听说。“他们可真是胆大,就不怕小姐将此事告诉给白府的人?” 坐着喝茶的陶然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时,她站起身就向外走,李嬷嬷一怔,“小姐您要去哪?” 陶然脚步并没停止,“我去见胡小娘。” 银杏两步就先一步来到门前,她挡住了陶然的去路,“小姐,您要去做什么呢?她不要脸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您再和她有什么瓜葛,岂不是显得您和她是一路人吗?小人看,您还是离她远些好!” 陶然轻轻摇摇头,“当初白府大小姐要陷害我时,胡小娘是特意来告诉给我。我不管她是什么目的,她到底提醒了我,此时我也该去提醒她,免得有一日她吃了亏。” “小姐,”银杏还是不让开,“胡小娘这样肆无忌惮,早晚会被白家阿郎知晓了!你避之还来不及呢,怎么还送上去了?咱们装聋作哑已是人情。” “所以我才更该去告诉她啊。白启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晓?真是叫他发现胡小娘的事,胡小娘定然会被责罚。”陶然说着,避过银杏向外走去。 银杏怔了怔,还是跟了上去。 陶然来到白府门前,守门的小厮着实吃了一惊。还没等他问陶然要做什么,胡小娘坐着马车回了来。 胡小娘一挑车帘就看到陶然,她脸上似笑非笑,“哟,白三小姐过来是来向谁告状的?” 陶然一笑,“我是来找小娘的。小娘请借一步说话。” 胡小娘却并不领情,她提着裙子走到府门处,回头对陶然妩媚一笑,“三小姐回去吧,你要说什么我都清楚。我即敢做,就不怕人知晓。” 胡小娘的态度让陶然很是惊诧,在陶然的注视下,胡小娘施施然的要进白府去。 而白启就在这时从白府里出了来,和胡小娘走个顶头碰。白启先看到门外站着的陶然,才看向胡小娘,“你们一起回来的?” 胡小娘将头一转,“不是。我去见野男人了,结果被三小姐发现了。”说着,胡小娘就要朝里走,却被白启拦了住,“你刚刚说你去什么?” 胡小娘将眼一横,声音一高,“我见野男人去了!” 本以为会勃然大怒的白启竟然笑了。 他先瞥了一眼还在门外的陶然,轻咳一声,板着脸打发陶然,“没什么事你就别往这边来了,不是说不再和白府来往的吗?我就当没你这个侄女!” 陶然还没说话,白启就急不可奈的扯住胡小娘的袖子朝里走。 “你干什么啊,拉拉扯扯的?!”胡小娘的声音并不小,“我见野男人去了又怎样?你最好现在将我赶出白府去才好呢!” 倒是白启的声音小了许多,叫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就听胡小娘嚷道:“嫌我声音大丢你的人,你倒是别抬我进门啊!你别拉着我,松开!” 白启又说了什么已经听不见。 而两个人的举动已经叫陶然臊得满脸通红,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府院。 银杏在一旁小声嘀咕着:“小人就说胡小娘放纵,和她有交往都让小姐低了身份。还有阿郎……” 陶然也想到了刚刚一转身间,白启脸上浮现出来的淫笑。 实在是叫人恶心! 陶然回到自己的院子,再不想提白启和胡小娘一句。 可是第二日,胡小娘竟然登了陶然的门。 陶然望着脸上化着浓妆,缓缓走进门的胡小娘,“你竟然还能出来?难道白启许你出来吗?” 陶然实在想不通,白启是不相信胡小娘的话,还是胡小娘戏演得逼真叫白启相信了。胡小娘竟然看着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没人给胡小娘让座,胡小娘丝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坐在太师椅上,浓妆艳抹的一张脸上,画得重色的眼皮向上一挑,咬着牙恨声道:“白启他就不是个人!” 第109章 禽兽不如 陶然以为胡小娘会炫耀白启对她的宠爱,却不成想,听胡小娘开口就是骂白启的话,还是这般咬牙切齿着。 胡小娘瞥了陶然一眼,艳红的嘴唇微扬,“你是不是以为白启会不叫我出门?甚至是他会罚我,或是打我一顿?” 胡小娘说着,仿佛自己说了件天大的笑话,咯咯的笑了起来。 胡小娘笑不可支时,话风一转,“白三小姐,你昨日想去白府做什么?如果你是去告我的状,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陶然望着笑成一团的胡小娘,忽然觉得胡小娘整个人就像是个谜,叫人看不透,说不清。 说她可恶,她却能在自己被大小姐算计时,来通风报信。说她善良,她当初也在陶然搬来时,故意揶揄陶然。说她轻佻,可是在酒楼胡小娘看那个男子时,她眼里的深情是骗不得人的。 陶然并未回答胡小娘,而是忽然发问:“小娘知晓的是大小姐要害我吧?” 胡小娘颇为意外的挑了下眉,复又笑起,“三小姐这般聪慧,有什么猜不到的呢?再者也是大小姐做得太过露骨了,怪得了谁?” 胡小娘拿起桌上的茶杯,端着就饮起茶来,活像这屋的主人。 银杏看得就想说话,被陶然一个眼神制止住。 “小娘,我去白府并非想去白启那里告你的状。” 胡小娘对于陶然的话一点不意外,“我想你也是。其实我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说了,白启该怎样还会怎样。” 胡小娘说着,将茶杯里的茶水整杯全喝了下去,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笑着看陶然。 陶然看了一眼银杏,银杏极不情愿的上前给胡小娘又倒了一杯茶。 陶然的眼神扫向李嬷嬷,李嬷嬷会意带着丫头就要走。 不料胡小娘拦住了她们,“都不必出去,我说话从来不把丫头赶走,我也没什么话是背人的,就是白启的事,我也不怕她们听。白启本就不是人!” 胡小娘又骂了白启一句。 李嬷嬷为难看着陶然,陶然拿不准胡小娘到底要说什么,只看着她。 胡小娘那里已经将两条腿交叉起来,双眼半眯,“白启就是昨日,悄悄尾随我出去……” 陶然大吃一惊,忍不住打断了胡小娘的话,“你……不是昨日才出去见了那人吗?” 胡小娘双脚一晃,裙面下艳红色的绣花鞋露了出来,鞋上的艳红色和她嘴唇上的口脂颜色相互映衬着。“是啊,可是我还是想见他。” 胡小娘像个骄傲的孩子,陶然愕然着想。没错,她就像个孩子一样。 “可是,”胡小娘的脸色渐渐变了,“白启他竟然尾随我!他将我和生哥堵在了酒楼里。我也以为他会打我两巴掌,毕竟我是个小娘,不过是白启这个变态的玩物罢了,他就是碾死我,也如同碾死只虫一样。” 饶是陶然这般沉稳,还是忍不住按紧了太师椅扶手。 她知道白启没对胡小娘如何,可是白启会对胡小娘的那个相好男人怎样呢?打他抓他杀他? 胡小娘也看到陶然的脸色变了,她竟然笑了,在最不该笑的时候。 “他走进来,看了眼生哥。他说,‘我早知晓你是她表哥,你和她相好多年。可是,她就是我的女人了,你想分,我倒不介意。只是你行吗?你配吗?’” 胡小娘还在笑,“白启那个畜生说完,扯过我就亲。当着生哥的面……一下又一下,不顾我挣扎,他还摸我……” 含笑着的胡小娘眼中滑下一行泪水来。 陶然目瞪口呆,白启实在是狠极了。而胡小娘真正心疼的是她口中的生哥,这一行泪也是为她生哥而流的。 李嬷嬷再也听不下去,她几步到了胡小娘面前,没了好脸色,“小娘请您自重!我家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能听你这些腌臜话?你不要脸面好意思说,我家小姐还要脸面呢!” 胡小娘拿着袖子一抹眼泪,嘲笑的望着李嬷嬷,“你家小姐都不怕听,你算哪根葱!” 李嬷嬷气得一时语塞,转头看陶然。 陶然对李嬷嬷等人一挥手,李嬷嬷忍着气带丫头退出去。 胡小娘笑着看陶然,满眼皆是鄙夷,“怎么?你不听你嬷嬷的话了?” 陶然并没看胡小娘,却将手握成了拳,“白启是个禽兽!” 胡小娘听了陶然的话一怔,眼里的嘲弄尽散去,她低下头去,喃喃道:“白启他就是个禽兽,从来不是个好人。当初,我还在那没天日的地方,白启只见过我几面。我是原想等我生哥来给我赎身。可是白启他买通了妈妈,将我先一步赎身。可怜我生哥满心欢喜的来赎我时,我已经被抬进白府半月有余。我也曾想逃走,可是白启从不肯放过我,他更没想放过生哥。他叫人……” 胡小娘说到这里,银牙几乎咬碎,声音不住的颤抖,“他叫人将生哥害了,叫他从此再不能行人事,害得生哥差点死了……生哥他……全是因为我落了这么个下场啊!” 胡小娘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陶然深吸一口气,终于知道白启在酒楼里对胡小娘所作所为,对于胡小娘的生哥来说是怎样的打击和羞辱。 她也终于清楚胡小娘为什么会行为古怪,因为她的心被白启碾成粉末。 胡小娘抽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我恨不能杀了白启!可是这样我怎样和我生哥在一起呢?我是发过誓,怎样也要和生哥在一起,哪怕一日。白启他也没想到我还会爱着生哥。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对生哥的爱,不是因为他不完整而消失了,而是因为他的不完整,我才知晓我是离不开他的,我更爱他的。” 胡小娘的话声音不高,陶然却听出掷地的份量。 陶然轻唤了声“小娘”,才道:“我从前错怪了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娘别因为此事而自暴自弃,也告诉你的生哥别自暴自弃。总会有希望的,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相信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曾经也以为我摆脱不了白府,可是现在,我至少离开了白府的算计了。” 胡小娘的声音低了许多,“你是个有能为的女子,比我强,我没本事。三小姐,若是我生哥也能这样想,该多好呢……” 陶然忽然懂了胡小娘的苦衷,也懂了她生哥的苦衷。 现在是胡小娘的生哥没有带走胡小娘的勇气了,又放不下胡小娘,所以两个人才会偷偷相会。 造成这一切的白启却还敢这样羞辱人,实在是禽兽不如! 第110章 选地 陶然起身坐到胡小娘身边的座位,“小娘,其实那日我去白府不是向谁告状,我是想见你提醒你。你在酒楼见外男,实在不妥。现在想想,也是多余了。” 胡小娘轻叹一声,缓然扬起头来,“现在想想,白启就是想挫了生哥的脸面,叫生哥羞愧难当。可是他越是这样,我越想和生哥在一起,我就是要出去见生哥!你也不用有什么过意不去来还我人情,我告诉你有人害你,不过是因为我就是希望白府乱起来。我也看得分明,白府的人表面是人,背地里都是鬼怪!” 胡小娘转头看向陶然,“而你是不同的,你是白府里算得上是人的人,你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也有一种感觉,白府将来依仗的是你,对手也是你。” 这话听着不顺耳,但是陶然却感受到胡小娘真心的羡慕。也许现在陶然所过的日子,正是胡小娘最向往的日子。 陶然送走胡小娘,门上的婆子进来回禀:“小姐,有人递了帖子,人就等在外面。” 陶然接过来看,上面写的是福元庄。 陶然对生意场不熟,倒是一旁的李嬷嬷看到福元庄三个字,道:“小姐,福元庄是离东京城最近的米庄了。福元庄有自己的良田产米,还往出卖米,东京城附近的米都是他家的。听说他家的米还有贡米呢。” 陶然更纳闷了,打开帖子细看,上面的名字是:赵晨。 赵晨? 陶然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陶然望向门上的婆子,“可叫人问了,他找我有何事?” “他说小姐救了他妻儿。”婆子说着想了想,“对了,他说他妻是姓曲,说他妻和小姐是在庄子上认识的。” 陶然微一沉思,马上想到曲巧娘了。 难道是曲巧娘那个重情义的夫君来见自己了? “请他到前厅。” 陶然换了衣服,由艾草和银杏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屏风后,陶然隔着屏风就见外面的男子起身向屏风这边施了大礼,“多谢白小姐救我妻儿一命!” 陶然不好出去扶,急忙道:“赵家阿郎太过客气了,使不得。说来惭愧,巧娘的命我也不算是救回来了。” 赵晨并未起身,“白小姐已经救了他们母子,是巧娘自己想不开,怪不得白小姐。” 赵晨说着,重重给陶然磕了个头。 “赵家阿郎快请起吧!” 赵晨这才起了身重新坐下来,讲起他找到府上的事。“是侯爷找到我,将我那命大的孩儿交于我时,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这才知,是白小姐救了我的妻儿。没有白小姐在,我那妻儿早就命丧黄泉了。” 陶然想到曲巧娘,轻轻叹口气,勉强一笑,“不知现在令郎可好?” “好好。”提到儿子,赵晨的语气不似刚刚那般沉重了,“他现在能吃能睡的,我亲找了个乳娘照顾他。现在只要我得空便陪着他。” 陶然想,这个当爹的实在比许多打着严父旗号的男人强了好多。 赵晨的声音颇为郑重,“我已经打算好了,等孩子长大些,能走能跑了先来白小姐府上。小姐是他救命恩人,视如父母,他理应该给小姐磕个头来。” 陶然忙说“不”。 赵晨却道:“白小姐,我来也是有事相求。” 陶然不知道赵晨会有什么事求自己,她继续听他说。 “我想请白小姐给我儿当问访的郎中。每隔半月,我将我儿身体状况写信叫人给白小姐送来,白小姐看他的身子如何,再给我回信说一下便可。有白小姐为我儿当问访郎中,我也就放心了。” 陶然没想到赵晨竟然提出这个要求。 只是她觉得此事十分荒唐。诊病讲求,望闻问切。可是平白只看一封信就说孩子的状况,如同儿戏一样。 陶然还没来得及反对,就听赵晨说:“我每月会给白小姐送来诊费二百两银子。” 银杏不自禁的发出啧舌声。 陶然终于明白赵晨为什么要请自己当孩子的郎中了,他根本不是需要郎中,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资助陶然。 陶然很是感慨。 赵晨一定是打听出她新立府第,知晓送银子她断不会收。而是以这种方式给自己送银子,即全了自己的脸面,又达到赵晨报恩的目的。 只是陶然身为一名医者,行医救人是她的宗旨,她岂会要这样不劳而获的银子呢? 隔着屏风,陶然起了身,“多谢赵家阿郎的好意,只是郎中要能随时给人诊病才算是郎中。若是我这样又算什么呢?孩子还小,病痛自然不会少,孩子真需要我为他诊病时,我并不能及时出现,郎中也算不上了。所以,这个银子我不会收的。” 赵晨一时着急,从座上站起身来,“白小姐不收,可叫我如何是好?白小姐的大恩我已难报,白小姐若再不许我做些什么,我真是无颜见我那孩儿了!” 陶然忽然想到一事,她对赵晨说:“若是赵家阿郎想帮我,不如帮我选一块地。” “选地?” 陶然一笑,“对。我对种地懂些,但是对种药材一窍不通。我想买块地,能种药材,银子无须赵家阿郎出,赵家阿郎只须再帮我选个会种药材的人便可。赵家阿郎如果能这样帮我,我感激不尽。” 赵晨马上答应下来,“白小姐放心,地我一定会帮白小姐选的,就是种药材的人我也会帮白小姐找来!” 陶然连声谢过赵晨,她不忘加了句,“赵家阿郎肯帮我,已是报恩。若是您想给我一个刚立府的女子一点尊严,帮我到这就可以了。如果赵家阿郎在买地时,暗中帮我买了,或是少叫我出银子,此后我知晓了,地也便不要了,任其荒了,或是为别人所种。” 赵晨没想到屏风后的女子还极聪明,将他心里想到的事提前道了出来。 赵晨转念一想,自己当初百手起家时,也想做一番事业,心境和白小姐相似。 赵晨便点头答应。 等赵晨一走,银杏忍不住叫起来,“小姐真是天生带着财运来的!咱们才分出府去,就有几拨人要送银子了,可见咱们小姐分府分对了!” 看到快掉进钱眼里的银杏,陶然笑着训她,“此后这话可不许说,出去还不够丢人。” 银杏点头如捣蒜,才一转身,就听银杏嘟囔,“二百两银子呢……” 艾草并没有银杏那般乐观,她问陶然,“小姐真是药种出来,咱们要怎么卖呢?” 陶然一笑,“京城买咱们方子的医馆药行不是有好几家嘛。” 艾草这才恍然大悟,“若是真能卖出药去,小姐的银子可是不只是二百两了呢!” “真好!”银杏重重的说道,“还是读书识字会医术好!” 陶然忍不住笑了。 第111章 质问 到了下午,曹夫人遣人来给陶然送信。 陶然不知是何事,展开信才知道,原来白府明日设宴,曹芸香叫陶然和她一道去。曹芸香还特意写道:我叫我娘和白府的人说了,如果你不去,我和我娘都不去了。 陶然抿嘴一笑,曹芸香还是那么直爽。 到了快掌灯时分,白府的人才来送帖子。陶然不用看也知道是白府设宴一事。 先有曹芸香的大力邀请,陶然又怎么会不去? 到了第二日,陶然收拾已毕,巳初时分到了白府。 白府门前早停了几辆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极势利的钱夫人和她家的小姐。 而在门前笑得如过年一样的是白家大娘子孙氏。 孙氏招呼着钱夫人和小姐朝里面进,转回头才看到陶然。孙氏的笑脸一瞬间就垮了下来,她皮笑肉不笑的朝里指了指,“进去吧。” 陶然带着艾草和银杏进了白府。 才进了白府的花厅,曹芸香就疾步上前携住陶然的手,“我还以为你会早些来呢,害我好等!”曹芸香拉着陶然到一旁去,“你可好吗?在庄子里听说你受了苦了。” 说到这里,曹芸香又知失言,急忙道:“好在你一切平安,我也放下心来。你别气我,我是有事不能去看你。” 曹芸香如同竹筒里倒豆一样,说了一串。 见陶然没说话,曹芸香一脸紧张的问:“你是不是真气我没去看你了?” 陶然噗的笑出声来,“你说了一堆,我哪有机会插得进话去?” 曹芸香这才松了口气,她也跟着笑起来,“你没生气就好!” 陶然和曹芸香坐下来,陶然便问:“你说你前些日子在忙,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了?” 曹芸香的脸一红,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她们,才俯在陶然的耳畔说:“我去了趟我姨母家……” 曹芸香的话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几个字陶然是勉强听得清了。 “你去你姨母家了?”陶然看向曹芸香。 纵是去姨母家又有什么稀奇的,曹芸香为什么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曹芸香却一把捂住陶然的嘴,她戳了陶然的额头一下,“小点声,仔细叫别人听到了。” 陶然更觉曹芸香的举止古怪。在陶然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曹芸香的脸几乎要滴下血来,她嗫嚅着嘴唇,小声道:“我娘是叫我去看看表哥……” 陶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回握住曹芸香的手,“姐姐你……” 曹芸香再次捂住了陶然的嘴,陶然一笑,曹芸香的头几乎要埋在胸前了。 原来曹芸香要和姨母家的表哥定亲了,这可是大喜事! 陶然也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曹芸香没到她的新府里去。曹芸香定是和表哥定亲,不便再随意出门了。 曹芸香看了眼正在和曹夫人寒暄的孙氏,小声对陶然讲:“其实今日的宴请,似乎也是为了白大小姐的亲事。” 陶然倒不知道这件事。 这时,曹夫人走了过来,陶然上前给曹夫人见礼。曹夫人扶起陶然,“芸香在府里就念叨着你,只是府上有些事,没能及时看你,你别怪她。” 陶然转头看了曹芸香一眼,曹芸香的头恨不能钻进地里去。 “曹夫人太过客气了,既然是家里有事,定然要先紧着家里的事来。” 曹夫人称赞陶然知理懂事。 