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结婚记》 第一章 宋宁的婚礼(一) 外面下雪了。 我伸出手去,雪落在黑色的羽绒服上面,六瓣霜花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冷冽。 “你瞧你穿的像个包子似的,你跟别人家学学好不好,搞精神一点,哪里有里面穿西服外面穿羽绒服的搭配,活像一个假销售。”眼前狗着脖子开车的,是我肥头大耳的弟弟。 “你不要看不起销售好吧,也不要看不起羽绒服,这天气,保暖是最重要的。”我裹了裹自己的羽绒服。 我弟弟不依不饶:“你真是,到岁数了你!”他很嫌弃我的穿衣风格,也嫌弃我畏畏缩缩猫成一团的动作。他抽了抽鼻子,说道:“咋突然回来,也没提前说。” “这几天也没啥要紧事,有个朋友结婚,我去看看。”我搓着手回答。 “什么朋友这么重要,你不是不喜欢参加婚礼的嘛。前男友结婚?”我弟弟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放狗屁你,好好开车,你姐不想这么早殒命。我睡了哦。”我把车里的毯子舒展开,闭着眼睛想打一个小时的盹。 “是苏焕还是顾罗结婚啊?”我弟弟试探性地问道。 “闭嘴开车。”我闭上了眼睛,又觉得自己语气不是很好,于是又补了一句:“都不是,真的。” “我们决定在12月04日在xx会馆举行婚礼,诚挚邀请你出席,一同见证我们的幸福瞬间。婚礼很小,都是旧人、故人、熟人,内容不多,只是音乐、婚纱、美酒,希望那天见到你。宋宁与陈静” 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已经四个小时,加班加点画的图终于收稿,那一刻,尿憋如鼓。急匆匆拿着手机跑到厕所,才注意到这条短信。 宋宁这个狗崽子,果然还是走文艺风。12月4日是周六,我已经是许久没有休过双休了,也好,趁这个点回趟家。于是我回复道: “祝永浴爱河,一定准时到。” 周五深夜还在加班,层层落落的文件让我的脑子都快炸了。oa审批的是周五至周六三天的假期,却还是有一天免费加了班。我收拾好东西,准备撤离战场,十二点显然是没有车了,我计划明早坐班车赶过去。 “许久,你的图纸已经审阅完毕,基本没有问题,齐总正在审阅,请注意查收修改意见的邮件。另外,明日我休息,晨报还需要你编辑提交。” 我看着李总这份扎实的“中转式”邮件,无奈的回复了一个微信: “李总,我预备今天回趟老家,今天赶图十分紧急放弃了回家计划,明早的车票已经买好,您看是否能够请小赵或小钱帮忙拟稿晨报。” “查收邮件。”李总回复道。 我看着手机里的“审图意见”,想摔桌子。 “我看了,意见很简单,明天早上你修改完,拟好晨报再回家也来得及。”李总微信上如是说。 “万恶的资本主义终将灭亡。”我这样想着,一时间茫然地看着满办公室的文件,脑子空空的,想要找个人诉说。翻来翻去,把苏焕的名字看了又看,还是关闭了屏幕,算了,回家睡觉吧。 “到了!”弟弟的声音让我从加班的噩梦中醒了过来。窗外的雪已经停了,“xx”会馆的招牌就在我眼前。 “下车吧,我晚上来接你。家里炖了猪头,你不要喝太多。”弟弟说道。 “知道了。”我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整理着着装。 我推门进去,只见宋宁与陈静的婚纱照摆成一列,大的小的鲜花气球、藤蔓白纱搞得还挺有艺术感。新郎还是那样,新娘也还是那样,两个熟悉的人站在中门,笑意盈盈地迎接着宾客。 “来晚了。”宋宁说道。 “真是抱歉。”我不好意思地说。 “快入座吧,我们去准备啦。”陈静拉着宋宁的手,脸上的幸福收都收不住。俩人相视一笑,朝着化妆间走去了。 我到大厅的时候,看着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故人相聚,倒没有我想象中的尴尬,大家嘻嘻哈哈的聊着网上的冷段子,偶尔爆发出一阵阵故意的大笑。 领头讲段子的猴子似乎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瘦,小眼睛。但猴子似乎有了皱纹了,那皱纹似乎是因为笑的多了挤出来的,但那笑容放佛是猴子从哪里定制的面具,只要嘴角提起来,就是一副很到位的笑脸。猴子堆着笑脸,拉着自己的领带,叫嚣着要和张青青喝酒。 张青青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样子,鼓着嘴瞪着猴子,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股的亮晶晶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张青青的保鲜术完全是天生的,她十几岁的时候就长着现在二十多岁的脸,圆润且有风韵。张青青瞟着猴子,脸却转向正在仔细倒酒的韩有。 韩有倒酒的架势好像苏焕做实验时候的样子,精细而专注,似乎手里拿着的不是酒杯和酒瓶,而是这场酒局正义的天平。这倒很像他高中做题时候的样子,专注的写着画着,结果拿起来一看,全是重重叠叠的叉叉,一个字也没写上去。韩有动作很慢,慢到旁边周蓉都开始催他了。 周蓉今天整体造型很隆重,首先表现在她的妆容上,而她妆容的突出点,在她的眼妆上。周蓉的眼睛比张青青的更有光芒,但那完全是因为珠光眼影擦多了,在光没有打好的时候,眼泡子就像鱼泡一样贴在脸皮上。周蓉催韩有倒酒给自己,她嚷嚷着自己不能多喝,请韩有少倒一点。 坐在她身边正在说悄悄话的胡亮和孟园咯咯咯的笑着,俩人的嘴角眉梢上都带着精明的、胸有成竹的自信和狡黠。胡亮穿着胡皮色的毛衣,孟园穿着褐色的大衣,这俩厮身高差不多,活像一对小狐狸。 坐在孟园边上正在发呆的,就是我的好朋友蓝优,那也正是我放慢脚步在寻找的目标。 就在我入座的瞬间,大家欢呼了起来,似乎在欢迎着一位等待已久的客人,这夸张的礼数,真是万年不变啊。我挨个打了招呼,表示并不打扰他们原有的动作,安安静静和蓝优坐在了一起。 蓝优悄悄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好多都是之前答应了,临时又反悔的。” 我笑道:“心里都藏着事儿,躲着人呢。” 蓝优说道:“人真是复杂的动物啊,想见却又躲着不见。”说完,自己先笑了,又说道:“你瞧这三四个,多少纠纷,现在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还能坦坦荡荡坐在一起喝酒聊天。这很强。” 我真心点点头。蓝优说道:“顾罗好像不来了。” 听见顾罗的名字,我心里略微沉了沉,我想假设是我和顾罗,我想我们并不能像他们一样,把酒言欢。 正说着,忽然猴子跑过来,端着酒杯说道:“了不得许久,你看我俩今天穿着情侣装!”我低头一看,原来衬衣工装还没有还得及脱下来,和猴子的衬衣领带真是一样的。 大家欢呼起来,猴子端着韩有刚才仔仔细细倒的一杯酒,非要和我喝一个交杯。我本来就嘴笨,同时也不想喝酒,慌乱之间,我说道:“小心嫂子给你腿打断!” 话音刚落,只见张青青尖声尖气说道:“许久!你说什么呢!别乱说话!” 这一句使得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我和蓝优对望一眼,安静如鸡,倒是猴子慌忙反应过来,把酒杯塞到张青青的手里,搭着韩有的肩膀,说道:“啧!大家今儿来不就是图个开心互相聊一聊嘛!没事儿,来,周蓉先喝一杯!”猴子劝酒,张青青也不再说什么,端着酒杯抿起来。 我坐在那里不知所措,蓝优悄悄说道:“听张青青说,前几天,猴子离婚了,听说老婆红杏出墙,个中太曲折,猴子最近都老了。” 我看着大声招呼着大家的猴子,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同时也想着,张青青这个小喇叭,真是本性难移啊。 正说着,只见远远地,曾经班上能与孟园颜值相抗衡的向威威高高地举着一双眼睛,从人群中进来了。胡亮率先反应,几乎是跳起来向向威威打着招呼。他矮矮的个子在人群中蹦了那么三四下,向威威才把眼睛送过来,微笑着过来了。 然而向威威却径直坐到了我旁边,带来了一股寒气,这么冷的天,她就穿一条银色的小礼服裙,上面披着一件人造皮草,好看且冻人。 胡亮先打了招呼:“呦吼,向大美女来了,几年不见,好像越丰满了。”说着,眼睛上下瞟着向威威,啧啧称着奇。 向威威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她那天生丽质、浓郁且长的睫毛上下翻腾了一下,说道:”哦。”又冷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也没有长高。” 大家哄堂大笑,胡亮动了动脑袋,倒也看起来没有生气,又说道:“前一阵子我结婚,也不见你来,今天怎么宋宁结婚你就来?区别对待嘛!” 大家都看着向威威,似乎等待着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向威威依然是那种轻蔑的,若有若无的微笑:“哦,前一阵子没有时间,这阵子有时间。” 胡亮见没有深究下去的乐趣,便转而向孟园说道:“说到这里,咱们个子最高的顾罗没有来呀!谁联系一下,今儿这么大的日子,他怎么能不来!” 张青青调整了一下坐姿,似笑非笑,捏着嗓子说道:“顾罗的情况,咱们这里不是许久最清楚嘛!问她不久知道咯”。 第二章 宋宁的婚礼(二) 张青青的嘴,是粉粹料理机。 她的嘴,第一厉害是能网罗四面八方的消息,然后添油加醋,混合成带有她自己特色的料理,出锅就是糊;第二厉害是精准,无论是吵架还是讽刺或者其他什么别的带有无脑辩论特色的场合下,张青青的嘴里就像有刀片,精准狠地撂倒你不在话下。 她把顾罗的话题引向我的时候,都没有带修饰和铺垫。 猴子听完这句话,也问道:“是啊许久,你们俩也快要结婚了吧,这都多少年了。” 我一时间愣住了,蓝优左右看了看,替我解围说道:“他俩没有在一起过呀,你们都说啥呢。” “什么鬼!”孟园率先说道,“高中的时候你们那么好,大学里不还一起出去旅游?这叫没有在一起过?” 连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向威威都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我。 我成为了一个面临着审判的犯人,而控方律师似乎人手掌握着我的犯罪证据。 周蓉第一个开口,作为我的同桌,她自信地说道:“顾罗那时候那么喜欢你,除了睡觉,就是看你。有一次不是还看入神流鼻血吗?” “这是什么和什么呀。”我说道,“流鼻血是因为天干物燥,怎么能因为看我流鼻血?” 我第一次见到顾罗的时候,印象相当深刻。顾罗这人,胖,且相当高。当他在八十人的教室课桌缝隙间行走的时候,后面的人都别想超车。我有时候站在他身后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简直感觉自己是个盲人。 顾罗的座位在靠窗户边,从他坐在那里那一刻起,无论是以前后滚动还是左右滚动的方式调换座位,他都雷打不动的坐在那里,像是自古以来就长在那里的一颗胖树。在某次调座位的时候,我成为了顾罗的斜前桌。 “来,叩见陛下。”顾罗端坐在座位上,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正包围着他的全身,此刻的他像是正在度化的一尊佛。阳光把他的全身照耀的光辉万丈,我想这傻子当时可能入了邪教。 我不理他,我的作业厚似山。 “快来,叩见寡人,这里是寡人的王国。”顾罗说道。 我不理他,我的作业广似海。 “左右!给寡人把这不听话的妖怪从窗户里面扔出去!”顾罗说道。 我不理他,我的作业多似草。 “好吧,你这个妖怪,既然如此,你与寡人签订一份投降书,寡人与你和平共处。”顾罗说着,扔出一个草稿本来。 “啥都没有,啥投降书啊。”我拿着本子翻了翻。 “你只管签,内容寡人来定,你没有权利过问,你只能臣服。”顾罗说道。 “我不签。”我扔回去。 “好吧,不签就算了,寡人先让你蹦跶几天。”顾罗在没有降服我的遗憾中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安静下去。我当时以为他一定是在学习,然而等我做完了数学卷子,只见顾罗在阳光里,睡得像一头已经烤熟了的猪仔一般香甜。 顾罗有三大爱好,自习上睡大觉,课堂上讲相声,不定期搞漫画。 仗着自己底子聪明,顾罗从不把考试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成绩只能表示一个人在“考试”这一项上的能力高低,并不能代表人生的全部。他不仅自己信奉这个道理,还去迷惑其他人,在我来到他的王国之前,大家也都还信他五分。另外那五分,是因为他不学习,他也考得好,别人不学习,就真的考不好。 这只害群之马。 周蓉是顾罗的忠实信众,是属于百分百信他的那种。在顾罗的鼓励下,周蓉学会了打毛衣、织围巾、十字绣等优秀传统手艺,还时常收到五星好评,这让周蓉感觉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不平凡的、被拯救的。 但是作为学生,天性对于成绩就有一定的敏感度,因此,当第一期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周蓉还是感觉到了人生惨淡未来渺茫,主要是没办法向父母交差,于是她去找她的心灵导师——伟大的顾罗去开导。 为了使自己更有说服力,顾罗拿着成绩单找我当了靶子,他讲:“许久,你看你,卷子写成山又有什么意义?你数学比我低20分也!听我的,成绩并不能代表......” “你又倒退了10名。”我从成绩单上抬起头来,“顾罗,分班的时候你分数可是咱们班第一名啊。” 顾罗愤恨的咽下一口气,说道:“你数学比我低20分!” 我说:“我总分比你高40分。” 顾罗唰的一下把成绩单藏起来,和颜悦色地对周蓉说:“蓉儿,你要知道,成绩代表不了一切,你看你以后还能给孩子织围巾,你家里挂满了十字绣的艺术品,许久呢,许久啥也不会,以后的日子多无聊,你想想,你仔细想想。” 周蓉从顾罗这里得到了安慰,似乎真就看到了以后挂满十字绣的厅室和绕膝成群的孩子,和一直在织着围巾的自己,于是兴高采烈地把成绩单放到一边,仔仔细细又开始织围巾。 我的心情也比较惨淡,虽然名次没有变化,可是数学拉分成这样,心里也难过。亡羊补牢之际,我又开始做卷子。 周蓉一边织围巾,一边说:“讲真的哦,许久的卷子真的满满当当全是笔记,没有一张落下的,这么多你是咋做完的呀!” 我说:“晚上回去也做卷子,没啥事干,做卷子还比较有成就感。” 张青青那时候正苦挣扎于圆润的体型,她转过头来,说道:“许久,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是不是学习太辛苦,营养跟不上啊。”她左右看着我。 周蓉也打量着我,像是好久没有见过我一样。她甚至停下来手中飞梭的毛线,摸着我的腰,说道:“真的是又瘦了,你瞧瞧这腰上,一丝丝肉都没有。” 说道这里,张青青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光芒,扭脸对周蓉说:“可不是,没有的地方就没有,该有的地方也很丰富嘛!” 周蓉盯着我的胸膛,与张青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嘻嘻哈哈说道:“可不是嘛!许久的肉是真会挑地方长,听说多喝豆浆会长大哦。” 张青青道:“那许久岂不是豆浆当饭吃!” 说道这里,这两个你长我短的八卦妇人,知心姐妹一般地笑起来。周蓉没有放过我,说道:“作为许久的同桌,我一定要保护好许久的个人领地,不许叫其他人看了去。你瞧,瘦了这么多,衣服都撑不住了。” 周蓉伸手过来,拿腔作势地想要帮我把衣服往上拉一拉。面对周蓉的袭击,我本能地向另外一边靠去,并难为情的拒绝:“别闹了别闹了,老师要来了!” 然而,周蓉手的速度显然比我想想中要快,我身体摆向另一边的速度也比想象中要快,于是周蓉把我的衣服,拉出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一截肩膀。 时间有个两三秒的停顿,连张青青都张大了嘴忘了闭上。 我在惊讶中反应过来,迅速把衣服拉回原位,周蓉急忙拿自己的半条围巾替我盖上,一边笑一边说道:“哎呀,不好了,我是监守自盗。”然后又对张青青贼笑道:“是真的大。” 我在两个妇人的玩弄下万般无奈,如同一只被强行摸肚皮的猫。这两个小妇人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就像是在我脑子里养了两只八哥,聒噪的很。 “哎呀!顾罗!快给点卫生纸!谁有卫生纸啊!”身后孟园喊道。 我们回头一看,顾罗蹲在桌子下面,鼻血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 “这是怎么说!”张青青急忙从桌子里拿出一卷卫生纸递过去。那种超大型的卫生纸,大到大家都惊讶了。顾罗仰着头,一边摸纸,一边说道:“这鬼天气!这都几月了还是这么热!” 孟园一边是关心,一边忍不住笑道:“看来是上火了哦,我给你浇凉水降降温吧。”顾罗一边忙着捏纸团子,一边说道:“哥不需要,忙你的吧。” 我看顾罗塞了纸,仰着头,开始闭目养神,心想他应该是要打着流鼻血的幌子开始睡觉了,于是回过头来,看看窗外已经凋零的叶子,想着:胖子也许身体虚一点,秋天天干气躁,应该多喝点水。 “不对不对!”周蓉放下酒杯,说道:“哪里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顾罗喜欢没事盯着你看,你突然扒了衣服,他能不流鼻血吗?!”周蓉义愤填膺。 猴子率先叫起来:“这是勾引了!顾罗那么单纯,一定上钩了!” “乱讲!”我说道,“衣服是周蓉拉下来的,再说那时候转眼功夫,能看见啥啊。” 猴子眯着眼睛,道:“许久,这么多年,我看你还是不懂男人啊!一点都不懂!” 我才要反驳这无理的根据,只听见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呀,我来晚了。今天人很齐嘛。” 那是一声带着戏谑而又正经的问候,那是顾罗的声音,顾罗来了。 第三章 宋宁的婚礼(三) 顾罗瘦了。当然从我第一眼见他开始,他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又直线式地消瘦着。只是那时,我没咋注意。 他着装很正式,甚至配了领带夹。初识他的时候他170斤,我看他现在130斤都未必有,五官精致,一米八几的个子挺在那里,高挑好看。他真的宛如脱掉了曾经的一个自己。 顾罗的焕然一新使大家都尖叫了起来,猴子离开座位,几乎是一个高跳蹿到顾罗身上,说道:“你小子!好几年都不露面!失踪人口回归呀你?!” 顾罗把猴子从身上扒拉下来,顺腿坐在猴子的座位上,环顾大家笼统地打招呼:“都老了呀你们!”我低下头,一时间并不希望与顾罗有什么眼神的接触。 猴子推搡着顾罗,说道:“死萝卜,你去坐到许久那里呀,为啥插在我和张青青中间,我俩亲热着呢!”顾罗并没有挪开的意思,猴子便搬了一把凳子插在顾罗身旁,道:“死萝卜!快说说你这些年噶啥你呀!我都没有认出你!大变样啊!” 顾罗嫌弃地说道:“死猴子你倒是没咋变,看着还是那么顽皮。”猴子刚要开口还嘴,只听见司仪开口了: “尊敬的各位来宾.....” 大家此起彼伏地欢呼起来,顾罗双手捂在嘴前,掩盖着自己的笑意,他眼神通亮,认认真真地听着司仪讲话。 “接下来,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让我们有请新郎入场!” 宋宁穿着得体的新郎服,光彩熠熠地站在了礼堂门口。他不是曾经的宋宁了啊。我心里这样想着。 宋宁和顾罗关系很好,这也许就是失踪许久的顾罗出现的原因。那时候,宋宁坐在顾罗身后一排,俩人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一起横着搞日光浴,宋宁白,顾罗胖,俩人就像在鸡汤锅里面的两只肥鸡,在阳光的照耀下冒着热气。 宋宁乖巧而又懵懂无知,是个人畜无害的傻白甜,他照顾班上同学,班上同学也照顾他,连同后几排的“积极分子”都喜欢他,很了不起。 积极分子姚远,是宋宁的头号大哥,尽管宋宁并不承认,但姚远是这么说的。 姚远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讲的班老大,主要业务可能是打架,因为离得远,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搞什么的,反正不是搞学习的。他最好的表现是准时到校,然后睡一天,哪节课都不醒来,然后晚上打了鸡血一样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所以姚远是不知道学校有些什么科目、做什么作业的,更别说准时交作业。因为他的业务范围里面不包含学习,所以各班委也就不收他的作业,但他遇上了傻白甜的宋宁。 “醒醒,姚远,姚远,交作业了。”宋宁在课间轻轻摇着姚远的手臂。姚远的手臂因为睡觉压的横七竖八都是印子。 “醒醒,姚远,姚远,交作业。”宋宁摇着姚远,其他“积极分子”也都好像等待着一场好戏,都躲远了咬着嘴唇笑。 “醒醒....” “啧,有病啊你!”姚远睁着半只眼睛,都没咋看宋宁,换了个方向又睡着了。 “交作业。”宋宁说。 “......” “交作业。”宋宁说。 “......找死啊你。”姚远没有抬头,从咯吱窝里传出一句。 “你起来写作业。”当他再说出这句的时候,连积极分子都不敢笑了。 姚远从手臂里面抬起头来,再一次确认:“有病吗?有病就去治,傻逼。”他转着自己没有睡醒的眼球,给了宋宁一个白眼,然后趴了下去。 “姚远,作业是册子第18页-22页,我给你折起来了。”宋宁把册子放在姚远手边。 姚远伸手摸到册子,“唰”一声直接给扔到角落的垃圾筐里,一点没有犹豫。宋宁叹了口气,把册子捡起来,拍了拍尘土,然后说道:“不要生气,作业还是要做。” 周围积极分子没有想到宋宁反过来劝姚远不要生气,这呆子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危险,于是面面相觑,等着接下来的姚远的爆发。 姚远抬起头来,说道:“你是哪个?”他这意思,无非是叫宋宁少管闲事,尽快走开,在我看来,都已经给足了宋宁的面子了。 宋宁说道:“我叫宋宁,宋朝的宋,安宁的宁。” 姚远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宋宁把册子放在桌上拍了拍,说道:“作业要做的啊。”他声线温柔,语气陈恳,惹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晚自习的时候,姚远一反常态没有睡觉,他和同伴下五子棋、扔纸团、搞扑克牌,玩的不亦乐乎,我们都习惯了。正在我努力想要解出一道数学题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宋宁是吧,过来坐坐。” 是姚远。 大家此刻都屏住了呼吸,顾罗看了我一眼,似乎正在想对策。宋宁从成堆的书里面抬起了头,转过身看了一眼冷笑着的姚远,然后看看我们,收拾了几本书,大义凛然地就去了。 姚远的小兄弟很快和宋宁换了座位,姚远看着正在看戏的各位同学,说道:“没见过吗?没事干吗?”大家很知趣地转过去,不想惹到这位山大王。 我想宋宁这次一定是完蛋了,惹到了姚远,相当于缠上了一个恶魔,他会亲手把你送达地狱。姚远用手揉捏着宋宁的肩膀,宋宁如同一尊石佛,岿然不动。姚远对旁边的人笑了一下,似乎找到了乐子似的,又下了狠手。但宋宁依然岿然不动。 姚远冷笑道:“装刚强是吧。可以的。”他站起来,一腿踢倒了宋宁的椅子,毫无防备的宋宁跌倒在地。姚远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但宋宁却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恐惧,他站起身来,看着姚远,两只眼睛盯着姚远,说道:“这样不好玩,你也并没有很开心。” 姚远哈哈哈的笑着,对周围的人说道:“你瞧他是不是个傻子,学习好的人真是,脑子和别人长得不一样啊。”姚远拍着宋宁的肩膀,说道:“小子,你态度这么横,显然要惹我生气的。” 宋宁说道:“生气也比假开心好。我就是让你写个作业,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办不到的。”宋宁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姚远的长辈。 姚远显然是没有处理这种对话的经验,他没想到这个呆子为了让他交作业,都大义凛然到这个份上,然而自己的小兄弟们都看着,姚远又气又笑,说道:“老子不学习的,你晓得?你有病啊?” 宋宁坐下来,抽出一本册子,说道:“看看,看看也可以的。”宋宁简直温柔似母亲了,他这句话明着是商量,语气却像是在命令。姚远看着宋宁,发了好一会呆。宋宁还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对姚远说道:“你想抽烟的时候可以吃这个,很有用。”他把口香糖放在姚远的桌子上,扶起凳子,又坐下了。 姚远哈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正要说话,宋宁突然抬起头来,对天叹气道: “人生真尼玛苦啊。” 这句话使姚远彻底懵掉了,他张着嘴,无所适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呆子宋宁,制住了钢炮姚远。姚远呆了几十秒,才从别人的桌上拿起一支笔,默不作声地做起作业来。 我和顾罗对望一眼,顾罗从课桌抽屉里,伸出一个大拇指,我点点头,说道:“人生真尼玛有趣啊。” 姚远当晚没有再为难宋宁,第二个晚自习就放宋宁回去了。但姚远当然也一定没有做完作业,他都不上课,册子上的东西一样都看不懂。 于是第二个晚自习,我成为了姚远的第二个目标,但我其实不怎么怕他收拾我,他叫我过去坐坐,我也就大义凛然带着书本,准备过去。 顾罗说:“我去上厕所。”他盯着我,似乎怕我被姚远吃了。 我不怎么怕姚远,是因为姚远是我的房东,他其实对我还算好,路上见面还打招呼来着。他家有一所即将要拆迁的房子,暂时租给我们用。 姚远看着我,说道:“这尼玛都是什么东西,看不懂,你讲讲。” 我小声说:“你落下的功课太多了,一下子讲不完的。” 姚远皱着眉头,对我说道:“你这丫头看不起谁呢,高一的时候我数学还比你高呢!”我真是想一走了之,连不学习的姚远,都有数学比我高的记录。我悄悄说道:“好的好的,我先给你讲一讲这一道几何题......” 刚开始讲,班主任就从后门推门而入,“上厕所”的顾罗也从前门进来。班主任李谦径直走向我们,目光狠辣。 但李谦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在草稿本上,认认真真地画着几何体,姚远的特有的笔迹还在几何体周围做了几笔记号。李谦懵了,愣了一会儿,他对姚远说道:“明天政治卷子也交一下。”然后摸着脑袋,走了。 姚远不学习,也没有学习的兴趣,讲了两道题,他就头疼,叫我回去。我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他又说:“册子留下,人走。” 当晚,姚远的作业尽管是抄写的,但如期交了。 第四章 宋宁的婚礼(四) 当宋宁走向婚礼背景板的时候,他坚定而沉着,显现出了一种沉淀过的稳重。我突然发现,我们都不年轻了。在当时那个年纪,宋宁展现出一种比我们成熟很多的冷静,但此刻再看,那仅仅只是年轻的一种形态,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时候比我们成熟很多的宋宁,并没有停止成熟的脚步。这是岁月不可拒绝的沉重,也是不可多得的恩赐。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感动还是难过,亦或是伤心自己,竟然止不住的流下泪来。我转头看了看向威威,她手指扶着眼睛,擦去了一颗泪珠。她是怎样凉薄的人啊,流泪也只肯流一颗。稍后,她整理了面部表情,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我还记得向威威第一次流泪。 多年前我的生日前后,清冷的午后,大家都在生了病的体育老师的体育课上自习,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领着一个白衣服女孩儿对我们说道: “和大家说个事儿。这是向威威,咱们班新来的,大家要多多照顾她。来,向威威,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这位叫做向威威的女孩目光比那天的天气还要清冷得多。她整齐的刘海、雪白的肤色、不俗的穿戴,都彰显着与我们之间的不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双眼。坐在第一排的韩有已经瞪直了眼睛,简直就像是一个精神焕发的青蛙,周蓉一块橡皮丢过去,这厮才回过神来,对着周蓉尴尬一笑。 向威威环顾四周,带着很不情愿地语气,冷冷说道:“我叫向威威。”隔了一两秒,似乎她觉得有些不太好,于是又补充道:“大家...请大家多指教。” “哇!......”她说完这两句话,大家开始沸腾了,李谦不得不尽快维持秩序,请大家安静下来。 李谦放眼看了看教室的布局,说道:“孙有为,你坐前边那个空座位去。向威威,你坐宋宁边上,宋宁是我们班班长,有什么事就请他帮忙。” “哦!......”面对这个天降的美丽同桌,连姚远都跟着大家一起起哄。 只有孙有为不乐意了:“李老师,为啥让我换座位呀!”顾罗转过头,对孙有为笑道:“猴儿啊猴儿,这次可就坐在如来佛的掌心里面了。” 孙有为就是我们的猴子。猴子被调换的座位,是天下第一佳座——教室的中线第一排,有个得了心脏病的女孩子住院去了,因此也就空了下来。那个地方,哪怕是只知道做题目、不爱搞小动作的我,都不愿坐在那里。 李谦说道:“别磨叽。心里没鬼,怕什么。” 猴子千不愿万不想也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抱着书,拎着书包,换了座位。向威威于是也坐到了宋宁旁边,成为了宋宁的同桌。 向威威的美丽,没过几天就轰动了整个一中,几乎每次下课,都有人围在我们教室门口,妄图一睹向威威的芳华。可向威威却并没有为之自豪,甚至没有一点触动,在面对门外的欢呼和骚扰的时候,向威威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放佛被大家欢呼着的,并不是她本人。 也有人为向威威做过一些很让人咋舌的事情。 比如,有人买一大捧的鲜花放向威威的桌子上,附上自己的qq号码,向威威看都不看,直接从楼上扔下去,虽然有可能砸到人,但她是不管的。 比如,有人给向威威买很贵的手机,向威威是直接上交公家,不为所动。 比如,有人带着哥们弟兄堵到门口,很大声地喊着嫂子什么的,向威威把门一关,比了个中指。 这样冷酷的向威威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有的人恨她,有的人却越是爱他,也有人想要掐下来她美丽的花骨朵。 有一天下很大的雪,窗外的松树几乎被鹅毛大雪压得快要折了,当时的我正穿着单薄的校服,站在雪地里等继父来送一笔学杂费。向威威校服外面罩着很好看的一件乳白色羽绒服,款款地从雪地里走来。 向威威刚走进教学楼的楼门口,便被一群女积极分子堵在了墙角,女孩们撕扯着她的羽绒服,叫嚷着什么。我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拿了钱,匆匆向教室走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向威威那双冷冷的眼睛,似乎在跟随着我的脚步,落在我的后背上。 我跑进班主任的办公室,交了钱,跑出来,再跑进去。李谦迷惑地看着我,愣了一下,说道:“有啥事吗?” 我踌躇了几秒,我十分觉得,向老师去汇报这些个打打闹闹,是浪费我的时间,也是浪费老师的时间,但向威威那双好像随时在盯着我的,冷冷的眼睛又在眼前,我怕她被女孩子们欺负,她那么白的羽绒服,不应该被粘上泥泞。 于是我说道:“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向威威被一群不认识的女孩子堵在墙角,我有点怕。” 李谦松弛的嘴角忽然拉了下来,他站起身来,说道:“在哪里,快带我去。” 我们到了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向威威的头发凌乱,脸上还有红色的印记,似乎是被人狠狠揪了脸庞。她正在地上捡起她的羽绒服,沾满了灰尘与污垢的羽绒服。 李谦扶着向威威的肩膀,问道:“没事吧?知不知道是谁打的你!”向威威抬起头来,依然是那双冷静的眼睛,她说道:“不认识,混社会的吧。”她拍拍羽绒服,对李谦说道:“算了,小孩子打闹,不是什么大事。”她的语气平和,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倒像比李谦还大似的。时年二十八岁的李谦,在向威威面前,倒激动地像个孩子。 向威威嘴里“不懂事的小孩子”在下午放学的时候,又一次造访了。 这一次,这群女孩子阵仗更加地大,他们五颜六色的头发、裆部拖在地上的裤子,都彰显着他们不俗的身份,她们个个插着兜,大庭广众之下要审判向威威。 已经出了门的宋宁又折返回来,从五颜六色的人群中穿插进来,说道:“今天食堂的饭不好吃。”他坐下来,开始读书,他读地很大声,很刻意,我们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顾罗也大声诵读起来。全班开始在宋宁的领导下,开始了一场心照不宣的团结之战。 “五颜六色”们在这种情况下,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战争,在朗朗读书声中,留下了一句:“放学等着”,悻悻而归。向威威整理了一下文具盒,似乎又是很无聊一样,起身离开了。 在逐渐寂静下来的声音中,我看见宋宁面色凝重。我们并不清楚到底是向威威的行为惹上了他们,还是向威威的美丽惹上了他们,但总之向威威缠上了麻烦。 在这种时候,张青青显露出了自己的本事,她抿着嘴,悄悄对周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扫描这周围所有人,很显然,她的喇叭充满了店,需要放出一些声音来。 在张青青张牙舞爪地描述下,我们眼前展现出了一堂狗血剧。失去了母亲的仙度瑞拉·向威威,不受年轻继母的待见,于是回到县城,同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仙度瑞拉·向威威美丽高贵,被一个黑社会学生陈浩南给看上了,陈浩南送这送那,但仙度瑞拉·向威威却拒绝了他,甚至扔掉他的东西。陈浩南的倾慕者慕容如雪认为这简直羞辱了陈浩南,更是极大地羞辱了自己,于是率领炫舞团,找上了向威威的麻烦。 “天。”我心里默默叹了一句,真有这么无聊的人。同时我也为向威威的安全担心着,她一个弱女子,况且父母不在身边,真要是惹上了不良学生,可怎么办呢。 我们的担心果然在第二天应验了,只是挨打的人是宋宁。 清早六点半,天还是黑色的,我和顾罗前后依偎在暖气旁边,贪婪地汲取温暖。宋宁额头缠着纱布,面无表情地推门进来,坐下,翻开书。 还没有等我开口问,姚远也推门进来。这小子,起床还是很积极,虽然有时候不来上课,但但凡到校,一定是准时的。 姚远看了看我们仨,似乎觉得很无聊,想关门再出去,当他的眼神落在宋宁的脑袋上,他眼睛忽然放出了有趣的光芒,他笑道: “我们乖宝宝宋宁,这是打架了呀!有长进!” 宋宁没有理他。 姚远奔过来,左看右看,笑道:“真厉害,对方受伤了吗?”他似乎将伤痛当做一种荣耀,然后他才奔向主题:“谁打的?” 宋宁抬起头来,说道:“不认识。” 姚远生了气,说道:“我还不能知道我小弟被谁揍了啊?你等着。” 宋宁说道:“你别去惹事儿,我自己磕的。” “放狗屁吧你。”姚远白了宋宁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早自习结束的时候,姚远提着陈浩南的领子进来,卡的陈浩南的脖子以上都是猪肝色,陈浩南还挥舞着手臂想要拽姚远。姚远把陈浩南放在宋宁身边,说道:“是你打的吗?” 陈浩南整了整了衣服,说道:“是我打的怎么样?怎么姚远,给这傻子出头吗?” 姚远说道:“我们班的人,你也不通知我就动他,我面上过不去。” 陈浩南说道:“姚远,你混出头了,咱们有话聊。”他试图推开人群要走出去,姚远拦住了他,说道:“一码事是一码事,今天咱们不说一报还一报的事情,不然你猪脑子上早有一个窟窿在那里。我告诉你,这小子和向威威俩人,是我这边儿的,以后动他们,先得问我。” 第五章 宋宁的婚礼(五) “你是向威威tm什么人?向威威什么底细你tm清楚?姚远,看在我们曾经也在一块的份上,我可告诉你,为她,为这傻子,你没必要。”陈浩南挑着眉毛说道。 姚远说:“你可废话太多了,哪有混成你这样的,光叨叨叨地说话了,听着烦死了。” 陈浩南转而对向威威说道:“向威威,换男人可别太勤快,找靠山也得一个个找,别累坏了。” “轰隆——”一旁沉默不语的宋宁忽然站起来,狠狠一拳砸向了陈浩南的脑子,陈浩南没有预料到,连带着几个桌椅一起摔倒在地。 陈浩南迅速站起来,想要还手,但姚远抢先一步,拉住了陈浩南的拳头。正在这时,门外包围了另一圈学生,看来是陈浩南的帮手,他们叫嚣着让姚远和宋宁出去,有事放开说。 姚远按下了宋宁,对陈浩南说道:“就按你们的规矩来,这小子不懂事,你难为他没有意思。” 陈浩南点点头,歪着嘴说道:“现在做这个英雄没有意义,我脑子上一拳白挨了?” 姚远说道:“这小子脑子的窟窿是白挨的?” 陈浩南道:“自找的。” 姚远说道:“好。”伴随着话音,姚远的拳头就砸向了陈浩南,打的陈浩南的鼻子里鲜血直冒。门外一群人急忙奔进来,向着姚远就要打,姚远的兄弟们堵着门,难进难出。姚远提起一根拖把棍子,指着陈浩南说道:“你打他的,他还了,现在才是白挨的一拳,也是你自找的。话要说清楚,别整那糊里糊涂的,打你我还嫌蠢。滚蛋。”他叫周围人让开,放陈浩南出去。 他们出了门之后的事情,我们不得而知,但第二天,姚远的脑子上也是贴了厚厚一层纱布,跟着他的人,也都或多或少有了些许伤处,看来昨夜,他们经历了一场大战。 而经历了这些事的女主角——我们的向威威女士,却依旧相当冷淡,就好似发生的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联。宋宁也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读他的书,写他的作业。这一场风波是否停息,我们无从知晓,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堵在我们教室门口。 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在学校门口看见姚远一个人正在躲着风抽烟。他看见我,把打火机灭了。我其实并不想和他打招呼,但人家把打火机都灭了,这样倒显得我不懂礼貌。于是我走过去,问道: “你的头还有伤口,抽烟不好的吧。” 姚远笑了,他好像觉得我问的问题很幼稚,他说道:“大夫说了,皮外伤,啥事没有,顶多留疤。” 我点点头,说道:“留疤不好看,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张脸。” 姚远笑的更开心了,他说:“连你这个书呆子都知道我长得好看,我可真是帅死了。” 我点头,然后准备走,姚远忽然叫住我,问道:“许久,你等一下。你说,我去当兵为人民服务,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太好了,你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士兵。”我觉得我说的话有点太官方了,于是又补充说道:“你是个好人,军装穿在你身上,也一定很好看。”姚远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他把打火机扔给我,说道:“送你了,拿去玩。”然后把手插在兜里,晃悠悠地走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后三排的人能有这样的交流,虽然两个人只是随便聊了一两句。在我心里,我是全然无趣而又没有什么长处,被框在条条框框中的死读书虫,而后三排,是拥有着自我、拥有着灵魂、拥有着花样人生的自由人。尽管他们似乎经常调皮捣蛋、甚至于打架斗殴,但我始终认为,他们是过分表现了自己的自由,而我们却过分一叶障目,只看见了他们想表现的。所以姚远与我的短短对话让我很兴奋,我不自觉地看着打火机笑起来。 “许久。”一个冷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我捏着打火机回头一看,是向威威。 向威威能和我说话,让我比自己和姚远说话还惊讶。 “有时间吗?”向威威问道。 “有的呀。”我其实很想否定这个回答。下午放学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不是很长,苏焕说假如我有时间,就去找他一起去小餐厅吃饭。但向威威轻易不和人有交流沟通,我想她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向威威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面包,是那种长的很好看、看起来就很好吃的面包,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县里最好的面包房烤出来的。向威威说:“吃点儿吧,我不想回家吃饭。” 我接过了面包,因为真的看起来很好吃。 向威威走了两步,坐在长椅上,一边吃一边问我:“前几天给你送钱来的,不是你亲爸吧。”她云淡风轻又带着些关心的语气,让我似乎不反感她来问我的家庭状况。 我点头,也撕开包装纸开始吃面包。向威威说道:“我向来不相信人和人之间会产生什么深刻的感情,大家都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面包相当好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吃,我不懂她为什么说出这样深刻的话来,于是茫然地看着她。向威威又说道:“十多年的感情和付出,终究比不上新鲜的脸和身体,许久,人心有时候真的很难预测。” “我妈妈是个舞蹈老师,跳起舞来和花一样美丽优雅。她为了我爸,东奔西走,四处漂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爸就有了新欢。我妈从15楼跳下来的时候,我刚从外面买了蛋糕回来。因为他们那会儿总是吵架,于是我自己买了生日蛋糕。没有想到,那天那样突然,我妈妈的头先着地,脑浆子散成了一朵花。” 我愣住了。 “许久,我是厌恶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情感卑贱万分,不值得理会。现在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将来也会成为跳楼的女人。”向威威看着天上飞过的几只鸟,眼神空洞。 “这点东西请你带给宋宁吧。”向威威从书包里面掏出一包药,“昨天夜里,他受伤也是因为我,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我匆忙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接过药品,果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叫他以后别这样了,我不想欠人家的。” 我说道:“我只管送药。” 向威威愣了一下,笑道:“好。谢谢你。”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顾罗和孟园俩人正在猜拳打耳光,方便面放在旁边捏碎了一次两粒,玩得不亦乐乎。 孟园咯咯咯地笑着,像个小狐狸,顾罗哈哈哈地笑着,像个大萝卜。 顾罗见我抱着药品,问道:“你病了吗?买这么多药。” 我拉开宋宁的椅子,放到他的桌子里,回答道:“不是,替人给宋宁的。”孟园笑道:“这还需要把主语隐藏了呀,明显就是向威威给的嘛!” “语文学的不错。”我对孟园说道。 在食堂吃完饭刚进门的猴子也凑上来,说道:“啧,我们宋宁真是不声不响地干大事儿啊。”猴子挤眉弄眼地看着顾罗,俩人蛇鼠一窝,不明不白地笑着。 “宋宁呢。”我问猴子,“你俩不是一起去吃饭吗?” 猴子笑道:“说是嫌纱布包的太丑,今天换药的时候非要大夫给他搞成小块的,像姚远那样干净利落的。大夫不肯呀,说是伤口缝了针,必须搞大工程,他和大夫磨叽呢。” “天呀!那还是我认识的宋宁吗?!怎么还把自己形象这样当回事。”孟园说。 猴子赶紧接着话说道:“你们不了解宋宁,宋宁可爱干净了呢,天天洗头吹头,袜子内裤一天一换。前些天,他嫌姚远抽烟牙齿太黄,还说姚远嘴里有臭味,让姚远戒烟,胆子大不大?不仅自己的形象要搞,太岁的形象也要搞。” “真的呀!?”孟园说道。孟园两宝:睁大眼睛,语气词永远是“呀”。 猴子看孟园愿意听,往前靠了靠,坐在宋宁的桌子上又说道:“宋宁的标准太高了,所以眼光也高,我说他怎么这些年来都不和女生在一起玩,是没有找到向威威这么高标准的。”说到这里,猴子又对孟园说道:“孟园你是超标准。” 我和顾罗同时翻了个白眼,正巧宋宁走了过来,头上纱布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顾罗说:“咋了,大夫不给你拆是怎么着。” 宋宁看了一眼猴子,说道:“把你屁股挪开。” 猴子从宋宁桌子上跳下来,又跳到其他人的桌子上,惹得顾罗骂道:“不许在我的王国放肆,谁允许你坐我们的桌子,滚开滚开。” 猴子说道:“你们就是这么招待远方而来的客人?你们不晓得我坐在那个人间地狱里面多可怜?一群畜生。”于是几个人打闹起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宋宁,他似乎摸到了那包药。他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藏不住的笑容。 第六章 宋宁的婚礼(六) “接下来,让我们用祝福的掌声,有请我们新娘入场。” 在昏暗的灯光中,我似乎感受到了顾罗的投射过来的目光,但我转过头去,他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背景板。 向威威似乎略有触动,但她并不想表现出来,她只是轻启嘴唇,喝了一口从来不喝的雪碧。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我大胆猜测,向威威不是没有想过能够穿着婚纱嫁给宋宁,如今物是人非,萧郎路人,即便脸上用尽全力藏住表情,但眼神里写满了故事。心里埋藏的花朵,从眼睛里开出花来,那是灿烂,此时黯然。 人们总是睹物思人。看见花,想起他,看见酒,想起他,看见台上成双成对,若不是躯体包裹,感情早就像是热带植物,五花八门地覆盖整个场地,欢喜的、哀怨的、思念的。再回过头去想,那个你十七八岁遇见的、喜欢的、放在心上的人,此刻他坐在哪里,身边是谁。而他在婚礼上盟约誓词的良人,还是不是你? 我环顾一周,顾罗身边的孟园笑意盈盈,带着憧憬、欢喜、惊喜的表情,看着新娘一步步走向新郎。孟园这些年来的少女情怀只增不减,她头上英伦风的发夹似乎否认着她而立之年的岁数,多年来追求孟园的人大概能从一中的教室排到四中门口,但孟园至今还是未婚。我其实很羡慕她,永远活在自己最喜欢的年龄里,永远心无挂碍,美丽且欢快。 胡亮则笑得捂不住嘴,一个劲儿“哇哦哇哦”的乱叫,像一个失控的救护车。这个孩子在我的印象里似乎精神上有点问题,在任何大家聚会的场合,无论是什么样的背景,他都很激动。像今天这样的激动的嚎叫,多年以前在百年校庆上,他表演过一次,差点被退学。我认为他和孟园能够聊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他可能真是个低龄儿童,与孟园是同时代的人。 我身边的蓝优一贯保持安静优雅的作风,带着虔诚的表情观礼,她齐肩的短发厚实且反射着光芒,更加显得皮肤雪白,气质出众。这样可爱的小女孩,在恋爱之途上,一片空白。 周蓉带着小女孩儿般的惊喜和感动,几乎就是向往一样的看着新娘,她的眼泡子在不饱和光线中犹如一种鳞片小金鱼。 韩有时不时盯着周蓉,但周蓉假装看不见。于是韩有便逗弄着周蓉的头发,惹得周蓉频频打他。这样幼稚的互动,好像他们从没有厌烦过。 张青青坐在最前面,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想她的神情应该像极了新郎的大姨妈或者小姑妈,带着一种成熟的、自豪的、心满意足的表情,当年我在校庆舞台上表演的时候,看到她坐在第一排就是这个表情,我当时因为太被这个表情吸引,差点引发表演事故。我在后面,只看到张青青不时整理衣服,好像随时要上台讲话,当然也有可能是今天穿着的裙子有点短。 只有猴子哭了。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顾罗,哭的更厉害了。顾罗挠了挠太阳穴,抽了几张纸巾给猴子,猴子拿起纸巾,抽泣着指着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是猴子再老一点,我甚至认为台上的陈静是他遗落在民间的明珠。他哭得过分动情,顾罗不得不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脑袋,像是抚摸着一条受了委屈的哈士奇。 蓝优悄悄碰着我,对我说道:“陈静的婚纱真好看,但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啊。” 她这一说,我仔细一看,好像确实是哪里见过。蓝优歪着脑子想了一阵,猛然说道:“天!这是...” 我也想到了,这是向威威近年的作品,她公司推出的经典款主推品,系列名称是“宁与静”。 此刻在鲜花红毯上走着的陈静娇羞而幸福,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似乎身体上每个细胞都笃定今后的路是鸳鸯成双,情投意合的。她这样的步伐使我深受感动,愿意选择一生都信任他、爱护他并被他爱护,这是多大的勇气,这勇气,我没有,向威威也没有。 年少的时候轻视爱这个字,总把浮在表面上的色欲、憧憬、欢乐当做是爱情,然后最终被爱情轻视,成就一段段的美丽的伤疤。 宋宁脑子上的伤疤半个月之后终于凝固成型,被宋宁嫌弃的丑到天上的纱布终于撤掉了,他那一团被剃掉的头发还没有长起来,大概也是长不起来了。为了庆祝宋宁康复,猴子提议我们放学之后一同去吃小砂锅,周六没有晚自习,是很好的聚会时间。 我心里是没有意见的,这周的伙食费里面多少还是存够了砂锅钱,只要不点其他的,合群还是可以。这群人里面韩有和周蓉是不约而同说有事,我们都明白,也不强求。只是向威威也不愿意去,说自己没有时间。 “啧,向威威同学!”猴子开始学习李谦特有的语气,说道,“大家要相亲相爱,共同进退,你怎么能抛下我们小砂锅团体,去吃好的呢?” 向威威忽然被逗笑了,她说:“那好吧。” 向威威的点头使得我们的气氛更加高昂,宋宁也埋下头,露出了一种奸计得逞而又满意的笑容,宋宁这厮,善于搞谋略,自己不出头。 顾罗继而问我:“你没啥事吧?一起去?” 我还没有回答,猴子便说道:“小砂锅主席团决定不给许久否决权,许久同志一切表现都视为同意。”隔了一秒,猴子说道:“许久眨眼睛了,代表同意。好,大家下午六点半叭,小砂锅店里见面。” 猴主席在安排小砂锅任务的时候,是从他“天下第一宝座”的位置上偷偷过来的,于是任务安排完,他便被正在小窗口监视我们的李谦,带走喝茶了。大家对于猴主席报以同情,但是又忍不住不笑,连向威威都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这次小砂锅的聚会主题是宋宁安排的,实际上每次聚会,宋宁都要谈一谈“理想”。宋宁同志认为,理想是指导人生之路的地图,是达到人生巅峰的指路星星,是在生活海洋中找到航线的指南针,这拙劣的比喻是我从宋宁的语文试卷上看到的,我俩一个语文聋子,一个数学瘸子,但这厮因为太博爱分散了注意力,名次老是低我一个。但宋宁在顾罗的影响下,信奉“成绩并不能代表所有”,因此他说我的成绩是泡沫。 我不理他。 宋宁的理想是做公务员,他希望能够造福一方百姓,碧水蓝天,海晏河清。他还清楚地描述了自己未来的设想:在一条小河边,年迈的宋宁看着山清水秀的某个脱贫致富的地块,喝着老婆自己采摘的新鲜茶,逐渐被人遗忘,却又万古流芳...他说起这个场景的时候,眼睛瞟了一眼向威威,而向威威正在端砂锅。 顾罗的理想是做一个漫画家,想把心里的王国画给别人看,让更多喜欢这个王国的游民们找到归宿,然后他建立一个粉丝王国,自己做国王。有点像传销或者邪教,我是这样想的。 张青青的理想是做一个强悍的女白领,她说自己的气质只适合搞这个。当张青青自豪地说道这里的时候,向威威突然呛了一口汤,留下了人生中第一次泪水,我尝过,排骨砂锅的花椒放的是真得重。 胡亮的理想是做个小老板,至于开什么店,他还在想,目前他爸爸家的超市做的还是很不错。但我总想劝他改行,他的脑子不行,我怕他吃亏。 孟园的理想是做个家庭主妇,我想是被老公宠爱、被保护的很好的那种。而猴子的理想是娶孟园。 宋宁环绕一圈,问向威威:“你未来想做什么呢?” 向威威吃了一半的排骨还在嘴里,愣了一下,说道:“没有想过。” 顾罗说道:“和许久一样,人生之路,一片空白,走到哪里就踩个脚印儿证明自己来过,再无其他。”停了停,他又补充说道:“你比许久还好一点,这娃脑子有缺口,有些事情理解不了。” 向威威看看我,停下来说道:“这样蛮好啊,走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得太多,万一实现不了,不是更伤心。” 宋宁和顾罗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宋宁说道:“你这丫头,就没有一丝丝想干的事情吗?大学要读什么专业?未来要靠什么谋生?” 猴子白了宋宁一眼,说道:“向威威的家底子,保守估计能养她到下辈子,他爸前些天开着路虎来接她,你是没有瞧见,司机的手上还有金表。” “庸俗!”顾罗说道,“黄色的都是黄金?你就只看到这些?向威威,你家投不投资文化产业?那种漫画?” “我喜欢画画,算不算。”向威威说道。 “漂亮!”顾罗兴奋极了,他急忙咽下去一个丸子,说道,“威威呀!我早看出你天资不凡,我俩合出一本漫画书,名字就叫《臭脸的许久》,如何?一定大卖!” 宋宁说道:“这就对了,我觉得你这个理想很好,好了,有了理想,以后我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到时候我请你去我的基层地方,画一画青山绿水,多好!” 猴子说道:“用请字儿显得多生分。”还没等猴子说下一句,顾罗说道,“你还不许人家俩相敬如宾?” 我在他们无聊的调侃下默默无闻地吃着我的砂锅,所以很快就见底,诶,物价上涨了,现在的砂锅都是用小号的,完全吃不饱。而且味道也变得有些清淡,我能尝出来,丸子里面的肥肉放的太少了。 “许久呢,许久要做啥?”顾罗追问我。 “没有想过。”我真诚地说道,我难道能说,我就想着哪天吃的饱饱的撑死吗? 顾罗一边往我的砂锅里面捞丸子,一边说道:“大家都说你不说,这样不行的,这个丸子里面怎么放了猪肉,难吃。” “呦吼你还成了戒了猪肉了你个死胖子。”猴子说道。 我想了想说道:“那我就给你打工吧,你吃的这样胖,一定饿不到我。”这个问题我想地很深入,顾罗的漫画画的真的很好,我认为以后他一定是大家。顾罗愣住了,他似乎没有想到有一个人这样肯定自己的未来,他用一种很激动而感动的眼神望着我,又说道:“来来来,这粉条你也吃!这白菜梆子你吃!你多吃点,小打工!”一句话换来一顿砂锅,我心里第一次感到嘴甜带来的满足。 第七章 宋宁的婚礼(七) 因为猴子哭的太惨烈、胡亮叫的太过分,我连宋宁的结婚誓词都没有听清楚,他没有拿话筒,可能是怕声音太吵到陈静。 宋宁一向也比较崇尚简单,婚礼接下来的环节没有过多煽情的部分,给双方父母敬完茶,小两口便下台给来宾敬酒。 许是因为心情波动的缘故,我今天胃口不好,大好的菜放在眼前,食之无味甚至有点恶心。宋宁来敬酒的时候,头一个便问我: “今天吃的这样少,是因为你长久暗恋的我终于属于其他人了吗?” 我点点头,说道:“差点哭出来。” 宋宁说道:“你也快了吧?你和苏焕这些年熬粥似的,都快熬糊了。” 大家猛然把目光都转向我,张青青首先发问:“我还以为许久和顾罗快结婚了,怎么原来是苏焕吗?” 胡亮叫到:“甭管是谁!许久能嫁出去,那就是喜事儿!苏焕是谁呀?” 猴子哭地更厉害了,这次他挂在顾罗的脖子上,叫到:“可怜我们的萝卜呀!可怜头上绿菜叶啊!真可成了萝卜了!” 我不好回答,正在为难的时候,陈静笑意盈盈拉起了向威威的手,说道:“威威。”我心里很感谢陈静把焦点转移过去,但心上也突然颤了一下,这状况不太好啊。 向威威反倒落落大方,揽着陈静的腰,说道:“亲爱的,你今天真是太美了。”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收着下巴,眼含深情,像是陈静多年的知心好友。 陈静点头,温柔地说道:“今天我的状态很好,和大家聚在一起,感觉更好了。今天妆也好看,裙子好看,现场好看,我真的太开心了,谢谢威威。” 胡亮皱着眉头说道:“谢啥呢这,难道?” 张青青说道:“难道婚礼是向威威筹备的?!!!”她吃惊的张开了嘴巴,露出一颗龋齿,而后她又感觉到失仪,用两只丰腴的手掌捂住了嘴巴。 向威威没有理会他们,说道:“这点小忙而已,心思是你想的,东西是你筹备的,不要口口声声谢谢谢的,搞得很生分。” 猴子也不哭了,擦擦眼泪,茫然地说道:“向威威,你是陈静的娘家人吗?”他摇了摇头,又说道:“不对,你是宋宁的娘家人吗?不对,你...” 顾罗急忙捂着猴子的嘴,说道:“你喝大了,快闭嘴吧你。” 宋宁笑道:“是我老婆的娘家人,以后也是我的娘家人了。你们也是娘家人,来共同举杯走一个!”宋宁端着酒杯,提议大家先碰一个。 猴子站起身来,说道:“你这新郎官好无趣,谁要和你一起喝,你得一个个敬酒,你这些娘家人,你瞧,你的许久婶子,顾罗叔叔,孟园大娘...”刚说到这里,孟园的小拳头就挥向了猴子,猴子一边躲,一边说道:“你得有个仪式感,有个态度,一个个敬。” 胡亮也附和道:“胡亮叔叔同意孙有为叔叔的观点,小宁啊,要孝敬长辈。” 陈静温柔地盯着宋宁,说道:“大家都这样要求了,你少喝点。” 宋宁笑道:“听老婆的。”他温柔地回望着陈静,让猴子率先呕吐起来,我们都觉得十分腻味,于是一同起哄起来。 宋宁说道:“头一个,我先敬张青青。张青青这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的知心大娘,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有亲切感,她长得好像我的四姑妈或者小舅妈。几年没见,青青还是老样子,是我们这群人中完全逆生长的美人。”宋宁举起酒杯,弹了一下张青青的脸蛋,说道:“敬四舅妈!” 张青青呲着牙,从牙缝中说道:“宋宁啊宋宁,大喜的日子积点口德吧,跟着许久,好的不学,都学这些个没用的。”张青青一饮而尽,又说道:“那我也必须祝你以后妇唱夫随,不敢顶嘴。” 宋宁第二个给周蓉:“蓉儿啊,大家几年不见,你也不联系我们。我知道,高中的时候你曾许诺我们每人一条围巾的,如今看来,只有韩有颇得你心,朋友圈我看啦,围巾好漂亮的。我们几个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可不能为了几条围巾不要我们这些朋友!”宋宁碰了一下周蓉的酒杯,说道,“但是今天见都见了,该要的不能少,围巾限期一个月,不给我们就闹去。” 周蓉慌忙说道:“韩有的围巾是...” “你就说织不织,给不给!” “给给给。”周蓉一饮而尽。 宋宁又对韩有说道:“大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单身汉,人家都说放长线钓大鱼,你的长线是咋还没有到尽头?我知道了!拿去给周蓉织围巾去了!” 大家哄堂大笑,周蓉脸一红,急忙把韩有手里的酒倒进韩有的嘴里,说道:“下一个下一个,坏人!” 猴子是最主动的,他擦着眼泪,端着酒杯,抽泣着说道:“我儿终于是娶亲了,把爹爹太激动了!宋宁啊,老夫以后终身靠你了,你和你媳妇一定要好好孝敬我。” 宋宁说:“萝卜,来这一杯要敬你,咱没啥多说的,就祝你早生贵子。”猴子窜过去,说道:“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儿子!宋宁你醉了,怎么说起自己来了。”宋宁笑道:“那换一个,祝你早日找到灵魂伴侣,吃胖点。” 顾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宋宁对猴子说道:“你是东家,不敬你了,今晚开趴,你可要把我们这些娘家人照顾好,千万不能喝醉!”猴子敬了个礼,说道:“好儿子,还认得父亲!放心,不误事。” 宋宁又对蓝优说道:“蓝哥!我媳妇早些年靠你照应,这杯酒,我敬你的!”蓝优笑嘻嘻说道:“搞得这么正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陈静笑道:“你就喝了吧。” 轮到我的时候,宋宁显得更正式了,他摇着酒杯,说道:“许久,这些年过去了,我对你仍旧不能释怀。”他喝了一口酒,看着地面。 我不知道我什么事情给宋宁抓住把柄了,大好的日子我可不能成为靶子,不晓得宋宁这厮要干嘛,连猴子他们也一脸惊讶。张青青更是一副随时要广播的样子,斜着耳朵盯着我。 “我媳妇当年,差点连二本都上不去。我后悔,为什么当初那么信任你,让你给我媳妇补数学。” “我可去你的吧!”我松了一口气,骂道。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连蓝优和向威威都笑的捂嘴巴。这厮终究是以取笑我为乐的。我骂道:“我数学不和陈静一个分么!这就证明我是认认真真教她的!” 陈静说道:“不是的,我还高两分。” 大家笑的更大声了,宋宁说道:“瞎子给瘸子指路,方向没问题,就是走歪了。幸亏苏焕是学霸,不然以后你孩子偏科可怎么办哟!” 周蓉补充道:“话说许久你到底结婚了没有?你们不知道,许久这娃,要是遇见不乐意的事情,喜欢说那种泡沫谎话。高中的时候,我请她帮我给老师请个假,她说她今天出车祸高位截瘫只能看书不能动;高中毕业大家升学宴,问她时间她说自己离家出走了;几年后猴子结婚,大家说能不能聚一聚,她说自己怀了五胞胎,出不了门。” “还有,大学我想去她那里逛一逛,她说学校倒闭了;前几年我正好和她出差同一个地方,路上遇见她在拍照,我故意打电话给她说一起出来坐一坐,她也说她五胞胎不好出门。我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说五胞胎刚怀上,可能压力太大在梦游。”猴子也控诉我。 宋宁总结道:“综上所述,许久这个人,不老实,看着挺实在一孩子,脑子里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今天被抓到了,大家一定要好好出出气。” 蓝优护着我,急忙替我辩解道:“你们不了解真相!要说这样的事情,顾罗没有过吗?这些年他和失踪了一样,要罚我们许久,先罚你们顾罗!” 顾罗没有料到炮火突然指向了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孟园看了看顾罗,若有所思地说道:“嗯,这也有道理,顾罗这些年的失踪,一定要好好追究,连我这个同桌都不晓得他在搞什么。” 猴子说道:“心里没有我们,一点也不想念我们这些叔叔阿姨。” 宋宁说道:“既然如此,顾罗替我敬许久一个,俩王八蛋正好凑一凑。” 顾罗在猴子胡亮的簇拥下,端着酒杯,似乎是很硬着头皮说道:“替宋宁敬你。”说完,还没有等猴子起哄,一张嘴喝了酒,又对宋宁说道:“下一个!下一个!” 我也一饮而尽,不在面子上输给他,我想顾罗对我的怨气,恐怕深如海洋。 下一个是向威威了,她落落大方,言语得体,与陈静窃窃私语聊着天,似乎不再是从前那个冷漠的小姑娘。宋宁很真诚地端着酒杯,说道:“今天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威威,为了这场婚礼,威威帮我媳妇忙前忙后,啥话没有,仗义。第二呢,今天是威威的重要日子,她的新店开张,这几百公里呢,赶着来参加,给我媳妇给我给面子,仗义。第三,威威最近也怀孕了,即将有了自己的小宝贝,我媳妇说她身体最近也不好,但威威还是来了,仗义。来威威,我代表我媳妇,代表家人,敬你!” 宋宁这个王八蛋。我心里狠狠骂道。 第八章 宋宁的婚礼(八) 向威威好酒,千杯不醉,婚礼全程她都以雪碧代替白酒,我以为她是心有千千结,万杯不能解,所以不喝,原来她是怀孕了。 胡亮盯着向威威的肚子,睁着溜圆的眼睛问道:“谁的?!谁的?” 周蓉斜着眼睛,问道:“真的吗?威威,不会又是五胞胎吧?”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向威威没有否认,说道:“是试管婴儿,双胞胎。”看着大家惊诧的表情,向威威又补充道:“生儿育女很正常啊。” 向威威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宋宁脑子上的伤疤刚结痂,向威威就摊上事儿了。 高中的体育课如同监狱放风。我们像许久没有出栏的猪一样,被宋宁牵着去遛一遛,然后自由活动。 向威威一向不喜欢和人在一起玩耍,我亦是能独处绝不合群的人,于是一人占着一个树影儿,坐在那里发呆。突然一个排球从向威威脑子旁边飞过,我转头一看,是慕容如雪砸来的。 慕容如雪的刘海就像是厚厚的窗帘拉在脸上,只留出一个下水道一样的嘴巴,裤子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就这个风格,我要是陈浩南我也看不上她。她身后三五个小姐妹也是一样的打扮,前些日子她们的头发还是五颜六色的,这些天因为学校严查,好像染回来了。 慕容如雪很客气地说道:“同学,我的球跑过去了,麻烦你给我捡一下。” 向威威不为所动,依然在发呆,放佛已经放空了自己。 慕容如雪身后的一个胖姐妹不乐意了,走上前来,质问道:“你们没见雪姐说的话吗?听见就回话。” 向威威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轻微叹了一口气,伏下头去看地上的蚂蚁。微风拂过她的白皙的脸庞,给我送来一股清新的香气。 慕容如雪开心了,她似乎找到了挑衅的理由,她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她的小姐妹说道:“你们瞧瞧,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这丫头的态度真是...这我就要给你治一治病了,说你呢向威威,站起来。” 向威威这才抬起头,站起来说道:“原来是在和我说话,有事吗?” 慕容如雪说道:“你挺猖狂啊,这些日子姚远护着你,你那备胎又替你挨了棍子,怎么现在还不知道收敛。” 向威威说道:“你们没事找事,体育老师就站在那里。” 慕容如雪说道:“跟你好像聊不来,但是姚远打陈浩南的那一笔账,我是算在你那备胎的头上的,叫宋宁是吧,让他小心。” 向威威微微一笑,说道:“你敢动宋宁,我就敢动你。” 慕容如雪笑了,她对着她小姐妹说道:“听听听听,我们被威胁了,听到没胖子,你得先治一治这小丫头的嘴,不然以后我们怎么混。”听了这句话,那群女孩围上来,那个叫做胖子的女孩站在向威威前面。我知道,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成群围在一起,把敌人包裹在中间,谁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欺负同学。 我四下一看,体育老师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搞不好去拉大便,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来。我正在慌忙地测算要是我冲进去,死的概率有多大,被退学的概率有多大,被我妈饿死的几率有多大。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一声大喊,打断了我的测算。 那个小胖妞被向威威揪着头发,一脚踢的跪了下来,旁边的小姑娘也不敢轻举妄动。向威威死死地抓着胖姑娘的头发,说道:“一群乌合之众。耗子一样不见光的生活着,还认为自己有本事,要欺负同学,还怕七怕八怕老师。我以为你们多有本事,原来是一群小流氓啊。我最后警告你们一次,你们要是敢骚扰宋宁一个字,我保证给你介绍好的骨科大夫。”她说得云淡风轻,像一个延误江湖纷争的女侠。 旁边的小女孩不信邪,冲上去也要撕扯向威威的头发,被向威威一个耳光就扇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我在一旁,看呆了,差点鼓掌。向威威的动作之快,让我认识到,她绝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向威威放开胖姑娘的头发,说道:“滚吧。” 慕容如雪点头,不服气地说道:“好,很好,你等着向威威。” 向威威笑了笑,说道:“你一生也不要忘了我的名字。” 这场姑娘们之间的撕扯大战,向威威完胜,她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我凑过去,想问点什么,舔了舔嘴唇,最终没有想好问什么。在我心里的问题太多了,比如,她为什么会武功,为什么她不怕老师不怕退学,为什么不怕慕容如雪的事后报复诸如此类。 向威威却还是很平常的样子,她又继续坐下来,开始发呆,开始成仙,我坐在她身旁,一边吮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一边也开始发起呆来。 慕容如雪的抱负很快来了,她纠集了一帮社会人员,在学校校门口的街道里,堵到了要去给陈静补课的宋宁。 陈静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在高二分班后,她就在医院自学,学校为了她的学业,放出了一笔补助金,发放给愿意给她补课的同学。宋宁首先推荐了我,其次推荐了他自己。因此宋宁被堵在街道中的时候,我站在人群外,成了一个旁观者。 “去找姚远。”我的脑子里回荡着这样的声音。于是我拔腿就跑,但已经放学了,不知道姚远会不会来上晚自习,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我在脑子里筛选着姚远可能出现的地方,脚下却一刻不敢放松。 我去了学校的操场、周边的小餐馆,平常好像能碰到姚远的地方今天却找不到,我心里越急,脑子里越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想到宋宁的安全,我气愤地锤了一下地面。我什么用也没有,什么忙也帮不上。 “怎么你还跌倒了,什么要紧事情?”我抬头,是顾罗,他手里提着一份打包的饭菜。 “宋宁被慕容如雪堵在小巷子里面了,顾罗,他会被揍的,你想想,路上有没有看见姚远啊?” 顾罗一听,说道:“姚远?没有见到姚远,来你先起来,我们报警。”顾罗把我扶起来,替我抹着眼泪,说道:“别哭别哭,我们先去看看。” 当我们到达现场之后,人群已经散了,但可以看到地上有鲜血,这自然是书生宋宁挨了揍的血迹。但宋宁人已经不见了。 我说道:“不会是被带去哪里了吧?” 顾罗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先去学校看一看,或许只是警告一下,不见得有什么大事的。”我想也对,于是和顾罗来到学校,宋宁果然不在,但向威威在。 我冲上去,问道:“威威,你见宋宁了吗?” 向威威一脸疑惑,说道:“见了呀,神神秘秘的往外面走,还偷了张青青那包巨大的卫生纸。” 我脱口而出:“他受伤了!今天被慕容如雪堵在小巷子里了。” 向威威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她站起身来,冲进了男厕所,里面的男生避之不及,迅速提起裤子,有的甚至忘了提裤子。 宋宁在洗手池边清洗着血迹,他的脸上都是鼻血,右边的鼻孔还止不住血,泉眼儿一样向外冒。看见向威威进来,宋宁停了止动作,说道:“男厕所你也要进来吗,快出去。” 向威威点点头,但我看见她的怒火在眼睛里燃烧起来了,她又冲出去,直直跑向了高三的慕容如雪教室的方向。宋宁和顾罗也顾不得清洗,只好跟上来。 教室里没有发现慕容如雪的人,向威威在转身的时候却在楼梯口碰见了慕容如雪,眼神冰冷、面色铁青的向威威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打的慕容如雪从楼梯口一个转身摔了下去。然而向威威并没有停止,她跟下去,拉着慕容如雪的头发,继续往楼梯下面拽。因为动静太大,周围马上聚集了一圈人,宋宁和顾罗急忙冲进来,要拦着向威威。 但向威威的手太利索了,慕容如雪找了个空子刚想爬起来,向威威的另一个巴掌就来了,这一巴掌的形象,有点像容嬷嬷。在地上匍匐着的慕容如雪,因为刘海太厚,估计也看不清路,在向威威暴雨一般的巴掌下面,犹如一只被开水烫着的会说话的螃蟹,张牙舞爪,满口脏话。 宋宁几乎是抱着向威威,才阻止了向威威施暴,教导处主任也哄散了人群,扶起在地上还在骂人的慕容如雪。慕容如雪站定后扒拉开了刘海,我才第一次看清了慕容如雪的长相。陈浩南人流氓,审美还是有底线,我这样想。 慕容如雪挣开教导主任的手臂,想来攻击向威威,哪知道向威威后背抵着宋宁,弹起来一双长腿,一脚就把慕容如雪踹了下去,慕容如雪翻了几个跟斗,因为场面太过滑稽,我差点笑出来。 一直一言不发的向威威,此刻才张开嘴,她对着楼下的慕容如雪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第九章 宋宁的婚礼(九) 向威威的“施暴事件”,可以说一举轰动了整个一中,原来“英雄救美”的戏码,现在变成了“美救英雄”。可无论性质是怎么样的,向威威殴打同学,是一定要被做出处理的。 向威威从教务处出来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淡漠的好像只是教务处没事转了一圈。我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会被记过吗?” 向威威没有说话,走到了楼梯后,才停下来对我说道:“没事。” 我拦着她,说道:“怎么会没事,慕容如雪听说都被送进县医院去了,校医院都不接的。” 向威威冷笑了一下,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怕下手轻了,她记不住。”我一把拉住向威威,说道:“向威威,你正经一点,你殴打同学,人家都住院了,万一定性为几级伤残,警察来了怎么办?你记过了,以后高考怎么办?” 向威威带着一种疑惑而又好笑的表情,说道:“我以为许久你也是个冷面冷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原来你倒这么热心。” 我红了脸,我不关心别人,是因为我根本关心不起。说出了安慰的话语却做不出实际的行动,这等于不负责任。 向威威笑道:“看来,我是要为了你这份关心,好好的谋划一下了啊。许久,你可真是个小可爱。”她笑得像个孩子,那种从心底里开心的笑,但我心里却在发毛,我头一次感觉到,向威威笑起来的样子更可怕。她不笑,她是被自己圈起来锁起来的老虎,虽然晓得她吃肉,但是毕竟是一只大猫,还可以逗一逗;她笑了,放佛就把关着她的笼子给打开了,要吃人的。 我对向威威的态度有点害怕又有点恼火,以暴制暴的向威威固然英勇,但这样和慕容如雪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再退一步,难道就这样以暴制暴的纠缠下去吗?想到这里,我又闭了嘴,毕竟在这场风波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说嘴的我,还不如不说。 但向威威似乎真的谋划起来了。第二天放学之后,向威威道:“许久,我昨天吃过一家饺子,味道还不错,今天咱们吃饺子去吧。” 顾罗和宋宁四眼一对,交换了一下眼神。向威威道:“昨天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怎么你要反悔吗?”个屁啊,昨天什么时候说饺子的事情了。 顾罗试探性地说道:“向威威,你莫不是要去和许久搞小团伙?你们不适合发展校园团伙,适合搞一搞校服诱惑。”宋宁动了动眼珠子,最终是没有说话。向威威对我说道:“走啊,再不去来不及上晚自习。” 为了探究向威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点点头,赤手空拳,跟着女侠向威威走向了饺子店。向威威在饺子店左看右看,似乎是第一次来这个店,根本不像她说的什么吃过觉得好吃云云,她让我点菜,自己盯着饺子店的老板还发了一会呆。 在我的安排下,四两香菇酸菜饺子很快上来了,向威威左看右看,评价道:“看起来还可以。”我一边吃饺子,一边说道:“这么偏的地儿你也找得到,不过味道还行,皮薄汁儿多。” 我刚说完,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从门外探进来,是把刘海绑起来的慕容如雪。 天,这是鸿门宴,这哪是请我吃饺子,怎么谈判还搞到饺子店?诚心不让我吃就早说,我还纳闷那么多的饺子店为什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完了,我已经成了向威威的团伙了。 慕容如雪的样子,不见得是赴约前来的,她熟门熟路地跑到收银台,翻来翻去找东西的时候才抬头看见了我们。她先是一愣,继而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垂着眼皮过来,用质问的口气说道:“出去,不欢迎你们。” 我那半个酸菜饺子还在筷子上夹着,此刻觉得难上难下。向威威却像没事人一样,夹了一个饺子说道:“付过钱了,就得好好吃掉啊。老板辛苦捏出来的,怎么能浪费。” 慕容如雪道:“你倒找对了地方,我要告诉我爸你打了我,你还吃饺子,你吃巴掌吧,我爸会把你腿打断。”她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说道。 向威威道:“凡事自然有因有果,我能找到这里来,当然有我自己的本事。我来是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是吃饺子,第二个目的,自然是和你说一说我俩之间的事情。” “你打了我,你殴打我,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吃定了处分了,说不定啊还会被退学。”慕容如雪狠狠地、自信地带着冷笑说道。 向威威摇摇头,说道:“只可惜你只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小流氓,本事没有算了,连脑子也没有。我吃处分,是遭受威胁,正当防卫,我这小姐妹身家清白,可以作证你在哪天哪个地方对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在受威胁的情况下杀了人,法律也要酌情考虑,更何况我只是轻轻殴打你,最多记过。你不一样了,殴打同学、暴力抢劫、组团伙搞是非,要是我在背后再疏通疏通,我吃处分,你被退学,你晓得轻重吗?” 向威威环绕了一圈饺子店,对慕容如雪说道:“你妈打麻将得来的钱,应当不够你花销,你爸的饺子店我看也算可以。跟着爸爸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以免爸爸知道了,还没等我打你的伤好起来,你先挨了你爸爸的揍,得不偿失。” 慕容如雪咬着舌头,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威威说道:“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但我情况比你略好些,虽然都是爹不疼妈不爱,但我家毕竟有钱。这次我不搞你,我全责,我会对他们说,是我上气殴打你,你没有任何过错,保你好好参加高考,我最严重留校察看,或许连个记过都吃不上。” 慕容如雪斜着眼睛盯着向威威,不知道她怎么打的算盘。 向威威笑道:“但是有条件的,这第一,陈浩南那种流氓,我打眼瞧不上,我也不想和他有半毛钱关系,你尽管放心,以后大可不必为此事来找我的麻烦。第二,宋宁是个呆子,他有种天然的英雄主义,不仅是我,他连姚远都要保护,所以你也不必将他放在心上,没这个必要。” 慕容如雪冷笑了一声,道:“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宋宁,我偏不呢,我就耗着一辈子,看看谁能和谁过不去。我不怕的呀,不就是不上大学吗?” 向威威道:“嘴硬的好处是面子上能过去,但坏处可是要大于好处的。你爸爸的税务、卫生、经营执照,户籍地址、房屋坐落,你妈妈欠的债务等等等等,不尽长江滚滚来,我陪你。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向威威这样说了一通,转过来向我说道:“吃饱了吗,咱们走吧。” 我心里堵得满满的,那四两饺子我还没吃上五个,向威威这样说,我只好点头道:“嗯。” 向威威打开钱包,从钱包拿出崭新的两百块,放到桌子上说道:“付饺子钱,饺子好吃,想必你爸爸的手艺很好,另外一张,请你买点药,我下手没有轻重,在此也要向你道歉。”她放下钱,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出门去了。 两百块,一块钱可以买四个番茄,十块钱可以买三两饺子,一百块可以买十斤猪肉,二百块可以买我的命了,向威威用钱解决问题的手段,让我羡慕。 我俩从饺子店默默无语地走到校门口,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向威威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面包,递给我一个,说道:“没吃饱吧,给你。” 我叹口气,说道:“向威威,有钱真好啊。” 向威威思索了一下,说道:“那两百也是我半个月的零花钱。我今天没饭吃只能吃面包,接下来这一周也只能吃面包。” 我冷笑了一下,说道:“骗谁呢你,你不是托你爸查了人家的店,查了人家的户口,你刚不还要请你爸爸在后面疏通疏通。这不都要钱。” 向威威翻了我一个白眼,说道:“也就是你没脑子,其他人要这样说我就生气了。这次的事情,我爸不知道,我也没求他。” “嗯?那你......”我睁大了眼睛。 向威威道:“我去教务处的时候,看见了我俩的信息,她爸爸的工作性质那一栏写着小个体户,常住地址我也记下来了。我前后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她们家是干什么,家庭情况是怎么样的了。” 我这次瞪足了眼睛,说道:“你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向威威,你好厉害的演技!” 向威威轻轻一笑,说道:“处分我吃定了,但不能白吃啊,这不是打碎牙往肚子里面咽。” 我竖起大拇指,说道:“向威威啊向威威,你可真是个人才!可连宋宁还以为你是个小白兔,天天琢磨着怎么保护你,他要知道你是这个段位,他...” “他倒挺可爱的,就是有点傻气。” “我当这是夸奖了哦。”我调侃道。 第一章 危险的游戏(一) 由于被记过处分,所以按照惯例,向威威要在升旗仪式上面对大几千的同学开展自我检讨。这美人坯子一上台,全校都沸腾了,到最后,教导处主任不得不取消了向威威的检讨环节。那天站在台上的向威威,青黑的秀发轻轻飘在白皙的脸庞上,即便穿着千篇一律土里土气的校服,她都熠熠生辉。 我都看呆了。什么是倾国倾城,这就是活着的例子。 上台检讨这一举动,使得向威威人气更加高涨。为了多见到向威威一面,陈浩南不得不成为了姚远的小弟,才能勉强从人缝中挤进来,借着找姚远的名义,看向威威一眼。 作为向威威的同桌,宋宁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例如,在上厕所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扶住他的肩膀,嘴里的热气呼到宋宁的脸上,轻轻说道:“哥们,帮我给向威威递个条子。” 例如,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忽然就有人给他碗里夹一只硕大的鸡腿,然后挑着眉毛很亲热地对他说道:“哥们儿,帮我给向威威带个话儿。” 再比如,有人冲到他的宿舍去,非要和他睡一个被窝,听宋宁讲那向威威的故事。 诸如此类,顾罗列举起来,大概能说出一本二十万字的书来。向威威有时候也凑过来听,听完也笑,但也就仅仅如此罢了,她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有时候还听着听着发起呆。 但顾罗从中找到了商机,他把大美人向威威的日常都用漫画画了出来,用废旧的草稿本,然后由猴子四处去租,租一分钟是一毛钱。因为产量不多,因此也是物以稀为贵,许多人都找侯老板来谈价格,希望能够降低价格。 猴子是什么人哪,他指着封面上向威威的画像,说道:“您可看好了,这是谁,这是咱的向威威,除了孟园,这可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你跟我讲打折?算了,你不诚心看,你去找别的乐子吧。” 在猴主席的销售策略下,美人漫画因此实现了垄断登记预付制度,利润有一段时间相当可观。 因为男主人公宋宁极其不愿意出镜,顾罗不得已,把漫画中的男主人公画成了一个拿着胡萝卜的兔子。但谁能想到,舍不得吃胡萝卜的兔子和高冷向威威之间的故事,被李谦抓了个正着: “搞什么三流低俗漫画,我给你一锅焖了兔肉吃!孙有为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现在都搞起这种生意了。期中考了几分自己不晓得的哦?” 孙有为低着头,诚心忏悔,一言不发。 “你们晓不晓得自己的位置?啊?多大的人了?你们这分数是稳上清华了还是能保送北大了啊?宋宁你还带头闹是不?你现在是不是也膨胀了?” 无辜的宋宁低下头去。 “许久,最近你也不太平的很!”李谦把漫画卷起来,恨铁不成钢的骂我。 李谦只有在每次考试过后,脾气会特别的暴躁,因为我们班没有那种大神,我这样的菜鸟忝居榜首,实在丢人。因此每次出成绩,李谦都会被约谈,谈完了就来约我们。面对这种情况,大家都默不作声地、自觉地、相当有默契地都低下头去,表演着虚假的羞愧。 “很,很好!”李谦提起手中的漫画和账本,气愤地说道:“成绩不是代表我个人的荣誉,代表的也是在座诸位的人生成绩,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仗着自己家里有钱,认为未来有了保障不学习,有些人,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小手段,认为那会成为你们日后谋生的依靠,还有些人,无所事事,甚至于看不上好好学习的人。我告诉你们,学习不是为了成绩,是为了更好地充实人生,是为了更好地编制人生章程,但成绩却如实地反应了你们的学习状态!学校安排给你们的学习任务,是全天下十七八的人都会做的,而你们做成这个样子,可想而知以后你们的生活,也会像今天你的成绩一样,黯淡!空虚!不要和我谈你家有钱,你不黯淡,你有梦想,你不黯淡,你实际就是个懦夫!搞不好成绩所以才拿别的借口搪塞!你们就这样对待自己的人生!” 李谦说道动情处,甚至于擦了一下眼泪。他是个很好的班主任,他从不提让我们对父母负责,让我们对钱负责,让我们对吃下去的饭负责,他让我们学会对自己负责。他真的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说道:“宋宁今天没有邀请李谦老师吗?” 猴子也问道:“好像那个谁,姚远也没有来,怎么这样大的场合,你大哥不出席?” 宋宁笑道:“本来都是要来的,路上有紧急任务,都折返回去了。” 胡亮探出脑袋,说道:“你们可太不像话了,我还没问许久的老公是谁,向威威的孩子是谁的,你们咋又搞出这种问题?什么叫做都折返回去了?什么叫做紧急任务?老师有什么紧急任务?” 宋宁笑道:“胡亮是那时候跟着顾罗睡觉睡多了,对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是一点也不知道,顾罗你要负责的。” 顾罗道:“这哪跟哪,我高三不睡觉的。” 宋宁说道:“那就是跟孟园睡觉睡多了。”孟园翻了一个白眼。 胡亮急的跳脚道:“快好好说话,绕绕弯弯的。” 宋宁道:“先说李谦老师吧,我们全军覆没,没有一个名校,李谦深感自己误人子弟,不能救国存亡,于是花了一二年时间考上了公务员。” 猴子接话道:“宋宁高二的时候不是去劝姚太岁交作业吗?顺便劝姚太岁去当兵,这丫就当了消防兵,嗳你们猜怎么着,这李谦成了他领导。” 宋宁点点头,说道:“所以今天不知道是谁家着火了,他俩本来一起来的,后来又一起回去了。” “我的天!缘分原来在这里,这下好了,李谦当年没给姚远灌进去的政治课,后半生可成了姚远的梦魇了。”张青青说道。 猴子说道:“我现在才发现,宋宁啊,真是个人才,他要当初不劝姚远去当兵,不劝向威威去画画,他俩现在就只能躺在家里花钱了,人生多空虚。”顾罗忍不住笑了,道:“可见诲人不倦。” 陈静挽着宋宁的手臂,笑意盈盈地对大家说道:“你们五湖四海的今天聚一起不容易,我和宋宁算是地主了,楼上已经给大家开好了包间,大家一定要畅快玩够了,我才放你们走。” 胡亮说道:“弟媳真是人美心善小甜嘴儿,我们宋宁真是好福气啊。” 猴子喝红了脸说道:“说起来咱们可都是单身,许久,孟园,向威威,你们谁愿意要我的,赶紧举手,先到先得。” 宋宁扶着猴子说道:“你这样说,张青青和周蓉不得多想。” 猴子红着脸道:“周蓉,周蓉你快嫁给韩有去吧,磨磨唧唧的,份子钱都在我裤兜里面磨烂了,你们还不结婚。说道张青青,张青青你过来。”猴子扶着张青青的肩膀,指着张青青说道:“我大姨!诶,这今天来就是给我主事儿的,大姨,你给咱瞧瞧,这仨哪个适合我。” 张青青一把豁开了猴子,骂道:“我是你祖宗。” 猴子道:“好好好,我今天必须和祖宗一醉方休,走,大家伙儿跟我上去吧!” 陈静和宋宁说道:“猴子要好好招待,我俩先去换衣服,待会儿来看你们。”猴子满嘴答应,手里扯着张青青,弯着顾罗,糊里糊涂地往楼上走。 向威威拉了拉我的衣袖,道:“我就不去了,新店开业,身子也累,没什么精神,我就先去回去了。待我说一声吧。” 我见她脸上却是有疲态,于是点点头,说道:“好。你与宋宁说一声吧。” 向威威淡淡笑道:“不必了。我太累了,我走了。”她的双眼皮勉强挑着精神,腰背也不像刚刚那么直挺着。我还没有来得及说送她,她便转身消失在错落的灯光下。 “诶,向威威没有上来呀!”我推门进去,听见已经喝的上了脸的胡亮叫到。这时候大家回过头,互相询问着:“一转眼就不见了,向威威呢?” “走了。”我说道。 “啧,”猴子说道,“这个向威威真是的!一句话儿没有就走了!还是那么高冷。” “她叫我和大家说一声,公司里有事,就不留了。”我说道。 胡亮说道:“嗳,知足了。向威威居然都知道让别人代为转达了,很不错了,搁到从前,走了就走了。” 猴子笑道:“可不是,她也就和许久能说上一两句话。” 张青青抽抽鼻子,露出了她的小獠牙,说道:“要说高冷,你们别说,许久和向威威,还真是一个路子的。” 周蓉接话道:“你可别这么下判断,向威威高冷,那是骨子里就带着的,人就这样。许久的冷,是那种叫人恨叫人牙痒痒的冷。” 我正要辩驳,只听见猴子迅速接话说道:“透彻!许久这娃,好像从来不懂人情冷暖,天塌下来都和她没有关系。人家找她掏心窝子,她说心窝子腥,让人家洗一洗再来。” “说的太对了!”张青青说道,“可有人当年呀,偏偏就好这一口。”她盯着坐在角落里正在玩手机的顾罗,说道,“萝卜,你今儿可是有点假正经了啊。” 顾罗抬起眼睛笑了笑,没有反驳。 第二章 危险的游戏(二)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苏焕还是没有联系我,距离他上次联系我,已经一周过去了。 被屏蔽的工作群里满满的都是汇报性语言,我上下翻了翻,这一天不到,光是@全员就搞了十多个,让找我的信息就有十多条。 蓝优看了一眼我的手机,笑道:“营运部没有你该怎么办,李总的报表要交不上了。”我苦笑着说:“我就是个文件转换器,数据模拟机,加班到年底,工资我最低。” 蓝优说道:“你已经是主管级里面工资系数最高的人了,还说这话,其他主管怎么活下去?” 我握着她的手,真诚地说道:“优优,上次黄特助升职的时候,是先享受特助待遇,再下文提拔,我都挂着特助的名号快半年啦,还是主管工资,果然你们人资嘴巧,说的好像我占了大便宜。” 蓝优道:“我就不应该和你提工作。” 我道:“这哪是工作啊,你妹妹我命苦。” 胡亮凑过来,说道:“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出来大家听一听。猴子,必须罚许久来几杯,不然她不懂这行走世上的规则。” 蓝优道:“说起喝酒,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放纵,把脑子喝坏了,最近好像越来越呆了。” 猴子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说道:“这是怎么说来着,许久可是向威威认证的酒仙,就高中毕业那点酒,许久都不够用来漱口的。” “最近越来越呆了。”蓝优笑道,“许久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加班狂,她手底下的今天接到的任务必须今天做完,所以有时候把自己逼得很紧。有一次,她手里有个活儿太紧张,早上九点到办公室一直到下午八点,一口水都没有喝,一口饭也没有吃。图要收尾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了,才想到去上厕所。” “这是为了资本主义鞠躬尽瘁。”胡亮叫道:“这不算,这不能把责任赖到杜康身上。” 蓝优笑道:“这还没有说完呢。她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裤子拉链敞开着,连扣子都没有系,就那样从厕所,一路走到了工位。周围一群同事眼睛都直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大家哄堂大笑。 “我的天!”张青青率先吵嚷起来,“了不得了许久,你都被人看光了。” 胡亮叫起来:“为了许久的裤子!咱们要先喝一杯!”我急忙捂住蓝优的嘴,说道:“怀了五胞胎,喝不了喝不了。” 猴子道:“可拉倒吧你,你还五胞胎,你莫不是怀了七个葫芦娃,正好劈开了装酒。来,先喝一个违规酒,罚你和蓝优说悄悄话。” 我不得已,喝了一口,猴子不行,转到我身边,瞪大了眼睛说道:“咱文明一点,不劝酒不闹酒,许久,我对你的情谊,你看值多少。”说着,把一个满杯举起来。 我看了一眼,道:“我对你的情谊如同滔滔长江,那咋的,你给我把长江南水北调过来吗?”猴子点点头,道:“许久,好样的。” 他站起身来,对大家说道:“今天,我说的,文明喝酒,响应国家号召,不劝酒,不闹酒。许久给大家开了个好头,玩手机、不想喝,这都是不把我们当朋友的人,但是呢,许久嘴巴巧,说的和真的似的,所以我们来玩‘许久的手机’好不好?” 一时间胡亮来了兴趣,叫道:“怎么个说法?” 猴子道:“您真想知道?” 胡亮道:“那还得看您愿不愿意说呀。” 猴子道:“您是什么人,您问了,我不说,那是我没德行。” 胡亮道:“抬举了,您请讲嘿。” 猴子道:“今个,咱们五湖四海好不容易聚全了,就掏心窝里亮真话,谁也别把谁防着。咱把手机都放这,来电开免提,信息要公示。” 胡亮道:“嘿!刺激!” 猴子道:“咱们俩人一队,所有信息都要回复,不能说否定的字儿。” 胡亮道:“说了如何呢?” 猴子道:“说了嘿!您就触碰了许久的底线了,许久要罚你和你队友的酒,俩人一起喝。” 胡亮道:“要是人家叫我跳楼去呢?” 猴子道:“那您面上得去跳去。” 胡亮道:“要是人家不给我补货款呢。” 猴子道:“那的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你顶酒喝,您看着成不?” 胡亮道:“一定成。” 猴子道:“说定了?” 胡亮道:“说定了。” 猴子道:“您不问问别的人?” 胡亮道:“在座各位都是我儿子。” 猴子道:“听您的。” 这场乏陈无味的相声过后,周蓉率先叫起来:“这怎么玩嘛!我不玩我不玩!”猴子道:“胡亮,叫你大女儿出去吧。” 张青青道:“怕什么,这都几点了,谁还这会子给你打电话发消息。” 猴子笑眯眯说道:“那可不一定哦,这个时间段发消息的,那才是有故事。周蓉,你也别闹了,一个单身撩几个汉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去菜市场还要挑拣呢。” 周蓉道:“胡说!我没有!” 猴子和胡亮先把手机放桌上,表现出身先士卒的样子。猴子说道:“别磨磨蹭蹭了来吧,这还咋的呢。” 顾罗清了清嗓子,也把手机放在桌上,孟园韩有也抱有期待地把手机放在桌上。猴子端起酒杯,道:“今个,先喝一杯奠基酒,庆祝咱重逢,谁也不许剩啊。”他扬起脖子一干而尽,又巡视着周围的人都喝干净,才跑到顾罗身边坐下来。 猴子道:“作为主席,我来分队。顾罗你和许久一队,周蓉和韩有一队,胡亮和张青青对,我嘛,只能和孟园一队...不接受反对意见啊,你们可别...” “叮叮叮...”猴子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话,便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猴子在桌子上扫了一圈,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而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老婆”。 猴子结婚,我们没有聚在一起,因为猴子突然说结婚,大家没有来得及准备,在座的只有周蓉和张青青去了。听张青青说,新娘子漂亮的不像话,比孟园还好看。但猴子并不经常分享自己与妻子的生活,这次离婚,又是临时才知道,因此看见猴子妻子的来电,大家都面面相觑。 猴子只是轻微楞了一下,轻微到不仔细看甚至察觉不到的地步,他接听了手机。 “有为,你在干嘛呀,家里怎么没电了。”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可以听得出来,温柔而知性。但大家惊奇的地方在于,猴子妻子的语气,就好像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一样,没有离婚,没有不和谐。大家又看了一眼张青青,张青青又回瞪了过去。 “是不是没有电费了,你查一查,冰箱里的羊肉都臭了。你上哪去了?” 猴子看了大家一眼,说道:“今天我一朋友结婚,我来老家了,你工作忙,就没跟你说。” “哦,这样的。我今天下班早,买了羊肉回来,想和你一起吃火锅呢。”对方略有一些失望。 “璨璨,我明天回来陪你吃好不好,今天我回不...”刚说到这里,胡亮对猴子撇了撇嘴,猴子意识到,于是说道:“明天早上我早早就开车去。” “你今天一定喝酒了,还怎么回得来呀。”对方说道。 “一定回得来。”猴子坚定而又急促。 “我明天要去上海出差啦,可能要两个月左右,项目急,风险大我只能自己过去。妈妈那边你不要太听话,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这个后来被我们知道叫做“崔璨”的女子,这样说道。 “好。我不听她的。”猴子沮丧了一下,自己端起一杯酒。 “那我挂了,你要少喝点。”崔璨挂了电话。 猴子端起两杯酒,说道:“我给大家打了个样儿,我老婆这人,真是会挑时间。”他两杯酒一饮而尽,说道:“瞧着啊,这可见底儿了。” “嫂子听起来可真温柔。”蓝优真诚地说道。 “那可不!”猴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又喝了一杯,说道:“我老婆,名门之后,交大博士,自己开公司,自己做生意,风生水起,人长得漂亮,温柔,大气。我这辈子老以为自己栽在孟园手上了,原来所有的运气都是为了我老婆。” 我看了张青青一眼,谣传的“离婚”在哪里呢。张青青也皱起眉头,像一个专业的狗仔在怀疑自己的镜头出了问题。 猴子道:“可惜我老婆他妈难缠啊。” “天下丈母娘都是难缠的,后面就好了。”胡亮说道,“咱男人点,不怕她,用实力征服她!” 猴子用力点点头,说道:“咱这么大一男人,不能向丈母娘低头,诶...”他端起胡亮递给他的一杯罚酒,说道,“这游戏真坑了,把我自己还栽进去了呢还,缓缓,缓缓。” “叮咚。” “叮咚叮咚。” “叮咚。” 是我的微信响起来了。 “好样的许久,很配合游戏嘛,来,我看看是谁!”猴子放下酒杯,拿起我的手机,开了锁放在桌上。 “生日快乐!小可爱。” “瞧我给你买的蛋糕,不能亲手送给你啦。” “真遗憾。” “不过明天就能见到你了,想我吗?” 第三章 危险的游戏(三) 我在过去有一段青春的岁月中,是愧对顾罗的。 我们曾有一份短暂的真挚感情,我们互相喜欢,互相倾听,那段岁月,是我浩瀚星河人生中的恒星,在我长久的岁月中,闪耀着不灭的光芒。 我曾一万次期待能在哪个场合见到顾罗,真挚地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曾经我做过的错事,我自己也完全不能理解,不奢求他能原谅我,只求他不要在心中留下芥蒂。但我们分手后,顾罗忽然从人群中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同我出现在任何同样的场合。 所以当猴子读出微信中腻歪而不正经的话时,我心里十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我怕顾罗误会,但具体怎么误会,误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许久,原来你喜欢这种小奶狗啊!腻死人了喂,我说呢,曾经顾罗没办法打动你的芳心,原来是口味对不上。”猴子叫到,“既然不能会否定的词汇,我就替你回个‘想你’,如何?” 我一边抢手机,一边道:“哥,有为哥,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组里一孩子,他就喜欢闹。你看,他真是个孩子。” 猴子从朋友圈找出了“孩子”的照片,青涩而又自信,比起从前的我们,真是亮的在发光了。 胡亮上去看了看,说道:“看看,瞧瞧,许久,这娃满十八了没有,你可不能拐卖未成年啊。” 蓝优扑上去拿回手机,摇摇头道:“易憧憬真是锲而不舍,不过这也不比顾罗和苏焕差。可惜我们许久,是最厌恶办公室恋情的哦。”我夺回手机,道:“这种小孩不能认真,到时候闹起来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好了,这样我喝一杯,不回复了。” “那不行。”猴子说道,“酒得喝,回复还是要回复。”正在你我撕扯着,手机又响了两声。 “xx提醒您,今天预测是您生理周期第一天。” 猴子尴尬地看着我,说:“这你咋还喝酒,这不能喝。” 周蓉道:“有了老婆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这个觉悟大家都要学习的。” 蓝优道:“日夜颠倒地加班,把生活重心都放在工作上,许久已经停经蛮久了。”我无奈地说道:“优优,你喝醉了。” 张青青道:“许久你没有性生活的吗?大概需要疏通一下,身体重要。”张青青撇着嘴,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内涵笑话。 蓝优已经喝的有点漂了,她紧接着说:“男人嘛,都不配让我们许久给生孩子,停了就停了,瞧我们许久还是这样青春美貌。”蓝优双眼迷离,掐了一下我的脸,道,“我可就喜欢许久挽着袖子搞事业的样子,男人不值得的”。 胡亮道:“蓝优还想像以前一样,一杯就倒,不过还蛮可爱的。” 猴子道:“一个恋爱经验为0的人还口口声声评价男人,蓝优女士,你是真醉了,飘得都上天了!” 蓝优道:“今天是高兴嘛,我哪里醉了,没有醉。顾罗,你今天一直没有讲话,是因为我们许久的原因吗?你可不能太小心眼,许久不是你想的那样人。” 我低了头,没有阻止蓝优,是因为蓝优替我说出了我想说出的话。 顾罗在往酒杯里面倒酒,他虽然略低着头,但我还是看到了他自嘲或者冷笑的表情,他抬起头来说道:“我想的她是什么样的呢?蓝优你好像知道似的。” “叮叮。”一条短信打断了蓝优差点张嘴而出的话,蓝优看着手里的我的手机,说道:“不是许久的。” 猴子桌子上看了一圈,道:“孟园的吗?孟园的手机好像是。”他抓起一个粉红色壳子的手机,拿到孟园脸上比划了一下,解锁了念到:“今天我回杭州了,结婚的事我再考虑一下。婚纱照我已经取回来了,太晚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结婚?!!!”猴子看着孟园,道,“这位孟园女士,您莫不是放弃了不婚原则,想要走进婚姻的坟墓吧?” 孟园从笑意盈盈,到呆滞着听完短信,脸色变化太明显。原来大家这么多年没有联系的背后,都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悲欢离合、七情六欲,只是不肯轻易说出来。 孟园喝了一杯,道:“也不是不婚,只是感觉还不对,遇见了可以在一起的人,想用结婚来证明两个人确实合适,于是就提出了结婚。” 孟园说完,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大家怎么这个表情,顺理成章嘛,这有什么奇怪的呀。” 胡亮喝了一杯酒,拿起纸巾,哭道:“不得了了,女儿大了要抛弃老父亲啦!孟园你可是咱们心上的宝贝,猴子虽然结婚了,之前不是把你捧在手上那么多年?这个畜生是谁?结婚还他妈的考虑一下?!” 孟园道:“缘分吧,缘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顾罗当国王那么久了,不是说从了许久,就从了许久吗?” 我看着孟园,道:“也不算...我那时候...” “是啊。人有时候,栽进去就栽进去了,就没那么多为什么。”顾罗忽然打断我说道。 一直不说话的顾罗突然说话,让猴子突然攒闹起来,猴子道:“死萝卜终于张嘴了啊,我以为你今天没带嘴。” 顾罗看了我一眼,道:“别老是说不,你说否定词,我俩都得喝酒。”顾罗又问孟园道:“我看你陷入有点深啊,男人不愿意结婚,以后也未必幸福,你这条件,换一个也没啥,又是一片新天地。” 孟园笑道:“哎呦,叫老同桌费心了,好,咱们就一同开辟新天地,你也找一个,我也找一个,到时候双方都不用随份子钱了。” 顾罗道:“你们都拍了婚纱照了,已经在结婚的路上前进了,他还退缩。既然已经做出了结婚的决定,双方就都要负责,临阵脱逃,再回来也没有意义了。孟园,你可不能被这种男人给骗了。有啥你说话,我们给你做主,作为你的娘家人,你只要一句话,无论是杭州还是阿拉斯加州南极洲,说揍他我们就揍他。” 猴子和胡亮道:“一切以孟园的指挥为最终纲领!” 孟园疯狂点头,头上的发卡差点滑落下来,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你们这样一说,我才真的不想嫁人,有你们就足够了。顾罗你也别找了,就和许久俩人一对儿,到时候我住在你们家,你们照顾我算了,娘家人。” 猴子道:“孟园作为咱们共同的女儿,叔叔伯伯们都有义务要照顾。尤其是萝卜叔叔,高大威猛还帅气,孟园你要是实在不行,你瞧许久有了小朋友,你和萝卜一对儿,养眼,挺好。” 孟园笑着猛烈地点头道:“多谢红娘主任孙有为同志,我和顾罗会好好努力的。” “叮咚。”“叮咚叮咚。” 蓝优怀里抱着的我的手机响起来。 “我上次问了优姐,说你喜欢向日葵。” “那种能嗑瓜子的向日葵。” “花店没有,我买了瓜子给你。” 蓝优可真是推波助澜的一把好手,易憧憬年纪小,不懂事,蓝优也不懂事,我看了一眼蓝优,道:“易憧憬可真是你亲侄子啊优姐,你卖我。” 蓝优丝毫没有羞愧之心,也许是喝多了的缘故,她居然还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看得我想揍她。 猴子越兴奋了,猴子简直像是屁股上插了火箭,窜天猴坐不住了。 “这尼玛,这尼玛。”猴子语无伦次说道:“这孩儿太乖巧了啊,太乖巧了!许久你好福气啊!但是你口味有点奇怪啊,什么叫做嗑瓜子的向日葵,你说的是那种田间地头种的葵瓜子的大盘子花吗?” “可不咋地。”蓝优模仿猴子的语气,说道,“许久说自己喜欢那种大盘子葵花,夏天可以看花朵,秋天还可以嗑瓜子那种。” 猴子突然愣住,想了半天说道:“怎么咋这么熟悉呢,这葵花...葵花...”他猛然抓起顾罗的手机,没打开屏幕道:“莫不是顾罗手机里的这种葵花呀?!” 顾罗的锁屏界面,是一整片葵花海,金灿灿,美不胜收。 “你俩...你俩是...”猴子看一眼顾罗,看一眼我。 “怎么,有过一段感情还不能留下点什么吗?大惊小怪。”顾罗说道,“葵花咋了,多实在。” 猴子道:“你俩呀,就这。一个是没有长嘴的萝卜,一个是不会发声的兔子,俩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活冤家。”他又对我说:“许久,我说了你可别不爱听,你俩造没了那段时间,顾罗可差点就崩溃了,但他愣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讲。我想虽然双方都有问题,你的问题大一点儿。” 蓝优猛然站起来,道:“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什么叫我们许久的责任大一点儿?顾罗的责任才大呢!” 我急忙把蓝优拉下来,不好意思地对猴子说道:“是的,要真追究起来,我确实那时候不是个好人,我今天...” “喝酒吧。”顾罗指了指我的酒杯,“不是个好人是否定句。” 第四章 危险的游戏(四) “来来来,大家都饿了吧。” 宋宁换了便服,推门而入:“我媳妇身体经不住熬夜,先回去了,今天你们好像都没怎么吃,我就准备了一点夜宵。