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女成妃记》 第一章 重生 浓墨渐渐淡去,橘黄色的光亮晕开来,先照进山林里,鸟鸣声起,再照进山脚的村落里,天空大亮,有咿呀的开门声,鸡狗鸣吠,炊烟一点一点升起,是新的一天。 锦青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喘息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整个身子一动就疼,她慢慢下了塌,穿上布鞋,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当阳光入眼的那一刹那,才她感觉到了真实。 被等同于软禁了两年,她终于下定决心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她的夫家、薛府。 她是裴家的女儿,父亲是忠庆侯,母亲是长公主,婚事由太后亲自下旨,嫁的夫君是当年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以她的身份,本不该受这般的罪。只可惜她被母亲惯养,不知人情世故,父母本就心存间隙,母亲因故去世后,再无人作凭靠,又识人不清、所嫁非人,表面情深意重,实际只想利用她的身份作为官途平升的筹码,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她在贴身侍女喜鹊的帮助下藏在送泔水的车里逃出了薛府,出京城后直往偏僻的地方跑,三天三夜,终于在前几日夜里到了这个村子,被一家老夫妇收留。 她不知道这是哪,她也不知道薛府的人会不会找来,但这个村子的宁静却又富含生命力深深吸引了她。 在只能活动于屋子里的两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其余都是死寂,死寂到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死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一切都是平和的。 她住的是一间很小的茅草屋,很久没人住了,寻常用作堆杂物,散发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她合上门,跨出门槛,路过小庭院里身后跟着一群小鸡仔的老母鸡,到对面的厨房去。 厨房外趴着一只黑狗,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它,也是它最先发现的她。 她轻轻跟黑狗打了个招呼,绕过它往里走。 她很熟稔地踏进厨房:“阿婆,早饭吃什么?” “煮了南瓜粥。” 老妇舀了粥,锦青连忙上去帮忙,触碰到老妇手的那一刻她有些惊讶:“阿婆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现下是夏末初秋,正是凉快舒爽的季节。 “老了,身体不行咯。”老妇笑了笑,同锦青一块从灶台旁的小门进到厨房里间,那里摆着一张圆桌。 锦青和老妇面对面坐下,她开始小口用羹勺用粥。 老妇看了她许久,开口道:“姑娘,你在这也住了好几日了罢?” “嗯,三日了。”她已经逃出薛府六日了。 “我们村虽小,也是有得瞧的。这几日你也没出去走走,今日正巧是初一,你不若去观音庙看看?” 锦青这几日怕薛府的人找来,完全不敢出院子,成日只在院子里看天发呆。她也想出去看看,但她不怎么喜欢去庙里。 “阿婆,我就不去观音庙了,在村里随意走走罢。” “你没想求的事么?这观音庙灵得很。” 锦青摇摇头,她实在不知她现下还能求什么,况且她本身也不信这个。 “那你就帮我去求一个罢。待会有远方的客人来,我走不开。” 老妇坚持,锦青便也就答应下来了。 观音庙在村尾,要到那便等同于穿过了整个村子。锦青是外来人,有些外出作农活的村民见了都会多看两眼,她总觉得不太自在。 这座观音庙修建得很好,看得出是融汇了整个村子的心血。锦青来得时候尚早,却已经有了许多人。 锦青仔细听他们说话,这里的人说得都是京调,想来这里离京城并不是很远。 多数人都是求高中、求姻缘或者求子女,锦青不知道老妇要她求什么,于是便求了个平安。 她将平安符在怀里放好,走出了观音庙。 才往前走没多久,就迎面被一个僧人拦下了。 那僧人慈眉善目,对她行了个佛礼:“女施主留步。” 锦青估摸着这僧人的年纪,用了敬称:“大师何事?” 僧人微笑:“并非贫僧找施主何事,而是施主找贫僧何事。” “我并未有事找大师,还请大师借过。” 锦青直接行了礼,绕过那僧人继续往前。她不常去寺庙的原因便是这些僧人多数说话含沙射影又模棱两可,借此卖弄是非。 那僧人在后头道:“施主是否心存疑惑?” 锦青继续向前。 “施主这一生本该锦衣玉食再不济也能安稳度过,何以至如今地步?” 锦青脚步一顿。 她并不信这僧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但这僧人所说确实是她疑问所在。 “大师有何见解?” “施主困于自己。” “何解?” “施主是否贴身配有一块状似桃花的玉佩?” 锦青心里微惊,却并不显露。 她的胸前就带着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质地是翡翠中上好的粉春料子,色泽粉紫,雕刻为桃花状。 她不记得这块玉佩的来历,她失去记忆醒来后这玉佩便一直贴身戴着,约摸是母亲送给她的,之后她也便没摘下过。 “大师所说,确有其事。”锦青转身看着那僧人,“只是我如今现状,与这玉佩又有何干系?” 那僧人神色似乎略带怜悯,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忘了些事,欠了些情,这玉佩有灵,是来帮施主的。” 这僧人越说越怪,前言不搭后语。锦青本就不信这些,方才停下答话是因为这僧人说到了她的点上,如今看来不过又是一个故弄玄虚的。 她有些气恼,当下直接离开。 “施主该醒了。” 她清醒得很! 锦青回到老夫妻的院子时已然将那僧人抛之脑后,刚进院,一群小鸡仔从她面前一晃一晃地路过。 锦青到厨房去,先闻到了一股鸡汤味:“阿婆,我去求了个平安符回来。午饭喝鸡汤么?不是说有远方客人来么?” 老妇转身,隔着灶台飘出的雾看她:“好姑娘,到里头坐着。” 锦青听话地往里走,在圆桌一边坐好。 她才坐下,黑狗便也跟了过来爬在脚边,等着投喂。 她弯下腰给黑狗顺毛。 这几日来她已经习惯并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虽然吃穿用度大不如前,但她却感到了惬意与自由。 没过多久,老妇端了汤上来,用一个很大的瓷碗盛着,香味四溢。 锦青去用水洗了手,老妇在她对面坐着,她将怀里的平安符递了出去:“阿婆这是我去求的,给你带着保平安。” 老妇接过符,用手细细将边角摸了一边:“早些日子,我女儿也给我求过。” “你女儿?”锦青一直以为老夫妻无儿无女,“她现在是嫁人了么?” “她十四五岁的年纪,上山去便再也没回来。” 锦青沉默,她不懂该如何安慰。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不曾有过消息。”老妇将平安符收入怀里,“而前几日,我有了她的消息。今日那远方客人来,便是带她的信物与我。” 锦青眼皮一跳:“那她,现在在哪?” “老头子去看她了,会把她带回来的。”老妇用粗糙的手将桌上的碗往前推,“该冷了,快喝汤罢。” 看着那碗汤,锦青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那僧人说的对,她是该醒了,这种日子,她过不得。 “如若,她并不是你们的女儿呢?” 老妇声音微颤:“是与不是,我都要一试,是我这个我母亲的欠了她。” “那欠我的呢?” 锦青闭上眼,这些天来老夫妻对她的照顾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她实在恨不起,却也抵不住满腔的委屈。 “下辈子罢,下辈子……” 锦青阻止了老妇接下去的话。 她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哪来的下辈子可说?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漂油的鸡汤,上头还放了两根葱,色泽诱人,是她这几日来唯一见过的肉食。 “是之前的老母鸡么?”锦青拿起羹勺搅了搅,心情反而变得很平静,“我能问问,是谁么?” 她现在独自一人,逃不掉的。 她就想知道,是谁要杀她,是薛府么? 如若薛府的人要下手,早前有的是机会,非要等到她逃府再动手么? “来的人说,是姑娘熟悉的人。” 锦青点头,也不再纠结。她舀了勺汤,喝了,又舀了块肉。 老母鸡养得久了,炖汤味道极好,肉感却很柴。 锦青被雾气糊了眼睛:“阿婆,如若女儿回家了,可要给她炖只好鸡,加上各种补料,这老母鸡肉可不怎么好吃。” 老妇嘴巴动了动,却最终没说出话来。 锦青不记得是喝到第几口的时候疼痛袭来,眼黑耳鸣,胸口剧痛,她整个人撑不住地往下倒。她能感觉到被人抱住了,然后开始有血涌出。 她疼得开始渐渐失去意识。 杀她的人该有多恨她,都不肯给她个痛快,要下这么重的毒。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一个身影向她走来。 可惜她没能看清是谁。 * 锦青被一阵吵杂声惊醒,入眼是黄木梨雕花床顶,纱幔轻覆。身下的被褥柔软滑顺,有淡淡的花香。 耳边是屋外交织的人声,她轻轻动了动手脚。 她,没死吗? “秦姨娘,奴婢方才说过了,二姑娘还在歇息,您不能这样闯进来!秦姨娘!” 锦青挣扎地坐起来,她好像听到了喜鹊的声音,而且秦姨娘? 她回到了裴府么? 她掀开锦被,却被自己的手脚惊住。 这样白嫩纤细的手脚,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题外话------ 感谢观看,求个收藏呀。 第二章 问责 锦青站在大堂中央,堂内点着香。她的右边站着个年轻俏丽的妇人,一个小姑娘半掩在她身后啜泣,身后候着一些丫鬟婆子。 她的目光转了大堂一圈后停留在红釉莲瓣香炉顶缓缓而出的烟上。 她方才刚醒,还未来得及细分状况,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但她还算镇静,毕竟这两年来她经历了够多的事了。 她细细想了之前经历过的事。 她喝了下了毒的鸡汤,承受痛苦死去,却没成想再次醒来,居然发现自己身体变小了。 并且她再次看到了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喜鹊和尚且年轻的秦氏。 她似乎是回到了小时候。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精神恍惚间,一位老婆子搀扶着老夫人从堂后走了进来。 老夫人手拿佛珠,看起来已将近半百,却还精神矍铄,一双眼巡视了堂内一圈,将所有人尽收眼底后,到堂上左侧的太师椅坐下了。安顿好老夫人,老婆子便安安静静站在她侧身后。 这位是锦青的祖母,有一品诰命在身。 秦氏见老夫人到了,先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老夫人。” 堂上的老夫人坐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你一大早带着人到我这来,是怎么个事,且说说罢。” 秦氏先是叹了口气,语气为难:“奴婢本也不想来烦扰老夫人,但三姑娘这次确实受了委屈,侯爷和长公主如今都不在府里,除了老夫人这,实在没有哪处能为姑娘做主了。” 老夫人听了并不接话,秦氏也不觉尴尬,将右手边的小姑娘往前轻推了一把,道:“今早婢女来报三姑娘怎么得也不愿起,也不准下人们进屋,奴婢过去一看,便瞧见三姑娘这么个模样。妾身生育了三姑娘,自然是心疼得紧。问是怎么个事,三姑娘也不愿说,还是妾身反复追问,身边的小萍儿才说此事是与二姑娘有关。” 锦青听罢转头朝那小姑娘看去,正巧小姑娘也在怯生生的看她,两者目光对了个正着,她清楚的看见了小姑娘的面容,顿时一愣。 只见那张白皙小巧的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红包,还有抓痕,红肿了一片,看起来惊人得很。 她眨了眨眼,心想这包还长得挺匀称的,完全遮住了长相。 小姑娘似乎看清了她的想法,一时之间又恼怒又委屈,原本便憋着,这下直接哭了出来,泪水流过脸庞,刺激了红包,疼得她直抽气。 秦氏赶忙取了帕子蹲下给她轻轻搽拭,一边说着:“不是告知了三姑娘别哭,这泪水刺激了是更加严重了,姑娘心里是有多大的委屈才这般哭呀!” 老太太朝身后一示意,陈嬷嬷上前轻巧将秦氏往边上一挤,道:“秦姨娘别急,让老仆瞧瞧三姑娘。” 秦氏轻瘦,陈嬷嬷做事多年自然比她力壮不少,她只能往旁站,朝着老太太道:“三姑娘打小便碰不得虞美人,一碰脸上手上就长疹子。整个侯府,也就二姑娘的院子里有种这种花,奴婢一时疏忽提醒,三姑娘就成了这般模样。” 陈嬷嬷领着小姑娘到了老太太跟前。小姑娘憋着眼泪,水盈盈的,配上那张红疹遍布的脸,着实让人心疼。 老夫人看过之后问道:“可上了药?” 秦氏回:“奴婢平日里备着些药膏,给姑娘上了,刚请了陈大夫,想来这会子也该到偏殿了。” 老夫人吩咐陈嬷嬷:“先带三姑娘下去让陈大夫给看看罢。” 陈嬷嬷应了,将小姑娘带下去。 小姑娘临走前又泪眼汪汪的看了青锦一眼,将她的心也看得软了。 陈嬷嬷才将人带走,秦氏便直接跪下了:“奴婢斗胆,还请老夫人为三姑娘做主。” 老夫人看着她,神色不明:“你的胆子确实不小,都闹到我这来了。” 秦氏没有答话,只垂首跪着。 “先起来罢。”老夫人转了转佛珠,“让小萍儿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 秦氏应了,从后头的丫鬟里找出一个小丫头来。 小萍儿是家生子,五岁起便开始服侍着三姑娘,这会子跪在青锦的身边,口齿伶俐:“回老太太话,昨个晚上三姑娘用完晚膳便去了二姑娘的院子,原是想着找二姑娘说说话解解乏。到了二姑娘的院子,三姑娘想起来忘带了给二姑娘的糕点,便让奴婢回去取,待奴婢取来,便瞧见二姑娘与三姑娘在院中争执,二姑娘一手将三姑娘推到了旁边的花丛里。奴婢吓坏了,赶紧将姑娘扶起来,姑娘的手被那刺刮了几痕,哭得厉害,喊着让奴婢带着回院子。姑娘不让奴婢告诉任何人,本想着也没什么事,谁曾想半夜里姑娘就起了疹子。” 小萍儿的话让锦青彻底确认了现在的场景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发生的。 这是她十二岁到十六岁间唯一记得的事。由于言语上的争执,她气急之下推了她的庶妹锦绾,后来锦绾起了疹子,于是有了秦氏找老夫人做主的这一幕。 所以她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还是死后的幻境? 才想到这,手上突然传来痛感。 她低头一看,原是她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拳头,指甲刺到了肉。那感觉真切传来,伴随着心跳,不断告诉她现下是真实的,她是真实活着的。 锦青一下子又变得恍惚起来,这一切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现在不容她细细思考,只听秦氏开口道:“原是姑娘间的打闹,平日里也不少见,妾身不是这般不讲理的人,但三姑娘如今是真受了委屈的,还请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还是做人媳妇的时候管家很有一把手,随着大姑娘出嫁,大儿子袭侯,二儿子也有了能力分家出去独户,她便不怎么管事了,天天待在这院里开始吃斋念佛,跟哪个儿女孙儿都不亲近,一年里也就过年时聚在一起。忠庆侯的后院不算清净,但也没乱到伤害子嗣,就是一些小打小闹。之前也不是没有妾侍来她这哭诉,她从来都是直接赶人,由此表明了她的态度。 可是今日她却放了秦氏进来。 老夫人将目光停留在青锦身上,问道:“二丫头,可有此事?” 锦青现在脑子混乱,哪里记得自己到底因为什么推了绾锦一把,也无从辩解。 “孙女确实气急之下推了三妹妹。” 秦氏见锦青开口认了,继续添一把柴:“二姑娘今日气急推了姊妹,明日还指不定如何呢!” “没根据的话,少说。” 第三章 罚跪 堂里静了下来,老夫人将佛珠转得哒哒响。 “前些日子,侯爷请了先生给你们姊妹几个教书,你且说说读的如何了?” 锦青有些不懂老夫人的意思,但她哪里记得她现下读了什么书又读了多少,只好摇头。 “琴棋书画,你又学得如何?” 还是摇头,但这回是她真的没怎么学,所以日后在贵女们中间总是输人一头。 老夫人又问了几句,多是些姑娘家当学的,锦青答上了一半。 老夫人这番做法实在令人困惑,秦氏听了一阵,有些着急,刚想开口,却听老夫人道:“我向来是不管府里的事的,”然后话语一转,“但你是裴家的女儿,十二岁了却这般懒散,成日里玩耍和姊妹争执,今日又做出这伤害姊妹的举动,确实是不像话。” “你不若到我跟前来罢,也算静静性子。” 这话一出,锦青和秦氏俱是一愣。 秦氏这些年一直有为锦绾谋一个嫡出的念头,但上头有着一位长公主作为当家主母,忠庆侯都没法硬做主,她只能从老夫人这下手。但老夫人油盐不进,平日求见不得,见到了说不上两句话,令她一直没机会,但现下又是个什么意思? “老夫人向来是喜静的,而二姑娘性子闹腾,怕是会扰了老夫人。” 秦氏不知道老夫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要将锦青叫到跟前,但这种情况并不是她想得到的。 “你们有的是人嫌我太清静了。”老夫人看她一眼,话里有话,慢腾腾地道:“我将二丫头接过来,也算是禁了她足,让她好好改过,给三丫头一个交代。” 秦氏一噎,这话她无法反驳,毕竟她来这便是想让老夫人给锦绾做主,如今老夫人是在拿她自己的话堵她。 锦青见秦氏无法说动老夫人改意,便跪下清声道:“孙女知道自己有错,还请祖母换个处罚,孙女实在不愿到祖母跟前去叨扰祖母清修。” 锦青不明白老夫人的真正用意,但她是绝对不会到老夫人跟前去的。 一来她不想吃斋念佛,二来她真的重活过一回,便不要再活得稀里糊涂,她要将失去的东西都补回来。 秦氏有些惊讶于今日锦青的态度,平日里她是不会这般认错的。 锦青生来便被娇宠长大,性子难免任性了些。她不会主动去挑衅别人,但当别人来挑衅她的时候,她绝对会以牙还牙,并且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是母亲去世、嫁入薛府之后,她意识到要学会审时度势。 就像现下,适宜的示弱可以让她处在一个的相对安全的位置以便随机应变。 两人各自怀有心思,老夫人却像是铁了心要将锦青留下管教。 “管教自家孙儿,算不得叨扰。” 锦青心里想着应对之策,正巧陈嬷嬷带着锦绾进来了。锦绾上了药之后脸上好了一些,露出一张眉眼柔和清丽的脸,倒是和秦氏不太相像。 陈嬷嬷将锦绾送到秦氏身边,对着老夫人一福身,又默默站到后头眼观鼻鼻观心。 秦氏心思一转,牵起锦绾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柔声道:“二姑娘自由惯了,哪里愿意待着。如若老夫人真要领个孙女到跟前去,三姑娘喜净,又向来喜欢往老夫人跟前凑,这回不若便把三姑娘接去。” 说着她暗自捏了捏锦绾的手,锦绾有些迟疑,看了看秦氏,轻声开口:“祖母若是觉得乏味,便让孙儿去陪您罢。” 这会儿锦青和秦氏目的一致,她便也顺着往下说:“孙儿实在是受不得这般枯燥,祖母不若接了妹妹去。” 老夫人似笑非笑:“我这是处罚,你们可好,让个受了委屈的过来领罚。” 秦氏知道自己着急了说出得话实在有欠妥当,便闭嘴不言了。 老夫人沉默了会,又问道:“二丫头,你确实不愿到我跟前来?” 锦青立马回答:“孙女确实不愿劳烦祖母。” “也罢,我老婆子也不需什么人陪。” 锦青心里才松了口气,就听到老夫人又问道:“快晌午了罢?” “大概还差一炷香。”陈嬷嬷答。 “三丫头受了委屈,我这做祖母的也偏不得心。”老夫人对着陈嬷嬷道,“那便让二丫头去院子里跪着罢,让日头晒晒也清醒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话一出除了陈嬷嬷,余下人皆是一惊。 虽说现下正值初春,晌午的日头也不算太盛,但二姑娘好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如若现在去外头晒着,也有得苦头吃。 老夫人对陈嬷嬷道:“将二姑娘请出去罢。” 陈嬷嬷应了,走到锦青跟前先行了礼,道:“二姑娘请。” 锦青如今受制于人,只好起身跟着陈嬷嬷出了大堂到院子里去。 锦绾从开头就一直时不时的看她,这会子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被秦氏往后拉了一下,抿着嘴到一边去了。 老夫人的院子里开了一片池塘种莲花,不到夏日池塘里只有杆茎。院墙边是一圈草圃,除此之外院子里没有其他植物,阳光满满的照下来。 锦青跪在院正中,脑海里思绪千万,一面在整理记忆与情绪,一面在想对策。如今她骤然重生,一切都是恍惚且不可思议的。 院里锦青跪着,堂里秦氏便想告辞离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需要再留着。但老夫人却不让她走,反而让人请了坐,端了茶水糕点,秦氏也只好坐着。 院子铺的是刻莲花的石砖,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嬷嬷刻意而为,锦青就正巧跪在一朵花蕊上。 日头渐渐到达中央,锦青身上的开始温度开始升起来,有些沁汗,并且时间长了,腿也开始受不了。 她默默叹口气,死前受了苦,刚重生还得受苦。 约摸是过了三刻钟,锦青目光开始有些模糊,渐渐又看见死之前的景象,布满沟壑的老妇的脸,飘着油脂与青葱的鸡汤。 “都给我让开,你们谁敢拦着,都不想活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第四章 惠庄 锦青听这声音骤然清醒过来。她抬眼望去,只见迎面走来的人一身华服,妆容妍丽,眉眼凌厉,自有一副贵气。 惠庄长公主一路快步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老夫人院子的婆子根本让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阿茵,谁让你跪着的?”惠庄一进院子直接将锦青从地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锦青听着她唤自己的小字,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鼻头发酸,一声娘卡在喉咙里。 她怕一出声便忍不住要哭出来。 惠庄自然不懂女儿的心思,只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心里疼得紧,抱着人几步走进堂里,朝后吩咐道,“喜鹊,快把姑娘扶去坐着,把点心水都拿出来。” 喜鹊是跟在惠庄后头一起进来的,赶忙将锦青搀到堂下扶椅上坐着,从另一个丫鬟里取了食盒,端了茶水和点心出来,仔细的喂给青锦。 惠庄看着锦青吃了些东西,脸色好看了点,才将目光往大堂里转了一圈,对着老夫人微微颔首,一开口便语气不善:“本宫不过是去了宫里留宿一夜,没曾想竟惊动了老夫人您,也不知阿茵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值得您狠下心要让她到日头底下跪着?” 惠庄从踏入院里起便自带一股风,如今这风猛烈的吹到堂里,直冲老夫人,余风波及其他人。 按君臣来说,惠庄为君老夫人为臣,就算如今惠庄下嫁裴家,君臣礼依旧是大于长幼的。惠庄早在嫁过来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并不得婆婆的心,所以从没放下过自己的身段。但老夫人有一品诰命在身,从品级来说与惠庄相同,所以寻常时候也不必见礼。 老夫人没说话,秦氏将绾锦往自己身后拉,上前了半步,对着惠庄行了个礼,笑道:“长公主……” “啪”,惠庄心里有怒火,这会秦氏凑上头直接是挥手一巴掌狠狠打在那张笑脸上。这一巴掌使了八分力气,直接将秦氏扇到了地上整个左脸迅速变红肿高,嘴角破裂,耳朵嗡鸣。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个时候开口?”惠庄是气急了的,寻常对着自己夫君的这个妾室,她向来是懒得搭理,而秦氏大多时候也规矩得很。但今日之事,她不用动脑就知道是谁搞得鬼,老夫人她没法轻易出气,一个妾室难道还要在她跟前蹦哒么。 “娘!”锦绾扑上去跪在秦氏旁边,有些惊慌。 “你叫她什么?”惠庄神情不愉地看着锦绾。 “是姨娘,是姨娘!”锦绾完全被吓住了,秦氏顾不上自己赶忙起身将锦绾的泪水擦掉拖到自己身后,她跪在地上,额头贴地,“是妾身不好,妾身知错,三姑娘是心地善良担心妾身,请长公主大人大量,不要追究!” 堂里混乱起来,老夫人皱眉,出声制止:“长公主,你是要将老身这弄个天翻地覆吗?” “就竟是谁要弄个天翻地覆,老夫人心里不知道吗?”惠庄冷笑,目光凌厉。 “二丫头随意伤害姊妹,你且瞧瞧三丫头是个什么样子。” “本宫用不着瞧些莫名其妙的人,老夫人也该瞧瞧阿茵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惠庄对着老太太步步紧逼,就是什么也不管只要老夫人给个说法。她放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什么样子她心里有数得很,断是做不出什么要受那般狠的处罚的事。且老夫人多年不管事,如今这一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长公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裴家的子女,就该有裴家子女的样子。二丫头是我裴家的女儿,做错了事,老身是处罚不得了?”老太太敛下目光不与直视。 “哦?那阿茵是做错了什么?本宫可是亲身体会过老夫人您欲加之罪的本事的。” “长公主,慎言。” 惠庄目光扫过去,陈嬷嬷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她。 惠庄知道自己说话过了,但她确实是一肚子的恼火。她转眼扫到一旁的小萍儿,冷声道:“你来说,二姑娘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小萍儿早就被吓得全身发抖,这会儿听了问话,开口几句全是颤音,惠庄皱眉:“说清楚点。” 小萍儿又是一抖,却又很快静了下来,再次张嘴倒是能说出清晰完整的话了。 “你说你看见二姑娘三姑娘在争执,然后二姑娘推了三姑娘?”惠庄问。 “是。” “那二姑娘和三姑娘为何争执?” “奴婢不知。” 喜鹊往前一站:“回长公主的话,奴婢知晓。” “你说。” “三姑娘说长公主如今不常回府,日后便是二姑娘便要称秦姨娘为‘娘’了。” 此话一出,屋里一静。 惠庄从不隐瞒她与裴缙不合的关系,一是因为她不屑,她自认没做错什么,坦坦荡荡不需要隐瞒,二是因为她想看看裴缙被人说道夫妻不和时是个什么尴尬样子。但是很可惜,裴缙好像并不在意被人说三道四,他在家室上的不顺反倒让他在仕途上愈发有建树。 惠庄看见他一副官场顺遂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所以经常不是进宫就是去公主府,在侯府待的日子的确不多。 她知道多的是人觊觎着忠庆侯夫人、裴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她并不担心,只要她还是长公主一日,不管她做了什么,裴缙都不能提合离。可是她没想到她的女儿会因此受累。 她的目光狠狠刮了一眼依旧跪倒在地的秦氏,冷声道:“好啊,本宫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姨娘成了这裴家当家主母,能让姑娘们唤声娘了?” 秦氏跪地,额头贴手,道:“是妾身管家无能,不知是那个嘴碎的小丫头对着三姑娘乱讲话,三姑娘人小不知事,才有此言,还请公主息怒!” 惠庄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自己管教无能,那不若把管家的位子让出来罢。” 秦氏顿了一下,随即道:“如若有合适的人选,妾身愿意让出位子。” “长公主这么说,是想要重新掌家了么?”老夫人这时候突然出声接过了秦氏的话。 第五章 心思 外面日头渐渐升到了日中央,日光洒了整片院子。老太太的院子里没有什么其他花草,只凿了一片池塘养了满塘的荷叶,还有几尾鲤鱼。 锦青原本只是安静坐在一旁,听到这里特意看了秦氏一眼。 前世她对秦氏并不关注,印象里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将整个侯府打理的很好。惠庄去世后,忠侯公又娶了一任夫人,之后又将秦氏抬为了平妻。当时她不明白忠侯公这么做是为什么,现在看来多半是为了制衡。秦氏方才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责任推到丫鬟身上,又合着老太太让惠庄下不来台,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老夫人说笑了,本宫自然是管不了的。”惠庄根本不会管家,也嫌麻烦,自己的公主府都是交给下人打理,只是偶尔会过问一两句,不然侯府也不会轮到秦氏管家。 话虽如此,她却不会轻易放过秦氏:“秦姨娘自己也说了是她的过失,那便出去跪个一个、两个时辰的,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管人罢。” 秦氏知道今天自己定是要受点苦,对着老太太和惠庄一叩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自己出去跪着去了。 锦绾又看了青锦一眼,也跑出去陪秦氏去了。 锦青心里奇怪,她这个庶妹老看她做什么。 惠庄惩治了秦氏,矛头继续对准老夫人,“老夫人,您也瞧见了,这事说到底也不是阿茵一个人的错,您不问清缘由便下这般重的处罚,本宫可不接受。” “长公主可能不知,长疹子如若严重,可是要人性命的。”陈嬷嬷这时候又开了口。 惠庄冷哼:“本宫确实不知,但本宫瞧着也没见到三丫头有什么快要死了的样子。况且本宫都不知道的事,阿茵又如何知晓?三丫头说了那样以下犯上的话,左不过是推了一把,着实不是什么大事。” “二丫头随随便便因为点争执便伤害姊妹,现下是在自家里,如若传了出去,又或是在那场宴席上也与人闹了不合随意出手,这名声可好听不到哪里去。”老太太仿若随便一说,却句句敲在惠庄心上,语气意味深长,“裴家可以只有一位嫡亲女儿,也可以有好几位。” “老夫人这是在威胁本宫么?” 惠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她可以不管自己的名声,可她不能不在乎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毕竟是在裴家,日后顺遂与否都与裴家息息相关。 老夫人的话也让锦青心里一紧。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前世后半段的日子里她已经受够了这种任人摆布的无力感,那种感觉现在回忆起来令她呕吐窒息,更何况她现在是被她的祖母用来威胁她的母亲。但是更难受的事,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什么也没法做。 老夫人平静道:“老身只是在适宜的提醒。” “本宫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惠庄有些咬牙切齿。 惠庄一愣,随即冷笑。 她几乎是一下便想到了老夫人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左不过是为了裴缙的名声。她还以为这老太婆窝在这院子里许久不管事,也不怎么见人,是真的不在乎儿女。现在看来裴缙被人背后议论的事到底是传到了这老太婆的耳朵里,自己的儿子还是担心的很哪。 “好啊,那就如老太太所说罢,从今往后,本宫便好好待在这侯府了。”惠庄很不想便宜了老夫人和裴缙,但如今她的女儿被人捏在手里,她只能妥协,“带上姑娘,回院子去。” 说罢惠庄甩袖起身,也不告辞,直接让丫鬟领着锦青出了老太太的院子。 锦青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太,对上那双混浊的眼睛,她抿了抿嘴,跟着喜鹊走了。 一群人走后,大堂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陈嬷嬷上前将点的香给灭了,老太太疲倦的阖上眼睛。 “您倒是费了心思,受了一群小辈的气,也不知侯爷领不领这个情。”陈嬷嬷在老太太跟前待得久了,老太太的心思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也有些心疼,老太太年轻时候算计了几十年,到老了还是要算计。 “他领不领我是不知道,但我自己心里头舒心。”老太太缓缓起身,陈嬷嬷赶忙去扶她,“我去歇会,外头那个到了点就给送回去罢,晚上又热闹得很。” * 锦青住的院子在整个侯府的东南向,前头开了一大片地拿来种花草,中间修了条半圆形小水渠架了个小木桥,过了小木桥还有一个小院子,然后才是一排三连的屋子。 早上锦青被秦氏匆匆带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拦不住、秦氏也不让跟着,只得干着急,好在喜鹊机灵,前脚秦氏刚带了人走,后脚便出去找惠庄报信去了。 这会子回到院里,惠庄先将院子里的人训斥了一顿,这样子就让自家姑娘被人带走受这般委屈,不给点教训下次就能吃里扒外。但她也不至于罚得太狠,免得落人舌根。老太太的话让她确实不舒坦,但也给她敲了警钟,名声对一个女儿家来说是尤为重要的东西。 处理完下人,惠庄踏入大堂里,就看到她的女儿端端正正坐在八仙桌前,正拿那双清透的眼仔仔细细的瞧她。 她的心顿时就软了下去,“这回是娘的过失,让你受委屈了。腿可还疼?” 锦青摇摇头。 她被女儿这副怎么也看不够的模样弄笑了,吩咐早就立在一旁准备上午膳的环儿珠儿:“把菜摆上来罢,姑娘早上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环儿珠儿得了命令,手脚利索的将菜一样样摆上去,足足有八样,最后还有一小碗金丝桃花冻。整个冻便是做成一朵桃花模样,用上好的金黄色糖汁勾边,里面嵌着桃花的花瓣和花蕊,中间是一朵正盛开这的桃花,这一看便是宫里才有的东西。 “你瞧瞧,都是你爱吃的。本想着给你带几道爱吃的宫里菜,但今早回来的匆忙,也只来得及带这一道,你若喜欢,下回我去宫里请了那厨子出来,专门给你做一席。”惠庄亲自给她布菜,装了满满一碗才放下,抬头一看,青锦还在那样看着她,她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了?” “我想娘了。” 锦青的目光仔仔细细从惠庄的眉眼一处一处看到嘴唇下巴,这张脸她太熟了,可是到了后来,她只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去回忆。而现在,她又看到了,她还能摸到。 惠庄心头一酸,将她拦入怀里,轻声道:“娘知道,是娘的不好,娘以后就在府里陪着你。” 锦青缓缓闭上眼。 娘亲怎么会知道她现在的感受呢。 第六章 接受 母女两人相互依偎之后在婢女的侍候下用完了午膳。惠庄今早来的匆忙,且又打算要重新住回到侯府,要将公主府的一些东西重新搬回来,吩咐了喜鹊好好服侍姑娘午休便带着人走了。 锦青也确实是累了,想要睡会。喜鹊在给她脱衣服的时候看到了膝盖上的淤青,心疼得紧,赶忙去拿药给她搽。原本已经没什么了,这淤血一揉,又疼得紧。喜鹊早有准备,将蜜枣塞进她嘴里,哄道:“好姑娘,再忍忍,这淤血化不开,以后有的是姑娘疼的。” 锦青眼泪汪汪的,含着嘴里的蜜枣也喊不了疼了,喜鹊看她这样一下就笑开了。 喜鹊只比她大一岁,可就是只比她大了一岁的喜鹊服侍了她二十年,哪怕最后被薛府的人隔离,喜鹊也一直想办法来找她,想尽一切法子帮助她出逃。 都弄完之后,喜鹊将纱帘放了下来便退了出去。锦青躺在床上,背靠着柔软的垫子,直到现在她才有了真实感。 她是真的,从二十岁死去后,回到了十二岁。她一闭上眼,二十岁的场景就会一幅幅从她脑海里掠过,冷漠的人脸,讽刺的话语,安静的院子,以及,她终于逃了出去,最后喝的汤。 她大喘着气睁开眼,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全身发抖。 那种窒息感与绝望感让她永生难忘。 看着眼前的雕花床顶,她平稳了呼吸。 这辈子,她是要来讨债的,薛府欠她的,都要还回来,还有最后那个杀了她的人。 她一直不敢再去回忆死前的细节,这几天她也想过是否先去找一下那个村落里的那对老夫妻。但她不敢,也不知要如何对面他们。他们救了她,却也亲手给了她鸡汤。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需要从现在开始好好谋划。 想到这她不禁笑了出来,谋划,多么讽刺的一个词,前世的她哪里屑于去谋划。想做什么就凭着性子做,也不用考虑人情世故。重活一次,这些东西她都要慢慢开始学。而今早在老太太院里的那一场,便是她的启蒙课。 这一场明面上是她推了锦绾,导致锦绾长了红疹,秦氏趁机发作,接下去由老太太与惠庄接手战场,最后老太太力压一筹。但是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有问题。 首先绾锦说的那些话就很有问题,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话?所以这八成是秦氏做的一个局。而秦氏今日虽然达到了目的,却也受了一次罚。再说老夫人,老夫人今日做的一切可以说是很高明了,反被动为主动,利用了堂里的所有人来达到她自己的目的。总结来说,这一整场是老夫人利用秦氏做的局反给了秦氏一个教训,并且顺利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一场里的所有人明明知道,却不得不任由摆布。 锦青叹口气,她曾经天真以为平静无比的侯府,现如今再看,也不过是各怀心思、各平本事罢了。 锦青想明白了才缓缓睡过去,这一睡再睁眼,天便已经黑了。她起身唤了喜鹊,喜鹊一直在外头候着,听到了声知道是她起了,立马推了门进来,点了盏灯,撩起纱帘,将外衣给她裹上。 “初春的夜里凉着呢,姑娘快穿了衣裳,别受了风寒。”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有些沙哑,任由喜鹊给她穿好了衣裳穿好了鞋,又拿来温水浸了帕子给她擦脸。 “酉时一刻了,姑娘可要用点吃食?” 喜鹊给她擦好了脸,拿个梳子给她梳发,“长公主后来又来了一趟,见姑娘睡着,便又走了,倒是又从宫里拿了一碗金丝桂花冻。” 锦青想起中午吃到时那种细滑甜腻的口感,默默吞了口口水,“就吃它罢,再煮碗银耳粥。” 喜鹊笑着应了,给她松松梳了个发髻就出去给她准备吃的了。她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水里泡着院子里种的花瓣,是温的。她院子里的人从来都是这般精心服侍的。 喜鹊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了,后头还跟着春燕。春燕比喜鹊大了五岁,做事稳重细致,平日里管着院子丫鬟婆子们,今日正巧出去采买,没怎么见到。她身边亲近的也就这两个,其余的都是惠庄亲自挑选给她管院子的,她不太亲近。本来应该还有个乳娘,但是她的乳娘早早去了,她也不想再找个老嬷嬷,于是就这两丫头陪着她了。 喜鹊将吃食摆上,春燕手里拿了几瓶药膏,道:“姑娘今日可受委屈了。长公主从宫里拿了上好的化瘀药让奴婢拿来,等会奴婢给您上点药。” 锦青看了那桃花冻,突然想到自己的玉佩,现下她并没有佩戴在身上。 “我哪一块桃花状的翡翠玉佩呢?” 喜鹊疑惑:“姑娘说的是哪一块?奴婢不记得姑娘有块桃花状的玉佩呀?” “没有么?”锦青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这玉佩似乎不是她十二岁之前有的。 “不若奴婢去库房给姑娘找一找?”春燕道。 锦青是有个专门盛放各类赏赐物的库房的,惠庄时常会带宫里的东西,每个节日宫中也会派人送赏赐,这些东西都是她自己存着。 “不必了,许是我记错了。”锦青舀了一勺冻放入嘴里,入口即化丝丝甜意,满足得很。 用过了晚膳,春燕拿药又给她的膝盖揉了揉,确保将淤血彻底化开了之后才和喜鹊两个人退了出去。 锦青坐在塌上,手搭在小几上透过雕花窗纸去看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只有一个牙儿,蒙蒙的亮,倒显得周边的星子夺人眼。她的小院里早已经点上了灯笼,南边种了一面蔷薇花,现下正是花苞欲开不开的时候,粉白红三色交织成一片。蔷薇下搭了一张藤椅,藤椅旁是小石桌和小石凳,她有时候在那歇息会吃点东西。 小水渠是前几年才新凿的,仅仅是为了满足她在院子里搭个桥的想法,里面只有几块小卵石,灯笼的光打在水面上,又反射出光。这期间有些下人们低着头轻轻经过。 她看了会觉得自己的院子实在是太静了些,没有什么生气,而现在的她不是很喜欢清净。 第七章 争吵 “喜鹊!喜鹊!”她突然大喊。 喜鹊本来就待在外屋,听她这么一喊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冲冲就跑了进来:“奴婢在这,姑娘是怎么了?” 她听到了动静瞧见了人,心里总算是踏实了点。 “无事。娘回来了吗?我们去娘的院子里瞧瞧罢。”说着她便双腿一蹬从塌上跳了下去。 “我的姑娘,你可得仔细着点。”喜鹊扶了她一把,有些犹豫道:“现下已经有些晚了,不若咱们明个儿在去?” “不晚,娘这会还没歇下,我们走快点。”她现在很想要见到娘亲,想要在娘亲怀里撒撒娇。 “姑娘还是别去了罢。”喜鹊纠结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方才听春燕姐姐说,侯爷下午回府时知道了今早的事和长公主要搬回府里,神色不愉。刚回来便先去了秦姨娘那,后来就待在书房里,晚膳也跟着秦姨娘和三姑娘一块吃的,想来今个是不打算回主院了。长公主知道后去秦姨娘那发作了一回,将侯爷请回了主院,这会子指不定怎么样呢,姑娘还是别去了罢。” 锦青对于裴缙的印象不深,又因为失去了一段记忆,她只知道惠庄与裴缙一有冲突便要吵,一吵起来多半是惠庄吃亏。原因是惠庄面对裴缙时就像是干柴遇烈火,毫无理智,只剩下满腔恼火。 锦青听后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恼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长公主吩咐了不要在姑娘面前乱说话,更何况奴婢告诉了姑娘又能如何?”喜鹊跟在她身后很是委屈。 锦青突然停了下来,喜鹊一惊,只见她转过身,神色凝重,紧紧盯着喜鹊,一字一句地道:“我能如何你等会就会知道了。” 说罢转身便走,喜鹊愣了好一会才继续跟上她。 从她的院子到主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春燕本也想跟来,被她留在了院子里。这路上她冷静了不少,刚开始她担心惠庄对上裴缙会受委屈,但现在惠庄毕竟有个长公主的身份,裴缙也没法做什么实质性的事。喜鹊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在路上连连给她道歉,又是好姑娘的哄着,也让她放松了不少。 对于裴缙这个爹她其实并不亲厚,裴缙一年也没来见过她几次,但她也没什么怨恨,因为从来也没享受过爹爹的疼爱,所以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小时候的她一度以为世上所有爹爹都是如此,后来她从说书人的嘴里知道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再后来惠庄去世,她又知道了她爹爹如此对她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娘亲生生拆散了她爹和某位姑娘。 惠庄对裴缙可谓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可是当时的裴缙已经有了定亲的姑娘,是秦家的嫡出姑娘,也就是秦氏的姐姐。裴缙对于这位长公主向来是避之不及,惠庄一片真心只得付了东流水。但惠庄也不是那般将自己上赶着嫁出去的性子,也就渐渐了却了心思。谁知过了段时间,不知从哪里传开一句话,说秦尚书府的小姐天资绝色惊才艳艳,忠庆侯为其倾心,连皇家公主都比不得。惠庄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住这样的评价?当场去太后跟前哭闹了一番,太后又将当今圣上找了来,圣上又将户部尚书秦屈唤进了宫,于是不日秦家便和裴家取消了婚约。 后来裴缙进宫与圣上面谈,也不知谈了些什么,接下来圣上就给惠庄与裴缙赐了婚。 当时锦青听过也就听过了,现如今想想,这其中疑点颇多。 首先是那流言究竟从何而来,这流言推动了如今的局面。其次是当今圣上与裴缙说了什么,又为何下旨赐婚。 但这些都不是现下她能知道的,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她娘。 锦青来到主院的时候两个人正吵得胶着,她一脚才跨进院里,就听到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接着是惠庄尖锐且恼火的声音。因为尚有些距离,她听得不甚明了。 珠儿原本在屋外候着,接到消息赶忙过来,看到锦青连忙将她往外带了几步:“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长公主现下和侯爷商量事呢,姑娘明个儿再来罢。”说着对喜鹊使眼色,“夜色深了,快将姑娘待回院里去罢。” 喜鹊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听到珠儿的话刚想应下,就听到锦青冷声道:“父亲母亲商量的事怕也是与我有关的,我且要听上一听。”说罢便绕开珠儿直直朝大堂走去。 珠儿和喜鹊两个又急又没得法子,只好跟上她。 走得近了,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裴缙!我是当朝的长公主、是忠庆侯夫人、是裴家当家主母,还不能处置一个妾室了吗?!” “长公主想处置一个妾室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而臣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女进行安置,也并无不妥。” “阿茵也是我的女儿,你休想随意动她!”惠庄气红了眼,她现在只想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拿去喂狗,可是她不能,于是她只能寻找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用于发泄。但是她一转头却看到了堂外的小身影,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她顿时觉得有些难堪,于是火气又跟上起来,冲着一旁的环儿道:“谁让你们把姑娘带过来的?还不快带走!” 裴缙也没想到这时候锦青会来,但也无妨,他开口道:“既然阿茵来了,那便进来罢。” 惠庄猛然回头,“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准动阿茵一根手指,否则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 “娘,想来爹爹是有话对我说,女儿来的正好呢。”锦青挣开环儿的手,走了进去,正正停在裴缙面前,行了一个礼,“见过爹爹。” 整个大堂裴缙背手站在右侧,惠庄站在左侧,地上一片狼藉,全是惠庄砸的。 裴缙细细上下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跪下!” “裴缙!”惠庄怒不可遏。 “敢问爹爹,女儿因何而跪?” 锦青站得端庄立挺,像枝凌霜的梅,连那声音也是凛冽的:“如若爹爹没有缘由,恕女儿不能跪。” 第八章 决定 裴缙今年正好是三十而立的年纪,模样算不上俊俏的类型,五官端正,身形挺拔且一身正气,是那种女子看了会觉得安心、值得托付一生的类型。惠庄比他小了三岁,十五岁那年的及笄礼上见了他一面,于是便有了现下的一切。 他对于惠庄长公主向来都是不喜的,他不喜欢这种张扬的性格与长相,更不喜欢她一副高高在上能随意掌管他人命运的样子,他喜欢将一切把控在自己手里。 他看着眼前自己的女儿,亭亭立在那里。眉眼像惠庄,性格像惠庄,就连说话的态度都像极了惠庄的有恃无恐。 他不喜欢,极度不喜欢。 他道:“你残害姊妹,是否该跪?” 锦青垂目,不卑不亢:“女儿并非无故动手,且今早祖母已然罚过,如若现下还要女儿跪,那么三妹妹是否也该跪?想必爹爹不是那等偏心的人,那就麻烦环儿姐姐去请了三妹妹过来一起跪罢。” 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感慨。先是反驳“残害姐妹”的罪名,再将老太太搬出来,最后给裴缙扣上一顶帽子拉绾锦和秦氏下水,一席话说得极为顺畅,化柔为刚,将裴缙话由死死堵住。换做前世年轻时候的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大概是会像惠庄一般以硬碰硬,最后自己吃闷亏。 惠庄本想开口谩骂一番,没想到锦青先她一步,且说的句句在情在理,比她随意发泄怒火更让裴缙难堪。 她冷静了一点,对环儿使了个眼色,环儿立刻便作出要出去请人的举动。 果然裴缙皱眉:“慢着,你三妹妹受着病早已歇下,不必去叫了。” “那看来女儿也不必跪了,谢过爹爹。” 锦青顺着话头往下说,说罢她对着裴缙又是一礼,接着转身往椅边走去。 她的腿还没好全,方才急着过来还不觉得,现下在隐隐发痛。 “等等。”裴缙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渐渐有怒火,“女儿跪拜爹爹,难道不是常理之中的事吗?” 锦青脚步一顿,惠庄停听后冷笑,嘲讽出口:“跪拜爹爹?你这个爹爹做了什么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有什么资格让阿茵跪拜你?凭这十几年来只几次面说几次话吗?” 裴缙面不改色:“无论如何,我也是生养她的爹爹。” 惠庄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锦青开口制止:“爹爹说的是,女儿确实应当跪拜爹爹。” 惠庄哪里舍得让女儿再跪,青锦却对她一笑,惠庄一顿,不再说话了。 锦青问道:“女儿跪拜爹爹,想来爹爹也应当做到爹爹该做的事罢?” 裴缙不知自己的这个女儿打的什么主意,但这话确实没错,点了点头道:“自然。” 锦青得到了回答,朝着裴缙端端正正行了女儿对父亲的跪拜礼。惠庄撇头不去看,心里早将裴缙骂了个狗血喷头。 裴缙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人儿,内心没有预想的畅快,反而不懂该如何描述。 锦青行完礼,利索起身。惠庄上前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朝裴缙冷声道:“跪也跪了,你现在满意了?” 锦青坐下缓了口气,道:“爹爹和娘之前在商量些什么,似乎是与女儿有关的。” 惠庄平息了心绪,对她柔声道:“没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在意。” “的确与你有关,你先知道也好。”裴缙道。 锦青给了惠庄一个安抚的眼神,问道:“不知是何事?” “你苏州的姑姑前几日来信要到京城小住几日。”裴缙停顿了一下,“苏州袁家向来是书香大家,女子私塾做的是极好,我想将你送去读几年书,正巧你姑姑来京,顺道将带你去。” 锦青一愣。 “我不准许!”惠庄才平息的火气一下子又冒起来,“阿茵只能待在我身边,待在侯府,你休想将她送去任何地方!” “阿茵这个性子都是你惯出来的,今日她能推姊妹,明天她就能对长辈不敬。”裴缙面无表情的看着惠庄。他每一次看惠庄都是这样一个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东西。 “我倒是很想看看她对长辈不敬的一面。”惠庄怒极反笑,“裴缙你真当我是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什么想法,你不就是想……” “长公主!”裴缙高声制止了惠庄的话,沉声道:“我心里自然是为了阿茵好。如今家里请来先生教她,她可有好好学过?京中多才女,她在这般下去,日后自是被人比下去。” “就算如此,京中多的是有才学的先生,再不济我去请宫中的教导嬷嬷,怎么着也不必去那苏州。”惠庄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裴缙说的有理,可也不是非得送去苏州,裴缙自然是存着私心的。 苏州袁家的女子私塾可以说是整个燕国最好的,不但京中的官员喜欢送女儿去,就连宫里都送过公主过去。裴缙送锦青去苏州的理由正大光明,还带着父亲对女儿的关爱,惠庄阻止根本占不得理。 “女儿愿意去苏州。” 锦青瞬间便做了决定。 其一她不愿意惠庄受裴缙制衡,其二她的确该好好学些东西,袁家私塾是个不错的地方。 惠庄惊愕地看着锦青:“你方才说什么?” “娘,请先听女儿说完罢。”锦青对着惠庄笑了一下:“女儿确实该学些东西了,总在您身边什么都不懂也不是个法子。” “就像是今早,如若娘没有及时到,女儿又会如何?” 惠庄一时愣在哪,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锦青又笑着看向裴缙:“不过这事也不必着急,我记得下一批入学得到九月份。” 裴缙看着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突然之间觉得有些陌生。 是因为他真的太久没见到这个女儿了么? “也好,剩下这些日子你好好跟着学学如何待人接事,别到了苏州还这般骄横,丢了侯府和你姑姑的脸面。” “你说丢了谁的脸面?你也真好意思说的出口。”惠庄立马横眉冷对。 “她生在裴家,到了外头自然是代表了裴家的,难不成还代表了长公主么?”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锦青连忙开口:“还请父亲放心,女儿自然不会丢了爹爹娘亲的脸面的。” “如此便好。” 裴缙甩了衣袖走出了大堂。 第九章 秦氏 堂里安静下来,惠庄让几个婢女先出去,才回过头来看着锦青,犹豫了片刻,神色复杂地开口:“你若想学,京中自有去处,不必非要去那苏州。” 锦青拉起惠庄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娘,就算是叶子,也总要离开树的。我不愿被风吹雨打或是日子到了不得已离开,我宁愿自己飘去,去看看大河江山。” 在那一刻,惠庄突然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她明白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明白自己该放手了。 但尚在自家府内都会被人算计,而外头的风浪更是她挡不住的。 惠庄闭上眼叹了口气:“你让娘再想想罢。” 锦青知道这事急不得,也不必急,还有小半年,她可以慢慢地告诉惠庄她不在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姑娘了。 天色不早了,惠庄叫了珠儿环儿进来收拾碎片,让锦青先回院子。 锦青的腿实在是走不回去,惠庄找人弄了顶软轿抬着回去。 下人在院前将锦青放下,喜鹊上前将她扶下来,春燕听了声音也出来接她。 “怎么是用轿子抬回来的?”春燕赏了抬轿的人让他们回去,回过头来问喜鹊。 喜鹊道:“方才去主院走的急了,如今正痛着呢。” 春燕听了忙也上来扶她,担心道:“姑娘走不了不如奴婢背你?” 锦青心里一暖,无论什么时候,这两个婢女都在自己身边。 她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能走。”她不想再让今世的自己像个易碎的瓷器,痛一痛也好。 喜鹊扶着她进了院子,有些佩服的道:“姑娘你方才可真是厉害!” 喜鹊不知道后头的事,只知道先头锦青几句话便化了裴缙和惠庄的争吵。 春燕问是怎么一回事,喜鹊绘声绘色地说了,还夸大了一部分,春燕听得一愣一愣的。 锦青心里有些好笑,想着喜鹊或许去当说书先生也不错。 “不过姑娘真要去苏州么?” “嗯,到时候带你们一起。” 喜鹊立马就要欢呼起来,春燕瞪了她一眼她才勉强忍住。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被灯笼照得也还亮堂的很。其余下人们已经去休息了,院子里很安静。锦青这会并不感觉这安静难受,反而很安逸。 院子前头种什么的都有,各个品种的,各个季节的,有最普通的杂草,也有惠庄从宫里带出来的稀有品种。锦青也不管,全然种在一起,乱七八糟的,就导致每个季节都有花开,但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锦青看着看着脚步突然一顿,又将周围巡视了一圈,开口问道:“我们院子里种的虞美人就这么些吗?” 喜鹊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也看了一圈,有些疑惑道:“这不挺多的吗?这儿有,那儿也有。” 春燕倒是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且平日里这些她也比喜鹊接触的多,便道:“院子里的花草都种的散乱,虞美人多集中在西北角,小渠边上的倒是就这么两三朵。” 锦绾被推的地方就在小渠边上。 锦青在心里笑了一下,她还是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 整个忠庆侯府位于京城东街中段的位置,分为东南西北和主院五个大院子和其余斜角的四个偏小一点的院子。主院住着裴缙和惠庄,南院住着老夫人,西院锦青单独住着,其余两个大院子空着。西北角的院子住着秦氏和她的一对儿女锦绾、裴致,东南角住着侯府另一位生有子女的楚姨娘与她的两个儿子裴放和裴敛,剩下没有生育的裴缙的小妾们都住在东北的院子里。 因为今日的事,侯府里住人的院子大多都还没歇下,灯笼灭了便再换新的。主院的是争执的源头,西院得了消息直接去了主院,南院的表面不关心暗地里派人盯着递消息,东北角与东南角的也都长着耳朵,想看看这侯府的天会不会就此变了,也就只有西北角按着平日的作息歇下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主院平静了,西院回去休息了,南院消息传回来后没什么表示便熄了灯。东南角为着平静的落幕感到有些遗憾,暗自嘀咕了两句,各自回房去了,就只剩下了东北角。 秦氏与惠庄同岁,锦青生下的第二个月进的府,直接是贵妾,被安排在东北角的院子里。当时惠庄尚在月子里,听到消息不顾阻拦直接带着人去了她的院子将东西乱砸一通,一片狼藉。当时的她还很天真,又有点被喜悦蒙了头,看到自己的院子被砸,上前对着惠庄明面理论暗里炫耀,于是惠庄对着她冷笑一声,赏给了她五十个巴掌,那痛感她到现在还记得。 后来裴缙回府,她顶着一张肿脸去找裴缙做主,可她只看到了裴缙冷漠的表情厌恶的目光,她的心顿时冷了个底,一下子清醒过来。因为她顶撞主母,裴缙禁了她三个月的足并罚抄经书。这三个月里她清楚明白了自己的现状以及以后的规划。她以为自己从秦家到了侯府就是从牢笼逃脱了,其实只是换了一个牢笼。她想要真正的逃脱别人的摆布与轻视,她就得坐上忠侯公夫人、裴家主母的位置上去。 她开始老实本分,贤惠智理,并且有意无意的去模仿她的嫡姐,那位裴缙心心念念的姑娘。她尽量避开惠庄,并且不断找机会在老夫人面前露面。进府的第二年她生下了锦绾,第四年生下了裴致,第五年她开始掌管侯府。裴缙的小妾们对于她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威胁,她可以把握的死死的。而楚姨娘是裴缙第一个收入房中的,如今年纪也大了,生下一对双生子后一心一意只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所以她的障碍只有惠庄一个。 近些年惠庄与裴缙的关系形同陌路,最近更是频繁往宫里和公主府去,外面的谣言也渐渐多起来。她已经蛰伏了七年,随着儿女的长大,她也确实该出手谋划些什么了,所以今日算是她的一个试探。 今日的一切都大致在她的预想之中,包括老夫人会让惠庄回府。她用今日的事给惠庄和锦青找了点麻烦,同时借此来看清老夫人藏在面具下的某些真实想法。她唯一没预料到的是裴缙和惠庄的交锋居然会如此平静的结束了。 第十章 锦绾 秦氏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艳丽夺人的面容,嘴角残留痕迹,眼色明暗交错。秦婆子吩咐好下人们都去休息后,端着一碗粥推门进来。 “姑娘累了一天了,快来吃点东西罢。”秦婆子是秦氏的乳娘,也是秦氏的娘留给她的贴己人,知道她不喜欢姨娘这个称呼,私下里还是按未出嫁的叫法叫她。 秦氏摇了摇头。每次裴缙在她这里用饭她都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刚开始还会晚些时候再吃点,后来便也习惯了。 “东西都处理好了吗?”她问。 秦婆子道:“昨个夜里便已经都处理干净了。姑娘手上也沾了些,现下如何了?” “就一些,碍不着事。”秦氏抬手看了看,手背上还留有一些红包的痕迹。锦绾是随了她了。 秦婆子道:“三姑娘倒是真受了苦,奴婢方才去看了,脸上看着还是红的。” “没什么苦不苦的,她一个庶女,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可还得了。”秦氏冷漠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吩咐道:“为我净面上药罢。” 秦婆子应了,出去端了水进来,仔仔细细为她将脸上的脂粉拭去。随着眼眉唇一点点露出原来的模样,镜子里映出和之前全然不同的清丽柔和的模样,这样子和锦绾倒是相像得很。 之后秦婆子又为她上药,虽已放轻了,但还是疼得她越来越清明。惠庄的扇巴掌的手劲一点也没轻过。 上好药之后,秦氏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顿时感到疲惫。她这些年一直在让自己像另一个女人,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放松一点。 秦婆子拿了梳子给她慢慢的梳着,她舒服的闭上眼。 就算是这样,她的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去回想今日的一切,去细细琢磨,然后去算下一步。 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张还未完全张开,却已然姿色动人的脸。 惠庄虽性子骄横霸道,令京城的众多名门子弟避之不及,但皇家从未有寻常之人,惠庄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且长相明艳,配得上一句姿色天然。裴缙也是不丑,锦青自然是拥有一副好面容。 “乳娘,你如何看二姑娘?”秦氏一想到锦青,便不自觉的将方才主院发生的都与之联系起来。 “是个娇宠长大的小姑娘,倒是和长公主性子颇像。”秦婆子毫不犹豫的道。 换句话说便是说锦青没点心机不足为虑。 秦氏仔细回想,觉得今日的锦青确有不同,于是将心里所想对秦婆子一说,秦婆子沉吟一会,道:“如若真是姑娘所想,二姑娘小小年纪便心思深沉,确是我们一大障碍,要尽早除去。” 秦氏听后,反倒是放了心,道:“应是我多虑了,她才几岁,平日里那样张扬的性子,哪里用得着懂这些。” 秦婆子答是,又梳了一会,便伺候着秦氏歇下了。 这边秦氏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那边锦绾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今晚后半夜的月亮倒是探出了头,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锦绾就看着地上的月光发呆。 她想到了昨晚的情景。 她睡着半梦半醒间,看到她娘坐在了她的床边,她以为是在做梦,便亲昵的往娘怀里钻。可是和以往梦里会将她抱入怀里的娘不同,她感受到了面前人僵直的身体,然后她又被送回了床上。 她有些疑惑,怎么现在连梦里的娘都不许她亲近了? 后来她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是因为脸上又痛又痒的感觉。她又惊又怕,但她之前也经历过一次,还算冷静,下床拿了铜镜对着月光一照,果然是长了疹子了。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她被锦青推了一把蹭到了虞美人,所以她决定瞒下来。可到底是没瞒住,娘亲知道后不顾她的央求直接带人去了西边的院子将锦青带到了祖母那。 当时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既想看看锦青被处罚时的样子是不是也像自己被欺负时那样委屈却不敢言,又不想真看到那模样,于是她的目光总是不自主往锦青身上瞥。也就是某次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了娘亲掩在帕子后面的手背上的红包。她以为是她看错了,可当娘来牵她的时候,她摸到了。 她心里有疑惑,可她不能说出来。 她又想到了锦青,自己的姐姐。 她每次见到锦青都是自由自在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她有点羡慕,所以除了娘亲吩咐外,她自己也喜欢往锦青跟前靠。虽然锦青多数时候是不理她的,但她就待在一边就很开心了。 被推的那次,是她鼓足了勇气,想要在锦青面前说一次自己想说的话。那些话是她从院子里丫鬟们私下嚼舌根的时候听来的。她将话出口后,感觉一阵清爽,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有点不真实到晕头转向。 而后事实证明她是晕头转向了,被推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起来居然有点想笑,明明当时的自己是又恼火又委屈的。 