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为谍》 一、烟霞癖 “youarelronman!” 你是真正的铁人! 随着这高亢的一声后,柯城脑子就一片空白,继而栽倒在地…… 倒在了充满鲜花和掌声的冲刺甬道、黑色的拱形气囊门下,倒在了铁人三项世锦赛的终点线。 柯城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一阵真实的虚脱感。这种感觉和迈过铁人三项比赛终点线的感觉差不多。 不错,在十多个小时内,完成3.8公里游泳、180公里自行车骑行,最后还有一个全程马拉松的跑步,整整226公里之后,人不虚脱才怪。 现在,柯城除了脑子里还残留有赛场主播那一声花式英文吼叫“youarelronman!”之外,周围一切其实都很安静。 怎么会栽倒呢?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赛事啊? 在柯城缓缓醒来之际,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个头戴绒布瓜皮帽的老者,山羊胡子和老花镜后浑浊的眼睛,倒是把柯城吓了一跳。 还不等他开口,老头放开了掐在他人中位置的手,脸上浮起三分浅笑,说道:“柯少爷没事了,没事了……赶快来一口茶水,扶少爷坐起来。” 他话里透着轻快感,说话的腔调像是如释重负。 老头边说边从床边站起身往后一退,柯城看清他着一身青布褂子,外套了一件看不出什么皮毛的马夹。应声上前的是一个小丫鬟,看模样也就十六七岁左右,梳一条大辫子,齐刘海,眉清目秀,穿的也是斜襟花布衣。 这都是些什么人?我在哪里? 柯城不等丫鬟伸手扶自己,摆手让她不必了。毕竟这小姑娘扶一个大老爷们,他还挺不习惯的。他多少还有些张惶,自己一用力支撑起身子,才发现是躺在一个雕花大木床上。 这身上还盖了厚厚的棉被,就刚惊惶摆手和起身这么一下,被子里稍一进风,冷不丁的自己还打了一个寒颤。 这种虚弱从未有过,远不是运动后的虚脱。身体轻得像是棉花一样,没着没落的。如果再来一点风,好像能把人吹走。 柯城没再动,眼珠子倒是滴溜溜的转着,他得适应这些光线,在没着没落中找点什么。 屋子还算明亮,只是……那木制雕花窗棂、还有那些能看到的花架、官帽椅……看上去都有些年代了。 好在,柯城的脑子还不如此虚弱,他很快看出,这些家具跟自己看过的旧家具展明显不一样,这些东西摆在那里有灵气,闪着光泽,并不像展品一样暮气沉沉的。 难道…… 柯城瞬间就感觉脑子被雷劈了一下,心里涌动起莫名的一种兴奋。而且,心里有些想发笑,是发自内心的想笑。 难道……难道是重生这种好事让自己摊上了? 这能不比铁人三项比赛刺激?能不比登珠穆朗玛峰刺激?还有什么翼装飞行、高空跳伞……前世自己干过再不可思议的事都比不了这一回吧。 还在他遐想间,丫鬟把一盏茶也端了过来。 柯城回过神,看着低眉顺眼的丫鬟,这可是真实的场景啊,不是做梦,不是催眠。 他靠在床头,接过茶碗呷了一口,嗯!是瓜片的香气。 这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套路,你看这小丫鬟和大床,自己盖的这绸缎被子……还有屋子里一水的梨花木家具,那要是在二十一世纪,这得值点钱了。 虽然,前世在都市里,自己凭借才智,年纪轻轻就在富人云集的别墅区,拥有了独立的心理咨询室。一边优哉游哉的品着咖啡,一边聆听那些有钱人的苦恼,感受着他们的焦虑,实现着自己的财务自由。 财务上自由了,人就开始作了起来。玩了心跳玩刺激,柯城渐渐就迷上了极限耐力运动,什么超级铁人三项,超级越野……又烧钱又能把人累得半死。 现在好了,终于作死了。 想归想,柯城对自己身体还是有蜜汁自信,他是不相信自己会因为运动而猝死。 重生也许只是一次机缘安排。 在茶香馥郁中,柯城适应着环境光线,继续缓缓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很显然自己重生在了民国时期,屋内的家具倒是有些年头了,像是从前清传承下来的。还有那些说不出年代的摆件,各种瓶瓶罐罐……屋子中间像模像样的摆有一个烟榻…… 烟榻?柯城心里一颤,这东西可不是祥物。这屋子的主人难道是个抽大烟的家伙?会是我吗? 还没走的老头看柯城缓过了劲,仔细观察了一阵他的气色,这才笑着说道:“柯少爷,烟霞癖好是好,以后还是悠着点……” 老头睥睨了一眼小丫鬟,小声道,“这和房事一样,不要仗着虎狼之躯,就没有节制。心里贪字可不能有,得压住了。好在你年轻已无大碍。你就先歇着,我写个方子留在这里,先把你烟毒减几分下来。”说完,就向方桌边走去。 烟霞癖? 老郎中看着呆若木鸡的柯城,也没计较他一言不发缺少礼数。毕竟在老郎中看来,这少爷可惜了,算是半个废人了,要脑子完全清醒,还得有些时日。 柯城被“烟霞癖”这几个字冲击着。他前世虽是一位心理咨询师,仅做过精神科医生,不过也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民国时,“烟霞癖”是抽鸦片烟的雅称。在那个鸦片烟盛行的年代,“瘾君子”们给恶习冠之以风花雪月的名字,以免心生罪孽。 腐败的政府和愚昧的社会,一面推行禁烟,一面又视其为享乐。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什么阶层的人都有抽大烟的,而多数人都也不以为耻。 连老郎中刚才在规劝柯城时,都是把抽大烟跟房事相提并论。仿若,这不过是一件平常事。 看来,那油光锃亮的烟榻,堂而皇之摆在屋子中间,纨绔之气已很分明了。 怪不得自己身上盖了这么多被子还在寒颤,浑身绵软不说,虚弱得跟一朵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心里还没着没落的。 原来自己正被烟毒侵蚀着。 就刚才,在铁三赛场全力冲刺后倒下,这边悠悠醒来,就完成了重生编码和时空传送……这么高级的编辑过程,却得了一副烟鬼的躯壳,让人怎么都觉刚才的兴奋劲实在有些滑稽。 一想到烟鬼口里流涎、苍白无力的颓废样,柯城心里就急。他很想知道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这副躯壳究竟还有救吗? 二、少奶奶 沮丧的柯城正出神。 刚出门去的丫鬟推门又回来,她一进门,就冲着正写方子的老郎中说道:“黄太爷,我家少奶奶来了。” 柯城一听,也不自觉的看向门口。 只见丫鬟身后一个倩影闪过,进来一个身着绸缎斜襟宽袖褂衣,下穿旗式黑裙的民国女子。 这女子宛如画中走出一般,秀发如云,头上只插一根玉簪子,别无它样,衬着一张俊俏的瓜子脸,清灵秀丽。只是眉宇间,略显几分忧虑,让多少人心生怜惜。 看她的模样,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光景。 这位称少奶奶的是谁呢? 年轻女子进门后朝床榻这边瞧了一眼,而柯城睡的床榻在屋子暗处,她看得并不清楚。小丫鬟低声说道:“少爷刚才也醒了一会……” 老郎中略欠了欠身,说道:“少爷只是烟霞癖惹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老朽这里写了两个方子,一个方子可以减烟毒,另一个方子可断烟毒。少奶奶可选一个方子减烟毒,也可两个方子都用。至于……少爷是不是要彻底的戒断烟毒,那就由少奶奶定夺了。” 老郎中说完,咳了几声又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柯少爷这烟毒,最好是戒断了好。” 柯城在暗处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女子,从她一进门,就似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老郎中这样交代病情,以柯城判断,这女子身份不光跟自己很亲近,还极可能就是自己的夫人。要不然,老郎中不会把病情交代如此清楚,还让她定夺怎么治疗。 年轻女子听老郎中说完话,反倒眉头一皱:“烟霞癖?不会吧?少爷吃烟土都大半年了,从未见他这样……” 柯城一听说自己抽大烟都大半年了,心想这都什么事啊?我前世可是个运动狂人,连烟酒都不沾的。这一世倒好,给自己一个病歪歪的身体不说,还有抽大烟的嗜好。 老郎中没想到这位少奶奶对自己的诊断还有疑虑,口气顿时就变了,他急问道:“少奶奶要是不信我摸的脉象,断的病情,我问问你。少爷在晕倒前,是不是在近几日,偶尔会有循衣摸床、撮空理线的动作……”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手势。 少奶奶没说话,眼神转向丫鬟,小丫鬟忙点点头说是有这些动作。 柯城看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老郎中说的“循衣摸床、撮空理线”动作,不就是自己脑神经被烟毒损害了吗。他忙悄悄的撩起自己的衣袖,可以看到手臂上还有些紫斑,这摆明就是中毒的症状啊。 而这个少奶奶也奇怪,作为自己的夫人,郎中问的话居然直接回答不了,反过头去问丫鬟。难不成丫鬟跟自己睡一起的?或者这少奶奶根本就不是自己夫人,而是姐妹?是姐妹的话,这称呼也不对啊。 柯城心想,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可别把人物关系整得太复杂了,自己好歹也是个正直善良的人,纨绔子弟是做不来的。 看现在这景象,民国时期不假,这家的家境也算殷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清白之家?柯城心生着忧虑,还有这大烟瘾,什么狗屁烟霞癖,就是吸毒。 自己可算是摊上大事了。 柯城心里叹了一句,任何出生都容不得选择,包括重生也是。 老郎中听丫鬟承认了自己的判断,语气陡变,“你看看,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这样子,这还不是烟毒?” 他一副执拗的样子,吓得这位少奶奶一下子涨红了脸。忙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今儿老爷和奶奶也不在家,少爷倒下后,大家都慌了手脚……这方子,先多谢黄太爷了。” 小丫鬟春花忙一边说道:“要不……黄太爷药方子也开了,我送您出去吧。” 老郎中心里虽有不快,不过也不好跟年轻人发作,就起身跟春花出门了。 走了两人,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柯城还以为,这位少奶奶会先走到床榻前看看刚醒来的自己,这也应当是一个关心病人的正常举动。可是,这位少奶奶只是站在屋子中间,好像被什么定住了,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药方子。 他尽管有些虚弱,就这么一会也难受得很。但还是想躲在床幔后,悄悄观察这位少奶奶,像观察自己的一位心理咨询者。 她在想什么呢?这是第一个问题。 在没有任何语言叙述的情形下,要想从一个人那里获得真切可解读的信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她一个人的状态时不惊扰她。如果她意识不到屋里还有人窥视,那人的举止暴露的信息更真实。 现在这个场景,就是一个观察模式。没有外人的干预,女子孑然站在屋子中央位置,脸上写有忧虑。 她盯着老郎中放在桌上的药方子,而脚步并没有动。两手自然端在心窝位置,左手被右手握住,而右手不停的像是在安抚左手,左手又不停的从右手掌心抽离…… 这是内心矛盾、犹豫不定的外在映射,而她眼里那张药方子就是根源。 过了小会,这位少奶奶向桌子走了过去,停止了手上动作,伸手拿起了那张药方子。然后,向柯城这边走了过来。 而柯城偏偏在此时有浓浓的倦意袭来,让人无比的虚弱。只是如此突如其来,令人匪夷所思。 柯城眼皮沉重得实在熬不住,还没等那位少奶奶走近,他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柯城又醒了过来。只是,屋里只有小丫鬟春花一个人在,那位少奶奶也不知所踪。 柯城试着长吁了一口气。他看着茫然的春花,春花正准备出门叫人。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离开,他现在需要先跟这个单纯一些的丫头交流交流。 首先得搞清楚现在是哪个年份,他就问道:“额……现在是民国多少年啊?”反正郎中已经说自己脑子坏了,想怎么问也无妨。只是,柯城第一次开口讲话,他就喜欢上了自己这声音。 “少爷是不是惦记着少奶奶的生日啊?”春花的脑回路很不一样。 “呃……我问现在是民国好多年?” “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吧?” 民国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三七年。柯城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抗战的爆发。 “那日本人打进来没有?” 春花茫然的看着他,柯城觉得这样问也不对,日本人是早打进来了,只是全面抗战的爆发是在“七七事变”后。 他重新问道:“现在是几月?” 春花:“现在是三月啊。” 如此说来,自己真的还身在全面抗战爆发前。 柯城心想,民族危难时刻,最艰难的岁月,自己重生而来…… 三、戒毒膏方 躺了半天,柯城就搞清楚了这是怎样的一家人。 这里地处东南沿海一带,自己重生在柯家庄,柯家在当地也算富甲一方的土豪。柯家庄的主人叫柯德福,也是自己应该叫爹的人,叫娘的是王氏。柯城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儿子,上有兄姐几人,只不过他们都已不在庄上,不是在外营生,就是嫁在外地。 自己今年25岁,少夫人朱玉琴也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位民国美女,今年21岁。两人应该算是一年不到的新婚,膝下无子。 至于这位土豪家的公子哥为什么这么晚才结婚,因为柯城在国外求学过几年,归国后才跟指腹为婚的朱玉琴完成了婚配。 而这世的记忆被重生代替,有关西方求学经历如何,过去的种种事情都完全被当机了。 现在的柯城,是那个运动狂人和心理咨询师柯城。 让人纳闷的是,一个接受西学的人会跟民国那么多人一样,染上了抽大烟的恶癖?令人大跌眼镜。 跟春花一阵闲聊,看春花对自己恭顺的样子,柯城判断,自己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柯家也应该是清白人家。 柯家长子也没在身边,自己可以出国留洋,说明这家的家庭氛围是比较开明的,也很和睦。 这倒更让人对柯城年轻轻抽上大烟费解了。 还有那位少奶奶朱玉琴,跟自己似乎并不怎么亲近。 从郎中开了药方后,柯城就没有再看见她。连春花都知道自己醒过来了,她会不知道?丈夫差点抽大烟死过去了,不说侍奉在侧,起码也该嘘寒问暖,可柯城也就仅见了她一面。 柯城回想起,这唯一的一面,朱玉琴眉宇间不仅始终有些忧虑,还有些淡漠。 再看这屋内,找不到一星半点女人的用品,这床榻上,没有一点该有的女人香。这足以说明,两人不要说亲不亲近了,可能连举案齐眉都算不上。 柯城一想到她在药方子前犹疑不定的样子,就心生疑窦。至少她外表温顺的样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快到傍晚时,柯城还是很虚弱,他心里惦记着那个药方子。希望老郎中开的药方子,真的能帮自己挺过这一关。起码得让人不至于跟一个活死人一样,只是躺在这儿。 可是春花进进出出几次,也不见她把药端进来,柯城心里有些忐忑起来,毕竟自己是那个不能动弹的人。 晚饭时节,春花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了。 柯城看了看,这时倒不去动那碗药了。他让春花去把药方子拿来自己看看。 春花还没走出门,就听门口有人冷冷的说道:“药是我照黄郎中开的方子煎的,喝不喝都随你。” 说话的是朱玉琴,也不知她在门口站了多久。 她进门后,站在屋中央并没动。 柯城示意春花把药端给自己,他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心想,这要是碗毒药,自己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就再重生一回。 看柯城一口气喝完药,朱玉琴走到了床前,柯城还是第一次跟她四目相对,觉得这女子眼中,竟然有几分温柔。 朱玉琴把一张纸递给他,语气依然和缓了一些:“药方子在这里,这碗药只是减烟毒的,至于这大烟戒不戒?用不用另一个方子?少爷你自己看着办吧。” 柯城看着她手腕戴的翡翠镯子,一眼就看出那可是很矜贵的东西。他不知道朱玉琴这进门前后语气的转变,是不是在赌气。 哪个丈夫抽鸦片不是败家的事,做得出一件败家的事,就能做出十件败家的事。如果自己的太太不以为然,那肯定才不正常。 看来这少奶奶一直是在生自己的气,说不定两人分房而住,也是因为这事。 柯城接过那张纸一瞧,原来是黄郎中写的药方子。里面第一个方子,是个解毒升阳气的药方;第二个方子倒是比较特别,是由杜仲、川贝母等几味中药再加极少量烟土的膏方。 柯城其实听黄郎中说过,这第二个药方子是戒毒用的。上面详细写明了,烟土最好是用“云土”,药方子十天为一个疗程,“云土”的用量两日一酌减,直至最后完全不加。 柯城平时经常跟那些有钱人打交道,对有钱人推崇的养生之道,那也必须要学习了解。 所以,他觉得这第二个方子比较靠谱。如果自己要戒毒,最好是依这个方子来。靠第一个解毒方子,自己根本摆脱不了对大烟的依赖。就算自己可以凭借个人意志,在没有药物帮助的情形下戒断毒瘾,但过程实在太艰辛,而且,这戒毒药方不是现成考验这位少奶奶的机会吗? 他把药方子递给朱玉琴:“你给我准备第二个方子的药吧。” 朱玉琴的反应很微妙,但柯城还是抓到了她平静外表下的惊讶。 自己说的话很令人费解吗?柯城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朱玉琴轻声问道:“少爷要准备戒了吗?” “当然……” 朱玉琴看他语气坚决,倒有些局促起来。她说道:“其实,这事也怪我……” “怎么讲?” “少爷晕倒后,我才从陶管家那里问到,上次我给少爷买的烟膏不对……那些烟膏都是‘川土’,不是‘云土’,陶管家专门找人认过了。” 柯城纳闷了,“这有什么分别?” “我听陶管家说,这两种东西差别可大了。‘川土’抽久了,就是容易出毛病,‘云土’要保险得多。都怪我被人忽悠,买错了东西。我已经叫人去娘家拿上好的‘云土’来……” 柯城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说了半天她是在自责?还是在劝自己不要戒毒啊? “不管什么土,我以后都不抽了。你照方子给我配药。要是劳驾你了,我让丫鬟去……” 柯城脸色和口气一变,再看朱玉琴,她表情十分的复杂,眼神慌乱起来,说的话很顺从柯城:“我没别的意思……” 柯城此时觉得,朱玉琴可能并不是个心思很复杂的人。 他这个判断有自己的理由。柯城自认,自己识人无数,深度剖析人更是自己术业。在自己那间咨询室,来过许多人生经验丰富、事业跌宕起伏的男女,他们在社会各阶层和领域,有成功有失意,有不同的性格特征……这让自己形成了识人的独到见解。 柯城认为看人一定不要被外在气质迷惑,看人一定要看谈吐,看人在应激状态的反应等等。 比如这位少奶奶,她在老郎中和自己给她脸色的情形下,第一个反应都是妥协和示弱,这很难装出来的。说明她还没有历练到可以应付这种场景,流露的都是自己内心直接的反映。 柯城不说话看着她,才觉得她在真正面对自己时,眼眸里还是有温柔和关切,眉宇间也没有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 四、让我伺候? 柯城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是在内心有小挣扎的情形下顺从自己。 朱玉琴应该是不抽大烟的。她传统又有些单纯,以为让自己继续吸毒是应该的,至于烟毒的危害,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家里殷实,也抽得起。 还有一点,柯城现在的状态,因为重生后原宿主死亡,柯城脑神经已经焕然一新,在外表上,让她并不觉得夫君的病情多严重,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虞。 柯城吩咐她道:“我现在有些饿了,就麻烦你去给厨房的人打招呼,弄点鱼虾鸡蛋和多配几样蔬菜来,至于口味嘛……清淡一些就行。” 柯城在生理上其实还是很难受的,但自己得硬逼着自己吃些东西。即使难受到吐出来,也得慢慢的进食,这是恢复的第一步。 朱玉琴听他这样说,眉眼间禁不住舒展起来,连声答应了,就叫春花去灶上给下人传少爷的话。 而她干脆就坐到床沿边的小凳上。 柯城看得出来,她是很喜欢自己吩咐她,很愿意接受这类有互动的信号。 只是也很奇怪,这女子坐在床前的时候怯生生的,像是要坐别的男人的床一样。两口子之间能生分到这个程度? 柯城假装没在意,也没说话,更显得朱玉琴的这一坐很突兀。 柯城实在还不适应,一下子有了家室这种事。在二十一世纪时,他还是孑然一身呢。 朱玉琴还居然低头红了脸,难道自己跟她真的没睡在一处?在之前,这事柯城当然不好问春花,不过现在这情形揣测得出来,朱玉琴跟自己没亲热过。 柯城心里觉得自己的宿主真是一个谜,又觉得这女子有点可怜,也不知道该安慰还是沉默,气氛一时尴尬不已。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担忧的声音,“城儿是不是好了?”话音很急,声音到人也到了。 进来的还不止一人,是一男一女,从两人焦虑的神情和衣着看,这两人一个就是爹一个就是娘了。 朱玉琴像是被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赶忙从凳子上站起了身。 进门的柯德福和王氏也被这一幕愣了一下,不过看到靠床的柯城,马上就换了一副笑脸。虽是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了床边。 王氏先把媳妇的手拉住,像是安慰她似的连声说道:“幸好你在家,城儿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我跟老爷可吓得不轻,在他姥爷家都没敢多呆一会,立马动身就回来了。” 柯德福看着儿子,仔细端详着,看柯城面色尚可,就问道:“城儿现在怎么样?” 柯城还进入不了角色,掩饰着说道:“也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王氏:“那就好,那就好……郎中怎么说?” 朱玉琴:“郎中说是抽烟落下的病……也怪我弄的‘川土’烟膏……前几天被人蒙了,买了一罐子的川土。我已经叫人去娘家拿些云土回来……少爷也只晕了一小会,听春花说,人倒下去的时候倒是挺吓人的,不过黄郎中来了后就醒过来了……他刚才还在给我讲,晚饭要多弄些鱼虾呢。” 王氏听了后脸上阴晴不定的,看得出来她不是想要责怪儿媳妇,而是既心痛儿子又有些无可奈何。 柯德福叹了口气,关切的问柯城:“能不能不抽了?我怕你这身子熬不住。” 柯城刚想说今天之后,自己就把大烟戒了。 朱玉琴抢着说道:“爹,少爷也就好这一口,您老别管他,戒不戒都由他。明天你再来看他,保准生龙活虎的。” 王氏拉拉老爷的衣袖,对儿媳笑道:“老爷自己都是个烟枪,还说这种没出息的话,要是能戒了,倒是戒一个给我看看。我们柯家,抽点烟还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城儿的两个哥哥也有抽烟的。” 朱玉琴点着头,极赞成婆婆的说法。柯城心里暗想,什么非抽不可?我就戒给你们看看。 柯德福可能看柯城面色还不错,就觉自己说戒烟的话不合时宜,对朱玉琴说道:“那你以后看着他一点,别让他抽得太凶。” 朱玉琴有些扭捏:“我倒是想看着他点,只是他……” 王氏想起刚才进门看到的一幕,就笑道:“我看他这次醒来后,你俩还挺那啥的……我跟你爹刚才也都看见了。” 柯城心想,看见什么?就看见媳妇坐在丈夫的床边就这么新奇? 朱玉琴似乎被点到最想被人点到的地方,脸上竟然腾的一下就红了。 