这可是我去小砂锅那一条街上买的,都是咱们年轻时候的味道。”。 服务员端着各类菜肴,鱼贯列菜,满满一桌子,有顾罗喜欢的花菜、孟园的番茄、猴子的羊肉,无一不是大家当年喜欢吃的菜,周蓉看了一眼,崇拜地说道:“还是班长人好,这么多年了都记得我们喜欢吃什么,太感动了。” 韩有率先夹了一筷子鸡蛋给周蓉,也附和着说道:“班长真好,班长真棒,要给班长小红花。”他不常会说话,说出来的话叫周蓉很不满意,周蓉瞥着韩有,道:“快吃吧,你可别说话了。”虽然是这样嫌弃,但周蓉还是夹了土豆丝给韩有。 蓝优和我同时看到了他俩的互动,于是我们对视一眼,我给蓝优夹菜道:“来,优优,吃菜菜。”蓝优也夹了一筷茄子道:“快吃吧,你可别说话了。” 周蓉气的骂我:“许久,我和你这么多年同桌了,你还这样取笑我,我讨厌你!”她鼓着嘴,叉着双臂。 “快吃吧,你可别说话了。”顾罗给猴子夹了菜说道。 “快吃吧,你可别说话了。”猴子给胡亮夹了菜说道。 “快吃吧,你可别说话了。”胡亮给孟园夹菜说道。 “快吃吧,你可别说话了。”孟园给宋宁夹菜说道。 大家心照不宣地取笑着周蓉和韩有,周蓉气地笑了起来,韩有却红了脸。宋宁一边吃土豆丝,一边说道:“嗳,有些人啊就像这个菜一样,你要不主动吃,一会儿就没。” 韩有脸越红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去上个厕所去,你们先吃。” “废物!”猴子骂道:“您是前列腺有毛病还是膀胱小啊您,一杯酒没喝完,我都还没去,您先去了。” 韩有隔着顾罗狠狠拍了一下猴子,道:“爸爸收拾完膀胱再来收拾你小子。” 猴子怼道:“你掉进去了我来捞你。” 宋宁道:“我看蓝优的小脸儿都红成猴屁股了,你们玩啥游戏呢,这么猛烈。” 猴子道:“我屁股可比蓝优的小脸儿精致,白着呢。蓝优那酒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蓝优拿手里的纸巾砸猴子道:“你脸才是屁股呢你。” 猴子道:“我们玩那个‘许久的手机’,就今儿,谁的手机有信息,都不能说否定词儿,说了就得罚酒。这不,这游戏大家都没玩,就许久的手机滴滴滴滴响个不停,可烦死了。” 胡亮接话道:“许久有了新欢了,不穿裤子,勾搭上一小年轻,今年十八岁。” 张青青道:“又是送蛋糕又是送花的,可能折腾了。” 我看着宋宁,宋宁的表情很值得玩味,他缓缓说道:“许久的手段,这些只不过是儿戏,你们真没见过世面。” “我去你的吧宋宁,你可真能胡咧咧。”我骂道。 “许久,你今天胃口不怎么好啊,婚宴上你也没吃,现在点了茄子你也没吃。”宋宁又往我的碗里夹菜。 “菜里有大蒜,她过敏。”蓝优说道,“可怜有些人啊,口口声声爱之深,连女朋友不能吃大蒜也不知道,天天吃什么蒜蓉菜花。” 顾罗抬起眼睛,看了蓝优一眼。宋宁接着蓝优的话头,道:“也可能是沉浸地太深入了,没有注意到。” 蓝优看着宋宁,用甄嬛传的语气道:“这可真真是极会说话的巧嘴儿了,殊不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以一物而见万物,这背后的情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给顾罗倒了一杯酒,道:“我醉了,顾罗不要介意。” 顾罗没有喝下那杯酒,我无奈地说道:“优优,你弄啥呢你,喝醉了尽说胡话。” 蓝优一点也不在意,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把我搂在臂弯里,卡得我快出不来气,我平常是没有看出来,温温柔柔的蓝优还有这般力气。胡亮道:“蓝优可真是个宝藏姑娘,怪我瞎了眼,怎么那时候没有注意到蓝优呢。现在看来。蓝优可真是美极了!” 蓝优嘟着嘴儿,对胡亮说道:“去去去,小孩子边上玩去,还没长高到小学生呢,就学着大人来喝酒,你妈呢,叫她过来。”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胡亮气愤地坐下来,对孟园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蓝优看着顾罗,道:“我可是许久最好的朋友,我不给她做主,谁给她做主?我们许久,就好像小时候没有长好的一棵树,你看着外面,光鲜亮丽,挺拔无比,你砍下来一看,有些地方,是空心的,虫子蛀的。你瞧,在我们公司叱咤风云的许特助,今天都怂成啥了。”她勒着我勒地更紧一点,我看着宋宁,示意他赶紧先救我。 宋宁明明看到了,却毫不在意,笑道:“我们蓝优也是恋爱大师了,果然人家说的,旁观者清。来来来。蓝优,说多了,先吃点东西,长长力气,今天咱们既然聚在一起,该说的都说清楚,一定要畅怀了,才不算辜负我这一场局。” 我好不容易从蓝优胳膊里挣脱出来,道:“优优啊,说来惭愧,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你喝的这么醉。” 蓝优带着一种迷醉的笑容,道:“诶?不是许久你教我的吗,有些话,趁着有酒,把责任都推给酒,一切就都会过去,没有人会追究酒的责任。怎么你今天好像有点反常。”蓝优拖着腮,道:“你今天,看起来有点脸红。” 我本来还没有觉得,蓝优一说,我好像真觉得脸上火辣辣和烧起来一样,正要说几句的时候,猴子的手机又响了。 胡亮率先拿起猴子的手机,长大了嘴巴要念,只可惜最终没有念出来。张青青道:“什么呀,怎么不遵守游戏规则,胡亮你不念吗?不念我来。”她趁着胡亮发呆的空隙,抢到了手机,念到: “璨璨这回去上海不会回来了,谢谢你和我一起配合给璨璨幸福。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阿姨很欣慰...”念到这里,张青青猛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呆了一会儿,把手机放下,道:“这游戏不好玩,不玩了不玩了。” 猴子面色凝重,抽了一下鼻子,道:“吃多了酒,有些难受,我去抽根烟。”我双脸发烫,本来就计划去卫生间洗把脸,于是道:“我也去,你们先玩。” 猴子并没有进去卫生间,相反,他往反方向走去,找了一间没有人的屋子,在空荡而黑暗的屋子里,点燃了一根烟。 我走进去坐下来,我能感受到猴子的难过与无助,他用情至深,伤到了自己。借着窗外的月光,他嘴里的香烟袅袅而上,勾勒出一个伤心的形状。 “许久。”半晌,猴子叫我。 “嗯。”我回答道。 “我老婆,太好了。”猴子道。 “我听得出来。”我说道。 猴子深深吸了一口,吐着烟圈道:“我想哭一会,但我好像不会哭了。我想像个小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一样大哭一场,但是始终是个成人了。成人应该想到,心爱的人会找到更加利于她成长的地方,会找到更加懂她的人,这是好事。” “我们之间不是童话。我晚上做了羊排,可我老婆在公司已经吃过了牛排,我闲下来喜欢打游戏,可我老婆喜欢做瑜伽,练钢琴。我想我始终走不到她的心里去,我只是用尽了心里最大的力气对她好。” “我给她刷鞋,陪她逛街,给她揉肩膀,我就是对她好。可是我对她的世界什么都不懂,她和别人谈生意,我听不懂什么是风险,她和别人聊艺术,我听不懂内容,她有时候和她妈妈吵架的时候,我都听不懂她们吵架的英语是什么意思。” “我老婆真的太好了。即便我只有全心全意对她好,剩下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嫌弃我,和我结婚,学着给我做饭,迁就着我的爱好吃我喜欢吃的烧烤,为此拉肚子拉了一夜。” “追我老婆的人,明着在我家楼下送花的人,我也见过几次,可我老婆亮明了自己的戒指,宁愿砸了生意也不愿意屈就。” “许久,我老婆就是太好了,就是太好了我没办法不放弃她呀!”猴子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不是没有争吵过,我很自私地想让她放弃生意,放弃自己的身份,我们做一对我想象中的,平凡的小夫妻。我太自私了。” “丈母娘也跟我谈了很多次,说璨璨不过是小时候没有感受到父亲的关怀,才贪恋我的这一点好处,跟我在一起,璨璨要么越来越堕落,要么我会跟不上她的脚步。丈母娘也哭了,丈母娘求我放了璨璨。” “老人家没有明着给过我任何不好的脸色,你说她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我怎么能不考虑。我为什么就要把一个白鹤从天上拉下来,泡在烂泥塘里面做个母鸡。” “是我不好。我贪吃了一颗天上的夜明珠,所以心里才如此痛苦。假如我永远就是地下的癞蛤蟆,一辈子没有吃过天鹅肉,我今天就不会如此痛苦。” “前两天,丈母娘病了,我俩为了老人家好起来,离了婚。第二天,老人家就和我讲,璨璨青梅竹马的前男友回到上海了,这次丈母娘也要搬家过去,不会再回来了。” “我后悔啊,我后悔为什么胆子那么大!为什么就要去吃天鹅肉呢!” 猴子已经是泣不成声,他把头埋在自己的手掌中间,像一个流浪的孩子。 我不懂该如何去劝慰猴子,我无法去想象猴子离婚时候的撕心裂肺,也没有办法去做假设性的劝慰,我只能坐在一旁,看着那半根没有熄灭的烟,还冒着悲伤的丝丝烟气。 烟灭了的时候,猴子终于抬起了头。他拿纸巾擦了擦脸,道:“这酒啊,无论从膀胱里出来,还是从脑子里出来的,都是水,放过了就清醒了。今天失态了许久,走,洗把脸咱回去吧,别叫兄弟们久等。” 第五章 危险的游戏(五)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差点觉得是上一世的时候,我对婚姻无比厌恶,我厌恶婚姻捆绑着的不忠、不顺、欺骗、利用、财产、孩子等等等等,那都是我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所以我也十分厌恶顾罗每次都带着幸福的笑容去幻想我们生了几个孩子、养育了几条猫狗,他甚至想好了我们的孩子叫什么,我们的猫狗叫什么。这样美好的幻想,被我一次次击地粉碎,我有罪。 我曾一度认为婚姻是很可怕的东西,它似乎在两性的沟通交流上盖上了一个玻璃罩,你所有的悲欢离合就像是被围困在玻璃罩里面的二氧化碳,由你产生,也由你继续循环,逃不开,跑不掉。我现在看着的这群青春里的人,我和他们一同长大,接受着一样的教育,在一样的而立之年,但对于这件人生大事,有人避而不谈,有人敬而远之,有人还在尚在里面挣扎,痛不欲生。 婚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我甚至很喜欢去观察在婚姻中的人们,我在想象假如我结婚了,将会是怎样的状态,会和谁的套路相似,我一直在观察、思索。 “张青青!!!嘿嘿嘿张青青!!!”我和猴子还没进门呢,就听见胡亮大叫,“张青青!你老公嘿!你老公叫你回家的时候买套套!!!哈哈哈哈。” 胡亮的笑声简直突破天际,我几乎能看到他的声线是多么锋利。 张青青追着胡亮在房间里面打,要夺回手机,胡亮不肯,还大叫:“哈哈哈哈!张青青,怪不得你劝许久去疏通,原来你是过来人啊哈哈哈哈。” 胡亮一个没注意,被地毯绊倒在地,张青青坐在胡亮的屁股上一顿乱锤道:“死胡亮,叫你乱讲!叫你乱讲。” 顾罗忍不住笑,一边推着张青青,一边拉胡亮起来。周蓉也笑的东倒西歪,死命鼓掌,整个大厅因为张青青的生育问题乱成一团。 胡亮一边防着张青青莲蓬一样的拳头,一边叫道:“张青青啊,我说你咋还不生孩子,原来计划生育做的这么好啊你。” 张青青恨得咬牙,把拳头捏的更紧,下手也更狠。顾罗和宋宁俩人把胡亮扶起来的时候,张青青还在周蓉、孟园和蓝优的搀扶下张牙舞爪。 猴子坐下来笑道:“咋张青青你还不准备要孩子吗。你和你老公结婚都这些年了,你不会是还没有玩够吧?” 张青青瞪了猴子一眼,道:“要你管!” 猴子道:“嘿,还不让爸爸管了。行叭,晚婚晚育为国家做贡献也挺好的,再说了,年轻人嘛,活力旺盛也有情可原。”说道这里,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猴子捂着肚子,继续说道:“火力太旺有可能上火,张青青你买套套回去的时候,记得买龟苓膏啊哈哈哈哈哈哈。”胡亮笑的锤桌子,连一向稳重的宋宁都笑得抬不起头。 张青青气得说道:“你们这群人,没有一个好鬼,这么大的问题也拿来开玩笑,怪不得嫁不出去也娶不进来,报应啊报应。” 张青青擅长网罗自己关系网中的所有八卦,却也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处境,或者说也没有能力去隐藏。 爷爷生病住院的时候,我曾见到过张青青的爱人来医院给她送饭,两个人像是在风雨中依偎着的两只小鸟,互相理顺羽毛,互相衔来吃食,好生相爱。我想着应当是婚姻中的最好状态,两个人彼此成长,彼此扶持,我羡慕不已,却也退避三舍。 张青青与爱人大学相恋,张青青还好,卫校毕业至少能有个护士的稳定工作,但他爱人结婚之后一直在待业中。听说前不久的时候,做了厨师学徒。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张青青也还没有结婚,她爱人三十岁的男人从学徒开始做起,需要勇气与耐心,因此就张青青的家庭情况来说,不结婚,不生孩子也许是目前的权宜之计。 猴子突然问宋宁道:“今天可是宋宁的洞房花烛夜啊,宋宁准备生几个?像顾罗似的,那时候天天幻想生五个。”他说道这里,歪了一下头,看了我一眼,又回去和宋宁说道:“要么就和向威威似的,一下搞俩,陈静也不遭罪。” 宋宁想了一下,笑道:“我和张青青一样,还是想再过几天二人生活,还没想着生孩子的事情。” “叮咚叮咚~” “又来电话了!让我瞧瞧这么晚了是谁打电话哈。”猴子站起身来,捞起胡亮的手机,笑道:“亮点来了。请大家准备好。” 我们还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呢,只见猴子已经按下了免提键: “胡亮你今天别回来了!这他妈的都几点了!孩儿你管不管了!要不要了!” “你说晚上最晚十一点是不!睁大你狗眼看看!十一点十分了!你干脆死在外面算了!” “老娘辛辛苦苦给你烫的鳗鱼!你他妈的还吃不吃了!” “我告诉你,最多十二点,回不来你就睡大街!” “冻死你个王八蛋!” “冻死你个王八蛋!”在一阵咆哮过后,一个嫩嫩的女童跟着喊了一声,然后又悄悄地、奶声奶气地、温柔地说道,“爸爸,待会儿要给妞妞带小饼干回来哦。” “吃什么小饼干,你俩一起睡大街去!挂了!”那边咆哮的声音过后,只留下一阵空荡地话筒声音。 “这孩子还真可爱。”我听着孩子奶声奶气的语音,不由自主地说道,“胡亮你好福气啊,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胡亮还因为老婆的咆哮而不好意思,尴尬地说道:“各位见笑了啊见笑了,贱内啊,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就觉得鳗鱼凉了,怕我回去吃了不舒服。” 张青青瞅准了空子,冷笑道:“不是怕鳗鱼凉了,是怕鳗鱼今晚吃不进肚子里面。鳗鱼可是大补的。”她得意地看着胡亮,道:“你老婆是暗示你回家搞二胎呢胡亮先生。” 蓝优和孟园捂着嘴,看着这俩为了生育问题彼此讨伐。胡亮道:“二胎可不能生,我就这一个女儿,粉嫩粉嫩的,我就把她像公主一样供起来,千万不能养成像在座各位女同胞们一样......”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啊?”在座女同胞们群起而攻之。 “不是,你瞧瞧你们。你个孟园,结婚低声下气的干嘛呢,我要是你爸爸,我揍不死他。” “蓝优,蓝优算了,蓝优我看这辈子没有结婚的希望。你瞧许久,你瞧,为了糊口都累得停经了,对象谈了这几个,一个没能成。我要是你爸...” “喝点酒喝点酒。”顾罗窜上去,突然捂住了胡亮的嘴巴,道,“还学着当人家爹呢你,喝飘了你丫,是我和猴子没有教导好你。” 胡亮没有来得及反应,嘴里已经咕嘟嘟的喝下去一整杯。猴子道:“反正今天你也是要睡大街的,也就不要拘泥于这几杯,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原来是脱缰野马见草原,出栏母猪到猪槽,撒欢了呀。弟妹还是脾气温柔,我要是弟妹,这个月你都睡大街。” 胡亮道:“你们笑话我?你们不懂爱情里的美妙,这叫什么,这叫情趣,那还咋的,天天在家相公娘子,客客气气的,日子还咋过?我就喜欢我媳妇这泼辣劲儿,她就是嘴上说说,家里面啥都听我的。” “嗳,这不小月吗,你咋来了?”宋宁忽然回头说道。大家都惊了一惊,怎么胡亮老婆明月这么快查岗来了? 只见胡亮突然放下酒杯,把桌上烟盒打火机通通推到旁边,道:“媳妇你咋...” 突然推门而进的韩有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大家被胡亮的举动惹得笑成一团。胡亮用胳膊拘着宋宁的脑袋道:“要不是你今天结婚,你今天一定没有命。” 我一边笑一边说道:“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这群人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有正经,只要凑在一起,好像就是一群猴崽子。” 蓝优道:“谁说不是呢,要是一直能处于年少的时候多好,一直在忙碌的学习中去感受那些朦胧的情绪,那可真是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我掐了一下蓝优的手臂,道:“你可真是喝醉了呀,怎么还公然思春起来了,之前相亲那么多次,你也没感觉。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少年时候喜欢过某人啊,你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蓝优把纸巾蒙在脸上,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她笑了笑,问道:“你说,苏焕现在在干嘛?” 我拿起手机,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十二点了呀,我的生日快要过了。我觉得脸面发烧,略有些不舒服,按掉手机,想再去洗把脸。忽然,一条未读忽然出现在屏幕上。 第六章 危险的游戏(六) “许久!”猴子叫我,“你能不能好好和我们在一起玩?你老拿着手机作甚?来我看看,是不是那小兔崽子又给你发消息?” 我拿起手机,打开屏幕,无奈地说道:“不是小兔崽子,是大兔子。老板叫我明天下午去总部开会,我刚在订票,明天中午还要赶回去。”我看到李总的“召唤令”信息心力交瘁,简直感觉身体被掏空。 “不是,你这...”猴子嘟囔着不满意,正要谈意见的时候,只见桌子上一个手机亮了亮灯光,然后唱起了周杰伦。 “谁的呀,这不都拿走了吗,谁的。”猴子很快站起来,按下了免提键。 “蓉儿,你嫁给我吧。” 一声定基调,这个韩有,不说则已,一名惊人。 “我们家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那里风景特别好。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开满了粉粉嫩嫩的小花朵,就像你围巾上绣的那样;秋天的时候,牛羊茁壮,羊群和云朵是分不清的,都白,都软绵绵的,天气晴朗的时候,云朵在草原的四周围绕着,羊群在云朵下面吃草,天空很蓝,是你最喜欢的那种蓝色。我曾无数次想带你来看看,可是我始终胆怯说出来。” “蓉儿,我们家羊肉汤也特别好喝,猴子喝过,从此之后他最爱吃的菜就是羊肉了,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喜欢。羊肉没有膻味,蘸我们特有的韭花酱,味道特别清新,我一直想带你去吃一次。我想带你去看我曾经看过的美好的任何事情,可是我数次犹豫着。” “蓉儿,我们家阿爸阿妈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常年放牧在大草原上,对待所有生命都很虔诚,他们喜欢牛羊,喜欢花朵,喜欢所有的人,他们对我很好,以后对你也会很好。他们善良朴实,教会我骑马牧羊,教会我爱这个世界,可是没有教会我怎么表达爱。” “你说,你以后要在家里挂上你最喜欢的十字绣,给最爱的人织围巾。房子我已经买好啦,你知道的。我邀请你去看看新的房子,很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装潢,可是我始终没有开口。” “蓉儿,我不会讲话,也不知道怎么讲。从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我好像就丧失了会讲话的权利,我从来胆怯,我从来害怕你会拒绝我,所以我从不开口求你。但是今天,今天猴子说了,这个聚会上是不允许说否定词的。”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今天宋宁和陈静结婚了。我曾无数次幻想你穿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我特别期待你能嫁给我。” “蓉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韩有站在周蓉身后,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话,这些好像在他心里已经藏了许多年的话。他因为太过于小心翼翼,终归还是语无伦次,我想他应该在每次见到周蓉的时候都想说出来,可他每次都咽了下去。今天在场上,他始终一言不发,战战兢兢,原来是因为今天他要将自己的心拿出来给周蓉看。韩有因为激动,一颗眼泪落在了周蓉的肩膀上,我清晰地看到,那眼泪在周蓉的肩膀上砸开了一朵水花。 “蓉儿,你愿意嫁给我吗?”韩有从背后拿出了一朵捧花,那是今天陈静的捧花。我听着韩有的描述,竟也禁不住泪眼朦胧,这样真挚的,从心底里发出的请求,有哪个姑娘能够拒绝呢。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向日葵花海中,顾罗也曾这样站在我身后,他也曾双眼微红的对我说: “许久,我们在一起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加不安,我看了一眼顾罗,他垂着眼睛,面无表情。我回过头再看宋宁,他脸上带着感动,更多的却是已知内情的欣慰。 周蓉双眼盯着手机,从开头第一句起,她已经控制不住了,我看到她拼命调整脸部表情,想要控制眼泪,但感情这种东西,和尿急一样,有时候容易湿了裤裆。 “蓉儿,你嫁给我吧。”韩有的声音越加颤抖,却也越坚定、越大声。 周蓉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周蓉等胆怯的韩有说这句话,等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伴随着眼泪,汇成河流,流向心底。 韩有从背后抚摸着周蓉的头顶,缓缓地、像是抚摸一只猫,他轻轻说道:“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 因为大家都比较感动,谁都忘了给韩有递上一张纸巾,周蓉抬起头来,拉着韩有的袖子一顿蹭。她拍打着韩有,道:“你就会欺负我,在这种游戏里面搞这个,缺德不缺德。” 韩有慌忙地用手给周蓉擦眼泪,道:“我是认真的,你瞧!你看!” 韩有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播放了一首音乐,那是《安妮的仙境》,那是适合告白的曲子,那也曾是顾罗向我告白的时候,手机里播放的音乐。但顾罗依旧低着头,他一言不发,一声不响,甚至有些哀伤。 几乎在播放音乐的同一瞬间,服务员推门而入,那送餐车上,赫然放着一个大盖子。宋宁接过了推车,示意服务员出去,然后亲自把推车放在了韩有的身边。 “蓉儿,嫁给我吧。”韩有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哭了,他因为紧张,已经哭出了声音。韩有打开了餐车的盖子,那里面放着一盘码的整整齐齐的玫瑰花,在玫瑰花的顶端,放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这是一个有预谋的游戏。 周蓉更加用力的拍打着韩有,汇集着羞涩、慌乱、生气、委屈的拍打,让韩有也慌了神。这货真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平时放羊放多了,偶像剧都不看的吗?宋宁及时地踢了韩有一脚,韩有才反应过来,慌忙单膝跪地,举着戒指说道: “蓉儿,嫁给我。”他擦了眼泪,眼神坚定。 周蓉望向我们,在痛哭和大笑中难以自拔。蓝优倚着我的手臂,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手在用力,大家都在为韩有担心着,祈祷着,都希望这个危险而幸福的游戏能够圆满结尾。 有很久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周蓉是做作的,她吊着韩有的胃口,拉着韩有的神经,却一直没有给韩有一个身份,一个回答。而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男孩子的“主动”对于女孩子来说,多么重要,这种主动很能在一瞬间就打动女孩子的心。女孩子家的面子,有时候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尊,有时候,更是为了掩藏一种不确定的心理,就如同现在的我,不愿意打电话给苏焕,亦不愿意对顾罗开口。 “好。”周蓉双手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递给韩有。韩有这个内蒙古汉子,因为太过于激动,都没有给周蓉带上戒指,就抱着周蓉转了好几圈。 “天啊!!!”我和蓝优异口同声松了一口气,我对蓝优说道,“优优啊,我刚才是见证了一场求婚吗?天哪,求婚啊,求婚也!太激动了,怎么办我要哭了。” 韩有和周蓉深深拥抱在一起,周围一阵掌声,宋宁对我说道:“你是钢铁般的女人,你怎么会哭呢许久。” 蓝优回身推了了宋宁一把,道:“我们为啥钢铁,不都是某些王八蛋逼的。”她瞅着宋宁,没有好气。 我在这种幸福的氛围中融化了,虽然留着眼泪,可是很明显感觉到自己在笑。恍然间我感受到了一股眼神,是顾罗,他就那样直直的看着我,没有感情,没有变化。 第七章 危险的游戏(七) 半夜十二点,县城的钟声预示着一天的开始,一天的结束,每个人都在这种冰冷的循环中度过自己的岁月。而今天十二点的钟声格外有意义,它见证了两个相爱的人的开始,也见证了我二十八岁的最后一天的结束。 喜宴结束后,宋宁安排车辆。他没有喝酒,于是送猴子和胡亮、张青青一条路,孟园和周蓉在同一个小区,自然由韩有送回去。最后剩下喝醉了趴在我身上像是树懒一样的蓝优和我,是准备叫出租车的。 宋宁道:“女孩子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这样,顾罗辛苦一点,打车去送她俩。” 我不愿意麻烦顾罗,便拒绝道:“不必了,我们打车去吧,顾罗也喝了酒,早点回去吧,我还能出什么事。”蓝优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站立都很有难度。顾罗走上前来,扶着蓝优说道:“她这样子,打车怎么会有司机愿意停。我今天没喝一两杯,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五分钟,不踩油门就到了。” 宋宁因为急着送醉酒的猴子,于是点头答应。 蓝优这娃,平常看着弱不禁风,一百斤不到的姑娘,喝醉了比三百几的猪还重。我和顾罗两个人扛着她我都嫌费劲。况且她还不是百分百醉,她还闹腾着要吃香肠,对面马路边卖的那种两块钱的垃圾香肠,从前卖一块。 我抱歉地对顾罗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去买两根回来,太麻烦你了。”顾罗道:“她是你同学也是我同学,不用搞得这么客气,你去吧。” 路边的烤肠机因为太晚的缘故,已经要收工了,我好说歹说人家才愿意给我烤10根。倒不是我愿意吃10根,是老板说他要收摊,10根起烤,否则亏钱就不烤了。面对这种坐地起价要挟的行为,我没有正义地阻止,我甚至愿意多离开顾罗一会儿,好让我也清醒清醒,不要在他面前丢人。今晚或许是不小心吃了大蒜的缘故,又或者是烤肠机的高温,使我觉得我的脸更加烫,我的脑子也更加浑。 当我带着10根烤肠出现在顾罗眼前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微笑,他说:“这么多年你变了很多,但是饭量还是很可以,吃这种垃圾食品,还是按斤吃。” 我不知道我烤肠用了多少时间,居然连蓝优也醒了过来,她蹲在地上,揉着鼻子看着我说道:“两根。剩下我不要。” 我递给蓝优两根,又伸出手去,对顾罗说道:“你来一根吗?”顾罗白了我一眼,道:“不吃。你俩怎么走,先去送谁。” “送我呀你个王八蛋。我家就在那个大钟底下看见没,一两分钟就到了。”蓝优吃着烤肠,指着县城中央的大钟,迷迷糊糊说道。 蓝优回家的一路上,顾罗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是一个称职的司机。我抱着一堆烤肠看着窗外,大雪覆盖整个城市,只有霓虹灯在冷冽的空气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在学生时代,我每天从这条街上经过,人来人往,你追我打,从身边经过的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话,我从没有感受到这街上竟然是如此的清冷。 “到了。”顾罗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蓝优几乎是瞬间清醒新,她拿着半根因为睡着而没有吃完的烤肠,狗一样窜下了车,然后挠着被西伯利亚寒流吹起来的碎头发,对我说道:“我进去了,你明天要走的时候记得联系我,我同你一起走。” 我刚想打开车门去送她,她留给我一个狡黠的微笑,快速跑进了小区门。 这次是真得尴尬了,因为蓝优的突然离开,我竟然没有想好要和顾罗说什么,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更加清晰,好像发动机不是在车底,而是在我的脑子里。 “你坐副驾吧,视野会好一点。”顾罗说道,“那么忙,一定也没有时间回家好好看看,我带你四处转转。” 我没有拒绝,我心里是想要好好看看故乡的,尽管工作的地方离家高铁只需要一个小时,我也并不能经常回家。我爱工作,如同当年喜欢做试卷,只是为了填充我的生活。 “今天玩游戏的时候,那个小男生,挺乖的。是你准备的下一任男朋友吗?”顾罗缓缓开着车,问道。 “不是的。”我觉得我的脸更加烫,脑子也更浑,我的神经好像控制不了我的嘴巴,我回答道:“他是我们组里的实习生,可能是觉得和领导这样搞会比较亲近,小孩子喜欢闹。” “我发现,你变了很多。”顾罗眼睛直视前方,说道,“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对婚姻不报期待,你觉得婚姻就是一场做作的恶心戏码,你觉得小孩子特别吵闹,特别烦人,是人生路上的包袱,你还曾说,要是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你就会永远离开。” 没错,这些话都是我曾经说给顾罗听的,他记得很深刻,如今说出来,甚至于不差一字。 “但你今天,夸胡亮的小孩可爱,凭声音你就觉得她可爱,你还在韩有的求婚上惊喜地哭了。”顾罗像是嘲笑我,又像是自嘲一样,说道:“看来,苏焕把你保护的很好,他让你重新看待了这个世界。” “我同苏焕分手了。”我听到苏焕名字的时候,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阻碍顾罗说出我曾经伤害过他的种种曾经,我也想阻碍他说出苏焕的名字。我的脸烧的有些过分,我的脑子变得有些胀,我说道:“暖气开得太足了,我可以开一下车窗吗?” 顾罗没有拒绝,他摇下了两边的车窗,也停下了车。 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使得我哆嗦了一下,我深深吸了一口家乡的冷冽的空气,一口到底,终于才清醒了一些。按了按太阳穴,我坐起来,今天是个绝佳的机会,要道歉,要好好道歉,我提醒自己。 “分手也是因为结婚吗?”顾罗先开口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清醒只能维持在我深呼吸的那一瞬间,第二秒,我好像就又开始犯浑,我回答道:“是的。” 顾罗笑了,他低下头,喃喃自语,又好像说给我听:“看来,我也不亏。” 我烧的厉害,于是我说道:“萝卜,我今天好像,今天的菜里可能放了很多蒜,我有点发烧好像,我下去走一走。要么你先回去吧。”灼烧的神经让我感到极冷又热,我的脑子和心跳保持着同样的频率在跳动,我的眼睛好像也在灼烧,在跳动,我需要清醒,于是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谁知道呢,谁知道顾罗的车这么高呢,我一下车就摔了了狗吃屎,眼冒金星,无法动弹,我甚至感觉得冰冷的雪地上睡觉蛮舒服,于是我在摔倒的地方沉沉睡去。 第八章 危险的游戏(八)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的输液室了,我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没想到故乡一日游,停留时间最长的居然是这里。睁眼看到淡绿色的窗帘因为暖气的热气而摇动,一切如此静谧,在这静悄悄的输液大厅里,就躺着我一个床位。 我从兜里摸索到手机,这是已经睡了两三个小时了。凌晨三点的故乡,静悄悄,雾茫茫,和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夜夜笙歌是两个世界,我忽然开始羡慕宋宁、羡慕张青青羡慕胡亮,他们在故乡扎根,真的很幸福。也许此刻他们正搂着妻子儿女入睡,暖气烘烤着一家人的梦,这是多么幸福而奢侈的场景。 “看来是睡醒了。一睁眼就在想心事,你还是那个你啊。”顾罗从我身后的椅子上站起来,看着悬挂在我脑袋上面的药瓶子说道,“发烧了,四十度,吃了大蒜,喝了酒,吹冷风,好样的,身体素质还可以。” 我浑身湿透,又感觉非常无力,缓了两口气,才说道:“真是麻烦你了,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你快回去吧,都这个点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都麻烦到这份上了,还缺这两三个小时。假客气的话不要讲了。”顾罗盯着药瓶说道,“我叫护士来换药,还有两瓶,吊完才可以走。” 顾罗一定也是相当疲惫了,我看见他下巴似乎青了一些,道歉没有道成,还麻烦人家跑前跑后,这个病症来的真不是时候。他看着护士换了药瓶,又在椅子上躺下去,我在前面,看不到他是否睡了,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也不好打扰。 医院的寂静让我对自己的口水声都十分敏感,我口渴,但仅仅几步之遥的水杯就放在那里,我也够不着。 “喝水吗?”顾罗又一次站起身来,递给我一杯水。 我的右手扎着针,左手端着水杯,坐不起来,喝不进去,还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于是我说道:“也不是很渴。” “张嘴吧你。”顾罗一眼就看穿我的尴尬,将水杯端到我嘴边。 我喝了几口,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于是说道:“《西游记》中唐僧因为三粒米而被佛祖罚了三日病痛,第三天的时候孙悟空给了他一杯水,他描述这杯水是甘露,一口就挽回了他的精神。我现在也感受到了什么是甘露了。” “嗯,说嘴也是一流。”顾罗放在水杯,这次他没有回去,他坐在我目光能触及到的椅子上,就那样看着我。 “我感觉因为发烧,好像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一定也很油,我其实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的狼狈样子的。说到这里,我好像从来在你面前都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算了,现在还在意这个。”我自嘲道。 顾罗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已经,三点多了,萝卜你多睡一会儿吧,我没事了。”我说。 “你睡着的时候我也睡着了,现在反而不困了,你是病人,你睡吧。”顾罗显得淡漠,他好像并不想和我讲话。 但这空荡荡的输液室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不讲话,他不讲话,我睡不着,他也坐在那里,我该怎么办呢,我双眼现在根本闭不上,我想让天花板掉下来把我砸晕。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膀胱也开始了作业,深夜的三四点,它不争气地非要闹腾一番。我看了看头顶上的药瓶子,规划着我去厕所的路线。 很好,我可以先坐起来,然后下床,迅速取下药瓶子,这时候顾罗才刚够反应过来,然后我会礼貌地对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可以自己去厕所。好的,就是这样,我规划好了时间和路线,全身蓄力,发动腿部力量,准备坐起来,但稍微一动,我就发现我的膝盖使不上力气。 “准备去上厕所吗?” 我的背部一点力量都没有,膝盖也生疼。 “你下车的时候摔倒了,裤子已经磨破了,腿嘛,今晚一定是动不了。”顾罗站起身来,道:“你实在不愿意我帮你,我去叫护士小姐。” 我翻开被子,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内裤,左腿的膝盖上还盖着一片纱布。老人们说得好啊,到了年纪还是要穿秋裤,他妈的紧身裤穿了,到了医院拉不上去裤管儿,让人扒拉干净了,自己都不知道。 我感激顾罗,若不是他及时发现了我去厕所的动机,我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床,光着两条擎天柱一样的粗腿,那后果不堪设想。 护士小姐也真是善良,这么晚了她一点困意都没有,她还贴心的带来了患者穿的病服裤子,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歌颂医护人员,歌颂张青青。 我艰难地用金鸡独立的姿势上完了厕所,根本不想再睡下去,只要我躺在床上,我一定会麻烦到顾罗,我一秒钟都不愿意麻烦他。我只想盯着这两瓶药水快点滴完,结束这难熬的时间。 一滴,两滴,时间不会随着我的盼望而改变它的速度。一滴,两滴,将我反复地拉入到回忆里面去。一滴,两滴,滴乱了我的心情和准备好的话语。 “萝卜。”我轻轻叫道。 “嗯。”顾罗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调整了坐姿。 “我...”我到嘴边的话语忽然像是包里没有整理的耳机一样,乱的整理不出个头。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开口。 “我小时候做过很多错事,有时候常常因为回忆而陷入自责,我常觉得没有什么脸见你,但今天我...” “小时候吗?”顾罗突然笑了,他打断我的话,饶有兴趣的说道:“你不经常说话,一说话一定语不惊人死不休,句句好像强词夺理,但句句好像都在理。今天你又把那时的不安全部转化成‘小时候’三个字的责任,真是精辟。” 顾罗的语气里面满是嘲笑,我知道自己酝酿了这么多年的煽情词汇是用不上了,于是我说道:“萝卜,我是真心诚意知道自己错了,你瞧,我这不是报应来了吗,那我也不求你原谅我,我最怕为了这个事情让你留下什么阴影。”我把手上的针给他看,撸起裤管露出我的膝盖。 “雷怎么没有劈死你呢,你这也叫报应?”顾罗道。 “你瞅瞅你这话,你这样说我还咋说,我年少无知罪恶滔天,也不至于报应到死吧。”我听了顾罗这沉重的怨气和诅咒,居然还觉得自己心里不平衡。 “我不怨你。”顾罗说道,“你也别费尽心思想要道歉了。” 我点点头,道:“终归是我负了你,我终归是欠你一句对不起的。” 顾罗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按摩着。他的双手一直很好看,孟园曾经说过,为了这双手也愿意嫁给顾罗,况且那时候他还是个大胖子。如今的顾罗,线条分明,修长俊美,我想加入他愿意,一定会有许多姑娘排队在后面。 顾罗垂着眼睛玩弄着手指,道:“你说的我明白。道歉嘛,无非是为了与过往划清界限,妄想因为一句对不起,就弥补从前的不安和伤害。这都是人的天性,总是用一些看起来很生动的语言去覆盖曾经的种种。说白了,这么多年你已经把我们的曾经打包好了,要用一句对不起扔给我,让我一个人去承受。” 我愣住了。 顾罗说的没错,曾经做错的过往种种,怎么能用一句对不起就撇的干干净净,反而让对方去承担着那些过往。我真是很自私了,这些年来我不是酝酿着要给顾罗道歉,而是酝酿着怎么推脱自己的责任。 “我不愿意听你的道歉,你道歉了,为了你的面子,为了我的面子,为了大家以后的面子,我必须要装作宽容大度的原谅你。人们把这个现象叫做冰释前嫌,但已经冻伤了的心脏解封了又如何,伤害毕竟是伤害,会留下疤痕。这疤痕是我的私有物,你不能因为一句道歉妄图把它抹掉。 “但我也有私心,我并不想让你听到我的原谅之后,就这样释然地忘了我,释然地放下曾经的种种,我都还记着,你作为当事人,为什么要抛掉。我不同意。” “我不愿意我的青春就用对不起没关系这样的字眼匆匆结尾。既然已经纠缠了,存在了,大家就背负着。”停了一下,他又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存在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无力辩驳,我甚至被顾罗的言语刺刀,挑破了我最后的遮羞布,我是始作俑者,负有最深刻的责任,我点点头,道: “真是对不起。” 第九章 危险的游戏(九) “许久,我们在一起吧。” 这弥足珍贵的告白,是我一生珍藏的宝石。无论往后的日子我是多么不堪,那天的向日葵花海和轻柔的音乐,是我一生的白月光场景。 我看着窗外,阴云消散,月亮逐渐露出了皎洁的光芒,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大雪并不能将城市的过去掩埋,太阳会用冷冽的光,撕开雪的伪装。 “真是对不起。”我羞愧难当,轻轻说道。 “没药水了,我去叫护士小姐给你换。”顾罗没有回答我,他借口要换药,出去了。我抬看,头顶上的小瓶葡萄糖明显还有小半瓶,他是真的不愿意听我再说一句话。 因为上厕所的动作幅度过于大,我的手背上已经明显回血,手指也僵硬如枯木。护士小姐极其专业地换了两瓶药,然后熟练地把我的衣服打包好送给我,因为凌晨时候没有地方买裤子,护士小姐将病服裤子也替我签领了。这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顾罗一直没有进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我瘸着腿出去的时候,才看见他靠在墙上,插着大衣的兜,百无聊赖地站着。 长长的走廊里,他一个人孤独地贴着墙壁。他修长的身影杵在医院泛黄的灯下面,就好像黑暗穹顶下的一盏暗黄的路灯,孤寂的亮着。可我再想起曾经年少的他,那样活泼,那样光明,那样美好。 “家属!家属,药已经搞完了,你来扶着回家去吧。”护士小姐从输液大厅里拿着纸杯等杂物出来,大声喊着顾罗。 “哦,来了。”顾罗从发呆中反应了过来,对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哎哎,来来来,许久家属,你把药放在护士台你忘啦,来把药取走。”护士小姐道。 “不用!我来!我去,我离得近!”我实在是一步也不愿意麻烦顾罗,于是急忙大声喊出来,倒把护士小姐吓了一跳。她斜着眼睛看着我,说道:“发烧了还这么大声音,小点声,二楼还睡着病人呢。”我瘸着一条腿,三步跳成一步来到护士台,提着我的脏衣服、我的药品,再三步并作一步跳到顾罗身边,道:“麻烦你了,咱们走吧。” 顾罗一声不吭,他身高高于我很多,于是我只能看到他向下俯视我的那悲悯的、冷漠的眼神。 我动了动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万般无奈之下,我说道:“真不好意思,药多少钱,我转给你。” “一百二十万。”顾罗抢过我手里的衣服,转身就走。 “一百二十块。”我说。 “万,一百二十万。”顾罗重复道,他撩开医院门诊厚重的门帘,对我说,“扶着我,门外有积雪,你这只独脚鸭子,会摔死的。” “一百二十块。”我拽着顾罗的上臂袖子,说道。 皓月当空,星辰全无。我扶着车门,看着窗外的月亮,禁不住说道:“萝卜,你瞧,五点了月亮还这么亮,也没有落下去,自我高中毕了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凌晨。” “哦,我在高中也没有见过。变态才起的那么早。”顾罗系上安全带,说道,“不上车你住这里吧,我看你也恢复健康了。” 我回过神来,慌忙坐上车,不好意思地说道:“真不好意思,老是忽然就愣了神儿,也许是老了。你不要介意,老了的人就是比较喜欢忽然触景生情。” “您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常常触景生情吗?因为触了景,就答应我,因为触了景,再拒绝我,我是您触景生出来的衍生物吗?”顾罗扶着方向盘,挑着眉毛说道。 “真对不起...”我被问的哑口无言,我可真希望自己是个哑巴,但凡我一张嘴,我就是错的,我一定会被顾罗揪住小辫子,然后次次都被顾罗拉着小辫子过肩摔。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您触其他景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我,或者说,触着别的景,想着别的人。”顾罗又说道。 我暗暗发誓,从此刻开始我是个哑巴。我拒绝再说话,今天就是顾罗忍不住口吐芬芳骂了我,我也是罪无可恕罪有应得,我这样警告我自己,并用手指封住了嘴巴。但我发现,只要我不开口,顾罗好像根本不想和我讲话,他开车极其认真,除了偶尔转动一下方向盘,连其他的多于动作也没有。 车子缓慢地开在积雪的道路上,有几辆小货车肆无忌惮地开着大灯,快速超车,许是因为我们走的特别慢,小货车的司机要我们并行的那几秒,总要转头来看看开车的司机。我想他们一定在心里问候了司机的全家好多回,这么慢,不如去套一头牛,总也还见点新鲜。 远远看见家门口的大槐树,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我把衣服和药品提在手里,真挚地对顾罗说道:“再见了萝卜,真是谢谢你了今天。代表我全家谢谢你。”我伸出手去开门,准备下车溜之大吉。 “许久。”顾罗忽然拉住了我羽绒服的帽子,像是拉住一只出门的狗,勒的我忽然一紧。 “啊?”我心想,恨之如此深,我们俩也许这是人生最后一次见面了,顾罗到现在也没有好好地、痛快地讽刺我、骂我一顿,到头了,应该是要拉住我骂一顿了。 “你讲。”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熄了火,右脚轻轻踩了两下车垫子,像是在打着节拍,又似乎像是在犹豫什么。几秒钟后,他回过神来,打开我膝盖上的置物箱,拿出了一个袋子。但他并没有打开,也没有给我,他拎着袋子,想了那么两三秒,才扔到我怀里说道: “生日快乐,虽然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了。” “嗯?”我一个哈士奇甩头,措手不及,完全已经忘了昨天是我的生日,我也没有想到,顾罗会记得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我说。”顾罗好像很疲惫了,他重复了一遍,偏过头去。月光如水,他在月光的雕刻下,棱线分明,眉眼低垂。顾罗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代我向许诺问好吧,如果他还记得我的话。” 我拿着礼物,百感交集,却最终归于冷静,我点点头,下了车。 顾罗的车慢慢消失在月色中,消失在黑暗中。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我心里也有一辆满载青春和遗憾的车,也这样慢慢消失在月色中,消失在黑暗中。 腾出拿着东西的收,我打开了袋子。那袋子里装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上放了一朵新鲜的向日葵,因为向日葵头太大,准备礼物的人把它用心地用绿丝带绑在上面。 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白色的瓷兔子。 第一章 许久的苏焕(一) “给你过个生日真难啊,熬了一夜的猪头,都熬烂了。你那个手机拿着是当摆设的吗?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我打开手机,道:“真不是我不愿意回,你瞧,这不欠费了吗,人家给我停了网络了。” “你瞅瞅你,你要不说来因去果,我以为你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要我说你那工作也别干了,天天加班天天加班,加班加一身病,一个月工资顶我卖一头猪的钱,图啥,就图个穿衬衣体面。”他又摸了摸我的衬衣,道,“体面个鬼,一两百块的东西也好穿上身。” “许诺,嘴下留情嘴下留情。”我吸着鼻子,唯唯诺诺说道。许诺从大灶里面捞出一个红润的大猪头,说道:“吃早点吧。吃个猪鼻子呢...还是吃个猪耳朵...大清早的还是吃个猪脸吧行给给你切个脸。” “你瞅瞅你营养不良的样子,一看就是吃不好睡不好。人前风光人后遭罪。”许诺切下猪脸放到我的碗里,说道,“吃吧吃吧,这次回来住几天?” “中午就走,下午说是让去总部开个会。”我一边吃一边说道。 “合着你回来就为了吃个早点?”许诺穿着肥大的睡衣,他的长长的恐龙睡衣的尾巴还在空中摇摆着。 “我这就忙着几个月,项目落地了放炮了就有假期了,还有钱。” “得了吧你,指望你们公司发的那点钱,下辈子你也赚不齐嫁妆,你还是多吃一点猪头肉,不要做那种发大钱的春秋大梦。” “...许诺,要不你再睡一会去吧,我吃完也睡...” “就为你结婚这个事情,你都三十了,你瞅瞅你脸上那路子,多的和秋天打麦子的车辙印子一样,你要再不结婚咋整。” “二十八。”我纠正道。 “哟,你这是还很骄傲是怎么滴。” “......” 又是一个加班的周末,我已经有数不清的遮掩的周末。这次有点不同的是,我带着一箱打包好的猪头。当我一瘸一拐地检票进站的时候,看见了按照约定,站在麦当劳金拱门标志下傻兮兮的蓝优。蓝优看着我的行李,道:“养猪场大小姐又带猪上班去呀?” 我白了她一眼,道:“某人不是也爱吃猪头吗,现在反过来笑话我。” 蓝优哈哈大笑道:“我还是想起你头一次打包的猪头,不切不装,就搁在大盆子里面,过安检的时候把个小哥哥吓了一大跳。” 我露出一个职业式标准笑容,道:“蓝优同志,你酒醒啦。” 蓝优看着我的瘸腿,惊诧地问道:“你怎么了?滑到了吗?看起来好像很严重。”我把手上的针眼儿露出来给她瞧,说道:“我是难以捉摸你的酒量的,昨个我都没办法判断是你醉了呢,还是清醒,你把我一个人撂在顾罗的车上,不出意外才怪。” 蓝优无辜地说道:“什么意外能瘸了腿还打吊针?顾罗开车把你撞了?” “我倒情愿他把我撞了,那也好多在他面前丢人丢成这样的强。”我不理她,拖着我的猪头往检票口方向走。 蓝优抿了抿嘴唇,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说道:“昨天和顾罗聊的不错吧,瞧瞧人家一表人才,苏焕那个鬼货不珍惜你,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嘛。那总比,总比易憧憬好些。” 我第一次实实在在见到蓝优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个八婆样子,在我心中,永远记得那时候她腼腆、羞涩、温柔,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许久,请问你是许久吗?”面试官助理在女厕所里找到了刚想上厕所的我。眼前这个姑娘留着整齐的齐刘海,比常人更加白皙一些的皮肤上,起了一两个痘痘,显得更加清纯可人,配合上她饱满的西服套装,简直是从动漫中走出的尤物,此刻的她,像一朵饱满的、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我看了看她的胸牌,上面写着“人力资源部蓝优”。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茫然回答道。 “你是罗余一中的许久吧!我是蓝优,你记得我的吧。”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她指着我的简历,兴奋地比对着:“你好像白了很多呀!” 我面对面试官助理这殷勤的举动,有些紧张,有些不安,恒森集团动辄出人意料、脑洞无限,但没有想到面试还搞这种戏剧化节目,接下来怎么办,我要与面试官助理上演一场老乡见老乡的戏码才能通过面试吗? “我是。”我回答道,“我高中是在罗余一中上学的。” “我是蓝优,你想一下,我坐在,嗯,我坐在陈静的后面的右面的后面。” “......真抱歉,记不得。” “你再想想,你去给陈静补课的时候,我给你和宋宁还买过奶茶的呀。” 这回我突然有了关于这个女孩的记忆,她似乎和陈静的关系很好,我和宋宁晚上去给陈静补课,她好像出现过几次。但那时候蓝优好像没有这么饱满...... “......记起来了,奶茶很好喝。”我呆呆地回答。 她红扑扑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她更是放射出一股惊喜的光芒,她指着简历,悄悄对我说道:“大概是没有问题的啦,我不能透露给你什么秘密,但是你保持这个冷酷的样子就好啦,我们经理最害怕这种冷酷的选手。” “......谢谢。”我不禁因为她的可爱而笑出了声。 “原来你会笑的喔,你以前老是很冷淡的样子。”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对我说道:“今天你还有其他面试吗?” “没有的。”我真诚说道,“假如恒森集团没有面试成功,我是打算回家做家庭主妇的,我烧菜还可以。” “嘻嘻嘻,我知道,你那么能吃,手艺一定很好。那么,我们下班之后一起吃饭好不好?”她表现地小心翼翼,生怕我会拒绝似的。我一边在脑海中努力会议着我与这个女孩子的交集,一边点头:“好的。” 听到我的肯定回答,她似乎更加激动,也更加脸红了,她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道:“那么我们就在楼下的过桥米线见面好吗?” 过桥米线,好接地气。 “我是考虑到你以前不是喜欢吃小砂锅嘛!平成市区没有那种小砂锅,过桥米线和小砂锅长得很像。” “......嗯。” 蓝优看看手机,说道:“那我回去啦,你可千万不要走,要等我哦。” 我点点头,准备推开卫生间进去一泻千里。 “许久!”她又叫到。 “许久,苏焕还好吗?他还在你身边吗?”她问道。 第二章 许久的苏焕(二) 遇见苏焕的时候我还没有长长的柔顺的头发。 每天早上起床,我不照镜子,因为光亮也会吵醒隔壁熟睡的人。我在我的小黑屋里面瞎子一样地摸索着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洗漱一遍,然后迅速冲出去。我跟我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多余的交流,毕竟交流这种东西要带感情,无论是讨厌也好,恨也好,爱也好,我都没有。有时候我倒很羡慕街上的流浪狗,还时不时有人给投喂个烤香肠儿,我不行,假设没有多余的钱,是一定吃不到烤香肠儿。 顶着一颗秋日荒原一般的头颅,怀揣着九百四十五块八毛的学杂费,我快乐地在风里穿梭,那是我高中生涯的第一天。 是的,九百四十五块八毛,一毛钱都不少,这是我妈和继父为我准备的开学礼物。我心里十分激动,我终于没有踏上蓝翔技工学校的路途。 “英语作文,人手一份,早自习后交,100词左右,写你的家庭,a4纸书写。” 教英语的班主任布置完作业,用他狰狞的目光扫了全班一眼,他的目光好比是狙击枪,有力量、有激情地扫射着所有人。他最后瞄到我这边来,盯着我的方向说: “苏焕,你来负责收齐。” 我被这目光吓得一愣,悄悄低下我怂包的秋日荒原一般的头颅。但这个苏焕并没有回答老师的话,我没有看到班上有任何一个人站起来或者是回应班主任,大家只是静悄悄地开始写起来。 我这才发现,我并没有a4纸,我的书包里除了一只已经用了一半的笔,空空如也。在万般犹豫之下,我拍拍前面同学,满脸讨好地借一张a4信纸,这位同学慈眉善目,乐呵呵的说:“我恰好也没有带,苏焕带了,你向他借一下。”我感激不已的问道:“谁是苏焕啊?” 这位慈眉善目的同学的同桌,从信纸上抬起头来,仿佛是考虑了一会儿,带慢腾腾转过来说:“我是。” 这一个转身带着些许羞涩,带着一些稳重,虽然朝气蓬勃、志气满怀,却也眉目娇羞,柔情似水,他好像是偷下山的小和尚。 我的作业写的很慢,一方面是因为借信纸耽误时间,另一方面,我的家庭有什么可写的呢? 不断有信纸传向苏焕的方向,他没有迅速去给老师去交作业,而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什么书,似乎并不着急给老师回复任务。他隔一段时间回头来看我写的进度,确定我交卷了,才带着分门别类整理好的信纸,安静地去找班主任完成任务。 苏焕的每个动作都很慢,好像所有事情都要仔仔细细想清楚。他每天都像一尊佛一样,除了有频率地眨眼睛,此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每次我从物理课化学课数学课上醒来的时候,我还真是偷偷对他拜一拜。 苏焕也并不是只会学习,有时候也比较关爱智障同学。偶尔他干什么的时候瞥到听课听睡着的我,都会轻轻伸出手来,敲一敲我的桌子,及时叫我起来听课。也有那么偶尔几次,他会受不了我桌上散乱的东西,而在下课的时候替我整理。 因为苏焕的关爱,我上课睡觉的次数已经相对在减少,但也有那么几次,等我睡醒来的时候,苏焕已经整理好我的东西,替我摆好了要抄的笔记,然后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这么瞌睡。 那年高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苏焕的名字高高挂在光荣榜上,我看了看我们的名字之间的距离,大概就像天上的天鹅和地上的野鸡那么远。我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他的名字在我的左手之间,我的名字在我的右手指尖。 “看什么?”苏焕从我身后转出来,他都懒得看榜,仿佛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他夹着一本数学书,说道:“你知道小餐厅吗?” “知道。”我像是一只泄气的公鸡。 “我想吃,你去吗?”苏焕问道。 “不去。”我摇了摇头,准备回家吃剩饭。 “我请客。”他紧急跟上一句。 我抿了一下嘴唇,感觉自己的口水仿佛在打转,小餐厅的口味,可要比食堂的正宗多了,而食堂的口味,可要比家里的剩饭好得多。土豆焖肉、红烧茄子,什么菜都好吃。 “我还是不去了,你去吧。”在张嘴的一瞬间,我差点没有控制得住我的口水,苏焕要是再多说一句,我想我的脑子是控制不住我的腿和嘴的。 “这样的啊。”苏焕把书卷一卷,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吃,你知道他们家什么做得最好吃吗?我还没有吃过。” “红烧茄子!”我脱口而出。 苏焕笑了,他眉眼弯弯,像个横着的月牙,他说道:“那就请你带我去吃吧,你知道什么好吃,那么点菜这样的大事就交给你,我就只好什么都不干,好好吃咯。” 苏焕仿佛过得很满足,很有钱,他好像什么都不缺,什么东西都不爱,一切都很淡然。什么东西只是吃一口,觉得好吃就称赞一下,不好吃,就坚决不吃第二口。所以整顿饭下来,一大半都几乎被我吃光,他只是笑笑,然后收拾餐具,送到回收处。 因为长期在数理化课堂上睡觉,我的成绩相当烂,期末结束后,班主任拧巴着眼睛对我说:“数理化烂成这个样子也能进前十,你算是成了仙了。”我听不懂这是夸奖还是生气,但我实在太紧张,于是在班主任眼前,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周围紧张的空气中,飘扬着一股红烧茄子的味道。 我知道,数理化能及格,那都是苏焕的功劳。 苏焕没有在学习的路上丢下我,认认真真的学习,再认认真真的给我补习功课。他声线温柔,衣服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温厚的、好闻的味道,我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仿佛身处一段温暖和煦、与世隔绝的时空。他太过安静,我在他身边,总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种从来弱弱地存在着的敲击声。原来我以为,这个敲击声只是为了证明我的生命还存在于这个世上,而那时候,那敲击声仿佛为了一个值得它跳动的人而跳动,它有了目标,有了动力。 第三章 许久的苏焕(三) 周一的时候,苏焕没有来。 我非常不安,在数学课上都没有睡着。我做了满满一页的笔记,详细到数学老师讲到的每个语气词。晚上,窗外闷热的天气使我的脑子凝固,我换算着一道又一道的数学题,想象着苏焕在的话,应该如何去解题。 周二的时候,苏焕没有来。 我更加不安。中午故意从他家门前经过,装作不经意地样子,仿佛我真的只是经过。可他家大门紧闭,无人进出,我贴在门上听了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大红色的福字还没有褪色,头顶上的红灯笼也还是原来的样子,里面也一定放着苏焕家里的钥匙。 周三的时候,苏焕的桌子上落了灰,没有人去擦。苏焕是最爱干净的人,我去帮他擦掉那一层细微的灰尘,希望下午的时候,他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说自己是只是因为参加比赛而没有来得及道别。但下午来看的时候,不仅是灰,连一页纸都没有落下,苏焕的桌上什么都没有,听说是家里人来,打包带走了。 周四的时候,想起了多年前突然不回家的爸爸。但我已经快要记不起他的样子,他走地匆忙,走地悄无声息。家里人从单位打包回了他的东西,一直堆在那里没有人收拾,后来就卖掉了。班主任来授课,也并没有提起一丝一毫关于苏焕的事情。 我害怕再次别离,害怕爱人远去。这每一个二十四小时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我不知苏焕去了哪里,手足无措,像是迷失在森林里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小狗。 周五的时候,数学老师的脸上好像有几道抓伤。也许是他养的猫太野,也许是他夫人不喜欢他养猫,他脸上的纹路似乎有点发紫,看来是发炎了。一定很痛,因为他讲话的时候是十分注意幅度,语调要比平常温柔些,有间隔些。平常讲课如同撞钟,相当有韵律感,但他讲课的水准,确实没有苏焕好,苏焕的话,这道题应当要换种讲法的。 “苏焕来了啊。”数学老师趴在讲桌上,两只染着白灰的的手指头夹着一根粉笔,他看着教室后门,饶有兴趣地说道。真是的,讲课就讲课,还讲什么笑话。 但大家都回过脸去,我也就跟着回过头去。 是苏焕。果真是苏焕。 他脸色苍白,相当疲惫。他在我的斜前方静静的坐下来,在窗户投射过来的清晨的光辉里,疲惫地坐着。 悲喜交加的我一时间没办法组织自己的情绪,竟忽然落下眼泪来,他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没有不告而别,没有离我而去。 “没事的。只是要做个很小的手术。”放学的路上,他这样说道。他每句话都气若游丝但却稳重清晰,说一句,便要停下来略松口气。因为疼痛,他的脸上有细密的汗珠。我道:“你这个样子还来上课,果真不要命了吗。” 苏焕淡淡说道:“我怕你担心。” 病人苏焕不能长久地坐着,他上完早上的课程,下午要去医院接受手术前的治疗。晚上十点半,他晃悠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然后装作在散步偶遇的样子,慢腾腾与我走过这一段共同的路。我们彼此笑一笑,并不谈天说地,一条长长的路上,晃悠着一双人的影子。 手术前一天,苏焕有点紧张,他对我说:“我做完手术就好起来了,你不要担心,很小的手术,和阑尾炎差不多,很小的手术。” 我点点头,道:“苏焕,你不会有事的。” 笨拙的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听其他女孩讲,假如人要是生病的话,就一定要折千纸鹤送给他,千纸鹤会带走病痛。我当然知道这是骗人的,但我还是忍不住一张接着一张的叠,我希望他快快好起来。 苏焕上手术台上那天,阳光很好,空气很明朗。那一天我折了好多纸鹤,我对纸鹤说,要是真的有什么灾厄就冲我来吧,我刚劲铁骨,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请一定要让苏焕好起来。我记起来苏焕承诺给我的,他说他会没事,会完完整整一块肉都不掉下来的来见我。后来他又说: “我在人民医院的旧住院部五楼,你要是担心就来看我。” 但我始终没有去看他。 他很委屈,在小餐厅吃饭的时候,他故意摆出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我天天等,我天天等,我没有等到你。我住院两个多月,你怎么也不来看我!” 我说道:“屁大点事,还不如阑尾炎手术呢,瞎嚷嚷啥呢。” 苏焕显得真生气了,他一口饭也不吃了,叉着手臂干巴巴坐着。 “我错了。”我说。 “我错了。”我把土豆丝里面的辣椒和姜蒜都仔仔细细挑出来。 “我真错了,下次我生病你也别来看我。”我把土豆丝儿放到他眼前。 “胡说。你不许生病。”苏焕捞起筷子,一边吃土豆丝,一边说道。 我还记起来几年前有一天,爸爸突然不回家了。妈妈中午很忙,让我去给爸爸送饭。那一天,我穿过三个十字路口,因为分不清红绿灯而差点出了车祸。当我怀抱着快凉了的饭菜出现在医院的时候,爸爸生气了。 爸爸说,以后不要来这里,永远也别来。 可是没有想到,那之后,连树叶都没有再来得及黄一次,我就再一次出现在那里,这一次爸爸没有生气,他全身都是管子,被推进了一间黑暗的房间里。家人们说,爸爸会从手术台上完好无损地回来,变回原来那个正常回家的爸爸,变回那个会做一千万道菜的爸爸。 可他一去不曾回来。 我深深记得那个楼道的味道,那种换牙拔牙的时候,医生在口腔里喷射的那种水的味道,让我十分想吐。我趴在窗户上,伸出头去干呕,可即便胃液翻滚,我什么也都没有吐出来。从这个窗户看下去,对面正在起建新的住院部,整个医院都因此带着凄凉的石灰色彩。 那窗户,在五楼,在旧的住院部。 第四章 许久的苏焕(四) “高中毕业之后,总也没有你的消息了。”蓝优很熟练地在滚烫的金汤中倒入配菜,她挽起衬衣袖子,露出一截玉藕一般的小臂。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晃悠着一双眼睛看她做这做那。 “不过也是,你那时候也不怎么理会别人的。”她仿佛在自言自语一样。 “......也不是。”我也没有什么话题。 “你记得宋宁吗?”她替我布菜,又问道。 “记得。”我谢过她,老老实实回答道。 蓝优道:“宋宁高考落榜之后去复读,最近研究生也要毕业了,听说要考公务员。”她停了停又说道,“听说,向威威和他分手了。” “嗯?他俩在一起过吗?”我问道。 “宋宁太喜欢向威威,可向威威好像根本没有感情似的,许是性格不合。”蓝优这样回道。 “哦。” “那时候我总觉得你和向威威是一类人,冷漠的,高傲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你好像比向威威要有情的多啊。” 其实蓝优说错了,我同向威威比较,我才是那个比较冷血的人。 分班之后,我常常跟随着苏焕上三节晚自习,上到十一点半,两个人才在月光的照耀下,慢悠悠地回家去。 在这一小段路上,我用很快的语速对他讲今天听来的趣事,以免到了分别的路口,我还没有讲完。苏焕一定听我讲完之后,他才要转身回去,而第二天他又要起得很早。一路上,我像个坏了频的播音器。 “我们班那个白胖子叫顾罗,他好高的喔,不过他脑子有点问题,总是傻兮兮的。” “我们班那个班花,太冷漠了,长得好看的人都冷漠吗?不一定,你看你就很高冷,但你长得也不好看。” “今天周蓉又织围巾被抓到了,不过老师还夸她的围巾很好看呢。” “周蓉最近在学习织手套,不过她选的颜色不好看。” “是不是这个颜色的?”苏焕从兜里拿出一双手套来,递给我道。 “嘿嘿!”我高兴坏了,这是一双带着长长的、软软毛绒的紫褐色手套,拿在手里绵呼呼的,像是抚摸着一只猫。 “送给我吗?”我压低着自己兴奋地声音。 “送给猪的。”苏焕道。 “嘿嘿嘿!这怎么好舍得戴呢!”我捧着一双小猫一样可爱的手套,恨不得把它用天鹅绒的袋子装起来,存到金丝楠木做的小箱子里,再捆上“旁人勿动”的纸条。 “你这么忙,什么时候出去买的呀?”我问道。 “偷我妈的,我看她不戴。” “哦。” “对了。”苏焕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一样,又从书包里面扯出一个袋子,里面放着两个面包。 “这是什么面包呀。”我把手套仔仔细细放在书包里,翻看着面包。 “今天我看见你同一个女孩子在校门口吃面包,吃得那么香,猪一样。”他似乎有点生气。 “向威威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来找我说话,因为我陪着她说话,她给我面包吃。” “所以?”苏焕看着我道:“所以你为了听别人家的故事,就放了我鸽子?我在教室一直等你,你却和别人吃面包。” “绝对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心虚,我伸出三根手指,道:“我是真的突然被她叫去的,她也很可怜的。我发誓。” 苏焕撕开面包的纸,把面包塞到我的嘴里,道:“可怜?你知道人家可怜?哪里有人一边去可怜别人,一边大口吃别人的面包的。你吃,吃够了以后不许吃别人的面包。” 他又撕开另一个,放到嘴里说道:“还真是挺香的。” 在苏焕警告我不要吃向威威的面包之后没几天,向威威就造出了著名的“一中施暴”案,把慕容如雪送进了人民医院。 苏焕当天晚上几乎是铁青着脸,任我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他拉着书包的带子,说道:“是什么让你有底气去欺负同学的?为什么要参加那种不良团体?你没有事情做得吗?” 我相当无辜,我满嘴讲着“听我解释”,但苏焕根本就不听。我明白,事发的时候我跟在向威威的屁股后头,要说我没有参与,哪有人会信呢。 “苏焕!”我几乎是大叫道,“我没有加入他们,施暴的人也不是我呀!” “你没有参加吗?难道跟在那女孩子身后的人不是你吗?怎么没有别人跟上来?施暴的人不是你你就没有责任吗?”苏焕字字清晰,句句有力,他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我的脑子。 “我真没有。”我从没有见过苏焕是这样的无情和生气,我想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我真得没有做那种事情。向威威她也是被逼的。”我忍着眼泪,解释了一句。 “你还在为她辩解?你觉得她是好人,她做的事情没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为施暴找借口,如果都像你说的一样有理由,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施暴。” “可我们也遭受了慕容如雪的施暴呀,我们不能奋起反击吗?”我慌不择语,这样问道。 苏焕的脸色更加沉了下去,他冷冷地说道:“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在于对道德和良知的判断。坏人因为没有道德底线做出了坏事,自然有规矩和法律去审判他们,你们以暴制暴,与他们有什么分别?你的思修课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就像是决了堤的河水,我说道:“苏焕,你总是站在你的那一层去假设我。是的,我认为向威威做的对,受到了欺负难道不应该还回去吗?我甚至幻想着有一天我强大了,我一定要挨个揍一顿那些对我不好的人,我认为这就是我的正义,我的思修。你今天站在你认为的道德点上审判我,是因为你从没有被欺负过,没有经历过那些黑暗,你认为世界存在正义。我的世界和你不同,所以我的道德点和你不是一样高。你认为我是坏人也好,施暴者也罢,你既然认定了,那就这样吧。” 我认为哭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它展现了人性的软弱,表现着人的痛点。而我希望我是钢铁般的、别人伤不到的人,于是我快速走开,不愿意在苏焕面前表现任何一丝软弱。 苏焕跟上来,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想他应该轻轻抱抱我,或者说一句安慰的话,但他什么都没有,只是静静跟着我。 那天,我忽然觉得,我与苏焕的距离,好远啊。 第五章 许久的苏焕(五) 也许我们本不是同一类人,我这样想,想了一天,一边想,一边做卷子,里里外外画满了公式。 “许久!” “许久!有人找你!”后门的喇叭兄弟用极大的嗓音呼喊着。 苏焕手里捧着小小一盒蛋糕,上面还有新鲜的玫瑰花。苏焕把蛋糕递给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尝一尝。” 但我还没有从昨夜的悲伤中走出来,我还生气,于是我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扭头说道:“不吃。” 苏焕又凑过来,道:“尝一尝。” 他温柔的低声让我倍感委屈。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在苏焕面前闹别扭呢,在我灰暗的人生里,苏焕已经是我的太阳,况且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而且句句也是为了我好。但人在被宠爱的时候,永远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有恃无恐的。因为心里抱着他宠爱我,他绝不会理我而去的愚蠢心理,于是做出了很多愚蠢的事情。 我又别过脸去,甚至于推开了他。 “好啦,你就算生气,也不能不吃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能生气。”苏焕低声说道。 “嗯?”今天原来是我的生日吗?我才终于转过头来,道:“我不吃你的蛋糕,也不吃她的面包。” “她的面包是一定不能吃。”苏焕强调,他把蛋糕塞到我的手里,又说道,“我的蛋糕一定不能不吃。” “不要。” “不要揍你!”苏焕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折的仔仔细细的纸树叶拿出来,道:“喏,你前天问的题目,我都给你算好了,要是还看不懂,真就白痴了。” “哦。”我结果折纸,心里转而开心极了。有人在乎你,有人记得你的生日,有人虽然看上去笨死了只会学习,但也会学别人家折纸来送,真是可爱极了。 我拆开折纸,上面果然认认真真地写好了每个步骤,步骤的转换间满满地都是为何转化的公式,真是把我当做白痴来教了。 “了不得!”从厕所出来的宋宁一把从我怀里抢过折纸,道,“情书吗?情书吗?许久你早恋哈哈哈哈!” 宋宁这个憨批一边往里面跑一边看着我,似乎是期待着我去追他,但,我并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抢走我满载着数学公式的折纸,于是我只好茫然地看着他。 我没有跟上去抢夺,宋宁感觉有点没意思,他看了一眼折纸,又睁大眼睛确认了一遍,十分尴尬地立在座位前,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我走过去,道:“看会了吗?数学题做的对不对?” 宋宁一把把折纸塞到我的怀里,道:“你脑子有问题,刚才那个小伙子,脑子看来也不正常。” 我道:“你才不正常。” 顾罗挪着他肥硕的身体,从门外一抖一抖地走进来,像个巨型白萝卜成精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道:“你生日的吗?” 我忽而觉得很幸福,我是有人关爱的幸福少女,于是带着点小得意地,把蛋糕抱在怀里,笑了:“嗯呐。” 顾罗忽而脸上有一股使坏的表情,他抬着头,睥睨着我,从裤兜里掏了很久,然后摊开手,道:“这是我亲自放的一个屁,送你做生日礼物,收下吧。”他把手掌盖在我的头顶上,道:“现在开始,你全身注满了我的屁,已经是我的附属品,没有我的屁,你将不是你。” 周围人忍俊不禁,都笑起来。正吃着饼干的向威威忽然把饼干沫子呛了宋宁一身,她拿纸巾擦着自己的随着饼干沫子呛出来的鼻涕,拼命掩藏自己的笑意,宋宁在饼干沫子的洗礼下,道:“现在我全身注满了向威威的饼干沫子,已经是向威威的债主,向威威,你给我擦三天桌子!” 我从屁底下抽出身来,道:“哦我伟大的屁神,小的当然愿意追随你,但小的不接受萝卜屁,因为太臭啦!” 顾罗拍拍自己的大肚子,道:“不接受算啦。那么我把我的大肚子赐给你,如果哪天你要被人揍了,可以来我肚子上面哭。” 我说道:“真是谢谢您的好意,肚子您先收着,可千万别丢了,割下来还能换好几十斤肉呢。现在肉价可贵。” 顾罗道:“小丫头,你把你今天的刻薄话都记着,总有现世报。”他挪着他硕大的肚子,走进了他阳光照耀着的王国,然后像是一只高汤里面的肥嫩的鸡仔一样,煨着了。 宋宁对我道:“我有个事儿和你说。有一笔钱,赚不赚?” “不赚是傻子。”我道。 “学校要发一笔助学金。” “不要。”我断然拒绝。 我的妈妈,助学金一等爱好者。但凡听见学校有任何形式的补助金,她便挽起头发,不施粉黛,来我学校找我班主任闹一场丧夫的戏码,然后留下银行卡号,飘然而去,留下茫然的我和因善心而动情的老师两两相望。得了钱,许女士并不急着给她的女儿我添置衣服、采买伙食,而是悄悄存下来,为自己的小金库填砖加瓦。而她的这些事情,她的新丈夫却浑然不知。 但我也并不认为许女士的新丈夫是什么老实人,他的钱,从来一分一厘有账可循,我若是被委派去做一下采买家庭用品的活儿,是万万不能从他那里获得多一毛的零花钱。 他们俩的矛盾在于我的教育费用上,谁也不愿意承担我的学杂费,在买书买纸买笔这种基本开销上,往往是要开一趟辩论会的,辩题会细致到我吃掉的每一根萝卜丝上面去,也会宏观到我下一个学期的奖学金上面。 因此,被学校公布出来的助学金,于我而言简直是一种灾难,我对老师表示我想将其捐助给更加有需要的同学,但老师认为,班上没有比我更加困难的学生。我无法向老师解释助学金这个事情会给我造成怎样的灾难,因为老师显然更相信许女士的眼泪。 “不是,是给学生自己的。咱们班陈静不是因为心脏病住院了吗,现在找俩人去给她补课去。这一个学期下来,怎么着也有个千把块钱,现金,给你的。” “去。”我的眼前已经浮现出小餐厅的菜单,有了钱,我要把小餐厅的菜全部吃一遍。 “好样的。”宋宁对我挑了挑眉毛。 第六章 许久的苏焕(六) 高三的时候,向威威转成了美术生,誓要在艺术之路上披荆斩棘,闯出一番天地。其实我看出来了,她是真得对枯燥的理论知识有抗拒,她的脑子里面装不下那么多条条框框,为了能给自己一个好的交代,转艺术生是最捷径的选择。而且,她家也有钱。 宋宁自不必说,已经在书山题海里面上不了岸了。相比较之下,猴子是轻松得多,主要表现在他开始弃文从商。从外面批发一小盒一小盒的辣条和火腿肠,加价卖给自己的同学,畜生,一根1块钱的火腿肠,进价不到八毛,要卖1块2,擅自把物价涨起来,逼得我得硬生生要自己跑一趟。 顾罗似乎瘦了很多,上课也开始不睡觉了,有时候感受不到他肥硕的身体冒出来的热量,后背总觉得漏风。他学习上更加努力,但也更加邪门,比如有时候好好做着题,忽然就闹起来,把卷子揉成一团,再铺平开来继续做。有时候他也把卷子折成纸飞机,飞到我的桌上来,我就当场给他表演飞机入库:把卷子铺平了压在我的卷子下面,既然不好好做题,明天你也别交了。 周蓉却没有放弃伟大的民俗艺术传统,围巾也还是不停地在织,花样越加多,品种更加复杂,支持者也越来越多,例如她姨妈家的小舅子的奶奶生了二胎啦,她同学家的妹妹家的三外甥儿子过生日啦,反正市场是相当广阔。有一回周蓉和很热心地来量我脖子的尺寸,说是看我冬天穿得太单薄,总忍不住想要怜爱我,但我以“穷人要有穷人的样子”之理由,断然拒绝,这使得她恨我。 张青青似乎有了网恋对象,我瞧见她放在课兜里面的诺基亚手机,那小蓝屏每天都闪着光亮,吸引着张青青偷偷去看;我还瞧见张青青偷偷问周蓉要一双黑蓝色的手套,但周蓉表示黑蓝色太沉重,不适合小男孩;我还瞧见张青青把自己的照片装进信封里,悄悄寄出去了。 有一天,周蓉织手套织累了,对我道:“许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你可千万别讲。”我从卷子的海洋中抬起头来,揉着眼睛道。 “张青青呀,喜欢上一个网络上的男孩子,要给人家织手套,你瞧,这颜色,是不是太老气啦。”她把自认为藏得很好的手套扯出了一角让我看,让我评价。 “哦。”我又不是瞎子,张青青的小猫腻都在我的眼睛里,因此我其实没有多大兴趣。 “啧,你这个人。”周蓉对我的态度表示不满意,又瞅着我,思春一般说道:“许久,你说,我给韩有也织一双,他会不会喜欢呀。” “我不是单独给他织的哦,我想给大家都织,因为高三了嘛,大家要分开了...”她欲盖弥彰。 我点点头,道:“那就织一双粉红色的。” “嗯?”周蓉看着我。 周蓉的呆萌忽然激发了我撩拨她的兴趣,我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郑重地说道:“下周天气预报说是要下雪了,听说下雪的时候戴粉红色的手套,会感知到爱人的心意,因为粉色手套在雪地里一看,就像是被偷偷藏起来的心脏。”我把双手摊开,道:“你瞧,是不是一个心形。听说这天要是告白的话,一定会成功。” 周蓉仔仔细细端详着我的手,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她目光坚定,道:“好的,我知道了。” 她终于不再打扰我,我也就专心开始做起卷子来。 晚上我同苏焕讲起这件事情,我还相当引以为豪,我笑道:“粉红色的手套哈哈哈,粉红色的手套像是被雪埋起来的心脏哈哈哈,这意境真是被我说到位了,我可真是编瞎话的天才,我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苏焕却表现得很有兴趣:“仔细一想,你说的还真挺有道理的。你送我一双吧。” 我没钱买手套。我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这几天我没有钱,连陈静的补课费都要等到学期末才能下来。 苏焕见我不说话,又说道:“不是粉红色也可以。” 我还是没有钱。贫困不堪的我无法答应苏焕这个请求,因为没有钱嘛。 “我要手套,你瞧,我的手套已经旧了。我不喜欢了。”苏焕紧紧追问,一定要我给出个答案。 你说别的事情都可以解决,钱,钱怎么解决了?我家的两位不锈钢公鸡怎么会给我钱呢。 “算了吧。”我丧气地说道,“旧的手套更加暖,不要浪费。” “哦。”苏焕有些失落,但他也并没有不开心,他拍拍我的头,道:“好啦,有这么灵光的脑子就不要去忽悠人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浙大。” “考浙大,你怎么不说考北大,哪里来的自信。”我嘟囔着。 这一晚上,我因为手套的事情辗转难眠,我数次走到二位大人的房间门口,又数次退了回来,毕竟今晚他俩因为谁为这个家庭付出的多这个问题,当我面儿大吵一架——一致觉得我花费太多,若是我去上美容美发学校或是作为厨师学徒,现在也能回馈家庭了。 无奈的我只好在作业本上,画出了一双手,又用红色圆珠笔,涂上了红色,远远看上去,像个粉红色手套了。我准备把这双“手套”送给苏焕,然后老老实实告诉他,我没有钱,只能是用这个代替了。这双手套不是用毛线织的,也不是用圆珠笔画的,是用我的自尊心拼装起来的。我瞅着这双特别的手套,给自己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的这个举动使得周蓉更加坚定了织粉红色手套的决心,她拿出了一包粉嫩到发光的毛线,在地理课上动起手来。 我曾数次想要开口求周蓉顺便给我织一双,但自尊却决不允许。毛钱也是需要钱的,周蓉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父母给的。 我也没有想到,我随口说的“下周会下雪”来的这么快。在周二的清晨,在周二的数学课上,窗外忽然飘起了雪花。 第七章 许久的苏焕(七) “尼玛这才十月底啊!”我在心里嚎叫着,十月哪有下雪的!说啥来啥!是老天爷被我忽悠了,还是我被老天爷捉弄啊! 但周蓉的手套却实实在在是在下雪的时候完工了,她用她的小剪刀,仔仔细细剪掉了多余的线头,一双像是埋在雪地里的粉色手套,搞成了。 我这张破嘴! 周蓉激动的看着我,红着脸悄悄问道:“我是现在送,还是晚上送比较好呀?” 我看着我纸上的手套,我多希望苏焕是在下雪的第一时间看见我的手套,但我没有能力办到,我希望时间能够宽裕一点,说不准天上会掉下来一双也说不定,于是我自言自语说道:“雪应该会下一整天吧,晚上应该不会停吧。” 周蓉点点头,悄悄盯着韩有,对我说道:“我也觉得晚上比较好,白天大家都看着,好像搞得我们俩有什么事儿似的。” 你俩能没事儿吗?没事儿你织手套。 我看了一眼娇羞的周蓉,深深泄气。我好羡慕,羡慕韩有,背后有个贤惠的姑娘在用一颗真心为她织手套,我更羡慕周蓉,她好有钱,我去问了,这样一包毛线,要二十块,我连猴子火腿肠涨价的2毛都付不起。 我带着我的“粉色手套”,准备下节课下就去找苏焕了,挣扎许久,决定不报那种天上掉手套的幻想。希望他能在下初雪的时候,第一时间收到我的心意、我的手套。 我记得地理老师曾经说过,冬天之所以冷,是因为西伯利亚寒流从北冰洋大老远来到了这里。至于今年西伯利亚寒流今年为啥来的这么早,老师没有讲到。可能是北部山脉被周蓉的爱心融化,忽然塌了。我想这西伯利亚寒流,有可能是粉红色的。 地理老师照常在看着书念他的三字经,全班都在大雪纷飞中昏昏欲睡。顾罗还在和孟园嘻嘻哈哈地下五子棋,他的地理,不用学都是满分卷。许是下棋下得无聊了,顾罗戳了戳我,道:“你这地理比数学还糟糕,但本事却比天气预报还厉害,居然还能预测下雪。我那天看了天气预报,说最近没有雪。你倒好,说下雪,就下雪。” 我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 “许久,你知道为什么今年为什么下雪下得这么早吗?” 我无心去想,况且以我的地理知识储备,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为啥今年下雪下得早。 “冷空气最早是来自北冰洋的,北冰洋你知道?北冰洋上的冷空气一路畅通地跑到西西伯利亚平原和中西伯利亚高原,西西伯利亚平原就会放任冷空气跑到我国的新疆地区,而被西伯利亚高原圈撞上的这一股寒流,就会将它们埋在自己的盆地里面,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到后来,只要南北的气压差距一大,就会带动高空气流往南走,高空气流会带动它存着的这些冷气大面积往南方跑,跑过了蒙古高原,跑过了韩有他们家,就到咱们这了。” “那你也没有解释清楚为啥来的这么早。”听他哇啦哇啦说了这么多,我只好随口问了一句。 “那是因为南方今年尤其湿热,南方的湿热空气从南向北走,北方的寒冷空气自北向南走。两种气流相遇,不是雨就是雪。”顾罗回答得有头有尾。 我白痴一样地问道:“哦,那为什么是下雪,却不是下雨呢。” 顾罗深深吐出了一口气,道:“你物理也不好吗?如果冷空气强,就凝结成雪花,暖气流强,就化成雨水呀。” 我依然白痴一样地问道:“他们是打了一架吗?谁知道谁强呢?接触面不一样大吗?” 顾罗闭了嘴,并用手捂住嘴,也许他根本不想理会我这个傻子。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有人希望今天下雪,所以就下雪了。两股空气什么都不知道,它们是无辜的,它们没有思想,也不打架。” 谁希望今天下雪呢?周蓉,周蓉一定是在心里搞了某种祈雪仪式。 我丧气的思想云游中终于被下课铃给打断,我折起我“粉红色的手套”,准备去找苏焕。 “许久!”在我站起来准备出去的一瞬间,顾罗忽然叫住了我。 “嗯。”我丧里丧气地回答。 “吃火腿肠吗?”他问道。 “哦,不吃。”我回答。 “下雪了你看。”他说道。 “那我又不是瞎子。”我看了一眼窗外,说道。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他又说道。 “谢谢您嘞!”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感谢顾罗的好意,“我也提前给您拜个早年,祝您红红火火!” “喏。”顾罗从桌兜里面扯出一个袋子,道:“吃火腿肠儿。” 哪有人请大家吃火腿肠还用一个包礼品的袋子呢,算了,也许是家里只有这个袋子,直男们都不是很在意的。我点点头,道:“你们先吃,我有事先出去。” 顾罗急忙拎起袋子,皱着眉头说道,“这都给你一人儿的。” 我点点头,茫然说道:“吃火腿肠哪能用这么大的袋子,我吃不了这许多,你让大家吃嘛。” 顾罗的眼神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连向威威和宋宁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说道:“真谢谢你的生日礼物。那我就收下了。”我恭敬地接过袋子,放在课兜里面,带着我的纸片子走向苏焕。 苏焕放佛早有预料我要来找他,正巧他也从教室中低着头走出来,我迎上去,从兜里掏出我的纸片子,望着他说道:“我不会织毛线,我画了一双粉红色的手套给你,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心意还是有的。” 苏焕似乎被我逗笑了,但是他明显不是很想表现出来,他扶着额头,并没有接过我的纸片,只是指着它说道:“这也不是粉红色的呀。” “这是我赤裸裸的心脏,不用埋在雪地里。”我强撑着厚脸皮说道。 “哦。”苏焕从我手里接过纸片,揣在兜里道:“我有魔法,能把它变成真的。” “哦。”我随意敷衍,想转身回去。 “你瞧!”苏焕果然从兜里拿出一双粉白色的羊毛手套,上面还绣着几朵白色的梅花,虽然看着有点显老气,可这已经是苏焕对于女孩子最高的审美能力了。 “喏,戴上吧。”苏焕拿手套给我。 “不要吧,说好给你送手套的,现在又变成你送我。”我嘟囔着。 苏焕把手套塞给我,道:“快回去吧,又要上课了,好好学习。”他搓了搓的丧气的头颅,转身笑着回去了。 喜出往外的我几乎是捂着自己的心回到教室,以防它太高兴而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那粉白色的手套真可爱,嘿嘿,我要把它藏起来不给别人看,我要自己看够了才给别人看,我心里想着。 “啊,对了。吃火腿肠。”我看到顾罗的礼品袋子,回身一看,大家都出去看雪去了。我打开袋子,里面放着一双手套。 那是一双粉色的手套。 第八章 许久的苏焕(八) 我与蓝优分享了些许年少时候的故事,蓝优显得很感叹,她道:“年少的时候拥有一些好朋友,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那时候我特别羡慕你,因为你总是有一股特殊的感觉,吸引着别人想去了解你。” 我哈哈大笑道:“我是有秘诀的。” 蓝优信以为真,很诚心地向我探讨:“真的假的,什么秘诀。” 我笑了笑,道:“是贫穷。” 服务员来撤去了米线的残羹,蓝优点了两杯柠檬水来。我笑道:“那时候因为贫穷,因此不敢和别人有多的往来。一来害怕别人过多了解我的身世,也许会看轻我,二来,人际交往总会产生许多的花费,那时候心里知道负担不起。虽然心里也极其想和他们说说笑笑,可终究不到万不得已,就不开口。因此看上去,我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怪怪的。说到底,都是好奇心。” 蓝优笑眯眯说道:“好奇心往往是缘分的出发点。所以你把那双粉红色的手套还给顾罗啦?” 看着那双粉红色的手套,我心里纠结万分。许是我在纸上画出的手套使得顾罗误解,让他以为我特别需要一双手套,因此怜悯我而送我。这样的礼物虽然是好意,可我心里依然难过万分,我希望朋友们拿我当做普通人,或者不要理我也可以,我最不愿意让别人对我产生同情。 我收起手套,大概想了一下顾罗喜欢什么东西,我想退回是不好的,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不如送回一些什么东西,抵消了价值也就是了。 可除了我,大家好像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顾罗,为了玩游戏能眼睛都不眨地充值好几百,他放佛是坐在金山上的一头熊,我送他什么好呢。或者我,我能送得起他什么东西呢。 这是头一次,我主动去和顾罗攀谈,我转过身去,装作很自然地,很友好地对顾罗说道: “今年,雪下得挺早。” 正在和孟园嘻嘻哈哈拍手玩着地顾罗愣住了,或许他对我这无由来的话题开头有些疑惑,不晓得我为什么忽然好奇这个。但他也并没有楞很久,只是呆头呆脑地回答道: “嗯。挺早。” 孟园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要开始讨论地理问题了吗?要不我,我和你换个座儿?” “不不不不,算了,我就是,就是说一句。”我连忙拒绝,我还没有想好下一句我该怎么张嘴。于是我又很慌张地转过来,把头埋在习题册上,装作很认真在做作业。 主角不行,我问配角,旁敲侧击,应该比正面进攻好下手。 于是我先找到了神通广大的张青青。 “顾罗喜欢什么?”张青青面对我小心翼翼提出的问题,很为难地想了很久,道:“我前些天在那种不良书店里面,见到顾罗买那种色情漫画。” “什么东西?”我没有听清,又问道。 张青青把脸凑过来,拉着我的耳朵,神神秘秘左顾右盼,确认周围没有人偷听,才悄悄说道:“那种封面上画着大屁股大**的小姑娘的那种漫画。” 我认为张青青不靠谱,但顾罗的信徒周蓉却赞同这一点,当我用同样的问题去问周蓉的时候,周蓉也悄悄对我说道: “不仅仅是漫画,他自己还喜欢画。特别不成比例,那胸膛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一样不靠谱。于是我想到了向威威,向威威一向是理想、成熟的代名词,她应该比较懂男生。 “我最近看上一款名牌表,我姥爷搞机械的,他铁定喜欢,他那块这都修了好多次了,我想给他换咯。男生嘛,都喜欢钟表的。”向威威道。 钟表倒是很符合男性的气质,还是向威威靠谱,于是我问道:“你那表哪买的?多少钱呐?” “三千八吧,我有个表姨妈,在平成市区商城开了个店,原价五千呢,我正在存钱。”向威威有点憧憬地说道。 “告辞了。”我对向威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我卖了,也不值三千八。” 看来去问女生,还是有些天真,我还是进攻男性阵营,先从猴主席出发,为了能更套近乎,我从他手里高价购买了两根火腿肠。 “发财啦?”猴子把我的钱拿在手里,一脸八卦地问道。 “顾罗喜欢什么?”猴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张嘴道:“你喜欢他,你要勾引他对不对?嗯?我早看出来你不简单。” “我可去你的吧。”我看也问不出来啥,准备拿着火腿肠走人。 “诶诶诶,瞧你这人,还不能开个玩笑了。他喜欢什么我能不知道吗?我和他什么关系?!”猴子一脸义薄云天地说道。 “你说。”我凑过去。 “萝卜嘛,就喜欢兔子。”猴子说道。 兔子。兔子倒是个好东西,可是我从哪里逮一只兔子回来呢。顾罗喜欢兔子吗?不应该是兔子喜欢萝卜嘛? 看着猴子一脸坏笑的样子,我才知道我中了猴子的圈套,他哄我玩儿呢。这个畜生,赚了我两根火腿肠的钱,却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 最终我决定还是问一下宋宁的意见,作为我们团体里实实在在的领导者,我们的精神领袖,宋宁还算是比较靠谱的,应当能给出一些实在的意见。 “顾罗喜欢什么?”宋宁用手狠狠挠着头皮,放佛这个问题很艰难,也是,突然地这样问起来,谁能一下子回答透彻呢。 “我其实不着急的,要么你就慢慢想,想到了再告诉我。”欲速则不达,我也不想得到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况且,距离我拿到陈静补课费的日子,还有一段距离。 晚上我同苏焕也议论起这个话题,我问苏焕:“你们男孩子都希望得到一些什么礼物啊?” 苏焕今晚放佛觉得很高兴,他饶有兴趣地转过脸来,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呢。” 我叹了口气,道:“你就说嘛,你说说看,你想得到什么礼物。你们男孩子平常都喜欢些什么呢?” 苏焕一边想,一边说道:“男生爱好很广泛啊,喜欢篮球,足球,乒乓球,喜欢电脑,游戏,电影,喜欢机械,玩具,喜欢车,喜欢马,这谁能数地清楚啊,还要看是什么场合,才能想到送什么呀。” 我点点头,道:“收到了别人的礼物,我心里总过意不去,想要还给人家一个同样价值的礼物,你知道的,我不想欠别人的。” 苏焕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他说道:“送出去的礼物,就不会奢求想得到同样价值的礼物。送出去的满腔的心意,怎么能用价值来描述它呢?” “可是。”我皱着眉头道,“一旦你接受了人家的礼物,就是接受了人家的心意,人家的可怜,为什么要好端端欠别人的,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本事赚到。” 苏焕无奈地点点头,又说道:“有时候对你好,只是因为想对你好,不是可怜你,也不是为了换取你什么东西。” 我很坚决地说道:“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拿别人的东西。我本来也不是想要一双手套,我是有原因的。但别人都已经送了,我是一定要还一些东西回去的。你就同我说,什么东西比较好,我送回去,还了这个人情,我心里好受些。” 苏焕与我的理念大不相同,因此今晚也略有些不愉快。两人走了好久,他才仰天长叹,将一口热气吐得一尺高,然后低下头说道: “那你就送个兔子吧。那种虽然长着长长的耳朵,但听不懂人话的动物,那种虽然看起来暖烘烘毛茸茸的,但却战战兢兢的动物,那种你想把它捧在手心里,但是它总怕你吃了它的那种动物。挺好的,你送这个吧。” 第九章 许久的苏焕(九) 我同蓝优数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一见如故,但确实双方都很舒适地谈了很久。许是因为岁月渐长,年岁越大的缘故,对人的防备也没有那么明显,蓝优愿意听,我也就讲给她听。 “你最终把那兔子送给顾罗啦?”蓝优斜着嘴角笑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柠檬水,又补充说道,“有时候你很理智,但有时候脑子有点问题的。” 我笑道:“那时候恰好有一笔书款,因为学校有补贴,便退了几十块钱下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看上一只瓷兔子,但老板不愿意卖。” 老板不愿意卖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兔子有多名贵,而是我想买一只,但那兔子是一对儿的,我抱着兔子跟老板娘耗了整整一个下午,但老板娘差点把我赶出去: “你要诚心不愿意要你就上别家看看,你瞅着这兔子抱着一颗完整的心,你搞走半边儿,剩下半边我咋卖?你快别闹,赶紧去别家看看吧。” 这只瓷兔子十分可爱,两只瓷兔子,拥护着一颗红彤彤的心,或许是为了寓意更好,厂家没有将心脏对半剖开,而是一只兔子有心,一只兔子没有心。这兔子是我逛了十几家店才找出来的心爱之物,自然是不愿意放弃的。老板娘语气如此坚决,我只好耗巨资,买下了一对瓷兔子。 我思来想去,若是送一对兔子,显得成双成对,寓意暧昧,搞不好叫人家误会,若是送那一半没有心的兔子,显得相当不完整,一眼就看出是从哪个地方剥离下来的,不如就送那一半抱着心脏的兔子,还比较像个完整的玩具。这样定下来,我便请老板娘打包了一半的兔子,扎上漂亮的蝴蝶结,藏在书包里。 这礼物买回来之后,怎么送又是一个大问题。 若是自己送,显得好似有些拘谨和暧昧。还人情这种事情,你来我往最容易造成误会。若是叫别人去送,那么叫谁好呢? 叫向威威去,如果她愿意,那也一定是甩手扔给顾罗,搞不好兔子还要砸掉,不划算。叫周蓉去,不等到明天,八卦消息就要通过她和张青青的嘴巴传到漫天飞。若叫孙有为去...算了,孙有为还是不想了。 我思来想去,还是自己送,若实在情况不明,还不如索性把事情从头说个一二三四五,也好坦坦荡荡,免得再叫人家可怜我。 周日晚自习上,因为买礼物耗费的时间太长,我来到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坐的差不多,都你追我打地在说笑,顾罗与宋宁猴子他们却不在。我一边轻轻放下书包,一边问周蓉道:“怎么今天顾罗不在呀?” 周蓉以一副八卦的嘴脸,笑眯眯道:“你们的关系可真是突飞猛进啊,进门头一句就开始问这问那。” 我下意识地捂了一下书包,道:“别胡说了。我还没讲你和韩有的关系突飞猛进呢。快说,你见到顾罗他们了吗?” 周蓉看了看我的书包,悄悄问道:“怎么你不戴你的粉红色手套呀?” 我一愣。苏焕的手套我是悄悄塞到袖子里回来的,自己都还没有看够,戴也舍不得戴,怎么周蓉还知道了呢? 周蓉眉眼带着坏笑,道:“前几天张青青可看到顾罗在超市买手套了,粉红色的哟。别和我说,顾罗那手套不是送给你的,前几天你桌兜里莫名其妙的礼品袋子里面,放得是手套吧?” 正说着,只见顾罗宋宁、孙有为和胡亮几个从外面冒着热气回来,简直就像是四个刚扒了皮的烧土豆,宋宁手里还抱着一个圆丢丢的篮球,显然他们是早早来到学校打球了。 我抱着书包,打定主意,顾罗刚屁股落座,我便将盒子推过去,十分陈恳地说道:“顾罗,谢谢你。这是送你的,请你收下。” 顾罗和宋宁还在讨论球技,这一秒,他那回顾球场动作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也是,忽然来这么一下子,谁能一下子反应过来。许是我太唐突,连周蓉和孟园都愣住了。半晌,孟园先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然后盯着我,笑了一下。周蓉和孟园对视一眼,仿佛会传染似的,周围几个人脸上,都感染着周蓉的那种坏笑。这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似乎我的礼物很烫手似的,顾罗左看右看,就是不愿拿手去碰,我害怕他推脱,或者干脆不收。 “送给我的?”顾罗端详了一阵,才抬起头来问道。 “嗯。”我点点头,便转过身来。我想,这个人情算是还清了,我在心里还偷偷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孙有为、胡亮如何哄骗,顾罗始终没有在这个晚上打开那个礼物盒子,让大家一睹风采,他把盒子很自然地放进书包,如同放进一本书,一个作业本一样普通,这大大减轻了我的心理压力。 因为苏焕要参加学习竞赛,这些天他也老不理我,或者说有限的时间只能用来学习,不能用来与我去讨论这些无聊的事情,我很理解他。似是今晚,他在回家的路上也一直是默默无语,似乎在脑子里盘算什么事情,梳理什么公式,我也懂事,尽量不去打扰他。 直到分别的路口,他早我一步先停下来,看着我道:“你对我没有什么说的吗?”他的眼珠特别黑,是那种相当纯净的黑色,好像一汪暗夜中的湖水。我盯着他的眼睛,试探性道:“注意休息?” 我想许是这些天他压力太大,而笨嘴的我始终没有关心过他的生活,这使得他不开心,我总要说几句加油的话。于是我补充道:“祝你旗开得胜,获得奖金的话,就请我吃砂锅吧。” 这仿佛并不是苏焕想要的答案,他想了一会,道:“没有别的吗?” 我想许是到了分别的路口,而我还没有向往常一样道别,于是我说道:“再见啦。” 苏焕撮了撮嘴,似乎还是不满意,他插在羽绒服里的手动了动,最终说道:“你买的兔子呢?” 兔子送人了呀。 怎么他觉得兔子没有送给他,所以生气了吗?兔子是我用来还人情的,我也没钱再买一模一样的兔子呀,我总不见得把另外一半兔子给苏焕吧?那不好。 “兔子送人了。我买了兔子去还人家的人情。”我老老实实回答道。 “哦。”他伴随着长长的一口气,哦了一声,带着一丝解开疑惑的轻松,和一抹淡淡地微笑,嘟囔着说道:“原来不是给我的。” 我刚想张嘴同他解释兔子的事情,他便伸出一只手来,将我的脖子卡住,说道:“走,大爷今天高兴,请你吃砂锅去。” 我一边挣脱,一边道:“这你还没有得了奖金呢。” 苏焕仿佛拿了奖金一般高兴,他卡着我的脖子,往小砂锅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大爷有钱,放心,今天你放开吃,多加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但听到砂锅还可以加肉,也就懒得多想什么,欢天喜地地跟着苏焕走向了砂锅店。 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我已经盘算好要吃什么砂锅,海带丝和千张打底,香菇和豆泡增香,多加几块五花肉,再放上油炸酥酥的丸子,填一些油菜解腻,再放几朵香菜,今天可算是完美。正当我盘算的时候,苏焕忽然在店门口停下来,道: “那么,送你粉红色手套的人,是顾罗吗?” 第一章 许久的特助(一) 仅仅是请假一天,桌子上就堆满了图纸和资料,桌子上放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散发着新鲜的香气,不用问,这是易憧憬送的了。也没人替我收拾一下,这帮兔崽子们。 “许哥你可回来了你!想死我了,快来给我抱一下。”从门外拎着一整摞图纸的易憧憬扔下图纸,飞奔过来,像是一只被狼追着的灰兔子。 我推开易憧憬,瘸着腿倒了一杯开水,划拉开图纸,空出放杯子的地方,翻着问道:“我瞅着这不是我的图,放我这干嘛。还这么多。” 易憧憬从图纸下面清理出他买的瓜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自顾自地道:“蛋糕我吃了,留不住,瓜子你尝一尝。”我推回去,一边收拾图纸,一边道:“我过会吃。你以后可别花那钱买花了,有钱存着买房子不好吗?吃火锅不香吗?” “不是我买的。”易憧憬一边坐在我的桌上嗑瓜子,一边看着花说道:“今早我来的时候,快递送的。” 难道是苏焕?不不不,他向来是不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的。算了,谁送的不重要,有目的的人会出现。 我把图纸整理好,问易憧憬道:“怎么就你一人在加班?” 易憧憬嗑着瓜子,道:“你不来,李总也不来,四娘也不在,压在头顶的三座大山走了,大家就抽空休息一下。” 我苦笑道:“我哪是你们的大山,我是替你们背着大山的孙悟空。你们还能抽空休息,轮岗换班,我是7x24小时随时待命。” 易憧憬笑道:“能者多劳嘛,四娘要是有你这么大的本事,早就是大营运经理了,哪能在特助岗位上这么久。” 易憧憬还是个大四学生,为了凑一份实习报告,于是托人找到了我们项目总经理齐千朵女士打点,让他在营运部做实习生。他身上散发着满满的少年气,就像是在枯燥的办公室中,正在盛放着清新气息的这些向日葵。尽管有时候他淘气,大家也不愿意特别苛责他。 有趣的是,易憧憬刚来的时候是黄蹊的实习生。黄蹊是恒森集团西区a-211项目总经理特别助理,男,34岁,易憧憬叫他“黄四娘”。黄蹊带了易憧憬不到一周,易憧憬就闹着要换岗位,惹得总经理齐千朵还生了一回大气。 易憧憬相当看不上黄蹊,用他的话说,“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用花言巧语、溜须拍马混日子的男人,算不得真男人,也算不得真女人。” 于我而言,平心而论,黄蹊能力一般,资质一般,背景一般。自进入恒森以来,他在一般岗位上干了5年,还没有熬到主管级别。在a-211地块项目扎根之后,他才以主管身份、一般管理岗待遇轮岗到这里。a-211项目入驻管理公司之后,他被提拔到正真主管岗,每天吃苦耐劳,异常刻苦,他有老婆孩子,但也可以像我一样做到7x24小时随时待命,每天都是最晚下班的那个人。 许是黄蹊缘分到了,我们新调任的总经理齐千朵女士很是喜欢黄蹊,黄蹊又深谙晋升系统之暗道,擅长“领导嘴后话”,常常能以自黑、自怜达到使领导痛笑、可怜的效果。半年不到,黄蹊的工资就涨到了主管级别最高级别,一年以后,就享受特助待遇,而后便真正接到文件成为总经理特别助理。我们项目因为新开,暂时还未有大营运经理到任,副总李婧兼任大营运经理之职。黄蹊年纪最长,经验最丰富,是齐总真正意义上想要委派的大营运经理候选人。 但黄蹊的大营运经理的文件迟迟没有发布,听说先行大营运经理待遇的请示也被驳回,上面希望说能暂缓,等到项目真正开业之后,再行安排。大营运经理之职在如此紧张的筹备期空缺,还驳回了分公司的合理合规的人力推荐,很显然上面是另有打算,要么要直派,要么另有其人。 