这时候屋外有下人走动的声音,她回过神来仔细听了听下人们的嘀咕,原来是她的弟弟又开始闹腾了。 平日里秦氏睡下了不让人随意打扰,裴致发性子闹腾都是锦绾去哄。果然过了会小萍儿便在屋外压低了声音唤她,但她今日不怎么想理。小萍儿见唤了两声没人应,便推门进来。锦绾装作睡熟了的朦胧样,模模糊糊道:“怎么了?今个儿我实在是累了,没什么事便出去罢。” 小萍儿的话噎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是知道锦绾今日是真的遭了罪。于是帮着锦绾掖了掖被子,便又退了出去。 摸约过了两刻钟,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丫鬟们终于把小少爷伺候睡了,现下也都各自回屋抓紧时间休息。 锦绾又睁着眼睛想了些杂七杂八的,终于是有了些许困意。在闭眼前她想着明天不若做些四喜丸子给锦青送去,她上次做的锦青可都吃光了,应该是很喜欢吃的罢。 小姑娘睡了过去,云又默默把月亮遮住了,屋里一片静谧。 第十一章 读书 初春的太阳出来的晚,喜鹊起来的时候才见到天边刚刚泛白。屋里锦青还在睡,昨夜休息的迟了,今日必不会起的早。她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自己收拾了一番,这时候院里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各自开始做事。 春燕找了人来去给前院的花圃修茸,锦青推锦绾那一下也压坏了一片花。喜鹊自己用了点粥,无所事事,坐在一旁看着春燕指挥人干活。 摸约巳时锦青醒了,喜鹊服侍了她起床穿衣洗漱。她含了口茶水,漱口后吐到喜鹊端来的痰盂里,再拿了帕子拭嘴,觉得肚里空空,便问:“今个儿早膳有什么?” 喜鹊将帕子洗净了,回道:“厨房煮了红豆粥,炖得稀烂,香甜浓稠得很,姑娘要来一碗吗?” 锦青点头,“来一碗罢,再上几个小菜。” 喜鹊应了,吩咐别的小丫鬟去厨房端来,她自己又开始给锦青梳头。 “姑娘想要梳个什么头?”喜鹊拿了梨花木梳,从铜镜里看她。 锦青的五官都随了惠庄的形,小山眉、水杏眼,线条圆润而流畅,似山色朦胧、水光潋滟。 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发式总统也就那么几样,她挑了一个,喜鹊双手灵巧的在发间一挽,便利利索索的梳好了。正巧小丫鬟端了饭食进来,锦青便坐到桌前去用饭。 红豆粥确如喜鹊所说炖得稀烂,香甜的味道,入口极佳。锦青有些嗜甜,惠庄特意找了擅做甜食的掌厨。旁边配了几碟爽口的小菜,让她不至于太腻。 用过饭后花圃也修好了,春燕进了堂里,看见锦青正靠在窗边的塌上看书,有些惊奇:“姑娘怎么看起书来了?” 锦青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书,愁道:“昨日祖母问我课业,我一点都答不上来。” 锦青昨晚睡前又想了一阵,觉得现在正是自己学习的好时候,且她打算去苏州,总不能肚子没点墨水,净丢人。前世她贪于玩乐,只学了字念了一些书,琴棋书画半吊子,实在不像样,于是今早便想着看些书。但这本书对她来说又晦涩了点,正读得艰难。 锦青又问:“下回先生教课是什么时候,上回有布置课业么?” 春燕神色有些奇怪,喜鹊反倒一下笑出声:“我的好姑娘,可不就是今日吗?您起得迟,早过了早课,我们都以为你又不去上了,没成想还在这看书做课业呢。” 锦青一愣,反应回来后有些脸红,放下书骂道:“好你个喜鹊,都敢笑话起姑娘来了?” 喜鹊嬉笑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在笑自己呢。” 锦青也不能真拿她如何,放下书从塌上下来,准备收拾收拾去听学。她总不能前晚才想好要好好读书,今日却不去上了。 春燕之前给她缝了个布包装书,面上绣了只黄雀,她将书装进去,喜鹊给她拎着。春燕怕她馋了,又给装了一些糕点。 “这眼瞅着便要晌午了,这会过去待不了多久又得回来了,不如下午再去罢?”春燕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很高了,慢慢向正中移。 锦青记得私塾里是有厨房供午膳和房间供休息:“那就不回来了。” 春燕惊讶:“姑娘要待在私塾休息么?” 喜鹊也插嘴道:“姑娘不是吃不惯私塾厨房的饭菜么?” 锦青对私塾的饭菜是什么味道的早已经没有印象了,但她对自己的挑剔还是心知肚明的:“那春燕晌午的时候给我送饭来罢。先不说了,快走快走。” 忠庆侯府的私塾办在府边上的一栋小院子里,请的是学识丰富的老先生,之前在许多府邸办的私塾里都教过书,名声很好。这私塾主要是教裴放、裴敛和裴家二房的几个小子,顺带隔个几天让小姑娘们在一旁听听。而裴致年纪尚小,有时候也会去听课,但多数时候是不在的。 锦青和喜鹊到私塾的时候先生正在提问。书堂里分为两部分,左边是小子们,右边是姑娘们,因为都是兄弟姊妹,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只见堂上先生那些书,七八个年龄相差无几的孩子们端端正正坐在堂下,其中一个穿着整洁,模样俊朗的男孩子站起来,正回答先生的提问。 “……这便是小子对此句的理解,请先生教诲。”回答不疾不徐,缓缓道来,说罢他对着先生一拱手。 先生听了,满意的点点头:“你已然讲这句话的表面意思吃透,而深层还需加入自己的亲身经历才能真正理解。现下也不必着急,日后你自有体会。” 男孩子听了默默记下,又是一拱手后才坐下。他一坐下旁边座位的男孩子便偷偷给他打眼色,夸他厉害。这两个男孩子眉眼相似至极,细看之下整体五官又与锦青有几分相似,正是比锦青大两个月的双生子哥哥们。 裴放、裴敛身前坐的是裴家二房的两个堂兄裴攸、裴敦,身后空着的位置是裴致。右边前头坐着堂姊裴锦素,锦素旁边空着的位置是锦青的,锦素身后是堂妹裴锦霜,锦霜旁边是锦绾。 锦青和喜鹊偷偷趴在窗外往里看,喜鹊悄声给她介绍人,她心里默默记下了。除了自家的兄弟姊妹,她对于二叔家的人都没什么深刻印象,前世来往也少,今世如若聊得来,结交一番也是不错的。 锦青正想着如何才能合适的进去,她总不能在堂外待到他们晌午下堂,结果锦绾走神乱瞥,就瞥到了窗外探头探脑的锦青,顿时一喜:“啊,二姐姐来了。” 这声音一出,堂里所有人都转头向窗外看来,锦青只觉得脸上的温度骤升。 她稳住心神,面色淡定,落落大方走到门口,对着先生行了一礼:“学生身体不爽利,故而来迟了,还望先生体谅。” 先生听了,挑眉:“二姑娘如若身体有恙便不要来了,老夫也能体谅。” 锦青眨眼,看来先生对于她三番两次不来学堂颇有意见。她想了想,乱编道:“学生许久不曾听先生教诲,实在想念的紧,且学海无涯,即便身体有恙也是要来的。” 堂里的人都对锦青说的一番话感到诧异,这实在不是寻常的她会说出来的话。但先生毕竟是先生,教过多少心思稀奇的小子们,面不改色,对她点点头,让她入座。 锦青谢过先生,从喜鹊手里接过布包,走到锦素身边坐下了。喜鹊看她拿出书本来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好好读书,心里也很惊奇的嘀咕了两句,然后到一边的偏房里找其他丫鬟小厮们说话去了。 第十二章 学堂 堂姐锦素大锦青两岁,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她看锦青拿了书出来却有些迷茫,便好心小声提醒:“先生如今在讲第三篇第十章。” 锦青翻到那一章,对锦素一笑表示谢意。她笑起来五官灵动,若山水绝色,锦素竟看的有点痴了,回过来神便感叹大伯家的几个姑娘小子倒真是好颜色。 锦青本想着好好听学,但奈何她多年未曾上过学,且先生现在正教小子们如何深入理解书中的思想,这些对于姑娘们来说实在有些晦涩难懂了,锦青听着听着便犯起困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身后突然有人戳了她一下,让她一个激灵,直接清醒了,只听后面传来锦绾的声音:“二姐姐,我做了些四喜丸子,早上还以为二姐姐你不来了,现下正好你带回院子里去吃罢。” 锦绾做的四喜丸子在锦青挑剔的口味以及剩余不多的记忆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这小姑娘不懂为何,十分热衷于做些糕点小食,其他该学的倒和她一样都不怎么上心。所以在前世她俩出席一些宴会时,总不免在才艺上输给其他府的姑娘们,也因此间接传出了她俩姐妹情深的说法。但她自己知道,她和锦绾就代表着惠庄和秦氏,长大之后便交情平平,今世她懂了秦氏心怀野心,便更不可能与锦绾亲近,以免让秦氏有机可趁。 锦绾说完话等了一会,发现锦青没有理她,便又戳了两下,只见锦青同锦素说了些什么,于是两人默默将长凳子往前挪了点,这个距离正好锦绾的小手臂伸不到。 锦绾有些生气,她不懂锦青为何不理她,是因为昨日的事吗?可是她都做了四喜丸子来赔罪了。 锦绾气鼓鼓的,小脸上的红包还没好透,如今一气更是红彤彤,配上她柔美小巧的五官,倒有点令人怜爱。 她自己气了一会,眼睛一转,偷偷撕了半张拿来记笔记的纸,揉成一团往前一丢,正好砸到锦青的脑袋,只听锦青“啊”了一声,先生停了说课,转眼朝这边看来,她赶紧低头,却止不住偷笑。 “二姑娘,你有何疑惑?”先生站在堂上拿着书看着锦青,其余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锦青身上。 锦青将纸团收好,心里狠狠骂了锦绾一通,然后硬着头皮站起来:“学生确有疑惑。” 先生眼神示意她讲,还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锦青眼睛一转:“先生方才解释何为‘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学生便在想今日学堂的午膳都有些什么。” 不管今日私塾的午膳是什么,锦青都得不到回答。先生对她的话很诧异也很无语,最后也没什么可说的,说了句让她自己去看便让她坐下了。对这位长公主的女儿他向来是毫无办法。 锦青坐下后先生又开始讲课,她装作认真的样子听了一会,确认堂里其他人的注意都移开了,她将那张纸团揉了揉又丢回身后,顺便给了锦绾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以示警告。 锦青的两个庶兄比她大四个月,两个堂兄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裴缙并不打算让他们进国子监,而是先让他们参加明年的院试,得到名次之后再拜入某位文豪门下继续进修,所以私塾里请的先生也是精通科举的各个项目。后面的讲学便讲的是文章体制,这些不必姑娘们学,姑娘们便开始练字。 锦青从小练得便是簪花小楷,字体因柔美细长而深受姑娘们的喜爱,大多习字的姑娘们都练的是这款。 她拿了布包里的纸笔墨出来,有些生涩的开始研墨。加上前世今生,她自己研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练字或者书写时都是喜鹊在一旁帮忙,她脑海里想着喜鹊的动作,开始磨起来。虽然她的动作挺像样,但水加的多少完全没有分寸,磨得墨不是太稠就是太稀,白白浪费了几张宣纸,最后还是锦素借了墨,她才得以练完一张。 锦素看了眼锦青的字,只见宣纸上如泼墨般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蝶恋花》,虽是清丽娴雅的形,却有恣意自由的神。 “妹妹的字倒是真的好。”锦素感叹。 锦青有些惊讶,她的簪花小楷实在算不得好,裴缙评价为不伦不类,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形似,真正的神是一点也没领会出来。于是她转而也去看锦素的。锦素练的也是簪花小楷,但个人性格以及握笔力度不同,同样的字体依旧能看出不同来。宣纸上字温婉灵动,细长流畅,虽然还差点意思,但这才真正是簪花小楷。 “姐姐的字才算好,我的算不得什么。” 锦素听了露出一个笑来。她其实说不上锦青的字到底好在哪,只是觉得一眼看过去心境畅快才有此言。 “姑娘今日可真认真,长公主知道了必然欢喜。”春燕接过她的布包,喜鹊在一旁笑嘻嘻的。 锦青心里愁苦,瞪了喜鹊一眼,“我可是饿坏了,快些去用膳罢。” 锦绾跟在锦青身后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凑上前来,“二姐姐今日要在这里用膳吗?” 春燕和喜鹊见了她半蹲行礼,锦青看着她发红的脸就想到了秦氏,心情顿时有些不好,没理会她,直径往前走。 锦绾又追上去,锦青时常对她的态度就是这样,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更喜欢往前凑。 “二姐姐若是在这用膳,便与我一个屋罢。这院子屋子少,寻常二姐姐不在这休息,几个哥哥姐姐们便都把屋子分完了,二姐姐来我这,午休我将床给你,我到塌上去。” 锦青一直有些不明白锦绾对她的态度。前世她对于府里明里暗里的争斗一无所知,一是她自己不知道,二是惠庄不让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对于锦绾的纠缠一头雾水,于是选择不予理会。但现在她明白了一些事,再看锦绾难免不带上一些想法。她是想要接近自己给秦氏创造机会吗? 旁边的小姑娘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希翼。无论是前世的记忆还是眼前的人,锦青都没法将她和秦氏那般心思深沉的人联系在一起。 其实前世的她出嫁后便没怎么再见到锦绾了,刚开始她还会不习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姊妹,总归是有情的。 锦青最后还是去了锦绾的屋子,原因无他,这小院子是真的没有其他空屋子了。 第十三章 琴艺 春燕带了几样锦青爱吃的菜,一一摆上八仙桌,小萍儿也将锦绾做的四喜丸子并其他几样菜摆上来,这么一来两个人桌上共有七八道菜。 锦青和锦绾挨着坐,用饭的时候没人说话,用完之后锦绾又开始叽叽喳喳缠着锦青。锦青让春燕、喜鹊和小萍儿坐着将剩余的几样菜吃了,免得他们再去私塾的厨房和其他丫鬟婆子一起用。 锦绾毕竟年纪小,有些事藏不住,再加上身边坐在锦青,在塌上说了些有的没的后,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锦青开始犯困,不知是因为正在长身体还是其他,总觉疲乏,神志时不时处于一种恍惚状态。 几个丫鬟用完饭将东西撤去,屋子里只剩她们姊妹两个。锦绾有些犹豫地唤了锦青两声,锦青模糊的应了。屋子里很静,锦青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绵长,锦绾突然感到内心一阵轻松,她凑近锦青的耳朵,用气声悄悄道:“二姐姐,我很喜欢你。” 说完之后听得人没有反应,说得人倒自己先笑起来。她突然觉得事情是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自己以后不要再伤害面前的这个人就可以了。 睡着的锦青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醒过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她眨眨眼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在床上,应该是春燕将她抱过来的。 她下了床,屋里没有人。 这样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让她将刚才的梦境与之重合。她前世最难熬的几年都是在这样除了她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度过的,她只能偶尔听到屋外喜鹊的声音,喜鹊告诉她别怕。 她的呼吸开始加重,然后又渐渐平静下来。等她推开门走出屋子的时候,已经完全正常了。 屋外春燕和喜鹊并排坐着绣花,两人无事可做带了点绣品。 锦青看了一圈没看到锦绾和小萍儿,就知道自己定是又迟了,“怎么又没叫我?” 春燕和喜鹊听她醒了,放下绣品走过来,“下午姑娘们不用听先生讲课,是琴音阁的惜柳姑娘来教琴,三姑娘说你向来不爱弹,便也没让我们叫。” 琴棋书画里,锦青较好的是画,次之为书,再次为棋,最末为琴。原因有二,一是弹琴手疼,二是她不喜教琴的先生,也就是琴音阁的惜柳姑娘。 琴音阁算是宫中教坊司在坊间的一个分部,里面的姑娘们皆善琴技,各式各样的琴,各式各样的曲。琴音阁每月两次开门迎客,皆是达官贵人们来听新曲,一席座位价值不菲。除此之外,阁里的姑娘们大多私下接活,或在某些日子里到宫里去凑个人数。 琴音阁建立有六十余年,从不乏名气颇盛的姑娘,而现下最负盛名的,便是惜柳姑娘。 轻柳姑娘以高超的琴技以及清傲孤高的秉性闻名于京,女子多慕其才,男子多爱其性,而锦青是少见的对她的琴技无感而脾气厌恶的。 当初惠庄请了惜柳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开始只是让教锦青,只教了一日锦青便甩手走人,惜柳没了面子也不愿意再教。后来惠庄各种手段用上,终于是让两人维持表面师徒关系。后来私塾建起来,裴缙便让惜柳以后来私塾里教,惠庄先是不同意,但也没拦得过,于是惜柳便每三日下午来一次教授姑娘们学琴。说来也奇怪,当初教一个她不乐意,如今教好几个她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锦青听到惜柳的名字,就完全没有想要去的想法了,她和这个人估计是天生八字不合。虽说她有时候性子骄横了些,但不会无故伤人,而惜柳是为数不多的她见一面便想给人难堪的人。 她后来想了想,大约是这人实在是太高傲了点,像一朵长在雪山上高洁的莲花,她就想把她摘下丢泥泞里再踩上两脚。 虽说如此,但琴技还是要学的。她想把惜柳换掉,琴音阁里多的是能教的人,再者还有教坊司的人,没必要非惜柳不可。若是寻常,她与惠庄撒个娇便成了,但裴缙也在其中。她想不通裴缙非要将惜柳就在私塾教琴的用意。 这件事其实很奇怪。她怀疑过裴缙与惜柳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十六岁之后她几乎没怎么见过惜柳,究竟如何她现下也不得而知。 锦青心思一转,决定主动出击先试探一番。 春燕和喜鹊听到她要去学琴,都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两天都惊讶够了,后来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一番,突然发觉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她们姑娘不就是这般凭性子做事,谁知道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私塾的琴阁算是整个私塾里最大的一间,在西北角,搁着一面墙就是侯府。从休息的屋子到琴阁需要经过一小片院子和一条回廊。路上时不时有侍女走动,这些大多是侯府过来的或者是侯府管人事的采买的,见到锦青都会停下行礼。 快到琴阁的时候,能听到琴阁里传来的泠泠琴声,不成调子,却清脆透亮。锦青一听便知是惜柳在试琴。虽然她琴技不高,赏识却很有一番见解,再者现如今能有这样一把琴的人也只有惜柳了。 喜鹊上前正打算推门进去,门却从里推开了。迎面走出一前一后两个侍女,前一个年纪大些,看着也稳重,后一个年纪轻,脸上带着笑,手里抱着东西。 第十四章 发作 “二姑娘好。”前一个侍女见是锦青先行了礼问好,后一个听了脸上闪过讶异,跟着行礼,礼后居然就眼神大胆肆虐的开始打量起锦青来。 锦青轻蹙眉,这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她正打算开口,那侍女便收回了目光,垂首安静站着。锦青仔细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五官平平但下巴上的一个美人痣平白添了几分颜色,站在后边身形纤细,仪态修雅,不像是普通的女婢。 锦青心下疑惑,她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春燕见锦青神色有些不快,先开口打了个圆场:“姑娘今个儿来学琴,但我们心粗忘了带琴。我记得碧云姐姐这是备着把琴的,还劳烦姐姐带我去拿,别耽误了姑娘学琴。” 碧云听了笑道:“哪有什么劳烦,你等会随我来便是。”她又转头对后面的人道:“你先走罢,别耽误了惜柳姑娘的事。” 那侍女又一福身,便抱着东西走了。 待那侍女走远后,喜鹊问道:“碧云姐姐,那人是谁,怎的眼生的很?” 喜鹊性子活泛且记人很准,和侯府以及私塾里的各类丫鬟几乎都能说上两句话,她觉得眼生的要么是新进的丫鬟,要么便不是府里和私塾的人。 果然只听碧云道:“那是惜柳姑娘在琴音阁侍琴的侍女,寻常回来给惜柳姑娘送琴或是些别的,二姑娘平日也不怎么到这来,没碰到也是有的。” 喜鹊恍然,撇嘴道:“原是惜柳姑娘的婢女,难怪这般大胆无礼盯着姑娘看,倒是和主子一般性子。” 碧云听了笑了笑:“摸约是第一次见二姑娘,有些不知礼数了。”随即又对春燕道:“我们取去琴罢,别耽误了姑娘练琴。”春燕应下,随她去了。 喜鹊看着她们走远,对锦青道:“怪不得姑娘讨厌惜柳姑娘,就她这个侍女,我看了也不喜欢。” 喜鹊跟在锦青身边久了,性子也有些大胆直意起来,像春燕性子谨慎,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以免日后落人口舌或得罪他人。 锦青有了前世的教训,出声提醒了一句:“你这话在这些人面前说说便罢了,若随意去说,传到谁那里去,我可护不了你。” 喜鹊听了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应下道:“知道啦。” 喜鹊让锦青先进琴阁,待春燕取了琴来她再送进去。锦青点头,先进了琴阁。 琴阁里面用纱帘分了三块,前头是一个小厅,摆着桌子凳子和茶水点心,是供人休息聊天的。中间摆着琴桌,姑娘们在这学琴。最后一块略高些,像处台子,是给惜柳抚琴教课的。 锦青进来时,惜柳正在考察课业,听这间断的琴音,她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出自和她拥有同一手生疏琴技的庶妹裴锦绾之手。 “三姑娘,你不必再弹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落在这不成调子的琴音里,竟是比琴声还要透亮几分,“你这琴技,恕我不敢恭维。” 只是这声音说出的话着实不太动听。 琴音停了,锦青撩开纱帘走进中阁,只见姊妹三人分成两排跪坐在琴桌前,琴桌上各自摆着琴。台子上跪坐着一名看上去摸约二九年纪的女子,长发轻挽,面若芙渠,远黛眉,水杏眼,红唇轻抿,看人时淡淡一瞥,是个清清冷冷的人。 惜柳身前摆着一把宣和式琴,琴头为方,项腰处两凹中凸,线条流畅,整体淑雅清丽。琴用桐木制作,琴身处刻了惜柳二字,是一把用她自己名字命名的琴。 琴桌边有一香炉,缓缓有烟而出,味道清淡,令人心静。 惜柳看了锦青一眼,一张脸上并无其他表情:“原是二姑娘来了,想来三姑娘你有了作伴的人了。” 锦绾一脸惊讶地看着锦青,锦青没有理会,直径走到锦绾身边空着的琴桌前坐下。正巧喜鹊拿了琴进来,先行了礼,然后将琴摆在锦青面前,又轻巧地退了出去。 惜柳看了眼锦青面前的琴,微蹙眉:“二姑娘的琴在哪?” 锦青用手拨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似在回应。 惜柳声音冷了几分:“二姑娘不用自己的琴,便也不必来学琴了。” 锦青听了笑了一声,声音如银铃清脆:“我记得惜柳姑娘第一次教我说过一番话,摸约是‘面对怎样的人便用怎样的琴’,我如今也算是将姑娘的教诲记在心里、付诸行动了罢?” “既然如此,”惜柳面对锦青的挑衅面色如常,“那二姑娘想必也好好研习了琴技,不若与我讨教一番,让各位姑娘们评赏一番?” “那怎么行呀!”锦绾自然知道锦青什么水平,哪里能和惜柳比,明摆着是要丢面子的事:“二姐姐这才学了多久,先生您都弹了十几年了,哪有什么能讨教的。” 锦素也出来打圆场:“先生不是才说了今个儿要教新曲,我们都等着呢。” 锦青才不会傻到去和惜柳比琴,不过她可以恶心人一番。她顺着话道:“我自是比不过惜柳姑娘的,但专研琴技确实有,不若我弹一段给姑娘听听?” 惜柳挑眉应了,锦青便摆好了动作,像模像样的一弹,俨然是方才锦绾弹的调子的更破碎版,一个音一个音的往外出,实在让人无法听。 惜柳第一次见锦青,拿了把破琴,弹了首破曲子,又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直接把锦青弄炸了,如今锦青算是原样奉还。只是惜柳虽是心高气傲,但很沉得住性子,并没有像当初的锦青那般甩手诱人。她听锦青弹完,话语讽刺:“二姑娘志不在琴,且也无半点天分,不若到西街口学学弹棉花罢。” 锦青等得便是这番话。 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碰的一声,锦青将面前的琴桌往前一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起身,沉下脸色,看着惜柳,一字一句地问道:“惜柳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五章 锦霜 锦素锦霜还未见过锦青这幅样子,顿时被吓了一跳,锦素起身去拉锦青的衣袖,劝道:“妹妹别急,先生……” “姐姐是不急,毕竟不是姐姐被人这样说不是?”锦青冷脸甩开她的手,对着惜柳道:“惜柳姑娘方才说我学琴毫无天分,不若去弹棉花,这话可是认真的?” 惜柳一点也不意外,只拿看小孩子发脾气的目光看她:“恕我直言,二姑娘确实如此。” 锦青冷笑,她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想来是惜柳姑娘空负盛名实则才学空虚,教不了我了。”惜柳皱眉,锦青堵住她要说的话:“那我只好原话告知父亲母亲,请他们为我另选先生教授琴技。我倒要看看最后去弹棉花的是我,还是惜柳姑娘你。” 说罢锦青高喊一声喜鹊,喜鹊早就注意到了里面的动静,一听人叫立马跑了进来,将锦青护在身后,横眉冷对:“没成想琴音阁竟是这般不堪之处,先前是丫鬟随意打量姑娘,现下又是随意编排,真是当我忠侯公府的小姐好欺负的么!” 其他人之前都不知这丫鬟是个什么事,几个姑娘们一听也觉得实在是无礼,惜柳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想到了什么反倒冷静了下来:“我向来实话实说,二姑娘也不必特意给我泼些污水,该如何你便原样说去罢,也算是让忠侯公与长公主为我做个主,免得成日里净受些莫名的气。” 惜柳如今的态度有些狂妄了,锦绾坐不住站了起来:“我们都知道先生平日里说话就这是般不知轻重,我们小辈自然计较不得。但今日您对二姐姐说的话着实重了些,不若您给道个歉也算是过去了。” 惜柳撇眼看她:“我何时说话不只轻重了?”说罢她环视一圈,“你们也不必让着我,有什么便说什么,藏藏掖掖的,惹人烦。” 这话一出锦素也有些气恼。她们几个平日里跟着惜柳学琴,虽说受益良多,但惜柳说话实在是不怎么动听,动辄便随意辱人。她们几个私下里便也受了,毕竟是先生,如今有了锦青出头,惜柳态度又如此狂妄,便让人生了火气。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清白身份的琴师,她们几个姑娘都是被侍候长大的,也不必平白受这般气。 但锦素向来不擅言语,反倒是锦霜开了口。 “姐姐们先别急,先生向来说话直率些,闹了场误会。”锦霜七八岁的年纪,声音还带着童音。 锦青看她一眼,有些惊讶。 锦绾道:“哪里来的误会?分明是……” “三姐姐,”锦霜打断锦绾的话,露出一个笑,“母亲教过我们,若是没有依据,言语慎重。” 锦绾一时间愣在原地。 “二姐姐,先生也是气急了,你寻常不来学琴,如今弹首曲子如同儿戏一般,先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才说出那番话,二姐姐也不要放在心上了。”锦霜童音清脆,而后又转头对惜柳道:“还请先生日后说话委婉些,我们几个姑娘实在是有些脸皮薄,受不住呢。” 惜柳也没想到最后是锦霜开口控住了场面,她的印象里这就是个温柔文静,琴技还颇有天分的小姑娘。但既然如今有了台阶,顺着往下走也没什么,她不是非要把这事闹大,麻烦能省则省。 “你们若是用功些,我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现下好了,误会解除了,那我们接着学琴罢?”锦霜将在场的人都看过去,好像真的特别高兴,眉眼弯弯,倒是和锦素相似得很。 锦青根本就没想过要学,直接带着喜鹊出了琴阁。 春燕在屋外候着着急,碧云在一旁劝慰,门从里面打开,锦青冷着脸出来,春燕赶紧迎了上去:“怎么回事?方才怎的那般动静?” 锦青没答,只顾着往前走,春燕对碧云颔首,然后快步跟上去,又问喜鹊:“到底怎么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不就是惜柳姑娘又欺负姑娘了,说话那般辱人,真是气人。”喜鹊忿忿不平。 春燕听了皱眉:“姑娘和惜柳姑娘闹起来了么?” “哪能啊,堂二姑娘直接一句话给堵了,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姑娘受了这委屈,倒是被她简简单单说成个了误会……” “喜鹊!”锦青回头打断她,“不要再说了,收拾东西回院子去。” 喜鹊住了嘴,往另一头走去收拾东西了。 春燕继续跟着,哄道:“姑娘也别气了,气坏了身子还是得自己受着。” “我没气。”锦青嘴里说着脚步不停,穿过回廊走到小院时没注意,被拌了一下,春燕上前扶她,她气恼的甩开,狠狠跺了下石板,“这地方连铺个石板也铺不好么,成心来气我的!” 春燕有些好笑:“这石板哪懂得什么气人,不过是看姑娘好颜色,想要留一留多看几眼罢了。” “怎的连你也胡说起来了?”锦青白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姑娘可慢着些,腿还未好全呢。”春燕担心她的腿,“不若奴婢先去叫了轿子来,姑娘先去前头学堂等一会。” 锦青也想一个人静一会,便应下了。 现下将近申时,日头温和。学堂院子里摆着些石头桌椅,一些杂草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嫩绿色的一点,阳光照下来更显生机。 锦青找了张靠里的石桌坐下,开始回忆起方才的事。 惜柳向来心高气傲,言语随意,她方才一顿挑衅,借此发作,再以此试探裴缙的态度。但她还是想得有些简单了。惜柳不是在软香红帐里长大的姑娘小姐,早年便开始自己卖艺为生,饱尝冷暖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名气,自然不是她这样随意挑衅便没了分寸的人。但她也不需如何,反正她娇气的性子人尽皆知,一点由头便可大闹一番,再者她也只是试探。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堂妹锦霜。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这是个几乎不怎么出现的人,今日见到也不过是个乖巧安静的孩子,没见着说几句话,最后倒是横插一脚。 她拿不准锦霜到底是孩子言语还是另有想法,但这孩子确实让她感觉到了不舒服。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十六章 兄长 锦青叹了口气,她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自己重活一回多经历了几年事,便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些东西了,没成想其实每个人都不简单,不过是当初的自己被惠庄养得太好,未曾触碰到罢了。 她正想着,学堂的门开了,先走出的是教学的先生,后面又跟着四个小子,一个个手里拿着布包,对着先生行礼,目送先生离开后,便开始活跃起来。 锦青被骤然的说话声打断了思绪,有些怔怔地看着那群少年们,向来是到下堂时间了。 “裴放,我们今天被先生夸赞了,回去和姨娘说,让她给我们做道蜜汁乳鸽罢?我可好久没吃到了!”一个圆脸少年笑嘻嘻的勾搭住另一个少年的脖颈。 “裴敛你先下来,这样子太不像话了。”另一个少年去拉他的手,想将他拉下来,两张脸对在一起,除了气质相差甚远,五官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张圆脸上浓眉星眸,活泼的便显得张扬生机,沉静的便显的稳重内敛,两人待在一起,说是相克实是相生。 “这有什么嘛,先生又不在,都是自家兄弟。”裴敛不但不放手,还变本加厉想往裴放身上爬,两人就这样黏在一起转了一圈,裴敛目光撇到了一抹娇小的身影,咦的一声:“那里坐着的是哪个妹妹?” 裴放趁机将他拉下来,整理了下仪容,朝裴敛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好像是二妹妹。” “啊,那可我们快走罢,二妹妹脾气可吓人的很。” 裴敛说着便要拉裴放走,两个堂兄看了直笑:“哪就有你说的这般夸张了?” 其实这几人都不怎么与锦青接触,见了面也都安安静静的,不过总会有些事传到他们耳朵里,而且都被提醒过在这个二妹妹面前要注意点,自然心里便对锦青印象差了些。 裴放立着不动,将裴敛的手脱开,对着堂兄们行礼拜别:“两位堂兄不若先行,放实在不放心二妹妹一人独处。” 两位堂兄笑了笑,随即拜别离开。 裴敛回礼才直起身,便见裴放已经朝锦青走去,顿时跳着跟上去,“你还真要过去啊?姨娘不是说了让我们避着她点么?” 学堂的院子并不大,锦青其实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裴放暗里掐了裴敛一下示意他别乱说话,然后对锦青道:“二妹妹怎么独自一人在这?” 裴敛被掐得疼了,却也不敢喊声,见锦青看过来,呲牙咧嘴,尽力扯出一抹笑,锦青觉得她这两个哥哥还挺有趣的。 “我腿脚不便,侍女回去叫轿子来接我,让我在这等会。” 裴敛听了止不住脸上的讶异,那表情看的锦青直想笑。 “这,这么点路,妹妹还需坐轿子……” 实在怪不得他惊讶,除了宫里,寻常府里都不会备有轿子的,而宫里的软轿也分等级。惠庄嫁到忠侯公府时带了一顶软轿,但也没怎么用,毕竟府里不像宫里,总统那么大点地方,实在用不到轿子。也就这两日是锦青腿脚淤青,惠庄心疼,将那轿子拿了出来,不然指不定要放着积几成灰呢。 裴放好点,惊讶过后便收了情绪,“不知妹妹的侍女走了多久了?可快回来了?” 锦青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摸约两刻钟了,按理应该是要回来了。” 春燕回来的慢许是因为取轿子需请示,但喜鹊也还不见踪影。 裴放点头,看了看天色,道:“想必快到了,不若我们陪你在这等等罢。” 锦青本想拒绝,她与这两个哥哥实在接触不多,方才觉得有趣才多说两句,这般留下指不定多尴尬。但她一眼瞥见裴敛不太情愿且在一旁碎碎念的样子,便玩心大起。又转念一想,现如今她想要快速成长,侯府绝对是个极好的地方,但她前世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侯府真正情况是一头雾水,那位楚姨娘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若趁这个机会领会一番。 “我等着也有些累了,不若哥哥们背我回你们的院子里,给我那侍女带个话,让她来你们院子接我。” 裴敛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去他们的院子,如果要他们送,直接送回她自己的院子不就可以了?但他一看锦青那张鹅蛋脸上眉目如画,嘴角微微上弯,天真烂漫又俏丽多姿,一时间都不知如何说话了。 裴放不太会拒绝且也不会放置锦青不管,裴敛又没了声响,就只好默认了锦青的提议。 裴放背对蹲下让锦青上来,锦青爬上去用手环住他的脖颈。裴放见她趴稳了,一起身将她背了起来。 裴敛看了在一旁小声嘀咕:“方才我要爬还不让,现下就让妹妹上去了。” 裴放噎他:“如若你是妹妹,我也让你上。” 裴敛撇撇嘴,不说话了。 锦青看了笑出声,她前世怎么没发现她这两个兄长这般有趣。 裴放背着锦青往侯府走去。裴放裴敛和楚姨娘住在东南角,直接从侯府侧门进去拐个弯穿过一条回廊便是,与锦青的西院算是个对角。整个院子很静谧,没几个下人走动,从院子正门进去是一处小花园,不像锦青的院子那般随意,这花园井井有条,还摆了些样式,一看便是有人细心打理过。穿过花园是一处空旷的地,摆了一些藤椅石桌,用来休息的,之后便是三座屋子。左边住着两兄弟,中间是留给裴缙偶尔来歇下的,右边是楚姨娘的。 裴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锦青带到了右边的屋子。 屋外原本站着的年长侍女站起身来,先看了眼裴放背上的锦青,小声问道:“少爷今日下课早了些,姨娘在里屋休息着。这位姑娘是?” 这个院子里的人都不怎么与侯府其他人有接触,只知道是姑娘少爷,具体的便不知晓了。 裴放将锦青放下来,也压低了声音:“是二妹妹,暂且来我们院子歇息会儿。” 宝福听了连忙给锦青行礼,裴放往里屋看了眼,道:“你先带二妹妹去偏厅休息,唤个人去西院带句话,让人来接妹妹回去,我和裴敛去里头瞧瞧。” 宝福应下,带着锦青去了偏厅,先找了个小丫鬟奉上了茶水点心,再让她去西院带话。 锦青喝了口茶,觉得味道实在苦涩了些,便没再碰,好奇问道:“怎么楚姨娘的院子人少的很?” 宝福回道:“姨娘喜净,只留了贴己的人,其余事都亲力亲为。” 锦青点头,她心想着老夫人也喜净,院子里的人可不少。 锦青没坐一会儿,裴敛从外面进来了,先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往旁一坐,深深舒了一口气:“可算缓过来了,姨娘屋里头可闷的慌。” 宝福笑道:“哪儿闷呢,许是少爷你又犯了什么事,教姨娘说道了。” “哪能啊?”裴敛软瘫的坐在那,没个正经样,“我向来是规矩的很,今日还被先生夸奖了。” “你若是真规矩,也倒让我省了不少心。” 门口走进来一位年纪将近三十的妇人,打扮细致,眉眼柔和,发饰简单,着一身暗绿褙子配素色襦裙,整个人看起来很素净。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十七章 提醒 楚姨娘进来后先对着锦青行了礼:“奴婢不知二姑娘到,怠慢了些。” 锦青赶紧起身,让楚姨娘坐了,道:“也是我唐突了。今日上学碰到两位哥哥,想着也许久不见楚姨娘,便想来看看,不知是否打搅了姨娘休息?” “本也就是在塌上躺着,没什么打不打搅。”楚姨娘起身坐到锦青对面,后面裴放跟进来坐在她旁边。 宝福又奉了茶来,楚姨娘抿了一口,问道:“可唤人去西院了?别耽误了二姑娘的事。” 宝福回道:“已经让宝喜去了。” 楚姨娘点头,又问起锦青一些年龄之类的家常话,锦青一一回了,两人都在暗自里互相打量对方。 又过了半刻钟,宝喜带着春燕过来了,锦青便起身告辞,楚姨娘起身送了她两步,似有感慨:“二姑娘与长公主相似,却又不甚相似。” 锦青挑眉:“姨娘可说的是模样?我自也有些父亲的样子,细说起来确实不甚像母亲。” 楚姨娘听了又细细打量她一番,而后点头道:“大体上像侯爷,五官细看又是长公主的样子。二姑娘生得是好颜色。” 锦青有些不太明白,楚姨娘笑了笑:“二姑娘快些回去罢。” 锦青只好同她与两位哥哥拜别,坐上春燕叫来的软轿上。 软轿离开了院子,锦青才问春燕道:“你怎的这般慢?喜鹊又去哪了?” 春燕叹气道:“奴婢原先是回去请示将轿子抬出来,谁知道长公主正好不在,反倒是侯爷在,似乎听闻了些什么,细细问了我缘由,我只好将事情回了,这才能过来。喜鹊那丫头自己收拾东西先回了院里,才知道姑娘还没回。” 锦青才想起自己当时确实没与喜鹊说,怪不得这丫头许久不见人影。 “姑娘怎么想到去楚姨娘的院子了?” “你许久不来,我遇到了两个哥哥,便想着来这院子歇息一下。” 锦青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可知道楚姨娘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春燕想了想,道:“楚姨娘原先便是府里侍候侯爷的,先是收了房,后来又抬了妾室。” 锦青想原来如此,难怪楚姨娘看起来比裴缙还大上一点。贴身侍候了那么久,又生养了府里唯一一对双生子,想来在裴缙心里楚姨娘应该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地位。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见楚姨娘的感觉,似乎是一个安分守己无欲无求的人,但最后又好似有话对她讲。 锦青问旁边的春燕:“你觉得,我和娘亲像么?” 春燕笑道:“姑娘和长公主可相像了,府里人都这么说。” 锦青追问:“那我有哪里不像么?” 这把春燕问住了,她先是认真想了想,然后有些为难道:“姑娘和长公主毕竟是两个人,自然有很多不像的点,姑娘让奴婢具体说,奴婢一时也说不上来。” 锦青一怔,确实如此,就像裴放裴敛,拥有同样的模样,但也是不同的,因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那所以,楚姨娘要说的是,她不是长公主?她自然不是长公主,但这又有什么含义? 锦青一路上都没想明白,总觉得是不是她自己太敏感。如今在外人眼里,她还只不过是一个被娇宠过头了的十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其他心思。既然如此,楚姨娘就不该对她说些什么又意味的话。虽是这样,她又觉得不太放心。 想来想去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真累。 锦青下了轿子,春燕扶她进去,喜鹊早等在一旁,见到人了立马往前凑,还有些委屈:“姑娘在学堂等着怎么不找人同我说一声,我倒是收拾好东西就回院子了,还被春燕姐姐好一顿说。” “你还委屈上了?就会仗着我在乱说话,到时候被人听了去,我看你还有的苦头吃。”锦青一想到当时在琴阁在喜鹊为了她不平而说出的话就有些气恼,这些话实在不是一个侍女能随意说的,她要提早敲打一番喜鹊,她前世没少因此吃亏,喜鹊不是她,指不定以后有什么祸端。 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一瞬间领悟了楚姨娘的意思。 她不是惠庄,没有宫里作依靠,这样的性子下去迟早要吃亏。 所以楚姨娘是在告诫她,或者说是告诫惠庄。 楚姨娘根本不需要理会她能不能听懂,因为这句话最终都会传到惠庄耳里。从她踏进楚姨娘的院子起,暗地里便有人开始传消息。其他人听到这句话也许并不会有什么想法,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且放任自由。惠庄也许知道只是不在意,也许不知道,但昨天老夫人的一番话算是一个点醒,从前的惠庄可能会不在意,但如今的惠庄绝对有所动作。而楚姨娘这个提醒,算是一个示好。 楚姨娘有所求,才会有所为。 锦青脑子里闪过两张一模一样又迥然不同的脸。 能让一个安分多年的母亲这般筹谋的,也只有孩子们的未来了。 喜鹊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见锦青愣怔,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姑娘在想什么,怎么这般入迷?” 锦青回神,敷衍道:“没什么。我方才与你说的可记下了?” 喜鹊吐吐舌头:“记下啦,奴婢也就一时心急,下次定然不会了。” 锦青回了屋子,直径脱了鞋爬上塌上躺着。她的脑子里很乱,侯府的复杂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且她完全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小力微。前世被惠庄保护着倒也快活了几十年,如今面对人心难测,她还有自己的图谋,这些让她心里有些慌然。 春燕和喜鹊看她心情不愉,也不敢轻易打扰,只在旁候着。春燕还需要管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待了会确定锦青只是在发呆并无其他不妥后,便退下了,只留喜鹊一人在屋里。 将近酉时的时候,惠庄来了。 “姑娘呢,怎么还不准备用膳?”惠庄带着珠儿进来,先环视了一圈院子,问一旁的春燕。 春燕道:“姑娘今个儿许是累了,下堂回来便待在阁里。”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十八章 谈心 惠庄皱眉,踏进堂里,正要往内阁走,正好锦青从阁里出来了。 “娘怎么来了?” “来同你一起用膳。”惠庄将她上下看了一番,确认完好后,将她搂着往八仙桌去,“刚将公主府的东西都搬了来,便过来看看你。” 锦青和惠庄并排坐下,吩咐了春燕和珠儿去备膳,喜鹊上了茶。 “今个儿下午的事,我听人说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惜柳毕竟是你的先生,虽说性子高傲、言语直白了些,你也还是要好好礼仪相待,有什么委屈与娘说,娘自会为你做主,别自己就冲到前头去。”惠庄喝了茶,心里酝酿了一番,尽可能委婉的开了口。 锦青看着惠庄,她猜想的没错,惠庄果然是知道了楚姨娘的话并且有所警醒,于是才会来这想要告诫她一番。 惠庄看锦青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觉得是不是自己说得还是不够委婉,心里有些忐忑。按她来看她的女儿确实受了委屈如此也并无不妥,但她不代表世人。她看过也经历过被世人指点的感觉,她不愿意她的女儿也经受。索性她知晓的不晚,且锦青现下年纪尚小,她一点点教导便是了。 “阿茵,娘并非是觉得你……” “娘,女儿也有话要说。”锦青出口打断了惠庄,“喜鹊你先出去候着罢。” 喜鹊应声退下,堂里只剩母女两人,锦青起身,给惠庄行了一礼,惠庄不知她的用意,只听她问道:“如今侯府众人各怀心思,父亲与你我间离,小人暗中窥伺,请问母亲,你我当如何自处?” 惠庄听到这席话简直犹如冰水从头浇到底,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娇生惯养、自认保护得体的女儿居然会知道这些! 锦青方才想了许多,前世与现下的场景轮番上映,最后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绝对的依靠——惠庄。 她决定要和惠庄摊明,不要再当一个天真的傻子,任人摆弄。 “谁告诉你这些的?是春燕还是喜鹊?” 惠庄尽力平复心情,开口还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惊愕、愤怒与心疼交织,她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情绪致使她这样。 “娘亲应当知道,往下人们中间散播些事,再经由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传到某处,并不困难。”锦青顿了一下,又道:“女儿很早便知晓了府中并非太平,这些年也都在私下观察,才有方才那般言论。” 锦青自然不能说自己重生的事,只能说是从下人口中得知。 惠庄不觉有疑,只觉自己实在是太不配做人母亲,自以为保护得体,其实早已让人钻了空子,又将侯府众人狠狠记上了一笔。 她的女儿才十二岁,应当是天真浪漫的,却已然心思早熟。 惠庄想到这又是一阵心疼,伸手将锦青抱入怀里,轻轻顺着头发抚摸:“是娘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锦青顿时视线模糊,想好的其他话立刻出不出口了,泪水充盈整个眼眶。 她努力去憋,只憋了更多,直直往下流。 她最后控制不住,在惠庄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她是真的受了许多的苦,也是真的许久没感受过这般温暖的怀抱了。 她锦衣玉食的时从未感谢过上天,经历难堪时也从未抱怨过,而现在她真切觉得,老天给予她了最大的优厚,让她得以重过一回。 惠庄当晚在和锦青一同睡下,第二天早早便走了,等锦青起来早已不见人影。 今日姑娘们歇息,不必去私塾,锦青梳洗好用好早膳,到前院晃了一圈。前院的花圃被春燕打理的很好,花虽还是开的很乱,但也算是乱中有序,一眼看去倒也不觉得突兀。锦青起了想采花做花茶的念头,于是便叫了几个丫鬟去采花,自家院子里不够便去主院采。她自己采了一会觉得累了,便让人搬了藤椅,坐在一旁吃着点心歇息。 这期间锦绾带着小萍儿来了一趟,知道锦青想做花茶,就让小萍儿也回院子里采,小萍儿有些为难,到处找理由,锦青见了便出声制止了。 锦绾缠着她说了会话,又说到昨日琴阁的事,锦青其实都不怎么放心上了,本就是她的一个试探,但锦绾却计较得很,总觉得自己最后被锦霜噎住了,没能继续为她说话。 锦青至此才确定自己这个庶妹是真心对自己的,但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透。 不过一个小孩子的心思也没什么好想的,只要不做什么逾矩的事,她便放任自由了。 锦青留了锦绾一起用午膳,小丫头高兴得很,眼底眉梢都是喜悦,五官灵动起来,像是盛开的芍药,用过饭后恋恋不舍地走了。 锦青睡了午觉起来,喜鹊说惠庄从宫里回来了,听说就惜柳的事又和裴缙吵了一架。 锦青问具体的,喜鹊说惠庄想将惜柳换掉,裴缙不肯,两个人互相找对方的错,最后各退一步,惠庄另找人教锦青学琴,惜柳还留在私塾教其他姑娘。 昨日锦青便和惠庄商量过此事。从惜柳有恃无恐的举动来看,裴缙绝对有所图谋,不会轻易将惜柳从私塾换掉,她们现在因此与裴缙争执并不划算,既然这样那她便不去私塾,另请先生自己在院子学。所以今早惠庄进宫,多半是为了请琴艺先生的事了。 锦青下午让喜鹊将她许久没用过的琴拿了出来。这琴还是惠庄从宫里大司乐拿来的,虽说比不上惜柳的惜柳琴,但也算得上是一把好琴。琴身流畅,声音清透,她还是蛮喜欢的,只是太久没用,她弹了几个音,觉得弦有些松了,音不太准,也没接着弹的兴致了,吩咐春燕明个儿拿出去调音,自己跑去书房作画去了。 锦青在作画上的天赋远大于琴,前世她的画在京城才女中是唯一名列前茅的。她向来喜欢画活物与山水,画意灵动恣意,给人以辽阔轻快感。就算后来约等于被软禁,她作的画也依旧是生意盎然、不觉疾苦的。 锦青一作画便是好几个时辰,到了天黑了才从书房里出来,喜鹊拿了茶水给她润口。 她画了一副芍药戏蝶图,整幅画上就一朵层层绽放的红芍药和一只要停不停地黑蝴蝶,红黑碰撞,相克又相融。 锦青将画交给春燕,让她找时间拿到东街去找裱画的师傅细细裱好。她也是突然兴起,作了这幅画,打算将它送给锦绾作生辰礼,摸约还有三四个月,到时候她再准备些首饰之类的,一同送去。 这样安闲的日子又过了五六天,锦青的姑姑裴文快要到京城了。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十九章 告诫 姑娘省亲,又是个嫁得不错的姑奶奶,侯府打算办个家宴,将裴家二房也请来,算是接风。这个任务自然是由现下掌家的秦氏接了去,惠庄偶尔也会记起当家主母的职责,去监监工,但秦氏向来做事稳妥,并未有疏漏。 这一日傍晚,惠庄来同锦青用膳,还带了一个妇人,来给锦青量尺寸。锦青乖巧的让那妇人量完,坐到惠庄身边。 那妇人量完便随着环儿退下了,惠庄从珠儿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推到锦青面前打开,是一块翡翠玉佩,做工精细,翡翠色泽透亮,雕花纹路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你皇外祖送你的,再配套衣裳。” 锦青对于翡翠是极其喜欢的,一看便挪不开眼。这块玉佩算是她拥有的翡翠饰品中的上品,前世她还当做嫁妆一起带去了夫家,只是最后去向不得而知。 “皇外祖怎么突然又送衣裳又送首饰的?” “再过段日子,你皇外祖打算办个春日宴,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去。” 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数不胜数,只要宫里的贵人们想办,便有各种理由。当然除了固定且重大的宴会,其他由后宫主持办的宴会并非年年都有,全看心情,像春日宴就有好几年没再办过了。 锦青估摸着,今年太后的娘家林家有好几个适龄的姑娘,同时宫中的皇子们也渐渐大了,所以太后想要办个宴,约等于算是个相亲宴。 像这样的宴会并不少见,前世的锦青也是在这样的宴上被赐了婚。 她对这样的宴会并无好感:“皇外祖想给林家姐姐和皇表哥们物色人选,我去做什么。” “这不是让你去见识一下么。”惠庄拿手点她一下,“这次春日宴办得也不算大,宴请的都是四品以上且府上的有适龄小子姑娘的。裴家和侯府本身都不在其中,你皇外祖是打算让你去开开眼界,到时候你便好好装扮一番。” 侯府就锦青一位嫡出又年纪尚小,裴家二房官职不高,确实都不该在太后这次宴会所列名单上。 太后赏赐的东西从来都不普通,对于锦青这个身份来说,出席这样的宴会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皇外祖送的宫装自是要穿的,只是这块玉佩太过华贵了,我年纪尚小,便不必戴了罢。” 惠庄一怔,随即点头:“也好,一场随意的宫宴罢了,也不必这般隆重的装扮,看着也累人。” 锦青有些止不住好奇袁家来京与春日宴的干系:“皇外祖是看上了袁家哪位表哥或是表姐么?” 惠庄道:“前年宫中出游途中路过苏州,在袁府小歇,正巧碰上袁家姑娘们的比诗会,你大表姐作诗极好,又一副好颜色,算是一眼便被你皇外祖记在了心里。只是她远在苏州,性情到底如何也不甚清楚,所以这次叫到跟前来,再好好瞧瞧。” “所以这次只姑姑与大表姐来么?” “你大表哥也到了。他去年过了乡试,应当是要打算入京准备会试的。” 锦青疑惑:“袁家不是很少入官场么,怎么大表哥居然要考会试了?” 袁家虽然锦青不甚熟悉,但也知道袁家向来饱读诗书却又淡泊官场,袁家子弟很少会考会试的。 “估摸有自己的想法罢。”惠庄倒了杯水润口,“你也别老想着别人的事,多想想自己。这几日可有什么不搭干系的人来找你么?” 锦青摇头,她这几日要么待院子,要么去私塾,没怎么接触不相识的人。 惠庄又提醒道:“这些日子你有些惹眼,你爹后院那群人都不是些安分的,如若有些人等着做动作,你也不必理会,做得过了直接处置了便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惠庄说的是裴缙的小妾们。其余时候惠庄并不理会这些弯弯心思,自有秦氏压着,这些小伎俩翻不出天去。但这几日锦青先后被秦氏、老夫人、裴缙甚至楚姨娘利用算计,难免这些人不会动些歪念头。若是从前惠庄也就自己处理了,但上次知晓锦青已然触碰到了侯府一段浑水,便将这些都摆明的说了,也算给锦青提个醒。 “我自是知晓的。”锦青斜靠在惠庄怀里,她不怕这些人,还愁这些人不来找她呢。 惠庄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口:“这几日,你同锦绾似乎很亲密?” 锦青一愣,随即明白惠庄的顾虑。她从惠庄怀里抬起头:“我知晓娘的意思,锦绾心思单纯,且我寻常都一个人,难免同她亲近了些。如若真有什么事,我会第一个告知娘,请娘替我做主的。” 惠庄从宫里长大,受过兄弟姊妹的陷害,也承过情。如今她还能有这样的身份地位,除了太后,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当了皇帝的弟弟。 尤其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如若有个兄弟相互照看,一生会顺遂许多。 只可惜她与裴缙关系如同仇人,自从怀上锦青,两人便再也不同睡一张床上,没能再为锦青添个手足。 她心里有愧,便只能趁自己尚在,将锦青保护周全。 惠庄对锦绾并无芥蒂,毕竟只是个孩子,但秦氏却不得不防。 不过既然锦青都这般说了,她便也不再插手,日后多派些人多注意秦氏的动向便是了。 比起秦氏,锦青更想知道楚姨娘后来有什么动作,“楚姨娘后来有找过娘么?” 惠庄摇头:“未曾。我派了人去,她也只说是你过去小坐,未言其他。” 楚姨娘是个很谨慎本分的人,不会轻易打破目前侯府的局面,如若她示好的太过于明显,秦氏便会第一个向她出手。 “这事你不必再管,免得沾腥。” 惠庄担心楚姨娘最后反倒,算计锦青一番。 毕竟楚姨娘想为儿子谋划未来而不被秦氏当做裴致的踏脚板,侯府里除了惠庄,还有裴缙和老夫人能为她谋划。而这两个人与惠庄皆有间隙,锦青很容易被拿来作筏子。 锦青点头,从前的她或许不懂,可现下的她绝对不会再被人随意拿来利用和算计。 惠庄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好几句贴己话,确认锦青心里都知晓了,才起身离开回主院。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章 楚朝 第二日锦青起了个早,打算去城东边书墨楼挑一副作画工具。她现今用的画笔都有些旧了,且这几天成日在府里待着她也着实有些乏味,趁此机会出府逛逛。 春燕昨日便吩咐人备好了马车,锦青戴上纱帽,在喜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春燕在一边叮嘱喜鹊:“你要照顾好姑娘,银子银票也都贴身放好,别贪玩。” 喜鹊吐舌头:“知道啦,我肯定不贪玩,紧紧跟在姑娘身边。” 春燕轻拍了她一下,她跳着躲开随即也上了马车。 春燕又交代了车夫几句,这车夫算得上是惠庄专用的,锦青每次出府大多都是他驾车,驾得又稳又快。 马车往书墨楼驶去。 京城店铺繁华的街段有三条,根据离皇城的远近分别命名为上中下。上街靠近各世家官员府邸,铺子多为珠宝玉器与酒楼, 中街为布料与文房四宝,下街靠近挨着护城河与寻常院落,各类杂七杂八的铺子林立,是最具市井味,也最多玩乐的地方。 马车在中街街尾停下,锦青下了车,入目便是大气磅礴的“书墨楼”三个字。 书墨楼共有三层,一楼为寻常人的字画,二楼为笔墨纸砚,三楼便是一些名家墨宝。书墨楼算不上京城里最好的笔墨纸砚铺,却是唯一一家既卖工具又卖字画的,因此尽管它处于中街尾也依然有许多人光顾。 锦青让车夫挑个不远处人少的地方等着,便和喜鹊两个人进了楼。 一楼有不少人驻足于字画前观赏,锦青的进入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书墨楼有许多像她一般的官家小姐光顾。 “小姐是想买些什么?”掌柜模样的人迎上来。 “想买些作画工具,家中的有些陈旧了。”锦青透过轻纱默默观察周围。 在一楼的人大多是读过书的平民,虽穿衣简朴,却隐隐透出多数读书人都自持的清高。有时他们便安静欣赏字画,有时会讨论见解,所以楼里是一种很轻松的氛围。 “那您随我上二楼来。”掌柜的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锦青正要点头移步上楼,突然注意到一楼角落里的两个身影。 那两个身影单看与这里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平常读书人的打扮,安静站在一副草书前。 引起锦青注意的是右边的人站得比左边的人稍后一些,这是一个尊卑的体现。 然而他们的服饰却并无不同。 不过锦青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便跟着掌柜上了楼。 二楼的人便与一楼有明显的不同,能来书墨楼挑选用具的,多数都有些家底,从穿着佩戴以及仪态上便能看得出来。 掌柜的刚领着锦青上了二楼,便有一个紫衫少年跑上前:“苏掌柜,那只狼毫笔你就卖给我罢,我给你加两成价!” 苏掌柜看见他就愁:“哎呦我的小少爷,这笔已经被人订走了,我是真没法卖你呀!” 那少年不依不饶:“怎么就被人订走了?我一来就看它摆在那,除了我也没别人了。这笔我是真喜欢,三成罢,我出三成价?” “不成啊,您就是出五成十成,这别人订走了的东西,我也是不能卖你的。”苏掌柜一张脸的褶子都为难地皱成一团,“您要不再看看别的?” 那少年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我不管,你要么把订的人给我找来,要么你就把这笔卖给我。” “这……” 锦青细看那少年,十四三岁的年纪,白净面容,五官俊郎,穿绸佩玉,一看便是哪家细养的小少爷。 这样的贵少爷苏掌柜是必不能得罪的,但他却也真的无法将那狼毫笔转卖,毕竟事关书墨阁的名声。 于是两人便在此纠缠上了,一个一定要买,一个一定卖不得。 锦青起初还有点兴致,可他俩来回就那么几句话,她便有些不耐了。 锦青稍一示意,喜鹊便上前一步道:“还请二位先别争了,我家小姐已经在这久等了。” 楚朝这才注意到苏掌柜身后站着一位穿青色袄裙带纱帽的姑娘。 “哎呦,这真是对不住小姐。”苏掌柜像是突然间抓救命稻草,“楚小少爷,您就放过我罢,您看我这还有贵客,狼毫笔是真的卖不了。” 说罢便赶忙将锦青往里边领:“小姐您随我来……” 楚朝眼看苏掌柜又要开溜,急得上手一拉:“不成,这笔……” “这位公子你做什么?”喜鹊瞪大了双眼,嗓音尖锐。 锦青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里被另一个人抓住了。 楚朝也看着自己的手,他情急之下居然抓错了人。 二楼的人本来就有部分被楚朝和苏掌柜的争执吸引了目光,如今喜鹊这么一喊,所有人都朝这看来。 楚朝顿时面色通红,然而越是窘迫,他反而忘了松手。 锦青轻轻皱眉,抬起另一只手拂去楚朝的手,小声道:“还请公子松手。” 楚朝如梦惊醒,赶忙将手收回:“对、对不住,我……” 锦青赶紧打断他的话:“公子情急之下弄碎了我的玉佩,也不碍事,还请公子日后赔一块玉佩送至裴府。” 未出阁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有肢体接触,这传出去名声绝不会好听。 方才这事发生的突然,所幸苏掌柜的身形挡去了一半,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又搬出了侯府,二楼的人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该知道分寸,不会乱传。 楚朝还愣在原地,锦青朝他微微颔首,又对苏掌柜道:“还请掌柜快些,我想早点买了东西回府。” 苏掌柜一下领会了锦青的意思,连忙道:“哦哦,是我怠慢了,小姐请随我来。” 喜鹊回过神来,狠狠瞪了楚朝一眼,跟上锦青。 “我的小少爷,您快回神啦,人都走了。” 楚朝看着自己的小厮,突然抬手捏了他脸一下。 逢春捂着自己的脸委屈地小声叫起来:“嘶,疼,疼啊少爷。” 楚朝没说话,转身看着不远处挑画笔的锦青,跟了上去。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一章 赔玉 锦青正认真听苏掌柜介绍各类画笔,她对画笔不甚了解,从前都是惠庄从宫里给她带,这回还是她第一回自己出来挑。 苏掌柜看到楚朝过来了,以为这位难伺候的小少爷还要缠着他不放,褶子刚皱起来,谁知楚朝却对锦青道:“姑娘想挑什么样的?我、我可以给姑娘推荐。” 锦青看着他不说话,逢春适宜地在后头助攻:“姑娘,我家少爷的字画在京城同辈人中皆是一流,对这笔墨纸砚更是见解颇深,保准您的选到称心如意的。” 苏掌柜也是个机灵的,立马领会了楚朝的用意:“确实如此,这位少爷可比在下懂行的多,不若让他为姑娘推荐推荐?” 锦青也想挑副好的,便点头应允:“那就麻烦这位公子了。” 楚朝悄悄松了口气,开始细细问起锦青的喜好和要求,锦青一一答了,他便在台面上盛放的画笔中挑选起来。 在楚朝的推荐下,锦青最后不止买了画笔,一并将纸砚也买了。 喜鹊怀疑楚朝与书墨阁是一伙的,忽悠她家姑娘花银子,但她不敢对楚朝怎么样,于是在付银子的时候狠狠地瞪了逢春一眼,逢春白受一瞪一头雾水。 锦青走出书墨阁的时候已然快正午了,本来计划是要回府用膳的,但她突然间想去下街逛逛,毕竟出府一次不容易。 喜鹊在街上找了个小孩子给了些铜板让他去侯府给春燕带个话,两人便打算上马车去下街。 锦青刚要上马车,楚朝便追了过来:“等、等一下,姑娘请等等!” 锦青回头,楚朝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呼吸,对着锦青行了一礼,将想好的话一口气说出口:“方才楼里不好说话,多有得罪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锦青回礼:“无妨。我方才在楼里情急之下说要公子赔玉,也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哪里是姑娘的错了,本就是我心急又做事不周,还是姑娘为我解了围。”楚朝脸色微微发红,想到方才的事还是有些窘迫。 锦青轻轻一笑,纱帘晃动:“小事而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楚朝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问出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唐突,立马给自己找补:“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日后给送玉佩到裴府不至于送错了人。” 锦青想也不想便拒绝:“公子并不曾弄坏我的玉佩,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自然也不必赔我。” 楚朝坚持:“不,是我得罪了姑娘,确实该赔礼道歉的。区区一块玉佩,我还是赔得起的。” 锦青见识过这少年的执拗,且她现下有些饿了,着急着去下街,便也不与他再做纠缠,大不了日后再把玉佩退回去。 锦青向喜鹊示意,喜鹊不情愿地道:“我家姑娘排行第二,你便说二姑娘即可。” 楚朝还要说什么,锦青却先一步行礼告辞上了马车。 楚朝和逢春两人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楚朝问:“我方才是不是没告明自己的来历?” 逢春实话实话说:“是的少爷,这位裴二小姐似乎有急事呢。”他顿了一下又委屈道:“而且裴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看起来好凶。” 楚朝又问:“你方才有看清她的面容么?” 逢春道:“哪能啊,她遮着纱帽,再说我也不敢随意看少爷小姐的脸啊。” “但我看到了。”楚朝回忆着方才锦青将他手拂下去时带起的一片纱帘下露出的面容。 逢春好奇:“她长的什么样子?” 楚朝想了想:“是一副山水画。” 逢春苦着脸:“我的少爷,我是问她长得好不好看,您给我说画做什么,我又不懂画。” “那你还不好好学?真丢本少爷的脸。”楚朝用手敲他脑门一下,转身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 逢春捂着脑门赶紧跟上。 