正说着,就听孙氏在后面不远处和几位夫人说话。 “……人家卫国公府又岂会登我们白府这寒门呢?你们是没看到啊,我就没见过比卫国公府更有架子的人家了。”孙氏说着,干笑了两声,“那日我和我家阿郎去卫国公府,他们就让我家阿郎在倒座房里坐。你们想想,倒座房啊!这岂是待客之道?” 几位夫人唏嘘不已。 陶然就要过去,被曹夫人拉了住。曹夫人示意陶然不要轻举妄动。 就听孙氏还在说着。 “我也知晓他们是因为我那个侄女。可是谁有办法呢?那个白陶然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前几日被差役拿到府尹那里去了,还有就是她在庄子里被土匪掠走一事。啧啧,在山上一晚上不清不楚的,便是回来了岂有完璧?再留她在宅子里,我们家的几个姑娘可如何议亲呢?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极重规矩的,白陶然这样的举动岂不是有辱家门!” 陶然露出一抹冷笑来。 她就知道白府会不遗余力的诋毁她,今日就是白府最好的“扬名正身”之日了。 曹夫人一转身,走到孙氏身边。孙氏那嘲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曹夫人就说话了。 “刚刚我也在听白夫人说话,只是我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了。白三小姐被差役叫去问话时,她已经搬离白府,如何是你们因脸面而赶走她一说呢?再有,白三小姐被土匪劫到山上是义武侯连夜亲救回来,听的说是土匪因少郎中才劫的白三小姐,此事义武侯也可以作证,怎样就有失了清白一事了?还有就是,白三小姐落了难了,为何不见白府出头?不是说书香门第,极重规矩的人家吗?难道不是应该在亲人受难时,挺身而出、将已是孤女的侄女保护起来吗?” 第112章 突发 曹夫人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叫孙氏一时哑口无言。她只瞪着眼睛看曹夫人,想发怒还不敢的模样瞧着着实可笑了些。 此时,大小姐笑盈盈的走到曹夫人身边,却是拉住了曹夫人身边陶然的手,“三妹妹可好?近日我身子并不算好,似乎快至秋了,喉咙总是发痒。妹妹医术高明,帮我看看可好?” 大小姐又向曹夫人笑了笑,“夫人疼我妹妹我最是知晓,妹妹医术也确实是好。” 大小姐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缓和一下尴尬。曹夫人不好和小辈计较,笑着点头。孙氏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陶然随着大小姐去一旁诊脉,几位夫人和小姐的目光也随之望向陶然。 东京城里自然有许多人知晓陶然会医术,现在听大小姐这样一说,都想看看陶然到底医术如何。 陶然深谙此理,她更清楚,便是她一会儿诊错了,大小姐也会说极对。 果然如陶然所料,陶然才说大小姐是秋噪上火,大小姐那里就点头称是。陶然说大小姐所食该清淡,大小姐马上转头叮嘱丫头要记得,完全是将陶然视为神明。 孙氏将大小姐所做一切看在眼里,笑着一拍巴掌,“你瞧瞧我这闺女,真是比我这个做娘的懂事!也不知将来哪家能将她娶了去?” 女儿便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当母亲也不必将话如此说出来。更何况孙氏的目光还不由得飘向曹夫人这边。 陶然忽然明白,为什么孙氏待曹夫人更加不同。大概是孙氏想将大小姐许给曹芸香的哥哥曹子善。 暂且不提曹夫人愿意不愿意,大小姐心里早有奕殿下,会愿意和别人结亲吗? 陶然抬头看向大小姐,只见大小姐半垂着头,嘴角紧抿着,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更加老辣的曹夫人脸上浮起微微笑意,她对众人说:“白大小姐和陶儿一样,都是极乖巧的孩子,我瞧着就喜欢。” 孙氏的双眼一亮,紧盯着曹夫人那张嘴,就等着她下一句说“我与白府结亲可好”的话。 就听曹夫人继续说道:“大家也都知晓,陶儿是卫国公夫人的义女。我虽有一女,但是也觉得陶儿这孩子懂事识大体。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将陶儿认为义女了。” 曹夫人还不忘看向一瞬间笑容僵硬下来的孙氏,“既然白夫人是陶儿的伯母,白大小姐也就等于是我的义女了。香儿过来。”曹夫人唤过曹芸香来,“去给你白大姐姐和妹妹见礼吧。” 曹芸香来给大小姐和陶然施礼。 曹夫人不忘将手上的镯子退了下来,一只递向大小姐,一只送到陶然面前,“拿着吧,我这干娘不能白当了,给我义女和她姐姐一人一个,全当见面礼了。” 大小姐似一轻松,上前接过曹夫人的镯子,谢过了曹夫人。 陶然也来接过曹夫人手上的镯子。 曹夫人一笑,“今日匆忙,待我回府再给白家四位小姐各送来一份礼来。” 曹夫人实在是周到,叫后面一直板着脸的四小姐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 孙氏哪里还能说什么,只能陪着笑张罗着叫几位小姐去花园里玩,她陪着几位夫人说话。 陶然这才注意到,白府只有大小姐和四小姐来了,二小姐根本没来。 陶然想起脸上留有蜂毒印子的二小姐。 陶然问四小姐:“二姐姐的身子如何了?” 四小姐听到陶然问,一脸的笑消失了去,平板板的答话:“脸上还是有印子,不肯出来见人。” 陶然没再说什么,心里惦记着二小姐。 一旁的曹芸香便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看白二小姐吧?” 四小姐扯了下嘴角,“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帮着大姐姐照顾几位小姐呢。” 大小姐一笑,“我和四妹妹都不去了,有劳曹小姐和三妹妹过去看看。” 陶然和曹芸香到了二小姐住的锦园,就见大门锁着。艾草叫了门,只有一个婆子来回话:“我们家小姐病着,不想出来见人,怕将病气过给别人就不好了。” 陶然沉默下来。 因为二小姐从前是和她说过的,想叫陶然带二小姐结交些闺友。可是今日她和曹芸香来了,二小姐却闭门不见。难道这其中白启和孙氏做了什么? 曹芸香不知白府其中的事,拉着陶然便走,“你这二姐姐大概也是糊涂人。” 陶然一面替二小姐说话,一面安抚曹芸香。 待两个人再去花园时,孙氏已经叫人在花园的水榭里摆了饭。 大小姐正忙着请众位小姐们进席用饭,见陶然和曹芸香回了来,招手叫过去二人,大小姐笑道:“你们回来得巧,正要开饭呢。” 曹芸香挨着陶然坐下来。 白府似要彰显自己的不俗,菜饭茶都备得极精致。 竹筒里裹着的肉丸,肉丸上扎着薄荷叶子;摆盘时雕刻的花,盘边似波浪纹一样的盘花。就只茶,白府就备了四种,其中极受小姐们欢迎的果子茶叫了喝了回味无穷。 大小姐望着自己面前的汤,对陶然笑道:“刚刚三妹妹才说我要多食清淡,我听了就叫厨房给我换了素汤。” 席上的几位小姐都赞大小姐和陶然姐妹情深。 陶然莞尔一笑,低头用起自己面前的菜来。 才吃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听得一声脆响。 陶然循声望去,就见四小姐身边碎了半只勺子,而四小姐全然不顾什么勺子,正呆愣愣的看向一个方向。 陶然顺着四小姐的目光也看过去,她也着实吃了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大小姐的脸上红了几个豆大的红疹子。大小姐还不自知,正在埋头用饭。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姐发出了极重的吸气声,这声音惊动了大小姐,大小姐这才注意到大家都在看她。 “怎……么了?” 四小姐忽的站起身来,高声道:“快叫人请母亲来!” 大小姐提着裙子跑了出去,紧接着听到水边传来尖叫声。等众小姐出去时,大小姐已经跌坐在水榭的栏杆旁。 她抬起广袖捂住了脸,广袖后传来不断重复的话:怎么会这样…… 孙氏来得很快,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白尚庭。 众小姐连连避回水榭里。 孙氏看了一眼大小姐,尖叫着抱住了大小姐。 白尚庭脸色一变,嗫嚅着嘴唇,吐出一个“花”字,就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陶然在一旁听得真切,她记下了白尚庭说的那个“花”字,加之白尚庭白如纸的脸色,陶然断定大小姐的病不只是蹊跷那么简单了。 第113章 怪病 白尚庭把孙氏拉到一旁低语几句,孙氏的脸当即变了。 孙氏推开还要说话的白尚庭,疾步来到陶然身边,指着陶然的脸就骂:“定是你陷害了我的泰儿!你瞧着我说了你两句,便将仇记恨到泰儿身上了,你安的是什么心!她刚刚还替你说了许多的话呢,你真是个下流种子,和你娘一样无耻!” 陶然被孙氏骂得一愣,还不等陶然反驳孙氏,银杏已经直接一巴掌掴在孙氏的脸上了,打得孙氏身子一趔趄,多亏身边的丫头扶住了她,她才没摔倒。 再看孙氏的一面脸立刻肿了起来。 银杏平时性子直爽,骂起人来也一点不含糊,她指着孙氏就骂:“你说谁是下流种子?我家小姐是从白府出来的,要说下流也是你们白府下流,我家小姐不肯苟同!你算什么东西敢指着我家小姐脸上骂?我家小姐可做了什么叫你当着这些人给她没脸?还敢提及我家夫人?!别和我说你是我家小姐的长辈,现在已经分出府了,我家小姐不用你白府的银子,你倒还贴着我家小姐来结交旁人呢,说出去真是叫人笑话!” 孙氏捂着脸直楞楞的看着银杏,再不敢像刚刚一样张狂,她将眼睛一转,恨恨的看向陶然,“纵奴成凶、目无长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着这些人的面你都敢如此,也定是你暗地中陷害泰儿,她才起……这疹子在众人面前丢脸!” 孙氏欲言又止的样子叫陶然不由得一皱眉。她转头看向惶惶然的大小姐,大小姐脸上红疹在她白皙的脸上分外明显。 陶然想到在一本医书中看过在青楼楚馆中流行一种病,这种病也常叫一些自命风流的公子哥们引以为荣。这种病发作起来就是起疹子,如豆粒大小的。 陶然又联想到刚刚白尚庭所说那个“花”字,她的脸色微变。白尚庭寻花问柳惯了,自然也会知道这种病。可是,大小姐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呢? 孙氏那里已经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陶然定定心神,上前道:“大娘子若是觉得是我下的手,我倒想问问,有些病岂是我能下得了手的?” 孙氏的哭声一滞,惊恐的看着陶然,“你……你知道她的病……” 孙氏不敢说下去。 当着这些人的面,陶然也不肯点破,她深知大小姐有些手段,但是对于清誉,大小姐这样的小姐应该是极看重的。 “我看大姐姐应该是起了疹子。” 陶然淡淡的开了口,“大娘子有哭的功夫,不如请个郎中来瞧瞧,大姐姐到底是因何起疹子的。” 一整日话都极少的四小姐在这时开了口,“你不就是郎中吗?为何还要再请郎中来呢?” 孙氏马上理直气壮的接了四小姐的话,“对啊,你就是郎中,你理应给泰儿瞧病!” 曹夫人走过来冷冷的说道:“我这义女岂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刚刚是你们说她陷害了白大小姐,现在又是你们要她诊治白大小姐的病。怎么?现在不怕她陷害白大小姐了?” 第114章 种树 陶然轻轻拉了拉曹夫人的手臂,对曹夫人一笑,“多谢干娘心疼我,但是我想,我还是应该看看。如果我不看分明了,大娘子只怕会一直疑心我。” 陶然说完,转头对孙氏道:“还请大娘子再请位郎中来,别到时候我说什么,你又不信,到底有一个郎中在,我的话也好说。” 孙氏眨巴着眼睛,看到陶然身边沉着脸的曹夫人,才唤人去请郎中。 眼瞧着宴请无法继续下去,孙氏又顾不上别人,由四小姐送各位夫人和小姐离开。 几位夫人戏也看够了,自然不会留下。曹夫人和曹芸香不放心陶然,陪在陶然身边不肯回去。 陶然先检查了大小姐的羹汤。饭菜都没事,陶然的眉头皱得紧了,难道她想错了? 最后只差大小姐的素汤没看,陶然刚要去看素汤,一个小丫头忽然摔倒撞翻了大小姐的桌子。一桌的盘碗都洒到地上,大小姐的素汤更是洒了一片。 孙氏虽时而无脑,但此时她却比谁都机灵。孙氏上前扯住小丫头的衣领,“你个贱奴!竟敢毁了证据了!说,是你受谁指使的?!” 小丫头吓得哆嗦成一团,“大娘子,我没有啊!是有人在后面推了我,我才倒下来的!” 孙氏转头瞪向后面的丫头婆子们,一众人都低着头,并不知道是谁推了小丫头。 孙氏恨得牙直痒痒,她指着一众奴才就骂:“你们都给我等着,等我查出来,仔细你们的皮!” 陶然蹲下身,从一片碎片中捡起一片残碗,其中残留极少的素汤。陶然小心翼翼的将残碗凑到自己鼻前闻了下,随后扔掉残碗站起身来,“不用查了,素汤里有芽梓粉。” 还在插腰叫骂的孙氏听了这话,扭头看陶然,“芽梓粉是什么?” “误食芽梓粉,会在一刻钟后起疹子。” 孙氏一听,拍着大腿哭道:“你还说不是你害的泰儿?!你这么懂药,又叫得出药的名字来,不是你又是哪个?!” 陶然真是对孙氏无语了。 曹夫人却不能看着孙氏污蔑陶然,她上前一步,“白夫人这话就有意思,是你叫陶儿给白大小姐看病的,现在又是你一而再说陶儿害的大小姐的。若是照你这样说,岂不是天下的郎中都是害人的人了?!” 曹夫人越说越气,上前来一拉陶然,“走,我们也不给他们看什么劳什子了,跟干娘回去!” 孙氏得罪了曹夫人彻底傻了眼,她还不死心的小声嘀咕着,“是白陶然叫泰儿食素,说是消火。这可是大家都听到的了。现在又说汤里是什么粉,可不就是白陶然嫌疑最大了?” “素汤里有牙梓粉就管陶儿的事了?”曹夫人一点不想放过孙氏,她盯着孙氏的眼睛质问道,“陶儿可曾接近过白大小姐的汤了?是她说要白大小姐食素消火便是她给下的药了?你这是什么道理!你若是觉得心不甘,便现在经官,我还不信没地方说理去了。若说投药,我看你们白府本身就不干净,还要混赖上人了!” 曹夫人越说越气,高声唤人去报官。 孙氏也知理亏,不敢再乱咬人,只低声嘀咕着什么。 一直在场的白尚庭怎么会让人去报官,他急忙上前陪着笑脸安抚曹夫人。曹夫人冷冷一笑,“白府到底是什么人家现在大家都是清楚的了,我们真是不该看在陶儿的面子上来才是。” 曹夫人说着一拉陶然的手,“好孩子,你随干娘回去!” 陶然和曹夫人、曹芸香离开白府。 待回到陶然的府第,陶然命李嬷嬷去备茶上果子。 曹夫人喝了一盏茶后才长长出口气,“白府的当家娘子都这样糊涂,也难怪白府是乱成这样。身为主母,事已出了,该按下不提,叫人送下大小姐,安抚众夫人小姐,待人走后再审也不迟。当着许多人的面,这白大娘子先闹开了,岂不是叫人看了白府的笑话了?白大娘子原是想给白大小姐选亲事的,现在这样闹,这些人精似的夫人们会怎样想白家?谁还愿意将有这样母亲的白大小姐迎进门来呢?真是糊涂啊!” 曹夫人叮嘱陶然,“陶儿,此后你也是要嫁与别人为妇的,你要记得当家主母要有当家主母的体面,要分得出轻重。” 陶然不住的点头。 曹夫人放下茶杯,“还有,此后没事你别去她那边。” 曹夫人又和陶然说会话,才带着曹芸香离开。 陶然送走曹夫人,待回来时,李嬷嬷告诉陶然,“小姐,赵家阿郎来给小姐送信,说帮小姐看了几块地,不知小姐想要哪块。” 陶然没想到赵晨做事竟然这般麻利,打开赵晨留下的信,只见上面写了四块地,唯独一块地价格最便宜。 陶然一笑,赵晨果然是一个周到之人,知道她刚立府,银钱不多,还帮她选了价格便宜的地。 陶然让人将赵晨的信给陈武送去,叫陈武去看看这几块地。 隔了五天,陈武就来见陶然。 “小姐,小人去看去看那几块地了,前三块价格高些,种植什么都可以。最后那块地便宜些,是背山的一块地,阳光并不算充足,但是只须三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下来。我也打听过了,旁人说那里只适合种树。” 陶然一沉吟,自言自语道,“种树?” 陈武点头,“是种树,那块地种其他的也是日头不足。” 陶然做了决定,“就买那块地了。” 陈武抬起头来,见陶然一脸平静,“那……那您真要种树了?” 陶然一笑,“自然是种树了。” “可是……要种什么树才好?而且,树也不能生银子啊。” 面对陈武的顾虑,陶然解释给他,“你去买些苏合香的树苗回来,再请赵家阿郎选几个可靠的人将树苗种在那里就是。因为是树,我想看守起来要容易许多,人也不必雇太多了。再有就是,因为是树,所以外人也不会打咱们地的主意。” 陈武很是佩服陶然思虑周全,只是他的眉头还在皱着。 陶然也知道陈武在担心什么,她继续说:“苏合香树所分泌的树脂可制成苏合油,此物最有大用处。” 陈武怔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自家小姐医术果然了得。 “在树下你也可以种些其他的,比如马齿苋就好。地便宜,树苗也小,前几年见不到什么收成,只怕要指望树下种的马齿苋。可是到了后几年,树大了,就到了有用处之时了。” 第115章 喜事 “马齿苋啊?”陈武对马齿苋再了解不过了,那种草几乎是如田间地头的杂草,没人拿那草当回事。现在自家小姐竟然拿它当回事了。 “行吗?”陈武有些犹豫。 陶然一笑,“行,到时候就算马齿苋晒了卖给药铺,再有多余的卖给饭馆也是一样。” 陈武大惊,“还能卖给饭馆?小人都没听说过。” “哪日让李嬷嬷给你包些马齿苋的饺子,做些马齿苋的菜你就知晓了。古人有这样食用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陈武彻底回不过神了。 见呆愣愣离开的陈武走了,银杏笑成一团,“别说是陈掌柜,就是小人都不知晓马齿苋也能吃。” 没两日,柳氏竟然来见陶然。 陶然很是惊奇,迎进柳氏。柳氏脸一红,坐下来低声道:“妹妹别气我,我是因为我家郎君不叫我来你这里,我的日子也艰难,所以……” 所以柳氏不敢前来。但是今天柳氏怎么不怕白尚庭了? 柳氏将头抬了起来,“三妹妹,我今日来是有个喜讯想告诉给妹妹。我怀有身孕了。” 柳氏脸更红起来。 陶然真是又惊又喜,她急忙命艾草将奉上的茶换掉,“嫂子怀有身孕是喜信,我实在是替嫂子高兴了。嫂子有了小侄儿,不能再饮茶了,换水喝可好?” 柳氏已经将陶然奉为神明,听了她的话更是再信服不过。 “妹妹所说我都记下了。不是妹妹给我开的药,哪有我的今日。现在婆婆也不再给我脸色看了,也不管我到你这来,我看她还想让你给我诊诊脉看看这一胎是男是女。祖母也是极欢喜,拿自己的体己给了我,叫我买些吃的。其实这次我来,祖母也是乐意的。” 陶然淡淡一笑,白老夫人和孙氏自然最会利用旁人,听说柳氏要来她这,自然想知道这一孕是男是女。 “其实这一胎也都好,至少我有个人陪了。”柳氏腼腆笑起。 “嫂子身子好了,便是这一胎是个侄女,将来也定能生侄儿。” 柳氏不住的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也想来问问三妹妹,我要不要留意什么?” 陶然帮柳氏把了脉,柳氏脉相平稳,没什么大事。 陶然告诉柳氏要注意些什么,前几个月要仔细养胎。 柳氏一一记下来。 “大嫂子想知晓这一胎是男是女吗?” 柳氏没有丝毫犹豫便摇头,“是儿是女都是我的宝贝,我只想他健健康康落地。从此后我也有个指望了。” 这大概是一个母亲最真实的愿望了。 “大嫂子还是仔细这一胎吧。”陶然笑道,“大嫂子敢这样说,我才敢说,我瞧着大嫂子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侄儿。” 柳氏笑了起来,“多谢三妹妹。若是侄儿是婆婆和相公高兴,我倒更喜欢女儿,到底贴心些。妹妹有所不知,郎君现在连婆婆的话也不听了,婆婆叫他照顾我,他还是常出去。