那时候刚入职刚满一年的我对这些事情完全不上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不能左右,只是感叹黄蹊的命运如此坎坷——大营运经理的工资和特助的工资,简直是翻倍,谁不眼馋呢。特别助理,实际上就是一个过渡向大营运经理的岗位,要么是前任大营运经理还没有走或还没有来,先把你放在这个岗位上锻炼、过渡,要么就是实在不想升你,先给你放着,等到有合适职位的时候再给你。灰色地带的过渡岗不好待,签字没有效应,盖章没有实权,活儿重,责任大。 但谁能想到,在当黄蹊的大营运推荐请示被驳回后的半年内,区总就签发了我的特别助理试岗文件,主管待遇,特助名号。 对我而言,是活儿更加多,责任越加大,但工资却并没有涨起来,很不划算。但对黄蹊来讲,我成了他最大的威胁。项目明年开业,已经分别在特助岗上待了两年、一年的黄蹊和我,成为了同事嘴里的“东西宫”,大战似乎在他们嘴里一触即发,就等着开业厮杀。 易憧憬又笑眯眯趴在桌子上说道:“我是坚决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我绝不让黄蹊欺负你。” 我指着图纸,道:“易憧憬你别老叫人家四娘四娘,真给人家惹急了,你也不好受。说来也怪,怎么黄特助今天没有来加班,他不是一向很吃苦的吗?”我看着桌子上并不特别熟悉的图纸,问道:“你瞅瞅,这不是咱区域的图,谁放在我这里的?” 易憧憬道:“黄四娘放的呗。早上来见你不在,故意地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说你作为特助不把公司的事情放在心上啥的,我给狠狠怼回去了。” 我点点头,道:“易憧憬,你要是再惹黄特助,我可就不敢要你了,你怼人家一次,人家就把账算在我头上一次,我还要活命,求你安生些。” 易憧憬显得有些失望和不屑,他瞅着我,瓜子也不吃了,道:“你咋这么怂,你就是太怂了,黄四娘才敢当你面猫三狗四,你硬起来搞他。” 我看易憧憬是没有经过社会的捶打,过于年轻了,但也犯不着太和他计较,于是又重复问道:“你知道这些图为啥放我桌上吗?” 易憧憬这才回答道:“四娘说,明早要开一统筹会,这些图都是要给齐总过目的,让你核对。” 我翻了翻图纸,没有签字,没有私章,毛图。这就意味着,明天统筹会前,我需要找黄蹊和李婧总分别审核签字,确认无误后才能报送齐总,慢了,我的责任,没签,就是无效,审核有误,就是渎职。 这个孙子,坑我是一把好手。 第二章 许久的特助(二) 黄蹊啊黄蹊。 易憧憬多次因为黄蹊的明枪暗箭而愤恨不已,甚至于要跳上桌子飞跃起来揍黄蹊的地步。我不知道易憧憬的背景有多厉害,但他显然不害怕齐总在他的实习报告上写出“不合格”仨字。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是知道的,但这头牛犊有点猛,他总以为坐在他面前的,被社会捶打了这些年的这些老虎们都是猫崽子,说拎起来就拎起来。 齐总的脸色想当然这个时候更加灰暗,这时候她会把目光转向李婧总,用眼神质问李总教人不善、用人不妥,然后顺便给我一个白眼。女人对女人,有时候会格外狠一些。 我面对飞跃起来的易憧憬和黑着脸白我眼睛的齐总,都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怕易憧憬疯起来碰坏我的电脑,至于其他事情,向来我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在三个老虎面前,因为身份卑微而又不能火上浇油,装作与我无关,是我当下最好的选择。 易憧憬疯完之后,会在李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意犹未尽地坐下来,侧着他好看的脸部,给黄蹊一个白眼,然后鼻子里冒出一句似有若无而又清晰无比的:“哼。”我理解为那是他没有揍得成黄蹊的小小遗憾。 若是我还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一定在心里偷偷为易憧憬叫好,搞不好还会喊出来。但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老了,该磨去的东西一样也不要留下。 统筹会上,按照黄蹊的一贯计划,我自然是没有把字签完。黄蹊不回复我的邮件,他不签字,李总也不好审核。没有签完字的图纸放在齐总座位面前,她连看都不看,就扔到一边去。 我默默打开电脑,摆好投影仪,等着黄蹊表演。 “啧。今天开会前我是要进行自我批评的。”黄蹊站起来,手挽成一个球,低着头陈恳说道,“昨天我审图审得太晚,以至于交给许特助的时候,来不及签字了。本来想今早能够赶得上,谁知道又被客户拉去讲细节,最终李总也没能审核。这是我的错,齐总请不要生气,下次我会早点交给许特助。” 我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从前我会在心里骂一万遍“和谐音”,然后同样站起来自我批评一阵,然后接受齐总的白眼。但如今我已经二十八了,我已经不是二十七岁的小姑娘了。于是我没有说话。 “许特助今天还生气了呢。”我没有站起来自我批评,使得黄蹊找到了参我一本的空子。 我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装作我没有听到,依然在调节我的投影仪,打开我的cad。 “许特助不要生气。审图本来就是工序比较多,但集团的规定是这样,希望许特助心里不要放负担,不要在齐总面前,搞得好像我们不团结。” 我依然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许久。”齐总终于忍不住道,“你没有听到吗?” 黄蹊啊黄蹊,终于轮到我表演了,你许哥给你的对手戏,请你接住。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齐总,又用天真无辜的眼神看了一眼黄蹊,最后用无奈而伤心的眼神看了一眼李总。 齐总见我还不讲话,便向李总道:“筹备会是你主持,图也没有签审,分析员还这个样子,你怎么安排的?” 很好,我看见李总的脸上有了怒气。 李总瞟了一眼黄蹊,用明显的忍耐口气道:“黄蹊,许久给你邮件审图,你看了没有。” “看了呀,认认真真审了一晚上。不然今早一定早早来签图。”黄蹊甚至还用很抱歉地语气说道。 李总道:“许久在昨天的审图邮件里面写了说明,提交了工作异常说明,你知道吗?” 黄蹊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什么说明呀?是图纸异常说明吗?李总您讲的是哪个位置的异常说明呢?” 李婧坐正了身体,道:“许久提交了她的工作异常说明。昨天她请假回老家,因为高烧不退,烧坏了嗓子,路上还遭遇了车祸导致膝关节损伤,这些情节附有医院的证明。” 我默默低下头,看着昨晚精心包扎的绷带腿,并有意识地摸了摸腿,请齐总注意。 “啊是的,我看到了,我今天还预备好好问候一下许久,谁知道早上...” “黄蹊!”李婧正声说道,“你是真的查看了邮件吗?你看了说明吗?说明上写的清清楚楚,请你审图之后转抄给我。你看了邮件,看到哪里去了?我今早没有收到你转发的图。” 黄蹊啊黄蹊。 “李总,是我疏忽了,我昨天光顾着看图,确实没有看见许久的工作说明,真实抱歉。因为我耽误了很多事情,真实对不起。”他言语陈恳,态度良好,要是不明就里的人,一定就原谅他了。 “好了好了,没有看见就算了。”齐总打断了这些纠纷,圆场道,“来看图吧。这是我们第一批要交付给乙方的图纸,一定不能出错,有任何变动,都要搞清楚。今天的事,就这样了,许久你也是,这种事情怎么好用邮件说呢?打电话不行吗?” 易憧憬冷笑道:“嗓子都烧坏了,打电话怕黄特助说听不清呢。” 齐总并没有理易憧憬,她严肃说道:“公司的事情没有你的我的,做不好都要受牵连。黄蹊许久,你们要是再这样你推我闹下去,趁早两个人都滚蛋。” 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甚至还趁着打哈欠挤出了一点眼泪,并颤颤巍巍做出很难的样子站起来,将红外笔扔给黄蹊,友好地对黄蹊笑了笑。 黄蹊啊黄蹊。 黄蹊慌张地、疑惑地拿起红外笔,对我道:“我来讲吗?你没有准备人来代替你讲吗?” 李总“啪”一下把笔扔在桌子上,道:“要么就是我来讲算了。” 黄蹊道:“不是,李总,这许久也没跟我沟通一下,突然搞这么一出,我当然要问清楚。” 李总道:“我其他不讲,你真的审图了吗?这是给乙方交付的第一劈图纸,为了防止泄密,许久的文件夹是有密码的,你破开了吗?你上哪里审图了?你签批意见签到我脑子上了吗?” 黄蹊又看了我一眼,转换了模式,说道:“昨天我确实没有审图,我妻子病了,我一夜都在医院,真抱歉。” “哟呵,这许久生病住院了,您也进医院了,要是许久生孩子了,黄特助您也剖腹产?”易憧憬几乎是接着黄蹊的话,讽刺道。 “好了!”齐总的脸色又变成了石灰色,她并不指着谁,盯着屏幕冷冷地说道:“回家吵去!还开不开会了。” 黄蹊拿着激光笔,愤恨地咬了一下下嘴唇。 黄蹊啊黄蹊。 第三章 许久的特助(三) 我在黄蹊身上看到了三十多岁的男人的悲哀,从诸多同事嘴里,零零散散也听说过他的故事:儿女双全,妻子是家庭主妇,父母无业,独生子。许是沉重的家庭负担造成他不得已的做法,但这并不是他拜高踩低的理由。他是个可怜人,同时也是一个令人无法产生同情的人。 黄蹊在齐总面前对照着图纸侃侃而谈,他没办法十分精准地说出哪张图纸对应哪个客户应当给出怎么样的交图意见,只好把他事先准备好要来针对我的问题拿出来,自问自答,如同一个滑稽的双簧戏演员。 “黄蹊。”齐总听得不耐烦,她几乎是伴随着不畅快的出气声喊出的黄蹊的名字。 “交图条件是否达标?你告诉我每张图纸的交图条件。其余不必再提。”齐总纵然不喜欢我,可我喜欢她,因为她的业务能力是强过李婧总的。她做事风格雷厉风行,直击要害,不拖泥带水,不拐弯抹角。 交图条件明明白白写在图纸上,而没有被黄蹊签字的图纸是无效图纸,他不可能将齐总扔掉的图纸拿过来念。 “许特助你也是,假如是我来做底图,我一定将是否交图的提醒写在cad图纸上,现在图纸还没有签字,你屏幕上清清白白一张图纸,啥标注也没有,这样齐总怎么看。” 嘿,你个王八蛋,脏水还要往我身上泼。 “嘿哟我说黄特助。”易憧憬坐正了身体,他眼睛看着齐总,脸却朝着黄蹊,“昨儿下午两点零七分,是哪位领导抱着纸质版图纸来,说让许特助审图的呀?我们小组昨夜可一宿没睡,逐条在您的图纸上写了交图意见。您不审核不看图,可别狗急了乱咬人呐。哦您这意思,我们还得像您似的,天天费劲揣摩齐总的心思呀,我们是老老实实干活儿的,没您那脑子。” “你!”黄蹊涨红了脸。 齐总一言不发,又从桌边拿起没有签字的图纸,对李婧道:“图纸你看过吗?” 李婧道:“看过,应当没有问题。许久做事,还可以。” 齐总点点头,对易憧憬道:“有那个牙尖嘴利去嘲讽别人,不如让我来看看你的本事。你不昨夜没睡吗?来,讲讲。”她把黄蹊手底下的激光笔扔给易憧憬。 易憧憬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齐总,道:“多谢齐总您栽培,我要讲得不好,您多担待,我要讲得好,都是您教得好。” 这个兔崽子,师奶杀手啊。就这嘴皮子,我才不信齐总能在他实习报告上写不合格。 齐总还是一副臭脸色,道:“废话少说。” 易憧憬毕竟年轻,记忆力好,发展性思维强。每一张图纸的基础结构又相当简单,对学室内设计的他来说等于庖丁解牛。即便有些不专业的地方,李婧总作补充即可,配合得相当好,我都差点给他鼓掌。 全程齐总没有看黄蹊一眼,黄蹊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甚至露出凶狠的目光,我全看在眼里,我假装没有看到。 会后,第一批图纸终于在下午盖章交付营运部,李婧总为表示祝贺,请大家喝奶茶,整个营运部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样欢呼雀跃。但唯独黄蹊不在,他去齐总办公室负荆请罪了,我才不理他。 易憧憬喝着奶茶,道:“许哥,我今儿才知道你的厉害,您这手段,真抵得过我揍他一万次。解气儿!” 我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道:“憧憬,这不是手段,你也不要学。” 易憧憬晃悠着奶茶杯子,道:“哎哟,您还谦虚。您有这本事,早拿出来,早放翻黄蹊,早早当上营运经理,还受他那鸡贼气。” 我笑了笑,人生实苦,确实需要一些手段去保护自己。可易憧憬还小,不应该在这样的年纪去接触这种事情。要知道,所有有目的的手段实施之后,都会有反噬,伤人伤己。 易憧憬见我收拾东西,疑惑问道:“许哥您收拾东西干嘛去呀?不干啦?不干正好,跟我回家结婚去。”他睁着一双如同苏焕一样纯净的眼睛,开玩笑。 我点点头,道:“虽然已经退烧了,毕竟身子还是虚,请假两天,回家休息。” “这节骨眼儿你怎么能走呢。”易憧憬抓着我收拾东西的手,道,“四娘接下来有的报复你,你还给他留喘息的机会。” 我抬起头来,指着我的膝盖,道:“你小,你不懂。这升职加薪有时候靠运气,有时有,有时无。但是命不一样,丢了就丢了。” “行,那我开车送你去。我也请两天假。”易憧憬放下奶茶,开始收拾东西。 这娃就是太热心,傻。我道:“我又没残废,你快该干嘛干嘛去。你请假做什么?组里没人,你不留下来帮忙吗?” 易憧憬学着我的样子,道:“升职加薪有时有有时无,许哥你是我命嘛,丢了再找不回来。我去请假照顾你去。” “腿给你打折,我有老公我要你照顾。”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易憧憬这孩子,许是家庭条件不错,因此身上总是带着满满的多出来的爱意。他刚来的时候,钱无穷女士来例假,因为痛经实在无法工作,便请假回家去。他给人开车送到家门口不说,还倒回来买了红糖卫生巾,遇见了刚好回家的钱无穷女士的新婚丈夫,活生生挨了一顿胖揍,俩眼睛和熊猫似的,还不长记性。 但易憧憬不仅仅是对女孩子好,他对男孩子也一样好,除了黄蹊。他从黄蹊组调出来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初来乍到的心意,给每位男同胞都买了睡眠枕和通便茶,原因是他认为男孩子们好像肚子有点大,许是因为熬夜和吃得不健康的缘故。这倒好,那天下午厕所都爆了,客户只能都由女孩子们来接待。 “今儿啊,你说啥没用。”易憧憬把自己的小包包收拾好,坐在我的桌子上道:“十多年还不结婚,一定有问题,最近又闹分手闹这么僵。这是我的机会来了,我要好好把握。” 第四章 许久的特助(四) 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雨,夹杂着微微的雪花,整个平成市都盖上了一层模糊滤镜。从去罗余参加宋宁的婚礼回来,我内心始终不能平静,就好像与自己的曾经面对面一样,直视着从前的自己,直视着从前的故事,想着自己的现在,自己的未来,倍感杂乱。 清晨我提交请假报告的时候,其实手底下拟好的是辞职报告。但我想来想去,诸多原因,还是删去辞职,因病请假两天。我想好好睡一觉,在空荡的房间里自由地做一场梦,没有工作,没有压力,没有从前的我自己,没有不打电话的苏焕。 易憧憬跳来跳去,一会儿提上个水杯,一会儿拿上一包纸巾,开心地像是突然被放假的小学生。我还没有完全收拾好,易憧憬就已经夹着他的小包包,提着我的厚重的公文包——实际上是从苏焕那里淘汰来的一只大书包,装东西很好用——向各位同事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号,道: “许哥有难,咱不能不帮。我牺牲个人利益去照顾咱许哥,各位不要想我。”他的状态,简直像是要去过年。 我起初是拒绝的,但窗外已经开始下雨,街上空无一人,天色也渐渐暗下来。易憧憬有车,我又是个瘸子,算了,不用白不用。 易憧憬虽然经常不拘一格而又闹腾,但开车稳如老狗,刹车缓,停车稳,看来驾照应该不是买的。因为天色渐暗,环境舒适,也许是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我竟不自觉睡着了。 我是有“上车即睡”的本事,只要身处移动着的车辆,无论周围环境如何,我都能快速入眠,在我失眠的时候,苏焕总是带我来到车库,为了省钱,也不出去,就地下车库里面转一圈,我便安稳睡去,质量超高。 我失眠的本事许是在高中的时候练出来的。 “你昨夜很晚睡吗?早上也没见你起很早。”吃早餐的时候,苏焕看着睁不开眼睛的我,问道。 他自律,早上六点起床,早上一点入睡,三年如一日,如同虔诚的使徒。但我总也贪睡不醒,因而也总是迟到,他便早上五点半起床,跑到我家胡同里等我。 “嗯。”我迷迷糊糊回答道,“昨夜天亮才睡着。” “为什么那个点儿才睡?”他接着问道。 “害怕。”我趴在食堂的桌子上,一边睡一边说道,“从前总是和我妈一起睡,自从她再婚,我一个人住这个小房间,夜半的时候总能听见门在响动,有时候有孩儿的哭声,有时候有鬼叫的声音,天色发白的时候才能消失。” “早春的时候是有野猫发情,声音就像孩子在哭,胡同里面稍微有点风,也会撞门,这都是自然现象,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苏焕安慰我。 我点点头说道:“没事,睡不着也没有关系,我在早自习上趴着睡一会,中午也会睡一会,凑凑也能睡够五六个小时,一样的。” 苏焕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道:“睁开眼睛,先吃早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睡觉呀。” 也许是因为多日没有睡饱,早上吃得又相当匆忙,在清晨第一节数学课上,我竟忽然觉得腹痛如绞,难以忍受。些许时间,又感受到下体一阵温热,不好,来例假了。 我不自觉地捂着小腹,迅速跑向厕所,但肚子里如同千刀万剐,却一滴血都留不下来。在厕所里,脸上冷汗与眼泪混合,小腹冷似冰块,而四肢僵硬如枯木,甚至于发麻发抖,我想加入有一把刀真地剖开我的腹部,也一定没有这么疼。 无奈正在上课,为免让老师猜疑,我匆匆收拾了一番,预备回教室去。但一步走不了一尺,就又蹲下去,放佛平日三两步就能跳到的教室,有千百里远。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的异常,我咬牙挺起身板,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就像只是打报告去上了个厕所。我缓慢地坐下来,在脑子里迅速检索着我身上是否带了钱——我需要去医院,医院需要钱,但我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教室里的电子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十分钟的课程放佛已经过了一百年,我早已经老去,血已经凝固,四肢已经石化,而只留下这笼罩我一生的痛感,清晰而浑厚。老师前脚踏出教室,我便站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向外走。 “许久!”向威威奔上来,叫我。 “嗯。”我回应她。我似乎看见宋宁、顾罗、周蓉都在看着我。 “你没事吧?”她语气低沉而紧急,似乎发现了我的异常。 “没事,我去请假,有点不舒服,我去医院。”我压制着痛感造成的神经错乱和膨胀,自认为冷静地说道。可向威威的脸在我面前逐渐模糊,她的脸逐渐被小小的火花和星星代替,逐渐被黑暗代替,最终我只能听见几声遥远的、参差不齐的喊声: “许久!”“许久!” 我在梦中醒来的时候,手机锁屏已经显示七点,地下车库有一个坏了的灯,在我右眼的地方闪耀。在我左侧,易憧憬竟也熟睡着,他手肘撑着自己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庞,如同一个婴孩一般可爱。 我的腿因为长时间未动而感觉到十分麻木,疼得我龇牙,我稍稍挪动了一下双腿,但也竟然感觉到腹痛如绞,下体温热。我的天,几个月没有来的例假这个时间到访?!这可是在易憧憬的车里!车垫子还是手工织的!为了这车垫子他炫耀了一个月,天天晒朋友圈! 或许是因为动作太大,易憧憬忽然醒过来,他按了按自己的鼻梁,含含糊糊地说道:“你醒啦,我想你这么累了,让你多睡一会儿。”他活动活动眼睛和四肢,看着我惊慌失措的表情,用还没有睡醒的,慵懒的口吻道:“你咋啦许哥,你咋这个表情。” “憧憬,你这车垫子挺好的哈。贵不?哪买的,多少钱呐?“我难为情地问道。 “还是许哥你有眼光,我妈求了多少人,才抢了一副,我妈都舍不得铺上,你瞧这花色,多大气!咋你想要一副?包我身上!” 他不明就里,天真地回答道。 第五章 许久的特助(五) 自月经初潮之后,我几乎每个月都在死去活来中度过,可至少人是清醒的。但那一次,我在向威威面前栽倒在地,直到医生扒了我的裤子,我的眼睛才恢复光明。 “有病你就直说,你死撑算怎么回事。”向威威坐在我身边,带着嫌弃的、无奈的口吻看着我。 校医院的被窝尽管陈旧,但有一种柔软的触感,按在我小腹上的热水袋,让我全身都温暖起来。窗外有阳光照射进来,我能感受到这世界的温暖和色彩,这让我短暂地告别了灰暗和凄冷。我摸着热水袋,一灰心,竟然掉下眼泪来。 我从不奢望能从家庭中获得温暖,只求温饱,但每次生不如死的痛经都让我意识到,这个家庭中我是多余的。向威威斜着眼睛盯着我,看我哭泣,她还翻了个白眼。狗日的一点同情心没有。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落在耳朵里,我吸着鼻子,怅然说道:“向威威,我好难过啊。你说,人生一直都这样,又冷又苦吗?” 向威威一边扣着自己手上的颜料,一边说道:“行啦,晚上请你吃个小砂锅好不好。热乎乎的小砂锅,吃下去身体就暖了。” 我还是哭,止不住地哭,甚至于嚎啕大哭。 向威威又无奈,又无计可施,以至于烦躁,她生气地说道:“行啦!你是五胞胎被打掉了了吗?烦死了!”五胞胎的梗被她第一次提出,被我无数次利用。 在一旁坐着看电视剧的校医听见这话,冷笑了一声,道:“行啦别吵吵了,就她这样耗下去,怀不怀得上还不一定呢。这回扎完针,去医院搞一个系统检查吧。年纪轻轻的。”她的尾音上甚至还加上了可惜的意思,搞得我好像已经病重无可救药了似的。 “哦,那恭喜你了。”向威威忽然转为喜色,挑了挑眉毛对我说道,“生孩子是原罪。” 我想再多的眼泪在向威威面前恐怕都换不回一句安慰,于是我吸了吸鼻子,道:“你快回去上课吧,我睡一会,我昨夜都没睡好。” “好。”向威威多一个字都懒得和我说。 我迷迷糊糊在半睡半醒间看到苏焕,但他很快就消失了。我又迷迷糊糊看到宋宁,主要看到他对着我的脸,阴暗而有趣地笑了一下,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并一个垂死病重惊坐起,俩人脑袋瓜子撞了个正着,发出巨大而清脆的声音: “咣。” 宋宁捂着脑袋瓜子,疼得原地跳脚,他放下平时稳重端庄的样子,生气地说道:“你诈尸啊!忽然坐起来干嘛!” 我摸了摸脑袋,真真切切的痛感,原来不是梦。肚子疼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疲惫和无力,放佛全身被水煮了一遍,又自然放凉一般寡淡。也许是因为肌肉紧张了一早上,现在忽然放松,我的脑子好像没有宋宁那么疼,且这个痛感使得我的神经更加清晰了些。 “你们怎么来了?”我环顾四周,看到窗户边上还坐着一个偷偷玩手机的顾罗。 “我们来看看强大的许久被放倒是什么样子。啧,小可怜儿。”顾罗漫不经心回答道。 我忽而觉得脸红起来,毕竟女孩子家得的病,怎么好意思给人家听到。况且这个医生大姐,还很热心和宋宁攀谈着: “宫寒会导致月经不畅,血留不下来,堵上了可不就是疼?回去之后哇,这冷水一口不能喝,凉水一点不能碰,早睡早起多运动,例假前后要呵护好,你不然以后一辈子造病不是。” “你瞅着现在年轻壮实,其实身子已经虚得不成了,这我一看就是年纪小的时候不保养。等到你们结婚了,这就是大隐患...” “大夫!”我急忙打断她,道,“我觉得舒服多了,我这就回去上课了。” “上啥课呢,还有几十分钟就放学吃饭了,待着,我打完这局游戏再走。”顾罗眼睛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逃课来的?”我简直不能相信,高三的学生,逃课来校医院玩游戏。我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顾罗一眼,他踩着小凳子,窝成一个土豆状,玩俄罗斯方块。 宋宁瞅着顾罗道:“那没办法,有人想看看你,我只好舍命陪君子。我说我俩脚崴了,来校医院涂个红药水,呐你瞧。”他把裤管子拉起来,道,“死萝卜胖,秋裤拉不起来,你瞧我还花了几块钱买了红药水。”他脚踝上擦了黄兮兮一坨,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涂的。 “我真没事了,我上课去了。你俩有正当理由,那你俩就呆着吧。”我拉开被子,穿上鞋,准备出门。 “嘿小姑娘!这账还没结呢!”从电视剧中忽然惊醒的医生大姐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踩出去的我。 寂静。 我没有钱。 一毛钱都没有。 完了,比来例假晕倒更丢人的是没有钱付医药费,我总不见得在宋宁和顾罗面前说医药费的事情。丢人,这回一定丢人丢完了,我都没有勇气回头。 “徐大夫。”一个脆生生的女孩,穿着白大褂从门外进来道,“人家已经结账了,刚才那个小伙子把钱给了,你瞧收据在算盘底下。”护士小姐从算盘底下拉出一张红色的收据,对我友好而羞涩地笑了一下。 感谢白衣天使。 感谢苏焕。 原来那也不是梦,苏焕来过了。我忽而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小小的甜蜜,这一场病痛似乎也变成了一种幸福。 而今天,此时此刻,比看病没钱更让人难过的是,我把一个青春少年的心爱之物,用经血糊了个完。我真是什么丢人来什么。 “许哥又不开车,怎么忽然看上我这个车垫子。”易憧憬伸了个懒腰,天真地问道。 “憧憬啊。我...”我脑子里一时间没有组织好语言,想着赔礼道歉,但也不知道怎么张嘴。 易憧憬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愣愣看着我,道:“许哥。你,你来例假啦?”我尴尬地盯着他,微微点了一下头。易憧憬慌乱了,他从小包包里面翻出从办公室带出来的纸巾,楞生生递给我说道:“我下去,下去透透风,你处理一下。”他打开车门,又返回来道,“车垫子不值钱,我自己处理,你别担心。”下车后,他又把脑袋探进来,像个妇女之友一样,道: “没事,女孩儿们都这样的,这种事情料不到的。” 第六章 许久的特助(六) 当我从厕所换了衣服、将车垫子泡进凉水中出来的时候,飘台桌面上放着几片止痛药片,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我抬起头一看,易憧憬正在厨房,熬一锅红糖水。 “啧啧啧,憧憬啊,你是真会照顾女孩子,你这细心程度,是祸害了多少小姑娘才换来的经验呐。”我披着毛毯,看着他十分细心地在切姜丝。 易憧憬瞟了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还有模有样地戴了围裙,看样子是个很称职的家庭煮夫,只是头发一丝不苟,脸面净白如雪,哪里有这样的厨子。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情不自禁觉得,生儿子还是蛮好。 “你那药从哪找的,开水从哪烧的?还挺熟门熟路啊,真不错小伙子。”我坐在飘台的椅子上,喝着开水问道。 易憧憬把姜丝丢进红糖水中,道:“我一定是个好老公。你要同我结婚,别的不说,三餐一定比外卖好。” 我是没见过头发丝儿排地这么顺的小孩会做饭,于是我带着几分讶异、几分不信任、几分故意试探地笑出声来:“嗬!能了您喂!” 许是我的话语中略有嘲讽的意味,易憧憬显然对我这个态度不满意,他挽起袖子,道:“你就说吃啥,你看我能不能搞出来就完了。” 我满满怀疑地点点头,撑了撑腰骨,道:“你爱吃啥你做啥,我今儿蹭一蹭咱们易公子的手艺。” “得嘞!看在你大姨妈造访的份上,我今儿给你三菜一汤的伺候。糖醋排骨来一份,你不是喜欢吃茄子吗?那就肉末茄子来一份,还有啥?”他把红糖水倒出来。 我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生手,于是笑道:“啧,你还着实有一副架势。”我打开冰箱,空空如也,苏焕不在,我也没有心思买菜。于是我对着易憧憬道,“番茄炒蛋吧。没别的菜了,最近也没有去过菜市场,您那排骨茄子啥的,下顿吃。” 谁知易憧憬并不服气,他说道,“我不行,我今儿说要做展露展露本事,那必须要有个结果,你等着我买菜去。”还没等我答应,他便捞起衣服和钱包,猫一样蹿出门去了。 也好,留出空间让我给他洗一洗他的车垫子。 还没等我把车垫子晾到阳台上,我便听见一个傻小子在楼底下,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许久!许久!许哥!许哥你瞧瞧我,你家搁哪儿呢?我找不到门了!” 是易憧憬,他跑得太着急,找不到我家的门了,在一片昏暗中,他选择了人工喇叭的方式来找我,我转头一看,他确实没有带手机。 他是个傻孩子,我不能傻吧,我不见得也人工喇叭架在这里喊吧。于是我拿出手机灯,反复摇晃着。但易憧憬明显没有注意到,他还在喊: “许久!许哥!许哥你在哪里呀!你又睡着啦!” 换种方式吧,我四处一看,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达到我的目的,激光笔在公司,手电筒,我记得家里有个手电筒!我翻箱倒柜地寻找着,而楼下还在声嘶力竭地喊: “街坊邻居们!快帮我找一找许久!她老公要冻死在外边儿啦!许久!许久!” “你是傻逼吗?!闭嘴!别人不休息的吗?”终于,有邻居出来主持正义了。 “七点钟!人家饭都没吃!你睡啥觉!叔你一个人住嘛?你快帮我看看!许久家在哪里!”易憧憬对着某位邻居大喊,一点脸面都不要。 “哪个傻逼叫许久!他他妈了巴子的是死了吗?!还不快把你老公弄回家去!傻子一窝!”这位邻居把矛头转向我:“许久!许久你聋了吗?” 这位邻居显然脾气也不是很好,要是不快点把易憧憬弄回来,我以后可就在小区出名了。于是我大叫道:“易憧憬!易憧憬!快别叫了,我在这里。”我一边摇晃着手机灯光,使出我最大的力气喊道。 易憧憬这只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他的临时羊圈。他提着两大袋蔬菜果肉,一边往冰箱里面放,一边说道:“咋样,你肚子有好一点吗?” “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我扶着额头,道,“但是头有点疼,刚刚喊得猛了,现在有点上不来气儿。” 易憧憬叉着腰,跟我唠嗑一般捏着嗓子说道:“还真是有点儿难受。我这真心实意一腔爱心喊出来的声音,你瞧多用力。” 我道:“哦。”他把蔬菜码得整整齐齐放在冰箱里,又拆开他要用的塑料袋,看着实在是有模有样。 易憧憬仿佛很害怕我在旁边监视他做饭,于是他推着我,对我说道:“这样,你呢,去泡个脚,好好放松一下,别老在这站着闻油烟。等着吃饭吧您就!” 我是想好好泡个澡的,毕竟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泡个热水澡,吃个饭,看个剧,往床上一躺,睡个一整天,多舒服。我见易憧憬并不缺什么,便也没有拒绝,开了热水,拆了绷带,来吧我的假期! 糖醋排骨、肉末茄子、番茄炒蛋,还有满满一碗红枣银耳汤,精细如易憧憬,还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剥桔子丝儿。 “您这手艺!”我伸出大拇指,无比赞叹:“憧憬,你这样孩子真少见,你不会是蓝翔厨师专业毕业的吧。瞅瞅这排骨,真是诱人呐。”我伸出手去抓了一块,酸甜兼具,香气满口,回味无穷,真香! 我由衷地赞叹道:“憧憬,我为我之前的鲁莽无知向您道歉!就你这个排骨,不是我吹,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我再来一块儿。” 易憧憬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一边专心剥着桔子丝儿,一边对我说道:“接受你的道歉。人家说,要拴住一个女人的心呐,先要拴住一个人的胃。看来我快成功了。” 我把半干的头发撩过去,吃着排骨道:“心可以给你,你拿去爆炒一定很香。” 易憧憬伸着一只指节干净的手,要来帮我拉住散落的头发,我一把打掉,用不吃排骨的三根手指把头发绑起来,道:“别动手动脚的,这会造成一种暧昧的困扰,影响你的判断力。” 易憧憬捂着手,狠狠盯着道:“你这样油盐不进,我只能来强硬的,我不要你的心,我要你的人,我今晚就把你办了,你迟早也是我们家的人。” “这样,我去找你妈去,我去和你妈拜个把子,我以后就是你干妈了,也算没有白吃你这一顿。”我起身去厨房拿来三双筷子,递过一双给易憧憬。 易憧憬没有拿筷子,他抬起好看的眼睛盯着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用力将我推到在沙发上。 这娃还是过于血气方刚。我无奈地说道:“把你无处安放的青春和无处安放的部位暂且收一下,阿姨老了,经不得你一惊一乍。搞对象你也得找准目标,循序渐进,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还是颗老草。” “今儿我吃定了。”易憧憬因为脸向下太用力,我都看见他双眼血红,并且挤出了微微一层双下巴。他瞪着我,这样说道。 “你说这话你不是傻吗,我来例假你吃什么?”我嫌弃地看着易憧憬,觉得他偶像剧看多了。 “吃不到肉,啃点骨头也...”易憧憬还没有说完,只听见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咔咔咔。”清晰地、钥匙转动的声音。 第七章 许久的特助(七) 许是我们这个行业的压力比较大,我发现我们小组里面的同志们,都有各种各样的降压方式,我曾见过在办公室焚香祝祷的、见过狂锤键盘的,但我认为其中最离奇的是钱无穷小姐的解压方式。 她的桌面有个一个文件夹,她把它称作“降压艾薇”,说是有良好的调节内分泌的作用。因为这个文件夹名字取地十分邪恶,而钱女士又看起来相当年轻有力,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里面是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大家谁也不好点开它。 但好奇宝宝易憧憬可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当他受委托在钱无穷的电脑里拷贝一份资料的时候,怀春的他也偷偷烤下了这份“降压艾薇”,意图后用。站在他身后不小心看见了的我,抱着不想残害祖国花朵的心理,友情提示了一下他,我说道:“这没啥好看的,小孩子不要太好奇。” 易憧憬对我傻呵呵地乐了一下,又挤眉弄眼地对我说:“我这绝不是自己要看的,我是谁,我好奇这玩意干嘛,我就是怕无穷姐走向深渊!我得拯救她,我得分析分析...”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里,加班到凌晨的易憧憬或许需要一些刺激,我见他鬼鬼祟祟偷瞄了我几眼,在电脑上插上了u盘,我猜测他打开了这份文件夹。 “我曹!这吉巴尔是些什么鬼玩意!”易憧憬的叫声在深夜的会议室里飘荡,凄惨而愤怒。 “说鸡不说巴,文明你我他。”我抬起头来,劝他。 钱无穷小姐的“降压艾薇”中,满满地都是“猫见了黄瓜突然弹跳开来”的图片、动图、视频。易憧憬是真真切切地在深夜里,看了“猫片”,他的愤怒,我可以理解,年轻小朋友就像是禾苗,在春风里竖起柔弱的茎秆,一般都怕猫糟蹋。 而今天,在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之后,几乎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易憧憬就像是钱无穷女士文件夹中的那些见了黄瓜的猫一样,嗖地一声从沙发上弹跳开来,他又向一个愤怒的小鸟,从弹弓上弹射了出去。 总之,他急匆匆、慌张张、带着几分惧怕,带着几分防备,从我身上弹开了。怎么说,像是被捉奸在床还害怕被揍的小青年。 刚进门的蓝优显然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她提着打包的猪头,包背带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她满眼是八卦的神情,坏笑道: “看来我来早了一步。” “蓝优姐!优姐!哎哟我的祖宗!是你呀!”易憧憬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瘫倒在沙发上,挠着自己的头发,对蓝优到:“你干嘛不敲门嘛!你来干嘛呀!” 易憧憬的一系列操作让我实在忍俊不禁,我捂着肚子,对蓝优说道:“可不是来早了!哈哈哈哈我们的易憧憬小朋友刚刚要表演霸王硬上弓,结果你给打断了。” 蓝优也憋着笑对易憧憬道:“怎么不能是我?你以为是谁?是苏焕呀?瞧你紧张死了。” “哎这可跟许哥前男友没关系啊,你说这个状态,这个气氛,他谁来我也得紧张啊,要是要丈母娘来了咋整。”易憧憬狡辩道:“我说许哥怎么拿了三双筷子,原来是优姐你要来啊,来来来吃饭吃饭。”他想要转换话题。 蓝优脱下羽绒服,挤眉弄眼对我说道:“真是我来的不巧,打扰你换口味了。”她拿出一盒猪耳朵放在桌上道:“今天是我鲁莽了,我应该先敲门的。”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易憧憬,把易憧憬的脸都生生憋红了。 “好了好了,小孩子脸面薄,不能再说了,再说要别扭的。憧憬,你刚刚那个姿势还是地道的,特别帅,就是容易挤出双下巴。”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我和蓝优同时笑出声来,气地易憧憬撂下了筷子道:“你们吃吧,我走了!” 我和蓝优拼命止住笑,道:“不说了不说了,真不说了,咱们好好吃饭。优优你咋下班这么晚?” 蓝优道:“还不就是黄蹊。趁着齐总下班了,非要来和我唠嗑,装作和我很熟的样子,就想套路一下最近有没有他的升职信息。” “啧。黄蹊为啥这么着急呀。”我道,“a-211项目这还不到一年就开业了,开业了还不就是营运经理还不就是他的。况且请示被驳回时间也不长。” 蓝优正要说话,易憧憬便说道:“怎么就是四娘的了?你不是也是特助吗?不是你俩竞争吗?” 蓝优接着道:“黄蹊他言语里,对三十五岁这个概念特别注重,就怕明年他三十五岁了,还没有蹭上中层领导,中年危机,有时候想想也可怜。” “可怜个屁哟。”易憧憬道,“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像他这种讨饭的嘴脸,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慎言。”我向易憧憬道,“憧憬,你是不懂四娘的痛苦。他没有你这样的经济基础,要养父母养老婆孩子,人穷志短,也是形势所迫。你不要对四娘太苛刻,他也没怎么得罪你。” “得罪你就不行。”易憧憬道,“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呢?要我说,大家各凭家伙本事,能者居上。许哥我就不懂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要争的意思。” 易憧憬的世界,都是直线构成的,他理解不了职场的弯弯绕绕,理解不了尔虞我诈,他这样维护我,叫我心里居然有些惭愧。我道:“我不是不争,而是摆明了争不了,何苦费那个力气。” “这我还真听不明白了。黄蹊针对你,不就是因为你威胁到他升职吗?”易憧憬道。 “黄蹊的特别助理,是有明确文件盖了章的。假如总公司不直派一个营运经理过来,黄蹊就是预备役营运经理。你瞧,第一批图纸都交出去了,营运经理还没有来,这就证明直派的几率不大。”我向易憧憬解释道。 “我知道呀,那你不也是特助么?”易憧憬的一根猪耳朵还夹在筷子上,愣愣地问道。 “我是享受特助名号的高级主管,特助还在试岗期,就是拿着主管的工资,干特助的活儿。假如我要升职,下一步应当是职位与待遇相匹配,成为真正的特助。而本公司营运经理在岗位年限上有要求,要满高级主管含在内二年以上,我不满足,所以在开业大典上,出现的营运经理只能是黄蹊。”我用极其普通的语言向易憧憬解释道,“所以我只干好自己的活儿就行了,没必要和黄蹊争,也不用争。” 蓝优点点头,道:“黄蹊实在是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他就是太怕了。说来也是,他既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过硬的本事,在恒森服务了十年了才熬到今天,生死只能靠领导的怜悯。到手的鸭子他也不敢下嘴,就是苦了许久,老是被他折腾。”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咯。”我道,“其实做特别助理我已经很满足了,开业之后没有这么忙,特别助理也没有多少活儿,我也要腾出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我自己,也得想一想未来了。” “嗯?”易憧憬道,“未来就坐在这里吃猪耳朵,还要整理吗?” 第八章 许久的特助(八) 易憧憬迈入大四的时候才十九岁。 看到眼前这个在我面前无所顾忌地叫嚷着“喜欢”、“结婚”的十九岁少年,我的心里真是充满了怜惜。他牙口好,没有被磨损,吃饭的时候一口一口,动作很到位;他的筋骨才刚刚开始变硬变韧,露出如艺术般流畅的身体线条,结实有力;他的皮肤好像还在高速进行新陈代谢,于是婴儿般柔嫩的肌肤与新鲜的胡茬并存,蓬勃而欢快。 这真是最美好的岁月了。 我满心感叹、而又饱含怜惜地看着易憧憬吃饭,我在回想自己十七八岁的光阴,那时候我没来得及珍惜,我倍感遗憾。 “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你也太明目张胆了。”易憧憬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说道。 我点点头,道:“十几岁的少年,真可谓是艺术品。” 易憧憬道:“只要你愿意,我天天装扮大卫给你看。” 蓝优也抬起头来,对我道:“我看易憧憬也可以,老牛吃嫩草不费牙。等到他厌倦你了,不要你了,你分得他们家一半家产,来和我过,美哉。”她蘸着辣椒吃猪头肉,因为太辣,说一句,吸溜一句。 易憧憬道:“你们这是哪门子的爱情观,听着好像天下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似的。我不是那样人。”他咕嘟嘟地喝下一口热水,放下筷子以表示自己饱了。他见我们低头微笑,又摆着极其严肃的神色补充说道:“你们对当代男青年有着极其严重的成见,随便听一两个不成器的故事,就觉得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子。我不谈爱情,挂在嘴上听着觉得俗气,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就想和一个人过日子,我想做饭给她吃,我想天天见着她,见着她我高兴。” 我和蓝优为易憧憬的直率和天真相视一笑,我们无法反驳他,也不想去反驳他。说到底,爱情在易憧憬的眼里还没有负担、没有罪过、没有压力,他只是在这样的年纪去理解美好的爱,他是对的。 蓝优从沙发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的羊绒毯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道:“猪头肉真好吃啊!许久,你快答应了易憧憬吧,这什么破助理也不要做了,也不要等苏焕,就他奶奶的爽他一下子,来个惊天动地,来个出其不意,搞不好人生会不一样。” “死丫头你现在吃猪头肉也能吃醉吗?”我看着蓝优,道,“从宋宁的婚礼开始,你就转了性,现在说话就跟易憧憬似的。” “嗳你还说对了。”蓝优忽然支起身子来,道,“我从前就是太小心翼翼了,你瞧,我这过去的二三十年,什么都没有,未来二三十年,也是一眼看到头。我要当初和易憧憬似的,我哪怕被拒绝,也算是个回忆呀!” “被拒绝?”“被谁拒绝?” 我和易憧憬同时问道。 “我就那么一说,我就比喻一下子不行吗?”蓝优整理着刘海,解释了一句,她又迅速把话题拉到易憧憬身上,道:“易憧憬,许久绝不是你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吧?” 易憧憬盘着手臂,道:“二年级算不算?” “小孩子要实在,我问地是这意思吗?”蓝优嫌弃道。 易憧憬看了我一眼,道:“大二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挺不错的,处了四五个月吧,假期没联系,也就分手了。” “那你那时候就不想做饭给她吃?就不想天天见着她?见着她不高兴?怎么爱情的萌芽就折了呢。嗝儿~”蓝优居然还打了一个嗝。 易憧憬犹豫了一下,道:“也高兴。但我们好像并不适合彼此,她不喜欢我做饭,只喜欢我脱衣服给她看。” 正喝了一口水的蓝优一口水喷了几米远,半碗猪头肉都给她糟蹋了,她慌忙拿纸巾擦桌子,一边擦一边歪着头道:“大二,大二你才十七岁,你们小时候这么开放的吗?” “不是我们开放,是你们好像把这个观念和结婚、和未来绑得太紧。”易憧憬反驳道,“其实爱抚和拥抱一样,都是安慰行为,爱情是需要安慰的,本质上,你们只是用一种行为去捆绑你怕失去的东西。” 蓝优和我面面相觑,大抵是因为我们觉得易憧憬这小子说得还蛮有道理,他似乎看事情比我们通透,还是说随着岁月流转,我们变得更加浑浊了。 “同样地,婚姻也成为了你们捆绑爱的一种方式。假如是我,许哥你愿意嫁给我,我就给你盛大的婚礼,你不愿意结婚,我就随着你意思,你开心就好。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是你变了心还是我被抛弃了,我们双方都知道爱过,那不也是很美好的吗?” “啧,这张小嘴啊,叭叭的。”蓝优竖起大拇指道,“我都差点给你绕进去了。你十年后变了心,你把我们许久撂大街上,哦爱过就行啦?爱过当饭吃哦?” “我不是那样人。况且事实婚姻同结婚证一样有效,我的财产还是有你一半。我并没有说过婚姻同爱情是一码事,本来婚姻就受法律保护,婚姻财产也是婚姻一部分呐。”易憧憬补充道。 “厉害了您!”蓝优从地上爬起来,道:“现在我同意这门婚事。” 易憧憬睁着他明亮的眼睛,满眼都是对未来幸福的笃定。我记得顾罗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描述我的眼睛,说它们仿佛是一对黑色的、让人容易看透的陷阱,欲盖弥彰地显现出空洞的未来,他说有时候他害怕这双眼睛,他害怕自己出不来。 “真美好啊。”我说道。 “什么美好?”易憧憬楞着问了我一句。 “你很美好。”我说道,“憧憬,你真的很美好,也怪不得齐总喜欢你,你纵有一种蓬勃生机,让人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青春一样。人们总是愿意用余下的光阴去弥补过去的缺憾,见到你,似乎就想起来那时候的一些人,想到了那时候的遗憾。我大概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有好好感知到爱,现在被你懵懂无知地喜欢了一下,竟然恍若弥补了那时的灰暗。真是美好。” 第九章 许久的特助(九) “好,各部门已经把本月安排汇报完了,李总刚刚对下月的安排和部署也很清晰。我来再说一两句。”这种请假真是要老命,请两天,有一天还得来开例会。 “我们开业在即,其他部门要做好营运部的后勤支撑,万事先以营运部业务为主。营运部我们来做个调整,大客户组许久不要跟了,去跟中小客户组,这个月先再确定一批备选,任务不重,主要是维稳。”齐总说道。 正在做会议纪要的蓝优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我看见她眼里冒出了不平之火。钱无穷也将自己的假睫毛扑闪了一下,似乎略受震动。 “黄蹊现在主要负责大客户组及公司乙方交涉,注意,丢掉一个大客户,你就打包滚蛋。”齐总道,“任务目标与上月相同,也就不用我多说,散会吧。” 钱无穷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就鼓着一张嘴,直到回到工位,才对我讲道:“许哥,我认为你今天应该反驳的。” 我无奈的摊开手,钱无穷接着说道:“你不能就任凭黄四娘这么背后搞。大客户组我们从项目落地跟到现在,图纸都交付出去了,现在说让给四娘就让给四娘,那我们小组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我真诚地握着她的手,道:“无穷,开业才是第一要紧事。努力怎么会白费呢?” 钱无穷道:“许哥,我不是对你生气。我人微言轻,例会上没有发言权,但你不是,你是组长,你怎么能就把大家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呢。”她有些激动,甚至于口气有些严重,同组的孟醒乐见大事不好,紧忙赶过来劝到:“无穷,公司安排许哥也没有办法,你不要太生气。咱们组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处理了。”虽然是来劝慰,但我依然听地出来,孟醒乐也怀有一样的怨气。 钱无穷继续说道:“小微客户在承担能力上与大客户就差一大截,明显咱们这个项目是大客户占主体,他黄蹊组拿着30%的地皮子还没有签约完,哦就这么撂给我们,开业奖他却拿那么高。别的不说,眼瞅着半壁江山都是咱们小组扛下来的,为着接待大客户,喝酒我喝了多少了。”说到这里,钱无穷哽咽起来。 孟醒乐也跟着说道:“许哥,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即便是你怼了齐总,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反而觉得,是你一再忍让,或者你一味听从齐总安排,把自己到手的鸭子往别人嘴里塞。我也觉得委屈。” “许久,来一下。”李婧总打开办公室的门,喊我。 明显今天李婧总是格外温柔的,但她也是格外防备的。我不是职场小白,也不是什么傻白甜,齐总不能一手独大,这样的安排,李婧总是知情的,所以她温柔。但她是直属领导,手心手背都是肉。 “许久,刚无穷有点激动我都看见了,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大与小都一样,再说迟早你是要接触的。”李婧总道。 “我还是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只要圆满开业,我一定推荐你往上走。你不是一辈子做助理的人,所以眼界也要开阔些,接触的事情也要多一些,能者多劳嘛。”李总站位太高,我觉得我得仰视她。 “李总。”我泄气地说道,“我是没有什么。您说得对,该接触的还是要接触。但是您瞧,孟醒乐和钱无穷,两个人为了接大客户,每天学习都要到深夜,忽然说调整就调整,心理上一定有落差,我又是个嘴笨的人,我怕哪天来上班的时候,我们这小组就剩下我一个人。” 李婧总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你要做好安抚工作,工作嘛。” 我点点头,道:“开业在即,公司的调整又来得突然,光靠我一张嘴皮子,我怕不值钱啊。” 李婧总道:“但凡你是需要团建或者其他安抚,我都可以批的。最重要还是开业。” 我叹了一口气,道:“李总,说是我心里没啥,我自己都不信。我也委屈,但我知道您更委屈,您也是为着开业,说实在的,今天您就是不说这话,安抚员工也是我应该做的。我就是觉着对不起无穷和醒乐,我今儿要是在会上开口怼了齐总,挣得一口气,他们也不至于难过成这样。但是您知道的,穹顶之下,一定要低头的。” 李婧总脸上的表情由防备的安抚状态变为紧缩状态,我知道,她心里有气。 我又说道:“今天会上人事部已经通报了年度优秀员工评选条件,我听了这些条件,我们部门的人都符合。奖金系数不让调整,到手的鸭子给黄蹊吃了,要不给孩子们一点实在的安慰,谁能过得去这个坎儿啊。” “优秀员工...”李婧总思索着,道:“也不能全给你们组,人资部和齐总还要商量呢。” “李总,我是您亲手带出来的。每次您心里想给我提拔一下,齐总都不批,我确实可能业务水平不佳,给您脸上抹黑了。今儿在会上,我没有开口,恰恰是因为不能给您找不自在。我对上业务不佳,对下管理不善,齐总又对黄特助很抱有希望,我最近也身体不适,男朋友也分手了,日子苦,请黄特助代为管理几天吧。”我深情而无助,茫然而痛苦地说道。 “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也理解你的难处,你说的我会考虑一下...” “李总。”我抹了一把脸,道,“您兼任大营运经理,劳苦功高。黄特助一向备受齐总喜爱,说个违规的话,他现在就是预备役的大营运经理。他青云直上,一飞冲天,开业业绩斐然,前途无量,也有您的功劳,也有我们家无穷和醒乐的功劳。为着事先庆祝他升职,我想给醒乐和无穷争个优秀员工,那不也是给您争光。嗳,我今天说多了,说到心里去了,您别在意。”我抹了一把辛酸泪,道。 “好。”李总垂下眼皮,伴随着吐出的一口气,说了一个字。 “那我先出去了,黄特助会后就一直在齐总办公室,我见行政夏总也进去了。夏总也难,现在招不到人,又开业在即,夏总的仕途堪忧啊。” 我叹着气,悄悄关上了李总的门。 第一章 编造的缘分(一) “你是在拒绝我。”易憧憬睁着他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这阴暗天气中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他语气中微含怒气和不满,还带着稚气和赌气。 蓝优吃饱了干脆躺在沙发上,道:“情爱啊,说不得,一说就纠缠,谁也说不清,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情之所起,一往情深,不知何故哇。” 她哇啦啦地开始唱起戏剧来,又偏着头向易憧憬道:“她不是在拒绝你,她在感叹错过了自己。好比呀,少小离家老大回,忽见稚子捡莲蓬,年轮不经转,君生我已老咯。” 易憧憬对蓝优七拼八凑的短句无法理解,他说道:“说了这么多,我都听出来你在拒绝我。行叭。”他站起来道:“碗筷我就不洗了,您二位收拾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你拒绝我,假期愉快,走了。” 然后我们的少年易憧憬,带着僵硬的表情和紧抿的嘴角,出门去了。周二我没有见到易憧憬,在今天例会上,他也没有来。 我从李总办公室出来之后,蓝优找到我,假装是在问会议纪要的事情,偷偷道:“今天易憧憬无故缺席例会,电话打不通,这娃是不是昨儿受刺激了。” “微信也没有回复吗?看看微博啥的,是不是出去玩去了。虽然是例会,但人家也是请过假的嘛。” “还用你说,我都看了,什么也没有。没有动态,没有回消息,我最怕他一时间接受不住打击。”蓝优忧心忡忡地说道:“前儿晚上你话说得有点太窝心了,我现在想想好像是我俩老女人欺负人家小少年似的。” “那你意思我老牛糟蹋了人家嫩草就算不窝心了?”我嫌弃地看着蓝优道,“就算是昨天有些窝心,但总要好过浪费人家的青春。” 蓝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还是你坐怀不乱,没有被美色吸引。” 我们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易憧憬的事情。 周四,项目公司按照计划撤退,只留下一个项目部来对接管理公司和第三方外包的内装公司,项目交底会结束之后,项目部和内装公司将派工程师和设计师驻扎在管理公司,理论上要有个小接待。像这样的小接待,齐总不会出面,李总不会出面。毕竟项目部的领导在齐总和李总面前,也只能算个主管,更别说乙方公司的设计师了。这活儿,堂而皇之地在会上就分配给我,由行政部夏总主导,我来配合。 夏总是总,底下还有人资主管蓝优,于是这个活儿层层分解下来,是齐总总指挥,李总副指挥,夏总主导,蓝优配合,许久去搞。 周五,蓝优带着工位号牌,手里拿着一卷工业胶,对我说道:“啧,许久啊,天下重名重姓的人还真多,这李工叫李白也就算了,你瞧咱们内装设计师顾问,叫顾罗。” 我听见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些滑稽,便说道:“怎么可能呢?” 蓝优将工位牌拿过来,道:“项目部今天送过来的工牌,我正准备粘到工位上去,你瞧,真是叫顾罗。”我拿过牌子一看,照片上是一个格子衬衫眼睛男青年,但姓名上面,果真写着“顾罗”二字。 “那也挺巧的。”我笑道,“那你快粘上去吧。下午他们搬东西、搞电脑什么的还要你多照看,我下午要开组会分解签约。” 蓝优点点头,温柔可人地说道:“放心吧,我是你的贤内助,你好好搞事业,以后要养我哦。” “好的亲爱的。”我递给蓝优一个飞吻,埋下头继续写我的报表。 钱无穷从门外进来,啪地一声把电话扔到桌子上,从桌子上递给我一张文件纸,道:“许哥,这个王多斤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盯着钱无穷回答道,她明显是哭过了,眼眶红肿,声音格外低沉。 “四娘的主儿。这是已经缴纳了保证金的客户,但今天忽然打电话给我,要求退款,说是四娘给他答应的。”钱无穷略有些懊恼,说起来语气不善。 “四娘今天是没有接他电话,把我电话号码给王多斤了。”钱无穷走过来道,“这个王多斤听着不好惹,电话里我也有些生气,说了些语气重的话。他说要来公司找我,我有点害怕。你瞧他的照片,哪里像是好惹的样子。”钱无穷一边是生气,一边是惧怕,甚至于暴躁。 “没事儿。”我对钱无穷笑了笑,道,“这样的客户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不要怕。我们注意说话的技巧,不要急,他再急再生气,终究是从生意角度出发的,不能拿我们个人怎么样。还是那句话,不值得生气的事情不生,下了班就忘掉。你下午要万一不行,我把组会推后,我和你一起。” “好。谢谢许哥。”钱无穷点点头。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因为中小客户经济实力有限,多得是已经缴纳了保证金又来闹着要退的,已经定了区域但听见风言风语要来更换的,凡事一不爽,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于说得多了打人骂人的都有。公关处理不好,因为中小客户的签约率也一直上不去。为这种事情,黄蹊手底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实在磨人。 可我没有想到,王多斤是这样言出必行的人,钱无穷和我汇报之后没有二十分钟,王多斤便出现在办公厅门口。 来者不善,他夹着自己的黑色公文包,腆着一个圆润的肚子,横着眼睛,嚼着槟榔,站在门口问道: “把黄蹊给我叫出来,还有,哪个是钱无穷?” 虽然穿的厚实,但我依然从他的脖子里看到了明显的疤痕和纹身。钱无穷没有上前,大家也都盯着王多斤。 “把黄蹊给我叫出来,把钱无穷给我叫出来。我今天看看你们恒森有多厉害。”他声如洪钟,满办公室都是他的声音。 “您好,我是...”我迎上去,准备自我介绍,我想先把他拉到洽谈室,毕竟这里还有其他的客户。 “啪!”我还没有走到王多斤的身边,他便拿起身边办公桌上的一壶水,尽情泼到了我的脸上。 “臭婊子你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骗人?我告诉你,这是轻的,今天你要不把我的保证金退出来,没完。” 在细细的水流中,我第一眼看见了才要进门的易憧憬,他没有穿工作服,斜挎着自己的背包,捏紧了拳头,准备冲上来。 “易憧憬!”我吼出声音来,阻止易憧憬扑上来,道,“客户不喜欢喝水!去泡茶过来。”我双拳紧握,感知到自己的内心在颤抖,自己的尊严在随着水流溜走。 我抹了一把脸,抬起眼睛。第二眼,我看到了站在易憧憬身后,提着满满一包东西的顾罗。 不是格子衬衫的眼睛青年,是身材修长,饱含冷漠眼光的,顾罗。 第二章 编造的缘分(二) 在我的人生中,一共有两次被水或者水性质的东西,淋地睁不开眼睛,这是第二次。 或许是缘分,巧合地是,这两次顾罗都站在我面前。 第一次的时候,他举着一把青蓝色带着小白花的雨伞,带着饱含怜惜和无助的眼神,迟迟没有上前来。第二次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他提着藏蓝色的行李包,带着事不关己、冷漠的眼神,站在办公厅门口,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于我而言,两次我都不希望他出现在现场,第一次是因为太过于厌恶这个世界,以至于厌恶他,第二次是因为丢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羞辱,谁希望能被熟人看见。 顾罗就那样看着我,在易憧憬的背后。他虽然也被泼水的场面震惊,但也只是飞快地在脸上小小表现了一下,接下来,他似乎是看着路边的草、天上的云一样,就那样站着观看这场戏。 易憧憬的小拳头最终还是松了下来,他放下挎包,并没有去倒水,只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打开了电脑。我知道他在憋气,他生气的时候,总是要打开电脑,然后漫无目的点鼠标。 王多斤并没有得寸进尺,没有进一步的羞辱或威胁动作。钱无穷递上一盒纸巾,我擦擦脸,笑道: “王总,我是许久,营运部特别助理。”我友好地伸出手去,尽量不把自己的兴许表现出来。但王多斤没有接,他把手背在身后,在我预料之内,因此我也没有坚持。王多斤背着手,用猪头一样的脑袋在空气中晃了几下,流氓似的道: “说话不管用的别在我跟前晃,你们欠老子十万块钱,别说泼了你的水,挨着一耳光也是应该的。老子不和你这种小东西讲话,要么叫黄蹊出来,要么我去你们齐总那里。” 他说着说着把音调提起来,很明显,他是故意在闹,故意要齐总听见。但是这个怂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虽然想要往里面闯,但脚步没动,只是动了身体。 我把被泼湿了的外套脱下来,顺手挡住王多斤,笑道:“齐总今天真不在,黄特助陪她去开会了。有些事情领导在规矩里面,不一定能搞圆,要能有用,黄特助还至于惹您这么生气?”我接过钱无穷泡过来的茶水,道:“不打不相识,来都来了,坐一坐嘛。” 王多斤盯着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就能端个茶倒个水,我和你他妈的谈什么?我告诉你,别挡老子的路,我今天要么带走黄蹊,要么带走钱。”他又把声音提高,像个泼妇。 “说到底,还是生意重要,十万块钱重要。你既然已经信不过黄蹊,找他有什么用?卖了黄蹊能卖十万吗?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个事情,你找他不如找我。” 王多斤冷笑了一下,道:“我不是和你们恒森a-211这一个项目合作的,我见过你们恒森的套路。砸了事儿,就车轮战,一个推一个,最终你们又赚利息又赚钱。你既然这样说,就十万,你退给我,啥事没有,你要不退,你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 我点点头,道:“可见您思路清晰,目标也明确,这样的人谈起来,也不费劲。钱是您的,又不是恒森的,道理还是您的对。你看我衣服也湿了,我能不能换个衣服,您也坐一坐消消气。我俩目标一致,就是解决问题。” 为了保证客户闹事的时候心理少作妖,我曾向孟醒乐他们介绍了一种打击他们的办法:不要理他,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除了接待的人,谁也不要多事。因此,连易憧憬都定定地坐在座位上,王多斤喊东喊西,只有我理他,所以他气势也渐渐弱了下来。王多斤的眼珠子在眼框里面晃荡了一下,道:“行,我倒看看你是什么本事。” 我把王多斤亲自送到了洽谈室,倒上了乌龙,一溜烟迅速跑向了齐总的办公室。门口这么大动静,黄蹊竟然还在齐总办公室没出来,他妈的真是老鼠转世。 “你打算怎么对付?”我进门后还没有张嘴,齐总便开口道,“钱是不可能退的,这你知道。” “我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恨铁不成钢地盯着黄蹊道,“为什么缴了保险金的客户闹成这样,事先没有任何异样,钱无穷交接到的时候也没有预警。” 黄蹊挽着手站在齐总面前,像个犯错的小孩子,滑稽而可怜,他从来喜欢这样。齐总瞪了黄蹊一眼,道:“等什么呢?要么出去挨揍,要么讲给许久听呀。”齐总声音有些压抑,应该是怕门外的人听见,但她的怒气值已经快到顶了。 “我把发给a品牌公司的合约发给王多斤了。我们组的小赵做事不靠谱,两张合约一次扫描的。我也没有看,就发出去了。我回去一定批评...哦不,我真得错了。”他痛心疾首,好像得了大肠癌,像是一个月没有拉屎一样,眉毛拧成一块,脸皮发紫。 “大客户和中小客户的合约本来条件不一样,大客户面积大,你解释就好了,为什么人家这么生气。”黄蹊没有说到点子上。 “合约附件也发过去了。”黄蹊道。 很好,装修补助发过去了,一碗水没有端平,惹得还是那种地头虎。神他妈的没有看,我现在都怀疑是我接手了中小客户黄蹊故意来坑我的。我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对策,我对齐总道: “人家虽然是小客户,但品牌也不差,资金能力也不逊色,况且又是多年老客户。为了维稳,我们到底是要牺牲一下,但还要请示一下齐总和黄特助,牺牲的底限能到什么程度呢?” 齐总白了我一眼,道:“第一,保证金不能退;第二,公司没有一分钱给他。满足这两样,你看着办吧,不要卖我。” 黄蹊赶忙接上道:“许特助你可千万不能随便答应人家什么。这种人不道地的,到时候发起疯来不好搞的。” 行,你他妈地就是道地的,你怎么不出来被水泼,被问候你的兼职呢。 “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能借我穿一下,你瞧。”我把衬衣兜起来,拧了拧上面的水分。齐总又白了我一眼,但她还是站起来,从衣柜了拿出一件衬衣给我,道: “蚕丝的,不能碰水,坏了你赔。” 第三章 编造的缘分(三) 当我从齐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顾罗已经在他的办公室坐好,正在慢拖拖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从钱无穷办公桌上接过资料,满脑子连接着能解决的资源和办法。易憧憬看着我,跟上来道:“他这回要再动手,我也要动手,你别拦我。我知道你大局为重,但我不管。” 我点点头,道:“行,你跟着我。这衣服是齐总的,我好像见过,两万多。这回再动手,你要护着我,先护着衣服。两万多能买我一条命了。” 易憧憬像齐总一样白了我一眼,我突然发现他俩在某方面真得长得还蛮像的。 “我知道你们齐总在,我看你也准备用同样的言辞来对付我吧?一句话,不合作了,我要钱,看在你今天的态度上,我不和你们计较利息。”王多斤坐在明显有些拥挤的沙发上,玩着手机,并不看我一眼。 我点点头,道:“好。我有两个建议您听一下,来都来了嘛。” 王多斤不说话,依旧玩着手机,那这就是默认了。 我道:“生意合作是双方的,您投资,我们运营,我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愿意合作,我拿出最大的诚意,合作没缘分,我也尽快把事情结束了,闭环了我也轻松点。您先跟我说说,为啥突然不合作了。” “你知不知道他黄蹊给a品牌的装补是多少,二十五万,你要给我二十五万,我肯定干呐。”王多斤道。 “哎呦,这事儿啊。”我道,“这事黄特助一定跟您说了原因了,什么公司签合同啦,品牌有差异啦,我就不多说了。您在平成这么多的店,我是确实想和您合作。” “给钱。”王多斤道。 “这钱呐,怎么个给法呢?” “要么退钱,要么装补。”王多斤在玩手机之余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您的钱是一轮一轮买卖做出来的,投资我们就是在做买卖,就是在赚钱呐。今儿我把钱退给你,是折了您一个赚钱的路子,之前您也是看好了才交的保证金;我要是给您装补,是给了品牌公司一个空子,我出钱,品牌公司来搞,还费您的人力物力。” “那你这意思是要空手套白狼。哦我吃哑巴亏啊。”王多斤冷笑道。 “钱,从这个账上转到那个账上,只能算是一笔账,只有到了您自己的钱包里,才算是钱,您说是这个道理吗?”我道。 王多斤看了我一眼,把手机揣进兜里,笑道:“你们我还不知道,恒森培养的高级忽悠。我今儿要是拿不到钱就出了这个门,以后我也别想拿到。我是做好思想准备的,我不进你们的瞎话圈套。” “好。”我道,“我想王总一定和我一样,既想要合作,也想要福利。我有三条路。这第一条,退钱,保证金条约上写得很清楚,开业之后才能退,这个程序我有天大的本事,也破不了,即便您今天把我砍了,我也只能按照程序给您退钱。” “第二条。装修费钱,品牌公司包料不包工,也不包基装。您向上开票冲抵,一比一地搞,即便有渠道,也是薅羊毛,毕竟当地价就这样。但如果,您朋友有一只装修队,虽然不在您名下,但可以做到基装、全工、开票,因为欠您的钱而用工费抵消,您本人没有付款,但依然有发票。现在市场上,价高不在物料,在人工。” 王多斤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托着自己胖乎乎的腮帮子,冷笑道:“即便是这样,哪里能比得上人家的二十五万呢。你再说说第三条路我听听,还有什么花样。” 我道:“a的二十五万,是公司对公司签的,账目只能走公司对公司,装修自广州运过来的材料,价格高昂,所有装卸、拆包、安装都是加盟商自己搞,二十五万倒还赔本五万。您要想要装补,我只能是公司对公司签,其中账目曲折与a公司一般。刚您问第三条路,第三条就是您再泼我一次水,我能力不行,只好认怂。” 王多斤思考了一会,挑着眉毛道:“空口无凭,你说的倒比黄蹊说得还巧妙。” 我点点头,道:“我们内装公司已经进场了,您要现在办理入场手续的话?我们不反对同期交叉施工,现在内装正巧在做地面和吊顶。” 我胸有成竹地喝了一口乌龙茶,道:“王总喝口茶吧,这是冻顶乌龙,我朋友从福建带回来的,刮一刮油水。” 我与王多斤心照不宣,自然也就相当默契配合。王多斤从洽谈室出来,去物业公司办理了入场手续,缴纳装修保证金5千元整,钱无穷带着去的。 我把王多斤顺利送走后,黄蹊才从齐总办公室出来。我有的时候很佩服黄蹊,你说他在齐总办公室能说些什么呢,有什么话能说这么长时间?假设他不说话,一直在沉默中忏悔和认错,那能站得住、能忍受这种尴尬氛围,也是天大的本事。 我在齐总办公室,只要事情结束,多一秒都不想待着。 “想都不用想,你又钻了内装公司的空子。”齐总道,“你这样在冰上走,迟早有一天掉进去。” 我点点头,道:“我现在就在水窟窿里,您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 齐总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我,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道:“也好。我猜你下一步就是要去贿赂李白了咯?设计公司的顾问顾罗是我们邀请的特约设计师,你顺便把他俩都请了,免得我还要再接待。” 李白是内装公司的现场总监,只有他有本事移天换地。只是李白向来心如钢铁,主要表现在不熟的人根本不往眼里放。本来作为运营部门,就要与现场搞好关系,要没有王多斤这事,接待还是要进行,这亦是我分内工作之一。但我所担心的,是顾罗。 且不去提在一周前宋宁的婚礼上,我们那样尴尬的遇见,今天又是在这种丢人的场合下,他不仅目睹了我的难堪,还莫名其妙成为我的临时同事。这种缘分,编书的人都不敢编,怕掉粉。 齐总见我没有回答,又说道:“你不去,就黄蹊去。” 这将功赎罪的机会岂能不要?黄蹊兴冲冲正要答应,齐总又说道:“我今天叫易憧憬去接李白他们,这个顾罗倒很有趣。” 她把脸上值得玩味的表情又加深了些,她看着我,道: “去吧。” 第四章 编造的缘分(四) 在如何请客吃饭的技巧上,我基本看人下菜。假设是向威威来谈合作,一定是spa店,精致香薰配上有力按摩,才能使向威威放松神经。假设是孙有为来,一定是烤串店,大家共叙江湖纷争,事半功倍。假设是张青青,是一定要去星巴克点一杯卡布奇诺,再多点一份奶,润润嘴,才好说软话。假设是周蓉,那一定要去浪漫网红奶茶店,挑动女孩子的粉红小心脏,事情才好办得成。 我有罪,我其实是个不择手段的骗子。 可我哪里知道顾罗喜欢什么,我们相处的那些光阴里,我只记得他喜欢吃花菜,喜欢看漫画,可那都是几年前了。如今他似乎是另外一个人,言语谨慎,行为乖张,丝毫不透露自己的情绪。 蓝优帮着把顾罗李白他们的办公室整理顺当,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道:“唉。这叫什么?缘分吗?谁能想到人家今天是我的临时领导。” 我也尬笑道:“一周前你骂人家的那些王八蛋,我看你今晚要全部咽到自己肚子里。” 蓝优道:“什么今晚?干什么?要干啥?” “别装糊涂,你们夏总就没跟你说接待的事情吗?现在是乙方市场,哪个乙方你能惹得起?齐总说了,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李白和顾罗他们,你快想想地儿,早弄完早轻松。” 蓝优舔着自己干燥的嘴唇,道:“最近有点燥,不能出去吃饭,你瞧我死皮一脸,你带着易憧憬,你俩去吧。”说着,她就要溜走。 “回来。”我扯着她的衣角,道,“谁也跑不掉,给你两分钟定地方。” 蓝优愁眉苦脸地想了一阵,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道:“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酒吧还不错。”她挑了挑眉毛。 易憧憬正巧刚回来,他也附和道:“干啥?去酒吧玩?好呀,优优姐你说的是那家白丝袜酒吧吗?啧,有眼光,我去过,特别好。”他比划了一个相当妖娆的动作,恶心。 蓝优与易憧憬蛇鼠一窝,俩人当即就在办公室哼哼唧唧比划起来,一看那样我就生气道:“现在社会反三俗这么严格,你俩是怎么漏网的?亏你还是行政人资部的,公务接待条例允许让你泡酒吧了吗?还燥火,烧不死你。” 易憧憬道:“许哥这就是你不懂了。李工和顾哥是什么人?是鸡蛋式人格,看着外面硬邦邦不好接近,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们是那种高蛋白男士,再久一下,你就会看见他们的内心,贼黄。” “去去去去小孩上一边玩去。”我摆摆手道。 “你还叫人家顾罗是顾哥?”蓝优不怀好意地笑道,“叫吧,叫亲热点儿好办事。” “顾哥这人真挺好。”易憧憬白痴一般地解释道:“来的路上我都剖析过了。这顾哥闲来无事喜欢画美女,那种戴着猫耳朵大胸脯子的,真是一把好手。李工眼睛长在天上的人,为啥跟顾哥关系那么好?全是被画儿给收买的。你说他俩要是看见一群白丝袜兔耳朵小美女,什么事情办不成?”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张青青和周蓉在描述顾罗喜欢什么东西的时候,说得那句:“喜欢那种胸膛掉在地上的漫画,不仅喜欢看,还喜欢自己画。” 她俩,说了真话。 蓝优也笑眯眯道:“对症下药才能事半功倍,你要不到他们心坎上,那人家也未必给你面子嘛。”她和易憧憬俩人四目相对,擦着庸俗的火花。 说实话,我也想看看兔耳朵白丝袜的小美女。 “行吧,那就分配任务。蓝优去定位子,易憧憬去请人。待会儿孟醒乐和钱无穷回来,我叫他们一起去。” “好嘞!”易憧憬又拿出小学生春游式的欢快情绪,一溜烟蹭进了顾罗的办公室。 蓝优目送易憧憬远去,道:“这孩儿就是天真哪,他要知道自己口口声声的顾哥是自己的情敌,你说他会不会掌自己的嘴?” 蓝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其实我自己也怀疑。从我们在恒森遇见的第一天起,她仿佛就是因着“许久一看就很好玩”的这个念头而接近我的。但凡是我有任何事情,她似乎都喜欢坐山观火,坐等好戏,有时候甚至喜欢亲自下场,搅乱剧情。这使得她快乐。 我盯着蓝优道:“没事干啦?齐总办公室有好茶,进去喝点儿?” “我去订座位。”她收回自己八卦而迷蒙的目光,转身回去办公室。我抬起头来,看着顾罗办公室的方向,这易憧憬就进去说句话,怎么现在还不出来? 为了好开会、好找人,我是坐在大厅最后面办公,并不像黄蹊一样有独立办公室。我的左手边是李总办公室的玻璃门,屁股后头是行政部门的玻璃墙,行政部门对面是齐总办公室。李总办公室那一溜边财务、物业、工程的总监或经理办公室,最后一间一直空着,物业用它做库房,现如今搬出来给李白他们做设计师办公室。 我看不到任何里面的情况,心里悬着不大不小一块石头。我怕顾罗不去,他完全可以以公事公办,不接受接待的原因拒绝我,合理合法。但我也怕他答应去,毕竟我根本不想在顾罗面前再有任何丢人的事情发生。 “许哥。”易憧憬从设计办公室走出来,道:“李工说今晚不方便,以后再说。我劝他好几次了,都说没必要。” 不去也好。 “算了。”我道,“那你去和蓝优说一句,别定位子了。” “别呀。”易憧憬沮丧地说道,“李工这人就这样,不熟他就不答应,瞧这回答多官方。全办公室就许哥你和李工关系最好,他还算能听你一两句,今天王多斤这事儿不还得求着人家嘛。” “那就是你判断有误,人家不喜欢那猫耳朵的酒吧。”我写着我的报表道。 “决不能!”易憧憬道,“我今儿奉命去接他们,他俩宿舍里头全是那满满当当的漫画,你要说他俩不喜欢猫耳朵,我把这桌子吃了去。” “他俩住一起吗?”我愣了神,李工自项目落地就在这里,与我是同一批入驻的,他俩很早就认识吗?我问道:“他们什么时候住在一起的?” “一个多月吧,原来是一个小伙子,刚毕业一两年,李工跟人家不对付。后来换了顾哥,这俩人一见如故,后来就换成了顾哥来搞这个项目。” 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前,顾罗就应该出现在a-211项目上,但我从没有见到他。我每天都带着安全帽在现场找李工那么多遍,但我一次都没有见过顾罗。原来宋宁的婚礼上,他不是刻意穿着西装的,他与我一样,是开完项目会,才匆忙赶过去的。 他这样讨厌我,甚至于不到这种万不得已的时刻,尽管在同一项目,他也不愿见我,不愿与我有交集。 第五章 编造的缘分(五) 高考那年的四月,天气十分不好,不是刮风,就是下雨。 在面对我的高考的志愿问题上,许女士和她丈夫,似乎已经早有打算。当然,我也在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苏焕不止一次提起自己想去浙江大学,我的成绩,都羞于提到这所大学的名字。但我不气馁,考不上浙大,考考周围其他的也可以嘛,我喜欢和苏焕在一起,我不想离他太远。 我把地图铺开,仔仔细细看着地图上的各个城市,心里满满地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哟呵,许久终于开始预习地理了呀,这还不到俩月就高考了,我看你还是放弃地理和数学吧。”我地理成绩差,宋宁便来取笑我。 “我想看看以后考什么大学。”我满心欢喜对宋宁说道,“你没有想过吗?一起来看看呀。” 宋宁道:“其余不必说,我就考北大。” 我友好地笑了笑,道:“醒醒吧,你怎么还跟顾罗似的,睁着眼睛睡觉呢?” 被点到的顾罗从书册后面坐起来,眯瞪着眼睛道:“说什么呢我没有睡觉,小憩,小憩懂吗?”他把地图拉过去,道,“那你说说你想去哪里?” 我还未开口,周蓉便说道:“我有地方,人家说云南四季如春,花开的时候满城都是香味儿,我想去云南。” “拉倒吧。”顾罗道,“你最终就是内蒙古媳妇儿,快好好看看内蒙古矿业学校和农牧学校吧。”韩有是内蒙古人,周蓉脸一红,打了顾罗一巴掌道:“不跟你讲了。” 张青青坐在第一排,竟然也趴过来,道:“我呀,一定要去上海,上海是发达城市,我要去那里感受一下现代都市生活。”她眼睛里面冒着小小的星星,看起来天真而美好。 “好样的,有梦想谁都了不起!”顾罗鼓掌说道。 一旁呆滞不说话的孟园也歪着脑袋,犹犹豫豫说道,“你们不考虑苏杭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呀。”孟园还没有说完,猴子就跳起来,远远说道:“听到了!我这就准备看看苏杭的学校!” 顾罗看着我道:“你到底想去哪里呢?” 我道:“成绩不好,各大名校蹭不上,索性找个好地方好好生活。我初步计划是江苏浙江,再具体一点儿,我想去南京。” “南京。”顾罗重复了一遍,又说道,“蛮好的地方。” 宋宁又问向威威道:“向威威呢?想去哪里。” 向威威想都没想,道:“什么地方都长一个样子,有什么好期待的。”她冷言冷语,如同一桶冷水泼到了我们的希望之花上,张青青气地龇出了她的小虎牙,做出想咬向威威的样子。 宋宁道:“那么学校呢?你总要有个目标学校吧?” 向威威这才稍稍活动了一下脑袋,道:“北大。” 我去,多大的口气,北大是被你们两个用来开玩笑的吗?写小说的写北大的时候都得先道歉,再写人家的名字。 顾罗率先反问道:“二位说的,莫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五道口那个北京大学?” 向威威没有回答,宋宁倒是回答道:“正是。” 顾罗道:“也好,早早练一练吹牛的本事,以免以后同学聚会上见面没说的。”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那一天,似乎大家都对未来抱有强烈的信心和无比的憧憬。 “许哥。”易憧憬用文件夹碰了碰我的头发,道,“说正事儿呢,你怎么又发呆了。空格键要按那么长时间吗?” 我低头一看,笔记本电脑上已经空格了一整页了。 “哦。想到一点事情。憧憬,顾罗没有拒绝你吗?”我问道。 易憧憬道:“啥话也没说,我跟他说话,他只是奇奇怪怪看着我。也是,我这么娇俏,谁能不喜欢我。除了你。”他嘟着嘴。 能不奇奇怪怪看着你才怪。 “那我去请他们吧。”我说道。顾罗讨厌我而已,且也不是一天两天,倒不如亮出我的陈恳态度来,有事说事,免得让人家也不痛快。 但我没有想到,我前脚刚一跨进设计办公室的门,后脚李工就从手机游戏中抬起头来,道:“那个酒吧有没有那小孩说的那么好?你还有时间去酒吧呀?他说是你浓情推荐,我才考虑的。” “我。。。” “你的饭我可吃不起,前些日子吃你一盒牛肉干,你骗我把整个项目的轮廓图给你画出来,头都秃了。这次花这么大代价,你莫不是要放干我的血?”还没等我解释,李白又低下头去,沉迷在游戏中,囔囔说道。 顾罗明显和他在一同打游戏,两个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就要钻进去。 “我。。。” “得了。”李白又一次打断我的话道,“我每次都是防不胜防给你套进去,我要不吃这顿,肯定也是给你套路进去,还不如吃呢。”他指了指顾罗,道:“顾总今天好像没事,他去我就去呗。” “顾总。。。”神他妈的总,哪门子的总,这不就是看低俗漫画的、我的高中同学顾罗吗?现在还得求人家,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有事。不去。”顾罗伸着脖子对李白道:“你忘了我今天要回去洗袜子的。” 洗你四姨妈的大锤子你洗袜子,那也叫做有事。 “哦你是不认识我们营运部的许久吧?”李白也停下游戏,多半是死了。他说道:“以后商户审图、现场交接多是许久来负责的。美女都来了,给个面子。” “见识过许特助的厉害了。”顾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刚进门的时候,那胖子的泼的水都冒着热气儿呢,许特助愣是云淡风轻给处理了。我以后还是要操心点,我可不想和李工一样被许特助绕进去,我还年轻,不想秃头,也不想放血。” “去呗?”李工道。 “赢了!”顾罗划着手机屏幕,露出一股压抑着的兴奋表情道,“许特助的面子,得给呀。人家是甲方代表啊。”他放下手机,看了我一眼,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道: “你好啊,许特助。” 第六章 编造的缘分(六) 来自行政人事部的糖衣炮弹果然炸到了李白和顾罗的心坎坎里头。 因为工作拖延的关系,我来得最晚。蓝优在迂回盘绕的走廊里东一头西一头地带着路,我都快在这迷宫一般的走廊里面迷路。卡座的地方似乎在大厅深处,我左看右看,只想看看这间店的消防设施做的到不到位,职业病了。终于我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易憧憬坐在侧面,一杯接一杯和顾罗李白在喝酒,仿佛那酒不要钱似的,很好喝似的。在易憧憬的酒水攻势下,李白和顾罗已经喝得七荤八素,在如此暗的灯光下,我都能看出俩人的眼神都喝直了。 我在蓝优的安排下坐在了顾罗旁边。顾罗还算好,有醉意,但还算清醒,毕竟他见我坐下来,还明显往李白身边挪了挪。李白显然已经喝到了境界,易憧憬隔着顾罗和他称兄道弟,说啥他都回答好。大厅里声音极其混乱,各路人马都仿佛中毒一般群魔乱舞。 蓝优合着音乐抖动着自己的身躯,大声对我说道:“你可算是来到点子上了,瞧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随着台上的dj一阵指挥,舞台上冒出了五彩斑斓的烟花,我们卡座旁边突然升起了高低不一的升降台,升降台上站着一批兔耳朵白丝袜的小美女,个个天仙下凡,无与伦比。 啧,真壮观!怪不得蓝优易憧憬这样推荐。谁能知道兔耳朵美女的质量这么高,是个人不都得震惊。 我环顾着周围的兔耳朵,对蓝优摸着耳朵点点头,示意地方选地真好,就是声音有点大,震得我的心脏都在跳。 光影斑驳中,只见易憧憬拉着蓝优往舞池中央走去,这俩货是真玩开了,在舞池中央疯狂摇摆,就像摆在蓝优小车车上的那个摇头娃娃。不过在工作压强这么大的恒森集团,难得见到员工这样随心所欲,况且能看到表面温温柔柔的蓝优这样释放自己,我亦是心里又震惊又惊喜,我不禁也满怀兴趣地为他们鼓起掌来。 易憧憬和蓝优显然也看见了我的兴奋,于是要请我去舞池中央跳舞。 我不去。 我跳舞很烂,这是苏焕认证的,因此我认为我其实没有跳舞的天赋,也不愿意接触任何可能展示躯体动作的活动。 我人生中第一次跳舞贡献给向威威和罗余中学百年校庆。我还记得向威威在校庆嘉奖台上,拿着二等奖奖杯,面对学校乌泱泱一片学子,这样说道: “拿到二等奖,我还算开心。首先我要感谢学校给我这个机会。”她看了看手里的奖杯,又看看另外一只手里的五百块奖金,道,“更要感谢学校实行了奖金制度,不然我的好朋友许久是绝对不愿意做我的舞伴的。” 台下笑声一片,顾罗笑得尤其狠。 谢谢向威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我是她的好朋友,虽然我知道她是为了话好听才不得不说的。 “接下来我就得感谢我的好朋友许久。她虽然在舞台上没有跟得上音乐,总算还是跳下来,没有撂挑子,谢谢她。”她在舞台上看着我,对我挑了挑眉毛。 台下又是笑声一片,我见李谦都绷不住,捂住了脸。 “最后我要感谢我心中十分重要的那个人。”向威威微微调整了一下话筒,道:“高三了,是他让我坚定了人生梦想,让我看到了未来希望,让我感受到世间温暖。” 台下蛙声一片,此起彼伏,终于有人吹了一句口号,喊了一声: “宋宁!宋宁!” 然后全体学生都开始大小声地喊起来:“宋宁!宋宁!” 疯了,向威威疯了。她从来分辨不清她在学校里的影响力,她只要呼一口气,全校都会因为蝴蝶效应而沸腾,百年校庆上,她公然对宋宁告白,这他妈的真是疯了。 “那就是我的班主任李谦。李谦老师,谢谢你的鼓励和教诲。”向威威在一片“宋宁”声中,这样说道。 还好向威威还是有救场能力的,不然我怕男生们会因为群情激奋而把宋宁扔到天上去。 “许久!”向威威又在台上喊道,“许久,你跳舞真得很烂!”她最后抛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下台了。 “跳得还可以,也没有向威威说得那么烂,一点点烂而已。”当我在小砂锅店用奖金请苏焕吃饭的时候,他是这样评价我的。 因此我对跳舞很没有信心,易憧憬和蓝优怎么拉,我都稳如泰山,死死僵持在我的座位上。 但我没有想到,顾罗拉起了我的手,我在力道不均匀的情况下,终于没有稳住下盘,不自控地站起来,被顾罗和蓝优他们拉到了舞池中央。我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舞池中,一个动作也不会做,况且我还穿着工装,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 顾罗又一次拉住了我的手,这次他俯身贴过来,似乎是要在我耳边说话。这动作使我觉得不自在,当我往后靠的时候,他用力拉住了我的腰,右手已经穿插在我的头发里面。 不好要出大事,这货不会是酒喝多了认错了人。 但他没有如我预想地做出什么亲密举动,只是顺势拉开了我的马尾,取下了我扎头发的橡皮筋,还好我今早是洗了头了。但跳舞确实不是我的长项,并且我也根本不想道舞池来跳舞,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我的躯体能力,我或多或少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我抱歉地对顾罗点点下巴,准备回到座位上去。 但顾罗又一次拉住了我的左手手腕,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我走的着急,他力道有些大,有些没有分寸,我紧紧捏着拳头,感觉手腕有些疼。 顾罗放松了力道,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我左手手腕的皮肤,渐渐放松了手的力道,让我得到机会仓皇而逃。 我知道,他感触到了我左手手腕纵横交加的突起,他感受到了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疤。 他在舞池中看着自己的手,而终于渐渐抬起头来,他不再跳舞,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七章 编造的缘分(七) “吃点面包?” 向威威在放风的体育课上,从兜里拿出两包面包。那天天气尚佳,只是吃面包的时辰不对,这节放风课结束之后就是午饭时间。向威威为啥要在现在吃面包?我看了看向威威,她又露出了一种回味悠长的眼神,这种眼神就好像在计划着将来,排练着她的剧本。 我忽而记得苏焕叮嘱我的话:不要随便吃向威威的面包。 “不是马上午饭了吗?”我低声说道,“我不饿。” “看来你换口味了。要想贿赂你还得做好调查。”她把面包塞给我,道:“吃一点,不然我怎么好开口。” 苏焕真是一语中的,他什么事情都看的清。此时我抱着面包,无所适从。 “校庆到了,我打算上去跳舞。”向威威吃了一口面包,挂在双杠上坚定的说道。 “喔。”我点点头。 “嗯?”我忽而又摇摇头。向威威的妈妈是舞蹈演员,自从她妈妈在她眼前自杀后,她便拒绝一切有关舞蹈的信息,可以说是相当讨厌。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舞蹈底子这么好,却报了美术特长生的原因。 “我想上去跳一跳。”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微风吹动了她的头发,有一丝挂在她的睫毛上,她看起来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我缺个舞伴。”她又说道。 “喔。”我啃着面包,应付道。 “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向威威盯着我道,“考虑一下。” “那你把面包收回去给别人吧。”我把咬了一嘴的面包递给向威威道:“我没有学过跳舞,也没有任何跳舞的经验,况且你应该找的是男舞伴。” 向威威把面包推回来,道:“你都咬了一嘴的面包给谁去?我要找个女舞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你。”她自始至终都用一种很坚定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一定会答应似的,但我拿着面包,头摇地像拨浪鼓。 “有奖金。”向威威发起了金钱攻势,“一等金一千元,还奖励一台学习机。二等奖伍佰元,还奖励一套丛书,三等金三百元,还有文具可以拿。再不济也有优秀奖,什么钱不是钱啊,这简直是白送。” “......我得考虑一下。”我道。 “钱和奖品都是你的。”向威威道。 “倒不是因为钱......”我道。 向威威见我摇摆不定,忽然垂下了眼睛,淡淡说道:“许久。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我想人这一生,总要直接面对某些事情。面对死亡,面对恐惧,面对已发生的事情而带来的种种后遗症。我正在努力突破自己,当下我需要你,我也只能依靠你。帮帮我。”她抬起眼睛来,目光真挚而灼热,搞得我不好意思看她。 “我...”我其实是害怕。我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表现自己的功利心,不是因为热爱,仅仅是为了奖金或者荣誉而去在同学面前花枝招展、舞枪弄棒,实在不好意思。 “帮帮我。”向威威又盯着我,她的目光就像是一个锋利的电锯,我感觉我的意念正在被她一点点的锯掉。而她的眼睛里,也逐渐渗除了眼泪。 “行。那我就只求不拖你后腿,你可别报太大希望。”我忍不得向威威哭。 “好。”她眼泪一直流。 “你别哭了。”我说道。 “不是我想哭,主要刚刚看你看得太入神,有个睫毛好像掉进去了,你快先帮我挑出来。真疼。”向威威拧着脖子,叫我给她看一看眼睛里的睫毛。 还真他妈有一根睫毛粘在下眼睑上!向威威这个混蛋!我以为她哭我才心软来着! 上了贼船的我晚自习要跟着向威威去练舞,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陪伴晚归的苏焕。苏焕对此还略有微辞:“怎么也没有和我商量就定下来,我晚上月黑风高的回去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你个鬼,统共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处处都是学生和路灯。 “你没有考虑到我的安全就去跟人家鬼混,我不开心的。”苏焕道。 “这是什么鬼词语,什么叫鬼混呀?”我道,“是穿得很漂亮要去跳舞的,那天你一定要来看。” “高三学生不许去看校庆表演,你又不是不知道。”苏焕道。 “我想你来看。这是我第一次表演。”我拽着他的袖子,微微有些生气。他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毫不上心,甚至于厌恶。即便是我在表演,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兴趣。 “如果有时间就去看。”苏焕用眼角看了我一眼,算是答应了。 在妆面和衣服的选择上,我的几位朋友分成了几波意见。 首先是顾罗和宋宁的校园制服派。他们幻想我和向威威穿上日本漫画中的那种青春制服,主要是那种百褶短裙。他们认为这样一定会掀起全校风波,一举夺魁,名震一中。并有可能在将来改变一中运动服式的校服传统,掀起校服改革风潮。用顾罗的话来讲:“你们也算是推动历史发展的英雄人物。” 向威威想都没想就说到:“掀不掀地起来风暴我不知道,我一定会被节目审核老师给掀翻到台下去。”该想法被第一个毙掉。 其次是周蓉和张青青一脉的婚纱派。她俩建议我们穿上洁白的婚纱,在舞台上犹如待嫁的新娘,并含情脉脉地想象着我们穿上婚纱的样子。 两位结婚狂的想法并没有被向威威采用,她说道:“要不要你们帮忙在台上放个**的音乐,我俩在台上表演一脖子吊死?那样不是更加轰动?” 第三波意见来自于韩有和胡亮的民族风系。胡亮是怎么艳丽怎么热闹怎么来。韩有不怎么说话,但在舞蹈天赋上,我相信他作为一个内蒙人应该不比向威威差。他还翻出了众多民族舞的照片来,向大家讲解他们那达慕大会上那些漂亮的蒙古姑娘们的舞姿有多美好。韩有表示若有需要,他可以免费向我们贡献出自己的舞蹈服。 但向威威女承母业,选的舞蹈是现代舞,略有一些不搭配,因此向威威还是谢绝了。 孟园和猴子是少见的舞台派,他们提供的方案是改良版的芭蕾裙或者白色孔雀裙,孟园还出示了改良版的网络效果图。我认为猴子是没有这种审美的,一定是孟园的主意。 向威威对这两个提议犹豫不决,认为都很符合她的舞蹈风格,芭蕾裙简洁,孔雀裙大气。在这种犹豫上,我们采取了投票原则。顾罗、宋宁、猴子、胡亮选择了芭蕾裙,意见鲜明:露腿一定能掀起风暴。孟园、张青青、周蓉、韩有选择了孔雀裙,认为大裙摆更有舞台效果。 在四比四的状态下,向威威把目光投向了我:“许久你投,你愿意哪个,咱就搞哪个。” 顾罗兴奋极了,他把手弯成一个月牙状,对我道:“花一样的女孩子,为啥不好好显摆自己的好身材,乖,听叔叔的,选芭蕾裙。” “我选孔雀裙。”我懒得听完顾罗的话,回答道。 “好。就这么定了,谢谢大家。”向威威总结了一句,又补充道:“我会请李谦老师给你们批假,你们一定要来看我们的表演。”向威威双眼饱含希望和期待,这种表情在她脸上不常见。 “会穿丝袜吗?”顾罗问道。 “滚蛋。”我和向威威一同骂道。 第八章 编造的缘分(八) 我站在台上候场的那一刻,脚底就感觉已经软了。 在晃来晃去的灯光里,我首先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张青青,她端庄的像个老师一样,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心惊肉跳。你看我干啥,你看向威威呀! 然后我便看到了在远处,像个跳蚤一样蹦来蹦去的胡亮,因为我和向威威的上台,惹得他激动不已,甚至于大喊大叫起来。猴子一边摆手示意我们别管他,一边拉着胡亮往阴暗处走。很明显,他们是偷来的,李谦并没有给他们批假。 宋宁和顾罗坐在人群中,抱着手臂,像两个坐着的门神一样。李谦站在他们身后,三个人金刚不坏一样的表情,让我愈加紧张。 就这样,直到向威威推了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勉勉强强跟上了音乐。这说来也怪,刚开始还紧张,后来就慢慢没有感受到什么,最后尽然比排练的时候跳的更有感情,我甚至已经融入进这美好的氛围里。到谢幕的时候,我才从舞蹈中醒过来,万分感动地看着向威威。 台下爆发了一阵响声,有些人已经开始不顾老师的反对,喊着向威威的名字。有人在笑,有人在闹,有人在鼓掌,有人在欢呼,可我四周借着灯光一看,苏焕没有来。 这是令我失望的。 我略感沮丧的下台来坐着,向威威在后台等结果。因为是特批,所以我、向威威、宋宁顾罗和张青青他们可以观看演出到结束参加颁奖礼,不必现在就回教室去。这次校庆,托向威威的福,我被化上了好看的妆容,遮挡了一张满是瑕疵的脸,我穿上了很好看的白色裙子,显露出青春里最美好的一次形象,可苏焕竟然没有看到。 我坐在顾罗旁边,东张西望地看和周遭的人群,希望能忽然看见苏焕的脸。顾罗拉了拉我的裙摆道:“挺好看。” “谢谢您嘞。不必违心夸我。”我算是谢谢顾罗的好意。 向威威在发表了“耸人听闻”的“感谢致辞”之后,调皮地下了台,像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从台上走到我身边的这条路,一路上都是赞美、尖叫、掌声,还有临时凑的路边野花。她一路带着微笑走来,连顾罗都看呆了,他呆呆说道: “向威威笑起来,是这样的啊。真好看啊向威威。” 向威威来到宋宁身边,挺直了脊梁坐下来,对宋宁道:“怎么样,还可以吧?漂不漂亮?” 宋宁竖起大拇指道:“天仙临凡。” 向威威点点头,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美?” 宋宁老脸一红,顾罗也成趁机起哄道:“那咋能不觉得!那还能咋说!向威威,你美爆了!” 向威威点点头,她把奖杯举起来,向李谦邀功似的说道:“李老师,我在台上看见你了,你并没有鼓掌。” 李谦嘿嘿一笑,拿着奖杯左看右看,笑道:“我心里鼓掌来着,心里鼓掌了。”向威威露出了一个相当调皮的笑容,我实实在在感受到,这是她自从转学以来的最开心的一次,看着向威威高兴,我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在校庆晚会散场之后,有许多人来给向威威送花,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班主任李谦走在前面,好多人便把花塞到走在后面的我的怀里,请我转交向威威。到最后,顾罗不得不帮我抱着一些花束,我才勉强能够看得到前面的路。 顾罗抱着花束左看右看,又悄悄对我说道:“哎呀,今天应该给你们俩准备礼物的,忘了。你喜欢什么花,我明天补上。” 我道:“买花是最没有经济意义的事情,买来几天就枯萎了,让人家好好长在花圃里不好吗?” 顾罗从众多的花束里面,扯出一朵玫瑰花来,道:“借花献佛。请许小姐收下。”那花含苞待放,香气扑鼻,我见这花并没有花钱,况且是顾罗一番庆祝我顺利表演的心意,于是点点头,便收下了。 我很遗憾苏焕没有来看我,当我卸下美丽的妆容、脱下好看的长裙,露出黑黄色干枯的皮肤,穿上陪伴我三年的旧校服,竟然感觉有些不舍。我知道,那是我的虚荣心作祟。 在这样的失落情绪下,我等待着下第三晚自习的苏焕,但一直等到人都走光了,也没有看到他。见最后一个锁门的同学正在收拾东西,于是急忙赶上去询问。这位同学距离苏焕的课桌不远,他想了想说道:“第一个晚自习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我悻悻而归,但也抱着五分的欣喜,也许,他是去看表演,结束之后就走了? 他一定是看到我表演了,否则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回来呢?我在这种自问自答的疑惑中,一路走向家里。 但我在十字路口看见了苏焕,他没有背书包,手里也没有拿任何一本书,他只是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仰头吹着空气。 “嘿!没想到好孩子苏焕也翘课!”我扑上去,准备吓他一跳。 苏焕连脸都没有动,只是斜着眼睛看了看我,道:“开庆功宴去了?” “没,卸了妆等你来着。”我见他语气不善。 “天还不是很热,怎么穿这么薄。”苏焕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扔给我,但还是带着一股子的别扭情绪。 “你有没有看我表演?”我带着万般期待问他。 “没有,拉肚子,上厕所去了。”他不看我。 “你胡说,你说谎了,你说谎的时候老是喜欢看地面,我一眼就看出来。”我道。 “哦。”苏焕漫不经心。 我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在校庆之后等到我而生气,于是我慷慨地说道:“走,今天我请你也吃一回小砂锅,这回你也要多点一些肉。”我兜里揣着钱,有着万分的底气。 “哦。”苏焕虽然答应了,但并没有抬起他的屁股,我只好拉着一百来斤重的苏焕,几乎是把他扛到了五百米外的砂锅店。但这厮仍然在闹脾气,他不想点菜,就坐在椅子上,前前后后的晃椅子,惹得老板翻他白眼。 “好啦,我们是错过了。”我说道,“我想着你要上第三个晚自习,我没有想到你也在等我呀。” 苏焕并不领情,我笑嘻嘻道:“看到没,我漂亮不,我跳舞好看不?” 苏焕这才慢吞吞捞起筷子,看了我一眼,道:“跳得还可以,也没有向威威说得那么烂,一点点烂而已。” “我要生气。”我鼓着嘴道,“大家都说我今天很好看,我自己也觉得特别好看,还有人给我送花儿哪。” 苏焕的脸变得比刚才更别扭,他几乎是瞪着我,道:“你还很自豪呢。谁给你送花?那个高个小子?你怎么伸手接的?什么花你看清楚了吗你就接过去?你笑得那么开心干嘛,你牙花子都龇到额头上去了!”他几乎不曾以这样的语气说过我,满心想要他夸奖的我像个委屈的孩子。 “那人家也是为了庆祝我顺利表演送的花,我连这个礼物也不能收啦?一枝花而已,人家都知道送,你怎么不知道呢。”我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委屈地要冷漠起来。 “哦。”苏焕紧接着跟上一句,然后起身走了,偌大的砂锅店,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个王八蛋,就把我撂在这里了,点了两份加大加肉的丸子砂锅,他不给面子。好样的,你不吃,我一个人吃!我气急了,老板端上来的那一刻,我便狠狠加了几大勺辣椒。苏焕不吃辣,也不喜欢我吃太多辣椒,跟他在一起,我总是受限制,你不吃,我吃!王八犊子! “你干嘛啦!”我刚拌好一个砂锅,便听见苏焕在后面叫唤,“你干嘛把我的砂锅搞这么多辣椒!你要弄死我吗?” 我本来想回头顶撞一句的,但我回头之后,却看见苏焕抱着满满一捧向日葵,花束有点大,他歪着头和我讲。 “我...我以为你不吃...”我道。 苏焕把向日葵扔给我,骂道:“我能有几次吃到你请客的饭啊!你就这么对待我的?狗咬吕洞宾。”我抱着满怀的向日葵,恨不得当场叫出来,但我还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开心地跳起来。 “吃吧,葵花头也能高兴成这样。”苏焕虽然铁着脸,但我感受到他嘴角的笑意。 “以后不许收人家的花。”苏换把拌好的辣椒砂锅端到自己跟前,把另一碗满是辣椒的砂锅用筷子去掉辣椒,推给我道,“这次我就勉强原谅你。” 第九章 编造的缘分(九) 年少的时候,爱情是埋在心底里的种子,从底部慢慢开出喜欢的花,开到一地灿烂。有那种幸运的,就长了出来,有那种不幸运的,就烂在心底。 我看着年少的易憧憬,心底满是羡慕。他有良好的家教、不错的经济条件,他如此明朗,如此健康,这难道不是最完美的青春吗?假设在这样美好的青春里有一个美好的爱人或者事业,这难道不是人生最幸运的事情吗? 易憧憬把一杯酒倒进肚子里,嚷嚷着道:“顾哥太不给面子了,都是男人,你瞧你才喝了几杯!” 李白道:“话不能这样说,你们是甲方,但你老大许久连杯子都没碰。”他蹭过来,隔着顾罗给我倒了满满一杯酒道,“来许久,我和你喝一个。” 我刚要伸手去接,顾罗端过我的杯子,一饮而尽,他喉结上下一动,动作极快。 李白愣了愣,迷瞪着眼睛道:“动作太快我都没理解过来。顾罗,我说的是甲方的许久没动杯子,你糊涂啦?喝多啦?” 易憧憬道:“那必须罚顾哥,这年头咋还有抢酒喝的呢!”他给顾罗又填满了一点。李白更不示弱了,他把自己的眼睛揉一揉,道:“你欺负我们顾罗!你个小兔崽子,你咋能欺负我们顾罗。来,满上。”李白又抢过酒瓶,满满当当给我倒了一杯。 我本不拒绝喝酒,况且也是我们的东家,于是我笑了笑,准备与大家共同举杯。但顾罗有一次在我之前伸手端着我的酒一饮而尽。 也许他是不太想让我在这种场合喝醉。 但易憧憬忽然上了劲儿,他发现顾罗只喝我的酒,于是非要和我换座位,要和顾罗拼一拼酒量,俩人糊里糊涂,满嘴酒气,称兄道弟,干完了六箱啤酒两瓶白酒。我知道劝阻没有用,默默的百度了一下,要是喝死了的话,同桌要判刑多少年。 当然,这几箱啤酒里面也有蓝优的功劳,要不是她一边喝一边撒,我也不能结账的时候这么心疼。超出接待金额的,我自己得掏腰包。 凌晨一点,瘫倒在地的易憧憬和李白,被我和蓝优从酒吧拖出来,顾罗走在我身后,虽然他坚称自己没醉,但摇摇晃晃的步伐还是出卖了他。我当然也没有提醒他在厕所吐了多少次,毕竟出了酒吧的门,他就环抱着路灯强装没醉,男人多少有点尊严的。 蓝优还算清醒,她与易憧憬是同一路,于是她去送易憧憬。我虽然和蓝优不远,但还是由滴酒未沾的我来送顾罗和李白,但这样寒冷的天里,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拉两个醉鬼。 我好说歹说,终于三倍价格打了车,还承诺如果吐在车上的话,还包八百的清洗费。在这样巨大的代价下,我才把两个醉鬼扶上车,万幸他俩应该都吐光了,没有给我糟蹋车。 李白和顾罗同住一间loft,李白住在一楼,顾罗帮我把李白扔在床上,自己也在李白的床边倒下来,杨着脖子张着嘴,像是跑了八百米。喝醉的人真是比平常重三倍不止,我没工夫管顾罗,我也累坏了,先找了一口矿泉水来喝。 “我也想喝水。”我转过身去,只见顾罗晃荡着自己的眼珠子,糊里糊涂地说道。 我点点头,拿过一瓶去:“你们睡一起吗?床有点小啊。” 顾罗扶着床站起来,咕嘟嘟喝了大半瓶水,因为空调开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和衬衣,摇摇摆摆说道:“我去洗把脸,我没喝醉。” 你倒是走直线。 顾罗走了没有两步,突然加速往卫生间冲去,我知道,他又要吐了。可怜没有这种酒量,为什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给别人代酒,你这不是转着弯儿的麻烦人吗? 因为顾罗进去的时候随手关了门,我亦没有进一步去关怀他,只是听着卫生间的海浪滔滔,我便可猜测他醉的程度并不轻。 几分钟后,顾罗才从卫生间出来,他满脑子都是水珠,或许是因为觉得不清醒而洗了头。我理解他,我喝醉了也这样干。于是我找了浴巾递给他,道: “还可以,毕竟还能走。” 顾罗接过浴巾,瞪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说的话在驳他的面子。他擦着头发,忽然又俯身过来,我以为他要揍我,急忙闭着眼睛往后退,但他并没有。他只是把我按在墙上,然后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就这样放着。 “顾..” “我想你。”顾罗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他的手紧紧揽着我的腰,就像是抱着一根防摔倒的柱子一样。我能感受到他嘴里呼出的酒气,落在我耳背后面的温热感。我心里有五分害怕,还有五分委屈,不知怎么的,突然我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你醉了顾罗,你醒醒。”