王氏忙拉住柯德福,边喜滋滋的往外走,“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朱玉琴看两人出门后掩上门,回身又坐到床边上。 就过了这么一小会,她似乎也不再羞涩了,有些扭捏的说道:“要不……我叫春花把我的被子今晚抱过来吧?我也好守在这边伺候你……” 柯城一听,敢情两口子真的没睡在一个屋。只是,她这举动自己没心理准备啊,对自己来讲,她跟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让陌生女人睡自己的床,这可不是我柯城的style啊。 “过两天再说吧?”柯城话一出口,自己就觉得很伤人,忙换了语气,“没什么大不了,你白天来看我就行了。” 柯城的拒绝没有让朱玉琴感到沮丧,反而让她听出了什么希望,她脸上比刚才更是喜悦。 “嗯,那要不今夜开始,我和春花轮流守着你,万一……” 柯城知道自己晚上要是难受起来,折腾起来够呛,他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那副狼狈样子。 “不用,你跟春花晚上都别守我。我要是难受了,说不定我会蒙着被子乱骂人的,还会乱打人的……你和春花都离我远点。” 朱玉琴听他这么说,好像生怕他不高兴了,忙点着头说那她和春花明天一早就过来。 柯城猜想,以前这两口子的相处模式,朱玉琴不光是顺从,说不定柯城都不怎么待见她。柯城一共没说几句话,就让她高兴得不得了,这原宿主是从来都没给她好脸色看过,甚至话都懒得跟她讲。要不,就这点阳光就能让她灿烂了? 而朱玉琴似乎真的不想自己戒烟。 五、数学天才 掌灯时分,春花把饭菜摆好,柯城坚持着要自己下床来,还好,他勉强可以下床走几步。 朱玉琴很高兴柯城没有让她走开,留她在一边伺候着。 看到柯城能勉强起身下床,朱玉琴叫春花去跟老爷和奶奶说,少爷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而且,明显她很喜欢跟柯城一起吃饭。而她在饭桌上大家闺秀的举止,让柯城也觉赏心悦目,甚至有几分迷人之处。 朱玉琴给柯城碗里夹菜时,柯城一开始还有点感觉生涩,不过,在他试着举箸给对方碗里夹菜后,就有了几分夫妻该有的模样。 吃了小半碗饭,柯城出了一身的虚汗,身子也开始有些畏寒,继而头昏目眩、心里空了一阵,然后又心跳如雷…… 他知道,这身体受烟毒的贻害很深,除了靠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还是要吃些药调理。 喝了重新煎服的汤药后,身体的症状并未马上减轻,甚至连刚吃的东西还差一点吐了出来。 柯城为了不让朱玉琴看出自己的难受,就假意自己要早点休息,让她自己先回房。朱玉琴也看出他面色不好,只是不敢拂了他的意,只好回房去了。 而朱玉琴和春花一走,柯城就赶忙蜷缩进被子里,此时他耳畔鸣响,万虫噬骨,如坐在无边无际的过山车上一样…… 他想象着自己一会在海里游着,一会骑着车从山头往下俯冲着,眼前的景色不断变换…… 他能感到自己所有的理智在一点点丧失,唯一的理智就是想大声喊叫,可他没有吭一声,他要把心里这头恶狼控制住。 好在那汤药里还有少许的烟土,这些不适的症状很快就消失了,而柯城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直到他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晨曦初露,柯城很早就醒了过来,感觉身体比头一天好了不少。 他琢磨着先下地在屋内走动走动活动筋骨,总不能老躺着,那实在有些废物的感觉。 另外这屋里也瞧瞧,一个人居所摆放的东西,还是可以揣摩出很多个人特色。 以前这公子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喜欢些什么?怎么消遣?读什么书……这都很令柯城好奇。 精致的烟榻摆在屋子的中间,已经不需猜想,这是他以往精神上最沉醉的东西。烟具也十分的精致考究,可以想见他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的日子多逍遥快活。 柯城走到洗脸架前,这木架子上面镶了一面镜子。 柯城摸了摸下巴,迟疑起来,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一副未知的尊容,也不知道老天爷会怎么安排。说好听一点,这躯壳可是装饰自己内心灵魂的殿堂;说白一点,究竟这颜值如何啊。 柯城最先看到的是额头和一双眼睛,还好,虽然额头和眼睛的成色因为烟毒侵蚀有些折扣,脑门方正、一对丹凤眼上一对剑眉,这搭配还不错,尤其是眼神里的东西柯城很喜欢,表面的清冷掩饰着内心的热烈。 然后是鼻子和嘴唇、下巴……等柯城露出所有五官,他心里讶异了。 这模样,可以毫不可耻的说,的确很帅气,跟前世有一拼。 柯城苦笑看着自己,禁不住摇摇头,指点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说了一句,烟鬼,你好! 从一番自恋中回来,这屋子里的确还有不少主人拥有和爱好的东西,值得去探究。 在屋角居然放了一辆自行车,柯城有些欣喜。车虽然经常擦拭,不过链条上还是可以看出少许锈迹,这玩意已经好久没用了。 车不错,是日本富士牌的。在那年月,可不是一般人家可以买来玩的,也算是豪绅家公子哥的标配。 书架上最显眼的,还有一架美国的安德伍德打字机,说明这小哥以前可是个读书人,喝过不少的墨水。 再看书架上存放的书,柯城随手翻看了一下,越看心里越是感慨。 小哥不错啊,好多书籍都是英文的,而且都是很高级的数学书籍,什么组合数学、逻辑代数……都是些纯数学研究方向的书。还有那些打印的一摞摞资料和论文,显然这洋墨水喝得还不少,可不是为了装点门面的漂洋留学。 小哥还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如果没有屋子最中间的烟榻,这小哥说不定就是奔着数学家去的,可惜了!可惜了! 柯城唏嘘的是,可惜他被大烟害了,现在这数学家的记忆也荡然无存。自己这一李代桃僵,算是淹没了一个人才。 而书架上除了这些书之外,底下还放着一个小皮箱,密码锁锁住,也不知里面什么东西。 他正准备低头研究一番,朱玉琴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叫柯城用早饭。 柯城走过来看了看,早饭是粥和几样小菜。要是严格的从运动营养学的角度,碳水化合物太多,这些食物对于恢复自己身体的免疫力来讲,还有些欠缺,太过家常了。 朱玉琴看他一大早自己走动,脸色又见好,高兴的说,这粥是她亲自在灶上熬的,里面有银耳和大枣、莲子等物。 柯城看着她一边说话,眼神里也比昨日灵动了好多,心里暗想,真是个多情的女子。 他有几分不忍,又有几分感动,把准备换食物的念头憋了回去,乖乖的坐下来就吃了起来。 朱玉琴陪着坐下没有说话,也没问他昨晚是不是难受,今天起来心情怎么样这些话,只是抿嘴看着他的吃相,似乎这已经很让人知足了。 这一刻,柯城突然觉得,自己对朱玉琴有了真正的好感。 他忙招呼她,你也快吃。 吃完饭,柯城看着收拾碗筷的朱玉琴,说道:“玉琴,今天开始,我以后真的不抽大烟了。” 朱玉琴楞了一下,有种很复杂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她可能是第一次被柯城叫了一声玉琴有些喜悦,而喜悦很快又被什么复杂的东西掩盖了。 柯城思忖着,有些问题自己还是直截了当的好,完全不需要转弯抹角的问。 他又叫了一声玉琴,这一声玉琴除了是对她的尊重,也有带几分亲昵,“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戒掉大烟?” 朱玉琴愣在那里,只是低头不语,这明显就是一个答案。 “为什么?”柯城很想知道个中原因。 朱玉琴摇摇头,但声音还是很低,“当初抽大烟的时候,是你自己要这样作践自己的。” 自己要作践自己?这信息量挺丰富啊。 “你就没打算阻止我继续抽下去?” “我怎么阻止你?我……不知道可以怎么阻止你。” “那我现在决定不抽了,你会支持我吗?” 朱玉琴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苦笑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好都行,只要你以后……”说到此,她的话戛然而止。 “以后怎么?”柯城猜,她想说的是只要以后对她好就行? 朱玉琴没说下去,不过脸上有种淡淡的忧伤,跟最初看到她时差不多的忧伤。 春花把汤药也端了进来,柯城喝了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皮箱,就说自己准备睡一会。 六、箱中秘密 待朱玉琴和春花都走后,柯城关了门,就把皮箱提了出来。 这皮箱也不太沉,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 表面看这个密码锁很简单,四位的,可要是打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柯城想了想,以这小哥的学识,总不能是6666和8888这么老套的密码。生日之类也可能值得试一试,反正这家伙跟自己这么有缘,生日说不定跟自己也是同一天的。 他试着以自己的生日去解码,并没有打开。 除了这个,其他的密码猜想就真不好猜了,毕竟自己对他的了解很有限。 不过,柯城还是坚信此人和自己的连接点绝对很有深意,自己身上能给出的启示,说不定就能打开这个密码。 自己重生前,而且跟数字有关的……他赫然就想起,自己铁人世锦赛参赛的号码是“2246”。这也是自己倒下时身上唯一的数字。 对呀,柯城试着以2246开锁,果然咔哒一声,皮箱子应声而开。 惊喜来得有些突然,他轻轻掀开箱盖,里面放的都是一些资料文件照片等,不过,里面居然还有一本日记。 柯城一样一样的翻捡着,跟探索古墓的秘密一样。 小哥原来读的是美国的哥大,而且还是个数学研究生,箱子里有哥大的资料,但没有看见毕业证书。而他与哥大老师的书信也很多,他的恩师是一个叫爱德华的教授。信的大体内容,是老师力劝他回到美国完成学业,并许诺让他参与一个重大的项目。 也不知这小哥回信没有,反正老师的信是一封接一封。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他在过去的照片,包括在美国留学的照片。看上去,那个时候的柯城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样子,很难想象现在居然堕落到吸食大烟。 而柯城内心里要找的的答案,也许能在这本日记里找到。 他拿起日记才发现,这本日记并不完整,后面残缺了几页,是被撕掉了。 他翻开日记,从第一页开始读了起来。 日记记录了柯城在北平读大学后留学海外的一些经历,包括跟国内同学间的交流。 柯城当初是大学里的学霸,后来考取美国哥大的数学研究生……字里行间,记录了一个莘莘学子的学习心路历程。看得出来,这位小哥非常痴迷数学这门专业。所以他记载最多的,都是跟数学学习有关的东西。 柯城越看越迷惑,怎么都无法相信,一个如此热爱数学的学霸会堕落? 如果从心理层面分析,柯城的家庭是父慈母爱,开明又和睦,成长环境优渥。柯城的个性应该比较内向,但从这些私密资料看,个人品性并无不良之处。 所以,对他个人最大的刺激可能是因为情感问题,小哥情感上的创伤造成了自暴自弃,这是稍显合理的解释。 当然,吸食毒品也不排除偶发因素。 这小哥对朱玉琴没有产生爱恋,他的伤痛若要放大,就是自己另有所爱。 那他爱的是谁呢? 柯城翻看了差不多一小半的日记,这时有人敲门,是王氏在叫,“城儿!” 柯城忙将东西收好皮箱锁好,推到床底下,然后去开门。 王氏一个人进了屋,她看儿子好好的站在面前,气色恢复得很好,脸上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今天身子好多了吧?赶快……赶快回床上躺下,好生静养。” 柯城点点头,这个娘的关心体贴,的确让柯城觉得跟自己亲娘差不多。 王氏:“儿子啊,这一回我知道你遭罪了……” “娘,都是儿子糊涂。您老放心,我年轻恢复得快。” 王氏在床前转了几个圈,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一会才小心翼翼说道:“那就好……我跟你爹昨晚还在说,要不,你就真把大烟给戒了。娘是担心你的身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来这个娘还是不糊涂,只是昨晚她跟柯德福说的那些不必戒烟的话,前后如此矛盾,也不知是为什么。 “嗯,我听娘的,我会彻底的戒烟。” 儿子肯定的语气和神态,这些传递出来的东西,可能也让王氏觉得有些意外。而且儿子眼眸中的东西,似乎跟以前是大不同。王氏禁不住回转头掉起了眼泪。 柯城也不知她伤心什么,说道:“戒烟是好事,您别伤心啊。” “我不伤心,戒烟是好事,我高兴着呢。”王氏回过头,确实流泪的脸上不是悲伤。 “儿子,你以前作践自己身体的时候,娘看着心里就痛,娘知道你不是在抽大烟,你是在让自己死心啊……”王氏似乎提起了柯城什么往事,又开始缀泣起来。 “好了,我现在不是改了嘛。抽大烟的儿子从此就改头换面了,你以前的好儿子已经回来了……” 可能回来吗?自己也没那份数学天才的本事啊。 王氏点点头:“其实玉琴纵容你抽,娘还是知道她心思的,娘也不怪她。她是怕你心里痛,老是想着吕家那个闺女。她怕你休了她,只有让你抽大烟能够拴住你。” 柯城听到此对所有的疑问都明白了一大半了。 “娘,我当初为什么非得要娶朱玉琴呢?” “你爹跟朱家是指腹为婚,多少人家都想着高攀朱家呢。我跟你爹不是非要委屈你,只是不知道你跟吕家闺女有情意,要不,也会不顾老脸悔了这桩婚事……” 那个年代要是悔亲,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说辞,那几乎就是跟人家结仇差不多。王氏这样说,也是心痛儿子。 柯城安慰道:“娘你放心,吕家的闺女我也不想了,以后我会跟玉琴好好过日子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有些话你还得说给玉琴听。这孩子也很不容易,从新婚开始,你就没待见过人家,把她冷落在一边,我跟你爹是干着急,眼看着两个像仇人一样,就还指望你们能好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王氏是打心眼里高兴,没想到儿子抽大烟晕过去后,变回来一个懂事理的人了。柯城心里也不禁为这个善良的母亲点赞。 两人正说着,朱玉琴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王氏一看她的神色忙问道:“怎么啦?” 朱玉琴眼里泪水已是夺目而出,“我娘家刚才来人送信,说我爹可能不行了。” 王氏一听“哎哟”一声,就忙说道:“那你赶快收拾一下,我叫人套了马车你赶快回去一趟。” 朱玉琴看着柯城,王氏明白过来,忙又说道:“我看城儿的身子也好了一些,你们两就一起回去看看。万一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总得要见上一面。” 柯城当然不好推脱,他也只好说自己的身体还行。 王氏出去叫人套车,春花也收拾着东西,小两口就带着春花一起往朱家庄赶。 七、分家产 朱家庄离柯家庄也不算远,也就三十来里地。三月份的江南,本是莺歌燕舞、姹紫嫣红的时节。 只是因为亲人病重,一行人也无心留意风景,匆匆的就往庄上赶。 在路上,柯城第一次抓住朱玉琴的手,他看她面色戚戚,内心如焚的样子,禁不住想替她分担一点忧伤。 柯城贴心的安慰,让朱玉琴也稍感温暖。只是带信的人说,她爹命悬一线,朱玉琴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到了朱家庄,远远的就看见粉墙黑瓦的大庄院。外面是数丈的高墙,里面的建筑几乎看不到。从规模上来看,朱家庄的确是比这一路看过来的建筑,占地更广,也最有气势。 两人一下车,就有人来迎接。来迎接两人的,是朱家的长兄朱宇轩。 朱家庄的老爷叫朱化佛,也即是柯城的丈人。朱玉琴的母亲在她幼年就已经去世了,朱化佛后来纳了两个妾。 除了朱宇轩和朱玉琴,朱化佛膝下也再无子嗣。 朱家的产业很大,除了土地,还在城里经营有绸缎庄和酒楼。柯家是个地主,除了收地租,比较起来其他产业就少得多。 因为年月不太平,当地也经常闹土匪,朱化佛一直很低调,除纳了两个妾以外,也没有什么大豪绅的其他排场。 倒是庄子里的围墙修得很高,在防土匪上很下了些功夫。 柯城第一次见大舅哥朱宇轩,一见面,就觉得此人属于外表敦厚,但内里很精明的人。 他一看到柯城下车后怕见风的样子,和春花手里抱的药罐子,就忙问道:“妹夫身体也不好?” 柯城:“不碍事,已经都调理差不多了。” “不碍事就好,要是太累,就在屋子里先歇会?” “不不……我跟玉琴一起先去看老爷。” 两人跟着朱宇轩穿过几进天井,到了朱化佛的里院。就见屋子外站着两个小妾,还有一些朱家亲戚。 一看这个阵仗,朱玉琴眼泪哗啦啦的就流了下来。她也顾不得跟人客套寒暄,就推门而进。 柯城见此忙紧跟着进了卧房。 只见床上正躺着朱化佛。柯城曾经是精神科医生,后来转行做的心理咨询师,所以他了解一些医学知识,下意识就仔细的观察病人的症状。 躺着的朱化佛体胖,面容青紫泛白,口歪嘴斜,已经没有意识,也不动弹。 脑中风?极可能是脑血栓引起了脑出血,这情况应该是相当的危急。这种症状别说在民国的乡下,就算是在城里,也未必有条件能救活了。 朱玉琴一看父亲躺着一动不动,哇一声就扑了过去,大哭了起来。 柯城问站一边的大舅哥朱宇轩,“老爹这样子有多久了?郎中怎么说?” 朱宇轩也直摇头,“他前几日就说自己半边麻木,走路常常跌跤,就找郎中来看过。可郎中抓的药也不顶用,今天一大早,就发现人除了点气息,已经喊他不醒了,更不要说汤药。这不郎中来扎了好几针,也不见人动弹。郎中说……恐怕不行了。” 柯城也看了看郎中扎的针,是扎的十指,也挤了几滴血,但应该没有起什么作用。 如果是这样,朱化佛脑出血昏迷的可能性非常的大。以柯城的判断,人已是危乎殆哉,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柯城也只好跪倒床前,陪着朱玉琴落泪。 朱化佛在女儿赶到床前不久,果然就驾鹤西去,朱家庄一时间陷入悲痛中。整个庄子,到处挂上了白藩,法事号鸣。 朱玉琴哭得双眼红肿,柯城也勉强支撑着,一直到朱化佛落土为安。 最后一夜,好歹算是把丧事办完了,柯城想着总算是可以睡一觉了。 前几日,因为要做法事守夜,柯城身体实在吃不消时,也没答应跟人一起去抽两口大烟提神,他就合衣在朱玉琴的闺房睡一会。朱玉琴见他真的跟大烟断得如此彻底,虽说有点忐忑不安,只不过,还没从老爹去世中缓过劲来,所以也没在意。 晚饭后,朱家兄妹的舅父把一些三亲以外的人请出里院,包括两个小妾在内,然后剩余的至亲都请到一个小屋子里。 舅父开口说道:“朱家老爷人已经走了,现在也就只有你兄妹两人。你们爹在世时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依照规矩,这偌大的家财原本是应该由大哥一个人继承的。只不过,大哥也说了,朱家的人也不是只他一人,朱家的闺女虽是嫁出去了,房屋田产照例留给自己外,现金一定要两兄妹均分。” 柯城听出来了,依朱宇轩的意思,朱玉琴可以分一半的现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分法,可要是按封建社会的子嗣传承规距来讲,这闺女嫁出去是没份回来分家产的。 朱宇轩给了一个很好的说辞,就是房屋土地不分了,现金怎么也要给妹妹一份。 然后舅父就说,现在剩下的这些至亲就一起,到书房去把埋在下面的银元坛子启出来,准备分家产。 在那个年代,家庭稍微殷实一些的,都会在地下埋银元。国民政府为了准备抗战,推出金融改革,发行纸币流通,慢慢的回收银元等金属货币。但银元在民间依然是最坚挺的流通货币,所以家家都有私藏银元的习惯。 舅父领着这些至亲,在朱老爷牌位前起了誓,然后就在书房拉开架势挖银元坛子。 埋银元的地方,这一屋人中就只有朱宇轩知道。他指出位置,然后就开始挖。 那埋的地方上面都堆了好些箱子,挪开还是能看出来,地面跟其他地方不同,这块地应该是用米汤和石灰、砂石拌的混合土,十分的坚硬。 几个堂兄弟很花了些功夫,终于把地面上的那些硬土壳子起开,才露出下面埋的银元坛子。 柯城开始还以为,可能应该有个十多坛东西,没想到一层层摞在一起,足足有五十坛银元,一直把这些人忙到天际都快发白了。 所有的人都很兴奋,完全顾不得疲乏,一口气就把银元全都启了出来。 然后舅父一点数,足足有一百万元。 朱宇轩说,至于怎么分就一切听舅父的安排。只撂了一句话,反正自己不能比妹妹多得一元钱。 舅父想了想,就让人去跟两个小妾说,一人分十万元,愿走愿留都可以。两个姨娘回话,没有什么异议。 剩下的八十万元,就现场挖银元的每人拿一万元,就是整十万元。这也是为了封挖银元人的口,免得此事传出去后引起祸端。 最后剩下的七十万元……朱宇轩说,那就舅父拿十万元走,他们两兄妹一人三十万元。 舅父一开始坚称不要,最后众人都一致力劝,他就答应了。 就这样,两兄妹把家产就分了。 分家产这件事,柯城觉得自己这个大舅哥很讲情义,心里很是佩服。哥哥痛爱自己妹妹的那份心,让他也很感动。 八、绑架贴线 从朱家庄回来,虽然拉回来三十万的银元。朱玉琴因为父亲逝去,意味着双亲尽失,人一下子变得悲伤不已。 柯城虽然疲累了几日,汤药也没断过,身体渐渐的就脱毒了,对大烟没有什么生理上的不适。至于心瘾,本来就是重生之人,心理上的依赖基本上随着生理脱毒而烟消云散。 现在反倒是柯城照顾起朱玉琴来。 柯家得了朱家的银元,又加上朱玉琴在服丧期,庄里人人都是围着朱玉琴转。 柯城每日也开始做些运动,一大早出去跑跑步,让身体尽快的强壮起来。 重生后人物命运有所改变,而历史是不是能改变,自己依然不清楚。 按照历史进程推进,柯城的家乡,在1939年就将被日军占领。如果只是活在当下,似乎也不是柯城所想的,那失去了更有意义的东西。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当时的热血青年中,已经喊出了“华北已经容不下一张课桌”的悲怆口号。柯城有时想,自己重生一回,一定要在抗战全面爆发之际,到抗战的最前沿去。 就这样过了十多日,一切都很平静。朱玉琴在众人的照顾下也好了很多。 这一天,柯城骑着自行车在路上飞驰,田野里的宁静让他沉醉其间。眼看天边晚霞漫天,天色不早,柯城的车踏得飞快,他想着回家给朱玉琴做点好吃的。 不觉间,就看到前面一个拉着草料的牛车慢慢悠悠的走着,他也没在意,就骑车想从他旁边超过。 他叮铃铃的按了一串铃声,刚准备超越牛车时,那赶车的人突然横伸出一个木棍,啪一下就将柯城猝不及防的捅在地。 柯城连人带车栽倒后,还以为这赶牛车的会停下来给自己道歉,他刚一翻身而起,低头去扶车,只听耳畔风声过后,自己后脑被击中,人一下子就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发觉自己睡在一个草堆里,双手被绳索反绑,昏暗的小屋内没有灯光,只是窗棂外有火光传来,而且人声鼎沸。 他一下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遭绑票了。 他也听说过,此地的土匪出没不定,绑票打劫的事,还是时有发生。没想到会出现在离家不到十里地的地方,自己给人绑了。 他起身走到窗棂往外一瞧,外面是一个天井院子,自己是被绑在院子旁边的偏屋内。外面天色已暗,天井院子里火把通明,二十多个土匪正在院子里喝酒吃肉。 柯城进行了一番自检后,觉得自己没有颅内出血的症状。除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其他都还好。 这些土匪中,有个匪首模样的家伙坐在上首位置,一眼看上去人比较阴沉,倒不是很凶恶。只是那骨碌碌的眼睛,隐约约的不时透露出杀机。而其他土匪多是贩夫走卒装扮,气势上比当家匪首还是很不同。 自己落在这帮土匪手里,也就是个肉票。柯城觉得,此事很有可能跟朱玉琴分的三十万银元有关。这种隐忧,其实在他把银元拿回家后就有。 钱财这东西在乱世,有时就是祸根。 他躲在窗棂位置细听了一阵,这些土匪说的也正是他的事。其他土匪叽叽喳喳的,有说柯家是土豪,钱多得数不过来的:也有的土匪说,柯家在方圆还是很地道,忠厚之家…… 匪首问信送到了没有,有人答送到了。