我就想,要生儿子有什么用处呢?” “这也在于嫂子的教养。”陶然并不同意柳氏的话,“嫂子好好教导他,不叫他跟着大哥哥学歪了,万没有不出息的孩子。” 柳氏极赞同陶然的话,“对了三妹妹,你还不知晓那一日你离开府后府里的事吧?” 陶然听柳氏提到那日宴请,便摇摇头。 柳氏叹声气,“婆婆那日请了郎中来了,郎中说的和妹妹所说一样。婆婆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来,倒是发作了下人一顿,连带着发作了大妹妹。想想大妹妹也是可怜,她因起了疹的事被人传了出去,原本该议亲的几家都不愿意再议亲了。” 陶然想到一直对奕殿下情有独钟的大小姐,不由一笑,“也许对大小姐来说是件好事。” 柳氏怔怔的看向陶然,“妹妹和胡小娘说得一样。” 胡小娘竟然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柳氏说着,声音低了许多,“胡小娘还说呢,她说只怕这疹子是大妹妹自己弄出来的呢,叫婆婆别混赖人。” 陶然从来没想过大小姐会这样做,难道大小姐真对奕殿下情深至此了?可是如果奕殿下不喜欢大小姐呢? 陶然忽然一抬头,会不会……奕殿下喜欢上大小姐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奕殿下就不会再纠缠自己了吧? 柳氏还在继续说:“妹妹你有所不知,婆婆原来也是想和曹家议亲的。可是那日她彻底得罪了曹夫人,曹家连回都没回婆婆的话,婆婆也是气得了不得。连祖母现在都怪我婆婆做事不利,现在天天给我婆婆脸色看。” 陶然猜想孙氏一定是在府里又骂起曹夫人了,只是柳氏不好当着她的面说而已。 柳氏看着陶然没什么表情,歉意的笑了笑,“你瞧我不该提这些来扰了妹妹。”柳氏笑盈盈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我娘听说我有身孕高兴得什么似的,她老知晓都是妹妹帮了我这大忙,所以叫人买了一块地送于妹妹。” 当初,陶然对自己的药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想到药方竟然还对柳氏起了作用。陶然又怎么会收柳氏的地契。 柳氏不等陶然拒绝,便板下脸来,“妹妹是不是嫌这礼简薄了?这地不大,但是是种年年麦子都能丰收。若说这一年下来的收成,也足够妹妹府里的用处了。” 这样重的礼陶然更不好意思收了。 柳氏将地契往陶然手上一塞,“我是不管了,妹妹不收下便将地契撕了吧。” 柳氏说完就要走,陶然忙扶住她,“嫂子别生气,我只是不想叫柳夫人破费。” “这是哪里话呢?”柳氏温婉一笑,携住了陶然的手,“我说句最真心不过的话,从前我花的银子足够买两块这样的地了,可是我还是没能怀有身孕。现在我因妹妹的药方怀有身孕,我才拿出这点礼还回谢妹妹,怎么就是破费了?” 陶然见柳氏说得真切,收下了地契。 送走柳氏,银杏的嘴快咧出脸去,“可真是太好了!咱们小姐这就是有两块地的人了,咱们再不怕白府了,咱们也能支撑起府来了。大喜事大喜事啊!” 李嬷嬷也很是高兴,“郎君娘子一句话说得不错,有了这麦子地,若是收成好,可不是够了府里的开支了!” 主仆正笑着,门上的婆子急匆匆而来,“小姐,宫里来人了!” 第116章 训话 陶然听说宫里来人,急忙迎了出来。 来人是萧太妃身边行走的常内官。 常内官见了陶然十分客气,“白小姐,太妃请您进宫看看脉呢。” 陶然随常内官一起进宫。到了慈明殿,陶然去了后殿。 萧太妃和往常一样,受了陶然一拜才道:“你起来吧。我想让你给我看看脉。” 陶然上前,给萧太妃仔细把过脉,才躬身道:“娘娘玉体安康,还望娘娘放心。” 萧太妃缓缓放下广袖,“既然无事就好,你也回去吧。” 陶然再次给萧太妃叩了头,离开了慈明殿。 这是陶然去慈明殿最风平浪静的一次,她只管低头朝前走。眼看要转去通往宫门的宫路上,不想前面的路却被人挡了住。 “好巧,白小姐进宫来给太妃娘娘请脉?” 笑容温润,开口说话的正是奕殿下。 陶然急忙施礼,奕殿下笑道:“白小姐近来可好?顶门立户了着实不易,白小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陶然一直低着头,“没什么事敢劳烦殿下。” 面对陶然客气的疏离,奕殿下似乎并不在意,他伸出手来,叫陶然受了一惊急忙向后退去。 “不过是你肩头有一片落下的花瓣罢了。”奕殿下的声音并不大,笑意却浓极了,“怎么,害怕我了?” 陶然依然低着头答道:“不敢。” 陶然说得并不清楚,也不知是她不敢害怕奕殿下,还是不敢害怕其他。 奕殿下的手臂还是伸了过去,陶然急退,险些摔倒,被银杏和奕殿下同时拉住了。 只是银杏拉住了陶然的袖子,而奕殿下拉住了陶然伸出的手。 银杏大惊,陶然大惊。陶然站定猛然推开奕殿下。 奕殿下松手退了一步,“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陶然脸色并不好看,她低头急急的从奕殿下身边走过,连礼都忘记施了。 奕殿下望着陶然的背影,陷入沉思。他的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露出一抹笑来。 “殿下。”奕殿下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随着脚步声,便是一声招呼。 奕殿下自然最清楚这个声音了,他转过身对孟成道:“孟内官可有何事?” 孟成躬着身道:“不敢不敢,殿下唤小的孟成就可。天家请您过去说话呢。” 奕殿下一挑眉,随即笑了笑,“爹爹在何处?” “天家在锦书阁呢。” 锦书阁是承阳帝喜欢看书的阁楼,那座阁楼就在宫道的左方。 奕殿下朝左看去,隐隐可见阁楼的栏杆旁黄色身影。 奕殿下随着孟成去了锦书阁。 承阳帝手扶在栏杆上,眼前一片庭台楼阁尽收眼底。 “爹爹。”奕殿下施了礼,承阳帝并没转过身来,也没和奕殿下说话。 就这样过了有好一会儿,奕殿下弯着的身子有些泛酸时,承阳帝开了口。 “刚刚的可是白家的白陶然?” 奕殿下怔了下,马上答道:“回爹爹的话,正是白府的白陶然。不过她现在已经分出白府……” “我知晓。”奕殿下的话没说完,承阳帝已经打断了他,“分府的事我早就知晓了。” 奕殿下不敢抬头,只管笑了下,“那爹爹要问儿什么?” 承阳帝忽然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奕殿下。奕殿下不敢抬头,只觉如芒在背般难受。 “你喜欢白家小姐?” 奕殿下猛然抬起头,就见承阳帝盯着他的眼睛看,似乎要在他的眼睛里揪出些什么答案来。 奕殿下急忙低头,“是。”奕殿下说着跪了下来,“白家虽不是名门,白陶然却是状元白贺之女,她又医术很好,医得了太妃娘娘。而且我和她认识有段日子,她人也是很好的。爹爹您不知晓,她虽长于市井,却识大体,又亲受卫国公夫人的教导,她和曹夫人、卫国公夫人的关系都很好,她是两位夫人的义女。所以我还想请爹爹成全,叫我迎娶她,为我正妃。我也知此事对爹爹来说很为难,可是我只喜欢她一人,并不想再……” “住口!”承阳帝忽然开口喝住了奕殿下。 奕殿下将身子跪得笔直,低着头不敢看承阳帝。 “你可知你是何身份?你可知我只你一子?你眼里可还曾有你的爹爹了?白家是什么人家还须我再多说?现在白家落寞得没个样子,后人更是一个出息的都不曾有。这样的人家可能成为未来圣人的后盾?你若有一天君临天下,你岂不要被这些胡搅蛮缠的圣人外家扰得分了心神了?” 奕殿下不敢说话。 承阳殿深吸口气,“奕儿,你的亲事是要由皇后亲自来挑选的。你虽是到了年纪,皇后之所以没挑选,是因为她想选一家最为合适的人选。将来也可以成为你的内助。” “爹爹,可是我只喜欢她一人,我求爹爹成全我!”奕殿下说完将头磕到地上。 奕殿下没磕头还好,现在一磕了头叫承阳帝勃然大怒。承阳帝指着奕殿下,“孽障,没出息的东西,实在是丢了我的脸!来人,”承阳帝高声一声,额前的青丝突现了出来,“将这个逆子给我关在锦书阁,叫他给我好好看书仔细研究圣贤书里到底讲的是什么?!” 两个护卫将奕殿下拉了起来。 奕殿下还不死心,向承阳帝大声呼唤着,“爹爹,我是真心的啊!您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我不在意她的家,我只在意她啊!求爹爹成全……” 承阳帝越听越生气,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护卫堵着奕殿下的嘴就将他押了下去。 待奕殿下被人带了走,承阳帝的脸色依然铁青着。 林吉小心翼翼的上前来,“天家,您消消气……” 林吉的话还没说完,就抬了承阳帝一记窝心脚。承阳帝这一脚将林吉踹翻在地。 承阳帝高声骂道:“你这起奴才都在做什么?奕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竟然没人来报于我,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难道要传出去丢了我的脸吗?!” 林吉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翻了个身就跪了下来,“奴惹天家生气,罪该万死了!” “滚出去!”承阳帝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对林吉厉声喝道。 林吉吓得退出去,不敢走远,也不敢出现在承阳帝的面前。林吉在心里暗暗骂道:真真是倒霉了,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还挨了一脚,天家的脾气实在是越来越大了。 陶然那边如无头苍蝇一样,只知躲着奕殿下,竟然不知怎么就走离了宫道。 陶然抬头看向院墙那边的宫殿,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却并没看出来是哪里来。 走到快到殿门前时,一个正在扫地的小宫女看到了陶然,“白小姐!” 陶然只觉得小宫女有些面熟,有点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小宫女笑眯眯的说:“小姐可能是不认得我,我是福芳殿的宫人,白小姐来过,奴见过。” 陶然一听小宫女的话,不由得看向宫墙。 她记得从前的福芳殿是座老宫殿了,而眼前的福芳殿是窗明己亮。 小宫女笑着介绍说:“白小姐,前些日子天家命人将娘子住的福芳殿粉了遍呢!” 陶然了然,难怪自己认不出了。 “白小姐即然来了,定是来瞧娘子了,奴这就去向娘子禀告去!” 小宫女也不等陶然拒绝,提着扫把就跑进福芳殿了。 没一会儿,白顺容身边的杨姑姑从里面迎了出来,“白小姐来了!我家娘子前几日还念叨着白小姐,没想到就心有灵犀了,白小姐您竟然来了!白小姐快请进面坐。” 陶然不想进去也要进去了。 她低着对一直跟着杨姑姑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后殿,陶然才见到白顺容。 奕殿下猛然抬起头,就见承阳帝盯着他的眼睛看,似乎要在他的眼睛里揪出些什么答案来。 奕殿下急忙低头,“是。”奕殿下说着跪了下来,“白家虽不是名门,白陶然却是状元白贺之女,她又医术很好,医得了太妃娘娘。而且我和她认识有段日子,她人也是很好的。爹爹您不知晓,她虽长于市井,却识大体,又亲受卫国公夫人的教导,她和曹夫人、卫国公夫人的关系都很好,她是两位夫人的义女。所以我还想请爹爹成全,叫我迎娶她,为我正妃。我也知此事对爹爹来说很为难,可是我只喜欢她一人,并不想再……” “住口!”承阳帝忽然开口喝住了奕殿下。 奕殿下将身子跪得笔直,低着头不敢看承阳帝。 “你可知你是何身份?你可知我只你一子?你眼里可还曾有你的爹爹了?白家是什么人家还须我再多说?现在白家落寞得没个样子,后人更是一个出息的都不曾有。这样的人家可能成为未来圣人的后盾?你若有一天君临天下,你岂不要被这些胡搅蛮缠的圣人外家扰得分了心神了?” 奕殿下不敢说话。 承阳殿深吸口气,“奕儿,你的亲事是要由皇后亲自来挑选的。你虽是到了年纪,皇后之所以没挑选,是因为她想选一家最为合适的人选。将来也可以成为你的内助。” “爹爹,可是我只喜欢她一人,我求爹爹成全我!”奕殿下说完将头磕到地上。 奕殿下没磕头还好,现在一磕了头叫承阳帝勃然大怒。承阳帝指着奕殿下,“孽障,没出息的东西,实在是丢了我的脸!来人,”承阳帝高声一声,额前的青丝突现了出来,“将这个逆子给我关在锦书阁,叫他给我好好看书仔细研究圣贤书里到底讲的是什么?!” 两个护卫将奕殿下拉了起来。 奕殿下还不死心,向承阳帝大声呼唤着,“爹爹,我是真心的啊!您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我不在意她的家,我只在意她啊!求爹爹成全……” 承阳帝越听越生气,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护卫堵着奕殿下的嘴就将他押了下去。 待奕殿下被人带了走,承阳帝的脸色依然铁青着。 林吉小心翼翼的上前来,“天家,您消消气……” 林吉的话还没说完,就抬了承阳帝一记窝心脚。承阳帝这一脚将林吉踹翻在地。 承阳帝高声骂道:“你这起奴才都在做什么?奕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们竟然没人来报于我,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难道要传出去丢了我的脸吗?!” 林吉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翻了个身就跪了下来,“奴惹天家生气,罪该万死了!” “滚出去!”承阳帝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他对林吉厉声喝道。 林吉吓得退出去,不敢走远,也不敢出现在承阳帝的面前。林吉在心里暗暗骂道:真真是倒霉了,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还挨了一脚,天家的脾气实在是越来越大了。 陶然那边如无头苍蝇一样,只知躲着奕殿下,竟然不知怎么就走离了宫道。 陶然抬头看向院墙那边的宫殿,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却并没看出来是哪里来。 走到快到殿门前时,一个正在扫地的小宫女看到了陶然,“白小姐!” 陶然只觉得小宫女有些面熟,有点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小宫女笑眯眯的说:“小姐可能是不认得我,我是福芳殿的宫人,白小姐来过,奴见过。” 陶然一听小宫女的话,不由得看向宫墙。 她记得从前的福芳殿是座老宫殿了,而眼前的福芳殿是窗明己亮。 小宫女笑着介绍说:“白小姐,前些日子天家命人将娘子住的福芳殿粉了遍呢!” 陶然了然,难怪自己认不出了。 “白小姐即然来了,定是来瞧娘子了,奴这就去向娘子禀告去!” 小宫女也不等陶然拒绝,提着扫把就跑进福芳殿了。 没一会儿,白顺容身边的杨姑姑从里面迎了出来,“白小姐来了!我家娘子前几日还念叨着白小姐,没想到就心有灵犀了,白小姐您竟然来了!白小姐快请进面坐。” 陶然不想进去也要进去了。 她低着对一直跟着杨姑姑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后殿,陶然才见到白顺容。 第117章 利用 管予和陶然并肩向前走着,路上陶然无心看经过哪里,哪晓得跟着管予走,走到哪里,她也都是放心的。 等管予停下脚步时,陶然才发现已经到了处僻静的宫殿门前。 说是宫殿,但是宫门上色彩斑驳,看着已有些年头了。走进去看到宫殿也没有其他宫殿那样光彩,只是勉强算得上干净而已。 管予向后走着,眼神扫过庭院,“我娘是圣人的远房表妹,和圣人关系极好。从前我不在京城时,圣人也是一样照拂着我娘。现在我娘病着,又是在宫里住惯了,由太宫局照看,也好许多。我是军令至顾不得家的人,我娘倒也没叫我操心。” 陶然转头看向管予,只见管予下颌微抬、脸容平静。对于母亲为什么会长久住在宫里、当年他又是为什么隐姓埋名去了县城、以及他后面的军功只字不提。 陶然低下头去。 管予的身事定然是皇家一场动荡,她不能问,他也更不能说。 管予转头看向陶然,“太医局的太医说我娘是病症,我娘的病也是时好时坏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的。若是一会儿你见了她,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不得体的事,你千万要担待些。” 陶然是一个医者,又怎么会和病人去计较? “侯爷只管放心,我怎么会和夫人计较呢。” 管予并未将头转回去,他还看着陶然,“我知晓你识大体的,其实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我多操了没用的心。” 陶然被管予看得头更低了下去,唇边的笑意却藏匿不住。 管予带着陶然一直走到后殿,就见一个宫人端着碟子从后殿走出来。 宫人见到管予忙施礼,“侯爷来了,老夫人刚刚吃了一小碟的点心,现在正在梳妆呢。” 管予向里看了眼,笑道:“今日我娘胃口倒好!” 宫人便退下去了。 陶然跟着管予走进殿中。 殿内陈设和寻常人家差不多,连白顺容的宫殿都不如。 就见得,一个妇人正坐在半包围的宝座镜台前,手上拿着几只绒花,对着镜子向发间插着一枝花。 这是陶然第二次见管予的母亲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白顺容的福芳殿。如果不是管予母亲去搅了乱,陶然岂会全身而退? 虽是管予母亲没正眼看过陶然,陶然对她印象极深,也是心存着感激的。 管予疾走几步,来到妇人身边,唤了声“娘”。 妇人转过头看着管予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将手上的花摇了摇,“侯爷,您看我戴哪朵花好看?” 管予纠正道:“娘,我是予儿。” 管老夫人马上纠正管予,“你错了!他们都唤你侯爷呢。”说着还洋洋自得着,“你瞧瞧着有多聪明!” “娘最聪明了。”管予替母亲将头上的绒花插在发间,才说,“我今日带个人来见见您,她医术很是了得,连太妃娘娘都是信她的呢。” “这么厉害!你不是哄我的吧?”管老夫人笑嘻嘻的说,“人在哪呢?” 管予侧过身去,招手唤陶然,“你过来吧。” 陶然向前走去,管老夫人的目光也顺势落在陶然身上。四目相对,谁也没料到,管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了住,她抱着头尖叫起来,看着陶然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管予和陶然都大惊。 只见管老夫人死死的扯住管予的袖子,尖叫声越来越高,刺耳极了。 管予急忙抱住母亲,“娘,您怎么了?!” 管老夫人也不答管予的话,一面尖叫着,一面扯着管予的袖子去挡自己的头。 陶然怔了怔才想起对策,“老夫人怕是犯了病吧?我用针灸先叫她镇定下来,然后再给她开方可好?” 管予抱着母亲点着头。 管老夫人似乎听懂了陶然的话,她尖叫得更厉害,将整个身子恨不能缩进管予的身后,连看一眼陶然也不敢了。 管予急忙拍着管老夫人的背,“娘娘,她是娘中啊,她不是坏人,您别怕啊!” 任凭管予如何说,管老夫人就是在叫。 殿外的宫人跑了进来扶住管老夫人,管老夫人叫着被人拥到后面去。 管予草草和陶然说句“抱歉”,也跟着一行人去了后面。 