马车驶出中街,喜鹊挑了帘子往外后方看了看,确定看不到人了,才放下帘子坐回一边,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倒是好没礼数,又是抓姑娘又是问名字的,真真是个登徒子!” 锦青毕竟前世已经出嫁过,不是个真正未出阁的小姑娘,虽说楚朝的举动实在是不合礼数,她倒也不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少年实在年轻了些,做事不太稳妥。 “你回去的时候与府里的司阍吩咐一声,如若他真的送了玉佩来,直接退了回去便是。” 无论是否损坏玉佩,这赔礼锦青是都不能收的。 两人毫无干系,随意私下送礼是怎么个事? 就算真要赔礼,也是应当两家家主之间的往来。 喜鹊就等着这句话,立马便应了下来。 中街与下街之间尚且有段距离,驶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突然间有热闹的人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车夫将马车靠边停下。 下街是一条下段沿护城河而建的长街,上半部分两边都是铺子,下半部分只一边铺子,一边沿河摆着各类小摊。整条街并不狭小,但因为人多,马车驶不进来,只得往边靠。 锦青下了车,让喜鹊给了车夫些银子让其去找家店自行用饭,待一个时辰后再驾车回府。 锦青加上前世今生,有记忆的来下街的次数加上这次也不过就两次。一来是下街鱼龙混杂,惠庄不太乐意让她来,二来是嫁人之后便没了自由。 她还是很喜欢下街的,这种市井味让她很惊奇。 买风车的,捏泥人的,画糖画的,小孩子撒丫子到处乱窜,阳春面的摊子一掀盖便冲出一团雾气,开胭脂铺子的人见了锦青便尽力想将她往自己铺子里请,还是喜鹊横眉冷目将人吓得不敢再说话。 锦青只走了上半段,吃了枣糕和混沌,便觉得饱了。她又买了些小玩意儿,全让喜鹊往怀里收。 走到下半段,沿河一块杨柳轻垂,春风抚动,河上停有画舫,有泠泠的乐曲声穿插入叫卖声中。 锦青看见其中有一家茶馆,大堂中间搭了台子,有人在上头说书,说到高潮之处底下一片叫好声。 她觉得有意思,便也带着喜鹊进去。 店小二看她穿着便知是个贵客,只可惜现下二楼雅座已满,便将她往一楼一处稍微安静的地方带。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二章 争辩 这块地方安静且传声好,只因为光线昏暗了些,没什么人愿意坐,锦青却是这地方觉得正好。 锦青让喜鹊在对面坐下,点了壶店里最好的碧螺春,店小二笑得合不拢嘴,再上来时递了盘香瓜子和话本单子,让锦青看着,想听什么便能点。 锦青看话本看的少,也就随意听听,便也没点,只听说书人讲什么。 那边说书人正好讲完一段,他拍了下惊木,说了句“且听下回分解”,便起身离去。 喜鹊见人走了,有些失望:“这就讲完了么?我们才刚坐下什么也没听到呢!” 店小二送了碧螺春上来,一一将茶杯满上:“姑娘别急,先喝口茶。这位先生讲完了,还有下位先生。下位先生讲得都是些咱们大燕内的趣事,姑娘且听上一听。” 对比于话本,锦青还是对一些流言趣事感兴趣。当初裴缙与惠庄的事她也是从某个茶馆里的说书人中听说的。 大燕民风开放,言语并无限制,只要不涉及皇家,随意你如何谈论。读书人喜欢高声阔论官场时政,普通人便喜欢听些恩怨情仇。 锦青这厢刚喝完了一杯茶,那厢另一位说书人便上台了。 这位说书人着素色长袍,一手拿着惊木与折扇,一手提着一茶壶,慢悠悠地走上台,底下人见了他都一阵拍掌叫好。 想来在下街是有点名声的。 那说书人施施然坐下,先倒了杯茶水润口,之后才一拍惊木,一手摇开折扇:“想必各位都有听说过晋王罢?前些日子晋王过世的消息传入京中,今日咱们便来说一说这晋王与孟府的恩怨情仇。” 底下又是一阵叫好声。 晋王? 锦青仔细想了想,勉强想起自己这位舅舅来。 这位舅舅她从未见过,也只听到过一次。 那日正好她在喜鹊的帮助下躲在送泔水的车里,借此逃出薛府。她在泔水车里躲着,正好听到有两个下人在说晋王回京了,而回京第一日面见过圣上之后便递了帖子给薛府。 那时候的晋王并非锦青的舅舅,而是袭位的锦青的表兄。 听那两个下人说,前晋王就是个纨绔子弟,留了一屁股风流债,谁知道生的儿子居然大有作为。 听到一半,送泔水的人驾车离开了,余下得她便也没听到。 今日居然在这又一次听到晋王。 只听那说书人道:“晋王向来风流倜傥,尤其喜爱流连于清和画舫与抚情阁之间。便说这一回,晋王刚从清和画舫从下来,迎面走来一位姑娘,虽戴纱帽,却是身姿曼妙,晋王恍然间与那姑娘撞了个满怀。” 说到这那说书人突然下拍惊木:“美人于怀,晋王便立刻被迷晕了心神,这姑娘,便是晋王妃、武安侯的小女儿,孟莹。” 听到这喜鹊小声“啊”了一声,锦青疑惑地看她,她伏身过来对锦青耳语道:“那孟莹姑娘可是当年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难怪只一面便能将多年流连花丛的晋王给迷住。 那说书人继续道:“从此之后,晋王便一心只扑在孟莹身上。不但不在踏进风月之地,甚至开始专心于官场之事,使尽浑身解数,终是得到了武安侯与孟莹的应允,由先帝亲自赐婚,十里红妆相迎,婚事好不盛大!” “顺利抱得美人归的晋王,只与晋王妃恩爱了不过一个月,便再次开始频繁进出抚情阁。” “不但夜不归宿,妾室更是一房一房的纳。” “那晋王妃一介女子,如何受得这般委屈!武安侯有意为女儿做主,奈何晋王丝毫不惧,又正值先帝病危,朝事尚且理不得,哪能管这儿女私事?只可怜晋王妃,夜夜独守空床、独自垂泪!” 说到这,众人皆是一声叹惋,连锦青都有些感同身受。 就在这时,锦青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从她的后方传来。 她朝身后看去,猛然对上一张脸。 原来她的后边还有一桌,桌上满是瓜果皮,显然坐了许久了,只是因为过于昏暗她之前并未发现。 那人穿着普通,并未佩戴任何饰品,旁边还坐有一个人,锦青一眼便认出是书墨阁一楼她觉得奇怪的那两个人。 锦青没怎么理会,转过头继续听说书人讲道:“……而就在晋王妃心灰意冷之时,她居然被查出怀有身孕!” 底下一片抽吸声。 “晋王妃欣喜之余将消息告知晋王,试图唤回夫君的心,却没想到晋王心冷情薄,依旧日日在红香暖玉中快活。晋王妃彻底对晋王了却了心思,决心好好哺育孩子。当王妃十月怀胎即将生产之际,一个消息彻底毁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晋王妃的一位闺中密友告诉她,晋王在抚情阁为一风尘女子一掷千金,并扬言要将那女子带回府中,休了晋王妃而立那女子为正妃!” “晋王妃当场腹痛、流血不止,立马喊了产婆接生,可晋王妃又恰逢难产、生死一线!” 底下人的心立马悬了起来。 “所幸产婆技术高超,母子平安。” 众人皆松了口气。 “可没过多久,晋王竟真将那女子带回了王府!” 众人又抽了一口气,立马聚精会神地听下面的故事,谁知又是一声惊木响,那说书人喝了口茶,将折扇合起:“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然后跟来时一样又是一手惊木折扇,一手茶壶,慢悠悠地下了台,底下人一片意犹未尽之声。 锦青心里也是一种未听完全事的落空感,正想着要不私下花点银子让那说书人把后续给她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如若真像这说书人所说,那这晋王妃最后落得如何下场,也都是她自己选的。” 锦青有些忍无可忍,直接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分明是晋王三心二意、喜新厌旧又薄情寡义!当初那般追求于孟家姑娘,娶后又立马变心,就连自己的子嗣都不放于心,这样的人哪里配活于世上?”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三章 旧人 锦青一口气说完,胸口上下起伏,着实有些被气到。 她觉得自己与孟莹有一部分相似,都是所嫁非人。但女子嫁与何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女,更是有利益牵连其中,是无法随意左右的,只能迫于接受。 女子向来在婚事之中处于弱势。 所以她无法忍受这人的话,什么叫“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哪里有的选! 那人被锦青气势汹汹地一席话给吓住了,缓了一会才微微勾起嘴角:“姑娘冷静,在下只是说出自己的见解罢了。” 锦青冷声道:“那公子的见解未免也太过于肤浅了。” “晋王自然是个薄情寡义、负心负情的人,但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如若像那说书人所说,那便是晋王妃自己被花言巧语蒙骗而嫁入王府,嫁入后被夫君冷落,晋王妃便从此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最终也没能唤回夫君的心,甚至差点儿一尸两命。”那人一笑,缓缓道:“那如若当初她便不入嫁王府呢?被冷落了就应当看清晋王的真面目,之后好好打理王府、做好晋王妃,她身后还有孟府、武安侯作依靠,晋王根本动不得她,一生都能顺遂。可她非要执着于情,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女子便只能依靠夫君的情意么?” 锦青一下子愣在原地,她知道面前的人说的对,因为她瞬间就想到了那个不依靠夫君情意也过得快活的人,她的娘亲,惠庄长公主。 锦青愣神之间,那人已然起身离去。 这一番的动静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台上又换了位说书人,这次谈论的便是一些时政见解,底下的人如有不同意见,也可起身与台上之人争论一番,于是现下茶馆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锦青又坐了会,脑子里却全是方才那人的一番言论。 女子真要依靠夫君的情意么? 不。 女子应当要靠自己。 锦青将茶水钱付好,多给了店小二一些打赏,店小二一路弯腰送她们出了茶楼。 喜鹊小心地开口:“姑娘,您不恼了罢?” 锦青疑惑:“我恼什么?” “您方才在茶楼里和人争论,之后便不言不语,您要是实在气不过,奴婢便让人找他去,给姑娘您出气!”喜鹊一脸要为锦青做主的模样。 锦青一下笑出声:“你找谁给我出气呢?我没恼,他说的挺对,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喜鹊松了气:“如此便好。时辰也不早了,要回府去么?” 锦青也有些累了,便点头应允,两人开始往回走。 现下过了午时,下街人少了许多,无论行人还是摊贩这个点都回家歇息去了。日头照射,锦青走着走着便出了身薄汗,喜鹊拿了帕子撩起纱帽为她拭汗。 大燕并未规定未出阁的女子出行需带纱帽遮蔽,而一般女子带纱帽,一是好看,二是保护自己。 锦青觉得这纱帽有些碍事,便让喜鹊给撤了拿在手上。纱帽一撤去,眼前的景物便清晰明朗起来。 二人走至下街上半段,前方围了一群的人,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走近了一看,被围在中间的是两个少年,看穿着正是在茶楼与锦青争论的那两个人。 “……你这小子说好了要买了这位姑娘,怎么就说话不算数呢?没成想年纪轻轻、长得一表人才,居然是个负心汉!” 人群中一位妇人破口大骂,周围人看着都应声附和。 “我家少爷没说要买她!只是给了钱让她去赎身而已!”其中一个年纪小点的少年急得涨红了脸。 “春月楼里哪能自己赎身?公子给了我钱却不为我赎身,楼里的妈妈只会说是我偷了别人的钱,哪里还会让我走!” 锦青这才看见地上还跪坐着一位少女,容貌娇美,尤其长了一双美目,含泪欲泫,当真是楚楚可怜。 另一个少年听后叹气:“那我为姑娘赎了身,姑娘便自行离去可好?” 那姑娘立马落下两串泪珠:“我身无分文又手无缚鸡之力,哪能独自过活?公子赎了我却不将我带走,还不如便将我就在那春月楼等死罢!”说罢便开始哭起来。 周围人都软了心肠,一个个开口劝那少年既然有意赎这姑娘,便将人带走罢。刚开始破口大骂的妇人这会也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群人好几张口,根本不给两个少年再次开口说话的机会。 “不若我来赎这位姑娘罢。” 赵期一回头,便与人群之外的锦青双目相对。 他几乎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方才在茶楼里的姑娘。 喜鹊上前将人群拨开,锦青缓步走到那姑娘面前停住,轻声开口道:“我为你赎身,你来我服侍我,如何?” 锦青的突然插足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措不及防。 盈舟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应当只能说是女孩罢。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一身绸缎配饰,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泥土,一块玉器边上的土。 突然之间,她好似不会说话了。 一旁的妇人回过神来,立马道:“不是,这怎么行?明明是那……” 喜鹊瞪了那妇人一眼:“住口,我家小姐问话也是你能随便插嘴的?” 那妇人先被镇住,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被人一瞪便不敢说话了,打算给自己找回场子。 “哟,我倒想知道知道是哪家小姐这般大的架子,还要跟咱们小老百姓计较么!” 喜鹊冷笑:“我家小姐可是忠庆侯和惠庄长公主的女儿,你倒是想清楚顶撞了我家小姐是个什么下场!” 赵期轻挑眉,原来是裴家的姑娘么? 人群中一阵惊呼。惠庄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听,经过裴缙一事之后,更是落实了嚣张跋扈的名头,且平民百姓本身便对皇家有着天生的惧意,喜鹊这话一出,顿时没人再敢轻易开口,就连那妇人也面露惧色。 她哪里想得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这样身份的贵人! 盈舟也被这身份惊住了。 她在风月场中长大,下街也经常有贵人进出。她待的楼虽不是名楼,却也接触过几位达官贵人,也见识过那些来风月场找人闹事的官家夫人。当时的她只觉得这些女子也不过如此,只是穿了层华贵的皮罢了,内里和她一般难堪。 而如今她真正见识到了,那种从小生活于富贵中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种自带的高贵,只站在那,便令人注目。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四章 交谈 “你愿意跟我走么?”锦青再一次问道。 “好。”盈舟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 今日的事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很早就想要离开春月楼。因为年纪尚小,她现下只是卖艺,可她马上便要十五岁接客了,春月楼的妈妈甚至已经开始计划要如何将她的初夜卖一个好价钱。 她越来越急迫,那些来春月楼的男人嘴上说着喜欢她,一提到银子便没了消息。她找了个机会,借着给别的姑娘采买的由头出楼去,想碰个运气,而真的就被她碰到了。 她一眼便看出赵期不是普通人,于是她使了点小伎俩,让赵期为她赎身。可谁知道赵期居然只给了她银子,她便拿了这些银子雇了一群人,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赵期带她走。 她没想到会遇到锦青,但当她知道锦青的身份后,她又立马有了别的想法。 于是当锦青再一次问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锦青示意喜鹊将人扶起来:“你待会跟着她回春月楼去,将她的卖身契赎回来。” 喜鹊有些担心:“姑娘要一个人等着么?” “我同这位公子一起,你早去早回便可。”这句话锦青是看着赵期说的。 赵期顺着她的话道:“我便与姑娘在前面的阳春面铺子前等候。” 喜鹊只好扶着盈舟走快点,尽量早去早回。 “好了好了,其余人都散了散了!”赵期的小厮西竹上前将众人驱散,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这京城的姑娘可真是的,少爷好心帮她,反倒是要赖上少爷了!” 锦青迅速抓住重点:“公子不是京城人?” 赵期露出一个笑:“只是在外久了,近期才回来罢了。” 锦青发现这人明明轮廓分明、五官俊郎,绝对是一张讨姑娘欢心的脸,怎么笑起来傻里傻气的? 赵期自然不知道锦青的想法,领着她往前走:“到前头阳春面的铺子上坐着等罢。” 阳春面的摊上还有几人坐着吃面,摊主一时半会收不了摊,西竹给摊主付了十碗阳春面的银子,摊主便乐呵呵地让他们坐着了。 赵期开口便是俗套地搭话:“今日似乎和姑娘很有缘,遇着三次了。” 正好锦青就从未有过这样的搭话,反而很认真地问道:“在书墨阁那会儿你注意到我了?” 赵期委婉地道:“姑娘的打扮很惹眼。” 锦青仔细瞧了瞧,她已经是有意选了颜色不那么张扬的衣裳,奈何她的衣裳布料都是上好的绸缎,绸缎本身便以其平滑、光亮闻名,又暗绣有金丝线,一眼就能看出华贵来。 “很显眼么?” “就像金子在发光那般罢。” 锦青:“……” 西竹:“……” 他就知道他家少爷见到姑娘就不会说话! 某人丝毫未觉自己有何不妥:“姑娘当时……” “公子,”锦青微笑,“可要来一份阳春面?” 赵期:“?” “食不言。” 西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笑出声。 赵期眨眨眼,恍然大悟般:“原是姑娘嫌弃我说话了,我这人向来嘴笨也怪不得姑娘。” 说罢神色竟有些落寞。 锦青惊讶于这人变脸的速度,但以她的年纪来看,面前的也不过是个少年罢了,她有一种身为长辈的感觉,于是她打算劝慰一下小辈。 “不碍事的,你方才在茶楼的一番言论便很好,日后继续勉励。” 赵期:“……?” 他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他迅速转移话题:“那姑娘是因为在茶楼的一番话方才才出面相助么?” 锦青摇头:“也不算,我有私心。” 赵期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锦青一脸认真:“我一时兴起打算在府里种些瓜果,正好缺个人打理,我看她便挺不错,就顺手赎下了。” 西竹一脸震惊,方才那姑娘看起来是能种地的样子么? 况且寻常奴仆最贵也不过几两银子,这位姑娘居然花几十两银子只是赎个人回去种地? 相比较西竹,赵期只是一愣,然后笑了一下:“姑娘眼光不错。” 西竹的神情从震惊演变为恍惚,是自己见识太少了么? 对面西竹怀疑自我的神情,锦青尽力让自己板住脸,恰好这时喜鹊带着赎好身的盈舟回来了。 盈舟稍稍整顿了一番,不再似方才那般狼狈,齿白唇红,不施粉黛。她先对锦青施了一礼,颔首抬头间,某一瞬她的五官竟与锦青有些许相似。 锦青看着面前的人,感受有些复杂。她自然是有私心的,只是不能说出口罢了。 “事情都办妥当了么?”她收回目光,问向一旁的喜鹊。 喜鹊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都办好了,这是她的卖身契。” 锦青接过细细看了,然后当着盈舟的面,将那卖身契给撕了。 盈舟一下子慌张起来:“小姐这是做什么?小姐不是说要让我去府里侍候的么?” 虽说没了卖身契她以后便是自由身,但她现下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况且她宁愿到贵族世家去做奴仆,也不要像那些平民女子一般,日夜做活,最后嫁个差不多的人,一辈子穷苦劳作。 “我自会带你回府,给你安排差事,如若你愿意,便好好做,若不愿意,随时可以离去。” 盈舟一下愣在原地,她根本没敢想是这样的。 锦青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但这的确是她现下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锦青起身,微微福身对赵期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府去了。” 赵期也起身回礼:“今日与姑娘交谈甚欢,姑娘慢走,后会有期。” 锦青带着喜鹊和盈舟走回到街口,车夫已经等了挺久了,见锦青多带了一人回来也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只尽职的拉开车帘方便锦青上车。 一路上无话,除了喜鹊,其余两人都各怀心思。 马车在侯府正门停下,喜鹊和盈舟率先下车,正好遇上外出回府的惠庄。 喜鹊赶紧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 锦青走出车厢站在车沿上,喜鹊去扶她下来:“娘是从哪回来?” “今日去了几个铺子上转了转。”惠庄的目光落在盈舟身上,压迫和探究让盈舟无法直视,身子微微发抖。 锦青开口解围:“这是我新从牙婆子那买回来的。” 惠庄把目光从盈舟身上挪开,语气柔和:“底细都干净的么?别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干净的。”锦青回道,“我院里太空了些,想要多种些东西,春燕一人打理也费事,今日去下街走了一趟,顺道便买了。” “那便好。你院子人是少些,下回还想要人,直接与我说便是,人事采买上还是要注意着些。” 盈舟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给惠庄行了个礼。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五章 往事 惠庄同锦青走了一段路,之后两人一个去主院,一个去西院。 春燕在院门外迎着,她之前听下人说了盈舟的事,又见锦青一脸倦色,便没再多问。 锦青进了阁里,拖了鞋爬上塌,喜鹊倒了水来,她一口喝了,才觉得缓了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屏风旁暗自打量屋里陈设的盈舟身上,仪态气度完全不同,但那张脸还是可以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回到了前世。 对,她在前世见过盈舟。 盈舟是先帝孤女,也就是当今身上以及惠庄同父异母的妹妹,锦青的小姨。 她前世见到盈舟,是在病倒醒来后。那时候十六岁的她记忆却停留在了十二岁,她失去了四年的记忆,同时也忘了母亲过世的真正缘由。 早已恢复长公主身份的盈舟在她床边守了一整夜,在她醒来后第一个上来抱住了她,跟她说了许多事。盈舟说她们早就认识,还感情颇深。所以在失去母亲后,她对这个年纪相仿的小姨产生了情感上的依赖。 后来有一次,她知道了惠庄的死因。在一次游船时,盈舟落水,惠庄为了救盈舟而死。 锦青是不信这个说法的,惠庄本身根本不会水,她不可能去救一个失散多年、毫无感情的妹妹。 但所有人都说是这样,她的话除了两个婢女根本没人听。 那一天,盈舟又来看她,她躺在床上,不怎么愿意动弹,双眼无距地看着上方的纱缦。 “今日感觉好些了么?”盈舟在她身旁坐下。 她动了动嘴:“不好。” “谁侍候的不好了?你同我说,我替你做主。” 她闻言转头,目光落在盈舟的一只金蝶凤簪上,惠庄从前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簪子。 “我娘,是怎么死的?” 盈舟叹口气:“阿茵……” “别这样叫我。” “是我的错,锦青,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惠庄姐姐。” 锦青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流淌过,被人用指腹拭去。 “锦青,你这十几年,真的过得太过顺遂了。”盈舟的声音轻声在耳边响起,“我有愧疚,但我不后悔惠庄姐姐死了,因为她不死,死的就是我,而我不想死。” 锦青猛得起身将她推倒在地,双目通红,嗓音沙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外头立马冲进来几个宫女,为首的将盈舟扶起来。 “快,快把她控制住,长公主您没事罢?” 锦青被人压回床上,春燕和喜鹊紧接着也跟进来:“你们都做什么?还不放开我家小姐!” 为首的宫女气势盛大:“都不准放,给我控制住了,她若是再伤着了长公主,有你们苦头吃!” “你!”喜鹊想要上前理论,被春燕拦下来。 “我家小姐尚在病中,还请长公主大人大量,先让人放开我家小姐罢。” 盈舟被扶到一旁坐下,目光怜悯地看着锦青:“她确实还病着,尽说些胡话。你们几个贴身照顾的,都要上点心。” 春燕应了,盈舟对宫女一示意,那些宫女便放开了锦青。 锦青一恢复自由便想往盈舟那冲,春燕直接迎上去一把抱住她:“姑娘,姑娘你累了,去休息罢,好么?” 那句带着恳求地话让锦青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第一次体会到失去母亲之后的她是有多么无力。 更可笑的是她最后妥协了。 盈舟走了,太后来了。 太后的双目深沉,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惠庄是救盈舟而意外身亡。 她明白了,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事,她无可奈何。 之后她再也没见过盈舟,她拒绝见她,借此忘掉母亲的死因。 她与盈舟最后一次有接触,是她成亲时,盈舟派人送了一枝干枯了的桃花。 锦青以为这几年过去,她已经对盈舟不再抱有任何恨意了,但当她在下街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她才明白,她放不下。 她至今不懂惠庄当年的真正死因,但绝对与盈舟有关,她不可能对一个隐瞒自己母亲死因且对她说了那样一般话的人放平心境,可那又是她在失去母亲和记忆之后,第一个给予她怀抱的人。 她对盈舟的感情很复杂,所以当时她第一个想法是,把盈舟赎回来,放在身边。可当她真的这么做了,她就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锦青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目光从盈舟身上移开。 “春燕带她下去罢,找间单独的屋子,她的衣物配饰都按二等丫鬟的来,随便给安排个位置便好。” 二等丫鬟只在春燕与喜鹊之下,西院原先是未安排有二等的,春燕也没问什么,只领了命。 盈舟听不明白什么二等,但也知道有一间单独的屋子是很丰厚的待遇了,且她还是个自由身,欢喜地道了谢便同春燕下去了。 两人下去之后,喜鹊还是没能忍住:“姑娘到底为什么赎她呀?” “一时兴起罢。”锦青知道喜鹊的小心思,八成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于是安慰道,“方才我没多说,你回头与春燕说,安排她打理花草罢,别在我跟前晃,我面前有你们两个便够了。” “哎!”喜鹊迅速应下,“奴婢瞧她那样子便不是个安分的,到前院打理花草正适合呢。” 锦青皱眉呵斥:“慎言,我上回说的话又忘了么?” 喜鹊这心直口快的性子真是让她头疼,虽说只是在她面前说说,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人听去了,有心人稍一编排,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喜鹊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一时间改不过来。这回又被锦青一说,便下定决心要好好改。 “明日便是家宴了么?”锦青完全将这事忘了,她刚想吩咐随意一件衣裳便可,又突然想到了今日某人的评价。 在外表上她不是很想像金子一样发光。 “我有不绣暗线的衣裳么?” “这几年这种样式在京城贵女们之中可受喜欢了,姑娘也多是这样的。”喜鹊想了想,倒还真给她想到一件,“去岁长公主送了一件江南的绫罗料子做的襦裙,没绣暗线,姑娘要穿么?” 绫罗质地轻薄,这时候穿凉了些。 “再加件褙子罢。” 锦青打了个哈欠,今日的事真是让她觉得疲乏。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由于失去了记忆,她不清楚她自己这些日子到底是与前世不同了,还是依旧在按照前世的日子活。 比方说今日遇到盈舟,盈舟前世也说过她们早就熟识,是否前世也是同样的相遇? 她不得而知。 十二岁到十六岁这四年,她都是未知的,她能做的只有未雨绸缪。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六章 二房 裴家二房来得很早,裴缙才上了早朝回来,裴绪便带着正室王氏并两个儿子女儿到了。 所有人都到了主院正堂,只差老夫人与锦青,惠庄派了珠儿来唤人。 锦青向来起得晚,昨日也是真的累了。喜鹊根本叫不动锦青,只得换了春燕来,站在床边轻声唤着:“姑娘,外头二爷与二夫人、堂少爷、小姐们都到了。” 锦青翻了个身,不想起。 “姑娘……” “姑娘真该起了,人都到了就等姑娘了。” 春燕一遍遍好似并不觉烦地唤着。 刷的一声锦青扯开被子坐起身来,有些火气,但也知道礼数不能丢,只得起来洗漱穿衣。 春燕示意一旁的喜鹊,喜鹊赶忙上去为锦青梳洗。 “叔叔一家怎么来的这般早?”锦青闭眼任由喜鹊为她擦脸,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也算不得早了,方才下人来报,姑奶奶马上也就到了。”春燕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漱口水递给锦青。 锦青慢吞吞地含了口又吐到痰盂里,接了帕子:“爹爹娘亲也都到前厅了么?” “早就到了,几位少爷小姐并两位姨娘也到了,就差姑娘你了。长公主唤了珠儿姐姐来了几次,现下还在外面候着。” 锦青一听珠儿在外候着,也不磨蹭了,让喜鹊利索的梳了头,穿好衣裳戴好首饰,吃了块糕点,就带着喜鹊跟着珠儿往正堂去。 路过外院的时候,盈舟迎了上来,今日她细细收拾了一番。春燕给了她好几套衣裳和首饰,还赏了些锦青用旧了的、不中意的首饰,她挑了好的换上。 她对着锦青行礼:“见过二姑娘,姑娘要去哪,不若一起带上我?” 锦青着急赶路,让她起了:“你不必跟着我,在院子里好好打理花草便可。” 盈舟又跟上来,走到锦青身边:“我从小便侍候楼里的姑娘,不会打理花草,姑娘便让我跟着侍候罢?” 锦青停下脚步,还未说话,一旁的珠儿便上前一步将盈舟与锦青隔来:“什么楼里又什么姑娘?你是被姑娘从人牙子那买回来的,便是姑娘的人,姑娘让做什么便是什么。还有,不得与姑娘同排走,这点规矩也不懂,还说自己要服侍姑娘么?” 盈舟赶忙垂首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珠儿上下打量她,“你这是什么打扮,一个侍女,要打扮得比过姑娘去么?以后这些脂粉都不能涂,衣裳挑素色、暗色的穿,首饰也都只能戴普通的银饰、珠饰,就算被赏了金的、玉的,也都自己藏着。” 盈舟被珠儿披头一顿教训,只觉得难堪,完全不敢言语。 锦青看她一眼,适宜地打断珠儿:“罢了,我们走罢。你好好在院子打理花草,有不会的便去问春燕,可比侍候我轻松多了。” 盈舟垂首低声回了声是。 锦青走得远了,盈舟才缓缓抬首,将头上的首饰都取了下来收回怀里,然后走回院子,拿起水瓢给花浇水。 锦青到了主院正堂,果然如春燕所说,大家都已经到了,正堂原本放置的扶椅上都已经坐满了,另外又添了几张矮凳。 锦青刚踏进前厅,就有道女声响起:“这二丫头也起得太迟了些,姑娘家这般贪睡可不好。” 说话的人是二房王氏,锦青的婶婶。 锦青本身就有些火气,面对她先行了礼,道:“婶婶年纪大了觉少,这般早便到了,而侄女尚在长身子,起得迟了些想必婶婶也是能谅解的。” “那是自然。”王氏笑了笑。 锦青便不再理会,抬眼看了一圈,惠庄示意她过去坐,而她正巧看到楚姨娘与裴放裴敛一同坐在右边靠门的位置,边上还有些矮凳,她想了想,便走过去坐下了。 锦青这举动倒是让堂里的人都没想到,其他人她不知道,但是她能清楚的感到她身边的裴敛在她坐下时瞬间挺直了腰板,整个人紧绷着。她觉得好笑,让她的火气一下子有些消了。 裴缙才下早朝,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来了正堂接待裴绪,此时也感觉有些疲惫,他捏了捏眉心:“方才说道几个小子们的功课,我前些日子问了先生,先生说都还不错,至少院试上榜不成问题。” “劳烦大哥操心。” 裴绪五官长得跟裴缙很像,都一副端端正正的模样,但区别在于裴绪性子有些怯懦,自己拿不了什么主意,且资质平平,最后还是花钱买了个官职,分了家出去。 王氏却是个和裴绪完全相反的人,性子精明且善妒,面对惠庄与锦青别人不会轻易招惹,而她总想要惹上一惹,最好是能捞点好处再损个人,不能捞好处纯损人的事她也愿意做,但她也知道点到为止,所以最终也吃不了什么大苦头。 “大哥,小子们我们自然不操心,有您照看着,而姑娘们就不一样了。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了琴阁出了些意外,姑娘们都没法学琴。这京城才女多,裴家的女儿们可不能落后。”王氏眼轱辘一转,又想要惹点事。 锦青前世便对这个婶婶十分厌恶却又无可奈何,摆着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给她找堵,她回击对面便收手,然后下回再找堵,如此反复。 惠庄对于王氏这种做派是明面上的鄙夷:“不过只停了半天未学琴,怎么也碍不着姑娘们。弟妹以后听消息可要准确了,免得成日白费心。” 王氏适宜的往回缩:“长公主说的是,但我也是着急么。惜柳姑娘是顶好的先生,不过说了几句话,产生了些误会,就这般换了倒是姑娘们的损失了。” 惠庄笑了下:“不若二弟请了惜柳回去,只好好教导锦素、锦霜两个,倒很和弟妹心意。” 裴续一个买的六品挂名官职,家底根本没多少,哪里能单独请得起惜柳。 王氏面露尴尬,心底暗暗骂了惠庄一句,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得讪讪一笑:“长公主哪的话,我们这不就借着侯府的光么……” “上回琴阁的事是阿茵小孩子心性,惜柳日后依旧在私塾教琴,弟妹尚且安心。”裴缙停顿了一下,把目光落在锦青身上,“阿茵,既然说起你,你且说说近日书读得如何?”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七章 责问 锦青起身,乖巧地答话:“先生讲述的女儿大多都理解领会了。” “如此,琴阁一事你作何解释?” 锦青没成想裴缙这会居然还要跟她提上回琴阁的事。 惠庄皱眉:“上回我不是都同你说过了……” “让她自己回答。”裴缙目光犀利,直直看着锦青,“自己学琴不精,先生点评几句不中听的话,立刻便朝先生发难,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堂里小辈们不敢说话,王氏、秦氏跟着看热闹,裴续、柳姨娘向来是将自己置之度外。 锦青面对裴缙的质问却全然不惧:“父亲知道我学琴不精,那请问父亲知道我为何学琴不精么?” “为何?” “惜柳姑娘从未好好当过女儿一回的琴艺先生。第一日见女儿,便只拿了把破琴弹了首破曲,女儿当真不知,这样起码待人礼仪都不知的人,是如何能当得起女儿的先生的?” 这件事锦青是第一回讲出。她明摆着对惜柳的厌恶,却没同任何人说过原因,她知道她只要说出来,惠庄绝对不会让惜柳好过,而她不愿轻易毁了一个人。 但今日既然有人要咄咄相逼,那便怪不得她了。 “这算什么?我费了心思请她来,倒是请她来给我女儿下面子的么?她真是好大的架子!”惠庄听后一阵冷笑。 裴缙没有理会惠庄,继续道:“那你可问过原因?许是当日事出有因,且在私塾她并未再有过类似举动,你却仅凭一件事便认定她不配当你先生么?” “那父亲不也仅凭上回琴阁的事,便要来问我的罪么?”锦青立即反驳,“且我尚不明了,父亲这般为惜柳做主是意欲何为?” 正堂所有人的想法都被锦青引领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裴缙沉下脸色:“我在说你不敬师长,并非是为惜柳做主。” “父亲这便给我安了‘不敬师长’的罪了么?”锦青轻笑,“‘不敬师长’是学生对老师罢,其一我不认惜柳为师长,她从未好好教导过我一次琴;其二惜柳也未将我当做学生,她要我去西街学弹棉花呢。既然如此,便不存在‘不敬师长’一说,父亲您觉得呢?” 裴缙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这是他第二次在这个女儿面前吃亏,且两次间隔不过几天。 秦氏适时的出来打圆场:“侯爷也是为了二姑娘好,生怕二姑娘学坏了去,所幸二姑娘是个聪明的,说话做事自己心里都有理数着呢。” “这堂里坐着的,有的是自作聪明的人。”惠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有些挑衅意味,“您说呢,侯爷?” 裴缙隐有怒火:“话你们都说了,还要我说什么?” “方才女儿着急为自己开脱辩解,言语激烈了些,还请父亲恕罪。”锦青见事情差不多了,便对着裴缙行了个礼,缓和局面,“之前惜柳姑娘的事与琴阁的事便两相抵消了罢,日后请了新的琴艺师傅,女儿定然好好练琴。” 她知道与裴缙硬碰硬绝对不是上策,尤其经历过前世惠庄去世后,她在侯府全然如一个不相干的人,无依无靠。 裴缙的身份地位是她可以利用的一个资本,但现今想要重建与裴缙的亲情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她只能想着不撕破脸皮,同时日后等她有了一定的筹码,再与裴缙建立起一种合作关系,至少让裴缙不能再随意舍弃她这个女儿。 王氏听罢连忙开口询问道:“什么新的琴艺师傅?大哥不是说惜柳姑娘还在私塾教么?” 惠庄撇她一眼:“惜柳自然是在私塾教,不过阿茵此后不再到私塾学琴了,我自会另寻师傅教导她。” 王氏眼睛一转,笑道:“那哪用这么麻烦,阿茵到私塾学了其他又得回院子学琴,不若便将那师傅一起请来私塾,倒省事的很。” “哦?”惠庄放下茶盏,勾起一抹讥笑,“弟妹是想要请这师傅到私塾么?我倒是可为弟妹引荐,弟妹可提前要备好银子呢。” 王氏干笑一声:“那也不必麻烦长公主了,惜柳先生便挺好。” 正巧这时有下人来报说裴文到了,秦氏顺势道:“侯爷、长公主,既然姑奶奶到了,那咱们便也都去迎一迎罢。” 惠庄率先起身,稍稍整理了衣摆:“也确实好些年不见裴文了,都出去迎一迎罢。” 裴缙没动,锦青又唤了一声:“爹爹?” 裴缙落在锦青身上的目光深邃,最终还是起身道:“走罢。” 于是一众人便先到府前接人,再一同到早已布好桌宴的院子去。 锦素走在锦青旁边,悄悄碰了碰锦青的袖摆,走得近了些,低声道:“妹妹别怪我娘方才说得话,上次她听四妹妹讲琴阁的事,有些着急了。”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毕竟我爹爹官职不高,分了家出去也靠不到侯府,日后还是得凭自己本事。京城向来多贵女才女,如若我们学得不精,自是被人轻视的。” 锦素今年十四岁,再有一年便到了及笄议亲的年纪。按裴家二房现下的地位,如若她自己不出彩,的确找不到个像样的夫家。 锦青知道锦素是因为王氏提及琴阁给了裴缙质问她的由头而觉得愧疚,她其实对锦素是很有好感的,如今想想自己当时在琴阁还讽刺了几句,便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姐姐也别怪我当时推了你,我也是有些气急了。” 锦素笑了下,眉眼作新月状:“我本身便不记在心里,都是姊妹,不碍事。” 一众人边说边聊刚到侯府正门前,便听到一阵爽利的笑声,并着女子的说话声一起传来:“想想这也五六年没回来了,侯府的大门倒还是上回的样子,我大哥不会这些年都没有作为,连个门也换不了罢?” 裴缙原先还神情凝重,听到这声音神情全然放松了,表现出无可奈何来,他对这个幺妹又是疼爱又是气恼:“我若当真是无所作为,你这次来连侯府的大门都看不到了。” “那可不行,我要靠着大哥在袁家立足呢。” 第二十八章 家宴 裴家的姑奶奶裴文笑着走进侯府大门,本身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从模样打扮上看却像是二十出头,朝身后道:“快来见过你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 她身后的两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身形清雅、面容俊郎,少女窈窕婀娜、姿色天然,纷纷行礼问好,远远看去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锦青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袁明歌一席绛紫色流云纹直领曲裾,梳坠马髻,并蒂双花流苏簪配上垂花耳坠,温婉中又灵巧,这是在京城少见的风格。 袁望之与袁明歌行过礼后,侯府与二房的少爷姑娘们也对着裴文见礼,裴文笑着让服侍的侍女一一送上早备好的礼物:“一些苏州的精致小玩意儿,在京城怕是少见,给你们玩儿去。” 小辈们纷纷谢礼:“谢过姑姑。” “这有什么。”裴文性子爽利,冲着袁望之道,“你这回来可要抓住你大伯,让他给你引荐些翰林院的大人,好好备考明年二月的会试。” 袁望之对着裴缙一拜:“这几日望之便劳烦大伯了。” 秦氏适宜的出来打断了在门口的寒暄,于是众人们便一同往院子去。 这回办家宴的院子安排在北院,秦氏花了心思,一路上包括雕花回廊上都摆着新鲜绽放的迎春花,偶见有蝴蝶嬉闹。 惠庄嫁入侯府时裴文已经到苏州了,两人接触不多却相聊甚欢。裴文与两个哥哥互相问候近况后便同惠庄并排走,开始说些趣事。 裴望之与裴明歌刚开始跟在裴文身后,被嫌弃碍眼,便与锦青几个走在了一起。 裴望之今年不过十六,气质温文尔雅又饱读诗书、平易近人,之前的院试、乡试皆是第一,很快便收获了那些马上要参加院试的小子们的敬佩之意。 相比较男孩子,姑娘们这边便有些平静了。 几个孩子都只在五六年前见过,裴家姑娘们年纪都不大,也就锦素还留有些印象。且袁明歌看起来性子温和,实际却给人一种疏离感,这种感觉离得近了就越明显。 “我听娘说袁家表姐从苏州一路进京倒是辛苦了,还不知表姐名唤为何?” 锦霜先开了口,孩子般的眼睛看着袁明歌,其中满是好奇。 袁明歌浅浅一笑:“也算不上多辛苦。我闺名‘明歌’,家中女子随字为‘歌’,几位妹妹唤我声明姐姐便可。妹妹们又如何称呼?” 锦素在几个姑娘中年纪最长,便开口回道:“家中女子随第二字为‘锦’,第三字以颜色取之,我唤作为‘素’,剩下几位妹妹分别为‘青’、‘绾’与‘霜’。” 袁明歌听了一一念了一遍,然后夸道:“大伯父与二伯父果然才学兼优,取的都是些极美的字,确实配得上妹妹们的好颜色。” “明姐姐的名也是极好听的。之前听娘说苏州女子有着京城女子没有的温婉,如今一看倒真是如此,连名字都取的柔美。” 袁明歌对于锦霜的夸赞只是一笑,顺手从荷包里送了个编制的小花:“也是我考虑不周,没给几位妹妹带礼物。霜妹妹年纪最小,这小花便给她罢。其余几位妹妹我日后定然补上。” 锦霜开心地谢过,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花。 锦青却注意到袁明歌不动声色的拿帕子擦拭了方才碰到锦霜的手。 “明姐姐,望之表哥明年便要参加会试了么?”锦霜脸庞微红,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袁明歌回道:“大哥是有参加的想法,家中长辈也支持。” 锦霜面露崇拜:“真厉害。” 袁明歌笑了笑,不再接话。 身后锦绾突然偷偷碰了锦青一下,凑上前来耳语道:“锦霜莫不是对大表哥有意罢?” 锦青瞪了她一眼,小姑娘成天净想些什么。 锦绾吐了吐舌头。 北院早已摆好了三桌,长辈们一桌,小子们一桌,姑娘们一桌,丫鬟们候在一旁等着吩咐。 几人落座完毕,王氏总算有机会和裴文说上话:“小文,我听人说,近几年袁家的女子私塾是办的越来越好了,皇家也都送了好几位公主过去呢。” 裴文回道:“是送了几位来。公主们自幼受宫中教导,到了苏州不过也就学些书,其余的私塾也教不了什么。” “公主毕竟是公主么。”王氏笑了笑,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看我家锦霜,府中也学过,在大哥办的私塾里也学过,总是没什么长进,我想着送到袁家私塾去,你看如何?” 裴文有些惊讶,“如若我没记错,锦霜不过七八岁罢?大哥办的私塾请得先生也都是负有盛名的,着实没必要送到那苏州去。” 袁家私塾女子入学年纪是十岁到十四岁,男子八岁到十六岁。一般家里给孩子启蒙是两三岁,五六岁便可上私塾了,袁家私塾将入学年纪往后推的原因是他家私塾是在学生有底子的基础上,让其更进一步,而并非从小教起。 如王氏所说,锦霜连上侯府办的私塾都没什么长进,那便更没必要送到袁家私塾去。 但王氏却想着早一日将女儿送入袁家私塾,自己的女儿便比其他府的姑娘更优秀些。 “大哥办的私塾固然好,但那也是给小子们办的,姑娘们顺便去上,哪里能有袁家的女子私塾好。” 裴文提议道:“那不若今年九月将锦素先送来,锦霜再过些年也不急。” 王氏想也没想便拒绝:“那不行,锦素明年便及笄了,要准备议亲事了,你二哥府里现下这状况,想着让锦素帮衬一把呢。” 裴文完全明白了王氏的意思,这是打算利用锦素的婚事给其余兄弟姊妹铺路。 她不再有和王氏交谈的意思:“袁家私塾女子的入学年纪最低是十岁,锦霜尚且不到年纪,二嫂再等个几年罢。” 王氏不懂为何裴文突然变了态度,她与裴文接触不多,刚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的裴绪突然碰她一下,示意她住嘴。 王氏狠狠瞪了裴绪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在外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在她这横! 想是这么想,但王氏最终还是没开口。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二十九章 遇见 下人们陆续上了茶水点心,裴文左右瞧了瞧,问道:“怎么不见母亲?我许久不曾叫她想念得紧。” 一旁立刻有丫鬟回道:“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利,实在无法见姑奶奶了。” 裴文听后有些似笑非笑:“她是不是不爽利我不知道,但不能见我倒是真的。” 那丫鬟垂首不语,裴文叹了口气,状似难过:“看来今日是又见不到母亲了。我这些年可把这张脸养得极好,就是想让她看见我就能记起往事,倒是可惜了。” 裴文这话一出,在座的有心人都能听出不对来。 裴缙裴绪对于裴文的话并无反应,反倒是惠庄出来打圆场:“既然老夫人身体有恙,那我们便开席罢。秦姨娘现下如何安排?” 秦氏回道:“奴婢请了李家的戏班子,不若现点戏让他们唱起来?” “便如此罢。”惠庄对着裴文道:“这些年出了好几部新戏,等会拿了帖子来,你随意点来看。” 裴文又笑起来:“那我定是要好好瞧瞧。” 院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一场家宴待用完午膳便也就散了,锦青回院子歇午觉,舒舒服服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起。她起来后便去主院找惠庄问裴文与老夫人的事。 惠庄刚开始不告诉她,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实在耐不住锦青的各种撒娇,才说出了缘由。 当初裴缙想要继承侯位时年纪尚轻,且并未立过大功,老夫人便想将裴文送到宫中。那时候是前帝在位,前帝比裴文将近大了四十岁,裴文自然不肯,又哭又闹,老夫人却是铁了心了。所幸最后裴缙还是靠自己继承了侯位,免了裴文的苦,但母女二人的间隙却是免不了的。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裴文今日对老夫人的态度了。 锦青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打算走了,惠庄赶紧拉住她:“你先别走,今日你与大表姐相处如何?” 锦青想了想,打算实话实说:“大表姐似乎不喜与人接触,话也不愿多说。” 惠庄听了有些惊讶:“既是如此么,倒是看不太出来。如若是真的,她这般性子倒不好入皇家。” 袁家一直以来便是书香世家。袁家子弟可以说是饱读诗书、才华八斗,以温和待人、不吝赐教闻名于世,只不过淡于官场,所以在京中当职的官职都不高。而袁家的女子更是能与京中贵女才女相提并论的,无论从品性还是才学,皆是上等,若不是如此,太后也不会为皇子们去考虑袁家姑娘。 袁明歌今日确实有些奇怪。 但这些事锦青也无法多说,她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应付,惠庄知道她不愿多待,也就放她回去了。 回到院子里,正巧春燕从外面取了修好的琴回来,锦青坐在院子里弹了几首曲子,琴是好琴,只可惜她实在是技术拙劣,喜鹊在一旁都听的有些昏昏欲睡。 锦青决定在新的教琴先生到之前,再也不碰琴了。 接下来的日子,锦青偶尔去私塾听课练字,偶尔锦绾来找,偶尔裴文会来府带她出去逛,其余时候就待在书房里看画本或者作画。 一眨眼便到了宫中办春日宴的日子。 四月初九,桃花盛开,春意盎然。 锦青早早的便被春燕唤起来梳洗。太后送她的宫装是一套鹅黄色交领襦裙,用的是现下京城里最流行的流云绸配鲛人纱,绸缎丝滑,纱质轻盈,走动间有光流动,只不过这裙摆对她来说大了些。 喜鹊为她梳了垂挂髻,因她还未及笄尚不能佩戴发簪,便别了一朵金花,戴了一对珍珠耳饰。 锦青打扮好,惠庄已在侯府外的马车上等着了。她在下人的服侍下上了马车,喜鹊也上了后头的马车,于是一行人便从忠侯公府出发去宫里。 忠侯公府离宫里并不远,大约半刻钟,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下。锦青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头看,全是各个府邸的马车,都是来赴宴的。 锦青放下帘子,过了一会马车又开始缓慢动起来,接着又停下,马车外传来声音:“奴婢给惠庄长公主、裴二小姐请安。今个儿人多,前头驶不了马车,还请长公主与二小姐下车,步行几步,前头奴婢准备了软轿,太后吩咐了,先接二位到懿和宫去。” 惠庄与锦青下了车,立马就有宫女上前给她们行礼,领着她们往里走。喜鹊不能入宫,便待在门口的马车里等着。进了宫门后走过一段卵石板路,果然有两顶软轿候着,她们上了轿便往太后的懿和宫去。 宫中抬轿子的轿夫们抬得又快又稳,没一会儿就到了。 锦青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她整了整衣摆,那边迎面走来一位宫女,看穿着打扮应当是懿和宫的掌事姑姑。 “奴婢见过惠庄长公主、见过裴二小姐。”知云行了礼,领着惠庄与锦青往偏殿走:“太后今早唤了人来,现下还在谈着,便让奴婢先在外头候着二位,请二位到偏殿休息片刻。” 惠庄奇道:“这么早母后唤了什么人来?” 知云笑道:“奴婢不好多嘴,长公主过会自然会知晓。” 惠庄便也没再问。 两人到了偏殿,锦青有些饿了,便用了些茶水点心,惠庄看她吃得欢快,提醒道:“别多吃了,到时候宴上倒是吃不下了。” 锦青把剩了半块的糕点吃完,知云便过来请人了。 几人往懿和宫的正殿走去,偏殿和正殿之前隔了个小花园,现下花园里桃花与迎春映相开放,粉白与鹅黄,绿草做点缀,美不胜收。 锦青自己院子里没种桃树,每年也就只能进宫或者出游到寺里才能见到。这会她一树一树的看过去,正觉得心旷神怡,突然目光扫到一颗桃花树下有一抹鸦青色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挑,正抬手去摘一朵枝头的桃花。 锦青愣怔间那人已然摘下桃花回首,两人四目相对。 对方露出了一个笑。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三十章 宫宴 锦青瞬间回神跟上知云。 知云将两人带到正殿便退下了,之后有知雨、知晴两人跟着侍候。太后坐在右上首,见她们来了,赶紧挥手:“阿茵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可有些日子没瞧见了。” 太后四十多的年纪,保养得当, 但许是因为过了少女的年纪,用色打扮都很朴素,不再似做妃子那般气势凌人。 知雨笑着将锦青带到太后跟前,太后将锦青拉到怀里,锦青亲昵地在她怀里蹭了蹭,惹得她开怀大笑:“这丫头到还像小时候,爱撒娇。” 惠庄在下面坐下,接过知晴递上的茶水:“我小时候也爱撒娇,倒也没见母后你这般开心过。” 太后嗔她一眼:“你那时候调皮得紧,我烦你都来不及。” “那也是你惯的。”惠庄回嘴,然后想到刚才知云说的话,问道:“方才是谁来了?” 太后听后收了笑,将锦青放下,让知雨带去下面坐着,才道:“是老三的儿子。” 惠庄有些惊讶:“这么早便来京了么?” 太后叹口气:“也是个可怜的。老三走的突然,老三的妾室与手底下的人相互勾结、狼子野心,传信到京城的时候他已经被赶出了王府。我便即刻下了旨让人护送他来京。昨日刚到,今个儿便来了。” 惠庄对于这个三哥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游手好闲又纵情声色。当初费尽心思娶了武安侯府的嫡小姐为王妃,却又一个个纳妾,生生把人气死了,留下一个孩子。前帝为了安抚武安侯,直接将他派去西北守边疆,这一去也是快十年了。消息传来京中时候太后对惠庄提过一句,但着实没想到这孩子活得如此苦。 锦青嘴里含知雨给她的梅子,竖起耳朵听,脑海里闪过刚才院子里看到的画面。后宫寻常外男不能轻易入内,再看他的穿衣也不像是京中男子喜好的样式,八成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了。 但“昨日刚到”么? 她心里冷笑,快一个月前他们可是在下街见过,还有过交谈呢。 “圣上决定如何?打算留在京中么?”惠庄问。 “还未知晓。”太后道:“我方才见那孩子,谈吐举止倒还说得过去,就是人有些傻劲。我看倒不如派人去西北清理干净,等时候到了,让他继了爵位,便在西北安家立业,过了一生。” 锦青点头,确实是傻。 “留在京中也未尝不可。”惠庄想法倒是和太后不同,“说到底也是皇家亏了他们母子,西北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现下三哥去了,他一个孩子,留在西北指不定又出什么事。” “但京中也不是什么安稳去处。”太后看了眼锦青,话没说得那么明了,“他骤然来京,多的是人盯着。” 惠庄自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在当今圣上即位之前,她也是经历过这些阴谋论斗的。她的那些皇兄们虽然大多死的死,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但依然有人在暗自窥探,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这种官场争斗与皇家密事对锦青来说根本从未接触过,她也不打算接触,这一世她只是来讨债以及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罢了。 太后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扫人兴的。” 两人又聊了会别的,知云进来道各个世家的人都到齐了,于是几人便又起身往御花园去。 宫中宴请各个世家的宴会一般都在御花园举行,区别在于规模大小。太后今日办的春日宴占了整个御花园三分二的地方,用花草与镂空雕花屏风隔出四块地方,左边是男客,右边是女眷,前头坐着太后、惠庄和皇子公主们,中间一块台子空着,是用来做比试场地的。 锦青在中途被知晴带到了女眷的席位上,与袁明歌坐在一起。太后与惠庄到了之后,教坊司的琴师舞女们便上场表演,这场春日宴便开始了。 虽然这场春日宴场地大,但宴请的符合条件的世家实在不多,每桌最多坐四人,桌与桌之间间隔大,这样整体看来才不会显得稀疏。与锦青、袁明歌同桌的是礼部侍郎家的一对姐妹,十六十五的年纪,长相在京中贵女们中并不如何出色,但气质优雅,谈吐大方,是最适合当皇家媳妇的那一类。 这场宴会中并不是所有姑娘都及笄了,也有些十三四岁的。锦青巡视宴上一圈,见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不过大多都是前世和她有些过节的,便收回目光安静的吃点心喝水,并竖着耳朵听袁明歌与那对姐妹交谈。 袁明歌今日倒不像上次表现出那般明显的疏离,反倒和面对的姐妹相聊甚欢。但锦青听到后面就发现了,袁明歌三句不离京城,且迂回的提及各世家与各皇子,她是在打听京城的情况。 如此看来,倒像是袁明歌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要嫁给某位皇子,所以提前做好一些准备。 锦青不动声色的观察袁明歌的表情,想要看出点什么,但是很可惜,袁明歌问完自己想知道的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起了歌舞。 “呀,这不是锦青么!” 锦青抬首,面前是一位穿丁香色宫裙的少女,耳边插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迎春花,更称得面容娇艳明媚。 锦青不是很想见到这个人,她从小到大的死敌,秦氏的侄女,秦念徽。 倒不是因为怕,而是秦念徽每回挑事都很低级,她觉得烦。 秦念徽显然不会因为锦青的嫌弃而不出现,甚至她的目的便在于此。 秦念徽的目光转向袁明歌:“这位姐姐好似从未见过?” 袁明歌起身表明身份:“苏州袁家明歌。我第一次入京,妹妹不认识我也是有的。” “哦,原来不是京城的呀,难怪呢。”秦念徽隐约露出点自傲来,也报上来历,“我是秦府的小姐,祖父是户部尚书兼太子少师,父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上头有两个哥哥,府中也只有我一位女儿。”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三十一章 找事 “原来是秦家的妹妹。”听了秦念徽的自我介绍,袁明歌很配合地露出一丝惊讶地表情。 秦念徽立刻露出一个满足地笑容来,立马便同袁明歌熟稔起来:“如若日后在京城有什么事,袁姐姐可来找我,我若帮得上,必定帮姐姐。” “明表姐确实要在京城小住一段日子,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倒要劳烦你了。” 锦青轻飘飘地一句话让秦念徽蓦地变了脸色:“表姐?” 锦青对她露出一个笑:“是呀,苏州袁家是我表亲家呢。” 秦念徽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如同咽了一只苍蝇,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她哪里想得到袁明歌居然是裴锦青的表姐! 那她方才那一幕不就跟个傻子一样么! “既然是你表姐,那也不必我了,侯府权势可大着呢。”秦念徽干巴巴地道。 锦青觉得她这表情很有意思:“不呀,你可是‘祖父是户部尚书兼太子少师,父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上头有两个哥哥’的秦家唯一一位的小姐呢。” 秦念徽顿时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带着怒气瞪了锦青一眼:“裴锦青你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锦青起身,回瞪回去:“我说话怎么了?这不是你自己说出话么?” 礼部侍郎家的姐妹面面相觑,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袁明歌赶快将两人分开:“妹妹们都消消气,别伤了和气么。” 秦念徽立马回头反驳道:“谁同她有和气了?” “确实没有和气,过节倒是数都数不清。”锦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能这么幼稚,但她就是想气一气秦念徽。 袁明歌也是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是敌非友,再待下去恐怕真的就得打起来。 “青妹妹,我想起来方才我在前头丢了块帕子,你不若同我一起去寻一寻罢?失陪了,秦小姐。” 说罢未等两人反应,袁明歌直接拉着锦青的手便走。 “哎——” 秦念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总觉得自己落了一成,但人都走了她也无可奈何。 袁明歌带着锦青往席外走,锦青的裙摆偏大,不太好走路,几乎是被袁明歌拖着走。 “明姐姐,停一下,我跟不太上了。” 两人到了宴席的边缘,这一块有处小亭子,正对着湖,周围种的是山茶,粉白黄红,四种颜色交相开放。 袁明歌立马松开抓着锦青的手:“方才情急,妹妹不要见怪。今日宫宴不好起冲突,妹妹先在这待会罢,待秦家姑娘走了再回宴上。” 锦青整理了下裙摆,她也知道今日来的都是官家亲眷,还有太后坐镇,皇子、公主们皆在场,如若她和秦念徽起了冲突,实在不好收场。 只不过她当时真的没把控住,就想呛一下秦念徽。 “多谢明姐姐,我方才也是冲动了。” “无妨,那我便先回席上了。”袁明歌没再说什么,朝锦青一颔首,转身走回宴席上。 锦青提着裙子进了亭子,环视了周围一圈,这块地方是一处赏花的好去处,四处是山茶,正对着荷花与睡莲,左手边不远处又有一处梅林,一年四季都能赏到花。 锦青正要收回目光,却发现有人在看她。 她站在亭中,那人站在亭外。 “之前不知公子是晋王府的少爷,倒是失了些礼数。” 锦青先开了口,说得是赔礼道歉的话,语气却像是兴师问罪。 赵期轻笑了下,对着锦青正正经经作了一辑:“在下晋王府赵期赵长彻,见过锦青表妹。” 锦青没想到他会这般给自己见礼,先是愣了一下,但礼数丢不得,跟着屈膝回礼:“裴家锦青见过长彻表哥。” 两人这礼见得实在是不像样子,首先不是第一次见,其次也未有长辈在场作引荐,不过两人也并不真的在意这个。 “我先前见了太后,太后说表哥刚一到京便进了宫,我可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锦青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开口总带着些火气。 赵期眨眨眼:“我确实是一到京便进了宫呀。如若我未记错,下街在护城河外,算不得是真正的京城罢?” 寻常来讲一般城里以城门划分,护城河绕城墙而建,所以又说护城河内为城里。而京城有所不同,京城的护城河分为城外与城内,城内的护城河又将官民区分开来。有一部分当官的自恃身份,觉得内护城河以内才算真正的京城,而京城的普通百姓们都觉得应该以外护城河与城门算,其余一部分人不作深究。当今圣上也并未有所规定,所以大家便各持有想法。而下街便在内护城河边。 赵期这番话说得有些取巧,细说也算不得错,锦青就是有些心情不爽快,且赵期目光又老落在她身上,弄得她有些恼怒。 “你老看我作什么?” “你今日穿的……” 锦青才听了个开头便瞬间提高了音量:“怎么?又像金子在发光么?” 赵期一脸委屈:“不是啊,表妹先让我把话说完,别着急么。” 锦青将声音放缓:“那你说罢。” 赵期认真道:“你穿这裙子走路很想鸭子。” 锦青二话不说提起裙子便往回走,她能听到身后有笑声传来。她现在是宁愿和秦念徽打起来也不要再和这个傻子待一块。 所幸锦青回去的时候秦念徽已经走了,锦青坐回位置上,正巧台上一曲歌舞完毕,教坊司的姑娘们纷纷婀娜退场。 太后面带笑意看了宴上一圈:“哀家也是许久没见过这般多年轻的面孔了,现下春日百花开,倒衬得上这样的颜色。” 宴上的众人齐声谢太后怜爱,太后笑意更深了些:“宫中乏味,教坊司的歌舞么哀家也是看得腻了,既然今个儿你们都在,都是些才子才女们,那不如也让哀家看看你们的才能。” 知云迅速会意,指挥各个宫女太监们收拾布置,没一会比试台上便有了琴棋书画各种用具,甚至还有搭了几个靶子。 这场宴会的重头戏到了。 ------题外话------ 感谢观看。 第三十二章 奏琴 比试台在中间,四周围了屏风,除了太后与惠庄能毫无阻挡的看见比试的人,其余人都只能从镂空中看到一二,这也是因为未出嫁的女儿与外男之间需要避嫌。 比试从女眷这边先开始。其实说是比试,也并没有真要比出个高低,不过是众人心中各有所爱。这次宴会各世家夫人也是有到的,桌席安排在最前方,也算是有个好的观察点,看看哪家儿女品性好,日后能结个亲家。 林家的姑娘们先开头,四位姑娘刚好选了琴棋书画四样一同开始,琴声一止,棋局被破,笔墨离纸,景入画中。 马上便有宫女将破的棋局、字画拿给太后,太后看完之后再传阅给众人,赢得一片掌声。 锦青的关注点在林家的第二位姑娘林璧沉上。林璧沉模样小巧精致,人如其名,如一块璧玉沉在水里,平日里水流清缓不显颜色,被日光一照便流光溢彩。 林璧沉的棋局破的如何锦青看不太出来,毕竟棋艺她也只是略懂,那棋局她能普通的破,而如何出彩的破便有些超过她的能力。但林家四位女儿站在上面,尽管林璧沉是动作最少的,却一举一动都勾人心弦。 林家姑娘们结束后袁明歌便接了上去。她作了首诗,过了摸约一盏茶的时间,有宫女将她的诗大声读出来,再一个个宫女的传,让在座的都能听到,而原稿会送到太后手中。 袁明歌这次作的诗有些普通了,大家也都象征性的夸赞了一番。锦青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太后与惠庄的神色,但她能看到坐在前桌的裴文明显的皱眉,想来是不太满意。 其余贵女们也都一一上场,不乏有与林家姑娘一较高低的,整场比试看下来摸约有一个时辰。女眷这边结束比试,锦青喝多了茶水,正想离桌,却听有张席位上一人起身,脆声道:“臣女琴技疏浅,方才献丑了。但臣女一直仰慕琴音阁的惜柳姑娘,也曾有缘与惜柳姑娘交谈几回,多次听到惜柳姑娘说裴家姑娘琴艺绝伦,今日正巧裴家姑娘在场,不知是否有幸能得一闻?” 这话一出,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锦青身上。 说话的姑娘一身胭脂色齐腰襦裙,梳灵蛇髻,戴彩蝶步摇,额间勾一抹半开花朵,月眉星眸,红唇白齿,亭亭直立。 袁明歌悄声向对面的问道:“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 对面回道:“是孟家的四小姐,武安侯的嫡孙女。” 锦青挑眉,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听到武安侯了。 