我试图用撑着他腹部的手推开他,但他好像睡着了,他的头渐渐靠在我的肩膀上,可以听得见细细的酣声。 “顾罗,你太重了我推不动你。”我道。但顾罗依旧没有反应,我试图往前移动,但他实在躯体庞大,我挪不动。 我几次三番没有挪动一步,也没有推得动他一厘米,终于,我感受到他醒了过来,但他的唇部是挨上了我的肩、我的脖子。顾罗是真得醉了,但他也是真得醒了。 我奋力一推,把顾罗推开,他踉跄几步,终于眼神迷离地倒向了地面。寒冬腊月,他睡在地板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东西。我想我现在要是在顾罗身上放一根火柴,他一定立刻着火,都不用助燃剂,他本身就是一个盛着巨多酒精的容器。 “顾罗。”我蹲下来,看着他捂着自己的胸膛在皱着眉头睡着。喝了这么多酒,又吐了这么多次,一定很难受。都怪易憧憬这个傻孩子,好像一百年没有碰见过酒友一样,硬生生用酒放翻了顾罗叔叔。 但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毫无遮掩地看着顾罗。顾罗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顾罗,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成年男子,他喝酒打游戏,但也有自己的事业,他冷峻而清晰,他不是从前那天真活泼的顾罗。 忽然顾罗睁开了眼睛,与我目光相对,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也那样直直看着他。几秒钟后,我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于是慌乱地把眼神移开。但顾罗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蹲着的我扑翻在地,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浑身火热。 酒,能乱人性。故人诚不我欺。 他的眼神是散的,呼吸也是不均匀的,但我是清醒的。我清醒地预知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旦发生会造成什么后果。 顾罗的吻就这样在粗暴的呼吸和散乱的眼神中落下来,落在我的脖子上,落在我被压到的手臂上。 “顾罗。”我清醒地说道,“我们已经结束很久了。” 顾罗没有理会我,他甚至腾出一只手来,落在我的脖子里。 “顾罗。”我的眼泪像是从遥远的几年前传递过来,从眼眶里落到耳朵里,滴到地板上,我说道,“我们已经结束很久很久了。” 顾罗这才停止了动作,当他挺起上半身的时候,我看见他也泪眼朦胧。我兜里的手机嗡嗡嗡的响着,预示着有短信。为了避免尴尬,我迅速抽身出来,打开手机。 “宝宝,给我点钱。” 是苏焕,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四十六分,苏焕来了三条短信: “宝宝,给我点钱。” “宝宝,给我点钱。” 第一章 模糊的爱人(一) “所以,你在顾罗家里睡了一晚上咯!”蓝优在餐厅压着声音喊道。 “搞什么这么大声音,你是喇叭嘛?”我一把捂住蓝优的嘴,“凌晨三四点我上哪里去,哪里有车打?再说他俩人醉的和猪一样,我睡地板而已啊。” “但你看起来今天有点不同,好像是坏了很久的电灯泡,今天修好了一样。老实说,你是不是...”蓝优搞出一种很夸张的表情,不去街头当艺人可惜了。 “那倒是,昨天...”我积极地想和蓝优分享一下,昨天苏焕来过电话。 “嘭。”易憧憬把餐盘扔在桌上,盘子里的橘子像个乒乓球一样弹了出来,猝不及防吓了我一大跳。 “干嘛啦!”蓝优凶易憧憬。 易憧憬不吃饭,他靠着椅子背,把脚搭在另一只膝盖上,鼓着嘴生气。我一把把他的脚打下来道:“腿短就不要翘。” 易憧憬恶狠狠地对我说:“哪里短!哪里短!长得要命!”他把腿打直了伸在桌子底下,盯着蓝优道:“优姐,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干什么?”蓝优吃了一嘴粥,懵懂地问。 “顾罗和许哥什么关系?你怎么有撮合他们的意思?你没看见许哥边上还有个我吗?你当媒婆也得挨个儿看吧?”易憧憬道。 “哦。”蓝优恍然大悟,道,“没有撮合的意思啊,因为他俩本来就是情侣啊。” “你!你们!”易憧憬指着蓝优,又指着我道,“你们搞什么鬼!”我对蓝优翻了个白眼,事情要是闹不大,好像不能满足蓝优的胃口。 蓝优对我鬼魅一笑,对着我和易憧憬的背后叫道:“喏,当事人来了,你问问当事人不就知道咯。顾罗,这儿呢!”我回头一看,果然,顾罗和李白端着餐盘我们我们这桌走来。 “哟,蓝优周六也加班?”李白先开口问了一句。 “真难得,李工您认得我呀?每次电梯见了你都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蓝优讽刺道。 顾罗端着餐盘在蓝优旁边坐下来,盘子里尽是些水果,呵,就昨夜情况来看吗,这些东西吃下去也酿成果酒。看来昨晚醉的不轻,现在顾罗还有点懵,坐下来一言不发,也不吃,喝了一口白开水,还呛了好几口。 人老了就得服老,我嫌弃地想。 “顾哥,你是不是喜欢我许哥?”易憧憬单刀直入,他拿着叉子指着顾罗问。 顾罗一脸懵地抬起头来,他被酒精打乱了的脑回路似乎还没有完全转过来。蓝优伸手把易憧憬的叉子按下来,道:“我骗易憧憬说你俩是情侣,这孩儿突然就生气了。来,你给解释解释,让我们易憧憬小朋友心安一下。” 我与蓝优是多年的好友,她常喜欢听我讲我的故事,是我唯一的知心人。但在我与顾罗的这段故事里,我删去了很多,隐藏了很多,只留下我想表达歉疚的一部分。在蓝优的记忆里,我与顾罗只是错的人,从没有过对的关系。 有些事情,说出来都嫌烫嘴。 “哦,是情侣。”顾罗吃了一块苹果,对着易憧憬嚼腮帮子。 “你放!”后面那个字易憧憬没有说出来,我想他大概想说放屁来着。易憧憬坐正了反驳道:“你俩才认识几天!昨个跳舞我就看出来了,你对许哥动手动脚,心思不正。” 岁数到了,就有个毛病,喜欢逗小孩子。顾罗也不例外,顾罗道:“我们十年前就认识啦小朋友。当时要再努力一点,孩子都有你这么高了。” 李白喝了一口的豆浆都从鼻子里面爆出来,我递了一张纸巾过去,看了顾罗一眼,真是无聊。 “哦,对了。我刚刚那句话说错了,我得解释一下。我们不是情侣,但曾经是,我是许久的...”他故意看着易憧憬,停顿了一下道,“初恋。” “你放屁!”易憧憬终于是说了出来。 “瞧你这娃,一点禁不起人闹。”蓝优劝架道,“顾罗叔叔骗你呢,你许哥的初恋是苏焕,哪里是他。” 顾罗又吃了一块苹果,这次他对着蓝优嚼腮帮子,看起来像个吃草的兔子,他咽下去,饶有兴趣地对蓝优道:“不是的,你那时候只知道念书和照顾陈静,没有好好观察,也不知道我们后来的故事。我是她第一任男朋友,盖章认证的那种。苏焕嘛,第二任了。” “你放屁。”蓝优也紧跟上一句。但她说的没有易憧憬坚决,她对着顾罗说话,却盯着我,搞得我相当被动。 “好了,吃饱了就干活。好无聊拿这些事情下饭。”我准备走。 “许哥。”一旁易憧憬拉着我的衣摆,道,“他说的是真的吗?”他双眼纯粹,人畜无害,好像是我对不起他似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无奈地说道,“那咋了,那我还不能谈个恋爱吗?那不合适还不能分个手吗?” “他不是好人。”易憧憬指着顾罗道,“他对你没有什么好心思,你不能被他骗了。” 我道:“放心,从前我骗了人家,人家也没报仇雪恨,可见心胸宽广,有容乃大。你顾哥也不是傻子,同样陷阱不会跳两遍。放心。松手。” “我不。”易憧憬道,“死灰复燃的多了去了,你这是在逃避!你俩昨夜是不是一起过的是吧?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腾出一只手看了一下手机,北京时间9点差三分,新西兰时间15点,失踪人口苏焕即将被我捉拿归案。 李白从一嘴豆浆中脱身出来,大吃一惊:“昨天你睡在我们家的?我睡着了你俩在干啥?”他用下巴点了一下顾罗,两个眼睛像铜铃。 “呵。”顾罗又是无奈又是生气的大大翻了一个白眼,他很快站起来,道,“吃完了,走了。” “你个老色鬼!”易憧憬换了只手拉着我,冲着顾罗喊了一声,但顾罗头也没回,径直去了。 “宝宝,给我点钱。”我看着苏焕的短信,又气又喜。 “多少。” “五万吧。” “没有。” “四万也行。” “没有。” “三万也行,我少吃点。主要是天气冷,我想买件羽绒服。” “不给,骗子。”我回复道。 “宝宝,真是我。给点钱吧。”苏焕终于打电话过来,他声线温柔而委屈,“我没有钱花了,我现在在买早餐,一个面包都买不起了。” 果然还是钱有用,要不是没钱,他妈的你还真一辈子不联系我吗。 “你又上哪里鬼混去了!小半个月你玩失踪吗?”我怕惊醒李白与顾罗,压低声音骂道。 “新西兰。”苏焕听上去有点感冒,还略有些疲惫。我没有准备好要和他说什么,想要吐出来的一千万句脏话,在听到他疲惫的语气后,仅仅转化为一句: “昨夜也没有好好睡着吗?” 苏焕轻轻“嗯”了一声,道:“宝宝,我没有钱,我现在要买面包吃。” “哦哦!”我急忙说道,“我转给你转给你。” 苏焕道:“不急,现在很晚了,我以为你睡着了。我现在去实验室吃点咖啡就好。你明天下午三点打给我,我有时间的。” “下午三点...”我重复道。 “新西兰的下午三点,是你那边的早上九点哦。”苏焕提醒高考地理扑街的我。 “那我挂了哦,我到了。”温柔的苏焕,在凌晨四点,挂了我的电话。 第二章 模糊的爱人(二) 高三那年夏天,真的太热了。 许女士,我的母亲,是我所见过最喜热怕冷的人。大概是因为父亲去世之后家里没有经济来源,许女士与我曾在姚远家即将拆迁的房子里,度过了好几个寒冬,因而冻出了病的缘故。 在那间小小的、漏风的屋子里,我与许女士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中,就靠几个煤球过冬。经济能力有限,没有厚厚的羽绒服,没有暖肚子的肉锅,我们依偎在一起,像两只老鼠仔子。偶尔我弟弟许诺会叫我出去吃一两顿好的,一边吃,一边道: “既然她对你不好,你就同我一起,和爷爷奶奶过!你慢点吃!” 这里不得不提起我一母同胎的亲弟弟许诺。 许诺生下来的时候,许女士和父亲因感情不和的缘故要离婚,他们之间的故事从诸多亲戚零散的嘴里听说过,大约是不怎么浪漫的。许女士生下许诺,带着一腔灰心,一腔愤懑离开了。 我的父亲许先生,虽然与妻子过着不怎么浪漫的生活,但他依然是爱她的。他没有听从爷爷奶奶的安排,追随着许女士跑到了陌生的城市安家落户,住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偶尔我会被接过去小住,但许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在我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中,父亲从不让许女士做杂务,因此直到父亲去世,许女士连饭都不会做,只能由八岁的我接过父亲的炒勺。 许诺并不因此怨恨父母,相反,他似乎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是就是单薄的关系,不值得压上感情。因此在许女士带着我再婚的时候,许诺只是对我说: “假如你不开心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许诺不善言辞,又天生有些憨,尽管从小在没有父母的世俗眼光中清冷地长大,但他依然爱着这世上所有人。日月渐轮,风雨交替,我高三的时候,许诺也十五了。 说道高三那年夏天有多热呢。 阳光直射北回归线,温度直逼四十度,在三十六的去年夏天,许女士还犹嫌风大,吹得她腰疼。她一边围上一条毛毯,一边对我说: “假设不生你和许诺,我怎能得了这腰病?” 但今年夏天,许女士显得略有些温柔,她的腰病很少复发,甚至她还奢侈地开了空调。她做了番茄酱来给我吃,并提议: “你要高考了,我与你叔叔看中了一个学校。我们咨询过,以你的成绩,人家会给你四五千的奖学金,还不要学费。你要是实在考不上重点大学,不如就去上这个普通学校算了。女孩子,终归是嫁的好才算好,不像我...” 普通学校,不是那些漂亮的公立本科,是商业保险学校。 我誓死不从。 许女士道:“你又不是人家的亲闺女,人家凭什么给你钱花?给你饭吃?你还这样不懂事,吊个脸子给谁看?我花费了一番力气,你才能上高中。这往后,你要是考上大学飞远了,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再说,有钱不拿是傻子。” 据理力争是争不过的,我唯一的经济来源毕竟是许女士,我得吃饭,得有地方睡觉,得拿到学费。这么多年以来,我总感觉我像个失去了盖子的蚌壳,尽管还有个底座,但底座也是漂浮着的。 言归正传,我需要钱。 这样苦心的思索着钱的来源而又确切的知道无计可施,以至于我常常发着呆。苏焕不止一次把我从神游中拉回来,替我夹一筷子菜,道: “你最近怪怪的,老是发呆,还是晚上睡不着吗?” 他轻轻拍拍我的脑袋,道:“假如还是睡不醒,不如你晚上不要等我,第三个晚自习不要上了。” 我呆呆地道:“苏焕,你有钱吗?” 苏焕从兜里拉出钱包,打开放在桌上道:“最近有买很多书,剩了不多,三五十块。” 我看了一眼,毫不心动,我胃口大开,我想要大额的钱。 苏焕见我没有拿钱包,又从裤兜里面左翻右翻,翻出几块的纸币来,把钱都凑在数一数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五十块你先拿着,总用得着。”他站起来把钱塞进我的书包里,道:“先吃饭,先吃饭。” 因为把钱都给我,苏焕没有钱结账。他从我书包里面又掏出来十六元砂锅钱。我拿着剩下的三十四元,依然发着呆。 向威威因为艺考的原因,已经失踪很久了,大家都说没有她的消息,本来她也不是愿意联系别人的人。 这一次把我从神游里面拉回来的,是宋宁,他来问我一道数学题。他拿着本子,对我说道: “有道题解不开,你帮我瞧瞧。最近你有没有向威威的消息?”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能不能稍微遮掩一下自己的意图? “没有。”我回答道,“宋宁,你有钱吗?” “啧,向威威这个人,总是这样不近人情!”他骂了一句,然后拿出一个小手机,道:“我给她发短信总是不回。” “宋宁,你应该有钱吧?”我问道。 “向威威是不是手机坏了?”宋宁堂而皇之拿着违禁品自言自语。也是,距离高考一月不到,手机不是违禁品了。 “你要钱干嘛?”后排顾罗扶着墙蹭上来,问道。 顾罗之前吃的那么胖,画漫画的颜料成箱买,吃火腿肠成包买,充游戏币最低十元起,顾罗应该蛮有钱。我看了一眼圆润的顾罗,但他好像不怎么圆润了,下巴怎么还有了骨头了,我问道:“萝卜,你一定很有钱。” 顾罗道:“穷得要死。最近都吃不起两包小浣熊,我都买五毛的福满多,量大,能吃饱。” “你的钱呢?”我问道。我常能在苏焕身上看见很多现金,但常在顾罗身上不多见,因为他花钱的地方好多。 “最近成绩不好,我爹不多给我钱,有点贫困。话说你要钱干啥,要多少钱?” “一万。”一年学费住宿费五千元,火车票和路费五百元,高考之后离家出走还要有个地方落脚,宽裕些凑个整儿。 “您这彩礼挺实惠。”宋宁这厮插嘴道。 “听说从前穷人家卖女儿,只要在路标搞一颗小草,插在头上,谁愿意买就买了。羡慕。”我说道。 “我们家缺个丫鬟,你要愿意的话,我去和我爹谈。就是我爹脚臭,你洗的时候要戴口罩。”顾罗说道。宋宁呵呵呵冷笑道,“以后就是你丫给别人洗!” “好的。”我想也没有想,道,“静候佳音!” 第三章 模糊的爱人(三) 随着高考越来越接近,我的内心越来越沉重。但我的母亲许女士似乎越来越兴奋,就好像要迎接什么大喜日子一样。无非是终于把我这个拖油瓶给扔了,至于这么高兴吗?但许女士确实一改怨妇面容,每天哼着小曲儿来来回回,饭菜逐渐也丰富了起来,不像从前那样寡淡。我高考结束那一天,她甚至于买了牛头来吃。 我们家的伙食,向来清淡,许女士与她的丈夫在伙食费方面不是很能达成一致,因此能管饱已经很不错了。这些日子,许女士的丈夫因为家人生病,便去陪床一周,因此不在家。我想许女士应当是觉得少了一个人,所以丰富了一下饭菜,但我万万没想到,她能丰富出来一个牛头。 一颗牛头,时价五百多元。 我给陈静补习功课,每天一小时,一百三十余天,方才能得到五百元的报酬。发了补课费的那天,是我们在学校上最后一天课的时候。那天大家为了能多拍照,都约好似的,带着自己的手机,在教室里快活地留影纪念。我既对拍照没有兴趣,也对同学之间的友谊不甚关系,看着笑着、闹着的同学们,我内心只想着自己的灰暗未来。 怀揣着五百元的报酬,我内心依然很惶恐。五百元在我的世界里,是大数目,但相对于高昂的大学费用,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宋宁顾罗他们在教室里发狂似的叫着,令我头痛。于是我去找苏焕,想和苏焕说说话。 苏焕说他的新手机正巧要贴膜,于是我们步行到校外的手机店。他一边等着贴膜,一边左看右看,问我哪个新手机好看。看他的意思,好像建议我买手机。好的,既然钱凑不齐,不如买了手机,毕竟以后劳燕分飞,我总还想联系苏焕的。 “这个吧,这个四百九十九元。”我指着一款小手机。 “好,就这个就这个。”苏焕满心欢喜,从兜里掏出钱包,兴冲冲要数钱。 “五百元。”我从裤兜里拿出五张崭新的人民币,放在收银台上,道,“不要壳子,不要袋子,你就给我手机就好了。” “充电器总是要的,耳机也要的哦。”老板娘收了钱,笑眯眯说道。 苏焕清了清嗓子,把那五百元从老板娘手里拿过来,道,“补课费吗?补课费你总要用来假期花一下的。”他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五百元,换给老板娘,然后把钱交到我的手里。 “假期为什么要花钱?”我呆呆地说道。 “要出去玩啊,要和同学出去聚一聚,总要有用到钱的地方的。” “我不出门。”我把钱理顺,放到苏焕的钱包里,把钱包放到他的口袋里,道,“你要出门吗?” 苏焕点点头,道:“妈妈说从没有去过南京玩,爸爸也想去南京看一看。我们准备高考完就去的。” “哦。”爸爸爱妈妈,家庭才幸福,不像我,是个流浪狗。 在老板娘看似专业的一系列操作后,苏焕接过我的手机,把一串电话号码存进来,对我道: “你要是想我,就打这个电话!” “想你?为什么要想你?”我呆呆地这样问,使得老板娘忍俊不禁,她笑道:“人家想让你给他打电话,你就打给他嘛。” “也。。也不是想我,就是。。就是你要有事,你就打电话给我。”苏焕这样解释。 “哦。” 新手机带回教室,也赢得了宋宁和顾罗的喜爱,宋宁拿着手机左看右看道:“有长进!从你买手机这个行为来说,你还是有点投资头脑的。你电话号码多少?” “电话号码?” “这丫头,你去买手机,没有办卡吗?” “办了。” “那你不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 “不知道。”又不是我自己去办的,苏焕去办的,我哪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 宋宁无可奈何,用我的手机分别给自己、顾罗孟园等打了电话,又帮我一个一个输进去,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苏焕的电话你倒是存得很积极。” 他自己存的呀。 “许久,你去生火,我俩把这牛头烤了,煮肉来吃。”许女士滴滴答答唱着歌,用无比欢快的语调,她这一句话,把我拉回现实。 “为什么吃牛头?”我道。我看着那死不瞑目的牛头,仿佛就是我死不瞑目的未来。我才刚刚高考结束,怎么就来庆祝我前途无亮了吗? “什么叫为什么吃牛头?”许女士费力地将牛头从袋子里面拿出来,道,“我这辈子嫁给你爸,吃的都是苦和亏,这不你也长大了,今天你叔叔不是也要回来吗?咱们大大方方吃个牛头,涮一涮这些年来的晦气!” 我极不满意许女士每次提起她亡夫时候的态度,但我无可奈何。原来不是给我的牛头,是为了庆祝她的新丈夫回来。小别胜新婚,牛头可真带劲。 许女士道:“愣着干嘛,快去呀,生了火了烤牛头。” 我极不情愿地摆动双腿,去院外的库房中费力搬出冬天用来炙烤腿脚的小火炉来。 苏焕曾多次站在这库房附近,等我上学,但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在醒来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这里了。高考已经结束了,苏焕此刻也已经踏上了旅游的路途,这世界忽然就空了下来,身边没有叽叽喳喳的教室,心里没有等待苏焕放学的期待。 就这样,空得可怕。 “快点儿!”许女士在院子里大叫,“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和你死去的爹一样,真是废物。” 我划开火柴,看着它快要烧干净才丢进火炉里面去。我想它自产生以来的意义,就是亮这么一下,所以我想让它亮更多一些时间。 “你发什么呆!”许女士又大叫,“不丢柴火吗?一团纸就能烧牛头吗?” 火焰熊熊燃起,牛头被我和许女士架在铁架子上,被火炙烤着。我们要用烧的通红的铁棍,烧去它坚硬的毛发,才能在吃的时候,不扎嘴。这难道不是我吗?烧去我的未来,才能在将来利用的时候,顺手一些。 铁棍在牛头上留下漆黑的烙印,皮肉接触了滚烫的铁棍迅速收缩,因此发出尖细的哀鸣,就像是牛头在求饶一样。但许女士落下去的铁棍很有力,很准,每一下都没有耽搁一秒钟。我听着牛头的哀鸣,好像看见自己的内心。 天空阴沉,好像要下雨了。 第四章 模糊的爱人(四) 中午还晴空万里,但傍晚时分,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雨来势凶猛,并不似往常一般,先绵绵细雨然后慢慢成长起来,而是速度很快的,直接落下来厚重的雨点子,在地面砸开乒乓球大小的水印来。 许女士的牛头恰好在下雨之前烤完,漆黑的牛头在锅里反复淘洗了三五遍,我和许女士才将它砸碎放进锅里。因为牛头太大,不能放进厨房,许女士原本用着小炉子在外面煮牛头的计划只能搁浅,许女士一边咒骂着老天爷找茬,一边喊我: “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帮我把这个东西搬到堂屋中去!”于是我遵从她的吩咐,与她合力将火炉和牛头搬进去。但许女士并没有因此舒缓她的情绪,她越来越生气,似乎在生自己的气,又好像在生我的气,又好像在生老天爷的气。 我是搞不懂许女士的,我也不愿意搞懂她。 雨渐渐下大了,伴随着雨水,还有雷电在闪烁。远远地,我看见东南方向,雷电宛如在云层中穿梭的龙一样,张牙舞爪,来来回回。 我打开手机,苏焕没有来一条信息,为了不打扰他,我也没有给他发信息。他人在旅途,应该十分开心,我有千万不开心,也不想在此时打扰他。 “许久!”我听见许女士一阵吆喝,想来是煮牛头的炭火没有了,他俩已经睡了。 “许久!”在我起床穿衣的时候,许女士不耐烦地又叫了一遍。 “来了来了。”我回答道。 “死人吗!我喊你你倒是答应一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许女士毫不客气地说道,“炉子里面想来没有炭了,你去库房搞煤球来填上。火不能断,断了煮不熟了。” “哦。”我回应了一声。堂下雨声阵阵,打的天井里面的水泡泡咕嘟嘟地翻涌,这是什么天气呢?从前好像这样大的雨也不常见。 我披着衣服,也没有打伞,穿过廊子,打开院门。 库房漏水了。 天气太干燥,库房顶上的木板有些已经被虫子蛀烂了,墙壁上都是水流的印记。这么晚了,看来只能是明天雨停了再修,我刨了许多尚且干燥的煤球,又急匆匆去填上。大雨瓢泼,天气阴冷,我也冻得不行,看着火苗尚佳,我便准备出去。 “许久,你要不抱着被子睡东耳房,多搞一些煤球,睡个二三时辰填一些。”许女士又这样说道。 也好,煤球经了雨,恐怕会熄灭。万一煮不熟,不能给她丈夫接风洗尘,又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况且西耳房也热一些,通常给他丈夫的儿子偶尔回家来住。于是我又披了衣服,从我的小房间出来,抱了被子,睡在堂屋东耳房。我尽量轻手轻脚,不要吵醒在西耳房的他们。 炭火的味道很能安神,在我和许女士住在那件破房子里的时候,我们用炭火做饭,那时候,只要有炭火的味道,我就感觉很心安。后来许女士有了新的丈夫,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空调,有了电磁炉,再也不用炭火做饭,我便觉得饭菜好像也没有了味道。 再仔细想来,这也是好事。许女士在失去我父亲后,过了这几年风雨飘摇温饱不足的困苦日子,也许这辈子她也不想闻到这种炭火味了。 今天的雷雨似乎没完没了,从傍晚打雷一直打到现在。我总在一阵阵突然的雷声中惊醒,又在雷声过后沉沉睡去,在这样的循环中,我似乎感受到了梦魇。 我好像飞到了半空中,看见雷电自天空而下,一路撕扯着空气,打断了好几条电线,电线被打断的声音不像电视剧中那样冒烟花,而是很清晰地,很明确的爆炸声音。我看见有一支风筝裹在电线上,风筝的线缠着一棵老槐树,雷电从电线开始燃烧,烧到了风筝,烧到了老槐树。我又看见云层中有龙在飞舞,龙头就是那个牛头,它漆黑无比,睁着眼睛,嘴巴里面含着雷电,向我喷出来。 我被吓醒了。 然而屋子里一片透亮,什么都没有。我赤脚站在那里,看见顾罗、看见向威威、看见宋宁、看见周蓉。 向威威对我说道:“为什么你不穿鞋?上学的时候不穿鞋,丢人死了。” 宋宁也紧接着说道:“你是不是落在家里了?你要不回家去穿鞋,不穿鞋的话,我们没办法带你一起玩。” 周蓉拿出一双旧鞋子,道:“你先穿这个,放学以后再去。” 顾罗道:“为什么借别人的?为什么吃别人的?为什么拿别人的东西,为什么还不满足?” 我在他们的不满中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脚,我希望有人救我,我希望有人来给我一双鞋子。 苏焕。苏焕在哪里? “苏焕!”我满眼是委屈的泪水,我大叫着。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看不到眼前的任何东西。我只是感受到,有人抱起了我,有人用温暖的怀抱保护着我的头,有人喊我: “许久!许久!”这声音急促而猛烈,我仔细辨认,这不是苏焕的声音。 “许久!”有人拍着我的脸,叫我。 好熟悉的声音。 “许久!”有人拿毛巾慌乱擦拭我的脸,并用湿毛巾压住我的口鼻。 “许久!” “你看,我去当兵,为人民服务怎么样?”这轻佻而自在的声音,是姚远,对,叫我的人,是姚远。 可为什么姚远会出现在我家?我梦中没有召唤他呀。 “许久!许久你坚持住。”姚远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听见有救护车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撞门!快,西边这个门!”我听见强有力的指挥声音,有人好像要破开西耳房的门,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砸坏门呢? 在我无尽的梦中,我突然感受到了脚上的冰凉,好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我的脚背上。逐渐地,又有几滴落在我的脚面上,落在我的脸上,我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但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看到姚远在我头顶。他穿着很大的玩偶服,像个橙子一样,他拍打着我的脸,道: “许久!许久!” 第五章 模糊的爱人(五) 我的梦逐渐清晰起来,好似所有的轮廓都锐化了一样。我看见天花板是白色的,很好看的白色,像是云朵一样纯白无瑕。窗外斜雨连绵,树叶青翠欲滴,这美好的世界,果然只在梦里出现。 朦胧中,我似乎听见了顾罗的声音,他说了几句话,我没听仔细,但我却清晰地听见,结尾的时候,他放了一个屁。 我环顾四周,首先印入我眼帘的,是我弟弟许诺的一张清瘦的脸。他一只手缠着绷带,双眼通红看着我。我感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许诺了,于是我问道: “许诺,你最近,有好好念书吗?” 我只觉得自己腮帮子没有力气,好像身体也被箍起来似的。我很少梦到许诺, 所以我笑了。 “姐。”许诺用他缠着绷带的手拉着我的手,我的双手麻木而粗重,我感受不到他手的温度,他只是抚摸着我的手。 “许诺,你怎么受伤了,又打架啦?”我盯着许诺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不知为什么,头很痛,没有力气,往常我看见许诺这样,一定会恶狠狠地拍他一顿。许诺看了我一眼,最终是没有忍住眼泪,抛开我的手出去了。 然后我才看见顾罗。 顾罗双眼微红,看来也是没有睡好。高考结束,以顾罗的性子,是一定彻夜狂欢打游戏去了。 但顾罗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里呢。 “萝卜,你为什么放屁啊?”我想问,为什么他来到我的梦,看着我睡觉,还放屁。 顾罗从裤兜里抖落出来一张纸巾,道:“我醒鼻子,没有放屁。” “哦。我听错了,那声音太响了。”我道,我对顾罗友好地微笑着,我想,在梦里一定要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 “许久,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顾罗上前来碰了碰我的额头,道,“我叫医生过来给你再看看。” “医生?这里难道是医院?”我强打精神,揉了揉眼睛,四处一看,这不是医院,还能是哪里。我木头一般麻木的手背上,还戳着小小一枚针,它连接着天花板下的吊瓶,我看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许久。 “我睡觉也能睡死过去。”我嘲笑着自己。 “没事,只是煤气中毒了。”顾罗道,“消防队去的很及时,你中毒不是很深。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点水?”他说话也是很轻声,就好像他也得病了似的。 “不。”我看着窗外的宁静的风景,道,“昨天做了很可怕的噩梦,现在感觉还像在梦里一样。” “嗯。”顾罗低着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谢谢你来看我。” 顾罗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萝卜,我今天做了一个很模糊的梦。”我看到顾罗,忽而想到姚远,顿时觉得梦里的姚远很滑稽,我道,“我居然梦见了姚远。姚远高二的时候我就没再见到他了,不知道为什么梦见他。他在我梦里像铁甲小宝一样,不过是橙色的。” 顾罗抬起通红的双眼,道:“许久,你不要太担心。房子的火已经扑灭了。” “火?着火了吗?”我问道。 “a211床!来我瞧瞧。”一个女大夫从门外走来,不由分说地按下我的头颅,扒开了我的眼皮子,左右看了看。又拿着我的手似乎把脉一样的摸了摸,对我说道,“头痛不啦?” 我摇摇头。 “想吐不啦?” 我摇摇头。 “胸闷不啦?” 我摇摇头。 “说句话儿撒。” “大夫,医药费。。。”我张嘴问道。 “消防队垫付滴,你不管这些事,有人来交滴。你明儿打完这份药,回家好好歇两天,啥都不想好吧?”大夫说不上来是哪里的口音,但是很口音。她拍拍我的脑袋,怜惜地看了我一眼,叹着气出门去了。 “消防队?”我抬头看着顾罗。 消防队?着火?房子着火了? 燃烧不充分的煤球怎么能引起火灾呢?我看向顾罗,寻求一个答案,只可惜我还没有张嘴,就被顾罗堵了回来。 “许久,你现在还不是很清醒,我去叫护士小姐来给你换药,你再休息一会,你睡醒了再说。”顾罗神色紧张,他借口换药,要出去。 “萝卜!”我叫住他。他没有转身,只是站在那里。 “火不大吧?你见到我妈了吗?”我几乎是一字一顿。我的每个字都踩着鼻子的酸气,踩着内心的颤抖,踩着冰冷的手指,一字一字如沉重的踩在我心上的脚步一样,从我嘴里发出声音来。 我知道,许诺不会因为我中毒这点小事伤心不已,我知道,女大夫不是无缘无故怜惜地看着我,我也知道,顾罗从不会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更明白了,铁甲小宝一般的橙色,是消防员的颜色。姚远,是做了消防兵。 突然间,那些在我梦中杂乱的场景被串起来,原来我做的梦,都不是梦。 出大事了。 顾罗没有回应我,他只是出门去了。 空荡荡的单间中,只留下一个气淤不畅的我,我似乎在哭,似乎在拼命呼吸,但二者似乎都没有顺利进行,我不太能记得那时的感受,大约是太过悲伤。 我与许女士在天寒地冻中的度过的那些岁月,就像是碎片一样在我脑海中一一闪现,不清晰,但很沉重,我不知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 但我大约是永远的失去了我的母亲。 我拔掉手上的针管,一路沉重地冲出医院。细雨绵绵,在六月的空气中有些冻人,我一路奔着目标而去,但仿佛身上有千百斤枷锁一样,怎么都走不快。 门口已经是面目全非,自门外一眼看去,竟能看见堂屋掉下来的房梁。门前的槐树已经烧没了枝丫,炭黑色的树干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愈加漆黑,它劈开成好几半儿,掉在地上的部分已经烂了。胡同已经烧了半边,连绵一整条胡同都熏成了黑色。 我哪里能呼吸,我满嘴都是炭烧的煤烟味道。我仿佛又回到昨夜那梦魇的时候,我从窗户中看见雷电劈断了电线,烧到了槐树,引发了火灾,而我什么也不能做。 同样什么也不能做,在梦魇中等死的,是我的母亲和她的丈夫。 “许久!”气喘吁吁的顾罗和许诺跟上来。 “姐。”许诺一把捉住我的手,打开一把伞道,“回家吧,回家。” 雨水就像是知道我的心事一般,更加瓢泼的下了起来。我抱着许诺,痛不欲生,是我的错,我谋杀了他们。许诺扶着我,雨伞在槐树面前倒下去,像是无力的我。 顾罗撑着一把蓝色的雨伞,我看见那雨伞上又很多小白菊花,像是葬礼上的那种花一样,那花儿渐渐在我眼中盛开来,盛满了我整个眼眶。 渐渐地,渐渐地,我的梦里好像都是白色的菊花了。 第六章 模糊的爱人(六) 听说我母亲的葬礼办得很迅速,很简单。 我是一个没人疼爱的孩子,我的母亲也是。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但也并没有得到父母多一点的疼爱。年迈的父母无力操持她的葬礼,她的兄弟姐妹只是草草将她葬入家乡某地。 贫贱则无至亲之人。 我出院之后,因梦魇的后遗症,导致长久地没有办法入睡。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便坐在电视机前,看一夜的广告都不觉得有困意。盖上被子之后,我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一旦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当夜那些噩梦,那些吞噬人的雷电、火焰,仿佛要将我拉到地狱里面去。我常常害怕丁点响动,我甚至梦见我的父亲母亲,在地下还在争吵不休。我几乎没有办法闭眼,形容枯槁,面色发黑,若不是许诺的坚决抗议,我的爷爷奶奶差点去求神。 为了能使我好受一些,许诺带我去看医生,生理上并没有大的病症,于是开了许多安眠药来,只为骗我睡上二三个小时,养一养精神。因我情绪失常的缘故,每夜爷爷送来一份安眠药,我吃了便入睡,但经常性地,即使是吃了药,我也睁着眼睛到天亮,睡不上二三小时,便又醒来。 常在家里,会使老人家担心,于是我常在家乡无人的荒原晃来晃去,看一望无际的荒原,看一望无际的蓝天。在那个空旷寂静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有时候风会把我的思念、我的回忆、我的畅想带到很远的地方,等到我醒来,并不能分辨想象世界和现实世界,我就这样长久地、无聊地放空我自己。 许诺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但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生,什么也都不懂又要抓紧念书,此事在我的拒绝下,也就不了了之。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顾罗来找我。他替我查询了高考分数,虽然数学和地理大跳楼,总算还是看得过去,一如往常地,我略高他几十分。他填报了南京的大学,兴冲冲将志愿表拍给我看,想询问我是否要报考南京的大学。 “我不想去上大学。”我坐在树上,看着远处的白云,对树下的顾罗说道。我想象我是一只寄生在树上的一只小鸟,在我的世界随心所欲。 “好好地。你新的人生这不就马上开始了吗?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远方的风景会更好。”顾罗双眸明亮,似乎里面装着无尽的期待。 “我不想去。”我重复道。未来也是无爱的未来。未来的世界于我来说,是黑暗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它想方设法引诱我走到边缘,然后谋杀我。我希望我以后的日子,能每天看着蓝天白云,直到我闭上眼睛,变成一缕水汽,融进云朵里面。 “许久,你不能这样。”顾罗语气中满是难过,似乎经历了这一切的是他一样。他往前一步,看着我看着的地方,道,“我想跟你一起走,一起去看看未来。” 顾罗有些聒噪,在这寂静的风景里。 “许久。”顾罗站在草窝里,他的白球鞋因此粘上了些许泥土。他点着脚,拉了拉我的衣服,道,“许久,伤痛总会过去的,你总要站起来去面对的。” “我不觉得痛,我只是好久没有好好休息,我想就这样看看风景。顾罗,你回去吧。”我并不觉得顾罗说的是对的,我不难过,我不伤痛,我只是想看看风景。 荒原,是最适合看蓝天的地方。从眼睛的左侧,流转到右侧,半个地球都呈现在我眼前,荒原连接着蓝天,蓝天拥抱着白云,白云牵着我的灵魂。哪里还能有比这更美的蓝天白云?或者说,哪里还有适合我存在的地方呢?我知道,顾罗和许诺一样,他们希望我好起来,像从前一样动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但我觉得我现在更像个正常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不必强颜欢笑,不必去考虑任何事情。 “许久。”顾罗轻声叫我,“你看看。”他把手机屏幕举起来给我看,因为脚底下湿滑,他不得不用手撑着树干,他举得很费劲,犹豫良久,我接过手机。 那是一大片向日葵的海洋,满满当当,接连天际,那向日葵海就像是涂了色的荒原一样。向日葵们头顶着蓝天,撕扯着白云,真美好。不知为什么,我看着看着,竟然觉得好似到了那里一般,闻着向日葵独特的草香味,我竟然湿了眼眶。 “画家梵高,曾经经历了一些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几乎崩溃,几乎丧失了自我。他很喜欢向日葵,笔下的向日葵就像是生命一样绚烂。也许终归有一天,我们都会像向日葵一样渐渐干枯,但有人记得这些向日葵曾经盛放过,那也值得了。”顾罗靠着树干,像是在说他自己,又好像在说梵高。 “梵高,最后自杀了。”我喃喃自语,我见顾罗眼神疑惑而压抑,我或许太不近人情了,于是我安慰他道,“起码我比梵高幸运,死前能比他看到更多的向日葵。” 我从树上跳下来,顾罗没来得及反应,他匆忙地要来接住我,但最终没有接的到,于是我的膝盖磕破了皮,留下一个血腥的印记。顾罗慌忙地从兜里翻东西,但最终只是翻出了自己的手机。我看他慌慌张张拍打着自己的裤兜,最后他脱下自己的衬衫来替我擦血。 “顾罗。”我道,“你带我去看向日葵吧。” “好。好。”他站起身来,长久地、悲悯的注释着我。许久,他小心翼翼将我抱在怀里,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会陪着你。” 我矮,我的脖子在他的肩膀上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先回复他:“我还好。你不用太同情我。” 这个拥抱有点长,有点硬,有男生的微微汗水味道。我感受到顾罗的心跳,我好像贴着一只温暖的小羊羔。 “顾罗。”我推开他,“我有点卡脖子。” 顾罗把一双手捂在我的脖子上,想捧着一个球一样捧着我的脸,他眼含笑意,道,“我给你揉揉,我给你揉揉。” 第七章 模糊的爱人(七) 顾罗家的向日葵,听说是他亲自打理的。因为假期的时候没事干,于是就回家种菊南山下,做一个少年农民。他同我讲,这葵花籽,秋来还可以用来吃,味道很好,我觉得很有趣。 我初到那天,顾罗的母亲来迎接我们。她带着一个很好看的编织帽子,穿着一件飘逸的衬衫,下半身是一件淡蓝色的牛仔裤,非常有艺术气息,想来顾罗对画画的热爱应该是受她影响。顾罗的母亲应当是早早就等在小院门前,因此她显得略有些着急,太阳帽下,她有些出汗了。 顾罗母亲见我们下车,迎上前来友好地伸出手,向我打招呼。我退缩了,我躲到顾罗身后,像个流浪猫一样不敢直视她的脸。 顾罗把我从身后拉出来,道,“这是我妈妈,打个招呼,不用怕。”我几经犹豫,最终也没有伸出手去,许是我的表现有些异常,顾罗的母亲并没有多加坚持,她很委婉地笑了一下,转身进去带我们进去。 那是个很美丽的小院子,东面是一排房屋,西边养着一盆一盆的花草。那花盆不是新的,也不是干净的,有些甚至是破损的。那花草似乎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好像不是精心伺候过的样子,但整整齐齐的码在墙根处,看上去很有一些味道。 “这花草也是你自己养的吗?”我问道。 “不是,这是杂草杂花,花盆放在这里,风吹了种子来,它就自己长起来。”顾罗逗弄着小小的花瓣,采出一朵放在我的头顶,道,“极好看。” “风居然能收集这么多的种子。”我大为惊叹,“它们真是随性,想怎么开花就怎么开花,开的真好看。” 顾罗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十分欢欣地问道,“小绵羊你看不看?小猫咪你看不看?我还有一条小土狗呢。”他满眼都是欢喜,都是兴奋,仿佛是一个很期待客人来的主人一样。这简直就是他的童话王国,他急不可耐的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展示给我看。 我被他的热情感染了,但我只是轻轻笑一笑,那些小动物并不怎么吸引我的注意,我并不十分想去看。 “你不大爱笑,但笑起来很好看。”顾罗把那朵小野花取下来,轻轻的吹走了。 顾罗的母亲准备了些许茶点来,三人落座,总归要谈点什么,于是她笑意盈盈询问一些小问题,什么你多大啦,你是顾罗的好朋友吗,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一一作答,并不掩饰。她又问道: “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我知道,或多或少一定会被问道,我在极力躲避与顾罗母亲握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我不排斥顾罗的母亲来问我,回答主人的问题,是最起码的礼貌,只是我没有想好怎么回答。父母的渊源故事有些深厚长远,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犹豫再三,可最终还是尴尬地吐出了一口气,没有说出一个字。倒是顾罗很慌忙,他看了他母亲一下,道:“哎呀妈,你快去做饭吧,老是喜欢问东问西。人家才刚来,都没喝上一口茶,就被你查户口了。” 顾罗母亲愣了一下,大约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于是便笑道:“好,都这会了,你们收拾收拾行李,那我去做饭。” 我被安排在客房里,听说是顾罗姐姐儿时的房间。顾罗住在隔壁,像个兔子一样蹦来蹦去,一会儿给我拿个水果,一会儿又出去给我点燃一盏蚊子灯,他道: “夜晚就是蚊子多一些,这灯盏没有味道,里面是艾草,可以安神。” 但我对睡在哪里丝毫没有兴趣,我初衷只是想看看那片海洋一般的向日葵。我请求顾罗带我去看看,但顾罗不是很愿意立即就去,他道:“今天太晚了,现在去看的话,一片漆黑。吃过晚饭之后,我陪你看看星星。明天早上去,可以看见朝阳。” 他似乎又觉得拒绝我不太好,又补上一句:“我们时间多着呢,以后你想看多少,我就种多少。” 顾罗的妈妈在厨房叮叮咚咚地做饭,我也不好太坚持就让顾罗立即去。我点点头并起身,来到人家家里做客,多少应该帮一点忙的。但顾罗妈妈坚持不用,她数次将我推送过来,道,“你们聊聊天,我一个人完全够的。” 我其实是想调整这个尴尬的境遇,尽管我数次调整了心态,但也几乎是如坐针毡。 我连怎么和自己家里人相处都不知道,又如何突然面对顾罗的家人?——我来得时候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 “顾罗。”我拉拉他的手臂,示意他出来。 “顾罗,我突然造访很唐突,很麻烦你妈妈,我想,明天看过向日葵之后,我就走了。”我万分抱歉地说道。 “怎么,你觉得我妈打扰了我们俩呀?”顾罗略带笑意,道,“我妈妈人很好的。你不要太拘谨,就当是自己家。” 我道:“我知道你妈妈是好人。但我不是很习惯和你家人相处,我有点紧张。明天咱们回去吧。” 也许我的话打乱了顾罗的计划,他略有点不开心,他想要反驳我,但最终还是动了动嘴唇憋了回去。他挠了挠后脑勺,道:“我还想着带着你多玩几天呢。” “不用了。”我道,“我已经很开心了,你来看我,你带我来看风景,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那我叫我妈回去。”顾罗很快回答道,“我妈住这度两天假就回去上班啦,我让她早点回去呗。” “不不不。”我忙不迭地回答,“是我要回去,顾罗,请你理解我。”我心里有一万种别扭,我既不想和顾罗的家人待在一起,也不想麻烦顾罗,我想给顾罗一个解释,但我根本不想说出口,千言万语,只能对他说: “请你理解我。” “好。”顾罗鼓着气,哄小孩一般对我说道,“那你要答应我,回去之后,要好好看志愿书,好好报志愿。”。 “好。”我立即就应承下来,与别人相处,可比报一个虚无的志愿更难、更让我费心思。 “吃饭吧。”顾罗的手落下来,兴许是要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一下。 “真对不起。”我躲开顾罗的手,很陈恳地说了一句。 “没事。”顾罗的嘴角动了动,算是给我一个释怀的微笑,但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知道,我扫兴了。 我突然开始怀念我那片一个人的荒原,我不该为了贪图向日葵的景色,贸然跟着顾罗来到他的秘密花园,我不是个好的客人。 黑夜又来临了。 第八章 迷糊的爱人(八) 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顾罗,我常常认为,他不过就是胖乎乎的,无忧无虑的有钱人家小孩。也许后来因为在乎颜值的关系,他慢慢瘦了,但他在我心里,依旧是那胖乎乎的,无忧无虑的小孩。 我和顾罗一同坐在房顶上,漫天繁星就笼罩着我们,暗黑而温柔的空气抚摸着我们的肌肤,这样好的夜色,真是太醉人。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沉醉在这星辰中,沉醉在这夜色中。 “现在的相机是拍不出夜色的美的。”顾罗忽然说道,“我其实很想拍下来,请你来看星辰。但是有些东西,只能感受,不能观看。” 我点点头,我满眼仿佛都装满了这绸缎一样的夜空,这使得我没有精力和顾罗聊天。 “你瞧。”顾罗指着远方道,“南方那里,黑黢黢的一片,就是我种的向日葵。从前我爷爷还在的时候,我也总跟着他来种田,后来爷爷去世了,没人打理,我就随意种些向日葵,为着秋天看电视的时候能好好嗑瓜子。” 地平线那里一篇墨黑,月光照射下去,一点光芒也反射不出来,向日葵在夜晚,是吃光的。 “你好像很期待有人来陪你看。”我道,“我不一样,我害怕自己所喜欢的风景,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喜欢一个人看。” “你没有想过,以后和怎么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吗?”顾罗问道。 我忽然想起来苏焕。 他从向日葵后面伸出他的明朗的脸。他把一大束向日葵推给我,脸上带着比我更高兴,更开心的神情。他让我不要吃那么多辣椒,自己吃一口特辣的砂锅,喝了整整一瓶矿泉水。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到我的书包里,为了付钱又取出来。 他现在应该在南京某个著名景点的公寓酒店,和家人一同看着电视,一同聊着游玩的项目,一同打扑克牌,或者吃夜宵。他在享受着自己美好的生活,享受着美好的家庭。 他的世界是光明而彩色的,我的世界是漆黑而无光的。 “有吗?”顾罗转过脸来,盯着我轻声重复了一遍,“或者说,你喜欢怎样的人?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这个词有点好清纯的意味,常常令我想起童话故事。”我苦笑道,“顾罗,我觉得我是个怪异的人,我也是个虚伪的人。我常常伪装自己,以获得某种目的,我也常常违背自己,去获得某种目的。总而言之,我的人生还没有到要去考虑喜欢什么人的地步。我却实实在在地在思考,我活着的意义。” “伤痛总会过去的。”顾罗拍了拍我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灰尘,安慰我。 “你不懂的。那么你呢?你你喜欢怎样的人?有喜欢的人吗?”我反问道。 “我曾经不止一次描画过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喜欢星辰,喜欢画画,她应该长发飘飘,偶尔冷酷,但经常娇羞可爱,她也许很内敛,但也很会冷幽默。我每次躺在这里,我都在想她的样子。”顾罗枕着自己的手躺下来道。 “你说的倒很像向威威。”我呆呆地说道。 “我原来以为,应该就是向威威那样的。”顾罗道。 “为什么是原来以为?”我问道。 “就像画画一样,描出一个轮廓,慢慢地添加细节。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都符合这个轮廓,甚至于很接近,但最终填满了、涂上色之后,才发现这个轮廓只能是个轮廓,她可能完全不是那样。”顾罗说道。 “我也曾经被你塞到这个轮廓中吗?”我问道。 “嗯。”顾罗看着我,道,“几乎就是了,但我也总填不上你的眼睛。似乎就是缺一块儿,但我也大胆设想过,是不是只有经历了,才能抓住一个人的眼睛,一个人的心。” “我不会是个好的伴侣。”我也躺下来,“我甚至不是个好人。” “但我总感觉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顾罗紧接着说,“我想象中,爱情的模样应该是深刻的、内敛的,哪怕是沉默的。两个人的精神世界是相互独立的,不依存在一起的。就像现在这样,你想着你的事情,我想着我的事情,我们彼此深爱着喜爱夜空的彼此,我们的灵魂是相交的。” 我忽然感觉到顾罗是寂寞的,他一直在这寂静的星空下寻找一个能一起看星辰的人。 “我感觉你好像永远看不清,永远是黑洞。”顾罗盯着我说道,“偏偏我很喜欢去注目你的动作,很喜欢去猜你的想法。” “呵。”我忽然觉得顾罗有些幼稚但同时有些浪漫,这让我忽然发笑,倒不是嘲笑,“贫穷使人没有外交,所以我才那样避人。这不是什么深沉,你说得有些感性。” “我打定主意要陪着你了。” 在微风中,我似乎有了些困意,这让我略有些平静,我问道:“顾罗,我今夜能睡在这里吗?” “会冷。” 我不回答,我的眼皮已经在繁星的催眠中合上了,我预感到,今夜仿佛是个安眠的夜晚。 但事情并不如我所料,迷糊了一阵儿,顾罗母亲的声音将我吵醒:“你们要下去睡觉啦。早晨下露水,会生病。” 我猛然在寂静中惊醒,瞬间感觉到了一阵凉风,将我吹回了现实世界。我慌忙坐起来,道:“没事的阿姨,我睡一会就下去了。” “太晚了哦。”顾罗的母亲站在梯子上,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对我说道,“是不是择床?是那个房间睡得不舒服吗?要么来跟我睡吧。” 大忌。 让我和别人睡在一起,就好比将我放在铁板上烤一样。 “不不不,阿姨,我现在就下去。”我慌忙站起来,随着顾罗的母亲一同下来,顾罗随后跟上。因为确实很晚了,我见顾罗也有了睡意,他的眼睛也开始迷糊。他们母子对我说了一句晚安之后,就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站在走廊里,两只眼睛像铜铃,根本无法入睡。在这漆黑的走廊里,在清晰的虫儿的叫声中,我坐在月光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就这样浪费着自己的光阴,无比期待天亮。 第九章 模糊的爱人(九) 看向日葵的那份惊喜,在这漫漫长夜里,终于消耗了一大半。 清晨我坐在床上,隔着玻璃看着那些小花小草,他们仰着纤细的茎干,在风中摇曳着。 顾罗睡眼惺忪地越过我的房间,大概是要去厨房找他妈妈。顾罗的母亲起得很早,五六点的时候,我就听见她在房间里面收拾东西,有着一种轻微而欢快的动静,现在大概在房间里面准备早餐。 我的房门开着,这使得顾罗已经跨过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吊着门顶子,大大伸了个懒腰,门居然还没有他高,所以他像个飞鼠一样趴着门,笑道:“怎么高考结束了你还是起这么早。勤劳的小许久。” “也不是。”我站起身来道。 顾罗见我不是很欢喜,他走过来,贴着我问道:“是不是昨天蚊子多吵到你?你瞧你眼下乌青乌青的,像个熊猫。”他用手摸了摸我的眼袋。 “不是。”我躲开他的手,道,“择床,没事的。今天...今天我们下午回去吗?”我犹豫地开口,我害怕扫了顾罗的兴,但此刻这也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哦。”果然顾罗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挠挠头,插着兜晃了晃道,“那你非要走的话,我下午送你回去。” “谢谢你,顾罗。”听到肯定的回答,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下终于感觉安定了些。顾罗摇了摇我的脑袋,措乱了我的头发,道:“好啦,去洗漱,咱们去吃早餐。” 清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露水很重,整个世界都在早上七八点的时候冻起来,六月的太阳还算不是太猛烈,因此直到9点,我们才出发去看向日葵。 顾罗在车上放着轻音乐,大概是动漫的插曲一类的,因为叮叮咚咚,很像那种精灵在林间反复跳跃的感觉,我不甚能接触到这个领域,但也觉得很好听。我问道: “这是什么动漫里面的插曲?可真好听。” “动漫?”顾罗忽然兴奋起来,他道:“好多人都分不清动漫和动画片的分别,我给他们科普了很多次,就是没人听。你居然没有说动画片,可真专业。” 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我没有侮辱他的爱好。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的。”我道,“这是什么动漫?” “不是动漫。”顾罗很开心地笑道,“这是钢琴曲,《安妮的仙境》。” “《安妮的陷阱》?” 顾罗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最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给我,道:“可能是《许久的陷阱》,谁的陷阱能有这么空灵、这么自然呢?” 话还没有说完,拐过一小片树林,向日葵花海就出现在我们眼前。可以说是浩浩荡荡,一望无际。 “天哪。” 在深黑色的泥土里,根根挺拔的向日葵,抓着泥土,向着太阳,如此有力。叶片错落有致,经络分明,花瓣饱满有力,颜色鲜明,中间的种子带着露珠,带着绒毛,生气勃勃。这一片花田,一直连绵到远处的小山丘那里才停止,这简直是一片黄色的海域,我深深陷入这海洋里面,难以自拔。 在清晨这清澈的空气里,向日葵独有的草香味,黑土地带来的湿土味道,露珠带来的水汽味道,统统进入到我的嗅觉系统中,变成一汪清泉,洗涤我的疲惫的心。我仿佛就是被那夜的大火烧焦的一棵枯木,在这汪清泉中又复活过来。 那些在梦境中的灾厄,恐怖,放佛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我好累啊。 “顾罗,我好累啊。”我的眼睛不忍心离开这风景一丝一毫,渐渐因为干涩而涌出眼泪来,我深深吸一口气,说道。 “会过去的。”顾罗在我身后,这样安慰我。 “顾罗。我现在是孤儿了。”我道。 “...”顾罗没有回应,这也是我想要的,我想和顾罗说说话。 “我的父母好像并不相爱,错误地因为某些原因走到了一起。因为爱情不真诚,家庭不幸福,我的母亲还曾经一度抛弃我和许诺,去寻找新的生活,那时许诺还在襁褓之中。” “我父亲去世前,自知病重,要接回两个孩子,共享天伦之乐。但爷爷奶奶无论如何也不放我和弟弟出去。毕竟跟着媳妇跑了的男人,没有在膝下尽孝一天,怎能将抛给双亲的孩子,说带走就带走。在父亲的坚持下,我被带走,许诺被留下了。我们姐弟,就这样在破碎的家庭中,各自生活。” “我爸爸因病去世的时候,我才八岁,许诺六岁。许诺年幼,所以不哭,不懂得什么是失去了父亲,毕竟他从小就没有感受到父爱和母爱。送殡那天,母亲想要牵着许诺的手,一直没有哭的许诺却嚎啕大哭,声称自己没有妈妈。我看到大哭的许诺、失落的母亲、已经成了骨灰的爸爸,忽然觉得很累。一直都今天,这种累的感觉都没有消失。” “我的母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春天,于是干脆放弃了许诺。在别人的屋檐下,我的母亲处处低头,处处退让,处处牺牲自己和我的利益,去讨好别人,去获得温饱。” “他们商量,要将我送去商业保险学校,就为了那几千块的助学金。我愤恨不已,想要存钱,想要离家出走,我认为他们在谋杀我的未来。高考结束那天,下雨很大,我母亲买了很大一只牛头来,要招待她小别的新丈夫。每次有什么要商量的事情,她都要自掏腰包,请她的丈夫吃饭,然后争取一点权力。我想,那天她想为我争取一个上大学的权利。” “那天雨太大了,雨水泡软了库房的顶子,弄湿了煤球。为了省事,也是赌气,我把湿了的煤球就那样填在火炉里,三个人都中毒。雷电打断了电线,引燃了树,烧着了老房子。三个人就那样,在半梦半醒中,被火包围。” “那天我做了很真实的梦,就梦见雷电打断电线,引燃了树和房屋。后来我才发现,那不是梦,大概是我从窗户里朦胧看到的场景。我的母亲大约也做了同样的梦,只是火势先烧到西面房屋,她被她的女儿用一氧化碳打晕,来不及跑了。” “是我谋杀了他们。” 我在一片肆意绽放的生命面前忏悔着,我罪无可恕。 “许久。”顾罗轻轻扶着我的肩膀,良久,他把手转移到我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大概是我的沉静有些反常,顾罗略有些不知所措。双方没有话要说,也忽然不知道干什么,于是顾罗打开手机,响起了那首精灵般的音乐。 伴随着音乐,顾罗道: “没事的许久,我陪着你呢。”他声音充满安慰,小心翼翼,我感谢他的安慰,因而勉强一笑,算是个回应。 顾罗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深吸一口气,道: “许久,我们在一起吧。” 第一章 断线的风筝 我的小手机在我身边这一个多月,我都不曾真正使用过它。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手机可真算是有本事,超长待机了一个月。 在小砂锅店里,孙有为,也就是我们的猴子主席,吃着五花肉砂锅,率先指着我骂道:“许久!你可真是算得上无情无义啊!高考一结束,你就无影无踪了!” 顾罗拿手按下孙有为指着我的筷子,道:“许久以后我罩着了,乖乖放下你的筷子!找她闲的来找我!” 孙有为撅起自己的嘴,道,“哟哟哟哟哟,了不起来哟。你俩可真是脱了缰的野马,也就幸亏学校制度严格,不然孩子都不知道生出来几个了!” “放心,我们一定努力,一次五胞胎!”顾罗呛声道,“该补的还是要补回来。” 孙有为还是盯着我不放,他道:“你买手机干嘛的?怎么不加群?连向威威都进群了,我拉了你那么多次,你一次都没有同意!” “哦。”我把手机拿出来,道,“我不会玩手机。” “我来帮你!”猴子无比热心,他拿起我的手机道,“天啊,许久同志,你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的电,你都不充电的吗?” “怎么充电?。。。” “。。。”一瞬间大家都停止了动作,仿佛看着一个山顶洞人。 猴子拿着我的手机,左看右看敲敲打打,最终微笑着对我说道:“你欠费了。” 顾罗抓起我的手机看了看,道,“没事没事,过会儿我们路过营业厅,顺路充值就好。” 一直默默吃着砂锅的宋宁把头抬起来,道:“许久虽然在某些地方是个智障,但是我们还是要恭喜许久同志以我们班第一名的成绩顺利跨过一本线。爱情事业双丰收!鼓掌!” 大家及其配合的嚎叫、鼓掌,尤其是胡亮,简直像是个电声喇叭一样。 宋宁又道:“志愿系统已经瘫痪一整天了,今天到现在都没有通知恢复,我看今天是报不成了。” 胡亮道:“干啥这么忧心忡忡的,上啥学校出来不是打工!依我看,没准以后你们上完大学,回来还要给我放羊!” “这倒是。”猴子道,“高考完之后我好像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现在完全不清楚自己要去干什么,以前是栓在学校里面的鸟,现在倒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有些空虚。宋宁你是什么志愿来着?” “北大。” “你快别放虚的,人家许久都报普通高校,你还报北大。你平常还能和许久争一争,现在你只能和顾罗争一争。”猴子道。 “我要复读。”宋宁喝光了最后一口汤,站起来道,“我决定了。系统瘫痪就是上天给我的昭示,我要复读!”他的表情好像是要去就义一样。 宋宁高考失利,当中有我不得而知的原因,但我们都知道一点:宋宁因为重大迟到导致文综卷没有写完,而同样没有写完试卷的,还有向威威。 真他妈的天造地设,高考这俩都能迟到。 “向威威呢?”我环顾一周,才突然发现向威威不在。 宋宁没有接我这个话茬,但他脸上流露出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还是被我捕捉到了。猴子道:“向威威什么人?用得着到学校来报志愿?”他拿起手机给我看,补上一句:“最后一句聊天,说是去墨尔本的默克多冲浪去了。” 我向猴子点点头,道:“你文综多少分?” 猴子道:“一百四。问这干啥?” 顾罗叹了口气,摸了摸猴子的头,道:“墨尔本现在是冬天,要穿大棉袄子,默克多是个人名儿,我看向威威不是去冲浪,主要是为了涮一涮你的脑子。” 猴子气愤齐了,扬言要整死向威威,他激动不已,甚至于当场要打电话给向威威,却没有发现旁边的宋宁已经走了出去。我们也七七八八吃的差不多,彼此也并没有其他的约定,猴子追着宋宁,我们也就跟了出来。 今天大概是因为孟园和向威威不在,猴子和宋宁都看起来没有什么很大的精神,况且宋宁高考失利,大概心情也不好。胡亮是辅助,在没有主攻的时候也略显得沉静,今天这段饭,吃的很尴尬,很冷。 分别之后,从砂锅店出来,看着我年年月月走过的这条街,我忽然很是伤感。我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走过春秋四季,走过寒暑岁月,尽管清苦,但总归在这条路的终点,有一顿热饭在等我。 “顾罗,请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因为顾罗的坚持,我与他一同回来报志愿。但没有想到志愿系统瘫痪了,从早上等到现在也没有报成功。为了能第一时间报道,我暂时住在顾罗的家里。 “你想回家看看吗?我陪你去。”顾罗看穿了我的心思,回答道。 “不用了,顾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今天略有天天阴,但看天色是不下雨的样子。我无处可去,不想这么早跟着顾罗回家,也并不像让顾罗陪着我。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很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好。我在家里等你。”顾罗点点头,他将我的头发捋顺,道,“你不要逛得太晚,晚上我带你去看电影。” “好,晚上见。”我很感激顾罗,但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在抗拒着他。这种心理让我每次都对顾罗有一种负罪感,但到底负罪感来自哪里,我却并不清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到主路,我一步一步数着,一步一步丈量自己回家的路程。每一步,我的心就似踩在刀尖上,我的回忆就在黑洞里徘徊。我想我大概是去悼念什么的,也许是去告别什么的,也许,是想要挽回什么。我想不起清楚,脑袋也很痛,于是我出声念着步数。 第两千六百六十六步,有熟悉的一只猫从我脚边窜过去。我抬起头,在阴灰色的天空下,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默默站在我家库房前。 他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干净的白球鞋,他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一个雕塑。 他是苏焕。 第二章 断线的风筝(二) “苏焕。” 我下意识地轻轻叫了一声,我用力很轻,我以为只有自己听见了。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焕还是转过了头,他转过身来,就这样,我和苏焕彼此相望着,感觉好像过了很久,这时间久到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和青春告了别,好像我一下子就从这荒芜的青春,走向了苦难的成人期。 “我忘了。。。”苏焕从这寂静的对视中终于醒过了神,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很慌张地很内疚地解释道,“我真是笨,我在你的手机里输了我自己的号码,却忘了把你的电话输入我的手机。我怎么就忘了把你的电话存进去呢!我真是笨。”他一边很歉疚的解释,一边走上前来,紧紧抱住了我,他摸着我的后脑勺,道: “你一定没怎么好好睡觉,我真是太笨了,我应该早点回来的。。。”仿佛做错了一件大事的小学生一样,苏焕一改往常的冷静,笨拙地一边解释,一边把我的头按到自己的脖子里,他喃喃说道:“没事呢有我在,别怕。” “我没事。”我心头萦绕着一千万的悲伤想要释放出来,想要在苏焕的拥抱中软化,但最终我还是用自尊勉强自己不要表露出来。苏焕是天子骄子,不应该为了我这普普通通的人浪费自己的感情,浪费自己的难过,浪费自己的精力,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淡淡地语气很明显使得苏焕略有惊讶,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满带着焦虑,扶着我的肩膀仔细看着我。 “好。”苏焕用力地用指头揉着我的枯瘦的脸颊,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一直寻不到你的消息,天天来这里等,终于等到你。这些时日你去哪里了?”他双眼对着我左看右看,似乎要从我脸上找出答案似的。 “跟着许诺住在乡下。”我望着一片废墟和焦土,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回答,但眼泪却不争气的从眼眶中一颗颗掉出来,最终终于汇成一条小溪,流进了我的嘴里,留下了苦涩的味道。 “还有我呢,还有我。”苏焕一时不知所措,他轻轻摇晃着我的胳膊,就像哄着一个小朋友。他拿手来擦我的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最终终于擦不住,他干脆把我的脸放到他的肩膀上,让我有地方哭得更畅快。 苏焕的衣服上有很好闻的淡淡的花香,带着太阳晒过后的温和味道,这味道很能助眠,很能安神。我曾无数次死皮赖脸的蹭在苏焕身上,就为了多闻几次这个味道。每次苏焕都很嫌弃地叫我走开,说我脑子有问题。 这次我闻了个够,我在苏焕的肩膀上,眼泪越来越多,难过越来越多,就像是冻成冰块的难过,现在在这温和的味道中,终于化开,终于流动,终于不再那样尖锐的堵在心里。 “不哭了不哭了。”苏焕低声呢喃,他用手顺着我的脊骨,为我顺气,因为氧气不足的原因,我甚至几次感觉到了窒息。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才终于冷静下来,但苏焕的衣服显然是湿了。我从苏焕的怀里站出来,道:“不好意思,我今天可能太难过了,我太累了这几天。。。”我语无伦次,甚至于只要一开口讲话,眼泪就继续掉出来。 “我知道。”苏焕打断我的话,道,“我知道的。天色晚了,走吧,跟我回家去。”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来牵我的手。 “许久。”一个声音打断了苏焕。 “许久,该回家了。话费我已经帮你充好了。”是顾罗。他不知从哪里忽然走出来,或许他也在附近吧,我没有多想,便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罗很顺其自然的牵起我的手,道:“我看你心情不好,怕你出事,赶过来看看。走吧,回家吧。”他满脸笑意,满脸温柔,也满脸写着用力。 一旁的苏焕愣愣看着我和顾罗,他很快从复杂的表情中脱离出来,他看清了我们的关系。 “许久。你。。。”苏焕用试探性的语气问我。 “我是许久的男朋友顾罗。”顾罗牵着我的手,替我解释道。 “男朋友?”我低声而疑惑的重复着,“男朋友。” “我们决定要在一起了,以后许久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多谢你来看她,我带她回家了。”顾罗拉着我,要带我从苏焕面前离开。 我甩开顾罗的手,并不想跟他走。 “许久,你。。。”顾罗也用苏焕那种语气,他略带着质问的口吻道,“我是你男朋友,你难道跟他走吗?” “不是。”我立即回答道。 是啊,我在那片向日葵田里答应顾罗我们要在一起。所以,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是他的女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我要对他负责,他要对我负责。我今天答应顾罗暂住在他家,我不是要和苏焕走。我是个没有家的孩子,我的家在我的脚下,烧成了一片黑土。 “不是。。。”我不知道自己的想什么,我的思绪乱七八糟,根本无法整理编辑,也没有办法找出个头绪,我只是重复回答顾罗一句:“不是。” “走吧,回去吧。”顾罗向前一步,拉着我的手,道,“不要触景伤情了,有些事情总会过去的,我陪着你呢。”他拉着我的手,从苏焕面前走过。 苏焕的眼神很空白,因为我没有读出任何一种情绪。他的一只手迅速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他最终还是收回去,漠然地、冷静地看着我们离开。 路灯在此刻突然亮了起来,照耀着他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锐化。我很想挣脱顾罗的手跑过去,闻着他衣服上温和的味道,轻轻和他拥抱一下,哪怕就是说一句再见。可顾罗的手很用力,他拉着我很快速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很用力。 远远地,远远地,苏焕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遥远了。 第三章 断线的风筝(三) 自从上次猴子玩弄了我的手机并对我提起批评之后,我才开始慢慢探索怎样好好使用手机。许诺在放假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帮我打开数据流量,他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没有数据流量,就一定不能上网,这你都不知道?” “不是很清楚。”我道。 当然我的学习能力相当不错,我也加了群,留了很多人的电话号码。虽然我从不联系他们,但看他们在群里你来我往的开嘴炮,倒也算是找到了生活上的一点乐趣。 我一直将苏焕的电话号码置顶,换了很多次备注,心里总期待着,能够在某一天忽然打开手机,就能看见他的电话或消息。但始终也没有。我每天对着手机屏幕,盯着苏焕的电话号码翻来覆去,却一次都不敢拨通。他没有我的电话号码,也许尽管他有,他也并不想联系我了吧。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那天傍晚,顾罗和我从苏焕身边走过,那一瞬间,我曾感受到自己满身疼痛,仿佛是背了几座大山一样沉重,又好像是被石化后又被炮灰轰地粉碎一般。我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难以理解,我只是从心底里觉得,苏焕一定讨厌我了,一定是以后也不会理我了。 “睡了吗?” 我一个鲤鱼打挺猫起来,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信息,这是一条短信。 是顾罗。 “怎么你也不在群里发言,我又怕打电话打扰到你,如果睡了的话,就算了。” 我没有回复。 “明天早上看到这条信息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我们见一面吧。” 我大概知道顾罗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志愿系统瘫痪了一周左右,在这一周里,顾罗十分热心地替我查阅各种报考指南,一腔热血的想要将我们的志愿尽可能报在同一所城市。他把志愿的学校改了又改,上数学课的时候都没有研究的这么仔细。他跟我一遍遍地计划着将来: “我们直线距离很短的,动车呢半小时不到,虽然贵一点,但我省吃俭用还够用滴。咱们一周就能见一次呢!” 但我并不是十分热心,顾罗说了这么多,我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最终,在恢复志愿报考系统的那天,我偷偷去学校,把志愿从江苏改为了江西。我想躲得远远地,从此远离顾罗,远离苏焕,远离罗余,远离罗余的人和事。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我根本没有钱去上大学。我没有做好任何去上大学的准备,我甚至不清楚我点了哪个大学的什么专业。 我想顾罗应该是在确认自己的志愿的时候,查到我改了志愿的事情。 我是猜的没有错。在校门口的倡议上,顾罗把大学志愿的照片拍给我看。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生气,只是淡淡说道: “其实你早就想好要去哪里了,但是你不肯告诉我。你好像总是想躲着我。” “没有。”我立即否认道,“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我只是。。。”我无法向顾罗解释的很清楚,因为我自己的思想也不是很清晰。 “好。”顾罗点点头,道:“没有关系,江西江苏也不远。本来我还期待着能够在同一座城市好好照顾你,现在看起来,只能开展异地恋了。”他带着自嘲的语气,但我还是听出了他的不满与失望。 “顾罗,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拖累你。你看我现在的情况,我甚至不是一个正常人。你不要拿同情心来勉强自己。”我很陈恳,这恐怕是我目前为止说得最清晰的一句话了。 “别小看我。”顾罗道,“我知道,之前我也很任性,没有认认真真站在你的立场上想过,才会让你觉得我靠不住。我很能靠得住的。”他撸起袖子,露出肱二头肌来,道,“瞅瞅,可以的。” 我被他的动作搞笑了,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反驳。 “既然志愿已经报了,也是好事,我们就这样吧。我每个月都来看你,小别胜新婚嘛。”顾罗自顾自的说着,仿佛已经解开了心结。他这样坦诚,我到嘴边的话也几经犹豫,不好张嘴说出来。 “我爸爸给我订了升学宴,到时候我可能要忙,就不能去接你啦。但你一定要来哦。”顾罗将一张酒店的名片放在桌上,满眼都是期待和兴奋。 “不。。。我。。。”我很想拒绝。 “你放心,我单独订了一个包厢,就咱们几个同学坐在一起,没有外人,你别心理上有负担。”顾罗像是看出来我的担心,宽慰我道。 “我不是很想去。”我最终还是开口。 顾罗道:“给个面子。” “。。。不给行吗?” “。。。我等你,一直等你来。”顾罗抬起眼睛,对我说道。 我从来带给顾罗的,都是负面情绪、高压、不满和失望,我实在不能再自私地拒绝顾罗的好意。我点点头,道: “好,我一定来的。” 顾罗也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我想他内心应该是已经做好了我不会来的心理准备。我给顾罗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 “这样吧,今天我请客,吃小砂锅好吗?”我鼓起一股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就当做是给顾罗赔礼道歉的意思,提议我来请客吃饭,缓解一下这个气氛。 “下次好吗?”顾罗站起身来道,“今天我家聚餐,爸爸妈妈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我赶回去吃饭。下次我和你一起吃。” 我点点头。 听到顾罗说爸爸妈妈如此恩爱,我的内心其实有点伤感,但我依然挤出一个笑容道:“好好享受家庭聚会,那么我自己回家了。” 顾罗摸了摸我的头顶,道:“小心点。”随即,他便小步跑过马路去,看上去应该是迟到了。 我目送顾罗远去,心里空旷如斯,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鬼使神差地,我也跟着顾罗的步伐往前走,踏上一条斑马线,再越过一条人行道,总之,先走再说。 “小心!许久!” 我从神游恍惚中回过神来,一辆出租车已然距离我五公分不到,尖锐的刹车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出租车师傅用一种愤恨的、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我。 而在我身边,紧紧拽着我的,怀里拿着一大堆资料的,正是苏焕。 第四章 断线的风筝(四) “你怎么走路的!你他妈的瞎呀!傻子!”出租车师傅摇下车窗,伸出一个圆乎乎的头来,指着我骂道。 苏焕抓着我,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没事您先走。”出租车师傅骂骂咧咧,但也终究没有为难我们,又摇上车窗,一脚油门地去了。 “你没事吧?伤到了没有啊?哪里碰到了没有?”苏焕急匆匆将我拉过马路,上上下下打量我。 “没事。。。没事。”我并不是被飞驰而来的车给吓到,而是震惊于能在这里遇到苏焕。 “怎么都红灯了你还过斑马线呀!你傻呀!”苏焕摇着我的脑子,道:“吓坏了吧?” “没有,没事。”我喃喃说道。苏焕好像晒黑了,也略有些瘦了,我不敢眨眼睛,害怕出现在我眼前的苏焕是假的。 “没事就好。”苏焕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重复道,“没事就好。” 我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疼的他叫唤起来:“你干嘛呀!你下手轻点!”那是真的了,这可不是我幻想的了,这是真的苏焕了。我忽而欣喜起来,以至于又下手重了些,疼得苏焕一把打开了我的手。 “你怎么在这里呀?”我问道,我见苏焕手里拿了许多资料,似乎是刚从学校出来。 “没有吃饭吧?”苏焕没有回答我,他道,“最近几天去驾校考驾照,要排队,所以老是错过饭点。今天我还没有吃饭呢,吃小砂锅好吗?” “都可以。”我并没有什么食欲,也没有期待苏焕还能用这么好的语气跟我讲话,我以为他会永远都不理我了。 在小砂锅店落座,他去点餐,我才拿过他手上的资料观看。原来那是一摞助学贷款的申请表和审核文件。 “怎么你家破产啦?”我指着文件道,“你要贷款吗?” 苏焕坐下来,用热水烫筷子,他道:“前几天偶然发现的,国家有一笔专门资助贫困生上大学的助学贷款。这几年都是无息的,算是借给你的,你有了工作之后,每个月定期还款就好。这是一项蛮好的福利,今天我去学校问问教务处怎么申报。” “为什么你要抢占贫困生的资源,你怎么可能申请成功。”我道。 “给你申请的。” “给我?” 苏焕道:“不过我家里经济条件哪里能算好呢?你瞧我现在吃砂锅还不敢点双份肉。” “得了吧。”我道,“你怎么现如今还学会说这种无聊的玩笑话。” 苏焕把助学贷款的政策书拿给我看,指着申请表道:“我里里外外都问过了,申请非常容易,你的录取通知书一下来,去政务大厅直接办理就可以,户口本身份证,再加上这份申请表,其他程序都免了的。很简单。” “我。。。”我犹豫着,我不想去上大学,或者说,我根本不敢去面对新的环境,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和自己作斗争,放弃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 “助学贷款不难办理,你要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可以给我打电话呀。你看你到现在都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都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不是的。”我低下头道,“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41号,餐来了!”小哥给我们上了砂锅,打断了我的一句话。 “也是。”苏焕把砂锅粉挑起来,凉了凉才说道:“有几天就是不想理你。但是姑娘大了,总归是养不住的,我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 他把凉了一下的砂锅推给我,接过我手里的砂锅道:“大学还是要去上的,你要知道,人生一路上都会有这种悲欢离合,一辈子也躲不掉的。人生本来苦难就多,吃过饭,还是该干嘛得干嘛的。” “我害怕。”我道,“我其实心里特别没底。” 苏焕停下筷子,道:“我知道。所以我把志愿报到江苏了,你有什么困难,我很快来找你。” 我几乎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颤栗。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吵吵着要去江苏上大学吗,我报了扬州大学。”苏焕懵然不知状况,疑惑地看着我。 “你不是要去浙大吗!” “没考上,那几天肚子疼,也没有多注意,可能是手术后遗症。后来差了二十多分呢。”苏焕像是没事人一样,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你干嘛报扬大啊!”我气愤不已。 “这几天我都查了你的志愿了,亏你想地出来,居然第一志愿报南京大学,你那个分数,调剂人家也不见得要你。好在扬州大学稳过。”苏焕胸有成竹。 可我他妈的换了志愿啊! “可是我。。。我改了志愿的。”我哆哆嗦嗦地说道,现在我真的是一个罪人了。 “改志愿?改到哪里?”苏焕并没有多错愕,只是很寻常地问道。 “江西。”我道。 “哦。”苏焕抬起头想了一下,忽然露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道:“你倒迅速,看来你是不喜欢江苏了。没事,江苏江西是一家。那你就别有啥事都来找我,有啥重大事情再找我,车票不便宜呢。” “你真是!你为什么拿未来开玩笑啊!你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啊!”我气地连饭也不想吃,心里满满是愧疚,更多是对这傻子如此行为的气愤。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话,等通知书下来,就好好去办理助学贷款,好好去上大学,好好学习。”苏焕头也不抬地吃着砂锅,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不去!”我赌气般说道。 “那我也不去上大学,咱俩正好结伴儿,一起去蓝翔学一门技术吧。到时候我开挖掘机,你去搞厨师,我俩也算技术型人才,不丢人。”苏焕把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 “你真是!”我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我知道,苏焕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何德何能,能受到他如此的关爱。 “你就是年纪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快吃吧,吃完分道扬镳,我还驾校练车去呢。”苏焕催促着我吃饭,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将来伤心难过。 第五章 断线的风筝(五) 顾罗升学宴那天,场面极其宏大。 我和猴子他们一道来,远远顾罗的父母和顾罗站在酒楼门口迎宾,欢欣之情溢于言表。顾罗的母亲我是见过的,于是到了门口,拘谨地向顾罗母亲点点头,就想跟着猴子他们一起进去。但顾罗一把捞住了我的胳膊,道:“我得向父母好好介绍一下你呀!” 不等我推开他的手,他便将我拉到他父母面前,笑嘻嘻说道:“爸妈,这是许久,我朋友!”他挺起胸膛来的样子,就好像幼儿园小朋友在等着老师的小红花一般幼稚。 顾罗的母亲显然很熟悉我了,礼貌地微笑道:“见过的。今天你来参加顾罗的升学宴,一定要玩尽兴再走哦。”顾罗的父亲好似不大爱笑的样子,只是点点头道:“里面坐,里面坐,顾罗,你要好好招待同学们!” 幸得顾罗父亲不甚爱笑爱说话,我们这场介绍很快就结束了,假设再来几分钟的纠缠,我想我一定会奔溃。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上,听着张青青他们叽叽喳喳聊天,只期盼着能够早点结束,早点回家。忽而张青青问道:“许久,第一批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校了,你知道吗?拿到了吗?” 我茫然地摇头道:“我还没有接到通知。” 猴子假笑道:“请许久同志好好使用手机,不要当摆设。” 周蓉道:“录取通知书都是存在学校教务处的,这几天好多人都取回来了,你的应该到了。取回来之后,你也是要办升学宴的吧?” “我吗?”我压根没有想过升学宴的事情,于是忽然被问蒙了。 “是呀,你可一定要请我们。虽然你平常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总不至于不把我们当朋友吧?”张青青道。 “我。。。”我如何解释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呢?为了不使大家再追问下去,我便撒谎道:“我离家出走了,现在无家可归,不准备办升学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撒这么一个谎话,或许只是想用一个荒唐的理由去掩盖另一个荒唐的真相,我没有什么考虑的空间。 “哦。”张青青率先给了我一个值得深思的微笑,继而猴子也笑道:“你们要真是许久的朋友,早就该想到这出。你瞧许久起码还来了顾罗的升学宴,这向威威连顾罗的升学宴也不来,比许久还糟糕。我们要抵制向威威!” 胡亮叫到:“必须!必须抵制向威威!” 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向威威真没有来顾罗的升学宴,同样没有来的还有宋宁。 “怎么宋宁也没来?”我问道。 猴子道:“谁知道呢!谁知道呢!咱们这个团队,只能算个团伙!一点向心力都没有!这个宋宁也是,重色轻友吗不是!” 猴子主席正在训话的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了,顾罗径直过来,坐在我旁边,道:“骂谁重色亲友呢?” “骂你!”猴子道,“自从你从了许久,一天天也不知道干嘛呢,游戏也不上线,打球也不去!” 顾罗道:“成家立业的人了,不好好照看老婆,老和你们一群单身狗混什么。” 猴子拍手道:“好好好!你可真是,以后你被许久欺负了要找哥们来喝酒,我一定给你打出去!宋宁也是!” “哦,我说呢。”顾罗道,“原来是主要是骂宋宁重色亲友啊。宋宁现在上补习班去了,今天有课来不了了。你们也知道,宋宁文综没考好,二本线都犹豫。” “向威威呢!向威威为啥不来!”胡亮跟着叫到:“向威威为啥不来!”这孩子,活像个复读机。 “向威威?向威威要来的呀。”顾罗拿起手机道,“专门请了的,说是还在路上堵着,我想也快到了。” “他妈的!”猴子叫到:“这个向威威可太可恶了!我问她的时候,她就说管我屁事,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啊你问了她就说来?她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我真是羡慕向威威啊,怼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分时间场合和人物,愿意和你说两句就说两句,不愿意和你说,就一句好话也不给你。这个底气,真真叫人羡慕。 正说着,只见向威威带着一个医用口罩,从人群中缓缓穿过来。她穿着一件雪纺的背心,下面搭配着一件小短裤,真是性感和可爱兼具,简短来说,很诱人。 之前还在骂骂咧咧的胡亮和猴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四只眼睛就像是铜铃一样看着远处而来的向威威,一时间都忘了把嘴巴闭上。 “嘿嘿嘿!”张青青叫到,“胡亮,口水流下来了!” 胡亮慌忙将自己的口水擦了擦,在身边让出一个座位,道:“来来来,向威威坐这里!” 向威威并没有去胡亮安排的座位,她走到我身边,对猴子说道:“麻烦你了,我坐许久旁边。”我不知道向威威为啥挑中我,大概觉得我不太说话,耳根子比较清闲吧。 向威威取下口罩,隔着我,挑着眉毛向顾罗道:“恭喜你了萝卜。”她这个语气,哪里像是在恭喜人,就好像是咒人家似的。 “也恭喜你也恭喜你!”顾罗眉开眼笑地说道:“向威威同志被帝都某美术学院成功录取,从今以后就是帝都人了!” “哦!”张青青道,“原来是向威威已经被录取了呀!我说呢,为啥宋宁这么要命在学习,连顾罗的升学宴也不来,这不是明摆着要去追梦嘛!”她瞅着向威威,挤眉弄眼地对着大家做表情。 向威威并没有回答,一仰头先干了桌上一杯啤酒,面不改色,好像就是渴了而已。我连忙夺下她的酒杯,道:“这咋还喝上了!” 这杯酒却引起了猴子和胡亮的兴趣,猴子也跟上一杯,道:“难得向威威今天高兴啊!咱们不能坏了向威威的兴致,来,我也跟上一杯。” “未成年人不让饮酒!”我急忙说道。 猴子啪地一声将身份证压在桌上,道:“就在前不久,小爷我成年了,许久还有没有什么说的?没有的话,先满上一杯,罚你多嘴。” 向威威替我满上一杯,斜着眼睛看着我,道:“喝呀。” 我看着向威威,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坐在我身边,她今天可能是来买醉的,同时她还需要一个陪醉的,那个人,她选中了我。向威威端起我的酒杯,笑道: “喝呀。与尔同销万古愁啊。” 第六章 断线的风筝(六) 那天我不知道向威威是有什么愁要销,但顾罗家白花花的银子,确确实实化作尿液和呕吐物,全进了酒店的厕所。 向威威最后是被我扛上了她家的专车上,她姥爷一脚油门带回家去了。猴子胡亮已经不省人事,被顾罗他爹娘带回家慎重安顿。张青青周蓉虽然没有喝多少,但总归也是女孩子,红着猴子屁股一样的脸蛋儿,被内蒙人韩有打车送回家去了。 要说还是内蒙人强。 顾罗也醉地不省人事,大约被他爹扛上车之后,就应该再也没有醒过来了。唯一一个清醒着的我,怀疑我喝的酒是假的,要么,我可能也有内蒙血统。 在一顿慌乱的送别之后,我站在大街上,享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忽然又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正当我看天看地看月亮的时候,有一辆车停在我面前,一个喝散了的马尾从车窗里掉出来,然后从马尾中渐渐浮现出一张雪白的脸来。 是向威威。 向威威几经努力,才终于睁开眼睛,认定找的人没有错之后,她把手伸出来,拍拍车门道:“上车。” “嗯?”我慌忙摇手道:“我不回家,不用送我。” 向威威大概是已经吐到没东西了,她捂着自己的嘴干呕了几声,道:“是你送我回家。” “你这不有人送吗?” “。。。你上车。” 向威威拉开了车门,示意我上来,她说道:“你可快点,这里停车要贴单子的,一张两百呢!” 在向威威的淫威下,我只好跨上了她家的车,像一个乖巧的狗一样窝在座椅上。向威威在座椅上左摇右摆,看起来十分不舒服。她最后坐起来,对开着车的姥爷说道:“姥爷,您开车技术可真不行了,您咋老往坑里走啊!” 他姥爷道:“我哪里往坑了走了?你灌那么多马尿,脑子不清醒,还说我车技不行。我拒绝你的无力批评。” 这老爷子嘿,还挺幽默。 向威威他姥爷又说道:“虽然说你们已经成年了,可是饮酒不宜过多。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后不能再发生了。” “没喝多!”向威威道:“姥爷你瞧我这朋友,十几瓶下去了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还没有她一半多呢。酒仙!酒仙!”她拱起两只手,拜我。 罗余城小,不几分钟,就到了向威威家里,向威威拉着我,道:“许久,今儿晚了,就住这吧。” “还是不了。”我马上拒绝,我不想在别人家里再添麻烦。 “你得照顾我。你把我灌多了,我姥爷能扛得动我吗?”她用一种质问我的语气说道。 “。。。你也太无理了。”我道。 “走,上去坐坐。”向威威用胳膊弯着我的肩膀,仿佛我只要一松手,她就要摔倒似的。我知道她是装的,她明明很清醒,顶多有个六分醉。但装醉的人,就是醉地比真醉更醉。 向威威姥爷家里书香四溢,可真想不到“马尿”这种词汇是向威威的姥爷能说出来的。老人家把我安排在书房里,悄悄对我道:“向威威最近有点特别不开心,小朋友你要好好开导一下她。我老头子也摸不透她在想啥,委屈你今晚就住我们家。” 我急忙点头道:“好的好的。” 环顾书房四周,我才发现,向威威他姥爷竟然是罗余一中的退休老校长,怪不得向威威要放弃市里那么好的教育条件,来罗余一中就读,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再看时,只见一个相框的合影里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脸。 这人咋这么熟悉。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谁,向威威已经搓着一头湿了的头发进来,一屁股坐着道:“顾罗家买的酒,真是假酒啊,喝了光吐,头还疼。” 我道:“你还说呢,咱们那一桌喝了人家不少钱呢。” “顾罗差这些钱?”向威威从一头湿湿的头发中抬起头来,嫌弃地看着我。她胡乱擦了一会,道:“这些头发麻烦得很!天天洗天天洗!” 这一头招魂幡一样的秀发,是多少人梦中的珍宝,向威威却这样暴躁地对待它,真是不知珍惜!我顺手拿起书桌上的剪刀递过去,道:“你的头发你做主,说这些烦躁话有什么用呢?” 向威威显然没有预料到我这样回答,她把剪刀推了回来,道:“说说而已,说说而已,舍不得剪。有人说我剪了短发不如现在好看,虽然烦,但还是留着,留着。” “宋宁说的吗?” “放屁。”向威威把毛巾搭在椅子背上,瞥着我道:“听说你和顾罗鬼混在一起了?” “。。。什么叫鬼混?” 向威威把自己的右嘴角努力向上一扯,我看得出来,这是个嘲讽的表情,她道:“可不是鬼混,你又不喜欢他,你也不需要他,你天天跟着人家瞎混啥?” “也不是瞎混。” 向威威站起身来,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看样子应该是钱了。她推过来,道:“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我那几天忙,没赶上来看你一眼。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钱就当我随份子,你结婚的时候不要请我。” “你这也太遥远了。”我把钱推回去,道:“我在积极搞助学贷款,暂时也花不了什么钱,你的钱我也不能要。” “拿着。”向威威把信封撕开,里面不是钱,是一只崭新的钱包,但钱包里面也确确实实放了钱。她把钱包塞给我,道:“我就知道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上大学不得买东西吗?你光着脚丫子去吗?不用买车票吗?傻子。” 向威威嘴上冷漠的要死,但这反倒减轻了我的心理压力,我收下钱包,道:“谢谢你了向威威。钱包我收下,钱我会还给你的。” “好。”向威威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回答了我。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露出一小段好看的脖子,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一散,不知道哪年哪月再见面了。有些人,你觉得他好像一直不会离开你,好像他又从来和你没关系。” “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我不知道向威威在感叹什么东西,我只是在她的言语里,听出了不舍。这不是向威威的风格。 “许久,假如以后有可能再见面的话,希望你。。。”她歪着脑子想了半天,道: “称心如意。” 第七章 断线的风筝(七) 因为每天都在虚无里面徘徊,也并不清楚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对于物质没有什么追求,对于饥寒好像也没有什么感受,因此在高考后到上大学前的那几个月里,我甚至于没有留存下多少记忆。 我过得像是一个单细胞生物。 我也曾数度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在家里的床上,在医院的走廊,在图书馆的天台。有时候很不自觉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虚无的指引下,慢慢走到云里雾里去,有时候有人来拉我,便清醒过来,有时候没有人,便顺着深渊跳下去。 这种情况最常发生在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常常有幻觉出现,仿佛有另一个我就站在我身边,拉着我走向她的方向。 但我并不喜欢她,我曾数次想要割断我与她的联系。 “我们终于迈出成年的第一大步啦!”顾罗背着行李包,牵着我的手,我们一同在赣江边散步,像两个普通青年情侣。他在大学开学后的第一个十一假期来看我,我们约定在八一广场见面,然后晃悠着从秋水广场,一路走到滨江路。其实没有什么要聊的,于是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走着。 “你今天居然穿裙子?”顾罗很夸张地笑道:“我要拍下来给大家看一看,我们许久居然也能这么温柔,这么女孩儿气。”没等我拒绝,他就拍了一张合影发到群里去,配上“和女朋友旅游”的字样。 我本来想劝他删去,我本来不是喜欢把自己表现给其他人的人,但见顾罗这么开心,到嘴边的话反而咽了下去。 顾罗絮絮叨叨,同我讲他学校中的种种趣事。什么学校的教学楼之鬼的传说啦,什么红衣学姐的笔记本啦,头头是道。我跟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 “你看起来有点不开心。”顾罗走累了,坐在滨江路的石头上,看着流动的江水,问我。 “也没有。”我也坐下来,看着粼粼波动的水面,漫不经心回答道。 顾罗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他化成了一声咳嗽,他揽着我的肩膀,哄小孩似的说道:“怎么啦?是谁惹我们许久生气了呢?讲给叔叔听一听。” 我摇摇头,道:“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 顾罗很明显有些无奈,他丧气而又赔笑似的道:“你笑一笑吧。许久,我有点累了。” 我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真挚的笑容,索性说道:“顾罗,我这个人没有办法给你带来快乐,你可以选择走,我不会强求你的。” 我真是狼心狗肺。 来的时候,他那么兴高采烈地规划旅游攻略,计划要如何如何欢度假期,共享光阴,沿着哪条线去往哪个地方游玩哪个景点,哪天天气好可以看星星,哪天天气不好可以看球赛吃小龙虾。他从旅游开始,一直讲到以后养条狗养只猫,养个孩子叫默默。他一腔热情,就换来我一句:想走你就走。 顾罗显然是用力压下了生气,他努力笑了一下,搭着我的肩膀,反过来安慰我道:“好了不生气了,我说玩笑话呢。你不笑也好看。” 我蓦然地变得暴躁起来,我道:“你根本就觉得我很难缠,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假惺惺地压抑自己,你骂我呀,你走呀。”我暴躁,继而失落起来,狂犬一样地捶打着自己。 顾罗将我抱在怀里,他道:“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顾罗越是压抑自己,越是怪罪自己,我便越觉得他是在怪罪我,我的情绪根本不受控,我几经努力,才终于将自己的情绪压下来,压得死死的,压得冰冷。我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我们回去吧。” 顾罗原本提议可以住在外面,方便游览大好风光,毕竟我的学校在郊区,十分远并且偏僻,交通不便。但我不想领略人间大好风光,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顾罗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原本计划今晚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去瑶湖的,要是先去你们学校再去瑶湖,可能要三个多小时,晚上不好赶回来。” “瑶湖?”我用我仅存的一点江西地理算了一下,道:“瑶湖更远更偏僻,你什么时候计划去瑶湖了?” 顾罗道:“有个同学也在江西,本来想见一面的,关系还不错。。。” “那你去吧。”我在自己冰点一样的情绪上努力挤出一丝为别人想一想的伟大光辉,道:“你现在去,住在瑶湖,明天再回来,总好过你东西来回跑。” “不好吧,我想和你在一起。”顾罗显得很犹豫。 “没事的。你本来就计划来三天而已,后两天来陪我也可以的。”我心里,是立即想要支开顾罗的,我不想让我的坏情绪去打扰他,我希望他这次来,能快快乐乐地走,尽管快乐不是来自于我的。为了使他放心,我又补上一句:“以后日子还多着呢。” 顾罗这才显得放心了一些。可能是我的这句话使他觉得气氛缓和了下来,他又笑道:“你怎么也不问我这个同学是男是女,是哪个同学呢?” “哦。”我的耐心其实已经用得差不多,但我还是顺着他的思路问道:“这个同学是谁呢?男孩还是女孩子呢?” 顾罗连忙道:“女孩子哦,从前是很喜欢我的哦。” “哦。”我点点头,道:“注意安全。” “许久!”顾罗拉着我,道:“你怎么一点不吃醋呢?你应该不让我去才对呀!你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呢?”他甚至于急得跳脚,放下行李包来和我理论。 “吃醋?”小孩子的把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非你不娶的琼瑶桥段,为什么要专门作出这种扭捏的态度?我不太能理解,于是道:“我放心你的。” 顾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他脸上始终带着不放心的表情。 “快去吧,太晚了。”我看了看手机,催他离开,我怕再耗下去,我的情绪又失控,好好一番好意,都被我的坏情绪给糟蹋了多不好。 于是顾罗亲了亲我,我们在赣江边就这样分离。 第八章 断线的风筝(八) 早上,我在刷牙刷到满嘴血的时候接到苏焕的电话。 “下来吃午饭。” 我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确认是苏焕打来的。 “你是不是打错了?”我问。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没打错。” “你来干嘛?” “钱多烫手,出来旅游。” 我从宿舍的窗户伸出脖子,看见苏焕坐在小广场的台阶上,似乎又黑了许多,恐怕军训没少吃苦。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防晒服,更显出他乌黑的发色,整个人看起来依然那么精神焕发、稳重内敛。 “哦,那祝你玩得愉快。”我看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还真是来旅游的。 “饿了,正巧第一站就是你们学校。你不尽一下地主之谊,下来请我吃顿饭吗?”苏焕左摇右摆,终于在众多的窗户中看到了一嘴牙膏沫子的我。 “我。。。我不太方便。”我缩回自己的头,道,“下次吧。” “我知道你男朋友在,我女朋友也在呀!”苏焕又补上一句道,“你先下来,吃不吃饭另说吧!” 我心里像孙猴子翻江倒海一般,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因为军训而黑得发紫的脸庞,以及干枯的头发,有十万分不想下去。要是不下去,倒好像掩耳盗铃一样,于是匆匆漱口,死撑着面子下来。 苏焕满脸欢喜地和自己的同伴在树影下的长椅上玩闹,影影绰绰中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再往前走,才看清只见与他坐在一起打打闹闹、嬉闹玩笑的,是一位肤色白净,长相极为秀气的同学。 是个男同学。 “许久是吧!”这位男同学见我第一眼,唰一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握一握,道:“我叫毕叶楠,是苏焕的大学室友,南昌人。” “。。。嗯。” “我是他女朋友。”毕叶楠将自己的衣服扯端正了一下,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他把眉毛挑一挑,顺势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铁树一般乌黑坚硬的头发。 苏焕满脸憋笑地看着毕叶楠,把自己的书包给我,道:“这里面都是我买给你室友的江苏特产,什么糖酥啦,狮子头一类的,背的好辛苦。你现在带回去给她们,然后再下来,免得我再背着。” 我看他书包足有半米多高,而自己卸下书包后双手又空无一物,便问道:“你来旅游,什么都不带吗?” “住女朋友家里。”苏焕指了指毕叶楠,道,“老佛山到这一块钱,方便的很,管饭不说,还有那种正宗罐罐汤喝。” “那你。。。要待多久?” “我们的计划很明确!下午是是你们大学、晚上去鄱阳湖,明早去绳经塔、老佛山、下午去八一大道、纪念馆。反正你放心,来到我地盘,哪能玩不好就回去,我一定叫苏焕新鲜每一刻!”毕叶楠打了个响指,说快板一样的列举着自己的计划,继而又说道:“嗨!其实我们南昌人自己也不咋逛,这不苏焕来了,我也正好走一走,遛一遛。” “哦。” “快去送东西。书包不用拿下来,就给你用了,我也不想背回去。快去快去。”苏焕催促着我。 这满满当当一包礼物,都是齐齐整整分成四等分,虽然一看就是特产店里的,但总归也是用心了。室友们都礼貌表示了谢意,我不好意思,但也报以微笑,这让我忽然拉近了与她们之间的距离。 为了感谢苏焕的好意,我请他们吃露天麻辣烫。 毕叶楠一边往碗里加辣椒,一边问道:“听苏焕讲你有男朋友了喔?你男朋友上哪里去啦?” 我道:“他昨天说要去瑶湖看朋友,今天下午才回来。” “哦豁!这就不如苏焕,哪里有来看女朋友还撂下去看别人的道理?” “也不是。。。都是很好的朋友,也应该去看的。苏焕也是很好的朋友。” 毕叶楠嗦了一口粉,道:“我看你脑壳子好像有些愣愣地喔?” “。。。” 安安静静吃麻辣烫的苏焕抬起头来,瞪了毕叶楠一眼,道:“她年纪小,不懂事,啥也不知道就来闯荡社会。你这种怪叔叔说话正常一点,不要吓到小朋友。” 毕叶楠又道:“喔,不但智障,还是个儿童!”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低下头羞愧,还是该抬起头骂人,但考虑到毕叶楠毕竟是客人,我还是忍住了这种复杂的情绪,狠狠咬了一口土豆。 