陶然自然不能就走,她带着银杏和艾草退出殿去才长长出口气。 银杏小声说:“这位老夫人是怎么了?怎么如同见了鬼似的……” 艾草扯了银杏的袖子一下,银杏不敢再乱讲话了。 陶然的眉头蹙了起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娘。 别人都说陶然长得像陶氏,却比陶然还要好看。那么是管老夫人认识自己娘?将她当成她娘,所以才犯了病了? 想想陶然就觉对不住管予。 没一会儿,管予匆匆从殿内走出来,见陶然站在门口,管予苦笑一下,“叫你受惊了,我也没想到我母亲会在这时犯了病了。” 陶然低下头,“其实应该是我抱歉才对。很多人都觉得我长得像我娘,许是老夫人从前见过我娘,将我认成我娘,才会犯了病了。” 管予皱了下眉,“不应该。我从前没听我娘提到过你娘,你别多心。” 陶然抬起头,“老夫人现在如何了?” “在里面几个宫人守着她呢,我已经遣人去了太医局。”管予说着又向陶然道歉,“我请你过来,却又再请太医,真是我的不是。” 陶然哪里不知晓管予的难处呢? 她连忙安慰管予,“老夫人见了我受了惊的,你自然不好再请我去刺激了她老人家,这又算什么呢?我这就回去了,你才别多想了。” 管予转头看殿里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起来,“我不能送你,就叫车通送你吧。” “车通啊?!”陶然惊诧的望着管予。 当年,管予化名“程墨”去县城只带着两个人。一个是自称程墨叔父的程先生,另一个就是车通了。在陶然看来,车通从来不是管予的下人,而是他的亲人。 许多年陶然都没见过车通,现在听到车通在宫门外,陶然又惊又喜,“他还跟着你呢。” “嗯。”管予点了点头,“今日我坐马车进宫,将马车停在宫门口了,车通就在马车上,叫他跟着你我也放心。” 陶然离开怡养阁,走向宫门,就见一辆黑漆马车停在那里。 陶然走过去,果然见坐在车板那里的车通。 车通,当年去县城不过二十出头虎背熊腰的小伙子,现在已是鬓角发白的中年汉子了。 “车通!”陶然唤了车通一声,车通看到陶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再没其他神色。车通从马车上跳下来,向陶然一施礼,“白小姐。” “你一向可好?”分别了这些个年头,陶然也没再在管予身边看到车通,她甚至以为车通已经独自去开府了。可是今天一见,车通还跟在管予身边,陶然在意外之余,也是羡慕极了管予。 车通低了低头,“很好。” 陶然笑了,车通还是当年的老样子。一脸冷漠,且惜字如金。 陶然只得将来意道明,车通“嗯”了一声,走到陶然的马车这边看着陶然上车,他坐到车夫身边。 马车驶离了宫门,渐渐在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奕殿下的眼里消失不见。 奕殿下才缓然走出来,他是看到车通送陶然回去了。他的脸上也辩不出喜怒,只和寻常时一样。 他想到刚刚自己爹爹和他说的话了,他微微扬了扬嘴角,一转身,向宫内走去。步子不快不慢,不急不缓,仿佛刚刚不过是飘远了一片云,过去便过去了。 车通一直把陶然送回府里,才离开的。 银杏看了一眼车通的背影,小声和陶然说:“他是个练家子。” 陶然也知车通有武艺在身,她没说话,带着两个丫头回了房。 当李嬷嬷听说陶然进宫里的这几桩事,跟着陶然一起皱起眉来,“其实事还不值什么,只是一件,这顺容娘子岂会这样就死心了?” “当然不会。”银杏抢着答道。 银杏都能看出的事,陶然自然也清楚。 陶然思度半晌,“我猜她会叫白府的人来吧,逼我给她开出方子。” 李嬷嬷的眉头却皱得更紧,“顺容娘子已知您并不会顺利交出方子,她只会叫白府来逼您吗?我怎么总觉得她不会消停了。” 陶然靠在小炕的引枕上,“还能是什么呢?” 很快,陶然主仆就知道白顺容的手段——白顺容禀明皇后娘娘,说她思念侄女陶然,想接她来小住几日。皇后娘娘准了白顺容,白顺容叫人来接陶然进宫。 做姑姑的想侄女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说什么,接陶然去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白顺容还真是高明。 纵是沉稳的李嬷嬷也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顺容娘子定是没安好心,到时候她关了福芳殿的门,小姐去了岂不是入了虎口了?!” “嬷嬷慎言。”陶然当即喝住了李嬷嬷。李嬷嬷也知自己一时心急说错了。 艾草打发走小丫头,陶然温声安抚李嬷嬷:“嬷嬷放心,我也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李嬷嬷望向陶然,“难道小姐有主意了?” 陶然摇摇头,“嬷嬷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艾草在一旁道:“要不小姐告诉给义武侯吧,侯爷定能帮着小姐。” 陶然再次摇头,“现在他的母亲病着,许是因我引起的病症,他哪里还能顾得上我呢?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他。” 李嬷嬷愁得眉头没舒展开,“这可如何是好呢?” 陶然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交给艾草收拾起来。“嬷嬷放心,顺容娘子聪明得很,她舍不得我死呢。” “我只怕……”李嬷嬷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陶然已经听明白了,“你只怕她不我死,倒让我生不如死。嬷嬷别怕,我想她现在也不想我生不如死,她还等着我给她开方子。而且,我也想到了一个法子,也许这个法子能保得我周全。” 李嬷嬷急忙问:“是什么法子?” 陶然在李嬷嬷耳边低语几句,李嬷嬷点点头,“倒也便得,眼前也只能如此了。” 翌日一早,陶然坐着马车进了宫。 一进宫,陶然先去了慈明殿拜见萧太妃。 萧太妃颇为惊奇,听说陶然是来陪白顺容的,才点头道:“你姑母即是想你了,你就好好陪她吧。” 跪在地上的陶然将身子俯了俯,“妾不只有此意,此带了药箱进宫。从此娘娘看得起妾,叫妾入宫学习着诊脉,这便是天恩。现在妾住在宫里陪顺容娘子,也正好可以来娘娘这里学习学习。” 萧太妃不由得多看了陶然一眼。 将给萧太妃诊病说成学习,这个白陶然会说起话来也真是极入耳的。 萧太妃不语,等着陶然继续说下去。“妾想着无事还可以为各宫的娘子分分忧,请请脉。” 萧太妃一挑眉,想起了自己得了那难言之隐的病,整日不见安生的难受。 她赞许的点点头,“你思虑的很是。既然你有这份心,此后你隔上一日就可以来本宫这里诊诊脉。我也可以告诉给皇后,叫她告诉给宫里的娘子,有人若是愿意叫你把脉,你便看看。想来这也是你白府的一份功德。” 陶然急忙叩谢,“谢娘娘天恩。” 等陶然走了,萧太妃唤过姜嬷嬷,“竹音,你上次和我说,有一次予儿和他娘撞去福芳殿的事?” 姜嬷嬷当然知道萧太妃不只想听这么点,她忙答道:“确有其事。后来听说是义武侯送的白家小姐离开的。” 萧太妃沉默片刻,冷笑道:“都不是省油的灯,拉起大旗作虎皮了。” “娘娘也可以不必理白陶然。毕竟是他们白府自己的事。” 萧太妃眯了眯眼睛,“白陶然利用我自然是不对,只是她有些医术,她不能有事。” 姜嬷嬷听萧太妃说完,服了服身退了下去。 那日,陶然刚进福芳殿的门,后脚姜嬷嬷便带着人来了。 白顺容有些受宠若惊,亲迎了姜嬷嬷进去,“嬷嬷年纪大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便是。有什么事要做,也是嬷嬷一句话,我这里可以叫人去做,哪里劳动了嬷嬷呢。” 姜嬷嬷心里腹诽着,难怪太妃娘娘说白陶然会说起话来能叫人心眼缝里都开出花来,原来你们姓白的都是长着一张巧嘴,就看是想不想说好听的话罢了。 第118章 挑拨 姜嬷嬷脸上一直盈满了笑意,“娘子真是说得老奴心都跟着亮了起来。难怪太妃娘娘常夸娘子,才刚儿太妃一见白小姐,说她就像娘子。” 白顺容的笑容一僵,马上又笑起,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姜嬷嬷,“刚刚陶儿去瞧娘娘了?” “可不是嘛,”姜嬷嬷似乎替白顺容高兴,“白小姐想得实在是周到,入宫先来看娘娘了,娘娘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刚刚出来时还在殿里夸她呢。娘娘说了,白小姐这样讨人喜欢的妙人儿,可不能只让她哄着娘子。再者,白小姐的医术也好,娘娘想叫白小姐隔上一日便去给娘娘请请脉。娘子您觉得如何?” 白顺容的牙差点暗中咬碎了。 她能说什么?难道她能反对不成?好个白陶然,竟然去搬来太妃当靠山来压制自己,这个小贱人是越来越难摆布了! 白顺容装出惶恐的模样,“您看您说的,娘娘看得起陶儿,是她的福气,是白家的福气呢。” 姜嬷嬷表面上说“那就多谢娘子了”,心里却暗骂:白顺容还真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白顺容表面上客气的说“嬷嬷慢走,有空常来教导我”,心里却暗骂:难怪她姓姜,老姜还果真是辣。 心口不一的两个人就此分开,一个想着交差,一个气得摔了梳子。 白顺容的气还没消,就有宫人便来向她禀告,“娘子,白小姐来了,在殿外候着。” 宫人也知晓白顺容在气头上,可是她也没了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来。 白顺容听了这话冷笑起来,“那就叫她候着吧!” 半个时辰过去后,白顺容唤过宫人,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问:“白陶然还在门外站着?” 宫人回答都不敢大声,“白小姐她……她被贤妃娘子请了去,说是给贤妃娘子诊脉。” “什么?!”白顺容又将握在手中的梳子甩了出去,这次正打在宫人的额头上,“她竟然敢走?谁许她走的?!” 宫人吓得扑通就跪了下来,身子抖如筛糠,“贤妃娘子的人来请的,我们也不敢拦……” 白顺容气得脸色苍白。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贤妃的位份比自己高嘛。 “给我滚出去!”白顺容只能拿宫人撒气。 宫人哆嗦着退了出去。 白顺容又气又恨,“来人,将后面的殿给我收拾出来!” 杨姑姑急忙上前,“娘子难道要让白陶然住在那里?那可使不得,旁人会说娘子作贱自家人的。再者,太妃娘娘听说也不会高兴。” 白顺容阴阴的笑了两声,“我不让她住那里,我去住那里,叫大家都看看我是如何敬她害怕太妃的。” 杨姑姑听了这话不对,急忙打发走宫女,才低声道:“你这不是做给太妃娘娘瞧吗?太妃娘娘听了岂会高兴?” 白顺容咬紧了唇,手指甲陷入掌心中。 杨姑姑看出白顺容这是气狠了,只能缓声劝解,“您且忍忍,白陶然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太妃的面子您还是要给的。您又何必和太妃娘娘打擂台呢?” 白顺容咬着牙,“可是就这样放过她了,我实在不甘心!” 杨姑姑也有些为难,“您不放过她,也实在不好再处罚了她,叫别人抓住把柄。” 白顺容转了转眼珠,“外面不是传说,奕殿下待白陶然不错吗?我怎么没想这一点呢!” 杨姑姑一怔,白顺容已经起身。杨姑姑急忙紧跟了两步,“娘子要去哪?” 白顺容回眸一笑,本该多情的双眸里含着的却是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毒,“恶心恶心贤妃去。” 等白顺容到了宁安殿时,陶然刚给贤妃诊完脉。 白顺容施了礼便紧走两步来到贤妃身边,“陶儿,你看姐姐身子如何?” 陶然望着白顺容比贤妃还紧张的面容人,便低下头,“贤妃娘子身子不错,就是这几日有些浮火,注意饮食便可。” 从墨园到白老夫人的荣园要走上一会儿,才绕过一片杏林幽径,陶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三妹妹。” 陶然转过头来,就见身后走来一位少女,少女削尖的下巴,杏眼极大,眼睛似乎占去了整张脸的一半。 陶然有些印象,这是昨日相见的二小姐,白大爷的次女。 白二小姐含着笑走至陶然面前,热络的拉住了陶然的手,“三妹妹好早,昨晚上睡得可?吃得可还习惯?丫头们服侍的可周到?初回府里,三妹妹定然是有许多不习惯,有什么事三妹妹只管遣人去问我。若是丫头婆子们有个偷懒的,三妹妹不好去向祖母那里说,只管告诉给我,我替你教训她们!” 从陶然回来,每个人对她都很尊重,但是说这些贴心贴肝的话的人,还只有白二小姐一个人。 陶然羞涩的点头说“好”。 白二小姐的笑意更浓,携着陶然的手,亲热的拍了拍,“走,我们姐妹一道去给祖母请安吧。” 白二小姐一路上问起陶然在养父母那里生活,陶然简单说上几句,最后白二小姐不由得感叹起来,“三妹妹幸好回来了,再不用受什么罪了,我们全家人也团圆了。从此后,三妹妹再不会有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过了。” 两个人说着话,转过了小径旁的假山,就见前面的几个人在回头看向她们。 白二小姐的脸一红,猜出刚刚自己说的话被几个人听到了,她才要上前说话,其中一个少女轻笑起来:“三姐姐才回来,二姐姐就和她如此亲厚,二姐姐寻常时可是没有这么友爱。” 少女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陶然一眼,随后把头一扭,提着裙裾走上石阶进了荣园。 其他几位小姐,向陶然笑了笑,也前先进了荣园去。竟然没一个人和白二小姐说上一句话。 白二小姐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拉着陶然的手指也用了力。 旋即,她马上又松了开,语重心长的和陶然说起话来,“这四妹妹的性子就是这样,平日里孤傲了些,府里的人都知晓她的性子,三妹妹,四妹妹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白二小姐望着陶然的眼神有些殷切,似乎要看出陶然的心思来。 这样的眼神让陶然心头微动,刚刚白四小姐的话明明是冲着白二小姐去的,结果被白二小姐三言两语的转到自己这里。陶然虽长在县城市井人家,可是并不代表她就傻。 陶然低着头,又说了声“好”,其他再没说别的。 白二小姐见陶然再没了多余的表情,一时间便有些垂头丧气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拉紧了陶然的手,声音低了许多,“三妹妹,她们其实都是笑话我的,我是庶出,即不像四妹妹那样女红出众,又没有大姐姐的好名头,我平日里是那种顶不受人待见的主子。说是主子,倒不如说是比奴才们多了些脸面罢了。” 说到这里,白二小姐凄凄的笑了下,“三妹妹回了来,没了父母相伴,我心上就觉得我和三妹妹是一样的人,见了三妹妹话就多了些。她们以为三妹妹是嫡出,我结交三妹妹就是起了攀附的心思了。” 白二小姐一番动情至理的话,叫陶然沉默了。陶然不是不相信白二小姐,只是刚刚白二小姐就已在她面前演了出活生生的祸水东引的戏码,她对白二小姐已经起了戒心,再难轻信她后面的话了。 “二姐姐比我强。”陶然低头望着握着自己的玉手,“二姐姐至少有父母俱在,而我那房只一个人。” 白二小姐忙着笑道:“三妹妹快别说这样的话,我们此后便是最亲的人了。” 两个人说着话,走进了荣园,白二小姐也松开了一直拉着陶然的手。 进了正房,陶然就见几位小姐早已分立两旁,白大小姐正举着竹箸,帮着白老夫人布菜。 “祖母,您尝尝这笋味道可好?”白大小姐把清炒的笋丝放在白老夫人面前的碟子上。 陶然和白二小姐上前来给白老夫人施礼,白老夫人只是极淡的点了下头,两个人便退到一旁去了。 白老夫人夹了面前的笋丝一筷子,不住的点头,“这个笋炒得不错。” 白大小姐抿唇一笑,又帮着白老夫人夹了些笋丝。 一旁的嬷嬷端着一碗汤奉到白老夫人面前,笑道:“老夫人您只知道这笋好吃,可没想到,这笋是大小姐今早寅初时分亲自去园子里挖的呢。” “哟!”白老夫人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拉住了白大小姐的手,“你这孩子,孝顺也没孝顺到这面上来的,这些事让奴才们做就好,怎么好好的你就做上了?让我瞧瞧,新留出来的指甲可坏了?” 白大小姐微回缩着手,到底还是让白老夫人擒住了手指尖。原本修剪精致的蔻丹已剪得齐齐的,指甲末梢还留着些许浅红,看着极刺目。 白老夫人心疼的握紧了白大小姐的手,“你瞧瞧你这孩子,心眼实诚的厉害,此后可不许再去挖了!” 白大小姐嫣然一笑,声音格外低软动听,“孝顺祖母,是孙女应该的。” 一句极普通的话,更加取悦了白老夫人,她的眼眸里全是慈爱。 白老夫人再抬头看眼前的众孙女时,神色便有些淡。 白二小姐携起陶然的手,向前迈了半步,对着白老夫人微微笑起,“祖母,您快瞧二妹妹,是不是仪礼比先前好多了?” 白老夫人重新打量起陶然来,见陶然换上新装,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满意的“嗯”了一声,“看来崔嬷嬷教导得不错。” “还不是祖母手下的嬷嬷好。”白二小姐笑着摇了下陶然的手,“才半日不见,把三妹妹调教得有多好。” 白二小姐不露声色的奉承了白老夫人,叫白老夫人极受用的笑了起来。 陶然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白老夫人重新扫了几个孙女一眼,轻咳一声,才沉着嗓子说起话来,“昨日你们初见你三妹妹回来,也是匆忙,今日都见得齐全了。此后你们姐妹要记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出去门,都是一根藤上的瓜,相互帮衬着才是正理儿。” 小姐们都低头应“是”,陶然却心潮微涌。 自己才刚刚回来,按家常道理来讲,做为一家的老夫人,白老夫人应该寻问吃住,叮嘱下人,怎么开口说起相携之事,这和自己回府来难道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吗? 陶然微抬起头时,正好撞见白老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道目光似有探究,有估量,有审视,还有许多陶然看不懂的深意。 见陶然看过来,白老夫人坦然的移开了眼神,拿起一旁的痰匣子吐了一下子,由着白大小姐接过痰匣子,白老夫人才靠在椅背上:“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众小姐退了下去,直到出了白老夫人的正房,白二小姐才松开了陶然的手。 “三妹妹,我要回去了。不然三妹妹到我那里坐上一坐?” 对于并非不真心实意的相邀,陶然笑着婉拒,“不了,我才刚回来,园子里还有许多的事要忙。” 白二小姐和陶然就此分别,各自回园。 陶然才回到墨园,崔嬷嬷就把早膳摆了上来。看着眼前一个个虾饺,一碟碟小菜,比县城里泥人还要精美,陶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崔嬷嬷的声音在陶然身侧传了来,“小姐就算有所感叹,也不能叫人瞧出来,这是大家子该有的规矩。” 陶然挺直了腰背,接过翠叶递上来的竹箸,一时竟然不知道说哪个才好。 还是一旁的麦冬,帮着陶然夹了些小菜,“小姐先吃些百合粥,暖身养胃。” 陶然拿起勺子来,轻轻盛了粥来送到自己口畔。 一顿饭吃下来,陶然觉得比当年自己犯了错,王氏瞪着眼睛瞧她吃饭还要累。 