袁明歌了然:“难怪眉目间有股英气,听闻孟家的姑娘们都有习些防身功夫的。” 对面笑道:“确实如此。但与其他姊妹相比,这位鸢妹妹可以说是‘动若脱兔’了。” 正说话间,已经有宫女下来请锦青上台了,这代表着太后和惠庄的默认。 锦青有些头疼,她的琴技可是被惜柳点评为不如弹棉花,她可不想出丑:“臣女琴技不过尔尔,家中姊妹皆胜于臣女,便不再此扰人了。” 孟鸢听后清脆一笑:“妹妹不必担忧,不过是世家姊妹间的比试,哪有扰人一说?妹妹尽管弹来便是。”说罢孟鸢又是一笑,意有所指:“莫不是妹妹不愿意?” 对于孟鸢,锦青前世没什么接触,不过孟鸢身边坐着的、正向她投来挑衅目光的姑娘她倒是熟悉的很——秦念徵。 锦青完全能猜得到是秦念徽说了些什么,让孟鸢对她有了敌意。孟鸢一看便知是个性子爽快且没什么城府的姑娘,秦念徽最擅长利用这样身份高却心思简单的姑娘,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让锦青和京中大多贵女们的关系都不好。 按照锦青以前的性子,面对挑衅她是会直接原样奉还的,但现在的她懂得将自己保全再让人吃闷亏才是最聪明且舒爽的办法。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琴艺实在浅薄,倒是要让各位见笑了。” 锦青大方与秦念徽对视,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错愕,于是轻轻一笑,缓缓上了台。 台上有准备好的琴,锦青跪坐在琴桌前,在各个目光下,像模像样的试探了几个音,然后开始弹奏最简单却又广为流传的曲子。 她想的是反正前世也不是没有出过丑,这回再出一次也无妨。 锦青弹得很慢,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一个音的弹出。她能听到台下宴上有些细语,她也能猜到那些人的表情。但她现在全然不在意,她的眼前是琴弦,脑子里是调子。 就算她弹得不好,她也沉浸其中。 就在这时,有段萧声插了进来。 那萧声先是有些突兀,而后开始和着琴音。它也是随着琴音一个音一个音的奏,但音与音之间绵延起来,很好的弥补了琴音的空缺,好似将整个琴音串了起来,成了一首曲子。 这场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惊,除了锦青还在专心弹琴外,其余人都往萧声的方向看去。 然而女眷们面前却挡着屏风。 在失望之余又起了新的兴趣,这是哪家的公子? 一曲完毕,锦青舒了口气,也朝男客那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一抹身影利落的收萧,缓缓落座。 宴上大多数人的注意都被方才吹萧的人吸引了,接下来也该是男客的比试,年轻的姑娘们都悄悄拿目光往左边撇,就连秦念徽都被吸引了目光。 锦青回到座位上,凑近袁明歌压低声音道:“方才多谢望之表兄了。” 袁明歌挪远了些,笑道:“倒是被你知道了。也不必谢,都是自家兄妹,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锦青坐直了身子,也笑了:“确实如此。明姐姐若是有事也可与我说,问了外人,倒显得生疏。” 袁明歌一愣。 “明姐姐吃了宫中的糕点么?寻常地方吃不到,与苏州口味也有些区别,明姐姐也吃些,说不定以后经常要吃到,先习惯习惯。” 袁明歌目光探究地落在锦青脸上:“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锦青起身,唤了不远处候着的知晴,“我方才喝多了水,有些内急,先失陪了。” 说罢她便跟着知晴走了,袁明歌一时愣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第三十三章 相助 知晴将锦青带到御花园中供人休息的小殿里,锦青解决完,便有宫女递上水和皂子净手。 这处小殿靠近桃花林,从窗阁看出去,是一片又一片的粉白,风轻轻一吹便荡起波澜,显得勃勃生机。 锦青就在这片粉白里,又看到了那抹鸦青色。 这人就这么喜欢桃花么? 锦青收回目光,又跟着知晴往回走。 回到宴上,锦青发觉礼部侍郎府的对姐妹不见了,而袁明歌正在用一碟金丝玉露羹。 锦青坐下后,袁明歌将汤勺轻轻放下,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宫中的吃食自然都是最好的。只是我在苏州待得惯了,比不得京城贵女们生养的娇贵,倒还真是不太习惯这等精细。” 锦青看了眼那宴金丝玉露羹,袁明歌并没有用多少,她伸手过去舀了一勺,摆在袁明歌眼前:“这金丝玉露羹用的是上好的金丝红梨与玉露香梨,配制以特质手法做羹。这样的做法也只有宫中才做,步骤稍有差池,味道全然不同。”她轻轻晃了下汤勺,“明姐姐觉得,这梨受得惯么?” “只要宫中贵人愿意,这金丝玉露羹便断不了。” “叮”的一声脆响,锦青将勺子放下,碰到了碗沿,却将袁明歌一惊。 “妹妹……知道些什么?”袁明歌有些迟疑。 “明姐姐藏着自己的想法,我又能知道些什么?”锦青笑了,“不过我倒是知道,若这梨不好吃了,宫中自然也不会再做金丝玉露羹,但整个大燕怕也是不会再吃这梨了。若这梨好吃,只是宫中吃不惯,就是另一番结果了。明姐姐,你说呢?” 袁明歌这几日的表现有些过于刻意,根本不难想到是因为袁明歌不乐意嫁与皇子,所以用了些法子让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印象变坏,从而拒绝这场结亲。 锦青刚开始只是对袁明歌表现出的疏离有些反感而忍不住出口,当冷静下来就觉得袁明歌也不过是个试图掌握自己婚事的姑娘,但用错了方法。 又想到她自己,她同样也想要自己决定婚事,而不是被人随意安置,所以她打算提醒一下袁明歌。 虽然不知道最后结果会如何,但她至少给了袁明歌一点机会。 袁明歌认真想了一会,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将羹碗推到一边:“我倒还没妹妹想得通彻。” “这个道理明姐姐不会不懂,不过是旁观者清。”锦青将目光投向台上,那上面正有个少年在作诗,话语一转,“不知什么时候有幸能见识一番明姐姐的诗作?” 袁明歌立马明白了锦青的用意,道:“我与大哥母亲还需在京里待上一个月,不若定个时间一同出游,我现场为妹妹作一首。” “那真是极好的,我回去与母亲说,到时候给明姐姐递帖子。” 袁明歌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下锦青脸上的婴儿肥,惹得锦青瞪大了眼。 “早就想捏一捏了。”袁明歌笑着,觉得心里轻了许多,“今日真是多谢妹妹了。” 春日宴散去之后,太后将惠庄和裴文等人一起叫到了懿和宫。 几个人在殿里坐着,太后先是问了袁望之几句话,袁望之一一答了,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之后才将目光转回到袁明歌身上。 “望之一如既往,甚至更有进长,明歌倒是和上回见有些不一样。” 袁明歌被锦青提醒后便不再刻意伪装,缓缓上前行礼道:“这几日民女心有记挂, 实在无心作诗。只是后来民女看了京中各位公子、姑娘的才学,当真是惊艳于我,方才想明白自己之前所虑之事不过耳耳,是民女身在其中而看不清罢了。 太后听后若有所思:“哦?你且说说,你看清了什么?” 袁明歌道:“井底之蛙只觉天空不过方圆,而井底美好安稳,却想不到外头无限宽广。民女在苏州待得久了,便安于现状,来京才知,原来一切皆不同,是民女眼界狭隘了。” 太后道:“那你觉得,是苏州好,还是京城好?” 袁明歌道:“再拿这蛙作比,天空固然心之所向,但地上才是它真正的依托。民女自然心向京城繁华,但民女自苏州长大,秉性习惯皆与京城不同,与贵女们结交也常常有差异感。故若让民女选,京城为期,苏州为家。” 太后一下子笑起来:“想来是哀家看错了,明歌是大有长进啊,这一番话说的,真真是令哀家动容。” 袁明歌道:“谢太后夸奖。” “裴文,你家的几个姑娘小子,真真是极好的。”太后指了指坐在底下的裴文。 裴文连忙起身:“哪得话,小孩子家随便说说,也就是太后宽厚,才允许他们乱说话。” 太后又是一阵笑,又同几人说了几句寻常话,便觉得困乏休息去了。 知云、知雨送几人出了宫门,准备各自回府。 珠儿和喜鹊在外头的马车上等了许久,见她们出来便赶忙迎了上去。惠庄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些碎银子和小首饰,是宫里办宴给下人们的打赏。两人欢欢喜喜的接了,搀扶着两人上马车,又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了。 锦青上了车便半倚在软塌上,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惠庄轻拍了她的胳膊:“你方才在宴上,与你大表姐说了些什么?” 锦青撇嘴:“知晴耳朵可真长。” 惠庄又拍她一下:“在宫中做事,哪个不得机灵点。所幸今个儿是知晴,明个儿还不懂是哪个晴又传到哪里去。” 锦青知道惠庄是在告诫自己,转身钻到惠庄怀里,蹭了蹭:“我知道的,娘亲。” “你大表姐的事,你本不需理会,说到底也是袁家的事,让他们自己操心去。” “婚姻乃人生大事,对女子而言尤是。明姐姐不愿嫁入皇家,而碍于太后与皇家,袁家不能为她谋划。她如今不过是想要自己争一回,我也只是顺手帮了一把。”锦青把头埋在惠庄怀里,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婚事,“如若是我,娘亲会为我置办周全的罢?” 惠庄搂着她,心里有些百感交集。 她的阿茵原比她所想要知道和考虑得多。 “当然,你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锦青笑了,确实,她现在不一样了。 这几日袁明歌的各种表现绝对已经让太后看出了她不想加入皇家的意图。既然她不愿嫁,皇家也不是非她不可,所以太后是绝对不会再考虑她了。但是她的做法会让太后对她或者是袁家产生不满,同时也伤了自己的名声,所以锦青今日所做并非是帮她推掉婚事,而是在推掉婚事后也同样保全她自己。 锦青与袁明歌的一番话并非只讲给袁明歌一人,同时也讲给了太后和惠庄。真正能帮袁明歌的,是这两位。而她也在为自己日后的婚事作铺垫。 说到底,前世因为惠庄的去世,她的婚事是皇家一手推动的。 她今日明摆着告诉了太后,她与那些任凭父母做主的贵女们不同,也与如袁明歌一般莽撞行事的女子不同,她会为自己谋划想要的以后。 第三十四章 楚府 马车在侯府停下,锦青跟在惠庄后头下了车,两人才刚进府门,便有个司阍打扮的小子跑过来,先给两人行了礼,才道:“方才有人送了个盒子来,说是赔给二姑娘的歉礼,小人按照喜鹊姑娘吩咐的,将东西退了回去,但那人非要将东西留下,还报了名号说是楚家的人,小人不敢擅自主张,便将那人连东西一起给留下了。” 楚家? 锦青来不及细想这是哪个楚家,就听惠庄问:“这是怎么回事?” 喜鹊上前将上回书墨阁的事情大致说了,惠庄有些不高兴锦青私自将事情瞒了下来:“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同我早点说?是哪个楚家?是楚太傅家的少爷么?” 司阍回道:“是,送东西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锦青早就将这事给忘了,并且她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那人居然是楚家的少爷,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楚家是京城的大家,家中历代都是皇家重臣,现下家主楚卓位居正一品太傅兼礼部尚书,楚卓的大儿子楚正位居正二品内阁学士, 其余几个儿子女儿也都身有官职或嫁入官门,是个连当今圣上都要给三分薄面的家族。 锦青道:“那人现在在哪?” 司阍道:“在里头小厅里等着。” 惠庄道:“那便先去看看罢。” 两人走到用来接待各类家族递话小厮的小厅,原本坐着的人立马就站了起来,见到惠庄与锦青先是一愣,所幸他机灵,立刻就猜出了惠庄的身份:“小人楚府逢春,见过长公主、裴二姑娘。” 惠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起来罢。” 逢春起身,将一旁的锦缎包裹的盒子拿起:“上回我家少爷无意冒犯了裴二姑娘,今日特地来送礼致歉的。” 惠庄向珠儿示意,珠儿上前将盒子接过,捧到惠庄面前,惠庄边拆边问:“你家少爷是楚正的第几个儿子?” 逢春见惠庄拆盒子,想阻止却又不敢开口,只得回道:“是三少爷。” 惠庄点头,将盒子完全拆开,露出里头的一块雕刻孔雀纹的羊脂白玉佩。那玉佩乳白色的质地,透光度极好,惠庄拿在手里触感温暖。 “这歉礼可不普通啊。”惠庄将玉佩放回去,拿给锦青看,锦青自然也看出了这东西价值不菲,只觉更是麻烦。 逢春显然没听出两人的弦外之音,反而想为自家少爷再搏些好感,笑着道:“长公主和二姑娘就是慧眼。这块羊脂玉是前几年太傅送给我家少爷的生辰礼,为了给姑娘赔礼,我家少爷又特意找了极好的雕刻师傅刻的,这才耽误了些日子,不然早就将东西送来了。” “哦?”惠庄把盒子放会珠儿手里,“既然是楚太傅送给自家孙子的生辰礼,且又如此贵重,那我家锦青自然是收不得的。” 逢春这时才觉出不对来,想要找补:“不不不,这样的生辰礼我家少爷多得很,这块羊脂玉我家少爷也没带过……”逢春说到一半又看见惠庄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醒悟自己又说错话了,“不不不,小人嘴笨,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惠庄打断逢春的话,“把东西送回去罢,告诉你家公子,这礼太厚重,我家锦青与他非亲非故,实在是收不得。” “长公主……” “珠儿将人送出去罢。” 逢春无奈,惠庄态度坚决,他也只得跟着珠儿出了侯府。 逢春走后,惠庄狠狠瞪了锦青一眼:“瞧你给我惹得好事!” 锦青赶紧上前撒娇:“娘亲,我这不也没想到那人这般缠人么!我只不过情急之下说了要他赔礼,后来也同他说过不必在意,谁知道这人这么死脑筋。” 惠庄用手点她额头一下:“你呀,知道这算什么吗?未婚男女之间私相授受,传出去可还得了?” 锦青哪里不知道这个理,如若不知道便不会让喜鹊吩咐司阍回绝逢春送来的礼了。 “这楚三公子也是,送些普通的赔礼也就算了,我今日在场也就替你收了,他非要送个这般贵重的。还有那个小厮,我真是想当场给他一耳光,说得都是什么话?” 锦青没忍住笑出了声,惠庄又瞪她一眼:“你还笑?” 锦青收起笑:“今日多谢娘亲了。可我瞧那小厮的样子似乎还未放弃,如若那人又找来呢?” “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派人去找楚平,让他看好自己家儿子,别来惹我家的女儿。也不看看身份,他楚家势大,我长公主的身份难道拿来白看的么?”惠庄想起逢春说的话便生气,什么叫这种生辰礼他家少爷多的是?还有什么叫他家少爷没带过?以为谁没有似的。 珠儿送了人回来,惠庄便同锦青分开了。惠庄回了主院正好看见裴缙坐在大堂上,她倒有些意外。 “哟,真是少见啊侯爷。”惠庄踏进堂里,往边上一坐,珠儿给她倒了茶水。 裴缙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惠庄:“我有事同你说。” “说罢。”惠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嗓。 裴缙道:“晋王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陛下想要派我去西北一趟。” 惠庄道:“去做什么?给那孩子当个依靠么?” 裴缙道:“晋王在西北这么些年一年也就过年时带回过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 惠庄拿茶杯的水一顿,随即讥笑出声:“难道我那胸无大志、成日脑子里只有享乐的三哥还能在西北默默养个兵、想着造个反么?” 裴缙皱眉,他就是讨厌惠庄这般口无遮拦。 “这种事不亲自看一下,总归不让人放心。” “那你去看他就放心了?他怎么不担心你要造反呢?” “这是陛下的事,与我们无关。”裴缙心中有怒火,他每次都无法与惠庄好好言谈,但他今日确有事情要交代,所以他尽力平复情绪,“陛下这次派我去西北,回来之后的赏赐我打算给阿茵要一个县主的封号。” 惠庄讥笑:“你向陛下为阿茵要县主的封号?你不觉得可笑么?我看你是早已有了打算,然后再来同我作交换的罢?” 第三十五章 反击 “长公主,你……” “裴缙!”惠庄砰得一声将茶盏摔在矮几上,“当初你同他做了什么约定别以为我完全不知。是我当年年轻气盛,非要与秦徽争个高低,但我却从未逼你娶我,是你自己要拿婚姻当筹码,还要认为是我亏欠了你!我这辈子只欠过秦徽一个人,且我也已然还清了!你别再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惠庄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要离京,不知归期,让我派人去兰若寺照料一二?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派人盯着她、去找她麻烦便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阿茵不要什么县主、郡主我照样能护得住她!” 裴缙猛得起身走到惠庄面前,他这几日在锦青面前讨不得理,今日又被惠庄拆穿心思,他早已是满腔的怒火。 他一字一句地对着惠庄道:“惠庄我告诉你,没有什么还清,你永远欠她,你的女儿也欠她,你和你的女儿永远都是要还她的。” “我的女儿?好一个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也是你给的!你有心吗裴缙?阿茵也是你的女儿!”惠庄简直难以置信这人说出的话。 裴缙几乎完全失去神智:“如若可以,我根本不会让她活在这个世上!” “啪!”惠庄浑身颤抖着,这一巴掌是在她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打出去了。 裴缙偏着头,脑子突然清明了点:“打得好,打得真好,你当初也是这么打她的,不是吗?” “是她自己要来质问我!这一巴掌是她该受的!她以为她在跟谁说话呢?我堂堂长公主的身份,还不能打她一个以下犯上的民女么!” “是,就因为她只是个民女,所以她争不过你,只得白白被退婚,甚至一生未嫁,你毁了她的一生!” “毁了她的不是我,是你!”惠庄冲他大喊,“是你当初让陛下赐婚的,若你当真爱她,你就该一生不娶的陪她,这样她的女儿也不会要在寺里躲躲藏藏十几年!裴缙,这一切是你自作自受!” “呵!好一个自作自受。”裴缙冷笑,神情淡漠,“的确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现在要弥补。而你呢,你还在执迷不悟。惠庄,你会有报应的。 “你觉得,那孩子在寺里天天会向佛祖祈求些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问心无愧。”惠庄目光凶恶地盯着裴缙,“而你,裴缙,你若敢动阿茵一次,我便一把火把兰若寺给烧了,帮你了却念想。” 裴缙沉下脸色,与惠庄对视。惠庄双目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死死地忍住了,这是她作为公主和母亲的自傲。 许久之后,裴缙率先移开目光转身离去,惠庄虚脱一般摊在椅子上,至少这一场,她赢了。 珠儿在一旁完全不敢大喘气,如今赶忙将惠庄扶正。 “今日之事都给我捂住了,哪也不准传出去,尤其是阿茵那边。” 珠儿应下。 * 锦青这边回到西院,先吩咐了喜鹊找个手脚麻利又机灵的小厮去暗地里打探秦念徽近几日的动向,简单梳洗了一番去睡了会,待醒来,那小厮刚好来报秦念徽出府去了流苏阁。 “姑娘找人打听秦四姑娘做什么?姑娘不是向来不待见她么?”喜鹊在一旁有些好奇。她没能进宫,不知道在宴上发生的事。 “她确实不招人待见。”锦青让喜鹊给自己找件颜色鲜艳点的衣裳,吩咐小厮去备马车,“所以我们也去给她找点不痛快。” “哎!”喜鹊立马兴高采烈地应了,开始去找衣裳。 她年纪小,性子活泛,最喜欢的就是跟着锦青到处惹事,春燕相较于她便想得多:“秦四姑娘今日在宴上又来找姑娘麻烦了么?” “她哪日遇见我不想找点麻烦?”锦青打了个哈欠,今早起的太早,午歇起了还是困。 春燕寻常言语有度,但遇到秦念徽也免不了想说上几句越矩的话:“秦四姑娘也真的奇怪,见了姑娘便像是粘住了眼珠子,成日里净想些有的没的。” 锦青每回听到春燕对秦念徽的评价都觉得好笑。能让一个性格谨慎稳重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足以看出秦念徽的本事。 其实裴家与秦家关系十分微妙。具体如何锦青也说不上来,本应该是互不往来的关系,但却私下联系甚多。从锦青记事起两家便经常互递帖子宴请对方,单看这一点,锦青和秦念徽可以说是从小长大的手帕交。但不得不说秦家灌输教育着实成功,秦念徽从第一次见到锦青开始,便不断地找各种麻烦,明晃晃地表达她对锦青的敌意。 锦青一般偏爱浅色的衣裳,颜色艳丽的并不多,喜鹊找了一件绯色袄裙,是去岁为今年春日缝制的,锦青还未曾穿过。 喜鹊为锦青梳妆完毕,带了纱帽,春燕从库房取了几张银票,几人便出府上了马车往流苏阁去。 流苏阁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阁,里面的款式数不胜数,甚至有异域风情,价格也有高有低,符合各级阶层,深受京城女子们的喜爱。锦青也有流苏阁的首饰,但像她这类身份的女子,不需自己上门,定期会有流苏阁的侍从带着图画到府里,如若有兴趣,下回便会将饰品带来细看。而喜欢亲自挑选的贵妇贵女们自然也不少,流苏阁会将她们带入另一间陈列更加珍有饰品的屋子,和普通百姓区分开来。 马车行到流苏阁专门为贵人们开设的东门,这次锦青出来不想是上次去下街,用的是惠庄的马车,没有任何标志,这次她用的是挂着忠庆侯标志的马车,立马有侍从认了出来,上前来:“不知是忠庆侯府的哪位夫人或者小姐,可是来取饰品的?” 有些人会定制饰品,一般都需要亲自上门取,也算是验货,如若有不满,可以直接处理。 喜鹊掀开车帘先下了马车:“是我们二姑娘,只是来看看饰品的,最近可有新的样式?” 侍从没怎么见过忠侯公府的人,只见下来的婢女眉目如画,声音清亮,往后接了一位穿绯裙、戴纱帽的小姐缓缓下马车,动作仪态皆优雅端庄,便知道这位客人不可怠慢。 第三十六章 难堪 “阁里最近新从荆国还有南越进了一批新样式,小姐随在下进去瞧瞧,是否有满意的。” “南越?是羌人的国家么?” “正是。羌人的首饰与咱们燕国大有不同,小姐可去看看。” 锦青点点头,有些兴趣。 南越和大燕算是接壤,边境地区小有摩擦,但总体是和平共处的,这种和平共处一般是从两国定期送来和亲公主中体现和维持。 前世锦青有幸见过南越的一位和亲公主,美貌异常,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具有冲击性的美,夺人眼目。 “你叫什么?” “小人名唤小渠,水渠的渠。” 几人说话间便上了二楼,纱幔绸缎铺就,鲜花点缀,一件件上好制作的首饰摆在其间,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秦念徽便正在其中挑选。 “这幅耳环如何?是从荆国进的新款,本阁也只这进这一副,小姐若戴上,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秦念徽看了看那副耳环,是蝶形串珠样式,蝴蝶的眼睛用了红玛瑙点缀,栩栩如生。 “确实是好看……” “我要了罢。” 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秦念徽转身,看到有人站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就算带着纱幔她也能一眼认出是谁。 秦念徽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 “自然是来选首饰的。”锦青指着那副耳环对身边的小渠道:“那副耳环挺好看的,我要了。” 小渠立马应了,上前将秦念徽的侍从挤开,小心合上耳环匣子,正要取下,却被秦念徽一拦:“等等,这是我先看中的,凭什么你就抢了去?” “抢?”锦青眨眨眼,“你刚刚买下了么?应该是没有的罢,既然如此,它也还是流苏阁的物品,而我将它买了下来,它现在是我的了。倒是你现在,是要抢我的东西罢?” 小渠机灵,一眼看出两者有罅隙,而这也是他们这些侍从的机会。 “秦四小姐,这确实是裴二小姐先说要买下的东西,不若您再瞧瞧别的?” 秦念徽立马懂了锦青的用意,哪里肯让:“我不要别的。她也没付钱罢?既然没付,那也算不得她的,兰芝将银票拿出来,我就要它。” 兰芝有些犹豫,秦念徽一瞪,兰芝立马不说话了,从荷包里将银票拿出来。 秦念徽目光挑衅看着锦青:“现在它是我的了。” “也不算罢。”锦青看着小渠,似乎在询问,“如若我没记错,流苏阁有个规矩,只要这饰品没出阁,有多个客人看中,是可以叫价,并且价高者得罢?” 秦念徽一愣,小渠立马便领会了锦青的意思:“确实如此。这副耳环秦四小姐出了八百两,姑娘是要加价么?” 锦青冲秦念徽露出一个笑:“一千两,我要它。” “一千五。” “两千。” “三千!” 秦念徽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 锦青似乎还要在叫价,喜鹊突然在一旁开口道:“姑娘,咱们今日带的银票可不够了呢。” “是么?那真可惜。”锦青声音略带遗憾。 秦念徽顿时怒气一消而散,只觉得神清气爽,将银票拍到自己的侍从手里,那侍从简直要笑得合不拢嘴,这些侍从会根据客人买的多少有一笔额外的打赏。他将银票收下,然后同样挤了一把小渠,将他手里的匣子拿到手里。 “有些人没有银子就不要装,让人揭穿了多难堪。”秦念徽看着锦青语气得意。 锦青笑笑,也没说话。秦念徽认定她被自己唬住了,有些得意忘形:“走,再去看看镯子,母亲正巧缺一副配春衫的镯子。” 那侍从应了,将秦念徽往前带:“秦四小姐,您瞧瞧这镯子……” 秦念徽拿起面前的镯子看了看,是墨绿色的玉质,成色上好、做工细致。 兰芝在一旁观察秦念徽的表情,看她似乎有要买的意思,赶忙上前在她耳朵说了几句。 “喜鹊你看这款镯子好看吗?”锦青始终离秦念徽两步的距离,趁机开口。 “我要了。”秦念徽将镯子放回匣子中,对一旁的兰芝道:“付钱。” 兰芝停顿了一下,才去荷包里拿了银票。一旁的侍从笑眯眯地接过,目光往银票上一扫,敛了笑:“三小姐,这银票不够啊……” 秦念徽顿时感觉有些难堪,狠狠瞪了兰芝一眼,才气势汹汹地开口:“就这样一副镯子,哪里值这么多钱?” 侍从陪笑道:“本阁的东西都是上品,三小姐完全可以找人验价。” “不必了,我看这也没什么好……” “那我要了。”锦青突然开口,上前取了那镯子看了看,“喜鹊你觉得如何?” 喜鹊在一旁附和:“这镯子看着不错,价格虽贵了些,但小姐若想,那便买回罢。” 秦念徽脸色难看,强撑着:“这种东西你要就买去好了,我是看不上的。” 锦青听了轻笑一声,惹得秦念徽更是火冒三丈:“你笑什么?” 锦青眉眼一弯:“在笑有些人没有银子还要来买首饰。” “你!”秦念徽怒视她,“那你的银票在哪?拿出来啊!” “秦念徽,在说话做事之前的,要想想自己的身份。”锦青不慌不忙,冲一边的小渠道:“等会你将东西送到忠庆侯府,报我的名号,会有人将银子给你的。” 小渠应下,将匣子合上,小心取下来。锦青整了整自己的纱帽,纱帘晃动间露出一双眼眸,似乎在嘲笑着什么,令秦念徽难堪极了。 锦青走出流苏阁,上了马车,马车在行到路口拐小路回侯府的时候,身后另一辆马车追了上来,秦念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裴锦青你给我站住!” 锦青朝车夫示意,车夫渐渐将马车停下,身后的马车并排停下,秦念徽拉开帘子,冲着马车喊:“你就是特意来给我找不痛快的是么!” 锦青同样拉开帘子,大方承认:“确实如你所说。” 秦念徽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心思如此恶毒!” 第三十七章 送礼 “我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锦青冷笑,“比起你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今日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祖父,让他去与你父亲说,罚你三月不许出门!” “好啊,你去说罢,看看秦尚书是先与我父亲说,还是先罚你个花了三千两买副耳环的‘好’孙女?” 秦念徽的脸色顿时红转青青转黑,兰芝又上前对她耳语了一番,秦念徽突然就气顺了,脸色回转,呼出一口气:“也是,我与你气什么,总归是得意不了多久。” 锦青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念徽又得意起来:“我才不与你说呢,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锦青抿了抿嘴,突然朝车夫吩咐道:“把旁边的马车撞开,撞得越严重越好,有什么事我兜着。” 秦念徽惊得大叫:“裴锦青你疯了!” “不是你说的我快得意不了了么?那趁我还能得意,先把你解决了罢。”锦青放下车帘,对着车夫道:“还不快撞?” 车夫将马车朝旁边动起来,秦念徽一看吓得不轻,她是知道锦青的性子的,一生气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立马大喊自家的车夫走,秦家的马车迅速动起来,两三下变没了影。 喜鹊没忍住笑出声,被锦青一瞪赶忙收起笑,让车夫驾车回府。 马车驶到一半,突然停了一下,喜鹊还未出去问,车外便传来声音:“是裴二小姐么?我家少爷想请小姐下车一叙。” 锦青本身便不爽快,又听到外头声音熟悉,又称“少爷”,一下越过喜鹊便拉开车帘出了车厢。 “我都同你说过了,那不过是我随意一说,你老缠着我作什么?况且那玉佩我是绝对不会收的,你若还要纠缠我就……” 赵期挑眉,就什么? 锦青看到西竹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她以为是楚朝又找来了,所以劈头盖脸就是一大段话。不过她的歉意只持续了一会,再看到不远处的赵期后,她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又来作什么?” 赵期看着锦青迅速转变的态度觉得有趣:“路上恰巧看到侯府的车,想着是不是表妹,如若是便上来打声招呼。现在看来表妹似乎心情不好?” 锦青心里翻个白眼:“我好得很。” “那表妹方才在说什么?什么纠缠又什么玉佩?” “没什么,我随口说的。”锦青怎么可能告诉赵期楚朝的事,也找不到什么理由随便搪塞,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就不告诉你。 赵期知道锦青不想说,他也没再问,目光在锦青身上转了一圈,道:“表妹这套衣裳……” 锦青赶紧打断他:“停!我不想听你说话!” 赵期轻笑一声:“挺好看的。” 锦青眨眨眼,她没有听错罢?这人方才说什么?不应该说她像什么红灯笼红罩子之类的么? “你喜欢这颜色?”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一个赵期夸她的理由。 “你生气的时候穿这颜色好看。” 锦青:“……” 这说的是人话吗? 西竹深深叹口气,真令人忧愁。 赵期看了看天色,将西竹唤回来:“天色不早了,表妹先回府罢,改日再与表妹彻聊。” “表哥还是找别人聊去罢,我可忙得很。” 锦青转身便进了车厢,谁要同他彻聊?那不得被气死。 车沿处不好站两个人,喜鹊便一直在车厢里,见锦青进来了,好奇地问:“是袁家的表少爷么?” 锦青回道:“不是,是个傻的表少爷。” 喜鹊一头雾水,锦青唤车夫驾车回府。 两人回到侯府,喜鹊把流苏阁的事情三言两语同春燕说完,春燕有些顾虑:“姑娘怎么不让流苏阁的人找长公主要银子?那人直接来府里多半得从府中出银子,侯爷那边不太好说。” 但锦青要的就是裴缙出这笔银子。 “无妨,你去父亲那就说我买了首饰,流苏阁的人送来时顺便拿银子,再说一句‘当初女儿跪拜父亲时,父亲答应过的话父亲别忘了’,这笔银子他会出的。” 春燕当时并不在场,但她也从来不问不该问的,应下之后便去找裴缙传话了。 锦青有些饿了,让喜鹊准备晚膳。用过晚膳之后锦青到院子的藤椅上歇息了会,春燕便捧着匣子回来了。 春燕将匣子递给锦青,那匣子外刻着流苏的图案,锦青打开匣子,里面放着那副墨绿色的玉镯。 “奴婢将姑娘的话带给侯爷了,正巧流苏阁的人上门,侯爷让人从府中支了银子。支银子时,秦姨娘还特地问了一句,侯爷便说是给姑娘买的首饰。” 锦青将镯子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对裴缙的态度并不意外,反而问道:“秦府这几日有递帖子来么?” 春燕回道:“前日有递帖子,说是秦大夫人后日生辰。” 锦青了然:“难怪秦念徽这会去流苏阁选首饰。”她将匣子合上,又递给春燕:“你将这镯子拿给后日去秦府的人,就说是我送给秦大夫人的生辰礼,让他一并送到秦府去。” 这镯子她本想就买下放着,但秦念徽的话让她很不舒服。她总感觉有些事所有人都知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那便再逼一逼秦念徽。秦念徽从来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人,在这样的刺激下,十有八九会气急败坏而说出点什么,她接下来等着便是。 但进展有些出乎锦青的意料。 秦大夫人的生辰是秦姨娘带着锦绾、裴致去的,裴缙、惠庄和老夫人都只派人送了礼,毕竟秦念徽的父亲秦于官职只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两家关系也并非十分亲厚。 锦青虽然不在宴上,但她早就让喜鹊去打听,又有锦绾送来一手消息,发生的事差不多知道了个全。 秦念徽先是因为之前在流苏阁花了三千银子被秦屈罚了一年的月俸,衣食减半,这两日都靠着秦大夫人暗地里支银子。后头在秦大夫人的生辰宴上看到锦青送的礼,秦念徽气得当场把镯子给摔了,秦大夫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想将事情压下来,却还是被秦屈知道了,直接又禁了三个月的足,抄佛经静心。 这事毕竟也牵扯到锦青,惠庄在这期间问过锦青和秦念徽的事,锦青只说是寻常打闹,不碍大事,惠庄便没再过问,秦府派来赔礼道歉的人也被惠庄应付过去,锦青还是后来才从春燕口中得知的。 第三十八章 插曲 接下来两日,惠庄请了教坊司的副使秋屏姑姑来府里教锦青习琴,于是锦青便开始了平日里学习技艺,偶尔去私塾念书的日子。 秋屏姑姑与惠庄年纪相仿,还不曾嫁人,气质温婉,于琴艺上见解独特。原本是教习嘉安公主,惠庄向太后求了许久也没能求到,但上次春日宴锦青一曲惊人,惠庄借此再向太后求人,太后犹豫了几日,许是觉得锦青的琴技真的太丢脸面了,便真的放了人。 锦青跟着秋屏姑姑学了几回,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自觉琴技突飞猛涨,兴致高昂,日日清晨傍晚都要让喜鹊在小院里摆琴奏曲。 喜鹊不懂琴,也听不出自家姑娘琴技到底有无长进,但她发觉寻常天天来院子厨房要吃食的野猫近日来的少了。 锦青自然是不知道野猫到底少没少,但她的手明显的告诉她再这么弹下去它就要废了。 天色有些暗了,春燕从外头进来,新采了一把丁香,放在锦青琴桌前:“姑娘歇会儿罢。” 锦青拿起丁香嗅了嗅,“我们院子里有种丁香么?” 春燕道:“从前没有,是盈舟到外头新买了几株带花苞的,养了段日子,今日正巧开花。” 自从上次家宴后,锦青便再没见过盈舟。 “她这段日子打理花草打理得如何?” “打理得挺好的,多了好些种类,好看得紧。” 锦青点点头,把丁香放下:“如此便好。” 春燕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口:“奴婢问句不该问的,姑娘当初将她带回来,就怎么安排在院子里么?” “怎么了?” 春燕一般不会多问,锦青立马便想到是出了什么事。 “喜鹊同奴婢说过当时的事,奴婢也明白她不是奴籍,同她说话做事都拿捏着分寸,所幸姑娘也只安排她打理花草,没别的吩咐。”春燕说道这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但奴婢明白也只是奴婢明白,院里其他丫鬟们私下里对她领二等的俸例做四等的活有些不满。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没怎么干活,同她一起打理花草的杜鹃便说了几句话,两人起了争执,她直接将杜鹃的脸挠花了。” 锦青震惊:“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动手这般狠?” 春燕苦笑:“奴婢哪里知晓。等奴婢得了消息过去,杜鹃的脸都不能看了。几个丫鬟们闹得厉害,要姑娘给个说法。奴婢先压了下来,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锦青着实没想到会出这么个事,也怪她当时考虑不周,只想着将人放在眼前看着,却没顾到盈舟的性子和院里其他人。 “你将盈舟带来,我先问问她。” 春燕应了,没一会带了盈舟上来。 盈舟脸上也破了些口子,刚上过药,见了锦青半蹲行礼:“见过二姑娘。” 锦青将她细细看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日子,盈舟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世俗与风尘气,反倒有种世家小姐的感觉。 盈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姑娘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么?” “你与之前不同了。”锦青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声。 盈舟这样子,越来越和她记忆里的相重合。 “是姑娘将我赎了回来,我才能有现在的样子。” “可我将你赎回来,真的是对的么?” 盈舟一愣,一时之间没能明白锦青的意思。 “你这段日子在我院里,其余人待你如何?” “都待我很好。” “那你今日为何能对杜鹃下那般重的手?” 盈舟垂下眼帘:“她胡乱编排我,我气不过,便动手了。” “她编排你什么了?” 盈舟抿嘴,不肯说话。 锦青直接问春燕:“春燕,杜鹃说什么了?” 春燕看了盈舟一眼,道:“杜鹃说她成日里不做什么事,真当自己是小姐呢。” 锦青将目光重新落在盈舟身上:“你今日做什么了?” 盈舟道:“我昨日贪凉,今个便有些不舒服,躺了半日。” “你是自由身,按理你的确不必按我说的做。但我当时给了你选择,是你选择要同我回府,那你就该守这的规矩。”锦青道,“她编排你、胡乱说话,你自可以来同我说,为何就要动手呢?” 盈舟立刻反驳道:“不是姑娘你不想让我靠近的么?” 锦青一愣,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院子里的丫鬟私下里都这么说。姑娘是因为不待见我,才让我做外院打理花草的活,就我自己以为姑娘是心疼我,领着二等的俸例做四等的活,把自己当小姐。”盈舟一口气把话说完,居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不必院里的丫鬟说,她也感觉得出来锦青不怎么想见她。这些日子她看似过的比春月楼自在,心里却怎么也舒服不起来。各种闲言碎语会在她路过时传来,明里暗里的排挤,还有锦青的淡漠,都在时时刻刻的告诉她,尽管她是自由身,可她也不过就是个下等人。 盈舟腰板挺直地站在那里,明明是被问罪的那一个,却倔强得怎么也不肯轻易认错。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手,但那一瞬间委屈与愤怒一同涌来,她需要发泄。 锦青突然在盈舟身上看到了前世被薛府困住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靠一些极端的举动来发泄自己。 她竟然在不经意间让另一个少女感受了她所经历过的痛苦。 “是我的过错。”锦青叹气,有些自责,“是我没同她们说清楚,让你受了这些天的委屈,会发生今日的事,着实也不怪你。” 盈舟意外地看着锦青,她以为自会受到责罚,毕竟她的确下手太狠,杜鹃的脸就算好了也会留疤。 锦青从琴桌前起身,“春燕带她们几个过来罢,我今日便同她们说清楚。” 春燕应下,喜鹊上前将锦青的琴与琴桌收了,刚要把丁香拿走时,锦青抬手阻止了。 她接过丁香,走到盈舟面前。盈舟今日穿了一身藕色的侍女服,梳着双丫髻,浑身上下只带了一对银坠子,再无别的配饰。 锦青将手里的丁香摘了一截,插在盈舟鬓边,剩余一截插在她腰际。 第三十九章 处置 盈舟不明所以,但也任由锦青装扮。 “不能涂太多脂粉,不能穿太艳丽的颜色,不能带银以外的首饰。”锦青一一清点了上回珠儿对盈舟的指责,“那这样你也很好看。” 盈舟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锦青,那双眼睛水灵得好似有千言万语,要把她心中不能开口说的都说出来。 “你想要什么,便靠自己去争罢,这世上只有自己最可靠。” 锦青对着盈舟,感觉是对着前世的自己。她突然之间对盈舟没了那般浓烈的排斥,反倒有些惺惺相惜。她不该在事情没查清楚前随意由着性子做事,那些前世伤了她的,她要讨回来,而无辜的人,她也不会随意伤害。 春燕带着一众丫鬟到锦青跟前,她们先是一同给锦青行了礼,锦青看的出其中一些人带着不服气。 锦青看了一圈,没找到另一个主角:“杜鹃呢?” 春燕刚要回话,丫鬟中一个稍微年长的丫鬟先答了话:“回姑娘的话,杜鹃伤势实在严重,在屋里歇下了。事情经过奴婢都清楚,您有事问奴婢便可。” 春燕看锦青对着丫鬟毫无印象,便低声道:“她唤作黄鹂,三等丫鬟,平日里看管院里库房的。” 锦青点头表示知晓,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让在场的都能听见:“之前我没同你们说清楚,导致了今日的事,如今我便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盈舟不是奴籍,是自由身,只不过暂且做着打理花草的活,你们日后谁再嚼舌根,就直接罚了当月的俸例。” 底下顿时一片议论声,喜鹊立刻扯着嗓子道:“都吵吵什么?没听到姑娘在讲话么?都有什么话一个个说!” 黄鹂率先开口道:“姑娘说的奴婢们都明白了,只是如今杜鹃的事姑娘要如何处理?奴婢们在西院尽职尽力,且许多都是家生子,这盈舟随意便动手伤人,杜鹃的脸简直没法见人,姑娘若不给交代,奴婢们哪还敢在待在西院?” 锦青道:“我正要说此事。盈舟伤人确实是她的过错,但也是杜鹃言语辱人在先。这次便罚盈舟的一月俸例给杜鹃治伤,我再赏杜鹃一月的俸例。另外,给大家都加半个月俸例,算是我为今日的事给大家赔不是。” “加半个月的俸例?姑娘出手也太大方的罢?” “说实在的,今日的确是杜鹃先说了不该说的,她成日里也没少说些有的没的,该!” “盈舟平日里都挺安分的,若不是被那杜鹃说的急了,能动手么?况且人家还是个自由身,想休息自然可以休息,要她杜鹃多什么嘴?” 丫鬟们中立马有人开始改变方向,黄鹂听了几句越听越气,忍不住朝她们吼道:“就算杜鹃先说了不该说的,那她盈舟就能动这般狠得手么?你们也瞧见杜鹃的脸是个什么样子了,不过加半个月的俸例,一个个的就昧良心说话,不疼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疼罢!” 几个丫鬟被她一吼便纷纷住嘴嘴不言了,黄鹂稍稍平复了情绪,对锦青行了一礼:“姑娘这罚恕奴婢无法接受。杜鹃受得不是小伤,她伤在脸,那是关乎女子一生的,姑娘这罚未免太轻了些。” “那你想如何?” “将盈舟赶出西院,再把杜鹃提一个等。” “凭什么?明明是她……” “盈舟,住嘴!”锦青高声制止盈舟的话,看着黄鹂,“我方才说过了,盈舟不是奴籍,不存在赶与不赶一说。但杜鹃的等次我可以给她提,让她同你一起看管库房。” 黄鹂全然不惧盈舟的怒视,接着道:“并非奴婢不讲理硬要赶她出去,而是杜鹃现下只听到‘盈舟’两字便惧怕得发抖,若盈舟再待在西院,杜鹃根本无法做事。还请姑娘将她请西院。” “如此,便是盈舟与杜鹃,只得一人留在西院了?”锦青问道。 黄鹂坚决道:“是。” “好。” 盈舟难以置信:“姑娘……” 锦青躲过盈舟的目光,对春燕道:“你待会去主院找娘亲,同她说让盈舟去公主府,盈舟的身份都要说明白了,别再出现我们院子这情况。” 春燕应了,锦青又对黄鹂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黄鹂早就想到锦青不会重罚盈舟,那便只有她们自己私下动手,但在西院她们根本没机会。她和杜鹃都明白盈舟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银子,来西院只带了一个人和一套破旧的衣裳,如若被赶出府,自然任由她们处置。 可锦青现下将盈舟调到了公主府,要知道公主府是个再轻松不过的地了,惠庄根本不管,也不经常去,公主府里的人都干着清闲的活领着比她们多一倍的俸例,更重要的是,她们不好动手了。 黄鹂心里不爽快,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西院这么多丫鬟们都看着,她只得道:“谢姑娘。” “好,既然你满意了,那我们便来算算你的过罢。”锦青骤然变脸,语调沉了下去,一时之间气氛凝重。 “方才在我跟前,你这般大呼小叫是哪里的规矩?私下里鼓动院里其他丫鬟们要来闹事,你也是好大的本领啊,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黄鹂当场愣在原地,喜鹊上前狠狠往她膝弯处一踢:“还不跪下?收起你那双盯着姑娘看的污眼!” 黄鹂吃痛,整个人趴倒在地,其余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 锦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黄鹂目无主上、意图以下犯上,罚三个月的俸例,降为四等,去盥洗衣物。” 盥洗的活是最脏最累也是最下等的活,她们洗得都是下人们的衣物,几乎得没日没夜地洗,无论夏冬。 黄鹂立马慌了,往前爬想抓住锦青的裙摆:“姑娘,奴婢错了姑娘,求姑娘饶了奴婢罢!” 喜鹊啐她一口:“这会子知道错了?方才不还挺威风么?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谁给你的胆子那般同姑娘说话的?” 第四十章 打算 “姑娘,奴婢是一时情急,着急为杜鹃找回公道,姑娘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罢姑娘!” “哦,还有杜鹃。”锦青好似被她提醒了才想起这个人,“我方才是不是说了要让你和杜鹃在一块?既然如此,杜鹃私下里散播谣言、扰乱人心,同样去做盥洗的活罢。” “这黄鹂刚开始以为是真好心要帮杜鹃,没想到现下自己受了难,立马便把杜鹃拖出来了。” “也是可怜那杜鹃,受着伤还要去做那盥洗的活!从前打理花草多舒坦呀!” 周围丫鬟们的议论声让黄鹂处于奔溃边缘,冲着她们大喊:“我不是!我没有!你们乱说话!” 锦青不想再看她那副癫狂样,对春燕道:“将人带下去罢。” 春燕叫了两个丫鬟把黄鹂架起来,让剩余的丫鬟也都散了:“今日都听清楚姑娘的话了罢?下回再出这样的事,你们便一起去陪黄鹂和杜鹃罢。” 丫鬟们纷纷垂首应下,各自散了去。 锦青这才回头看向一旁的盈舟,盈舟想要说话,被她阻止了:“我先说罢。你到公主府去,比在我这自在。等你存够了银子,就自行离去罢,我知晓你不会一辈子为奴作婢。还有,下回遇到这事,别再这般冲动了。” 盈舟看了锦青很久,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低声说了句:“多谢姑娘。” 锦青也没再多说什么,让她下去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到公主府去。 天色彻底暗了,院里点起了灯笼,锦青回了阁里,斜靠在塌上看一本话本,看到一半的时候,惠庄来了。 锦青能想到惠庄来的原因,多半还是为了盈舟。 惠庄也没多说其他,直接问道:”那丫头究竟什么来历?你当时同我说是身份清白、从人伢子那买来的,怎么这回又变成是你从下街赎回来的了?还有春月楼,那种下作肮脏的地方你怎么能去?” “娘,你别着急。”惠庄一通问话直接让锦青晕了头,她理了理,一一回道:“盈舟没什么来历,就是我去下街时在路上遇到了,起了恻隐之心。春月楼我没去,是喜鹊去赎的她。” 听锦青说完惠庄一脸的不赞同:“你随意在路上赎人作什么?如若那人心怀不轨呢?你瞧瞧你院子里今日发生的事,像什么话?” “我这不是头一次么。”锦青连忙安抚惠庄,“我也罚过他们了,娘你就别罚他们了,免得说我刻薄,都没人来西院了。” “下不为例。”惠庄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拿锦青无法,“那人我给安排了个清闲的活,明个儿便过去罢。” “我早就让她收拾东西去了,谢谢娘亲。”锦青又开始在惠庄怀里撒娇。 她原本并不想让惠庄与盈舟有过多的交往,但转念一想让她们相处好关系未尝对以后没好处。 她没打算阻止盈舟恢复公主之位,且不说她能不能阻止得了,她也不愿意去干扰他人的人生。既然如此,那让盈舟承了惠庄的情,日后盈舟总要考虑到这份情。 惠庄这段时间明显觉得锦青对她的依恋更深了,她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但这也让她更放心不下。 “再过段日子,裴缙要去西北一趟。” 锦青立马想到了赵期:“因为晋王的事么?” 惠庄有些意外:“你知道?” “现下到处都是说这事的。”锦青没把和赵期相识的事告诉惠庄,惠庄知道了肯定得怪她姑娘家不庄重。但她其实早已经嫁过人了,有时候未出阁姑娘该忌讳的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三舅舅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惠庄提起晋王便一脸一副鄙夷,从前还是皇子公主时,晋王就混得很,越大越不可收拾。 “上回不是听皇外祖说表哥进京了,娘见过么?” “今日刚进宫见了一次,所幸长得不像你三舅舅,倒是和孟家的人相似。秉性也还尚可,但人总觉得有股傻气。” “那皇舅舅是打算让他回西北么?让父亲同他一起去,为他做个倚仗?” “大概罢。” 惠庄也不好说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弟弟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自从继承皇位之后,他们姐弟之间变愈发不如从前了。 “你皇外祖还蛮喜欢他的,想着多久几日,他们约摸着一个月后才动身,归期未定。”惠庄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今日进宫去,同你皇外祖说好了,那段日子接你去宫中小住一段。” 锦青觉着奇怪:“怎么突然就要让我去宫中了?” “这侯府里一个个的都不安生,待着我不舒坦,再加上你学得实在不堪入眼,去宫中好好学段日子也好。” 惠庄说是这样说,但锦青总觉得她似乎有话没说完,可惠庄不给她问的机会,匆匆把剩余的话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这举动让她更加确定惠庄有事瞒着她,她让喜鹊偷偷去打听这几日主院是否有发生什么,但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反倒是说裴缙天天留宿主院,和惠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锦青听到这只想翻个白眼,她可看不出来关系有什么缓和。 这件事让她意识到她手下人手不够用,她想要有一批能打探消息的人。而且这批人只能她自己找,不能让惠庄知道,因为打探的消息里是包括惠庄的。 打探消息的人手一时之间是培养不出来的,只能慢慢来,而四月底却一转眼就到了,是锦青与袁明歌约定的一同上山踏青的日子。 裴府的几个少爷姑娘同裴望之和袁明歌一起,带了几个丫鬟,备了四辆马车,往京城最适合踏青的飞云山去。 飞云山唤作飞云,其实是座小山,并非是如飞云高悬的飞云,而是状似飞云,山形平缓流畅,山中景色秀美,树植茂盛。其中有一条溪流,最适合踏青的人在旁休息作乐。 一行十几人来到飞云山,同日踏青的人也不少,说说笑笑间到了溪流旁,几个丫鬟将布包里带的东西拿出来,在溪边铺了一整块,几人挨次坐下。 第四十一章 作诗 “今日天气凉爽,踏青真是再适合不过了。”锦素拉着锦霜在锦绾边上坐下,从自己的包裹里拿了点心和茶水出来,“大家饿了么?我带了点心茶水来。” 锦绾旁边坐着锦青,锦青旁边又坐着袁明歌,裴放、裴敛、两个堂兄与袁望之坐在对面。裴敛率先拿了块点心,整个往嘴里一放,开口含糊:“这几日先生也太严厉了些,幸好今日能出来,不若我定是要读疯了。” 裴放看着裴敛不断随嘴动而掉落的点心渣,有些嫌弃的移开了些:“马上便要乡试了,先生严厉些也是好的。” 裴敛撇嘴,将点心吞下,羡慕道:“望之兄就不必如此苦读,实在令我向往。” 袁望之道:“望之虽未在私塾读书,但也不曾荒废学业。” 锦霜眼带钦佩的看着袁望之:“大表哥很是厉害的。爹爹与我说,大表哥之前的文章写的是极好的。” 两个堂兄听后直接笑起来,打趣道:“爹爹什么时候同你说过了?怕不是同我们说的时候,你在一旁偷听罢?” 锦霜小脸涨红:“就是与我说过,才不是偷听!大表哥就是很厉害!” 又惹得一阵笑声,袁望之只含笑不语,锦霜脸红得厉害,许是害羞,拿了点心吃。 笑声渐渐停了,锦青见时候差不多,便提出今日踏青的目的道:“不如我们来比作诗罢?” 锦绾算是锦青说什么便应和什么,其他人也没什么反对的。裴敛眼睛一转,道:“那得有点惩罚罢?也不要求其他的,谁做不上来的,就去抓只小兔子!” 锦素犹豫道:“我们姑娘家不太好抓兔子,不如换一个?” 裴敛道:“这儿的野兔子根本不怕人,好抓的很,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抓。” 锦青毫不留情拆穿他:“你不就想自己抓兔子么?” 裴敛嘿嘿一笑,跃跃欲试:“快些快些,我先来做!” 裴敛的诗作的中规中矩,接下来也多是如此,到了袁望之,作的诗虽不算上品,却也是现下几人中最好的。周围有其他踏青的人围观,听到不错的诗便会鼓掌。 袁望之之后便到了袁明歌,袁明歌早在提议时便开始打腹稿,轮到她后从容作出,无论从对阵、表意还是内涵都十分出色,周围一片赞赏,更有人询问这是哪家的姑娘。 锦青本来的目的便是如此,大大方方将袁明歌的来历说了,周围又是一片惊叹。 接下来轮到锦青,她将早前准备好的诗念了,安稳度过。之后的锦绾、锦素也都顺利作了诗,到了锦霜却做不出来了。 锦霜憋了半天,就只憋出了几个字。 “哎呀,霜妹妹要抓兔子啦,要我帮你么?要么要么?”裴敛一下子兴奋起来。 锦霜红着脸反驳道:“你们欺负人,我年纪小,哪有你们作诗作的多。” 裴敛全然不懂什么事兄妹情深与怜香惜玉,“那你之前也没说呀!快快,愿赌服输,抓兔子去!” 锦霜没理裴敛,反倒怯怯地看了一眼袁望之,小声开口:“那大表哥帮我抓罢?兔子跑得快,我实在抓不得。” 袁望之一愣,还未开口,有道若春风拂面的女声插入:“不如我来帮这位妹妹罢。” 林璧沉着一件天青色对襟褙子配一席素色祥纹百褶襦裙,发挽成百合髻,插一对花穗步摇,头戴一顶轻纱,透着轻纱也能看到她的面若清莲,眉眼柔和。 袁明歌见到是她欣喜地起身,主动用手去挽:“璧沉你怎么在这?我们可好些日子不见了!” 林璧沉对她一笑:“出来踏青,恰巧遇到了。”而后看了眼袁望之,目光落在锦霜身上,“方才听你们说没作上诗的要抓兔子,我不会抓兔子,我替这位妹妹作首诗罢。” 锦青的目光饶有兴致的在林璧沉、袁望之与锦霜之间不断流转。 锦霜问到:“不知这位姐姐是?” 林璧沉道:“林家璧沉。” “原是林家姐姐。多谢林姐姐好意,但这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间的玩闹,就不烦林姐姐替我了。”锦霜谢绝了林璧沉,又眼带希翼地看向袁望之,“大表哥帮帮我罢?” 林璧沉听后也看向袁望之,眉眼微微一弯,轻笑问道:“袁望之,你要帮她么?” 袁望之没有与林璧沉对视,而是面含歉意对锦霜道:“不若让敛弟帮忙罢,我也不曾抓过兔子。” “对呀对呀,让我来抓罢!”裴敛一听提到了自己,立马又兴奋起来。 锦霜看了眼袁望之,又看了眼林璧沉,好似突然间发觉了什么,觉得有些难堪,起身闷闷道:“不用你,我自己也行。”说罢便自己一个人带着丫鬟跑远了。 “哎,锦霜!”锦素不放心她,赶忙跟上去:“她是小孩子心性,你们别介意,我去看看她。” “嘿呀,霜妹妹年纪小,不禁逗呢。” 一下走了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裴敛便跳出来说了几句玩笑话,说说笑笑间便将方才的事带过了。 袁明歌拉了林璧沉在身边坐下,两人开始聊起了姑娘家的话。 锦绾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突然凑近锦青的耳朵道:“我明白了,锦霜心悦袁家表哥,可是袁家表哥和林家姐姐又互相心悦对方。” 锦青自然看出了三者的感情纠葛,但袁望之和林璧沉互相有意她还真没看出来:“你怎么知道他们互相心悦对方的?” 锦绾露出得意的神色:“你看袁家表哥与林家姐姐的手。” 锦青听后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向林璧沉的右手。 林璧沉坐在袁明歌的右边,原本那个位置就与袁望之只差半个距离,并且袁望之与袁明歌是相对而坐的,所以林璧沉坐下后,右半边身子与袁望之若即若离。 林璧沉的右手放在身侧,被百褶裙挡住,而袁望之的左手也恰巧放在那个位置。 锦绾小声道:“方才林家姐姐坐下后便偷偷去抓袁家表哥的手,袁家表哥先是躲开,后来被林家姐姐一瞪,便不动了。” 第四十二章 情意 锦青又分别去看两人的神情,一个与袁明歌谈笑自若,一个独自饮茶时不时接过裴家兄弟递过来的话,寻常人哪里能看出这两人私下的小动作。 锦绾有些羡慕地问:“你说他们,日后会成亲么?” 成亲么?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锦素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带着锦霜回来了,兔子自然是抓不到的,但锦素采了些野花算作补偿。 几个人各自挑了,锦青特地注意了袁望之和林璧沉,发现林璧沉挑过之后,袁望之看似随意地挑了与林璧沉颜色相同的花。 锦青感受到身边的锦绾拉扯了一下她的衣摆,显然暗中观察的人不止她一个。 林璧沉之后便告辞离开,几个人收拾一番也都准备回府。 锦青借口上了袁明歌的车,袁明歌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 锦青麻利的坐到车中的软垫上:“方才帮了明姐姐,明姐姐这便要翻脸不认人么?” 袁明歌笑着捏了一把她的脸:“哪儿的话,我可要好好谢你呢。” 锦青凑上前去:“那你告诉我林家姐姐与大表哥的事罢?” 袁明歌疑惑:“璧沉和我大哥有什么事?” 锦青一愣,难道他们不知道么? 而后仔细回忆了一番,袁望之与林璧沉的举动确实不像命大光明的样子。所以是私下授情么? “不过我娘确实中意璧沉。” 哦,原来是互相有意,只是还未明说呀。 “但是有意为我二哥求娶璧沉,只是林家现下以‘想多留璧沉一段时间’回绝了,估计还要再谈。” 锦青一头雾水:“姑姑为何不为先为大表哥求娶林家姐姐?” “我大哥有个从小订的娃娃亲,是苏州另一家书香世家的姑娘。”袁明歌道,“况且璧沉当初在苏州读书时天天与我大哥吵架,还是和我二哥关系好些。” 锦青前世没有真正喜欢过人,也没有过男女情怀,她没法理解两人之间的求而不得,但她能为他们感到惋惜。 方才锦绾问,他们日后会成亲么? 大约是不成的罢。 袁明歌不知道锦青的心思,真心实意道:“这次真的多谢妹妹了,京城我不熟悉,日后妹妹来苏州,我定要好好谢你。” “那我就等着明姐姐了。”锦青应了,马车行到分叉口出,锦青下了袁明歌的马车,上了裴府的马车,往裴府去。 回到院子,锦青才进里阁,喜鹊就来报说锦绾来了。锦青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来打听消息的,但这件事她没法告诉锦绾。 如若锦绾没发现袁望之与林璧沉的事,那她说了也无妨。但是锦绾知道了,她再说估摸着会让小姑娘也对男女情事产生不好的感觉。于是她只对锦绾说两家还未确定,又告诫锦绾不要乱说。 锦绾小孩子心性,两下便忘了,又开始缠着锦青说一些私塾的事。比方说每次弹琴时,惜柳都要拿她与锦青说事,说出的话也难听极了;又比方说教舞的先生身姿曼妙,据说有许多人追求;还有裴放、裴敛两人今日来在功课上进步很大,先生非常满意,说只要保持好,乡试夺得头筹不成问题。 锦青留了锦绾一起用膳,两人用得差不多了,春燕进来报说秦氏来了。 锦绾一时间有些慌乱,锦青安抚了她几句,让春燕把秦氏请进来。 秦氏进来后先对锦青行了礼:“见过二姑娘。” 锦青没看她,反而往她身后看去:“秦姨娘今日怎么是一个人来的?那一堆丫鬟婆子去哪了?” 秦氏知道锦青是在映射之前到老夫人面前告状的事,陪笑道:“上次是奴婢慌了头,冒犯了二姑娘,还请二姑娘大人大量。” “我自然是要原谅秦姨娘的,毕竟谁人无错,不要再犯便可。” 锦青只是稍微给秦氏一个下马威,顺便提醒秦氏她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下次动心思前最好再仔细考虑一下。 秦氏谢过,之后说明来意:“奴婢来接三姑娘回去,侯爷晚点要来考察三姑娘的功课,耽误不得。” 裴缙对除了锦青之外的儿女向来是花费心思的,每月都会考察课业,好的嘉赏,差的勉励,锦绾向来是被勉励的那个。 锦青将最后一口粥送入嘴里,先细嚼慢咽地吞下,才道:“既然如此,妹妹便先回去罢,不要耽搁了正事。” 锦绾闻言放下筷子起身往秦氏身边走,秦氏将她拉到身后,对着锦青又行礼告辞:“奴婢便不打搅二姑娘用膳,先行告退了。如若姑娘得空,也请来院子里坐坐。” 秦氏与锦绾走后,锦青看了会书,便歇下休息了。 另一边裴缙考察完锦绾和裴致的课业,先严厉批评了一番,又慈言勉励了一番,无视秦氏话里话外让他留宿的暗示,回了主院。 裴缙走后,秦氏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她让侍女先将裴致带下去休息,然后将锦绾单独叫到屋子里。 秦氏的屋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至少锦绾每次都觉得窒息。 锦绾的眼前秦氏的脸是模糊的,她听不到秦氏说了些什么,她也不必听,这么些年她都听得不下数千次。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么?”秦氏突然提高音量。 锦绾蓦然回神,垂眼看着鞋面上的绣花,小声道:“听到了。” 秦氏看到女儿这样,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娘也不是在逼你。我们在侯府的地位你也看到了,日后致儿走能到哪一步,还是得靠你。本想让你琴棋书画好好学。在京城贵女中有个好名声,但你却差学的一塌糊涂。娘现在也不求什么了,你便好好与你姐姐相处,她有什么事都要告诉娘,知道了么?” 锦绾点点头,秦氏欣慰地笑了,让小萍儿带她下去休息。 锦绾走后,秦氏瘫软了身子靠在踏上,一脸疲惫。 秦婆子从屏风后出来,给秦氏按压揉捏。 “乳娘,我觉得计划要提早了。那孩子是个变数,总让我不安。” “那奴婢马上便去安排。” 第四十三章 赠礼 日子渐渐过去,裴文一家要动身回苏州了。 那日在飞云山踏青时袁明歌作的诗在京城传颂,在人才济济的京城中,袁家儿女稳固地站了一席之地。 太后并未对袁明歌表现出什么不满来,其中估计还有惠庄在其中周旋的缘故。不管怎么说,袁明歌保全了自己与婚事。 裴文离开时单独对惠庄与锦青道了谢。她如何能不知晓女儿的意思,但皇权在上,怎么也不是区区一个袁家能左右的。她来京时便做好了一切准备,谁知道袁明歌还是要放手一搏,所幸有惠庄与锦青相助,这个情她是会记一辈子的。 桃花渐歇,莲花渐放,春去夏至。 锦青选了个日子又去了流苏阁一趟,再过两日是锦绾的生辰,之前那副画春燕已经找人裱好了,她打算再挑个手链一起作生辰礼。 这一次迎接锦青的还是上回小渠,热情又机灵地跟在锦青身边介绍各类新进的手链。 知道锦青是准备给妹妹作生辰礼后,小渠介绍了一款雀衔枝的银手链,坠着几个很小的银铃铛,锦青觉得好看,便买下了。 这次是锦青自己花银子买,让喜鹊直接拿了银票出来,小渠收了银票后,让锦青稍等片刻,于是锦青便被请到内阁休息吃茶。 锦青绕过山水屏风,发现阁里已经有人在喝茶歇息了,而且这人与她还有点干系。 锦青不是会主动交谈的人,她打算安静的坐下等候,反倒是孟鸢见了她先开口:“没成想在这遇到裴妹妹,倒真是巧,也来挑首饰么?” 锦青点头:“来挑首饰做生辰礼。” “流苏阁的首饰无论成色还是款式皆是上品,来送礼确实再合适不过。”孟鸢道:“我在这买过不少首饰,与掌柜相识,如若妹妹需要,可以报我的名儿,能优惠些。” “多谢孟姐姐。” 说话间孟鸢的侍从将她的东西带来了,她看了眼便起身与锦青告辞离开。 锦青是有些惊讶孟鸢今日的态度。按理说当时孟鸢被秦念徽挑拨,不应该对自己有什么好感,但怎么感觉她似乎有些想与自己交好? 想到秦念徽锦青才想起来似乎快有三月,摸约着禁足也快过了,她还等着秦念徽来找事顺便说漏嘴些什么。 小渠很快将手链匣子带进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侍从手里捧着匣子。 “裴二小姐,这是您挑的雀衔枝坠铃银手链,您看看。” 锦青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小渠侧过身让身后的侍从捧着匣子上前一步:“您上次来流苏阁买的镯子加上这次的链子,算是本阁的大贵客,这是我们东家送您的。” 锦青才要伸手打开,却被小渠让住:“还请小姐会府再看罢。” 锦青觉得奇怪,她从未听说过流苏阁会送客人东西,且还不允许当场打开。她细细看了眼那匣子,和普通的流苏阁装盛首饰的匣子一样,两个巴掌大小,都是樟木制作刻上流苏纹,没什么特别,估计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锦青让喜鹊收了,在小渠的护送和瞩目下上了马车离开流苏阁。 回到院子,锦青本来已经将流苏阁送的匣子给忘了,还是春燕问了一句要将那匣子放哪,她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个东西。 “你先拿来我瞧瞧。”锦青脱了鞋爬上小榻。 春燕将匣子拿来,锦青打开一看,里面用金丝黑绸缎铺底,中间放着一枝盛开的桃花,白蕊紫瓣,娇嫩欲滴。然而再仔细一看,才发觉那枝叶是真的枝叶,桃花却不是真的桃花,而是一块用翡翠雕刻成桃花的玉佩。 