毕叶楠高考复读了三次才愿意去读大学,也算是人群中难得的奇葩,他同我讲他那些光辉的奋斗史,搞得我一碗麻辣烫笑喷了好几次。苏焕仿佛也很喜欢他的这位“女朋友”,时不时替他擦去口水,整理桌面,两人你侬我侬,十分有情。 最后付账的时候,还是苏焕把钱递过去,他拦下我的钱,道:“本来你来付。但是我忽然记起来我们要坐车回去,正好换硬币,你这个太整了。”店铺老板还兼职卖卤鸡蛋,因此有许多一元硬币,苏焕咣咣当当换了一大堆硬币,都来塞到我的上衣兜里,道: “有点重,你帮我背着。” 而到了公交站,他又对我讲到:“南昌的公交真好,才只要一块钱。我问过了,办卡还挺麻烦的,要走很远,况且转车不给优惠,不办也罢。你们这个公交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间没有零钱的话,束手无策。以后你出门的时候多带点儿,以防万一。” 我道:“这都是你换来的,我用不了这么多,你不是要去旅游,你待着吧。” 毕叶楠戴上一副瞎子一样的墨镜,道:“我是活体公交卡!”他把裤兜里的公交卡拿出来,像个机器人一样“哔”了一下,道:“苏焕的公交钱,我包了!” 寻常时候,我对公交车准时来或否,丝毫没有期待。但这次,我竟希望公交车能够慢一点来,可是有时候,愿望却正好相反。 苏焕上了公交,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摆摆手,消失在黑色的车窗里。 第九章 断线的风筝(九) 顾罗的瑶湖之旅过得怎么样,我丝毫不知。整晚我没有接到他的信息,我想或许他与同学许久没见,聊天谈地,喝多了也不一定。但他回来之后,似乎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至少在吃午饭前,我都在他身边感受到一种惆怅的氛围。为了能使他稍微分散注意力,我建议我们早点吃午饭,以便下午能够早些出发去观赏风景。 顾罗是最喜欢蒜蓉花菜的,他对花菜的喜爱,不下于漫画和游戏,这三样,可以并称为顾罗三宝。他没有什么兴趣点菜,我便都点了些他爱吃的家常菜,希望他的情绪能够稍微好一点。 “你怎么也不来问我去瑶湖过得怎么样呢?”他托着腮,问我。 “那么你瑶湖之旅过得怎样呢?”我用开水烫洗碗筷,问道。 “不怎样。” “哦。”我想大概是因为重逢而又匆匆离别的原因,人嘛,大多都有伤离别的情怀,我表示理解。 “你怎么也不问我和这位女同学之间的故事呢?”他托着腮,问我。 “那么你和这位女同学之间有什么故事呢?”我问。 “她喜欢我。”顾罗坐正了身体,道:“她特别喜欢我。” “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顾罗天性开朗,长相性格都好,有女孩子喜欢根本不稀奇嘛。 顾罗有些气急败坏地盯着我,似乎我做错了什么叫他不满意。 “我出去跟女孩子过了一夜,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顾罗道。 “你是那种人吗?”我终于明白了顾罗的意思,他认为我没有表现出吃醋的样子,是对这段感情的不尊重。 “我?我当然不是,小爷我坐怀不乱,这不还守身如玉地站在你跟前儿吗?” “那你叽歪什么?”我道。 “。。。” 这段对话十分没有营养,顾罗明显也感受到我根本对昨夜发生了什么没有兴趣。他换了个方式问道:“假如我跟别人跑了,你会怎么样?你要好好想哦!想好再回答。” 我正要接上一句“无聊”,只见手机震动了一下,我见是陌生号码的信息,心想或许是广告,但手机又震动了两次,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知道昨天他来看我,我有多开心。” “我曾经没有好好珍惜他,但我希望他幸福。” “他是你的,请你好好珍惜,羡慕你。” 三条短信,委婉而简约,告诉我她曾对顾罗如何饱含情感,如何暗恋深沉,昨夜又如何互诉心肠,如何忍痛诀别。 我读完之后,很想安慰一下她。 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我要劝她保重?或者劝她放弃?或者谢她放开顾罗?或者还是怎么样。但我毕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有记起来她是谁,是什么样子。我想顾罗曾经或许和她有过一份不错的感情,只是还没有萌芽,就被嫁接到我这里。 最终我只是删去了她的短信,并给顾罗夹了一筷子鸡蛋。 “都到碗外面了!”顾罗把掉在碗外面的鸡蛋夹到盘子里,道:“手机那么好玩吗?你看你给我夹菜都夹到外面了。” 我道:“我不是故意的嘛。” “来我看看谁的消息!”顾罗伸过手来,拿着我的手机翻了翻:“啥也没有你看啥呢?” “顾罗。”我悄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俩其实不合适。” 顾罗放下手机和筷子,叉着胳膊看着我,道:“祖宗,你又闹哪出?” “没有没有没有。”我急忙把筷子塞到顾罗的手里,道:“我乱讲的乱讲的。” 顾罗一字一顿道:“不许乱讲。小爷我替你守身如玉到现在,你倒好,你天天琢磨着怎么和我闹分手。我告诉你,没可能,你总归是我媳妇儿,不听话我要打你的。”他把花菜夹给我,道:“尝一尝,花菜可有营养了。” 我没有动筷子,我大蒜过敏,但也不是一口不能吃。为了不让顾罗觉得我事儿多,我也没有说啥。 “你是不是灵魂已经出轨了?”顾罗又给我加了一筷子鸡蛋,道:“你会不会心里喜欢鸡蛋,但是碍着面子得吃花菜,所以就不高兴。” 禁锢着我的,是“某人的女朋友”这个称号,似乎成为谁的女朋友,我就背上了什么枷锁,什么责任,好像我就距离结婚,距离组建一个家庭不远了。而我如此害怕组成一个家庭。 我道:“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喜欢谁不喜欢谁而不高兴。我是恐惧于两个人非要合在一起的压力感。就好像一个需要很慢很慢自然速度合上的蚌壳,被外力压在一起那种感觉。我时常感受到压抑。不是对你,我自己有问题。” “哦。”顾罗若有所思却也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他又道:“没事哒,我们可以一起去面对这些压力。” 我感激地对顾罗一笑,算是谢他能理解我。顾罗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阵,我看到是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顾罗斜着眼睛看了一阵,只是压下音量键,并没有挂断。 “不接啊?”我笑道。 “吃饭吃饭。”顾罗端起碗筷。 但这个号码的主人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电话断了,短信就来了。顾罗打开短信,眉毛逐渐打成一个结,他没有回信息。 我笑道:“有生之年,遇见一个如此喜欢自己的人是幸运的事情呀,你看起来反倒不高兴,好像是背着什么包袱似的。” 顾罗道:“我知道。但我只想一心一意对你好,一心一意想要和你过下去,一心一意组建我们的小宇宙。你知道人心太小了,只能放得下一个人,或者干脆不放人。被人喜欢是好事,但我只能把我的喜欢反馈给你,多一点也没有给她的。” “我其实,挺不值得你这样对待的。”我内心满是愧疚,作为一对恋人,我从来没有谋划过给顾罗的将来,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对他表达同样分量的喜欢。听见他的告白,我只能低下头,这样说。 顾罗长叹一口气,道:“每次你都是这样回复我,好像。。。你好像时时刻刻在拒绝我。许久,你直说好了,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我没办法回答。 “那你喜欢苏焕吗?” 第十章 断线的风筝(十) 顾罗很喜欢给我寄礼物,尤其喜欢给我寄各种各样的兔子。我的床上、衣柜里、桌子上,到处都是这种粉粉嫩嫩的兔子玩偶,乍一看,我的床位好像一个玩偶玩具店。 我很想拿去换钱花。 为了能够凑够生活费,我经常去各种店里去兼职。也许因为太投入于去谋生活,反而就淡漠了与顾罗之间的感情。他打电话来,我常常因为打工没有时间接电话,他给我留言,我也常常不能及时回复。有时候他问我是否吃了晚饭,而我常常连午饭也还没有吃。 为了一些比较高昂的兼职费用,我常常去很远的市区,为此也经常逃课。很多性格很温柔的老师的科目,我常常只有兼职之后忙碌地看两眼。我知道我已经本末倒置,把学习当做兼职了。 生活不易,有时候啃着面包坐在路边,看来往的情侣你侬我侬,我常常觉得对不起顾罗。我没有能给他甜言蜜语,也没有能给他什么欢乐,我们成为情侣的这些天来,我甚至没有去江苏看过他。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女朋友。 打工赚来的钱,也仅仅只能够温饱。我有过想要给顾罗礼物的想法,但我常常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我们之间的交流就和礼物一样,常常是单方面的。 我与顾罗的甜蜜时刻,实在太少了。我每时每刻都做好准备,等待顾罗给我一句分手。 我用一种消极的心态,去面对一个我自认为已经成型的结果。无论顾罗是生气还是开心,我都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而克制的状态,我们双方,无论是谁投入地太深,都不是好事。 在我这样无耻而自私地感情回馈中,我和顾罗就渐渐地如同冬日的气温一样,慢慢冷下来了。 我们双方最后一次比较正式的通话,是顾罗打电话来,询问我最近有没有时间,他想来看我。他说,他好想我。 我在备考期末的空隙,在失去电脑城兼职卖电脑。客户拎着一台电脑过来,说电脑有问题需要售后,但他既没有售后的保险单,也没有售卖的收银票,一台电脑上,只有一张说明书上,盖上了电脑城的章子。他指着我道: “就是她卖的。” 就在这个客户污言秽语甚至于张牙舞爪要来收拾我的间隙,我接到顾罗的电话,这已经是五分钟内,他第三次打电话给我。 “许久,我好想你。” “我在忙。” “我真得很想你,我来看你吧?” “我真得在忙。” “好。我明天过来。” 再这样的环境下,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客户就已经将我的电话挥手打在地上,歇斯底里地骂道:“臭婊子你装个屁!我告诉你,你别假装打电话!老子这台电脑你赔不了,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我那台小手机,哪里能经得起这样残酷地摔打。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摔成了好几半儿,电池都摔了出来、 我捧着小手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销售主管早就已经躲得远远地,一两个和我一样兼职的男生只能扶着客户,以免他真得打到我。没人管这事儿,我今天躲不掉。 跑。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可是我跑了,半个月的工资、半个月的提成、一部手机、个人的荣誉和信仰,都会没了。我向客户道: “没有其他的余地,只能是我赔吗?” 客户也许没有想到我是如此沉静而直接,也许真得没有我这么笨拙的销售员,能把责任直接拉到自己身上。 “不是你,就是你们店面。你们自己卖这种破电脑,怨谁!” 大厅里早就空无一人,大家躲得干干净净。销售主管也许能够根据编号查到电脑是什么时候由谁出售的,但他并不像查。这个客户一身的泥土味道,许是一名农民工,主管在卖这台电脑的时候,已经想到他并没有胆量敢来维权。所以他把售后单子撕了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还偷偷向我笑了一下。 都是可怜人。 我站上前,道:“这个电脑你多少钱买的,还有记录吗?” “刷的卡!”他把银行短信拿过来给我看。 三千六百八十八元。 “我买下来可以吗?”我抱着电脑,问道。 “你赔钱就行!我不要你们的电脑!我去别出买去!”客户只想要钱,目的很明确。 我把小手机放在桌上,工牌拿下来,道:“我去结一下工资,你稍等。” 一个半月的工资是两千三百元,提成一千元,扣除无故辞职三百元,应发三千元整。我领着三千元的现金,拿着已经散架的小手机,对那客户道:“咱们走吧,我去银行给你取钱。” 三千六百八十八元,我给了他三千七百元,道: “叔,电脑肯定不是我卖的,你不过看我好欺负,都是可怜人。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还有十二块钱,你也吃顿午饭吧。你身上有没有一块钱硬币,我还要回学校去。” 那大叔慌忙从身上探出了一把碎钱,一块的五块钱,皱皱巴巴。我抱着电脑,取了一块钱,烫着一双眼睛,一路回到学校去。 电脑没有什么大问题,大概是系统有问题,开机之后不能关机。但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也不清楚。我没有钱去修理电脑,只好就先这样用着。 顾罗打不通我的电话,只好一遍遍给我在社交软件上留言。他也许以为我是生气故意不接电话,所以反过来还哄我。但他最后还是坚持说要来看我,他很想我。 我在安装电脑软件的时候看到了这些留言。其实我想拒绝顾罗,在我这样窘迫的时候,他来我也没有什么好心情,本来一番好意,都会被我糟蹋。为了不让顾罗知道我的手机的事情,我只是用电脑回复他,声称自己不方便接电话。需要关机的时候,我强制关上电源,我想等到我有钱的时候再去修理。 我不能阻挡思念女朋友的顾罗千里迢迢来缓解相思之情,但顾罗的女朋友,身上没有一分钱可以来招待他。 第十三章 断线的风筝(十三) 周末的午后,云清风缓。两情缱绻的鸟儿在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上缠绵流转,叫声极其温柔。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惹得窗帘发出低微的摩挲声音。除此之外,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罗彼此的呼吸声。 顾罗的手在我的头发里面轻轻抚摸,在我的脸庞来回滑动,他的手有一种天然的凉凉的触感。我睁着眼睛,看他的脸渐渐靠过来,他的眼渐渐闭上,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 “蛋糕化了。蛋糕化了。”我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拿着浴巾,侧过脸慌忙地说道。我的脑子里把以往看过的电视剧情节走马灯似的过了许多版本,对于即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我心里多少有点底,但我好像没有做好准备。 顾罗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手环着我的腰,已经在上下探索,我的后背在他冰凉的触感下有些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虚。我努力让自己满心的慌乱沉淀下来,我告诉自己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需要负责一辈子的。我不断审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去负责。 我显然没有,这是我心虚的理由。 “顾罗,蛋糕化了。”我推开顾罗,将蛋糕放在小冰箱里。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我只好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顾罗。我以为顾罗会生气,会想平常一样无奈地指责我不信任他,不亲近他。但顾罗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我,道:“你。。。?” 他满脸疑惑,甚至于不解,而后慢慢平缓下来,而又变得慌乱起来,他说道:“我太着急了,我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我道,“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有些事情该发生的时候就是要发生。” 顾罗拿起掉在地上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听见我这句话,他笑道:“那你知道什么我们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 “知道。”我道。 “那你。。。那你愿意吗?”顾罗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他双手握着我的双手,抬起头望着我,一双眼睛里面映出我的荒原一般的头颅。 “你愿意吗?”我反问他。 “我?”顾罗忽然笑了,他好像是听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很开怀,他说:“我很愿意,我特别愿意。”他用手来捏我的脸,生生把我的脸捏痛了。我反向也去捏他的脸,他看着我,一把将我揽入怀里,道: “我愿意。” 那一刻,我被顾罗坚定的声音所感染。我想,我和顾罗是有一些问题存在,可是大部分是我的问题。我们在一起,对双方负责任,我们要慢慢去解决这些问题,然后慢慢结合在一起。这个时间或许有些长,但顾罗好像准备好了。顾罗总认为我不相信他,我或许应该给他一些正面的答复。 “你愿意的话,我也愿意。”我说道。 顾罗明显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我这突然的一句话,他犹豫再三,道:“媳妇,你是不是去洗个澡?” “好。”我想这也是一道程序吗?不洗白不洗,这张床能治失眠,搞不好洗个澡还能睡得更加安生。抱着这样的态度,我在浴室像个被烫毛的鸭子一样,在滚烫的热水中,洗掉了一身的疲惫。 顾罗似乎在准备些什么东西,浴室的水声那么大,我都能听见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我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正把什么东西塞进枕头里。 “你在藏什么东西吗?”我走过去,准备翻开枕头。 “啊,没什么,啥也没。”顾罗跳起来,一屁股坐在枕头上。 “哦。那我去吹头发洗衣服了,你玩会儿吧。”我搓着一头枯草一般的头发,准备进去洗一下贴身的衣服。 “媳妇,现在不是洗衣服的时候,待会洗待会洗。”顾罗又从枕头上跳起来,拉着我的衣角,道:“这不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吗?衣服不急不急。” “头发也得吹干呀。”我从这巨大的浴巾和散乱的头发中扒拉出我的眼睛,看着顾罗眨巴着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神。 “头发。。。头发也可以过会儿吹。”顾罗坐起来,用手拨拉着我的头发,然后捧着我的脸,道:“媳妇,干正事要紧。” 他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抵着我的肚子。我悄悄问道:“你的钱包难道装在内裤里面吗?这是什么东西好硬。” 顾罗一下子受刺激般的脸红了,他环着我的腰,顺势躺倒在床上,低声说道:“不是钱包,是比钱包更重要的东西。” 生物课我是上过地,我一下子为我的无知的上一句话而感到羞愧万分,并伴随着一阵潮热,脸一下子烫了起来。顾罗道:“媳妇,你可真想清楚了?” “嗯。”我看着顾罗道:“你想清楚了,我就想清楚了。” “你不害怕吗?”顾罗用手梳理着我的湿湿的头发,他不看我,只是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好像耳朵才是正体似的。 “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好像大家都不害怕。”我天真而无知,居然还咋脑子里过着那种电视剧的情节。 “那电视剧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这样是会生出孩子的?”顾罗带着玩笑般的语气,低声问我。 “好像也说过。”我捋一捋,好像是有这种情节,洞房花烛夜之后,是要生孩子的。 “那你就不害怕生出孩子来吗?” “害怕。”我紧接着说,“会生出孩子的话我们还是算了。我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去养育一个孩子。”我着急起身,甚至于埋怨顾罗没有提前跟我说清楚这个事情。 顾罗用手压着我的脖子,导致我没有起身成功。他像个猜测老师情绪的幼儿园小孩一样,犹犹豫豫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道:“计划生育措施我还是准备了的。”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顾罗原来是早有准备,他来之后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没有单独行动过,这个东西显然是他此行的目的。 第十一章 断线的风筝(十一) 顾罗从江苏来,要转两趟车,早上八点才到火车站,还要等一辆公交车,晃悠两个小时后才到达我们学校。贫困的女朋友请远道而来的男朋友在食堂相聚,共同分享饭卡里仅剩的三十来块钱。 “恭喜你呀!买电脑啦!”顾罗远远先看见了我抱在怀里的电脑,笑眯眯说道,“这回我可就不用羡慕他们了,我也能带着你打游戏了!” “你给我看看,为啥这电脑关不了机?”我把电脑搬过去,想请顾罗帮忙看看,他从高中就开始玩电脑,我想这个事情他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也许。。。系统坏了?”他噼噼啪啪按了一阵,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 “你居然不会修电脑吗?”我道。 “我是不是必须。。。得。。。会修?”顾罗惊讶于我的自然而然,他问。 “嗯。” “嗯?。。。”顾罗尴尬地笑了一下,道,“也不是不会,我这主要是也没有工具。那啥,要不我给你送到修理店去问问?” “算了算了。”我急忙拒绝,要是有钱去修理店,我就不报顾罗的希望了。 顾罗拿着电脑左看右看,最后终于是放弃了,他合上电脑道:“算了媳妇儿,电脑不急在这时候修理。咱俩都好久没见了。我这坐了一夜火车,是不是吃完饭先休息一下。” “又不是什么大的假期,双休而已,坐火车又慢又累,又要期末考试,你还乱跑。”我抱着我的电脑,用手拂去了落在上面的一丝灰尘。 “我想你,想你,说了千百遍了,你咋就听不懂呢!你不想我吗?深夜的时候你不得想着我的脸入睡吗?”顾罗道。 “深夜也总是睡不着,想着你的脸,恐怕后半夜也睡不着。”我道,“你吃完就回去吧,好好复习功课,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还浪费钱。” 顾罗不满意我的态度,他被泼了一盆凉水,自然也不开心,他嘟着嘴,道:“怎么人家自打谈了女朋友,天天跟掉进蜜罐子似的,明里暗里乐。就我找个女朋友,不乐意接电话,不愿意回信息,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啥也没干就急着赶我回去。哎你是不是还约了人怕我俩撞上?” “放屁。” “你瞧。哪个女朋友是这么和男朋友说话的?”顾罗摊开手,气愤地质问我。 “那你再找一个还来得及。” “又说这话!”顾罗气地站起来,幸亏时间还早,食堂里没有多少人。备菜的大妈怕我俩打起来,都站在送菜通道后边准备上来劝架了。 “啧你能不能稍微消停点儿啊。”顾罗此刻像愤怒的小鸟一样。我无奈地点点头,道,“行行行,你要乐意在这住就住吧。” 顾罗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我知道,你这人吃硬不吃软,贱贱小样儿。”他满脸欢乐地从书包里面拿出好几个卡通包包,有龙猫的,哆啦a梦的,西瓜太郎的。他把这些小包包摆在我面前,极其快乐地问道: “可爱吧?我觉得你拿着一定很可爱。” 我顺手拿起一只龙猫,小包包有手掌大小,圆丢丢很可爱,我瞧见好多小姑娘都在书包里装了这种小包包,大概率是用来装卫生棉。 “为什么你要买女孩子装卫生棉用的小包包?变态啊你。”我抬起头来问道。 “我想你没有嘛,你看,西瓜太郎可以用来装零钱,哆啦a梦可以用来装钥匙,人家小女孩都有的,你也要有。”顾罗摆出一个很可爱的表情,我想他在等我夸他。 “我真不需要这个。你送我的玩偶都堆了一个寝室了,我自己放不下都放到室友的床上去了。你以后可别送这些了。”我把包包推过去。 “那我送啥?你不打游戏,也不好脂粉,有时候为了想要送你点什么,我都想到头疼。这次我可是下了大功夫,找了漫画社的师姐师妹来研究的。只可惜百家争鸣,说啥的都有,最后她们说让我送点贴心的小东西,你一看见就能想起我的。那我一想,贴身的可不就是这些个东西了吗?” “真难为你了。”我哭笑不得。 顾罗不由分说,把小包包一股脑塞进我的电脑包里,道:“今天要出去打工吗?” “不去。”我把电脑仔仔细细装在电脑包里,昨天辞了工以后,还没来得及再去找一份。顾罗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盘算着要在哪个面包店找个兼职做一下,虽然工资低,但离寝室近。这不期末要考试了,总也还是要顾上点学习。 “正好!”顾罗站起来道,“好媳妇儿!我这就去开房去,你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吃。” “这不是饭哪!为啥还要出去吃?”我急忙拉着他,因为没有钱,东道主承担不起请客吃饭的费用,才故意约到食堂来。结果这货一筷子都没有动,就嚷嚷着要出去吃。 “今天是大日子,怎么能就这些清汤寡水的糊弄?”顾罗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不晓得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呀?” “大日子?可不就是周六吗?怎么还要搞情侣见面日?” “今天是我媳妇生日。你说,是不是大日子!”顾罗笑道。 我掐算了一下,这才记起来,原来今天真是我生日。忙着挣扎在温饱线上,只知道领工资的日子和上课的日子,完全不记得这种可有可无的纪念日。 “就在这吃吧。别浪费了。”我道,“外面也是一样的。” “我订了蛋糕的,总不见得在食堂把蜡烛点起来唱生日歌吧?”顾罗环顾四周,摇摇头。 “晚上再吃蛋糕,中午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我拿起筷子,没有站起来的想法。 顾罗眼珠子转了几下,笑眯眯道:“也行,中午吃饱了,晚上咱们再去吃蜡烛许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多好的二人世界,还是媳妇你想得周到!” 顾罗也坐下来,丝毫没有嫌弃已经凉了的饭菜,他拿起筷子,像一头并不挑食的猪。 第十二章 断线的风筝(十二) 顾罗有洁癖,所以选择住在学校后门的四星级酒店里面。 洁癖有没有我不知道,大概率是有钱烫手,一晚上六百的房钱,可够我足足一个月的生活费。 “媳妇,你身份证带了吗?”顾罗在前台办理登记,转身过来问道。 “我的也要吗?”我并不打算在这里住。 “人家说你是这里的学生,用身份证和学生证登记入住,可以打六五折。”顾罗道。 “用我的身份证登记,然后你住吗?” “不是,俩人都得住。” “。。。” “六五折,便宜两百多块呢。”顾罗劝我。 “我带了的。”我在向威威送我的钱包里取出学生证和身份证,因为兼职总是需要扣押这两样东西,所以我总是随身携带,以防错过了什么好的兼职机会。 顾罗一边在等前厅接待办理业务,一边拿眼睛时不时地瞟着我,行为上似乎有些怪异和反常。我正要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前台已经办理好了房卡,请我们电梯上楼去。 要说是四星级,真也值得这个价钱。房间干净透亮,格局布置合理,最妙的是,从房间里直接可以看见窗外连绵的青山绿水,一眼无碍。 “真好。”我率先在躺在大床上,感受了一下一晚六百的床铺,道,“有钱真好,这可真比宿舍的床铺舒服多了。” 顾罗放下书包,道:“那你今晚就住这。” “那你住哪?”我闭着眼睛,问道。 “。。。我住哪?那啥我坐了一夜火车,困得要死。火车上也不通风,一身臭汗,我先去洗个澡。你洗不洗?”他一边说,一边就脱鞋脱衣服,把外套胡乱扔在椅子上。 昨天为着这台电脑,我又是被人骂,又是赔钱,又是难过,本来失眠症就很严重,昨夜几乎是睁着眼睛道天亮。此时此刻躺在这柔软的床上,闻着床单上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知怎的,居然来了一股困意。 困意和钱一样,对我来说都极其重要,更何况困意可遇不可求。 我没有管顾罗去干什么,就已经沉沉进入了梦乡。 等我醒来的时候,桌面上的钟已经显示下午两点半,我居然睡了整整两个多小时。这可真是奢侈的一觉,没有梦魇,甚至于没有梦,我就这样干干净净、踏踏实实睡了两个多小时。 真是钱能治病啊,这六百多一晚的床还能治失眠!真好! 我将要起身时,才发现我的肚子上有一只手臂。循着手臂望过去,顾罗也睡得十分香甜。再循着这张脸看过去,他的脖子,他的胸腔,都带着男性肌肤特有的一种粗糙感。再看时,才发现我们盖着同一张被子。也许他为了不惊醒我,于是将另一半被子裹起来,他睡在里面,像个婴儿。 赤裸的婴儿。 “卧槽!”我几乎是从床上连滚带爬跳下来。 “嗯?”顾罗睡眼惺忪,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他努力睁开眼睛,爬起来道:“咋啦?你做噩梦啦?” “你怎么不穿衣服呀!”我背过身子去,问道。 “我洗澡睡觉,穿衣服干嘛!”顾罗被我的惊叫吓到了,他发现我并不是梦魇之后,无奈地回复道。 “可我是女孩子呀!”我道。 “哦。”顾罗这才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他一脸坏笑,不怀好意地说道:“咱俩都谈这些时日了,你说是不是得安排上一段床戏?” “你先穿衣服,你总得先穿上点什么吧。”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大好风景,却无心欣赏。此刻微风吹拂着窗帘,撩拨着房间里的气氛,这他妈隐隐约约就好像要造一个什么场景出来似的。 顾罗道:“内裤洗了,没有干。我没有带替换的内裤。” “那你先穿裤子。” “裤子洗了没有干,我没有带替换的裤子。” “那你用浴巾裹起来先。” “浴巾在浴室湿了没有干,我没有带浴巾。” “我叫前台给你送。”我看到床头柜前面的电话,一把拨通了前台的电话。因为莫名所以的紧张,我竟然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左右的余光间,我看见顾罗光着屁股,穿上了一条从书包里拉出来的内裤。 “你不说你没带吗?”我把枕头扔过去。 顾罗接过枕头,顺势垫在自己脑袋下面,道:“我还没睡醒呢,来媳妇儿,一起再睡一会儿吧。”他忽然起身,把站在床边的我拉到床上,然后用胳膊将我压在下面,自己把脸怼在枕头里面,发出深深的呼吸声。 这种场景,谁能睡得着! 我在顾罗的胳膊下面,丝毫不敢动,我像个被迫睡觉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把手堆在胸前,努力闭着眼睛。 “咚咚!”几乎在门铃响的一瞬间,我就弹跳起来,顾不得摔跤,就赶去开门。这个房间里面的气氛太诡异,必须要开门破除一下。再不然,我怕就得写出起点网站不让写的文风来了。 酒店管家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抱着两条浴巾,笑容可掬说道:“您好,这是您需要的浴巾,这是您定的蛋糕。今天是您的生日,酒店祝您生日快乐。” “喔?真是谢谢你了。”我接过蛋糕和浴巾,谢过酒店管家。有钱真好,有钱的话就会有陌生人来祝你生日快乐。我看着蛋糕,探出头去,只见顾罗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趴在床上演个死尸。我深吸一口气,对顾罗道: “蛋糕来啦,你是不是穿好衣服起床呀?” 顾罗却并没有起床的意思,他换了个姿势,道:“我们男孩子在家在宿舍,都是一条内裤过的,都在家里,为啥还要穿戴整齐。” “那我也不是你家人,也不是你室友,你总要穿点儿东西吧。”我站在玄关问他。 “你是我媳妇儿啊!迟早要看得嘛!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他从床上钻下来,站在我面前。 “未成年人。。。”我慌忙说道。 “你今天,满十八了。”顾罗带着一种偷笑的语气,在我耳边说道: “你已经是成年人啦,再也不是十六岁的小女孩了哦。” 第十三章 断线的风筝(十三) 周末的午后,云清风缓。两情缱绻的鸟儿在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上缠绵流转,叫声极其温柔。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惹得窗帘发出低微的摩挲声音。除此之外,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罗彼此的呼吸声。 顾罗的手在我的头发里面轻轻抚摸,在我的脸庞来回滑动,他的手有一种天然的凉凉的触感。我睁着眼睛,看他的脸渐渐靠过来,他的眼渐渐闭上,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 “蛋糕化了。蛋糕化了。”我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拿着浴巾,侧过脸慌忙地说道。我的脑子里把以往看过的电视剧情节走马灯似的过了许多版本,对于即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我心里多少有点底,但我好像没有做好准备。 顾罗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手环着我的腰,已经在上下探索,我的后背在他冰凉的触感下有些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虚。我努力让自己满心的慌乱沉淀下来,我告诉自己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需要负责一辈子的。我不断审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去负责。 我显然没有,这是我心虚的理由。 “顾罗,蛋糕化了。”我推开顾罗,将蛋糕放在小冰箱里。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我只好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顾罗。我以为顾罗会生气,会想平常一样无奈地指责我不信任他,不亲近他。但顾罗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我,道:“你。。。?” 他满脸疑惑,甚至于不解,而后慢慢平缓下来,而又变得慌乱起来,他说道:“我太着急了,我没有吓到你吧?” “没有。”我道,“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有些事情该发生的时候就是要发生。” 顾罗拿起掉在地上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听见我这句话,他笑道:“那你知道什么我们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 “知道。”我道。 “那你。。。那你愿意吗?”顾罗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他双手握着我的双手,抬起头望着我,一双眼睛里面映出我的荒原一般的头颅。 “你愿意吗?”我反问他。 “我?”顾罗忽然笑了,他好像是听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很开怀,他说:“我很愿意,我特别愿意。”他用手来捏我的脸,生生把我的脸捏痛了。我反向也去捏他的脸,他看着我,一把将我揽入怀里,道: “我愿意。” 那一刻,我被顾罗坚定的声音所感染。我想,我和顾罗是有一些问题存在,可是大部分是我的问题。我们在一起,对双方负责任,我们要慢慢去解决这些问题,然后慢慢结合在一起。这个时间或许有些长,但顾罗好像准备好了。顾罗总认为我不相信他,我或许应该给他一些正面的答复。 “你愿意的话,我也愿意。”我说道。 顾罗明显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我这突然的一句话,他犹豫再三,道:“媳妇,你是不是去洗个澡?” “好。”我想这也是一道程序吗?不洗白不洗,这张床能治失眠,搞不好洗个澡还能睡得更加安生。抱着这样的态度,我在浴室像个被烫毛的鸭子一样,在滚烫的热水中,洗掉了一身的疲惫。 顾罗似乎在准备些什么东西,浴室的水声那么大,我都能听见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我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正把什么东西塞进枕头里。 “你在藏什么东西吗?”我走过去,准备翻开枕头。 “啊,没什么,啥也没。”顾罗跳起来,一屁股坐在枕头上。 “哦。那我去吹头发洗衣服了,你玩会儿吧。”我搓着一头枯草一般的头发,准备进去洗一下贴身的衣服。 “媳妇,现在不是洗衣服的时候,待会洗待会洗。”顾罗又从枕头上跳起来,拉着我的衣角,道:“这不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吗?衣服不急不急。” “头发也得吹干呀。”我从这巨大的浴巾和散乱的头发中扒拉出我的眼睛,看着顾罗眨巴着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神。 “头发。。。头发也可以过会儿吹。”顾罗坐起来,用手拨拉着我的头发,然后捧着我的脸,道:“媳妇,干正事要紧。” 他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抵着我的肚子。我悄悄问道:“你的钱包难道装在内裤里面吗?这是什么东西好硬。” 顾罗一下子受刺激般的脸红了,他环着我的腰,顺势躺倒在床上,低声说道:“不是钱包,是比钱包更重要的东西。” 生物课我是上过地,我一下子为我的无知的上一句话而感到羞愧万分,并伴随着一阵潮热,脸一下子烫了起来。顾罗道:“媳妇,你可真想清楚了?” “嗯。”我看着顾罗道:“你想清楚了,我就想清楚了。” “你不害怕吗?”顾罗用手梳理着我的湿湿的头发,他不看我,只是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好像耳朵才是正体似的。 “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好像大家都不害怕。”我天真而无知,居然还咋脑子里过着那种电视剧的情节。 “那电视剧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这样是会生出孩子的?”顾罗带着玩笑般的语气,低声问我。 “好像也说过。”我捋一捋,好像是有这种情节,洞房花烛夜之后,是要生孩子的。 “那你就不害怕生出孩子来吗?” “害怕。”我紧接着说,“会生出孩子的话我们还是算了。我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去养育一个孩子。”我着急起身,甚至于埋怨顾罗没有提前跟我说清楚这个事情。 顾罗用手压着我的脖子,导致我没有起身成功。他像个猜测老师情绪的幼儿园小孩一样,犹犹豫豫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道:“计划生育措施我还是准备了的。”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顾罗原来是早有准备,他来之后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没有单独行动过,这个东西显然是他此行的目的。 第十四章 断线的风筝(十四) 世上哪有百分之百安全的事情呢。即便是杜蕾斯,也从没有说过自己能够百分之百做到完全避孕。 顾罗用嘴撕开包装的时候,我问道: “假设怀孕了,可以不生吗?” 我的话显然打扰到了顾罗接下来的动作,他不明所以,道:“不生是什么意思呢?不生,你是不想生吗?” “不想生。”我道。 “放心吧媳妇,你今儿怀上了,明儿我就娶你。咱俩这辈子过定了。”顾罗终于撕开了包装。 “我不想生,一点都不想有孩子,一点也灭有想和你结婚的意思。”我道。 顾罗的手抖了一下,他终于是放下了避孕套,坐起来,道:“许久,你又来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呀。你刚不是说你愿意吗?” 我痛恨家庭,也并没有做好养孩子的准备,我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上,谈什么结婚,谈什么兴奋?我忽然变得极其冷静,我道:“我始终都是这个态度,不谈婚姻,不谈家庭,也不谈孩子。我只是不想违拗你,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应该负起一个女朋友应尽的责任。” “女朋友的责任?”顾罗咬着嘴唇,道:“什么叫做女朋友的责任,你认为的女朋友的责任,就是顺着男朋友的意思在一起睡觉?”他似乎受到了什么屈辱似的,眼眶微微发红。 “不是的不是的。”我见他生气,解释道:“我们是恋人,我在努力去让你觉得我们就是正常的恋人。” “不是让我觉得。”顾罗道:“许久,我们真的是恋人吗?你爱我吗?你从心底里问一问自己,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你问问自己你爱我吗?” 我拿什么问自己,什么是爱的标准?什么才叫爱?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也微微有些生气,甚至于委屈,我道:“我怎么衡量爱不爱?什么叫爱呀?我顺了你的意思也不行,不顺你也生气,那你要我怎么样嘛。”说着自己的委屈,我竟不自觉落下泪来,好像是吵架吵输了一样,我不甘而又赌气。 “不是。”顾罗坐过来,他又懊恼道:“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永远都在拒绝我。你不愿意同我结婚,不愿意同我生孩子,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对吗?” “对。”我赌气道,“我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也不愿意去组建一个所谓的家庭。” 顾罗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用这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愤怒与难过。他站起来,将杜蕾斯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了浴室。 我想这一次,我一定是惹顾罗生气了,但我也好面子,我不愿意道歉,我甚至于不认为我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过去了数几分钟,顾罗还没有从浴室出来,他进去的时候开了水,但我知道他没有在洗澡。 “顾罗。”我敲敲浴室的门。 “顾罗,你生气了吗?”我贴着浴室的门,问他。 顾罗关上了水,打开门道:“没有,我被你凉水泼习惯了,一个人冷静一下。”他侧身出来,好像是厌恶碰到我似的。 “你要想冷静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想现在这气氛,我应该不适合再待在这里,话说不清楚的时候,总会越描越黑,不如双方都冷静一下。 “许久。”顾罗面向窗台边坐着,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他缓缓说道:“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你别走。”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下来,只好定定地站在原地。 “许久。我就像和你待在一起,我上课的时候也想你,想你有没有上课,有没有想我,所以给你打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打游戏的时候也想你,我幻想我们一起打游戏,周围人都得羡慕我有妹子。干什么的时候我都要想一想和你在一起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我就这样幻想着,可你从不愿意配合我。你不愿意回我信息,不喜欢打游戏。你知道我越是幻想,就越是想你,我恨不得能长出一双翅膀来,想你的时候就飞到这里来,哪怕翅膀飞断了也不要紧,见到你才是我最要紧的事情。” “可是你瞧,你一点也不想我,你甚至于抗拒我。好像你只是为了当初的一句承诺,为了不让我生气,不得已去做一些事情似的。你不喜欢我,我理解,我可以努力去争取。可是你的心,就好像一块冰似的,我怎么暖,你都是那样冷。”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喜欢吗?”顾罗低下头去,他的声音散发着冰冷而失望的气息。 我原本想要解释一些东西,但话语总是连不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头。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认为我也在努力去改变一些东西,希望能够缓和我和顾罗之间的关系,可是我们双方地努力好像交错的平行线一样,彼此都没有感受到。 “对不起。”我道,我已经心力交疲,实在是不愿意再作任何解释。 “你最喜欢说这话了。”顾罗转过身来,苦笑道,“每次你不想和我再做讨论了,你就愿意说一句对不起,好像啥都能用一句对不起结尾似的。” 我无话可说,顾罗总结的很透彻。 “好啦。”顾罗重新拾起一副笑容,摇摇我的肩膀道:“我家许久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年纪小不懂事。没事儿,今天是你生日,看看也五点了,咱俩吃蛋糕吧。” 他用蛋糕巧妙地转移了我们之间的矛盾话题,我想我们都把“分手”憋在了嘴边,但我们很有默契地想给对方都留下一些空间。我感谢顾罗。 生日蛋糕无例外的,是一个很萌的小兔子造型。顾罗点起蜡烛,拍拍我的头,道: “咱们家的小兔子今天满十八了,祝你生日快乐。来,许个愿吧。” 在摇曳而微弱的烛光后,顾罗的眼神弥漫着一股心不在焉,他虽然看着我,但也并不聚焦。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快点许愿。 在许愿这一方面,我很有限,我缺的东西太多,而又都无法通过许愿获得。此刻我只希望顾罗能够消气,我希望他快乐,像从前一样。于是我看着顾罗,道: “许愿,希望顾罗此刻心中所想,称心如意。” 第十五章 断线的风筝(十五) 那天晚上的蛋糕谁也没有心情吃,他最后对我说道:“你回去吧,晚上不是说还要查寝吗?不要被学校抓到了。”我很想陪陪他,哪怕他在一旁打游戏,我就这样看着他也好。但他很显然已经不需要我。两个人之间所创造出来的气氛有些尴尬,我想彼此静一静也好,于是我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夜晚的星尘在没有灯光的后校区很明亮。我忽然记起那晚我和顾罗在罗余的乡下看星尘的场景,顾罗是饱含深情的,他是一汪湖水,想滋润我荒原一般的生命。但我的荒原好像在慢慢消耗掉他的深情,他的热心。我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想好好反省,可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繁星无言,它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内心?我特别想请它们转告顾罗,真是对不起。 清晨七点半钟,顾罗发来留言,说自己下午要去漫画社参加活动,所以改票早走,让我不必去送他。顾罗不善早起,高中的时候没有重要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踩点到教室。七点半留言,大概是已经走了,赶上早上九点的火车。 我只为顾罗的不告而别伤心了半分钟。接下来,如何赚足这个月的生活费及购置一部手机的费用,就涌向了我的脑海,占据了我的思想,我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顾罗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懊恼是懊恼的,甚至于是悲伤的,悲伤于活在这个世上,悲伤于如此困顿地活在这个世上。渐渐苦味涌上舌尖,我感到胸闷难受,长长呼吸了一口气,擦了一把脸,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我甚至于想打碎镜子。 镜子是宿舍集资买的,在拳头挥向镜子的时候,我停住了。赔不起。 在我一筹莫展浏览留言、查看班级群消息的时候,忽然看见向威威更新了动态,她买了一部车。 在车的知识上,我十分有限。能看出那车是奔驰的商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在外观上,这个车长得像个卡通玩偶,还有点搞笑,在形状上来看,我只是感觉这个车有点单薄,好像只能坐得下一个两个人似的。别的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看,它前头挺立着的奔驰的标志,太伤眼睛了。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几乎在我点赞的一瞬间,向威威就发消息过来,道:“你还好好活着吗?”死资产阶级,我当然活着,现在还不敢死。 向威威道:“我车怎么样?” “资产阶级必将被历史淘汰。”我道。 “你就说咋样。” “我不懂。” “我送男朋友的生日礼物。” 还是那句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哪怕是白痴如我,都能看出这玩意只适合女孩子开吧?哪个男孩子能开一个玩偶车出门去逛?宋宁?宋宁大男子主义那么重,能收才怪。 “挺好的,特别好。”我说。 “英雄所见略同。”向威威还带上一个大拇指的符号。 “有个事儿想和你说一下。”我准备下线去寻求温饱的时候,向威威又突然说道,“我爸分公司假期要搞一个什么展销活动,要找俩人搞现场,可能还要兼职其他一点打杂什么的事情。我寻思你假期也没事,来帮忙吗?” 真是天降好事,简直就是白送钱,为什么不去。 “可是这个活动在平成市新城区,特别远。虽然包吃包住,但你假期可就回不了家啦。”向威威道。 “好人好报,谢谢你了向威威。” “我是谢你眼光好,别人还都笑我买的车不好呢。” 向威威很快就把地址和联系人发过来,顺带着,她又说道:“下午我要去搞兼职,你要有啥事情给我留言吧,我接不了电话。” 一个买奔驰车送人的富家女,要去搞兼职,真是对我的讽刺。我道:“你兼职财神爷,给别人撒钱去吗?” 向威威道:“你忘啦我和你一起啃面包的时候吗?我也有困难的时候。我的车是分期买的,往后这每个月都得三四千块钱的按揭,不兼职难道问我家老头子要吗?” 我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我道:“兼职那么苦,你能干得下来吗?” “可不是!”向威威道:“穿着那种超级丑的礼服裙子,在台上傻笑一整天才五百块钱。有钱人真是可恨!” 草拟吗。我站在电脑城傻笑一整个月底薪才五百块钱。 “打扰了向威威,你快去赚钱吧。”我愤恨不已地在键盘上敲出这些字,表露出一个穷人对一个不知足的富人的羡慕嫉妒恨。 临近期末,我也不敢跑得太远,最终还是在学校的蛋糕店做了一份一小时五块钱的兼职。虽然便宜,但是很轻松,来来往往都是有礼貌的学生,不必担心有特别刁难人的客户,工资也可以周结,这很快就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因为向威威介绍了很好的假期工作,解决了一部分经济困难,我竟然少有地感觉到了轻松,甚至于最近几天都睡得很好,精神也好了许多。 在我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第一件事是去买手机恢复我的电话卡,因为没有手机,很多事情都不好办。开机之后,因为信息和未接电太多,手机差点就因为卡顿而爆机。 未接二十九,顾罗。未接三,许诺。未接三,苏焕。未接十几个来自同学、社团、垃圾广告,所有的社交软件信息不可数,短信倒是没几个。 顾罗最近一次电话是在一天前。在我生日当天夜里七点多,他也打过电话,那时间应该是我从酒店出来的时间,我想那时他应该想要叫我回去,可是我没有接到。这也许是他第二天不告而别的一部分原因。 我给顾罗返打过去,他在静音中,或许是在考试或者打游戏吧。我想他不是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给许诺回电话,相互告知一切安好,也没有什么大事。岁月大抵就是如此,我的一切都在苦难中蠕动,但也得好好活下去,牵挂着的人还没有长大,我怎么能倒下去。 第十六章 断线的风筝(十六) 平成市新城区的天气就和那小孩的脸一样,忽然就变了。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天色还上佳,几朵白云就跟那棉花糖似的,在天空中飘来荡去。下午从购物中心出来,竟然阴云密布,下起了小雨。 平成市的小雨是那种细细的、绵绵的,拥有柔润的空气感的雨。我常常对这样的雨不以为是,所以不打伞就出门去,然后没有几分钟,全身就被湿透。在冬天的时候,平成几乎不出太阳,在这样阴云的天气中,我也踏踏实实度过了一个月。 我在平城市新城区的购物中心,做品牌促销活动,清点仓库、现场销售、收银对比等等等等,这是一个很杂乱的活儿,但很充实。我在这里做了一个月,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向威威爸爸的钱,也是一分一分赚回来的。 满一个月的时候,正好是情人节也到了。购物中心这个行业,似乎是城市的日历。它在最早的时候就计划好要庆祝的日子,然后满城张灯结彩的去通知,去宣传,去告诉人们,应该纪念什么,庆祝什么,怀念什么。 顾罗回家前,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是否回家。当听到我不回去的回复之后,他倒也没有说什么。我听他语气不是很好,略有些低沉,于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我其实挺想带你回家见一见父母。”顾罗道。 “我们见过呀。”我道。 “是那种正式地见面。”顾罗道,“我想来想去,你好像一直挺没有安全感的。我想让你见一见我父母,给你吃个定心丸。我就想让你知道,我陪着你呢,你身边一直有我。” “不见面也可以吧。。。”我道,“我也没有准备好,也不知道见面要干什么,说什么。” “臭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顾罗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别怕,我父母也不吃人。以后我家就是你家,咱们是一家人。” “要不还是再等等。。。我真得没有做好准备。”我道。 “没事儿,新娘子出嫁前都是紧张的。我想好了,你要不愿意结婚也行,咱们就不办婚礼,就咱俩父母双方吃个饭,也挺温馨的。人一辈子,最重要还是俩人要在一起,你说是不?” “。。。” “行。那就这么定了,你不是去平成吗,你去吧。总要回来过年的,咱们就过年见,到时候我来接你。”顾罗听上去很疲惫,就仿佛是几天没有睡觉一样。我满心的拒绝也不好出说来,最终只好说道:“好吧。” 我以没有买到票为由,拒绝顾罗来接我。情人节那天,是我离开平成,回罗余去过年的出发的日子。 火车一路向西疾驰,我的心却越来越沉重。我在想象着我去见顾罗父母时候的场景,那是怎么样的炼狱。倒不是说顾罗的父母带给我什么样的压力,而是我自己本身对融入别人的家庭这个事情,充满了抗拒。 满朋友圈都在庆祝着情人节,大家乐此不疲地晒着情人节的物品。仿佛那天,整个世界都充满着爱、礼物和快乐。当然,我也看到苏焕更新了动态,他似乎和某人在哪里聚餐,旁边还放着烘托气氛的蜡烛。今天是情人节,苏焕也去过情人节去了。 数月未见,也没有怎么联系,苏焕大概是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世界。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顾罗打电话过来。我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和声调,接起了电话。 “媳妇你上车了没?”大概因为我经常接不到电话,也不怎么回复信息,顾罗也变得不怎么频繁来电话,距离上次来电话,也已经一周过去了。 “我。。。”火车疾驰而过,发出鸣笛的声音。我其实不想告诉顾罗,我想回家先准备一两天,缓冲一下这种情绪再去见顾罗。但火车的鸣笛的声音已经出卖了我。 “我在车上了,大概下午四点就到了。”我道。 “都说上车给我说一声啦。幸亏是过年,家里啥都有,万一是别的时间,我都来不及准备的。”顾罗道。 “啊,真不好意思。”我是完全没有想到顾罗要去准备什么东西,我以为只是单纯去见个面,说会儿话,顶多是喝个茶吃瓜子。 “没事。我习惯了。”顾罗自嘲般的笑道,“我呀,现在被你打磨透了,已经跟着你的轨迹回不了头了。” “你别这么说。。。”我真心抱歉。我老是做错事了,才会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后知后觉的道歉,没啥价值。 “那我现在收拾收拾去接你。” “别!”我急忙打断顾罗,道,“我自己回家,咱们能不能另约个时间?顾罗,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原本计划是先回家缓冲一两天,准备好了再去的。你能不能别这么着急。” 顾罗似乎略有不满,但他还是顺着我的意思,苦笑道:“你这娃,真是丑媳妇多作怪。好啦没事,你也要打扮打扮的嘛,我理解。那我去接你回家?” “真不用。”我道,“我没有洗头,我还一身臭味。没事的,我自己能回家,你好好陪陪你父母,别乱跑了。” “可是媳妇。”顾罗道,“今天是情人节,你都回来了,咱俩不得见个面吗?” “嗯?。。。哦。是哦。”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呀,今天是情人节,我怎么还迷糊了。怎么办,见面是一定要见的吧?总不见得这样重要的日子,我都推脱,我推脱过很多事情了。 “那我来接你?”顾罗用商量的语气问我。 我抓耳挠腮。我不想答应,这种暧昧的日子,简直是我的酷刑日。但我能不答应吗?我们是情侣,理所应当要去度过一个全天下都知道的情侣节日呀!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顾罗,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已经约好了?”见我没有吭声,顾罗又追问道。 “你要实在不想见面,也没关系。”顾罗跟上道,“知道咱俩在一起,天天都是情侣日。” 我没有说话,我是个王八蛋。 “我没事的。”两人一番沉默之后,顾罗接着说道。 第十七章 断线的风筝(十七) 罗余的天气与平成正好相反,一到冬天就晴空万里,且气温极其寒冷。我是个愚蠢的人,从平成回来的时候,居然忘了多穿几件衣服。 我的双腿首先感受到了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巨冷空气,于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我揉揉鼻子,深深吸了一口罗余的空气,感受着这真实的寒冷,然后拖着箱子回到了老家阿城乡下。 许诺开着爷爷的小汽车来接我。爷爷的小汽车显然装不下许诺这个庞然大物,他猫着身子,道:“我以为你不回来的。” 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道:“见一面,少一面。在家也不能待几天,总不见得一辈子就流浪在外。” 那天不知为何,晚上忽然下起了丝丝小雪。在这如画的风景中,我忽然感受到一阵阵腹痛难忍,按这个征兆,许是例假来了。这是我每月都要经历的酷刑,我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痛经撕裂的滋味,就好比活生生扒皮,我躺在床上,就快昏死过去。 顾罗留言来,道:“媳妇,你到家了不?” 我没有回复,把头缩进被窝里面,装一只乌龟。我随身携带的安慰剂药品已经不够了,于是叫许诺过来,请他去药店买药来。 许诺动作倒很快,天气刚黑下来,他就带来了药品。顺带带来的,还有红糖、生姜、红枣,还有一只巨大的保温杯。 “你干啥买这么多东西啊。”我在排山倒海般的疼痛中责怪他。 “我去买药,遇见苏焕了。他好像也在买药,这都是他买的,说有用的。”许诺放下保温杯,用红糖满满冲了一杯红糖水,放上姜片和红枣递给我,道:“他说把这个杯子放在肚子上,然后睡一觉,醒来都喝了,这病就能好。” “他买药?他买什么药?”我不曾想到在这种机缘巧合下也能遇见苏焕,于是多问了一句。 “买和我一样的药。”许诺道,“你瞧钱还是他付的双份。” 原来是买给女朋友。 “那你怎么好让人家出钱呀,你应该给人家的。”我捂着肚子,并不想要欠人家一分一毫。 “那你去给吧。你遇见他的时候再给。”许诺呛了我一句,把被子给我掖好,出去了。 我抱着那巨大的保温杯,像一只考拉抱着树干一般。因为疼痛和难受,怎么动都会痛,所以我只能强忍着下腹料理机搅拌一般的疼痛发呆。 “媳妇你咋不回我消息?还没到吗?”顾罗又来消息。 “到了。我刚到家。”我拿起手机,眼睛几乎看不清屏幕,几经揉搓,方才恢复一点精神,于是回复顾罗。 “现在打电话给你好吗?”顾罗问道。 “我不太方便。”我在床上用被子裹成一个球,把头也包进去,在被窝里喘着粗气,留着臭汗,期待着今晚能够快速过去。 “那我们明天见面好吗?明天我来接你?”顾罗现在说话会带上很多的语气词,仿佛所有事情都怕我拒绝,都怕我忽然反悔似的。我这个样子,明天也不一定能够下床啊。我左思右想,删了写写了删,想写一点原因,但又怕顾罗觉得我在推脱,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回复道: “好。” “那成,明天我们一起吃午饭好吗?早上我来接你。” “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去就好。你好好在家待着。”考虑到终归是要去拜访人家的父母,我需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买一点礼品,这都需要时间。顾罗来接我的话,一定时间不充裕的。 疼痛使我不能好好思考,我只能期待自己能够尽快睡着,醒来的时候疼痛就消失了。但我一夜未睡,在痛经的折磨下几乎只剩半条命。红糖水和药品虽然能够缓解一阵,但那种肌肉的痉挛感却始终挥之不去,仿佛只要我一舒服,它就会提着这根神经忽然挥动一下,痛不欲生。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终于从满身的臭汗中托里出来,略有好转。那一整杯的红糖水已经喝得见底儿。卫生棉已经换了整整一包,每张上面都带着黑色的血块,仿佛已经将我的子宫切片流出。 清晨六点,我听见乡村特有的鸡叫声,远远从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然后我的高寿的爷爷奶奶,起床开始料理早餐,有一阵阵的烟火气传来。在这种怀着人情味的细微的声响中,我终于有了一丝困意,我闭上眼睛,企图用这难得的困意来养足我今天一天的精神。 “姐!姐!”许诺忽然从进我的房间,大喊道,“姐!不好了,这奶奶的手受伤了!” 他的声音过于大,把我从朦胧的困意中提了出来。我努力使自己回复了一下精神,快速下床去看。奶奶年纪太大,竟然在厨房摔倒,手腕已经出现了充血肿的现象。这一刻不能耽误,许诺很快发动起了车子,我们一家人奔着医院而去。 骨片很明显,因为摔倒导致骨头损伤。老人家骨质疏松,所以骨头直接摔断,有一部分骨头都显示出了锯齿状,需要大力拔开,恢复原位,再行包扎。 八十岁的老人在听见这个诊疗方案之后,也吓得像个小孩。拔骨头这个事情,比起刮骨疗伤也少不了什么,况且老人家这样大年纪了。但大夫明确表示没有其他的法子,让我们尽快准备。 我多希望摔断手的人是我,反正我对疼痛已经免疫。 在我和许诺的帮助下,大夫硬是在老人家的嚎叫中拔开了骨头,重新接了回去。奶奶痛地头顶全是汗水,眼神缥缈,甚至于不能起身走动。大夫建议我们在骨科先留观几小时,下午拍片后再走。 我很快在医院办理了相关手续,等我再回到留观室的时候,奶奶从疼痛中醒了过来, 爷爷同许诺的心情都还比较好,三人甚至开起了玩笑。我终于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我躺在医院的椅子上,想要休息一下。 我太累了,我真得太累了。 第十八章 断线的风筝(十八) 我常常在想,哪天若是坚持不下去了,就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在家里或者哪里,关掉手机,好好睡上三五天。闭上眼的时候做梦,睁开眼的时候发呆,就这样循环,一直到耗尽能量,然后死去。 医院的天花板是那种白色的底板带有黑点的材料,我这样躺在椅子上,仿佛看见了负片一样的星空。从这个点连接到那个点,从这个星座连接到那个星座,就好像那天晚上顾罗给我指出的那些星星一样,我也这样看着医院的天花板。 不好,顾罗的约会给忘了! “许诺呢?”我问爷爷。 “出门的时候家里好像也没关电关火,许诺回家去收拾一下。我让他带点被子来,我瞧你睡在椅子上有点冷。” 与此同时,顾罗的电话就来了。他道:“媳妇,你出门了没?都这会儿啦!” 我看看手机,都已经十一点半了,我居然还穿着睡衣和拖鞋!没有时间洗漱,我总不见得就这个样子去见人家的父母! “顾罗,我有点事情耽误了。你们别等我,你们先吃,我准备一下就过去。”我万分抱歉,可是没有穿拖鞋上人家门的道理。 “你这话是怎么说呀?”我听出顾罗已经很不耐烦,但他还是极力压制自己,他道,“我们今天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怎么能叫我们先吃呢?” “我稍微有点事儿耽误了,真挺对不起的。请你和叔叔阿姨解释一下。”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不能来了?”顾罗直接了当的问。 留观要等到下午,就算两点出发,送爷爷奶奶回家也到三点了。洗澡洗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再返回来买东西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最快也到晚饭时间才能到顾罗家。 “我可能,可能晚上才能到。”我掐算着时间,一边怪罪自己忘了时间,一边抱歉地解释。 “可是我爸妈也是挤出来的时间,晚上还有事儿。”顾罗似乎也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这样耐心的压着不耐烦,对我说道,“什么大事现在来不了呢?或者你先来这边,我们见一面你再走也可以呀。” “现在不能见。”我的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掉落下来,我闻了闻,还有股汗味儿。我难道能这样披头散发地穿着拖鞋去人家顾罗家吗? “你。。。”顾罗忽然被我的拒绝噎住了,他道:“我爸妈真是晚上有事,你现在什么大事不能来呢?现在是午饭时间,你再大的事情,也得吃午饭吧?” 对了,爷爷奶奶还没有吃午饭。都十一点多了,两个老人家早饭也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我真是太粗心了。 “顾罗,真是抱歉。我晚上一定去叔叔阿姨那里赔礼道歉,我现在走不开,真不好意思。” “你就不能为了我,为了我抽出这半小时的时间吗?”顾罗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很沉重,他似乎怕谁听到似的。 大夫在办公室门口叫我,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我点点头,示意自己马上挂电话过去。 “可是饭菜,午饭吃,还是晚饭吃都是一样的。”我道,“我晚上一定亲自去赔罪,顾罗,请你理解我一下,我在忙,先不说了。” 我知道顾罗在生气,可是我没有办法,这种情况下,怎么选择都是糟糕的,还不如选择对我有利的。 “你奶奶的手看片已经接骨成功,等到下午两点,如果不肿了,你们就回去好好养着,等骨头长起来。”大夫指着片子道,“这回去之后,是一点点活都不能干,简而言之,这只手,从现在开始,就当它是个摆设。要是不听话的话,可能以后真就是个摆设了。” 他用左手环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给我比划:“你要晓得,老人家的骨头长起来很慢,所以用药是一顿也不能少。你拿着这个喷雾和药,一天三次,到点就这样擦,有点疼,但是过个一周左右就不疼了。这期间,也不能吃油盐过重的东西,她又乳糖不耐,也不能喝牛奶,所以钙片也是一顿不能少。” “好好好。”我一个个记着这些药品,拿着大夫的诊疗单子准备去取药。 “小姑娘。”大夫又说道,“你看起来有点贫血,多吃点动物内脏有作用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候,使我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有点松弛,我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的,谢谢大夫,我记住了。” 万幸的是,直到下午两点,奶奶的手没有任何异常,可以回家休养。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冲澡、洗漱,连头发都没有吹干,就跑出门去。 昨晚下了一点的小雪,现在又开始下,并逐渐大了起来。我在雪地中打不到计程车,寒风中感到我的肚子如冰一样寒冷。 “顾罗,我来了。”我给顾罗打电话,道,“你妈妈喜欢什么东西呢?我这就赶过来。”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我在超市询问着顾罗的意见。 “他们已经走了。”顾罗听上去万般沮丧,他道:“他们今天约了要去民政局离婚,想来现在已经到了吧。” “什么?” “我原本想,你可能是受家庭的重创太深,所以抗拒和我结婚,和我走下去。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氛围,让你有种安全感。我对他们说,我遇见了一生要去疼爱的女孩子,所以想要结婚,想要他们见证。同时我也知道他们准备去离婚,我想说我们能不能聚在一起,一边挽回你对家庭的不信任,一边让我父母为了我们的喜事而再多考虑一下离婚的事情。但是你看,很显然,我失败了。” “。。。对不起。”我万万想不到,这场聚会对顾罗来说如此重要。 “你不用说对不起,其实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有些事情,我努力了,也没有什么作用。” “。。。真对不起。顾罗。”对顾罗的感受,我并不能感同身受,我只知道,此刻他真得很失望,很难过。 “好啦,天寒地冻,你回去吧。”顾罗长长叹一口气,道,“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第十九章 断线的风筝(十九) 雪越来越大,最终终于覆盖了整个罗余。大雪没有遮住罗余人过年的热情,在浩浩荡荡的三天连绵大雪中,城市中心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无比绚烂。我和顾罗没有互相发送新年祝福,甚至于在同学群里,他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我想顾罗对我的耐心是到头了。 顾罗也许还在生气,也许在我这种无力经营的感情中已经十分疲惫。我们双方的交流逐渐从问候一日三餐,慢慢到问候一周发生的事情,到最后,终于无话可聊。有时候闲下来看一看,最后的通话记录,竟然能隔上半个月。 整整一个学期,我奔赴在学习、打工的两点一线上,负重前行。偶尔在蛋糕店打工的间隙闲下来的时候,也会看着那些蛋糕发呆,想着顾罗现在在干什么。但也仅仅是想一想,我没有大把的时间去感伤,我还要收拾起微笑,换取生活费。 今年暑假,因为去打工,错过了办理助学贷款的时间,学费没有了下落。 其实我发现自己的问题不在于没有钱,学习可以有奖学金,打工可以有兼职工资,参加比赛也可以有奖金。钱的来源是多种多样的,压着我的东西,是我对这无爱的未来的一种失望。换句话说,我认为生活是没有盼头的,若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恐怕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很累,我对自己无爱的生活厌烦透了。 学费是大的开支,我自然没有能力一下子凑这么多钱。思来想去,只能先借一部分来缓解燃眉之急。 第一个自然想到顾罗,但我和顾罗的关系,几乎是在冰点上。此时此刻还要谈起借钱的事情,难道不是雪上加霜。况且我在顾罗心里,已经是特别自私、特别食言的人,何苦还要填上一个特别贫困。 在好友列表里选了又选,相继点开了宋宁猴子他们的头像,可最终还是关闭了。接受别人的帮助就好比欠了一份人情债,是无论如何还不清的。 思来想去,我想先向向威威求救,毕竟向威威最有钱,况且我的窘迫,向威威从来是最了解的。 “向威威,请问你有闲钱吗?”我问道。 “噢哟。”向威威很快就回复道,“你许久也会主动找人聊天的哦?找钱干嘛?” “助学贷款忘了办,现在学费没搞到。” “没有钱。”向威威道。 “还是谢谢你了。”向威威没有遮掩,我也就不再打扰。 “我那车,最近撞瞎了,保险公司还没有赔下来,我估计救不了你的火。”向威威最后解释了一句。 “祝你长命百岁。”我道。 向威威失败了,最终我翻来翻去,只好想到苏焕,他应该有了新的生活,也许和我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问苏焕借钱,应该是最稳妥的。我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单刀直入道: “苏焕,你有闲钱借给我吗?” “多少呢?”苏焕很快就回复,仿佛他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手机似的。 “六千。” “你把蛋糕店砸了吗?要这么多钱干嘛?”苏焕震惊于我的大数目,问道。 “忘了办理助学贷款,现在学费在账上挂着,我没有那么多钱。”我道。 “我没有这么多。” “数目本来就大,我理解的。但还是谢谢你。”我道。 “我给你三千好吗?剩下的我再帮你凑一凑,你最晚什么时候要?” “下周二吧。辅导员说下周二前一定要搞完。” “好,你别着急,我来凑凑看。” 苏焕的三千块很快到账,余下的三千块还没有方向。我想再难过再难过,不至于向两位老人家要钱吧,两个老人家养育许诺已经很辛苦了。但我没有其他的合适的选择,现在学费交不上,等同于大学到头了。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忽然顾罗打来电话,他沉默了很久,才很无奈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是宁愿逼死自己,也不会来找我吗?” “不不不,顾罗,不是的。”我想也许是向威威和顾罗说了一嘴,我不是有意不找他,只是不想给他再添加负担。 “你还欠多少?”顾罗道。 “不欠了,不欠了,已经解决了。”我撒谎道。 “好,你说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顾罗道,“天上下的是钱,不是雪是吧?” “我找人借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我正准备和顾罗说我接下来的计划,顾罗很生气地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是你男朋友,你出了事第一时间难道不是找我吗?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事情的人?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分量?”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很委屈,我咬着嘴唇,但也没有任何辩解的话语,他说得也没错。也许是我沉默地比较久,顾罗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他道:“你还欠多少?” “三。。。三千块吧。”我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扔了,顺便把我的尊严也扔了。 “好,我待会给你。”顾罗没有说多余的话,挂了电话。 仿佛我身上背着的不是债务,而是沉重的枷锁似的,我把头低下去,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里面。我想找个洞钻进去,然后不问世事,直到被风化算了。 顾罗的钱也很快到账,加上苏焕借给的,我自己填上了生活费,这就算是把学费的窟窿给填上了。 但经历了这场风波,我和顾罗的关系并没有变化。我没有脸面去见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的话题去引起他的注意。 在我踏上返学的列车的时候,我已经是整整一个学习没有见到顾罗本人了。上车的时候,我更新了一条动态。也许我心里还期待什么,或许是想告别什么,或者是想割断什么。我写道: 再见了,罗余。 顾罗几乎是在我发出去的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质问我:“为什么你要走不告诉我?现在你是连送别的权利也不给我了吗?” 我面对这种质问的语气,也几乎委屈到不想说话。寂静沉默之后,我道:“顾罗,我们到此为止吧。” “我现在是被单方面宣布分手了吗?”顾罗紧接着问, “许久,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啊!” 第二十章 断线的风筝(二十) 我感到,我好像永远失去顾罗了。 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是他的生日。他给自己的生日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意思是在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就要见面,是很甜蜜的节日。但每次生日的时候,我不是在打工,就是在返学的路途上,我常常错过他的“***”。 这次以,我想自己再不济,也应当主动去完成一个比较好的结束。我做过很多错事,不期待用一次通话就挽回些什么。主动地、自觉地提前地祝他生日快乐,我想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生日快乐。”我道。 “谢谢。”顾罗道。 因为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谈,我也准备就此挂了电话的。但顾罗忽然说道:“许久,你是来提分手的吗?” 我无话可说,我虽然没有提,可我心里确实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 顾罗见我没有说话,他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般地,笑了一声,说道:“许久,我在你记忆里,是怎么的人?” 他的问题过于突然,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他又说道:“我想你这通电话估计已经是最后的电话了。我也许有些地方没有做好,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反思,你告诉我吧。你说说我们,不是,你说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很好的人。”我忽然想起我们在南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给我发短信的那女孩儿。我想假如我没有出现在顾罗身边,她应该会好好去爱顾罗,而不是像我这样荒废一个人美好的一段年华。我道:“顾罗,你是特别值得别人好好去爱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你这份感情。” “哦。”顾罗平静地道,“这是发好人卡了。还有吗?” “对不起。”我轻声说道。 “哦。”顾罗干笑了两声。就像去送别一个死去的朋友,我们感觉我们在沉静地送别我们之间最后的感情。 “我知道,你原来也不是多喜欢我。我们在一起,你好像背负着很重的包袱。”顾罗道,“我一直不提,是觉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现如今,耗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从来不关心我在干什么。”顾罗有些低沉,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曾经是那么高昂而欢脱的一个人。 “对不起。”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种话,你也说过很多回了。我想你已经明里暗里提醒我很多次,我们不合适,我不合适你。但我总不愿意相信,我想再冷的心,也总有被我焐热的一天。但你就是你,你从来好像不为谁改变。我宁愿相信,你是在创伤中难以自拔,所以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我想和你一起度过这难关,但是你总拒我千里之外。”顾罗听上去真的已经很疲惫了。 “顾罗。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个好好爱你的人。我没有那个本事,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许久。你可真是自私。”顾罗紧跟上一句。 “对不起。”我无言辩驳,我知道他说得很对,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自私,我这个人不值得被爱,不值得被顾罗爱。 “好了许久,希望你,幸福吧。”最后一句话,顾罗这样说,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这是我们最后一通电话,我在顾罗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他对我的失望、怨恨。我亦难过不已,挂了电话的一瞬间,我的眼眶就开始发热、湿润,我心如刀绞,似乎失去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想我应该是为我不珍惜这段感情而懊悔。 那个每天压着怒气给我讲笑话的人,每天给我科普网络段子和好看的电视剧的人,那个每次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顺应我的习惯的人,他终于在忍受不了我的种种自私之后,满是失望的去了。在这段感情里面,我没有给顾罗留下哪怕一丝丝的甜蜜。 我是个王八蛋。 从前我总是以为,我是注定要一个人过下去的,我是不配拥有一段温暖的感情的。我每天做好和顾罗分手的准备,或者我说,或者他说,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因为我没有资本去接受一段真挚的感情。但如今,我却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失眠症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甚至于带来那种无尽虚无的痛苦。我的幻觉也越来越严重,常常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它在原地看着我的躯壳自由活动,而不追上去,所以常常导致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故。 有时候忽然想起曾经的种种,我常常想给顾罗打个电话,真诚地给他道歉。我从没有认真去剖析过自己的过错,没有认真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我用早早就准备好的那句对不起,敷衍着说任何话的顾罗。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应该怎么去道歉。有时候反思自己的行为和过往,常常不能自已地觉得胸闷和胀气,常常想要在自己的身体上开一个口子,然后放点什么出来。 于是不自觉地、不清醒地划开自己的皮肤,听着刀具划开皮肤的声音,才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疼痛能使人清醒,在放松的同时,渐渐感到疼痛,接下里才感受到自己真实的存在着,真实的生活着,于是清醒过来,继续去过着无爱的生活。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后,顾罗也不再常常更新动态,甚至于不在群里发言留言,他似乎是厌倦一切和我有关的联系,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 为了使他感到自然一些、好受一些,我自觉删去他的电话、删去他的社交联系方式,退出群聊,我期待在没有我的身影的社交中,他能从这种失望中逐渐走出来,忘了我,忘了曾经受过的伤害。 渐渐地,在这种自我隔离中,我也就和许多同学断了联系。我不去参加任何形式的同学聚会,也几乎不和原来的同学有联系。 我在自我封闭中惩罚我自己。 第一章 错过的时间 “想什么呢?”蓝优扔过来一杯咖啡粉,道,“我发现自从你接手了中小客户,怎么反倒还闲下来了,还有时间发呆呢。” “没事。”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卖命卖不动了,总也要顾着自己的命。我可不想哪天因为猝死在工位上而被你们吊唁。” “这倒也是。”蓝优冲了一杯咖啡,又匆匆回办公室去了。 易憧憬小朋友打了卡,百无聊赖地从大门走进来。我看看表,道:“扣钱。迟到三十分钟。” “给你五十,不用找了。”易憧憬道。 “为什么迟到?”我问道。 “你是我老婆吗?你管我干什么?”易憧憬呛声道。 “得嘞。小的这就退下,还请易总今天不要忘了去设计部把底图拿回来,下午无穷他们还要去工地复核。” “不去。”易憧憬一边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一边说道,“你不喜欢人家嘛?你自己去设计部去,我懒得去。” “那也行,那你下午跟无穷他们上工地去,我正好找李工去核图。最近也没有什么客户,电访也先不做了,打电话打地烦死了。” “站住!”易憧憬叫住了要去设计部的我,道,“急着去见谁呀?这么急不可耐吗?我告诉你,我去!我去对接设计部!” “易总您请。”我摊开手,请易憧憬速速去设计部。 易憧憬白了我一眼,愤恨地关上电脑,丢给我一个白眼,直冲冲向设计部去了。这毛孩子,还搞这一套。 我一遍遍翻阅着客户表格,心里对于黄蹊没有搞完的这些空子一筹莫展。说实话,中小客户不到开业前,我估计是拉不起来的。但现在的空子有些过于大,这几个月总不能一点签约业绩也没有吧?我这还盘算着给钱无穷他们弄个优秀员工,没有啥大业绩的话,说不过去呀。 “许久!许久进来!”我的头皮一阵酥麻,这叫破天的声音,不用听就知道是从齐总的嗓子里面传出来的。这齐总也真是的,吃了多少金嗓子喉宝,每次叫我就搞这么大声音,生怕我是个聋子一样。 “齐总。”我准备好满脸的笑容,像个傻子一样道,“齐总找我有事儿啊!” “啪!”齐总把一摞a4纸张扔到桌子上,因为窗户开着,她又用力过猛,那纸张有许多散乱了下来,飘到地上。 “你干什么吃的!这么大客户丢了!你没有预警吗?”齐总生气极了,直接站起来插着腰指着这些资料骂道。 我翻阅地上的资料,原来是b品牌方。这个品牌确实是我负责的大客户,但因为业务不好,早就有了不做的想法,签合同的时候还是总部和人家签的,这一直属于总部联系的范畴。在最近的交图过程中,也没有什么障碍,对方并没有明确和我说不做的想法。 “我说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样啊。”我收拾好资料,道,“齐总您也知道,最近b品牌面临重组,虽然业务没有大的变化,但总部领导也说过,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低价填空用的。看您这样子,是人家毁约啦?” “你负责的大客户组!”齐总道,“现在第一批大客户要进场了,他们不干了!你早干嘛去了!你的备用呢!你告诉我这么大的面积,我找谁进场施工!” 黄蹊接手了大客户,难道一个都没有储存吗?我心里这样想到,大客户交到黄蹊手上都这么久了,为啥又是我背锅啊! “我还是想请教一下黄特助的意见,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我低下头,悄悄看了齐总一眼。 “黄蹊!黄蹊进来!”齐总插着腰,我看她也是用尽了今天最大的力气,喊道。 早干嘛去了,你先喊黄蹊呀!他才是大客户经理呀! 黄蹊畏畏缩缩从办公室门中探出一个头,满脸堆笑,问道:“齐总我来了,哟,许特助也在啊。”你的办公室离齐总的这么近,齐总喊破天一样的喊我,你是听不见怎么着? “你看你干得什么破事!”齐总道,“我问你,你最近几天谈了多少大客户?” 黄蹊笑道:“最近我们组也是夜以继日,把平成市的大客户又都搜罗了一遍,光是表格就做了。。。” “说数字!”齐总道。 “正要和您汇报呢!”黄蹊道,“我们大概有十个意向客户,其中能够顶替b品牌的相同业态的客户,预备了三组,还要请齐总您过目呢。” 齐总这才消了气,道:“说重点。” 黄蹊道:“这b品牌啊,一直是许特助跟着的,因为许特助那边一直没有预警,我也就按正常情况推进,这不今早都已经着手联系发图了。但是对方的态度不是很好,我想或许其中有曲折,关于许特助跟他们之间到底联系成何种程度,我却不太了解。于是我尽快准备了三组客户,准备随时替换。” “为什么发现问题不预警?”齐总问道。 “哎,怪我。”黄蹊道,“之前一直是许特助跟着。您说我要是仅仅靠与人家市场经理的交谈不畅,就贸然预警,这不是打许特助的脸吗?” “三组客户是哪三组?”齐总问道。 “我直接建议您考虑q品牌的新概念婚庆店,这是本市规模最大、概念最新的婚庆店。资金雄厚不说,他们还正在拓展市场,所以面积上也刚好满足。”黄蹊递上pad,上面应该是q品牌的资料卡。 “你联系到哪种程度了?”齐总左右翻看着,似乎对这个品牌很满意。 “有一点点困难。”黄蹊道。 “你说。”齐总道。 “q品牌的市场我们联系过了。第一,他们前不久在平成开了第二家分店,店铺很大,投资很多,所以在短期内再开一家,谈判有难度。第二,我们联系他们的市场经理,但这个市场经理多次拒绝了我们,说他们老板说了,近期不会在平成再开店。” 那你说个屁,人家才开了一家分店,投资这么大,怎么会短期内再开? “那你说个屁。”齐总道。 “但他们老板的资料,我们却查到了。”黄蹊微笑着看着我道,“他们老板叫向威威,是罗余一中的优质校友。” “许特助,我想同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级,和向威威出现在同一张毕业照上的你,应该对向总,一点也不陌生吧?” 王八蛋啊。 第二章 错过的时间 我从齐总办公室背着军令状出来的时候,恨不得掐死黄蹊。我他妈又不碍着你的事儿,为啥老是给我穿小鞋啊!我还没有到和你勾心斗角的地步,我还是个孩子啊! 蓝优抱着一摞优秀员工推荐表,过来道:“许特助,咋啦?”她装作给我签字的样子,偷偷关心我是不是又被齐总给整治了。 “蓝优。参加宋宁的婚礼的时候,你记不记得,向威威因为新店开业,差点来不了宋宁的婚礼?” “记得呀,那不是宋宁在敬酒的时候,长篇大论慷慨陈词的吗?”蓝优道,“咋啦?” 我把蓝优拖进茶水间,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道:“你能想象我心底里的愤怒吗?你说黄蹊还是不是个人?” 蓝优皱眉道:“本来咱们这项目明摆着是前期是要亏钱的。向威威刚开了一家店,铁定不会开第二家,我都知道的事情,黄蹊还这样坑人!” 我点头道:“那能怎么办?齐总非说这b是从我手里丢掉的,责令我一周内签下向威威。我和向威威。。。”我掰着指头数了数,“总有十年没见,你说我平时都不去人家那里烧高香,现在要人家当散财童子,我好大的脸啊!” “你就没有其他客户?”蓝优道。 “大客户现在是黄蹊负责,我再去插手,那岂不是越权?况且齐总说了,这客户从我手里丢的,一定要从我手里回来。她看上向威威了,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人家大手一挥,叫我滚出来了。” “那你试试呗。要实在不行,就算啦。没有100%满铺开业的项目,多了去了。”蓝优宽解我。 “齐总从总部自愿来到这破项目上,无非为了挣一个名声。我要没给她整100%开业,她追到我家去砍我你信不信?” “啧。”蓝优摸了摸脑袋,道,“那咋整?你组个局,咱们再搞一次同学聚会?” “宋宁的婚礼,向威威都有不来的意思,你还想组局请向威威?我看艰难。” “那你说,你总得有一个解决办法吧?”蓝优道。 “我办法是没有想到。”我道,“你有没有炸药?我去和黄蹊同归于尽。” “炸药没有。”蓝优凑上来,道,“同归于尽的法子倒是多得很。” “什么办法?”我问。 “优秀员工的推荐表。”蓝优道,“按照比例,你们营运部有俩名额。现在李总报上的营运部的名额是黄蹊、你、孟醒乐、钱无穷。齐总说,今年推优务必要挑选综合素质优秀的,简而言之,不请假、不早退、有业绩、有领导推荐的,能胜一筹。” “那我今年请假还蛮多哦?”我问道。 “那你是用什么理由去参加的宋宁的婚礼?”蓝优堆着一种职业的微笑对我说道,“除此之外,你还请了病假,就是你和易憧憬在沙发上被我逮到那次。简而言之,齐总要推黄蹊,能把你放在名单里,算是齐总对你仁慈。” “本来也没期待,我就盼着能给醒乐和无穷一个说法。” “不,你想多了。”蓝优道,“黄蹊的推优,李总已经签字了。她让我来问你,还有一个名额,推谁?” “李总没说别的?”说好的给无穷和醒乐的推优,看来李总并没有办到。 “虽然没说,胜似说了,李总给我的表格上,贴了你的照片。”蓝优道,“我找你,就是让你来填表格的。” 啊王八蛋啊。 我看着蓝优,忽然之间觉得很丧气。我本来因为懦弱,丢了无穷和醒乐辛辛苦苦维护的大客户组,现在又没能保住他们的年底优秀。我若得了优秀,便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可现在,黄蹊的推优,副总已经签字了,一个名额给谁都不合适。 唯一的办法,是把黄蹊搞下来,同归于尽。 我忽然明白了蓝优说的“同归于尽”的意思,我拍拍蓝优的肩膀,道:“还是蓝优你最能看清局势,深知我难处啊。” 蓝优笑道:“眼下向威威那个事情,虽然是巨大的雷,但怕是最好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大概明白了蓝优的意图。 蓝优低声道:“向威威只需要好好签一个预合同,无风险那种。只要移交给黄蹊,你就尽快脱身。这时候向威威退场不干,黄蹊摔得一定惨败。” 我忽然觉得蓝优好有手段,我道:“蓝优啊,你是什么腹黑逆袭女主吗?你这一招要是成了,哪里是叫我和黄蹊同归于尽,简直是置黄蹊于死地啊!” 蓝优笑道:“你也不是什么白莲花女主,难道我想的,不是你想的吗?难道你不觉得,黄蹊为人很恶心,很碍眼吗?” “话是这么说,无非就是背后骂一骂。”我笑道。 “不!”蓝优打断我,义正言辞地说道:“许久,你要知道黄蹊不是什么好人,他给你穿着的这些小鞋,是因为确实抓不到你的把柄了,如果有一天你被他捏到什么把柄,他一定干死你的。” “这么夸张吗?” “我来得比你早,黄蹊什么人我很清楚。”蓝优道,“眼下他能抢了你的大客户组,接下来不定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抢你什么。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因为你在意的人和事无非都是苏焕而已。但你有没有想过孟醒乐和钱无穷他们,你带着他们,你不争不抢,就意味着他们要牺牲很多东西。” “这话是没错,但手段不可取。写出去了,败坏社会风气,我再想想办法。”我道。 “无论你想不想去求向威威,现在箭在弦上,你不得不发。既然已经要开口,所求的事情是什么,还重要吗?”蓝优脸上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坚定,似乎她已经对黄蹊恨之入骨一般。 “蓝优,你表情有点吓人。”我道。 “你才吓人!”蓝优白了我一眼道,“你就这么白莲花一样的活下去,也不看看周围人都为了熬干了心思,你才吓人!” 蓝优说完这句话,带着一股香气,兀自出门去了。 第三章 错过的时光 蓝优说得对,现在的情况很明确:无论我想不想去求向威威,我都必须去求向威威。向威威的一句话是能够救我出困境的最好法宝。 据可靠消息,黄蹊那边把向威威公司市场部的电话都打烂了,也没有求出向威威的电话号码。市场部的嘴巴很严,反反复复都只有一句:我们目前做不了主,老板还在考虑,请你们等消息。他们上下严丝合缝,没有透露出他们老板的一丝一毫信息。 我和向威威,自平成兼职一事结束后,也再没有多少联系,我早已经换了很多遍电话号码。所以这里能与向威威有联系的,只能是顾罗了。 “顾总。”我犹豫再三,敲敲门,谄媚地问道,“请问你有向威威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言简意赅。 “好嘞谢谢。”我也准备出去。 “站住。”顾罗头也不抬,他正在写报告。 “您请讲。” 顾罗看了我一眼,像是嘲讽一般地说道:“怎么?平时不烧香,现在要抱佛脚?还是说你想向威威了?——这可不像你。” “。。。我想她了。”我狠狠捏着门框,道。 “啧,这可怎么办呢?我没有她的手机号码。”顾罗好像写完了报告,他用一根手指按下了笔记本屏幕,看好戏似的看着我。 “你丫真无聊啊!”我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不过有个座机电话倒还可以用。”顾罗说道,“听说最近她怀孕,不好拿手机,怕辐射大。” “顾总真伟大!”我又谄媚似的转过身来,把手机奉上道,“还请顾总说一下向总的电话号码。” “哦。”顾罗嫌弃地看着我,拿出自己的手机,我见他的手机屏幕已经换成了普通的壁纸。他翻了翻,道:“我发给你。” “好嘞,谢谢您顾总。”我满心期待地等着,却又想到我并没有顾罗的任何联系方式。我道:“顾总,我加一下您微信方便吗?” “不方便。”顾罗很快摇着头回复我,他取下一只便利签来,写下了向威威的电话号码。 王八蛋啊王八蛋,我青春里犯错是无可饶恕,可你也不比这样睚眦必报啊,真是! 但好在顾罗确实是帮了忙,他替我搞到了向威威的电话号码,已经推我前进了一大步。我手里拿着向威威的电话号码,想象着十年没见的我们,还如何开这个头。 生死有命吧。 我拿起手机播下了这串号码,铃声响了几十秒,就当我觉得都快没有信心的时候,电话被接起来了:“你好。”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但这个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神了一下,对方又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您好,哪位?” “啊,您好,我找一下向威威向总。” “向总?哦,你稍等。”对方似乎放下听筒,去叫向威威了。 大概有个一两分钟,向威威慵懒的声音才从听筒传过来。她似乎很不耐烦,也很疲惫,她道:“哪位?” “向总,我是恒森集团平成市a-211项目营运人员。。。” “谁给你这个电话号码的?”向威威打断我的话,她似乎听烦了这种电话,她的语气就好像查出是谁泄露了她的电话号码就要杀了谁似的。 “嗯,我自己找的。” “啪。”向威威一点也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带着满满的怒气,给我耳朵炸了一顿。我揉着耳朵,缓慢地低下头来,心想着完了,这单生意就算是黄了。 脾气真差! 正当我泄气的时候,我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11位电话号码显示在屏幕上。 “您好。” “许久你他妈的搞什么呢?啊?有什么事情要搞那个鬼样子说话?”向威威在电话那头,几乎是怒吼一样。 “向总。。。” “放狗屁。” “向威威啊,我就是,我就是业务上有求于你。这不是想着公事公办吗?”我道。 “再放狗屁。你找我办事,注定是不可能公事公办的,你要真想公事公办,你就不应该打电话给我。” “啧,你现在脾气这么差呢?”我道,“你还怀着双胞胎呢,不要大动干戈。” “关你屁事。”她满腔怒火,仿佛我惹了她似的。 “向总。。。向威威,我真有事求你,主要就是。。。” “见面说吧,我最近想吃蛋糕。你在万达附近的好利来等我吧,明天下午我过去。” “。。。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再啰嗦,是生是死,不如就明天见面再说吧。 “等等!”向威威又道,“我跟你俩人也没啥话说,要不这样,你再帮我约一下顾罗。”怎么他们关系这么好,她怎么就知道顾罗和我在同一个项目? “不行!”我道,“顾罗烦我烦的要命,我们仨坐一块,越没话讲了。” “那他要不来,我也不去了,反正你这人太无趣,我也不想同你讲话。” “一定去!”我迅速改口,客户的要求有求必应,况且只是请老同学出去聚个餐而已,我就是绑架,也一定绑顾罗去。 “明天见咯。”向威威留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好的向总,明天见。我对着电话的空音说道。满腹压力地站起来,我用手堆出一个职业的笑容,在钱无穷和孟醒乐的惊诧眼光中,一步步走向设计部的办公室。 “顾总,您喜欢吃蛋糕吗?”我倚靠在门框上,看顾罗正在用平板画图。 “不喜欢。”顾罗头都没抬起。 “好利来的蛋糕,味道相当可以。” “不去。”顾罗道。 “向威威说她想你了。” “向威威大可以直接对我说。” “顾总,请您高抬贵脚,就移步去吧。”我趴在他的工位玻璃上,求他。 “不去。”他板着一张扑克牌一样的脸,好像不会说别的话一样。 “顾总。求您啦,求您和我出门一趟。求您和我去吧。”我合起双手,像拜神一样拜着顾罗,希望他能放我一马。 “你挡到我的光了。”顾罗用手挥着我周围,嫌弃我趴到了他的玻璃。妈的窗户在你背后,我在你前边,咋可能挡到你的光线? “滚蛋吧。”顾罗对我微微一笑,说道。 第四章 错过的时光 远远地,我看见向威威戴着一个巨大的太阳镜,踩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似的最新款gi,向我这边走来了。 “向总。”我站起来,客气一下。 “你为啥选择坐在外面,全球变暖暖成这样了吗?”向威威拿下手套,把自己的手夹在咯吱窝里面。 “里面人多,气味混杂。你怀着孕,不好在人多处走。”我极尽谄媚,想象自己是个服侍太后的太监。 “那怎么你一人啊?顾罗呢?”向威威坐下来,翘起一个二郎腿。到现在,她也没把她的太阳镜拿下来,我看不到她的目光,只能看见她的红唇慵懒地、时不时动一下。 “快来了快来了,可能是堵车吧。”我心虚地看了一下手机。 我请顾罗帮忙,但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不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我想他一定口吐芬芳要骂我了,最终他送我“滚蛋吧”三个字,已经算是很有教养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请蓝优出马,请蓝优在出门前,务必骗顾罗来。手段可以下作,但人必须得到。我抱了百分之30的胜算,惴惴不安地等待蓝优给我发来失败的消息,可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蓝优还没有任何表示。 “他不愿意来呀?”向威威道,“那我和你说什么?聊同学情谊?” “也不是,一定是堵车了!”我装作坚定地样子,说道,“您吃啥,我先去买点。” 向威威把手套放在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道:“不急。我看看你骗我没有。”她饶有趣味地、瞎子一样地坐在那里发呆,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再也没有开口。 孕妇嘛,经常发呆,我理解。我这样劝自己。 “许久!”蓝优兴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一看,她神色慌张地提着自己的买菜包,急匆匆地奔我而来。 完了,我看蓝优是一个人来的,顾罗没来。 “许久!”蓝优气喘吁吁地拉着我,她用眼睛打量了一下向威威,但并没有先去打招呼。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道,“顾罗马上来了!但是出了一点小事故!” “怎么了?”我扶着蓝优,心里一阵凉,这不会是出啥事了。 “我把顾罗的车怼道地下停车场的收费处了,收费杆撞坏了。”她气都没有出匀乎,一口气说完这些,喘地像个小狗。 “然后呢?顾罗呢?你把他也撞了?”我道。 “不是。”蓝优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说我车坏了,要借他的车去一趟社保局,然后故意怼到收费杆上,结果一个刹车没有刹住,又撞到了拐弯的墙上。现在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保安拦着车呢。” “车损咋样?”我胆战心惊。 “你瞧,有点严重。”蓝优拿手机给我看。车灯已经撞瞎了,车身被墙体剐蹭的惨不忍睹。 真损啊!真损啊!深仇大恨再填一道! “你。。。”我颤抖着双手,道,“优优啊,这主意,属实不咋地啊。” 蓝优还颇为得意,她道:“这他不就来了吗?我车钥匙还在手上呢,他得先来找我。车我已经让保安拖到车库里了,一会儿去解决。” “。。。”我咽下一口恐惧的唾沫,感受到蓝优的黑暗能量,远比我想象中的多啊。 三人落座,蓝优和向威威简短地点了一个头。向威威好似还记得蓝优,她微微笑道:“蓝优是吧?我记得你,你和陈静关系好。就是不大说话的样子。” 蓝优笑道:“亏得你还记得我,许久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都不知道我是她同班同学。” 向威威道:“可不咋的,许久这种人,不值得深交的。” 话还没说上三句,蓝优率先站起来向远方招了招手,我回头看去,顾罗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拧着个眉毛,急匆匆走来。 “车钥匙呢?”顾罗都没有和向威威打招呼,对着蓝优问道。 “来都来了,车已经被拖进车库了,要不聊聊再走。”蓝优捂着自己的包,示意顾罗坐下来。 说真的,我要是顾罗,我当场也把蓝优撕开了去擦车。 “车钥匙拿来。”顾罗已经很用力压着怒气,咬牙切齿的说道。他顺带也瞟了一眼我,我心虚,只好低下头。 “哎顾罗。”向威威打岔道,“你没看见我呀?你总得和我说上句话吧?” 顾罗气冲冲坐下来,道:“你知道这俩货在干啥?假装要借我的车,把我车给撞了,就为了骗我到这里来。” “也不是骗。”蓝优低下头,道。 “还不是骗?”顾罗对蓝优道,“骗不骗的我就不说了,你撞了收费杆也就算了,你干啥还拐弯撞墙啊!