才用罢饭,丫头就挑起帘子向里回禀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崔嬷嬷看了陶然一眼,“小姐去迎迎大小姐吧,到底是长姐。” 第119章 办法 银杏望着在福芳殿小厨房里忙碌着陶然的背影。 陶然挑着药材,将药放进药罐里,药罐里全是刚打上来的井水,陶然将放下的药材才放进去便浮起来。 “不浸泡好怎么煎药!”一旁的小宫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斥陶然。 银杏压着怒火,上前来帮陶然。 小宫女横了主仆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银杏眼里含着泪,默默的接过陶然手上药材,将药浸泡在水里。 泡了一会儿,陶然又换下来银杏,银杏却说什么也不离开,坚持按着药。 一盏茶的功夫,陶然将泡好的药架上火上,文火煎起药来,她坐在一旁看着药罐。 三遍药汁合在一处,陶然将煎了的药又煎会,才端到白顺容的面前。 白顺容瞟了一眼药碗,看向陶然,“你先喝了。” 银杏终于忍无可忍,“我家小姐又没病,为什么让她试药?!” 白顺容笑得花枝乱颤,她身子向前倾了倾,“她不试药谁试?万一她在药里做手脚,我岂会知晓?” 银杏握紧了拳。 陶然上前端起药碗喝了一口,“放心,我不会在药里再下药,麻烦。” 白顺容这才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杨姑姑递上帕子,白顺容接过帕子拭了拭嘴,“很好,白陶然,今日你退下吧。” 陶然并没走,她看向艾草,“现在可以将艾草放了吧?” 白顺容笑了起来,“你一贯奸滑,我怎知你会不会害我?我先将这丫头留上一日,待明日早上,我若无事,她也无事。”白顺容说着,笑容一收,对陶然喝道:“出去!” 陶然带着银杏走了出来。 回到她们的住处,银杏心事重重的问陶然,“小姐,您说明日她们会放了艾草吗?” 陶然坐下来,眉头皱得更紧,“应该会放了艾草。” 银杏看向窗外,“她们真是欺人太甚了!什么粗活都叫您干,您也是小姐啊!再有,药岂是随便能试的,万一伤了您的身子可怎么好啊!” 陶然揉了揉泡得发红的手,“只要艾草能回来,都值了。” 银杏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艾草是在上午时才回来的,那时陶然刚给白顺容看完药回来。 艾草一进屋就跪在陶然面前,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小姐,都是小人连累了您,小人罪该万死!” 陶然去拉艾草,艾草却不肯起身,她哭道:“都是小人不好,叫小姐受了这些个苦,小人当时恨不能咬舌自尽也不想害了小姐啊!” 艾草说完呜咽起来。 陶然轻叹一口气,“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姑母会想到从你的身上下手呢。别哭了,快快起来吧,她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再有太妃娘娘有话,她也不敢将我们怎么样。无非是作贱我罢了,我若是真出什么差错,太妃娘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艾草擦干了眼泪,问陶然,“小姐,您将方子给顺容娘子了,她还留着咱们做什么?” 陶然淡淡一笑,“她当然是不希望我再将这方子给了别人,最好严防死守着我,等她怀孕了再说。” “那我就带小姐冲出去!”银杏使劲着跺了下脚。 艾草急忙去捂银杏的嘴,“你可瞎说些什么呢,仔细叫人听到了!” 银杏不服气,“那咱们也不能一直等在这里啊。” “自然不能。”陶然站起身,从支开的窗子看向小院落。“我们要想法子离宫。” 银杏和艾草异口同声,“有什么法子?” 陶然沉默了许久,两个丫头见自家小姐半晌不语,灰了心,呆呆的立在陶然身边。 陶然忽然开口,“也许有人会愿意让我们早些离开宫呢。” 银杏比谁都心急,“小姐说的是谁?” “贤妃娘子。” 银杏半晌没反应过来,倒是艾草想了想一拍巴掌,“对啊,怎么忘了这位娘子了!” 银杏还没明白过来,艾草点了点银杏的额头,“你会明白的。” 贤妃正坐在榻子上研究着棋谱,她身边的小宫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娘子,外面传着两件事呢!” 贤妃抬起头,就见小宫人因跑了回来而脸色通红着,心中一跳。她调教出的人,她是最清楚的。 安宁殿里的人都沉稳不过,如若她们慌张起来,那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贤妃便放下棋谱,问小宫人,“外面传哪两件事呢?” 小宫人看了看贤妃的脸色,才敢说:“他们传……顺容娘子请白家小姐入宫是有私心。”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贤妃又拿起棋谱来看,不再看小宫人,“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值得你慌张了?不过是白顺容想叫她这个侄女入宫陪她。她这个侄女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会……” 贤妃说到这里,话忽然打了住,她猛然抬起头看向小宫人,“是不是白顺容她……” 小宫人也不想再听贤妃说下去了,她急急的回道:“外面的人说,顺容娘子是请白家小姐来给她调制药的,叫她能举上龙胎啊!” 贤妃当即变了脸,小宫人吓得不敢说话。 “她也配有龙胎!”贤妃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她是见不得我奕儿成为储君,她怕我儿登基了,她只有死的份啊!” 贤妃气极败坏,有些口不择言。 两边服侍的宫人没一个人敢说话。 贤妃的脑子转了转,蹙着眉又问小宫人,“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吗?是什么事?” 小宫人的声音小了下去,贤妃没听清,她不由得怒声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还等着我问呢?快快道来!” 小宫人被贤妃一吼,才哆嗦着说道:“宫里的人还传说,白小姐入宫是奕殿下所求来的,只等他们两情相悦,便迎娶白陶然进门!” 贤妃被气得倒仰。 这都是些什么混帐话,谁稀罕她白家的小姐?!谁又愿意迎娶一个还要她我助力的姑娘家?!荒唐,实在是荒唐! 贤妃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就朝外走。 小宫人急忙跟上去,“娘子您要去哪,我好给您拿披风?” “不必!”贤妃脚步不曾停留一下,“我要去见天家,叫天家给我凭凭礼!” …… 承阳帝望着自己面前哭成一团的贤妃。 贤妃娘家不是最有助力的家族,贤妃也不是最漂亮的妃嫔。但就是因为她温婉可人,承阳帝才会愿意多去她那里。 可是再看看眼前的妇人,哭得眼睛肿着,鼻尖被帕子擦得红成一片,哪还有一点温婉可人的风采在? “你是说,外面在传白顺容想让自己的侄女嫁给奕儿?” 贤妃止住悲声急忙点头,“天家,外面现在确实这样传说的。妾只是以为,也许白妹妹没这么想,只是她不小心些,被人说成拿侄女结交奕儿。” 贤妃说着,偷眼看向承阳帝。承阳帝的表情和刚刚一样,贤妃有点拿不准承阳帝到底会不会处置白顺容。 于是贤妃说话的速度慢了许多,“白家小姐还年轻,将来也是要嫁人的。不管她嫁不嫁奕儿,有这样名声终究于她不利。天家,咱们不能不为白妹妹打算一二啊!” “大胆!”承阳帝说变脸就变脸,他扬声唤孟成,“去把白顺容给我叫来!” 白顺容很快被人带了来,她已经好久没见天家了,现在天家叫她,她虽不活是何事,但是女人见了许久没见的自家男人总要梳妆一番。 白顺容略施淡妆,来见承阳帝。 白顺容在路上设想了许多种姿势,哪个姿势会显得她很美,又是哪种坐姿能叫她显得懂理又楚楚可怜。 想来想去,白顺容最终决定一点点试探承阳帝的性子。 “天家!”白顺容才跪下给承阳帝磕了个头抬起身来时,一支笔飞向她的脸。她想再躲也不躲了了,一笔的墨汁顺着白顺容的鼻尖往下流。 什么姿势,什么态度,什么讨好,再些时都已用不上了,傻子都能看得出,承阳帝对白顺容动了怒了。 白顺容也不敢去擦,再头磕下头去,“天家息怒天家息怒!有什么事妾做得不对,还望天家教导我。” 白顺容说着还流下了眼泪,眼泪顺着鼻梁,和着墨汁滴落下来。看着叫人心生恐怖。 这样的一张侧脸,承阳帝更不愿意瞧了。 承阳帝指着下面跪着的白顺容就开始斥,“将主意打在你娘家侄女身上了?!竟然要献侄女去巴结奕儿,你胆子不小!” 白顺容要多冤,有多冤,她哭道:“妾从没敢生这种念头啊!殿下的亲事自然由天家做主,妾不过是个小小的顺容,哪里敢置喙殿下的亲事了!还望天家明查,妾真的不曾说过啊!天家,定是有人想陷害妾啊!” 承阳帝沉着脸望着白顺容,“你难道不是做的以你侄女的美貌来色诱奕儿?我说你怎么好好的要接你侄女入宫,一定是你想让你侄女嫁给奕儿,到时候你白家也跟着增光添采了!” 白二小姐和陶然就此分别,各自回园。 陶然才回到墨园,崔嬷嬷就把早膳摆了上来。看着眼前一个个虾饺,一碟碟小菜,比县城里泥人还要精美,陶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崔嬷嬷的声音在陶然身侧传了来,“小姐就算有所感叹,也不能叫人瞧出来,这是大家子该有的规矩。” 陶然挺直了腰背,接过翠叶递上来的竹箸,一时竟然不知道说哪个才好。 还是一旁的麦冬,帮着陶然夹了些小菜,“小姐先吃些百合粥,暖身养胃。” 陶然拿起勺子来,轻轻盛了粥来送到自己口畔。 一顿饭吃下来,陶然觉得比当年自己犯了错,王氏瞪着眼睛瞧她吃饭还要累。 才用罢饭,丫头就挑起帘子向里回禀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崔嬷嬷看了陶然一眼,“小姐去迎迎大小姐吧,到底是长姐。” 陶然起身来到门前,小丫头挑起帘子来,正巧白大小姐已经走至正房的石阶前,白大小姐抬头巧笑道:“才回来一日不到,三妹妹的规矩真是越来越好了,叫我想不佩服三妹妹都难呐。” 陶然腼腆一笑,把白大小姐让进了正房。小丫头上了茶,崔嬷嬷先上前来给白大小姐施礼。 白大小姐笑着坐了下来,她环视正房,目光最后落在崔嬷嬷的身上,“布置得不错,嬷嬷果然尽心了。” 崔嬷嬷对白大小姐恭敬得多,急忙称是份内的事。 白大小姐就对陶然说:“崔嬷嬷是跟在祖母身旁的老嬷嬷,我当初向祖母讨要时,祖母都不曾给,可见祖母心里是疼妹妹的。” 陶然脸颊微红,讷讷笑了一下,垂下眸光去。 白大小姐从身旁的丫头手上接过了一个描金匣子,放到陶然面前,“这里是我选了几样首饰,妹妹才刚回来,留着戴吧。” 陶然忙称谢推让,却被白大小姐按住了手,白大小姐扬着嗔怪的笑,“怎么?我这个当姐姐的就不能送你些小玩意儿吗?还是你嫌弃我的东西不够好呢?” 陶然口称“不是”,大小姐复又笑起,“你也是忒实诚,我只是玩笑罢了,你别当真。只是这些首饰只几样是新的,其他的都是我戴过的,妹妹不嫌弃我,已是不和我生分了。再有,祖母定然也是给妹妹送来些首饰的,我这些不值什么,妹妹权当玩吧。” 白大小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陶然再不好说什么了。 白大小姐又和陶然说了几句话,起身就要离开。 陶然自然要相送,走至正房前,白大小姐忽然驻足下来,她转眸看向陶然,“家里姐妹们多,祖母身子骨又不是很好,短了什么妹妹就去我母亲那里讨要就好。若是有什么体己话,妹妹只管和我来说,我也正想和妹妹多多亲近。” 陶然谢过了白大小姐,送白小姐出了门。 再回来,崔嬷嬷已经把匣子捧到陶然面前。陶然打开了匣子,就见里面放着几支珠花,几支绒花,还有两套头面。若是没有刚刚白大小姐说来,陶然会以为这些都是新的。 第120章 失落 陶然看着银杏将信绑在小白的腿上,轻轻抚摸着小白的羽毛。 小白是胖了许多。 不只是陶然看出来,连给小白拿肉脯的李嬷嬷都看出来了。 银杏捂着嘴小声说话,似乎生怕小白听到一样,“再长大些也不知炖了滋味如何?” 小白的耳朵分外灵敏,身子不动,小脑袋转了一整圈瞪着银杏。 银杏避开小白的圆眼睛,嘀咕起来:“贼耳朵真灵……” 小白忽然展开翅膀,在书案上转了两圈,似乎是显显它的英姿。 银杏笑得更厉害,“它不是以为自己是只老鹰吧?” 话音一落,小白张起翅膀就要飞,陶然手疾眼快的拿起肉脯摆了摆,把要一展“鹰”姿的小白给硬硬的引了回来。 满屋的人都笑了。 李嬷嬷摇着头笑,“小白哪里都好,确实是馋了些!” 此时的小白眼里只有肉脯,它一面吃着,一面对着陶然眯着眼睛,极尽讨好,小模样格外逗人欢喜。 陶然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在那一瞬间想到了管予。 他娘的病虽好,倒不知道他要从中操多少心,担多少惊。得了疯症的人,别人不知道,陶然是最清楚的。糊涂起来是不认人是轻,严重时连亲生骨肉都可能伤害。 可是这个人又是管予的娘,管予该有多难呢。 陶然如葱尖的手指在小白头顶的绒毛上搓了下,惹得叼着肉脯的小白歪着脑袋看陶然。 “回去照顾他,可好?” 吃得只差满嘴流油的小白欢叫两声,展着翅膀飞出房去。 银杏望着小白的身影若有所思,“小姐,您说如果冬天侯爷那边有什么消息叫小白传来,我们要不要给小白做件小衣服?” 陶然一怔,就见银杏越说越笃定,“小姐您有所不知,冬天来了时,许多达官家的小哈巴狗都穿衣服呢。小白这样讨喜,来回送信冻坏了可怎么好?是不是做件衣服给它穿,它能暖和,送信也不至于冷了?” 陶然忽然想到秋天在县城里讨饭的乞儿,有的就哀哀求路人:“大爷,您裳件衣服可好?” 可怜惹人同情的换面画面蓦然换成吃得脑满肠肥的小白…… 陶然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你替它送信得了。”艾草笑骂银杏,“反正你有棉袄穿,不至于冷到。” 艾草放下打起的帘子,笑着继续说:“你见哪只鸟冬天穿衣服的?穿衣服的鸟还如何飞啊?” 银杏翻着眼睛想了想,“倒也是。” 艾草更笑,“你啊,若是真心疼小白,就别在它来时还总招惹它。看着你和鸟打架,总让我以为你也像只鸟,你只是不会飞罢了。” 这次连李嬷嬷都笑起来了。 陶然也忍不住想起憨萌的小白和呆萌的银杏,画面感更加深刻,陶然乐不可支。 银杏叫着要打艾草,便和艾草闹在一处。 秋日微凉,可是陶然府第的房里却是一片祥和,如同春日正好时。 小丫头挑起帘子笑嘻嘻的走进来,“小姐,曹小姐给您写了封信刚刚送了来。” 是曹芸香! 陶然叫小丫头将信交于她,她展开信。 曹芸香信里开篇就问陶然在宫里如何,说外面传陶然要嫁给奕殿下,而且是白顺容的主意。 曹芸香无不担忧的写道:我原也不信,可是现在是你姑母白顺容出的面,奕殿下是皇子,又是天家唯一的皇子,你真的想好嫁他了吗? 陶然无奈的苦笑,继续看信。 曹芸香在信里又说到自己和表哥定了亲,转过年的春天就会嫁过去,从此不在东京城了。 陶然放下信,想起爱笑的曹芸香。 她从到了东京城,只曹芸香一个闺友,也只有曹芸香不嫌弃她的身份,愿意与她交心。现在曹芸香要嫁离东京,陶然不知道此后何时能再见曹芸香了。 “叫人备车,我要去看曹姐姐。” 陶然越想越觉得和曹芸香在一起的时候实在太少,唤李嬷嬷备车。 李嬷嬷深知陶然和曹府小姐情谊深厚,便张罗着备了车,还带了上院子里夏天时种下的小菜。 “不值什么,不过是叫曹小姐尝尝鲜儿。” 陶然突然到访,曹府守门的下人着实吃惊。陶然也觉难为情,但凡拜访,该早递名帖过来,像她这样贸然而来的客人,叫旁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曹芸香却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白家妹妹来了!” 曹芸香说着挽住了陶然的手,“妹妹是收到我的信了?” 陶然笑着和曹芸香往里走,“我是心存内疚。姐姐开春便大喜,我只顾忙着自家的琐事,都不曾和姐姐好好说说话。” “这有什么。”曹芸香想到自己要出嫁,羞赧的红了脸,“我也想妹妹,只是我不好出门,倒叫妹妹惦记我了。快进屋里说话吧。” 陶然问曹芸香:“我先去拜见干娘再去你的院里如何?” 陶然直摇手,“不必不必,我娘和卫国公夫人去进香了,许是日中时分能回来。” 陶然这才和曹芸香去了她的院子。 两个人挨着坐下来,打发走小丫头,曹芸香才急急的问:“你进宫里可曾受了什么委屈了?外面传白顺容要将你嫁与奕殿下做侍妾,我瞧着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亲事,便给你写了信。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陶然淡笑着,将白顺容要她写方子的事说了遍,又将她无奈之下想法子的事也说了。 “姐姐,不是我想嫁给奕殿下,而是我想借着贤妃护子,从福芳殿逃脱出来。现在只是方子,不知晓此后还会有什么事。” 曹芸香越听越生气,她几乎从座上跳起来,“白顺容不是你姑母?她竟然这般对你?你怎么不拉着她将此事闹到圣人面前去?!就是到太妃那里,也要和她说道说道才是啊!” 看着瞪圆眼睛替自己不平的曹芸香,陶然心里暖暖的。 曹芸香说过后,自己先愣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缓缓的坐下来,“你瞧瞧我说的都是些什么糊涂话。在皇宫里,又是在她的福芳殿,谁还信你所说呢?她敢这样做,自然早有防备你的办法了。” 陶然伸出手,勾住了曹芸香的手指晃了晃,“知晓姐姐是为我着急,也是为我担心,更是替我不平。只是在那个地方,我能做得实在有限。好在有义武侯来求医,倒是帮了我。” 曹芸香无奈的看着陶然,“你还叫我姐姐,到头来我都不如你沉稳,难怪我娘更喜欢你呢。”曹芸香又想到了什么,她重新坐下来对陶然说:“你可知晓义武侯要定亲了?” 陶然的心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下。 第121章 落魄 陶然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慢慢凉了下来,饶是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身上,她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他要……定亲了? 曹芸香还在继续说着,“大概就是你去给管老夫人诊病那次呢。这不是说,管老夫人病得厉害,她从前又是和圣人亲厚,圣人便去瞧她。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当着圣人的面哭着要找儿子。可是义武侯就在她面前呢,她竟然不认得。还拉着圣人的手不放,让圣人看顾好她儿子,求圣人为她儿子找门好亲事她才能放心。” “圣人也是心疼管老夫人,回来便将此事和天家说了。天家只这么一个子侄,皇族人本就少,天家想给义武侯选门好亲事。挑来挑去,最后就选到圣人娘家的王四小姐身上了。这位王小姐也是东京城里难得的知书达理之人,说来也是有趣。当年你父亲是状元,她父亲是探花,现如今,她父亲任秘书少监……妹妹,你脸色怎么这样白?” 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曹芸香终于发现陶然的脸色不对,急忙问她。 陶然勉强笑了下,“可能是这几日在宫里没睡好。” 曹芸香不疑有他,点点头,“可不是,你这几日在宫里担惊受怕的,如何能睡好呢?” 