锦青只觉得脑海里一阵轰鸣,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块玉佩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颤抖,将那玉佩取出来,对着透过窗子的日光,那桃花紫褪粉现,晶莹剔透,似乎有袅袅仙气,又似整个活了起来,流光溢彩。 “天哪,这可真好看。”喜鹊在一旁发出惊叹。 春燕比喜鹊见识多一些,但也被这玉惊艳到了:“这是什么料子的玉?奴婢不曾见过有这样颜色的。” 锦青的心情很复杂,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桃花放回盒中:“是翡翠中的粉春料。” 翡翠中有一句话,叫红翡绿翠紫为贵,而粉春料便是一款紫粉色的翡翠料子。这种颜色注定了它在姑娘们间是备受宠爱的,只是粉的晶莹透彻又不俗气的粉春料实在少之又少。 喜鹊看的眼睛都移不开:“这颜色当真是好看,果然也只有流苏阁才有的罢。” “流苏阁的东家,你们知道是谁么?”锦青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块玉佩对她来说绝不只是稀有这么简单。前世她将这玉佩贴身带着,这玉佩绝对有超出其价值之外的含义,况且死前那个僧人所说也让她很在意。 她怎么可能会将一个首饰铺送的玉佩贴身携带这么些年呢? 她到底都忘记了些什么? 春燕不知锦青为何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流苏阁的东家似乎不在京城。这流苏阁才建没多久,当时大家都以为这铺子根本开不起来,规矩也与其他铺子不同,可它偏偏开得挺好。民间有传闻说这是皇家的产业,后来是流苏阁的掌柜出来说自己的东家不在京城,流言才渐渐少了。” 不在京城?不在京城送什么东西给她? 锦青越想越觉得这事很奇怪,她将那玉佩翻来覆去的反复看,要合上时突然看见绸缎下有一角白色。她抽出来一看,是块绣桃花的帕子,上头写这一行小字:若姑娘欢喜,待日后清算。 “这是什么意思?”锦青将那帕子翻回来又看了看。 春燕想起什么,连忙道:“奴婢听说流苏阁对一些常去买首饰的夫人是有这样一种方式,将首饰送去让那夫人看看,再戴段时间,如若喜欢,再花钱买下,只是戴的这段时间也要付些钱。” 所以,这是要卖给她的么? 第四十四章 秘密 锦青问道:“你可知要先付多少银子?后面的银子又如何付?” 先不管如何,她要把这块玉佩变成自己的,这块玉佩绝对不简单。 春燕为难道:“这奴婢不知,不若奴婢明个儿去打听一番?” 锦青点头:“也好。你明个儿先拿了几张银票去流苏阁,再去打听清楚。” 锦青自己还是存了有不少银子,寻常侯府的奉例便够她用了,再加上惠庄和太后时不时的赏赐。惠庄和别人的不同之处也就在此体现。别人给儿女多数是各种首饰、瓷器之类的物件,只有惠庄成日给锦青银票。一来惠庄觉得那些个物件太后都赏得够多了,她也给不了比太后更好的东西,二来真到用钱的时候,物件永远没有银票来的好用。 因此锦青的银票便有将近一万两,如若不够她还可以将物件变卖,总的来说买下这块玉佩应当不成问题。 她将这盒子合上,让春燕好好存放,在知道这块玉佩真正含义之前,她是不会再打开它的。 第二天春燕便去了流苏阁又打听了消息,带回来的话是流苏阁只要了五十两,银票面额太大她给不出去,于是流苏阁的人说到日后再一起付,至于日后是什么时候,就要看流苏阁什么时候上门来要。 再过了一天,到了锦绾的生辰。 锦绾的生辰宴也不过是在自己院子办了一席,毕竟是个庶出身份,且就是个普通生辰,几个兄弟姊妹都只是派人送了礼来。 锦青是亲自送了礼,但也没留下用饭,她不想与秦氏有过多的接触。 锦绾早已习惯了,生辰对与她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对于锦青能亲自送礼她已经是高兴坏了。 这天晚上锦青用完膳锦绾便来了。 锦绾一如既往地缠着锦青,甚至比之前更加粘人。 惠庄今早送了一些宫中的枇杷来,锦青让喜鹊洗了一些端给锦绾,锦绾尝了一个便连说好吃,没一会便将一盘枇杷都吃了。 “二姐姐这什么好东西都有,所以我才喜欢赖着二姐姐。”锦绾享受地眯起眼睛。 “原来你就是来贪享受的?下回不让你来了。” 锦青前世没有体会过姊妹之情,现下看着锦绾满足而洋溢喜悦的面容,突然便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欣喜。 外头有虫鸣,月光被云层遮住,星子一闪一闪。整个院子和廊下都点起了灯笼,丫鬟们各自做事,人影晃动。屋里两个小姑娘相对而坐,一个五官动人,一个眉目柔和,笑起来都如画一般。 “二姐姐,我有些话要与你说。”锦绾突然道。 锦青打了个哈欠,有些乏了:“什么话,你说罢。” “姐姐觉得,秦姨娘如何?” 锦青没想到锦绾一开口便是这样的话,顿时精神了点。 她想了一会,才开口道:“秦姨娘很是厉害,将整个侯府打理的很好。” “嗯,确实很厉害。” 锦绾笑了,锦青第一次见锦绾露出这样的笑,似嘲似叹。 锦青整个人是被惊住的,她想不到这样的笑会出现在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的脸上。 “所以还请姐姐以后,不必同我来往了。”锦绾轻声道,“还有,小心秦姨娘。” 月光轻轻照在小姑娘的脸庞上,像是抚摸。 “锦绾,你……” “嘘!”锦绾弯了眼睛,天真烂漫般,“这是我们的秘密,我可只说这一次哦。”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星子在闪。 这天晚上,无论锦青之后怎么问,锦绾都只是笑着看她,柔和的五官一下子鲜活起来,像是抓紧剩余春天绽放自己的芍药,艳丽又多情。 从此之后锦绾便再也没主动来找过锦青。 * 正当盛夏,好似动一动便能出一身的汗,蝉声和日头一般惹人厌烦。锦青厌食,午膳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跑到里间榻上躺着,喜鹊拿了团扇给她扇风。 “让厨房多煮些酸梅汤放冰里镇着罢,这天实在是热。”锦青被这天气弄的整个人有些怏怏的。 春燕从外头又搬了一箱笼冰块,分散着放到阁里的角落里。听到锦青的话便劝道:“这冰的还是少喝,今日您这都已经喝了第三碗了,午膳都没用多少。” 锦青哪里不知道这样不好,可她就是忍不住:“这天除了酸梅汤其余的我实在是没胃口。” 喜鹊道:“让人多拨些冰块来罢?” 春燕叹气:“我们院子已经是侯府里最多冰块的了,奴婢方才又去领了一箱,裴乙管事都不太愿意给,还是珠儿姐姐将长公主的那份先拨给我们了。” 裴乙是管裴府吃穿用度的。 这些冰块都是冬天存着夏天用,不是无限制的。侯府储存冰块的地窖并不大,每到夏日冰都得省着用。按照侯府的规矩,锦青吃的加上用的冰块总统也就一箱笼,但碍于惠庄,裴乙已经拨了三箱了,再多他也实在是给不了。 锦青也叹了口气:“不若把院子都种上树,把日头给挡了,总会清凉些。” “那等这树长成了也得好些年呢。”喜鹊扇着团扇,手有些酸换了一边继续。 春燕看锦青浑身无力的模样,怕她热出病来,便提议道:“不若去北院清凉阁走走罢,去岁侯爷让人新修葺了一番,姑娘还未曾去过呢。” 锦青起了点兴致,但又想到北院也不近,一路过去指不定热成什么样,又焉了下去:“路上太热了,算了罢,待天凉些再去。” “去罢去罢,天凉了就没意思了。”春燕给喜鹊示意,喜鹊在边上劝道:“路上奴婢给姑娘打伞,不怎么热的。” “去罢姑娘,待院子里也没事可做,且清凉阁至少比这凉快点。” 锦青没能抵住两个侍女的劝说,最后还是去了清凉阁。 北院的清凉阁分为清池和凉阁两处,清池便是一大块的池塘,种了满池子的荷花睡莲,可以游小船。外围围着长廊和假山,种满了松竹,有流水而下。中间卵石小路通向凉阁,凉阁建在竹林中,左右各有一井,用于冰镇瓜果。 第四十五章 兄弟 锦青从西院走到北院,远远看到那一片绿色变觉得心中烦热消散了些。 “这荷花与竹林种得更多了呢,看着便让人舒畅。”喜鹊在一边给锦青打伞,将她严实遮住。 春燕问:“姑娘想先去清池还是凉阁?” 锦青的心情也轻快起来:“先去清池罢,听说多样了几尾鲤鱼,我想去瞧瞧。” 三个人穿过木长廊,走过木桥,往池中心建的小亭子去,还未走近,先听到了人声。 “……这鱼吃得也太肥了,一只只的,炖汤绝对好吃。” “你成日只想着吃喝。” “哎,吃喝乃人之本能,你一天不吃试试,保准你饿得下不了床。” 锦青走近了,看清了亭中的人,亭中的人也同样看到了她。 “啊,二妹妹,你也来喂鱼么?”裴敛惊讶地看着锦青。 “天气炎热,我来这凉快会。” 锦青走近亭沿外下看了看,水中的几尾锦鲤颜色亮丽,在水中翻肚摆尾,与边上的荷叶荷花交相辉映。水上还残余些鱼食,再扭头一看边上,裴放手中还有些剩余。 裴放被锦青看得有些不自在,将手里的鱼食往前递了递:“要么?” 锦青摇头,这鱼一看就吃饱了的,再喂得撑死了。 裴放收回手,将鱼食包好放入怀里。 “哎,我说真的,要抓一只试试么?”裴敛趴在栏边,看着水中的鱼双目发光。 裴放将他往后拉:“别想乱七八糟的,该回去了。” 裴敛被拉得退后好几步,稳住了身体道:“这哪是乱七八糟的,你问二妹妹讨论吃喝是不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上回在学堂上,二妹妹还直接问了先生呢。” 裴敛对锦青促狭地挑了挑眉,锦青反击道:“我那会可是正值晌午,在合适的时间想合适的事自然再寻常不过。但先下这个时候,敛哥哥是想用午膳还是晚膳?” “哎,二妹妹这你就不懂了……” 裴放往裴敛腰上一掐,裴敛顿时惊叫起来:“裴放你干嘛!” 裴放面无表情:“回去了,先生布置的课业还未做,做不完明日先生问起来你自己受罚去,我可不帮你。”说罢对锦青一颔首,便转身离开。 “哎,你等等我!” 裴敛匆匆对锦青告辞,追了上去一把跳起来揽住裴放的脖子,两人打闹着走了。 春燕目送两人远去,回头看见锦青正仔细看着水中的鱼,兴致明显高了不少,笑道:“姑娘和两位少爷的感情似乎好了不少,往常家宴才能说上两句话呢。” “都是自家兄弟姊妹,本应该这样的。” 锦青不自觉又想起锦绾。 她能理解锦绾这么做的意义,却又不能理解。 无论是锦绾还是裴放裴敛,包括锦青自己,在裴府中他们都不只是他们,他们还代表着秦氏、楚姨娘和惠庄。 惠庄因为身份而无需顾虑什么,但秦氏和楚姨娘都各有图谋。 楚姨娘从来只想安分过日子,于是让裴放裴放远离锦青。但随着儿子们的长大,她不得不为儿子的未来考虑。所以她开始给惠庄示好,并且准许裴放裴敛与锦青稍微亲密些来往。 楚姨娘前世大概也有同样隐晦的举动,只是当时的锦青不懂,惠庄根本无需在意这些,所以最后裴放裴敛被秦氏压得死死的。 而锦绾是秦氏安排在惠庄与锦青身边的耳目,传递消息以及适当的做些小动作。 锦青先是认为锦绾知道秦氏的用意并且认同,后来她觉得锦绾是不知道秦氏的用意,但现在,她明白了,锦绾是知道却不认同的。 但是为什么呢? 锦绾本该像是秦念徽一样,因为上一辈的纠葛,理所应当对她产生厌恶。 她叹口气,真是难懂。 “姑娘叹气什么?”喜鹊在边上问。 锦青随意道:“这鱼都被喂饱了,也只能看看,没什么乐趣。” 春燕提议道:“不若我们去清凉阁罢,那冰镇了些瓜果,姑娘可解解热。” 锦青应允,三人便又往凉阁去,然而凉阁中也早有人在。 凉阁一排三座屋子,外头连这一片小院子,院子里靠墙种满了竹子,中间摆了石桌石椅和一张藤椅,左面凿了一水井,用来装了瓜果拿绳子吊下去浸着。 唯一的一张藤椅上躺着一个小身影,周围围着两个侍女,一边替他打伞一边替他扇风。旁边石头做的小矮几上放着新鲜的蜜瓜,他伸手一块块用签子拿了放嘴里。 “我要吃葡萄。” 裴致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转而又想吃别的,将签子一丢,指使着水井边上的侍女小蕖儿去给他拿井水里浸着的葡萄。 小蕖儿使力将绳子摇上来,取了其中的一串葡萄,拿盘子盛了,给裴致端过来。 裴致张嘴:“你剥好皮喂我。” 小蕖儿剥了,往裴致嘴里一放,他惬意地嚼了两下,然后有些嫌弃地吐出一颗籽:“这葡萄怎么不甜?” 小蕖儿剥第二个葡萄的手一顿,回道:“想来是今年雨水不足罢。少爷还要吃么?” 裴致转头,噘嘴道:“谁爱吃谁吃,反正本少爷不吃,给你们几个分了罢。” 几个侍女习以为常地谢赏,小蕖儿起身将果盘端走,抬首便瞧见锦青从外头进来。 几个侍女连忙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春燕和喜鹊也都同裴致行礼,裴致整个人躺在藤椅上,看了锦青一眼,没动。 小蕖儿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就是这般目中无人,但这位二姑娘同样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主,两个对上吃亏的总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小蕖儿道:“二姑娘怎么有空来着凉阁了?” 春燕道:“姑娘也是觉得天气闷热,来散散热。” “那便用些瓜果罢?都是在井水里浸着的,同那用冰镇的一样凉爽,还不用担心着凉。”小蕖儿将手里的果盘交到另一个侍女手中,又走到井边上去摇绳子。 锦青在石桌前坐下,这块石桌没有太阳,喜鹊便收了伞,拿了团扇出来给锦青扇风。 第四十六章 裴致 没一会儿小蕖儿又取了一串葡萄上来,刚摆到石桌上,那厢裴致就开口了:“小蕖儿,我要吃那葡萄。” 锦青去拿葡萄的手停在半空中,小蕖儿一阵尴尬:“少爷,您刚刚不是说不吃了么?” 裴致懒懒地道:“我是说不是那一串,没说不吃这一串。” “那奴婢再给您拿一串上来。” 小蕖儿说罢便要再去摇绳子,可裴致不依不饶,目光挑衅地看着锦青:“我就要吃她那一串。” 小蕖儿为难极了,这两个人哪一个她都得罪不起。 她用目光偷偷瞧着锦青,心里紧张,听说二姑娘脾气来了,可怕得很。 “给他端过去罢。” 锦青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她倒还真不至于同裴致计较,不过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他要闹难道还真同他闹么? 小蕖儿松口气,想来二姑娘也没那般可怕。 裴致直起身子跳下藤椅:“不必端来端去的,我自己过来。” 身后的两个侍女赶紧跟上,裴致到锦青的身边坐下,两个侍女一左一右,那伞一撑,便将春燕和喜鹊挤了出去。 裴致拿了一颗葡萄放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呸,这不还是和之前那串一样么!” 裴致吐的时候正对着锦青,那葡萄皮直接吐到了锦青的裙摆上,喜鹊连忙拿帕子将那葡萄皮弄掉,但还是在裙摆上留了一块渍迹。 这件裙子锦青算不上多喜欢,脏了换一件便是,但裴致吐的葡萄皮令她有些反胃,脸色瞬间便得很不好看。 小蕖儿就知道这少爷不弄点事出来不高兴,看锦青那神色也有些慌了神:“都是奴婢不好,忘了拿痰盂来,奴婢这就去用帕子沾了水来擦。” 喜鹊冷着脸,指桑骂槐道:“有什么用?这裙子可是上好缎面的,洗得时候都得仔细着,如今染了这,你赔得起么?” “嘁,不就一条裙子么,我赔得起。”裴致听了满不在意,他可没看出这裙子有多好,这颜色这样式也太丑了些。 锦青本身就因为天气烦得很,如今又有人到她跟前来闹事,她原本不想计较,但裴致也太欠揍了。 她不想多说废话,直接起身,冲小蕖儿道:“既然他都这般说了,便将秦姨娘叫过来罢,我这身裙子让她算算要赔多少银子给我。” 小蕖儿心里一惊,全身发冷,连忙道:“二姑娘,这事都是奴婢办得不妥当,三少爷也是无心之过,还请二姑娘不要同他计较。” 裴致听到锦青要让秦氏来,瞬间收了之前无所谓的神情,一脸的阴翳,目光变了变,盯着锦青暗含威胁意味地道:“你去请啊,你倒是去请来看看,我也想知道这破裙子到底值多少钱。” 那目光阴冷又危险,春燕看得一阵发冷,这样的目光如何会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上? 锦青同样有些震惊,她震惊于锦绾与裴致明明是亲姐弟性格却也太不相同了,可他们都拥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眼神。 小蕖儿看裴致的样子便知道他是被激怒了马上便要犯病了,急得上面扑跪在锦青面前,声音带着浓烈的恳求:“二姑娘,二姑娘请您不要同奴婢们计较,求求您了二姑娘!” 小蕖儿抬首看向锦青的目光里有惧怕,锦青脑海里一下闪过前世听说过的裴致的一些传言。 那时候的裴致在侯府边上自己买了一座院子住,刚开始招了许多下人们,花了大笔银子装饰院子,京里就有些闲言碎语说他太过于奢靡了。已经被抬为侯府夫人的秦氏便同他说过一回,但他不减反增,买了一批又一批的下人们进去,几乎日日宴请人来吃喝玩乐,秦氏最后管不了,便随他去了。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他说怎么裴致的院子进了一批又一批的下人,却没见着出来的呢? 她当时没怎么在意,如今看到裴致阴冷的眼神和小蕖儿的目光,她在盛夏里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罢了,我也累了,我们回去罢。” 锦青最终还是没坚持要请秦氏,裴致的目光实在很令人不安,她不知道裴致会做出什么举动,但她没必要为了一件裙子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况且还有小蕖儿这些无辜的侍女在场。 锦青带着两个侍女一直到走出凉阁她才感觉到背后那股阴冷的目光消失。 裴致一直到锦青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把目光收回落在依然跪着的小蕖儿身上。小蕖儿感受到那目光全身就是一个哆嗦,她尽量将自己自己缩成一团,心里祈祷着裴致这次犯病能轻一些,自己也能少受些苦。 “小蕖儿,”裴致开口,语调奇怪,“你说,那件裙子究竟是值多少银子?” 小蕖儿听到这语调便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她把头垂得几乎触碰地面,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奴婢不知。” 裴致不悦,目光有冷了一些:“说得清楚些。” 小蕖儿提高了些音量:“回少爷的话,奴婢见识短浅,不知那裙子值多少银子。” “你说你见识短浅而不知,那我也不知,也是见识短浅么?” 裴致的音色还带有童音,但这童音配合他说得语调和内容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是的!”小蕖儿慌乱道,“少爷自然见识广识,是奴婢方才说错了话!” “那你说那裙子究竟值多少银子?” 小蕖儿在情急之中灵光一闪,道:“奴婢觉得那裙子不过布衣之价,实在值不了什么银子。” 裴致满意地点点头,语调轻快起来:“我就说嘛,那裙子丑不拉几的,能值多少钱?” 小蕖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掌心湿润,竟渗了冷汗出来。 “那你说,那个婢女又是什么意思?”裴致话音一转,目光又阴冷起来,“她在那说本少爷赔不起一件布衣么?” 小蕖儿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答道:“那婢女同奴婢一样的都是因为见识短浅才会说出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 第四十七章 发病 裴致想到喜鹊那张脸,冷哼一声:“长得不错,倒是没脑子。”目光一转,饶有兴趣地问,“你说,我若将她那张脸划花她该如何?” 小蕖儿大惊,连忙叩了几个首:“少爷不能呀,那是二姑娘的婢女,可不能如此呀!” 裴致冷声道:“怎么?她裴锦青就能让我赔衣裳,我就不能动一个冒犯我的婢女么?” “少爷……”小蕖儿不懂该如何劝说,裴致现在犯了病,她怕她越劝裴致越是要做些逾矩的事。 但那可是二姑娘啊,二姑娘身后便是长公主,秦姨娘都不敢随意招惹,若小少爷真对二姑娘的婢女做了什么,最后她必然被秦姨娘扒了皮去。 小蕖儿快速想着该如何劝裴致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突然消失了。 裴致目光撇见来的人,一下心情便好了起来,就像个真正七八岁的孩子,从石椅上起身冲来人奔去:“阿姐!” 锦绾接住裴致,将他抱在怀里用力往上提了一下,但裴致对她来说实在太重了,长得快,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抱起他来了。 “阿姐你怎么来了?”裴致用手抱着锦绾的腰,抬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她,撒娇道:“你要么就是去私塾,要么就是去裴锦青那,在院子里娘也不轻易让我见你,我可想你了。” 锦绾捏了一下他的脸,纠正道:“不要乱说话,那是二姐姐,还有不要叫娘了,要叫姨娘。知道你想我了,我这不就来了么?” 锦绾原本不过是想在府里随意走走,但听到有婢女说今日府里的少爷们和二小姐都到清凉阁去了,她怕锦青同裴致闹起来,便立刻便往这赶来。 她路上遇到了回院的锦青,她避让开来了没同她们碰面,但听到她们大致说了发生的事,在加上来到清阁看到小院里的状况,她便知道果然裴致是和锦青起了冲突犯病了。 裴致不听,噘嘴道:“你才不知道我想你呢,若你知道怎么老不来看我?天天和那裴锦青待一块。” 锦绾将他从怀里推开,神色严肃地再次纠正道:“我说了你要叫二姐姐,以后不许再叫名字了好么?” “好啦,我知道了。” 裴致嘴里应着,目光却一闪而过阴翳,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锦绾依旧看到了。 “我日后再也不同她来往了。” 裴致目光一下子亮起来:“真的么?” 锦绾点头,摸了摸他的头发:“姨娘不让我们见面是因为我们各自都要学课的,你要读书我要学各种技艺,如若我们学得好了,自然就能见了。但我若想你了,我也来偷偷见你。” “太好啦,那我好好学,阿姐你也要来见我。” “好。” 锦绾目光扫过还在地上跪着的小蕖儿,道:“那是怎么回事?你又乱罚人了么?” 裴致怕锦绾不开心,连忙道:“没有呀,你快起来别跪着了!” 小蕖儿这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从地上起来,但因着方才的场面实在是心惊动魄,她又跪得久了,踉跄了一下才起身站到一旁候着了。 “阿姐,你来吃些瓜果罢,这蜜瓜好吃的很。”裴致把锦绾拉到藤椅上坐着,用签子插了一块蜜瓜放到锦绾嘴边。 锦绾吃了,这蜜瓜果然很甜又爽口,吃下去令人舒坦得很。 “如何?”裴致目带希翼地问她。 她眉眼一弯,露出一个笑:“好吃。” 那笑若花绽放,裴致的危险情绪瞬间便消散殆尽,他放下签子跑到院子中间,摆起架势,对锦绾道:“阿姐我上回学了套拳,我打给你看!” 锦绾应了,他便开始卖力的打起拳来,就像个普通孩子学了新东西给亲人看然后要奖赏一般。 在锦绾面前,裴致甚少会发病,锦绾有时候会忘记她的弟弟不但与常人不同,还很危险,可她忘不了她八岁的一个晚上。那时候裴致五岁,发病最严重,目光凶狠,见到人就打,秦氏赶紧找锦绾来,但裴致那发疯的样子锦绾也被吓得无法动弹。可秦氏怕被裴致继续闹下去会人发现,直接将锦绾推了过去,裴致看见锦绾便扑了上去,锦绾没忍住一下哭了出来,这一哭反倒让裴致平静了下来。 秦氏将这件事捂得很紧,院里的人不敢乱传,裴致发病也比较轻微,多数下人们哄几句过一会便好了,再不然有锦绾在裴致总会很快恢复过来。秦氏只说是裴致闹腾,侯府里也没人起疑。 裴致打完一套拳,原本就热,现下更是湿透了外衣,他用袖子擦掉额上的汗水,冲锦绾问道:“阿姐觉得我打的如何?” “阿姐很喜欢。” 他笑起来,日光下,男孩子的脸上是天真和纯粹。 * 锦青前一晚睡得不怎么好,一整夜都在做梦,让她很不安稳,今早起来时整个人都显得没精神。 喜鹊进来为她梳洗,见她那样子吓了一跳,赶忙去摸她的额头:“姑娘这是怎么了?精神气这般差,夜里受凉发热了么?” 喜鹊的手有些凉,贴上去时锦青一个激灵,把她的手拍开:“没什么事,夜里梦魇了。” 喜鹊不太放心:“好端端怎么就梦魇了呢?不若还是叫大夫来看看罢?” 锦青将外衣穿上,下了床穿上鞋,走到梳妆桌前坐下,瞧着镜中的自己,确实脸色苍白得很。 “不必了,今日给我上点胭脂罢,这脸色也太差了些。” 喜鹊应了,开始给锦青梳妆。 为了显得有气色些,锦青穿了件妃色绣吉祥如意云纹襦裙,脸颊与嘴唇都点了些脂膏,遮去了倦色。 刚梳妆完毕,春燕便从外头提了早膳进来,锦青胃口不怎么好,只用了一些。 “姑娘要再去睡会么?” “不了,我也不困。今日没什么事,把琴拿出来我弹会罢。” 喜鹊应了去取琴,春燕把琴桌在小院外摆好,锦青刚在琴桌前坐下,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锦青吓了一跳。 第四十八章 邻居 锦青稳了稳心神,左右瞧了瞧:“这哪里来的炮仗声?” 喜鹊也被吓了一跳,小跑着把琴放好,拍着胸脯道:“可吓着我了,我方才手一抖,差点便要将琴给摔了。今日也不是什么日子呀,怎么放起炮仗来了?” 话才说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那声音隔着院墙传过来,往那方向看,还能看到有烟雾飘出来。 “啊,是我们隔壁搬了户新人家罢。”春燕突然想起了昨日有下人们说隔壁空着的院子近日来有人进出,许是要有新人家入住,没成想今日便搬进来了。 喜鹊惊奇道:“我们隔壁不是各废弃的小院子么?还有人家买下来了么?” 京城东街除了裴府,只住了六户官家府邸,原因是这离皇宫偏了些,且几代前是一位造反的皇子的府邸所在,当时整条街上的官家几乎都被满门抄家,不太吉利,没多少人愿意来这。 侯府占了极大一块地,周边只剩下些小户的院子,有钱的人家不愿意买,愿意买的小户人家却也寻常住不起,便多年空置下来,但也算是方便了侯府日后扩府,就像是侯府的私塾直接便可以办在隔壁。 侯府建府也有好几十年了,根本没人买下周边的院子,这突如其来的邻居倒是让锦青新奇的很,琴也不想弹了,反倒想去走邻居。 春燕赶紧把她拦住,打消她的念头:“我的姑娘呀,哪有一个姑娘家随意就上门去了的?这可不合礼数。” 喜鹊立马有了别的想法:“那我们爬到墙头过去看罢?反正就在隔壁,近得很,偷偷看一眼也没什么罢?” “你再乱说?”春燕用了些劲打了喜鹊胳膊一下,成日里竟出些乱七八糟的主意。 喜鹊揉揉自己的胳膊,春燕打得还挺疼的。 锦青倒觉得喜鹊说得挺有意思的,有些跃跃欲试:“就按喜鹊说的罢,快去搬凳子去,快去快去!” 春燕一脸愁容:“姑娘,这危险得很……” “你在下头接着我,摔不着的。”锦青提起裙摆起身,跑到那墙底下,垫着脚尖伸着脖子去看。 喜鹊招呼着小丫鬟拿板凳来,锦青丈量着这墙的高度,显然一个板凳不太够。 “有梯子么,板凳矮了些。” “院子里应是没有的,奴婢去外头找小厮问问。” 喜鹊刚要去找梯子,墙那边突然又有动静,几个人一同向墙看去,只见墙头先是出现了一双手,然后露出一张脸,多目相对,每个人神情都是惊恐的。 打破局面的是墙后一道悠闲的声音: “西竹,看见人了么?你怎么就呆在上头没动静了?” 西竹猛然回神,差点就要摔下去,连忙紧紧扒住墙头:“看见了看见了,这一群人呢,能看不见么。” “嗯?”赵期没明白西竹的意思,但是他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见墙头接连飞来不明物体,西竹东躲西藏,还是被砸了好几下,最终狼狈地爬下木梯。 西竹捂着脸委屈:“这表小姐也太凶了。” 有一个丢得比较远,正巧丢到赵期的怀里,他捡起来一看,是朵晒干的蔷薇花。 锦青见西竹下去了,便吩咐丫鬟们别再丢了,这花本来是晒干用作花茶或香包的,她还有点舍不得。 “下回找人把院子墙头都砌高点,别什么人都能爬。” 锦青说话时特地提高了音量,让墙后边的人能听到。 赵期把蔷薇花放进怀里,也提高了音量:“我今日刚搬新院,青妹妹要过来坐坐么?” 锦青这觉得这人挺不要脸,哪有这样邀请人的。 她出言嘲讽道:“你那芝麻大点的院子恐怕都没我这地方大,倒不如你过来这坐。” 本就是玩笑话,谁知赵期居然一口应下,锦青甫一抬头,就见到他翻过墙,干净利落地落在院里,春燕、喜鹊和一众丫鬟都惊呆在原地。 “赵期你作什么!” 锦青一时不知是惊是怒,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期。 赵期一脸无辜:“不是青妹妹让我来着坐坐的么。” “我那是嘲讽你听不出来么!”锦青有一种上前将他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的冲动。 “啊。”赵期有些失望,“妹妹不想见到我么?上回还说得了空要同妹妹彻聊呢。” 喜鹊灵光一闪,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你是上回拦住姑娘马车的傻子表少爷么!” 赵期挑眉:“拦住马车的表少爷是我没错,但傻子表少爷是谁?” 喜鹊刚要回话,突然又瞪大眼睛看着那墙头:“哎,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爬过来了呀!” 只见那边西竹又爬了上去,正颤颤巍巍要下来。 西竹个子矮小,不太好下去,只得求助自家少爷:“少、少爷,接我一下呀!” “自己爬的就自己下来。”赵期完全没有要管自己小厮的意思,西竹只得苦着脸靠自己。 “都愣了作什么?表少爷来了,还不快请到屋子里坐着。其他人各做各的活去,喜鹊去沏壶茶。” 春燕反应过来后迅速给这事安了个说的过去的由头,然后将丫鬟们分散开。一个外男爬墙进了姑娘的院子,这要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简直可以不要了。 锦青也知道这样让人待在院子里实在不像话,狠狠瞪了赵期一眼,不情不愿地道:“还请长彻表哥随我到前厅罢,我这正巧有上好的碧螺春,可以和表哥好好叙叙情。” 赵期好似听不出锦青的咬牙切齿,欢喜地应了,随锦青一同往前厅去。 锦青院子里的前厅也不过就寻常屋子大小,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平日里不需要接待什么人,像惠庄或是锦绾直接就请到她自己屋子外头的小厅里便可。 两人面对着在桌前坐下,喜鹊奉茶,西竹总算凭借自己的努力从墙头爬了下来,一身的尘土,喜鹊嫌弃地避开他走。 赵期喝了口茶,察觉到对面的人恼火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下,才与之对视:“妹妹怎么每次见我都有些生气?” 第四十九章 聊天 锦青冷着张脸:“表哥每次见我时的说话做事都没法让我开心。” “妹妹可否解惑?” “就像方才,表哥突然就爬进我的院子,表哥可曾想过,未出阁的姑娘随意与外男相会,传了出去,我的该会名声如何?” 虽说锦青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现下依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做事应当避嫌,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全然忽略自己的名声。 像她前世嫁入薛家,其中很大原因是她自己娇纵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再加上学艺不精、贤惠不足,在侯府形如虚设,只有一个太后还能为她谋划,官场世家根本不会考虑她,于是新进的状元府便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这一世她早已想好不再如此被动,所以她决定要去苏州袁家私塾增进学艺,且在处事方面尽量不随意凭性子,以此维护她的名声。 但赵期今日的举动,当真可以让她的一切付之于水。 她现下认真想一想,那天似乎就不该去书墨阁。 一个楚朝一个赵期,原本以为楚朝已经够烦人了,没成想赵期更胜一筹。 锦青越想越气,原本用来润色的胭脂这会反倒让她面色通红,呈现一种病态。 赵期吓了一跳,也没了逗趣的心思,赶忙道歉:“是我考虑不周,西北民风比京城开放得多,我待得久了,一时没调过来,我与妹妹赔礼道歉。” 赵期正经的时候那双眼睛认真且清澈,如惜雨过后空濛天色,锦青一时之间就消了气。 锦青在心里骂自己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争气。 赵期见锦青不说话,但面色的红润已渐渐褪去,便知她消了气。 他其实有时候也不懂自己的举动到底是何意,见了这位表妹他就想要逗一逗。大约真是西北荒凉、人情淡漠,他初一入京便被迷了眼了。 锦青有些不知如何回应,便喝了口茶借此掩盖自己的尴尬,然后自然而然地把这段跳过:“表哥不日便又要回西北去了罢?西北是什么样子?” “那地方可与京城截然不同。”赵期看锦青兴趣盎然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域辽阔,可以弛马且民风开放,女子可以同男子一般往来。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养些鹰,用此来送信比鸽子快得多。还因它靠近隋国,许多商队由此过,会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大燕的西北同大燕别的边境不同,它是隋燕两国交界,且隋燕以有四代交好,两国互相有公主联姻,联盟比较稳定,轻易不发生争战,所以西北算是安稳的。 锦青前世从未离开过京城,对其他地方的了解算来自于绘本,而那些绘本也多这些繁荣之地。听赵期的描述,西北与京城简直大不相同,令她惊叹。 “西北确实与京城不同。京城里礼仪规矩讲究得很,若要骑马也得到郊外去,且我长这般大,还未见过鹰呢。” “妹妹日后可来西北一看。” 锦青心里记下,若有机会去看看也不错。 赵期又同锦青说了些西北的趣事,越发勾起锦青的兴趣。说到西北每年会举办一场赛马,有两人每年都争一二,这回两人是为了争取自己心仪姑娘的芳心而比,两个都发挥了自己的全力想要赢下比赛。 正说到高潮处,西竹突然插嘴道:“少爷,时候差不多了,咱们院子还有事呢。” 赵期“哎呀”一声,“我差点便忘了呢。那今日便到此罢,多谢妹妹的碧螺春了。” 说罢便要走,锦青听得起劲根本不想让他就这么走了,慌忙起身:“你先把事说完呀,他俩谁是第一?谁娶了那姑娘?” 赵期眨眨眼:“下回再说罢,西竹都催我了呢。” 西竹在锦青厌弃地目光下行礼告辞,心里默默垂泪,表小姐也太凶了,到底是谁方才给他打手势让他这般说的? 赵期走了以后春燕进来,锦青看了她便问:“院里的人都吩咐清楚了么?” “奴婢都跟院里人说了,是表少爷来找姑娘说事。前些日子姑娘才整顿了院里,现下也没几个丫鬟有胆子随意嚼舌根。” “今日这事多亏你了。” 当时若不是春燕及时反应过来,这事估计就没那么好处理,至少有人会让整个侯府都知道。 锦青想赏些东西给春燕,首饰赏下去也没什么用,加了一月的俸例她又觉得太少了些,正巧喜鹊进来,说了一句最近春燕的母亲病了,锦青便给春燕两日假期回去照顾母亲。 春燕原先不愿意,担心自己不在院子里会出事,但母亲那边她也确实放不下,又有喜鹊再三向她保证,她便也领了两日的假,回去照看母亲去了。 春燕不在的第一日晚上出了个小意外,黄鹂被降等去盥洗后,新看管库房的是原先三等负责衣物的百灵。锦青库房内的东西零零碎碎算来也有百来上千件,百灵都要一一清点过去,时日太短东西又多,百灵便两夜没合眼,结果被人发现晕倒在库房里了。 锦青感叹于自家丫鬟的卖力,于是给百灵涨了半月的俸例,顺便又告诉院里的丫鬟量力而为。 本以为这事就无关痛痒的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便出了个大事。 这厢锦青才起床梳洗完毕,那厢南院的大堂里便已然站了许多的人,老夫人坐在上首,面容凝重,目光犀利。 “说罢,到底你们谁,把观音像带走了?” 底下站着一片全是南院的丫鬟仆人,一个个垂首看着鞋面与地砖,别说言语,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然而这幅场景更是激怒了老夫人,她将手上的佛珠重重一拍在一旁的红木桌上,整个人蹭得起身,仿若是个青年人。 “现在把东西拿出来我或许还能饶了你们,如若被我查出来,那你们就得好好想想你们的老子娘老子爹了!” 那尊观音像已然跟了老夫人十几年,从她不管事待在这西院吃斋念佛起便一直摆在阁里,甚至有专人看护。 然而今早老夫人去念早经,发现看护的仆人居然躺倒外地睡的呼呼直响,往里一看,观音像不知所踪。 第五十章 出事 老夫人当场便气血上涌,陈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并命人将那仆人唤醒,一问才知道昨日有人进了佛阁,并用烟晕倒了仆人,仆人在晕之前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绣有侯府标识衣裳的人影。 老夫人稳住了心神之后立马将南院所有丫鬟仆人召集到了大堂问罪。 “你们还不说吗?!” 老夫人再次提高了音量,目光犀利的在底下的人中巡回,终于有个丫鬟怯怯地抬了头,在对上老夫人那双仿若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后,又迅速低了回去。 老夫人直接点了她:“你来说。” 那丫鬟抖着声音,抖了一会才完整说出一句话:“那观音像或许不是南院的人拿的,前段时间有个西院的婢女来打听过老夫人和佛阁的事。” 老夫人目光一沉:“说清楚点。” 那丫鬟道:“那婢女找到奴婢,说二姑娘上回惹了老夫人不快,想要弥补,便想着打听一番老夫人平日里的喜好。奴婢便说老夫人现下便是吃斋念佛,没其他的。她便又问我说南院的佛阁里是否有尊观音像老夫人看重得很,奴婢回了她是,她便走了。” 陈嬷嬷皱眉:“这打听也寻常的很,你如何确定她就会来拿观音像?” 那丫鬟道:“奴婢并不确定。只是后来她又同奴婢具体打听了观音像的位置,且如今老夫人问罪,事关亲人,南院的人却没人领罪,便想到了是否不是南院人所为。” “如此,”老夫人重新做回椅子上,拿了佛珠重新转起来,“将侯爷、长公主、姑娘少爷们的都给我请来,派人下去一个个的搜院子,南院搜完搜西院,整个侯府搜过去,我就不信找不到。” 底下的人领了命,一个个都下去了,堂里只剩老夫人与陈嬷嬷。 陈嬷嬷道:“老奴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且又牵涉到了二姑娘,恐有蹊跷。” 老夫人不置可否:“待会瞧瞧便都知道了。” 陈嬷嬷多年淫浸宅府,这些算计见得多了,对那丫鬟说的话只信三成。就算那丫鬟说的是真的,但此事牵扯锦青,锦青之后又是惠庄,如今老夫人与惠庄硬碰不过是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场面。老夫人只会比陈嬷嬷看得更深远通彻,而她依旧下了命令搜院并将所有人聚集,只能说明这观音像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摸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氏带着锦绾、裴致最先到,在堂内最下首请了坐。紧接着是柳姨娘和裴放、裴敛,裴缙下了早朝回来正巧在路上遇到锦青,两人便一同到,去请惠庄的丫鬟回来说她今日进宫没请到人,裴缙的其余妾室还不够格请来,堂下八个人都到齐坐满了。 “都到齐了?”老夫人看了眼堂下,“因着什么都知道么?不知道的让陈婆子再给你们讲一遍。” 陈嬷嬷上前将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包括有丫鬟说西院的丫鬟来打听的事,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老奴多一句嘴,这观音像是当年老侯爷送给老夫人的。” 堂下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意外,包括裴缙。 “我怎么不知父亲有送过这观音像?” 老夫人垂目似乎在想往事,然后才道:“早几十年的事了,你那时候还不记事。” 裴缙不再说话。 老夫人看向底下着月白衣裙乖巧安静坐着的锦青:“二丫头有什么话么?” 锦青起身行了礼,道:“孙女确有话说。陈嬷嬷说西院有人来打听祖母的事,但孙女从未吩咐过哪个婢女,此事有异。” 老夫人又看向秦氏:“秦姨娘,你呢?平日里你也没少在南院转悠。” 秦氏道:“妾身寻常想着能为老夫人分忧,故而多关注了些南院。但今日之事与妾身并无干系,老夫人派人去搜一搜妾身的院子便知。” 老夫人又看向柳姨娘:“琴儿,你呢?” 琴儿是柳姨娘还作丫鬟时的名。 柳姨娘柔声回道:“妾身生育过后身子向来不好,寻常不出院子,老夫人是知道的。” 老夫人问了一圈,转着手里的佛珠:“这儿的人没一个承认的,那就等着搜罢。” 锦青垂首看着自己裙上的绣纹,脑海里疯狂掠过这几天发生的事。 这件事绝对不对劲,事发突然不说还直接就指向她。按老夫人这个架势,绝对不会像之前那般简单了事。如若真的牵涉到她,恐怕连惠庄都不一定能完全保住她,她得先一步做准备。 但这几天她根本没做什么特别的,院子里也没发生过与之相关的什么事,那个自称西院的丫鬟到底是谁? 锦青这边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搜南院的丫鬟就进来报说南院的下人屋子都搜了个遍,没有发现观音像。 秦氏瞥了一眼锦青,开口道:“妾身说句话。按这事情发生的来看,这人怕是早有预谋,偷了观音像哪会放在自己屋子里,这会子他也没办法出府,准是藏在侯府的哪里了。” 老夫人吩咐道:“再去搜搜南院其他地方。” 下人刚要令命下去搜,秦氏又道:“妾身想起从前在秦府,也有一起类似的,那下人偷了首饰,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严加询问,那人才说是将它放在了主子的屋里头。所以妾身觉得,这老夫人自己的屋子还有库房都得仔细看看。” 库房。 锦青瞬间想到了这几日院里不对的地方。 她之前罚了看库房的黄鹂,而昨日看库房的百灵又突然昏倒。 如若观音像真的出现在她的库房,完全可以解释为是她让人偷了放库房同其他赏赐物混在一起掩人耳目。 所以那个打听观音像的丫鬟,是黄鹂还是百灵? 黄鹂看管库房多年,完全熟悉库房,很有可能昨日是她用了同样的方法把百灵弄晕,然后将观音像放进去。 而百灵近期才接管库房,但接管以来几乎每日都在库房里,她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把观音像带进去而不被起疑,然后假装昏倒洗脱嫌疑。 当然还有第三种,两人合伙。 第五十一章 诬陷 无论是哪一种,她敢肯定幕后出谋划策的是秦氏。 她都能想到秦氏说服那些丫鬟们的说辞,左不过“是你们做了这件事,之后指认是二小姐吩咐你们做的,我最后定会保全你们,并给你们好处”这类的。 锦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对面下方秦氏的神情,放松自如,甚至有些愉悦。 这些人还真当她现在好欺负么? “祖母,先搜我的院子罢。” 锦青突然地出声让所有人都很意外。 锦青道:“孙女今日还请了秋屏姑姑来教琴,若是在等下去许会耽搁,不若祖母先将我的院子搜了,好让我先离开。” 秦氏笑道:“二姑娘这话说的,在场的人不都还有事么。” 锦青也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更该先搜我的了。不是有人说我院里的丫鬟在打听观音像的是么,那我院里嫌疑最大,我也想早点看看这丫鬟是谁。” 两人言语中暗自较量,老夫人却道:“不急。” 老夫人都发了话,那锦青也只得作罢,安静坐着等候。 她并未让喜鹊跟同,就是知晓老夫人找人来南院绝对有事发生,让喜鹊在院里等着,做个接应。 她方才想让老夫人先搜自己的院子,化被动为主动,趁机找机会给喜鹊递消息,让喜鹊先去库房查看,但如今老夫人根本不给机会,她也只能随机应变。 很快搜院子的下人又过来报说没发现观音像,老夫人道:“那便到各个院子去搜罢。” 先搜的是主院,主院地方大,搜的久了些,之后才搜的西院。 锦青表面淡定,内心却在翻腾。 这时候裴致打了个大哈欠,有些坐不住了,嘟囔着:“什么东西要搜这么久啊,真累人。” 现下堂里都安静得很,所有人都听得仔细,老夫人神色立马变了,秦氏惊得赶紧轻拍了下裴致的嘴,装模作样地斥责道:“这可是祖父给祖母的观音像,祖母宝贝得很,三少爷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裴致的脸被拍了一下,又被秦氏斥责,目光一下子有些奇怪,锦绾在旁边拉了他的手一下,起身对着老夫人行礼道:“弟弟是昨个读书读得晚了,说出的话便失了礼数,还请祖母不要责怪。” 裴缙道:“既是如此,我且考你们些题。” 裴放和裴敛都答得很好,裴致也能答上来一些,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转动着佛珠象征性地夸了两句:“确实不错,日后也当努力进取。” 裴放和裴敛纷纷答是,又坐回位子上去,堂里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些许。 西院搜到一半的时候有下人带着一个穿麻衣的丫鬟进来,堂里的人都注视过去。 “老夫人,搜西院的时候,这个丫鬟说是她拿了观音像,要来认罪,请老夫人酌轻处罚。” 那丫鬟一进来就跪在大堂中间,额头抵着手背,道:“奴婢有错,是奴婢听二姑娘的命令偷拿了观音像,奴婢认错,请老夫人看在奴婢身不由己又主动认错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堂中各人想法各异,老夫人目光晦朔,问道:“你叫什么?在西院又是做什么的?” 那丫鬟道:“奴婢黄鹂,之前在西院看守西院的库房。” “之前?那现在呢?” “奴婢前些日被二姑娘降等去做盥洗了。” “事情如何,你且一一道来。” 黄鹂道:“二姑娘上回被老夫人罚跪后便吩咐奴婢来南院找人打听老夫人的喜好,奴婢将打听来的与二姑娘说了,二姑娘便又让奴婢打听清楚观音像的位置。奴婢之前也有疑惑,但这是主子的命令,不得不从。后来奴婢被降等,本以为从此只能做那盥洗的活了,却没想到二姑娘又找到奴婢,同奴婢说只要奴婢偷出观音像,便让奴婢升二等。奴婢一时被蒙了眼,便答应了。如今想来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哪里能做得呀!老夫人派人来搜院子奴婢便知道事情暴露了,只得来自行领罪,望老夫人能饶奴婢一命!” “真是好一出戏,我还没想到我西院倒是人才辈出啊。”黄鹂刚一说完锦青便冷笑着接上去,她起身对着老夫人行礼,“祖母,这人嘴里没半句实话,请让孙女同她对质。” 老夫人目光深沉,不知喜怒,允了锦青的要求。 锦青走到黄鹂跟前站定,问道:“你且说说我是何时何地吩咐的你去打探老夫人的事?” 她一天都有人跟着,不是喜鹊就是春燕,绝不会有机会与黄鹂单独说话。 果然黄鹂道:“具体日子奴婢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二姑娘被罚跪之后,在西院同奴婢讲的。” 锦青又问:“你一个看管库房的,我为何要派你而不是喜鹊或者春燕?” 黄鹂道:“奴婢开始也有此疑惑,但奴婢现在想来,或许是春燕和喜鹊一眼就能看出是西院的人,而奴婢不经常出院,认识的人少。” 锦青听后笑了一下,又问:“好,那最后一个,你为何被我降等?” 黄鹂沉默了一会,才道:“因为奴婢为杜鹃出头,触犯了二姑娘。” “好,那到我来说。”锦青一一细数黄鹂回答的漏洞,“你说我吩咐你,具体日子你却不记得,只说是在我被罚跪之后,但我被罚跪但现在不过一个月多,这你也记不得么? “就算你记不得,你又说我吩咐你是因为认识你的人少,但每个院子丫鬟仆人都穿得不同,如何南院的人就不认识你是西院的了? “最后,你被降等不是因为为杜鹃出头,而是因为你为一己私欲,鼓动院里人心、意图造反!祖母,我不知这样一个说话前后不符又心怀不轨的婢女说出的话如何能信服。” 黄鹂再次叩首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二姑娘让奴婢将观音像藏在库房里,等人搜出来便知奴婢所言非假!” 老夫人转了转佛珠,道:“既然如此,让人先去搜西院的库房。” 下人听了令下去,黄鹂继续跪在大堂上。 锦青转身坐回座位上,总觉得心有不安。 第五十二章 提醒 黄鹂说的话漏洞特别多,就算观音像真在她的库房被找到,她也有很大机会能为自己洗脱嫌疑,黄鹂被她降等从而怀恨在心陷害于她完全说的过去,但她觉得秦氏布的局绝没有这么简单。 堂里又都安静下来,突然一声清响,锦绾惊叫了一声,茶杯滚落在地碎成好几片,她胸前、裙摆处一大片的水渍。 现下天气回暖,大都穿得轻薄,这一湿便有些透,秦氏赶紧拿了自己的帕子给锦绾擦拭加遮挡,“怎么这样不小心?小萍儿快拿帕子来。” 锦绾轻声解释道:“方才那茶实在太烫了些,我没拿稳。” 裴致就要过来,被小蕖儿拦下,耳语道:“少爷你是男子,姑娘是女子,不太好过去。” 裴致动作一顿,坐回位子上,但目光依旧看着锦绾。 裴缙吩咐道:“让人先带三姑娘下去换身衣裳罢,免得着了凉。” 锦绾拿了帕子遮了胸前,跟着小萍儿下去。 有下人上来把碎片收拾好,过了半刻中锦绾换好衣裳回来。她穿了一套墨蓝色的丫鬟服饰,略有些大,松松挎挎的。 老夫人看她那样子皱眉:“怎么换了个如此不合身的?” 锦绾回道:“南院没有姑娘穿得衣裳,便找了丫鬟们新制的还未穿过的,只有这件最合适了。” 老夫人素来讲究规矩,但现下也无法,便道:“那便先穿着罢。” 锦绾答了是,转身要坐回位置的时候,因为裙摆太大,拌了脚一下,整个人差点往前摔去。 裴致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扶住她,将人扶稳了,锦绾露出一个笑,摸了摸他的头。 秦氏看锦绾要摔惊得起身去扶,见人稳住了又坐了回去:“小心着点,这衣裳太大了些不好走路,小萍儿多看着点姑娘知道吗?” 锦绾坐回位置上,笑道:“我没事,方才把姨娘惊着了罢?快拍拍胸脯,之前杜鹃也把我惊着了,小萍儿就教我这么做呢。” 杜鹃? 秦氏直接被吓得脸色苍白,赶紧道:“什么杜鹃?我们院里哪有什么叫杜鹃的,三姑娘可别乱说话。” 锦绾似乎被她那样子吓到了,目光怯怯的,小声道:“是之前院里飞来了一只杜鹃,把我吓到了……” 秦氏松了口气,又说了两句话想把这话题带过。 裴缙听秦氏扯七扯八觉得烦,开口道:“把锦绾看好了,没事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秦氏应了是之后便不再说话。 陈嬷嬷看着她们俩的举动若有所思,同样锦青也在疯狂地思考,她觉得这是锦绾在提醒她,所以杜鹃在这件事里参与了什么? 很快搜西院库房的人回来了,带回来的话是没找到观音像。 这个消息让锦青的不安不减反增,这件事绝对没这么简单。 黄鹂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不可能的,奴婢就把观音像放在库房,不可能没有的!你们仔细搜过了吗?就在库房的,我昨夜亲手放进去的!” “够了!”老夫人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下子怒气上涌,面色沉如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也许你这样的大吼大叫?” 黄鹂不停地叩首:“老夫人,奴婢句句属实啊老夫人!奴婢真的把观音像放进去了!是二姑娘吩咐奴婢的啊!” 锦青冷眼看着她道:“你到底为何陷害与我?昨夜是你放了迷魂香迷晕百灵吗?” 黄鹂抬头,双眼通红看着锦青:“我没有陷害于你!是你同我说要调查老夫人,也是你同我说将观音像偷出来便让我恢复三等!我也没有迷晕百灵,是你派人同我说,昨夜午时会将库房门打开,让我将观音像放入的!” 说到这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又朝着老夫人大喊道:“奴婢知道了!老夫人奴婢知道了!一切都是二姑娘做得局!二姑娘故意让奴婢这么做,然后她再将观音像移走,说是奴婢自己偷了观音像还陷害于她,二姑娘想将奴婢逼于死地啊老夫人!” 锦青完全震惊于黄鹂的这一翻话,她堂堂一个侯府小姐,处理一个丫鬟还要设这样的局吗? 黄鹂的所做所为都荒唐至极,老夫人彻底不想在听她的疯言疯语,对陈嬷嬷一使眼色,陈嬷嬷立马吩咐人将黄鹂拖下去。 “你们干什么?老夫人!老夫人奴婢说得句句属实啊老夫人!我有杜鹃作证的老夫人!老夫人我有人作证的!”黄鹂挣脱禁锢,跑到老夫人脚下跪着抓住她的脚,“老夫人您叫杜鹃过来!她能替我作证。” “让人叫杜鹃过来罢。”锦青开口道,“我也想知道,我没做过的事,究竟要被人如何诬陷。” 锦青现在一点也不怕让杜鹃过来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她就想知道这群人究竟设得是个什么局,又想把她如何。 想到着她的目光扫到秦氏,刚好和秦氏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对着秦氏露出一个笑,今日的事,日后是要还的。 老夫人让人去将杜鹃带进来,杜鹃进来的那一刻堂里的人大多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张脸上布满了结痂的疤痕,能看出是被人给挠得。 杜鹃进了大堂,跪下道:“奴婢杜鹃,见过老夫人、侯爷、各位姑娘少爷们。” 老夫人也少见一张脸能被毁成这样的,心里也是一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杜鹃回:“是奴婢嘴贱,活该被人挠的。” 锦青着实没想到盈舟居然将杜鹃给弄成了这样,那她当初的举动的确有欠妥当,主要是黄鹂一直自作主张左右她的想法,让她一时间气血上头,没顾及到杜鹃的伤势。 这算是西院自己内部的事,老夫人也没多问,只道:“你且说说同黄鹂一起的事罢。” 杜鹃露出疑惑地表情来:“黄鹂的事?奴婢同黄鹂并不熟识,不知老夫人所问何事?” 此话一出,黄鹂立马叫起来:“怎么会不熟识?我们明明是一同进府、是结拜了的姊妹啊!” 杜鹃冷眼看她:“所以你便以帮我的名义随意鼓动西院的人、最后让我同你一块去盥洗么?当真是个好姐姐!” 第五十三章 布局 黄鹂愣在原地,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焕然大悟道:“原来这些天你一直都在心里怪我,难怪你总是冷落我、不同我说话,原来你是在怪我!” “我如何能不怪你!我尚在养伤,却得知自己被降等去盥洗的消息!脸上在痛,手上却还有洗不完的衣物,我是拜谁所赐!我如何能不怪你!”杜鹃渐渐红了眼睛,但因为脸上的伤,她用手将泪拭去,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也看到了,奴婢同她确实不熟,没什么可说的。” 老夫人还未开口,黄鹂便跑过去抓住杜鹃,整个人成疯癫状:“你不能这样,就算你恨我你也不能在这时候害我!昨夜,昨夜是你带来消息说二姑娘让我将观音像偷来放入库房的,是你同我说的,对不对?你与老夫人说,你说啊!” 杜鹃挣脱她的手:“你要我说什么?二姑娘什么时候吩咐你去偷观音像又放入库房了?再说我现在一个五等盥洗丫鬟,哪里来的机会能给二姑娘办事?” 黄鹂瞪大眼睛:“你胡说!明明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同我说的,我如何会相信,又如何回去做!” 老夫人彻底没了耐性看他们两个姐妹情深要变成姐妹反目的戏码,直接让人拖了黄鹂出去,给了个以下欺上的名头,打五十大板然后逐出侯府。 黄鹂被拖出去的过程中一直在大叫,又是求饶又是咒骂,杜鹃的眼神先是有些闪躲,后来越来越坚定。 到现在为止,杜鹃说的每一句都是同黄鹂讲的,但锦青有种感觉,杜鹃是对她讲的,杜鹃真正恨的人是她,而这件事也确实是她做的欠考虑,她还是太过于意气用事了。 而这时候又有下人进来,手里带着个包布,一进来便跪下,将那包布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锦青只看一眼便知道,今日最大的风浪要来了。 只听那下人叩首道:“回老夫人的话,在二姑娘院子的花圃里找到了观音像的碎片。” 整个大堂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裴缙先开口打破,眉头紧皱:“你确定那是老夫人的观音像?” 那下人回道:“小人确定,可让陈嬷嬷过目。” 老夫人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有些浮在云端之上的,待陈嬷嬷确认完同她点头示意后,她感觉喉头涌上来一股腥甜,目光涣散。 陈嬷嬷赶忙上前去掐老夫人的人中,老夫人意识回神,将血咽回去,开口时声音颤抖又饱满怒气:“孽子跪下!” 锦青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跪下,老夫人看她还是一副处变不惊地模样便觉得她是毫无悔改之意,更是怒气上涌。 “如此你还有何话好说?!你究竟是如何狠毒的心思,才要令人偷了观音像又打碎藏花圃里!我裴府如何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老夫人才说完便实在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一下子堂上的人都惊慌起来,裴缙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快拿了我的牌子去宫中请太医过来!” 秦氏冲到老夫人身边,为她顺气:“老夫人,老夫人您可注意身体,别气坏了!” 老夫人挡开秦氏,目光冷冷地看她:“你起开,你们个个的都是闲我活得太久了!” 秦氏收回手安静地站在老夫人身后,老夫人看向锦青:“我给你个机会,你作何解释?” “孙女从未吩咐过任何人做这件事,孙女确实不知为何这观音像出现在孙女院中。”锦青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黄鹂说是杜鹃告诉她是我的吩咐,杜鹃否认,而观音像又确实出现在我院中,如若黄鹂没说谎,那便是杜鹃在说谎。” “姑娘!奴婢对你衷心耿耿你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杜鹃难以置信地看着锦青。 “我实在没有看出你哪里衷心耿耿了。”锦青是对杜鹃有愧,但这并不能成为杜鹃陷害她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奴婢便全部说出来了。”杜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黄鹂说的没错,是姑娘让奴婢吩咐黄鹂去偷观音像并放入库房,但黄鹂将东西放入库房后,姑娘有后悔了,觉得不妥,便吩咐奴婢将观音像打碎了埋在花圃里。方才黄鹂供出姑娘,奴婢为了维护姑娘才说了谎,还请老夫人恕罪!” 秦氏突然插嘴道:“你说是这一切都是二姑娘吩咐的你,你可有证据?” 杜鹃道:“有,姑娘昨夜是同我一块用迷香迷晕了看守库房的百灵,百灵晕前应当有见到过姑娘,再者姑娘屋里有迷香,老夫人派人一搜便知。” 老夫人派人去搜了锦青的屋子,确实在屋子梳妆内阁里找到了迷香。百灵被带来后犹豫了半晌,才说昨夜晕之前确实有见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很像锦青。 自此锦青全明白了,秦氏真是布了好大一个局。 秦氏利用黄鹂、杜鹃和百灵三个人,黄鹂性子直做事冲动,且这事本身便有许多漏洞,黄鹂便被用来做一个踏板。先让人觉得是黄鹂要偷观音像陷害锦青但做事不周密,之后再由杜鹃和百灵来指认黄鹂确实为锦青所指派,营造一种锦青因为年纪小而计划有差,觉得事情即将败露便推黄鹂出来顶罪的合理说法。 百灵是这件事情中参与最少的人,而正是因为此,百灵的话也更让人信服。 而正相反的是,锦青唯一能证明清白的是她一直同春燕和喜鹊在一块,但因为这两个婢女同她过于亲近,为她作证的话就不怎么有说服力。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没想到二姑娘小小年纪,竟真这般、这般……”秦氏惺惺作态,最后的话要说不说,更是令人觉得锦青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好,好,好,可真是我的好孙女!”老夫人怒极反笑,指着锦青的手指因为气愤微微颤动,“我裴家没有你这等不肖子孙!你给我……” “母亲!”裴缙出口制止,“阿茵只是人小犯错,日后我定严加看管。” “严加看管?你现在知道严加看管了?”老夫人怒目而视,“连你父亲留下的观音像她都能摔,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你还能管的住她吗!” “他管不住我管!” 第五十四章 彻查 惠庄从堂外进来,她得了消息便紧赶慢赶地回来,胸口因为走动太快而剧烈起伏着。 老夫人直视惠庄:“好啊,来的真好,惠庄长公主,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这是老夫人第一回正面同惠庄对视,那目光恼怒却又冷漠至极,沉沉地看过来,看的惠庄心惊。 “祖母,这事孙女确实从未做过。”锦青重重往下一叩首,声音清冷又坚定,“此事重大,事关祖父与祖母,几个婢女一面之词实在无法令人信服!且孙女身边喜鹊与春燕都可为我作证,我从未离开过她们单独吩咐过杜鹃!请祖母、父亲、母亲彻查此事!” 这事她无法自证清白,秦氏作的局完完全全将她困在里边,同时她手里无人可用,根本无法去查这件事的缘由。 她跪在地上,头抵着手背,凉意席卷全身。 她突然意识到,尽管她重生了,有些事依然不是她想就能改变的。 她的思想因为重生而提升,可她的能力没有。 所以现在的她,依然只能跪着,来恳求别人。 所幸的是,惠庄尚在。 “此事早已有人同我说过,我也确实觉得有蹊跷。”惠庄稍稍平复了情绪,目光扫过秦氏以及杜鹃几人,冷声道,“阿茵是我的女儿,是太后的外孙女,绝不能白受诬陷。” 喜鹊这时候和春燕一起冲进来,春燕也是才得了消息便往这里赶,两人齐齐跪在锦青后面:“老夫人,奴婢可为二姑娘作证。奴婢二人成日跟随于二姑娘身侧,二姑娘从未与她几人有过接触,也绝无可能单独吩咐她们做这样的事!请老夫人彻查!” “你们当然向着二姑娘说话了!”杜鹃立马反驳,“当时就是喜鹊你跟着二姑娘一起找的我,你为何欺瞒老夫人?还有春燕这两日根本不在院里,如何能作证?” 喜鹊气得直发抖:“我哪有欺瞒?分明是你撒了个弥天大谎陷害二姑娘!你这样黑心肠,死后是要下无间地狱去的!” “都住嘴!”裴缙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现下这种情况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老夫人过于恼怒,甚至可能要将锦青的名字剔出裴家的族谱。如若她执意,堂里没人能阻止。但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至少现在不行。 “母亲,此事还望母亲三思而后行。几个婢女话语不一,且阿茵也不认,还是先派人探查清楚再行事。” 老夫人不应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查?” 锦青道:“请祖母查这三个奴婢今日来都同什么人接触过,她们定然受人指派。” 事情肯定是这几个人做的,而能证明不是她吩咐的,除了她们自己供认,那只能是查到她们与其他人有过接触,而这个其他人她百分百确认是秦氏。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老夫人也知道今日不顾一切执意罚了锦青日后定然留下祸患,且她理智恢复之后,先不说是否真是锦青授意,但此事绝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在事情查出来之前,二丫头在我这待着,哪也不准去,谁也不准瞧。” 惠庄刚想出声,锦青却先一步道:“孙女谢过祖母。” 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剩下的就看能不能查到,又能查到多少。 整件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然是下午卯时一刻多了。 锦青让喜鹊留下来照顾自己,让春燕回去照看院里的各个事项。 老夫人不给锦青同惠庄说话的机会,锦青只能通过眼神传递给惠庄,让她着重注意秦氏。 堂里的人都散了,锦青被人带去南院她要住的屋子里,喜鹊在隔壁,她们被分离了,这种场景让她仿佛回到了薛府。 锦青观察了一圈屋子,是很普通的前厅加内阁,茶具、床褥都是新的,但其他家具摆件都是老旧的。下人们打理的匆忙,茶壶里是空的,凳子上也有没擦干净的落灰。 她自己拿了帕子擦了,坐在桌边,摊开手,里面是锦绾走的时候偷偷递给她一张纸条。 锦绾练得不是簪花小楷,是柳体的变形,变形之后虽然比较适合姑娘练了,但也没有许多姑娘练,觉得太过张扬了些,也不懂锦绾当初是怎么想的。 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无。 锦青看到这个便知道大约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 她现在突然觉得发生什么都能接受了。 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罢。 她心里嘲讽的笑了一声。 傍晚的时候,喜鹊过来给她送饭。 饭还是西院的厨房煮的,其他的锦青吃不太惯。喜鹊一盘盘端上来,给她布菜。 “姑娘你别担心了,长公主已经派人查了,最后一定能还给姑娘一个公道的。”喜鹊也不敢说太多,怕说到什么又伤了锦青。 锦青对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没做过的事,我不担心。倒是你,今早被吓到了罢?” 喜鹊听到这个便鼻头一酸,眼里竟有泪水:“是奴婢不好,两回了,奴婢都没能保护好姑娘,是奴婢没用。” 锦青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哄她。 这哪里能怪她们,还有春燕,一定在自责自己不在院里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这种事哪里又是她们能左右的呢。 锦青安抚好喜鹊,用过了饭之后喜鹊便又出去了,她不允许在这待太久。 有南院的丫鬟送水来,锦青早早自己给自己梳洗完毕,便上了床。 她什么也没想,一沾床便入了睡,再一醒来便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日,第三日她被请去了大堂。 堂里依旧是坐满了人,老夫人坐在上首,她是最后一个到的,才刚一到堂中站定,一个茶杯直直朝她掷来,她惊得往后退了一小步,那茶杯在她足前两公分的地方碎裂,溅出的水击到她的脸上。 “老夫人!”惠庄立刻起立开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老夫人冷笑,“做了错事不知悔改,要人彻查。好,我查了,结果又是什么?” 第五十五章 圣旨 惠庄没法接话。 查出来的结果是这三个婢女除了黄鹂来过南院打探消息,其余都待在西院没去过其他院子。 