他说,这一票五十万大洋,否则明日撕票。其他土匪噢地叫着,似乎银元大把已经到手。 匪首没再说话,确实是人狠话不多,直截了当。自己的命值五十万大洋,看来绑匪真的是得到了那三十万银元的消息。 也怪自己有些大意,完全不清楚民国时期地方匪患的厉害,非要搞什么长途的骑行,不过现在后悔这些也没用。 听那些土匪边胡吃海塞边聊着,柯城听到另一个惊骇的消息。 这伙匪徒怕柯家庄被绑票的信报让朱家庄知道,所以,他们准备今晚打劫朱家庄。看来,朱家分家财的事已被土匪谋划好了。 有几个匪徒也提醒当家的,说朱家庄的墙高,有家丁,甚至有好几枝德国造的长枪。有土匪就骂道,都是刀口上舔血为生,只要能弄到钱,身上留个洞不过家常便饭。 看来这伙土匪盯上朱家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朱家庄有什么武器都清楚。 柯城在朱家庄呆了几天也知道,朱家的确养了好几个团丁,而且看上去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如果凭借高墙据守,这些土匪只是些轻武器和冷兵器,很难攻下朱家庄。只是,也很难说这些家伙凶残起来,说不定吓也能把人吓着。 这群土匪吃完饭,然后就围坐在一起听当家的说话。 匪首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听着一群土匪嗡嗡七嘴八舌的说,这时只见他站起身,瘦高的个子。柯城才看清他还是一个瘸子,一条小腿被截了肢,装的木腿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木腿磕在地上笃笃笃的响,更让人感觉到这家伙的凶恶。 下面的土匪也都噤声不语,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一枝毛瑟枪拍到桌上,说道:“朱家这笔水财,爷是必须取。爷以前在直鲁军中,好歹是个营长,就算是攻城墙都不在话下。你们只要有几分狠劲,那几个土货能被吓得尿裤子,怕他高墙干啥?”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从里哗啦啦倒出一小堆银元。 那些土匪见了,眼睛都绿了,恨不得伸出手去把银元抓在手里。 当家匪首睥睨的看着这些贪婪的家伙,这就是他要的效果,“这是贴线,老规矩……”说着,他把那堆银元分成十摞,每一摞都不一样。 然后由高到低排成一列后,他指着银元说道:“谁打头阵就自己拿最多的,后面拿多少,自己看着办,拿得多的冲前面……冲进去了,拿得多没死的人就分得多,女人也先挑,这也不用我多说了。规矩一向如此,你们跟我一起,也干过一两回了。有没那个命,就看诸位弟兄的能耐了。” 说完,他把土匪们扫视一周,眼神里充满一种邪恶的狠劲,好像那里面白花花的银元已经拿到了手中。 那些土匪,有些知道高墙易守难攻的厉害,心里再想白花花的银元,也还是有几分胆怯。只有那些没打过高墙的倒是蠢蠢欲动。 他话音落下不久,一个小个子土匪站了起来,这家伙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八九岁而已,应该是个愣头青。他一把上前抓住最高的一摞银元,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打头阵……” 匪首哈哈哈一阵狂笑,连说几个好字。 柯城看得出来,这小个子土匪,甘冒这个险,因为这一摞银元太有诱惑力了。 民国时期,“龙洋”、“鹰洋”、“袁大头”的币值是一样的。一个银元大约值一百二十多个铜板,根据白银的行情有小幅波动。 那时一般四五个铜板能让人吃一顿饱饭。就是烟土,一钱重的烟土也就二三十个铜板而已。一家三口人,几个银元就够一个月的生活开销。 所以这一小摞银元也有十几块了,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土匪的诱惑力是足够大的。 他这一起身,一下子就激起了其他土匪的斗志,纷纷就伸手扑向那些银元,生怕自己落在后面,不然,最后分到手浮财时,那就越分越少。 “贴线”仪式搞完,这伙土匪留了一个下来看守柯城,然后吆喝着,就出发去打朱家庄。 柯城看着这一幕,心里也焦急。 但愿,朱家庄已知道自己被绑票的消息,也推算到分银元的事走漏了风声,已做好了应对土匪的准备。 九、匪亦有道 在煎熬中,一直到下半夜,就听到小屋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应该是这伙土匪回来了,不知他们是否得手? 柯城忙窜到窗棂边往外看,只见十几个土匪扶着、抬着好几个哎哟呻吟的土匪匆匆进了院子。 从他们空手而回的行色和骂骂咧咧的样子看,打朱家庄应该没有得手。 果然高墙难对付,柯城心里一阵暗喜。这些受伤的土匪中,而唯独瘦高的匪首却不知哪儿去了? 正狐疑间,柯城看到几个土匪抬着两根木头做的担架进来,心想是不是匪首被打死了? 那些土匪放下担架,焦急地围着担架乱转,原来匪首是受了伤。 柯城看这场面,应该没有人懂得怎么治疗,他灵机一动,就急不可耐的对看守自己的土匪说道:“你开开门,我是医生,我能帮你们看看伤情。” 那个土匪一开始也不理他,他就大声的喊叫,果然引起了其他土匪的注意。 听说绑的肉票是医生,有个土匪就说道,他知道柯家这小子,听说在国外读了好多年书,说不定真的是医生。 柯城说,“你们要是不信,你们先绑着让我出来,我还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跑了?” 土匪们兴许觉得你反正也跑不掉,就开门让柯城出来。 柯城约看了一下那几个受枪伤的,都不是急茬。他惦记着那个匪首,过去一看,匪首表情很痛苦,手摸着胸口,张口大口大口的喘着,脸色憋得发青冒虚汗…… 柯城让人把自己手解开,土匪不敢解。柯城说道:“这是要死人的,还等什么……”土匪也看他专注的模样有些动摇,就解开了他的绳索。 他约检查了一下,匪首身上没有外伤,就让人把匪首支撑起上身半卧着。 果然,这么一弄匪首原本很困难的呼吸觉得畅快了一点。 柯城问土匪们这怎么受的伤,土匪们说老大在打朱家庄时,一急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也没多高,就成了这样。 柯城知道,这是自发性气胸发作,像这种瘦高个子,如果在某一刻突然用力,有可能会发作。现在如果不给他果断的处理,一定会有性命之虞。 不过柯城以前只是精神科医生,只是看过别人怎么做穿刺,自己从来没上手做过。自己现在说了要救人,也只能赶鸭子上架。 他对匪首说道:“你的病情很严重,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我需要在你的胸部插一根竹管。否则,你可能挺不过一个时辰就得晕死过去,说不定就再也醒不来了。” 匪首以前在军队里对军医有些接触,知道柯城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何况刚才自己半坐身子起来后,确实感觉好了一点,知道柯城没有瞎说。 他把手里的枪指了指柯城,表情狰狞的说道:“你尽管弄……但要是你敢稍有不轨……你们就给我把他头砍下来。”说完,他又无力的放下了枪。 其他土匪连声说是,就齐刷刷的看着柯城。 柯城让一个土匪赶快去找一根细竹子,筷子头粗细即可,一头削尖,另外倒一碗白酒过来。 等这些东西都找齐后,柯城说道:“这是个小手术,只是略微有些疼痛,你忍耐一下……” 一边说着,他就一边用白酒擦拭匪首胸侧的第二肋骨间,把小竹管用酒也擦拭过,然后自己双手也擦拭了白酒,说了一声,“你忍一忍,千万别大叫,你注意看天上的月亮……” 话音一落,他手上的动作十分的利落,猛的一下,竹管尖锐地刺破第二肋骨间的皮肉,一下子就刺入了胸腔一公分左右。 只此一下,那匪首也很配合,没有动弹一分,小竹管连通他胸部内外,顿时感觉胸闷一下子就减轻了好几成,呼吸也没那么困难了。 柯城其实紧张得汗都出来了。因为自己从未做过穿刺,要是竹管不够锋利,力道掌握不好,这一下谁也不能保证就能刺穿。 还好,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病人只要被穿刺后,起码性命是保住了。 他又叫土匪去用竹节,做个抽气的针筒,想着给匪首减轻胸腔内的压力,让畏缩的肺部尽可能舒张一些。这对于患者的恢复来讲,也是必须的。 等他处理完,擦拭了满额头的汗水,那匪首也喘匀了几口气。他半躺着说道:“柯家少爷,谢谢你了。” 柯城这才回过神来,刚才一直是把他当作病人,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是他的肉票。只是经此一事,匪首能称呼自己一声柯家少爷,匪首应该是动了点恻隐之心,也可能心意回转呢? 柯城说道:“不客气,你先歇着,我把其他几个的伤也看看。” 说着,柯城就去检查其他几个人的枪伤。 都还好,几个土匪最严重的也只是被贯穿了手臂或是腿脚,要是伤到脏器,柯城也是没办法的。 柯城也就因陋就简,让人找了些针线,七扭八歪的把那些伤口都缝合了一番,弄得几个土匪痛得哇哇直叫。 就这样忙到天都大亮了,柯城又给匪首用竹筒抽气,叮嘱了一番,他才停下了手。土匪把他又推进小屋里,只是这次没再给他绑上绳子。 柯城劳累过度,心也放宽了一些,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就被外面的人声又吵醒了。 他起身伸头去看,原来是柯德福正被土匪们揪住,推搡着进了天井院子。 柯城才想起,柯家庄今天要用银元来赎人了。 柯德福被推到那个匪首面前,匪首说了几句话,因为隔得远也听不清,然后,就见一个土匪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看模样,这些土匪一改凶神恶煞的神情,应该是不会撕票的。何况自己昨晚还给他们疗伤,是人总应该有几分感激之心吧。 土匪果然开门放他后也没捆绑,他走出小屋,忙叫了一声爹。然后就走到柯德福身边,那个匪首只简单说了一句,你们走吧。 柯德福赶忙拉起柯城转身就走,生怕匪首变卦。 出了这个院子,柯城才看清,这匪巢原来还在一个小山上,院落外面几个柯家庄的长工正放着担子等着。 不用猜,那些担子里都是赎金银元。因为匪徒要了一部分现银。 柯德福给几个长工一交代,就留了一筐银元在门口,其他的就担起赶快回庄。 原来,这匪首感念柯城救了自己一命,就只要了五万银元,说是给弟兄们治病。柯城松了口气,还好被绑两天也是有惊无险。 匪徒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让他侥幸脱身。但什么都不要的匪徒是没有的,土匪既然开了张,就不能空手,这也是为匪之道。 在民国时期,土匪只有三样东西不拿。碾不拿、磨不拿、尿罐不拿。也有二不抢,不抢老鼠不抢麻雀。 柯城脱险后才知道,东南沿海一带其实都是小股土匪,平时这些人为农为卒,有时四处流窜抢劫。绑自己的这伙领头叫杜高子,以前是军阀部下,残疾后常年为匪,官府缉捕他也有些时候了。 朱玉琴见柯城回来,还哭了一回。柯城看得出来,两天不见,朱玉琴几乎瘦了一圈,人憔悴了几分。他也不自禁的搂了搂她的肩,安慰了好一阵。 柯家也深感土匪的困扰,商量着要学朱家庄垒高墙。柯城想着日本人侵华的事,就建议家里干脆备几杆长枪。 柯德福说,他去县里打听一下,看怎么能买上枪支。柯城没去过县里,就要跟他一起进城。 十、偶遇 一大早,父子两人带了一个赶车的,就往县城去了。 柯城第一次逛民国时期的县城,看着什么都十分的新奇,四周看个不停。街上贩夫走卒很多,甚至有些路段,人流是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各式卖小吃的、卖土特产的、卖小洋货的、理发修面……一派繁荣的景象。 华北的陷落,东南沿海一带的老百姓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不过这种光景也不久了。柯城看着这些人,心生感慨。 柯德福准备先去县里团练处打听一下买枪的事,结果在大街就被人叫住了。 柯城回头一看,原来是大舅哥朱宇轩。只见他敦厚的脸上满是笑意,三人互相问好之后,朱宇轩拍了怕柯城的肩膀,说妹夫也是大难不死,不知怎么打动了杜高子,连赎金都免了不少。 柯城脱险后一直没说自己帮土匪疗伤的事,怕这种事说不清楚,说出来也可能没人信,还以为你在信口开河。 柯城只好说,“我听那些土匪说,在打朱家庄吃了大苦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忌惮你,他们不想惹祸上身。说起来,还应谢谢你。” 朱宇轩听了楞了一下,不过这说法也不是不可能,就哈哈笑道:“也许是,也许是……” 朱宇轩又问柯家父子进城是什么贵干。 柯德福道:“土匪这么闹一下,钱财遭殃不说,人也经不住吓。他娘和玉琴,这次可吓得不轻,我也是急得没办法。既然吃了一堑,总要长一智。我们也想跟你庄上学,准备买几枝长枪,然后……” 朱宇轩忙摆手道:“这事你该先跟我商量,现在买不到枪了。我庄上的几枝枪和人,实际都是县团练的枪和人,说起来算是我借的,其实都是庄上养起的。现目今,县团练也要把我的人和枪收了。你要是买几支火枪也没多大用,其实我这次进城,也是经了前几日的事后才来的。” 柯德福一听,觉得朱宇轩有高招,连问怎么个意思。 朱宇轩说道:“这地方人多嘈杂,我们找个茶馆坐下来说。” 三人就近找了个茶楼坐下。 朱宇轩说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夫这次遇险和我庄上险被人劫了,其实都是因为财露了白。家产刚分的时候,我就在想,虽说挖银元的都是至亲,也每人拿了封口费。但保不齐谁回家露了一点风声出来,甚或被下人听到了……财被露白是迟早的事。这些钱财启出来了,再埋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柯德福忙问道:“这话怎么讲?” “您想啊,这启出来的银元,你要是埋回去,外人总是知道你的家财有多少现银了啊。所以,现银还是不好,我一直想着怎么把这些现银换成地皮。” 柯德福也拍着大腿道:“对啊,还是你的主意好。” 山河都要破碎的时候买地产?柯城忙问道:“你打算买哪里的地皮?” 朱宇轩敲着桌子,“这第一选项,就是首府南京或是上海。其次嘛,杭州也不错。” 柯德福也连声说好,他虽是地主,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知道这些地方地皮保值增值一点都没什么问题。 他们当然不知道后面的战事凶险,柯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就说道:“这几年小日本闹腾挺凶的,继热河、察哈尔之后,华北也实际已经沦陷。三一年淞沪保卫战之后,小日本一刻也没消停过。西安事变一爆发,现在全国上下同仇敌忾,说不定什么时候中日就要打起来了。我有一个同学在日本,他前段时间写信给我讲,现在的形势十分危急,日本极可能在今年准备大举侵略中国,而上海和南京这一带将是日军主要进攻线路。” 朱宇轩是个精明的人,对时局也很关心,不过听柯城说得如此肯定,他还是不尽然全信。 “妹夫提醒得好,现在时局动荡混乱,我也听很多生意上的朋友讲,现在国民政府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一直被东洋鬼子骑在头上,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发大战。但是,我相信,好歹在首都买块地,还不至于让东洋鬼子给占了吧?” 柯城连连摆手:“我说这个话可能有些唐突,真要是战争来了,南京是最可能保不住的。我建议你要买地,还是到重庆或是云贵一带。” 他话一说完,朱宇轩和柯德福惊愕的反应就让他后悔了,自己说重庆买地,这对一个东南沿海的豪绅来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这个建议完全跟儿戏差不多。 朱宇轩笑笑并未点破,只说道:“重庆的地?我们这边也没有掮客啊。” 柯城很尬的笑了笑,还是解释了一下,“我只是从稳妥角度讲,西南地区在战争来临时,更容易避祸。哥你要是非得在江浙一带买地,那我建议你最好买在上海的租界……” 朱宇轩:“你这个建议倒是很合我的意,我今天去见的这个掮客,他今日给我拿来的就是租界的房子。要不,一会人来了我们一起都看看,你们说不定也能选几个铺子。” 柯德福听后连说那敢情好,脸上堆满了笑。 柯城不愿意在这些商务交易上浪费时间,他也没这方面的兴趣,他就推说自己去看一个朋友,从茶馆出来就一个人闲逛去了。 柯德福知道儿子很随性,也不管他。 柯城逛了一阵,一看是中午用饭的时候。他就挑拣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饭馆,走了进去。 进门落座,叫小二来点菜,一个人就点了一条清蒸鱼和一客烧鸡,还有蔬菜汤。 正在他一个人细嚼慢咽时,这时从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头戴礼帽,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绅士,一个旗袍坎肩,蹬着高跟鞋的时髦女郎。 两人都很年轻,男的清矍英武,女的颇为秀美,气质出众。 进店时,两人一见到柯城都露出惊讶表情,看着他就走了过来。 柯城注意到两人的举动,就知道应该是熟人,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谁啊!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也盯着来人,脸上微露出笑意,反正这不至于拒人千里之外,也不至于礼数过头乱了方寸。 男青年走拢后,嘿了一声,显然是老朋友相见。“怎么?一个人?” 这简短的招呼确实内容太少,信息量不够,柯城只好嗯了一声,并点点头。 那女子对柯城的态度略显冷淡,眼神碰一下之后就收回,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思,还有一种故作的冷漠在里面。 柯城很主动的站起身,“就我一个人,大家一起?” 男青年也不客气,连声说好,就一屁股坐下,还看了一眼阴晴难辨的女子,说道:“那就正好,我们也有好一阵没见了,大家吃个饭叙叙旧。” 柯城叫小二,然后请两人点单,他摸着嘴唇,仔细的观察着两人。 稍一细端详,他就觉得这两人有点面熟。应该是在柯城皮箱里的照片见过,只是不确定,大概是照片年代过去有好多年了,人物长相和装束变化较大,一时对不上号。 这两人跟柯城多半是同学或是朋友关系。男的风度翩翩,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身上一股子新青年的作派;女子矜持有度,冷淡中有些疏离,并无鄙夷或是嫌恶,说明女子跟自己有可能是因为关系问题有间隙,而不是因为品行方面的问题导致的。 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情侣或夫妻。因为两人从进来到坐下,都无任何亲昵动作,甚至在有些尴尬的时候,彼此也没有用亲昵动作来掩饰。倒是面相上看,两人具有血缘关系的一些特征。穿着嘛,两人也不像是长居在乡下…… 这一长串的信息在柯城脑子里一掠而过。 点好菜,三个人各坐一边,柯城特地又叫了一壶陈年的花雕酒。 十一、上海之约 酒是好东西,可以开怀,可以借酒盖脸说平常难开口的话。 柯城端起酒杯,主动说了一句:“来,为了我们的友谊。”男青年也举杯主动附和了一下,女子略微抬了抬杯子,三人喝了第一杯酒。 柯城举箸请两人吃菜,一边心里盘算着,也静候着对方先开口。 男青年说道:“我听说老弟你染上了阿芙蓉瘾,今日看你气色,应该是谣传吧?” 柯城知道他说的“阿芙蓉瘾”其实跟“烟霞癖”一样,都是瘾君子给抽鸦片起的雅号。 他轻“哈”的一声,让这个话题不至于说出来那么不堪,“有这事,不过我已经戒掉了。”柯城说这么难堪的事如此爽快,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隐瞒。 当他说有这事的时候,他还明显感觉到那位女子被震惊到,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男子也很愕然,说道:“啊?还真是如此……”语气变得迟疑起来,“你是因为芙蓉吗?” 柯城注意到他说芙蓉的时候,眼睛望向了旁边的女子。他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这个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吕家闺女?怪不得一碰面这么不自然。 柯城此时有些后悔,没有把那本日记看完。因为他自从知道柯城因为什么吸食鸦片,解开了最初那些疑惑后,他就没再去动箱子翻看日记。 男子这么直截了当的猜测,看来柯城和这位女子只见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起码对在座的三人来讲,有种心照不宣在里面。 只是柯城和这位叫吕芙蓉的女子,究竟是产生了怎么一种情愫,才导致一个数学天才,宁肯断送自己的前程而自甘堕落呢? 柯城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面带微笑注视着女子,他想看她的反应。 果然,吕芙蓉脸一下绯红起来,她是被自己的慌乱和柯城的眼神惊扰到了。她突端起酒杯,一仰头就喝了一杯酒,说了一声:“对不起!” 声音很低,有真诚的歉意在里面。 柯城大度的摆摆手,“没什么,反正我也没抽多久,也就大半年而已。现在已经戒了……都是一时的荒唐而已。” 男子忙打圆场说道:“就是,就是,这事都过去了。我们这个岁数,谁没有荒唐过?都不必自责什么,过了就过了……嗯,我听说你也成家了,什么时候把夫人也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柯城说好,一定一定,然后问道:“你们二位这是?” 男子说道:“今儿碰见你也正好,其实我们还有个事正准备联络你……” “什么事?” 男子左右看了看,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然后低下声音说道:“老弟,当初我们都系在北平大学的青年救国团成员。现在国难当头,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系也把视线转移到了抗战上。我们自上次与你分别后,就正式加入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一处,这一处就是原系。一处大佬们准备在上海先发展一个秘密的组织,这个组织叫干社。干社初创,需要在东南沿海一带先发展一些成员,作为秘密社员,开展一些秘密的抗战工作。” 柯城知道他说系,指的是国民党元老陈其美的两个儿子陈立夫和陈果夫。当时有一句流传的话,说的是“蒋家天下,陈家党”系在民国时期影响力可见一斑。 而听男青年话里的意思,柯城以前也系走得很近,还是什么青年救国团成员。 男子说完等着柯城的反应,柯城倒酒吃菜没有说话,他怕这位仁兄立马要他加入成为什么秘密社员,不过,对付日本人他还是蛮感兴趣的。 男子见柯城没表态,就说道:“这事当然也不急,你回去考虑一下。我们过两天就准备在上海搞个聚会,把当年北平大学生南下考察的几个同学都联络一起,到时你老弟一定得来参加。” 北平大学生南下考察同学会?柯城脑子里有点印象。他想,跟外界多联络总是好的,不能总是在柯家庄里转悠,就爽快的答应了上海之约。 三人分手后,柯城回去找柯德福和朱宇轩,听茶馆的人说两人正在雅室内。 柯城跟着就上去找,推门一看,原来两人正睡在烟榻上抽大烟。 其实早在1919年,鸦片在中国的合法贸易就已经终止了,全国也搞过两次禁烟运动。不过合法贸易被终止,也只是将其转为了地下贸易而已,大烟馆虽然被取缔,但并未消失,抽大烟的人也没消失。 朱宇轩和柯德福已经抽足了烟,可能刚才的事情谈得也不错,两人都很高兴的样子。看到柯城进来,朱宇轩准备起身招呼他也抽一泡。 柯城摆摆手,“这玩意我是不会再抽了。” 朱宇轩有点惊讶,他虽然知道柯城在戒烟,看柯城如此坚决,又能抵住诱惑,禁不住竖了个大拇指,“好!这烟戒的好。