陶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才问曹芸香,“这位王四小姐,姐姐可曾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曹芸香想了想,说,“她长得很漂亮,性子瞧着也好,她弹得一手好琴,连天家都夸她……妹妹,你的脸色实在不好。” 陶然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可能是受了风寒。” “那还了得!”曹芸香着急了,“要不你自己开个方子,我叫人给你煎些药吧?” 陶然只想现在就回自己家去,她站起身来,“姐姐,我想回去了,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我现在身子不好,过几日再来瞧姐姐吧。” 曹芸香不再留陶然,亲送陶然上了马车。 陶然自己都不记得是怎样上马车,又是怎样回到家的。 她脑子里只有一样,那就是管予要定亲了,还是位样样都比她出众的女子。 等艾草将茶送到陶然手上时,隔着茶杯传来的热意才叫她回过神来。陶然看向四周,艾草、银杏和李嬷嬷都极担忧的望着她。 陶然不想只得问:“几时了?” “都快未初时分了。”艾草不安的看着陶然,“刚刚李嬷嬷问您用不用饭,您说一会儿再说,这都过了快半个时辰。小姐,您别吓小人们,您到底是怎么了?” 李嬷嬷竟然问过? 陶然愕然,她怎么都没留意。 陶然转眸看向书案,避开艾草的眼神,“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您还没用饭呢。” 陶然已经起身走到榻子旁,慢慢的躺在上面,抽出帕子遮住了脸,“我不饿,只想睡会。” 艾草等人没敢再说话。也不知是谁,拿着毯子轻轻的盖在陶然身上。 一方帕子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去扫不去陶然脑子里不停转动的念头。 也不知是从几时起,她就在意起那个程墨了。也许是从儿时程墨离开时,抑或是后来他再以管予的身份出现时。 总之,只要他在,能看到他,她就莫名的安心。 她以为,这份安然会陪着她一生。可是她怎么就这样傻,竟然忘记了,他也是要娶妻的,要成家的,要儿孙绕膝的。 陶然翻了个身,帕子从脸上滑下去,她依然合着眼。 他是那样好的人,只要见过他的女子都会心仪他才是,她竟选择忘记这些。她不是在幼时看着他离开时,就在心里念过千万遍,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就好吗?现在他活着呢,活得体面,皇脉于身,富贵临头,再有娇妻爱子,不更是锦上添花的吗? 明明是从前许下的愿样样都已实现,她又是为着什么难受?凭着什么伤心? 陶然忽地坐起来,吓了身边的几个人一跳。 “我……我想见见王府的王四小姐……” 只当是陶然有什么吩咐,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艾草和银杏面面相觑。 陶然的脸如白纸一般,她抬眸看向李嬷嬷,“嬷嬷,你想法子让我见见秘书少监王大人家的王四小姐,哪怕悄悄在远处看上一眼也好。” 李嬷嬷上前安抚的拍拍陶然的背,“小姐放心,小人一定会叫您见到那位王四小姐,小人这就遣人去打听。您放心。” 李嬷嬷退出正房,银杏也跟着出了来。 “嬷嬷!”银杏紧跑两步,下了台阶追上了李嬷嬷小声问:“从曹府回来,小姐就像丢了魂似的。您说,小姐不是魔障了吧?” “胡说些什么呢,仔细我一会儿狠狠打你!”李嬷嬷打了银杏一下,才转头看向正房,眼神中忧喜参半,“那样沉稳的小姐也难逃情劫啊……” 银杏睁大了眼睛,“什么情劫啊?小姐和谁情劫啊?” 李嬷嬷推搡着银杏,“快忙你的去吧,我还有事要做呢。” 银杏没有走,跟在李嬷嬷的身后,“小姐那样聪明,怎么会有情劫呢?” 李嬷嬷笑着转身,嗔怪的瞪了银杏一眼,“等你动了情时,你就知晓了!” 银杏呆呆的望着李嬷嬷离去,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第122章 逃 陶然提着笔,讷讷的望着面前的纸,一个字也没写下去。 李嬷嬷打听回来的消息并不好,说王家四小姐寻常并不出门,连买书或是选胭脂首饰都是由丫头去,王四小姐果真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陶然的心似乎塞满了什么,叫她觉得堵,偏又吐不出来。 管予那里仿佛也是为了印证自己在议亲,这两日连小白都没再来。 他……果然在议亲? 陶然闷闷的想着。 想着想着,又安慰自己:他年纪不小,按理说早该成个家了。 陶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莫名的泛着酸,叫她做事无心,用膳无味。 屋里的下人们似乎也看出陶然恹恹的模样,没人再敢说笑,连走路都极轻声。 艾草一转头,就见挑帘被小丫头轻轻挑起,小丫头向里探了下头,见了艾草看她,才小声说:“外面说有封曹小姐送来的信叫给小姐。” 陶然这才抬起头,“把曹姐姐的信拿来吧。” 小丫头去取信来交给陶然,快人快语的曹芸香写信也是开板就将事道明。 陶然看着看着,脸上漾起了笑。她高声吩咐李嬷嬷:“去找两件衣裳,后日我要和曹姐姐一道去上香。” 看到陶然露出了笑脸,李嬷嬷爽快的答应下来。 银杏凑过来笑嘻嘻的说:“小姐也是该出去散散心,有曹小姐陪着自然是最好了。” 陶然抿嘴笑起。 银杏不知道的是,曹芸香在信上写了,这次上香是王家请的东京城里的几位夫人带着小姐,其中有曹府。而陶然做为曹府的义女,也在受邀请之列。 也真是正想瞌睡有人递了枕头。 陶然正想见见王小姐,偏就有这个机会可以见上一见了。见王四小姐,让陶然即期待,还隐隐有些紧张。 陶然将曹芸香给她写的信叠好,和李嬷嬷一起选衣裳。 银杏在一旁说:“小姐,您说这次去上香,会不会是侯爷也去呢?” 陶然拿着衣裳的手就是一顿,李嬷嬷见了转头就骂银杏,“你混说些什么呢?还不快去把小姐的笔洗了!” 李嬷嬷说完就看向陶然,她已经想到了,往常世家议亲前都是要借着由头两下相见的。极有可能这次也是要和义武侯相见。 陶然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其实其他夫人和小姐都是陪衬,就是为了叫王四小姐见管予,那么她去要面对的是管予和王四小姐的眉目羞赧?两下相悦? 陶然的手一松,衣裳从她指尖滑到了地上。 艾草蹲身捡起衣裳来,抬头见陶然咬着唇。 李嬷嬷也想到了她将艾草手上的衣裳接过来,勉强笑了笑,“小姐,咱们才从宫里回来没几日,还没歇过乏来,不然您就别去了?” 陶然低头拿起一件襦裙,“我去,嬷嬷,我不累。” 李嬷嬷再不敢说什么,轻轻的叹口气。 两日的时间,于陶然来说,似乎长了许多。 从前的两日,便是一壶清茶、一张书案与许多医书相伴。现在的两日,陶然陷在莫名的情愫里,常常就走了神,医书也抄错了两篇。 待到去上香那日,陶然早早就醒了来,她用过饭便坐马车去了曹府。 曹芸香也早和曹夫人准备好,待陶然来到,曹芸香和陶然坐上一辆马车,随着曹夫人的马车去了大乘寺。 大乘寺分为上下两院,上院为比丘院,下院为比丘尼院,两院中间有开寺方丈大师的舍利塔院相隔,可以自走自院门,有大法会也会打开院门,方便居士做法会。 曹家的马车自然是停在了下院门前。 陶然才下了马车,就见从里迎出一个穿着樱草色交领襦裙、外罩橘黄短褙子的女子。女子该是碧玉年华,生得柳眉杏目,她的肤色格外的白皙,穿着又是寻常人难驾驭的橘黄色,更衬出她冰肌玉肤来。 曹芸香悄悄扯了陶然的手,“这就是王四小姐。”曹芸香以为陶然忘记了,还解释着,“就是和义武侯议亲的那个。” 陶然心头猛的一悸,王四小姐竟然这般漂亮。这样的人才去相亲,只怕是没有哪个男子会能拒绝的吧? 王四小姐已经看到曹家的马车,她朝着这边款款走来。 “曹夫人、曹姐姐好。”王四小姐微微笑着。 陶然竟然看呆了,王四小姐笑起来更漂亮。 曹夫人笑着和王四小姐说话,她们说了什么陶然全然没听见。直到曹芸香轻轻碰了陶然一下,陶然才觉察出自己的失礼,她急忙低下了头。 就听王四小姐那里已经为陶然开解:“许是路上劳顿白小姐累了,不如进去先歇歇吧,叫丫头引你们进去。” 又是这般善解人意。 陶然的心一点点的向下坠去。 曹夫人应“好”,带着曹芸香、陶然,跟在小丫头的身后向里走去。 曹芸香和陶然走在后面,曹芸香小声对陶然说:“你刚刚是怎么了?人家王四小姐和你说话,你只呆呆的看着人家,可是有心事了?” 陶然并不敢看曹芸香,只低声回道:“我瞧王四小姐生得极美,就看呆了。” 曹芸香噗哧笑了,她看前面的曹夫人正和引路的丫头说着什么,曹芸香俯在陶然耳边道:“你又不是男子看人家美不美的做什么?要我说,她还不如你美呢。” 陶然脸一红,推了曹芸香一下,曹芸香咯咯的笑起来,惹得曹夫人回头瞪了曹芸香一眼。 曹芸香捂住了嘴,只露出笑弯了的眼睛。 陶然心乱如麻。 王四小姐生得美,家事也好,当真是管予的……一桩良缘。 陶然轻轻叹口气,抬起头来。 不远处走来了曹芸香的哥哥曹子善和……管予! 他竟然也来了下院。 陶然不由得咬住了唇。 看来他果真是来相看王四小姐的。 就是这么一个念头,叫陶然脚下如灌铅,头也再没有抬起的力气。仿佛每走的一步,都是朝着苦海深渊临近,她又不得不走过去,她是这般不情愿的走过去。 曹夫人还没和曹子善、管予说话,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王四小姐那如泉水般的清柔嗓音响了起来,“曹夫人,我母亲正在大雄宝殿受方丈大师开示,听闻曹夫人来了,请夫人过去一道受开示。” 曹夫人信佛,一听很是高兴,转头瞥了曹芸香一眼,“你叫你哥哥送你到院子里去,不许四处乱跑淘气。” 曹芸香不满的嘟起嘴来。 王四小姐看着曹芸香,上前拉住曹芸香的手,对曹夫人说:“我可以送曹姐姐过去,请曹夫人放心。” 面对如解语花一样的王四小姐,曹夫人满意的离开。 只剩下几个年轻人,王四小姐轻轻一笑,一指路边的池子,“那边有个放生池,前几日我在洪湖钓鱼钓到了一只龟,大得很。我原想再将它放回洪湖,又怕它贪吃再被哪个嘴馋的人钓走,白白叫它活了这些个年头了。所以将它带了来,想着放在大乘寺的放生池里,有僧人看顾,又可听闻佛音,是它顶好的缘分。” 最义气不过的曹芸香马上拍手赞成,“好,我们就一道去将它放生了!” 说着,她托着陶然的手就往放生池那边去。 陶然有心说不去,被曹芸香带得没有拒绝的机会。 曹芸香一面走,还不忘回头招呼自己的哥哥和管予,“大哥和侯爷也去瞧瞧吧!” 曹芸香说着,朝陶然眨眨眼,暗中指了指前面的王四小姐,低声对陶然说:“我看王四小姐极满意义武侯呢,我们也当当月老,给他们一个共处的机会。” 陶然连笑都挤不出。 到了放生池,有两个婆子提出了一个竹笼来,里面装着的乌龟有铜盆大小。 两个婆子将竹笼提到水边,那乌龟似乎受了惊,不敢爬出竹笼。 一旁的曹子善便叫管予,“你最足智多谋,快将那老龟放到放生池可好?” 管予上前,从婆子手中接过竹笼,他只手提竹笼,只单臂一甩,乌龟从竹笼里被甩了出去,在放生池上滑出一个弧度,正好稳稳的落在放生池中央的小竹排上。 周围的几个人都惊呼出声。 “不亏是带兵打仗的人啊!”曹子善先赞成管予来。 王四小姐走过来,对着管予福了福身,“多谢侯爷帮我圆愿。” 管予微笑着望向竹排。 王四小姐抿唇低下了头。 在一池微漾的秋波旁,管予长身玉立,王四小姐桃腮半红,看着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谁也没注意,在众人身后的陶然已经红了眼眶。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是为了看他和王四小姐郎才女貌的这一幕吗?是为了看到他姻缘初定的这一刻吗? 不错,王四小姐举止大方,容颜姣好,足可以配得上管予了。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会这样狠狠的疼着?她眼中的热潮是因秋风而涌的吗?她不是该放心的吗? 陶然猛然转回身,死死的扶住艾草的手臂,“银杏,你……你去告诉曹姐姐,就说我头疼,先回院子。” 陶然说完,就朝前疾走去。 泪水也在离开放生池的那一刻决堤而出。 她隐约听到曹芸香在说什么,脚下便更快。 她这般狼狈如何见得了人…… 陶然深知,只要她不去拭眼角,就没人知道她在流泪。 她走过小径,走过寮房,像只无头的苍蝇,再没了方向。 她可以走得再快些,更快些,逃离开这里,逃离开有他的地方…… 第123章 相思 陶然躺在内室的床上,就听得艾草和曹芸香说:“我家小姐才刚被风吹着,头便疼了起来。您许是不知晓,昨夜我家小姐便没睡好,小人猜想大概是因要和您一道出去,小姐自然高兴极了。请曹小姐体谅我家小姐……” 艾草的话说得极受听,将她今日的失态圆了过去,却不能使她已如裂开了的心再度完整起来。 陶然早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大乘寺回到府里的,她眼前浮现的都是管予和王四小姐在池塘边的身影。 睁着眼睛是,闭着眼睛依然是。 陶然隐约听到艾草送走曹芸香的声音,不由得缓缓咬住了唇。 今日的事,大概是她做得最失仪的一次事了。在许多人面前失态,又叫曹芸香记挂着,恐怕是连今日的听法也不曾听安生了。 陶然将被子盖住了半边脸,只躺着,并没曾睡去,身边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床边响起过,再没了其他动静。 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有人来到床边,打起床边的帐子,艾草的声音颇迟疑,“小姐,门外……有客。” 陶然睁开眼睛,艾草垂首立在床旁。 陶然转眼看向窗外,已是金乌西坠,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已是此时,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来的访客。 陶然想到了曹芸香,她心内惭愧,急着坐了起来,“曹姐姐来了吗?可惊动了曹夫人?” 陶然说着,趿上了鞋子。 艾草蹲下身帮着陶然穿上鞋子,方道:“小姐,客不是曹小姐,是……” 陶然不免低头去看艾草。艾草看了陶然一眼,便低下头去,“是义武侯爷。” 管予来了?…… 陶然紧抿着唇。 见他,又何必? 艾草见陶然没说话,帮着陶然穿上好了衣服,才笑道:“小姐原该起来用膳了,李嬷嬷将午饭早做好,又热了几次。小人这就去叫人将饭端了来,再告诉给侯爷一声,小姐病着,不见客了。” 对于艾草的自作主张,陶然没驳一句,“好……”在听宛艾草将最后那句话说完,陶然才轻轻吐出一个字来。 艾草出去没一会儿,就回了来,“侯爷走了。” 陶然垂下眼帘去,心头百种滋味。 胡乱用过饭,陶然打发走房里的丫头,独坐在灯下。 窗外秋风正劲,刮得树枝拍打着窗棂。陶然凝望着透过明瓦的树影,那摇摆的影子,像妖魔,似随时能噬了人心;又像扯出身体里、变了形状的郁郁相思,让人看不到从何来,又是至何处止,一团乱麻一般。 她是不怕噬心的妖怪的,只怕……相思要从此长埋于心底,再没了见天日的时候了。 蓦然间,陶然就想起当年程先生曾讲过的一首诗。名字是什么,她早忘记了,独记得其中两句。 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 陶然不由得抚上了脸颊,她也会与青山同瘦吗? 却不曾想当指尖滑过腮畔,便触到一片湿凉。 她几时落了泪,犹不自知。 忽然,窗外有飞影一闪,明瓦上多了一个摇着身子的小影子。 小白! 陶然起身推开了窗,小白并没如往常一样飞进来,正是歪着小脑袋看着她。 陶然伸出手指来,戳着小白的脑袋,像哄着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不进来?外面冷。” 精灵一样的小白还是没进屋,而是轻啄下陶然的手指,将头转向身后。 陶然顺着小白转去的方向看了去,远处落了将半的银杏树上驻着一个人影。若不是那人穿着白衣,陶然依然不会留意到。 管予!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陶然咬紧了唇,低下头去时,看到了小白腿上绑着的纸条。 陶然怔怔的望着小白的腿,犹豫着。 小白不耐烦的伸出脚来,跳着凑向陶然。陶然才轻叹一声,解开那小纸条,上面写着只一句:明日我去请天家给你我赐婚。 才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陶然挂着泪水的唇角半弯了起来。 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陶然将那字条贴在心口上,似乎等着没有温度的纸条传递给她火焰般的炽热。 一阵秋风而来,吹进了房中。 陶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从前,曹芸香和陶然曾说过,管予的母亲得了疯病,听人说,这病是保不齐会传给孩子的。那时曹芸香还在戏言,年少有为的义武侯若是真疯了,只怕是天家都会疯了,谁再带兵扫平边陲呢?! 那时的陶然也是只管笑,只将他的本事记在心间。 现在又想以曹芸香的话,她不禁又打个冷战:他是疯了!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她只怕成为他的侍妾都不能够,何来赐婚一说?他贸贸然去和天家说赐婚一事,天家岂会答应下来?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她还犹可,不过是没什么大名声人家的小姐,可他呢?他是天家的子侄,犹如天家的孩子,他该如何自处? 陶然再度抬起头看向管予,管予还立在树叉间,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见他的身背不曾弯曲。 陶然拿着纸条的手无力的垂下,她幽幽的看着小白,“回去吧,照顾好他。” 小白到底是小鸟,如何能分辨出人的喜怒,它只以为陶然下了命令,小白便欢叫一声,展着翅膀飞了出去。 陶然缓缓的关了窗,看不见管予了。可是他的影子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一夜,她未曾入眠。 第二日,陶然有意无意的总看向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怕等来了好消息,又怕等来坏消息。 只是,小白不曾来过,管予也没有出现。 第三日,一日无事,她的心也慢慢的从忐忑回落,沉到了不知何处去了。 第四日一早,陶然才用过早饭,有人禀告说,一个叫车通的人,说是义武侯的侍卫来见陶然。 车通和管予的交情只有陶然知道,她听了这个名字时,心跟着提了起来。 不是管予来的,而是车通,是不是管予出了什么事? 陶然急急命人叫进来车通。车通见了陶然只一施礼,“我家侯爷被天家禁足在府中了,他叫我来告之小姐一声。” 陶然慌了,从座上站了起来,“他……是去求天家赐婚了吗?他有没有受罚?他现在如何了?” 纵是再羞再难开口,陶然也到底问了出来,不问出这些话,她的心会更受煎熬。 “是,我家侯爷受了责罚。”车通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竟然抬起头正视陶然,“我虽是一介奴才,但是有几句话也不得不说。侯爷从遇到小姐以来,从不敢明目张胆的帮小姐,但是暗中的关照是从没停过的。就比如当初,小姐被白府罚去了庄子里,若非我家侯爷遣去的黑衣人,小姐早就成了白府老贼的人了。