别的不说,你要撞死在我车里了咋整?你喊我来你也得找对方法吧?你人出了事儿咋整?” 蓝优抽了抽鼻子,道,“我赔你不完了。我就是一不小心。你也别得理不让人。” “喔。”向威威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语气词,然后对我说道,“好手段啊许久。我听明白了,为了让顾罗来,你让蓝优把人家车给撞啦?大手笔。” “。。。” “得了,来都来了,咱们讲正事儿呗。”向威威道,“这不是许久想套我投资她们公司嘛。我心里想着顾罗你不是也在那里接了一笔业务不是。你给我参谋参谋,我投资他们公司,可行不可行?” 顾罗抽着嘴角,道:“你可最好不要。你瞧恒森教出来的这些手段,坑人一流的。” “哦?”向威威又是意味深长的一句语气词,接着对我说道,“许久,我看不行,你找别人吧。” 向威威不是普通客户,用投资的眼光和话术就根本不能打动她,况且我们是同学关系,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就伤情分了。 “就是这么个事儿,确实也是节骨眼上了。但是投资是你真金白银的投资。确实咱们谈不成也没关系,我再找找其他机会。”我很陈恳,也很想尽快结束这次商业会谈。接下来不如就聊一聊同学情谊算了,我道:“今天我请大家吃蛋糕,你们喜欢什么口味的,我去拿。” “红丝绒。”向威威道。 “提拉米苏。”蓝优道。 “吃个锤子!”顾罗道。 第五章 错过的时光 “请问,有锤子味道的蛋糕吗?” “小姐,您是要定制吗?顺便问一下,锤子味道是金属味道吗?”店员礼貌而不失无奈的语气,让我已经明白了结果。 “锤子样子的也可以的。” “。。。” “算了,谢谢啊。” 红丝绒,提拉米苏,摆成锤子样子的面包,三杯温热的牛奶。 向威威看见红丝绒蛋糕,才取下了自己的大眼镜儿,我见她并没有化妆,眼角上还有一圈黑眼圈。她道:“许久,现如今你还是经济上有困难吗?” “有好转,为什么这样问。”我呆呆地问道。 “我要的是那种八寸的圆圆的,一整个的。你明白?你这够谁吃的呀?”向威威翻了一个白眼,还用手给我比划了一下。 “好的,小的再去给您买一个。”我站起来要走。 “等等。”向威威道,“为啥你都搞三份,你不吃的吗?” 蓝优一边吃着提拉米苏,一边道:“她从来不吃蛋糕,也不喝牛奶。肉食动物,其他都没啥兴趣。” “呦呵,这又是什么心理阴影?”向威威端起小块的红丝绒蛋糕,咬了一口道。 “啧,还能是啥。”蓝优道,“以前穷,在蛋糕店打工,天天闻着蛋糕味,现在已经免疫了,看见就饱了。” “你事儿还挺多。”向威威嘟囔了一句,闭着眼吃她的蛋糕。讲真的,她就像是几百年没有吃过蛋糕一样,她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当年饿极了看见猪头的我。我摇摇头,返身回去给她买了一个八寸的、圆圆的、红丝绒蛋糕。 “你咋也不吃?”向威威嘴里大口大口吃着蛋糕,还空出一个间隙问顾罗,“这不是你要的锤子吗?” “钥匙给我。”顾罗眉眼间隐隐约约有些生气,他看向蓝优,杀人般的目光在蓝优的左右扫描。我赶紧从蓝优的包里取出钥匙,双手奉上,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顾总,蓝优也真是不小心。你看车上面的损失,我来赔就好。” “哦。”顾罗不知是气笑了,还是冷笑了一声,他道:“不好意思,对不起,真抱歉,可算是你许久的聊天三宝。我是不是不原谅你的话,就显得我很小气?” 向威威大口大口的吃蛋糕,并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盯着我和顾罗。 “怎么就说这话了。”我不好意思地说道,“顾总,您有事说事,你咋还老是搞这种人生攻击呢。” “别!费!话!费用单我打发票给你!”顾罗恨恨地指着我,又指着蓝优道,“还有你!”他恶狠狠的表情使我和蓝优不约而同低下了头。他站起身要走,向威威却一把拉住了他。向威威虽然大口吃着蛋糕,但口红一点没花。她开启她红红的两片嘴唇,道: “车都被物业给扣了,那还急啥,早去晚去不是一样?来都来了,坐一会再走。咱们好不容易凑一起。” 向威威这句话,真的暖到我的心里去了。 冷淡如向威威,不火上浇油已经很好了,现如今她拿出一副和事佬的语气来,我还真是一下子不习惯,我感激地看着向威威,差点热泪盈眶。她要是更进一步,把我和顾罗的赔偿费也说没了,是最好不过了。 “许久人家请我来,还请我吃蛋糕,明摆着要套我的钱。你不在这里,我怕给她骗了去。”向威威说道。 臭向威威!安得什么好心! “就这!”顾罗道,“为了骗我出来,把我车给撞瞎。就这手段你敢和她合作吗?你要万一有啥不对劲的要走,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出了事你负责吗?” “我也没有那么不堪。。。”我轻声说道。 “你还讲!”顾罗反过来看着我,几乎是用齐总骂我的那种语气,恶狠狠说道:“你不是这样人吗?你不是这样人?我要不是看你心理脆弱,我现在就揍你!” “你想揍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何必在向威威面前非要驳我的面子。。。”我低下头,也并不敢回嘴。 “你!”顾罗气急了,他对向威威说,“你以为许久还是从前那个许久吗?不是的,她从前顶多是自私,现在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高级骗术家。” “你咋骂人呢?”蓝优站起来,指着顾罗道,“你车我赔了,至于嘛你。” “赔赔赔!”顾罗道,“我新车!我新开了还没有五百公里的车!你给我故意撞瞎你还这么多话!” “新什么新!你从车店开出来它就已经是旧车了!”蓝优的火苗子也烧起来,我想我们的科技发展太快了,现在都不怎么使用现金了,要是有现金,蓝优现在一定砸钱在顾罗脸上。当然,那也得是蓝优有钱的情况下。 我从没有见过向威威吃这么多的东西。一个八寸的蛋糕,四个人吃都能吃饱,在顾罗和蓝优的呛声战争中,她居然已经吃完了!她喝着热牛奶,心满意足的靠着靠背,甚至于打了个嗝。 “你不撑吗?”我问向威威。 “三个人呢。肚子里孩子就像吃蛋糕你说咋整,也不是我嘴馋。”向威威对我欲盖弥彰地解释,她拉了拉顾罗的衣服,道,“老罗啊,我说你怎么现在还返老还童了,越过越孩子气了。不就坏了一辆车吗,你让许久给你重新买一辆。” 卧槽。不愧是向威威,火上浇油一把好手,我居然还在几分钟前想要感激她。 “那也成。”顾罗忽然消了气,他坐下来,等着我回复。 我和蓝优四目相对,一时间并无话可讲。 “得。你瞧多好解决的问题,你们非要吵。我就不喜欢你们这种做派,从小到大都咋咋呼呼的,不好相处。”向威威说出了她多年以来不怎么愿意和我们在一起玩的原因。 “顾总。”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非常可怜,我道,“高抬贵手,我现在还是个打工的,也不容易。您那车,修修还能用,别糟蹋了。” 顾罗露出一个很完美的微笑,完美到像是v字仇杀队的那个面具一样。他道:“真不好意思,本人不接受道歉。” 第六章 错过的时光 “许久啊。”向威威看着我,道,“你知道我以前还是挺欣赏你的,觉得你这人一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那话怎说的?凤凰涅槃,卷土重来,励志精英啊。你现如今怎么还混成这样,给人家赔个车钱都赔不起?” “您高看您高看。”我道。 “你把你那一脑子的头发剪了之后,乍一看上去,还挺像个金领精英。怎么干的活儿这么猥琐?”向威威用一种毒液攻击式的语气问我。 “那是你没见到。”蓝优紧跟着道,“现在是太忙了,所以她没有功夫理头发,就剪了短发。她刚来入职那会儿,可是光头哦。”蓝优比划着我的脑子,绘声绘色地描述道:“那时候她头顶上泛青,好像铺着一层草皮一样。那时候还特别胖,大概有,一百五十多斤?” 还没等我捂住蓝优的嘴,她又道:“我记忆里许久可是和向威威差不多,一黑一白而已嘛。她面试那天我站在她面前,听她面试讲了那么多,我都没有认出她来。后来我一看简历,才认出来的。” “真是难为你了优优。”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一个一百五十多斤的胖秃头形象,如今在向威威和顾罗的心理算是种下了。 “你什么病症?”向威威皱着眉头,看着我道,“为啥剃光头?” “就,头发就掉了。。。掉的太多就剃了。” “那你为啥吃了那么胖,你是抑郁症?还是什么疑难杂症?”向威威歪着头问我。 “也。。。也不是,就就就就是。。。” “你怎么还得了结巴吗?”向威威表现出很关切的样子,俯身过来瞧了瞧我,大约想看清楚我的表情。 “可不咋滴。”蓝优道,“许久进了公司以来,一直都是兢兢业业,诚诚恳恳。但不知为啥,老是一副怕得罪人的样子。今儿这事就这样,好好一个储备营运经理,就被我们公司一个叫黄蹊的坑了,天天给许久穿小鞋。今天这事儿,是人家故意寻了许久的茬子,要是许久不能和你谈成合作,她的职业生涯,恐怕就是来行政部当个前台小妹。” “那也挺好的。”我低声道,“清闲还没事儿。” “但你毕竟年纪大了,行政部还得开会说要不要你呢。”蓝优一点也不留情面。 “向总,顾总。”我抬起头来,道,“其实合作这个事情就是相互的。蓝优说这些都是为我出气,不是故意要道德绑架你们。我俩今天来就是求个机会,我也知道你新开店不久,应该是没有多大希望再投资我们。所以我没有报很大希望,咱们就当是个同学聚会,别说工作上的事情了。” “哦。”向威威托着腮,道,“你现在还是经济上很困难吗?还靠自己打工吗?你没有傍个大款啥的?” “许久就是那种猪脑子。”蓝优又接着说。只要蓝优一张嘴,我心里就哆嗦,我心里和她讲的那种最亲密的话,她都要捅出来给顾罗听,就好像非要顾罗去明白什么似的。 “苏焕知道吧?这也十几年的交情了。前边混了三五年,后边等苏焕出国两年,回来之后苏焕一直都在出差,而且人家这一出差,几乎是杳无音讯那种,就一个电话就得走,还没有啥期限,军嫂还比这个强些。这不前不久,三五句话说不清楚,俩人闹分手,这货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到嘴的鸭子,飞了!” “我们公司有个小孩子,家庭背景还不错,就是比许久小九岁。听着是孩子,脑子可清楚,愿意用自己一半的财产来顺着许久。要说现在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哪怕这孩子是一时间的头脑发热,是不是你也得先考虑着?不行,一句话就怼死了,现在一有火苗她就给泼水。” “现如今可好,这个年纪了,不打工难道喝西北风吗?丢了工作现在去哪里找?要说恒森的待遇真的也还可以。” 向威威一边听,一边冷笑,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仿佛是在听一个烂俗的相声一样。她道:“那你这么惨,我是不是得帮帮你?” “不你别听蓝优这么说。”我急忙解释道,“也不是这样,真是来公事公谈的,确实你考虑不合适,真就没有必要冒这种风险。你不能考虑我,我有多大的脸,欠你这么大人情?欠不起,欠不起。” 顾罗几乎是一边听一边翻白眼,他的眼白很漂亮,就像是牛奶一样。我还很好奇呢,李工他们为了画图都熬夜熬成了黄眼珠子,怎么顾罗还怎么白?白眼珠子的顾罗喝了一口牛奶,似乎是听不下去了,他插嘴道: “不合作就不合作,说这么多干嘛呀,不就是道德绑架人家向威威吗?你许久去喝西北风,关人家向威威什么事情?人家向威威是你的观音菩萨吗?” “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蓝优几乎是吼起来。 “同情心能当饭吃吗?同情心还不如那西北风呢!西北风你喝了肚子还鼓一点!”顾罗也不甘示弱,我甚至于觉得她俩像个小学生,吵得我头疼。 “得了。”向威威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她揉一揉自己的脑壳子,道,“我要知道你们聚在一起,这么没有意义,这么没有内容,我一定不会来的。我还是个孕妇,你们考虑考虑我好吗?” “真抱歉。”我道。 “你看吧,又来。”顾罗又翻了一个白眼。 “要不向威威,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我道。 “也行。”向威威揉着自己的脑子,道,“你们项目的招商手册还有不?我带一本回去研究研究,再给你回话儿吧。” “啊有的有的。”我忽然有了一丝轻松,急忙从包里拿出招商手册,递给向威威。向威威拿起手册,左右翻了一下,就放进包里,站起来道: “顾罗,你那车就别太计较了,许久人家一个中年妇女,无着无落怪可怜的。啊。” 顾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了不屑。 “真抱歉啊顾总。”我用诚恳的语气,轻轻说道。 第七章 错过的时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错过的时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错过的时光 大学里有半年时间,我实际上是处于休学状态的。 在易憧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常常处于自我撕裂的状态,不要说去谈恋爱,活下去也很为难。因为失眠症的困扰、强大的生活压力、对于未来的不抱期望,我常常处于神游的状态。它不是说我的精神在我的身体里面神游,而是我的身体脱离我的精神在神游。 换句话说,它们在实际上是彼此分开的。 我的症状很快使同学察觉到,并向学校汇报。辅导员找我谈话,建议我在学校心理辅导站签到并进行心理监测。我的“病情”如何,我本人并不得知,但我知道碍于我平日表现相当乖巧,又相当配合心理医生的医嘱,他并没有更上一层去汇报我的状况。 也是托心理医生的福,我带着他的医嘱,可以请一段时间的假进行自由学习,且并不影响我的期末考试成绩。这是再好不过了。但因为我的状况实在欠佳,我也数次在小蛋糕店算错账、做错事,我的兼职生涯也“休学”了一阵。 和顾罗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被扒了皮的流浪狗,时常感受到来自空气、阳光的威胁,仿佛只要略微动一动,就会鲜血淋漓。我想我应该挽回一下我和顾罗的感情,倒不是说破镜重圆之类的,我想做个普通朋友也好,偶尔讲两句话总也很美好。在我为数不多能感到亲切的人中,顾罗算很重要的一个。 而现在,他极其厌恶我的人品,甚至不愿意和我出现在任何一个框内。 我也要面子,我亦不想打扰他。 那一年的春天,南昌的紫色广玉兰开得特别好,在万多数长青乔木丧绿的时候。忽然在林子里开出了一大片一大片鲜活的紫色玉兰,美到极致。寻常我因为上课和打工,倒没有好好欣赏过。 我很快发了动态,想记录这自然的美好的时刻。 第一个评价的是苏焕,他说:“多读点书,这是二乔玉兰,紫玉兰是它爸爸。” 我觉得他太煞风景了,我发动态是让大家来夸的呀!因此并没有回复他。他又在下面评论道:“你来不来扬州看琼花?再过两天,可是琼花最好的时候。” 烟花三月下扬州。二乔玉兰开花的时候,琼花也开了。 罢了,能空出一些闲余时间,看看祖国大好河山,总也好过悲戚戚的活在这世上。这个想法灵光闪现的那一刻,我就预定了去扬州的票。行李没有收拾很得当,只能算是看到什么有用的就塞进去,我带着苏焕给我的那只书包,踏上了去扬州的路途。 我来的时候,苏焕是不知道的。经过一夜颠簸,下了火车之后,我买了一份扬州地图,对明明白白标着的热门景点我一点热情都没有,我心想跟着地图,走到最中心点,然后逛到哪里就是哪里,四处转一转,晚上就回去。真是高效率低损耗的一日游。 但我没有想到,扬州大学的面积居然比扬州还要大。无论走到哪里,旁边都是扬州大学。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地图上还小小标着注释:什么东校区西校区一大串。 更可怕的是,我跟着地图,迷路了。 “你别动我去找你。”苏焕接到我的求救电话,似乎还在上课,他低声说道:“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建筑物呀?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呀?” “两边大路长得很像罗余,有很多树。”我道。 “。。。”苏焕噎了一下,又道:“你看看身边应该很多公交车牌子的,你看看公交站叫什么呀?” “这条路上好像没有公交车站牌。哦,我看见了。前面有一家兰州拉面馆,兰州拉面旁边是新开的黄焖鸡。” “。。。行吧。”苏焕道,“我在上课,你站在那里不要动,要是饿了先去吃饭。我下节课请假后就来找你。” 我思考良久,兰州拉面好像更便宜一点,那就吃拉面吧。反正苏焕也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找得到我,我不如就休息一会。 可我没想到,我因为面很烫还在吹面的时候,苏焕就出现在里兰州拉面的店铺里面。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面是一件蓝色的牛仔衬衫,看起来比从前白了许多,也更挺拔了许多。 “哈,你这个蠢蛋。”苏焕认出我后,很开心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道:“来旅游还能走丢,你不看攻略的吗?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吃着面条,道:“我原本想着就不打扰你了,今晚就回去,结果走着走着好像就走错路了。” 苏焕拿起我的手机,道:“你呀,一天天不知道在干什么,过着山顶洞人的日子。手机上有自带的地图,这不标的清清楚楚吗?”他左右翻了一阵,道:“你的地图呢?” “啊,删掉了。”我说,“我挺讨厌没啥用处的图标在桌面上。” “。。。”苏焕无奈地笑了一下,道,“这种和生活有关的手机软件,其实都很有用,你可以把他们放进同一个文件夹里面,你瞧,这样就不占空间了。”他拿手机给我瞧。 “我知道,我会用,但不想用。”我吃着拉面,道,“你来得这么快,是飞来的吗?” 苏焕略有些自豪,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其实是神仙。” “哦。” “我用地图搜索了所有的兰州拉面,然后搜索了所有的黄焖鸡米饭。只有我们校门口才有你说的这种两家靠在一起的。”他道,“你还挺熟门熟路,头一次来就能找到我们校门口,你要知道我们大学分布在扬州各个地方,不分校区的话,很可能走错的。” “哦。” “明天我带你去瘦西湖,然后一路去个园,何园,那边景点多,风景好。后天咱们去东关街,那里吃的多,虽然都是垃圾食品,但都是你喜欢的。”苏焕眼含笑意地看着我,仿佛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今晚就走了,没计划留下。”我喝完了碗底最后一滴汤,回答道。 第十章 错过的时光 “哦。”听到我不准备多待的计划,苏焕稍微有些失望,不过那失望转瞬即逝,他道:“那我的定金可就要不回来了,好几百块呢。” “什么定金?”我问。 苏焕很惋惜地说道:“你说你已经在扬州了,我就定了今晚的酒店。喏,我还订了火锅的座位。” “。。。” “毕叶楠给了一张火锅券,能打五折。你要不去的话,就真糟蹋了,我就是用火锅券去订的座位,”苏焕看着手机屏幕,露出了更加惋惜的神情。 “。。。” “你明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苏焕试探性地问道。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低下头说道。苏焕永远都把事情安排的很好,自己的事情井井有条,别人的事情也细心周到。 “那你就留下来吧,既然已经出门散心了,不如好好痛快几天。”苏焕同我商量。 “我要不还是回去吧。”面对这久违了的温暖而温柔的语气,我甚至于有些委屈和不适。我特别害怕在苏焕面前呈现一种无能和弱小,因为他从来都会帮助我,而我害怕这种帮助。 苏焕没有多劝阻,他点点头,道:“那行,咱们今天去看看,晚上我送你去火车站。”我正要拒绝的时候,苏焕紧接着说道:“扬州你不熟,晚了也没有公交车。” 我心里感觉好像浪费了苏焕的一番好意,就像从前我无数次浪费了顾罗的好意一样。但苏焕仿佛对损失的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对我的拒绝也没有什么不乐意,或者他习惯了不表现出来。总之,他脸上还是那种积极温暖的表情,站起来准备带我去游玩。 我们出发的时候,灰黑色的天空下起了丝丝小雨。雨虽然算不得大,但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略有些冻。苏焕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只露出一个白色的t恤,他说:“你穿上吧,这时节,还是略有些冷的。在南方,着了风寒也会缠绵很久。” “这是林黛玉一直病着的原因吗?”我问。 “也许吧。”苏焕笑道,“你不能受凉,会肚子疼的。” 我脸一热。已经有很多次痛经的时候被苏焕撞见,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都记着。 到达瘦西湖的时候,正巧好像园区景观在翻修,大门紧闭,暂不售票。苏焕去售票处又问了一遍,道:“真是不巧,今天不是什么假期,所以园区在翻修。” “没事的。”我特别不想麻烦苏焕,“我下次来的时候再看也行。” “谁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呢。”苏焕好像有些失落,他转头看看园区的大门,嘟囔道:“看来只能先去东关街啦!” 但老天爷好像一直在和我们作对似的,雨越下越大。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带雨伞,只能躲在园区的廊檐下面,等着雨能小一些。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合,今天你白请假啦。”我笑道。 苏焕看着廊檐下的雨水,道:“也不算是白请假。你好不容易来扬州,观赏一下雨中扬州也挺好的。就是站久了腿困,这都中午了,我也还没有吃饭。” “那你回去睡觉吧。我从这坐车回去了。”我急忙跟上说道。 “不要。”苏焕像是闹脾气一样地拒绝。 “嗯?” “吃火锅去吧。就在这附近。”苏焕看着我,双眼冒出一阵期待的光芒。 “我都吃牛肉面吃饱了。” “可我没有吃呀。”苏焕道。 “那。。。那也行吧。”我自己吃饱了,居然忘了苏焕连午饭都还没有吃。为了减少苏焕的损失,吃了这次有打折的火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坐定,服务员上了菜单。苏焕摆摆手道:“往常都是你点菜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来,你点你点。” “这么贵啊。五折都很贵的。”我翻来覆去看着菜单,盘算着要是吃饱的话,五折也是一个大数目。服务员并没有嘲笑我的无知,还替我出谋划策说道:“你可以都点半份,半份的半价就很实惠啦!” “是呀,你想想假设你不来吃的话,我们要损失多少钱哪!”苏焕配合着我的语气,打趣道,“这样算下来,你吃得越多,就省得越多。” 这个道理倒好像也是顺的。 “我跟你讲,我和毕叶楠路过好多次,有这个券也舍不得来吃的喔!所以今天要把招牌菜都吃一遍,回去我好和毕叶楠吹牛。”苏焕恬不知耻,明明五折券都是人家毕叶楠给的,他居然还要向毕叶楠去炫耀。 “要不请毕叶楠也来吃吧,我们俩人,也吃不完呀。”我建议说道。 “早上就说了,他说他单身狗,最恨秀恩爱。”苏焕接着说道。 “啊。”我低下了头。我和苏焕秀什么恩爱呢?我顶多算得上苏焕一个许久未见的普通同学,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苏焕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岔了话似的,急忙又换了个话题,他拿着手机道:“刚刚我在酒店办理退款手续,这客服说我订的是做活动的优惠房间,退只能退百分之四十五。这算下来才退我九十块钱,亏了两盘鲜切羊肉的钱,啊不,是三份。” “那你晚上去住好了。”我道。 “那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今天正好是我们一周一度的查寝日,缺勤的话要扣学分。”苏焕从手机后面偏了头来看我,他道:“好可惜。” 我心底算了一下,我来一趟,他就花了这么多钱。我有种本来就不应该打扰他的愧疚,我问道:“我来一趟,花了你不少钱,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没事。”苏焕道,“上次你学费没着落,我也没能都帮上你。后来我就给自己制定了救急基金计划,每个月都存一点钱救急,以免被困住。” “那我这次把你的基金花了多少?”我道。 “百分之百。”苏焕道,“最近玩游戏,被毕叶楠骗了买了好多皮肤,还充值许多vip,就剩这些钱了。” “啊?”我心底里越加愧疚。 “这钱哪,只要是花出去,就没什么心疼的,本来就是用来花的。但你说白给酒店,多不划算,就跟自己口袋里丢了钱似的。”苏焕用手机挡着自己的脸,他仿佛还在同酒店交涉。 “那。。。那我明天请你吃早餐吧。”我低下头道,“我们明天再去游玩好了。” 苏焕从手机后面露出一个笑脸,他清了清嗓子,道: “等你这句话呢。” 第十一章 错过的时光 我的时光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飞速。 苏焕常常周五的时候出发来南昌来看我。他习惯于来之前把车票拍给我看,告诉我具体时间,并且他还有详细的计划,如早午晚饭吃什么,要怎么样搭配;早午晚上的活动是什么,大约要多少时间;早午晚上的所有花销,大概需要多少钱。他明明白白列一个表格,发给我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虽然我第一次接收到这个表格的时候,也觉得很变态,但不知怎么的,我感觉这个东西很好用。它给了我明确的方向,能合理安排我的所有时间。每次苏焕要来的时候,我常常觉得那几天才是有意义的、活得很明确的。 一般周六的早晨,苏焕不睡懒觉,他早早去主教看空闲的座位,然后带着一本自己的满是笔记的书,在自习室里面等我。我不读书,也无心读书,所以一般都是随意拿一本教科书,百无聊赖地来到自习室,坐在苏焕旁边装模作样。 苏焕大概一言不发地看书二十分钟左右,转过头来问我学习的进度。我哪里有什么进度嘛!我只是翻开书在神游,椅子太硬,桌子太低,所以我也学不进去。我学不进去的理由,太多了。 “那我问你,管理的五大职能是什么呢?”苏焕合上我的书,问我。 “不记得了。”我道。 “可是你已经对着这一页看了足足半小时了呀。”苏焕盯着我,问道。 “。。。字太多,根本分不清重点。看不进去,我一看书,脑子就不工作。”我道。 “脑子不是扫描仪,你看一页什么东西,就扫描到脑子里面去。它是计算机,只能通过记录有规律的数据,数据组成模型,才能把东西记住。” 于是苏焕拿过我的书,他把那一章节看一遍,然后讲给我听。我抗拒和同学们在一起上课,觉得好像每个人都长了一百双眼睛,浑身是眼的盯着我,使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书上的东西也好像是扭曲的虫子,他们四处游走,只要我精力一集中,他们就来攻击我的眼睛。 但苏焕给我上课,莫名地,就好像那些字都变得乖巧起来一样,在苏老师的敦敦教诲下,我和书上的字开始和解了。书上的知识很快就填充了我的脑子,并好像会转化成一些规律去指导我的生活。常常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会想起苏焕为了让我理解某些东西所举地那些好笑的例子。 我开始觉得,生活是有有趣的地方的。 我有时候很期待苏焕来。苏焕来的时候,一定会带礼物给我,有时候是一支普通铅笔,说是看着很亲切,所以送我使;有时候就是他随手从哪里刮刮乐刮来的什么小东西,说是自己的好运气,所以拿给我保存;有一次还送一只做实验用的很小的玻璃盒子给我,说是自己这学期拿出来的第一个容器,所以拿来给我纪念一下。反正他从书包里要掏什么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期待的。这样一周一周期盼着,仿佛时光被切割成了一段一段的,日子好像过得比平常快了一些。 但有时候也会很抗拒他来。他来的时候,包我一切的开销,早午晚饭、出游门票,甚至于临走的时候,还会故意换一大把的硬币装进我的包里,然后随便看到什么事情,都给我讲一讲注意事项,才满意地回去。按照他每个月来的频率,我想他的生活费是一定不够用的。尽管每次他来,都只是说闲下来所以来南昌旅游,可是有谁这么高频次的来同一个地方旅游呢? “你别来看我了下次。”我们一同坐在小广场上晒太阳,他请我吃午后甜点旋风冰激凌,这一项没有出现在他的列表里面,是他突然看见要请我吃的。他很喜欢吃甜食,这是在他有序的生活里,难以自我控制的事项之一。 苏焕舔了一口冰淇淋,闭着眼睛道:“为啥。” “你这样来来去去,生活费都要花完的。”我低下头道。我看见苏焕这双鞋子已经从春天穿到了秋天,他不喜欢在穿凉鞋和拖鞋,总是上下都穿戴地整整齐齐。这双鞋的出镜率太高,我眼睁睁看着它从白色逐渐变成了褶皱很多的白色。 “钱嘛,总是要花完的。”苏焕依旧闭着眼睛道,“我没有其他大的开销,周末来旅旅游不挺好的吗?总好过被毕叶楠诱骗去充值游戏。” “你可以去别的地方旅游啊,为什么非要来南昌。” “因为你不愿意出远门,要不我们还可以去乌镇、杭州、苏州。”苏焕闭着眼睛,他的冰淇淋要化了。 “可是你每次来都要花很多钱,又要花很多时间,其实完全可以去做一些别的有价值的事情。”我道。 “你就是特有有价值的事情呀。”他睁开眼睛,一嘴吃掉了自己即将化掉的冰淇淋,又夺过我的去,三两口吃完,道,“现在猪肉二十多块一斤,你怎么说也是我养的潜力猪。等到你大学毕业,我把你卖了,赚一大笔。” 因为南昌秋日的气温实在炎热,苏焕本来计划吃完冰淇淋就去鄱阳湖游玩。但他迈出脚步去,在大太阳底下想了几秒,舔了一下嘴边的冰淇淋,对我道:“下午咱们就不去鄱阳湖了,我现在已经是被蒸熟的螃蟹了。现在螃蟹只能待在空调房里看电视,其他哪里也去不了。” 往常我们大概九点钟回到学校,苏焕晚上还要在酒店看书学习,一般不会再理我。于是我道:“也好,那你回去吧。这么热,我也想回宿舍去睡觉。” “不。”苏焕又闹脾气,“我一个人待在酒店里面多无聊呀!” “孤男寡女的。我不去。”我道。 “你什么时候是寡女?你什么时候是寡女?”苏焕嗤之以鼻,用不屑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是饥不择食的那种人!” “。。。” “走吧,超市买点零食,咱俩酒店看电视打游戏吹空调,也算没有浪费小千块钱的房钱。”苏焕用手勾着我的脖子,几乎是把我拖到超市去。 第十二章 错过的时光 大三下的有一天,苏焕说好要来,却失约了。他打电话来,说辅导员临时要开会,所以暂时来不了了。 那时候他很忙,除了应付日常的考试和实验,还要去参加各种竞赛。他们偏重于实验类,所以参加比赛的时间段也很长,往往一两个月只能做出一个不明确的结论。得了奖金,他就兴冲冲来南昌请我吃饭,和我分享这得奖的喜悦。 他也时常和我分享毕叶楠的近况,说毕叶楠最近参加竞赛嘴巴上火不能吃饭啦,说毕叶楠最近压力比较大有点掉头发啦,说毕叶楠的成绩其实已经达到保送标准可还是特别努力啦。我听着他的分享,暗自愧疚于自己跟不上优秀的他们。 我这学期换了一份兼职,攒下了不少钱,主要是想给苏焕换一双新鞋子。虽然他也不缺,但到底是我的心意。得知他不能来了,我略有点失落。我拿着鞋子,道:“不能来也好,最近你们那么忙,好好休息一下。” 苏焕道:“马上就要到大四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对未来几乎没有什么好的设想,几乎是走一步看一步。我道:“没有。” 苏焕道:“我预备去考研。” 苏焕的成绩一直很好,他的奖学金支撑着他的南昌旅游质量。我们班也有几个好学生,现在已经在保送的名单上了。我问道:“你的成绩应该也已经达到保送标准了,为什么还要去考研呢?” 苏焕笑道:“学校与学校之间是有壁垒的,假设本科的学校没有达到一定标准的话,保送重点是几乎不可能的。这样说起来,你还比我有利一点。” 我道:“我的成绩太差啦,只能说是勉强能毕业。再说,我需要钱,假设有可能的话,我一定是去工作,有了独立的经济,我才能有钱回报你请我吃的那些饭。” “也好。”苏焕道,“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你不喜欢学习,也可以找你喜欢的工作,毕竟人最后总要依靠一份工作的。” “那你呢。”我问道,“你准备要考了吗?” “嗯。”苏焕坚定地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大四开始,我就要头悬梁锥刺股了,毕叶楠现在已经开始了,我得追上老大哥的脚步。” “那你的南昌旅游终于要结束了哦。”我笑道。 “逛够了。”苏焕道,“现在我感觉我对南昌比对扬州还要熟的多,一闭眼就是南昌的线路图。” 摸着给他买的这双鞋子,听着苏焕的声音,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我要去扬州看他。 说干就干,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定了去扬州的最晚的票。 没有时间收拾好书包,只把鞋子装进去;一路上公交车也很顺利,没有堵车,没有延迟;火车站的检票也没有排队,没有延误。因为经济有限,只好是坐票去,十个小时摇来晃去,居然也并没有晕车。甚至于清晨的到达南京的时候,我还小睡了一会儿。 背着这双满载我心意的鞋子,一路手机导航,终于来到了上次我来过的地方。我站在苏焕宿舍楼下,满心欢喜地给他打电话: “苏焕,你在哪里呀?” “哦,”苏焕含糊不清地说道,“在刷牙,马上要去实验楼。” “我请你吃早餐好不啦?” “好呀。”他说,“你要请我吃什么呢?” “我请你吃正宗扬州炒饭!” “南昌的扬州炒饭怎么会有扬州的炒饭正宗呢?”苏焕道。 “因为我在扬州呀!”我特别开心,甚至于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跳起来。“我在你们宿舍楼底下啦!” 每个宿舍区都有看门的老大爷,他坐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打量着我,所以我也并不敢贸然闯入。我站在他们宿舍区外面的香樟大道上,看着寥寥来往的学生、葱绿的树枝,以及干净的地板砖,一切颜色都好像漫画用色一样,如此鲜活。 “蠢蛋。你居然没有迷路!” 是苏焕的声音。我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地走向苏焕,这次不是他来掏书包给我礼物啦,这是是我来掏书包给他礼物! “走吧,吃早饭。”我的手还没有伸向书包,苏焕便提着我的领子,往不远处的食堂方向走去。他脸上明明有可见的喜悦,但还是故意装出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我问道。 “一点也不。”他走在我前面,并不回头地说道。 “哼。”我从书包里悄悄拿出我精心挑选的鞋子,道:“给你哒!我辛辛苦苦背回来的!” 苏焕拿着盒子左看右看,但就是不打开,他抱着盒子,道:“你买的呀?” “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着急地想要替他打开盒子,让他一睹我的审美观。但苏焕拦住了我的手,他摸着盒子,嘟囔道:“这怎么舍得穿呀。” “就是要你现在穿!”我道,“我想看看你穿上去的样子!” “不好吧,地上有灰,弄脏乐。”苏焕摇着盒子,似乎想听出盒子里面是什么,盒子里面只能是鞋子啊!这个笨蛋摇什么!我急不可耐,一把抢过盒子,打开说道: “快试试!” 那是一双最新版的阿迪达斯,是在向威威的动态中找到的,她晒出这张图片,又来询问别人的意见。上次买的奔驰迷你好像被所谓的男朋友拒绝了,因此这次我评论的好看,被她翻了白眼。 天地良心,是真好看,你瞧,我都买给苏焕了。 苏焕端着鞋子,并没有穿上,他把鞋子放进鞋盒里,道:“下次吧,下次我穿给你看。我要去开会,万一被人给踩脏了多不好。” “不要。”我学着他平时闹脾气的样子,道。 “好吧。”苏焕无可奈何,他终于是拿起了鞋子,仔细打量了一会,才踩着包着鞋子的纸张,缓缓地穿进一只脚。 大了,我看至少大了一码。 苏焕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两只都很快穿上,道:“你真是贴心,还知道我穿鞋喜欢大一码的。”他站起来,就踩着那张纸试了试柔软度,然后又说道:“真是舒服,真是好看!” “哟呵!”远远地,只见一个秃顶的高个子向我们招手,他挥舞着自己茁壮而肥胖的手臂,喊道,“苏焕,迟到了!你是干啥呢你!” “女朋友来啦!”苏焕看着这双鞋子,头也不抬,笑嘻嘻地回应。 第一章 温暖的记忆 我和苏焕并没有什么特别罗曼蒂克的情节。 大四的时候,我在厦门有一份学校推荐的实习工作,虽然工资不高,条件不如其他同学的就业那么光鲜,但自己想要去试一试,所以放弃秋招,独自上路了。 苏焕仿佛永久地不放心我一个人似的,我来到厦门还没有一个月,他就在考研复试之前匆匆赶来,非要来看看我哪里有没有不顺心。虽然他对我这份工作不是特别认可,但胜在我个人的情绪一直都很好,于是他也就没有提什么其他的意见。 我虽然在厦门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总也不喜欢去热门景点旅游。我所从事的工作需要我在厦门各个社区来往。看着各处的风景人情,感觉其实比去景点有意义的多。 他来之间,把我们约定的地点定在鼓浪屿上,他说既然来了厦门,鼓浪屿还是要看一看的。因为我没有去过鼓浪屿,交通上也比较拥挤,他从火车站下来之后,居然还走在我前面。他站在码头等我,穿着一件运动外衣,还带着帽子。 “厦门气温还蛮好也,不冷不热的。”苏焕见到我第一句话,就夸赞了厦门的天气。 “今天太阳这么大,为什么要戴帽子呢?”我伸出手去拿掉他的帽子,他没有来得及阻止我,因此露出了他的秃头。 “怎么考研考不上,所以要去做和尚吗?”我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头发都掉了。”苏焕又戴上帽子,道,“不过我请爸爸看过了,说是不打紧,会长出来的。” “长不出来怎么办呢?”我道,“我可不能嫁给一个秃子。” “我也不会娶一个秃子!”苏焕摸着我日渐稀疏的头发,道,“要不我请爸爸给你也看一看,怎么你的脑子也越来越秃了。” 我追着打他,两个秃子就这样嘻嘻哈哈地乘船上岛。 鼓浪屿风景上佳,人文情怀也很浓厚,因此吸引了许多婚纱店在这里拍摄。我和苏焕两人并肩坐在石墩上,他在拍照,我在看各式各样的新娘在镜头前花枝招展。 “真好看。”我不自觉地说道。 “是啊,以前我计划很多次要来的,都没来。鼓浪屿真是名不虚传啊,风景是真得好。”苏焕接过话茬。 “我是说这些新娘子。” “嗯?”苏焕放下手机,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道,“好看吗?” “哪有新娘子不好看的呢?”我道。 “哪里好看啦。还不都是一个样子。”苏焕转过头来,并硬性将我的脑袋也转过来。他道:“不要盯着人家看啦,风景比人好看!” 我不听。我看着穿着各色婚纱的新娘子在丈夫的陪伴下,每个人都笑颜如花。是啊,婚纱照是庆祝自己走入婚姻的第一步,他们每个人好像都对婚姻抱着满怀的希望。 “你说,他们会幸福吗?”我问道。 苏焕想了一会儿,道:“可能会幸福,也可能不会幸福,生活,本来就是很难预料的嘛。” “那么你想结婚吗?”我盯着苏焕问。我心里期待苏焕给我一个答复,但答复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我自己心里也没有数。 “不想。”苏焕也看着我,用他很认真的、纯净的眼神。 “为什么呢?”我试探性地问道。我和顾罗的感情算是前车之鉴,顾罗给我的最后评价,是用“自私”二字概括的,往往在我生活中遇到问题的时候,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涌现在我的脑海里,使我陷入自卑难以自拔。我怕苏焕也已经发现了我这个劣性,所以我害怕他只是同情我,并没有信心和我走下去。 “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苏焕转过头去,看着大海。 果然是这样的,他还没有准备好接纳我。我低下头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活跃气氛。两个人突然都没有话说,只好彼此都寂静着看海。 “啊!”苏焕突然叫了一声,打破了寂静,他道:“完了!” “怎么了?”我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追问道。 “平常我都是去南昌,去的时候都只预订一间房子。这次来厦门,我也只定了一间房子!”他急忙拿起手机,但各种app里面都显示满房。我们来的时间正好是周末,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这。。。”苏焕频繁刷着手机,皱着眉头。 “没关系啦。”我宽慰他,道:“没事的,我睡地板上也可以的。” 苏焕背起包,拉着我道:“没事,我们现在去民宿看看,看能不能和老板商量一下。app上没有了,实地应该还有希望。” 我们匆匆赶到,但老板告知现在别说是整套的房间,就连楼下的员工房都已经预订出去了。 所幸的是苏焕预订的房间够大,大床房两个人睡绰绰有余。地面上还铺着质量很好的编制地毯,看样子也挺舒服的。房间的墙面上绘着大朵大朵的向日葵,阳台上还放着一个秋千。房间的窗户朝着院子,院子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院子里有小猫小狗在打架,还有几个人在坐着聊天。 “坏境很好哎。”我惊异于一个宾馆能做成这个样子。 “鼓浪屿上的民宿好多都是这样的。听说厦门还有曾厝垵,那里的民宿也很有特点。等到我复试完了,天气更热一些,我带你去那里玩。” “还没有好好恭喜你初试成绩喜人呢。”我笑道。 苏焕把背包放下来,整理着里面的物品,他一如往常带足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他把东西一样样摆在床头柜上,道:“那就现在恭喜吧,你准备给我什么样的惊喜礼物呀?” 我翻翻自己的包,里面只有我在超市买来的一张五块钱的刮刮乐。 苏焕有买刮刮乐来玩的兴趣,我们约定好,只能投入一次。假设第一张刮刮乐没有中奖,就绝不买下一张,假设第一张刮刮乐中奖了,下一次就只能买一张,以此类推。我这张刮刮乐是五元买进,中了五元,但我没有买下一张,把钱兑换出来了。 我把这张兑换券拿出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有想到给你准备礼物,这是我这个月最好的运气,送给你。” 第二章 温暖的回忆 “可我准备了礼物给你。”苏焕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我道,“看看吧。” “是什么呀。”我惊喜地接过袋子,问他。 “是很可爱的东西。”苏焕道。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两件白色的短袖,上面印着两只灰蓝色的兔子,素雅又可爱。“真好看啊。”我摸着柔软的布料,看着这灰蓝色的可爱的兔子,爱不释手。 “我在来的路上,看见街边小店卖这个,我想你一定很喜欢。我本来想给你买一件的,但是想想我也很喜欢,只好买两件。” “都是男式的呀。”我见两件衣服是同样的版型同样的尺码。 “我不知道女孩子应该穿什么尺码,买大点,你当睡衣来穿不是很好嘛?”苏焕还挺得意,好像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很精明。 苏焕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确实没有带睡衣,我身上就我背着的这个小包包,里面只能放得下手机和钱包。苏焕这个盲目的决定,倒解决了我一大难题。 可是,问题又来了,只有一个房间怎么办呢?我摸了摸床上的用品,被子只有一个,虽然房间温度不低,但不盖被子不好吧。我又去卫生间看了看,苏焕在外面看电视的声音清清楚楚,一点也不隔音,这洗澡怎么办呢?上厕所多尴尬,这能拉得出来?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房间内的光线变得逐渐昏暗起来,苏焕起身去开了灯,他道:“坐火车也挺累的,厦门天气又热,我浑身都是臭汗。我要去洗澡。要不你先洗?” “不不不,你去你去。”我急忙拒绝。 “那好吧。”苏焕带了换洗的衣物和自己的毛巾进浴室去了。在他关门放水的时候,我把电视音量调小,我怕他也有同样的尴尬。 孤男寡女同住一室,我有一段失败的、可耻的经验。可是苏焕没有准备好,我想我应该也表现出尊重他的选择的样子。 苏焕很快就洗完了澡,他穿着短裤和自己买来的兔子t恤,道:“怎么样,我给你试穿一下,是不是穿上感觉更好看啦?” “嗯。”我看着他孩子一样的神情,也忍俊不禁。 “你的呢!你为什么不穿!你也要穿上呀!”他又像个孩子一样,把我的衣服放在我的怀里,催我穿上。 “可是。。。”可是你站在我面前,我不见得在你面前换吧?我道:“我去卫生间换好了。” “哦!”苏焕恍然大悟般的嘟囔了一声,道:“那你也去洗澡吧,洗完澡再换。” “我还是别洗澡了吧。不方便。”我道。 “你例假来啦?时间也不对呀。”苏焕问道。他很关注我的例假,因为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我都在例假的折磨中痛不欲生,他几次劝我去做体检,我都推脱不去。现在他倒把日子记得比我还清楚。 “倒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洗澡。” “。。。这个浴室不隔音,还是半透明的。”我指了指浴室的门,浴室的灯光从半透明的玻璃面上穿透过来,依稀还能看见里面的设置。不开灯倒还好,开了灯更明显了。 “啊,这样的。”苏焕挠着后脑勺,他想用床单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遮盖一下,但很明显什么都不合适。最后他说道:“这样,我出去买点零食回来,你先洗澡,洗好了你给我打电话,我再上来。” “。。。也好。” 苏焕左摇右摆,拿了手机忘了钱包,摸摸索索好一会儿才拿齐全出门去。我下班后一路乘车过来也觉得有些累,于是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因为怕苏焕等得着急,所以没有来得及吹头发,就打电话叫他上来。 但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一手里提着一包盒盒袋袋,都是平常我们喜欢吃的那种零食,一手里面提着巨大的两只青芒。 “这是哪里买到的芒果呀,这么大!” 苏焕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道:“刚才来的一路上,我就看见了。因为急着来看房间,没有停下买,我想你是喜欢吃芒果的,就跑过去买了两只来。” “跑的可真快!”我夸奖他。 “我还买了水果刀!”苏焕颇为得意地说道,“不然你怎么吃呢?” “我吃青芒,都是带皮啃的。”我拿起青芒,道。 “哦。那我要吃不带皮的。”他拿起刀,笨手笨脚地开始削芒果皮。可是他连在哪里入手都不知道,芒果皮没有削到,自己倒差点被割到。 “我来我来吧。”我放下啃了一半的芒果,实在见不得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于是粗暴地抢过刀子和芒果来,细细地切了一小碗。 “真好,有人给削芒果皮真好。”苏焕端着碗,靠着枕头盖着一角的被子,一口一口吃芒果。 “那不可是,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以后要是没有人来照顾你的话,你不得饿死。” “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虽然脑子有问题,但是我不嫌弃你。”苏焕一边抱着小碗吃芒果,一边说。 “哦。”我道:“你给我开多少钱工资?” “我没有钱,等我读完书之后再说吧,先欠着行不行?” “不行,现结。削芒果皮的钱现在就得结算。” “多少钱?” “看在是熟人的份上,你看着给吧。” “你好歹开个价,我盘一盘。”苏焕吃完一小碗,捧着碗来接另一碗。 他洗过澡之后肤色嫩白,双眼明亮,两只眼睛盯着芒果,像一只饥饿的奶猫一样。我禁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住手!”苏焕皱着眉头往后撤了半截身子,他端着碗,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厮不怀好意!你要干什么!想偷亲我?门都没有!” “。。。好,来吃芒果吧。”我无语而又觉得好笑,叹了一口小气,低下头继续削芒果皮。 “不过你要是执意要的话,我也可以牺牲一下的。”苏焕又凑过来,他突然黏上来,轻轻地亲了我一口,道: “削芒果皮的价儿,用这个抵了!” 第二章 温暖的回忆 我离别了厦门。尽管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感受它所有的美丽,尽管我还没有好好接受它的温柔。 我在厦门接受了一个月的针灸治疗,但情况并没有好转。例假仿佛已经是离我而去的故人一样,我并不知道我们何时会再相逢。同时,我的身体一直在持续膨胀,我逐渐看不到我的骨头,从脚踝那里按下去,就有深深一个坑,好久都起不来。 我想我孤身一人在这里,假设死了,也许都没有办法通知家人一声。我的精神就像是蜡烛最后那一截一样,在风雨中孤寂的摇摆着。 于是我启程回到了罗余,并在临近市区新开发区的恒森集团的直投项目部,应聘了一个职位,主要负责营运工作。 入职后不久,我就发现同事们好像对这份工作抱怨蛮多:筹备期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客户打电话都是24小时待命;施工现场全是灰尘和气体等等。 但我甘之如饴,我本来不需要过多的休息时间,有了时间只能是胡思乱想;在工位上保持充足的战斗力,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生病;一步步在变好的施工现场,让我的生活每天都有新的变化。除了难缠的那些客户,这份工作可以说是正好适合我。 因为忙碌,我每天洗完澡之后就休息,因为疲惫,我的失眠症似乎有了好转。我换了新的手机、新的号码、新的社交方式,我打算就此从新开始,过一个人的日子。 苏焕还是通过许诺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尽管我向许诺威胁了好多次。他常常来电话,但我常常也不接。他发来消息,都是询问是否安好,我也隔几天才回复。我这种“不回复”的态度,在顾罗身上很好用。我想慢慢地,苏焕总会像顾罗一样,放弃我。 我每时每刻都做好了准备。 但苏焕还是像从前一样。我想苏焕去了平成大学,应该有了新的生活,我们会逐渐走向陌生,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但他还总是隔几天就来关怀一下,无非是问我今天有没有吃饭,最近是不是很累,就好像我们没有分手似的。这样拖了一年有余,有一天他说: “我想见你” “不见。”我道,“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 “我看一眼,只要你没事就好,不耽误你时间。”苏焕道,“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了,你下来。” 我拖着一百五十斤的体重,顶着头颅上寥寥无几的头发,在项目部楼下见到了他。 “你好像,胖了。”苏焕打量着我。他拖着一个行李箱,很明显是刚下火车。 “嗯。”很长时间没有见,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说,他问我就回答。 “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憔悴。”他伸出手来,似乎想捏一下我的脸。 “都胖成这样了,还憔悴。”我道。 “吃饭吗?”苏焕道,“饭点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道。 “我饿了。”苏焕耍小孩子脾气,他捂着肚子,环顾四面道,“我可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你知道我在火车上多难受。” 苏焕大概是真得饿了,在公司刚开业不久的火锅店里,不怎么能吃的他,居然一言不发地将桌上的菜吃了个完。相反我倒是没有什么胃口。 “跟我走吧。”苏焕咕嘟嘟喝了一整杯可乐。 “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跟我走吧,上平成去!”苏焕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开什么玩笑。”我道,“跟你干嘛去,为啥跟你去。” “跟我结婚去。”苏焕道。 “你不是还没有准备好吗?”我问道。 “我现在也没有准备好。”苏焕道。 “那你骗我去平成干嘛?” “但我们总归会结婚的。”苏焕道,“我知道你生病了,我也知道你老是想自己扛下去,我也不想拆穿你的坚强,毕竟你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我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和你站在一起。”我笑道,“你别想不开,还是勇敢地开辟新天地,寻找新生活吧。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病树前头万木春。” “你是病树,我就是啄木鸟。”苏焕道,“专治你。” “吃完赶紧走吧。”我道,“这么多年来,你帮了我很多了。现在你看我秃头胖脸的样子,我这个病,不仅会越来越胖,越来越丑,还会造成不孕。我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你不要因为同情我而再想帮助我,我其实烂泥扶不上墙,活一天是一天的。我本来不想当着你的面直说的,我想给自己留点面子。” “这病会导致不孕,但不是百分之百的可能,况且有很多治好的病例。”苏焕说,“你不懂怎么照顾自己,你现在这样耗下去,百害无一利。” “说白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希望你有新的生活。”我急不可耐,甚至有些恼火道。 苏焕却不以为意,他依旧是缓缓的,平静地说道:“没有人能够开始新的生活。人自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次机会。我从很早之前,每一步的计划里面都有你。” “那你再做新的计划不就好了!”我打断他,生气于他的倔强和听不懂人话。 “我的新的计划已经做好了!”苏焕道,“这一年间,我努力存钱,创造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环境,希望你能在那里好好养病。同时,我们也可以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我们要一起生活,一起面对困难,才能在步入婚姻的时候,万事有备。” “我是说你可以列一个新的人选去做这些事情呀!”我又解释了一遍。 “你是我麻将里面听牌的那张。所以有可能别人会拿走,或者会流入河底,但我总归是听牌了,不能再换。”苏焕道。 “你最近还玩麻将吗?” “总而言之,你跟我走。”苏焕看着我,平静地说道,好像他只是在对我阐述他的一项计划一样。 “我配不上你!”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个光明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找我。我这个病症有这么多负担,我还满身是缺点,我自己都看不上我自己。” “那你既然知道,你就改呀!”苏焕紧跟着说道, 第四章 温暖的回忆 苏焕在平成租了一个小房子。 房子不大,但是是全新装修的,还带一个小小的厨房。我放下行李四处转了一圈,麻雀虽小,内脏俱全。他在阳台放上木头的花架,整整齐齐养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星星点点开着花;他在家里挂着蓝灰色的厚实窗帘,拉上之后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很适合睡觉;他选了许多白胡桃木色的家具,看起来简单大方;他在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什么类型的都有。 “真好。”我四处看一看,赞叹道。 苏焕把行李箱打开,一件件收拾里面的物品,他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寥寥几件他的衣服,他道,“好啦许久女士,为了庆祝你乔迁新居,我请你吃饭去吧。” “这不有厨房吗?要不做一顿吧。”我建议道。 “也好,你想吃什么?” “小龙虾。”在地铁上,我见许多小龙虾的广告在一遍遍播放,现在是吃小龙虾的绝佳季节,平成也是小龙虾的绝佳生产地。 在我印象里,苏焕不常吃海鲜类的东西。但他还是同意了,他道:“我前天和毕叶楠聚餐,就吃的小龙虾,还喝了啤酒,味道可以,但不能多吃。” “听你的!”我很开心。 虾子买回来的时候,个个都在战斗状态。我把其他的菜取出来,请苏焕洗虾子。苏焕把虾子放进洗菜盆,在一阵阵大喊之后,对我沮丧地说道:“宝宝,你来洗吗?它们好像要对付我。” “你叫我什么?” “宝宝。”苏焕道,“我想我们应该有一个亲密无间的爱称。我想来想去,我叫你宝宝听着可爱一点。” “哦。”我迷糊地点点头,道,“那我叫你什么呢?” “叫爸爸。”苏焕道。 “嗯?” “也叫宝宝,我是咱们家的瘦宝宝,你是咱们家的胖宝宝。”在苏焕解释的空档,小龙虾们已经叠罗汉般地跑出了菜盆,在地上四处走动。 “快救我!快救我呀!救我呀宝宝!”龙虾在地上乱跑,苏焕像个热锅上的笨熊一样,抬了左脚抬右脚,最后终于是跨出厨房,躺倒在床上。他说在我没有把所有龙虾抓捕归案之前,他是不能够下床的,他觉得龙虾们是魔鬼。 龙虾逮捕归案之后,还是由我来处理。苏焕在玻璃门外面看了又看,终于伸进一个头来,道:“龙虾的结构相当简单,不难处理。它的脑子,对对对,就是那里,是含有超标的重金属的,我建议你在下锅之前,就应该把它取干净。” “你来。” “我不。” 但烧红的魔鬼们他倒吃得津津有味。他把壳儿放一堆,头放一堆,虾钳放一堆,虾肉剥地干干净净,放在一个小碗里面,然后淋上一点汤汁,用筷子夹着吃。相比之下,我这面的桌子简直就是垃圾广场。 “你喂我一个,我想尝尝你的。”我对苏焕那一小碗的龙虾垂涎欲滴。 “好吧,谁叫我怎么大方呢!”苏焕夹起一个,往我嘴边送来。我趁他不注意,把一碗虾肉都抢了来,三两嘴都倒进肚子里。 苏焕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向我表示不满意。他道:“你要是这样吃的话,会很伤肠胃。我给你剥肉,你一个一个吃。”他把碗端过去,像一个外科医生给龙虾做手术一样,取一个,喂我吃一个。他剥虾肉的时候,我就舔着嘴巴等着,像个乖巧的流浪狗。 来到平成之后,我和苏焕过起了新婚夫妻一样的同居生活。就像苏焕说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一段时间,可以很好的发现对方的缺点,而尽快解决矛盾。我在平成前几个月,苏焕建议我看书、运动、放松身心,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 基本上,我每天按照苏焕的作息计划生活着。当然也有耍赖的时候,不起床、不看书、不运动。这时候苏焕就会专门抽出时间来,他坐在书桌旁,我坐在床上,然后他主持一次严肃的会谈,分析我最近的表现,给与奖赏和处罚。 他劝我来的那句“有什么缺点我陪你一起改”不是一句空话,他真地制定了目标在一步步的实施。 他调整了我的作息时间,每晚他回来之后,一定拉好窗帘,没收手机,定时关灯。假设我睡不着的时候,他就陪我一起呼吸。当然往往是他先睡着。不管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喝水还是中途翻身,一定要摸到我的肚子,一把捞到他的怀里去,才心满意足睡死过去。偶尔他抓到我半夜起来在厕所玩手机,气地后半夜都没有抱我。 他调整了我的用餐习惯。吃饭一定是荤素搭配,一定是细嚼慢咽,一定是点到即止。偶尔我也会趁他去学校的时候叫外卖,可苏焕仿佛就是刑侦专家一样,进门就知道我吃了什么,一言不发地记在他的小本本上,等着秋后算账。 他还抽出时间来陪我跑步运动,盯着我一圈一圈在操场走来走去,而他坐在里面打游戏。每当累计到了一定的运动量,他就补偿我一顿小灶。 当然也不是只有他来发现我的不好,我也逐渐发现了我从前没有发现的苏焕身上的一些事情。 苏焕对食物要求蛮高,不吃外卖,要么是食堂,要么是在家做,但他好像没有什么用刀经验。螃蟹买回来也只能是我来分解处理,他依然是站在我身后指指点点,不敢直面这八条腿的勇士。鸡买回来之后不会分骨,一定要推我出来,他站在旁边,絮絮叨叨地给我讲哪里下刀一定好切。苏焕不会给水果削皮,买来的水果一定是洗好了非要缠着我让我削好切块给他吃。总之,苏焕在厨艺上几乎没有什么本领,进了厨房一定要大喊十几声救命。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比他强的多。 他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他的衣服都需要提前搭配好,今天穿的和昨天穿的不能是一样的。假设头一天没有准备,那么第二天一定早早把我叫醒,仔细问过我的意见,穿配好几套之后,才选择两个人都认可的那套出门去。 他也有很严重的游戏瘾。游戏仿佛是他的解压工具一样,我在做饭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平板和手机上显示不同的游戏,但他仿佛两个都在玩。有时候我做好饭,请他来厨房端一下盘子,他能专注于游戏撞到玻璃门上。 第五章 温暖的回忆 在来平成后的五个月里,我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 最明显的是我的体重开始减轻,从原来的滚筒一般转化为初具人形。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身体曲线,但最起码我的骨头负荷我的肉体,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大的压力。 我的头发虽然还在掉发的路途上,但明显掉发已经比原来减少了很多。苏焕说从后面看起来,还是肉眼可见头皮。前面不好打理,我请苏焕给我设计了刘海,镜子里看起来人也精神了很多。 我的失眠症略有好转,一晚上能睡前半夜或者后半夜,但总归睡觉的时间段能浮动在正常的休息时间内。有时候中午看书的时候还会打个盹儿,醒来之后感觉一身都轻松。 我最大的变化是精神上的变化。好像身体逐渐有了磁铁一般,我的灵魂开始逐渐被我的身体吸引。我很少再在长时间的发呆或者折磨自己,我感受到我的身体是有温度的一个生命体。 为了庆祝我的体重减轻而衣服过于宽大,苏焕建议我们一起去改头换面。 说是改头换面,不过是为了过年做准备。 “新年穿新衣!”苏焕这样说道。我们去购物中心,一家家地挑选衣服。路过每家店,他都问一问我关于这个品牌的故事和发展理念,还夸我简直就像买衣服小智能。我知道,他不过是能让我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自然一些。 我没有什么大的自信能买到合适的衣服,只是他说好看就买好了。但苏焕对自己的要求还蛮高,他要看衣服的面料、要看整体的搭配、要看合适的价钱,还最后要听我的意见: “你不是原来就做品牌运营的吗?你的意见非常重要呢。” “是商场运营,哪能管到那么细。” “你要讲一下意见我才好买的!”苏焕坚持。旁边的店员也来凑热闹,道:“女士你就给先生说一下嘛!这种事情,太太的意见总是第一位的。” 一路走下来,苏焕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已经提的满满当当,连裤兜里面的响着的手机也取不出来,需要我帮忙。 “诶!是毕叶楠。”我道。 “接吧,你开免提。”苏焕道。 “师弟,什么事?”苏焕接通之后,开口占毕叶楠的便宜。 毕叶楠第一次志愿报清华,后来没有考上,自己也不愿意调剂,最后放弃了。第二年,他一鼓作气,坚决地没有选清华,还大言不惭说清华没有眼光,考来平成大学,成为了苏焕的师弟。苏焕总说毕叶楠不是没本事,就是纯喜欢复读而已,高考复读三次,研究生复考一次,硕博连读又迫在眉睫,毕业是头等大事。 “你是真得皮!”毕叶楠吼叫道,“谁是弟弟你不知道吗!” “啥事。”苏焕道。 “你的某实验环节有问题。我打开一看情况不对,你要不来看看?”毕叶楠用一种身处复杂形势的语气,道。 苏焕一听,抬着眼睛想了一下,道:“可能是我的某因素不对,那我来了。” 他挂了电话,转头向我说道:“要么今天咱们去学校吃吧。东西我存在物业那里,你也正好出去散散心。” 我把他的手机拿过来,点点头,正准备帮他放到裤兜里的时候,只见上面有一条银行短信,提示苏焕的银行卡余额已经不足一千块。 是啊,即便我在这里多少有些存款,还足以能支撑到年后。但苏焕要负担房租水电,压力也很大。毕竟他只是一个研究生在读,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年他攒出来的钱,加上今年的奖学金,也已经为了过年消费在手上这些包包袋袋上,地主家快没有余粮了。 我想是时候我应该要去工作了。我心里暗暗想着,想明天再告诉他。 车程不远。苏焕下了车,先奔去实验室大楼。我本来想不打扰他,在楼下等就好,但苏焕认为天气太冷,一定要带我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苏焕工作。因为实验室都是铁门密封,我只能从外面的办公室的一扇玻璃看见里面的情况。他没有穿防护服,只是套了一件白大褂,在设备之间来来往往,游刃有余。直白来说,认真工作的男人,真是帅啊。 这还是因为龙虾可怕还尖叫着喊救命的那个苏焕吗?还是因为我不听话,而假装生气的苏焕吗?还是在我面前那个动不动孩子气,闹着要吃这个吃那个的苏焕么?我心里暗自惊诧。 “哟!许久!” 一声吆喝,我转过头去,是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毕叶楠。五六年没见了,他仿佛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和苏焕不同的是,他的头发一直灭有长起来。 “我都没瞧见你!你等苏焕啊!”毕叶楠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嗯。你结束了?去吃饭吗?”我道。 然而毕叶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道:“你怕不是胖了五十斤了吧?” “。。。你去吃饭吗?”我无话可说,只好又问了一遍。 “人是铁饭是钢,咱又不是苏焕,金屋藏娇,天天有人照顾,我得自己照顾好自己。”毕叶楠伸了个懒腰,道。 “其实我也没有很照顾他,都是他照顾我。还要感谢你们一直这么照顾苏焕。” “客气!”毕叶楠大大咧咧说道,“谁让他是弟弟呢!不过话说回来,苏焕还可以。他是师兄,带我们出去搞科研,都是他订酒店、照顾师弟妹们。有一次酒店正好搞烧烤派对,他嫌弃羊排不好吃,还给我们亲自做羊肉串来着,大家都觉得好吃,他切羊肉切到第二天手抖。” “他切羊肉?他不会用刀,削水果也不行,给鸡肉断骨也不行,小龙虾螃蟹什么的就别说了,怕得要死。他切成一个墩子给你们吃?” “哦?”毕叶楠做出了一个迷惑的样子,然后嘿嘿嘿地笑了一声,把头伸过来,悄悄道:“苏师兄的解剖,在我们全实验室,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说他不会杀羊宰鸡?” “嗯?”我倒一直没有记起来,苏焕是有门解剖课的。 “其实呀!他就是故意的!”毕叶楠合上电脑,道,“这是他的策略,他就喜欢让你觉得他不行,你得照顾他。这叫什么来着?示弱求妻?” 第六章 温暖的回忆 我准备去找工作,我把这个提议讲给苏焕听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 “过完年之后再说吧。” 年前许诺说爷爷的身子有些不大好,但几乎无碍,只是精神上有些欠佳。想想八十多岁的老人在经受折磨,而我与弟弟又都初入社会,并没有存款和经验,我又是这个样子,不能好好尽孝,我心里也难受的紧。上次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曾说过打算要去找工作不回家,现在因为苏焕的建议,又拖到年后。 我和苏焕在客车车站分别。 我回家的时候,大门紧闭,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左右邻居大概是听见了,于是告知我说,爷爷已经住院一月有余,奶奶今天也出发去了正威市人民医院照看。 罗余的医疗水平虽然有限,但什么病至于要去市级人民医院去住院治疗?我心下觉得大事不好,急忙买票来到了市人民医院。 “想着你在平成大约也还没有好好安顿下来,所以就没有告诉你。”索性爷爷的手术很成功,老人家一辈子辛苦工作,因此身体底子也还可以。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精神与从前几乎无差,只是略显憔悴。 “可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一点风声也不让我知道?”我看了一眼许诺,怪他。 “是我不让说的。”爷爷道,“今年来看病,许诺很能出力气,他已经长大了,能撑得起家里了。我想告诉你也是让你白担心。” “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怎么能不让我知道呢!”我道,“假设实在不行,我就回来照顾你们。” “还是我来吧。”许诺道,“我眼见没有什么大好的前途。今年年前我就辞职了,我准备回家来!” 听见许诺辞职的消息,我气不打一处来,家里经济条件有限,虽然老两口有退休工资,可毕竟家里还需要劳动力。 “你别生气!”见我准备讲话,许诺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毕业之后总觉得给别人打工不适合我,我也不抱有兴趣。爷爷奶奶老了,总要有人在家照顾,你现在在外奔波,我又刚好辞职了,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罗余的经济条件实在有限,你打算去干什么?没有经济来源,又怎能。。。” “我知道!”许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有一个路子。我打算去开一家养殖场,自己做生意。” 谈何容易!且不论开设的技术许诺是不是具备,光是投资的场地、买进的养殖苗子,这就需要多少钱,难不成要把老两口的家底都花光了去赌吗? “我不同意!”我严肃说道,“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你刚毕业不久,什么都没有,钱也没有,技术也没有,怎么开这个场子!你不要异想天开了!” “那么又如何呢?”许诺道,“那么你回来又能怎么样呢?考公务员?还是去考教资?无论是干什么,都不可能随时做到照顾爷爷奶奶的!只有我开一家场子,才能在家随时照顾好他们!” “你的想法不成熟!”我道,“你是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出去干一番事业,怎么能就这样窝在家里,做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低看我了!”许诺道,“我既然有本事说出来,以后我砸锅卖铁也要做到。” 犟脾气,和一头拉不回来的野驴一样。 “我觉得你还是要考虑到。。。” “安静!”一声尖锐的叫喊打断了我的话语,我回头看去,一个护士小姐皱着眉头对我们大喊:“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不知道吗?” 乍一看,我可能是认不出的,但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是我的高中同学张青青。 我们四目相对,好一会儿之后,张青青才试探着问道:“你是。。。许久?” 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张青青也愣了一两秒,对病房里的所有病患道:“今天医院食堂因为检修,不开门,你们还是提前去外面买饭来吃!”她说完,走过来道,“这是你爷爷呀?” “嗯。”我点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老爷子身体很好,恢复得快,再有一两周就能出院了,正好能回去过年。”她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着我。 正巧我与许诺也在气头上,张青青来了正好给我一个台阶。我道:“正巧我也要去买饭,我请你吃顿饭吧?” “下次吧!”张青青道,“我现在正在当值。” 我们一同走出病房来,张青青站在走廊里面,道:“你好像长胖了不少,看起来虽然比从前圆润,但是面色还是憔悴,你们这种白领,怕压力特别大吧?” 其实我没有工作,不是白领,是个伪病患。我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们自高中毕业就没有见过了,现在已经也六七年了吧。你变化也好大,看上去白了很多,也瘦了很多。” “你是说我以前黑吗?”张青青心直口快地道。 “瞧你!”我急忙道,“我是那个意思吗?!” 张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她道:“你现在倒很有几分顾罗的样子,说话都和顾罗一个语调了。怎么样?你们大概也快要结婚了吧?” “我。。。”我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一个男人从走廊尽头飞快地走过来,递上一个塑料袋包严实的饭盒,对张青青笑道:“老婆!你爱吃的干炒牛河!还是烫的!” 张青青略有些慌张,似乎是觉得这男人的行为举动不甚合心意,她先是晃了两下眼神,继而才接过饭盒,抱着饭盒道:“行,你回去吧。” 那男人见我在旁边,于是笑道:“好。我晚上回来会晚一点,下午你要吃啥告诉我。我走啦。”他转过身去,依恋不舍地飞快地又走了。 我其实大概猜出他们的关系,只是我生平不好关心别人的事情,因此也并没有开口问什么。但张青青好似有些为难一般,她看着这男人一阵,犹豫说道:“这是我男朋友,我们大学里好到现在,就是他没有正经工作,一直都是东一阵西一阵。现在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家里不同意。” “嗯。”我点头道,“他亲自给你做饭,看得出来又对你很好,我很羡慕。我相信以后他一定会很爱你们这个小家,他会很快成长起来的,像我弟弟一样。” 第七章 温暖的回忆 风雨同舟,是怎么样的勇气,要拥有多浓厚的爱意。 张青青在男朋友落魄的时候没有丢弃他,正如我落魄的时候苏焕没有放弃我,我心里对有这样信念的人表示感动。我对张青青说了那样一番话,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听,希望自己能好起来,一步步走向正常的生活,走向有爱的未来。 张青青听见我这句话,这才开怀笑了起来,她道:“我在门外听见你和你弟弟吵架了。其实呀,你弟弟很孝顺的。自打你爷爷住院起,什么都是他亲自去办的,事情做得很妥帖,许多其他老病患都羡慕地不得了,儿子辈都不见得这么孝顺,孙子却不辞劳苦。你就知足吧!” 我点点头,道:“其实论人品,我是相信我弟弟的。但是我家的经济条件你也知道,必须有一个成熟的劳动力。他不工作,怎么能照顾得好这个家?” 张青青瞅了我一眼,道:“你瞧瞧你瞧瞧!说别人就一溜子一溜子,说自己就想不清楚了。你刚刚怎么劝我的?要我说,你弟弟人家愿意崛起,你就应该支持他。做好了,就是大大地成长,做不好,不过损失几万块钱,你老爷子那么多退休工资,你又工作这些年,这点钱换一个小伙子的未来,你还输不起?” “。。。”我其实没有想到,张青青只不过是来查房,就能清楚记住我和我弟弟吵架的所有内容,真厉害。不过张青青的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我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好了,我还要去查房,就不和你聊了。”张青青抱着饭盒,摸了几下,刚要走,又笑道:“你和顾罗一起回来的吧?有时间聚一聚?” “好,一定。”我见她要去查房,因此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随口应承了一句,便去医院外面买了饭回来,特意给许诺多点了一份菜。回去的时候,见许诺正在病房用开水泡一袋方便面吃,见我进来,他立即站起来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将资金筹备的差不多!不会祸害家里的。我相信我能行的。” 我坐下来,见他抱着方便面狼吞虎咽,心里一阵心酸。整理了一下心情,我抬起头来道:“刚才我也有点激动,没有把事情考虑清楚。我想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愿意要去奋斗一下,我想我应该支持你一下。” 许诺明显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我解释,所以我说出这句话后,他明显噎了一下,直直地盯着我。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道:“这里是一万块钱,你拿去用。” 许诺一边吃方便面,一边呆呆地伸过手来,但他最终没有接卡,他道:“你在平成也要过日子,你拿着吧,我要是紧急了,我再同你要不迟。” “拿着!”我把卡放进他的口袋里,拍一拍,道:“说是去买饭,你怎么还吃方便面呀?” 许诺笑道:“我饭量大,餐前先吃一点。不然要吃太多的话,两份太多,一份不够。” 四个人围着病床,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八卦和各种趣事。忽而讲到我的生辰八字,奶奶道:“许久今年也二十四了。我们也老了,你见到合适的,不如就带回来,咱们看着能行,先把你交待了,了了我们一桩大心事。” “奶奶!”许诺率先开口道,“现在年轻人哪有这么早结婚的呀?你还算生辰八字!” 奶奶笑道:“我生你爸爸生的晚,你爸爸当年又是你这种思想,生你们又晚。现在你爷爷都八十多岁了,不把你们都交待了,哪天我们突然病倒,怎么办?” “又胡说!”我道,“人家都觉得你们俩六十出头,哪里有八十岁的老爷子还天天开着老爷车乱逛的?不说这种不吉利话。” “说不说,都是要说的。”爷爷也说道,“你有个依靠,我们就松一口气。人老啦,面上虽然看上去精神,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你和许诺要把结婚的事情放在心上,争取让我们闭眼前能见到你们都托付良人。” “又说这个。”许诺对我道,“他们老两口每天都说这个,我都烦死了。正好你来了,你比我大,爷爷奶奶,你们先说许久!” “你个小兔崽子!”我要用筷子去打他,他躲开。 “我是说真的!从前那个顾罗,我看他就很好!人生的高大俊俏,看上去又是那种天然情种。你跟着他,以后过日子不会差。” “放屁!” “或者苏焕哥哥也很好!”许诺又叫道:“苏焕温柔又细心,体贴还优秀,这还有什么好挑选的。” “不是,我不挑人家,人家也要挑我的吧?”我道,“我是什么好宝贝,人家争着抢着要吗?这不结婚还早呢,慢慢来吧。” “哪个?小罗我倒是见过,后来也没影儿了。这个是苏什么?”奶奶紧跟着说道,“这样,今年过年你带回家里来。咱们都瞧一瞧看一看。” “这又是干什么呀!”我道,“八竿子还没有一撇呢,叫人家来家里算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人家也要来挑选你,那你不如就带回家里来,说明一下家庭情况,让人家看看家里。咱们也看一看人品,假设人家真看不上我们的家庭坏境,你也趁早止损!”许诺紧跟着说道。 “真是的!”我道,“你们都想什么呢!这还什么都没有呢,就让人家上门来!” “许久!”爷爷道,“你瞧我的身体,可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要是明天一个不小心,睡着了,我连你以后跟的人家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还是带回家来,我们只是看一看,请人家吃一顿饭而已。我们绝不提结婚,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 “你就请人家来一趟又怎样?” “他。。。” “早晚也得有一趟,不如先安一安我们的心。”爷爷连饭也不吃,就跟我辩论这个事情。 “行行行,我和他商量一下。”拗不过他们,我只好说道。 第八章 温暖的回忆 我邀请苏焕来家里的事情,考虑了整整一周。 我一直都在犹豫中徘徊,心里设想了各种各样的结果。 我害怕苏焕在我爷爷奶奶的求情下勉强答应他们,这等同于道德绑架,这会打乱苏焕的计划,让他不高兴。及时我们因此而结婚,他也不是那种全身心的开心。 我害怕苏焕在两位老人家面前直接循着自己的规则拒绝他们,这等于给两位老人家心里填上一层霜雪和愁苦。 无论是因为我去伤害哪一方,我都是害怕的。但两个老人家似乎将“面见苏焕”列为了这次过年的头等大事一般,几乎是天天催我。 在爷爷办理出院手续返回罗余的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事情给苏焕说通透。我邀请他来家里,并将所有的结果都和他讲清楚,讲明白,希望他能拒绝我的邀请。但苏焕听见第一句话就回复道: “好呀,我来。” “我刚刚说的是,我爷爷奶奶希望见见你,不是我要见你。” “嗯。” “他们可能要和你谈许多,讲我们结婚的事情。” “本来也是要结婚的嘛。” “可是你不懂我爷爷奶奶那种心思,他们真的。。。”我想用“道德绑架”这个词语总是不妥帖的,但是我又没有办法解释。 “没事的。总也要见一见的,再说我带你去了平成,总要和家里人说一声。这个时间也正好,你看时间什么时候合适,我过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些事情根本不能算事儿一样。我掐算了一下,道:“最近过年都没有什么年味,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来,你初几来都可以的。” “好,那我初二来吧。” 我们家过年,日常都是很清冷的。 年三十,两个老人家准备一大堆的生肉来,我和许诺如同狼崽子一样,红烧、焖煮、炸串、烧烤、煎肉排,做出各式各样的肉食来,然后一直吃到半夜。 初一早上五点钟,我和许诺起床,在大街上报一堆果木枝条,燃起火堆,祭天祈福,放炮庆祝。然后整个初一都在吃吃喝喝和玩游戏看电视中度过。 初二,我和许诺在家吃完火锅,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 今年更加省下一堆事情。爷爷刚出院,我们几乎不吃肉,两个人各怀心事,也不像去年一样折腾;为了消防安全,不让燃火堆,不让放炮,只能远距离观赏集中放出来的烟花;为了迎接苏焕,三十初一的时候,我的奶奶都在拼命地收拾这,收拾那。 初二的时候,苏焕来了,因为年下不通公交车,于是他开车来。下车头一句话,便向我笑道:“要是没有导航,只看你给我画的线路图的话,我大概率是要迷路的。” 罗余的雪来的比较早,现在道路上都是泥泞,苏焕的车上都是泥巴,我不好意思地道:“真是难为你了。” 苏焕笑道:“练车技了!”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给我爷爷奶奶的礼品,提了满满两只手。我想我奶奶大概是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于是急匆匆奔出来,笑道: “来就来呗!买这干啥!” 好熟悉的台词,好像过年期间哪里都有这句话似的。 苏焕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跟着我进屋去。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二十年前的时候翻修的,略有点光线不足。苏焕进去的时候,特意拿下了眼镜,装作眼镜里面有东西,揉了一下眼眶。许诺刚从外面回来,看见苏焕,喜笑颜开地道: “苏焕哥哥!你好呀!” 苏焕点了点头,也笑道:“你好像也胖了许多嘛!” 按道理,来了客人,是要好好招待一下的,尽管苏焕已经所赐强调自己刚吃完饭,但爷爷奶奶还是勉强我去再做一桌菜来,他们的理由是: “来都来了,还是多少要吃一点。” 我知道他们是要支开我,好对苏焕询问一些事情。可天大的理由也挡不住客人要吃饭的规矩,我只好给了苏焕一个眼神,去厨房做饭。 大盘鸡、红烧肉、辣椒炒肉、番茄炒蛋,土豆丝、猪皮冻子、凉拌山药、拍黄瓜。四个热菜四个凉菜端上桌的时候,我见苏焕还是我走之前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有受影响。反倒是我爷爷奶奶抹着眼泪,似乎是哭过了。 我就知道,会有这个场景! “来来来!开饭开饭了!”许诺一边帮我把饭菜调配好,一边喊道。 苏焕客气两句,便坐下来。大约是因为来的时候真吃了饭的关系,他拿着筷子,一次只夹一根土豆丝,放在嘴里慢慢咬。 “你尝尝这个吧。”我夹了一个鸡翅给他。我知道苏焕不大能吃肉,也不太喜欢吃生凉的东西,满桌看上去,好像除了土豆丝,所有菜都不甚和合他胃口。 “来都来了!怎么能吃那么一点!”我奶奶简直就像是填鸭一样,挖了满满一碗肉,放在苏焕的面前,尖尖的,像座小山一样。 “就是!小伙子要是不吃肉的话,肌骨就长不好,你们现在都在长身体的阶段,一定要多吃!”我的爷爷在背后附和道。 “就是!”许诺也夹了一只大鸡腿,放在苏焕已经山一样的碗里,道,“我看苏焕哥哥你的身体也略有点虚弱,这样你打架一定打不过我姐,以后要吃亏的!” “。。。”苏焕见我的奶奶还在满桌子寻找合适的食物,急忙端起碗来,护着碗口道:“真得吃过饭,不能再添了!” “好好好!”我奶奶道,“行吧,那就这些吧,我还心想着许久今天做的饭菜不够呢。这要是你爷爷没有生病的话,这些菜决对不够的,还要再填上几个大馒头才好!”她说完,又看着我道:“对呀!馒头呢?怎么没把馒头端上来?一定要吃一个我家的馒头,才算是过年了!” “行行行,我吃一个就真够了,再吃要吃坏的!”苏焕端着碗,急忙说道。 “我去!”许诺站起来,积极响应。 直径二十公分的的馒头放在苏焕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逐渐有撕裂的趋势。这个馒头,比许诺的脸还要大得多,他看着这个馒头,道: “请教一下,这叫什么馒头?” 第九章 温暖的回忆 “普通家常馒头呀!”许诺兀自拿过一个馒头,道,“我在外面的时候,就香这一口,常常想,就是常常吃不到。今天一定要吃饱,来,苏焕哥哥,你要不行的话,我先掰你一半儿!你尝尝味道!” 苏焕没有手去接这半个馒头,许诺便小心翼翼放在他的碗里面,形成一个“山顶积雨云”的样子,我看苏焕简直要哭了。 “我们家呀,从来就是这个传统。”我爷爷搭腔道,“性子直,肠子也直,吃啥都好大份的。” “他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的东西。”我道。 “那怎么行!”我爷爷道,“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这一碗菜算什么呢?那时候我在国家的一个矿场上,厨子打饭都要用那种铁锹制成的勺子,不然一人填三五勺,他的手都要断掉的。我们那时候就你这碗,就你这馒头,三碗菜配三个馒头,还嫌弃没有吃饱,没有力气哩!” “就是的!”我奶奶帮腔道,“小伙子要是吃不上这些饭菜,哪里能壮实,哪里能干得动活呢?” “人家又不要搬砖,不要背矿的,干哈要那么多力气?”我见我爷爷奶奶说道兴头上,急忙打断道。 “话是这么说,但力气是从古至今都要用到的。”许诺突然插话道,“你比如说要结婚,新娘子抱不动怎么办呢?” “。。。许诺!”我喝到,哪壶不开提哪壶。 爷爷奶奶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也都终止了这个话题。苏焕抱着自己的碗,一边防止身边有人给他加菜,一边慢吞吞、一口口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他吃地很精致,骨头上几乎也没有剩下什么肉。尽管我再三提醒他不能吃就别吃了,但他还是在我们的闲聊中,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他坐直了身体,眼睛也略有些晃神。 “快起来走走!”我扶着他说道,“快走走,你都吃傻了!” 苏焕站起来,扶着腰,像个孕妇一样。他解开羽绒服的扣子,摸着自己的肚皮道:“还好还好。”说着,就打了一个嗝儿。 “吃点健胃消食片吧!”我急忙去药箱找健胃消食片,但确实没有。 “还是去买一点回来。”苏焕走来走去走了一阵,觉得自己不舒服,于是建议道:“我们去买点来。我觉得。。。以后许诺也还是要用的。。。” 苏焕开车,坐在驾驶位置上,往后调节了一下座椅。他戴上眼镜,几经深呼吸,才摇摇脑子,发动了车子。 “都跟你讲了,不能吃就别吃了,你瞧你,吃坏了怎么办呢?”我埋怨他。 “你的手艺原来要体现在这种大份菜里面呀!”苏焕感叹道,“确实很好吃。我认为你爷爷奶奶那么殷切,我不吃完也不太好。” “说到这里。”我忽然记起来什么,问道,“我做饭的时候,我爷爷奶奶都问了你些什么东西,你都回答了啥?” 苏焕不擅长说谎,他愿意开口就表示一定没有假话。但我问完问题之后,他迟迟没有开口,我晓得他的习惯,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毕竟双方都是我熟悉的人,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答案。 “问我爸爸妈妈是什么工作,收入多少,住在哪里,家里有房没有,多少平米,家中还有谁,分别在干什么。”苏焕努力从嗓子眼里面打了一个嗝,开口说道。 查户口,真够尴尬的,这只能算是苏焕人家来家里拜年,又不是来见家长来提亲,问这些东西,也太心急了!不仅如此,还问得这么详细,我都能想到苏焕的表情。 “真不好意思,爷爷奶奶觉得自己老了,想把我托付出去,就问得细了些。” “工作就是那样的工作,收入我也不清楚,家里要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人,我也就如实相告。” “然后呢?”我想接下来就要问我们交往的问题了。 “问我愿不愿意娶你。”哎,真是的,都说好了不会问这些问题,但我早应该想到,他们怎么会不问!但也没必要这么大刀直入吧。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愿意呀。”苏焕又打了一个嗝儿,是那种长长的、特别伤形象的嗝儿。 “然后呢?” “他们就开始讲你的出生、童年以及各种人生经历,后来就讲哭了。” 嗨!我就知道!用凄惨的身世来使得苏焕达到共情及同情,进而能够使得苏焕松口,许下要娶我的口头承诺。 “然后呢?” “然后问我什么时候结婚。” “你怎么回答呢?”我最关心的问题来了。 “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愿意,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 “然后呢?” “然后你就端着一盆一盆的肉进来了。”苏焕停下车,揉了揉自己的胃部,道:“终于舒服了一点,要是再多吃一点,一定是要涨破肚子的。” 四两拨千斤,把这个最难的问题直接抛到我身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 “你想结婚吗?”苏焕停下车,并没有直接开门去买药,他揉着肚子,问我。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我们在去平成的时候,已经说好要按照苏焕的计划来。他尚有学业要完成,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建设,我们确实还没有达到结婚的要求,因此我们也心照不宣地认为,近期是不可能结婚的。 “可是我认为你爷爷奶奶说的也没错,他们已经是耄耋老人,假设你心里真有这个负担,我想我作为爱人,应当替你承担一些什么东西。”苏焕道。 我点点头,道:“不需要。我想过了,对于老人们来讲,托付终身不是一个婚礼就能放心的,他们主要看你这个人如何,我们的日子过得如何。我想他们见到你,心里一定已经踏实很多了。反过来讲,你心里有你的远大目标,也有你的明确计划,结婚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我也在逐步建立我的人生,重塑的我精神,也远远没有到达成为你的妻子的标准。我想我们暂时是不要结婚的。” 苏焕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着看了我一眼。 “但是我有信心。”我道,“我有信心我会变得更好,我一定会和你携手走到最后。” 苏焕长长地打了一个嗝儿,并开怀地笑了。 第十章 温暖的回忆 年关年关,过一关,真难。 这一年的年关主要体现在我们的经济水平上,返程平成之后,我和苏焕都不剩多少钱,眼见灶王爷处是要断粮了。于是我必须出去工作的念头是越来越坚定。 但苏焕不是很支持。我向他阐述了我们目前所面临的经济困境,他只是淡淡说道: “那么你先准备吧,你总要有个准备期。” “准备期?” “你要准备简历,美化个人形象,寻找目标行业,梳理各公司的情况,这些也需要一段时间,等你准备好了,就出去找工作吧。” 我知道苏焕还是担心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他认为我还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我可不能让他小瞧! 首先第一步,我要准备我的简历。 我从前的证件照已经不能匹配当前我的形象,我准备花巨资去拍摄一张。在化妆师的建议下,我带了一顶假发。这样拍出来的照片,只可以算得上是个普通人。幸好后期小哥很强大,在不改动五官的基础上,将我的形象调整成了一个可人儿。 个人履历上面,因为确实没有过多的经验,于是侧重于个人技能和未来发展方向。没想到就是这些东西,也满满当当写了整整一页。在公司的选择上面,我还是侧重于选择与恒森相关的公司,毕竟经验和目标职位相匹配,才能获得更大的胜算。 第二部,我要收拾一下我的形象。 尽管我的体重略有减轻,但形容枯槁、发量疏微,绝不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甚至于会直接从人群中被淘汰出去。想来若不是因为我在恒森卖苦力卖的出色,或许也得不到领导的青睐。体重不能一蹴而就,形容上我还可以化化妆,至于发量。。。 我去了美容美发沙龙,排队排了四个小时,才“有幸”得到一名发型设计总监的“钦点”,他和别人争着要给我设计发型,听上去可真是爱挑战。他把我的头发持续剪短、烫染,最后将我塑造成一个如来佛的形象,还自鸣得意地说道:“这样看起来,你的发量可是比从前多两倍呢!” 去你妈的! 但是这个如来佛一样的造型是万万不能出门的,但设计师对我说,要是再拉直的话,头发几乎就被损伤到不可恢复。说着,他拿出了一顶假发。 原来如此,他最终的目标是推销假发。 当晚,我顶着一个美美的假发,出现在苏焕面前。刚从实验室回来的苏焕简直就像见到鬼了一样,直愣愣往后退了一大步,等到认清楚是我之后,他道: “怎么你返祖了吗?” “你才返祖。”我在镜子前面整理着自己的假发,道,“今天买了一顶假发,你不是说要美化一下个人形象吗?” 苏焕道:“为什么要买假发呢?你现在的头发,也一点点长出来了呀。怎么你这么注重头发吗?” “也不是。。。”我缓缓拿掉头上的假发,露出我的光头。 是的,因为如来佛的发型实在没有办法出门,而又确实无法拉直的情况下,我要求这个设计师免费给我剃了光头。 “你别生气。。。”我见苏焕面无表情,于是劝他道:“很快,很快就可以长出来,人家说,剃掉之后,会更浓密一点的!” 苏焕先是愣住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掩饰不住自己对我的嘲笑,甚至于动起手来,在我的光头皮上摸来摸去,道:“可以的,这样你就在人群中发光啦!” “去你的!”我在镜子面前盯着我的光头和假发,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在分析了我的swot情况之后,匹配行业内各公司的情况,我直接打算冲击一下恒森集团,他们在平成新区开设了新的项目,此刻应该需要人。我的第一份简历,就直接投向了恒森集团总部。 但两三个星期过去了,迟迟没有回复,我想我的目标应该定的有些太高了,或者投错了,投到区域公司,是否会更好一些? 虽然心里抱着这样的疑惑,但手底下还是没有停下来,我在各个公司继续投递简历,接受面试,也遇见了各种各样的面试经过。 “我们公司不希望女员工是光头。”——尽管我解释了我的光头只是来自于一名理发师的失误,但他们还是在第一轮没有问问题之前就淘汰了我——感谢他们,我觉得再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我的时间。 “您第一份工作之后大概有一年半时间没有工作,请问在这段时间里,您是在?” “我想面对新的挑战,就必须要面对新的自己。所以在项目顺利开业并运营一年后,我在平成大学旁边自学管理学及运营学,希望能够扎实自己的理论基础。” “也就是说你有考研的计划?” “并没有。” “对不起,我们公司不喜欢说谎的人。”——我的hr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当然面对各色各样的hr,我已经免疫了,礼貌地道谢,不多说一句话,也是我的态度。 “你第一份工作的业绩评价都不错,薪资也很好,为什么离职呢?” “项目筹备、开业,运营一年后,公司没有新的业务拓展计划,运营结构没有活力,员工成长空间有限。” “但是公司毕竟养活了你们这群大学生,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原因我已经说明了。” “我是说你们这群人都没有什么情怀的吗?” “您还有其他专业问题吗?” “我就知道。。。。”——再您妈的见,我点头微笑,不多说一句话,是我的态度。 当然也遇到过很专业的公司的hr,意见明确,相谈甚欢。 “以你现在的经验和水平来看,你的期望薪资过高。” “我认为下降的空间只能在10%以内。” “抱歉,我们达不到。”——好的明白。 “我们考虑只能降职录用,由基层员工开始,半年内考核为优秀,可以晋升主管级别。” “这样的话我就不考虑了,因为贵公司的职位薪资落差太大了。” “好的,那么我们再联系。”——好的明白。 第十一章 温暖的回忆 在经过大大小小近三十个面试中,我的信心也几乎在一点一滴的在慢慢沉下去。我甚至考虑如之前的hr所言,降低自己的级别和薪资。 “想什么呢!”苏焕在得知我的想法之后,很果断地拒绝道,“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在那种最底层的无差别劳动上,这等于在谋杀,我宁愿你在家读书。” “可是我确实经验有限。。。” “宝宝。”苏焕道,“你要对自己有要求,才能使得别人对你很尊重。即便有些优秀的面试你失败了,但在他们眼里,你依然是在他们水平线上的那批人。没有缘分不重要,该来的总会来。” “可是再找不到工作,我们就断粮了。”我道。 “断粮就能吃自己的血肉吗?”苏焕道,“不要灰心,我相信我的宝宝!” 苏焕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和信心,在我心底,好像觉得内心有了依靠,有了敢于失败的底气。我振作起来,依然穿梭在平成各大公司的招聘会中。 “我认为我们基本达成了共识,但是我们依然考虑降职录用。毕竟一年半的工作经验,并不满足于我们的任职要求。” “我理解。但贵公司的薪资水平基本低于本行业其他公司的10%,这个数字几乎可以说是让我卷土重来的意思。我还是坚持以主管级别入职。” “这样,我们双方再考虑一下。我也需要和上级领导再汇报研究一下。” “好的,请给我一个期限。”我知道这是委婉的拒绝了,一个最高只要求主管级别的招聘,行政经理都已经来了,还说什么上级再商量呢。不过我依然抱有希望,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我们等你的消息。”对方把选择权直接抛给我,摆明了态度:只能是我低头。 “好的。”我站起来,点点头,心下仔细思量着,假设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只能考虑进这家公司,虽然基本工资低,但毕竟是大公司,各项福利制度应该可以的。况且职位薪酬之间的差别不高,又能许诺考核后就升职,已经算是近些天的上上之选了。 我坐在公司的花坛下,满满喝了一口水,看着手机里面的面试安排,心里想着已经说过几十遍的言辞,心里也有些疲惫。因为面试买的新鞋子也有些磨损,我按摩着脚踝,想着要拨打这家公司hr的电话,以免他们招到了比我更合适的人。 几乎在我按下的一瞬间,忽然手机来了一个电话,几乎将我的手机震翻下去,我匆忙接住了手机。 这是一个平成市的电话号码。 “请问是许久女士吗?我们这里是恒森集团人力资源部。” 来了。期盼已久的机会来了。 “我是。” “请问你这边已经找到工作了吗?” “暂时在优某、方某公司进行交涉中,进入薪资谈判阶段。” “我们在明天下午三点有一场面试,请问您能准备参加吗?” “好的,我一定安排好时间。”虽然话头上稳如老狗,我心里其实乐开了花。恒森的业务很出色,投资公司没有学好,在恒森,我一定能成长地很快。 晚上我将这个消息告诉苏焕的时候,苏焕却并不是很高兴。他道:“恒森其实不算一个很好的公司,在压榨劳动力加班这一点上,几乎是全国闻名。你又是去应聘业务部门,以后一定对身体不好。” “哦。。。” “但是你既然喜欢,也可以去试一试。但是假设对身体不好的话,我是一定要叫你回来的。用身体去拼业绩,得不偿失。” “哦。” 其实后来我才感觉到,恒森集团的面试要比其他的简单多了。倒不是说他们的行政人事程序简化,只是他们在筹备期是真缺人。我所提出的薪资、待遇几乎是比着恒森的例子来的,因此他们也没有多纠缠,只是在人的能力上,要过好多领导的询问和评价。 我的第一轮面试只是人力部门的员工在进行专业词汇的问询,以来分开普通员工和储备干部。普通员工可以回家等待第二轮面试,而储备可以直接进行下一场行政经理的面试。 没错,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蓝优,她陪着当时还只是行政经理的夏总,来面试我。 “你的发型挺有意思的。”夏总看着我泛青的光头脑袋,笑道。 “是的,它原本是一个发型师的失误。现在倒变成了焦点,让您一眼就看见我了。” “你还挺有趣。”夏总道:“你之前的简历我们看了,属于我们恒森的投资公司员工。这样说起来,你对恒森各项业务应该了解蛮多。” “我期待了解地更深刻。” 夏总似乎在这场面试中,似乎不是很尖锐,他几乎只问他喜欢的问题,好像只是看一看我这个人好不好相处似的。反倒是当时站在他身边的,我当时就没有认出来的蓝优,一直都很紧张得看看他,看看我。 “我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要不就请李总来好了。”夏总问完我问题,对蓝优说道。 “好的,我这就去请李总。”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李总和黄蹊。黄蹊当时也只是有站着听的权利,他似乎很喜欢多嘴,老是在李总面前提醒着什么东西。显而易见的,李总并不喜欢黄蹊。 “说说你最大的优点,注意,只能说一个。”李总问道。 “话少。”我道。 “那说说你最大的缺点吧,同样只能说一个。”李总道。 “头发少。”我道。 旁边的蓝优忍不住都噗嗤笑出了声,黄蹊瞪了她一眼。 “那假如进入运营期,商户因为生意不好,不交租,作为主管的你应该怎么办呢?一分钟时间。”李总问出了运营中最大的难题——不交租问题。 “商户不交租最大原因就是营业额不足。我认为商户的收入可以按照业态分为三等,其一列出优秀商户,主要是业绩佳、配合佳、形象佳,可以作为奖励对象;其二列为帮扶商户,主要是业绩不好,但齐心尚能完成目标的,可以提供我们的网络、广告等其他帮助,内部竞争,激发活力。其三占比不多,直接做好调整准备。” “你这样挺得罪人的,招商压力更大了。” “有压力有有进步。” “哦。”李总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行吧,蓝优,安排最后会面吧。” 我必须承认,在面对恒森的面试官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拿出了我最冷静最冷峻的一面,大概是因为紧张。李总说完这句话,没等蓝优和黄蹊出去,我就先急急忙忙奔去了厕所。 那会儿,水喝得太饱了。 第十二章 温暖的回忆 “你现在和苏焕在一起吧?他还好吗?”我和几年后初次见面的蓝优坐在过桥米线店里吃晚饭,她这样问道。 我很惊诧,我想以我高中的人际关系,应当没有多少人了解我,更何况是我旁边的人,更何况是苏焕。况且蓝优是与我和顾罗的同班同学,应该更了解顾罗才对。 “你认识苏焕吗?”我问道。 蓝优道,“我和陈静从小就是邻居,苏焕大约是高一的时候搬来我们这个小区的吧。他性子沉静,不怎么喜欢和别人交流,好像也不大愿意理会别人。我常常下了晚自习再去看望陈静,然后返家的时候,总能看见苏焕站在路口,看着你走远了,走没身影了,他才回去。” “呵。”我此时想起那时候苏焕的身影,禁不住也笑了。 “我每每见到这个情景,总是很羡慕你们。年少的时候,有人那么倾心地喜欢着你,一定很幸福吧?”蓝优的眼睛飘忽,仿佛就已经置身于那时候那景色一般。 “其实他也常常帮助其他人的。”我道。 “只缘身在此山中!”蓝优道,“连我都能看出苏焕对你大不一样。可是后来宋宁说,你和顾罗在一起了。” 我没有接话。 “那时候你又冷酷,又不愿意和别人交流,简直天聋地哑一样的冰美人。” “。。。你记错了,那是向威威。” “向威威有刘海。”蓝优道。 “。。。” “我常常想,你和向威威大概是远亲,你们有同一种血统,就是那种不理人的冰美人血统。顾罗那时候为了挑起你和他之间的话题,真是三十六计都上了,奈何你好像不是很懂这些事情。我后来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早就给了苏焕了。” “是吗?”我感觉蓝优说到的我,和我自己认识到的我,简直是两码事。 “高中毕业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留,毕业册也不写,同学聚会也没有参加,好像从此就人间蒸发了。后来宋宁得到消息说你出事儿住院了,当时我们还在连线打游戏,顾罗就像一只得了疯病的兔子一样,听到消息嗷嗷叫了两声就下线了。” “。。。” “我当时不过是跟着陈静玩儿,和顾罗其实不熟悉。我想顾罗应该不适合你,但后来你们还是相恋了一段时间。”蓝优似乎特别惋惜,好像是自己的什么宝贝被打碎了,她道,“我当时想着,我那么多次看到的,月下苏焕等你的场景,难道就只能成为回忆了吗?” “。。。” “所以知道你和苏焕和好了,我倒是一点不惊讶。”蓝优道,“我心里的月下情侣,可算是走到一起了。你要好好珍惜哦。” “我会的。”我道,“可是我们也不是和好,大约我是从与顾罗分手之后,才慢慢开始懂得爱情是怎么回事。从前好像只觉得生活沉重,哪里有心思去懂这些。” “可是后来顾罗好像也不见了哦。我们同学群里他都退群了,这几年我和宋宁陈静见面的时候,也不太见到他,渐渐地,他好像就消失了,和你一样。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还有人说你和顾罗已经结婚了呢。告诉你,我是始终不相信的!” “其实是我单方面的问题,我当时不懂这些,做错了很多事情,也给了顾罗很大压力,所以他可能受到我的影响。我心里挺愧疚的。” “你不要这么说。”蓝优道,“我始终认为一段感情是需要双方都负责的,不能仅仅只算作一方的事情。顾罗那厮,肥头大耳心肠耿直,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思!” “尽管如此。”我点头感谢蓝优,道,“一直以来,我都背负着对顾罗的愧疚。你这样安慰我,我心里好多了。” 蓝优有一种很亲和的真诚,而她又带着一张天然萌萌的脸庞,我禁不住觉得她很可爱,也很靠得住。 那天我和蓝优聊了很多,她虽然在班级默默无闻,但收集到的情报消息,不亚于张青青。苏焕说那晚要在实验室通宵,于是我和蓝优,竟不知不觉谈到夜里十一二点。她忽然兴起,认为我们多年未见,老乡相见,应当喝酒庆祝一番。我不甚喜欢去热闹的地方,于是她提议,说自己有个绝佳的喝酒的地方。 她摸摸索索带我来到办公楼的某一层的某房间,借着昏暗的月光,我们把酒言欢。