说实话,你一个留洋回来的,学我们这些乡绅土包子和那些酸腐的雅士抽烟,我是最反对的……”他看柯德福脸上浮起尴尬的表情,忙说道:“这事其实跟我妹子也有关系,她不管束不说,还如此纵容,我明白她的心思。她是听了我爹的话,总认为,男人抽烟就不败家,抽烟就不嫖不赌,抽烟能守住家。但你不一样啊,你是大学问的人啊,喝那么多洋墨水……” 朱宇轩是个很圆滑的人,话是不会说得过激的,差不多了就打着哈哈不再说了。 柯城这几日也琢磨清楚了朱玉琴的心思,知道她哥猜得很准。 两人都从烟榻上起身,柯德福高兴的说,今天也多亏遇见了大舅哥,两家都跟掮客谈成了,在上海法租界准备买几间房子和铺子。 说着,柯德福还给朱宇轩打躬作揖,让跑堂的上来收茶钱,两人还推让了一阵。 从县城回去,柯德福一路上都很高兴。柯城心想这也好,在上海地界有自家的房屋和铺子,自己走出柯家庄第一站就该考虑去上海。 八一三淞沪会战之役,也预示了全民抗战的大爆发,自己说不定能去出一份力。 父子两高兴的回了家,王氏忙招呼厨房,让厨房多弄几个菜,说今儿也是玉琴的生日,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 柯城听说是玉琴的生日,想着自己也露一手,就到厨房去看,正好厨房里有上好的籽虾,他就说要给玉琴做一碗三虾面。 王氏虽然嘴上说不信,但脸上很高兴,毕竟儿子戒了烟后对媳妇态度也是大变,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的最好。 春花跑去跟朱玉琴说,少爷要给少奶奶做长寿面了。朱玉琴听了也不信,就跑到厨房来看。 十二、被情所困 厨房一时围了一群看稀奇的人。 柯城看一个个诧异的表情就知道,这少爷以前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肯定连厨房都没进过。 他就笑道:“你们也别笑我,我是从一本书上看的,反正不管做得好不好,寿星都得吃。” 春花说道:“少爷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只要书上看的,一定做出来跟书里一样,少奶奶这下有口福了。” 朱玉琴虽然没有说话,倚门而立,那种希冀中带有羞涩的幸福样子,也是十分的娇俏动人。 柯城也不要厨子上手,自己就很麻利的动手去虾头、剥虾壳,然后剔除虾线,用水淘出虾籽。三虾处理完,就开始先炸虾头,然后炒虾仁,再烩虾籽。再等面条做好,浇上三虾,那滋味能想象多鲜美。 一家人围坐下来,又搬了一坛成年的花雕酒,给每个人都斟满酒。 柯城先举杯,祝寿星长命百岁,大家嘻嘻哈哈喝了第一杯酒。 然后柯城说道:“第二杯,就该我感谢玉琴。她嫁到咱们家遇上了我这么个荒唐的人,挺辛苦的。今天我先检讨,希望玉琴以后原谅我。”说着先干了一杯酒。 朱玉琴忙说道:“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说着就喝了自己的酒。 王氏笑道:“你小两口也都别自谦了,看你们这样,我今儿是真高兴。别的我都不想了,我看玉琴今晚就搬回城儿房里去了。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生个胖小子,也让我们有个盼头。”柯德福也连声说是。 柯城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一出,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把朱玉琴当成自己的老婆,但这个女子事实上就是自己的老婆。 真要搬到一个屋檐下、睡在一个床上,又能是多难的事呢? 他是怕自己将来会连累朱玉琴,因为今儿遇到两个同学,提到了眼下的抗战形势之后,他心里就一直在琢磨,柯家庄是迟早要离开的。朱玉琴是娇生惯养大户人家闺女,并不是那种可以陪着自己闯荡天涯的人。 柯家父母抱孙子的愿望也不过分,何况他们都是良善之辈,自己又忍心当面拂了所有人的意? 柯城就说道:“嗯,是早该如此。” 朱玉琴红着脸,低头嗯了一声,心里那种欢喜是不言自明。 柯家老两口哈哈乐着,叫人把寿面端上来。 柯城的三虾面可是自己的必杀技,好多吃过的人,都说此味只应天上有。朱玉琴虽然从小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锦衣玉食也是家常便饭,吃到这三虾面也禁不住连说几个好吃。 一是丈夫做的面,心里本来就很甜美,二是面条可口至鲜无比,她心里觉得自己真的是嫁对了人,禁不住眼中泛起泪花。 王氏见了忙道:“怎么啦?吃寿面可千万别哭,这多不吉利。” 朱玉琴听说不吉利,忙收住泪水,说道:“我不是哭,我也是高兴……我嫁到柯家,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 柯城看她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慨。其实内心来讲自己是接纳朱玉琴的,她善良又聪慧,虽然是娇小姐,不过品性中还是隐忍中带坚韧,更不要说大家闺秀那种气质,这对一个现代人来讲,是很迷人的。 一顿饭吃完,春花就兴冲冲的去把小姐的物品都搬到了柯城的房里。然后又忙着收拾,整理床铺,伺候两人洗漱停当。 等春花掩门而去,柯城心里倒是有些慌了,自己仿佛成了才入洞房的新娘子,真到了这个时刻,就成了雏儿一样。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七上八下的原因,可能是心里还有一点矛盾?自己并未完全说服自己? 他见朱玉琴睡到里床,拉着被子蒙了半边脸,静静的看着自己,忙回过身去。 他心里也在暗骂自己,这还是个男人吗?这样拖泥带水的。在床边坐了好久,他说道:“玉琴,我的烟毒并未完全消除干净,从优生学来讲,其实我们现在还不适宜同房,要不你就先睡,我看会书再……” 话说出来虽然是满满的道理,不过好像心虚的成分更多,柯城心里也觉一分好笑。 朱玉琴其实觉得柯城让她睡到一个床上就很满足了,何况柯城在她眼里就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他说的当然是有道理的。 柯城见朱玉琴顺从的闭眼睡了,就从床底下拉出那只皮箱,他心里还惦记着今儿在县城那一男一女的事。 打开箱子,柯城想起自己曾经在一张大合照似乎看过两人。他把一摞照片拿出来翻找,果然有一张1933年的大合照里,发现了两人。 这张照片上面写的是北平大学生南下考察训导团庐山结业纪念。 青年男子就站在柯城旁边,女子站在他们前面,显示那时三人的关系并不疏远。 看所有人,都身穿的是没有徽章的军服,而且坐在中间一排最中间位置的人,把柯城也吓了一跳。 这不就是民国政府的领袖吗?领袖一身戎装,旁边有好几个也都是戎装在身的将校,显然这训导团的规格不低,感觉有很深厚的政治背景。 柯城又继续翻找,就再也没有找到其他照片了。 翻开日记,柯城把未读的部分又细读起来,等他把整个日记看完,他心里也终于明白了。 这一男一女正是吕家兄妹,哥哥叫吕铮成,妹妹叫吕芙蓉。两人跟柯城早年间都在北平读大学,应该系发展的学生骨干分子。 从日记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柯城并不醉心于政治,他之所以参加系的青年救国团,应该是因为爱慕吕芙蓉,为了追随吕芙蓉。 吕芙蓉后来所以跟他分手,日记里说得不清楚。而柯城为此痛苦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自己形容为肝胆俱裂,还为此写了好几首诗,活脱脱一个大情种。 被情所困,数学天才成了一个抽大烟的瘾君子。 柯城合上日记,心里重新浮现着吕家兄妹的样子,思虑着,自己是不是要赴上海之约呢? 十三、误入干社 柯城还是如约前往了上海。 不过,上海之行只能说是顺道。因为柯德福正好要到上海跟人签房子的买卖契约,办一些交割手续。 柯城当然也想到上海看看。1937年的上海,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因为历史和地理条件原因,成为了国际贸易的重要港口,还有着“东方巴黎”的美名。它是亚洲的国际大都市,世界第五大城市,是打开整个亚洲地区财富的金钥匙。 在上海的英美公租界和法租界,住着几乎来自全球五大洲的外国人,常住即有近10万人之多。 租界内枫树林立的两边,电影院、舞厅、咖啡馆这些富有异域风情的建筑,比比皆是。 这次柯城也把朱玉琴带上一起到了上海,心里想着也让她出来见见世面,顺便让她感受外面的都市气息。 他们是头天就到的上海,落脚在法租界。柯城赴约之地,是在英美公租界。 柯德福去签约和柯城去参加聚会,朱玉琴两边都不方便,就留在酒店里等候。 柯城赴约,一方面对吕芙蓉抱有好奇,另一方面也想了解抗战时期的大上海。上海在淞沪会战后被日军占领,但公租界和法租界一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都没被日军占领。所以,在水深火热的孤岛中,这里鱼龙混杂,各得其所。 他去的地方是公租界汉口路绸业银行大楼的三楼,在楼下看,是一幢很普通的建筑,上去后就看到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的是“晨报新闻资料编辑部。” 这不是一个报社吗?柯城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不过吕铮成说的门牌号就这里。 柯城到门口刚伸头,就被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拦住了。这人上下打量着他,问他找谁。柯城说出吕铮成的名字,盘问的人也就没多问,放他进去了。 走进去后,见一大办公室摆了几张办公桌,有四五个职员都各自在埋首办公。但一见到有人进来,都抬头看了看,不过眼神冷冷的,看上去可不是普通的编辑部。 柯城进门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正踌躇间,吕铮成迎了出来,他热情的招呼柯城到了一个会客室。推门进去,里面已经坐了差不多有七八个人,柯城一眼就看到吕芙蓉也在。 柯城来时就做了点功课,发现这七八个人都是那张训导团合照上有的年轻人,所以应该跟柯城是熟人。 吕芙蓉今天穿着倒是朴素了一些,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众人看到柯城也都招呼了一声,可能大家事前知道聚会目的,所以都比较庄重,没有戏谑之言,也没过多的热情。 柯城也不卑不亢的一一握手,然后找地方坐下来。不过他是满腹的疑问,这可不像是普通的同学聚会啊。 他约观察了一下,吕铮成在这伙人中除了是个召集人,好像对这个地方也很熟。 柯城猜测,这里如果真是什么报社的编辑部,也应当系办的,要不就是一个幌子,实际上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坐了几分钟,会客室的门被来人推开,众人目光凝聚,进来一位梳着大背头、戴金丝眼镜、着一袭长衫,精神矍铄的老者。 来人一进门,吕铮成就率先起立,众人也都起身。老者扫视一眼后,含笑让大家坐下,自己居中而坐,看上去倒是比较谦和。 柯城旁边的一个人小声的对柯城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啊,居然是吴老。” 柯城也不知这个吴老是谁,看来在这些人中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吴老看众人都是一副渴慕的眼神,就笑道:“大家辛苦了,也全靠铮成把大家召集过来,我听说好几个都不住在上海,辛苦了辛苦了。” 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话锋一转,老者脸上陡然严肃下来,说道:“诸位以前都是参加过北平大学生训导团的,是青年救国团中的佼佼者。在国家民族的危急时刻,能招之即来,是我党国的幸事。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国际国内形势十分的严峻,极可能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自一二八淞沪之战后,国军从上海撤出,日本人愈发的猖獗。他们甚至在上海潜伏下许多间谍,也收买了许多汉奸,四处搜罗情报。这些间谍汉奸甚至渗透到了上海特别市政府的各个部门,国民政府已经对此不能容忍了。作为上海特别市政府的特别执委会的总干事,我是忧心忡忡啊……目前,迫切的需要发展我系在秘密战线的力量。所以,我们在军统一处之外,准备搞这么一个干社。诸位也看到了,现在这个牌子已经挂出来了,不过,还需要大量的社会精英来充实。” 他笑着指了指大家,“在座的诸位,也都是受过训导团培训的,是合格的也是可靠的。不仅如此,有个别过去还系领导下,做过秘密工作,有很不错的经验。值此关键时刻,党国很需要大家,需要你们满腔的热忱,把国家民族解救于危难……” 柯城一边听一边在走神,倒不是他不想参与抗战,而是听了这个吴老的话,他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一开始说的聚会,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了加入干社? 这所谓的“干社”,应该就系组织的一个类似特务的组织,自己就这样加入啦?假如有一天,这个组织对红色力量下手呢?自己算是什么阵营的? 柯城心绪不宁的听着,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吕芙蓉在对面看自己。 猝然一下,吕芙蓉目光就躲开了。 柯城从吕芙蓉略显慌乱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未曾想到的东西。 开完会,吴老没有作任何停留就走了。 其他同学似乎被吴老一番激励,说得热血沸腾,都聚拢一起叽叽喳喳的交流起来。 柯城看着他们一个个兴奋的样子,就躲在后面假意听着。他趁人不备,也没跟人打招呼,就溜出了会议室。出门后,外面站着那位刚才盘问他的男子直愣愣的看着他。 柯城愈发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于是,他点着头就出了报社编辑部,下楼到了大街上。准备招洋车回酒店。 他想,加入干社这事自己不能轻易上套,今天的赴约的确有些冒失了。还好,自己尚还分得清立场。 柯城正站在路边张望,一个穿长衫的男子从他身旁经过时,不知怎么撞了他一下。 这一撞,还把柯城撞得一个踉跄。不待柯城开口,那男子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先生看着点路……”然后,也不抬头就往前走了。 柯城有些莫名其妙,望着那人的背影嘟囔道:“莽撞!” 那人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很远。柯城就看见朝他迎面走来了两个穿西装的人,这两人礼帽压得很低,不过,明显感到这两人是冲自己这边来的。 柯城没来由的心里发虚,觉得周遭似乎有什么危险。 正在这当口,不知怎么的,吕芙蓉追了下来。她上前一把挽住柯城胳膊,低声道:“你怎么直接就下来了,你不该走前门出来,这里很危险的。” 柯城看她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周围真的还有看不见的危险。 吕芙蓉“周围可能有日本人的间谍,我送你走。”说着她招手让一辆洋车过来,两人像一对情侣就上了车。 吕芙蓉对车夫说道:“去闸北……”柯城看她样子很镇定,明白她是故意这样的。 然后车夫就拉着两人往闸北而去,柯城刚准备回头看,吕芙蓉一把摁住他,小声说道:“别动……”说着,自己从小包里掏出一面镜子,然后照着镜子整理起头发来。 柯城看到此,心里直为自己汗颜,就凭刚才这几下反应,就可以看出来,吕芙蓉在这种情势下所表现出来的镇定,这种素养,已经把自己甩了好几条街了。 两人在闸北去兜了一圈后,才回到柯城下榻的法租界酒店。 十四、往事随风 站在酒店门口,吕芙蓉好像还有一些话想说,柯城也不好邀请她上去坐一会,就说道,“我看前面有一家咖啡馆,要不进去坐坐?” 吕芙蓉点点头,只不过这次吕芙蓉没有再挽着他的胳膊,两人进了咖啡馆相对坐下。 这家咖啡馆内,烛光摇曳,灯影斑驳,琴声悠扬,很有气氛。 吕芙蓉落座后说道:“你变了。” 她的语气很温婉,不知是因为咖啡馆气氛的原因,还是暗夜中更容易释放自己。 柯城:“嗯……是的,我们谁都在变,不是吗?” “不,我说的是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也说不出来,你以前是很直接的一个人。只喜欢沉浸在自己的数字世界里,过去的你,说精神上形单影只,也一点不为过。” “你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以前,还是在夸我现在。” 吕芙蓉叹了一口气,“变了也好,这样也许更能保护自己。” 柯城琢磨着,吕芙蓉的意思好像是说,自己以前太单纯吗? “我听说你夫人挺漂亮的?” 她在乎我夫人长什么样?柯城心里暗想,能问出这句话的女人,你能说她心里真的一点没有你?可吕芙蓉不是已经拒绝了柯城的示爱吗?所以女人啊,真的不可理喻。 “嗯,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也很善解人意……” “是吗?”吕芙蓉的口气里带有些微的醋意,这是很容易就试出来的。 “你最近怎么样?”柯城话题一转,他希望更多的了解他们兄妹两的事。 “什么怎么样?”吕芙蓉以为他是在问自己感情的事,“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儿女情长的事想得很少。” 柯城搅动着咖啡勺子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还恨我?” 这也许是吕芙蓉今晚最想问的话。 在柯城看来,这句问话跟那句她漂亮吗一样,都只说明了一点,这个女人其实是爱过柯城的。 他当然不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故作轻描淡写的说道:“上次在县城我们不是说了吗,都过去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参加这个聚会。” 吕芙蓉没有听到想听的,心里虽然不甘,但女性的矜持还是占了上风,她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今天在会客室我也看出来了,你一直都挺心不在焉的。实话说,我们曾经有放弃邀请你的打算。其他人都是早已书信联络,只有你一个人是口头通知的。” 柯城也想过这个问题,“我知道,要不是那天你们看到我,知道我确实戒掉了大烟,怎么也不可能邀请一个吸毒者来参加这么重要的聚会,对吧?” 吕芙蓉:“幸好鸦片烟没有把你脑子烧坏。” “你说我心不在焉,这个倒不假。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这样呢?” “我猜,你对我哥的信任在动摇,也许你已经感觉到了。这也不奇怪,当初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对政治最狂热的那一个,而你完全不喜欢这些东西。甚至,在我们的关系上……我哥也是要……你也知道,我很听他的话。也包括应不应该答应你这件事上……” 吕芙蓉说到此,眼神里一抹忧伤显露无遗。 柯城的脑子也转得飞快,他听出这话的意思,当年她和他之间之所以会分手,似乎有她哥在从中作祟。 吕芙蓉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哥当年,希望我嫁给南京的一个要员,所以……” 果然是这样,柯城叹了一声,“那最后呢?” “在准备婚事的时候,这位长官的大太太知道了……所以就没有所以了。” 吕芙蓉苦笑了一下,似乎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有羞愧或是觉得难堪,好像一笔交易未完成而已,交易的一方也并不是自己。 “没想到,你哥现在追逐这些东西如此狂热,甚至可以牺牲你的幸福,你愿意这样吗?” “你也知道,我哥就这样……我们不说他了,说说你吧,你打算加入干社后做哪方面的事呢?明的?暗的?” “我现在不知道,我是愿意为抗日做些事的,只是……” “只是什么?是有什么后顾之忧吗?” “只是……我不太喜欢跟你哥这种人共事。这话我就直截了当的说,你哥既然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也没把我当真正的朋友,我从今以后也不会把他当朋友。” “嗯,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这件事容不得你考虑,因为你原本就系的人,你不能脱系。如果不加入干社,那么就得加入一处其他科室。而一处其他科室,以我对你的了解,更不适合你。那边内斗更凶,很多时候都是在跟二处(指后来的军统)对着干。而现在抗战最前沿的就是干社,你不是要为抗日做点事吗?我们就是在为抗战做事。” “你话里像是在威胁我吧?” “我不是威胁你,从你进了报社编辑部的门开始,你就不能回头了,我只是提醒你。我从未想过要威胁你,你对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也对你说的句句实情。”吕芙蓉很恳切的说道。 柯城现在有点后悔来参加这个聚会,觉得自己不只是冒失,是冒险。不了解自己身处什么境地?有不有危险?危险究竟潜伏在何处?也许,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会套牢自己。 比如现在这件事,过去的柯城的确是参加系的一些活动和培训,甚至已经成为了其中发展培养的一员。今天自己大模大样的迈系在上海的秘密据点,能是说抽身就抽身的吗?就算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柯家父母和朱玉琴这些人呢系也不是吃素的,尤其在这种时刻。 柯城认为,吕铮成这个人真有几分阴险。 回到酒店房间,朱玉琴焦急的等了一天,看到他回来脸色并不好看,就忙问他怎么啦? 柯城忙掩饰道:“没什么,就是上海太大,有些累。爹呢?回来了吗?” “爹早回来了,他都在隔壁已经睡了,说今天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明天准备回去。” 柯城看着朱玉琴,心里觉得她跟自己跑这一趟也挺辛苦,自己应该陪她在上海四处逛逛。就说道:“要不,明天我们再呆一天,我陪你四处走走。听说过大世界游乐场吗?里面的马戏杂耍跳舞什么都有。” “真的?”朱玉琴两眼放光,虽说是大家闺秀,不过并未到大上海来玩过,说到这些还是蛮想去玩的。更不消说,是柯城陪她一起。 十五、你是谁? 朱玉琴牵着柯城的手,两人走进了马戏团的大棚子。里面非常热闹,各种各样肤色的人都有,人声鼎沸…… 朱玉琴今天换了一件旗袍,看上去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柯城笑着怂恿她去做一个头发,她心动了一下又觉害羞放弃了。 那些小丑和狮、虎等动物的表演逗得她特别的开心。柯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笑颜一刹,心里一个念头闪过: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憨态可掬的大象出场了,它晃晃悠悠的跟在驯兽师身后,做着各种呆萌的动作,引得场内观众笑声一片。 可柯城突然觉得,这笑声好奇怪,怎么声音越来越高,突然怎么变成了尖厉的哭喊声……还有那只大象,在它高高扬起鼻子,立起自己的前腿时,居然整个大象幻化成了一枚巨型的航空炸弹。 这枚炸弹带着啸声落在了马戏场的中央,吓得周围全是一片哭叫,人们起身夺门而出…… 柯城不顾朱玉琴的喊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冲进了场内,走向了那一枚没有爆炸的航空炸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向它,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好奇。