纵是这样,我家侯爷还在自责,内疚着没再快些救了小姐。” “还有白府那边,我家侯爷也是费尽心思查出白府的祖训。不是我家侯爷露出的风声,顺容娘子如何得知祖训一事?难道白家阿郎还会告诉给她不成?只怕他是巴不得自家再出个入宫的娘子吧!” “东京城里的人都道白小姐天生丽质,我却说你狐媚成性!勾成了我家侯爷,还和奕殿下之间不甚清白。我车通是不怕得罪了人的,哪怕是奕殿下。奕殿下如何和我家侯爷能比?他不过是听了陈家大郎的话,才想到去你白府的庄子里看你。可是陈家大郎为卫国公长子,他是怎样想到你在庄子里可能还会有危险的?还不是我家侯爷从中递了消息!” “我家侯爷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却朝三暮四,我替我家侯爷不值。可我家侯爷偏生一根筋,听不得人劝。我也想来和白家小姐说说,你若只想皇权地位,奕殿下比我家侯爷更合适,你不如放过了我家侯爷吧!” 第124章 说清 陶然怔怔的看着和自己直视的车通,心中掀起了巨浪。 管予竟然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而且没有一件告诉给她。 遣黑衣人、透露给陈大郎消息,哪一件看似容易,实则做起来很难。特别是当初外面盛传自己要入宫那件事,陶然都以为是白顺容想出的法子,没成想是管予查出的祖训。 连白顺容都不知道的祖训,管予查起来要费多少周折?他又暗中筹划了多久?就是这份用心,都叫陶然动容,更何况是他默默为她做的。 “白小姐,我也不久留,还望白小姐念在当年的情分上,放过我家侯爷。” 车通这次极郑重的施一礼,转身离开陶然的府第。 陶然缓缓闭上眼,深深的吸口气。 她是欠管予太多太多了…… 陶然猛然起身就要朝外走,李嬷嬷紧走两步跟了上,“小姐是要去义武侯府探望侯爷吗?” 李嬷嬷见陶然不语,忙着跟在她身侧,“小姐请细想,您贸然前去只怕是见不到义武侯的。若是有心人将此事捅到官家面前,他难道不会再罚侯爷吗?!” 陶然已经挑起帘子向外走去,“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李嬷嬷不住的苦劝,“小姐,您要想想,婚姻大事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是官家的亲侄,又是官家的臣子,忠、孝官家都占了。真是惹怒了官家,对您和侯爷都不好,侯爷被禁足不能在您身边,他也不想您再受什么委屈才是!” 陶然停住脚步,李嬷嬷只当她想通,上前虚扶住陶然的手臂,叹口气道:“小姐,等过了这个风头,您再想法子去见侯爷也不迟,何必在此时去见他呢?” 陶然推开李嬷嬷的手,让李嬷嬷吃了一惊。陶然说:“此时管予正心灰意冷,我不去看看,我哪里放心得下呢?他如今因我受了责罚,我连去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别说是管予心中难受,就是我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软。再者,官家虽禁了他的足,却没不许人见他。” “我的小姐啊,”李嬷嬷有些着急,忍不住抓住了陶然的手臂,“侯爷被禁足,您去了也不能见到他啊。” 陶然定定的望着李嬷嬷,“嬷嬷,他就是不能见我,他也知晓我来过,心中自然也安定了,在此时,我是最不能负了他的。” 陶然说完,抚掉李嬷嬷的手,走出院门去。 到了院门,陶然才要上马车,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对面的马车帘子一挑,奕殿下的身子探了出来,直望向陶然,“你要去哪里?” 口气中的怒意已经不言自明了。 陶然对奕殿下的怒气视而不见,“你叫马车让开,我要出去。” “去哪里?” 陶然柳眉微挑,“殿下过问得似乎多了些吧?” “大胆!”奕殿下身旁的侍卫喝了声。 奕殿下抬起手止住了侍卫,阴沉着脸走下了马车,来到陶然马车旁,“你要去看管予是吗?” 陶然的双眼望着堵住自己去的马车,道:“殿下即是知晓,又何必再问?” 奕殿下蹙着眉的望向陶然,“你可知晓,我早向我爹爹求娶过你,现在管予又去求爹爹赐婚,你叫爹爹怎样想我?我到底眼光有多差喜欢上了一个这样的女子?你又叫爹爹怎样想你?一个女子有两个皇族男儿求娶,难道光彩?你这样水性杨花,将来怎样入我皇家的门?便不是嫁我,难道爹爹会许你嫁给管予?” 见陶然不语,奕殿下的声音低了些,眉头锁得更紧,“纵是说求娶你,也是我在先,管予不该和我争。你也知晓,我也从来没掩饰过我对你的情意,很多人也都知晓我对你是中意的,就比如白府,他们就知晓。现在又出现管予,你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陶然转头去看马车旁的奕殿下,“殿下说的话,我倒不懂了。难道不是一女百家求吗?有人求娶,倒成了我水性杨花。满东京城的姑娘家,有几个只议过一家亲事的呢?再有,婚姻几时有先来后到一说?难道不是两情相悦,才能举案齐眉吗?我从前已经和殿下说过,殿下是龙子凤孙,我并不小门小户之女,我从来不觉得我能配得上殿下。” 奕殿下看了陶然好一会儿,忽然一笑,“那便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为了你做了许多的事,你竟然全部都抛开!你且想想你在庄子里,到底是谁想着法子救你的?” 原本陶然不想多说什么,眼前奕殿下先提及,陶然不由得失笑,“当初,我在庄子被殿下所救,我万分感激殿下出手。只是我问殿下第一次救我的黑衣人可是殿下的人,殿下便认了下来。如今,我知晓遣去的人并非受殿下指派,殿下还要提及此事吗?我要承认,殿下救我时,我很感激,可我想不明白的是,是殿下所做,殿下可以认下来,不是殿下所为,殿下又为什么要算在自己头上呢?” 奕殿下将脸一别,“你也并未深问,我只当和你说个笑话罢了。” 陶然毫不客气的说:“好一个笑话,能将有说成无,能将是说成非吗?其实殿下只想我认你一人救我吧?” 殿下半扬起脸来,“就算此事不是我做的,有许多事都是我为你做的,你竟然不领情。外面盛传你要入宫里,我急得不行,冒着被爹爹责罚,将此事想尽办法传到爹爹耳中,这样才有后面你不能入宫一说。你可曾知晓,如果爹爹查出是我传的,我面临的是什么?!但是为了你,就算被他责罚,我也认了!” 陶然看着奕殿下,他生得如此之美好,是东京城里许多千金梦寐所求的佳婿。可是…… 陶然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 坐在马车里的陶然微微欠了下微,“多谢殿下了。” 奕殿下马上听出话出的疏离,他扶住马车,“你是怪我提起你命硬一事了?我也是没了法子!只能先叫爹爹生疑而不选你入宫,再从长计议。我是有苦衷的,你可曾问过?爹爹身边的内官林吉在这事其中起很大的作用。我也打听过,他恨你们白家,更恨你。他推波助澜,险让你入了宫。此人睚眦必报,他只将爹爹放在眼里,他自然也有法子查出是我做的手脚。不过,为了你,我觉得值得。” 奕殿下后面的话,陶然已经不想听了,他第一句话已经让她心凉。 奕殿下其实是什么道理都懂得,他思虑得周全,偏偏忽略了女子最该在意的名声。 陶然再不想看奕殿下了,她将艾草手上的车帘接过来放下,挡住了奕殿下诧异的面容。她道:“殿下,我现在还是要告诉给您,我多谢殿下垂青,只是我和殿下违实不合适。请殿下叫马车让开路,我要走了。” 第125章 登门 陶然和管予是在义武侯府的角门处相见的。 说是相见,两个人谁也没看到谁,不过是隔着门板窃窃私语。 “你可好吗?”管予的声音明显有些急切。 “都好,你不必担心。” 也知道管予看不到自己,可是陶然还是红起了脸。 管予的声音轻松了许多,“那便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现在被官家禁足着,不许人进来,更不许我见人。见你一面便更是难了,只能隔着门板和你说话,总觉得对不住……” “你胡说些什么?”陶然打断了管予的话,头不由得低了下去。她的手扣在了门环上,喃喃道:“因为我,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你这才是胡说!”管予的声音比刚刚近了许多,整个人似乎已经贴在门板上,“我所做,皆为我所愿。” 陶然抬起头,隔着黑漆门板,仿佛看到了管予那张肃然的俊脸。 陶然郑重的说:“我也是。” 门板那边良久没声音,陶然正待相问,只听得门板那边的管予说:“你向后退去。” 陶然怔了怔,管予催促道:“快向后退啊!” 陶然后退了几步,就见门板猛然一震,从厚实的门板中间破了一个洞,木块飞去后,陶然看清一个拳头从洞中露了出来。 陶然大惊,管予这是要做什么?如果他破门而出那不是叫官家岂还了得?! “不要!”陶然惊叫出口。 从门板那里露出的拳头再没了动作,反而慢慢舒展开了手,向陶然招了招,“过来啊!”管予唤着陶然。 陶然似受了蛊惑,朝着那只扬起的手走去。离得手越近,看得它越清楚。 小时候,陶然和管予坐在一张桌前写字时,她便注意起管予的手。 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白皙,仿佛一戳就能破。那时候,陶然就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虽年纪小,但是手掌上已经磨出了茧子,她要帮着养母干活,数不清的活。如何能和管予比? 过去了这些个年头,管予的手依然白皙,不像武官的手,倒不如说是秀才的手。可是今日离得近了,陶然才看清,管予的指节处是一层薄薄的茧子的。 陶然心头一酸。 管予是皇亲,却逃难在县城,连真名实姓都不敢张扬,这其间他到底要吃多少的苦,才得来今日的荣华? 陶然抬起手指,缓缓触碰到管予指节的薄茧上,一点点,生怕伤到他一样。 却不想,门里的那人更快,反手握住了陶然的手。 隔着门,她看不到他,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掌心里的炽热,仿佛从他眼中传了过来的火一样。 “官家不许我见你,却没不许我拉你的手。”管予的声音带着些许狡黠,“我也知晓你在外面并不比我好过。虽然官家答应我不为难你,但是官家一举一动皆有人关注着、揣摩着,我只担心别人借此机会为难你。我那堂兄大概也会去找你,他的心思深,你莫要盲目信他,想想他的话里有没有破绽。若是他绕得紧,你只闭门不见称病他并不能奈你何。” “我虽出不去,却不会任人宰割,所以你放心。白府那边,我是怕他们趁人之危。依我的主意,你不妨扯着太妃这张大旗挡一挡,避着他们的锋芒,万事等我出去再说。至于宫中,太妃娘娘或是大圣人宣你入宫,你皆称病挡了。你会医术,倒不必让我教你。若是实在避不过,你记得太医局有个姓左的太医,他和我有些交情,紧急时,你向他求助便好。” 管予说着叹口气,“我也帮不得你太多,唯有让你知晓我很好叫你放心,也叫你知晓我的心意。陶然,是我叫你受苦了。” 陶然听着听着,泪水夺眶而出。 他什么事都替她想到了,事无巨细。唯独没想到他自己。 陶然张开手,五指扣住了管予的五指,声音异常坚定,“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十指交错间,两颗心也离得更近。 “我们都不会有事,”管予的手指翘着点了点陶然的手背,“等我出去我想法子迎娶你。” “我等你!” 陶然从义武侯府回到自己的府里便闭了门,她深知此时最该叫管予放心才是。 不过闭门连半个时辰都没到,门上的婆子就来报:“小姐,有位姓王的小姐要见您。她自报是王四小姐。” 管予那位议亲的王四小姐来了? 陶然蹙了下眉,她来做什么? 艾草看着陶然的脸色,试探的问道:“不然……” “请王四小姐进来吧。”陶然已经发了话。 没一会儿,小丫头打帘子,王四小姐走了进来。还是那样从容贵气,凭着这通身气派也知其身份不凡。 陶然起身施礼,“王四小姐。” 王四小姐也还了礼,分宾主落座后,王四小姐微笑着:“我贸然前来,还怕白三小姐不见我。” 东京城里的世家无人不知陶然已经分出白府来,往常大家见陶然也只有在白府人在时,才会唤其为白三小姐,为的是与白府的几位小姐区分开。王四小姐今日前来直呼陶然为白三小姐,话中已暗指陶然叛离家族之意。 陶然只当没听出,浅笑道:“王四小姐多虑了,不知王四小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面对陶然的开门见山相问,王四小姐也看出陶然并不想和自己多话,她温温和和的道:“我刚刚在义武侯府的街边看到白三小姐的马车了。” 陶然面容未变,心里却转了个儿。 “这么说,王四小姐刚刚也去探望义武侯了?” 王四小姐连借口都没有找,直接点头承认,“是的,我刚刚是要去探望管予的。”她望着陶然,“不过我看到白三小姐在,所以我就回去了。” 王四小姐一定也是看到陶然和管予在角门握着手的一幕了,能沉得住气等陶然回府才来,陶然更想知道王四小姐来和她说什么。劝她离开管予? 她如何会! 王四小姐继续说:“我是想告诉白三小姐,还是离得管予远些吧,也别生了什么其他不该生的心思才是。” 竟然这样直言不讳。 陶然端起茶轻轻喝了口,她的声音在茶水的滋润下格外清亮,“不可能。” 王四小姐的脸并没有惊讶,她反而笑了,“那我如果说只有我才能救得了管予呢?” 第126章 道破 王四小姐正襟危坐,下巴微扬着,神态如同正妻面对要以死相逼的侍妾。 “管予因执意要迎娶你而受的罚,自然是我嫁给他最能让官家消气。”王四小姐明明微笑着,眼神里的不屑却明晃晃的,“从许多地方论,也独有我,能保他平安。” 陶然觉得王四小姐的话颇有深意,神情一肃,让李嬷嬷带出丫头们,才道:“王四小姐有话不妨明说。” 王四小姐似乎很满意陶然的识趣,慢悠悠的道:“白三小姐大概不知晓吧,管老夫人的病情加重了。” 陶然很是吃惊,她确实不知道此事。 “当初,听闻管老夫人是因见了白三小姐而令已好了的疯症又犯了。管予此番去求娶你的消息,又传到了管老夫人的耳中,她又急又气病便重了一层。官家到底也是心疼管予的,承诺他,只要他再不提求娶你的事,便可以将管老夫人接出宫去好好医病。可是管予执意要求娶你,官家很是气恼。此事就叫管老夫人知晓了,管老夫人的病又加了一层。” “现在外面皆传管予不孝,又是个好色之徒。原本他因战功极受官家器重,又被东京城里的勋贵们视为青年才俊。可眼前传出这些话来,瞧着越传越盛,叫人不得不质疑管予的为人。” 王四小姐说着,挑了挑唇,“人言最是难拦的玩意儿,这些话自然又传到了管老夫人那里。管老夫人又气又上火,现在病得更加厉害,连亲厚的圣人,她都已经不认得了。” 陶然已惊得脸色雪白。 王四小姐也不再说话,拿起茶杯喝起茶来,再不看变了颜色的陶然。 陶然的心是真乱了。 短短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只是没一件事管予向她提过,他叮嘱她要保护自己,又帮她想着对策。可是他的处境竟然比她更差。 陶然咬紧了牙。 传出这样的传闻来,自然是对管予最为不利。可是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人推波助澜?比如奕殿下,再比如眼前的王四小姐? 喝够了茶的王四小姐将茶杯一放,“所以我劝白三小姐还是为管予想想吧。白三小姐想必也知晓圣人是我的姑母,圣人一向和管老夫人亲厚,我是圣人的侄女自然比白三小姐适合管予。白三小姐再往深里想想,就算管予真娶了你,将来……”王四小姐说着,指了指上空,“……百年之后,自然是奕殿下为帝。奕殿下也曾向官家求娶过你,最后你若是成了管予的妻,你叫新帝的心意如何能平?新帝登基前后也许心态会变生变化,这些白三小姐可曾细想过?” 等奕殿下成为新君时,该是他报复管予的时候吧?! 陶然握紧了拳。 “所以我说,除了我,没人适合管予,也没人能保得了管予。” 陶然抬起头来,迎上王四小姐轻慢的目光,“王四小姐真的中意管予吗?” 陶然这样一问,让气定神闲的王四小姐微愣了下,她旋即便笑,“此时没有别人,我即敢来也不妨告诉给白三小姐,管予不该娶别人的。” 陶然望着笑容依然得体的王四小姐,缓缓的摇摇头,“你不在意管予。” 王四小姐笑得饶有兴致,她端详着陶然一身素衣,“你凭什么说我不在意管予?” “因为在意一个人,从来不是掠夺,而是成全。你若是在意管予,该帮着他,而不是趁人之危来和我谈。” 王四小姐望着陶然的眼视闪出一丝怒意。 陶然渐渐从刚刚的惊慌中定下神来,她又道:“王四小姐没有多在意管予,不过是因为好好的该是你和管予定亲,而管予竟然敢向官家求娶我,这大概才是王四小姐最不能忍受的。” 陶然的一句话说得王四小姐坐直了身子,两手按在太师椅扶手上,似要一怒而起。 陶然静静的望着王四小姐。 王家是世家,王家的小姐们嫡庶皆是世家之女。而白府,连个像样的主心骨都没有,在东京城里如同庶民一样的存在。偏偏管予因为这样人家的女儿而舍弃世家出身的王四小姐,别人不清楚,而王四小姐自己就知道,她是很难接受的这一事实的。 王四小姐和陶然对视片刻,又到缓缓靠在椅背上冷冷一笑,“我是遵循着父母之命,本该是和我定亲的管予背信弃义,他又被官家责罚,我现在所做就是在帮他,哪有什么在不在意之说?” “我不这么看,”陶然望着眼神已经避开目光的王四小姐,“王四小姐本次前来拿着圣人侄女的身份来压我,似乎为管予着想,但你若真如自己所说那般磊落,此时就不会来。我还想问问王四小姐……” 陶然淡然的看着眼中闪动着莫测微光的王四小姐,说:“王四小姐在义武侯府一直等我回府,这期间有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王四小姐在做什么?” 王四小姐勉强维持和缓的脸色当即变了,她暗中咬紧了牙。 她因气恼看到管予和白陶然握着手那刺眼的一幕,而坐在马车里一直等到心情平复方来见陶然的。她在马车里生生的压折了自己几只修剪整齐的指甲。 只是这话要如何当着陶然的面说?说她嫉妒?说她不甘?她是东京王家的女儿,今日前来已是有失体面了,现在要当着自己议亲男子喜欢的女人承认自己失了态,乱了神?她不会,更不能。 “王家大概从没想到,只有他们挑起女婿,怎会许女婿抛了他们?我便是让了,王家贵为东京城世家,又是圣人的外家,此番亦丢了颜面,自然不会再叫四小姐和管予议亲吧?而且外面还会传起,我背弃忠情的义武侯,我白陶然才是那个最无情无意之人,而管予也会被冠上认人不清的名声吧?” 被陶然说得明明白白的王四小姐霍的站起身来,“看来我此番来话是白说了,那便告辞了!” 陶然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也不妨告诉王四小姐,我从来没想在侯爷那里退缩过。便是真有一日皇命令管予所娶她人,我虽不敢违逆,但是我也会终身不嫁!” 第127章 新家 那日,王四小姐是怒气冲冲的离开了陶然的府邸的。 陶然也并未相送。 面对王四小姐的桀骜及不屑,陶然懒得再装出一副尊重的模样了。 好在此后再没什么事,白府没过来人,奕殿下也再不曾来过。隔上个两日,管予便会让小白来陶然这里传封信。 信里大都写些近来他那里发生的小事。比如他看了哪本书觉得实在好看;又比如他写了哪几个字,觉得分外得意些。 这些小事都是别人口中的鸡毛蒜皮,可是陶然每每看信时,都觉得管予所描述的画面历历在目,跟着便忍不住的笑起来。 李嬷嬷和艾草都抿着嘴笑退了下去,唯有银杏诚惶诚恐的悄悄拉李嬷嬷:“嬷嬷可了不得了,小姐八成是也要疯了吧!” 李嬷嬷见银杏在情事上丝毫不开窍,着实哭笑不得,她狠狠的戳着她的额头,“住嘴,快休要胡说!” 只要有管予书信的日子,吹来的寒风,都是甜的。 这日,陶然正在看医书,门上的婆子来报,“小姐,舅爷来了!” 陶然听到舅舅来了,喜得放下书迎了出来。 还未到门口,舅舅陶靖宽已经带着人进了来。 陶然紧跑了两步,“舅舅!” 陶靖宽看到陶然也格外欢喜,“陶儿,舅舅带着你舅母和表姐来了!” 