蓝优的酒量相当差,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还没有醉意的时候,蓝优的头就砸到实木桌子上,然后趁势栽倒过去,一睡不醒。我几次想要将她拖到家里去,但终没有成功,因此只能安排她到沙发上睡了。手机屏幕显示已经接近五点钟,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也感觉双眼皮打架,于是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嘎吱!”玻璃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惊醒了我和蓝优。 我从这尖锐的声音中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因为起来的太猛烈,忽然头晕,于是又跌倒下来,胳膊肘砸翻了桌上的手机和啤酒罐。蓝优从惊吓中猛然睁开双眼,双目直直地瞪着前方坐起来。 “谁在那里!”一个男声跟着响起来,并伴随着很快的脚步声。 我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恢复精神。此刻我身处一个半废弃的杂物室,毛玻璃透出来的光线刺痛我的眼睛,在防撞条上,我清楚地看到“恒森集团平成区域公司”的标识。很明显,蓝优觉得喝酒的绝佳地方,就是这间半废弃的办公室。 “哟,蓝主管,我当是谁呢!”门外的男人一脸讨好地看着蓝优。 这人我认识,面试的时候见过,是黄蹊。蓝优在听见黄蹊的问询之后,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左右看了两眼,大约想了一点事情,才放松下来,眨巴着自己的眼睛,客气地道:“黄主管今天这么早来啊。” “这位是。。。?”黄蹊上下看着我,他一定认出我来了。行政人事主管和面试者半夜醉酒,这于蓝优是不利的。我忐忑地看了一下蓝优,但蓝优仿佛没事人一样地,又问道: “黄主管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言下之意,干你屁事呢? 第十三章 温暖的回忆 我不晓得黄蹊和我的梁子是多早晚结下的,但总归是结下的。 我们作为a-211的储备,要和普通员工一样,在其他项目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黄蹊是a-210项目的老人儿了,对公司的各项业务都很熟悉,因为刚升了主管,因此他基本不负责业务工作。公司便派他来带领我们熟悉业务,学习流程,为a-211项目做准备。 黄蹊大概自认为有些功底在身上,因此对于我们这些基层的储备也不是很客气。毕竟实习期就有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基层储备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淘汰率,说白了,愿意走你就走。黄蹊大概也是有这个条例撑腰,天天狐假虎威,惹得许多人不满。 新来的储备基本都是在这个行业里面流转了几年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对于恒森的制度和业务其实也早有准备。大家信心满满要来搞一番事业,结果没想到在实习期遇上黄蹊这么个爱找茬的。三个月内,走了一半不说,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和黄蹊杠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偏偏黄蹊又很擅长口舌之道,将责任全部推给人事部,责怪他们用人不善,不够严谨。 蓝优的招聘额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她每天都奔波在面试的路途上,不止一次和我说道:“要再这么下去,我估计我也干不下去了。我上哪里找那么多人啊!” 大概因为我天性冷淡,而又确实觉得不太过分的事情也无需放在心上的缘故,因此我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淡定。黄蹊说什么我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黄蹊大概觉得我话少又傻,因为对我还是格外开恩,在初期对待我的时候,几乎可以算作“和颜悦色”。但渐渐地,我发现黄蹊的“和颜悦色”有些过于“色”。 我向苏焕表达我的厌恶,我道:“假设以后都是和这样的人共事,我是宁愿饿死的,但想想,咱们家的经济条件有些棘手,目前还是要忍着。” “不忍。”苏焕道,“宁愿丢了这份工作,只要是不对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要给我忍下来。知道吗?”他语气严肃,神色又格外吓人,我于是点点头。 “这种事情不是工作业务上的责任追究,而是人性的无耻堕落。要是闹大了,只能是公司面上去处理,假设公司因为此事处理你,那这个公司也就不长久了。” “不会吧。”我道,“到头来,吃亏也吃了,工作也没了。” “所以呀!”苏焕强硬地说道,“你一个亏也不要吃!宁愿丢了一份不值得的工作,也不要让自己吃亏。” “好。”我点点头。 “真抱歉啊宝宝。”苏焕又突然软下语气来,他道:“假如我有坚实的经济基础,你就不必委屈到想让步。我之前的规划,做的还是不够好。是我没有准备好,就把你带来平成。” “讲什么呢。”我道,“这是我必须经历的路,你已经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了。生活总是有计划外的东西,哪里能规划地那样完美。你已经很好了,给我了最好的。” 苏焕面临着毕业,每天都回来的很晚。有时候我加班到深夜,他还发微信说还要一会儿。我常常劝他要么就住在宿舍算了,毕竟来回太麻烦了。但苏焕坚持说我一个人住太危险,于是每天骑着自己的小电驴,穿梭在平成的空气里。 “许久,你今天没有穿裤子吗?”黄蹊在早会的时候做主持,他见我今天穿着一条裙子,于是嬉皮笑脸地说道。 “黄主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个脸色有点不对啊。”我看着黄蹊道,“这是昨晚表现不好,被嫂子打的吗?还是掐的?早听说黄主管在家特别敬重嫂子!”我装作仔细看看的样子,惹得全员都笑起来。 “笑什么!”黄蹊喝止了全员,又说道:“今天区域公司的王副总借调到我们项目。我是求了人家很多次,才求了这次来给大家讲课的机会!你们要知道,王副总是什么人!领导来讲课,你们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王总当年。。。”黄蹊又开始狐假虎威,说到我都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对我说道: “许久!你出来一下!” 我当是我睡觉的事情被发现了,于是灰溜溜地跟上去。但黄蹊只是笑道:“今天呀,王副总来给我们讲课。同时,王副总也是咱们这期储备的主考官。我呢,就和王副总使劲推荐你,觉得你是可用之才,留在项目上一定大放异彩。”他一边说,一边要凑上来和我说话,我往后站了站,以免沾染到他的气息。 “那感谢黄主管。” “啧。不要客气。王副总今天新借调到咱们这里,我做东,安排了一桌接风宴。晚上你要没事,就陪一下。” “哎哟。”我道,“真是不巧呢,今天晚上我约了朋友一起玩,这前些天就约好的,不去不好。” 他用手背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感到十分恶心,他道:“这还有什么好推脱的呢?你要知道,我从基层到主管,熬了四年多。你来就是主管,你不想想是谁在后面帮你?” 总不见得是你。 “再说了。”黄蹊又斜着眼睛道,“考核期的表现直接决定你的工资水平,要是拿了最低标准的工资,和普通员工才相差一千来块钱,你不亏吗?” “真不好意思。”我笑道,“我老公管得严,实在不愿意让我出去。” “你不还没有结婚呢吗?你要知道王总可是掌握着咱们的生杀大权,又不是要你牺牲色相,你拿你男朋友说话,不真诚!” “我不敢惹我老公,要不您去和我老公说说,您是领导,说要和我一同去办公务,我想他一定同意的。我不敢。”我道。 “好好好!”黄蹊突然变了脸色,他道:“你不识抬举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帮你。这个机会多少人抢着要!既然你晚上不去,那你去把项目介手册背下来,明天我来检查。” 小学生式的惩罚,真不知道恒森这样的公司为什么找一个智障,这个智障还手握新人的生杀大权。 第十四章 温暖的回忆 “爱这个东西,太缥缈了。我没办法去像普通人一样,描述爱情的甜蜜和伤痛,甚至很明晰地去分辨我爱谁。只能说我在生命的缝隙里面挣扎的时候,你路过救了我一把,推我向前走。但是,最终扶我站起来、让我自己学会行走的人,是苏焕。” 我和顾罗两个人最终冷静下来,我想再多的道歉都无济于事。年少时候的那种懵懂的伤害,似乎对顾罗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我缓缓地、陈恳地、尽量用最朴素的语言,去向顾罗解释我们的曾经。 顾罗一言不发,车子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西施餐厅在新城区新开酒店里面,偏僻人少,是向威威喜欢的。 直到看见漫无目的,带着大墨镜窝在椅子里百无聊赖的向威威之前,顾罗就这样板着脸,一句话也懒得说。 “许经理,你对待客户可不怎么殷勤。”向威威打了个呵欠,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怎么还迟到呢?” “真抱歉。”我坐下来,道。 向威威看了看顾罗,笑道:“哟,这怎么还生气了,板着脸弄啥?谁惹你生气了?许久吧?”她又转过脸来看了看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眼神,因为她的超大墨镜几乎把除了嘴以外的地方,盖得严严实实。 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商务资料,现在却因为气氛太过于冷清而说不出来。顾罗坐下来就开始玩手机,向威威又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我想来想去,便直接开口道: “向总,关于我们之间的合作,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向威威大概是冷笑了一下,因为我看到她的嘴角勉强地牵扯了一个角度。她开口道:“这就是了!一定是许久你惹顾罗生气了咯?你这个态度,我也要生气的。” 我小幅度地吸了一口气,循着向威威这看好戏的态度,索性道:“顾总对我以往的人品有怀疑,觉得我的道歉也不是很有诚意,因此有点生气。我嘴笨,说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向总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帮我调解一下。” 向威威换了个姿势,似笑非笑道:“哦?这可有趣了。但是呢,我倒不是很擅长做这种调解,抱歉,帮不到你了哦。” “那向总还是说说咱们合作的事情吧。”我接上一句。 “不急,今天主要的事情,可不是这个。”向威威道。 “嗯?”我不知道向威威卖的什么关子。 “看来顾罗是真气你,带你来这里,却什么也不说明白。”向威威道,“我投资了顾罗的一个画展,现在场地没有定下来。我想来想去你们这个新项目不是开放了一部分吗?你看能不能考虑租给我几百平。” “你预算多少?”我道。购物中心已经开放了一批商铺出来,用来做大型展卖很合适,况且在前期也能有很好的宣传效果,这个事情是好事。 “哎呀。”向威威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又记起来一样,道,“啧,你不说我还忘了,我没有预算哎。” 那你还投资个屁。 “你是不是在骂我?”向威威指着我,道,“我从心底里听见了。你脸上虽然笑,眼皮子底下藏着刀呢!” “那你也得给我好处吧?”我道,“没有预算,我怎么给你放场地?” “你这是求贿,犯法的。”向威威道。 “你是谁?怎么可能不做预算?你预算花哪里去了?”我道。 “啧。”向威威看着顾罗,道,“这是没得商量了,顾总,你说句话呀。许经理好像对这个事情不是很热心哪。” 顾罗这才极不情愿地从手机里面抬起头来,道:“您投资您是大爷,小的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啊!” 向威威道:“讲真的,我觉得顾罗这个画展一定能成,搞不好你们那购物中心一炮而红,从艺术氛围上比肩乔福芳草地也说不准。我是抱有大希望的,卖出去的钱咱仨分,不好吗?只是前期宣传人力都要钱哪。”她说到这里,又看了我一眼。 “确实要做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我道,“如果确实公司评估了风险,也可以做联营模式,卖来的钱公司和投资方协议分了。这样你不需要缴纳场地费,只需要考虑怎么卖的多就可以。”我道。 我其实心里也想因为某件事情还了顾罗的人情,他说得对,我的道歉没有诚意,我应该做一点实际的事情。 “说到点子上了!”向威威忽然拍了一下手,道,“我说许久一定管用,脑瓜子这么好使。” 我道:“我也有不要扣钱的办法。” “哦?”向威威隔着墨镜,眼睛里面头发光了。 “你和我合作,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就能向公司申请免费的场地给你用,就算是当做你和我们合作的附加条款。”我道。 “那你要是能申请到,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向威威道。 “拿到预合同之后,我才能申请。”我也直言不讳,表达自己的目的。 “瞧瞧!”向威威对顾罗道,“这才是咱们许久,目标多明确!咱们许久啊,已经不是从前的许久了。以前是拴着膀子的麻雀,现在已经是羽翼丰满的老鹰了。” “向总这是答应了吗?”我追问道。 “我还要想想。”向威威端正语气,道,“你知道我新开这家店时间不久,还没有完全回本。但是市场还是要拓展的,况且你们是新城区最大的商业体,我也不是没有关注过。只是我核算来核算去,没有钱是小事,主要怕亏本哪。” “商业体的人流一定更精准,年轻人的消费现在都中心化了,更利于寻找新客。”我跟上一句。 “你们那地方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盘算了一下,大约两年之后才能崛起,两年就够我再赚一个店出来,我投进去,等于在你们那里压了几百万,收不收的回来可不一定了。” 向威威道。 “那你卖画不也赚了钱吗?”我道,“哪能光吃不吐啊。” “哦。”向威威应了一句,道,“行吧,再说。” 第十五章 温暖的回忆 周例会上,齐总通报传达了区域公司关于本项目做出的,关于年后大客户进场施工的通知。 黄蹊整个人都兴奋到快要飞起来,他道:“请各位领导放心,大客户组一定不负众望,年后按期进场施工,争取提前完工!” “忙着乐什么呢?”齐总道,“那个大窟窿你们补齐了没有?” 我正要说话,黄蹊抢先一步,斜着身子,像一条蛇一样对着齐总笑道:“我和许特助已经在最后一关上了,许特助将具体情况给齐总汇报一下!” 好样的你个傻逼。 我摇摇头,道:“不好谈。最近向威威投资了新的方向,资金链根本接不上,就算是她有心去做,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就不能劝她把投资收回来?咱们这个项目不也是投资项目?”黄蹊盯着我,紧跟着说道。他仿佛是个智障一般,我都懒得再回答他。 “投资什么了?”齐总问道。 “画展。”我道,“特别烧钱,她自己都后悔,但现在已经收不回来了。前期投资砸进去了不说,后期竟然连租场地的钱也没有。不客气地说,这场画展能卖多少钱,直接关系到她能不能有资金投资我们这个店。” “场地我们有呀!”齐总道,“只要她愿意做,场地可以低价租给她。” “我也是这么说的,只要她愿意做,我们场地可以低价出租的。但是向威威提出了联营返点代替租金的办法来,而且希望能先办画展,通过画展考察人流量之后,再谈合作。”我道。 “想得倒美啊。”齐总一边叹气,一边道,“你有多少把握她能做呢?” “我想了想,办画展一来可以续上她的资金链,二来也是为我们项目宣传造势,是共赢的事情。我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在这个场地免费办一场画展,并要求她带着自己的品牌做婚庆博览会,人流量一大,舆论效应也大,她做的可能性就更大。” “免费?”齐总垂下眼睛,考虑着。 “我认为不行!”黄蹊道,“万一传出去,开了这个口子,其他的店不都要求免费场地了?我们后期租金多值钱!” “向威威的店利润回报率那么高,带动的人流效果也是有目共睹。前期虽然是小有付出,但毕竟没有损伤我们商业管理的租金收入。于长期来讲,这是个合适的买卖。” “甲方要有甲方的态度!”黄蹊道,“你这么让来让去,以后所有的商务条件都被你给压低了,以后难道都这么放任吗?你不要认为你和她关系好,就什么都悄悄许给她!这有悖于职业道德!损伤公司形象!” 我一股无名火从心里火起来,我道:“我堂堂正正在过会,在商量,在请示各位领导的意见。一没有先许,二没有先发。黄蹊你这个屎盆子扣上来我可接不住。讲起来你许给王多斤和a品牌的那么多东西,都是齐总给你擦的屁股,你嚷嚷什么你嚷嚷?!” “我有责任提醒你!你是公司的员工,要考虑公司的利益!”黄蹊道。 “那你去谈,你去!”我盯着黄蹊,道。 许是我平常低眉顺眼惯了,黄蹊一下子开始急眼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齐总和我面前耍什么威风?!你不预警,丢了商铺,你还有道理了?!” “闹什么闹什么!?许久你现在还学会呛人了?”齐总尖锐的嗓音差点扎破我的耳膜,“要是年前这个大窟窿填不上,你俩一起滚蛋!我早说过!” 齐总足足骂了有半分钟,全会的人员都在低下头想自己的事情。半分钟后,蓝优汇报行政部门的工作,最后落到年底优秀人选上,她道: “行政人事部已经按照各部门的推荐及系数比对,推选黄蹊及许久作为营运部的优秀员工代表。” “优秀个屁!”齐总骂道,“挑两个备选给我放上去!年底要是这个窟窿补不上,这俩人已经不在了,还评这个干什么!” “话是什么说,还不是齐总您得做决定,她这画展的事儿,咱是帮还是不帮呀?” “再说!散会!”齐总气地站起来,结束了会议。 项目满铺开业,也是我的殷切希望,更是齐总的升职必要任务。因此齐总虽然在明面上上还是很坚硬,表示免费是做不到的。但在实际上,她已经在商务条件上签了字。 一周以后,钱无穷和孟醒乐的优秀员工已经经过签字到达区域公司,oa审批完成的那一刻,蓝优悄悄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个ok。我也在向威威的微信上,表示了一个ok。 向威威戴着她的超大墨镜来到我们办公室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就像多年前在操场上念检讨的时候那般,今天我们的同事的眼光也没有比当年那些小崽子们高多少。 易憧憬的眼睛都看直了,他愣愣地盯着向威威,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我找许久。”向威威站在大厅里,喊了一句。明明我就在她前面的工位上站着,她就是要别人来叫我一句。 “您是向总?”黄蹊第一个迎上去,道,“我是总经理特别助理黄蹊,之前我们通过一次电话的。” “请问许久在哪里?”向威威连墨镜都没有取下来,只是叫了一句。 “这儿这儿。”我无奈地举起了手,带着我的资料走过来,道:“向总我在这儿呢。来来来这边请。” 洽谈室灯光昏暗,我道:“向总,要不你先把眼镜取下来,这地方怕看不清楚呢。” “我现在是个瞎子。”向威威道,“你还能骗我不成?你说,我听就是了。” 显然,向威威是来谈合作的事情的。我将合作条件列出来,一条条念给向威威听。她倒是很直接,行就点头,不行就告诉我不行的理由,这倒给我的工作减轻了负担。最终向威威在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道: “走了,画展的事情你要多费心。我可是把小千万的投资都压在你这里。” “您放心。” 向威威靠着沙发背,她似乎有心事,并不准备走。 “怎么好像不开心?”我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儿,怀着身子,最近事情多,有些疲惫。”向威威愣愣地说了这么一句,但依然没有准备走的意思,她似乎觉得这个沙发很舒服,还往里面窝了窝。 “当初年轻的时候,是谁说生孩子是原罪来着?现在倒好,一生就是双胞胎。现在可知道辛苦了吧?”我给她拿了一个枕头,方便她垫着腰部。 “人到岁数了,孤独。”向威威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苏焕那厮跑了是不是我听说?” “不是跑了。。。这话说的。” “那咋不是跑了?”向威威道,“他不愿意娶你的理由可以找到千万种,可怜你浪费这么多年青春。” “我们准备要结婚了。”我道。 第十六章 温暖的回忆 苏焕顺利从平成大学毕业之后,根据我们最初的计划,他去了美国。 他走之前的一周,只是忙于办理自己的签证等业务,因此并不是很忙。他害怕他走了之后我照顾不好自己,于是闲下来就待在家里,写满了便利贴。我们新租的房子距离我的公司很近,中午还可以回家吃饭。于是苏焕每顿都给我做饭。 “宝宝,酱油的话,倒20毫升可以的吗?”他拍照片过来问。油锅里面满满一锅油,大概都没有烧热,就放了薯条进去。 “这是薯条吗?你要炸薯条吗?”我问道。 “酸辣土豆丝啦。”苏焕道。 “20毫升是多少呢?再说酸辣土豆丝为什么要放酱油呢?”我道。 “我觉得要放。” “可是倒了酱油就黑了哦。” “那我少倒一点。” “宝宝,盐的话放15克,够不够呢?”他又拍照过来,问我番茄炒蛋要放多少盐巴。 “15克是多少呢?” “大概是这么多。”他把盐放在勺子里,倒了一小勺。 “你怎么学的生物学呀?每人每天盐的摄入量也要不了这么多呀。” “那么我放6克盐。” “宝宝,为什么我的米饭放进去半小时了,还是没有熟呢?” “宝宝,你看看为什么这个茄子看起来好像在滴油?” 一早上我都在帮助他解决他做饭的问题,虽然看起来很蠢,但是也能感受到他满满的爱意。我甚至在幻想,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我去品尝的时候那种幸福感。 只可惜我回到家之后,只见苏焕围着一个已经黑化的围裙,满脸面粉,正在和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类在战斗。 “宝宝你回来啦?!”苏焕迎上来,欢快地用手接下我的西服,道,“还有最后一道菜!我最后包两只饺子就可以吃饭啦!” 我压着心里的恐惧,道:“好,你去吧,我洗把脸先。” 正当我在卫生间清洗自己的疲惫的时候,只听见厨房里面一阵嚎叫:“宝宝!宝宝!宝宝出大事了!” 我急匆匆冲出去,只见厨房里的油锅已经着了火,苏焕吓得站在一边,一边喊一边找不知道什么东西往锅里扔。 “别乱别乱,你退后!”我将苏焕拉到身后,迅速将苏焕正在剁着的肉渣扔进去,关上火,盖上锅盖。只见锅里面伴随着滋啦啦的声音,冒出一阵青烟,然后熄了下去。 “宝宝你好厉害!”苏焕在我身后拿着锅铲,竖起一个大拇指。 “为什么做饺子要烧油呢?宝宝。”我问道。再环顾一周,菜渣子撒了一地,所有的锅碗瓢盆几乎都用过了,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厨房各个地方,这简直就是战斗现场。 “因为我想让你吃饺子的时候蘸到原汁原味的油泼辣子。”苏焕很自豪地说道。 “那你是不是还得亲手酿一缸醋呢?”我道。 “算啦算啦。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苏焕将我拖出厨房啊,按在餐桌上。话说这个餐桌还可以的,打扫的干干净净,菜罩子罩着菜盘子,看上去挺像样子。苏焕道:“准备好了吗?我来咯!” 他一边说一边将菜罩子拿开,只见七八个菜出现在我面前。 都是一个颜色。 我怀疑我新买的那一壶酱油,大概已经用干净了吧。 “哎呀!”我装作很惊喜的样子,道,“天哪,这么多菜,真是辛苦宝宝了。” “快尝尝!”苏焕很殷勤地给我拿过筷子。 “好。”我咽了一口唾沫,指着一盘黑乎乎的,大概我想应该是酸辣土豆丝的菜,道:“这一定是酸辣土豆丝吧?” “是呀!”苏焕道。为了捧场,我夹了整整一筷子,毕竟6克盐巴,20毫升的酱油,应该吃不死人的。 但我错了,这个滋味,简直有如在喝汽油。 “宝宝,怎么样?”苏焕还一脸期待地等着我夸奖他。 “我再尝尝这个番茄炒蛋!”我把筷子对准了番茄炒蛋。番茄炒蛋嘛!它还能调什么味道呢? 结果我从鸡蛋里面吃到了一股腥味,好像是生肉。我从嘴里拉出一块生的肥猪肉,道:“宝宝,为什么番茄炒蛋里面要放猪肉呢?” “因为有营养呀!”苏焕道,“我创新的,有肉的话你就可以同时补充蛋白质、维生素和动物脂肪!” “聪明!”我点赞,“那么我看看荤菜如何。”有一盘辣椒炒肉还红红绿绿挺好看的,看样子应该是熟了。 只可惜,我失算了。肉丝上面包裹着厚厚的面粉,不要说熟了,简直就是从凉油里面滚了一个蛋儿就捞出来了。 “宝宝,肉上面裹上面粉,是什么营养学的知识呢?”我问道。 “我查了,人家说裹上淀粉可以使肉质更加能保存营养,更加嫩滑。”苏焕道,“我没有找到淀粉,所以用面粉代替。” 我倒吸一口凉气,每道菜都饱含着苏焕的爱心和创意,让我不忍心动筷子。 “那么宝宝,米饭呢?总要配米饭吃吧?”我笑道。 “米饭?。。。”苏焕道,“天天吃米饭!换个口味!” “嗯,也好。” “来吃粥吧!”苏焕打开电饭煲。 一锅酱油色的粥出现在我眼前,难不成粥品也是6克盐,20毫升酱油? “宝宝,这个粥的配色,有些。。。”我想了想,道,“和菜很配。” 苏焕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道:“我找不到打米饭的勺子,用炒菜的勺子搅和了一下,谁知道里面的酱油没有倒干净。就成这个颜色了。” 好!没有添加剂的粥品是最好了,一点点酱油,不碍事!我吃这个。我满满打了一碗粥,并满满喝了一大口。 差点辣死我!这是什么东西! “有点呛吧。。。”苏焕关切地送过来一杯水,道:“我本来要倒一点香油,没想到拿错了拿成了芥末油,没想到那个油,分子链太长了!” “说人话。” “一不小心倒多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看着苏焕关切的眼神,我笑道: “要不,出去吃?我请客?” 第十七章 温暖的回忆 “早上起床的时候要记得吃早饭,出门的时候要检查天然气,插座不用的时候要拔掉。” “好啦好啦,知道啦!快出门吧,免得挤不上地铁。”我推着苏焕出门,距离出发时间不过三小时,他还在家里啰啰嗦嗦强调这个强调那个。 “这个无线充电器我放在篮子里面了,你老是不带充电器,你拿着用。”他丝毫没有背上书包要走的意思,还在一个个给我看他收拾出来的篮子里面各色放着什么东西。 “空调、浴霸、热水器和电吹风不能同时使用,你要记得用一个,关一个!”他指着墙上写着的提示黑板,道,“一定要记得,这很重要的。” “还有。。。” “快走!快走!”我挥挥手,把他的行李箱提出门外,道,“快迟到啦!你还啰啰嗦嗦,我是小孩子吗?” 苏焕犹犹豫豫,左看右看,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我走了,宝宝。”他俯下身来,给我一个拥抱,然后一步三回头,下电梯追逐梦想去了。 苏焕走后第一天,分别打了五次长途电话。 “宝宝醒了没有,迟到啦!” “你不是在家订了三个闹钟嘛!我怎么可能迟到。。。”我看着从家里搜出来的三台钟表,一肚子起床气。我又不是小孩子,搞这么多闹钟,走的时候还没有告诉我,闹钟在嗡嗡嗡地响,我几乎是翻箱倒柜才找出这另外三个闹钟。 “我刚走,我怕没有我的起床温馨提示,你就迟到了。三个闹钟而已。” “你放就放,你把这个闹钟藏到床底下干嘛呀!我能搬得动这么重的床铺吗?”我骂道。 “那个手机是不小心滑倒床底下的,它都进去了,我也没时间拿出来不是。” “。。。”懒得争辩。 “宝宝!”第二次电话,是我在准备早会的时候,距离第一个电话一个小时还不到,“栀子花不能浇水了,我来的时候已经浇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呢?” “你在每个花盆上面都插了周期表,我仔细看了,周六才浇水。” “看来你还是很细心的嘛!”苏焕道。 “我不得不细心,谁让你把第三个闹钟藏在花丛中呢。” “我现在要去吃晚饭了。” “嗯。” “你对我有点冷淡。” “我马上要开会了。” “好吧,你这个破工作,还比我重要。” 第三个电话在早会刚结束后,他打来电话,道:“宝宝!我忽然记起来很重要的一件事请!” “什么事呢?” “我走的时候把你的白衬衫和我的袜子放在一起洗了!” “嗯。”我道,“我知道了。” “袜子和衬衫还放在洗衣机里面!几天过去了,恐怕都臭了!” “我取出来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你衬衫没事吧?” 他走的前一天,我强调自己后几天需要穿白衬衫,请他帮我洗一下。苏焕扭来扭去不想动,最后在我的暴揍下,他整理着自己野草一般的头发,怒气冲冲地走向了卫生间。今天我闻到了一股幽深的臭味,才终于发现了他的杰作。我的白衬衣简直就是破抹布,和一堆灰色的、黑色的袜子黏在一起,散发着下水道的味道。 “没事。”我笑道,“你去了就别回来了,你要是回来的话,我一定揍你揍到饱。” “回来还是要回来滴。”苏焕道,“我这不是怕你想我嘛!” 第四个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通向负一层食堂的电梯里面。他说自己的睡衣破了一个洞,心里觉得很失落。 “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吗?”我端着菜盘子,问道。 “新的没有你的味道!旧的上面有你拳头的味道!”苏焕道。 “变态。” “你不爱我了。”苏焕道。 “破了就破了,你先穿,回来我给你补一补。” “可是,”苏焕道,“心脏这里被你抓破了一个洞,冷风嗖嗖的,怎么办呢?” “那你说怎么办呢?”我放下餐盘,对着刚进组的实习生易憧憬笑了笑,他给我让出一个位置。 “那你今晚要好好对着我的照片亲一下。” “变态。”我嫌弃地道。 “你一定要,不然的话,我睡不着的。”苏焕道。 “你再这样说话的话,形象上会掉粉。” “你要记得亲我的喔!”他道。 我的最后一口饭才咽下去,苏焕又打来电话。他这次支支吾吾了半日,道:“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就看书嘛!看书是最好的催眠神器!”我道。 “你以为我是你喔!”他拒绝。 “那我要怎么办呢?苏师兄?”我问。 “你给我讲故事吧,讲个小王子的故事。” “我在上班,别闹。” “以前你睡不着的时候呢?我不是还彻夜给你读《时间简史》?你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苏焕喋喋不休。 “我真在上班。”对面的易憧憬已经抬起头来,我想我应该是打扰到他了,于是我匆匆跑到茶水间,道,“好了,不要闹了,快睡觉吧。” “我不。”苏焕闹小孩子脾气。 “我也不!”我拒绝。 “你要是不给我讲故事,你就是不爱我了。”他道。 “你这个蠢猪,你好好讲话!”他走了之后,似乎变成了一个智商为零的痴儿一样,说话颠三倒四,故意寻求眼光。 “你还骂我!你还骂我!你完全已经不爱我了!”苏焕道。 “我不爱你了!一点也不爱你了!”我压低声音,怒吼道。 “好好好!既然你无情,我也无义!”苏焕道,“你完蛋了!我告诉你,我拿你的化妆水治过我的干脚皮!我还用你的浴巾擦过脚!你的杯子里面我不小心丢进去过脚指甲!” “你完了,咱俩也完了!”我道,“明明白白说再见吧!” “再见就再见!”苏焕也道,“我今晚做梦!一定不会梦见你!” “再好不过!” 我怒吼着挂了电话,这个苏焕,真是一天比一天皮。 “许哥,你没事吧?”实习生易憧憬伸过一个脑袋来,道,“我不是有意听你讲话的,但好像你很生气啊。” “没事。”我笑道,“夫妻吵架,很正常的。” “你结婚啦?”易憧憬睁圆了眼睛道。 “我孩子都有你这么大了。”我逗他,“下次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第十八章 温暖的回忆 苏焕九月要回国,在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因为时间紧迫,没有留下多余的时间回家团聚,因此我从平成赶往北京,这样可以短暂相聚两个夜晚。 巧合地是,我们经历了一年多的基础培训,现在被派往北京总部参加集训,时间不确定。但出发的这个时间正好完美卡在苏焕回国的点上。我省下了自助游的经费,老天都在帮我们。 也许是这趟航班比较早的缘故,城际地铁上人还不算多,我甚至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座位。果然,连去见苏焕的路途上,都是幸运的。 “你好,我能坐在这里吗?”正在我整理东西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公主一般的洛丽塔清清凉凉的小短裙,看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她的巨大的兔子玩偶书包塞满了她整个怀抱,兔子耳朵还掉到怀抱外面去。她的腿边还放着比自己庞大许多的箱子,她很小心地看着自己的书包和箱子,以防有人来往的时候碰到它们。 “啊当然可以。”我将自己的包拿起来, “谢谢你呀。”她友好地对我笑了笑,然后将自己的箱子放在前面,抱着自己的书包,安安静静地坐下了。 列车飞速地向前疾驰,对于我这种“上车即睡”体质的人来说,简直再好不过,当我准备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人碰了碰我的手肘。我睁开眼睛,只见邻座小姑娘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自己的书包里,费力地要找到什么东西,因而不小心打到了我。她的书包又大又软,不好找。她的手臂就像个挖掘机一样,在里面翻来翻去,最终终于翻出一只蓝牙耳机来,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哦哦哦,是的。好的。行,那您等等,好好好。” 不知道在接什么电话,但在这些话说完之后,她又开始往自己的书包里面深挖。挖掘机臂摇来摇去,最后挖出一只平板电脑来。她的双手抱着平板电脑,隔着怀里的自己巨大的书包,在那里划呀划。 许是划来划去划饿了,她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包抹茶味的百奇饼干来,一口一口像个小兔子一样,咔嚓嚓地解决着。在吃饼干的途中,我还见她从书包里挖出几包养乐多来,仰着头张开自己的樱桃小嘴,咕嘟嘟地倒了进去。 多啦a兔? 我困意全无,只想看她表演挖书包。 小兔子吃饱了喝足了,于是又从书包里面取出一个小包来。这个我认得,是化妆包,我也有个同款的。她将自己的兔子书包拍平,伪装出来一个平面,然后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将自己的妆容修饰了一番,末了,还对镜子里的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或许小姑娘已经发现了我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但她似乎也没有怎么在意,毕竟盯着她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我从城际下车之后转地铁,小姑娘与我同路。她的箱子实在太大了,而且看起来随时有爆掉的危险,于是我跟在她身后,以防她有什么意外,我还能帮帮她。但她一路上都很自立自强,尽管拖着箱子不好走,尽管错过了最佳时间的一趟地铁,但总之,她是靠自己的力量上了地铁。 我在国贸下了车,小姑娘还在车上梳头发,这个小鬼恐怕是要去哪里开学吧?真是美好的时光啊,在她那么大的时候,我还在为生计发愁,没有装着平板和零食的兔子书包。 脑子里虽然这样想着,手里却已经打开了手机导航,我现在的目标,是要尽快找到苏焕住着的酒店。奈何我是个路痴,在手机的指引下,我左走右走,终于在半小时后cbd里面找到了这家酒店。 我在大厅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等候着还没有结束讨论会的苏焕,因为接近午饭时间,因此我们决定一起去吃午饭。我在搜索着附近的美食餐厅的时候,窗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小兔子。 小兔子背着自己的大书包,使劲儿从盲道上面推拉自己的箱子。 “您好!我住宿。”小兔子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对着柜台说道。看来是个富有的小兔子,我们公司提供的住宿标准是八百元,在cbd我只能住快捷,这家酒店的价格是大约是一晚三千的样子。 “不好意思,今天已经满了。”前台对小兔子道,“没有预定的话您要另做打算了。” 小兔子失落地看了看大堂里面的挂钟,忽然又很高兴似地,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苏师兄!嗯,是的,没有房间了,嗯。” 嘿,姓苏的师兄蛮多嘛! 小兔子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大约是要在一边等一等。她的行李箱没有经得起自己的拖拉,最终在酒店大堂撑破了,散落了一地的。。。 书? 我还以为她那一箱子都是衣服呢!这么多的书,成年男人都不一定拖得动!她居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一直拖到了北京! 我赶上前去,想着要帮她收拾。因为不仅仅是书,还有她的部分衣物、用品也散落开来。但小兔子似乎并没有收拾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就坐在了地上。我见她并不需要帮忙,于是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这时候苏焕从电梯间急急忙忙跑出来,他穿着黑白色的格子衬衫,带着黑框眼镜,增添了许多睿智和冷静。 “苏。。。” “苏师兄!”我屁股刚抬起来,苏焕二字还没有喊出口,只见那小兔子忽然站起来,奔着苏焕就喊了一句。 苏师兄!我俩找的是同一个苏师兄?! 苏焕没有看见坐在大厅角落里面的我,他急匆匆奔出来,也是奔向了坐在大厅中的小兔子。只见他匆匆将小兔子的书都收拾进行李箱里面,然后在前台找了一辆行李车,苏焕推着车,小兔子扶着箱子,俩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在我眼皮子底下,上楼去了。 第十九章 温暖的回忆 我在捉奸现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主要是太尴尬了。尽管我知道自己其貌不扬、资质平庸,可苏焕好歹也跟我认识这么多年,说化成灰认出我也毫不为过。怎么我这么没有存在感吗?一般来说,这个电梯间出门一抬头,必定是看见我呀!怎么他直接就看见了要拐一下才能看见的小兔子呢?怎么他一来就跟着小兔子跑了呢?还跑得那么快?难道是我坐的太里面了?难道是这个沙发太大了?难道是我太不起眼了? 但无论如何,苏焕是跟着小兔子上楼去了。而且,距离我们约定好的午饭时间也过了二十多分钟,苏焕还没有下来。 我是不是这段时间把苏焕放养的时间太长了,这货还能明目张胆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别人家的小姑娘? 我左思右想,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实在忍无可忍,只好锤了一下沙发,打地我的手都麻了。我想等苏焕出来,我一定先揍他一顿,千里迢迢来相见,见到这个场景。 “啧,沙发要是会说话,一定骂你了。” 是苏焕,他站在沙发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要感谢沙发,要不是沙发,挨揍的就是你了!”我道。 “我为什么挨揍呀?”苏焕像是摸狗一样摸着我的头发,道,“走啦,去吃饭。” “你刚刚跟别人家小姑娘跑了我都看见了!你要不要脸,人家才十几岁!”我背上包,骂道。苏焕替我拖着行李箱。 “我替你转达她,她听了一定开心。”苏焕道。 “开心什么?” “人家博士都快到头了,今年二十四啦!你说人家十几岁,人家一定很开心咯。”苏焕拉着我的手,道。 “不能吧,我觉得二十最多了。”我道。 “等下你亲自问。”苏焕笑容满面,他搂过我的脖子去,卡得我都快窒息了才放手,最后他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深切的、许久没见用来表露感情的吻。 开心坏了。 所以我也回复给他一个挂着脖子的、充满报复意味的吻。 “你看看你看看!”我拉着苏焕来到电梯口,道,“你看看,从这里一出来,一抬眼睛就能看见我,你说你为什么没有看见我?” 苏焕亲自模拟了一下,笑道:“还真是!” “你心里就没有我!”我道,“你心里就想着人家漂亮小姑娘,一抬眼睛就看见的,你偏偏看不见,要拐一下才到的,你就能看见!”我不依不饶。 “所以呢?”苏焕笑道。 “两百万!”我道,“两百万才能填平我心里的伤痛。” “两百万?” “下次被我抓到一次,我就算两百万!” “哦,那我可要好好存钱了。”苏焕道。 “沙包大的拳头见没见过?”我举起拳头,恐吓他。 “好啦。”苏焕拉着我的手,道:“我在楼上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你那么光芒耀眼,都闪到我的眼睛了。” “你明明是没有看见的样子。”我道。 “她是我师妹,马上要博士毕业了,她有一个论题非常好,很有前景。这次的学术研究是导师找了关系让她来的,希望对她的论文有所帮助。我们在研究会前做了一个小组讨论,在文献上还有欠缺,她这次来,也背着我们组很多师兄的实验结果。” “我说呢,她那一箱子里面都是书!原来是女博士!好可爱的女博士啊!”我由衷赞叹道。谁能想到,一个娃娃脸背着兔子书包穿着洛丽塔的可爱小女孩,竟然是个生物学女博士! “她来的时候我们还在讨论。我要是先来见你,一定舍不得走,心里一定牵挂着。然后再去帮她收拾东西,再上去,就太浪费时间了。不如我先安排掉她,再好好来陪你。”苏焕一边抓着我的手往前走,一边解释道。 “哦。”我心里开心,不想表现出来。我抱着苏焕的胳膊,熟悉着苏焕特有的好闻的为傲。尽管衣着是一如往常的干净,但苏焕的下巴上隐隐有胡茬,看起来仿佛是两三天没有收拾整理了。他的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看上去有些乱。在黑框眼镜下,他的眼球上有许多红血丝。 “这些天好像看上去瘦了些,还是头发长了些的原因呢?”我们选择了一家距离酒店不远的参鸡汤店。他在点菜,微微打了呵欠,我看着他的疲惫样子,心里有些心疼。为了不打扰我睡觉和工作,我们一周大概视频一两次,每次我都能看见他的疲惫,尽管他其实不想让我看出来。 “头发长了。”苏焕道,“吃的热量蛮高的,体重也并没有减轻。不能让你担心,所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吃这个糯米**,甜甜的,一定很合你口味。”我见苏焕看来看去好像也找不到喜欢吃的东西。 “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把菜单递给对服务员道,“就这个吧。” “这些天没有我管着你,日子是不是就像放飞了的野马一样,浪地无边无际了呀?” “可不是。”苏焕道,“袜子脏了没人逼我洗袜子,床单不用周周换,垃圾不用天天倒,最重要的是再也没人无缘无故打我了。” “看来我还是不在的好。” “在有在的好处。” “什么好处?” “点菜特别快!一下子就治好了我的菜单选择症!”苏焕笑道。 “就这呀?还有吗?” “避桃花呗。” “嘿!”我道,“你现如今真是,几个月没有见而已,嘴皮子真是和鼓风机一样,不吹你会死啊你。” “你小瞧了我!”苏焕喝了一口鸡汤,大概是烫,他面色几近扭曲地咽了下去,一边往外呼气,一边吹牛皮:“我在我们组里不知道多受欢迎,好多小姑娘都想要我的联系方式。” “多好的机会!”我用菜单给他扇嘴巴,“你要珍惜!” “家有悍妻,我不敢。”苏焕道。 “还不是妻,你有权利选择的。” “那等我回国之后,咱们就结婚吧!”苏焕双眼晶亮,看着我道。 第二十章 温暖的回忆 小兔子因为没有预定房间,苏焕的团队只好退了一间房给小兔子,原本住单间的他与同事同住一间房。所以我和苏焕相见,实际上只有两个晚饭的时间。 真是!久旱逢甘露,兔子来吃草! 苏焕第三天早上就早早回去,我要上班,也并没有时间送他。最后一顿我们吃海底捞,整整吃了四个多小时,因为要说的话太多了,平常话不多的苏焕,竟也没有停下嘴巴。 两个晚饭的时间,真得过于短暂了,苏焕将我送回酒店之后,我们又分别了。 但所幸的是,距离苏焕回国的日期已经不远了。我的工作基本上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年末的考核过后,公司已经将我提升特别助理的人事议案送交了区域公司。 我极开心地与苏焕视频,像个邀功的小学生一样,等待着他的夸奖。 “宝宝。”苏焕看起来似乎并不对我这个事情多感兴趣,他说道,“我可能回国的日期要后延一下。” “多久呢?”我想延迟几个月罢了。 “看样子可能还需要一年的时间。”他道,“不过还不确定,但新的课题已经讨论中了,假如真的定下来,我想我还是要留下。” 马上就要飞奔到怀里的温柔,忽然延期,我当然心里也有失落。 “不过宝宝,我想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在美国居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一起回国也可以。”苏焕建议道。 “算了。”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美国。。。我就不去了,你知道的,我去了你还要照顾我,还要重新计划我们的生活,这不利于你的学业。” “真对不起宝宝。”苏焕抿着嘴,道。 “没事!”我不想让苏焕带着太多的担心,转而安慰他道,“你有你的人生信仰,我也有我自己的成长道路。到咱们再见的时候,我应当变得更优秀才对。” 嘴上是这样说,心里还是失落。升特助这件事情的喜悦也并没有冲抵延期见到苏焕的这种失落。说句实在的,自从上次在北京一见,我好像开了荤的猫一样,几乎每天都在盼着苏焕归来。一只马上就要吃到荤腥的猫,得知自己还要吃一年多的素,该多绝望。 “不是还没有说定嘛!”蓝优见我最近很低落,安慰我道,“万一他要是如期回来了呢!”食堂里,我们相对而坐,今天没有什么胃口,我喝着一碗清汤。 “我了解苏焕的。”我道,“没有可能的事情他几乎不会开口,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他不会是心里有了其他人了吧?”蓝优悄悄道。 “那倒好了,我就不会盼星星盼月亮盼他回来了。”我道。 蓝优许是见我对这个事情没有多大兴趣,她转而换了个话题道:“咱们上一年假期来的那个设计实习生你记得吗?” “记得呀。”我道,“白白净净那个小伙子。待人接物都很好,我对他印象蛮深刻呢!” “今年他又来了。”蓝优笑道,“刚刚我们夏总讲的。” 易憧憬这个娃,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项目特别感兴趣,实习结束后,还三不五常地过来我们办公室逛一逛。闲了还给大家送点零食,因为齐总也比较宽容对待他,因此办公室里面的人都和他混的熟。 “我看他学校还不错,也是个好苗子,怎么就愿意来我们公司呢?他要是去恒森地产的话,管饱毕业就被录用也不一定。”我替易憧憬惋惜和不值。毕竟我们是管理公司,不怎么赚钱。 “可不是呢,我看他的简历也蛮好的,校招一定是直接去区域公司的。”蓝优道,“去年他来的时候,也是混着玩了两天,没想到今年又来。” “看他穿衣打扮,举止行事,家里条件应该不错。搞不好他就是觉得管理公司在设计上没有啥业务呗。”我道。 “嗯。”蓝优点点头,又笑道,“我看他微信,今年好像又变帅了好多。钱无穷迷他迷得要命,几乎是姐姐粉了。” “她男朋友不得打断她的腿。”我笑道,“算了,我没什么胃口吃。我走了。” “嗯你先走。”蓝优扒拉着自己的饭菜,对我摆摆手。 我坐在办公室里,像是一朵枯萎的向日葵,苏焕是我的生命之水。可是这水不能美水中调,只能望洋兴叹。 “嘿!许哥!”门口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穿着白衬衣,斜挎着自己的背包,热情洋溢地冲我打了一个招呼。 还能有谁,实习生易憧憬。 “好好说话。”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欢迎我呢!”易憧憬进来环顾了四周,道,“感觉人比去年多多了吼?” “嗯。”我打开电脑,准备转移我的思春的注意力。 “许哥,我今年又来了!”易憧憬跑到我身边,报道。 “我知道。” “一点也不热情!”易憧憬左看又看,在各个办公室里面溜达了一圈,进来道,“我今天是不是来的有点早了?” “没人会在午饭时间来报道。”我道。 “我这不有事儿,顺路路过嘛!”易憧憬坐在我的桌子上,吃我的果脯。 “下来!”我用文件夹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大腿,示意他从我的桌子上下来。我道:“你的学校在老城区,我们在新城区,你来隔着一条江,开着得一个小时,顺路个屁。” “你瞧你还说脏话呢你!”易憧憬道,“办公室条例里面说的明明白白,不允许说脏话!” “你去告我去。”我翻来翻去没有什么事情吸引我的注意,所以从柜子里拿出毯子,道:“没事儿你快回家休息去吧,我这午休了!” 我觉得易憧憬稍微有点聒噪,对不起他这张脸。他本身长得很清冷,要是闭嘴不讲话的话,绝对可以是校园小说的男主形象。 就像苏焕一样。 想到这里,我悲愤地瞅了易憧憬一眼,放下椅子盖上了毛毯,伪装成一个死人。 我的苏焕,远在天边! 第二十一章 温暖的回忆 “不是,你是设计专业,你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在设计部门实习呀!”我去找蓝优办业务,只见蓝优正在和易憧憬争论着什么。 “我作为一个设计师,假如不能很好地了解客户心理,是不是就不能提供很好的服务?这样的话,我认为营运部更能够磨练我,锻炼我,塑造我!”他一本正经地对蓝优一二三地说着。 “不行!”蓝优对他道,“我们接到的通知就是应聘你为设计部的实习生,你现在临时改是不可能的。” “那你问问领导。”易憧憬对着蓝优使撒娇计。 “真不行!”蓝优道,“这上次报送实习生材料的时候,齐总都说了。齐总的话什么时候能反悔?不能的!” “你问问看!”易憧憬软磨硬泡道,“我就去营运部好不好嘛。” “那行吧。”蓝优见易憧憬确实没有去设计部的意思,道,“那我去请示一下夏总吧。” “真好!蓝优姐真好!”易憧憬可开心了,像个傻子一样嘴巴都咧到了耳根。 我敲门进去,易憧憬开心地站起来,道,“许哥,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你要多多指导我!” 我不知道易憧憬这孩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似乎能做出“普天之下我都熟,普天之下都是好人”的这种心态,对谁都能卖萌撒娇,当然我不得不说,这是一项技能,在他的颜值配合下,他真能用这一招解决一些问题。 “得了吧。”我道,“这齐总是不会同意的。即便退一千万步,齐总同意了,那也是李总和黄特助教导你,我算个什么小饼干。” “啧。”易憧憬道,“你看你怎么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好心要向你学习,你还怕我学会徒弟,饿死师傅?” “我就这么一说。”我道,“齐总是不会同意的。” “要是同意了呢?”易憧憬追问道,“同意的话,你得包我一个月的咖啡。” “我不打这赌。没钱。”我道。 “。。。”易憧憬许是对我无语,他一口气憋在那里。正巧,蓝优从夏总办公室出来了,她一脸愁容。 “怎么被驳回了吗?”我对易憧憬道,“你看你,哄蓝优去领导办公室,问一个已经定了的事情,不是故意找骂吗?” “不是。”蓝优道,“夏总请示了齐总,齐总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契机,让我们按照营运部实习生来办理。” “哈哈!”易憧憬挑衅似的看着我,道,“一千万步,一下子就退了。” “哦。”我冷笑了一声,道,“恭喜你咯。” 我冷笑不是没有道理的,易憧憬去年来的时候,工程设计部还在组建中,所以他没活干,几乎每天在办公室吃喝玩乐之后,盖了实习章子就走了。可营运部,自打项目公司成立以来,每天都在高速运转中,涉世未深的少年,还没有体会过营运部的痛苦,就大言不惭地想要磨炼、锻炼、塑造。 你可等着吃屎吧。 但易憧憬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扫楼捞客户,全营运部的人都厌恶的活儿,吃力不讨好。但他见人就发名片,上去就谈合作,居然还极少有人拒绝他。 电话约客户,他靠着一张巧嘴,每个电话都能聊个三五分钟,简直惊人。而且只要是他电话约了的客户,几乎不会失约。 现场洽谈客户,项目还在建设,还在灌水泥,肉眼看去只是个石灰壳子。但他给人家讲沙盘,连孙子辈的幸福生活都讲出来了,虽然没有一句在专业领域徘徊,但就是很奏效。 现场和建设公司对接,本来就在他专业范围以内,因此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我们加班他就加班,虽然天天迟到,但没有一次缺席。这种工作态度,连我都惊讶到不行。 “他这三千块的实习工资,拿得可太亏了。”蓝优盯着远处正在打饭的易憧憬,对我悄悄说道。 “我也真是小看现在的年轻人了。”我也看着易憧憬,扪心自问,自己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过得多丧,哪里有这个状态! 易憧憬打了饭,满食堂找什么,最后,他目光落定了我们这桌,端着菜盘子走了过来。 “许哥,明儿你来加班吗?”易憧憬问道。 傻孩子,加班这么热心,怕不是傻子。 “怎么加班还上瘾啊?”我道。 “我这不是就想着能见到你吗!”易憧憬笑道。 “哟呵!”蓝优叫到,“这我是不是要给你腾个地儿啊!啊?这是要开始虐狗了吗?” “虐你个头。”我把八卦的蓝优瞅了一眼,对易憧憬道,“见我干什么?找不自在啊?” “不是,我就乐意见到你。”易憧憬道。 “哟呵!”蓝优道,“您这怕不是看上许久了?天哪,姐弟恋?这不是什么真人秀吧?” “我马上二十了,许哥也不过二十出头。我俩这岁数,叫女大三抱金砖!”易憧憬一张巧嘴儿,把我和他差了八九岁的年龄,说的好像一两岁。 “阿姨我呢,已经在备婚的路途上了。”我道,“你还是好好吃饭长身体,享受大把青春光阴,莫要学人家做这种舔狗梦。” “您这话说的!”易憧憬反驳道,“别说您还没结婚呢,就结了婚怎么地?那离婚的人大把大把的,遇见不对的人,这一辈子就不行!” “我好得很!”我恶狠狠留下一句话,端着我的盘子准备走。 “你说一个男人,流连在国外,还不想回来,这不是要崩了?你想要是我,加班都想看见你,你说说这是什么区别?!”易憧憬道,“这就是感情深浅的区别?” “放屁。”我站起来,低声道,“你个小兔崽子,再发表这种不利于我和我老公的言论,我打断你的兔腿子。”说完,我瞪了一眼蓝优,除了蓝优,谁还知道苏焕在国外的事情呢?真不省心,我在心里偷偷骂了蓝优一句,转身就走。 “许哥!你明天来加班吗?!” 易憧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食堂,全体在食堂吃饭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易憧憬,也看着我。 “兔崽子!”我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也没有停下脚步。我想尽快逃离这个叫做易憧憬的炸弹。 第二十二章 温暖的回忆 在苏焕不在的日子里,我的全部生活就是工作。 蓝优常常约我去逛街、喝酒,但我能应约的次数不多,甚至占不到一半。有时候她在商场等我两个多小时,我却还在办公室里面做报表。我似乎觉得,每天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时间仿佛会过得快一点。这样距离苏焕回来的时间,也就会快一点。 苏焕课题延期的时间终于确定了,因为课题存在漏洞,暂时不准备启动。这样来说,苏焕还是按照原来的时间回国。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因为太激动,甚至于整晚没有睡着。 我在日历本上一天天划着过去的日子。过一天划一天,眼睛睁开第一件事情,就是划日子。 “开个临时会议。”齐总敲了敲行政部的门,喊了一声,便自己径直去往会议室。行政部马上开始窸窸窣窣地行动起来。 在行政部前面坐着的我,急忙假装没有看见她的样子。 “许久,你先跟着来。”齐总站在我面前,道。 “哎,这就来了。”我带着我的笔记本,一溜烟跟在齐总屁股后面。 “你觉得,易憧憬怎么样?”齐总示意我坐下来,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并不看我。 “特别好。”我道,“勤快又聪明,正直又机敏。”齐总对易憧憬的态度,谁都看得到。易憧憬除了特别聒噪之外,确实也很优秀。 “你对他有好感吗?”齐总道。 “嗯?什么好感?”我不明所以,不知道齐总为什么问这个。 “我预备今天要将营运部分组,分批对接大客户和中小客户。黄蹊带一组,你带一组。人员分配我和李总商量了,就剩下易憧憬,你要不要?” “易憧憬是实习生,马上就结束实习了,还要分组吗?”我问道。 齐总没有说话,她看着我,左边的眉毛挑了一小下下。我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我经验浅,资历也不高。黄特助之前就是搞培训的,我觉得憧憬跟着黄特助,一定很好!”我不要易憧憬,坚决不要,谁带着熊孩子谁崩溃。 “哦。”齐总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发毛。 话说完,蓝优探进头来敲了敲门,示意他们要开始开设备搞会议。齐总微微抬了抬下巴,我便坐的远远的,坐到我该做的位置上去。 李总出差北京已经半年多了,齐总上下统筹,天天开会,严抓死守,我们胆颤心惊如履薄冰。尤其是我,齐总好像蛮喜欢用眼睛射穿我,每天都要看我那么一两秒,让我内心经历一场雷电。 “行得正坐得端你怕啥?”当我将自己的职业困惑说给蓝优听的时候,她这样安慰我。 “你不怕呀?”我反问她一句,她低了头。 齐总的敬业精神之高,确实无人比拟。她雷电手段,清晰脑回路,今日事今日毕绝没有推脱的。齐总好像永远不会疲惫,她的眼神永远犀利。即使是陪客户喝酒喝到天亮,也一定是妆容精致地回来上班。 而且,八卦消息称,齐总是有两个儿子的。 我佩服这样的女人,能将家庭和工作协调的清清楚楚。即便是没有生育的李总,为了老公也有时候会请假,会探亲,但齐总没有一天缺席。 齐总是临时开会,因此也是她主持会议。在会上,齐总将营运部分组的事情通知了下去,并询问在坐人员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我和同事们都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优质同事关系,谁来都一样。 但易憧憬先跳了起来,他道:“我平常就是跟着许特助的,咋现在就换成黄特助啦?” 黄蹊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好起来。 齐总道:“哦。我刚才问了许特助的意见,她说她不要你。” 易憧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我,我只好将头低了下去。那怎么办?领导说的意思就是我说的意思。 易憧憬扑腾一声坐下来,我看见他气地垂下了眼睛。 算了,你个要走的小学生,我还能咋。 只是我看见齐总好像在易憧憬坐下的时候,忽然好玩似的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我胆战心惊,她莫不是一种坑我坑成了的快感笑容? 歹毒的女人! 总之,总而言之,易憧憬是跟着领导的安排上了黄蹊的船。但跟着黄蹊的这一两周,大家都看到了易憧憬对于工作的新态度: 每天迟到的时间从半小时以内延迟到一小时以内;拜访客户说自己今天得了痔疮不好走路;每天准点下班,一秒都不多等,黄蹊气地直跺脚。 黄蹊没有办法,只好向齐总汇报了一下。因为中小客户组的商务钉锤时间本来就晚于大客户组,因此派的人不多,易憧憬去了,一点忙没有帮上,还处处顶撞他。 相对于易憧憬,我感觉齐总好像更偏向于黄蹊一些。因此这一两周内,我们也看到了齐总对易憧憬的新态度: 迟到就按条例扣钱;没有客户开会的时候就点名批评;实习报告上,大大写上了不合格三个字,要蓝优去盖章。 冤家啊。 我觉得易憧憬主要是跟了黄蹊之后有气,所以面对齐总嘴不甜了。你个混小子,嘴不甜,阿姨怎么能喜欢你? 易憧憬这样浑浑度日两周半,终于迎来了他的实习期结束。黄蹊那天简直不要太开心,就差在办公室跳脱衣舞了。易憧憬将自己的文件交接给组里其他同事,拿着自己“不合格”的实习报告,无所谓地走了。 “哎呀,没有憧憬,还觉得挺无聊的。”易憧憬走了一天以后,钱无穷女士突然这样说道。 “是啊。”孟醒乐也附和着:“办公室里面死气沉沉,有易憧憬这么个同事在,总也觉得上班是有些乐趣的。” “我想他了。”钱无穷仰在椅子上,落寞地说道。 “想你个头!”我把一摞客户电话扔过去,道,“你不怕被你老公打死!” 钱无穷怨恨地坐起来,道:“都是许哥你!你干啥大庭广众之下说不要易憧憬到我们组里来!你气跑了我们的吉祥物!” “嘿!”我站起来,道,“还没完没了了。” “为这个!我气你一辈子!”钱无穷嘟嘟囔囔地,怨妇一样说道。 第二十三章 温暖的回忆 因为项目规划的问题,我又被派去北京三个多月,这次正好李总与我一起回来。最让我值得开心的事情是,苏焕还有两周就回来了。 我的暖宝宝要回家了!我兴奋不已,连回去的路上都不自觉笑出声。李总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笑道: “看来是你的小情郎要回来了?” “老情郎。”我道。 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回来的时候,易憧憬端端正正坐在他的办公位上,玩植物大战僵尸。 为什么我看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我玩的游戏,我远远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干什么?没给他发工资吗你们?来讨要工资的?”我拉着一同进门的蓝优,问道。 “我也不知道哇!我没接到什么通知啊。”蓝优也一脸懵逼。 我没有去打招呼,径直坐在我的办公工位上,伪装一个瞎子。毕竟上次我在会上被通知:我不要他,让他生了气,走的时候也没咋说话。现在总不好装熟吧? 反倒是易憧憬,他好像没事人一样,从他身后的箱子里面拿出一颗巨大的菜花,道:“给你的,我的入职礼物!” 没错,是那种可以吃的,厨房里面用的菜花,还用泡沫网套的严严实实的,一颗菜花。 “谢。。。谢谢。”我道。 蓝优惊呆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易憧憬又拿出一颗,道,“蓝优姐,送你的!” “您这创意?”蓝优接过菜花,呆呆的道,“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灵感?食堂的王师傅?还满新奇的。” “特产!”易憧憬道,“我姥姥亲自种出来的!” “有钱人家的生活形式现在都靠近农家乐了吗?”蓝优悄悄道,“可我也不吃菜花呀。” 易憧憬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温暖最有趣的心意了。” “真是感谢。”我抱着这颗巨大的菜花,道,“我们很惊喜。不过,你入职。。。” “我又来实习了,上次实习不及格,所以这次我要好好工作,好好融入到咱们大家族中去。”易憧憬高歌自己的理想。 “咳。”蓝优清了清自己的嗓子,道,“那就。。。欢迎你。” 果然,半小时后,蓝优就接到了齐总的电话,远程指示办理易憧憬的实习生入职,还是在营运部,还是在黄蹊的手底下。 因为大家都没有锅和灶的缘故,菜花放着也只能坏掉,食堂不允许我们私自带菜入后厨。想来想去,我们的项目大总管李白同志的施工队,好像是有锅和灶的。捐献出去,总比浪费了强。于是征求了易憧憬的意见,我们将满满三箱子菜花,友好馈赠给了李白的施工队,并集体去搓了一顿菜花炒肉片。 真香啊。 要说易憧憬这孩子的条件其实很不错的,蓝优出于职业精神,并没有透露过易憧憬的背景调查,但据我看来,易憧憬的家庭条件应当算得上中产。但面对在工地上的条件,他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他吃得比我还香,米饭就添了两碗。 距离苏焕回国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划的日子也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欢快,有时候甚至还能和钱无穷他们摆弄几下恶作剧。 苏焕回国那天,我特意去机场接他。买了一束刚开了的向日葵,带着他喜欢喝的养乐多,兴高采烈跑去机场。 苏焕推着满满的行李车,头发已经长到遮到眼睛,他看起来相当疲惫。远远看见他,我便跳起来,摇着手里的养乐多,希望他能尽快看见我。 一米七的中年女子如此欢脱,谁都会注意的到,包括苏焕。他先是辣眼睛一般的低下了头,最终还是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养乐多喝不喝?”我举起一排养乐多。 “要的。”他插了一排养乐多吸管,很快就喝完了。 “向日葵给你的。”我把花塞到他的怀里。 “先等等。”苏焕把花放在行李上,张开怀抱道,“来,先抱一个。” “抱一个就抱一个!”我比他更着急,于是一个跳跃,勾着他的脖子,幸福的冒泡泡。 苏焕倒并没有嫌弃我重,他将我拔地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圈,道,“我家猪崽子,好像轻了些哦?” 什么叫小别胜新婚,这就是了。回家后的甜蜜编辑不让写,但总归还是那句话: 久旱逢甘露,爽翻天。 苏焕回来之后,因为倒时差的原因,所以在家睡了整整两天,饭也没有怎么吃。我在超市采购了许多他平常喜欢吃的零食放在家里,以便他醒来后不要饿着。 毕竟外卖他不吃,而自己的厨艺经历了上次的惨烈教训,他自己也不信任他自己了。 “下班我来接你好不好?”苏焕大约是睡醒了。 “要来吗?你还是多休息。”我道。 “要来的,我现在已经下楼了,我去理发,待会到楼下等你。”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五点半就下班!我心里默默这样想到。 开会、见客户、写报告、做报表,我的心情无比愉悦,神甚至于有些欢脱。钱无穷敲了敲我的隔板,道,“许哥,你最近略有些活泼啊。” “鲁滨逊回来了,她能不高兴吗?”蓝优道。 因为苏焕长期在海外,他们把苏焕叫做“鲁滨逊。” “我说呢!”钱无穷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谁?谁?”听见蓝优声音的易憧憬一路划着椅子过来,八卦般地凑着耳朵问道,“你们在说啥?谁回来了?” “许哥的老婆,啊呸,许哥的老公回来了!”孟醒乐道,“兄弟,我看你这回是真没戏了,退出吧,体面些。” “呸!”易憧憬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我还就真要会会他,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行嘞,我走了各位!”我看着表,已经到了十七点三十,到点儿了,老子要下班,老子要和老公双宿双栖。我是一秒也不想让苏焕多等,一秒也不行。 我把桌上的东西装到包里,满揣着我的开心和甜蜜,兴冲冲冲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温暖的回忆 苏焕把头发理短,穿着红色的卫衣,看起来很精神。他左手抱着一盆薄荷,右手拿着手机看视频,像个二十岁的大学生。 为什么苏焕能越来越年轻呢?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奔过去。苏焕张开一只手臂,圈住了我的脖子,道,“下班啦?” “嗯。你来了,就不想加班了。”我摸了摸他厚重绵密的头发,道,“剪得真好,这个手艺,可以考虑办张卡的。” 苏焕把薄荷递给我,牵着我往前走,他道:“是我长得好看,哪里是发型师的手艺好。不过他倒很殷勤要我办卡,我没办。” “哦?”我笑道,“你是怎么拒绝他的呢?” “我说我老婆没给我多的钱。”苏焕笑道。 我看着苏焕青春洋溢的脸,心里不开心。我道:“我都还不是你老婆呢。你要是还不娶我,我就老了,你瞧我眼角的纹路,深一道浅一道的。” “哪里有!”苏焕表示出很夸张的表情,道,“我们宝宝的肌肤吹弹可破,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再有个十年八年,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回来之后,嘴巴倒好像滑溜了许多啊。”我拧他的腰,并不满意他的油嘴滑舌,“不过我还清晰地记得,你说回来之后就要结婚的。”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什么结婚的念头,只是想要苏焕一个态度。我想只要他说他愿意,无论是怎么样的形式,我都是开心的。但苏焕好像并没有要接话的样子,他只是轻轻了一句: “哦。” 很短暂,就好像是一句“来信收到”,然后毫无回音。 “为什么买薄荷?”苏焕避而不谈,我亦不愿意做深究,只好换一个话题。 “我见你床头放了许多菊花,但好像都快过期了。一定是最近工作太忙的缘故,多买一些薄荷,可以安眠,也可以去火。”他道。 “哦。”我低头闻了闻薄荷的清香味道,只是点了点头。 “宝宝。”在略显尴尬的沉默之后,苏焕忽然叫了我一句。 “嗯?” “你最近缺钱花吗?”苏焕问了一句。 “不缺呀,为什么问这个?”我一头雾水。 “我很缺钱。”苏焕面对着我,道,“我现在急缺钱。” 苏焕说得很严肃,就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曾说过他们做课题需要设备和试剂,那很费钱。难道他搞砸了什么摊子? “怎么啦?”我急忙问道。 “我需要给你买一个大房子,要买一部小车子,还要定一个酒店去结婚,还要搞一场婚礼。你要穿一件很好看的婚纱,我还要买一对很好看的戒指。我光是计划这些,就已经把自己的薪水计划到五年后了。这其中,大笔款项都还需要按揭。”苏焕看着我,真诚地说道。 这是苏焕的求婚吗?我简直太开心了。 苏焕是一个对什么都要精细计划的人,当他开始计划某件事情的时候,就证明他要开始去做这件事情了,并且一定会做的很好。 而现在,他已经在计划我们的婚礼,这不是求婚是什么呢? “不要想这么多!”我掩藏着笑意,道,“为什么要买大房子呢?为什么要搞盛大的婚礼呢?为什么要穿漂亮的婚纱呢?这些我都不喜欢的。” “可是我喜欢。”苏焕掐了一根薄荷,放在我的脑袋上,道,“我把你精心喂养了这么多年,总不见得急匆匆用一个滑稽的司仪就打发了。” “嘿嘿嘿,我都无所谓。”我对婚礼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新郎是苏焕,什么都无所谓啦。 “不能无所谓。”苏焕很严肃地说道,“我现在极缺钱,必须要搞钱。” “嗬!”我道,“这还是我认识的苏焕吗?” “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的。”苏焕道,“我认为这都是我的事情,我要准备好一切,再同你谈结婚,这样显得比较真诚。现在我一无所有,我同你说结婚,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同时,我也并不想表现出我没有钱的窘迫。可是我想你问了这样多次,我总要给你一个交代。” 我这才知道,苏焕多次对于结婚避而不谈的原因。 “那为什么半年前在北京的时候,你说回来之后要和我结婚呀?”我问道。 苏焕双眉皱了一下,道,“我那时候对婚姻了解的不透彻,你误导了我。” “我?”什么和什么,我误导谁? “你误导我说,结婚是可以不要婚礼的,也可以不用穿婚纱,不用买戒指的,你还误导我说,夫妻双方结婚之后,再一起去奋斗买房买车。”苏焕像个傻子一样,说道。 “是的呀。”我道,“怎么你现在的思想这么传统啊?结婚是两个人一同去奋斗的开始,我不想通过结婚坐享你的房子和你的其他财产。” “毕叶楠离婚了。”苏焕拉我坐在椅子上,道。 “离婚?!他什么时候结的婚呀!”我震惊于这个小伙子的速度,他不是啥都慢人一步?怎么离婚还快人一步。 “毕叶楠结婚的时候我去观礼,我不常参加别人的婚礼,这是第一次。没有房没有车,没有钻戒没有婚纱,几乎就是大家围在一起吃了个饭,亮了一下结婚证。” “后来呢?” “他和他太太毕业之后,选择的方向不同,以至于后来两地分居,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正在打拼的事业,于是就协议离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道。 “可是毕叶楠为这个事情,后悔到醉了三天。他说他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娶回来,没有昭告天下,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凤冠霞帔,甚至没有收到几个祝福。分开的时候,大好的姑娘,却要被冠上个某人前妻的称号。他说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一定好好给人家一个婚礼,一定好好做个男人,起码让妻子离开他的时候,不带走点回忆,也带走点钱,弥补他亏欠她的青春。” “可是我们不会离开彼此的。”我道。 “哪怕我们不会有毕叶楠这样的结局,我也一定要给你最好的。你的那些无所谓言论,以后不能迷惑我了。毕叶楠的实验结果放在这里。” “实验结果?” “是的,他的结果给了我启发和决心!”苏焕看着我,道,“我要先给你一些财产,才能保证我不后悔!” 第二十五章 温暖的回忆 苏焕的结婚言论,我其实不怎么能理解,我想他大概向我表明了一个事情: 他要买房买车之后再结婚。 哎呀无所谓了,我只是要他一个会和我结婚的态度而已,至于怎么计划怎么做,是他的事情。 春去秋来,苏焕为了赚钱,阿不,也是为了理想,越来越忙了。他有时候睡在实验室,一睡就是一个月。我常在周末的时候做一点他喜欢吃的饭菜,送到他的公司去,然后看他仔仔细细吃完了,再回来。 但有时候,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有时候为了某个研讨会,深夜来一个短信,第二天就飞去了不知道世界的哪个角落。有些研究或许是保密的,因而出门之后,三五天不回信息也是有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唯有相拥而眠的时候,听着他的轻微的鼾声,才能感觉自己真实地拥有着他。 “你这样辛苦,太伤身体了。”我坐在他们公司的会客厅里,看着他吃糖醋排骨。这个情景,谁能想到是来看多日没有回家的男朋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探监的。 “年轻的时候吃一点苦也是好的。”苏焕道,“马上我们小组就会出结果,专利一旦申请下来,我的第一步就成功了。” “可是我宁愿不要房子,也不想看见你这样糟蹋自己。”我心疼苏焕,他的眼睛充满血丝。 “我们不是毕叶楠夫妇,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们慢慢奋斗也可以买一套房子,那不还是房子吗?有什么区别呢?”我道。 “不是有什么区别,而是完全不是一种东西。”苏焕吃完最后一块排骨,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脸,他很温柔地说道,“乖,快回去吧。” “我不理解你。”我觉得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我想苏焕有些太急功近利了,这或许是我之前问结婚的事情问过太多次的原因。我道:“买完房子要买车子,买完车子要办婚礼,办完婚礼又要养孩子。假设你背着这些源源不绝的压力去像现在一样工作,那我们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呢?我是为了要在大房子守着一个偶尔作响的手机过日子而和你结婚的吗?我是为了开着车来给你送一碗凉了的饭而和你结婚的吗?我是为了每天能看到你而去结婚的,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做,都好过现在这样。” “好啦。”苏焕拿出一副哄我的态度,他道,“你不要生气啦,下个月我把事情推一推,我带你去扬州好不好?” “可是十二月去扬州看什么呢?” “嗯。。。”苏焕犹豫了一下,笑道,“那我们去厦门,去曾厝垵住民宿。” “你哄我吧。”我道,“我不是要你陪着,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拼命。” “宝宝,请你相信我。”苏焕说完这句话,抱歉地点点头,戴上眼镜,又快速走向了他的实验室。 我拎着这空荡荡的饭盒,心里怅然若失。因为苏焕不常回家,家里的花花草草只能是好养的活了下来。我亦不愿对面冷清的墙壁和毫无生机的家具,因此也长久地投入到工作里。没事的时候,我就去工地看现场,忙碌的工作能使我的忧虑和烦恼减轻一些,但同时也使我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异样。 例如,我的例假开始变得紊乱而确无怀孕的迹象,省下了几个月的卫生经;我的记忆力消退得很明显,从厕所出来居然忘了拉上拉链;我的发呆时间有延长,易憧憬常常要敲我的桌子使我清醒。 “许哥,你莫不是分手了你?”易憧憬试探性问道。 “扯淡。”我在脸上喷了足够多的的喷雾,想使自己清醒一些。 “没人告诉你,你最近好像有点虚弱吗?”易憧憬斜着眼睛盯着我,道,“看起来好像有点贫血。” “贫个鬼!”我懒得理他,戴上安全帽,准备去工地逛一圈。 “戴口罩!”后面传来易憧憬的叫喊。 “顾好你自己。”我白了他一眼,毛孩子,什么都管。 去了现场也未必是工作,大多还是在想苏焕。我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唤醒苏焕那被毕叶楠吓傻了的心,让他回心转意,让他清醒认识到婚姻最重要的事情是彼此陪伴,而不是未雨绸缪。 “许久?”远远地,我们的工地大总管李白来了。 “这么大的灰尘这么大的味儿,你不戴口罩啊!”李白在巨大的切割机声音面前,向我喊道。 “忘了!”我无心和他聊天,敷衍道。 “今年的菜花比去年更好吃!”李白喊道。今年易憧憬这小子,又从自己姥姥家带来一百斤菜花,说是自己姥姥特意让带的。老人家的心思,我太理解了,上次我从家里来,我奶奶非要给我带一整个猪头,没切开,过安检的时候把安检小哥哥吓了一大跳。 一百斤菜花,没地儿放,又给了李白的施工队,不过这次我没去蹭饭。苏焕在家,我们吃糖醋排骨。 “好吃就好!”我也喊道。 “我们的顾问特别喜欢吃菜花!我介绍你们认识!他一会儿过来查看现场!”李白道。 “不用!介绍易憧憬的姥姥和他认识吧!”我道,“我可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巡查一圈呢!” “明天项目交接会!你来不来?”李白喊道,“我们顾问也来!” “再说吧,走啦!”。没再等李白说话,我便借口过来。心里烦躁,连和别人闲聊都没有心思,更别说介绍什么人认识了。 “今天开组会,说是最近有分散研讨的计划,可能十二月要出门。”巨大的切割机声音下,我没有听见电话响。回到办公室,一个微信就呈现在手机上。 巨大的失落感从天灵盖一直蔓延到脚跟下。我知道,他又要失约了。 “马上十二月了。”我回复道。 “宝宝,请你再等等。”苏焕很快回复。 “我们分手吧。”我道,“你准备好去为别的女生去奋斗吧,你这样换来的婚姻,我不敢要,我也要不起。” 我承认我这是一种低端的威胁,可是苏焕明显没有任何放弃他计划的意思。我想他至少应该再打一个电话来,哄哄我,但,他只有一条微信,简单到让我忽然无所适从。屏幕上只有一个字: “好。” 第二十六章 温暖的回忆 我死撑着面子,一直不联系苏焕。而直到我从罗余参加完宋宁的婚礼回来,苏焕也一直都没有联系过我,一次都没有。万万没想到,促使他联系我的最直接的原因,是他去新西兰出差发现自己没钱了,因此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 他的所有收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他的工资,每到月初发了工资,就自动转入整数数额到我的卡里,他留下零头,就算是自己的生活费。第二部分是他的理财收入,从大学期间,他就开始研究理财产品,用固定一部分钱来做投资,然后收益全部上交,自己留个明细用来研究下一笔。第三部分,是不知道从哪里兼职或者卖文章得来的钱,每当得了这部分钱,他就拿来给我买化妆品。 要说下来,苏焕对我可真是信任。 自打分手之后,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没钱花的事情,因而他打电话来,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得了空子,我便审问他。 “分手说的那么坚决,那我也要坚决一些。你的钱我是一分不会退回去的。” “哪里就提了分手了!”苏焕道。 “你明明说了:好。” “我走的时候,说的是:好宝宝,别闹了,我回来请你吃饭。结果手一抖,全删除了,发送出去我还不知道呢!” “那你好几天不联系我!”我不依不饶。 “我那一周都在准备去出差的数据,你知道的呀,不好打电话的。”苏焕解释道。 “那你也没有说。” “我给你送花了!”苏焕恍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专门请人送向日葵到你办公室,我还怕你这几天不住在家里呢。” “哦。”原来生日的时候出现在办公桌上的花是苏焕送的呀,这个傻狗,总算是没有忘记我的生日。 “可是我还是很生气。我觉得你为了赚钱,有些太拼命了,违背了初衷。” “但是没有违背高中。”苏焕道,“宝宝。科研是一项很重担的工作,只要投入了,肩上就担负着推动某项领域前进的重担。我还只是初级科研,我还年轻,这就意味着我要努力参加研讨、努力做好实验,才算是没有辜负我当初的理想。” “可是你完全可以选择去任教,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不负理想啊!”我忽然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词汇,我觉得我好像精神境界没有那么高。 “可是这是所有实现理想的途径中,最赚钱的一个。”苏焕说。 那不还是为了赚钱。 我知道我说不动他,他已经执着着在做在计划的事情,我大概是劝不了了。我道:“那你这种不着家的日子,要过多久呢?总不见得过一辈子。” “我没有计算过确切的时间。”苏焕道。 “我知道了。”我紧跟上一句,我害怕苏焕对我说抱歉,我觉得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似乎就会预示着我们会像毕叶楠夫妇一样。 “宝宝,你要照顾好自己,相信我。”苏焕轻声道。 “嗯。” 我带着这种对苏焕的下一轮期盼,又投入了工作中,我甚至在心底里觉得,苏焕如此拼命,大都是我的责任。假设有个家境很好的女孩子,温柔知性,落落大方,也许能够陪着苏焕走南闯北,共同完成他所谓的信仰。但我明显不是,我在游离在泥塘中的一条鱼,期盼着苏焕的雨露。 向威威的意思,是年前要将这场画展办完。 年节期间,她的公司业务接单纷至沓来,好像大家都想要挤在过年结婚似的。我站在她的办公室里,看着她的报表,不禁感叹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要结婚的人!” 向威威在办公室戴着一个黑框眼镜,她摘下眼镜之后,我才发现她的眼角周围长了很多斑点,这才是她从不取下墨镜的原因啊!她见我看着她,便道: “怀孕太麻烦了,但是没办法,你瞧这色斑。” “月子里好好调养一下。你天天是这样长时间的工作,又怀着双胞胎,没有人照料是不行的。”我道。 “这次画展就要辛苦你了。”向威威道,“顾罗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你帮帮他,尽快结束尽快好,年前消费力高。” “顾罗。。。”我道,“算啦,顾罗对我有气,他也不怎么好好和我说话,我去了搞不好还弄坏他的事情。” 向威威站起来,她的腹部已经显怀,像个小海豚一样。她扶着肚子,站在体重称重,道:“顾罗的顾问工作,预计在你们公共装修结束后就结束了,这样看起来,你们相处的时间,也超不过半年了。” 我道:“这种事情,再来几百年,心里的芥蒂也去除不掉。与其这样,我不如少出现以下,少气他。” 向威威突然笑了,她道:“又涨了两斤,他不让我乱吃东西,这几天跟着你们倒把想吃的吃了个遍。” “他?谁,顾罗?”我忽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哎呀。”向威威道,“你就是死木头,你们这些小孩子一样的情情爱爱,我都懒得说。人顾罗要不是为了见你,能大老远从南京来到平成搞这个顾问吗?” “你是说,”我想来想去,道,“顾罗为了见我,违法围标串标?” “哎呀你这个脑子!”向威威气地坐下来,道,“我看你干工作情商智商都在线的,怎么一说起这个,就傻了呢?” “。。。” “你十年来音讯全无,下落不明,他哪里知道你在哪里?!还违法串标围标,你哪里值得人家倾家荡产?他们工作室和恒森的承建单位合作,本来派来的是一个毕业两三年的小伙子,后来小伙子向他汇报工作,才知道你一直躲在恒森里面干苦力。这不他就调人家下来,自己上场了嘛!” “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其实不愿意见我的。”我依然摸不着头脑,“你是说,他想来看看我死没死吗?” “嗯。”向威威盯着电脑,敷衍我,道,“大概是这样的吧,具体什么恶毒目的,我还真没有了解过。摊上你这样的前女友,别的不说,一定心累。” “你看你说话怎么难听。。。”我反驳道。 “我好好说话你听不懂我有什么办法呢?”向威威白了我一眼。 第二十七章 温暖的回忆 顾罗与向威威合作办画展的事情,正在逐步进行中。 神仙合作,累死小鬼。这俩人一个出钱,一个出脑子,只有我是免费跑腿的,而且我们的顾总脾气也不是怎么好。顾罗是我们的顾问,因此很多事情不方便他出面。向威威又是个孕妇,在现场也不好跑来跑去,很多事情,只能是我抽出时间来代替向威威去搞。 “老天爷!”我灰头土脸地从场地走出来,咳地上气不接下气。开荒可真是个力气活,公司还没有组成保洁队,向威威派来的保洁队才三个人!三个人这么多垃圾怎么可能三天处理完!大妈们的垃圾正在搞,装修队也进场开始施工,俩队伍还整天打架。我在飞舞着漫天扬尘和油漆味的空气中待了不下三个小时,调解的时候,感觉吃了一吨土。 幸好今天保洁队就要完工了,我一边喘一边去门口找门卫要一瓶水来漱口。 “你没事儿吧?”正当我一路咳嗽一路往门卫的位置走的时候,一个清秀的女孩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 “谢谢啊!”我打开口罩,接过水,顺眼一打量,好像是一个没有见过的女孩子,怎么她出现在场地里面呢?难道是其他公司的? “你是。。。”我问道。 “你好,我叫于繁星。”这位自称于繁星的女子伸过手来。她器宇轩昂,长相清秀,利落的马尾和挺直的腰背,都显示着她的不俗。 繁星,繁星,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真好听的名字。 “我是顾罗的朋友,来看看他。”于繁星许是见我没有很快伸出手去,于是解释了一句。 朋友?朋友?哎嘿嘿嘿这么漂亮的朋友?关系一定不寻常咯! 我心里小小八卦了一下,也急忙伸出手去,一半八卦一半惊喜道:“顾罗能有你这样优秀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于繁星礼貌地笑了一下,道:“我听他说你帮了他很多,今天下班过来一看,你真是太不辞辛劳了。” 可不是,向威威那么大一个单子,丢了谁负责? “他在办公室,好像还没有下班,你去那里找他。”我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哦,不用,我已经联系过他了。不好去他办公室,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但是好像你很能干,我看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了。”她四周环望了一眼,笑道。 “你在附近工作吗?”我听她说自己刚下班,于是问道。 “是的,我在检察院工作。”于繁星道。 怪不得,这个气质,真是配得上检察官这个工作。 “我学过两年法学,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我忽而感到一种人生上的自卑感和无力感,因而感叹道,“你看起来真的好棒。” 于繁星笑了,露出甜甜的梨涡,她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只见顾罗也戴着一个口罩匆匆走来。他递上一个口罩,道: “怎么不戴口罩就进来!这里面这么多灰尘。”当然是说给露出梨涡的于繁星的。 “我也是摸进来的,差点迷路了。不过还好,我找到了许久。”于繁星对我笑道。 对啊,我和她一次没有见过,我还戴着口罩,还弯着腰咳嗽,这她都能认出来是我?“你。。。”我清了一下嗓子,道,“你怎么认出来是我的呀?” “你会知道的。”于繁星卖了一个关子,笑道,“我晚上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吃饭?” “我送你出去。”顾罗似乎很慌张。他越慌张,我越是心里八卦而开心,甚至于掩藏不住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就想提起来。 “你笑什么?!”顾罗送了于繁星出去,又折回来,看见我还在原地发笑,他生气地走过来质问我。 “别装了!”我道,“这不明摆着呢吗?说,你是不是为了人家才从南京来的平成?”我认为向威威理解错了:我和顾罗的相遇只是巧合,顾罗是为了人家才来的平成。 顾罗拿出手机,打开相机,面对着我道:“擦擦你的脏脸吧!”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现出一个熊猫般的我来:两只眼睛因为尘土的关系乌黑乌黑,而因为戴着口罩,我的嘴巴周围是干净的,看起来可滑稽了。 “哦。”我抖了抖脑袋,道,“你说我这样于繁星都能认出我来,你是不是把我的遗照放在朋友圈天天咒骂?” “我没有你那么无聊。”顾罗好像因为我戳穿了他的行径而有些生气,他道,“你在场外不行吗?老是跑去施工现场里边干什么呢?你们公司那么多男人,叫一个过来不行吗?你万一一个不小心死在里面怎么办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咯。”想着顾罗其实没有受我多大的影响,他也没有留下什么青春恋爱的阴影,我的心里就松了一大口气。嘁,原来不过是来气气我,报仇来的,小家子气得很。 顾罗却仿佛十分生气,他鼓着嘴巴憋着气,最终就这么转身走了。 啧,孩子气!我也跟着他,一路笑到了办公室。 易憧憬和黄蹊还在洽谈室约谈着什么客户。见我进来,准确地说,见我和顾罗两个人进来,易憧憬便从洽谈室走出来,跑到我的工位上,大义凛然地教训我道:“你现在已经是他们顾问公司的人了吗?天天跟着跑!” 啧!孩子气! 我笑而不语,心里简直不要太开心。人生一大负担解决了,难道不是最开心的事情吗? “你和顾罗好上了?”易憧憬黑着脸问道。 “好个屁。”我道,“我有老公的人,和他好什么。” “老公?”易憧憬更生气了,他道:“苏焕回来了!?” “可不咋地,尽管人还没有回来,心已经回来了。”我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整齐,道,“再见了小朋友,阿姨今天心情好,先下班了。” 易憧憬呆呆站在原地,像是个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委屈地眨着眼睛。 “哦对了。”我从包里拿出一个自己缝制的小老虎,道, “送给你易憧憬,生日快乐。” 第二十八章 温暖的回忆 事实上在黄蹊告发我b大客户掉线之后,齐总心目中第一替代品牌并不是向威威的公司。 那天齐总将我单独留在办公室,面色不佳。 “坐。”齐总一边面向着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一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坐下。 “好。”我并不知道齐总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丢了大客户,而齐总又如此心平气和,搞不好是来谈我的离职也说不定。但她不说话,我也不敢说。 “向威威的事情,你有多少把握?”齐总漫不经心地问我。 “百分之五十。”我道。 “那就必须另外再找一个替补。”齐总并不像之前那么生气。事实上,只要黄蹊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在的时候,她很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知道,我已经尽力在找了。”我战战兢兢,道,“但不是很好找,之前认为是区域公司落定的,因此略有些掉以轻心。” “我有个资源,但是我不方便出面,要么,你替我去一趟,谈一谈。”齐总道。 “好的。”我不假思索答应下来,道,“您将资料给我,我这几天就去拜访人家。” “没有资料。”齐总的眼神从电脑上面移出来,看着我,道:“我没有,易憧憬有,你去找易憧憬,他比我管用。”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丝毫不知道实习生易憧憬为何手里面能握着齐总都接触不到的资源。但齐总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只好去找易憧憬。 “当当。”敲门是最基本的礼仪。黄蹊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开口巨大的办公区,黄蹊坐在最里面,像高中课堂的老师讲坛一样。易憧憬坐在下面打游戏,带着耳机。 “哟!”黄蹊抬起眼睛来,却并不起身。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道,“我正要去找你呢。这不,我们千辛万苦找来的向威威的资料和电话号码,你捡了现成的,可要好好谢我。” 我点点头,道,“黄特助的消息可真是四通八达。只可惜我来晚了。” “怎么?!”黄蹊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又试探性问道,“她不和我们合作?” 我道:“嗨!你黄特助都办不了的事情,我可真不行。这不昨儿我们通了电话,语气不善,叫我滚蛋。” “你一定是方法不对!”黄蹊道,“这种女人,你就得找个男人,哄一哄,什么事就都好说话了。女人和女人之间,一定不好聊。” “你不是男人吗?”易憧憬脱下耳机,翻着白眼问了一句。黄蹊气地坐下来,道:“你打游戏我没说你就算了,你要再这么冲我瞎嚷嚷,我可要不了你了。” “随便咯。”易憧憬这话好像说给黄蹊听,又好像说给我听似的。他站起身来,准备要走,而又转过头来,道,“黄特助,现在是下班时间,别老拿那套纪律吓我,挺没用的。” 不知道他说纪律没用,还是黄蹊没用。反正黄蹊气地腮帮子都挺了起来。 “憧憬。”我喊住正要出门的易憧憬,道,“一起吃个饭吧?” “没空。”易憧憬没有理我,把包背在身上,出门去了。 “别呀!”我拦住易憧憬,道,“好兄弟,帮个忙。”我用尽我全身的演技,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希望易憧憬消消气,先告诉我这个资源是什么。 “我不是你好兄弟。”易憧憬居高临下睥睨着我。这时候我才发现,距离我第一次见到易憧憬,已经两年过去了,他又长高了许多,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已经是俯看我了。 我内心赞叹着现在的小孩为啥能长到这么高,不禁低下头打量道:“现在小孩,吃啥长这么快。你现在咋这么高了,是不是穿了增高鞋?” 我正在看的时候,只见顾罗从设计部出门来,大概是要下班的样子,听见我这句话,忽然绷不住笑了一下。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扑克牌的脸色,一路出门去了。 听见顾罗笑,易憧憬更生气了,他给了我一个白眼,绕过我,准备要走。 不行,这活生生站着一个拥有大量资源的宝藏男孩,他怎么能走?!我一把拉住易憧憬的斜挎包,将大步流星走路的易憧憬拉得一个趔趄。 “你干嘛?!”易憧憬揉着自己的脖子,质问我。 “求你了,吃个饭吧。”我道。 “有屁快放!”易憧憬道。 “不能说脏话!”我道。 “你不是也说?” “你不能说。” “说事儿!”易憧憬叉着手,极其不耐烦。 你看,时代在变迁。相比和平分手而事后烦我的顾罗来说,这一批青年人的喜怒表达的速度更快,易憧憬这就已经烦上了。 “齐总说,让我来找你来着。。。”我将齐总对我的嘱咐向易憧憬重复了一遍,期待他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哦。”易憧憬一边冷笑,一边道,“许特助毕竟是许特助啊。无事不登三宝殿,笑脸只给有心人。我没有资料,你另请高明吧。” “不行。”我捏着易憧憬的书包不敢放手,我怕我放走他,我职业生涯就因为这个窟窿给毁了。 “放手!”易憧憬掰我的指头,给我撅地生疼。 “疼疼疼!你轻点儿!”我双手紧紧握着他的书包带儿,叫道。谁知顾罗又从门外返回来,但他一眼都没有看我们,只是冲进办公室,似乎是取了什么东西又走了。 易憧憬不知怎的,忽然就松了手,变了态度,他道:“行,你要约我吃饭的话,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走呗。”他顺势拉着我的衣领,像是牵着一条狗一样,拉着我,与顾罗共同出了门。 这娃!幼稚! 直到电梯到达一层,易憧憬他才故意似的,给了顾罗一个眼神,牵着我的衣领,拉着我出去了。但顾罗就像是不认识我们似的,我看他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给你。”易憧憬出了电梯之后,并没有拉着我继续走,他停了下来,拿出一张名片,泄气似的道,“你要的东西。”说完,就留下我,一路去了。 “不吃饭啦?”我喊道。 “。。。”易憧憬远远地出门去了,一句话也没有回复我。 第二十九章 温暖的回忆 “。。。公司董事长易希望。”我看着名片上写着的大名,忽然懂得了齐总的意思。 她应该早就打探好了易憧憬的背景,所以才收纳他为实习生;她其实一直都握着这个宝藏男孩,所以才处处让着易憧憬;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所以才说她不方便出面。 那我也不方便呀! 易憧憬家是做多家服装品牌的全国或者区域代理公司,他们的省级市级代理我们都谈过,市场行情让他们望而却步,表示要等购物中心营业之后再考虑。我想齐总大概只是想让我借着易憧憬的面子,但易憧憬的面子,我拒绝借。 要说我看不出易憧憬对我的意思,那是假的,因为万不得已,我宁愿易憧憬讨厌我,远离我。更何况,现在要真金白银要易憧憬家出钱。这不是变相利用易憧憬? 可是没有办法。 我拨打了易希望的电话号码,其实心里没有多少底,我做好了易希望不接电话或者直接挂了电话的准备。但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易希望接起了电话。 “喂?” “易总,我是恒森集团。。。”我自报家门,“我想来拜访一下您,因此事先打个电话,看看您的时间。”因为心理没底,所以我的语气异常平静。 “哦。”对方忽然笑了一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善意的。他道:“我有时间,最近我在平成。这样,明天下午,我们在西施餐厅见面可以吗?” 易希望听起来大概有四十岁的样子,他听上去温文尔雅,略略有些温吞。我倒没有想到易希望能够这么爽快地答应我,于是稍有些迟钝。 “或者你不喜欢吃中餐的话,我们可以约在。。。”易希望道。 “不!”我道,“易总,我只是在想,我们见面的时候,应该给您备什么样的酒。” “哦。”易希望又笑了,他道,“我滴酒不沾,许小姐不用客气。” “那么我们下午五点见可以吗?”我道。 “再好不过了。”易希望很爽快地答应,并挂了电话。 真舒服啊。能遇到这样的优质客户,真得命能长好几年呢。只是人性里面都带着些许贱贱的怀疑。我觉得易希望这样礼貌地对待我,或许只是想拒绝我。这种温柔拒绝,我也见得多了。 但无论如何,我应该去努力,地方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应该把握。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提前十五分钟就来到西施餐厅。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易希望来得更早。我刚一进门,就有服务生确认了我的身份,带我来到了他的预定桌子前。他带着一瓶红酒,在那里细细观赏。 “许小姐?”易希望率先站起来,伸出手来道,“我是易希望。” “易总。”我也伸出手去,礼貌地握了握,道,“我是许久。” 眼前易希望看上去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一些。他戴着半黑框金属眼镜,穿着爱马仕的毛衣,浑身看起来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来说,他是个很低调的人。这么低调的父亲,怎么带出来一个那么活泼的儿子呢?——况且这位父亲,可保养地有些太好了呀! 易希望将眼前的红酒装进一个袋子里,放在桌子上,笑道:“昨天许小姐提了,我倒没有多注意,许小姐应该是能喝酒的人。我呢,酒精过敏,一点儿也不行。所以我带了一瓶朋友推荐的好酒来,送给你。我不会赏酒,你对付着喝吧。” “无功不受禄,您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将袋子推过去,道。 易憧憬执意将袋子往我这边推了推,道:“本来约会的时候,送女士一点精心的礼物是一种礼貌。况且我家易憧憬一直都在你手底下实习,听说也捣了不少乱子。就为这个,你早应当收下我的酒水压惊,是我拜访你拜访地有些晚。” 易希望越是谦恭有礼,我却越是感受到了一种压力。我道:“憧憬一直以来都很努力,为人真诚有礼,做事机敏认真,同事喜欢,领导看重。拥有这样好的员工,是我们公司的福气。” “哦?真的吗?”易希望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半是好笑半是嘲讽。 “憧憬是个很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人。”我道,“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凸显着自己的担当和责任,我相信这种美好而稀有的品质,是生来就有,骨子里传承下来,未来也不会消退的。” 易希望笑了,他道:“这倒和我想象中的憧憬完全不一样。他平日里桀骜不驯没有什么正经用心的东西。他不甚与我有共同话题,而又交往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让我心里闲不下来。但自从他去了恒森实习,倒兢兢业业,非常听话,这令我实在惊讶。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你的功劳,所以你不要再三推了,就收下我一点心意,我们才好讲下一个话题。” 下一个话题?好嘞! “那就谢谢易总,我一定好好品尝。”我收下袋子,放在我的椅子旁边,拿出我们项目的招商手册,道:“您看,这是。。。” “不急。”易希望笑着压下了我的手册。 “嗯?”我不太明白易希望的意思。 “我想给你讲讲憧憬的事情,我想我们从憧憬入手的话,会比较好聊。”易希望道。他说完这句话,我倒有些热了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大客户有了漏洞就通过自己的下属找身边的资源,确实有些不太好。 “憧憬。。。”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若说要通过憧憬去谈合作,我是不及格的。别说平日里我对易憧憬的态度冷冷淡淡,作为他的直属上司,我竟连他的身家背景都不了解,我不了解憧憬,如何在他家长面前卖弄口舌? 易希望接住了话头,道:“憧憬是我弟弟。” 天!我以为易希望是易憧憬的父亲,只是保养地好。我心里暗暗小小庆幸了一下,幸亏我没有乱说话。 “看起来我是不是很老,像是憧憬的父亲?”易希望或许看出了我的小小惊诧,他笑道。 “啊。没有,我从一进门开始,就在惊异于您的年少有为。”我笑道。 “年少。。。有为?”易希望听出了我的一语双关,哈哈大小起来。 第三十章 温暖的回忆 我原来以为,易憧憬就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美好家庭里面的孩子。 然而我错了。 “我想你应该很喜欢吃辣的。”易希望看着菜单,道,“本来想先点,后来想了想,我们有充足的时间。” “是的。”我看着菜单,心里其实没有多少胃口。易希望迟迟不说合作的事情,吃饭哪里有胃口呢? “吃辣吗?我还没有问你的口味。你可不能说随便哦,这样我可要按着菜单都来一遍。”易希望拿着菜单,左右看着。 “从前很喜欢。”我道,“后来身体不太好,于是不怎么吃了。这样说下来,我似乎不怎么挑食。” “哦。”易希望点了点头,道,“那么我们是共同的目标。你是客人,你随意点了就好,说起来点菜,我有些头痛。” 和苏焕一样。明白话,明白人。西施餐厅是向威威喜欢的,推荐了很多招牌菜。我按照请客定律,点了些家常菜。 “这些憧憬都很喜欢吃。”易希望道,“憧憬最大的好处是不挑食,什么都爱吃,什么也吃。小的时候,他太喜欢吃东西,最后成了一个胖子。” “胖子?”我想着现在身形修长的易憧憬原来居然是个胖子,不禁笑了。 易希望接着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会笑话。我大约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读书,不能给家里多帮助一些什么。我的母亲在批发市场摆摊卖衣服起家的,憧憬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在市场长大,很喜欢吃市场周边的那种便宜馆子。他小时候饭量大,一吃就是一大盆。” 我想起来易憧憬在李白施工队吃大锅菜的时候,那种连吃两碗的样子。 “因为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所以憧憬对母亲的依恋很深。他也很懂事,小小年纪,跟着母亲卖货,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我因为读书,常常不能陪伴他们。他总说,他是家里的男人,所以要撑起这个家。”易希望笑道,“一个五六岁的男人。” 父亲。。。 “你可能在想,我的父亲去哪里了。”易希望道,“在我高中的时候,我的爸爸忽然不告而别,抛弃了我们,带走了家里所有财产,然后杳无音讯。憧憬当时还尚在母亲的肚子里,直到父亲出走后,他的存在才被我们知道。没有了经济来源,我的母亲就在平成各个市场摆着卖服装的地摊,省吃俭用,养活憧憬长大,供我念大学。” “我当时多次表示我并不想上大学,只是想去打工,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我的母亲不允许,所以她背着尚在襁褓中的憧憬,就这样慢慢地,我们的经济条件逐渐在母亲的努力下好了起来。” “在憧憬七岁的时候,我们的父亲回来了。他和我的母亲是怎样说明这消失的七年时间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总归我的母亲是原谅了他,就像他这七年好像从没有离开过一样。憧憬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很是受欺负,现在面对突然出现的父亲,心里没有一丝防备就认可了他。” “我防备着我们的父亲,但憧憬总是要我们和解。