他靠拢炸弹似乎为了确认什么?这枚炸弹是真的吗?它怎么就从大象变过来呢? 驯兽师早已不知所踪,柯城紧跑几步就到了炸弹的面前,那黑乎乎的胖家伙就安静的搁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柯城最后几步变得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害怕惊醒了一个睡着的婴儿。直到他看清了炸弹身上的一个标志,他才赫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过来。 胖家伙上面印有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 柯城正奇怪间,那巨型炸弹突然爆炸了…… 一个激凌,柯城就醒过来了。此时,马戏场内掌声雷动,观众们正对致意的小丑和驯兽师鼓掌。 刚才原是一场梦境。 他看了看一旁鼓掌的朱玉琴,也没有问她,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这个梦太诡异了,自己居然在这会就睡着了。柯城甩甩头,觉得这梦像是一个征兆,又像是从自己内心深处挖出的一个片段。 柯城研究心理学以来,一直认为,我们日常浏览的书籍和影像资料,很多东西看过后都稍纵即逝。它如果没有保存在记忆区域,那么它就会沉入脑海的最深处。这些东西,在脑海深处不是永远沉寂就是等着被恰当的时机唤醒。 而它被唤醒出现时,就会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人认为这种似曾相识感是我们的幻觉,而柯城认为这是我们脑海最深处的记忆片段。 如果这枚航空炸弹落在大世界娱乐城是真的,也就意味着柯城曾经接触过这样的资料,只是自己无法从记忆区域获取而已。它以梦境再次出现,就提示着,大世界娱乐城极可能遭受这样的炸弹攻击。 两人回到酒店大堂时,一位侍应生朝柯城走了过来。 他彬彬有礼站住说道:“柯先生,有位先生一直在酒吧等您。”说着,伸出一个请的姿势。 吕铮成?还是谁? 柯城看了一眼酒店外站着的两位安南巡警,心想,这地方应该还是安全的吧? “哦,玉琴你先上去,可能是我一位同学。”柯城不想让朱玉琴跟自己去接触这些人,就支使她先回房间去。 跟着侍应生到了酒吧,里面人不多,大多是一些老外。可柯城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吕铮成或是干社什么人。 一直到侍应生把他领到一张桌子前,他才发现是一个陌生男人。一看到柯城后,陌生人没起身,简单招呼道:“柯先生来啦,请坐。” 对方的淡然,柯城还是含笑回应,就坐下了。 细一打量,这人年约三十多岁,身材不高,相貌普通,穿一件长衫,像是一个商人。 柯城有个感触,大上海除了那些低层的人,街面上穿西装和穿长衫的人都挺多的,这城市里中西文化的交融尤其突出。 坐下后,柯城就发现对方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细一想,绝对不是干社里的人。 而对方一开口,柯城就明白了两件事。这人就是在干社外撞自己一下的男子;而且,他应该还跟柯城是熟人。 因为对方并不客套,一说话就显得很气愤:“柯先生,你失约那么久,太让我们失望了。” 柯城从上一次遇到吕家兄妹后,就总结了一下,自己以后如果遇到熟人时,最好是客套一些。因为自己不知道面对的是谁,要找他干什么。何况柯城蜷缩在柯家庄抽烟这段时间,一定跟很多人失去过交集,对人是有怠慢的。你不客套一点,也许就真的得罪了师长和朋友。 “哦,对不起,真是抱歉,我前不久刚戒除毒瘾……” “这事我知道了,但这不能减轻我们对你的失望。而且,你这一次到上海来,也没有主动跟我们联系,你是什么意思?” 柯城心想,看来对方可不是一位一般的朋友。他在干社外撞自己那么一下,好像是故意在提示自己被人盯上了,或者说是在保护自己。看来,自己应该给对方说出误会的原因。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真诚的说道:“老实说,我染上毒瘾后,脑子……这里可能有些损伤。我的记忆也出现了问题。也许先生您可能不相信,但真是这样。说句不敬的话,我现在坐在这里……我都不记得您是谁了。所以,我们之间如果有什么约定,我真的已经忘掉了。希望我的失约没有给先生带来什么大的损失。” 那位男子面无表情,似乎并不为所动。 “那你今天去汉口路的银行大楼干什么?” 柯城心里悠忽一下,他到底是谁?对自己如此刨根问底,而且了解自己那么多事。 “我受同学之邀,参加一个聚会。” 男子眼里有疑虑,他可能真的搞不清柯城的话孰真孰假?是不是真的失忆?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也许要过一段时间会想起吧。请问先生您究竟是……” 男子摇着头说道,“可惜啊!可惜啊!我们还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呢。没想到你倒做了个荒唐透顶的人,太让人失望了……”说着他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柯城觉得对方一副完全不听自己解释态度,很令人生气,就说道:“我说这位先生……你究竟是谁啊?我怎么就荒唐了呢?你可以随便指责我吗?” 那人眼神凌厉看着他,“你还不荒唐吗?” “你是说抽大烟吗?我不是戒了吗?而且,我抽烟和戒烟碍着你什么了?你也不说清楚。这么没来由的就说我荒唐,我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荒唐在什么地方。我的失约如果对你造成什么损失,你可以讲出来啊!” 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柯城,那人重新坐了下来。 “柯先生……我可以帮你理一理头绪,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在你归国后不久,你就让你朋友给我们带了一封信。” 柯城摇摇头:“我不记得,不记得有这件事,也不记得是哪一位朋友。” 他怕对方不相信,加重语气说道:“这也是我目前最痛苦的地方,因为我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包括认识的人。” 那人看着无奈的柯城,过了好一会才苦笑着摇摇头,“这样吧?我们之间今天也谈不清楚,我让你朋友跟你谈吧。” 说着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扔下一脸茫然的柯城在那里。 柯城感到非常沮丧,这一夜,柯城又梦见了那枚航空炸弹,它从一架国军的飞机上掉落下来,正好就落在了大世界娱乐城…… 十六、远方来客 从大上海回到柯家庄后,柯城开始每天锻炼身体,并制定了一个详尽的训练计划。 从有氧运动到力量训练,再到核心力量训练,一天一天给自己加码。他要尽快让自己身体状态达到一个铁人的标准。 柯家父母也没见儿子如此重视过运动,还以为儿子正在强身健体,好给他们添个孙子呢。 朱玉琴也很高兴,尤其上海回来以后,柯城对他关怀备至,让她体会到夫妻间该有的体贴和关爱。 日子不知不自觉中过去,也不见“干社”和吕铮成重新给他消息,那位陌生人说的什么朋友也不见踪影。 但十几天后,柯城就收到了一封从北平寄来的信件。 信是一位叫吴语臣的人写的,信中道:柯城吾弟,信已收悉,兄已回国,于本月初十日到贵县,期盼与弟一聚,叙久别之情。 信很简短,不过这个叫吴语臣的人,柯城在日记本和所有资料里都没有什么印象。 信里称来信收悉,难道是柯城重生之前发的信?看文字的语气,也看不出亲疏程度。柯城有些拿不准自己去还是不去呢? 柯城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去一趟。 上海之行后,柯城也一直在检讨。其实丧失记忆的重生就是这样,所有事情摆在面前都是未知的,犹如锦衣夜行。自认为握有预知未来的资本,其实是睁眼黑。如果自己太过瞻前顾后,就只有止步不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何不放宽心态,择机而动。 柯城打定主意,于初十日一大早动身,前往县城。 到了县城时日还早,柯城就在街上随处转转,因为自己也不认识这个吴语臣,只能在街上瞎碰。 走着走着,他就看到前面一个挂着新医诊所招牌的,心里生出好奇,也想看看民国时西医行医的条件和诊疗手段什么的。 之所以那个时期西医称呼新医,因为民国医界,爆发过两次中西医之辨。甚至国民政府中汪精卫还牵头收集提案,差一点取缔了中医。后来中医一些联盟,就集体签名向政府请命,才使这一冲突平息。 但有代表仍坚称认为,中医只能称呼为旧医,不能代表天朝唯一的医疗,西医应该称呼为新医。所以有些西医诊所,也为了免引起纷争,刺激中医人士,就称自己叫新医。 这个诊所门脸不大,用帘子把门遮蔽,不许人向里窥视。而柯城走近后才看清,这门上广告语中写得最醒目的,却是头痛脑热、花柳病这几个大字。 也的确是,花柳病在旧时,以西医的方式治疗起来肯定比中医要快。在人的耐药性还不强的时候,西医的盘尼西林治疗这类毛病,几乎是立竿见影。 不过,盘尼西林这东西非常昂贵,还必须依靠进口,并不是有钱都能买到。有新医诊所打着招牌治花柳病,那一定还是有办法能搞到药的人。 柯城想了想,硬着头皮就推门而入,里面坐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胖胖的脸上,架一副玳瑁眼镜,突兀间觉得看到了一尊笑脸菩萨。 柯城步子刚一迈进,这医生就站起了身,还欠身用请的姿势让坐下,然后眼神示意旁边一个护士,赶快去掩门。 他这是把柯城当成了花柳病人。 柯城忙一拱手,说道:“打扰打扰,我只是略有点感冒,拿点药就可以了。”他不好说自己只是好奇,说不定会被人家轰出去。 医生微笑着点头示意他先过去看看。柯城知道医生就这样,不是你说什么病就什么病,总是要先看看再说。 柯城正想退出去,这时突然推门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佝偻着腰,表情痛苦,被少年人扶着进来的。 少年人进门就喊道:“先生,快帮我们掌柜看看,他肚子痛……” 胖医生一看这是急茬,就忙让老掌柜先坐下来,问他症状。 柯城心想,自己也观摩观摩,就站在一边看。 这老掌柜说,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晚上就上吐下泻的,肚子还绞痛…… 胖医生听诊器听了听,摸了摸脉,问他大便带血不。老掌柜说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反正拉得很厉害。 胖医生说,我怕你是伤寒或是疟疾,还是赶快去大医院看。 柯城在旁边仔细看着,觉得病人不像伤寒和疟疾的样子,就禁不住插嘴问道:“你是不是昨晚吃了扁豆?” 病人很诧异,忙点头:“你怎么知道?” 胖医生一听就明白过来了,也紧问道,“你吃的扁豆是不是不太熟啊?你怎么不早说?那就没什么大碍了。”说着,要病人回家去熬点绿豆汤喝了,休息一阵就不会有事了。 看病人走后,胖医生忙从桌上取了一张名片递给柯城,笑道:“没想到你也懂医术,失敬失敬。” 柯城看他人比较和气,没有为这种事而生气,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一看名片,此人叫陈广生,就说道:“冒犯陈医生了,我以前上过医学院精神科,只是现在没行医,得罪之处海涵!” 两人谦和了几句,陈广生请他坐下来聊,柯城也有心了解一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坐了下来。 两人聊着,柯城就问道现在这些诊疗设备和药品什么的,在什么地方能够采买得到,他想有机会去上海开一个诊所。 陈广生说,“那好办,我在上海路子挺广的,你要是以后有这方面的需要,可以直接找我,我可以帮忙联络医疗药品公司或是货栈。” 柯城连连称谢,心里想着自己有约在身,不便耽搁就告辞出门。 出门后,柯城看快到午时了,心想这位吴语臣先生恐怕也应该到了,就继续在街上走动。 他仔细的观察着路人,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格子西装的年轻人,带一顶礼帽,手里拎着一个小皮箱,从远处走过来。 这人引起了柯城的注意,一是年龄和装束,另外这人似乎也发现了他,朝他这边细看。 待稍走近一些,果然那人露出了笑脸,老远就扬手开始打招呼。 柯城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位吴先生,也抬手示意。 两人握手,柯城觉此人很干练,说话一板一眼的,即使有所克制也会频频鞠躬。如果不是口音上听不出什么,真的怀疑此人是一个日本人。而从笑容上判断,他觉得两人关系上并不算很亲密。信里称兄道弟,不过是客套而已。 看街边正好有个酒楼,吴语臣提议上去喝两杯。于是,柯城就尾随吴语臣上楼,还在楼上要了一个雅室坐下。 柯城觉得吴语臣上楼时似乎有些神秘兮兮的,一直顾盼左右,他的神色倒是让柯城想起了吕铮成。 落座后,吴语臣就笑道:“我是没想到柯老弟如此开通,愿意跟我们进行合作,其实,老弟也属于我们想要争取的人……” 柯城听着这些话,觉得有些无厘头,但他又不好问。毕竟是自己写信邀请对方来的。 正在他洗耳恭听间,突然雅室的门被推开,随着门开处,一只手枪伸进来。 柯城本来背靠门口,听到门响就下意识的回身,还未回过神来就听枪响了。 十七、少尉情报员 “砰砰砰”三声枪响后,柯城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看见吴语臣精致的西装前胸血花绽开,吴语臣咚一声就仰面栽倒在地。 柯城心叫不好,下意识就准备躲。就听到门外一个女声说道:“快跟我走。” 吕芙蓉?柯城惊愕不已,抬头一看,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带礼帽和墨镜的枪手,手里的勃朗宁还冒着淡蓝色的轻烟,而另一个就是吕芙蓉。 吕芙蓉一把拉住蹲在地上的柯城,说道:“走……”。枪手快步走到尸身前看了看,然后捡起那只皮箱,就跟了出来。 柯城此刻脑子嗡嗡直响,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到枪声,也是如此近的距离看到人被枪击。也就是二三秒的时间,枪响之后的死寂真的有死亡的血腥味道。刚才还侃侃而谈的那个吴语臣,二三秒就已魂飞魄散。 咋回事? 柯城不及细想,被吕芙蓉拉着快步下楼,而在楼下居然还有吕铮成和其他几个干社的人在接应。 枪声响过,酒楼的人纷纷外逃。一行人似乎早有准备,按已设计好的退路,从酒楼后门溜之大吉。 这些人没在城里停留,很快到了城外一个僻静的山坡才停住了脚步。 大家终于坐下来喘口气。吕铮成看着脸色苍白的柯城,脸上居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柯城知道自己惊魂未定的样子很狼狈,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脑子开始思索起来。 这就是一个局……一个自己被蒙在鼓里的局,一定是。 只是不知道这个姓吴的究竟是什么人?自己应该只是个诱饵?此事可能成为干社以后要挟自己的事件…… 还有,参加这次行动的这些干社成员,既兴奋又有些惊惧,好像都是第一次这样行动。但这些人似乎比当初在报社编辑部开会时少了二三个。 柯城脑子里正想着,吕铮成走了过来,笑呤呤的拍了拍柯城的肩膀,说道:“老弟受惊了吧,这事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你们杀的是谁?” “什么你们杀的?老弟,应该说是我们杀的是谁?这人其实是个日本间谍,你别心里过不去,他死不足惜。你可能不知道,你跟他不过是一面之缘,并不了解他。”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那个枪手把吴语臣的小皮箱拿了过来。 吕铮成打开皮箱,只见里面除了一两件衣物,下面放了一支手枪和一个雪茄盒大小的东西,还有好几张地图。 吕铮成拿起那个雪茄盒大小的东西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一只发报机……它可以给在扬子江游弋的日本军舰和日本飞机指示破坏目标,发送简易的电码。这个吴语臣回国后我们就注意他了,也多亏了你,把他引诱了过来……” 吕铮成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可能万万没有想到,那封信也只是借你之名,他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你想投靠他们。当然,你来赴约是不知者无罪。” 他回头对身后其他几个干社成员说道:“这次暗杀行动,也是对你们的一次洗礼,没有经过血的洗礼,就不能做好秘密的工作。所以,把大家召集过来参与实施行动,也是让大家亲身体验行动各方面的要求,体验你死我活斗争的残酷……” 柯城虽然有些讨厌吕铮成,不过吕铮成后面这些话也是很有道理。一个向往抗日的热血青年,你光是有一腔热忱是远远不够的,不经过一些必要的训练,不体会生死的残酷性,就不能很好的生存下来,只有你生存下来,才可能干掉更多的敌人。 只知得抛头颅洒热血,也只是匹夫之勇。 吕铮成示意大家围坐一起,他说道:“这次行动之后,我们准备在武汉搞一个培训班,然后再给大家分配详细的任务。我今天也把各位的任命书带来了,以后各位都是少尉特工啦。”说着,就让吕芙蓉把任命书发给大家。 柯城接过任命书来一看,里面贴了自己一张照片,职务填写的是少尉情报员,下面盖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处的印章,还有处长徐恩曾的签名。 柯城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觉得内心有一丝惶恐。这一刻,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适合做这类秘密工作。 吕铮成继续把一些纪律强调了一遍,并告诫大家不要轻易暴露身份,包括自己的家人。 说完,又让提一个箱子上来,打开箱子,里面是亮铮铮的勃朗宁手枪。他示意每人拿一把,然后分发了子弹。 其他几个社员都很高兴,把玩着手里的武器。 吕铮成:“这次行动不光是为了锄奸,也是我们的复仇。我们的人被他们杀害,必须以血还血。这批枪支发给大家,也是为了防身自卫。大家以后都要小心一点,不能没有警惕性。” 柯城心想,怪不得有人没有到场,原来汉奸和日本人这么快就盯上了干社的新成员,甚至已经开始下手。 在当时的大上海,虽不是敌占区,江浙一带也不是沦陷区,而日特和汉奸之猖獗的确是罕见。这种局面,是因为日本人在上海经营多年,各路爪牙实际已经渗透很深了。 吕铮成交代完后,所有成员又化整为零陆续下山,吕芙蓉让柯城走在最后,柯城以为她想安慰自己几句。 他现在其实有点佩服这个看起来有些娇弱的女子,连锄奸行动都走在最前面。面对鲜血,眼不眨心不跳,说是巾帼英雄都不过分。 这乱世,真的是豪杰辈出。柯城想到此自己有点小惭愧,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 两人走了几步,柯城还是禁不住问道:“今天在酒楼的行动,没想到你会冲到最前面,你不怕?” “没什么可怕的,比这可怕的太多了。你以后也会习惯的,只要习惯了就不会怕。” “嗯,有道理,习惯了就好了。这乱世,能不让人习惯吗?” “另外还有件事我还要告诉你……” “什么事?” “以后,咱们俩就是单线联络人,什么事都是从我这里传达到你那里,其他人的话你可以不听。” 柯城一听,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刚才吕铮成不说呢。吕芙蓉似乎也看出了他内心的疑问,“像今天这种行动,以后是不会再有了,因为有别动队的人干这个,不用我们来做这些事。之所以我哥没有说单线联系的事,因为这种关系是不能公开的,只能你知我知,甚至我哥都不知道。” “假如上海也像东北、热河、察哈尔一样沦陷了,我们是不是就靠这样的联系潜伏下来?” “嗯,就是这样。现在单线联系是为了不暴露行踪,以后,也许就是为了潜伏。但愿没有那一天最好。” 柯城看着吕芙蓉有些空濛的眼神,她在忧伤沦陷的山河,但也许并不清楚将来会怎样,而柯城心里很明白,日本人的魔爪会越伸越远。 十八、落脚上海 柯城回到家,先把枪藏了起来。 可没几天,干社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日本人用炸弹袭击了干社在上海的秘密据点——报社编辑部,这件事直接导致干社被撤销。一些干社成员在炸弹袭击中丧生,剩余的人都改组了。 这是吕芙蓉给柯城写的信说的,她指示柯城,尽快到上海去,有其他工作安排。 干社的撤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跟中统、军统再次分家有关,中统的工作重点放在内部稽查上,而军统的工作重点在情报刺探上。 柯城翻看着日历,战事是越来越近,他心里就盘算着,不管听不听吕芙蓉的,自己都不能偏安于一隅,的确应该到上海去。因为上海才有可能找到地下党组织,上海也更需要自己去出一把力。 柯城有时也幻想,自己的一份力量也许微不足道,但假如自己真的有一天在关键事件上改变历史呢?那岂不是真的可以让多少人免遭数年的劫难。 到上海的愈发强烈,可怎么跟柯家父母和朱玉琴交代呢? 他想,不管怎样事不宜迟,还是趁现在战事还未起之时去上海。至于,以什么名义离开柯家庄,就以与人合伙到上海办诊所为名。他相信柯家父母如此开明,应该不会阻止自己。 他把陈广生的名片给柯德福和王氏看,然后把想法一提出来。老两口倒真没有反对,因为柯家在上海买了铺子,也正需要有人去打理。不过王氏说道:“要去上海,玉琴就跟你一起去。” 柯城知道她心里想的还是续香火的事,他不是不想朱玉琴一起去上海,只是怕自己的事会连累她。 “要是上海那边跟日本人又打起来怎么办?” 柯德福说道:“打起来也不怕,我们家房子都在租界,日本人也不敢骑在西洋人的头上。我看玉琴跟你去最好,一是可以照顾你,另外我们也放心。” 柯城想了想,战事真要打起来的时候,其实现在老家这一带都没有法租界那边安全,他们到时也都得到上海来。想到此,他就不再多说。 朱玉琴当然很高兴,也不多想,忙着吩咐春花收拾行李,当真是夫唱妇随。 收拾好,三人就急急动身,没两天就到了上海。 柯德福在法租界一共买了四处房子,两套公寓两间商铺,正好柯城就住一套公寓,商铺就准备用来开一个诊所。 说是跟人合伙,其实那只是柯城的借口,他想的是怎么利用这个诊所为地下党做点事。如果有合伙人,那人多眼杂反倒坏事。 民国的上海有多复杂,柯城也是一头雾水,只是略有概念。这里不光有地下党、日本间谍特务、军统和中统的特务、还有军阀残余、青帮、红帮、各国领事馆、第三国际……各种势力都在此角力和获取信息情报,当真是鱼龙混杂。 刚到公寓楼住下,柯城就发现,这栋楼里住的人就很复杂。进进出出有长衫、有西装革履,有旗袍、也有身着西式洋裙的,还有不少外国人,一阵花露水接着一阵法国香水的味道飘过…… 他家隔壁,一边住的是一位律师,经常看到一个大胖子拎着皮包,抽着雪茄,跟柯城照面后,还递了一张名片。柯城所以知道他叫曾月微律师。 另一家是写有书寓木牌子的。挂书寓木牌的这家,只看到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人偶尔出门买菜。这个老妈子看上去阴沉着脸,不是很好打交道的样子。 柯城注意这些,也是防备,这也是他经了一些事后,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一个习惯,陌生环境一定要多观察。 他并没急着跟吕芙蓉联系,他先是按照陈广生给的地址,找到购买诊所所需诊疗设备的商行,定了开办诊所的设备和药品。 朱玉琴虽然一直娇生惯养,在大上海熏陶了几天后,看到丈夫忙前忙后,十分的疲累,就放下娇小姐的架子,帮着丈夫一起跑前跑后。 