这几乎是认定了这事就是锦青指派。 锦青将脸上的水渍用手背拭去:“孙女依然是那句话,我没做过此事。如若祖母认定是我,且要罚,那孙女也受得住。” 这番话令老夫人的怒火更上一层:“好啊,你这话说的可真好!是我冤枉你了吗?人证物证双全,查也查了,我定你的罪有凭有据!” “那请祖母责罚罢。” “你们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老夫人想起这些天她为着此事劳心劳力,吃不下睡不好,怒意更甚,“既然如此,拖出去,先打三十个板子再说罢。” “祖母!” “老夫人,三思!” 先一个开口的是锦绾,后一个出声的是柳姨娘。 柳姨娘突然开口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只见她起身行了礼后继续道:“二姑娘固然有错,但这三十个板子打下去,成年壮仆都受不住,更何况二姑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人心肉长的,还请老夫人不要意气用事,三思啊!” “柳姨娘这话说的在理。”秦氏接过柳姨娘的话,转而又道:“但也是二姑娘脾气犟,都这时候还不认错,老夫人气急了才罚得重了。看请老夫人看在二姑娘年纪小,收回方才的话罢。” 秦氏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的话很管用,只听老夫人道:“年纪小?年纪小便能做出这样的事,是该好好受个罚了长些记性!不然我裴家可不认这样的子孙!陈嬷嬷,还不动手?” “不可!”惠庄出声制止。 老夫人目光撇过来: “怎么,长公主,你要阻止我吗?” 惠庄看向老夫人,眼里有着明显的恨意,“老夫人,你当真要这般做吗?” “我还做不得吗?”老夫人提高了音量,“按辈分我是你的长辈,按品位你我同位一品,这是侯府,你可不要以为还是你的公主府你能随意耍威风!” 惠庄冷笑:“确实,我无法,但总有人可以。珠儿,将人请进来。” 珠儿得了命令,出了大堂,没一会领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进来。 “奴才见过裴老夫人、忠庆侯、惠庄长公主以及各位少爷小姐。” 老夫人皱眉:“连公公?你怎么亲自来了?” 连公公笑道:“咱家这不是得为着皇上效力么。” 老夫人目光撇过惠庄,心里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却更是怒火中烧。 她忍着怒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来:“皇上有何吩咐?” 连公公一扫浮尘:“还请侯爷、二姑娘,接旨罢。” 他这么一说,堂里众人各怀心思。裴缙率先起身,一抖衣袍跪在连公公正前方,其余人也都一一按身份跪好。 连公公展开圣旨,掐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忠庆侯裴缙,忠心耿耿,成绩斐然,为朕分忧;裴府二女锦青,天资聪颖,机敏伶俐,朕甚喜之。现西北不安,特派二人同晋王世子赵期同去西北,即刻启程,钦此。” 裴缙双手上举朗声道:“臣遵旨。” 连公公将圣旨卷好,放到裴缙手里:“且慢,还有一个。” 只听他又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家二女锦青,蕙质兰心,德行娴静,自西北回京起封为静德县主,封地直州,钦此。” 锦青同样领旨:“臣女锦青,谢主隆恩。” 连公公乐呵呵的:“恭喜恭喜呀。” 这话听到老夫人耳里无比的讽刺,她在陈嬷嬷的搀扶下起身,皮笑肉不笑:“辛苦公公了。” 连公公早就练就一副见人说人、见鬼说鬼话的功夫,这时候愣是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辛苦不辛苦,老夫人才是真的辛苦了。培养了侯爷,又培养了县主,功劳大得很哪。” 惠庄让珠儿给连公公递上了一个早就包好的大荷包,连公公笑呵呵地走了。 秦氏直起身,面色很不好看,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二姑娘真是厉害,转眼便是一个县主赐下来,这可是个正二品呢。” 惠庄厉色道:“你是在这跟谁说话呢?” 秦氏不服,却也没法,只得垂首道:“妾身失礼。” “她说的也没错。”老夫人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抓着陈嬷嬷的手紧紧掐着,“这个县主,当真是荒唐!” “母亲!”裴缙语气里暗含警告。 “我懂,不必你说。”老夫人闭了闭眼,又睁开,“既然圣上都下旨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散了罢。” 陈嬷嬷道:“老夫人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身子虚得很。” “既然如此,那……母亲!” “老夫人!” 老夫人直挺挺地倒在陈嬷嬷怀里,堂下的人都慌乱起来。 裴缙让陈嬷嬷把老夫人扶进屋里,叫人拿牌子去请宫里的御医。惠庄让珠儿先带着锦青回西院,几个孩子们也都被各自的侍女带回去,留下他们四几个人看着老夫人。 锦青回了院子后春燕迎了出来,先上下左右确定了人没事,只是瘦了些,有些憋不住的要哭出来,锦青赶紧安慰了她,她才止住。 三天没回,西院似乎大变了样。院子里的花草都是重新种下的,之前的都被南院的人翻烂了,院里还有好些生面孔,一个个走路都低着头,谨小慎微得很。 这一次的事,算是给了西院的人敲了一个巨大的警钟。 锦青回了自己屋子,里间的东西也都换了新的,她躺在床上,很累,却没有睡意。 她本来都做好受罚的准备了,无论是什么,只要没彻底把她打垮,她都要再站起来。可是没想到,两道圣旨改变了这一切。 她能想象到为了她,惠庄这三日是有多么的尽心竭力。 她还是太没用了些。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惠庄来了一趟,一脸的倦色,只说了老夫人现下稳定了心绪,但还是不宜受刺激。 “你这几日收拾一下,同你父亲一块到西北走一趟罢。” 第五十六章 动手 锦青看着惠庄熬红得双眼,心里是自责也是懊悔:“是女儿大意了,让人抓住了机会。” 惠庄叹口气,用手摸着她的脸:“人心险恶,怪不得你。这次你与你父亲同去,一路多加小心。遇到什么事,尽管让你父亲去处理。” 锦青犹豫道:“父亲如今……” 惠庄点头:“至少现下,他得护着你。” “娘,答应了什么吗?” 惠庄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笑来:“不用担心娘,他不敢对娘做什么的。” 然而很快,锦青就知道裴缙同惠庄交换什么。 在锦青动身去西北的前一日,春燕提议去兰若寺拜一拜求个平安。 从观音像的事到今日,锦青足有七日没怎么活动过了,整个人也提不起兴致来。 春药道:“奴婢听人说了,那兰若寺这两日正巧来了个有名的、寻常云游四方的名僧,要待个三日呢。最近好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们都去了,咱们也去去罢?” 锦青从来都不是很愿意去寺庙这些地方,但这次一来她想起了死前的事,二来她也确实想要出去透透气。 其他地方去不得,总不能寺庙都不让罢? 她让春燕去府里备马车,如若许她去,那便去。 春燕去了一炷香回来了,说马车备好了。 于是锦青便好好梳洗了一番,穿了件霜色吉祥如意云纹襦裙配同色褙子,轻轻点了些胭脂,戴了纱帽,同春燕与喜鹊一同往兰若寺去。 喜鹊经常同她出来,这几日没动,这次出来高兴极了,更别说是春燕了。虽然极力稳住情绪,但那频频往外看的目光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兰若寺按准确的划分来说不算在京城,它建在洛城郊外的兰若山上,从裴府到那得要花费将近半日。锦青几人先到了兰若山下的小镇上,找了家酒楼用午膳,却正好遇上了楚朝和逢春。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还是锦青先行了礼问好,楚朝回礼,犹豫了片刻道:“不知可否与二姑娘一叙?上回的事,我、我想同姑娘解释清楚。” 既然楚朝这么说了,锦青也不好推辞,便道:“有什么话,楚公子便在此说罢,过会我就要往兰若寺上去。” 楚朝道:“之前让人上府送赔礼的事,是我唐突了。惠庄长公主派人来同我祖父说过,祖父也好好教诲了我一番,实在有对不住姑娘的地方,请见谅。”说罢又恭恭敬敬给锦青行了一礼。 锦青连忙回礼:“楚公子严重了。” 不知是不是锦青的错觉,她总觉得才几个月不见,楚朝变得稳重了许多,又或者是她之前只见过一面而乱给人安了顶浮躁的帽子。 这事也不算多大,两人这回说开了,心里都是一松,楚朝露出一个笑:“我也要往那兰若寺去,就此别过。” 楚朝走后锦青几人进了酒楼,用完了午膳后便往兰若寺去。 兰若寺在兰若山顶,需要登一段山路。锦青体弱,若是寻常她定然是上不去的,但这几日憋屈,她憋着一股劲,一脚一脚踏上去,实在累得不行了就歇一会,之后再继续。上了山顶之后又穿过一小片树林,兰若寺便显于眼前。 兰若寺的建筑不同于其他大寺庙那般气魄恢宏、直入云峰,反倒是有一种缥缈感。寺前放一成人大腿般粗细的香烛,正燃着,有烟缓缓升空。 确实如同春燕所说,兰若寺的人异常的多。车夫先她们一步上来同兰若寺的人打了招呼,这会有个小弥僧在门口等,喜鹊上面说明了来历,他便带着锦青几人往里走。 小弥僧道:“这几日来的客人多,寺里的客房不太够,还请女施主先往大堂歇息。” 锦青点头,小弥僧将人带到大堂,里头也快坐满了人,锦青一眼就看见了秦念徽。 先是楚朝现下又是秦念徽,想来那云游四方的高僧果然名气大。 锦青原本今日没想同秦念徽有什么干系,她怕多说两句她就忍不住对姓秦的动手,然而秦念徽如若不来找点事,她便不叫这个名了。 这厢锦青才坐下,那厢秦念徽便起身往这来了,装模作样地拿了帕子捂住鼻子,问她身边的兰芝:“兰芝你闻到什么没有?好像有股馊味儿。” 锦青面无表情,秦念徽在堂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锦青面前,惊讶道:“天哪,锦青你身上怎么又股馊味儿呀?你是几日没沐浴更衣了么?” 堂里的人瞬间停下说笑往这边看。 喜鹊最先憋不住,朝秦念徽道:“你说什么呢?我家小姐日日沐浴更衣,哪来什么馊味儿?” 秦念徽冷眼看她:“我同你叫小姐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质疑我?” 喜鹊性子冲动,看秦念徽那幅小人嘴脸就想上前,春燕在后头紧紧拉住她,她只得狠狠瞪着秦念徽。 秦念徽被瞪顿时怒火上涌,加上锦青还未言语,说话更是得寸进尺:“你还敢瞪我?锦青你可看看她,我好心来问你,她直接就来质问我?真是有什么主子有什么样的狗,真是不知规矩!” “那我来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 锦青起身,一步步走到秦念徽跟前一拳的距离停下,秦念徽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刚要开口,锦青抬手直接给了她一耳光,狠狠将她整张脸打得偏斜,迅速肿起来。 锦青使力太过,整个人有些抖,她稳住,冷声朝后头道:“喜鹊,看见了么?遇到这种乱吠的狗,直接上前护主便可,不需要跟她多言语。” 这一举动直接让堂里的人呆愣在原地,包括秦念徽自己也有些不懂发生了什么,久久维持着脸偏斜的姿势没回过神来,还是脸上疼痛渐渐袭来,她才尖叫一声捂住半边脸:“裴锦青!你打我!” “我就是打你怎么了?”锦青看着秦念徽,眼里露出嘲弄,“秦尚书教不好你,那便我来。记住了,不会说话闭嘴别说,不然下回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来。” 锦青挺直站在那里,下颌轻抬,目光轻蔑,话语轻却内容令人心惊。 秦念徽难以置信:“你、你敢?!我是尚书府的小姐,你这样做我祖父、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锦青冷笑,凑进秦念徽轻声道:“你看我敢不敢?你忘了我父亲母亲是谁了么?你今日的话传出去,你看他们会放过你么?” 第五十七章 闲聊 秦念徽眼睛渐渐睁大,全身开始发起抖,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是震惊、愤怒还是因为面前的人话中隐隐透出的狠意而产生的恐惧。 堂里的人都不敢随意发出声响。秦念徽这时候脑子异常清醒,方才她完全是被愤怒蒙昏了头,见到锦青的那一刹那脑海里呈现的都是那日流苏阁以及自己母亲生日宴的场景,她那些日受得委屈和难堪,她想要讨回来,可现在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怎么了这是?” 骤然有声音从堂外响起,只见为首的少年一脸英气,着一身玄色镶金边云纹长袍,背手跨进大堂,身后还跟着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锦青看了一圈,这些人她大都认识。为首的是她的表兄、四皇子赵瑜,后头的一个是秦念徽的长兄秦觉,一个是武安后孟家的嫡长孙孟子阮,还有一个楚朝。 “哥哥!”秦念徽一眼看见秦觉便捂着脸跑过来,眼泪滴滴滑落。 秦觉见自己妹妹如此狼狈模样,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回事?” 秦念徽其实是有些怕自己的这位兄长的,寻常也不亲近,但如今处于困境,内心委屈恐惧交织,见了秦觉便觉得有了依靠。 才十三岁的姑娘直直往兄长怀里扑,秦觉只得接住她:“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是同四殿下与几位兄友见了大师回来,你怎么就这般模样了?” 秦念徽也知道这事自己做的实在没理,且又觉得丢人,不肯开口。 “青表妹居然也在此?”赵瑜见到锦青有些意外,他是知道这个表妹不喜庙堂的。 因着惠庄,锦青进宫的次数并不少,同宫中的表兄弟姊妹们关系尚可。她方才也是凭着性子乱来,现下这么多人在场,她也冷静了下来,规规矩矩行了礼。 “锦青见过各位表兄、世兄。这几日闷在府里,便出来走走。” 几个少年也都回了礼,赵瑜见秦念徽还在哭,便问道:“秦四姑娘是怎么回事?” 锦青道:“念徽方才不注意,摔了一跤。” 秦念徽哭声一顿,赵瑜狐疑:“是吗?可是她那脸……” “是我方才自己摔的!”秦念徽突然大声道,捂着脸从秦觉怀里出来,语气委屈却又无可奈何,“是我方才不注意摔了,摔到了脸。” “即使如此,让兰芝带你下去处理,大庭广众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秦觉冷着脸,他很不喜自家妹子这般柔弱又无理的样子。 秦念徽怕他,也没说什么,赶紧跟着兰芝就出去了。 孟子阮见秦觉还是一副冷脸,笑着打趣道:“自家妹子你不哄着,老板张冷脸做什么?” 秦觉也觉得在外人面前拂了自家妹子的脸面实在有欠妥当,脸色缓和了一些:“我也是担心她脸上的伤。” 赵瑜往里走,找了张椅子坐下:“你妹子也太迷糊了些,平地里都能摔上一跤把脸给蹭了。” 秦觉含糊带过:“家里母亲给宠坏了,身子娇弱了些。” 其他几人见赵瑜坐下了才找了位置坐,锦青也面不改色地重新坐下。 赵瑜便也没多问,目光瞥见锦青,有段日子没见,他这位表妹倒长得愈发出落了。 “真是许久不见青表妹了,姑姑倒还是经常进宫里来。” 裴府近日出的事都被捂得死死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锦青闻言作出苦恼的模样来,道:“上回春日宴后母亲就请了秋屏姑姑来,我便在府里学琴,哪还有功夫进宫去。” 她本身长得好,这样一副样子不但不让人觉得是愁容,反倒露出小姑娘的娇俏来。 赵瑜笑道:“你还敢说,上回春日宴你那首琴,反正是‘惊为天人’。” 楚朝当时没去,也没听出赵瑜的揶揄,反倒认真问到:“裴姑娘琴技当真如此精湛么?” 他这般样子倒是让其余三人都笑起来,他更是一头雾水,锦青只好回他:“日后定然精湛,届时还请楚公子一观。” 楚朝这才明白过来,孟子阮笑他:“听见了么?到时候可一定要到场呀。” 几人说说笑笑间,外头又进来了人。 “我一进来就听你们说笑,又在说什么呢?” 孟鸢今日穿一身利落短装,长发全部扎起,未戴首饰,只用了绸缎绑着,眉眼英气。 孟子阮笑答:“我们在说裴姑娘的琴技呢。” 孟鸢这才瞧见了锦青,也有些意外:“青妹妹也来与净缘大师解惑的么?现下正好没人,青妹妹可找僧人带你前去。” 锦青本意不是来看什么大师的,但她现下也不愿在待这,便也就起身:“多谢鸢姐姐,那锦青暂别。” 锦青带了喜鹊和春燕出了大堂拐过一个小院,两个侍女提着得气总算舒了出来。 喜鹊道:“方才在堂里奴婢都不敢说话,谁知道三皇子和几位公子居然正好就来了。” 春燕也道:“秦四姑娘也奇怪,居然会顺着姑娘的话说。这事虽说咱们姑娘在理,说出去也免不得又落下个跋扈的名头了。” 锦青一点也不奇怪秦念徽会顺着她的话说。秦念徽本身就怕秦觉怕得要死,这件事或许有秦大夫人护着,秦屈、秦于也不能真正罚了秦念徽什么,但若是秦觉先知晓,秦大夫人碍着大儿子是不敢如何为女儿求情的。 就算秦念徽不顺着话说,她也不怕,反正之前也有说她跋扈的,不给这些人点教训,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 “去寺里逛逛罢。” 锦青不再想这些烦心事,她明日就要启程了,也不知那西北究竟如何。 她们避开人多的地,往寺里的后山走。兰若寺不算多高耸陡峭,但往山上一站,俯瞰景色,当真令人心里畅快起来。锦青有总想要作画的冲动,眼前的一景一物她都想画下来。 她让喜鹊去找这里的主持问可否借一副纸笔,就算没有很好的作画工具也无妨,她只是想找一个发泄口。 喜鹊去了之后锦青和春燕两人又往前走,居然看到了一处深潭。锦青在石头上蹲下,伸手去碰,那潭水泠冽,将她冻得一个激灵。 第五十八章 落水 她心里起了些恼意,伸手将那倒影打散,水波流动般有一个红色的影子窜过。她仔细盯着那影子,它一下便深入潭底没了踪迹。 应当是鱼。 她又用手拨动了一下,又有一只被惊动而窜出来。 三来四去的,她起了玩心,让春燕去找水瓢之类的器物,春燕不放心她不想走远,她就让春燕到之前她们走过的地方截一段树枝来,春燕只好令命去了。 她将头靠在膝盖上,看着潭中的水波以及时不时窜出的影子,她多想也像这些游鱼一般自由,多想继续天真无忧,可是我不犯人却总有人要来犯。 她蹲了一会觉得腿有些麻了且方才的兴致也淡了,她起身整理了下衣摆打算去找春燕。 正巧这时候有交谈声传来:“……的日子还没定,他们说让我们在等些日子。” “我知道了,你同他们说……” 锦青和来人打了个照面,对方看见她迅速停了要说的话。 对面的人着一身布衣长裙,长发半绾插一只木簪,面容未着脂粉却如若舜华般娇艳,眉若飞云,眸似星子,秀鼻朱唇,尤其下巴上的一点美人痣更添姿色。 锦青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现下忠庆侯府一共有两个女儿,锦青分明年长,却是二姑娘,大多数下人都以为是按整个裴家来排即锦霜为长,但实际家族排位是全部子女一起,并不将男女分开。而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是裴缙还有一位女儿,锦青有一个姐姐,裴缙与秦徽的女儿,裴锦胭。 前世的锦青失忆之后骤然得知自己有一个姐姐,她那时已然没功夫去细想这件事,如今又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相遇,她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当初她在私塾琴阁外见到的那个自称是惜柳侍女的丫鬟就是其实锦胭,裴缙一直在为锦胭回到裴家做各种准备。 他让惜柳进私塾,让锦胭借着惜柳的名号得以了解侯府中的一切。而惜柳与锦胭是如何有的联系她不得而知,但她前世的记忆中锦胭琴艺一绝,所以之前春日宴上孟鸢说过那位惜柳口中琴技绝伦的裴家姑娘很可能就是锦胭。 惜柳知道锦胭的身份,所以第一日才会对她有如此失礼的举动,因为她们都认为惠庄毁了秦徽。这也不难想到秦念徽当初在流苏阁外马车上说的话定然是因为她也知道锦胭的存在,并且秦家也在想法设法让锦胭回到侯府。 所以,裴缙在老夫人面前保下她,也是为了同惠庄讲条件,让锦胭顺利回府。 这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推倒惠庄。 锦青一时间寒意席卷全身。 她以为她看懂了,其实不过是井底之蛙。 两人对视良久,都各怀心思,还是身边跟着的小丫鬟百合打破了沉默:“这里是后山,寻常不让客人来的,这位姑娘还请快快离去罢。” 锦胭先移开目光,打算同百合离去,就听到锦青开了口:“也不算第一次见,姐姐这样离去倒是生分了。” 锦胭脚步一顿,心里惊愕非常。 当初她去私塾都是有稍微易过容的,就算锦青认出了她,那这声“姐姐”从何而来?难道锦青知道她的身份? “我都住在这兰若寺里,不知姑娘所言何意。” “都在计划着如何光明正大地回裴府了,你还不知我的意思么?” 锦胭回首,眸子里全是震惊,锦青居然真的知晓! 是谁告诉她的? “怎么?姐姐怎么如此惊讶?”锦青回视她,目光清澈眼底神色却复杂,“是因为我提前知晓,会破坏了你们的计划么?” 锦胭迅速收敛好情绪:“我的确不知姑娘何意,就此别过。” 锦青道:“如若我不让你回府呢?” 锦胭抿唇,锦青露出女儿般的天真神色,认真问道:“现下世人只知忠庆侯府有两个女儿,锦青和锦绾,那么,锦胭又是谁?” 锦胭彻底沉了脸色,上前两步走到锦青跟前:“你想做什么?” 锦青轻声道:“是你们,你们秦府和我父亲,想做什么?” 锦胭眼睫轻颤,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思绪万千。她没想到锦青知道,还知道的如此多。如若锦青都知道,那惠庄只会知道更多。可她们没有丝毫举动,今日锦青来是否就是来给一个警告?那她还能顺利回到侯府么? “不会的。”锦青仿若能洞悉她的想法,“我不会让你会府的。” 锦胭眼里闪过杀意,她必须要回府。 “你……” 锦青目光越过她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突然笑了一下,红唇一张一合间,整个人居然开始往后仰。 锦胭瞬间瞳孔收缩,下意识的伸手去拉,锦青避开她,整个人落入潭中。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惊呼,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跟着跳入了潭里。 刺骨的冰冷,寒意穿透皮肤深入骨髓,水流令锦青半眯着眼,不能呼吸。她看见了潭里的红色影子,是一尾尾红鲤鱼,鳞片带着金光,在她眼前游动。 很快她开始感觉胸口疼痛,身子还在往下沉,她感觉到又有人跳下了潭,水波晃动间,有人朝她这里游来。 锦青被人救起后发了三日的高热,在这期间她有过短暂的清醒,但眼前的景象都是模糊的,然后很快她又陷入昏迷。 第四日的时候她清醒了,虽还未退热,但能半坐起身和开口说一两句话,惠庄将近半个月来苍白疲倦的脸上总算有了喜色,整个西院沉闷的氛围也缓和了不少。 她醒之后身子恢复的就特别快,第五日退了热,有了些力气,第六日已然可以下地走了,但惠庄不让她多动。这期间裴缙亲自来看过三四次,每一次都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锦青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者是问什么,但她不会主动开口。 她回想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似乎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的内容破碎而模糊,她分不清是她的记忆还是纯粹的梦境,但她记得一个名字,赵期。 第五十九章 后事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为什么一个才见里面的表兄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说起赵期她就想起了去西北的事,问了春燕,春燕道因为她身子状况不佳,圣上特地下旨推迟半个月再启程。 她又问了当初她落水之后的事,春燕道她去下头截树枝,正巧遇上喜鹊同赵瑜几人,赵瑜听喜鹊说锦青要作画,便想着一同前来凑个热闹,谁知热闹没看成,却瞧见锦青落水,跟着另一个姑娘也一同落去潭中。 锦青眉心一挑,道:“那姑娘也落水了么?” 春燕也疑惑道:“当时奴婢看到的是那姑娘伸手推了姑娘一把姑娘才落水,可她紧接着也落了水,一群人都愣住了,还是孟姑娘先反应过来救了姑娘上来,那厢楚公子也救了那姑娘。” 居然是孟鸢救了她? 孟鸢的态度真是令人奇怪。 她没在纠结这个,而是继续问道:“那姑娘现下如何?” 春燕想起这事就有些愤愤道:“那姑娘没什么事,第二日便醒了,说是姑娘自己拉她下水。长公主当时闻言气急了,差点就要冲到那兰若寺去,太后将她扣在宫里,长公主又担心着姑娘,只好答应了太后安心待府里等姑娘醒来。” 锦青心里冷笑,锦胭倒是机灵,立刻便找了个由头把自己撇干净又推到她身上。 喜鹊正好这时候给锦青端药进来,闻言便道:“所以姑娘这事到底如何?京里都在议论此事,太后原本不让奴婢们和几位公子小姐们往外传,结果不知怎么的,那姑娘的言论倒先传了出来,百姓都私底下说姑娘蛇蝎心肠。” 春燕瞪了喜鹊一眼,锦青大病初愈,她原本不想让锦青知道这些烦心事,但这丫头就是管不住嘴。 “无妨。”锦青伸手接过药碗,“她若是真是如此说的,便是如此罢。” 这下喜鹊和春燕都不懂锦青到底何意。 傍晚惠庄与锦青两人单独在屋子说话,也问及此事缘由,锦青依然是同一种神情同一样回答,惠庄先是一脸疑惑,而后明白了锦青的用意。 惠庄道:“如此一说,当真是她推你下水了么?” 锦青叹口气:“是与不是又如何?她是父亲的女儿不是么?” 惠庄当时正给锦青拿蜜枣,闻言惊愕之下直接将蜜枣罐子打翻在地,外头喜鹊听见了动静在屋外询问,惠庄稳住心神,道了句无事,让她们不用进来。 锦青看着惠庄止不住颤抖的手,心里有些苦涩。 原来娘亲真的知道。 惠庄缓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如何知晓的?” 锦青道:“她之前装成惜柳的侍女来过私塾,我见到过。秦念徽也知道此事。” 言下之意是他们根本没想紧紧瞒住,而是半露不露,有心人都能知晓,借此为锦胭光明正大地进府铺路。 “呵。”惠庄面露讥笑,她在笑她自己太傻,“你父亲当真是个好父亲。” 锦青垂目看着自己衣裙上的精致纹路,道:“我不能让她进府,至少现在不行。” 她还未真正建立起自己的一股力量,老夫人又已经对她心存不满,锦胭这时候进府无疑会让她和惠庄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她还需要时间。 半晌,惠庄道:“娘知道了。之后的事会由娘来做,你这几天好好养身子。” 之后的几日锦青都在认真调养,外头的事由喜鹊同她讲。 惠庄先让人将春燕与喜鹊那日看到的传了出去,但有锦胭的话在先,没有人相信,甚至说是锦青见事情兜不住了,打算泼脏水,一时间风向都指着锦青。而后惠庄又将锦青说的话传了出去,这下大伙都有些迷茫。这句话态度模糊不清,似乎话里有话,令人细想之下总觉有哪里不对。原本惠庄和锦青只要达到这个目的便可,谁知孟鸢又暗中帮了一次忙。 不知怎么的,当时赵瑜几个人都在场的事也被传了出来,孟鸢同自己的姐妹逛铺子的时候她的姐妹不经意提起此事,说那兰若寺的姑娘可怜,孟鸢闻言也不接话,只冷笑一声。 这件事一传出来,大半的人都开始相信锦青,说那兰若寺的姑娘心机深重,也难怪惠庄长公主当初要冲到寺里去。 前世锦青便不怎么在意这些传言,因着她自己也在这些传言中,她明白这些传言多半不实,更别说现在的她了。她听喜鹊眉飞色舞地说完,只淡淡应了一句,便又去休息去了。 锦青睡了午觉起来,喜鹊来报说裴缙来了,已然在大堂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锦青知道裴缙这回总算是忍不住了。 她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梳妆打理,甚至还用了小半碗银耳粥才到大堂去。 她给裴缙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裴缙坐在上首一脸疲乏,用手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起来罢,身子骨如何了?” 锦青入座,简要回答道:“尚可。” “兰若寺上的事……” “父亲想问什么?”锦青打断他,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是裴锦胭的事么?” 裴缙已经从锦胭那知道锦青知晓此事,但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惊。 “这件事我会知道,您应该不奇怪罢?”锦青说着,还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笑,“您从真正想瞒过我与母亲,不是么?我若再不知晓,那可真是个傻子了。” 裴缙居然在那一刻升起了一丝心虚:“锦胭也是我的女儿,我……” “那我呢?”锦青道,“我在您身边从小长大,您对我如同陌生人。裴锦胭这次推我入水,您甚至不相信于我。” 裴缙皱眉:“锦胭并非是推你入水……” “那是什么?”锦青连续三次打断裴缙的话,她的语气激动起来,面上隐隐透出红润,“她说是我故意落水且还拉她入水是么?如若我真要陷害于她,我自己假装落水便是,如何在拉她入水?如若我要害她,我便推她入水而后假装她自己落水,如何要伤我自己?这分明是她推我入水后见有人来,情急之下也跳入水中,父亲您为何就不肯相信女儿一回呢?” 第六十章 锦胭 这一番话说在裴缙心软之处更显重量,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刚知道这事时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兰若寺,带回来是消息锦胭无甚大碍,而锦青这边却当即发起高热,惠庄从宫中请了三个太医轮番上,却依旧没能将高热退下来。那时候他同样也是担心的,就像是老夫人要处置锦青时一样,他不能让锦青在这时候出意外。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锦胭醒来之后说是锦青诬陷于她,裴缙都不怎么在意了,锦青尚且生死未卜,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每一日都要来个三四趟,总算在第四天锦青醒了,这时候他终于有心思想锦胭的事,这件事的因果关系到锦胭能否顺利回到侯府。如若当真是锦青陷害,他立马便能以此为由接锦胭回府,于是他这几日都在找机会,可惜他没能找到,结果这一拖就拖到了现下这样的情况。 不知是否因为这几日见了锦青从大病到痊愈,裴缙对这个女儿产生了一些关心,而这关心现下又被锦青利用了起来。 但裴缙很快便恢复了情绪,他起身道:“这事暂且不提,你好生准备,五日后便要启程去西北。” “父亲,当真不愿相信女儿?”锦青再次开口,这回的声音中却带着些许哭音,“从锦绾到惜柳,再到祖母,再到这次的事,女儿只从父亲这听到了质问与斥责。女儿也想问一问父亲,血亲骨肉,女儿也是您的孩儿,究竟是因着什么,您要这般不待见女儿?” 锦青说到最后,几欲落泪,眼底泛起水光,却被她死死忍住。 裴缙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地走出了大堂。 锦青目送他离开,确认人走远了,她才眨了眨发酸的眸子,立刻就落下泪来。 她原本没想用这样的法子的,但今日的裴缙似乎真有被打动的迹象,且这也算是她的心里一直想问的话,这一说出口也令她轻松了些许。 人都有私心,裴缙的私心是秦徽和锦胭,为此不惜算计惠庄与锦青,而锦青的私心是惠庄,她自然也能算计裴缙。 侯府里是这般情景,兰若寺里又是另一般情景。 锦胭还是一席青灰色布衣长裙,长发为挽散于身侧,她坐在屋子唯一一张圆木桌前,静静听完百合说完今日山下的事。 “……那些人就这么编排起小姐来了,之前还站在小姐这头,真是墙头草,好不要脸面!”百合愈说愈觉得气愤,那群人什么话都敢乱说,有的说是她家小姐嫉妒裴二姑娘美色才下此狠手,她家小姐分明比那人好看百倍千倍! 锦胭这些年早就听惯了这些话,她一介孤女带着百合独自生活在这兰若寺,寺里的小沙弥凡根未净,总爱欺负她,犯了懒就让她作活,被训斥了便找她撒气,她为了过活,只能逆来顺受。而近几年有了裴缙暗中护着,她的日子才算好了一些。 “侯府那边有消息么?” 距离上次侯府传话已经过去将近十日了,可至今再也没有消息。 百合一顿,道:“侯府近日事多,怕是要再等等。” 锦胭冷笑,“事多?只不过派个人传个信也费事了么?” 百合心疼,却也只能无力地安慰道:“如今出了这事,为了护着小姐,长公主那侯爷还得拦着。小姐再等等罢?” 谁知锦胭一听情绪更是激动,眼眶微微泛红:“他拦得住么?当初要不是他,娘亲怎么会受如此的苦!” “小姐……”百合甚少见锦胭这般样子,她从五岁起便陪在锦胭身边,那时候秦徽已经去世了,她只知道自家小姐是忠庆侯的女儿,却不太懂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恩怨。 锦胭撇过头,她不该对百合这样发怒的,百合如何能知道她心里的苦呢? 她眼睁睁看着母亲因病身亡,惜柳带着她回到京城,她有父亲有家却认不得、回不得,只能躲藏一般的待在这寺里。 她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回侯府去了,可锦青将这一切打乱了。 她忘不了锦青在后山同她说话的姿态语气。 “我不会让你回府的。” 轻蔑,不屑,高高在上般,轻易毁了她一步步算好的一切。 她该恨谁呢? 恨惠庄毁了她母亲、恨裴缙薄凉、恨锦青无情? 还是恨她母亲本身懦弱无能却要生下她、恨她自己不肯安分过活非要不自量力? 她本可以放下一切,但在见到侯府众人之后,她如何能甘心呢? 同是裴缙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该受这个苦? 锦胭用手将泪水抹去,眸子愈发坚定起来,她要回侯府去。 “百合,上次救我的公子是哪一家的?” 百合先是一愣,她家小姐态度转变太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赶紧回答道:“是楚太傅的嫡孙,楚公子。” 锦胭眸子闪过一丝算计,吩咐道:“你去把我放在床下的箱子取出来,里头有一副紫檀木做的文房四宝,你明日那些碎银子下山去,将东西送到楚府,就说是我给楚公子的谢礼。” 百合迟疑道:“小姐,那文房四宝不是夫人留给您未来夫婿的么?” 她没见过秦徽,但她知道锦胭很宝贝这副文房四宝,因着这是秦徽留下来的东西,可小姐居然要将它送人么? 锦胭何尝忍心将它送出去,但现下她手里除了这个再也没能送出手的东西了。她想要连上楚朝这条线就只得狠下心来。 “你照我的吩咐办便是。你不必说我的名字,只说是兰若寺的姑娘送的便可,一定要送到那公子手中可明白?” 百合点头:“百合明白了,小姐放心便是。” 锦胭深吸一口气,既然裴缙靠不住,那她就另找其他人。她从小就懂得任何人都靠不住,所有事情都要留有两手准备,还要自己心里清楚。 裴缙现在有所顾虑,那她就另找他人,她不信锦青的本事能大到左右楚朝。 锦胭沉下眸子。 侯府她是一定要进的。 第六十一章 再见 锦青将将养好身子便要动身去同裴缙西北了。 原本她想着是会和赵期一同去,谁知裴缙道赵期半个多月前已然同其他人先去了,也难怪这几日都没见到人。她现下一想到赵期心里就有些奇怪的感觉,大约是因为那几日的梦。 惠庄与秦姨娘出府送人,几个少爷小姐到私塾听学去了,柳姨娘染了些风寒,裴缙便都没让他们来,老夫人根本就没理会,连人都没派一个。 惠庄担心锦青在西北受苦,让珠儿装了好些银子首饰,让她缺了什么尽管花银子,搞得带了好几箱东西,秦氏在一旁看了免不了又暗里讽刺了几句。 “二姑娘带的东西也太多了些,外头人不知道的以为是要在西北长住呢。” 自从观音像之后,秦氏愈发有些放肆起来,现下惠庄在场她也敢说一些冷嘲热讽地话。 锦青听了秦氏的话只是淡淡一笑,回道:“这是娘亲心疼我,秦姨娘若也心疼绾妹妹,恐怕都拿不出这些东西。” 秦氏一噎,随即反击道:“二姑娘说笑了,三姑娘没事也不必往那么远的地方去不是。” 锦青同意的点头头:“毕竟我回来之后就是县主,绾妹妹家碟都还未上呢,确实不用去什么远地方。”说完之后她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对秦氏道:“啊,还有件事,请秦姨娘告诉绾妹妹,没事就别老在我跟前晃了,碍人眼睛。之前我也同她说过,现下我又去西北了,毕竟是个庶女,就让她好好安心读书罢。” 锦青这话说的挑衅意味十足,秦氏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她之前奇怪为什么最近锦绾都不往西院跑了,还道是这丫头犯了性子,责怪过好多次也没有效果,原来是被人嫌弃身份了。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妾身自会同三姑娘讲的,二姑娘贵人事多。” “好了,上车去罢。”惠庄替锦青衣领叠好,抱了抱她,让她赶快上马车去,“早点出发早点到客栈去,别路上耽误了。” 锦青同喜鹊与春燕上了马车,裴缙的马车在前头,后头还有辆马车放行李。三辆马车渐渐启动,锦青拉开车帘同惠庄挥手告别,惠庄一直目送他们直至看不见。 “长公主,妾身便先告退了。” 秦氏福身行礼,刚打算走,就听到惠庄在后头道:“秦姨娘的人这两日出府可勤了?” 秦氏心里一紧:“是妾身让她们去外头瞧瞧,带些新的脂粉首饰。” “哦?”惠庄似笑非笑,“那她们怎么还经常进出回春堂呢?” 秦氏回道:“妾身的嬷嬷生了些病,让她们顺带抓些药。” “那秦姨娘可得破费了,那嬷嬷也得好生养着,这伤筋动骨的,就算上好外伤药可得用他个几个月呢。” “那是自然,多谢长公主关心。” 惠庄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珠儿便回主院去了。 秦氏回到自己的院子,让所有下人都出去,留她和秦嬷嬷两人在阁里。 秦嬷嬷手脚利落上前为秦氏捏肩,哪有什么生病的样子,更别说什么伤筋动骨要用外伤药了。 秦氏坐在桌前,不悦地开口道:“这些丫头做事真不让人放心,被惠庄知道她们去回春堂抓了外伤药了。” 秦嬷嬷心下也是一紧,道:“那姑娘如何回的?” 秦氏道:“我说是给你用的,她定然没证据那些伤药是我让她们给杜鹃和百灵送去的,只是想炸我罢了。” 秦嬷嬷松了口气:“那奴婢这几日不随意露面便是了。只不过杜鹃和百灵那得捂紧了。” 秦氏想到这个就烦,就像惠庄说的,她暗地里给这两丫头用药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可却一点也没见好。 “老夫人下手也太重了些,两个人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幸好当时我吩咐了人将两人嘴给捂死了,不然指不定这两人受不住就供出我了。” 秦嬷嬷安慰道:“再过个几天罢。陈嬷嬷精明着,就盯着姑娘呢。这段日子如若这两人死了,她定然要查的,查到姑娘头上可就坏事了。” “陈嬷嬷毕竟是经历过几十年事的人,老夫人情急蒙了心智,她倒是心里清得很,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老夫人在跟前,她现下是不好动手查,如若被她抓了把柄,她定然是要上报给老夫人彻查的。这几日都要吩咐人注意这点,尤其是给那两个丫头送药的,可得小心着点。” 秦氏也是因为这个才给两个丫头用药拖着,若不然直接灭口便再也没有证据证明观音像的事同她有关了。 秦嬷嬷道:“老奴知晓了,姑娘今日起的早,现下去休息会?” 秦氏点点头,到塌上躺着歇息去了。 * 从京城到西北,一路上用马车走陆路差不多要走一个多月,锦青坐马车坐到最后全身骨头都要散了,又正值盛夏,炎热加颠簸一块折磨人,所幸每回都赶在天黑前到了客栈,可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但真的到了西北她也是瘦了一圈。 西北地广人少,连着三座城,中间的阙城相较于其他繁荣了些,晋王府邸也在这。阙城大多建筑都是用石头堆驻,这里风沙大,用木质很容易被腐蚀。 几人的马车驶进阙城,街上并没有什么人,都穿得便利又捂得严实,偶尔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到的时候午时过三刻,赵期提前得了消息已经在晋王府前等候,同时身边还站着一位大约双十年纪、打扮作妇人样子的女子。 马车停下,裴缙先从上头下来,赵期对他拱手作揖:“长彻见过忠庆侯,一路上辛苦了。” 裴缙回礼:“不敢。世子近来可安好?” 赵期回道:“都好,有陈副参领在,一切安好。” 这回不止是裴缙和锦青来西北,皇上还指派了正四品副参领陈策带了一些人手一同来,他们跟着赵期先到了,率先处理了一下晋王府中意图不愧的人,之后的事还得裴缙到了再拿主意。 喜鹊给锦青披了一层薄纱避免她的脸被风沙吹裂,然后扶着她下了马车。 锦青今日穿了一件青色褙子配素白色马面裙,长发未挽只用发带扎了一下,薄纱包裹住她的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含水般的眸子。 赵期的目光动了动。 第六十二章 侧妃 “见过长彻表哥。” “青表妹,许久未见了。” 锦青再次见到赵期的第一眼,四目相对之间,不知为何心竟然有些许悸动。 “你们见过?”裴缙对这两人的熟稔有些意外,他不记得何时这两人有见过。 锦青随口便道:“在宫中被皇祖母引荐过。” 赵期也不拆穿她,只颔首答是。 裴缙信以为真,便道:“即使如此那也省了些麻烦。” “几位不如先进去罢,这外头风大得很。”一直站在赵期身边的女子开口道。 赵期似乎是才想起来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朝两人介绍道:“这位是父亲的侧妃。” 林月见裴缙看过来,对他行了一礼,而后似害羞般垂首,抬手将耳边的一缕长发挽自耳后,这动作做来风情十足。 赵期假装没看见林月的小动作,侧身朝里作了个请的动作:“还请侯爷与青表妹往里走。” 裴缙收回目光,心下了然,这晋王风流归风流,却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住。 几人抬步往里走,到了大堂坐下,两个小辈坐右侧,裴缙和林月坐左侧,下人俸了茶上来。 锦青进了大堂便将薄纱取下交给后头的喜鹊,抬手拿了茶盏,轻抿了一口。 这茶同京城里的不同的锦青初喝觉得苦涩异常,但最后回甘却也绵长。 赵期也端起茶盏,用茶盖拂去茶沫,喝了一口,道:“这是西北特有的茶,不知各位是否能喝得惯?” 裴缙放下茶盏,细细回味了一番,称赞道:“好茶,和京城的名茶相比自有一番滋味。” 林月闻言笑道:“这茶不如那些名茶细腻,却喝得令人爽快。” 锦青仔细想这话,觉得确实如此,这茶其实口感粗糙了些,但若是大口饮下却令人舒畅得很。 “这茶可有名字?”锦青又喝了一口,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上这茶了。 林月捂嘴轻笑道:“哪有什么名字,西北这地方呀荒得很,就这一种茶,就只叫它茶了。” 这时候锦青就想到之前赵期同她说过的西北,什么驰马、养鹰、稀奇玩意儿多,一个没见到,辽阔确实真的。 裴缙目光扫了大堂一圈,没忘记他来着的正事:“陈副参领如今何在?” 赵期放下茶盏回道:“陈副参领今日到阙城的府衙门去了,大概酉时回来。” “不知两位可用过膳了?”林月有意无意拿目光扫过裴缙,裴缙纹丝不动。 “路上用过了。”锦青也注意到了林月的小动作,主要是林月也实在太明目张胆了些,她心有不快。 “那不若先去后院看看屋子,整顿一方歇息会罢,这路上也奔波了许久。”林月说罢便起身,也不知如何,她突然惊叫一身整个人往裴缙那倒去。 裴缙伸手接了她一下,扶稳之后便立马松了手。 “方才崴了脚,多谢侯爷。”林月略有些羞涩地垂首,抬手将又散落头发往耳后别去。 “侧妃娘娘这发怎么挽得如此松垮?梳妆的婢女手艺未免也太差了些。”锦青没忍住还是开了口,这动作实在看得她难受。 林月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这侍女的手艺自然比不得京城的,倒是让二姑娘见笑话了。” “那不若让我的侍女教一下罢,作为侧妃老是这般仪容不整的模样确实不太好。”锦青说罢也不理会林月略显僵硬的面容,对身后的喜鹊道,“你明日便去侧妃娘娘那帮一把罢,我这有春燕。” 锦青都这般说了,林月也只得道谢。 林月带了几人到王府后院早就准备好的院子里。每座院子都不大,就两座屋子并一处小院,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新备的,论不上多好,但还算干净。 匆匆看过之后赵期和林月便告辞离去了,裴缙和锦青也都回了各自的院子。屋子里春燕和喜鹊稍作整顿,锦青困了便梳洗一番休息去了,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日落西山了。 喜鹊拿了从裴府带的干花泡的水来给她润口,她喝了一口,舒畅得很。 “现下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三刻了,侯爷到在大堂同表少爷一起与什么大人说话呢。” 锦青想了想,那大概就是一起遵了圣旨来的什么陈副参领罢。 究竟皇帝为何要派人同赵期一同会西北她是不知晓的,她偶尔听到民间又说,是因为晋王后院乱得很,本身晋王在时便被温柔乡缠住了,不管事,权利都在后院那群女人手里,虽身为世子赵期却过的不如一个庶子,所以皇帝这次派人也算是给赵期作依靠,要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话的真假她尚且不知,但就赵期“过得不如一个庶子”这一句她觉得便不可信,赵期那样子可不像能受委屈的。 不过这事与她干系也不大,她只是来西北避风头顺便拿个县主的名号,免得老夫人那日又气血上头非要办了她,正巧惠庄和裴缙都不在,那她就是只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西北的夏日不似京城那般炎热,有些像春末初夏的天气,晚上风大吹来还有些冷。 喜鹊给锦青找了件外衫套上,免得她着凉。 锦青穿好衣裳,发用锻子扎了,觉得有些饿。 “喜鹊,我有些饿了,何时用膳?” 喜鹊道:“表少爷方才吩咐说晚上王府里办了桌宴给侯爷和姑娘接风,估计还得等一会。” 锦青中午吃的不多,实在是这的口味不太符合,她吃得不习惯,现下就饿了。 正好春燕整理完行李从外头进来,听见她俩说话便道:“不若吃些好点?路上奴婢买了些。” 但西北的糕点哪里算得上是糕点,没京城的软糯酥脆也就罢了,和着水吃都咯牙,锦青一想到头次吃的时候自己的牙差点嗑松便直接拒绝。 春燕也知道这西北的糕点实在难吃,但这实在没什么吃的了,只能道:“那不如到大堂去等着罢,想来也快了。” 锦青也不想去大堂,他们几个男子定然是商量事情的,她去做什么。她就自己在屋子发呆坐了一会,喜鹊和春燕坐旁边拿了些绣品绣,差不多绣完一面的时候,有个小丫鬟跑进来。 “二姑娘,世子吩咐奴婢来请姑娘去前厅用膳。” 锦青一下就精神了起来,但她又怕都是些和中午吃的菜差不多的。 “你们府里一般都吃什么?” 小丫鬟道:“寻常就吃一些西北的菜,但今日听世子说是特意做了京城的一些菜色,奴婢也不太知晓。” 锦青一听到有京城的菜顿时觉得胃口大开,立刻让这小丫鬟带路,春燕和喜鹊都来不及收拾绣品,匆匆整理了一下就随她一同去了。 第六十三章 席宴 晋王府的家宴只安排了两桌,一桌男子一桌女子,锦青到的时候前厅里裴缙、赵期还有一位中年男子已然落座,另一桌只坐了林月一位。 锦青同他们都见了礼,而后坐到了林月的对面。 “二姑娘才歇息起来么?” “起来有一会了,路上车马颠簸实在累人。” 桌上的菜确实如那小丫鬟所说有些京城菜色,小巧精致,味先不说,色泽与香气就足以让锦青胃口大开,但人未到齐就不好动筷。 “其他人还未到么?” 林月笑:“哪还有什么其他人呀,人都到齐了呢。” 锦青一愣,她以为以晋王风流在外的名声和传言中一房一房妾侍的抬,后院至少也该是两位数,怎么最后就只剩林月一个? 林月似乎看出了锦青的疑惑,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儿进来过许多人,但进来不是什么厉害事,留下来才是。” 锦青懂了。 另一桌上赵期先倒了杯酒,起身举起酒杯对这裴缙一敬:“今日为侯爷与二姑娘接风,西北不如京城,宴席简陋了些,还望见谅。” “世子有心了。” 裴缙也起身回敬,两人相互都将酒喝尽了,作了个倒杯的动作。 赵期又倒了一杯敬陈策:“这半个月来也多谢陈副参领了。” 陈策回敬:“世子严重,此乃末将之职。” 女眷那边赵期便不用在敬,两杯敬完他便坐下:“如此,便请开席罢。” 锦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喜鹊知道她饿了,尽量动作快的替她布菜,布得菜搭配和摆盘都极好,而那头林月丫鬟给布得菜就有些不能看。 林月看了会锦青的又看了自己的,挥了挥手让那丫鬟下去,这菜布得她都没有想吃感觉,她还不若亲自夹。 锦青素来只吃七分饱,没多时便放下了筷子,喜鹊给她盛了碗汤,她端了小口舀着喝。 “我这差不多了,你们也下去用膳罢。” 春燕和喜鹊便退到隔壁的小屋里同其他下人们一块用饭,她们就没什么京城的菜色了,只得将就着吃。 林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看锦青喝汤,道:“二姑娘吃的好少,连日里来劳累,还是多吃些罢。” 锦青回道:“家中规矩,只吃七分饱便可。” 林月看锦青用膳时动作优雅,连喝个汤都有一番美感,而她离京这些年来哪还记得什么京中礼数,嘴里的鱼肉嚼着就觉得没有味道。 西北从来便没这些多的规矩,说是民风开放,其实说得难听些就是粗鄙。融入之后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当现下有了对比,林月一下便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这场宴席很快也就结束了,几个人又被请到大堂喝茶润口。 林月本来又要同裴缙坐一块,锦青提前开了口说想挨着她坐,于是便又是男女各分一侧。 林月今晚特意装扮了一下,一长裙,轻抹脂粉,应当还洒了些香水,有淡淡的花香。 锦青不懂林月这般靠近裴缙心里是这么想的,一个晋王侧妃难道还想着进侯府的后院么? 林月坐下后拂了拂自己的裙摆,目光转向裴缙,问道:“今日宴席上特地作了些京城菜,不知各位可还吃的惯?” “吃得甚好。” 裴缙也吃不惯西北的菜,今日宴席上的京城菜虽不如真正的京城口味,却也是这几日来吃得最舒服的了。 陈策作为一个武将,本身就被派到各个地方办事,在京城中待得少,西北这也来过几次,对吃得要求不高。 林月闻言露出一个笑,略有些得意:“这些菜我是特意盯着厨房做的,几位吃得惯便好。我本身也是京城的,刚开始也不惯,所幸自己有一手艺,带来的下人们中也有能做菜的。” “劳烦娘娘费心了。” “不劳烦。几位从京城远道而来,这些都是应当的。”林月说到这露出一丝忧愁,眸子里若有若无有些水光,“自从王爷去了,这府里乱得很,多是些居心叵测盯这王府家产的人。索性各位到了,尤其是陈副参领,当场将那贱人与她那姘头拿下,若不然,我都不知该……” 说到最后竟哽咽地说不下去,拿出帕子来拭泪。 裴缙知道林月的心思不予理会,林月啜泣的声音愈发得大。 陈策武将出身,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状况,只得硬邦邦地回道:“侧妃娘娘言过了,末将到时娘娘已然将那两人制服,末将不过是最后接手罢了。” 林月闻言放下手中的帕子,双眼微红,忙道:“陈副参领着实是谦虚了,我当时也是恰巧,若没了陈副参将,这后续如何我可真是要慌了手脚的。” 接着又拿出她的帕子开始拭:“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撑得起这王府?真是……” 锦青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放下:“侧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如娘娘所说,能留在这王府定然是厉害的,处理这些事来也算是得上是心应手罢?” 林月这些话真是令她难受,要装柔弱搏同情就装得像些,这眼睛擦红了也没见一滴泪。 她不由自主就想到秦氏,那手段真是高明,林月同秦氏比起来也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孩,也不懂最后是如何安然坐到晋王侧妃这个位置的。 锦青这般想着,突然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就正好对上了对面赵期含笑的眼睛。 她瞬间看懂了赵期在笑什么。 他在笑林月的举动。 所以这人是假装不知林月的想法么? 自己父亲的侧妃有了别的念头他倒是跟着看戏似的。 锦青突然之间心里就很不爽快,于是林月就直接成了她的发泄口。 接下去无论林月说了些什么,锦青总是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她尴尬极了。在场的几人都没有要接话或者解围的意思,她到最后也就不自找没趣的开口说话了。 裴缙看林月作戏作够了,便打算说点正事。 “我今日才到阙城,有些事也不甚明了。下午同世子与陈副参领了解了个大概,但晋王府如今究竟是何情况、晋王去后世子进京的一段时日里又发生了什么,还是得问过侧妃娘娘。” 林月见裴缙总算肯搭理自己,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目光炯炯地看向裴缙:“侯爷请问,我定是知无不言的。” 包含如此强烈意味的目光裴缙接触得多了,尤其在他继侯位之后。尽管京中禁止官员进出烟花之地,但谈事必须得有美人相伴几乎是不变的规矩,那些地方的女子大多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裴缙。 可如今他人在西北晋王府,向他投来目光的是去世晋王的侧妃,这让他有强烈离去的冲动。 第六十四章 邀请 裴缙一脸肃然:“听世子说,晋王在时至少有二十房的妾室以及两任侧妃,不知为何现下府中只有侧妃娘娘一位?” 林月闻言笑了一下,这笑有些不同,似讥似怜,又带着些苦涩,竟令人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她真正的意味。 “侯爷是想听些王府秘闻,还是只想知道她们如今的下落?”林月不答反问,问完之后又自己先笑了起来,“不过她们如今下落如何我却是不知的,侯爷问了我也答不上,左不过是卷了王府的钱财快活去了罢。” 陈策皱眉:“既是如此,末将来时见到的那位是?” “那不过是个丫鬟,看王府空了,就想着伙同外人自己当一回主子,陈副参领来时她正想给我个下马威再把我赶出王府去呢。”林月满不在意,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应当知道王爷是如何去的罢?世子也进京去了,这事不必我多说。王爷自己都是这样去的,哪里还能指望后院有什么好人哪。” 她最后一声也不知是叹惋还是讥嘲。 堂里另外三人都知她的意思,一时皆是沉默。 锦青不太清楚晋王因何而死,偷偷朝身后的春燕示意,春燕对她对了个口型: 温柔乡。 裴缙和陈策自然是比锦青知道的多一些,但听闻和亲眼见到还是不同。晋王是死在自己的妾室怀里,并且是死后三四个时辰,都死透了那妾室才向府里报晋王晕倒请大夫来看。 当初晋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京中华贵非常。最先晋王并非是这样一副浪荡模样,而是当真有些聪慧的,否则当初追孟莹时也不能随意便进了官场。但就是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又有才智的人,最后竟糊涂在自己的后院。 “父亲自从来了西北,越过越糊涂了,倒是让几位见笑了。”赵期露出一个略带苦涩地笑,带着些许失去父亲的无助与悲伤。 “晋王已然去了,还请世子节哀,保重身体。”裴缙和陈策这时候也只能说些场面话。 林月瞥了赵期一眼,这孩子可不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伤心。 当初那妾室只不过是说晋王昏倒了,这孩子直接趁乱就出了阙城去京,她细想之下都觉得有些发冷,如若不是晋王去世,如若他没有及时趁那混乱出城,那他们两今日定然不会是像这样的坐在这里。 之后裴缙和陈策也没再问什么,到了大概戊时一刻几人便散了。 锦青回到自己的院子,春燕和喜鹊进屋去收拾方才的绣品,锦青才起来没多久,不觉得困乏,让人搬了张小藤椅到院子中间坐着抬头看月亮数星星。 西北的晚上很安静,夜空比京城更清澈和黑,从而显得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更亮。 院子里没种什么花草,也就没有虫鸣,但风声却呼呼地刮。 春燕怕锦青被风沙刮伤,取了薄纱给锦青遮脸,锦青拿了包裹住头发与脸颊,露出一双水杏一般的眼睛。 赵期才走到院门口,瞧着那副景象,有些挪不动腿,就停下背手驻足注视。 锦青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赵期看着夜空下的她。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不进来么?” 赵期刚来锦青就知晓了,她没表现出来,就想看看这人想干嘛。 结果这人就呆站着,她的脖颈实在有些酸了,忍不住开了口。 “许久不见表妹。”赵期笑了一下,抬步进了院子。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说这样的话。 锦青扭头用那双眸子看他:“也不过才几月,人生几十年,这算不得久。” 春燕出来看见他,行了礼,又进屋搬了张矮凳出来,赵期撩袍坐下。 “但我却甚是想念。” 锦青心里突然一动,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赵期就坐在她身边,盈盈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他的脸庞与五官,眉若剑锋,眸若黑玉。 锦青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好像突然进入了梦里,那些她昏迷时候做的梦。 “听闻表妹之前发病一场,现下如何了?” 锦青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多谢长彻表哥关心。” 锦青疏离的态度让赵期稍稍皱眉,他随即便收敛了情绪,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快:“表妹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 锦青一听这话就知道赵期又开始脑子发病不说人话了,她从藤椅上直起身子,将轻纱一扯,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来。 “赵期,你给我好好说话,你说我现在像什么?”她急起来便将礼数全部抛之脑后,双目暗含着警告地看着赵期。 赵期忍不住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是个傻傻的小姑娘。” 锦青当场愣在原地,她已经二十岁的人,居然被一个年龄比她小的人摸头了。 锦青将轻纱全部扯下,气急败坏地朝赵期丢去:“你才小!” 赵期接住轻纱,露牙笑了一下,锦青看他那傻样顿时消了气,但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便背身又躺会藤椅上。 赵期将轻纱叠好,放到锦青的身边,收起笑打算说些正事。 “明日侯爷同陈副参领要走一圈阙城,他们把你交给我了,你想去哪里玩么?” 锦青转身:“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赵期作出一副仔细思考的样子:“西北这也没什么好玩的,特色就是吹风吃沙,不若你明日便到城门上站一会?” 锦青将叠好的轻纱直接往赵期那张讨人厌的嘴上盖:“要吃你自己吃去。” 赵期将轻纱取下没忍住自己笑了一会,确定稳住了情绪之后道:“那带你去看看我养的鹰和马儿罢。” 锦青狐疑:“你哪里养的?我都没瞧见。” 她对赵期的话抱有浓厚的怀疑。她这院子在王府偏里的位置,来时随带参观了一下整个王府,并没有看见有养什么动物。 “这王府这样小,自然养不了。”赵期重新叠好轻纱,“养在阙城外的一处地方。那空旷的很,跑马舒畅,鹰也能飞得爽快。” 锦青从未骑过马,也未见过鹰,一时之间兴致就起来了,问了好些相关的事,赵期有些答了,有些就闭口不言,要让她明日亲自去看。 赵期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将轻纱还给锦青,起身道:“今日夜深,表妹早些休息,明日我先去,你醒了以后西竹会来接你过去。” 锦青接过轻纱,两人互相告别之后赵期便转身离去。 风吹得很大,她有些受不住,起身展开轻纱包住脸就要往屋子走,突然脚边落下了一个东西。 她弯腰去拾,居然是一枝桃花。 第六十五章 起疑 锦青在阙城晋王府睡得第一日还算不错,第二日早上她在用膳的时候林月来了。 “二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林月带着侍女进来,昨日锦青说让喜鹊去帮把手,今早喜鹊就真去了,给林月梳了个正正经经的百合髻,插了一支缀珠镂空金钗,配了件月色襦裙,倒真有些京城女子的感觉。 锦青将手里的羹勺放下,起身行礼:“见过侧妃娘娘,昨日睡得尚可。” 林月摆手让她坐,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整理了下裙摆,叹息道:“这王府里呀,往日里热闹的不行,现下又冷清的不行,如今你来了,我便想着来找你说会话。” 锦青让春燕将桌上的碗筷撤去了,问道:“娘娘是有什么想说的话?” 昨日赵期并未说她何时要到,只说西竹会来接她,她还得等段时间。如若林月要说什么,她可以听上两句。 林月瞧锦青这身利落的打扮,似乎是要出府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闲聊两句,二姑娘今日有事?” “现下无事,等会要出去府,娘娘有什么话便说罢。”锦青接过春燕递过来的帕子轻拭去唇边的饭迹。 林月看着锦青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嫉妒的感觉。 她也不过二十出头,却因为京城家道中落,被送到这晋王府来,做一个空架子侧妃。 她将这情绪压下去,想着裴缙以及忠庆侯府,面上露出一个笑来,装作不经意的问起:“若我没记错,二姑娘应当是惠庄长公主的女儿罢?” “确是家母。” “我离京也有些年头了,当年有幸见得长公主一面,不知她如今可还安康?” “家母一切安好。” 锦青不紧不慢地回答让林月有些着急,她想趁机打探一番惠庄如今在侯府地位如何又不想太过于明显,只能婉转的来,但锦青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林月咬了咬牙,干脆豁出去:“当年听闻长公主与侯爷关系有些隔阂,现下可有所缓和?” 锦青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月,也不言语,看的林月心里发毛,也觉得自己这问法实在太过于露骨了,又轻声为自己解释了一下:“你别多想了,我也就是有些好奇。” “侯府现下尚且安稳。”锦青对她的解释不置可否,话题一转转到晋王府上,饶有兴致的问,“我之前也听说过晋王府的一些传闻,不知侧妃娘娘可否也同我说一说?” 不知是不是林月的错觉,她总觉得锦青这番话强调了“侧妃娘娘”这四个字。 “昨日我也说了,这王府里的事不过是些争风吃醋又觊觎财物罢了。”林月快速掠过这个话题,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侯府同王府定然是不同的罢?侯爷本身就稳重,长公主又能镇得住人,侯府安稳是自然的。” 锦青本也想给林月留些余地,只隐晦提示她收起不该有的念头,但林月就要装作听不出来。 “确实不同,有祖母和母亲镇着,寻常选个下人都得亲自经手,那心思不正的人定然是不许进府里来的。”锦青打算说的更明显些,“侧妃娘娘前段才遇到个居心不良的下人,当真是令人心惊。现下王府后院只剩娘娘一人,日后娘娘可要好好打理王府。” 话已至此,林月也觉得脸皮发烫,不太好再继续问下去。 尚在闺中她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到了晋王府大概也是因为她蠢笨,这些女人本身就不在于争宠,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居然让她安稳做到了侧妃。但做了侧妃又如何,晋王一去,现在就留下个空壳。 要说她与王府后院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有心却没胆做,人都散了她才醒悟过来,想抓住眼前的裴缙为自己搏一下最后的机会,可她又实在不会筹谋。 现在想来她这两日的举动也真是蠢。 老实守着这王府罢,至少能不愁吃喝的安稳过一辈子。 “二姑娘说的是。这些事寻常也不是我管,我还得多学学。”林月笑了笑,起身打算就此告别,“既是如此,我便先回院子去了,二姑娘若要出府去,尽管让王府的下人们安排马车。” 锦青看林月这样能说出一番话,十有八九是放弃之前的念头了,刚要行礼相送,突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娘娘是如何想起家母的?” 林月一愣,缓了一会才知道锦青问的是什么。 “二姑娘长得很像长公主,我自然而然便想起来了。” 锦青想问的是抓住裴缙进侯府这个念头是不是林月自己想到的。 按照这两日的接触,林月心思宛如写在面上,心里毫无城府,锦青担心是有心人利用,想要对侯府或者是她和惠庄做些什么。 林月明白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京城世家子女果然都不同寻常心思都厉害得很,像她就不会想到这。 但锦青这回是多想了,她是在见到陈策的当晚突然想到的。 陈策因为身份地位,自然而然便能处置那个丫鬟,而若是她,一个空有名头的侧妃,就算是制服了那人,却也不敢乱处置,怕之后会报复。 她第一选择本来是陈策,但后来见到裴缙她就转移了目标。 相比陈策,裴缙又有身份地位,又有相貌才学,令她原本只有三分的念头升到了七分。但现在锦青将这念头彻底打消了。 她知道以自己的本事进不了侯府,进了说不定也斗不过其他人,还是安心待太这西北罢。 