憧憬太需要他了。我当时也有了一份工作,也可以保护母亲和憧憬。这样看起来,其实我们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 “憧憬出生的时候,大雪纷飞。我们当时因为父亲的突然离别毫无防备,没有经济意识,也没有医疗意识,于是母亲就在家里生下了憧憬,受了许多苦楚,好几个月都不能下床。但母亲每次都给憧憬过生日,家里经济不好的时候,只有一碗长寿面,再加上母亲亲手做的一个小老虎。憧憬小,容易哄,老虎就成了他的玩具,一直到现在,他也很喜欢这种小老虎。” “憧憬八岁生日的时候,正好也好过年。我们全家为了庆祝他的生日,特意为他办了一场生日宴。当时母亲已经小有一笔财产,创造了现在这个公司的前身。其实她可以不用再用那种老虎去哄憧憬,但她还是挤出时间来,给憧憬做了。” “但我们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在外面是有家庭的。”易希望垂下了眼睛,全身都表露出了一种疲惫,他道,“其实,我们才是在外面的家庭。父亲早年间,在家乡是有妻女的。”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女人找上门来,声称是父亲的妻子。她要求我的父亲尽快回家,并当着我母亲的面,出示了他们的结婚证。”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们才是所谓外面的家庭。母亲给予父亲的所有信任,都是父亲用来骗人的资本。没有婚礼、没有菜里、甚至没有结婚证,我的母亲就这样把一生托付给这样的男人。” “在那个女人出示的结婚证面前,我的母亲的尊严彻底扫地。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父亲竟然一声不吭,跟着那女人回了家。” “我动用一点关系,查到了父亲的家乡所在地。原来,他不满意被父母包办的婚姻,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妻子已经怀了孕。他离家出走这二十年,一直都在给家里打钱却不通信,因此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其实他父母,很早之前就病逝了。直到有一年,就是他带着所有钱出走的时候,是因为他知道二十岁的女儿突然病危了。” “他从未谋面甚至于从不知情的这个女儿,终于在他的日夜忏悔中,被救活了。也许是没脸见我的母亲,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直到七年后,他的女儿成家立业,他才回来。原本他是来将事情讲清楚的,但没有想到,憧憬出生了。” “憧憬的出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没有办法再次面对一个他尚未谋面甚至于从不知情的孩子,于是缄口不言,我的母亲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出于一贯的信任,她选择缄口不问。” “他的妻子发现他再次出走之后,打听到了他的地址,于是上门来求一个说法。我父亲的软弱不言和再次出走,让我的母亲背负上不好的名声。” “这之后,她没能给易憧憬过上九岁的生日,就这样去了。” 第三十一章 温暖的回忆 我一时间根本组织不好语言去说什么,我甚至没有想到易希望会这样对我倾吐肺腑之言,他好像我们是多年的知心朋友一样,而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那之后,我接手了公司。尽管经济条件一天比一天好,但憧憬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桀骜。父亲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走了,我没有办法解释父亲的出走和母亲的离开到底是什么回事。这其中太曲折,他理解不了。”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找我们的父亲,他想去了解。或许他是想念父亲了,或许他想去看看母亲一辈子牵挂着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下场,为此我们也干过几次大架。有一天,他找到了父亲的家乡,但那里已经物是人非。” “意思是说,我们的父亲和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原因不详,他也没说,我也没问。” “但憧憬还是不放弃,他终于找到了几年前父亲病危又治好的那个女儿,他想同她谈一谈。” “谈一谈?”这是两家仇人,况且又是下一代,年龄相隔这么大,易憧憬要做什么呢? “这个人,叫齐千朵。” 老天爷!这是什么狗血剧情!他易憧憬来恒森这个新开项目实习的原因,竟然是齐千朵女士!他卧底吗?他是不是想弄死齐总? “没错。”易希望笑道,“就是你们齐总,推荐你来找我的你的领导,齐总。” 我这才知道,齐总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已经知道易憧憬来那里实习的目的?! “憧憬的目的很明确,他去找齐千朵为母亲正声。他不认为他的母亲是一个背负着第三者名称的女人。” 齐总是什么脾气?!他俩居然还见过面?谈过?现在还居然在一个公司共事? “事实上,我们都想错了。自从父亲第一次回去之后,母亲就找到了父亲。她赚点钱,就寄一部分回去,尽管是匿名的,尽管钱不多,但这笔钱,最终是用于治疗齐千朵的病,并使得她转危为安。” “父亲尽管在我们面前只字未提,但他却同家里人讲得很清楚。所以,齐千朵和她的母亲,从头到尾是知道我母亲的存在的。” “齐千朵的母亲毕竟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伺候父母,是有功劳的。她是一个正直的女人,她要父亲堂堂正正离婚,给父亲自由。但最终,这个事情没有办成,她就撒手人寰。” “齐千朵一直在等我去找她,事实上,我们双方都知道彼此在干么,在哪里。只有易憧憬不知道。所以当易憧憬找上门的时候,齐千朵就给了打了电话,认为憧憬说不清我们当年的事情。” “但是,易憧憬比我想象中能干的多。他缓和有礼,娓娓道来,将我们的母亲的委屈一一向齐千朵诉说。他是去正声的,不是去挑事的。这一点上,憧憬比我有力,比我勇敢。齐千朵一直在等我去找她,而我碍于某些不好的、负面的心理,一直不愿意去。憧憬什么都不怕,他是真正地拥有着爱。” “后来,齐千朵出示了她母亲和父亲最后的遗物——离婚协议书——交给了易憧憬,了了我们这些年的恩怨。” “尽管,她父母没有真正离婚,但这已经给我们莫大的安慰。”易希望说道这里,微微笑了一下,道,“憧憬,他是个好孩子。” 我点头表示确认。 菜上来之后,我们双方都没有动筷子的胃口。易希望喝了一口柠檬水,道,“你或许要问一下,为什么了了这个事情之后,易憧憬还在恒森赖着不走。” “这是因为。。。”我其实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易希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相框,那里面装着一张彩色照片。 一个巨大的批发市场里面,站着和睦的四个人:抱着小老虎的,胖乎乎的一定是易憧憬,他圆嘟嘟地小脸儿像是个皮球一样;端端正正穿着白衬衣,扎着皮带的少年,一定是易希望;站在中间高大而带着阴郁神色的,一定是他们的父亲,而在他们中间,笑得如此含蓄而低调的女人,一定就是易希望微微红了眼眶的原因——他的母亲。 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长得很像你吧?”易希望红着眼眶,道,“我其实觉得说起来挺没有面子的。这种事情会给你造成一定的困扰。但是你看,你们长得如此相似。” “不会。。不。。”我盯着这个女人,几乎就好像是面对着自己一样,太神似了。 “当齐千朵告诉我说,易憧憬好像对公司里一个女孩有兴趣的时候,我还不甚当回事。直到齐千朵发来你的照片,我才深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易希望道,“我不忍心打碎易憧憬的梦境,但我也知道,他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 “没有。”我道,“其实他没有给我造成任何困扰。” 易希望忽然笑了,他道:“我知道,齐千朵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有一位很优秀的男朋友,也即将走上婚姻的道路。我很怕易憧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影响到你。这也是我坚持想要面见你的原因,我想为易憧憬这些不成熟的所作所为,向你表示歉意。” “不不是的。”我内心已经满满都是莫名的滋味,但我知道,那是对易憧憬的难过。我我不知道易憧憬每次见到我这张脸的时候,心里是如何的失落。 易希望道:“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是要谈我们合作的事情。若非有这件事情作为苗头,我倒没有什么好的理由约你出来。对于合作,我想目前就公司前景来说,只能说是一个不赔本也不赚钱的项目。但是,若最后真有需要帮忙万不得已的地方,我可以作为备选。” 易希望将桌子上的手册拿起来,放到包里,道:“许小姐,今天让你见笑了。” “我很感谢易总能这样坦诚相待。诚实地说,我真的被感动了。”我道。 “我想我应该没有资格去请求你,但我还是想请求你。”易希望看着我,轻轻说道,“请你拒绝易憧憬的时候,稍微温柔一点。” 第三十二章 温暖的回忆 “站住!”接过我的小老虎生日礼物,易憧憬几乎是怒吼着喊出了这样一句话。虽然办公室没有剩下多少人,但足够吸引别人的眼光,连正在谈客户的黄蹊都伸出脑袋来,仿佛我这事儿比谈客户更加重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易憧憬把我的老虎扔给我,道,“许久,你什么意思?”他没有像平常一样,学别人叫我许哥,他直呼我的名字,显得特别严重。 我并没有想到易憧憬会这样生气,于是解释道:“这个是我亲手做的,我以为你会喜欢。” 易憧憬怒气冲冲,转头回到办公室去,一言不发坐在工位上。 “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我无意惹易憧憬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他背着书包,并不愿意面对我,看样子是要走。 “站住。”我道,“脾气挺大呀?我有话要说。” 易憧憬返回来坐在椅子上,在胸口交叉着他的手臂,显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来。 “你瞧你。”我道,“一言不合就闹脾气。你对我有怨气,也得让我有个明白吧?” 易憧憬抬起头来,道:“我就知道,我哥和你一股脑什么都讲。他怎么讲的?讲我小时候多可怜,讲你多像我妈,讲我是个恋母癖的变态?” 我坐下来,抱着小老虎,道:“怎么会这样想?” 易憧憬很委屈,又委屈又生气,站起来道:“他根本不了解我,他觉得我就是心理有问题,他只是想一切都随风而去就好了,他一点都不珍惜过去的时光。他只爱他自己,他爱他的名声,他。。。”他怒气冲冲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也许是没有词汇了,也许是委屈到底了,他背对着我,叉着腰,背影微微颤抖。 “不是这样的。”我道。 “怎么不是这样?谁告诉你我要这种东西作为生日礼物了?难道不是你和他商量好的?你们把我当什么?当做变态还是当做三岁小孩?”他看也不愿意看我的小老虎,只是瞪着眼睛生气。 “那你觉得,我和你的母亲长得不像吗?”我问道。 “这不是重点!” “难道不像吗?”我又问道。 易憧憬并没有说什么,大概是因为说到了他的痛点,他坐下来,托着下巴一言不发。 我轻轻说道:“长得像你的母亲,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至少,你在心底里一直希望我能过得更好,希望我不要有任何的委屈和难过。你要知道,被人这样从心底里祝福,我是多么惊喜。” 易憧憬不说话。 “或许是我长得确实有些特别,才引起了易总的某些怀念。他同我讲你们小时候的事情,讲你如何乖巧、如何负责、如何有担当。我想我是从易总那里,才真真正正认识了你,才真正理解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的真挚感情。” “呵。”易憧憬道,“你们谈生意,顺便谈我?还是说,一边谈生意一边做我的交易?你是不是为了补上这个大客户的篓子,答应了他什么事情?” “相反哦。”我笑道,“易总他拒绝了和我们之间的合作,表示公司的状态现在不适合开展业务,他的商业头脑并不会因为你这个傻小子而混乱。” “所以呢?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所以你来和我讲我是个变态,希望我远离你?”易憧憬冷冷地说道。 “变态这个词语,不能乱说。”我道,“找到了一个酷似心底里一直怀念的人,期待她不要过得像从前一样,希望她能够开心、快乐、不受伤害,憧憬她能够有被人爱护着的滋味。我想假设是我,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给她幸福。这不是变态,这是最深刻的感情。讲真的,从前我总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对我青睐有加,我总以为你是个孩子,不过是好玩。而现如今,我真挚地向你表示敬意和歉意,我从前对你这份感情不够珍重。” “所以呢?”易憧憬几乎红了眼眶,道,“你现在觉得你知道了所谓的真相,所以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和抒情散文,来给我发好人卡?” 我摇摇头,道:“我的父亲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母亲死于我亲手制造的一场意外。我在这场意外里面,差点没有活过来。等我活过来的时候,身边陪着我,鼓励我往前走的人,是顾罗,他可以算是救了我的命。我在生死的挣扎中,耗尽了顾罗所有的感情,因而我们分手了。此后,是苏焕一路陪我走过来,一路没有放弃我,给了我新的生命。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对幸福的定义,无非就是苏焕这个人。” 易憧憬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这种感情,难道我哥没有向你讲述失败的先例吗?我父亲陪着我母亲二十年了,相濡以沫,后来还不是背叛她背叛到死?真正长远的守护,应当是我这种知道失去了的滋味的人才能给出的。他们一个都不符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摸着石头过河,走了一小步,绊到了,就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出分手。顾罗是这样,苏焕是这样,他们根本就不懂。” “感情的样子本来就有很多种。”我能理解易憧憬的思想,他把所有感情都归类成一种简洁的案例:只有失去了,才能懂得珍惜。“可是,你作为父母爱情的旁观者,因而总结出了你的经验。事实上,所有身在其中的人,包括你的父母双方,其实都有自己的感悟。” “旁观者?”易憧憬脸上露出了微妙的迷惑和矛盾的表情,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他道:“就实地来说,我永远不会和你说分手两个字,我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不会让你在员工面前被泼水,不会让你为了签约而喝酒。只要你愿意,我马上愿你娶你,给你名分,结婚后我不会出轨,不会让你带孩子,你不喜欢生也可以不生,我一切都会顺着你,因为我爱你。可是这些事情,在顾罗陪着你的时候他做到了吗?在苏焕陪着你的时候他做到了吗?” 第三十三章 温暖的回忆 易憧憬步步逼问,他双眼微红,语气倔强,充分暴露出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他是个纯粹的孩子,他心里珍藏着的,那些纯粹的爱意,化成这句句反问的时候,我竟然不忍心去反驳,但我毕竟是我,不是他的母亲。 “我无意接受你的爱意,你也不是因为爱情而想和我走下去。”我道,“你想弥补你觉得自己错过的那些责任,但是憧憬。。。” “你认为不是爱情?你还是认为我所说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脸?”易憧憬紧跟着说道,他没有给我说话的时间。 “无论怎样。”我低下头,道,“憧憬,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的母亲并非不幸福。” “辛苦一辈子,被人背叛,到底没有名分,你说她幸福?我想你是不是太浪漫主义了?”易憧憬说到这里,又红了眼眶。 “你的父亲并非是不负责任,而是怯弱和回避,这是他人性的缺点,也是导致最终悲剧的原因。他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自己的错误,称不上背叛,因此无所谓你的母亲有什么坏名声。至此,我们再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作为当事人的你,比我更有发言权。我现在只是想说,其实苏焕不是你父亲,我在苏焕那里,获得了真正的幸福。” “可是。。。” “我知道。人性都是有缺点的,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有波折,生活也总是会有悲欢离合的。苏焕没有体会过你对失去挚爱的滋味,但不是说他不知道如何去守护我们的感情。” “说到底,你一条路要走黑。”易憧憬泄气一般笑了一下,道,“你就是喜欢吃苦,和我妈一样,吃苦显得你们人格独立,吃苦显得你们精神伟大,吃苦就可以掩盖你们另一半不给力的事实。” “啧!我吃什么苦了我?” “三天两头不着家,自己老婆在公司受的委屈一概不知,一概不问,这是什么大丈夫真男人?这连个男人都不算。” “可是我不是养在笼子里的折耳猫,好吃好喝伺候着,闻言软语面对着,就是不受苦了呀。我好不容易扶起了摇摇欲坠的生命,好不容易开始好好面对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成长为一个正常的人,尽管这成长的过程中有些困难和痛苦,可比起我曾经数次自杀未遂的生活来说,我岂不是幸福的上了天?” “你!。。。”易憧憬忽然语噎。 “对吧,所以不是你那一套对谁都适用。”我笑道,“真正知道对方要什么,努力给对方什么,这都是守护的形态。所以你明白,苏焕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委屈和痛苦。” “假设我早点遇见你。。。”易憧憬喃喃道。 “憧憬。”我扶着他的肩膀,道:“你的母亲在你的陪伴下,勇敢地走出了阴影,扶持着这个家,开创了自己的事业,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人。可以说,在你的陪伴下,你的母亲是很幸福的。自从我遇见你,一直被你保护着,在我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出现了。尽管有时候你像个孩子一样,但我依然看到了你的真心,我从前总是想,我何德何能。现如今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我,你都是正正好出现,正正好陪伴,正正好陪我们走过最艰难的光阴。” “可是我还是没有能力。”易憧憬的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他道:“我妈死前,我太小了,我没有能力救她,没有能力找到我爸给她带回来见最后一面。我现在还是没有能力,没有办法让你跟着我开开心心享受爱情,享受生活。” “正好相反。”我道,“你用自己的睿智和勇敢,最终替你的母亲带来了离婚协议书,尽了最大的孝。我从你这里,获得了一颗希望我幸福的心,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东西。” “算啦。”易憧憬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说:“我累了,我讲不过你。你也不用苦口婆心像个长辈似的来给我推心置腹。这样就不是我认识的冷淡的许久了。你是你,我清楚的很。” 他站起来,背着包道:“好了,我下班了,许特助,再见。” 我已经说尽了我心里的话,也许就像是易憧憬说的一样,我这样絮絮叨叨和他讲了太多,反而显得特别刻意。但我不能就装作傻子一样,去浪费一个男孩最真挚最纯粹的感情,这不道德。今日的谈话,不知道易憧憬最后会怎么想,我们分歧极大,我亦不知道该如何结尾,只好呆呆坐着。 易憧憬刚要出门,又折返回来,将我怀里的小老虎取走,道:“我带走了。”说完,便推门出去了。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走地很匆忙。 我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好像是丢弃了生命的一部分一样,我有些失落。 “当当!”有人敲门。我抬起头来,是顾罗。“失恋了?”顾罗推开门,靠在门背上,嘲讽我。不知道他是多早晚就站在那里,分明他脸上写着“已读消息”的冷漠。 “有事讲,没事下班咯。”我白了他一眼。 “吃饭吗?”顾罗道。这么好心?顾罗能来问我一日三餐,怕不是要来毒死我? “不吃。” “果然失恋使人胃口不好。” “哦。”我站起来,准备回到工位上收拾东西下班。心里疲惫,一点能去工作的力气也没有。我只想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直接撂倒在床上,一觉到天明。但顾罗似乎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依然靠在门框上,道: “还是一起吃一点。” “困了。”我眯着眼睛,拒绝他。 “画展的事情,我很感谢你。你又不欠我的,没有道理让你帮我一直干这干那,我总要谢你点儿什么,才不至于欠你的。” “两不相欠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你比我懂。”我道,“吃饭什么的就不用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和我单独待在一起。这种面上的东西,你我之间就不必了。” 我推开顾罗,径直走向了工位。 第三十四章 温暖的回忆 易憧憬走了。 他就以论文为重的理由,提前结束了实习。我忙碌在画展场地里面,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只听见蓝优讲,他走的时候忽然像是成熟了许多,令她忽然很不习惯。 “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讲,只是说自己开始准备论文,申请终止实习协议。”蓝优吃着饭,很惋惜地说道,“平常他一定烦着要同我讲很多的话,但昨天就好像一下子成了大男人似的,我还挺有压力的。” “嗯。”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 “他也没嚷着见你,看见你不在工位上,发了一会呆,就打包东西走人了。”蓝优道。 “嗯。”我漫不经心敷衍着。 “易憧憬,其实如果不是太小了,我觉得也挺好的。。。他这一走,我总还觉得挺遗憾的。”蓝优道。 “嗯。”我漫不经心敷衍着。 “你别敷衍我了,活生生人没有了,你咋一点没流露出惋惜呢?” “比起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在学校好好搞论文谋划未来,才是迷途知返的选择。”顾罗和李白两个人端着餐盘过来,坐下对蓝优说道。 “哟,这么高兴。”蓝优对顾罗道,“也是,少了一个情敌,又要开画展,这不是情场职场双得意,该高兴的。” “瞎扯。”我对蓝优道,“我吃完了,先走了。” “嗯?”蓝优道,“这么急匆匆干嘛去呀?” “今晚所有展品要进场,我先去看看场地,以免进场的时候有什么波折。”我向他们摇摇手,便向办公室走去。 要说我不想念易憧憬,是假的。其实不用蓝优说,那天他走之后,我已经有预感,这是我们最后的相处。 我怀念自他来开始,带给全办公室的、带给我的那些欢声笑语,我怀念他同我说的,那些真挚的祝福,我怀念他因为维护我,捅出来的那些篓子,我怀念他这个人。 来到办公室,他的工位上还留着平常要用的一些东西,玻璃上还挂着自己的计划表,电脑上还贴着“易憧憬”三个字。但平整的桌面上已经宣告主人的离去。 我深深吸一口气,结束了我的怀念。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希望易憧憬,可以好好享受没有负担的人生。 卡车白天在市中心不能走动,于是我们约好展品大约十点钟进场。顾罗随同卡车师傅一起来,我在场地外面接应。在卡车前面,有一辆凯迪拉克在前面引路,场地前方是围栏卡住的,车的主人因此将车停在路边。 是于繁星。 她穿着一身运动服,扎着利落的马尾,带着白手套,指挥车子往路边停靠。顾罗从卡车上面下来,指挥着搬运工开始卸货。 我本来想上前打个招呼,但见顾罗和于繁星实在亲密,不好打扰,于是躲在在门口处签入货单,做一个合格的瞎子电灯泡。 “许久!”于繁星跟着师傅拖车,终于发现在这入口处站着签单子的我,她向我愉快地打招呼,“你也在啊?” 那还能咋,要万一展览办砸了,我有几个脑袋给向威威下酒? 我鼓起笑容,道:“可不咋的,为了这个事情操劳了半个多月了,这是最后几步,不敢放松。” 于繁星走过来,跟我很熟似的,学我一样趴在签到桌上,道:“这场展览,顾罗准备了很久呢。他的作品曾经展览过一次,最高一副卖到了八十多万。虽然不是什么高价格,但他一个业余爱好者,已经很棒了。” “八十多万。”我站起来,点点头道,“高中的时候他就有这种天赋,那时候他靠租自己的漫画,都能保障自己的零食收入。” 于繁星点点头,我亦无话可说,毕竟我和于繁星不熟,共同能谈的话题也只有一个,就是顾罗。但于繁星不开口,我是不想提起顾罗的。我能看得出来,于繁星对顾罗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正当我们尴尬的时候,蓝优穿着一个硕大的羽绒服,像个球儿一样欢快地向我滚过来,一边滚,一边喊道:“许久!我来看你啦!” 明明我们下午吃饭的时候才见过面。 “这是。。。”蓝优刹住车,盯着于晨曦,问道。 “啊。”我急忙介绍道,“这是顾罗的朋友,繁星,于繁星。” 蓝优向于繁星欢快地点点头,又侧着眼睛八卦地盯着于繁星,笑道:“不是普通朋友吧?” 于繁星笑了笑,道:“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正好听见他在平成有业务,过来帮帮忙。” “哦~”蓝优挑了挑眉毛,道,“那个臭脸,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性朋友,他可真是有福气。” “你们是他的高中同学,你们也很漂亮呀!看来他向来是有福气的!”于繁星笑道。 “你怎么来啦?”我问道。 “我在家里实在无聊,想着你今夜又要通宵,我来给你送点儿夜宵。你瞧。”她提起手上的袋子,笑眯眯说道,“正好打折我买得多,一起吃一起吃。” “这里灰尘这么大。。。”我看着于繁星道。毕竟于繁星是客人,又不是常年在我们这种行业工作的,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于繁星显得很大气,她道,“我好久没有和好朋友们一起吃过夜宵啦!真好,被我遇上了!” “哎就是!”蓝优也道,“一看人家就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咱们去那里坐着吃!”她指了指远处刚刚修好的展览景点下的桌子。 三人落座,蓝优撕开外包装,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夜宵:干炒牛河,炸鸡柳、牛排,还有各色的小吃。于繁星首先便道:“这么多!”蓝优笑道:“今夜注定要通宵,没有吃饱肚子,怎么能干活呢?我们这个行业,不仅卖体力,还要卖脑力。来,动筷子,这可是我多年来收藏的好评店!” 于繁星笑了笑,道:“那么我不客气啦!”她掰开筷子,大快朵颐,丝毫没有做作和害羞。 “繁星?”蓝优吃着牛排,抬起头来和于繁星闲聊,她问道,“你知道顾罗来平成的目的吗?” 第三十五章 温暖的回忆 “目的?”于繁星不明所以,她一边吃一边问道,“什么目的?” 蓝优道:“你不知道吧?我们项目的设计顾问原来是一个小伙子,后来项目马上要和管理公司合并了,他悄无声息地顶替上来了,时间太迅速,项目公司甚至都没有给管理公司报备。他自来开始,就一直摆着一张臭脸欺负我们许久。” “你别听她瞎说。”我对于繁星道,“普通同事之间难道要天天挂着一张笑脸吗?” 于繁星笑道:“没有关系,我也觉得顾罗好像有点故意对你摆臭脸。” “是吧!”蓝优道,“我深深感觉到顾罗的心理阴影有些大,高中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我看到他都觉得冷飕飕的。” 繁星笑道:“我们大学的时候,顾罗还是个很活泼很幽默的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才华横溢,还很有梗,很受女孩子喜欢。光是我们漫画社就有好几个学妹明着冲顾罗才报名的,可是那时候他很明确地宣布自己是有女朋友的。” “就是许久。”蓝优道。 于繁星笑道:“是的,我也是后来知道的。他那时候很喜欢去南昌,动不动就说自己要去南昌,大概也是因为许久在南昌的缘故吧?”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蓝优道,“他一定什么都和你说,我们许久是不是在他脑子里都是那种坏女人形象?” 于繁星笑道:“没有呀。从前他还愿意在聚会的时候,开开心心夸一下自己的女朋友如何好如何好,可顾罗后来就渐渐不喜欢笑了,也不怎么喜欢和别人出去玩。从前他在漫画社,很愿意和别人一起画画,也愿意教别人画画,后来渐渐地,他总喜欢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就那样坐着画画。他画漫画的时候,就好像把自己关到了漫画中去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似乎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也不常常提起他的过去的故事。” 我继续吃我的牛河。 “哦。”蓝优点点头,“看来失恋对他的打击挺大的。这也不能怪许久,真是缘分未到,那时候他俩人也是互相不能理解。总之不合适。” “嗯。”于繁星笑道,“感情的事情没有对错。当时我们不知道他发生了事情,只能直观感觉到他好像变得沉默而内敛了。” “后来。。。”蓝优问道。 “后来呀,我们就毕业了,我考研之后就准备了公务员考试,在平成这边工作。他在南京那边换了两三个工作,都是一边上班,一边在建设自己的梦想。他在南京开办第一场画展的时候,我正好去出差才遇上了。” “嗯?”蓝优眉眼弯弯,拿出一副福尔摩斯的表情道,“原来他是因为你在平成才回来的呀!原来他和许久的相遇真是偶然呀。” 于繁星道:“他来平成我是不知情的,他都来了半年了也没有告诉我。后来他的画展宣传单派发到我手里,我这才知道的。所以呀,只能说是缘分吧。” “你对他很好。”蓝优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帮他搬东西。繁星,你是不是看上顾罗了?” “我。。。” 于繁星还没有说上话,蓝优就道:“你可真别!这男人太毒了,心里只要有一点点事儿,就跟你不共戴天似的,非要找你算清楚。你说许久和他俩事儿都过去了多久了,小孩子谈恋爱嘛!多大的事儿!” “呵。”于繁星被蓝优逗笑了,她道:“顾罗可能确实比较在意他从前的这段感情。他画画的时候,经常会发呆,有时候一发就是一下午。我问他发呆是什么感觉,他说他不知道,他也想知道发呆是什么感觉,所以才发。听起来很可笑吧?我想一定是许久从前很喜欢发到咯?” “你发呆吗?对哦,你经常没事就发呆,可是也没有那么厉害啦!”蓝优看着我道。 “他有一个很宝贝的小兔子,大约是许久送的吧?”繁星笑道,“他在漫画社创作了很多关于小兔子的漫画,后来不画了,就放在他的桌子上当吉祥物。有一次打扫卫生的学妹不小心撞翻了它,就碎了。说来也奇怪,这个兔子好像只有一边似的,所以碎了的兔子只是红色的那块儿掉了下来。他对着这个兔子,发了一下午的呆。” 于繁星道:“所以呀,我觉得他其实很看重这段感情。” “因爱生恨?”蓝优嫌弃道,“现在难道还有这种偶像剧剧情?” “我倒觉得不是。”于繁星笑道,“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但是你们要保密我才说。” “我保证!”蓝优放下筷子伸出三个手指急不可耐地说道。 “顾罗在毕业之后,也谈过恋爱的哦。”于繁星笑道。 我和蓝优互相看一眼,露出八卦的表情。 “具体情况我倒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我还在南京读研,虽然不怎么见面,但从朋友圈里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他和女友的关系很好,可以说是很甜蜜,在我们为数不多的聚会里面,他们都表现出正常情侣的那种甜蜜。可是没有多久,大概一年不到,就分手了。” “分手?分手的原因呢?”蓝优问道。 “听说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具体原因我倒不是清楚。但是我想,见到许久之后,有些问题的答案,我倒隐隐约约有了框架。” “什么框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现在还不能说,等到顾罗亲口告诉你吧。既然上天让你们再次相遇,我想你们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于繁星道。 “我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蓝优道,“你还不知道吧?许久和他男朋友已经在结婚的路上狂奔了,最好的结果就是顾罗填上几万的彩礼。” 于繁星笑而不语,继续吃她的夜宵。 不远处,顾罗已经指挥装卸工将所有的东西都卸了下来,货车司机签了单子,轰隆隆启动了车子。于繁星看了看,道:“吃饱了,看来我们要开始干活儿了。” 第三十六章 温暖的回忆 自展品进入会场之后,我便忙于年终的业务总结、报告、会议,所有画展的事项一并都由钱无穷和孟醒乐负责。作为回报,也作为宣传,向威威给我们公司全体员工都分发了入场券,并亲自打电话来叮嘱我,一定要我当天亲自看着场地,千万不能出什么茬子。 你瞧你个向威威,我总不见得能分十个身。 “好的,你放心,一定的。”我在电话里面,殷勤地答应道。 但谁料到接到当天早上要在区域公司召开一个洽谈会的通知,齐总出差不能出席,李总代齐总出席,顺路拖着我做纪要。我握着钱无穷和孟醒乐的手,神情地说道: “无穷、醒乐,出了岔子,提头来见!” 钱无穷和孟醒乐的工作能力我是知道的,况且新获得本公司年度优秀员工,两个人干活儿的劲儿就好像是当初刚应聘过来似的。他俩站在工位上给我保证,当天一定二十四小时监控场地,绝不出意外。 当天早上下了一会儿小雪,路上寥寥行人。我极其担心这个画展因为天气没有人来,断了向威威的资金链。看着窗外的小雪,我几乎是一边写报告,一边求老天爷能够别下雪了。 我就说我是仙女。十点的时候,阴云就好像被什么强力给拉开一样,太阳公公露出了笑容,照耀这我的键盘。 “谢天谢地。”我轻轻喊了一声。我站在窗前,十点钟的太阳正好照射到向威威那烫金的画展名称上——“断章”。很好,顺利开展是成功的百分之50%。“你不来吗?开展了。”蓝优在微信上问我。 “没啥兴趣,顺利开了就好。”我回复道。 “你得来!!!”几分钟后,蓝优挂上三个感叹号来回复我,以表示这场画展的重要性。 “我知道画的很好。”我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它们好在哪里。” “那你拍照给我欣赏算了。” “拍照是亵渎。” “我在开会。”我把手机夹在笔记本中,一边悄悄回复,一边看着桌子上领导们的神色。 “尽快!”蓝优道。 我知道顾罗的技术一定很到位,但也不至于让蓝优如此惊异。她这样说,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中午咱们一起去吃云南菜如何?”210的总经理对李总笑道,“你们筹备的速度可远远超过了我们。我前儿还和我的副总说,一定要抽个时间,我们两个项目好好聚一聚。” “按道理一定要聚一聚的,这不是齐总也出差了,今天我们项目上又有个万人聚集的备案,我还得赶过去照看。这样,下次我来请客,提前和您约时间。按道理是我们要感谢您,给我们培养了许多人才,还给了许多经验。” “不说这个!那行,咱下次吧,我下午还有事儿,就先走了。”210的总经理顺势推舟,也就把这顿饭含糊过去了。 我和李总等待下一趟电梯,李总看着手机,道,“一说起来我还真好久没有吃过云南菜了,也有些馋了,一起去呗?”李总不想和同事吃饭的心理,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我刚要开口拒绝,只听见肚子里一阵叫喊。 “怎么你有事儿吗?”李总看着我,道,“啥事儿啊中午吃完饭再去啊,你看我都把座位订好了。” 也是,早上没有吃饭,现在饿得肚子叫。人是铁饭是钢,万事都得吃饱了肚子才能干得动呀!我笑道:“没事,您都订好了,我就大胆地蹭饭啦。” 李总笑了笑,道:“全公司啊,就是和你吃饭才觉得有味道。最近这里开会那里开会,算下来我竟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刚刚210总提起,我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也是。”我点点头。 李总和苏焕一样,吃菜喜欢种类多,但吃得不多。她出差这些日子,看来真是没有好好吃饭,等我们到的时候,菜品已经铺开了整整一个桌面。 李总坐下来,脱下西装,满意地看着桌面,道,“哎呀,解馋。来来来,开动!”她把一个大菠萝饭挖了一勺,然后整个推到我面前。 说什么跟我吃饭才觉得有味道,不过就是我吃得多,不浪费粮食,她能多吃几个菜嘛! 不过饭没有过错,何况我也很喜欢吃。 下午一点半钟,在李总的青柠茶中,我们结束了午饭战斗。李总迷瞪着眼睛道,“吃饱了,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儿。最终孟醒乐和钱无穷的优秀员工已经审批完了,这就等着公布了。这事儿啊,我之前没有给你解释清楚,想着你心里会有不愉快。正好我现在有空,我给你说说我的想法。” 我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 “齐总呢,一直比较看重黄蹊。主要黄蹊是老员工了,也比较圆滑。说好听点,他擅长识别风险,规避责任,是一个很好的盾牌。而你呢,擅长解决问题,推进工作,是一个很好的长矛。只有在平衡了你和黄蹊,工作才能推进,任务才能完成。现在区域公司就你和黄蹊谁担任大营运经理一职权衡不下。齐总不表态,我要是在某些事情上,做的太过于欣赏你或者你的员工,反而会折损了你的升迁之路。这就是为什么,我率先在黄蹊的推荐表上签了字。” “我知道。”我笑道,“我能理解李总的苦心。只是这个职位的升迁,我其实不太看重。况且我没有担任特别助理及以上职位满两年,按道理我没有和黄特助争的份儿啊。” “可是我推荐了你。”李总道,“在人事任免上,作为现任的营运经理,我有推荐权。这个事情,我也向齐总报备过。我之前没有告诉你,也是避免你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会和黄蹊有争权的嫌疑。今天我把话说明白,希望你能好好努力。” 黄蹊为什么处处针对我的原因,这不就来了?齐总一定是告诉过黄蹊这个事情。我才知道,为什么我按道理根本没有和他争的资本,他却把我当做竞争对象。 “李总,我其实已经想好辞职了。” 第三十七章 温暖的回忆 天空逐渐暗了下来,我给李总准备的年终报告也终于落定初稿。 尽管蓝优三番五次催我去画展看一看,但因为工作实在紧急,我拖到现在也还没有计划要下去。苏焕这几天也一直没有来电话,只是时不时发来几张随手拍到的什么东西,来给我解闷。我正想给他打个电话,只见钱无穷从外面进来,道: “许哥,我今天来例假,肚子实在是撑不住了,你看。。。”她素来有这种病症,而我也饱受痛经之苦,比她更能理解这种痛苦,我扶着她坐着,急忙道:“哎呀,早上那会儿我看你倒是没事儿似的,早知道你别去了,我换个人也可以呀。” “可能是外面太冷了,受了寒。检票的人太多了,我和孟醒乐一个场内一个场外都忙不过来。”钱无穷喝着热水,面色凝重。 “快给你老公打电话来接你,我去替你去。”我取下她的工作人员证,道。 “许哥,又欠你人情。” “说什么垃圾话。”我道,“快回去快回去。” 真如钱无穷所说,正是晚饭过后的时间,人流量很可观。我在外围看了一圈,像模像样,顾罗的巨幅自画像还挂在外面当招牌。 “真是不知羞。”我默默念叨了一句,来到检票处。孟醒乐正陪着保安和礼仪小姐做检票工作,见我来,他急忙招手道: “哎呀许哥,你快帮帮我,我得去趟厕所去。” 我点点头,笑道:“你还真能憋的住,要是我没来,你还不去了呢?”孟醒乐摇摇手,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肚子就跑向了办公室。毕竟项目的卫生间还没有开通,要是想上厕所,最近的地方就是去办公室,那也得二三百米。我估计孟醒乐是悬了。 我站在门口顶替孟醒乐的工作,里面热热闹闹,一点都不像高级画展,倒好像超市里面抢鸡蛋似的。看来向威威的营销术还是相当不错的呢。 “许久?许久!”一声尖锐的叫喊,将我的注意力拉向了展厅里面。是蓝优。 “你不用上班啊?”我道,“你一整天都混迹在这个展厅里面啊?” “许特助。”蓝优无奈地笑了笑,道,“今天是周六。” “哦。”我道,“但你也在这里混迹了一整天了!” “一整天根本不够看。”蓝优眼神缥缈,看着远方的天空,道。 “嗬哟,我倒有点不相信了,你高中的时候没有看过顾罗的漫画吗?至于那么惊奇。”我有点不屑,甚至于有点看不上蓝优,这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得去看看,真得去看看。”蓝优拉着我,就要向里面走去。 “忙着呢,这么多人我检票呢。” “放着放着,快。”蓝优将我拖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向威威的巨大品牌签到墙,可供游客签名拍照,展厅是“婚博+画展”的形式,因此到处都可以看见婚庆元素和向威威的品牌logo。 “独家赞助真是了不起啊。”我默默赞叹道。 “你瞧这个!”蓝优兴奋地指着主厅的主展品,道,“你看这!辉煌不辉煌!” 辉煌!俗气! 2m*2m的巨幅画作当做主展品,谁买去?买去当房顶吗? “不眼熟吗?不眼熟吗?”蓝优越加兴奋,她喊道。 眼熟。 这孙子把当年的黑瘦干瘪的我,画在了四平方米的画布上,还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很好地向游客展示了我当年的万种风情。因为他掺杂了一些艺术手法,要不是当年认识我的人,我看是很难猜出这是我的。 畜生。 “还有这个!”蓝优道。 一片荒原下,一个纤细的背影面向天空,玫瑰状的阴云压在她的脑袋上,作品名称:《风景》;接天连日的向日葵化成阶梯,送一个小姑娘穿越阴云,飞上蓝天,作品名称:《向日葵》;一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漫天星尘、如轮皓月,可周围却一片黑暗。作品名称:《繁星》。 诸如此类,我一个个看下去,真如蓝优所讲,一天都看不够。每一幅画作里面,都藏着曾经辗转难测的我、苦苦挣扎的我、不爱自己的我。 “还有这个!”蓝优拉我进了一个小角落,里面的装潢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我接手的时候,只有基装,但现在已经被大批量的红色的丝线,布置成一个心脏般的房间。房间里面,是一个血淋淋的婚纱模特。这个模特显然在红线的缠绕下很撕心裂肺,她的婚纱下摆浸泡在红线里面,拔也拔不出来。 作品名称:《爱啊》 “我不看了。”我心里忽然就像墨汁被打翻一般,全身心都被黑暗笼罩。勉强向身边的蓝优笑了一下,道,“我还有事,我这就走了。” “来都来了。” 我转身一看,蓝优已经不知道何时离开了,顾罗插着兜,看着这个展品,向我说道:“好不容易办一场,你总要给个面子。” 我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假装欣赏。 “其实,我是故意来平成的。”顾罗不看我,他似乎是看着展品,又好像只是看着空气一般,淡淡说道,“前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我也不好再找你。再后来,就真的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后来渐渐地反思了一些事情,也学着你沉默,学着你不理人,学着你发呆,倒好像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顾罗自嘲般地笑了,他语气似乎不像平时那么锋利和冷淡,他轻轻道:“毕业之后,我和繁星在南京聚了一次,她给我看她新的办公室照片。在那张照片上,我看到了你的身影。当时我们恰巧接到了你们公司的一个标,我想这应该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可惜的是,我来了半年了,你一次都没有注意到我。我们甚至出现在同一个视频交流会议上,你都没有看到我。” 顾罗说到这里,忽然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道: “我当时没有想到,你把我忘记地如此彻底。” 第三十八章 温暖的回忆 我去找向威威签大客户的正式合同,她说双胞胎最近情况不是很好,好多天不上班了,现在在私人医院休养。 我想了一下他们父亲的基因,确实不咋地。 私人医院里,向威威刚做完产检,很虚所地躺在病房里面玩手机。她穿着一件超级宽大的孕妇裙,全脸素颜,挽着一个丸子头,额头间露着松松散散的额发。她这样子,倒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一样,青春如斯。只是她的眉眼有些疲惫,唇色也微微泛白。 见我来,向威威微微欠了欠身子,放下手机道:“你们做这行的,盯得可真紧。这我都到医院里了,你还追着来要合同。” “自我见你开始,你一直都游离在各种美食之间,上次我们在蛋糕店的时候,你还一个人吃了八寸的蛋糕。后来我才查到,怀孕是有很多东西不能吃的。”我放下包,坐下来说道。 “哦。”向威威看了我一眼,道,“合同我还要法务过审,我们法务是兼职,过两天签了我通知你。” “哦,好。”我应了一句。见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向威威盯着我,道:“医院里只管孕妇的伙食,你待着不走,等我请你吃午饭吗?” 我道:“其实我是想看看,你中午想让谁陪你吃午饭。” “嗯?”向威威疑惑地盯着我,数十秒之后,她拍了一下额头,道:“我就知道!顾罗告诉你了,这个口风不严的家伙!” “别说顾罗了,他今天来不来陪你吃饭?”我握着向威威略略有些冰凉的手,问道。 “不知道。”向威威略有些不自在,她无奈地说道:“说是今天回来,不过也许又会因为紧急开会召回去,所以我倒是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来就来呗,不来也好,絮絮叨叨念经一样,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干。” 我笑道:“我家苏焕,比你们家那位还能熬,一出差至少半个月,很长时间我都见不到他。索性咱俩都不是那种离了别人不能活的人。” 向威威摸着肚子,道:“以前不行,一眼看不见他,心里就慌得很,现在水到渠成了,倒真习惯了。” 我也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道:“原来是谁跟我讲生孩子是原罪,一辈子都不想生孩子的?结果我还没这个心思呢,你就怀上了双胞胎。要说你们真能。” “这不也是偶然嘛,到了你说咋地,我再不能,也不能把两个都打了吧?”向威威噘着嘴,像个少女一样向我撒娇,还真是少见。 “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你瞒得真好。上次宋宁的婚礼上,我和蓝优都猜你的孩子一定不是试管婴儿,一定是宋宁的。” “放屁。”向威威骂道,“你们俩都什么心思?人家都结婚了,我赶着给送还君明珠去呀?我是那种人吗?” “哎呦,孕妇这么激动可不好。再说,你这脏话会变成胎教传给婴儿的。”我笑道,“熬了这些年,我真是佩服你。” “我当年就和你关系最好,奈何你是一次都没有看出来过。我也是佩服你,你的脑子只能用来干工作,干感情,不行。我估计要是没有苏焕那蠢到家的拉着你,以后都不见得有人要你。”向威威道。 “互相诋毁是不是?你当我没有你的小料?”我指着向威威威胁。想着她怀着双胞胎的辛苦,又一阵感慨道:“你真是的。你这么好的条件,谁能知道你就栽在这样一头猪上面。” “谁说不是呢。”向威威道,“但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的呀,谁能说清楚呢?”她拿出手机来,翻出自己和丈夫的结婚证,笑道:“拿给你瞧瞧,最近办的。” 照片上,向威威笑颜如花,冰山美人向威威,在自己心爱的丈夫面前,终于露出了少女般的微笑。她的丈夫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一种羞涩的微笑,带着一种明明自己也还是个男孩,却要教一堆小男孩的故意掩饰着的神态,看着前方。 李发发和李中中的父亲,是我们的班主任李谦。 向威威的姥爷是罗余一中的老校长,也是李谦的恩师。李谦在学校的时候,家境也不是很好。向家姥爷见李谦聪明伶俐,便经常接他来家里吃饭读书。就是在那个时候,年幼的向威威就认识了李谦。 李谦高中毕业之后,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带着回馈母校的心情,他回到了罗余一中,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但向家姥爷对李谦这个行为表示并不满意,毕竟他认为李谦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但李谦以他为榜样,想要给更多的学生带来温暖,带去教育。 向威威的母亲自杀之后,向威威受了不小的打击,直至失语,被自己的父亲送去了精神病院治疗。当时正在暑期的李谦知道这件事之后,直奔平成照顾还没有成年的向威威,使得向威威在人生中找到了一丝温暖。 在向威威脱离精神治疗之后,在她的要求下,向家姥爷给她安排到李谦教学的班里,成为了李谦的学生。在李谦的循循善诱之下,向威威才终于恢复了对人生的希望,她顺利考上一所重点美院,并且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向威威喜欢李谦,是遮不住的事情了。尽管向威威在朋友与同学面前不怎么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在向家姥爷眼里,是瞒不住了。但是向威威是什么样的人? ——大一的时候,买名表给李谦,被李谦狠狠教育,甚至于威胁她以后再办这样的事情,他俩就不可能再相见。 ——大二的时候,买奔驰给李谦,开到学校宿舍去,李谦真就拒见她。她开着奔驰,撞上了路边的安全桩,才在医院见到了李谦一面。 ——大三的时候,李谦考上了公务员,离开了罗余。向威威找不到李谦,冒着被她姥爷打死的风险,翻她姥爷的书房,才找到李谦的新单位。 ——大四的时候。李谦结婚了,对象不是她。 第三十九章 温暖的回忆 李谦的结婚无疑是对向威威的一次致命的打击。 “你晓得的吗?他比我约到蛋糕店里,我以为他要给我个什么惊喜。他给我点了个蛋糕,说向威威啊,我准备和别人结婚了。”向威威学着李谦的语气,给我描述李谦告知他要结婚的经过。 “以你的脾气,当时没有揍他?”我道。 “没有,当时就把蛋糕糊了他一脸。现在每次想起来,都揍他。”向威威道,“你给我削个苹果,大夫说我缺少维生素。” 李谦将自己的结婚请柬发到向威威的姥爷家里,并没有邀请向威威。向威威在看到请柬的第一眼,就打电话过去问候了李谦的祖宗十八代,然后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准备此生再也不和他有一丝瓜葛。 “你当时就不恨他呀?”我给向威威削苹果皮。 “恨什么呀。”向威威道,“人家从来也没有答应过我,都是我一厢情愿做的。人家自己想清楚了,那我还缠着他干什么?当小三啊?” 向威威的情场失意,职场上却还很顺畅。她无意于各大职场的招聘,也不愿意再继续深造读书,在平成找了一家婚庆公司,在里面做设计师。她的天资很好,又是生来的好头脑,不久之后,便混得了一些经验。用她老父亲的几栋房子做了抵押,收购了这家婚庆公司,从平成开始辐射,向全国开始蔓延。 “你怎么就肯低下头求你爹呀?你不当年和他水火不容的吗?”我道。 “没求,他给我的,我还不要呢。想来不如抵押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总好过为这事和老爷子再生气。”向威威道。 向威威亲自用一单单业务,送走了一批批相爱或者不相爱的夫妻,她伸手设计的婚纱,销售量也很好。向威威将自己埋在工作里,独自舔舐自己的情伤。 “舔舐这个词不太对,我就是扔掉了一个垃圾,偶尔缅怀一下。”向威威道。 “那么。。。”我欲言又止,想问问他俩为什么又厮混到一起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向威威道:“那时候,他觉得他是个老男人,我又是他恩师的孙女,就觉得配不上我。他家里人也着急,逼着他娶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和他结婚不到半年,他俩就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听说也赔了一点钱。具体原因嘛,听说是他不育。” “你在讲什么屁话?”我看着向威威的肚子,道。 “我还没有说完。”向威威道,“那女孩后来又结婚了,婚礼上就被警察抓走了,骗婚罪。你说一个具有政治学研究生学历毕业的人,能被骗婚!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他呀!” “一朵鲜花插在屎堆里。”我道。 “骂可以骂的,但是你轻一点,我听着你骂的有点狠了。”向威威道。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改口道,“后来呢?” “姥爷身体不好,有一次住院了。我的意思是到平成来,我给请护工伺候着。老爷子怎么都不肯,就在罗余的医院里住着。谁料想就碰上了。他带着自己熬的鸡汤,耷拉着一张脸,坐在病床前给我姥爷喂鸡汤。” “啧。”我不禁感叹,“有情有义。” “当时一下子就被他感动了。”向威威道。 “卤水点豆腐。”我紧跟着道。 “当时我倒是还不知道他离婚了还赔了钱。我姥爷苦口婆心地一句一句数落他,他也没说一个字。喂完鸡汤,他给我姥爷伺候着擦手擦背的,心里软,就觉得他可怜,一觉得他可怜,就掉进去了。”向威威带着些悔恨的语气。 “出来我就问他,我说你都离婚了,咱俩不如就处着。他不肯。” “你绝对打他了。”我听出了向威威微微发狠的语气,道。 “打了,一边打一边骂,自己也哭了。我就觉得我挺没有骨气的。你要知道,我在周围人眼里,是个多冷清的人,我在你面前,是个多痛恨结婚的人。但是我就沉在李谦这个破坛子里面,上也上不来。” “他当时同意了吗?”我问道。 “没有,提着自己的鸡汤罐罐,顶着自己的乌青的眼圈儿,灭火去了。”向威威道。 “嗯,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李谦老师。”我笑道。 “后来我们家老爷子去了。去了的那天,我父亲来了,作为外子,他来主持葬礼。我在场等了又等,李谦没有来。等到散场,我才看见他带着一个黑色的帽子,坐在车里哭。眼泪囔囔的。我就是心太软,远远看见他哭,就想着放下面子去看一看他。但是我还没有走近,就看见我父亲和他隔着车门谈什么。” “当时我想大约是他是我班主任的缘故,我父亲去和他说一两句客气话。但是我父亲似乎语气不善,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威胁他不要再缠着我,他才匆忙结婚的。”向威威吃了一口我切好的苹果,道。 “你们在你父亲的棒打鸳鸯之后,如何暗度陈仓?”我问道。 “珠胎暗结了呗。”向威威道,“我老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李谦不是胆子小,他就是从小敏感,不愿意麻烦别人。那我是谁呀,我哪里有麻烦事?我就跟他讲清楚,心里觉得要过一辈子,就在一起,心里不喜欢,就算了,一句话,大家都清透。” “他选择了一辈子吗?”我问道。 “还算是个男人。他分两句话讲的,前半句,说要一辈子,后半句,说了个但是。”向威威翻着白眼道。 “但是啥?”我问道。 “后面没来得及说话,我就把他办了。他你知道的,政治老师知道什么呢?钱包里面是绝对没有带安全设施的,你瞧,这不就来了。”向威威指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都有了,还是双黄蛋,我老头不见得杀人吧?这不气地咳嗽了半个月,铁着脸把户口本给我了。原本想着结婚证好像没啥作用,跟条绳子似的,我看着不自在,谁知道大夫说,没有结婚证,孩子出生证明办不了。” “厉害!”我伸出大拇指,按在了向威威的肚皮上。 第四十章 温暖的回忆 我把辞职报告发送到李总的邮箱里面,又亲自手写一封感谢信送给夏总,以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伯乐之恩。夏总收到感谢信的时候大概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他压下感谢信,道:“不着急的话,下午一起聊一聊?”我点点头,本来就是人事的流程,我本来也做好了谈话的准备。 李总几乎是收到邮件的第一时间,就喊我进去。 “我以为你上次是和我开玩笑。”李总的脸色不好看,有些凝重,她的手举在空气里,似乎有点不知道再说什么。 “感谢李总这些年来对我的鼓励和帮助,但是我已经想好了。”我道。 “你才来三年不到,眼看马上就要到手的大经理,你都不要了?”李总很疑惑,也很生气。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笑道,“我预备在家好好过个年。” 李总很失望地看着桌面,又看看我,道:“是哪方面不满意呢?是工资?还是加班?还是哪方面让你觉得有问题?是不是黄蹊又欺负你了?”李总想一句说一句,说出一句又停顿一下,似乎在想问题的对策。 “都不是。”我摇摇头,道,“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不是赚钱,所以突然神经松了下来,对工作也毫无兴趣,这样的状态,对公司对我都不太好。” 李总道:“我明白,谁都有这样的时段。你瞧,现在项目马上开业,你熬过这段时间之后,就有了一个大项目经验,这于你以后找工作也是很好的呀。你现在走了,且不说你的工作交给谁,你自己的项目做了99,就剩最后一步了,临门一脚你不踢,太可惜了!” 我勉强笑一笑,道,“我享受工作的过程,也收获了很多可爱的同事,这临门一脚,我就不踢了。” “好。”李总点点头,略显失望地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也就不再劝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如果可以的话,我明天就走。”我道,“工作交接我已经做好了安排表,已经随辞职信发到您的邮箱里。” “这么紧急吗?”李总打开了邮箱,翻出我的安排表,问道。 “也不是紧急,既然已经无心工作,也不用再浪费公司一天的工钱了。”我笑道。李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上次和我提了辞职之后,我总想好好找个机会和你谈一谈的,但是总也没有时间。现在你先发制人了,我却还没有准备好说辞。”她略微思想一下,道,“那你去和齐总汇报一声,听听齐总那边还有没有什么交代吧。” 我点点头,身心愉快地走向了齐总的办公室。 “听说要闹革命了?”齐总啪啪啪在电脑上打字,一眼也没有看我。 “看您说的,转换人生方向来的。”我道。 齐总抬起脸来看了看我,道:“项目马上开业,你的大经理也八字有一撇的事情,工资翻倍,年终奖金,开业奖金,这你都不要了?” 我点点头,笑道:“已经想好了,什么都不要了。” “这么不缺钱啊?”齐总笑了一声。她想了几秒,又道:“想好之后要去哪里了吗?说起来不好意思,我其实挺舍不得你的。” 我笑道:“我是真舍不得您。” 齐总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了,我现在的发条已经坏了。”我道。 “可是你也不能没有经济来源,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去哪里深造?”齐总站起来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和我闲谈,“还是说你不缺钱啊?” “讲实在的,谁能不缺钱呢。”我笑道,“到现在为止,因为还没有存够钱买房,所以也没有结婚的底气。” 齐总停下了工作,她坐到自己的茶盘前,示意我也坐下。她一边冲着茶宠,一边道:“既然还没有赚够钱,为什么就要走?——还是放弃这么多钱走,我想你的开业奖、年终奖各项加起来,总要抵得上一年的工资。” 我点点头,道:“确实很多钱,我虽然没有仔细算过,但总归小小计算一下,好像也足够买辆车了。但是治病的钱,可能不够了。” 齐总愣了一下,给我倒茶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她道:“什么病?方便说吗?” “卵巢里面有个阴影,现在已经验明正身,大夫说是卵巢癌。”我挺了挺腰身,活动了一下腰椎,道,“人生好像有了比钱更重要的追求,所以突然就松了精神,想要好好去活几天。” “好。”齐总再没有多有挽留的意思,她道,“你走的时候东西不要交接给黄蹊,就给孟醒乐和钱无穷,我也不多留你,你有你的人生。你走的这些天我给你算病假,拿了年终奖再来签字。” “谢谢齐总。”面对齐总的宽慰,我的心里十分感激,“要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好。”齐总坐在沙发上,并没有看我一眼。我出门的时候,她才喝了一口茶,道:“许久啊。你命里长命百岁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的语气淡然而平静,似乎就是在说一句客气话而已,但我心里还是感激她对我的祝福。 很明显,蓝优已经从夏总那里知道了我要辞职的消息。我从齐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我工位上等候多时了。见我出来,她转过头来,脸上略带着些不解和失望。她拉着我的手来到会议室,道: “你怎么没有同我商量?你怎么怎么突然要走?” 我笑道:“我回家去搞养猪技术,等到明年,你就能吃到我亲自养出来的小肥猪了。”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开玩笑。 “我不是不同意你走。毕竟这工作这么辛苦,还遇上黄蹊这么个死对头。但你明明距离成功就一步之遥了,为啥这么突然要走?”蓝优双手抓着我的胳膊,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个答案来。 我笑道:“去年一年,苏焕理财的产品收益已经超过十万,我想我的收入恐怕以后还没有他这些零碎来得多。不差钱,就不受这个苦了。” “你!”蓝优气地没话讲,她鼓着腮帮子,像一只可爱的青蛙。 第一章 婚礼进行曲 我找了一份新工作,在许诺的农场里面养驴。 交接了所有的工作,回到了罗余,然后在满目雪白的大自然里面,看着小驴啃草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去跑去县城,坐在曾经苏焕等我的路口发发呆,什么也不做。有时候想吃砂锅,可是一个人陪着一群小学生吃,好像不太好,所以经常是看一看,也就回去了。 我本来想应聘养猪的工作,但许诺说,养猪是他的主产业,怕我给他弄绝了。这头小驴是他今年买来,准备给我补身子的。小驴很可爱很安静,每天不喊不闹,站在坡上吃草,一吃就吃一上午。这份工作,可真比坐在办公室要强得多。 我给小驴取名叫络络,因为许诺叫它的时候,经常“罗罗罗罗罗”的叫,它仿佛已经听习惯了。络络是我的好朋友,我常常把心事说给它听。在一片被皑皑白雪的荒原上,我和好朋友络络一同欣赏美景,一同吃树皮,浪荡地过着这没心没肺的日子。 突然感觉到,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宝宝。”苏焕打来电话,道,“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我道。 “宝宝,最近你好像都没有怎么花钱。”苏焕道。 “养驴能花什么钱?”我道,“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有人看呀。” 苏焕道:“驴吃草,你也吃草吗?你也要替我买一些礼品给许诺,给爷爷奶奶呀。” 络络吃草的声音就像是铡草机的声音,很有韵律,这让我忽然觉得有些困,我道:“你回来了自己买吧,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体检报告下来的第一瞬间,我就把这张报告拍给苏焕看。我想恋人之间一定要毫无保留才好,无论是做怎么样的选择,我都表示理解。苏焕隔了六个小时,才给我回复消息,他说: “情况不是很好,我会尽快回来。” 尽管是尽快回来,最快也不会是在年前。他从事的事业导致他不可能因为某件事情忽然放下手上的试剂,然后毫无后顾之忧的跑回来。我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也表示理解。我道:“其实生老病死,总有那么一天。能不能治好,我都很淡然了。现在想来,我倒没有什么身后事了。哈哈。” “乱讲!你别乱说!”深夜里,苏焕打过电话来,骂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无非就是长了一个囊肿而已,手术还是化疗都可以治疗,你这样乱说话,我是要生气的。” 面对苏焕一本正经的生气,我觉得我要表示退让,我笑道:“没有啦!我不是已经辞职在养病了吗?我还等着和你白头到老呢。” 苏焕哼了一声,道:“你给我好好养病,我回来你要是瘦了一斤,我可不饶你。什么时候去住院?” “不去。”我道,“医院是最不好的地方,我害怕。” “我尽快回来。”他用深沉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听出了无奈、决心和抱歉。 “理想和老婆是一样重要的,你要是为了我放弃了一些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这会让我感到压力的。”我笑道。 “我会尽快回来。”苏焕还是这样说。 没放几天驴,就过年了。 大半夜的,我那耄耋之年的爷爷,非要让我这而立之年的少女,起来祭天! “爷爷!”我睡眼惺忪,道,“真不用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祭天干嘛呀!我不去,我要睡觉。” “起床咯!”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像是铜锣般的声音,许诺在我的床头大叫。 “我去你的!”我扔过枕头去。许诺站在我的床头,手里拿着两个巨大的不锈钢盆,刚才那巨大的声音,就是他用不锈钢盆弄出来的。他大叫道:“起床!起床!起床!” 许诺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二十六岁了,他依然热衷于欺负他可怜的姐姐。 我预备将他按倒在床上,狠狠扯掉他的头发,但许诺已经不是当年的许诺,他一溜烟跑出门去,关上了门。门外,我的爷爷还在敲门:起床了许久!今年一定要好好过年!快起床!快! 我穿着厚厚的睡衣,半睁着我那本来就被工作消耗掉光芒的眼睛,坐在餐桌旁。只见餐桌上满满放了一大堆鞭炮,堆得像个山一样。 “许诺,不让点鞭炮你不知道吗?消防隐患知道不知道!”我抽着鼻子,看着这一堆危险物。 “你瞧!”许诺拿出一串鞭炮来,道,“电动的!这乡下过年呀,要没有个鞭炮,就太冷清了,我网上买的。走,放鞭炮去。” “我是个病人。”我闭着眼睛,说出了我的杀手锏。 “我抬你出去!”许久夹着我的脑袋,拎着我就要往外走。挣扎间,我看见我那耄耋之年的爷爷,提着一大堆的鞭炮,兴冲冲跟着我俩出来了。 因为我的懒惰,等到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村民邻居站在大街上祭天了。许久把电子鞭炮一个个点着,在一片轰隆隆的点子声音中,我看见贼头贼脑的许诺,点燃了一个真的冲天雷。 “卧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许诺把那个真的鞭炮扔到了我的脚下,我吓得一个机灵,连滚带爬往家门口跑去,没等我几步迈出,我就听见那冲天雷在我的屁股后面,炸开了。 “我弄死你!”我追着许诺,准备把他的头发都薅掉。但许诺笑眯眯地,从兜里又拿出了许多鞭炮。 无聊! 清晨六点,我们要大吃一顿,算是一整年的“食饱”,取意是一整年都不会饿肚子。我坐在许诺亲自熬制的大猪头、大排骨、大肉墩子前面,感觉自己被这头猪强奸了一般,这尼玛是这么家庭条件,要把这些都吃了,一辈子也不会饿了。 “给压岁钱。”许诺恬不知耻,他伸出手来。我从口袋里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现金,递给他道:“春节愉快!”许诺很开心,他打开数了数,道:“谢谢姐。姐夫那份。” “没有,姐夫没有,姐夫的压岁钱也没有。”我摆摆手。 “我打电话要。”许诺掏出手机。我急忙按下他的手,拿出了另一份现金红包,笑道: “乖。别闹。” 许诺揣着两份红包,贼兮兮的笑了。 第二章 婚礼进行曲 络络吃的草皮子秃了,我要重新找一片草皮子让它吃。 我换了一个地方之后,发现手机上出现了九个未接,来自于钱无穷。我犹豫着要不要回过去,钱无穷就已经又来了一个电话。 “许哥!你咋不接电话!”钱无穷接通之后,第一句话就质问我。 “放驴需要好地方,这种地方是天然的,没有信号的。”伴随着几声驴叫,我对钱无穷说道。 “出大事了!”钱无穷道,“许哥,出大事了!”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头脑地问道:“咋啦?向威威毁约了?”我觉得这可能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有关于我最大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钱无穷一愣,道:“对对对,向威威毁约了!正式合同交接给黄蹊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向威威连入场申请书都签了,保险金也付了。今天突然接到消息,说她要撤约。目前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齐总已经暴跳如雷了!”钱无穷道。 “那就去找黄蹊呀。”我道。 “黄蹊现在反咬一口呀,他说是你和向威威商量好的,就为了坑齐总一把。”钱无穷道。 “我已经辞职了,所以随便他怎么讲吧。”我道。 “可是蓝主管听见了,她说黄蹊血口喷人,一怒之下就和黄蹊吵起来了。黄蹊诋毁蓝优和你。。。额。。。”钱无穷前半段还是十分激昂,后半段忽然吞吐起来。 “什么呀?”我问道。 “说你俩就那事儿,就说你俩关系不寻常,你和向威威你们仨故意的。”钱无穷道。 畜生!这个黄蹊! “蓝优没事吧?”比起痛骂黄蹊,我更关系蓝优的情况。 “如果只是吵了一回架,我都不用打扰您老人家。”钱无穷道,“今天早上,蓝主管实名举报了黄蹊违规报销,惹来了公司监察组。” “这很正常啊。”我道。黄蹊违规报销,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蓝主管简直是破釜沉舟,她搜集到了所有黄蹊报销的原始单据复印件和客户违规吃饭的照片,基本可以说是自黄蹊入职以来到现在的所有黑账都挖出来了。审查组黄蹊就把蓝主管在同性酒吧、同性交友群的所有照片都公布了出来,并指责蓝主管蓄意报复。现在审查组两个人都在查,我怕蓝主管这次要吃大亏。” “他们现在还要在办公室待工吗?”我问道。 “要的,现在他们要正常上班,否则就大概率会被直接起诉。”钱无穷道,“中午我看蓝主管脸色不好,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中午蓝主管因为头晕摔倒在楼梯上,现在右手骨折在医院。许哥,你看你。。。” “我马上回来。”我一边和钱无穷讲电话,一边将络络牵回马棚,并很快定了一张去平成的高铁。 我的第一站并不是医院,而是公司。早春的天气不是很好,天色是阴沉的灰色。尽管是年后刚复工,但办公室的气氛依然很活跃。我看出来了,大家都在吃着黄蓝之战的瓜,津津乐道。 “许哥!”孟醒乐首先叫了一声。 “黄特助呢?”我笑问道。 “在办公室呢。”孟醒乐指了指办公室,一脸莫名所以,他大概觉得我是来和黄蹊理论的,因此说道,“许哥,这事儿你还是别管了。监察组都介入了,不好说。” “没事儿。”我笑了笑,道,“我不找他商量事儿。” “那你?”孟醒乐准备帮我敲门,我按下了他的手,道,“我自己来。” 黄蹊大概经历了一整天的审查,所以看起来有些疲惫。在我推门进入的时候,他都似乎没有在意。当我走到他桌边,他才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说道:“你来干嘛?” “我有个礼物走的时候就想送给你,当时没来得及。”我道。 “你玩什么把戏?”黄蹊的脸像个黑色的面具一样。 “你瞧这个东西。”我把放驴的鞭子拿起来,道,“认得这是什么吗?” “不认识。”黄蹊不悦地转过头去。 “你很快知道了。”伴随着我的话语,放驴的鞭子一条条以很快的速度落在黄蹊的身体上,落在他因为躲闪而裸露的椅子上、桌子上。我感谢齐总给黄蹊这么大的办公室,让我如此能施展开拳脚。今天这几鞭子,打地我很爽。 黄蹊在办公室里面驴一样嚎叫着。他在我第一鞭子落下去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实实被我打红了脖子,第二鞭子的时候,他一边口吐芬芳问候我的祖宗,一边大喊保安。黄蹊的脚步开始凌乱,在我的鞭子下,他找不到空子来抓我。孟醒乐大概也在门外看见了我的暴行,但他并没有很快去找保安。直到齐总等领导出现在现场的时候,保安才匆匆赶来,拉开了我和黄蹊。保安先来抓住我,并很快卸下了我的鞭子。被孟醒乐扶着的黄蹊还要来打我,孟醒乐紧紧抓着黄蹊的胳膊,露出了他的伤疤。 “报警!”黄蹊大喊道,“报警!这个泼妇无故打人!报警!” “你怎么回事!许久!”齐总站在我身边,质问我。 “蓝优这事儿,我和你没完。”我盯着黄蹊,道。 “道歉!”齐总道,“道歉这事儿就算完,你这是什么行为!多大的人了!”我听出了齐总想要息事宁人。 “报警!”黄蹊满眼通红,像是个发怒的狗。他用力甩开孟醒乐的手臂,他用滴着血的手颤抖着拨打了110。齐总声色俱厉要我道歉,但我已经听到黄蹊在人群中详细诉说着他被施暴的地点。 “你等着!”黄蹊打完电话,指着我的鼻子,喷壶一般喷出了唾沫星子。孟醒乐很快往旁边闪了一闪。“我不用等。”我道,“黄蹊,蓝优的手折了,我一定也把你的手弄折。今天是个利息,你可要记得。” “我要告你!我曹你···”一旁的人为黄蹊递上了一盒卫生纸。他擦着被我鞭子打烂的地方。一边擦,一边慌不择言,用方言问候我。 “知道吗?那是我放驴的鞭子,今天用来打你,真是浪费了。猪狗不如的东西,蝼蚁一般苟活于世,我要是你,早就跳楼了。”我盯着黄蹊那一张脸,微笑着说道。 第三章 婚礼进行曲 施暴黄蹊,导致我被拘留5天。 黄蹊伤势不重,这得益于络络太乖,我长期没有使用过这把鞭子。我从派出所接受教育出来的时候,苏焕正站在门口。 他没告诉我他要回来,我没告诉他我进去了。 我心里略有些忐忑。苏焕爱清净,我却常常在他看书的时候撅着屁股过去要和他玩猫捉老鼠;他爱干净,我却经常把屁放在被窝里头塞他进去;他不喜欢吃辣,我却经常做饭放很多辣椒。这诸如此类种种,他从来没有生气过。我唯独怕他认为我不是个好人,高中里我只是跟着向威威出现在施暴现场,就足以让他生气到几天不和我说话。 何况这一次,还是我自己动手,还有了案底。 想到这里,我不敢出来,我害怕他过来和我说一句什么冷冷静静的话,然后转头离去。这样我连挽回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苏焕坐在派出所的花坛边看手机,他见我出来,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也那样静静看着我。看得我十分发毛。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先上去买个乖讨个好儿,苏焕却在我之前行动了。他走过来,用一只手盖着我的头顶,道: “长大了,学会打架了。”他语气绝非是善意,还带着讽刺。 “也不···也不是···”我道。 “听说你打架的时候,姿势还很帅。”苏焕道。 “没有···”我缩着脖子,怕他揍我。 “饿了吗?”苏焕大约是看我畏畏缩缩的样子很可怜,他盖在我头上的手渐渐滑下来,放在我的脖子上,问我。 “也···”我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他似乎略带笑意,这使得我稍微轻松了一下,我道,“也不是很饿。” “那我们去买车吧。”苏焕道,“我们开车去罗余吧。” “嗯?”我抬起头,一脸惊恐,“你不生气吗?你不生气啊?” 苏焕用手勾着我的脖子,卡得我上气不接下气,他道:“那怎么办呢?你打都打了,我还能再打你一顿吗?再说,警察叔叔一定替我教训你了。” “我···”面对苏焕的宽容,我竟有些羞愧。 苏焕用力捏我的脸,我疼得大叫起来。苏焕道:“为了朋友道义出头,听上去是很好的,但是这种做法不可取。现在只是拘留,要是万一你力道不对,伤了人命怎么办呢?你想你和蓝优是出气了,但是许诺呢,爷爷奶奶呢,我呢?” “我···”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我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去保护蓝优。现在别说是保护了,就是她被欺负了,我都仅仅只能让黄蹊只受一点皮肉之痛。我低下头去,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心里只想着想要替蓝优出口气。” “你呀!”苏焕用手指头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道,“蓝优都知道用公司的监察程序,你却只知道用蛮力。要说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我是第一个不信的。” “可是万一监察部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查出他的黑历史,那岂不是蓝优前功尽弃了?我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我道。 苏焕道:“为什么士兵宁愿牺牲也不愿意被俘虏呢?杀人或者施暴有时候并不能达到目的,甚至很大程度上,是遂了对手的愿望。就像你这样,黄蹊把你送进监狱,反而在舆论上成为了受害者。你原本是去揭露他的,结果反倒给自己一身脏水。”他这样说着,眼睛却不看着我,他似乎在看对面的公交车站牌,又或者是再看对面移动的车。 “哦。”我也听不懂,我只是敷衍一句,心里更关系他的回来,我怪他道,“你回来没有告诉我!” 苏焕瞥了我一眼,道:“本来是后天的机票,还想着能够好好和组长道别。结果谁知道某个傻子不省心,我只好连夜买机票赶回来。” 我羞愧不已,低下头,问道:“是谁这么多嘴告诉你的呀。” “还不就是你那义气小姐妹咯。”苏焕道,“你们可真是,三十岁的人了,一直都长不大。蓝优哭哭啼啼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居然还想着要通过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式救你出来。”我再次低下头,这次把头低的更低。苏焕面向我,又道:“你身边但凡有一个靠谱的人在,我都不这么急着回来。” “这不···”我讨好他,道,“这不是因为有你嘛。我身边最智慧的人就是你啦!如果再有一个智慧的人在,就会伤及你的形象的!” “呵呵。”苏焕白了我一眼。 “好啦,不要生气啦。”我拽着他的手,道,“你瞧我都进去受了几天的苦了,你就原谅我吧。” 苏焕假装冷着一张脸,但我看出他其实很关心我,我的手还握在他的掌心中,放在他的口袋里。 “好啦,不生气好不好?”我扑上去,亲了他一下,道,“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容易老。”苏焕显然被我逗笑了,但他还是强装一张扑克脸,道,“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怎么办?” “我坚决不搞暴力,一定好好运用法律手段解决。”我道。 “我才不信你。”苏焕面对着我,用特别鄙夷的申请看着我。 “我发誓。”我举起来三个手指头。 “哼。”苏焕又白了我一眼,这次,他一边翻白眼,一边禁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给了我一个放肆的信号,于是我像猴子一样绕在他的胳膊上,道:“宝宝,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呀?” “不走了。” “嗯?”我道,“再也不用这样出差了吗?你要转岗做管理啦?” 苏焕道:“老婆都病糊涂了,我还研究什么生物细菌啊。我来研究一下我老婆的病症是哪里来的,然后让它好好消失。” “谁是你老婆。哼。”我见他关心我,于是得寸进尺。 苏焕揉着我的脑袋,道:“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我发现,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容易受到骚扰,病魔也好,人也好。”他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 蓝优这个死鬼,什么都和苏焕汇报的吗? “所以这次我不走了。”苏焕道,“尽管买房子不能全款,买车不能买你喜欢的那个。但是既然已经有了开头,以后我会再慢慢努力。你呀,永远是我计划里不可计划的变量。” 第四章 婚礼进行曲 宋宁和陈静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四个月,就以佳人殒命,孔雀单飞的悲伤结局草草了了。陈静的葬礼在他们曾举行过婚礼的地方举办,我脱下病号服,和苏焕一同前往送别堂。 偌大的送别厅里面,摆着陈静的黑白照片,她笑得温婉而明媚,看起来像是一朵雏菊。宋宁默默站在旁边,一一与送别的人握手或者谈一两句话。我献上了几朵白菊,到他跟前的时候,发现他两只眼睛满是红丝,却没有哭出来,他强打着笑容,和苏焕先握了握手,道: “今天终于见到正主了。你好,苏焕。” 苏焕轻轻点点头,道:“节哀。”宋宁笑了笑,道,“听说你们快要结婚了,早结早好,有些事情,真不能拖着。”苏焕不善与人交际,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紧接着,他又接上一句,道:“保重,兄弟。” 宋宁拍拍我的肩膀,笑道:“你是不是为了结婚在猛减肥啊?瞧着太瘦了,太瘦了可不行。”我道:“是呀,向威威的婚纱一向是没有加大号的,为了能蹭一顿向威威的婚纱,特意减肥呢。”宋宁道:“不要再瘦下去了,对身体不好。你家苏焕那么有钱,定制一套不完了。”苏焕低头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最先到达的,这还有赖于苏焕优先买车的想法。这个新手司机在高速上表现上佳,远远帅过开车的易憧憬和顾罗及其他所有男人。我花痴般地看了他一路,这一路上,他偶尔瞄我一眼,然后克制地笑一笑,之后再保持冷峻的容颜,不疾不徐地开着他的车。 在我落座之后,向威威到了。与参加聚会总是迟到的表现不同,向威威这次可算是来的早了。我猜想这一定有李谦的功劳,毕竟做高中班主任的人,一般都起得很早。向威威进门之后扫了一眼大厅,然后向我略微伸了伸下巴,就当是打了招呼。我急忙站起来,向她身边的李谦点了点头。李谦抱着满满一捧黄白菊,抽出空来也向我点点头。夫妇俩在陈静的遗像面前默哀、献花,与宋宁客套两句,就坐在了我身边。 李谦显得有些拘谨,大概是因为我和苏焕都曾承他的政治课,都是他的学生的缘故。我率先看着向威威的肚子,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前几天不是说还要住院?”向威威道,“故人一场,心里也觉得不好受,来送一送。”李谦道:“高中的时候,陈静同学就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陈静同学是顽强的。”说到这里,他叹着气看了一眼宋宁。 接下来到场的是张青青夫妇。张青青似乎略有些过于伤心,她双眼通红,落座的时候甚至要丈夫扶着。我们互相打了招呼,张青青率先开口,道,“说起来,陈静真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命苦的。她结婚之后,几乎就住在我们医院里。看着一个要好的朋友一天天生命衰退下去,我心里真是太不好受了。”她说着,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我理解她,尽管她是一个护士,见惯了生死,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好友每天在病痛的折磨下逐渐消弭,心里一定很痛苦。 接下来到场的是顾罗和猴子。其实在我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停车场看见了顾罗的车,可是周遭并没有看见他的人。猴子在进场之前,还躲在垃圾桶那里,狠狠吸了一口烟。顾罗略微向我们这个方向点了点头,就坐在张青青夫妇后面。他和猴子,整场都没有说一句话。 孟园来的时候,是有人陪着的。猴子只是神色淡漠地张望了一眼,同这位先生握了握手,便坐下了。我们同这位先生一一握手,但孟园并没有介绍的意思,大概不想吸引什么主意。 韩有和周蓉来的最晚。从内蒙赶到这里,时间上确实很仓促,宋宁拜托胡亮去接他们夫妇。韩有夫妇到场之后,差不多人就齐了。 以宋宁的婚礼为标准,当初参加了婚礼却没有来的人,只有蓝优一个。我从里面出来,一直忙于住院的事情,几乎没有和蓝优联系过。在我来之前,还问她需不需要搭车一同前往。但蓝优没有回复我的信息。 灵堂上,宋宁先代表家人表示了一番谢意。这场告别式是依照陈静的意思,举办地相当简单,大家有话和陈静说的,就上去讲一讲,没有的,就坐着听一听。这样安静的告别式,我倒很喜欢。我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苏焕,他似乎感应到我在看他,于是也对我笑了笑。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家人在做告别式的时候,我看见了陈浩南。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几次三番抽泣到不能说话,宋宁虽然扶着他,但他依然跪倒在地。言语中,我才知道,陈浩南是陈静的异卵双生亲弟弟。在宋宁和陈静的鼓励下,他考取了警察学院,这也是为什么在婚礼上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的原因。与姚远一样,他在出任务。 我惊诧于这想不到的人物关系,也感叹当年的青春年少。当时的我们,谁能想到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就在此刻面色凝重的我们,又如何能知道再有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十年后宋宁的婚礼上,我们是彼此单身,祝福一对新人,然后慢慢地,都走入了婚姻的殿堂。十年后陈静的葬礼上,我们彼此身边都陪伴着一个知暖知热的人。假设十年后再聚一堂,我们是不是会带着孩子,再来回忆今日的所见所闻? “发什么呆?”苏焕握了握我的手,我感受他细腻的皮肤的温度,这使我感到非常有安全感。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道,“没什么。从前被向威威暴打的那个女孩子,是这位陈浩南先生的爱恋者,我在很无聊地想,那个女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坐在我身边的向威威似乎听见了我的话,她道:“你说哪个?慕容如雪吗?” 我自觉声音已经很小了,于是道:“你听见啦?是啊,忽然想起来而已。”向威威微微抽了抽嘴角,道,“不是暴打,只是教训而已。”苏焕听见这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向威威。 向威威道:“现在是我的分店长了。” 第五章 婚礼进行曲 蓝优是有车的。 她自己在平成有一辆车,在罗余她的父母各有一辆车。我之所以想问问她要不要搭车,是怕她因为伤心过度,出不好的事情。 蓝优是善良的。作为和陈静一起长大的邻居,蓝优与陈静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一般的友谊。在很小的时候,陈静不能跑步,甚至于不能走地很快,这会影响到她的呼吸系统。蓝优每天清晨等着陈静父亲送陈静出来,然后自告奋勇地送陈静去上学,有时候牵着手,有时候背着。渐渐长大之后,蓝优也背不动陈静了,小小年纪的蓝优就学自行车,载着陈静去上学。但慢慢地,陈静连课也没有办法上了,在陈静家门口,很多时候只能等来陈静父亲的一句: “优优啊,小静今天真没办法去上课了,你快走吧。” 在我看来,照顾陈静,是蓝优自己给自己下的命令,是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一项任务,是一个责任。陈静不去上课,蓝优也不想上课,半路上她就逃学回来,骗陈静父亲说自己是得了老师的命令来照顾陈静的。日子一长,谎言也就露馅了。蓝优得到了陈静父亲和自己父亲的双双教育。但蓝优总是有更多的点子,陈静的父母亲都有工作,所以也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蓝优贿赂陈静的弟弟陈浩南,俩人作伴逃学,陈浩南拿着蓝优的零花钱去玩,把家里钥匙租给蓝优。蓝优带着陈静家里的钥匙,肆无忌惮地给陈静买她喜欢吃但家里人不让吃的东西,给陈静带来她喜欢看但家里人不让看的漫画书。有时候被抓个正着,蓝优就装作给陈静补课的样子。 陈静是温柔的。她永远在外人面前保持着温柔而贤静的模样,只有蓝优能看到她的孤独和痛苦。陈静知道自己的生命是虚弱而有限的,因此她会仔仔细细记着每天发生过的事情,日记里面出现最多的名字,大概就是蓝优了。少年时期,在友谊之间最大的信任,大概就是愿意和你分享自己的日记和秘密,陈静愿意分享自己的孤独和痛苦,这无疑是对蓝优最大的信任。 高中的时候,蓝优在隔壁班,没有办法照顾到陈静,一下课,蓝优就站在陈静教室门口,嘘寒问暖。不过好在分班的时候,两个人分到了一起。陈静的身体没有办法接受高强度的学习安排,成天只能在医院度过。蓝优也总是请假、逃课,不过好在蓝优的学习成绩还可以,因此也没有受到父母和老师的更多为难。每个晚自习下课,蓝优也总是第一个离开教室,抱着书本去和陈静一同学习。陈静睡着的时候,蓝优也在一旁睡着了。蓝优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陈静那里,这也就是为什么蓝优和我们同班两年,我们对她几乎不熟悉的原因。 蓝优的晚归,他的父母是知道的。为了女儿的前途,蓝优的父亲找到老师,希望能换一个同学给陈静补课,一方面为了自己女儿的学习成绩,一方面也是为了陈静的学习成绩。后来,这个担子就被李谦转化为助学金任务,落到了宋宁和我的肩头。我们每天在晚自习的时候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医院给陈静补课,这样蓝优也没有了晚归的理由,老师对蓝优也看得颇紧。在这种情况下,蓝优只能老老实实读书上课,挽回自己的学习成绩。 陈静的日记本渐渐不对蓝优公开了,她带着一些少女的羞涩,腼腆而温柔地对蓝优说,自己好像喜欢上一个很淡漠的人,感觉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心跳声和从前不一样了。蓝优只是装作很惊喜的样子,调侃陈静是小兔子掉入了猎人的陷阱。当时蓝优还送了一杯奶茶给我,她大概是以为,陈静喜欢学习成绩好一点的女孩子。但我当时颇为愚蠢,且全身心都在温饱问题上,显然没有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最后,当这个美丽的误会落在了宋宁的身上,蓝优失落了很久,导致她最终改动了高考志愿,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哈尔滨读书。尽管两个少女还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但蓝优能做的,只能是亲切地送上祝福,然后远远地看着。 陈静去世的消息,是蓝优告诉我的,这之后,我才在群里看到了宋宁的讣告。我没有再追问蓝优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也不敢想象蓝优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是如何悲伤的。我只是问她: “我们一同去吧,你别开车来。” 蓝优没有回复,直到葬礼那天,她也没有回复。我身在医院,病中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一眼她。但她今天没有出席告别式,可见她的伤心程度。 陈浩南哭泣到不能自理。少年时期,我听说他从不愿意承认陈静是自己的姐姐。他觉得父母好像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了陈静,而自己只能是无人关爱的流浪儿。与自己同一时刻来到这世上的那个人去了,我理解陈浩南那彻骨的悲伤。陈浩南最终憋住眼泪,对着姐姐的遗像说了一句:姐姐,你走好。他说完之后,双手按着眼睛,转到后台去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大有一些“同悲”的冷漠思想。苏焕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在陈浩南下场之后的寂静中,门忽然被打开了。随着一股冷风,我看见一身漆黑的蓝优,带着风霜走了进来。她把刘海梳过去,露出她的额头和眉毛,显得成熟很多。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胸口别着一朵小白花。她的怀里抱着满满一怀的郁金香。从来不戴眼镜的她,今天像向威威一样,戴着一双超大的墨镜。 蓝优缓缓走来,缓缓走过,缓缓走上台。她把郁金香放在台上,凝视着照片里温婉的人儿,随后低下头,默哀了几秒,然后握了握宋宁的人,像每一个朋友一样,走下来缓缓坐下。 她没有任何特殊的举动,反倒让我感觉到了她如冰窟一般的寒冷内心。隔着几个座位,我不好过去安慰她,只是看见她脸上那冷漠而悲伤的表情。 第六章 婚礼进行曲 一曲终将散去,欢乐悲苦都只有自己得知。 不知是谁将蓝优的事情告诉了易憧憬,作为黄蹊的实习生,易憧憬拿出了诸多黄蹊商务贿赂的铁证,导致黄蹊直接被停职处理。钱无穷说,黄蹊走的时候痛哭流涕,就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玩具,心怀希望地想要去见齐总。 但齐总没有见他。 我的离职和黄蹊的东窗事发,并没有给项目带来多大的风波,很快齐总就委任新人,项目还是在正常运转,我们这些齿轮,其实有则好,无则换。齐总对黄蹊的忍让和偏爱,不过是激发更多人超越黄蹊的一种手段而已,一个烂了的苹果,是不会被留在篮子里的。齐总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黄蹊被停职不过两周,就接到了开除的通知。被恒森开除,就相当于永远被这个圈子开除,等于数十年的经验,一朝成了无用的灰。钱无穷说这些的时候,咬牙切齿,就好像黄蹊是她不同戴天的仇人一样。 我嗯嗯啊啊的应付着钱无穷,其实我脑子不好,现在想来黄蹊也并没有多可恶。钱无穷听见这话的时候,气地噎住了,她道: “许哥,你可真是心宽啊。” 监察组最终口头警示了蓝优,以私生活不检点的烂由头。平成这个项目是不愿意待下去了,蓝优最终根据个人意愿被调往哈尔滨。离别的时候,我和她坐在车站,两个人就像从前一同回罗余,一同回平成时候一样,漫无目的地等着时间过去,等着列车开来。不同的是,这次不是一同上车。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长时间的静默之后,蓝优开口说道。 我几经犹豫,要说一些安慰或者是祝福的话,但总也说不出口,我从来不是这样热心的人。此刻朋友将要远别,我痛恨我自己不能说出来。我深深出了一口气,道:“一路顺风。” 蓝优轻轻笑了笑,她转过头来,露出很好看的眉毛。她道:“没有别的想说的吗?例如,让我以后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一类的。” 我摇摇头,道:“想去为什么不去呢?人生来一遭,想吃的东西不能吃,想爱的人不能爱,想去的地方不能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蓝优又轻轻点了点头,她是微笑着的,但笑着笑着,我看见她眼角湿润了,最终终于忍不住眼泪,她道:“陈静。。。” “宋宁说,陈静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负担。她在世上这些年,有你,有宋宁,一定很快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蓝优,我只想让蓝优放松一点,因为她的手关节通红,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不放。 “她。。。”蓝优道,“她走地太突然。婚礼上,你看她婚礼上那么健康的样子,我以为她会长命百岁的。” 我没有说话,痛苦从没有感同身受一说。蓝优最终是放声痛苦起来,她在我的怀抱里,尽情释放着压抑在她青春里的那些痛苦和回忆。我只能拍拍她的背,在我亲爱的朋友陷入难过的时候,我其实什么做不了。 距离检票还有五分多钟,我给蓝优递上纸巾,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我发现蓝优好像一夜之间老了一般。她的眼角有了皱纹,肌肤松弛了许多,我替她整理头发,道:“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开开心心过新的生活,你要好好的。我还等着你来给我做伴娘,你瞧你,哭的皮肤都不好了。” 蓝优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边自己擦眼泪,一边道:“我其实有点事情想了很久,总要想和你说,但总也找不到机会,这次我要走啦,说出来心里畅快一些。” 我点点头,没有吭声。 蓝优看着前方巨大的广告牌,道:“其实我第一次进恒森的时候,就跟着黄蹊做实习生。黄蹊是个烂人,他没什么本事,分组选组长或业绩考核的时候,都靠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虽然我跟着他时间不长,但黄蹊也看出我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有一天,他拿出我在同性网络上注册的一些资料和照片,要我用钱来换,还警告我年底周边考核要我帮忙处理。我当然没有答应他,没想到他就散布了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对我这样的人是如此不包容,大家都拿我当怪物一样看,当时我只好申请调离。” “万万没有想到,黄蹊也来到了这个项目。他言语中总带着威胁和取笑的意味,让我很是恼火,但是流言总是杀人利器,况且我也不想事情闹到太大,在朋友们中间没有办法做人。而且我和你关系那么好,要是黄蹊哪天点火扇风,我又怎么面对你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黄蹊一张嘴,就能把朋友这样的词眼污名化。” “我想过辞职,可是本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躲着别人。我想你工作业绩那么好,总有一天可以干掉黄蹊,可是你好像志不在此。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取笑、讥笑好像你都无所谓似的。后来慢慢地,我也想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只是想出出气,就想出出气。我让易憧憬收集了很多黄蹊贿赂的证据,事后我还找向威威说服她解约。我想看黄蹊灰头土脸的样子,想看他众叛亲离,夹着尾巴逃走的样子。” “原本。。。”蓝优说道这里,看了看我,道,“原本我只是装可怜,想让舆论站在我这边。我没有想到,你真地去揍了黄蹊。”她苦笑道,“怎么办,现在我感觉有点对不起你,我感觉我利用了你。” 检票处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家都在有序进站。我亲爱的朋友蓝优即将踏上远方的旅途,我替她拿起行李,笑道:“那我也要利用你。” 蓝优不明所以,带着疑问的表情道:“嗯?” “我要利用你来做我的伴娘,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要比我胖一点才行。” 第七章 婚礼进行曲 若两人决定要一同携手未来,心里一定设想了许多美好生活的场景吧。当年高考作文只有四十分的苏焕,每天坐在我的床头给我讲那未来的憧憬生活,语言拙劣不堪。我深知自己的生命也许不会长久,所以尽力珍惜与苏焕在一起的每一刻。他说什么也好,做什么也好,我都心怀幸福。 “小狗的话,好像有点缠人,你这么缠人就够了,要么我们还是养一只猫。” “养两只,两只就不会孤单。” “。。。” 苏焕开始学习做饭,并且做得很有进步。他终于学会如何放酱油,炒出来的土豆丝尽管粗如铅笔,可总好过如同拇指。他把一根土豆丝放在我的嘴里,用期待的表情等着我去夸他。 “怎么样?”苏焕问道。 “比上次好一点,上次是毒药,这次有点像煮抹布的味道,总算和厨房靠边了。”我道。 “不做给你吃了。”苏焕扭脸过去生气。 “再吃一口。” “不给。” “。。。” 苏焕最喜欢削苹果给我吃,他把皮削地很仔细,中途根本不会断。他拿着削后的苹果要奖励,让我亲他一下。 “不要脸啦你,好几十岁的大叔了。” “那就不给你吃苹果。”他切下一块苹果,放在我的嘴边引诱我,“来呀,亲我一下,我给你吃。” “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我道。 “我是爱势力。”苏焕把苹果放在我的嘴里,自己凑上来贴着我的脸,美滋滋地说道:“削了这么长时间的苹果只能换一个亲亲,太不值得了。” “不值得的话,那你别要呀。”我道。 “好吧,还给你!”苏焕又凑上来,道。 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回天乏力的时候,人们总喜欢设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来鼓励当下生活在困境中的人们。或许苏焕意识到自己讲的故事不太好听,对未来的设想好像也并不是多美妙,厨艺上也没有多少惊喜,他趴在我的床边,终于说到: “要么,我们现在就去结婚吧。” “这是求婚吗?” “是的。” “是不是有点非正式了?” “有一点点而已。” “可是我现在不是很好看。”我的脸颊明显有了凹下去的暗痕,看上去像是一个谷底一样。 “我觉得好看就行了呀。”苏焕道,“那我自己的老婆,还要让别人评判吗?” “我觉得今天身体情况不太好。”我道。 “我抱着你去。” “你抱不动。” “我今天感觉非要结婚才能舒心,我要去。”苏焕一贯地,开始耍小孩子脾气,“你不去的话,我要生气。” “那你生气吧,我睡一会儿来哄你好不好呢?” “。。。” 我不是很担心苏焕以后的生活,毕竟他有父母相伴,有经济实力,有明确的目标,有很好的前景,我最担心的是,若他未来想起我的时候,心里空虚怎么办呢?于是我就问苏焕: “假设以后你想我了,身边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呢?” 苏焕一边给我削苹果皮,一边笑道:“那还能怎么办呢?只好就那样想着。” “可是你心痛的话,我也会很难过。”我道。 “所以你不能离开我。”讲这句话的时候,苏焕背过身子去,他装作找垃圾桶的样子,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说要出去看看哪里有垃圾桶。但垃圾桶就在他的脚底下。我虽然不能起身,但我知道的。 是的。我的病情在以我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恶化着。我常常在怀疑这是薛定谔的疾病,即我不关注的它的时候,它似乎就不存在,我关注它的时候,它就猛烈地表现给我看。在我送走蓝优后的这两个月里,我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院。直到此时此刻,苏焕掉下眼泪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我心里已经一马平川似的看见了我的最终归宿,尽管苏焕没有告诉我,我的身体也早就已经告诉我了。 苏焕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不仅不会说谎,表演功底也特别差。他每次睁着通红的眼睛笑眯眯来给我讲笑话的时候,我便配合着哈哈大笑,然后指挥他干这个干那个,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我们心灵如此相通,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干,就趴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睡觉。 “咱们还是要去结婚的。”苏焕道,“我都等了三十多年啦!你一定要满足我这个愿望的。”苏焕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握着水果刀,通红着眼睛,微笑着向我撒娇。 “我们去结婚好不好呢?”他走过来,放下苹果,握着我的手说道,“咱们去结婚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 他理短了头发,尽管三十已过,苏焕却仍然像个少年一般,眉目清朗,一脸温润,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我逐渐看不清苏焕的样子,也逐渐听不到后面的话语。 但我似乎又回到那年那月,我第一次见他的那一面。 “谁是苏焕啊?” 埋头写字的苏焕抬起头来,转身看着我说道:“我是。” 这一个转身带着些许羞涩,带着一些稳重,虽然朝气蓬勃、志气满怀,却也眉目娇羞,柔情似水,他好像是偷下山的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一定是我未来的丈夫了。”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候,我这样想。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