朱玉琴看柯城连医生都没打算请,说的合伙人也没看到,心里也纳闷,只是不好问柯城。 虽然是个小诊所,柯城还是购进了一些外科手术设备,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东西将来某一天说不定就有大用,而且,药品的购买,他是能买到的就买。尤其是抗生素和奎宁丸、磺胺、麻醉剂等药品。 他这个小诊所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这天晚上,柯城和朱玉琴在诊所收了最后一批货,然后收拾停当锁门准备回家。 一转身就看见三个穿对襟短衫头戴礼帽的家伙,横眉冷眼的站着,似乎腰里还别着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地痞流氓。 柯城也设想过,遇到这种地痞流氓收保护费的,只要不过分,自己不会跟他们硬怼。上海这类人太多,招惹这些狗皮膏药一样的人,反而会因小失大。 三个地痞流氓打头的说道:“你知道这条街的规矩不?” “什么规矩?你说。”柯城不想显得自己太软弱,不然,这些家伙以后得寸进尺,有事就专捡软柿子捏。 打头的看柯城脸上有些不屑,语气中不卑不亢的,有些摸不清柯城的路数,就说道:“这一带经常闹不太平,我们是街坊安委会的,你只要按月缴两个现大洋,我们就帮你看管好你的店铺。保证谁也不敢大半夜来砸你的店铺,这就是规矩。” 柯城听得出话里的威胁意味。 “好说。”他也很爽快,从兜里摸出三个银元,然后递给打头的人,“这多的就算见面礼,弟兄们也辛苦,一点辛苦费了。” 三个地痞看柯城很爽快,收了钱一拱手就走了。 正在此时,曾月微坐车也回来了,看到此一幕就走过来打招呼,指着几个地痞的背影问道:“柯老板,这一带堂口的老大其实我蛮熟的,我该早跟他们打个招呼,根本不用你破费。要不,我帮你去要回来……” 柯城忙谢道:“那倒不用,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曾月微:“柯老板有雅量,年纪轻轻懂得江湖规矩。以前是学哪一科的?诊所是主治专科病?还是治头痛脑热什么的?以后我也好给你介绍些生意来。不管在法租界还是公租界,好多大老板我都认识,柯老板要想给人做家庭医生,我也可以介绍介绍。” 柯城一心想着中日战事,还没怎么设想诊所营生的事,就回道:“我以前是全科医生,诊所还准备招一个助手,有些货还没到齐,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开业。以后一定要请曾大律师多多指教。” 曾月微又寒暄了几句就先走了。等他走远,朱玉琴问道:“全科医生是什么?你学过医吗?我怎么没听爹娘他们说过?” 柯城:“我以前自学的,只是回国后没有行医而已。” 朱玉琴没有深究这事,挽着他的胳膊:“我总觉得这个曾律师看人不怎么正经,不像个好人,你以后可得注意一点。” 柯城:“嗯,我们不招惹他。邻居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点头问好还是要有的。” 朱玉琴顺从的说道:“我知道,上海跟老家当然不一样,老家也没有邻居什么的。况且,这里的人,一个个看上去都本事挺大的,比乡下的人精明太多了。” 她又说道:“明天我哥要来上海,到时我们请他去吃城隍庙好吃的。” “好,听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回家,而在暗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福特小车上,一双眼睛却冷冷的看着他俩。 十九、囤药 两人进楼后,门房忙上前招呼,说有一封柯先生的信件。 柯城接过来一看,是吕芙蓉的字体,因为上次吕芙蓉给他写过一次信。 朱玉琴:“谁的信?” “一位同学的。” 回到家拆开信,果然是吕芙蓉写的。她怎么知道自己在上海什么地方? 吕芙蓉在信中语气很生硬,对柯城未联络她,进行了责问,并且叫他做好准备到武汉参加集训。信的结尾是阅后即焚几个字。 柯城对吕芙蓉带有命令和逼迫的语气陡生反感,感觉她似乎在控制自己。但他又想,这也不能怪吕芙蓉,因为在吕芙蓉的眼里,自己就是加入系的人。这种反感倒不如说是反系和中统对自己的控制。吕芙蓉当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其实早不是以前的柯城。 正在他出神之际,就听到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春花忙去开门,柯城也起身去看究竟是谁。 开门后,门口站了两个巡捕,一个华人巡捕,另一个应该是安南巡捕(越南人)。因为法租界的安南巡捕不少,而且也不难认出安南人长相。 华人巡捕很魁梧,压低了帽子,看不太清长相,只看到刮得铁青的下巴。他右手提了一根警棍,左手一把就将门推开,也不等主人招呼就迈进了屋,安南巡捕也跟在后面。 春花猝不及防,还被吓得啊了一声。 柯城看他这么粗暴,就伸手拦住:“你们什么人?” 华人巡捕站着纹丝不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上门检查。你是租客还是房客?为什么不到巡捕房登记?” 柯城:“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到租界事务局去登记。” 华人巡捕:“什么不好意思?该办的手续不办,这不符合规定,所以我们现在要上门看看……”说着就巡视着屋内的陈设。 柯城一下子就想到皮箱里自己好不容易买的两盒盘尼西林,还有手枪,心里一下紧张起来。 但又没理由阻拦,就忙紧跟着,讨好道:“你们随便看……这房子也是才买没多久,还没怎么收拾干净……请便。” 华人巡捕在屋里慢慢踱着步,似乎也只是看看,并未动手翻捡什么,柯城在一边才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们都是什么关系?”华人巡捕指着一脸茫然的朱玉琴,问柯城。 “这是我夫人……刚才开门的是家里的佣人。” 正在柯城介绍的当口,华人巡捕走到了屋子一角,目光似乎停在了放在衣柜上的皮箱子。 柯城忙从挂在衣架的衣服口袋里摸了几个银元,笑呤呤的一把握住华人巡捕的手,顺势把银元放在他手里,“劳驾两位了,一点小意思啊……” 那华人巡捕似乎并不为所动,推开他的手,收回目光说道: “不必了,下面有一间铺子也是你的?” “是,也是刚买过来的,准备开一家诊所。” “嗯,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打扰了,告辞!”说着转身就带着人走了。 柯城等人走后关上门,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朱玉琴看着他被吓得不轻的样子,有点诧异:“怎么啦?” 柯城掩饰着咕哝道:“没什么……没什么,办点事还真是挺麻烦的,什么菩萨和庙门都得拜一拜。” 朱玉琴以为他说的是接二连三遇到地痞和巡捕的骚扰,让人觉得烦心,就没再问什么。 第二天,朱宇轩找上门来时,柯城一个人在诊所里收拾东西,然后想着,要是把采购的这些药品堆放在没有人看管的诊所内,万一哪天来个盗梁者,那损失可就大了。 这些进口的奎宁丸对伤寒和疟疾都是很好的药,如果以后用到抗日部队,那将可以帮助部队减少大量的非战斗减员。甚至在日军发动细菌战时,能救不少的人。还有磺胺粉、麻醉药、抗生素,在战场都是很珍贵的。 这些药品十分贵重,柯城带到上海的的数十万元,也几乎全部都花在这上面了。 柯城决定,干脆雇人把药品全都搬到另一间寓所内,以免诊所被盗,相对安全一些。 等他忙完,就想起朱宇轩来上海的事,匆匆就赶回家去。 一进门,就看见朱玉琴和朱宇轩坐在屋子中间的沙发上,两人脸色凝重,尤其朱宇轩还绷着一个脸,似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还是柯城第一次见两兄妹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闹什么别扭。 一看到柯城回来,朱宇轩的脸色就和缓了许多。柯城看两人面前连茶都没倒一杯,就张口叫春花。 春花居然不见踪影? 朱玉琴说道:“刚才哥带信来,说春花的娘生了病,我就叫她回家去看看。” “哦,走得这么急?”柯城又忙问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到的?我忙店里的事,要不就去接你去了。” 朱宇轩笑笑:“我一早就过来了,听说你在忙就没去打扰你。” “这次来准备呆多久?” “我看看就回去了,主要是来找人把买的房子都租出去,也顺便看看你们都张罗得怎么样了。” 柯城看朱玉琴脸色还是很难看,也不好问她,就说道:“我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就是请你出去吃午饭的,要不我们现在……” 朱宇轩看看朱玉琴,点点头就起身:“好,出去吃。我刚才听玉琴说,城隍庙一带的东西比较地道,我们就去那里吃好了。其他什么西洋的玩意,我是不敢去尝试。” 柯城看朱玉琴一脸的呆滞,心想两兄妹真的闹别扭了?可朱宇轩能跟她计较啥?说过分一点,他比自己对她都还好。难道是为春花娘的事? 他就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春花走了不高兴?” 朱宇轩在一边说道:“就为这事,她说我不该多嘴不让春花回家,把春花弄得哭哭啼啼的。” 柯城忙安慰道:“大哥也是为我们着想,怕春花走了我们没有人照顾,你这生的哪门子闷气?走吧。” 朱玉琴脸上似乎释然了一点,勉强起身说道:“走吧,去吃饭。” 三人就出门,叫了两辆洋车就奔城隍庙去,朱宇轩一个人坐一辆。 柯城看朱玉琴一路上心情不好,似乎并没有释怀,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春花跟着你时间长,你疼春花跟妹妹一样我知道,可大哥肯定没这么想啊……” “你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啦。”朱玉琴勉强笑了一下。 “你这像没事的样子吗?你知道吗,我这个医生,对精神科是有些个人研究的,你别说是你的一般状态,就是隐藏在这之下的真实状态我也能看出来。” “你有这么厉害?” “当然,你可能以为我只是个对数字着迷的呆子,可能想不到我还可以看出人的内心活动。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心理分析。我甚至还可以给人进行催眠治疗……你知道催眠吗?” “不知道,”朱玉琴嘴里说着,神情似乎还游离着,并没有被柯城的话吸引。 “想不想试一试?要不吃完饭回家试试?” 朱玉琴点点头:“好。” (感谢所有推荐票和打赏) 二十、凭空消失 柯城找了一家生意还不错酒楼,进去一看,里面食客云集,也没有雅间空着。三人就在大堂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柯城请朱宇轩点菜。 朱玉琴说了一声上洗手间,就离座走了。 菜单点好,柯城和朱宇轩边等着上菜,边闲谈着租界房屋的事。过了一阵,菜也都上来了,可是朱玉琴还没有从洗手间出来。 柯城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对朱宇轩说道:“玉琴也不知怎么回事?上个洗手间也太久了,你先坐一会,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起身往洗手间走,而这时他已经有一种不祥之感。 因为今天朱玉琴的不安,一直也给他一种不安之感。 到了洗手间外面,柯城叫过来一个女招待,让她进去帮自己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一个叫朱玉琴的。 女招待进去后,柯城心里开始烦躁起来,过了一会女招待一个人走了出来,摇摇头说里面没有人。 柯城一听就懵了,忙问酒楼有几个洗手间。女招待说就只有这一个,也可能人到外面去了也不一定。 柯城一把拉开她,自己冲进了洗手间,里面确实无人应答。 柯城忙转身到座位那里,朱宇轩看他脸色发白,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怎么啦?” “玉琴不见了……” “什么意思?不见了?刚才不是好好的一个人去洗手间了吗?” 柯城把刚才洗手间找人的事一说,说还有一种可能,玉琴到酒楼外面去了也不一定。会不会是去买水果或是什么去了? 两人就又坐下来,自我安慰着说,玉琴也许出去买什么东西去了。 就这样,两人一直等,等到桌上的菜都快凉了。柯城心里也拔凉拔凉的,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柯城觉得朱玉琴可能出事了,要不就是自己玩消失?可朱玉琴玩消失的可能性并不大啊。 柯城熬不住,就叫酒楼招待过来,说他们准备去捕房报警,另外一会要是人回来了,就告诉她他们的行踪。 吩咐完,两人就奔租界巡捕房去。毫无悬念的是,巡捕房对此类失踪案件毫无兴趣,而且,还没有好脸色看。两人知道巡捕房靠不住,就只好打道回府。 路上,朱宇轩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春花娘生病的事,她使起了小性子,我干脆回老家去看看,说不定她回了老家……” 柯城虽然知道这种事微乎其微,不过,现在找起人来,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是希望。 “哥,那就拜托你了。这边,我联系一些朋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得到些消息……我们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朱宇轩看着柯城不到一天,就急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起皮的嘴唇,怕拍他的肩膀:“这事该我拜托你,你也别着急……” 两人惺惺相惜一阵,然后就告别了。 柯城走到黄浦江边,看着黄浦江对岸的渔火,江上呜呜直叫的小火轮,江里被扭曲了的灯光倒影,心里空荡荡的。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朱玉琴那么温顺的一个人,她能因为什么想不开?因为春花该不该回家探亲这种事?不可能。朱玉琴自行消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柯城不得不面对剩下的一个可能,就是朱玉琴也遭遇了绑票。就柯城所知,上海绑票之猖獗,其实比乡下更甚。 久居上海的人都知道一些防范措施。比如医生,要是被不熟悉的人请去出诊,都得要求对方出示保票才会出诊。而这种保票的签发,都由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或是协会、联合会签发。 什么人会对朱玉琴下手? 柯城想着,又赶紧赶回了寓所里。问门房有什么自己要收的东西?没有! 他对看着他一脸惊诧的门房说,如果有人转交任何东西就立即通知他。 上楼后,门上没有绑匪留下的讯息。打开灯光,屋内空空如也,就连朱玉琴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都如常依旧,随窗外吹进的风摇曳摆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地上也没有从门缝塞进来讯息。柯城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作痛,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算自己身陷绑匪的囹吾,也没有过。而且这种感觉一旦涌上来,就难以平复…… 柯城禁不住也要问自己,是因为朝朝暮暮在一起,心里已经接纳了她?难道自己爱上了朱玉琴?这也不是不可能,过去多少男女都是先婚后恋爱,还都携手走完了彼此的一生。 柯城脑子里浮现出朱玉琴的音容笑貌,回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而越是如此,心脏就越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样…… 现在最需要的是理智,是头脑理智起来,而不是胡思乱想,这没有任何帮助……柯城不断的在内心暗示着。 到底什么人会绑架朱玉琴,在上海什么人可以帮自己? 柯城突然脑海里闪出了一个人,吕芙蓉。对,自己得去找她。 柯城想起吕芙蓉在交代双方联系方式时说过,如果他需要紧急联系时,可以到苏家公馆去找她。 于是,他飞身下楼赶往吕芙蓉说的地方。 这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柯城顾不及这些,冒雨找到了苏家公馆。看上去里面有灯光,应该是有人的。 柯城按动门铃,不一会,一个撑伞的阿姨来开门,问他找谁。 “我叫柯城,找吕芙蓉。” 阿姨回身关上门就回去了,过了一会重又回来请柯城进去。 柯城进了公馆,到客厅时,就见吕芙蓉坐在沙发上,面色略带愠怒,似乎并没有欢迎自己来访的意思。 她看着一身湿漉漉的柯城,面色才和缓了一些,问道:“什么事这么急?王妈,你找两件少爷的干衣服来给他。” 柯城虽然心里急得火直往外窜,可是,站在人家的客厅,已经是弄了一地的雨水。他只好接过递过的干衣服到卫生间换上。 出来时,吕芙蓉已经点了一支烟,请他过去坐下。 “你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来一杯茶吧。” “这么大的雨……” “玉琴失踪啦。” “你夫人失踪啦?是吗?”吕芙蓉的反应有些淡漠。 柯城点点头,他脑子又开始乱起来,吕芙蓉的反应,让他搞不清吕芙蓉会不会帮自己。 “我想请你帮帮我,在上海你一定有办法。” 吕芙蓉弹掉手里的烟灰,脸上是很难捉摸的神情:“你现在想起找我啦?” 二十一、两条路 柯城心一横,大丈夫能屈能伸,就低声下气的说道:“我是该早一点回复你的信,只是因为忙着办诊所的事,耽搁了……” “办诊所?”吕芙蓉摇摇头,“看来,你是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一系的人。我哥说得不错,你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我都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看走了眼。你知道那次刺杀行动我为什么要冲在枪手后面吗?我还不是怕你被惊吓过度……” 听吕芙蓉这样一说,柯城的确觉得自己忽视了这个细节,心里一下觉得有点对不住吕芙蓉。 吕芙蓉继续说道:“干社虽然现在是撤销了,上面也在重新调整整个军统局,准备重新洗牌,三个处都要重新独立出来。可你仍然是党国的一个少尉情报员。这段时期,作为你的上线,我没有过多的提要求,是因为你才加入,而且还没正式经过情报工作培训。但你总得把尾巴夹紧了吧?没想到你倒自己翘着尾巴,起劲干自己的私事,你认为我是什么?组织是什么?我是在后面给你收拾残局的人?” 看着越说越生气的吕芙蓉,柯城这一刻有点恍惚,发现自己重生后的心态有问题,始终是一种游戏心态。忽视了这也是现实社会,现实社会是不能超脱的,忽视了一个组织对自己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而这个组织,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自己是无法摆脱的。自己脱离现实的想法可能是致命的,需要重新认真的审视。 吕芙蓉似乎还没有解气:“你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就该收敛起来。这次武汉培训,也是考虑到你以前没有受过正式的情报工作培训,所以通知你必须参加。我不想再强调这种培训的重要性,反正你务必准时到武汉,我也会前往。” 柯城:“如果我不参加呢?” 吕芙蓉可能从没想过柯城会这么回答:“你不参加?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退出。” 吕芙蓉冷笑道:“你在说胡话了。” “我说的不是胡话,我就是想退出什系,什么中统的干社……你们不是我的选项。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扭着我不放,我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柯城开始激动起来。 “二处的人已经找过你啦?” 柯城一听她话里有话,“二处?军统的人找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二处的人找过你,你为什么要退出我们?难道说你还是地下党的人。” 柯城笑道:“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过以前是个抽大烟的,值得你们如此看重吗?你们就不能发展点有用的人?” 吕芙蓉:“我一直以来对你还抱有一种希望,现在我对你真的感到有些失望了。既然我们之间话说的这么白,那我就给你说实话吧。你柯城如果不是因为你导师是美国著名的数学家,自己又懂日语,中统还真不至于非得把一个瘾君子发展为情报员。你以为中统跟军统一样,都是一些流氓打手组成的?干些粗鄙的活?中统历来都是有学识的青年精英和热血儿女组成的,在情报战线,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把利剑,而不是一群野狗。” 柯城:“这么说,你和你哥跟我在县城也不是偶遇?” “我们得到你戒毒的消息,还是认为你是有价值的……” “嗯我明白了,发展数学专业懂日语的情报人员,是为了发展密电码破译人员,是这样吧?” “你只说对了一个方面,中统需要建立一套高深难测的密码,当然也包括破译敌方和对手的密码。”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因为我的数学、所有积累的数学知识都被烟毒给销蚀了,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数学天才……” “一派胡言,”吕芙蓉打断道,“我现在代表组织给你两条路,一条路是去武汉培训,我们帮你找朱玉琴;另一条路是军法从事……我不想明说,你自己也懂的。” 柯城沉默下来,他心底的声音在挣扎,可是无法出声。 吕芙蓉宣泄完,心底又柔软了一点,“当初,你是主动靠近系,你加入青年救国团是因为理想抱负,固然还有其他感情因素……我们之间的……我也已经道过谦了。可你不能这样任性妄为,完全忽视我们是在一个什么年代,我们是在一个什么背景之下。中统需要很多有学识的青年,包括像你这样的精英分子,都是非常宝贵的血液,现在国共都达成了抗战统一战线……” “你别说了,我的事我自己知道。既然你们愿意找到玉琴,那好,我就选第一条路。不过,在我没见到玉琴之前,我是不会去武汉的。还有,除了抗日方面的情报工作,我也不会参加任何其他工作安排。” 吕芙蓉看着他执拗中带些悲凉的表情,深叹一口气,“你的确是变了,真的好陌生。” “这事就拜托你了……希望尽快能有她的消息。” 吕芙蓉也恢复了冷漠口吻:“我们都谨记自己的承诺吧,你放心好了,在上海,我们中统并不比军统那些人神通小。” 柯城回到寓所,大堂的时钟已经指到了十二点。他神疲力乏,身心感觉比参加一场大铁比赛还累。 门房看到柯城回来,忙小声招呼道:“柯先生,你回来啦?今天一直都没有你的信件和什么需要转交的物品……” 柯城点点头表达了谢意,就顺着螺旋楼梯往楼上爬。心里想,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的话,这不像是绑匪的做派啊,难不成是遇到了贩卖人口? 柯城顿时觉得心里又揪紧起来,脚下步履沉重。 回家后,也许……有人直接从门缝塞纸条呢? 他快步走到门口,刚打开门,旁边书寓的那家房门开了,那个偶尔看见外出买菜的老太伸了个头出来,古怪的眼神看着柯城。 