锦青行了礼目送林月出院,一旁喜鹊及时端了花茶来给她漱口,她含了一口后吐到痰盂里,再次拿了帕子拭嘴。 “你今早去给林侧妃梳头时,可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侍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锦青不太信林月所说,她觉得就算真有人在引导林月,林月都不一定能发现。 喜鹊仔细想了想,回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奴婢去时林侧妃身边就两个丫鬟,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年轻的那个做事真的不太行,但林侧妃似乎更喜欢她一些。” 喜鹊都不太忍心说那丫鬟做的事,实在是难以入眼。她到时那丫鬟本身已梳了个头,看那样子,她都怀疑昨日林月的发髻是那丫鬟梳得最好的一次。 喜鹊都这么说了,锦青也没在多想这件事,正巧春燕来说西竹在院外候着了,锦青心思就都跑到今日要做的事上去了。 第六十六章 晕倒 西竹在院外头等候着,数着地上成队爬过的蚂蚁,有些犯困。 他昨日就被派去郊外打理,安排好了就赶着回王府来接人,他家少爷惯会使唤人。 才这般想着,他甫一抬头,目光便接触到了一个身影。 双丫髻簪一朵粉绢花,一袭绯色女式短打,面若颜华,山眉水目,似天然雕琢的璞玉般精致玲珑。 “见过表小姐。” 西竹想着眼前这姑娘才十二岁,日后展开了也不知是何绝色。 锦青让他起了,神色欣然:“是要走了么?” 西竹道:“少爷已经准备好了,表小姐便随着奴才坐马车去。” 锦青这次只带了喜鹊,留了春燕看院子。喜鹊随锦青上了车厢,西竹同车夫一块坐在外头,几人便往阙城郊外去。 今日似乎是赶集的日子,阙城街上的人比昨日多了许多,马车路过一条街时街两侧琳琅满目都是小摊贩,呼叫声起此彼伏,令锦青有些感觉像在京城的下街。 她拉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八尺大汉身在挂着一个木牌站在街边,手里拿着一块砖,用另一只手一拍,砖就成了两半,周围一阵叫好。 “多谢各位捧场!若有大人看得上我,花十两银子,我定然尽心尽力、有吩咐在所不辞!” 那大汉一说话,将胸前的牌子举起来,那上面写着“因母得病,儿卖身为母治病”,看清之后周围的人顿时散了大半。 但也有人真有想买他的意思,讨价还价道:“十两银子也太多了些,五两银子罢?” 那大汉坚持:“就十两,我这身本领值这个价,若拿不出来就别问。” 那人有些恼,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骂骂咧咧:“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大本事了?不就空有一副力气,连自己老娘都养不起。十两银子?十两我能都买一排,你还有个要死不死的老娘要看病拿药,我买了你就是买个无底洞!冤大头才买!” 那大汉倒竖眉,反驳道:“你说什么?我娘我自己养得起,只不过她如今骤然病重家里一时没了积蓄!她的病大夫说了能好,不是什么无底洞!你莫要平口乱说!” 大汉一脸横肉,那人见了有些惧怕,退后了几步,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就转身走了。 这人一走其他人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被大汉吓到了,很快就都散了去,只留大汉一人。 锦青心里一动,有个想法涌上来。 她一直想要找一些只为自己做事的人,但在京城许多人看着她,她根本无法动手,而在西北就不一样了,她可以借此机会物色一些人选。 西竹也在注意那大汉,见人都散了他也就收回目光,偶然瞥到锦青似乎对那大汉也很感兴趣。 “表小姐对那人有兴趣?” 锦青不打算把物色人选的事说出来,只道:“就觉得他挺厉害,能徒手拍砖。” 西竹点头,道:“那人有一副好力气,名叫壮二,靠力气做些寻常人做不了活,在阙城还算是小有些名气,从前王府也叫过他来做过一段时间,做事利索得很。” “那怎么没将人留下来?” “他要带着他娘,入府不方便,他自己也不想签契卖身,这次估计是他娘真的病的太重了罢。” 锦青听后心里对着大汉满意度又增加了些,她放下帘子坐回去。看着无人驻足的模样,应当一时半会这大汉也无法将自己顺利卖出去,她打算今晚同春燕与喜鹊商量一番,明日再去买人。 马车开出阙城的城门又往东驶了两刻钟停了下来,车夫将马拉稳,西竹跳下马车,喜鹊撑开车帘探头:“可是到了?” “到了,表小姐请下来罢。” 喜鹊自己先下了马车,才将锦青扶了下来。 锦青站定,抬目看去,入眼是一片开阔的荒原,用几根木头搭了一个简陋的门架子,上头有个木牌字形恣意张狂,写着“马场”二字,当真是简洁明了。 “说是马场,怎么不见马?” 锦青认真瞧了一圈,中间确有一块跑马地,周围有马厩,但不见一人也不见有马。 西竹神秘一笑:“您抬头看看?” 锦青闻言抬头,入眼是一片清澈无云的天,一阵风吹来她微微眯了眼。 “有什么?什么……” 她话未说完,突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从她眼前掠过,遮住了原本的蓝天。 锦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喜鹊率先叫起来:“天呀!那是鹰么?那里还有!” 一时之间一共有五只鹰在空中展翅而飞,有时还翻动身子做出些流畅又漂亮的动作,翅膀扇起得风令锦青不得不伸手微微遮挡,却也挪不开眼。 她是第一回瞧见鹰,当真是又漂亮又霸道得很。 她正看的入迷,突然插进一段长长的哨声,鹰们迅速停止了动作,各自散去,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的鹰一撩翅膀往马场而去。 锦青随着它而移目,就看见一个少年驾马而出。 白衣纷飞,雄姿英发,那鹰停在他的手臂上,他驾着马朝锦青而来,眸带笑意,好一个翩翩少年。 锦青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跳了一拍,不知是风太大还是什么,她竟有些想要落泪,眼前的景致开始模糊起来。 “青表妹,这般场景,你可还满意?” 赵期在锦青面前停住马,笑意盈盈的问她,风吹起他束起的长发,令他整个人恣意而潇洒。 面前的少年分明离她如此近,她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赵期发现了锦青的异常,他收了笑轻皱眉,一翻身下了马,伸手让那鹰飞上空,走了两步到锦青跟前站定:“怎么……” 赵期话还未说完,锦青突然身体一软,直直往下坠,他急忙伸手去接,喜鹊在一旁惊叫出声:“姑娘!姑娘你怎么样?姑娘你不要吓奴婢啊!” 赵期看着怀里的人,心陡然慌乱起来。 他将人打横抱起来,沉声道:“回府,请大夫来。” 喜鹊想接过锦青,但赵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令她无法靠近,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并顶着压力一同上了马车。 车夫在赵期的吩咐下尽量快得赶车回府,西竹另外骑了匹马先回阙城找大夫。马车难免颠簸,赵期将人抱在怀里,尽量护着让锦青不被磕伤。 回府后西竹已经请了大夫,林月也赶来,见是赵期抱着锦青面上止不住的惊讶,几次三番想开口询问,但看赵期的模样她也不太敢。 赵期没理会林月,直接将锦青抱进了屋里的床上,散了纱帘遮住,让大夫好好瞧病,自己退了出来在院中等着。 第六十七章 做梦 “这二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林月坐在桌边,看着大夫给锦青把脉,春燕和喜鹊两个人守在一边。 她本身想着这气氛有些凝重,调和一下,但她问话也没人答应,有些尴尬,便闭嘴不言耐心等待。 大夫差不多把了一盏茶的功夫,起身走到桌边从他的医箱里拿出纸笔写药方。 春燕忙跟上去:“大夫,我家小姐如何了?” “小姐无甚大碍,只是体弱又气血不足,再加奔波劳累,才致如此。老夫开些滋补的方子,吃上个一段时间,将身子补补即可。” 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二姑娘年纪轻,从京城一路来西北,确实舟车劳顿。凤儿,你待会去吩咐厨房,让这几日的膳食都做些温补的,让二姑娘好好养着。” 林月身边跟着的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朴素的脸,两颊有些许麻子,看起来人有些呆愣,林月吩咐的话说了两遍她才应下。 喜鹊今早便见过凤儿如此行事,春燕第一回见,心下有些诧异,不免多看了两眼。 大夫写好了药方,将东西收拾好,医箱往肩上一背:“你们派个人同我去抓药罢。” 春燕接过药方,跟上大夫:“我去,喜鹊你看着姑娘。” 两人走出屋子,西竹先迎上来,赵期也转身移目。 “大夫,表小姐可有大碍?” “无碍,体虚而已,我已开了药方,煎上几剂便可。” 赵期悬着的心总算着了地,吩咐西竹道:“你好生送大夫出去。” 西竹知道这句话里隐藏着赏赐的意义,应了下来,将大夫请出府。 赵期在院中迟疑了一会,打算抬步时林月从屋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赵期眼中闪过一丝什么,迅速隐去自己的情绪。 林月见他有些惊讶:“世子怎么还在院外带着?” 赵期面带愧色:“侯爷将表妹交于我,是我照看不周,表妹如此我放心不下。” “大夫已说二姑娘无碍,世子也不必过于自责。” “多谢侧妃娘娘宽慰。” 林月在面对赵期时是有些尴尬的。她比赵期大不了几岁,赵期在晋王府中一直属于可有可无的,身边的侍候的也就只有西竹一个,空有世子身份,却没人真拿他当世子,直到晋王去世。 当晋王去世的消息发出来的第一时间里,王府的人都在想着如何能让自己获得更多利益,没有人想到还有一个世子。赵期走后三日才有人发现,但也没人当回事,直到他带着圣旨和陈策再次回到王府,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个晋王世子。 但那些人都已经离开了,知道也就知道了,当听个故事,可她不行,她还以侧妃的身份待在晋王府,那就免不了和赵期打交道,而每一次打交道,她的心里都止不住的在发毛,想要逃离。 “即使如此,那便先回院子了。” “娘娘请留步。” 林月的步子一顿,手不自觉的抓紧了帕子:“世子还有何事?” 赵期目光掠过林月身边的凤儿,“娘娘身边的丫鬟,跟同娘娘多久了?” 林月细细想了一下,道:“凤儿跟在我身边三年又余了。” “那如何做事都不甚利落?” 林月一愣,下意识为凤儿解释道:“凤儿她本身人便有些傻愣,但吩咐的事她都会去办的。” 赵期笑道:“我为娘娘重新选个人罢,她侍候娘娘不太周全,让其他人看了,也是损王府的脸面。” “不用,她……” “娘娘,如今的晋王府可非比寻常了。” 赵期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林月却只感觉全身禁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 她捏了会帕子,还是没敢反驳赵期的话,只好退一步商量道:“那凤儿也留在我身边罢,我习惯了她,没她不行。” “自然如此。” 见赵期应允,林月松了口气,随后赵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习惯有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会无形中让人沉陷。” 林月目光疑惑,赵期轻笑一声:“同我的父王一般,娘娘应该不会忘了罢。” 这会林月是真切感受到了透心的寒凉。 她哪里会忘,晋王是以最难堪的姿态死在了他最疼爱的妾室床上。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懂这和凤儿有什么干系。 赵期看林月那副神情便知她还是没能明白,但他也只能提醒至此了。 “如此,娘娘慢走。” 林月觉得赵期很奇怪,她又无法找出奇怪的点,但她也不是会深想的人,带着凤儿直接便离开了锦青的院子。 赵期目送两人离去后才收回视线,想了许久这步子还是没能踏出去,反而也转身离去了。 锦青又做了一个很长很破碎的梦,有欣喜有悲伤有愤怒。明明梦的内容她从未经历过,那带出的情感却仿佛深入骨髓,以至于她醒后还尚且沉浸其中,直到喜鹊进来发现她醒了。 “小姐,你感觉如何了?可口渴了?” 喜鹊将锦青扶坐起来,外头日头倾斜,是下午了。 “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两个半时辰了,大夫说是体虚且劳累引起的,不碍大事。” 锦青点点头,接过喜鹊倒的花茶润口,将空茶杯又递给喜鹊。 “姑娘你在奴婢面前就直接晕过去了,你知道奴婢有多心焦么!可还要水?” “再来一杯罢。”锦青尚且有些迷糊,“我当时是如何回来的?” “是表少爷抱您回来的。”喜鹊回答,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赵期抱我回来的?” 喜鹊见锦青神色有异,以为她是在担心男女有别,“当时情急,表少爷也不算外男,且之后进了马车,也没其他人瞧见,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的。” 锦青敛下眸子,她并非在意这个,而是因为自己做的梦。 这是她第二回梦到赵期了。 如若说第一回只是个模糊的影子,第二回确实真真实实的赵期,她甚至还记得她在梦中和赵期一块时的欣喜之情。 这是一件无比奇怪的事,绝对不是少女怀春如此简单,因为她知道她现下对赵期并无这般的感情。 其实不止是对赵期,薛府的所作所为令她对于男女之情都是有些抗拒的。 即使如此,那这梦到底又该如何解释? 第六十八章 人手 锦青没能想通这件事,她倒也不纠结,开始把重心放在招募自己的人手上。 她先让春燕观察了壮二两天,这两天里壮二日日在街头找寻买主,但他不肯降价,始终没人愿意出价买他。 这种态度反倒让锦青更满意他,觉得是个心性坚定的人。 她从自己的私库里取钱,让春燕偷偷去租了间偏僻的院子,雇了些人手和一个管家,然后让管家出面买了壮二,对外说是看家的壮仆。 做完这件事之后,她又让春燕去注意一些买卖仆人的消息,挑些机灵但模样普通的孩子放在租的院子里,让他们学些基本的本事,同时她也找时间去观察,留下一些心性好的。 这大概持续了小半个月,这期间锦青吩咐办事都在背地里进行,尽量躲过其他人尤其是裴缙。 所幸的是这段日子赵期似乎都有些事要和裴缙商量,王府里大多时候就林月和锦青。 林月倒是时常来找她说些话,有时候也吐吐苦水,把身世周遭都说上一回。说自己少女时也是家中的娇女,家变后跟了晋王,人心难测,她也不过是夹缝生存,是个心无城府的普通女子罢了。 这一回锦青又在送走林月后换上便装去租的院子。 锦青和喜鹊从王府后门出去,拐了几个弯到一条偏僻的小路口,路口处有一辆普通的那车,春燕在一旁等候。 锦青上了马车,惯例问道:“这几日那些孩子都如何了?” 春燕近几日在王府和院子两处来回处理事物,疲乏尽现:“他们都还学的不错,但没有先生教,就算是些皮毛也只能学个囫囵。” “这样也就够了,知道些起码的礼义廉耻。”锦青看春燕那脸色也有些心疼,“那管家和壮二又如何?如若是个中用的,我便寻个由头,让他们进了王府,再来做这事。你这几日实在是辛苦。” 春燕摇头拒绝:“这才几日,能看出什么?姑娘这谋划是长久的,开头就得小心着,不得轻易信了别人去。这事还是奴婢先看着罢,一些心存不轨的人哪会这么快露出马脚。” 喜鹊跟着附和:“确实如此,这事还是给奴婢们做放心。不若日后春燕紧着些那头院子,王府和姑娘这块奴婢来伺候便是。” “你这性子也得收收了,姑娘这事重要着,你若是透露出去分毫,都得坏事。” “我知晓的,况且我一心只对着姑娘,嘴巴对外人严得很,断不会做出那等背叛姑娘的事。” 上回观音像的事历历在目,她们几个都不想在经历一回,所以在挑选用人上一定是要再三小心的。 锦青现下也确实再无人可用,只能再让春燕多费心几日:“那你便对院子那多上点心,这边就给喜鹊做罢。我先现下也只有你们两个人了。” “姑娘说的哪得话,姑娘这般心善良又宽厚日后自然是多得人愿意跟随。那些小人真是猪油蒙了心,该下那十八层地狱去。” “哎呀,春燕怎么也会骂人啦!” 喜鹊闻言忍不住打趣,春燕作势要去打她:“这才说的收收性子,你就又开始闹腾!” 喜鹊赶紧躲到锦青身后,探头道:“我这不是在自家人面前么,若是其他人你可瞧着罢,我才不会多说一句无关礼仪的话呢。” 两人这般打闹让锦青心情也愉快起来。 这几日她总是思虑多过。一方面想着如何挑人,一方面还要掩人耳目,最后还得想若是暴露了该如何找由头揭过去。 这两个侍女都心细着,尤其是喜鹊,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最是在意锦青。寻常里便会说个笑话、说些趣事逗乐,倒也真不负她的名字。 马车里说说笑笑间便到了租的院子。 这座院子占地面积不小,原来大概是一户吴姓人家所住,门上挂了“吴府”的牌匾。锦青让春燕租下来后也没去修缮,买来的仆人和其他人也都认为这家的新主人也姓吴。 吴府里现在一共有二十几个仆人,一个管家一个看院子五个丫鬟仆人,其余都是七八岁的孩子。 锦青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寻常来这也不摆什么架子,这些孩子刚开始还对她有些胆怯和敬畏,这几次下来,却都和她亲近起来,一听说她来了,好几个孩子就涌到门口去。 “姑娘姑娘,你来啦!” “姑娘我今日写了三个大字呢!” “我比他厉害,我多写了一个!” 锦青含笑看过这些孩子,目光扫到最后边,那里单独站了个孩子。 这孩子大概十岁出头了,是这群孩子们中最大的。 春燕原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原因就是太大的孩子经历的事也多,已经有了自己成熟的思想了,这样的孩子很容易产生别的念头,不忠主,但锦青却亲自开口留下了他。 “未止,你今日学得如何?” 未止端端正正给锦青行了礼,回道:“今日学得尚且不足,日后更加勤勉。” “不足是学了多少?” 未止闻言犹豫了片刻,道:“学了一章《论语》。” 锦青有些惊讶:“你竟然已经可以看《论语》了么?字都习得差不多了?” 未止点点头。 这些孩子没有专门的先生,多半都是由管家教着先学字。锦青原本想着管家小时候读过几年书,能教他们个大概,让他们看些基本礼仪的书也就罢了。所以春燕只买了些寻常给孩子启蒙的书,《论语》不过是顺带买了,没想着他们能学,更何况她自己也未能整本读过。 锦青让喜鹊给了这些孩子们一些桂花糖作奖励:“你们都很不错,先去院子去玩去罢。” 孩子们开心地一哄而散,未止拿了桂花糖不急不慢地转身往回走。 “未止,你等等。” 锦青叫住她,从春燕那拿了一支细长的盒子:“你很棒,这个是特别给你的。” “给我的?” “嗯。” 未止把桂花糖往怀里放好,拿了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支狼毫笔。 这支狼毫笔做工一般,甚至于狼毫也并不纯净。但因为阙城读书人少,也并没有类似于书墨阁般的地方,这支是锦青在阙城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喜欢吗?” “嗯。” 未止把盒子合上,将怀里的桂花糖取出来,把盒子放进去,然后把糖给吃了。 锦青觉得奇怪:“你刚刚为什么不吃糖?” “想留着日后吃。”未止嘴里含着糖,目光澄清无杂,“现在有了笔,可以吃糖了。” 第六十九章 陈别 未止行礼道了谢,转身慢腾腾地往书房方向走。 “这个孩子当初是为什么进的府?” “那时候人牙子说他懂事又聪慧,之前家里就是读书的,为此还比其他孩子贵上一些。” 春燕想起当时人牙子极力说服她卖下未止的样子,突然感觉有些奇怪,“那人牙子当时好像还不是很情愿?倒是这孩子想来。 “后来在院子里他也的确乖巧机灵,学东西都很快,寻常也不闹腾,但奴婢总觉得他有些自己的想法。” 锦青若有所思:“你私下里得空去查一下这个孩子的家世,他看起来不像是寻常读书人家的孩子。” 春燕有些为难:“若是这孩子就是阙城的还好说,若是其他地方的……奴婢怕是无能了。” 锦青一愣,转而笑出声:“不怪你,是我自己想得少了,总觉得你们都是能人异士。你能查多少便是多少罢,不碍事。” 看过孩子们,锦青又同管家和壮二交代了几句。 锦青允许壮二带了自己的娘来住,他如今在吴府做看护很是卖力,府里孩子居多,寻常也会帮着做些体力活。 锦青买壮二其实还有一点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安全,若是壮二是个可用的,到时候她便带着他一起回侯府。 而那些孩子就不一定了,她也许会选择暂时留在阙城,日后再说,毕竟人数太多过于显眼。 事情差不多就交代完,锦青便上了马车准备回府,马车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人给拦了一下。 “你们停下!我家少爷要过,往旁边让让!” 说话的女声张扬又跋扈,喜鹊掀了帘子往外看,迎面而来的马车沿上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趾高气昂地指使他们让路。 那少女见喜鹊看她,双目一瞪:“你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睛挖下来!” 喜鹊顿时被激怒了,也出了车厢站在车沿上:“哈,这话听得真有意思,本姑娘我眼睛在脸上待得好好的,你有本事就来挖啊!” 喜鹊是明显的侍女打扮,那少女露出嗤笑:“果然是一个小户人家的丫鬟,真是不知规矩!既然如此,那我就替你们主子教训一下!” 那少女说完,竟然从腰后扯出一条长鞭,直直对着喜鹊的双眼甩过来。 鞭子夹杂着劲风扑面,喜鹊惊得呆愣住了,眼看着鞭尾就要扫过她双眼,突然身后有一股力将她往旁边一推,避过了长鞭。 “我自京城裴府来,不知阁下何人?” 玉心见自己的鞭子被躲了心有不快,收起鞭子抬眼一看,对面的人花容玉姿,尽管布衣麻裙也无法掩盖。 玉心心中嫉妒而起,手里抓着鞭子:“我管你什么府,在这阙城谁都要给我家公子让道!” “那不知公子可否出来一见?” 锦青眼睛一扫玉心身后帘子遮掩的车厢,里面的人似乎没有要出面的意思。 “我家公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那这道,恕我无法相让。” 周围已有了些百姓围观,细细碎语传来。 “你算什么东西?这道你不让也得让!” 玉心抬手就要再次甩鞭,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秀但苍白的少年脸。 “玉心,退下。” 玉心赶紧收了鞭子,回身去扶那少年:“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外头风大,这有我来解决。” 少年一下甩开她的手,大概使得力有些大,他咳了两声,面上有些红晕。 他稳住身形,对着玉心语气有些恼火:“我再不出来,就保不住你了!退下!” “少爷!” 玉心有些委屈,却也无法忤逆他的意思,只好退后一步站在他身后。 “在下陈别陈亦生,这是在下的侍女玉心。她性子直烈,方才对裴二姑娘无礼了,在下这厢给姑娘赔礼。” 陈别端端正正给锦青作了一辑赔礼致歉,他似乎身子骨特别弱,这一弯再一起,身形又晃了两晃,身后的玉心立马扶稳他。 锦青无视玉心含怒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别,她心里也是有气,说出的话便也有些带刺。 “公子总算肯出来一见了。原来在阙城谁都要让道的公子长得也是普通模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玉心!退下!” “少爷!她说话太放肆了!” “我说了你退下!咳咳……” 锦青没心情看他们互相争执:“方才这位玉心姑娘伤了我的侍女,公子怎么也得给我个交代罢?” 玉心立马怒目而对:“是她自己拿眼瞪我!” 锦青觉得自己简直是大开眼界:“难道不是姑娘你自己长了张嘴却说不出句像样的话么?” “你……” 啪! 陈别浑身颤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完整地让说出一句话:“我说了退下,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玉心低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另外半张脸,小声说了句是,而后拉开车帘进了车厢。 “如此交代,二姑娘觉得可好?” “喜鹊,你觉得如何?” 喜鹊被吓得软了腿脚,这会才勉强缓过心神:“……奴婢但凭姑娘做主。” “即使如此,还请陈公子日后好生管理侍女。” “多谢姑娘宽厚,我定会严加看管。” 既然喜鹊都那般说了,锦青也想就算了,况且这阙城风大,别说是陈别一副病秧子模样,就是她也有些受不住。 “陈公子既然身体抱恙便好生修养,我也有事要先行回王府,就此别过。” “姑娘稍等。”陈别着急出声,自己又被呛到咳了两声,“在下也要去王府,不如同行?” “你我马车并不同行。” “我这便让我的马车掉头。” 锦青有些搞不懂这人想要干什么。 他们的马车很明显应当是背道而驰,绝不会是同一个目的地,这人居然跟她说他也要去王府? “不知陈公子为何而去王府?” “私事。” 锦青觉得大概阙城的都是怪人,先有赵期,后有这个不明来路的陈别。 不过无论是这路还是这王府都不是她能做主的,陈别要去她也无法。 最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晋王府,又正巧遇上赵期回府,三人在府门出打了个照面。 第七十章 交锋 春燕扶着锦青下了马车,喜鹊还有些怵,跟在锦青后头,轻易不说话。 “长彻表哥这是从哪回来?” “往郊外回来。” 锦青这几日没见过赵期,猛然一个相遇让她生出了些别样的感觉,她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赵期的目光从锦青身上滑过落到陈别身上,多了些凌厉的感觉。 “陈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咳咳……见过世子。”陈别施了一礼。 赵期完完整整受了这礼:“陈公子几月不见,这身子骨倒是更弱了些。” 陈别将玉心递过来的薄披风穿上,挡去了些风沙。 他将披风的褶皱处抚平,温声道:“亦生也就是这幅破烂身子了,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差。倒是世子久日不见,有焕然一新感。” 赵期眉毛一挑:“陈公子不也在到处求医问药吗?总有些机会的。” “确实如此,”陈别微微笑道,“更何况有世子这一番遭遇在前,亦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这两人说话有来有回,明上说病暗里还藏着另一层意思。 锦青原本便对陈别的身份起疑,如今看来确实不简单。 毕竟西北虽说偏僻,但有个晋王落座总不能随意让人这般放肆。 赵期话题一转,落回锦青身上:“青表妹如何会同陈公子碰上?” “我……” “玉心冒犯了青姑娘,还害得姑娘的侍女受惊,亦生特意来赔礼致歉的。” 陈别话语自然又熟稔,身后的玉心冷哼一声。 锦青移目看向陈别,后者略微带笑,目光澄澈,毫不心虚地同锦青对视。 赵期看着他们两个对视,轻抿了唇,目光带着毫不掩饰地不难扫过陈别后头的玉心,语气不善:“陈公子这个侍女,脾气秉性未免也太大了些。” 陈别拦住想要上前的玉心,解释道:“玉心从小同我长大,于我来说,不止于侍女。这次冒犯了姑娘,实属无心。” “我可不觉得她是无心之过。”锦青接过陈别的话,“她的鞭子可是对准了喜鹊挥的。这一鞭子若真挥下去,我恐怕也不能站在这听陈公子这样一番风轻云淡的话了。” 她原意不想再追究,但陈别前后不一又轻轻揭过玉心跋扈的话让她心有不快。 “既然陈公子也说是要来给我赔罪的,那不然也让我的侍女会她一鞭子算是抵消了罢。” 陈别有些意外,玉心听后目光轻蔑:“你说什么?就凭你这身子弱小的侍女也想挥我鞭子么?” 赵期目光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冷:“那不如让西竹来罢,他寻日里挥马鞭挥得多了,熟练得很。” 西竹立马开始挽袖:“好嘞,这位陈公子的侍女是想我往右边挥还是左边?我抽马用惯了左边,不如就左边罢?” 玉心抽出鞭子狠狠一甩地:“我看你是想被人往左边挥!” 陈别伸手拦住,语气重了些:“玉心,把鞭子收起来!” “公子!” 陈别神色坚定,玉心顿时泄了气。 “你把鞭子给我。”陈别从玉心手里接过鞭子,往锦青身前一递,“如若姑娘要这样才可解气,便往我身上挥罢。” “我并非是要解气,而是要给我的侍女讨个说法。”锦青立马接过鞭子,冲身后的喜鹊道:“喜鹊,你来。” 喜鹊目光闪烁,完全不敢去接那鞭子:“姑、姑娘?我……” 锦青直接拉过喜鹊的手,把鞭子塞过去:“听我的,挥过去。” “姑娘,我不敢……”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喜鹊握紧了鞭子又松开,又握紧,来回两三次后才鼓起勇气般的走到陈别身前一段距离。 她深吸了口气,闭眼重重将鞭子往前一挥。 啪。 鞭子落在玉心的脚边。 玉心在喜鹊挥鞭那一下迅速挡在了陈别身前。 陈别面色平静:“姑娘如此,觉得尚可?” 锦青从喜鹊手里将鞭子还回去:“两相抵消。” 陈别微笑:“如此甚好。” 既然事情解决了,锦青没有要在府门前谈话的意思,她也不想再同陈别说话。 她同赵期行了半礼打算告别:“表哥同陈公子聊,我便先回院子了。” 赵期点头应允:“也好,我稍后去你院子寻你。” 锦青一愣,也没反驳,带着两个侍女进了府往自己院子里去。 陈别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世子似乎和青姑娘相熟已久?” 赵期眉目带笑:“我与青表妹在京城便已相熟,一见如故。” 陈别紧了紧披风:“世子无同胞,和裴二姑娘有手足之情也不意外。” “也不单如此罢。”赵期笑道,“有些同胞手足倒也没这般情深,陈公子应当深有体会罢?” 陈别没有答话,垂首掩唇轻咳了两声。 赵期想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不过陈公子的手足皆在京城,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想必这记忆也淡了。” “不,我记忆尤新。” 陈别和赵期目光对视,那一瞬间两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正情绪,但那眼里的情绪却是如此的复杂与浓烈。 陈别率先移开目光,轻声道:“我曾以为,世子与我是同一类人。” 赵期轻笑一声:“你把自己想得太高了。” “是,还是我自己天真了些。”陈别也笑,话题一转,“裴二姑娘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赵期收起笑,目光沉沉:“这同陈公子并无甚干系。” “世子言之过早。”陈别说完行了礼,“时候不早,就此别过。” 赵期的目光一直到陈别的马车驶出晋王府落座的院子才收回。 西竹在一旁道:“这位陈公子野心不小。” “那也得他有实现的本事。”赵期语气浑不在意:“京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 西竹知道这会自家世子心里其实十分不快,眼睛一转,“方才不是说要去表小姐的院子么?” 赵期顿了一下。 他方才也算是情绪上来了而随口一嘴,他没想到锦青没有拒绝。 其实不但是锦青见他有奇怪的感觉,他自己也同样,尤其是那天锦青晕倒之后,他有种心慌感。 这几天他一直在有意避开锦青,但陈别突然接近锦青让他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 他叹了口气,问道:“你觉得我去了要说些什么?” 西竹早就想好了说辞:“表小姐这几天不是在采买仆人么,不若世子你去帮她一把罢。” 赵期瞥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西竹:…… 到底是谁天天让他跟着保护表小姐的? 第七十一章 城府 赵期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锦青正在院中的小石桌上泡一壶碧螺春。 阙城是没有的,这是她从裴府带出来的,也只剩这么一小块,本想省着用,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就给泡了。 赵期毫不见外地撩袍坐在她的对面:“妹妹习过茶艺?” 锦青将第一遍水滤掉:“不曾,只看过罢了,随意泡上一泡。” 锦青手法娴熟,泡好了第一杯,往赵期那推:“尝尝么?” 赵期接过,轻嘬了一口。 锦青瞧他:“如何?” 赵期眉目温柔:“甚好。” 这一眼看得锦青心中一动,下意识垂眸避过,转而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刻意,开始认认真真斟茶。 赵期看着她的手法,感觉不像是新手:“妹妹在裴府也时常自己泡茶么?” 锦青手一顿,而后将茶壶放下:“偶尔兴起。” 她在裴府时哪需要自己动手泡茶,不过是在薛府时用来打发时间的。 “你同陈别认识?” 锦青想起方才的遭遇,心里有些不舒服。 无论是陈别还是玉心,都让人觉得奇怪。 “我也正要问这事。”赵期收回笑意,“陈别此人城府极深,你不要与他交往过甚。” 锦青挑眉:“他是如何?” 赵期不答反问:“你应当听说过京城陈家罢?” “现任正殿大学士的那位么?”锦青回忆了一番,有了些印象。 说到这个陈家,其实和薛府有些相似。 陈家的本家并未在京城,是现任正殿大学士的陈主仪当初高中探花,继而得先帝信任与欢心,举步高升之后在京城安了一席之地,逐步到达如今的地位。 但裴家与陈家交集不深,市井也少有传闻,锦青不甚了解。 赵期显然比锦青知道得多:“陈家的祖家就在阙城。” 锦青立马反应过来:“陈别是陈家人?” 赵期点头:“还是入过祖谱的嫡亲少爷。” 是否嫡亲最重要的便是有无入祖谱。庶子是入不了祖谱的,而入了祖谱的子孙才是被承认的,才有资格继承家业或是做决策。 陈家居然把一个入了祖谱的嫡亲少爷送到西北来,着实令人猜不透。 看锦青一脸疑惑,赵期本又起了些坏心思,但转而一想陈别那张脸,又消了下去。 “陈别出生时有过一个寓言,大致意思就是此人能带来家族兴旺,也能带来毁灭。”赵期将茶喝尽,将茶杯在手中把玩,“刚开始陈家都觉得他是兴旺的,好生娇贵养着,直到有一天,他推了怀有身孕的姨娘一把。从此之后陈家再也没有诞生过一个活着的孩子。” 换做从前,锦青绝对也会相信这就是寓言的印证,而现在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有人利用寓言设计陷害。 “陈别的母亲为了保住他,把他送到了这,差不多也有七八年了。”赵期神色冷淡,“之前阙城有个歌谣,大致就是把我和他连在一起,毕竟都是个空有虚名却毫无地位的世家少爷。” 锦青第一次听赵期说起他从前的经历,虽说之前也听别人说过,但听本人说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赵期似乎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把茶杯放下,轻笑了一声:“可是我现在翻身了,去了趟京城,现下整个晋王府也都是我的了。” 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锦青心里这般想着,却也没说出口。 赵期接着道:“陈别从来就没放弃过要回到京城,更别说看我翻了个身,他更是觉得希望盛大。” “可他似乎身有重病?”锦青回想起陈别的一步三咳,阙城到京城这段路寻常人都觉得路途遥远、风霜扑面,更何况是他。 “是当时在陈家留下的病根。”赵期道,“当初这件事闹得很大,只不过都被陈家压了下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陈别的母亲为了保下他,当场自尽。他奄奄一息被送到这阙城来,哪里肯放下这怨,终归想搏一搏的。” “那这同我又有和干系?” 她与陈别素不相识且裴陈两家也无甚交情,她感觉赵期这番忠告大可不必。 赵期轻敲石桌:“你觉得林月为何会对侯爷如此殷勤?” “自然是想攀上裴家离开晋王府。” “那陈别也是同样的想法。” 锦青还是想不通:“但我实在没什么本事,他攀也没用。” “你别忘了你身后还有长公主。”赵期道,“更何况有用没用现下他有的选么?在这阙城几年毫无起色,当然要抓住各种机会搏一把。” 锦青突然之间明白了方才他们两人对话里隐含的所有内容。 所以今日之事实际是陈别精心设计,借此通过锦青接上裴缙与惠庄,之后他在慢慢谋划他的大业。 但他没曾想在晋王府门前遇到了赵期,一眼被看穿了心思。 不过就算没有赵期,以锦青现下的心境也不会如此容易得被他利用。 “不过他那侍女当真只是侍女么?” 想到玉心那番跋扈样子,锦青就百思不得其解。 喜鹊这性子她尚且觉得不妥,就怕哪日惹出了什么事。就算西北荒得很没多少人的身份能大过陈别去,但他若想着回京,玉心这性子怕一进京就得将贵人得罪死了。 按陈别的性子,不该出这般的失误。 赵期笑了一下:“这就是陈别的厉害之处了。” 锦青不解,赵期道:“你觉得把什么人放身边得当?是你毫无破绽的人,还是你抓得住把柄人?” 锦青恍然:“陈别是故意的。他将玉心养成这样,就是故意暴露他自己的缺点,让陈家的人觉得能拿捏得住他,可以随时以此要挟。” 赵期点头:“不错。况且如若陈别真的回了京,他就算是陈家的人,陈家总会多加看管他那个侍女,至少不让她随意惹出事。” 经赵期这么一说锦青才算意识到之前他所说的“陈别城府极深”。 “不过除此之外他自己也有私情。那侍女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从小跟着他长大,难免就会娇惯。”赵期把茶杯放下,目光看向锦青,“今日同妹妹聊了许多,倒也畅快。只想着妹妹多加注意,毕竟人心难测。” 第七十二章 开导 赵期说完这一番话后也没有多待便起身离去了,锦青一人对这一壶好茶心里莫名就一股子气。 她朝屋里喊:“春燕!” 春燕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忙出来,结果就对着一壶茶。 锦青道:“你将这壶茶喝了罢。” 春燕有些不解:“姑娘你不是说要留着么,怎么现下泡了却要给奴婢?” 春燕不说就罢,说了锦青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谁知道她方才发了什么疯居然将这最后一块碧螺春泡了。泡了也就罢了,可现下她又没了心情饮。 她将茶壶往春燕怀里一塞,转身往屋里走:“让你喝你就喝,这就是赏你的。” 春燕摸不清锦青究竟什么想法,她倒也不纠结,既然说是赏的,那她领着就是了。 锦青进了屋子,喜鹊正给她的床榻换新的被褥套子。这丫头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寻常干这些伙计麻利得很,如今慢不说还老出错。 锦青坐在小榻上,看着她第二回套反了被褥,实在是没忍住开了口:“喜鹊,你先别弄了,过来我这。” 喜鹊根本没注意到锦青进了屋,这一声吓了她一跳,如梦初醒般:“姑娘怎么进来了?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我在这看你套反两回了。”锦青叹口气,“还想着方才的事么?” 喜鹊垂首:“是奴婢太没用了。当时那鞭子打来,连躲都不会。” “怪不得你,那鞭子太过于突然,你也没经历过这般的事。” 别说是喜鹊,若她没重生一回,估计也是那般样子。 “可是、可是奴婢居然还要姑娘救,如若那鞭子打到姑娘身上,奴婢可如何同长公主交代啊!”喜鹊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整个人紧张极了,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好扯着衣服上的花纹。 “你过来。”锦青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目光摆正对着她的,一字一句道:“没有什么交代不交代。你是我的侍女,服侍了我这般久,在那般情景下我如何能不救你?况且我自己的侍女,没犯任何错,我也应当有能力保住。” 锦青的目光很柔和,但其中又带有坚定与鼓励:“只要你守好本分,便不用担心。欺负你的,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这话放到以前锦青是不会也不敢说的。她自己什么能力她还是清楚的,小事情还算好,遇到大事她自己都保不住得靠惠庄,哪里还能去保喜鹊。 但今日的事让她意识到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能护住自己的侍女。 就像是陈别,尽管被送到阙城远离陈家,却还是把玉心惯成了这般样子。他一步步的计划好,在真出什么事时能最大限度的保住玉心。 而她也一样,自身的强大远比什么都重要。 锦青的话对于喜鹊来说触动很大,她与锦青对视了一会,竟没忍住落下泪来,让锦青慌了一下。 “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锦青上下看喜鹊,怕是之前有被鞭子扫到哪里一时没发现。 “没、没事……”喜鹊将眼泪抹掉,“奴婢没事。奴婢以后定然遵守本分,好好侍候姑娘。” 锦青一笑:“那你现在快去把被褥铺好罢。” 喜鹊脸一红,赶忙转身铺被褥去了。 安抚好了喜鹊,锦青心里松了口气。她就怕这件事之后喜鹊会留下什么阴影,但后来想想利用这件事让喜鹊收收性子也好。 喜鹊铺好被褥之后锦青本想直接去休息,结果林月例行又来找她一块用膳顺便再追忆从前和打听京城趣事。 她先前硬撑着陪了会,后来实在受不了,找了理由将林月送走,让喜鹊帮她净了脸服侍着睡下了。 第二日锦青刚起,春燕从门外进来,神色有些犹豫。 锦青正小口喝着粥:“怎么了?” “外头陈公子找。” “陈公子?”锦青动作一顿,“陈别?” 春燕点点头,锦青觉得烦:“他又来做甚么?” 春燕道:“他说是今日阙城城外有什么耍把戏的,来问问姑娘是否一同前去。” 喜鹊经过一夜已经完全调整好了,一边给锦青夹小菜,一边道:“姑娘要去也是自个儿去,再不然同表少爷、林侧妃去,他来问算怎么回事?” “替我回了他去罢。”锦青想起赵斯的话,对陈别更是没什么好印象。 “奴婢隐晦同他说了,他就是要见姑娘,奴婢也只好来报。” 春燕也是不舒坦,陈别表面上是礼仪有度,言语之中全是不容置喙。无论春燕如何说,他就是非得见锦青本人,跟别说还有玉心在一旁摆脸色。 锦青这早膳用着也觉得没了味道,将羹匙放下,接过喜鹊递来的帕子拭嘴:“那让他等着罢,反正我不见,说我怎么样了都行。他总不至于到我院子里来。” 陈别是无法随意来这院子,但林月似乎已养成了每日来找锦青的习惯。 林月今日着了一件藕色襦裙,梳妆打扮也偏少女些,往锦青跟前一坐,先开了口:“你且瞧瞧我今日这身打扮可好?我等会子出府去,应当妥当罢?” 锦青上下看了一眼:“好看,今日是哪位侍女为你选的?” 林月满意一笑:“我自个选的,凤儿在一旁帮我瞧着。你也觉得好看罢?我也觉得不错,这款式是我作姑娘时最喜穿得。” 锦青的目光瞥过林月身后站着的、一脸木讷的凤儿,再转回到林月身上:“侧妃娘娘眼光好,人也是好颜色,自然配得好看。你当才说要出府去,怎么突然就要出府去了?” 林月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她今日绾了个百合髻有些不太习惯:“我许久也没出府去了,待着也闷得慌。况且今个儿城外有耍杂戏的,我正巧去凑个热闹。” 锦青想到陈别方才是说要一起去城外看什么东西,不若她就同林月一起去,正好也合理回绝了他。 “那娘娘不若带上我,这阙城的杂戏我也没瞧过,开开眼也好。” 林月笑道:“我正是来和你说这事的,如若你愿意那自然再好不过。” 锦青起身,有些期待:“那我们便走罢,这会去能赶着午时回来。” 林月也起身:“马车我已吩咐好了,就在门口候着。” 春燕留下照看院子,锦青便带着喜鹊和林月一同出府去了城外。 第七十三章 倒忙 锦青一出府就见到府外停着的另一辆马车,玉心站在车旁,见了锦青出来,板着一张脸,却还是回身撩开车帘冲里头说了句什么,接着陈别便被扶着下了车。 林月不知道昨日陈别的事,上下打量了陈别一番,好奇道:“陈公子如何在这?” “咳咳……亦生见过林侧妃娘娘。”陈别依旧是那副病秧子的样子,给林月行了个礼再起身,身子都要晃上三晃,还是一旁玉心扶住了他。 林月见他这样子也怕他在晋王府前头出什么事,忙道:“外头风大,若陈公子有事,不如先进府去。” “不碍事。”陈别笑了笑,让玉心放开扶他的手,目光转而对向锦青,“亦生想问裴二姑娘今日是否得空?” 陈别的目光澄清无杂,直直看着锦青,似乎就要她点头应允。 明眼人看锦青同林月一块出来,府门口又停了马车,都该知晓是这两人有事。锦青也是想着陈别见到如此景象会放弃,可偏偏陈别还是问出了口。 她本身就有些无措,一旁林月的目光又来回在他俩之间打转,让她更是有些窘迫。 锦青避开目光,语气硬邦邦的道:“并不得空,我要同侧妃娘娘外出。” 陈别紧接着追问:“不知是去哪处?” 锦青不愿答,林月不好拂了陈别的脸面,再加上她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私密事,便道:“是要去城外看杂戏,这阙城好半年才来这么一回乐子,自然是要看上一看的。陈公子找锦青又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陈别扬起一抹笑:“打巧了,我没什么要紧事,也是想问问裴二姑娘去不去看杂戏。二姑娘从京城才来阙城,京城玩意儿多,自然不惯这枯燥。正巧今日有杂戏,我便想着让二姑娘去看看。” 林月本身便对两人的关系好奇,陈别这一番话说得自然又熟稔,她自然而然就往情事上想。 锦青不愿让林月多想,接话道:“多谢陈公子好意,我正要同娘娘一块去。公子若无事,我们便先行一步。” 她说着也顾不得礼仪便想往车上去,陈别又开口拦住她:“我也想去瞧个热闹,不如一同前去?” 锦青哪里想和这人一起去了,她只想离他远一些,偏偏这人不自知或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然凑巧,那便一起罢。”林月见锦青似乎想要拒绝,先一步应允下来,还顺着陈别的心意提了一句,“到了地方你们年轻的便待一块聊天去,不用管我。” 西北不如京城,民风开放,男女之间的心悦对方都是直接了当的。她觉得陈别已经是很明显的意思了,但锦青有些京城女子的矜持,不太敢表露。 她当初是没得选,跟了晋王,但内心里却还保留着些少女心事。锦青虽说才来几天,但天天在一块聊天她也对这小姑娘有了些感情,觉得现下这情况自己应当推一把。 在锦青看来陈别这哪里是什么表露欣喜,明晃晃的就是把她当的踏板,一步一步都是计谋让她踏,而林月这一把直接把她推到计谋里去了。 陈别却对这情况满意得很,又给林月行了一礼:“多谢侧妃娘娘。” “你快上车去罢。”林月转向锦青,“我们也上车去,可别错过了时间。” 纵然锦青心里再不愿意,林月这都发了话,她也没法拒绝。 两人上了车,车夫驱使马车出去,另一边陈别的马车紧跟其后。 锦青一路无话,林月这才发现她似乎不像是少女羞赧的样子,而像是有些气恼的。 “你怎么了?”林月疑惑道,“你不是同陈别互相心悦对方么?” 锦青听了整个人都要炸起来:“如何看出来我就心悦他了?我同他相识不过一日!” 林月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们才相识一日?那陈别怎么就来府中寻你了?” “我如何知晓?”锦青气得脸颊发红,“我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姑娘本该和外男保持距离,娘娘这一下可好,直接将我们和到了一块去。所幸这不是在京城,不然我这名声可还要不要了?” 林月听了也是一阵后怕。她自然是知道女子名声有多么重要,更别说在京城了,那是会影响女子一生的事。 林月不免开始埋怨起陈别来:“这陈别也真是的,话也不说清楚。他自己心悦于你想追求于你,可那语气、那目光,害我以为你俩早就相识了,差点就坏了事。” “他也并非心悦于我,只是赔罪罢了。”这件事锦青一定要解释清楚,她不想同陈别扯上除了冒犯与被冒犯以外的其他关系。 林月问道:“他如何要赔罪?” 锦青三两句将昨日的事说了,林月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但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这事的发生。 “玉心这死丫头这些年没少惹事,哪一次不都是陈出来摆平的。”林月想起之前的事就觉得好笑,“想当初她也得罪过晋王府里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内里斗得狠,到了外头一个个还得靠晋王。而陈别两三句话将晋王哄了个开开心心,死丫头什么事也没有,那些人也只能吃闷亏。你昨日还能讨回来,也算是厉害了。” 锦青的注意点放在陈别和晋王身上:“之前晋王很喜欢他么?” 林月想了想道:“说喜欢也不算,说不喜欢但又比对自家世子好多了。陈别刚来时奄奄一息,病养好的第二天就来拜见晋王了,之后每月都定期来,每次晋王见他都开心得很。所以陈别在阙城这般地位除了京城的陈家,主要还是因为晋王。当时有段传言,说王府里的女人在晋王眼里都比不上陈别。” 这是赵期没告诉她的事,她一下就觉得奇怪。 陈别的目的不外乎是回京并且复仇,那么他巴结晋王很正常。可晋王也是参与过朝政的人,那时候陈别尚且稚嫩,他如何能不知陈别的用心?难道晋王这几年也不甘只待在阙城,还另有目的么? 这事不是锦青单想能想通的事,况且晋王府也同她没多大干系。 马车又驶了一段距离,然后停了下来。林月撩开车帘往外看,语气有些兴奋:“城外到了,他们都搭起台子了。” 第七十四章 听书 说是杂戏也的确杂得很。 先在城外搭了个台子,然后各地的方言戏轮番上台。这些戏唱的和京城有很大的不同,装扮也各有特色。锦青大都听不懂他们唱的内容,只能依靠神态与动作猜测出是怎么样个情景,不在乎都是些儿女情长。 在马车上那样一说,林月明白了事情经过,觉得自己帮了把倒忙,立马就开始补救。先说自己同锦青有事要说,又说男女有别,总之最后没让陈别与锦青独处,这让锦青舒了口气。 这戏锦青耐着性子看了大半实在觉得有些无趣,她转首去看边上的林月,林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令她好生佩服。 “娘娘听得懂他们的唱得内容么?” 林月趁他们换场才回了锦青的话:“听不懂,但也看得好看。” 锦青还待再问,林月看那厢又有人登场连忙摆了摆手阻止她的话,转而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 锦青至此总算是知晓林月寻日里在阙城是有多么无趣了。 锦青又看了一段开始觉得困乏。她们在城外一座酒楼二楼的窗边,是个视野很开阔的位置,从这她能瞧见城外许多精致。 今日除了城外的杂戏,护城河边上似乎也有什么活动,许多人围在河边上看。 锦青想着这戏看得着实无聊,一边的喜鹊也是神情厌厌,便打算去河边看看。 她同林月说了一声,林月忙着看戏只随意摆了摆手,然后说了一句让她午时前回来,之后便又专心看戏去了。 锦青带着喜鹊出了酒楼往护城河边走。 阙城的护城河自然也不比京城,说是护城河其实只是一条大河的分支,水流缓慢,清澈可见。 锦青走近一看,原是桥边上有人在猜灯谜,猜中了的可以送一盏莲花灯。那莲花灯制作得精致,锦青也有些想要,但她向来不怎么会猜灯谜,于是推了喜鹊出去。 然而大约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喜鹊猜了几个完全没猜出来,白花了一两银子,最后还是卖家送了一盏给她们,免得她们继续花银子。 锦青拿了莲花灯,像其他人一样,走到河边将它放了。 寻常放莲花灯,总要带着些祝愿,可这次锦青却什么也没想,只静静地看着它顺着缓慢的水流从桥底流过,混到其他莲花灯中间,然后再也看不见。 “妹妹许了什么愿?” 锦青转首,赵期不知道何时到了她身边。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期这几日都同裴缙一块在阙城忙东忙西,似乎是在查什么事,没成想今日居然会在城外遇见。 “来凑个热闹。”赵期收回目光落于她身上,“妹妹还未说自己许了什么愿呢。” 锦青起身:“既然是许的愿,那自然是不能说的。” 喜鹊上前给她递了块帕子,她擦了擦手。 赵期也起身跟上她:“我猜妹妹什么也没许。” 锦青的动作一顿:“为何怎么说?” 赵期唇角微勾,吐出两个字:“直觉。” 锦青懒得理他,决定带着喜鹊走开。 “妹妹不去看杂戏么?”赵期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慢悠悠说着话,“可是听不懂觉得太无聊了?” 锦青又被猜中心思,嘴上却不认:“这戏我在京城看得多了,没什么好看的。” 身后的赵期似乎轻笑了一声,但是很轻,转而便散了去,锦青一时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听岔了。 “我知晓一个地方,妹妹不若和我去罢。” “不去。“ “那地方是说书的,说得那叫一个好。” 锦青脚步一顿,赵期再接再厉:“同京城的茶馆说的一般好。” 锦青有点动心,但又不想随了赵期的意:“我同侧妃娘娘一块出来的,不好留她一人。” 赵期立刻便道:“无妨,让西竹去说一声便可。” 西竹在一旁连忙道:“表姑娘有什么想带的话可一并告诉我。” 理由也找不到,再加上锦青确实想去,于是最后她便跟着赵期走了。 赵期带着她走进城门,左拐进入一个小巷子里,再往里走一段路,停在一家茶馆前,里头有叫好声传出。 这家茶馆并不是店面,而是开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院子里摆了几张木椅木桌,前头正中坐着说书人,响木一拍,说书便开始了。 锦青觉得新奇,目光四处打量,赵期带着她到一处木桌前坐下,上头已摆好了茶水和瓜果。 锦青接过赵期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茶馆真奇怪,藏在这巷子里,却还有这般多的人。” 赵期眼带笑意:“这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锦青点头表示同意,而后又问:“他一般都说些什么书?” 赵期道:“奇闻异事居多。” 锦青目光一亮,好似里头有水波荡漾,荡得赵期心慌意乱,竟不自觉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两人都被这动作一惊,赵期迅速收回手,手心里还残留有方才的触感,令他微微蜷缩了手指。 锦青说不好刚刚自己那是什么感觉。 不是被冒犯了而气恼,是一种莫名的熟悉与心安。 这种感觉令她特别奇怪。 两人都沉浸于方才的举动所带来的的感受中,他们之间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氛围。 所幸这氛围没持续多久,很快便被说书人说的故事所打破。 “当年这山被山下村里的人称做吃人山,原因是所有傍晚上山的人,都没回来……” 赵期确实没说错,这个说书人说书说得极好。语气抑扬顿挫,内容又跌宕起伏,锦青完全被代入其中忘却自己所在何处,等到说书结束之后,她还没能及时抽回,依然想着书里的内容。 赵期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起身道:“时候差不多午时了,该起身回府了。” 锦青尚且有些不舍:“这茶馆会一直开么?” 赵期看她那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一直开着,你若日后还想看,那便再来。” 锦青原本还计划着下午要去吴府,若现在不回去那下午的计划定然是要费了。 于是她让喜鹊拿了些碎银子放在桌上,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茶馆。 第七十五章 意外 锦青回到酒楼同林月与赵期一块回府,全然忘了还有陈别这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锦青也没再见过陈别,除了每日同林月说话外偶尔她也会和赵期一块出府,吴府收买人手的事也在一并进行着。 春燕没打听到未止的身世,锦青这些天看这孩子老实本分又有上进心是个可用的人才,便打心底想将人留下来。她让春燕不必刻意去打听,只留心着便好,如若有什么不妥,她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时间过得很快,裴缙在阙城的事似乎也都处理完毕了。 今早锦青才刚起,裴缙便到了院子。 “姑娘起了么?” “刚起,侯爷先到正厅等着罢。” 春燕领着裴缙进来,喜鹊快速为锦青梳洗完毕,只着了一件寻常月白色的襦裙,端端正正给裴缙行了礼,而后在裴缙对面坐下。 “父亲这般早来可是有事?” 裴缙接过春燕奉上的茶,道:“我在西北这的事也都差不多了,前些日子侯府里来信,你祖母的身子也慢慢恢复了。” “那确是好事。”锦青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奇怪,怎么惠庄没给她写信? “我这几日便打算回京去了。” 锦青一愣,裴缙说的是“我”,那她呢? “你九月定了去苏州,来回京城时日紧凑了些,不若直接便从这启程去你姑姑那罢。” “苏州离京城并不远,现下从阙城回京再往苏州去中间还能在家中停留几日……” 她不再往下说了,因为她猜到了原因。 “锦胭要回府了是么?” 裴缙没有答话。 她当初没有想过能阻拦多久,但她也没预料到裴缙人在阙城竟然还能掌控远在京城的裴府。 “娘亲是给我写信了么?总该让我看看罢。” 裴缙有些意外锦青居然猜到了是他拦下了惠庄的信,被点破之后也有些尴尬。 “是连府里的信一同送来的,我一并收了。这几日事多也就忘了,过会我让人给你送来。” “那便多谢父亲了。”锦青也不戳破裴缙的解释,“父亲打算何时回京?” “后日。” 锦青心里冷笑,这看来都是已经计划好了才跟她说,她完全无法更改。不过她也没想着改,裴缙早日回京她便可以安心处理吴府的孩子们了。只不过无法回府看望惠庄还是令她有些难受。 裴缙自然是不知道锦青心里所想,见她不说话只道是气自己瞒她。 这事放在以前他做的心安理得,可如今却隐隐有愧。 “我已写信给了你姑姑,到时候在苏州有事你尽管找她,她会照看你一二。” 锦青点头:“让父亲费心了。” 接下来二人也无话可谈,裴缙坐了会变起身离去了。 喜鹊端了清粥上来,摆在小几上:“姑娘这便要起身去苏州了么?” “不回京的话应当还要再过几日。” “那奴婢先收拾这东西,到时候姑娘要启程便可直接走了。” 锦青这厢还没吃几口粥,那头春燕神色匆匆地进来:“姑娘,吴府那头出了点事。” 锦青一惊,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件事被裴缙知晓了,但转而一想又不对。 裴缙刚刚才从她这离开,吴府不可能这么快就出事。若裴缙来之前知晓了吴府的事,那他方才也不该如此平静。 她冷静了些,问道:“是什么事?” 春燕压低了声音:“今早管家带着几个孩子们出去采买纸墨,路上撞见陈公子了。” 锦青皱眉:“又是玉心么?” 春燕点头:“当场就有个孩子被伤了。未止同她理论,直接被挥了一鞭子。” 喜鹊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现在如何了?” 春燕道:“已经找了大夫来看了,但那玉心非说吴府的孩子冲撞了陈公子。在吴府门前讨要说法。” “这可如何是好?”喜鹊急道,“吴府的事姑娘不可出面,不然便得让人知晓了。但若姑娘不出面,那些孩子们便要受苦了呀!” 锦青心里也是焦急,她不能放着那群孩子不管,但裴缙如今还在阙城,她也无法出面。 “管家原本就很小心了,之前都不敢带孩子们出门。但孩子们常日躲在府里也不是个事,今日便想着让他们出去透透气。”春燕有些自责道,“这事他同奴婢说过,奴婢觉得挑个偏僻的路去便可,也没与姑娘说,没成想还是出了事。也是怪奴婢办事不周。” “这与你并无干系。”锦青微微蹙眉,想到了些什么,“今日他们走得是哪条路?” 春燕回道:“是一条巷子路,从吴府后门出去,得绕一大圈才能到大街上。” “那路太小寻常都没什么人走,怎么今日却偏偏碰上陈别了?” 春燕一愣,瞬间也想到了什么,但这并不是她一个侍女能说的。 春燕不能说锦青却毫无顾忌,她冷笑一声,眉目隐有怒气:“这陈别就是算好的要给我来这么一出。” 这几日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没成想人家可没轻易放弃,就在暗中盯着她的弱处,打算软得不行来硬的。 “那我们如今该如何?”喜鹊想不到锦更深一层,但也知道这是陈别故意给她家姑娘使绊子。如今她家姑娘一面要防着裴缙,一面要对付陈别,处境艰难得很,她担心会出什么事。 锦青几乎在想通这是陈别的计谋后就想到了应对之计。 锦青吩咐春燕道:“你去找西竹,告诉他我要见赵期。” 喜鹊听了之后连忙道:“姑娘打算让表少爷帮忙么?那我们收买人手的事就得暴露了。” “无妨,这事到如今这个地步终究是瞒不住了。既然瞒不住,那便想办法让最少的人知道。”锦青目光平静,心里将之后的事想的透彻,“告诉赵期是现下处理的最好法子。” 春燕听了二话没说直接出了院子,锦青让喜鹊帮她重新梳妆。她打算同赵期做个交易,这样寻常的装扮自然不太符合。 原本出了这事她同赵期商量就已经不占优势,若气势上再落于下风,她毫不意外赵期会趁机得寸进尺。 待锦青梳好妆后,赵期也正巧到了院子。 第七十六章 坦白 锦青让喜鹊给她上了些脂粉,对襟齐腰襦裙,长发半绾,退去了青涩,有了些少女的味道。 赵期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 锦青让喜鹊去奉茶,请赵期坐了:“长彻表哥今日应当无事罢?我贸然让春燕去请,可不要误了表哥的事。” 锦青这番话说得正正经经,连称呼都是这般合乎礼数,赵期眉头一挑,先含了三分笑意。 “有事的。”赵期见锦青面色一僵,笑意更深,“我等会子得出府一趟,青表妹若有要紧事便快些说罢。” 锦青一眼就看出这人又在逗她。 原本她只想假模假样开个头,谁知赵期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瞪了赵期一眼,没好气道:“既然表哥有事,那便先去吧,我这也没什么要紧事。” 赵期见她生气时候双颊微微泛红,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锦青更是气:“你可快些走罢。喜鹊!茶也不必奉了,送表少爷出去!” 喜鹊才端了茶进来,一时间愣在原地摸不清头脑。 赵期知道不能再逗了,及时收了笑,给西竹使了个眼色,西竹立马上前接过喜鹊手里的茶,给两人都奉好之后又拉着喜鹊退了出去。 赵期含笑看着锦青的红晕渐渐退去,知晓姑娘大都脸皮子薄,便先开了口:“妹妹究竟有何事尽管直说便是。” 锦青瞥他一眼:“你这会子又无事了?” 赵期顺口接上:“比不得妹妹重要。” 这话过于亲昵了些,但两人之间却也没觉得有何不同,大约是之前也没少说过,连动作都有了又何妨是一句话。 最主要的是现下吴府的事迫于眉睫。 锦青直接入题:“我想在这阙城养一批自己的人手,但是被陈别发现了。” 赵期没想到了锦青一下就给摊牌了。 他来之前西竹已经告诉了他吴府的事,甚至他比锦青还要早些知道。 他知道锦青这事不好处理,原本便想着让西竹在暗中帮一把,他手里也不少陈别的把柄,这事处理起来简单得很,只是如何做得不留痕迹要费些心。没想到他还没安排,锦青便找了春燕来请。 他以为锦青就算想让他帮着处理,也该周璇一会子,甚至再找些别的由头将她真正的目的瞒上一瞒,谁知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表哥现下是我在阙城最亲近也最放心的人了。”锦青停顿了一会,接着稍微解释了一下,“我在裴府并不如京城人所以为的那般恣意,多得是人盯着我与母亲。为保安全,我需要暗中养一批人手。” 这话说得其实没头没脑又很是讽刺,可听得人是赵期,再加上他之前也了解过一部分,他瞬间便明了了锦青的境遇。 他没有多问,执起茶杯抿了一口:“妹妹想让我如何?” 锦青道:“这事我不好出面,希望表哥能帮我一回。” 赵期知道锦青接下去还有话,他没立马表态,果然锦青接着道:“如今我也想同表哥互相摊个底。” 锦青抬首,直白了当地看着赵期:“在表哥心里,是如何看我的?” 这目光里是探究也是陈述,她在探究赵期,陈述自己。 她不仅仅想要和赵期达成着一次的交易,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是长久的联盟。 赵期放下茶杯,反问了一句:“那妹妹又是如何看我的?为何选择了我?” 这话问得锦青一个怔愣。 为何选择了赵期?这是她也想问自己的。 之前说的什么“最亲最信任的人”不过是场面话,而真正由于什么锦青也说不清楚。 在她想到陈别设计于她时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要讨回来,而她自己没有能力需要一个帮手,她的脑海里只浮现了赵期一个人。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对赵期产生了一种毫无缘由又高于他人的信任。 这信任也令她疑惑。 从情理上来说,她与赵期认识不过几月,虽说都是表兄,但她前世也未同赵期有联系,于她来讲,袁望之与赵瑜应当更亲近一些。 再从权势上来讲,赵期先前在晋王府中境遇比她还要艰难。晋王远离京城,京城孟家还同他有一段不好的渊源,这次晋王离世赵期借此改变了自己的处境但于裴府来说依旧不值一提。 她可以在吴府这件事上借赵期的手摆平,但她为何想要长久的联盟呢? 她想不出来。 锦青尚且在疑惑当中,赵期却轻笑了一声,给了回应:“妹妹与我来说,是我所牵挂之人。” 锦青抬眸,直直撞入赵期的眸子里。 那里似乎是一方深潭,她直直坠入进去,像那日在兰若寺山后一般,周身情绪反复交织,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而就在这突然之间,她抓住了一抹红色。 “这事由来我处理。妹妹不日便要起身前往苏州,这批人手我便由我为妹妹养好,待妹妹回京之时,算作礼物罢。” “你大不必如此,我……” 赵期笑着打断她:“日后回京,妹妹可别忘了也要帮衬我一把。” 这几句话里隐含的信息太多,可有一点锦青清楚,这算是赵期给她摊了底了。 赵期内里的实力远不如她现下甚至其他人所看见的那样。 他有能力摆平陈别还能替她养好人手,甚至他的目的是京城而不仅仅限于阙城。 阙城与京城的差别有多大就能体验出赵期暗地里究竟有多少的实力。 锦青重生一回早已知道不能以外表看人,但赵期真的令她惊愕。 可她没能产生反感,甚至更是信任。 赵期看锦青傻傻的样子,目光柔和了一下,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之前是情动所至,现下是心动所至。 手里的触感很奇特,明明是他自己动的手,却好似有东西轻拂于他的心。 锦青没有挣脱,赵期也很快收回了手。 “你去苏州要去多久?” “三年罢,我去袁家私塾学课。” “嗯,记得来信。” “好……”锦青尚且停留在之前奇怪的感觉里,答应之后才突然反应回来自己应允了什么,“我为何要给你写信?” 