陶然看到舅舅身侧正微笑着的妇人,知其是舅母忙施礼。舅母李氏拉住了陶然的手,上下打量着,红起了眼圈,“竟然这般像小妹,竟然这般像小妹!” 陶靖宽也跟着红了眼圈,“这孩子和小妹像,可比小妹生得还端正。” 舅母李氏不住的点头,眼泪簌簌落下。 一旁的年轻姑娘掏出帕子来给李氏拭泪,“母亲只顾看妹妹,怎么不将我介绍给妹妹呢?” 李氏闻听,不由得横了那姑娘一眼,“就你话多!”随后拉着那姑娘的手告诉给陶然,“这是你玉瑶表姐,是我和你舅舅的女儿。” 陶玉瑶嘻嘻笑着:“开始父亲得了信,说姑母生得一女,父亲还不信,独自上京来确认。等再回去时,父亲就又喜又泣,将妹妹夸得如仙人。那时我只在想,果真如此?现在一见,可不果真如此!” 陶靖宽和李氏都笑。 陶然见表姐陶玉瑶如此活泼,更为开心,将舅舅一家往里让。 陶靖宽摆摆手,“不了不了,其实我和你舅母是昨日傍晚到了东京城。我在东京城里买了处宅院,此次前来一是让你认识认识你舅母和姐姐,再有就是接你去住。” 李氏笑着补充:“你舅舅早就想好了,等我们到这里,就接你过去,所以特意买的宅子都设有你所居的院子,只须你去看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你再回来住。若是想添置什么,只管和舅母说。” 陶然没想到舅舅竟然真做好了将她接过去的准备。 “舅舅舅母疼我,我自是知晓,可是我去了只会给舅舅舅母添麻烦。” “陶儿你这话便不对。”李氏看着陶靖宽的侧脸,笑容微敛,“你舅舅因这些个年头没照顾你,叫你在外面吃了好些个苦,心里正不自在。你若是不去,你舅舅岂不是更为难受?我也会伤心,只怕对不住过世的小姑。” 提到陶然的母亲,陶靖宽才收住的泪又涌满眼眶。 陶玉瑶上前晃了晃陶然的手,“妹妹搬去吧,妹妹不去,我父亲也是要惦记着两处跑,还不如我们一家子住在一处便宜些。听闻妹妹医术了得,妹妹若是心上过意不去,没事就给父亲母亲诊诊脉,叫他们也受受妙手神医照顾好了。” 陶玉瑶还真是个开心果! “这孩子!”李氏嗔着陶玉瑶。 陶靖宽道:“这边就将院落锁起来,值钱的东西让人收拾出来,都搬去咱们那边。”陶靖宽说着,看了一眼白府的方向,声音冷了许多,“不能让他们再打妹妹和外甥女儿东西的主意了!” 陶然觉得舅舅想得周全,留下李嬷嬷收拾,她带着艾草和银杏坐上马车跟着去了陶靖宽新买的院落。 陶靖宽买的宅子在城东南,三进的院子座北朝南。 府门倒不出奇,就像寻常人家。 陶然介绍道:“这处院子原是一家生意人建的,后来他独女嫁去江南,他家夫人便想跟着搬去,所以卖了这处院子。正巧咱家是要搬进东京城,两下正合适。” 陶玉瑶拉住陶然的手就朝里跑,“妹妹,你的院子可大了,我带你去瞧瞧。” “还跑!”李氏在陶玉瑶身后直喊,“多大的人了,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自己跑就算了,还要带上你妹妹一起跑,仔细带坏了你妹妹!” 陶玉瑶小声的笑起来,拉着陶然的手一溜烟的跑去内院。 到了自己要居住的院子,陶然才知道为什么陶玉瑶会急着叫陶然来看,舅舅给她留的院子实在是太好。 院子极开阔,正房比在白府的正房大出许多,有抄手游廊,有凉亭,还有一处秋千。 陶玉瑶指着一片大空地说:“父亲说了,等开春在这里种下你要的药材,夏日时,草药发出的香味就会飘进妹妹住的屋子里去。父亲还说,后院也可以种药,连花园里都给妹妹留了种药的地方,妹妹只管放心。” 陶然十分感动,舅舅一家待她实在是好。 陶然转头看陶玉瑶,“姐姐的院子呢?” 陶玉瑶马上明白陶然要问什么,她笑着扬了扬眉,“你放心!这是我的家,难道还能少了我的院子?我的院子和妹妹的院子差不多大小,就在妹妹院子的不远处。父母亲的意思是,我们两下有个照应。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会什么女红,正好来妹妹这里讨教讨教。” “你还好意思说呢!”陶靖宽和李氏已经走进院子,正听到陶玉瑶的话,李氏就斥她,“我看你倒要多和你妹妹学学女红才是正经。” 陶玉瑶似乎早听惯了母亲的斥责,她也不恼,牵着陶然的手岔开话,“妹妹,我带你进去房瞧瞧吧,你屋里有个大书架,父亲说给你买全所有医书,叫你慢慢在家看!” 陶玉瑶说完就拉着陶然进了正房,留下无奈笑着的陶靖宽和李氏。 一进正房便有一股子热气扑了来,陶玉瑶笑着看陶然,“怎么样?暖和吧!父亲买这处宅子就是因为他家有地龙。” 陶然知道许多皇族和大富人家才修得起地龙,没想到舅舅买的宅子也有地龙。 陶玉瑶看着陶然又惊又喜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以后我就可以和妹妹在房里吃火锅了!” 才进门的陶靖宽夫妻只能无奈的摇头。 陶靖宽一家和陶然坐在一起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李氏问陶然这些年生活得如何。听着陶然讲着,李氏就拭泪。 好在有陶玉瑶插科打诨,倒也让气氛变上一变。 到了中午,陶然去舅母房里用的饭,李氏和陶然商议买下人的事。 “我看内院的人多是我从南边带来的,也要再买些。你院子里的人需要添什么、选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来选就好。” 舅母如此周到,陶然难为情起来,“舅母只管选人就是,李嬷嬷在东京城里帮着管庶务有些年头,许多事她都知晓,舅母找不到合适的人,找李嬷嬷看看也使得。” 李氏笑了起来,“那是最好不过了,就是要让李嬷嬷受些累了。” 陶然一笑,“这又有什么呢。” 待用过饭,陶然回自己的院子。 黄昏时分,李嬷嬷押着许多东西回了来。一进屋,李嬷嬷便低声道:“小姐,小人打听出一件事。” 见陶然疑惑的看着自己,李嬷嬷缓缓着说道:“小人新结识了白府四小姐的一个小丫头的干娘,她悄悄和小人说,胡蜂的事是大小姐挑唆四小姐做的。” 陶然柳眉一挑。 陶然看出大小姐心仪奕殿下,因为奕殿下,大小姐嫉妒自己倒也可能。可是,陶然并没有伤害过大小姐,大小姐为什么要挑唆四小姐,还是用这样狠毒的法子?二小姐脸上现在还有一块铜钱大小的印记呢! 李嬷嬷继续说:“我搬东西装车时,白府那边听到了动静,大小姐的丫头来和我说,明日大小姐要来探望小姐。您看,此事小姐要不要做些打算呢?” 陶然淡淡一笑,“没什么打算,明日大小姐来,我就问她!” 第128章 探望 翌日巳正时分,表姐陶玉瑶便来到陶然的院子。 陶然喜欢陶玉瑶的活泼,让过表姐,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丫头来报,说大小姐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陶玉瑶看向陶然,陶然微微一笑,“那就等大小姐来吧。” 才下了车的大小姐心里十分不受用。 她是昨日给陶府送来的信儿,说自己要来探望搬到舅舅家的白陶然。大小姐原也以为,下了马车,就算陶府不该阖府相迎,至少白陶然她该是出来接一接自己的。要知道,白家就算破落了,到底是出过几代做官的人。而陶家,不过是商甲之地,最叫人看不起。不是有婚约在,白贺又是那般坚持,陶氏都未必能进得了白府的门。 可是如今到了陶家门前,大小姐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不但陶家没一个人来相迎,就连一个陶家的丫头婆子都不曾出现过,陶家拿大小姐实在不当回事! 大小姐想着来陶家的目的,勉强忍下了这口气,维持着笑脸进了陶府的门。 陶府的丫头引着路,一直将大小姐带到陶然的院子门前,“白大小姐,表小姐就住这里。” 已心惊不已的大小姐当即愣了住。 陶家是商甲之地不假,看着陶府的府门也极寻常,但是从进门一直到内院的一路上,大小姐发现陶家实则是低调之家。 府门瞧着不过平常百姓,即没有抱鼓石,也不曾有门楣。可是院内的路皆是一尺宽的青石板铺成,瞧着青石板光滑极了,都能映出人影来。还有石灯、花草、树木,哪一样都比白府精致。 大小姐暗想,这样的一座宅院定是价格不菲! 现在到了陶然的院门前,大小姐更是惊诧。 白府最好的院子莫过二叔的墨园。因为二叔白贺当年是钦点的状元,祖父为了全府上下的脸面,给墨园重新修缮一番,园子扩大了许多,还加种了奇花异草,皆是二叔喜欢的。 后来,二叔白贺娶了婶娘陶氏后,墨园又改了次,是按照婶娘的喜好改的。每每自己母亲提起这件事,都要咬上槽牙方开口说话。 大小姐知道,母亲嫉妒的不是墨园,而是二叔对婶娘的宠爱。这是她母亲一生不曾享受过的。 眼前,不用她进白陶然的院门都能看得出来,白陶然现在住的院子比墨园还好,陶府对白陶然是极好的。 大小姐瞬间体会到自己母亲咬着牙说话时感受。她也想咬牙,为什么白陶然把所有的好事都摊了上,男人们的青睐、亲人的怜惜。白陶然明明是孤女,她才是白府嫡长女! 大小姐深吸口气,垂下眼帘去。 实在是铜臭之地,上不得台盘! 待她再抬起头,脸上浮着笑意,步履缓然的走进院子。 小丫头挑起正房的帘子,大小姐进了来。 进门她就笑:“三妹妹的院子可真漂亮,我看着都替妹妹高兴。三妹妹还不知晓吧,顺容娘子怀有身孕了呢。妹妹又找到了舅舅,咱们家还真是喜事连连呢!” 大小姐看向陶玉瑶,亲昵的问:“这便是陶大小姐吧。”说着上前施礼,“有劳陶大小姐照顾我三妹妹。” 举止言谈中,仿佛她是极疼爱妹妹的长姐。 陶然已经起了身,让着大小姐坐下来,只笑却没搭话。 待艾草上了茶,陶然依然没说话。 略显尴尬的大小姐只得拿起茶来轻轻抿了口,心道这白陶然真是有了撑腰的人,连脸子都敢给自己瞧了。只是自己前来要示好的,如果白陶然不开口,她必须由她来化解。 又是她来。 大小姐很是不甘。 好在这时,陶然开了口。 “大姐姐此番前来,是要和我说说如何挑唆四妹妹在我院子里放胡蜂一事吗?” 大小姐没料到陶然会提及此事,她的手一晃,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大小姐将茶杯放了下来,抬头看向陶然,扯了下嘴角,“三妹妹说的是什么,我不懂。” 陶然看着大小姐,只看着,半晌没说话。 大小姐心里虽七上八下,脸上丝毫不敢露出。 她心中想了又想:白陶然不该知道此事的,难道她在诈自己? 想到这里,大小姐心安些。白陶然没有证据,说什么她挑唆四小姐的,那便是一派胡言。 大小姐复又笑笑,“妹妹年纪小,别听别人的闲话就和我离了心。我们是姐妹,我怎么会害妹妹呢?妹妹细想想,和妹妹说这话的人可有证据?若是没有,可是调拨我们姐妹之情了。” “我不需要证据。”陶然望着笑容一僵的大小姐,“大姐姐到底有没有害过我,你我心中都清楚。我只是在想,大姐姐此番前来并不一定有多心甘情愿,大抵是因为受了谁的命。可能是府上的人,也可能是姑母。再有就是,大姐姐也想看看我舅舅家到底是怎样的铜臭之地,最好见我们家徒四壁,衣衫褴褛,心内也好满意满意吧。” 大小姐面色骤变从座上站起,“你……” 陶然依然看着她,“大姐姐恨我,我并不恼。我只是想问问你,二姐姐和你虽非一母所出,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大姐姐怎么对二姐姐下得去手?二姐姐现在脸上的疤那么大,将来你叫她如何出嫁?!” 大小姐紧抿着唇望着陶然,粉拳握了紧。待陶然说完,大小姐冷笑道:“三妹妹若是这般想的,我此番还真是来得多余了,我就此回去了。” 说完,大小姐怒气冲冲的朝着门口走去。 正七帘子被挑起,大小姐和刚要进来的一个小丫头撞了个满怀,小丫头手上端的东西撒了一地。 大小姐不由得惊叫一声。 陶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急忙过来。只见地上皆是白色的乳酪,乳酪特有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 已经吓得变了色的小丫头跪了下来,“小姐小姐,小人该死。夫人听闻白大小姐来了,叫人送来一碗羊乳酪来,不成想……” 小丫头话还没说完,就见裙子上沾了乳酪的大小姐捂住了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大姐姐可是烫……” 大小姐不等陶然说完话,捂着嘴跑了出去。 陶然哪里放得下心,连衣服也没披跟着出了来。 大小姐扶着游廊的栏杆吐了一地,只见她脸色涨红着。 陶然蹙了下眉,上前去扶大小姐。大小姐却如同被蛰了一样甩开陶然的手,转头就斥:“你说也说过了,骂也骂过了,还来假惺惺的做什么?我要走了,此后大家最好再也不要见面!” 陶然怔怔的望着大小姐跑出院去,身后跟着的陶玉瑶帮着陶然披上外衣,“她即生气就走好了,她虽瞧着似理直气壮,可是我看她是有几分心虚在。”陶玉瑶一拉未动的陶然,“妹妹也别难过,有些话说开也好。外面这么冷,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快随我进屋吧。” 陶然终于望头看向陶玉瑶,她双唇嗫嚅着,片刻才道:“姐姐,我和你说白大小姐有了身孕,你信吗?” 第129章 要人 陶玉瑶怔怔的望着陶然,陶然只低头不语。 “妹妹你……”陶玉瑶犹豫着望向陶然,“会不会弄错了?白大小姐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陶然不语。 她在心中也问自己千万遍,会不会弄错了?! 可是,在陶然搭上大小姐手腕时,摸出脉相不对。大小姐的反应这般激烈,陶然根本没机会再诊一次脉。 艾草挑帘子进了来,“小姐,小人刚刚一直送大小姐到府门外,大小姐在上马车时不小心扭到了脚。” 陶然这才抬起头,“你让大小姐回来叫我瞧,大小姐执意不肯是吗?” 艾草抿着嘴,只点了下头。 陶玉瑶拉了拉陶然的手指,“妹妹,会不会是大小姐心虚,不敢回来?” 陶然抬眼看向立在身旁的陶玉瑶,“姐姐,我也希望我是诊错了脉。我虽不喜大小姐,却也不愿意看她做糊涂事。若她真有了身孕的事,岂会瞒得住?我从没听说白府在给她议亲,她腹中的孩子又是谁的?她脚扭了都不愿再回来,她心里怕的又是什么?” 陶玉瑶和陶然对视着,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白大小姐十有八九……是有身孕了…… 陶玉瑶勉强笑了下,“好了,人也走了,咱们就是想劝她再没办法了,是不是?白大小姐这样排斥你,你劝她,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妹妹,咱们就别想白大小姐的事了,此事她既然敢做,自然也会想好后路。我来了有一会儿也坐饿了,正好尝尝娘都把什么好点心送你这来了。” 陶玉瑶说着,坐在陶然身边,拿起小几上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同时,她又拿起一块点心放在陶然手掌中,“你尝尝厨娘做的点心,还真是不错。” 陶玉瑶是想逗陶然开心,陶然自然不会抚了陶玉瑶的好意,两姐妹坐在一处吃起点心来,渐渐就将话岔了开。 陶然以为此事不过是她不小心窥得的秘密,她不会说,陶玉瑶初来东京城,更没有什么朋友可说,秘密也就真是秘密了。 可是到了掌灯时分,陶家的府门被人拍得山响,外面的人似乎要砸门而入。 是银杏向陶然禀告来的。 “舅奶奶那里拦着白大娘子,白大娘子在垂花门那又哭又闹指名点姓叫小姐出去。” 陶然诧异不已,看了看天色。天已黑下来,孙氏来做什么? “她可说为什么叫我?” “她说陶府藏匿了白大小姐,她已报了官了!” 陶然惊得从座上站起,“快,拿我的衣衫,我去瞧瞧!” 李嬷嬷手疾眼快的为陶然披上外衣,艾草和银杏跟在陶然身后一齐出了正房。 二门那的吵嚷声大得几乎响彻整个陶家,孙氏特有嗓音里带着哭腔,离多远就能听清。 “白陶然那个小贱人定是对我那女儿下了毒手了,你们陶家今日不给我个交待,我也不想活了,正好死在你们陶家,叫世人看看你们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陶然紧走几步,向吵嚷处走去。 孙氏一眼看到在灯光照射下疾步而来的陶然,她如同疯了一样伸着两支手就扑陶然,“白陶然你个小贱妇还我女儿来!” 舅母李氏吓得去拉孙氏,孙氏的劲竟然极大,挣脱了李氏冲向陶然。 银杏怎么会让孙氏对陶然动粗,她上前一伸腿就将孙氏绊倒在地上。 孙氏被拌倒,她带的仆妇尖叫起来:“陶家杀人了,杀人了!” 银杏将腿一抬,路旁一棵碗口大的树被银杏一脚踢断。 这一脚震住了白府仆妇的叫声,也震住了孙氏。 银杏厉声喝道:“哪个再敢乱喊乱叫,我让她如同此树!” 孙氏愣了片刻,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你们定是杀了我的泰儿了,我可怜的孩子啊!” 陶然向前走了一步,问孙氏:“你刚刚说大小姐被我杀了?此话怎讲?!” 孙氏扬着头,眼泪一直落,“泰儿从出来就没回去过,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是幽闭了她就是杀了她!我才刚在门上问得了,陶家的家仆竟然说泰儿回去了,她哪里回府了?!别说是她,就是连她的丫头也都不曾回去过。白陶然,你就是恨我泰儿为嫡长,你恨她有父有母,所以才对她下的毒手。也就我泰儿心善,说你搬到陶家来要来瞧瞧你,结果你们就这么对她,你们挨天杀的啊!” 看孙氏哭着骂,骂得语无伦次,陶然的眉头蹙起来,“白大小姐确实是来过,只不过在我这里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回去了。”陶然想了想,“白大小姐在回去上马车时,还扭了脚,我的丫头请她回来我帮她看伤,她还执意不肯。白大娘子有这哭的功夫,不如去各个医馆看看,白大小姐是否还在医馆?” 孙氏止住了哭声,“可……可若真如你所说,她为什么不叫丫头送信回府?” 匆匆赶来的陶玉瑶上前来,“白大娘子这话真有趣,你家女儿伤了脚,我妹妹要给她治她不治,你现在倒来责问我们。我们怎么知晓她为什么不给府里送信?” 孙氏翻着眼睛看了看陶玉瑶,“你就是陶家的丫头吧?你尚未出阁,懂得什么?我劝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陶然以为陶玉瑶会气坏,谁知陶玉瑶却一笑,“我不嫁出去也好,若是嫁出去都如你现在一般泼妇状,不嫁也好!” 孙氏气得脸色涨红。 陶玉瑶继续道:“你方才说我妹妹嫉恨白大小姐有父有母?你真是说了天大的笑话!若是有你们白家那样的父,有你这样的母,我妹妹宁愿不要这父母了。我妹妹好心要帮白大小姐医治,是她自己不想再回来,怪得了谁?!你睁开你那王八眼倒是好好瞧瞧,我妹妹比你女儿漂亮多少?若说嫉恨,只怕是白大小姐嫉恨我妹妹呢!你不如回府里仔细再问问白四小姐,她放出胡蜂来,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白大小姐只怕盼着要害我妹妹!你不报官,我还要报官呢!” 陶玉瑶如同连珠炮一样的声音将话一齐说完,丝毫不给孙氏反驳的机会。 陶然这才发现,自己这位表姐还真是厉害人物。 被质问得张嘴结舌的孙氏眨了眨眼睛,才想起自己还坐在地上,她将气撒在白府仆妇身上。 “你们都是死人,还不扶我起来?!” 白府仆妇这才扶起孙氏。 陶然冷冷的说:“白大娘子不像蠢人,却只会做蠢事。白大小姐来了我们陶家,我若因恨杀她,你们白家难道不会想到我?这么蠢的事你做得,我做不得。白大娘子还是先去找找医馆吧,若是想报官也尽管去报,我白陶然不怕此事经官。” 孙氏瞪着陶然,手指点过李氏和陶然等人,“我先去找医馆,若是没有泰,我再回来找你们!” 孙氏带着人走了,陶然蹙着的眉没舒展开。她来到舅母李氏身旁,“舅母,能不能请您也遣出人去各个医馆找找白大小姐,我只怕此事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