柯城不明究里,就低头看自己家门前是不是有纸条什么的,结果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时,老太说话了,她声音十分的沙哑,话听起来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 “柯先生……你过来一下。” 柯城被这突然的邀请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 “我……我过来?” 老太点点头。柯城几乎没有作任何考虑就走了过去,以为她要给自己说什么。 老太看他走过来后,就往边上一让,“请进去谈。” 柯城迟疑了一下,伸头看里面灯光比较幽静,还能看到门口玄关摆有幽竹,其他倒是不方便看到。 他还是信步走了进去,老太说道:“里面请,”说着把门就关上了。 柯城跨过那一排幽竹玄关,发现大客厅全是古典的中式布置,古色古香的,很有氛围。 柯城也听隔壁曾月微悄悄说过,这“书寓”其实就是上海一等暗娼,一般客人登门来,就是讨份雅兴。书寓里的女子通常情形只侑酒,不陪过夜,跟日本的艺伎差不多。在上海,二等妓女叫“长三”,因为陪酒和茶围都要各收三元,所以叫“长三”;次之的叫“幺二”,就是茶围要一元,陪酒二元;最差的就是站街的野鸡。 柯城是从来没见过这家“书寓”的主人,只是偶尔看到有客人上门,而这些客人都穿着很体面,有单独一个人的,也有二三个一起来的。 毕竟看上去都是讲究人,也不吵闹邻居,柯城也没太在意。 二十二、武先生 进到屋内,室内燃了好闻的檀香。这么幽静,还真是让柯城有些蹑手蹑脚的,不愿踩出个大的动静来。 没走几步,就从客厅另一侧走出一个女子,甚至可以说跟飘出来一样。这个女子身着合身的翠绿绸缎的旗袍,秀发如云,肌肤赛雪,款款移步,脸上略施粉黛,手里还捏一把团扇,跟唱戏走台一样,笑盈盈的就到了外面的客厅。 女子容貌俏丽,那种东方女性特有的柔美,却是得到了完美的呈现,一切都恰到好处。 女子微笑着说道:“忝近芳邻,缘即至深。成先生大驾至此,快请坐。” 柯城心里想,平素都没打过招呼,今儿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不可能只是套个近乎这么简单? 因为心绪不宁,他也没落座,“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点事,不便打扰,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女子仍是笑盈盈的,“我听说了,也正是想跟你谈这事。” 她听说了?听门房说的?柯城心里咯噔一下,她要跟自己谈什么? 他忙收回自己不耐烦的样子,有些渴求的问道:“你知道我夫人的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线索吗?” 女子示意他坐下,柯城看她不疾不徐的样子,乖乖的就坐到沙发上,眼睛却没离开过这女子,生怕自己错过了她要说的每一个字。 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无礼,才忙恭敬的问道:“对不起,我……还没请教您的芳名?” “我姓武……” “哦,武先生。”称呼先生,是因为柯城听曾月微说过,这些书寓里的女子,都是称先生的。 这位武先生笑笑,“柯先生先请用茶,”此时老太端了一盏茶出来,柯城忙接过茶盏后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武先生款款落座,“柯先生,尊夫人其实现在我们手上。” 一句话就惊得柯城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你说什么?她在你们手上?” 武先生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微笑依旧。柯城有点懵,“你能再说一遍吗?” “柯先生,尊夫人现在一切都很好,你一点都不用着急。我们只是请她在一个地方呆一会,并不会伤害她……” 柯城站在那里,几乎是压低了声音在咆哮:“你是说,你绑架了我夫人?” “不要用绑架这么难听的话,这一切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恶劣。她真的很好……” 柯城脑门在充血,他现在觉得这个花瓶一样的女子,几乎跟一个魔女差不多,再温婉的话听上去都是在用刀割自己。 “你们什么人?我能相信你们没有伤害她?你们要怎样才放人?” “人就在那里,你先冷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柯城看着她慢慢变得严肃起来,真的很想猛扑过去,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把这个花瓶扔碎在地。 “你说吧,”他颓然坐下。 “我们是二处的人……” 柯城苦笑道:“二处?你是在编故事吧?” “二处请尊夫人离开,不为别的,因为我们二处看上你了。”武先生不为所动,自说自话道。 “二处看上我了?”柯城总觉得这里面有好笑的成分,“军统的人看上了我?” “一处少尉情报员柯城,你说得没错,。” 她能说出自己的身份,柯城不得不正视着这个女子,她说的可不是在信口雌黄。 她继续说道:“你应该清楚,中统和军统又再一次要分家,为抗战的需要,一处和二处都将独立,我们两家都在收罗自己觉得合适的人。其实系的干社撤销后,中统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连你的上线王家兄妹都已经分道扬镳。你进入我们的视线,是因为你的学识和可靠的政治背景。我们军统的实力你也很清楚,可以说从前沿战场到后方一个普通百姓家庭,都可能有我们的人。你可是留学归来的人才,还懂日文……” 柯城禁不住笑了起来,“你们都是认准了我在数学方面的造诣……你不用说了,你们招募的广告语我都很清楚。你直截了当的说,绑架玉琴是为什么吧?” “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绑架,”武先生很认真的强调,“我们不是绑架,我们只是需要你加入军统,用了一点小手段让你接纳我们。” “说得那么好听,也改变不了强盗一样的行径。要加入军统也可以,反正中统也好,军统也罢,我能选吗?我就再重复一遍,加入军统我可以做抗日方面的工作,但不做其他与抗日无关的工作。另外,我的数学专业都因为抽大烟荒废掉了,也就是说我的脑子不好使了,如果要我加入军统,我可能做不了制作密电码和破译工作……而且你们要马上、立即放了朱玉琴。” “柯先生,请你注意你的措辞。你本来就是党国的人……” 柯城不耐烦道:“我不需要你的说教,你先给我把人放了……” 武先生冷冷的看着柯城狂乱的眼神,“你的确需要经过我们的打磨。至于你的数学天分是不是荒废了,你这个人我们都会用的,这事不是我定的,你懂的。你如果执意放弃更舒适的密电码工作,也可以……现在,下面有一辆车在等着你,他们会带你去见你夫人。” 说完她站起身,乜视着柯城。 柯城:“你是说我现在就可以去接她了?” “是的,你去吧。” 柯城站起身盯着她的眼神看着。这些在战乱年代的人们,真的跟和平年代的人,精神世界有太多的差异,柯城还很不适应用自己的方式来分析他们的内心世界。 柯城转身就往外走,那个老太也已经给他开了门。 柯城刚走出门后,书寓内,吕铮成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原来,这位书寓的武先生,正是闻名的“军统十枝花”之一的武盛元。 她说道:“果然,还是只需要调教的雏鸟,也不知此人资质如何,能不能成为可塑之才,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管怎么说,中统要抢的人,我们也是要抢的。” 吕铮成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柯老弟此一去也够得受的。我本人很看好他,据说他可是一处徐处长点名要重点培养的人。要是中统那边得到了他,在密电码方面,可就比我们强不少。现在我们已经先下了手,生米煮成熟饭,中统那边也没奈何了。” “你听他说,说自己抽大烟把脑子废了,不想做安排的事,你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吗?” 吕铮成也搞不懂柯城为什么这么说,“这人戒烟后我们也接触过几次,并不像他说的,脑子给大烟烧坏了。我觉得……他在说谎。” “也不管他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他出了这个门,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武奎元是搞情报和暗杀的外勤人员,对搞技术的人多少有些鄙夷。“现在斗争这么激烈,他能不能过得了关还不一定呢!” 二十三、惊魂之旅 柯城到楼下,深夜的大街上,果然有一辆黑得发亮的雪佛兰停在那里等他。 看不清的车窗里有人招手让他上车。 这种场景似乎很熟悉,在那些美国黑帮、西西里黑手党的影视作品里,就是这种轿车、枪手…… 它像一尊怪兽蹲在那里,散发出恐怖的气息。柯城心里虽然有犹豫,但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他走了过去,然后上了车,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两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人。 一上车他就被夹在中间,两个人把他挤得死死的,柯城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然后小车在雨幕中飞驰而去。 车里的人都板着脸,没人说一句话。柯城心里惦记着朱玉琴,默默祈祷着,但愿她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和伤害。军统这些人能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其实跟强盗毫无二致,朱玉琴一定给吓坏了。 小车雪亮的车灯划过黑夜,急速驶出市区,然后能听到海浪一样的声音。 柯城想问一句什么,可看看两边冷若冰霜的面孔,就已经回答了他,没人会理会他的。 “喂,你们能说一句话吗?不会都是军统的哑巴吧?” …… 而海浪声越来越明晰,这应该是一条靠近大海的公路。终于在几个转弯后,可以看到海上的明月,映照着黑漆漆的大海。 听着大海的涛声,柯城心里越来越玄乎。 他们想干什么?是带我去见朱玉琴吗? 而这时,小车终于到了一个码头停住。柯城被推搡下了车,就被两个壮汉一下子架住,奔往停在码头上的一艘渔船而去。 “你们干什么?” 他们难道是要把我沉海吗?可想想又觉不可能。难道朱玉琴在船上? 上了船后,壮汉掀开一块舱板让他进去,他迟疑着。壮汉将他一把就推了进去。船舱内一股腐败的鱼腥味,差点能把人熏倒,只有一盏油灯如豆,看不到的地方还是黑咕隆咚的。 他刚转身准备去问那些人,船舱门就被砰一声关上了。 “你们干什么?喂……”任凭他如何的捶打,没有人应他。“玉琴……玉琴……”柯城连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他提起 油灯仔细的观察,可一圈走完,船舱内什么都没有,别说是人了。 此时,他感觉到船动了起来。 难道朱玉琴是在海上什么地方?还是他们要杀了自己?好像也不至于,军统这些人要杀他,还不早就杀了。 可谁又说得清楚呢?柯城感觉自己几个月来,从被绑票开始,什系、中统招募、军统绑架、周围到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还似乎都是针对自己的。 柯城感觉此时的自己跟这颠簸的渔船差不多,人生如一叶小舟,在黑漆漆的大海里,颠簸着……被大海随意的抛上抛下。 柯城实在受不了这里面的鱼腥味和脚下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加上渔船的颠簸,没到一刻钟就呕吐起来。 由于没有吃什么东西,他根本就吐不出什么,感觉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一直吐到他嘴里都发苦。 他也不愿坐下,舱室里湿漉漉潮乎乎的,还不如站着。 就这样靠着船的船板,也不知过了多久,舱板外有微弱的亮光投进,应该是天已经亮了。 船似乎慢了下来,应该是停泊了下来。这时,舱板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柯城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他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看到有人示意他出去。 柯城爬出船舱,只见渔船停泊在一个岸边。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大陆延伸部分,感觉像是一个海岛。 为什么到这里来?柯城茫然的看着船上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家伙冷语呵斥道:“过去!” 渔船因为离岸边的沙滩还有相当长的距离,也没有人说放个舟划过去。 “玉琴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应他,那个家伙指着大海,示意他跳下去。 柯城知道他们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但玉琴究竟在不在这里自己一定得问清楚,不可能就这样游到岸上去。 “你们tm的都是哑巴吗?谁tm说一句话,玉琴在不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家伙看柯城不动,一招手,其他几个壮汉就走了过来,抓住柯城就往海里扔。 “咚!”一声。 柯城从海里冒出头,眼看着渔船扭头驶离,抛下自己,离自己越来越远。 柯城只好朝海岸游去,上了岸后,柯城坐在沙滩上,心里暗骂着强盗。 再看海面上升起的朝日,还有蓝天白云,柔软的沙滩,似乎这里更像是一个休闲度假之地。 玉琴会在这个地方吗?军统需要这么大费周折的把一个女子绑到一座孤岛?柯城有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无力感。 他扭头看着沙滩,突然就发现,沙滩远处似乎有鞋印。他翻身而起,跑了过去,果然是很凌乱的鞋印,朝着岛上树林的深处去了。 这些脚印差不多有好几个人,不知这些人中有玉琴吗? 柯城心里又燃起一点小火苗,不管玉琴在不在这里,得先找到这些人后才知道。 柯城顺着鞋印往前走,岛上除了高大的椰子树、橡胶树等树木,就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好在前面有人走过,折断了许多矮灌木树枝,才能勉强通过。 这地方看起来相当的原始,脚下是厚厚的腐败的树叶。天上除了鸟鸣,地上有时能看到蛇爬行过的痕迹…… 柯城想起自己以前参加过的一次欧洲巴伐利亚森林越野赛,一个人背着越野背包,在自带补给和自主导航的情况下,要穿越德国巴伐利亚和捷克、奥地利边境山区。那条线路上,基本上就是在广袤的原始森林和次生林里穿越。8天时间里,出发是一群人,但实际上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独自完成了660公里的穿越,除了疲惫、还跟棕熊、灰狼、山猫等不期而遇,甚至在雨夜差一点摔下悬崖…… 柯城对孤岛这段难行的路并不在意,他心里念叨着,可惜没有越野的装备,要不然来个探险也不错。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柯城就看到前面一处香蕉林有人影闪动,他没有喊叫和马上靠近,就躲在灌木丛里观察。 二十四、结伴荒岛 影影绰绰的大约有七八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吃着采来的野香蕉。看这些人的装束,像是一些普通人,不是军人也不是什么渔民。而且跟自己年龄相仿,里面倒是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只是柯城觉得这个女人穿得更像是一个女学生,举止也不像玉琴。柯城心里有点失落,他站起身走了过去,准备问一问。 当他靠的很近时,脚下踩着枯枝败叶的声音惊动了蕉林的人,这些人纷纷站起身来看。 柯城走近后,才发现这些人几乎可以用狼狈不堪来形容,每个人都被灌木丛虐得衣衫残破,甚至脸上手臂上还有刮破的血痕。只是这些人一个个眼神坚定,充满了警惕,眼睛里还有一种宗教般的光彩。应该不是一些普通人,更不是什么荒岛游客。 一共七人,六男一女,基本都是二十多岁。其中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穿国军军装的,但没有领章,像个军队的逃兵。 七人跟逃难的灾民都没法比,逃难者手里还有个什么要饭的篮子破碗,他们倒好,什么都没有。 他们看清是柯城并打量完他后很失望,眼里宗教般的光彩也渐渐熄灭,一定是因为,柯城不是他们预期出现的人。 柯城踩着那些烂泥,主动打招呼:“嗨!你们从岛外来的吗?” 一个头发原本应该是精致中分,现在被露水和泥浆弄得乱糟糟的年轻人说道:“是的,你是什么人?” 看着他们赤手空拳的样子,柯城警惕已经消失了一大半,他猜测,这些人也极可能是被军统扔这儿的。 就说道:“我是被军统那帮家伙扔在这里的,你们呢?” 一个看上去满面怒气,中山装残破但扣得的严实的家伙冷冷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扔你在这儿?” 柯城很想笑,“你们难道不是吗?”他心里在想,你们这副尊容,难道还是度假来的? 一个戴眼镜的斯文年轻人说道:“我们是来这里受训的……” “军统在这儿训练你们?” 穿军服的哼了一声,“狗屁”。 中分头没理会穿军装的出言不逊,诚实的说道:“是的,我们都是军统招募的,只有他不是。”他指着穿军服的,“他是从牢里弄过来的。你呢?” 柯城不想说自己是被绑架来的,“我也是招募来的。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吗?你们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没有?” “不知道,我们没看见其他人。可能这个岛上除了我们,根本就是个荒岛。” “那你们现在是准备到哪儿去呢?” “不知道,”说这话的人,语气有些沮丧。 以目前的心境,觉得这海岛上的一切,比想象的训练艰苦太多了。而且,荒岛上连口正经吃的都没有,这那像是训练。 柯城靠近他们,看着那些吃剩的野香蕉,自己动手也扯了一个,“你们什么东西都没带吗?” 一个家伙很有怨气的说道:“我们的东西都被扔到海里了,在来的船上就给扔了。” 中分头对柯城很好奇,他问道:“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他们把你一个人送过来,然后就走啦?” “嗯,是啊。我也什么都没有,连口吃的都没给。”柯城咬了一口香蕉,挺香甜的。 听柯城这么说,大家似乎心理预期又一次受到打击,有个人低声骂道:“tm的,这叫什么事啊?就这么不管不问啦?当初招募的时候,可没说要把人扔到这就不管了。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怒气冲冲的中山装对发牢骚的人立即斥责道:“你瞎说什么!这有多大点罪啊?我们如果连这点遭罪的事都挺不住,以后能干什么?你们没听说野外生存训练吗?把我们丢在这荒岛,就是考验我们的。” 柯城心想,这家伙可能是个对军统极端崇拜的人,被洗脑后中毒很深。当然,这群人中也可能不止他一个,说不定都是中毒者。 柯城一边吃香蕉一边心里苦笑,不用说,自己也是被那个武先生骗来接受军统训练的。只是自己流落孤岛,不知道玉琴现在怎么样了?但愿军统那些特务不会对她下毒手。 可如果真是威逼自己接受训练,那玉琴遭毒手的可能性反倒会降低了。柯城这么转念一想,心里反而踏实了一点。 柯城站起身,看着这片蕉林,这地方有野香蕉充饥,蕉叶遮天蔽日又可以抵挡日头和雨水,可能是这伙人选的一个栖身之处。 他问道:“那大家怎么办?你们得到过什么指示或指令吗?” 好几个人都摇摇头,那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她见大家都有点垂头丧气的,就鼓动道:“大家才到两天,别胡思乱想。我们都是自告奋勇来的,既然是党国招募的精英,我们内心应该是强大的。这地方不是什么都有吗?没有的,我们也可以想象为有啊。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苦咧的可以想象为甘甜。这只是一场考验,千万被灰心丧气……” 柯城看着她俊秀的模样和机灵的眼神,心想,这小姑娘还是个具有组织者潜力的角色。 穿军装那位显然很不屑听这些,嘟囔了一句“狗屁”。然后就躺在了自己叠得干燥的香蕉叶上,闭眼休憩起来。 看他棱角分明黑黑的脸膛、粗糙的手指和挽起衣袖那一截小臂肌肉,这个人要是成为对手,一定是一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至于其他的人,有的模样像是学生,有的也可能是军统的特务,这些人从气质上是很好分辨的。孤岛训练本身就很特别,特务中招募精英也完全可能。 柯城也觉得,这可能就是军统搞的一个野外生存训练。只是,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呢? 他不想再多说多问什么,更不想自己成为这群人中瞩目的一个,也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躺了下来,一切就顺其自然好了。 由于在船上折腾了一夜,柯城躺下后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二十五、一群蝼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叫声惊醒了。听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忙撑起身子,看见有人指着天空说道,“飞机?你们听?”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果然,飞机的轰鸣声很清晰,由远而近。 柯城抬头透过香蕉叶看上去,一架c47运输机飞临了海岛上空。飞机在海岛上空开始盘旋了,看来这架飞机就是冲着海岛来的。 军装骂道:“tm的,派个飞机来中什么用,这里又没有机场。” 其他人刚有点小兴奋,被这话一提醒,也觉不对啊,这飞机飞来干啥? 中分头说道:“兴许是给咱们空投吃的吧?” “对……应该是空投来了。” 飞机飞了一圈,有人就叫道:“快看,真的是空投。”果然,就见从飞机上掉下几个黑影。 “呃,怎么看着像是人啊?” 一刹那间,天空像是开了朵朵白花,飘飘洒洒而下,海岛上来了新的客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中山装高兴道:“你们看,有人来了……还有空投下来的箱子,一定是给我们带的吃的。” 众人都很兴奋,因为终于盼到了人,确定自己不是被抛弃在这里了。看着伞花飘落而下,过了良久,一发信号弹从海滩远端腾空而起。 中山装:“这是在召唤咱们,我们走吧。” 柯城看着这些兴奋的脸庞,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吕家兄妹把自己拉入中统,自己其实是徒有其名,并未给中统做过什么事,受过什么训,那个少尉情报员也不过是个虚名。所以,那只能算自己迈进半只脚到特工圈。而这一次,自己看来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既来之则安之,有时单纯的心思最丝滑,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 众人一路跑,甚至顾不得灌木丛挂刺伤人。到了登岸时的海滩,这里却安安静静的。 只见海滩上远远的站着一位军人,穿着国军的作训服,很壮硕的身材,手里拿一把德国造的98k突击步枪,脚边还放着一个木箱子。 