赵期轻笑:“同要好的表兄定期写信不是很正常么?” 锦青嘴硬:“谁同你要好了?我也不要与你写信。” “我日后带你去挑只温和点的雏鹰罢,到时候来往信件方便些。”赵期没理会锦青假意的拒绝,目光兴味,“吴府的事我得趁早去处理,你若还有事,等晚上说。” 锦青迅速闭上了自己还要说话的嘴,以此来表明她没有什么话要说让赵期快些走。但也又算是默认了赵期的提议,她又气得双颊泛红,直到赵期走后好一会才恢复原样。 第七十七章 信任 阙城日落的比京城晚一些,锦青在院子里同春燕和喜鹊一块绣了会帕子,天色渐晚时裴缙派了人送来了惠庄的信。 春燕将信递给锦青,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姑娘到屋里头瞧罢,喜鹊去点盏灯。” 喜鹊应了,起身到屋里头点灯,没一会,屋里靠着小榻的窗子便透出暖黄色的光来。 锦青进了屋,靠在小榻上,将信纸取出来。 这信在这之前早已被人拆开过,锦青也想到裴缙既然收了信就绝不会原封不动。 她对着灯展开信纸,只看了第一句她就差点要落下泪来。 “暂别一月有余,阿茵安好否?” 离开裴府这将近两个月来她一直没有什么感觉,一是路途颠簸身心俱疲,二是她特意克制自己。如今惠庄这熟悉的字迹与关切的问候让她的一切武装毁之一旦。 她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三两行将惠庄的话看完。 惠庄在信里大多都是问候与关怀,偶尔一两句带过府里的各个情况还得添上一句让她不必忧心,对于裴锦胭将要回府的事她是只言未提,倒是说了要让她直接往苏州去。 这句话让锦青心中警铃大作。 裴缙想让她不回府直接往苏州去左不过是因为不想让她插手裴锦胭的事,想让裴锦胭顺利借此回府并稳固一定的地位。而惠庄却和裴缙全然不同,如若她让锦青不回府去,那只有一个可能,裴锦胭回府的事还牵扯到别的事,锦青的插手有可能会有危险。 她其实之前想到了这次裴锦胭的回府应当不仅仅是裴缙从中相助,有可能老夫人也推了把手。 毕竟兰若寺的事才过去多久,京中如若不发生些别的事,人们饭后闲谈的聊资还会是裴锦胭推了人还要破盆脏水。裴缙不可能在这件事还未淡出视线之前让裴锦胭回府的,这样不符合他最初的目的。所以应当是还有人在背后加速了裴锦胭的回府。 但如若是老夫人,惠庄大可不必这般谨慎,可锦青也想不到这之外的其他人。 莫非是秦家么? 可秦家现下在朝廷之上地位尴尬,应当不会随意出手招惹惠庄的。 锦青感到有些焦虑,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是裴缙与惠庄都知晓,却故意瞒着她的时候。 锦青将信叠好,放回信封里重新封上:“春燕,你去看看表少爷回府了没有。” 春燕才从外头收好了帕子进来,听到锦青的吩咐一愣:“早上不是才见过么?又要将人请来么?” “我去找他。”锦青把信给喜鹊,让她放好,“他若现下不在府里,你便说我明日再去。” 春燕转身出了屋,喜鹊放好了信,回来看到烛火正在劈啪作响,便回身拿了剪子来。 喜鹊本想自己来,锦青却取了剪子来亲手剪了截灯花,烛光稳定下来。 喜鹊接过剪子,问道:“姑娘可是心里焦急?” “你如何知晓?” 她难道表现的很明显么? 喜鹊一脸“被我猜中”的神情:“如若姑娘不急,怎么会这时候要去找表少爷呢?分明也可明日去找。” 喜鹊没提锦青还未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竟养成了发生些什么就要去找赵期的习惯了? 锦青愣怔之间,春燕回来了。 锦青奇怪道:“你如何这般快就回来了?” 春燕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赵期。 “奴婢才出的院子,路上就遇到表少爷了。”春燕道,“表少爷说他正也要往院子里来,奴婢便给带回来了。” 赵期已然毫不见外地落坐于梨木雕花园桌前,喜鹊也熟练的上前倒了水,然后同春燕一起撤出了屋子,留他们两个人。 这一切做得行云流水般顺畅,仿佛便该如此一般。 赵期喝尽了一杯水,抬头见锦青神色茫然地盯着自己,眉头一挑:“妹妹如何这般看我?” 锦青瞬间回神,眨了两下眼睛:“吴府的事表哥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我对外说那是我私下养的。你的侍女来回都很小心,只被陈别撞到过一次,他其实心里也不是很确定,这回也算是拼一把。我一出面他的计划根本就无法实施了。” 锦青心里松了口气,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把这里所想问出口,赵期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 “你……” 锦青打好了腹稿,刚一开口,未曾想赵期也同一时间开口,两人一下又愣在那。 赵期眉眼带笑:“妹妹想说什么?” “不知表哥,可有这几日裴府的消息?” 锦青这话一问出口,赵期便立刻收了笑,目光沉了沉,只静静地看着她,反问了一句:“妹妹觉得,我一个权势被架空的世子,连一个阙城都弄不清楚,如何能知道京城的事去?” 赵期的反应与目光让锦青莫名一阵寒战。 她也知道这事以赵期的能力十之八九是丝毫不知的,但她不知道为何,就是想问上一句。她也不需要回答,只是自己心里空浮,想找人说上一说罢了。 这汗毛倒竖地感觉来得突然走得也快,锦青立马升上一股委屈与恼火。 “我不过是问一句,你不知晓直接与我说便是,何必阴阳怪气的?”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语气娇嗔,眸中似有水色,一时之间令赵期心神俱乱。 “我……” “你不必说了!”锦青怒视他,“我看你也不想同我说话,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表哥休息,你赶快走罢。” 这一出真是弄得赵期有些无措,他与锦青对视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哪有不想同你说话了?只是有些事,妹妹一直不予我回应,我也不敢随意说出口。” 锦青皱眉,觉得这人反泼她水:“我什么时候不予你回应了?” “今早我也问过妹妹是如何看我的,妹妹可说了?” 锦青沉默。 赵期默默看着她,可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也不打算要回应了,却听锦青道: “表哥是我,莫名就为之信任的人。” 第七十八章 回府 这场交谈以一种奇怪的氛围而告终,赵期走时只给锦青留了两个字,楚家。 锦青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去探究楚家如何与裴锦胭扯上了关系、又在这件事中参与了多少,而是赵期果然不如表面这般是个无用的世子,其内里深不见底。 两日之后裴缙动身回京,锦青又在阙城待了差不多五日。这几日里她同赵期商量确定了吴府孩子们日后的用处和安排,赵期远比她思虑周全,她也算能放心把这事交给他安心前往苏州。 动身去苏州的前一日,锦青带着春燕出府想要买一些阙城的特色玩意儿日后待会裴府去留做个纪念,在这路上她再次遇到了陈别。 陈别好似永远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只要这风沙再大些,或玉心没能及时扶住他,下一刻他便能没了气息。 虽说这般想人并不太好,但经历了这些事,锦青对他也确实没有好印象。 陈别坐在马车里,玉心抬手撩开车窗帘,露出他那苍白的脸,他就那样居高临下般望着马车外的锦青,目光再不似之前那般温和,里头是无尽的淡漠。 这才是真正的陈别。 经历过世间冷漠与人心叵测后,以同样的状态回馈于他们。 可是锦青不同。 她的前世明明也经历过这些苦恼与莫名之灾,可重生一世的她依旧有柔情与对世间美好的向往。 这其中差别大约就是因为她比陈别多了一个惠庄。 “裴二姑娘在想些什么?” 陈别突然地开口打断锦青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对着陈别颔首示意:“陈公子好多日不见,倒是有些大变化。” “哦?是吗?”陈别面无表情,“裴二姑娘也是令亦生刮目相看。” 陈别说话阴阳怪气,锦青碍着礼数以及万分之一的同情才能忍住不立即甩手离开的冲动,谁知这人一点都不领情,那她也不必给什么面子。 “之前便同陈公子脾气秉性各不相同,如今再来看,那是相差甚远。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公子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罢?” “我可没觉得二姑娘有什么道要走。”陈别露出一个笑,那笑里大约是不屑居多的,“二姑娘生母可是为当今长公主。当时说毁一段姻缘便毁一段姻缘,下嫁于忠庆侯依然可我行我素。在这般家世之下,二姑娘自然也生得快活,哪还有道要走?不过是等着嫁与一个不错夫家,接着享受罢了。” 陈别这话说得偏颇甚大,锦青立刻便沉了脸,反唇讥讽道:“如此一说,那陈公子也不必有道要走了。这阙城远离京城自由又安稳,陈公子在此可相当于半张天,您说要往右谁敢堵了您的路?您接下去便好生找个姑娘,继续快活日子不也罢了?” “二姑娘说的与我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如何不是同一个事?陈公子离开京城之时也该记事了罢?就算不记事,这些年来陈府对你的‘照顾’还没让你看清京城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吗?” 锦青一字一句地道:“那里是最能体验人心的地方。” 这些话说罢,锦青也不打算再同陈别多说,带了春燕便扬长而去。 离开阙城的那一日赵期驾马跟在一旁一直送到了另一座城的城门外,那时天色已晚,找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休息,第二日一早锦青继续前往苏州,赵期驾马原路返回。 锦青在马车之上,没忍住回头望了望那背景,竟让她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大约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尽管这心意对她来讲有些莫名其妙。 * 五月五,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裴府的回廊中时常能看到有穿着黄裙的侍女端着各类东西匆匆忙忙地走过。 “动作都麻利些,今个儿是大小姐的生辰宴,楚家少爷也会来,谁偷个懒误了事,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稍微年长些的侍女发间插了一支百合银簪子,手里捧着一套藕粉色的衣裙,一边吩咐着其他侍女,一边脚步不停地往东院去。 百合进了院子,瞧了眼院里各类布置,觉得还甚满意,便直直往屋里去。 “小姐,这新给您制的衣裙送来了,您试试么?” 屋里的黄花木梳妆桌前端坐着一位妙龄少女,面若芙蕖,眼若蕊心,下巴旁一点美人痣,姿韵天成。 雏菊把最后一根步摇缀于锦胭发间,才偏过头来笑着道:“你来的得正巧,我刚给小姐梳完妆,你若早些便得等,若迟些便误了事。” “我才不听你这打趣的话。”百合瞥她一眼,上前将衣裙摆在锦胭面前,“这是根据小姐之前的意思改好了的,奴婢先瞧过了一眼,好看的紧呢。” 锦胭闻言伸出玉手取过衣裙,一下展开来,百合拖着衣摆不让其拖地。 锦胭上下打量了几眼,这衣裙无论是布料、款式还是花样都很合她的心意。 “挺好的,服侍我穿上罢。” “哎!” 百合应下,开开心心为锦胭换上。 若说之前的锦胭恍若美花,那换上衣裙的她便是花中仙子入了人间。 她的五官分明是那般艳丽的,尤其是那美人痣更添风情,可偏偏她眉眼之间又有股清韵,让她的美艳掠去了些锋芒,多了些仙气。 雏菊看得呆了,回神后不免由心发出一声感叹:“小姐真是美极了。” 百合听了仿佛是在夸耀她自己一般得意道:“那是,咱们小姐是谁呀?那可是三月才刚被人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呢。”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锦胭适宜地打断侍女们的逗笑,“宴会都准备好了么?” 百合回道:“奴婢刚看过,差不多了。这时辰还有半刻钟,足足够的。” 锦胭再次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妆容服侍都没问题后,起身道:“我先去前头瞧一下,雏菊去府门前候客罢。” 锦胭带着百合到了北院的花园,今日的宴会原本只请了几个她要好的姑娘,不需要这般大的仗势,但不知为何,惠庄突然说也想摆个宴,正好就和她的生辰宴合到了一块。 惠庄的帖子还请了些京城其他名门望族,她也乐意见到这般情况,也算是给她多了些结交的机会。 锦胭转过一圈,那头雏菊却匆匆跑了过来:“小姐,小姐!” 锦胭蹙眉:“何事这般慌张?” 雏菊缓了口气,快速道:“府门前头围了许多人,说是二小姐回来了!” 第七十九章 区别 裴府门前仆从侍女手捧各类东西排列开来,惠庄一身华服立于中间,时不时吩咐一旁的珠儿去街头瞧着。 柳姨娘稍落后于惠庄一个身位,穿一袭墨绿褂子配同色马面裙,面色若有些苍白。 “你大病初愈,不必同我在这外头等着。”惠庄稍稍偏头,忍下心里的焦急,对柳姨娘道。 柳姨娘拿了帕子掩下一声咳嗽,微微笑道:“也就是体弱了些,不碍事。今日二姑娘回府,怎么着奴婢也得出来迎一下。” 这话说得惠庄心里舒坦,便道:“我那还有些上回宫里赐下来的补品,回头让环儿给你送过去,你这身体子也太弱了些。” “奴婢那用得着这些?”柳姨娘赶忙拒绝,“长公主可别送来,留着给二姑娘补补身子。这三年来也不知二姑娘在苏州可还安好?” “这些年来得书信都报得平安,真实如何我却也不知晓。”惠庄叹口气,这些年来她的心都悬着,这立马要见到人了,她反而越是有些慌。 柳姨娘在一旁宽慰道:“姑奶奶定然仔细着二姑娘呢。裴放裴敛早就去城门外接着了,想来马上便能见着了。” 这些年裴府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而对于惠庄来说,最大的变化便是她同柳姨娘站在了一边上。 这事其实她到现下也想不明白,为何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柳姨娘会突如其来主动示好。不像是之前那回类似于试探的示好,而是在当初锦胭回府的这件事上,站出来同她说话。 她起初以为柳姨娘还怀有别的目的,后来她发现柳姨娘真就只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并且柳姨娘待在侯府多年,在一些计谋上颇有些自己的想法,这让她这些年在裴府里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甚至还暗暗压下了锦胭想要出头的意思。 惠庄如今算是信了柳姨娘八分,且裴放裴敛两人确实出色,她想着锦青没有同母兄弟帮衬,若有这两个兄长相助日后也可少些麻烦。 这三年来她一边压着锦胭与秦氏,一边培养着裴放裴敛,同裴缙能够好几月不说上一回话,冲突争执少了,在外头也能平稳相处了,京里倒是传出一个长公主与忠庆侯重归于好的传闻来。 她当时听到都止不住的冷笑,重归于好? 秦徽死了还有她女儿,还有秦氏,还有秦家,这些人会不断地提及旧事,她同裴缙永远不可能重归于好。 “母亲和柳姨娘怎么在府门前等着?” 锦胭带着百合和雏菊从院子里走来,步伐轻盈,身姿曼妙,发髻间的步摇随之而颤,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惠庄见了来人,面色先沉了几分。柳姨娘微弯了腿打算行个半礼,被惠庄伸手拦住,她也便直了身子往后了一小步。 锦胭看清楚了惠庄的动作,抓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分,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带着笑道:“今日不过只是我的一个生辰宴,用不着母亲特地出府来替我迎接,母亲快些回去歇着罢。” 惠庄的目光扫过锦胭身后的雏菊,雏菊心里一颤,连忙低下头。 “如若你的侍女办事不利,便撤了罢,母亲再为你寻些手脚利索的。” “母亲这话何来?” “你的丫鬟方才来了门前不都听到了么?”惠庄收回目光,这些小丫鬟她还不放在眼里,“我在这迎谁你还不知晓么?竟还能说出这般可笑的话。这是在自家门前,母亲能宽解你,若你到了外头还犯这样的傻,这丢的可是裴府的脸面。” 这番话说得锦胭脸上的笑全然挂不住了。 “我知晓的,是二妹妹今日回府了。”锦胭收了笑,也不在装傻了,“只是母亲怎么不提前说,我们也好都出来迎一迎。” 惠庄没拿正眼看她,道:“也用不着你们迎,把自个儿的事做好便可。” 就在这时,街头突然起了一段喧哗,有马蹄声传来,惠庄顿时眼前一亮,上前一把拨开锦胭:“可是阿茵回来了?” 锦胭被推了个踉跄,幸好百合急忙扶住了。 她稳住身子,抬眼望去,只见空无一人的街上先是出现了两匹红棕马,马上坐着一模一样地两个少年,之后跟着一辆马车。 一行人在府门前停下,裴敛先下了马,跑到马车前拉开车帘,先钻出一个圆脸圆眼的机灵少女, 那少女灵活地跳下马车,而后牵出另一个少女。 少女一袭碧色流纱石榴裙,梳飞云髻,插一支彩蝶缀珠簪,小山远黛眉,晴空水杏眸,秀鼻朱唇,好似天上之上百年孕育而出的一块碧玉,是一种玲珑剔透般的美。 惠庄见了人直接抱了过来,原本在府门前的人一时之间都迎了上去。 锦胭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回府的那日。 她从兰若寺上下来,裴缙派了辆很普通又不起眼的马车,她同百合两人坐里头都得挤着。 马车从城外绕了一圈,又在城内绕了一圈,从白昼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停在裴府的侧门边上。 没有任何人的迎接,只一个做洒扫的年长丫鬟带着她又绕了府里一圈,最终到了东院。 东院荒废已久,长年无人居住,裴缙是吩咐了人整理,却也只是将主卧的尘灰草草抹去,家具破旧不说,连床褥都是发霉的。 她让百合在屋里好好坐着,自己转身去了主院。 那日裴缙进了宫许久未回,她在主院伴一杯冷茶等了一个时辰,最终等来了秦氏。 她见到秦氏的第一眼是愣住的,这个小姨从某些角度来看,真的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她很快就知道,这也不过是个满心计谋的女人罢了。 秦氏给了她新的床褥与一些用具,但其余的什么也没换。她也不在意,就这般住了三天。 在第四天的时候,她请裴缙来听她奏琴,将这一幕全然展示于她父亲眼前,于是很快,她有了个能住的院子。 可是这一切同锦青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西院三年来惠庄一直派人在打理,宫里赐下什么家具装饰也第一时间去替换,更别说现下了。 锦胭想着想着便不由发一个轻笑,她抬首准备离去,却撞上一双平淡清澈的眸子中。 第八十章 来信 锦青时隔三年再次见到锦胭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就像是遇着一个普通相识的人,她甚至还正正经经颔首示意,虽然锦胭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惠庄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了锦胭的一个背影。 “你不必理会她,这些年她在侯府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锦青收回目光,亲昵的用脸去蹭惠庄的:“我可想娘了。” “哎哟!”惠庄被她蹭得直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要跟娘亲撒娇么?” 锦青佯装委屈道:“娘亲这就嫌弃我了么?” 惠庄满目柔情与慈爱,又紧紧抱了她一回:“娘亲疼你都来不及。” 母女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但杵在府门前实在不太好,更何况惠庄还宴请了人,柳姨娘适宜地在一旁开口道:“长公主,先让二姑娘回院子休整一番罢,这宴席还要办呢。” 锦青疑惑道:“什么宴席?我这回回京不是没提前告知父亲他们么?” “瞧我,差点忘了。”惠庄放开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是没告诉他,但娘也舍不得让你就这样回府来,就以自己的名义办个宴,请了些人。都是些同娘要好的府邸,你若觉得累了不愿出席不出来便可。” 锦青也确实觉得累了,便点头应允:“那我便不出席了,回院子歇息会。” “也好,去歇息着吧。”惠庄将锦青衣领上的褶皱抚平,心里总算是觉得踏实了。 “这些东西和侍女们都是你西院的,一并带回去罢。”惠庄说着,那些侍女们皆对着行礼问好。 锦青看着这些人有些头疼:“我这离开三年,怎么西院的人还越来越多了?” 惠庄嗔她一眼:“都是我千挑万选的,底子干净做事麻利又听话,放你院子里头侍候的好。” 锦青无奈只得收下,转身看到一旁的裴放裴敛,露出一抹笑来:“今日还多谢两位哥哥来城门处接我了。” “同是兄妹,二妹妹不必客气。”裴放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样子。 裴敛似乎是因为许久没见,有些敛着性子:“对呀,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锦青眨眨眼:“我还记得敛哥哥上回说要捉清池里的鲤鱼吃,也不知道哥哥吃到没有?这鱼肉可还鲜美?” “这、这都多久的事了,妹妹可别再提了。”裴敛被锦青挖旧事脸上一红,但心中那点疏离感也彻底消失了。眼前这个容貌美丽的少女依旧是以前他那个娇气的嫡亲妹妹。 锦青也不再逗他,同几人行礼告别后便回到了西院。 西院整个大格局根本没什么变化,但前头院子里多了许多花草,往来的仆从侍女们也比之前活泼了些。 “哎呀,西院真是多了好多新面孔,都不怎么认得了呢。”喜鹊新奇地看着院中的一切,在苏州待了三年,她还是觉得在自个院子里舒服。 锦青打趣她:“以你的性子,一天不就都熟了?” 喜鹊把这句当做夸奖,自个乐呵了好久,然后真就去认识人去了。 春燕叫了几个看起来老实的,帮着一起将行礼整理好,锦青在小院里逛了一圈,目光停在一面墙上。 那面墙后是一户小院子,之前被赵期买下了。 想起当时的场景她便觉得好笑,自己当时也太幼稚了些,但也怪赵期先放鞭炮后又让西竹爬墙,这个人就会搞些事。 她这厢想到赵期,那厢空中传来一声长鸣,接着带起一阵小风,一只羽翼漂亮的鹰停在那面墙头上。 它圆溜溜地黑眼睛看着锦青,抬了抬脚,露出脚上的小竹筒。 “是归一来了么?”春燕从屋里头出来,见了那鹰,赶忙又折回屋里取了护臂给锦青绑上,“奴婢听了声便想着是归一来了,结果还真是。” 锦青抬了抬手,那鹰便飞到了她的手上:“上回不是才给过信么,怎么没几天又来了?” “许是表少爷挂记你呢!” 喜鹊不知道又从哪里跑了出来,这丫头这些年胆子是越来越大,随意便爱打趣她。 锦青瞥她一眼,伸手取下小竹筒,凉凉地道:“本想着回府了让厨房给你做道爱吃的菜,现下看来你的嘴挺会说的,那便省了罢。” 喜鹊笑脸一僵,连忙说好话:“哎呀,好姑娘,你看奴婢这张嘴,乱说话,您别跟奴婢一般见识呀!” 喜鹊想凑上前去,谁知归一转头用那双黑眼睛盯着她,她立马便不敢动了。 春燕赶紧拉她一把:“你快去厨房看看拿着吃食来,它飞了这般久,定然饿了。” 喜鹊转身赶紧便走了,那模样看得春燕直想笑,锦青用手摸了摸归一的毛,然后取出竹筒里的纸条展开。 归一是她从阙城启程去苏州时赵期送来的,那时候的归一还是个刚会飞两个月的孩子,等到她到了苏州这孩子居然便可以来回苏州与阙城送信了。 这三年里她每月都会与赵期有书信往来,多数没什么重要的话,只不过是将几日来的事做一个讲述,她也会给惠庄写信,但大多就是报个平安与问候。 从她准备回京的时候赵期来信的频率莫名增加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次一看信,总算知道原因了。 春燕看锦青的脸色不太对,试探性地问道:“姑娘怎么了?表少爷写了什么吗?” 锦青把纸条折好,再次摸了摸归一的羽毛,归一亲昵的用喙碰了碰她的脸颊。 她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大事,赵期要进京来了,大约也就这几日便到了。” 锦青说的云淡风轻,春燕直接愣住了:“表少爷怎么也进京了?” “他袭了王位,皇上在京城赐了他一座府邸。”锦青大概解释了一下,那边喜鹊端了一盆生肉,她取了一块喂归一,“我就想着再怎么着这距离摆着,归一来回也要好些日子,这信这么久来得这么快,原来是他也在进京路上。” 喜鹊刚来,一头雾水:“什么进京?谁要进京?” 春燕拍她一下:“你小声点,是表少爷要进京了。” 喜鹊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说出口:“表少爷要进京求娶姑娘了么?” 锦青喂食地动作一顿,脸上渐渐有不自然的潮红,她用力拍了喜鹊一下,怒道:“我看你这张嘴是真的不想要了!” “哎呀!”喜鹊赶紧拍自己两嘴巴子来找补,“瞧我这嘴!竟乱说!” 锦青瞪她一眼,转而继续喂归一,可脑子里却总有些奇怪的画面,让她有些心烦意乱的。 第八十一章 情陷 锦青把归一喂饱了,就让它自己玩去了,春燕转身又进屋收拾,喜鹊将空了的盆子放回厨房。 锦青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回想自己在苏州的这几年。 说是待了三年,她却觉得也就三个月,日子实在过得很快。但她也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比方说技艺,比方说交往之道。不得不说袁家无论是从学识修养还是待人接物皆令人赞叹。 裴文因为袁明歌的事对锦青关照有加,其余的袁家儿女也都喜欢这个小表妹,私塾的先生们皆是细心教导她。别的不说,光琴技之上她便同从前大不一样,更别说她原本便擅长的作画了。 虽说如此,但她也懂得要收敛锋芒。 她习技艺不过是避免小人趁机动手脚,而不是为了炫耀。再者她本身出身便已然很惹眼了,没必要再去争些什么。 她是这般想的,却总有人要闹出些事来。 今日办得宴上出了些事,锦胭说出了锦青回府的事,秦念徽在一旁帮衬,几家同锦胭玩的好的姑娘少爷们再一起哄,席上不少人有想看锦青一面。 惠庄的脸色很不好看,有世家夫人出来圆场:“这二姑娘才回府,定然也该整顿一番,今日不便出席也是能理解的。” “这话说得是没错,”秦念徽立马接上去,“可这宴长公主本身就想办来给锦青接风洗尘的,她这不出面恐怕不太好罢?” “是呀,二姑娘既然回了府,也该露个面罢。” “也不让干嘛,露个面全了礼数再回去歇息去,这样也没人说闲话了。” 锦胭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局面,并不说话。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玉面白冠的少年,那少年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锦胭伸手拦住。 未婚男女之间这般亲密,若不是有血缘联系那便是已定下了婚约的。 楚朝微微皱眉,不太认同那些人的话,轻声对锦胭道:“二姑娘才回府,定然路途奔波劳累,这群人这般起哄着实不太好。” “你心疼了?”锦胭回头看他。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 “那你为她说什么话?”锦胭步步紧逼,“她劳不劳累又关你什么事了?你这般为她说话,你还说你同她没关系么?楚子旸你就是骗我的!” 锦胭说着眼里便蓄起了泪水,随着睫毛的煽动而落下,看的楚朝慌乱又心疼。 他手忙脚乱地去拭锦胭的泪:“我、我哪有骗你,你别、别哭呀……” 锦胭挥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抹了两下:“我同你说过,兰若寺上的那次我便恨透了她,你不会不明白的,那你还在我面前为她说话?” 兰若寺发生的事楚朝一直都是相信锦青的,包括现在依然如此。 当初锦胭找上他的时候,他只是怀有一丝怜悯,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好像陷在这个姑娘身上了。 锦胭与锦青同为姐妹,自然长像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她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锦青柔中带刚,做事思考周到,从不失了礼数,而锦胭向来直来直往,目的明确。 楚朝见到锦胭的第一面就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欲望与利用,她毫不掩饰,明摆地告诉楚朝,如若你要同我来往,那么你便要做好被我利用的准备。 楚朝知道得清楚,可他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心。 锦胭所做的一切,包括现下的无理取闹,他都没法去责怪与厌恶。 锦胭不止一次同他说起兰若寺发生的起因经过,他在那一刻信了,而后理智却又告诉他锦胭说得实在漏洞太多。 锦青那时候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心智能够如此成熟可怕? 如若锦青真要害锦胭,为何不利用惠庄的身份要用这种自我伤害的方式呢? 他没能问出口,可他心里知道锦胭给不出答案,所以他选择沉默。 可他不知道他的沉默看在锦胭眼里是多么的讽刺。 这个说爱她的人,无论她编得什么都谎愿意相信她,唯独这件她毫无说谎的事他不相信。 多可笑啊,多讽刺啊。 就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裴锦青么? 锦胭看着楚朝,心里的痛让眼里的泪水不断溢出。 楚朝说他陷了,她又何尝不是。 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些真是可笑,到头来不过还是一场空,还丢了心。 “你不必说了,”锦胭转身避开楚朝的视线,“但我,绝不原谅她。” 楚朝没有说话,只默默拉过了她的手。 现下尚在宴会上,许多人在场,他不能做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只能以此安慰。 锦胭自己平复了下情绪,那边秦念徽还在撺掇锦青出面,她刚打算也开口说两句就看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北院。 “是锦青来迟了,锦青在这给各位赔礼了。” 来人盈盈行了一礼,起身抬首间露出一张如朦雨初晴般令人惊艳的面容。 秦念徽尚且说了一半的话就这般咽回了肚子里,眸中满是嫉妒。 “锦青你可算来了,大家都等着呢。”秦念徽扯出一个笑,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三年不见,你可真是大变模样呀,我都快认不出了呢。” 锦青见到秦念徽,觉得她怎么都三年了还不见一点长进,依旧蠢得很。 锦青大大方方回了她一个笑,道:“秦三姐姐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这打扮呀、语气呀,我可一眼就是认出来了。” 秦念徽原本就僵硬的面容隐隐有些扭曲。 这意思是是说她土吗?打扮还跟三年前一样? 锦青懒得再和她扯,目光扫了一圈,宴会上有什么人她心底有了个数,特意多看了锦胭和楚朝两眼,有些意味深长,惹得锦胭直接怒视她。 她不在意的笑笑,然后走到惠庄身边坐下:“都是女儿回院子整理行李有些迟了,倒让母亲替我周璇了一会。” 惠庄拍拍她的手,脸色缓和了些:“不碍事,不是说身子不舒坦么,怎么就过来了?我已让环儿拿了我的牌子去请御医来给你瞧瞧,你身体弱,可受不了凉。” 惠庄这话一说,宴席上之前起哄的人瞬间有些心虚。 人家也不是故意不出来,而是真的身体不舒坦在歇息,偏生他们不依不饶的。 锦青知道惠庄的意思,便接下去道:“也没什么大事,既然母亲给我办了宴接风洗尘,那我这无论如何也该出来见大家一面,不可失了礼数。” “不知妹妹现下身体如何了?” 锦胭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那去。 锦青回道:“尚好。” “如此正好。”锦胭起身,露出一个笑来,“我早就听闻妹妹在袁家私塾习得一手好琴艺,不知可有机会领教一番?” 第八十二章 绑架 锦胭的挑衅与锦青来说毫不畏惧,可她也不想白白便宜了锦胭,她笑了笑,道:“姐姐想要同我讨教,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单就琴艺一事未免单调了些,不若再加上作画如何?” 锦胭自然不能拒绝。 惠庄吩咐侍女去准备东西,两人也各自让自己的侍女去取琴与笔砚。 各个东西皆备好之后,两人端坐于院中,其余宾客皆投来目光。 先比琴技,锦青拨琴调音,而后弹了一曲指法精绝的名曲。锦胭反其道而行,弹了一曲广为流传的小曲,技巧无错,情绪饱满。 与琴之一事上锦胭略胜一筹,而作画显然是锦青高于锦胭许多。 锦胭原本是气不过而想比试,却没想到锦青这些年在苏州确实是习成而归,这个比试她全然讨不到好处。 在场宾客一饱眼福与口福,皆是夸耀裴府女儿多才多艺又贤良淑德。 秦念徽想看锦青出丑的念头全然被打破,自己憋了一肚子的气,整个宴上都板着张脸。 宴席结束之后锦青立马回了院子歇息,这一歇便到了傍晚,裴缙回了府。 锦青到主院与裴缙见了礼,也看见了秦氏与锦绾。 见到锦绾的那一刻锦青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锦绾没有上前来,只远远对她一笑,那笑里有想念,也有喜悦。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的过去,苏州和京城还是有很大不同的,锦青花了几日时间适应,到了第四日,她打算出府去。 喜鹊去备马车,先问了一句去哪,锦青想了想,不知为何她还挺想去下街的,这么想她也这么说了。 喜鹊备好了马车,两人便出了府前往下街。 这回来下街似乎不是时候,人并不多,摊贩也少了,喜鹊找了个脂粉摊,花了些银子买了五六盒脂粉,从那小摊嘴里套话。 那小摊收了银子乐得合不上嘴,立马便说了:“这街上这几日不太安全,来了会匪徒!” “匪徒!”喜鹊一惊,连忙问道,“什么匪徒?这京城也会进匪徒么?” 那小摊道:“是不是匪徒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有家被洗劫了,一家四人惨死哪!官府来查案,非说是自然死的,看那惨样怎么会是自然死的!于是这便有人说是来了伙匪徒,如今还在这藏着呢!大家伙都不怎么敢出门。” 喜鹊将信将疑,主要是京城天子脚下,出了匪徒还不抓未免也太过于奇怪了。 那小摊见她不信,一拍大腿又道:“是真的!我要不是为了生计,家里一大家子的人等着吃饭,我才不出来!” “死的那家人住哪?” 小摊转首看向一旁带纱帽的锦青,知道这是个贵人,忙抬手指道:“就是那!” 锦青顺着看过去,那是靠近护城河的一户人家,锦青记得之前那里最是热闹,如今却最是冷清。 她收回目光,对喜鹊道:“我们走罢。” 两人往护城河方向走,喜鹊听了那小摊的话还是有些担心:“姑娘,不如我们别过去了,也不安全。” 锦青主要是想去茶馆听书,想着就算有匪徒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当场抓人的。 “无妨,我们……” 锦青话未说完突然有人驾着马冲了出来,直直朝着锦青。 马上的人五大三粗,面上蒙着黑布,见了锦青咧嘴一笑,然而一抄手稳稳将人抓住禁锢于马背上。 “嘿嘿,这般俊俏的妞,大爷今日赚了!” “姑娘!”喜鹊大惊失色,想要追上前去,可那人狠狠一甩马鞭,马儿冲撞出去,瞬间没了身影。 锦青在起初的惊慌之后瞬间恢复了平静,她稳住自己的声音,向身后的人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么?你这样轻易抓了我去,可是会没命的!” 那人嘿嘿一笑,毫不在意:“不就是裴府的小姐么?老子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 这句话让锦青觉得奇怪,脑海里闪过什么刚要抓住,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接下去她便没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处茅草屋里,四下无人,屋外传出说话声。 “大哥,那小娘们让我们抓多久再放了来着?” “说是一日,明日就放回去。” “嘿嘿,我想着这小姐细皮嫩肉的,反正也是要污了名声,不如咱们……啊!你别打我呀!” “成日里尽想这些污秽玩意儿!她的身份你不知道么?我们是为了银子!你动了她,那裴家能放过我们?” “我、我这不是没想到么,嘿嘿,大哥您消消气,消消气……” 脚步声与说话声渐渐远处。 若说锦青之前只是有所怀疑,现下根据这两人的对话,她敢肯定是锦胭动的手脚。 锦胭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劫走她,一日之后再完整的回府,一日的时间足以让谣言四起,她说的话顶多只有惠庄或裴府的人相信,其余人只会觉得她是在掩藏。 锦胭想让她感受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同时毁了她的一辈子。 锦青目光冰冷她真是一点也不能放松,不过才回京几日,锦胭便送她这么大一份礼。 月色蒙亮,有人蹑手蹑脚进了茅草屋,当他想要伸手解开衣领的时候,突然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哎!你醒着啊,吓我一跳!” 看人歪嘴猴脸,目光淫色,上下打量着锦青,最终停在锦青白皙细腻的脖颈上。 “你想干什么?”锦青盯着他,想到之前的对话,心里感觉不好。 “嘿嘿,我能干什么?这夜黑风高的,不如我们一起来快活快活?”那人边说边上手去解锦青的衣服。 锦青整个人尽量往后挪躲开他的手:“你滚开!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么?你现下敢动手日后便是死路一条!” “日后死就死,现下快活再说!” 那人冰冷的手触碰到锦青的肌肤让她起了一身的战栗,她不断地挣扎,眼里沁出泪水:“你滚开!滚开啊!” “小美人,来吧……” “你滚开啊!滚啊!”锦青大喊着,泪水不断落下,模糊了视线,她仿佛回到了死前般的无助与恐惧。 嘭! 稻草屋的门被人踢翻,接着又是一声惨叫,锦青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阿茵别怕,我来了。” 第八十三章 隐情 这一声话语与怀抱让锦青像是找到了个发泄口,她将头埋在赵期的胸前,放声大哭。 赵期得了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方才在屋外看到的那一幕简直令他怒火冲天又无比的后怕,他不敢想象假若在迟一些,将会发生什么。 如今锦青在他怀里大哭又令他揪心与指责,对于裴府的一群人他不该这样放松警惕。 他轻轻拍了拍锦青的背,当做是抚慰:“是我不好,我来迟了,你可又受伤?” 锦青宣泄之后恢复了些神情,她抬起头来,面容如梨花带雨,赵期抬手动作轻柔地将这泪拭去,目光心疼又温和。 “你怎么在这?”锦青这时候总算想起了不对。 且不说赵期原本今日并不在京城,她被劫持之时喜鹊就在当场,应当会是惠庄和裴府先得消息,如何赵期会先比其他人先到? 赵期停顿了一下,而锦青迅速领悟:“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人?” 赵期叹口气,他本想再瞒一阵子的,但现下事发突然,这事不得不暴露。 “我自己手底下有一匹人,”赵期简言意骇,“我派了其中一个人暗中护着你,她跟踪人与脚上功夫厉害,若你发生了什么事能第一时间报信于我。” 他原本选了手下的一个姑娘,现下看来还是要选个有点功夫的,这样即可在当时便出手,而不至于费这般多的时日与功夫。 锦青通过外头照进来的月亮看着赵期的脸,她早就想到赵期并不普通,可她没能想到赵期暗地里居然有自己的人手,那么她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赵期的目的是什么。 赵期看懂了锦青眼里的探究,她这样子是想让他全盘皆出。 他们才经历过一番被劫与解救,尚且还算是身处匪窝,而锦青居然便立刻便能改变心态,他有些不懂自己该欣赏还是该苦笑。 锦青等了一会,赵期先开了口,先问了一句:“你知晓我母亲,是如何去世的么?” 锦青一愣,回想起了之前的传闻,传闻里说晋王妃是被晋王流连风月之地又一房房纳妾而气死的,具体原因也没有说。 既然赵期问了这一句,那定然其中有些别的。 锦青也算是经历了两世的人,只一想便往府里女子争风吃醋甩心机使手段上想。可她又觉得应当不是,若只是府里女子们的事,赵期三年前便可处理,何必又养了一批人手往这京城里来? 晋王早年便离京,如今尚在京城与这有联系的一个是孟家,但孟家因为晋王妃孟莹的死和晋王反目成仇,应当同此事无所关联。那么还有一个,是皇帝。 当初晋王为了追孟莹而入官场,晋王能如此迅速在官场上一马平川,一方面自然是晋王自己也不笨,懂得把握机会审时度势以及有一定是政治敏锐度,可另一方面皇帝定然会为自己的弟弟关照有加。 除此之外,是皇帝为两人赐的婚,明面上促成这一段姻缘。 虽说是如此,但锦青也觉得皇帝没必要在这样的事上动手,与他而言没有丝毫益处,甚至还失去了一个弟弟作为帮手,以及孟家也会他有所埋怨。 锦青将心中想法一说,赵期勾唇一笑,目光点点寒意:“假若,他原本便不需要呢?” 赵期这句话算是间接承认了孟莹的死与皇帝有关。 皇帝为什么会不需要晋王与孟家? 在他觉得自己权利受到威胁的时候。 可若说皇帝忌惮孟家完全说得过去,孟家几乎全部是武将出身,而武将是一国之矛与盾,是护国之本,也最是民心所向。孟家的势头近些年隐隐有超过京城其他文官出身世家的趋势,皇帝确实该有所忌惮。可晋王原本就只是个纨绔王爷,成日在无所事事只醉心于玩乐,若非追求孟莹根本不会进入官场。 若说皇帝是在晋王展示才能只是才有所忌惮的话,他大可以不让他们成婚,何必要拐一个弯? 除非皇帝早前便知道晋王的才能,而设下了这一局,不但抑制了两家,同时又让两家反目成仇,不会有合作的可能。 假如是如此,那么晋王在其中的作用又变得奇怪起来。 锦青直接问出疑问:“假若皇帝早就忌惮晋王,那说明晋王确实有所能力,既然如此,晋王又怎会在取了晋王妃之后又恢复纨绔的样子呢?” 赵期道:“四个字,装傻避风。” 晋王不仅仅有才能,同时也很聪慧。他早就知道自己哥哥生性多疑同时忌惮任何会动摇他权利与地位的人,于是他选择躲避锋芒,直到他遇到了孟莹。 那一刻为了心爱的姑娘他选择了小心翼翼地进入官场,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在暗自帮助他。 身在皇家,他不可能会天真的认为皇帝已然对他放心或想起了兄弟情义,他的心里一直绷着根线,直到赐婚的当天,他发现了皇帝的计划。 为了保住自己与孟莹,他选择故技重施,可是他没想到这恰恰是皇帝想要的。如此可以先将舆论全部引于晋王身上,孟府本身便会对晋王产生不满,而后再动手,将所有过错推于晋王头上,而他可以全身而退。 锦青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发毛,不知为何她想到了裴缙与惠庄,这也是一场皇帝赐婚,且裴缙似乎私底下与皇帝有所交易,难道说这事之后也有皇帝在谋划么? 假若真是如此,那真的太过于可怕了。 锦青将脑海里的想法抖落出去,回到赵期身上:“那你进京,是想查出晋王妃去世的真相么?” 赵期点头:“我只知晓此事于皇帝有关,细节却全然不知。” 锦青自然有所不解:“你是如何知晓的?你养的一批人应当不短,那时候你尚在阙城,你如何知晓此事的内情的?” 听到锦青的问话赵期轻笑一声,露出一抹讽意:“因为我的父亲爱我的母亲,他从没有瞒过我这件事的经过。 “我当年尚且年幼,他赤红着双眼,满面的恨意,他让我要为母亲报仇。这一批人其实也不全是我养的,他也耗了很多的心血。 “可我还是恨他,恨他明明无能懦弱却又贪婪的想要得到母亲,他甚至在母亲死后只能躲于阙城终日荒废,而让他年幼的儿子承担这仇恨。他的一生都很失败。” 第八十四章 及笄 赵期亲自送锦青回裴府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了一阵热议。 赵期对外说自己在锦青被绑之后第一时间救了下来,因锦青受到惊吓而先选择找了大夫诊治,故而耽误了时日。这算是保住了锦青的名声,但也将众人的目光移到另一点上,已然接位晋王并回京的赵期与裴府二小姐裴锦青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外头如何说锦青自然是不甚在意的,赵期如何感觉她也不曾知晓,她已然有小半月没见到他了。原因之一是惠庄禁了她的足,不让她随意出府,另一点是赵期初入京,有大把事要安置与处理。 锦青安然无恙的回府后锦胭并没什么特殊的动作,不过两日之后锦胭在外出游玩时遭遇一场混乱。在混乱中锦胭冲人群冲散失踪了一段时日,所幸楚朝在场及时找到人并送回了府,但那时候锦胭是昏迷且衣衫不整的。 于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一条,只不过同样是关于裴府女儿的。裴府一时成了瞩目点,不少人又开始翻裴缙与惠庄的旧事,热议纷纷。 锦青禁于府中不知晓外头究竟传到了什么程度,而她第一时间知道锦胭遇陷时她想到了赵期,她的感觉告诉她这是赵期的手笔。 现下这种情况裴府也就只有西院和南院平静些,其余的都有自己的担忧,期间惠庄想的尤其多,特别是锦青马上便将及笄。 在及笄前两日,惠庄总算没有忍住,来西院找了锦青。 锦青奇怪地看着惠庄欲言又止的表情:“娘亲究竟有何事?直说便是。” 惠庄叹口气,总算问出了口:“你与赵期,究竟如何?” 锦青一愣,随即便想到定是因为外头的传言让惠庄心慌了。 “我与表哥,在阙城结交相识,表哥很照顾于我。”锦青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直说出口,于是绕了个弯,二是她觉得惠庄问这事得神情有些奇怪。 果不其然,当她说完这话后惠庄明显松了口气:“如此便好。赵期……不是你的良配。” 锦青心里咯噔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娘亲为何如此觉得?” “娘亲看人准得很,你信我便是。” 惠庄摸了摸女儿的发,在她无意之间,女儿竟已然长成。 她的女儿花容月貌,秉性温良,不该往那皇家里去。 如若赵期依然是那阙城的闲散王爷,锦青欢喜她也便罢了,多给些嫁妆,日后多照看一些便是,可赵期如今显然有意于官场与权位。 她出身于皇家,太明白里头便像是深不见底的吃人深渊,而造成这一切的便是那万人之上的权利。 她只想让女儿一生顺遂。 锦青没有马上答话,她与惠庄对视了良久,看清了里头的关爱与担忧,这些东西深深触动了她心中的柔软。 她没法将心底真正的想法说出口。 锦青以为自己的沉默能够将这事先囫囵遮掩过去,可惠庄身为母亲,几乎是有天生对女儿情事的捕捉力。 锦青及笄那日办了很大的一场宴,几乎请了京城所有世家,连宫中都接连派人过来赏赐,同时封了锦青为县主。 这场宴上赵期没有出面,可他让归一带了信,信中只写了一个墙字,锦青瞬间知晓他的意思。 宴席结束之后,惠庄特意将锦青叫到跟前,摒退了所有人,只余母女二人与一位宫中来的嬷嬷。 惠庄唤那嬷嬷上前,嬷嬷笑意盈盈地给锦青福了福行礼,而后拿出两张卷轴来。 锦青原以为是惠庄知晓她爱画,托了太后带了宫中收藏的珍品,正打算好生欣赏一番,结果却看见了一个男子的画像。 惠庄见锦青一副被惊住的模样瞬间觉得有了几分把握,问道:“你觉得这俊生如何?” 锦青有些无语。 只知道有姑娘家的画像供男子挑选的,怎么这还有男子的画像供姑娘挑选的? 锦青移开目光:“您从哪找来的画像?” “托你皇祖母找人偷偷画的,世面上可没有,你看过之后也别瞎传。”惠庄有些得意,“你瞧着如何?我已然看过,给挑了这两个,都是家世、模样、才识俱佳的人。” 嬷嬷还要再将另一副展开给锦青,锦青连忙阻止:“娘,我这年纪尚早,没到谈这些的时候呢。” 惠庄尚未开口,那嬷嬷先道:“姑娘怎么会觉得尚早呢?姑娘今日便及笄了,按理这亲事呀要从十二三岁便开始筹划起来了,长公主已然慢了其他世家夫人们,如今可不能再拖了。” 锦青真是觉得进退为难,不免又开始气赵期。若不是这人不合惠庄的心意,哪还有这般多的事? 锦青这厢找了各种由头总算是将惠庄急迫想将她定下婚事的念头摁了下去,而后脱身回了西院。 她一进院子,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子中间坐着的赵期。 为了及笄宴,她今日盛装打扮,身姿玲珑,五官精致,迎着月光而来,仿若月下仙子。 然而仙子如今有怒,嗔色跃于眉间,反添另一番美意。 “你还好意思来?你知道方才我看到了什么么?”锦青直接上前就是一番责问,方才那般情况真是令她有些尴尬又心虚。 赵期回过神来,唇角微勾:“我都许久没见你了,及笄宴总是要到场的。你方才如何了?” “看了两幅画像。” “画像?” 锦青觉得她也不能让这人好过,于是一挑眉,故作玄虚地问道:“你可知道女子及笄之后意味着什么?” 赵期正正经经地回答:“议亲。” “不错,我娘给我看了两家才俊的画像。”锦青特意加深了“才俊”两字,打算挖个坑,于是又做出一副愁绪模样,“但我有些无法抉择,便向来问问你。你觉得是将军府少夫人的名头好听还是尚书府少夫人好听?” 赵期明白了,惠庄想要给锦青议亲,而锦青现下不爽快打算拿他出回气,可他并不上当。 赵期面对锦青好似真挚询问的目光一脸无辜样地眨眨眼:“王妃的名头好听些。” 第八十五章 施救 七月盛夏,荷花开,宫里计划办一场游湖宴。 惠庄将这件事告知锦青时,锦青只觉得兜头被狠狠捶了,令她心神俱乱。 她忘不了惠庄是如何死的,应该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可是如今这场宴会提前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惠庄自然是不明白为何听到这消息时锦青的脸色会瞬间便得如此差,以为她是身体抱恙,正想要好好关心一番,锦青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目光与语气几近于恳求:“能不去么,娘亲?” 惠庄在那一刻瞬间觉得哀伤与疼痛爬上全身,那是一种被迫分离却无可奈何的感觉。 她很想应允女儿的要求,可是这场宴席她必须去。 “我和你爹爹同去,不必担忧。” 锦青似乎明白了什么,再加上之前赵期的话,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因着宫中那位的缘故么?” 惠庄震惊于锦青的问话,她的第一反应是让其他侍从全部出去,只余她们两人。 惠庄一脸肃然:“是谁告诉你这话的?” 锦青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有些凉意:“我猜的。外头你和爹爹的事没人少传。宫中的那位当初与爹爹单独谈了这么久之后爹爹便愿意娶你,爹爹的官场之路也随顺很多,我不信这其中没有问题。” 惠庄听后一脸沉默,锦青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将这件事说开。 当年惠庄死的蹊跷,这其中盈舟虽说是最有嫌疑的一点,可盈舟当初已然恢复长公主的身份入宫,那么她便也牵扯于皇帝。 她本不想往这方面想,如若当真是如此,那么他们要面对的就不简单了。 她很想要惠庄给她一个答案,说这只不过是个巧合,可惠庄的沉默与闪避已经是在暗暗告诉她事实如何。 惠庄很久才说了一句不痛不痒地话:“世人的传闻少听,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少说。这场游湖宴就在领城,两日便能回来。” 惠庄这话是表明这场宴会她必去不可,锦青又产生了那种无力感。 三年前她可以为自己找借口说自己还未成长,而现下三年过去,她依旧无法作为。她痛恨于自己的无能,更痛恨于自己分明知道却无法改变现状。 “假若母亲真要去,那便带上盈舟罢。”锦青只能尽可能的去保证惠庄的安全。 这场宴会突如其然地提前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她迅速就想到了另一个点,当年在这场宴会上的重要人物盈舟。 盈舟现下尚在公主府,并未进宫,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的。若盈舟是凶手,那么这次惠庄会安然无恙,可惠庄的话让她不得不认为幕后黑手是皇帝,只不过需要一个人来实施。那么这场宴会上会有另一个人对惠庄下手,而盈舟的参与说不定会有所变化。 锦青怕惠庄会忘记盈舟,特意有补充了一句是她当时送到公主府的姑娘,结果惠庄记得盈舟。 盈舟这些年在公主府办事很利索又聪慧,惠庄很满意她,现下已然将公主府交与她和原本公主府请来的管家看管。 那位管家其实年龄已经很大了,惠庄有想法日后让盈舟接手。 惠庄在信中很少谈及这事,锦青还一直以为盈舟在公主府也就默默做事,没想到两人还相处的挺好,倒是让她的把握更大了一些。 “既然母亲也觉得她能干,那这次出去便也带上罢,算见个世面,也多个侍候照看的人。” 惠庄应允了:“那便依你所言罢。” “娘亲可要记得您还有阿茵,可一定要早些回来。”锦青不太舍得惠庄,她的心是悬空的。 锦青如此惠庄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不懂女儿的担忧究竟从何而来,只能安慰:“娘一定早些回来,你也注意着些府里的那些人。” 惠庄走的那日锦青将盈舟叫到跟前说了一番话,这些话听起来其实也就是让盈舟多照顾着些惠庄,而细里听来锦青是在试探盈舟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盈舟的回答中规中矩,锦青什么也没听出来,只能作罢。 他们早上出发,到了下午便传来了一个令锦青入坠冰窖的消息——圣上认回了先帝遗失在外的女儿。 这说明什么? 说明盈舟一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份,并且这些年在公主府一直与宫中有所联系。 所以锦青让惠庄带盈舟赴宴的决定有可能加速惠庄的死亡。 知道消息后锦青直接整个人脸色苍白、瘫软在地,将喜鹊和春燕都吓得不行。 然而这个消息传来后又过了半个时辰,惠庄长公主落水了,刚认回的长公主及时施救。 劫后重生的感觉锦青并非第一次感受,而这一次真是让她在飞上云端与坠入地狱之间反复来回,最终总算踏上了平地。 锦青知道自己赌对了,可她没明白盈舟的目的。 惠庄回府后修养了几日,这几日里盈舟被封了长公主,入住宫中。 惠庄落水受了凉,养好了身子后便带着锦青进宫算是给盈舟道谢。 这时候的盈舟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与世俗气,一身华服妆容精致,当真有几分在宫中生养而成的公主样子。 几人说了几句话,盈舟找了机会支开惠庄,与锦青两人单独留在殿堂里。 锦青叫盈舟姨母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盈舟自己也不愿听,于是她便先开了口,省去了这个称呼:“之前就想说了,三年未见,你变了挺多。” “人总是要去成长去变化的,你……也如此。” “那日你同我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锦青知道盈舟当时听出了她的画外音,于是在这试探她,她直接装出一副迷茫样子:“什么话?” “无事,你忘了便忘了罢。”盈舟掩去心底的心虚,“这回我也算是报答了你和惠庄。” 锦青一直没能明白盈舟对她们究竟是如何的一个情感。 当初盈舟分明是对她有亲情与关爱的,像如今盈舟又救了惠庄,她真有些看不透。 盈舟不知道锦青心里的纠结,她仔细看了眼锦青,说出了她的忠告:“日后少与皇家接触。” 第八十六章 和亲 锦青可以确定盈舟知道些什么,但盈舟隐藏的很好,她什么也看不出来更别说套话了。 惠庄同锦青准备出宫回府路过御花园时,正巧碰上了皇帝。 惠庄本意是带着锦青远远请个安便罢了,谁知身边的公公小跑着过来,拦住两人,先挂上一个笑脸:“咱家给长公主、二姑娘问好。二位这是往哪儿去呀?” 惠庄不是很想理,锦青接过话头:“公公也好。我同母亲进宫来向盈舟姨母道谢的,现下天色不早,也该回府去了。” 那公公在宫中淫浸多年,又陪在皇帝身边,自然练就了一身本领。见惠庄摆明了看他不顺眼也没露出什么其他表情,反倒锦青的接话令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说来皇上也许久没见着长公主了,二姑娘更是少见。既然今日有空进宫来又无紧急事,那不若到皇上跟前说会子贴己的话儿?” 锦青前头的寒暄还能替惠庄回应,现下这事便不是她能应下来的事了。 惠庄越过那公公看向不远处赏花的皇帝,她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可她就是心里有一股子气,只能撒在这公公身上。 这公公只能笑脸受着。一是这位的身份他惹不起,二是皇帝让他来说便是考虑到惠庄有气,要让他当个出气筒。 惠庄撒过力气也就好了,她也不能真的拒绝皇帝,不过这公公有句话令她挺奇怪的。 “皇上今日来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这公公似乎就等她问这一句,立马拂尘一甩,叹了口气:“这事原本咱家也不能随意往外说去,但这几日咱家心里瞧着皇上那模样当真心里头也是心疼哟!更何况长公主与二姑娘也不算是外人,说上一句应当也没什么。若真有事,能替皇上分忧咱家也甘愿受罚。” 惠庄有些烦他说话弯弯绕绕总说不上重点上,那公公分寸也把握的正正好,在惠庄差点就要受不住的时候直接道:“荆国的使臣马上便要入京了。” 荆国与越国向来是联盟国,而连接其中的是相互的利益以及和亲公主。这个时候荆国的使臣进京要么便是来商议商品交换或买卖的,要么便是和亲一事。而能令皇帝忧愁一事,那便只剩下和亲一事了。 皇帝膝下一共有五位公主,除去五公主是年前刚刚诞生外,其余四位如今皆已及笄。但三年前的那场春日宴,太后将所有公主都定下了亲事,如今成了亲的便有三个,剩下一个即将要到成婚之日。也就是说,现下并没有适宜的公主能够和亲。 假若没有合适的公主,那么从宗亲里挑一位封为公主出嫁也是常见的。可现下皇亲里的子嗣的只有锦青与赵期。 惠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在锦青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直接拉过锦青:“劳烦公公告知陛下,惠庄身体有恙恐不能相见。” “哎!长公主,您这……” 那公公伸手想去拦惠庄一眼扫过去,语气威胁:“陈公公,您也在宫中这么久了,应当知道分寸罢?” 陈公公被那一眼看的心下发毛,立刻收回手,讪讪一笑:“咱家自然晓的。既然长公主身体抱恙,那边快些回府歇息,咱家自会回禀圣上。” “如此甚好。” 惠庄带着锦青迅速出宫上了马车回府。 锦青不甚明白惠庄这般举动究竟为何,惠庄全然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到了晚上赵期例常来西院喝茶,锦青将这事一说,赵期神色也有些凝重。 “到底怎么了?” 赵期没说别的,只说了一句话:“当今圣上并无适宜和亲的公主。” 锦青还是没能明白:“那又如何?” 赵期看了她一眼:“若无公主,会从宗亲中选一位才德、样貌皆可的宗女封为和亲公主。” “所以,皇上会让我去和亲?” 赵期没有答话,锦青却也知道按照现下这情况这样的几率很大,可她前世并未去和亲。 “现下尚不好说,我同长公主皆会尽力保全于你的。” 锦青与赵期四目相对,突然之间便感受到了暖意,她忍不住上前,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轻很淡的吻,却让两人都一时之间感觉浑身发热,之后又回味无穷。 差不多过了三日,荆国使臣进京,提及和亲一事,皇帝并未立马答应。 当夜惠庄没有回府,第二次下了圣旨,将锦青封为和亲公主,不日随荆国使臣返回荆国。 这个消息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全京。 但别人震惊过后也便没了,对于相关者来说接下来几乎是前途迷茫。 锦青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她太信任于自己前世的记忆了。她以为皇帝并不会选她,毕竟从别的世家选姑娘封公主的也未尝没有过,可皇帝却真的封了她。 锦青从知道消息起便没有进过食,她在自己屋里的榻上等着,等惠庄或是赵期,甚至是裴缙都可以,等他们来告诉她现下应当如何。 可她先等来了锦绾。 锦绾坐在她的对面,恍然间让她重回三年前秉烛夜谈的那一日。 锦绾似乎一直并没有变,又似乎变了很多。 她扬起一个笑容,先问了锦青一句:“二姐姐饿了么?我做了些四喜丸子,要尝尝么?” 锦青尚未回应,她自顾自的拿出食盒,取四喜丸子往锦青面前一推,锦青还是没忍住尝了几口。 “二姐姐真好看。”锦绾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目光里有留恋,“我当真许久没见着二姐姐了。而如今,之后的机会也少了罢。” 锦青放下筷子,假若她当真要去荆国,她们之间便不会有机会在见了。 “你……这几年可也还好?” “好着呢。母亲、父亲、姨娘都对我很好。锦胭姐姐进府后也没为难我,还同我一块习琴。”锦绾细细回想过去三年的事,挑了些有趣的同锦青讲,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什么都好,只是着实想念姐姐。” “姐姐其实帮了我许久,也教了我很多。”锦绾眉眼弯弯,气质温婉而柔和,“这回和亲,我便替姐姐去罢。” 第八十七章 锦绾代替锦青和亲的事是锦绾主动提的,惠庄与赵期暗中操作,锦青虽然知晓可这件事的发展却由不得她。 这件事最终确定下来后,裴府发生了一件事——裴致疯了。 裴致咬伤了前来传圣旨的公公,场面极度混乱,侍女仆人谁上前谁被咬,完全克制不住,最终还是锦绾稳住了人,裴缙趁机让人拿绳子绑了他的手脚禁在屋子里。 这件事处理的不好可以说是枉顾圣上威名,这算是大罪。裴缙要想大事化了只得找惠庄从中周旋,而惠庄只有一个要求,把秦氏赶出府。 裴缙没有立马应允,秦氏知道后跪在主院整整两日,惠庄这两日直接住在公主府,裴缙不能轻易让秦氏起来,如若他让秦氏起了,也约等于把自己的前途葬送。秦氏便这般跪着,直到惊动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掠过她直接进了主院找到裴缙,只说了一句话,让秦氏走。 这句话算是敲定了秦氏的去留。 锦绾离开的那日是一个大晴天,她着凤冠霞帔,红妆十里,军队护送。锦青到城门外送她,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之间。 “怎么了么?”赵期站在她的身边,能感受到她情绪的低沉。 锦青过了一会,才轻轻地道:“不该她去的。” 赵期垂首看她一眼:“也不该你去。” “你和我娘亲都知道,可我不知道。”锦青微微红了眼睛,她看着赵期,“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她,又为什么会变成锦绾? 这些都不该是她们要去承受的。 赵期只给了四个字:“因为权利。” “这次又是谁和谁?” “裴府、长公主与晋王府。” 京城百姓间所流传的锦青与赵期的流言别人听着当做谈资,可皇帝却想的深远。当初他能设计让晋王与孟府离间,那么如今便能直接在两人之间横插一脚。 锦青心里微微泛凉:“当年我爹爹娘亲还有秦府姑娘的事,是否也是如此?” 赵期给的答案是肯定的。 锦青望着长长的迎亲队伍良久:“皇家薄凉,也残忍。” 锦绾走的第二日,秦氏离开了裴府。她没有回到秦府,而是在城边买了一座小院子。大概过了半个月,传来秦氏死亡的消息,下手的人是杜鹃的长兄。 原来杜鹃当年做一切事情的时候都给自己的兄长写了信,杜鹃死后她兄长便一直在找机会为胞妹报仇,如今总算是有了机会。 这来一来秦氏当年的所作所为都被爆了出来,还了锦青一个清白。 秦氏去世之后,秦家与裴家彻底断了来往。如今裴府中与秦府尚有干系的便只剩下锦胭与疯了的裴致。裴致自从上次发疯之后整个人一直处于癫狂状态,裴缙只得让人将他关在院中,每日送吃喝,不准他踏出屋子一步。而锦胭自上回的意外开始,整个人像换了一个似的,沉默不言又时常呆滞。 十二月份的时候,楚朝来裴府提亲要娶锦胭。 因着这件事,他与楚家闹了一个月,最终楚老爷子还是拗不过这个被宠坏了的幼孙,只得睁只眼闭只眼说句不肖子孙而后随他去了。 这场提亲裴府自然不会拒绝,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锦胭自己拒绝了,原因是她与楚朝并不相配。 楚朝不接受这样的理由,他在锦胭的院子里站了一夜,那一夜刚巧京城下了初雪。 锦胭赤脚踩在薄薄的雪地上,楚朝心疼她,她看着他,不自觉流下泪来:“你信我吗?” 楚朝知道她在问什么,可他无法回答:“你先进去,外头冷,会着凉的,先进去……” 锦胭笑了,雪落于她的眼睫上,而后又落在脸颊上,落在唇上,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是雪与她哪个更加绝色。 “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你听我的,回去好吗?”楚朝觉得自己的心钝钝的在疼,他多想直接抱起她进屋里去,可是冰冷与心中那消不掉的一丝芥蒂终究困住了他的手脚。 “你回去罢,带着你的提亲回去。”锦胭抬手摸了摸那张脸,她的目光爱恋而温柔却最终化成失望狠狠打在那张脸上。 “你不信我,如何让我嫁你?” 楚朝最终回了府,三日后锦胭离开裴府去了兰若寺带发修行。 * 这一年的春节赵期带着锦青在屋檐上看月亮。 赵期带了一壶酒,喝了半壶后突然开口道:“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来裴府提亲好?” 锦青先是一愣,随即冷哼一声:“谁要嫁你?想得美。” 赵期轻笑一声,又喝了口:“你欠我的,该还了罢?” “我什么时候欠你了?” “三年前,流苏阁,桃花玉佩。” 锦青震惊地看着他,那块玉佩竟然是他送么? 赵期面容带笑,目光温柔,周遭响起过了子时的鞭炮声,锦青一阵目眩之中恍然想起了前世她失去记忆的那四年。 那四年里她与赵期相识、相知又相爱,最后停留在赵期派兵出征的那一日。 赵期对她说:“等我回来我便上裴府提亲娶你。” 她应允了,可她失约了。 她失去记忆而嫁入了薛家。 原来死前的那位大师说的没错,她欠了情,该还的。 “你来提亲罢,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