太远看不清此人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军人伫立的那种勇武。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他靠拢。柯城拉在最后,他一边走一边心想,我们这样过去会不会太幼稚,跟看见亲人一样就扑上去,难道不怕那人手里的枪吗?刚才明明空降下来好几个伞花,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这摆的什么迷魂阵? 柯城慢慢的走着,眼看着前面几个人离那位军人大概只有十米左右,就见军人突然举枪,吓得前面几位愣在那里。 举枪者毫不迟疑,啪一声枪响,不过子弹没有打在人身上,那位军人枪口瞄准的是沙滩。柯城也一下子站住,他没有转身往树林里跑,因为,现在你怎么跑都跑不过子弹,何况这里肯定不止这一个人。其他人也没跑,也许是吓傻了。 果然,从树林里又出来了几个身着国军作训服的军人,举枪瞄准了沙滩上的人。这一下,几人中有人吓得蹲在了地上,就差喊叫出来。 几枝枪“啪啪啪”的响过,子弹打在瑟瑟发抖的几位面前的沙滩上,女生还是禁不住尖叫了一声……而这一声,引来的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直打得沙滩沙子飞溅。岛上那些栖息的飞鸟几乎都被枪声吓得飞上了天空。 直到所有人都吓得全部抱头蹲下。那位军人收枪举手示意,枪声才停了下来。 血肉之躯在枪面前能怎样?只要枪口对准你,你就是猎物。柯城是唯一没动的人,因为他离这些人还有一些距离。 此时,那位军人招手让所有人过去。吓得惊魂未定的几人,经过刚才枪声的洗礼,战战兢兢的到军人面前站成一列。 只见这位军人,身形魁梧,豹头环眼,满脸横肉,看上去似乎能把面前几人都一起撕碎了。 他看着面前站得高高低低的八个人,像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说道:“你们……立即把衣服脱掉,全部脱掉,”他用皮靴踢了踢面前的木箱子,“换上里面的衣服,马上!” 随着他一声大吼,除了女生在迟疑外,几个人顾不得许多,赶紧脱下自己身穿的什么中山装、风衣、大衣、长衫……脱得只剩下内裤,然后就扑过去捡起木箱子里的衣服穿起来。 木箱子内的衣物是国军的作训服,还有作训皮靴子。 而那位女生苍白着脸,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无助的看着那位军官无果后,眼眶含泪,苍白的脸变得绯红,心里明白自己不是例外。 她一咬牙,就开始脱去穿在身上的学生装,直到剩下内衣内裤,然后也跟着去抢那些服装皮靴穿上。 所有人穿好重新站成一列时,从海滩远处走来一个人。 就像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一样,这个人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走近后看清,来人是一位中校军衔的中年男子。瘦高个,脸皮白净,模样儒雅;不仅衣着整齐,而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脚上的皮鞋都擦得亮铮铮的。 伞降而下,还踩过海滩,仍保持一副刚梳洗好的样子,这也是个奇人。 他一出现,那位满脸横肉的军人就恭敬的退下了。站好的队伍居然有一些小的骚动,刚才因为吓得不轻,这下终于有一丝缓和了,可能认为总算是见到一个正常人。 他站定后,看着自己的皮鞋鞋尖陷进沙子里,微锁眉头,有些敷衍的开始讲话:“嗯,很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台风’……” 他踢了踢脚尖,“从现在开始,在这个岛上你们一样也没有名字。因为名字和性命一样,在这里并不重要。现在,我给你们每人一个代号,你……” 他依次指着分配代号,戴眼镜的斯文青年叫“蚂蚁,”中分头叫“臭虫”,中山装叫“跳蚤”,穿军装的中年人叫“癞蛤蟆”,剩下两个一个叫“蚯蚓”一个叫“老鼠”,而女生叫“螳螂”,柯城叫“蜘蛛”。 “如果有人在岛上称呼人名,立即枪决……这是一条纪律。”所有人看着他坚定竖起的右手食指,刚才多少还有一点的渴慕心,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噤若寒蝉。 台风继续说道:“此岛距离陆地50海里,所以,别想着可以游回大陆去。要是能游回去,我也不用从天上跳下来了。在这里,不管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也不会问,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你们就只是一些臭虫跳蚤……这是第二条。” 柯城觉得不管他说的是还是假,就算自己体力能到自己巅峰时期,游过50海里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在海里无法定位,还有洋流干扰等,就算是游10公里都比江河困难得多。 而台风接下来的话让人寒彻骨髓。 “你们在这里呆多久?有多少人可以离开这个岛屿?这都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能从这里活下来者,将是党国最高级的特工。至于怎么活下来?也很简单,就是完成一项任务……” 他扫视着众人,所有人都被他的说法吓住了,因为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来完成一项事关生死的任务。 二十六、廉价的感动 他指着远方,“在本岛最高的山上有几张生死卡,在明天日落前拿到生死卡,而且赶到海滩这里的人就可以跟船离开海岛。日落之后……或是没拿到卡片的……那就只能在此自生自灭。” 柯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了上来,这那是一场游戏,完全是一场残酷搏杀。 台风虽然没有说有几张卡,不过每个人都听出来了,这山上肯定没有八张卡那么多,所以,这其中蕴含着一场无法避免的厮杀争斗。无卡的人捉对厮杀有卡的人,懦弱者或可选择放弃,死在这荒岛上。 台风看着八个人脸上各异的表情,继续说道:“现在,这里有八件武器,每个人只允许挑一件……” 话音一落,有军人用牛皮裹着一大包东西扔在沙滩上,丁零当啷的乱响,牛皮裹的有砍刀、匕首、斧子、螺丝刀、扳手、榔头、砍柴刀、手术刀。 台风一侧眉毛一挑,对这些呆若木鸡的人说道:“各位请吧!” 除了柯城外,所有人都一哄而上,一人抢了一件武器。等人散开,牛皮上只剩下一把手术刀。 柯城苦笑了一下,捡起那把手术刀。还好,是一把加长刀柄的3号手术刀,用起来倒是很顺手。 他再看其他人,一个个眉头紧锁,才发现这些拿砍刀、匕首、斧头的,刀锋上或多或少都有豁口,唯有自己这把手术刀最为锋利。只可惜,手术刀太短。 一寸短一寸险,再锋利也没人愿意冒这个险去捡它。游戏组织者就是这样随意,并不想那把武器占有绝对的优势。或者说,这些东西都太低劣,要取胜不能依靠这些破玩意。这也是柯城在抢东西时比别人慢半拍的原因。 组织者到现在为止是公平的,这对生存来讲,已经很好了。 柯城喜欢这种组织者,就好比一场很正式的比赛。 可他马上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危险,居然认为组织者是公平的? 这该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对施虐者的手段慢慢的适应,甚至为了活命,自我催眠发现施虐者身上的美德。 没办法,这种残酷性还会一直表现出来,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正常,还要继续这样。因为极端环境的人性非常简单,活下去成为了唯一目标。 这可能就是此项训练任务的训练目标,摧毁个人对生命的尊重,发现自己恶的一面。 柯城在内心还是告诫自己,就算生死攸关,也一定不要轻易释放心中的恶魔,除非,所有的理由都足够充分…… 台风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去完成任务。明天六点之前请赶到这里……我们在船上只认卡不认人,”他最后送了大家一个微笑,“祝你们好运!” 然后一挥手,所有的军人就离开海滩,往远处海岛尽头走去。 海滩上八个人呆立风中,面前除了洁净的沙滩和湛蓝的海水,没有人愿意回想刚才经历了什么。 只是那些脚印提醒大家,刚才有一个人把刀递到手里,要你杀掉身边的人。 风没有停止,海鸟在飞回海岛。八个人不合身的衣服,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八个稻草人一样。 柯城回首看着海岛最高峰,所有人都把目光拉回到那里。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在量着,从这里出发过去有多少里山路?需要多少时间? 柯城凭借经验,刚才就估摸出来了,海滩到山脚底加上各种沟壑,应该有十五公里的路。从山脚再爬到最高的地方,应该是三公里多一点。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有路的情况下,可以在五个小时以内完成一个来回的越野。但是,现在是没有路可走,需要自己开路,所以保守估计得需要十个小时以上。 大家看着山峰,当然也想到了这个游戏最可怕的部分,就是不知有多少张卡在等着大家。而且,八人中还可能有人选择在中途或是海滩这里以逸待劳,抢掉别人手里的卡。 螳螂女首先打破静默,说道:“我认为,我们应当团结在一起,不然,只有互相残杀,甚至一个人都走不出去……”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女生想法是出自一个弱者,她此刻的头脑应该有些混乱,她是被吓着了。 所有人团结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没有那么多的卡片,就意味着竞争无法避免。这里只有对手,没有宽容和大度。 而稍显可行的是组成一个小团体。利用小团体的力量,一旦得手或是需要争抢时,可以以多胜少。 戴眼镜的蚂蚁:“台风说得很清楚,有人会活着离开,也就是说有人会死在这里。所以,这山上大概率会有两张卡以上,七张卡以下。我们中间会有人得不到卡,只能在孤岛等死,也可能是被人杀死在这里。所以,我先声明,不管谁走谁死,大家都说出自己的遗言,其他人帮其转告家人,如何?” 柯城心想,没想到这个表面斯文的家伙,挺厉害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镇定下来了,还想出用这一手试探大家。假意说遗言,说不定就是摸大家的底。看来此人是有高度的自信,可以拿到卡。 蚂蚁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斧子:“我先说吧……有人离开吗?如果想听的就留下,不想听的就请离开……” 此时谁都不愿意离开,因为离开就意味着马上会被其他人抛弃,成为独狼。 “我的遗言,不管是谁,包括可能是杀掉我的人,我都不会抱怨你,请把我的话转告我的母亲,儿子是为党国尽忠的,死于疆场之上。” 他说的话铿锵有力,像是慷慨赴死的勇士。说实话,有一刻柯城差一点被这话感动到。 不过,感动在此时太廉价。 叫臭虫的中分头拍着手连声叫好:“好,说得好!我们……‘蚂蚁’不愧是名校的高材生,又是上过训练班的。真的很棒,死于疆场之上。” 仿佛他也在给自己打气,“我也说说我的遗言吧……我死后,请转告我的家人,在我的墓碑写上向死而生四个字。” 跳蚤用匕首刮着自己的脸,不屑道:“遗言?要什么狗屁遗言。我什么都不需要你们转告,我的遗言只说给在座的各位听……”他扫视着每个人,目露凶光,“除非你是偷袭我,否则,我死你死。” 二十七、你死我活 癞蛤蟆是穿军装那位兵油子,他在一旁哈哈大笑,柯城还以为这个兵油子不会笑呢。 他笑起来反倒一副更狰狞的样子,“这是我听到最爷们的话,比那些酸文假醋的话实在。既然是战场,就是你死我活。没有什么我死你活,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后,他用手里的砍刀指着其他人,“别以为我手里这把刀钝得砍不了人……哈哈哈!你们想听我说遗言吗?” “你不想说,你可以走,我们不强迫……”蚂蚁的淡定超出了柯城的想象。 “你们是听不到的,因为我也没有遗言。我不需要那东西,我会杀掉你们所有人,你们一个都别想出岛……”癞蛤蟆眼里变得有些疯狂,“你们谁都不是我的对手,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谁都别想挡我的路,不然,会死得很难看。” 说完,他拿着砍刀大摇大摆的就朝林子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所有人都没说话,都知道这家伙不止是在放狠话,他可能真的是上过战场的人。 这一座孤岛,他最有可能成为杀戮的王者。 柯城断定,这个家伙根本不会去爬山找什么生死卡,他一定会潜伏在这海滩附近,等着人落网。 癞蛤蟆的离开,大家细微的反应还是让柯城觉得奇怪,所有人似乎并未被吓倒。 这些人真的不怵他? 蚯蚓看上去是原本最像军统特工的,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说我的遗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也可能根本就没人来埋我,也没人来给我写墓碑……那诸位把我尸体扔海里吧,总比在这海岛孤独好。” 这人其实给柯城最初印象,话不多但眼神很犀利的。但现在看着他的怂样,特别令柯城意外。 示弱的人往往可以轻易获得别人的怜悯。不过,在这地方恐怕行不通。 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同情心,而是他认为,此时示弱的人,可能内心都隐藏了不可告人的计划。 这个蚯蚓拿的是一把扳手,不排除也是一个半路劫道的狠角色。 接下来说话的是老鼠,他跟老鼠的形象差别倒不大,他更像是一个上海滩青帮的瘪三。只是现在说话时嘴唇直哆嗦:“你们都说得很好,我是不想死的。只要有一位带我走,出了这个海岛,我可以答应给他二十条小黄鱼。”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不为其所动。柯城默默的记住了他拿的工具,是一枝长螺丝刀。 轮到螳螂了,这位小姑娘似乎有难以抑制的悲伤。也难怪,她一个小女生,要面临这样的残酷。 她哽咽着嗓音说道:“我只是因为想参加抗战,才选择到这里受训……我不想死在这里,死在不是战场的地方。如果你们有人愿意,请把我埋在这里。让我抱憾,至死都抱憾……” 她说完还嘤嘤的哭了起来,她的话多少还是打动了几个人,但没有一个人准备安慰她。 也许,大家都需要安慰,谁又有多余的同情心呢?柯城看着她手里的砍柴刀琢磨着。 所有人都看着柯城的时候,柯城笑笑:“该我了吧?我跟所有人一样……不想死,也没得选。如果真的死了,你们就权当一只蜘蛛死了吧,它可能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没啦!” 蚂蚁看大家都说完,站起身拍拍沙子:“那好,各位各自保重了,再见时不再是朋友。”此话一出,还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悲凉。 大家都站起身,慢慢的散开几步。 然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就看见蚂蚁向臭虫和跳蚤发出了邀请,三人一拍即合,算是认定了彼此的结盟。 其他人都呆了一样,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默契。 三人团似乎经过刚才的一番豪言壮语,找到了彼此的认同点,所以果断进行了结盟。 柯城看着他们三人手里的武器,蚂蚁拿的是斧子,臭虫拿的是榔头,而跳蚤拿的是匕首。心里觉得,这三人迅速组队成功,除了对其他人不信任之外,可能更多考量的还是武器。 也许他们觉得蚯蚓和老鼠都太能装,而蚂蚱一个小姑娘,只是累赘。柯城城府太深,让他们也觉得不可靠。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四个人呢? 细一想,其实人数上占优势的时候,也可能是劣势。因为穿越森林时,人多反而会拖后腿。到达的时间如果晚一步,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螳螂见他们三人团准备开始上路,赶忙拉住蚯蚓、老鼠和柯城,急道:“我们一起吧,这样在人数上比他们占优势……我们就不担心被别人抢……” 而蚯蚓和老鼠显然认为螳螂这个女生是个累赘,他们对她摇摇头,转而朝柯城发出了邀请。 柯城摆摆手,拒绝了蚯蚓和老鼠。他对任何人其实都没有信任感,而且他已经有自己的计划。 蚯蚓和老鼠被拒绝后,两人只好结伴上路了。 现在沙滩上就只剩下柯城和螳螂,螳螂眼里泛着泪光,怯生生的走到柯城面前,这是柯城心里希望看到的。 “大哥,你带上我吧!” “你没有叫我的代号?你违纪了知道吗?”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也不会去告发我的,如果真的告发我也不可怕,反正我都无法逃出这个海岛了。” 柯城看着对自己充满希冀的螳螂,语调依然平静:“我能信任你吗?” 螳螂使劲点着头,“当然,我也只能信任你啊。” “这只是你迫不得已的选择。” “算是吧,”螳螂很诚实的说道,“但你多一个帮手总比没有好吧?” “但你似乎邀请了所有人跟你一起组队,你这么没有原则,我很难相信你的。” “蜘蛛大哥,我是弱女子,我得活下去啊。” “那你愿意为活下去做任何事?” “是的……”螳螂有些迟疑的说道。 “那好,你现在把你手里的武器给我。”柯城伸出手。 而螳螂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就把砍柴刀给了他,眼里有泪光闪动,“蜘蛛大哥,带上我吧!” 柯城拿过砍柴刀,把玩着,“其实,我没打算带上你。” 二十八、生死时速 柯城进入密林时,手里拿的是一把砍柴刀。 他的确没有带上螳螂那小姑娘。 不过,在海滩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约定。 “其实,我没打算带上你”柯城看着螳螂满脸的惊惶,笑着说,“因为你对我也是一个累赘……不过,你刚才把手里武器给了我,就不是示弱那么简单。你看对了人,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现在,我需要你帮我……” 柯城对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螳螂吃惊的看着他。 “你能做到吗?” 螳螂:“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刚才我已经说了,如果你不信我,只能孤身上路,依然一无所获。我并不是非得要你这么做,只是……” “你怜悯我?” “算是吧,你毕竟是最弱的一个,总得有人对弱者伸手。” “嗯……那好,我相信你。我相信具有同情心的人。” 柯城把手术刀给到她手里。 “成交,”柯城伸手要击掌,螳螂呆愣看着他的手掌,不知他想干什么。 柯城尴尬的收回手掌,笑道:“好吧,就这样……” 然后,他转身踩着绵绵细沙就迈进密林里,留下螳螂一个人伫立在风中。 柯城一进入密林,他就像是一只原本属于此地的动物回到了领地。 他先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周围。现在,他脑子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计划,他有八成的把握最先到达山顶,然后拿到生死卡。而且,这些密林和荒岛的一切会成全自己。 他需要自己另外开辟一条路,而不是跟在刚才那些人的背后。 柯城脑子开始转了起来,身体里的肾上腺素随之开始飙升,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场铁三比赛的出发线。这是一个老道的运动员该有的状态,即使在没有热身的情形下,凭借意识让自己身体冲动起来。 脚上这双靴子还是蛮不错的,可以减少很多伤害。这一身作训服也还行,可以减少那些灌木丛尖锐的细刺…… 他现在又得到了螳螂的砍柴刀。 柯城扯了一点灌木丛里的那种细藤蔓,这些藤蔓经过风吹日晒和雨淋,该朽的已经朽断,剩余的都结实得跟铁丝一样。他用细藤蔓把裤脚和衣袖都扎了起来,还在腰上扎了几圈粗一些的藤蔓。 因为,如果离开这片区域极可能再找不到这样的东西,在需要绳索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些藤蔓,将无法通过。 他又砍了一截能作为木钩子的树疙瘩,这也是为路途作准备的。 一切准备停当,他看看日头,就这样已经花费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但他心里并不急,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里。 他开始出发啦。 这当然比巴伐利亚穿越之旅、所有自己参加过的铁三比赛,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是无人的密林,需要警惕路上的毒蛇或是未知动物的袭击。还有别人在中途的围猎,而不只是单纯的体力和意志的较量。 柯城并没有直接朝山头方向直线开始征程,他先是稍微偏离线路返回了野香蕉林。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与直线距离上的人遭遇,而且,长途跋涉,体力补充非常重要。 人在跋涉过程中,饥饿袭来时,身体没有了燃料,那等于汽车没有油料。 他到达野香蕉林时,没有看见一个人。他心里暗自有些高兴,这些家伙看来并没有什么越野经验,连补给都不带,对路程一定估计不足。 柯城在野香蕉林吃了三根香蕉,然后带了五根香蕉在身上才离开。香蕉这种食物,是热量消耗很好的补充剂。 他按照自己在海滩时设想路线开始前进。 果然这一路,要是只是一把手术刀,根本就无法通行,甚至在一些地方会被灌木丛缠住,或者只能不停的选择走回头路,重新寻找可以前进的路。 柯城的这些经验,让他在前进中减少了许多无谓的体力消耗。而且在柯家庄时,通过有计划的运动,自己不仅身体恢复得不错,体能上其实已经超越了普通人。 所以,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最先到达的人。 一旦柯城开始出发,脚步就不会停止,中途就不会休息。他不需要再作任何调整,这是他的经验也是他的信条。 似乎一切也都在掌控之中。 这一路,他走得很轻松,完全没有疲倦的感觉。现在,他想的是自己必须在天黑之前上山,因为对上山的路径和方式不明,一旦天黑下来,自己找不到最佳上山方案,那步伐会变慢,甚至还可能因为黑夜遭遇坠落的危险。 至于在夜里是否下山,柯城还没有想好,他需要看上山的路是否危险,而先拿到卡是最主要的。 柯城按预定路线和时间赶到了山的东面,这边虽然较其他方位到达最高处的距离最远,但他一个人只能这样选择。因为,他不能在缺少攀登工具的情况下,选择那些看起来距离山顶近,但实际上不可能一个人攀爬的地方。 他看了东面的山势,没有峭壁需要攀登。他吃了两根香蕉,补充了一下体力,然后就开始攀爬山顶。 在爬山过程中,柯城刻意的寻找是否有人走过的痕迹。 当发现没有人走过时,他心里一阵惊喜刚涌上心头,就陡然觉得自己的惊喜有点过头了。 其实他此时应该担心,应该担心这条路是不是台风那些人曾经走过的路径。 如果自己脚下的路没有台风那些人走过的痕迹,那说明其他方向也是可以上山的,甚至还有可能留有台风的人上山的绳索工具。 现在就算蚂蚁、臭虫、跳蚤三人或蚯蚓和老鼠两人,比自己慢一步,但极可能在上山这条路上,一旦选对方向,就可能比自己快一步。 想到此,柯城心里只能祈祷他们那边的路,也并非那么好走,甚至在时间上,他们比自己落下太多。 现在只能争分夺秒的往前,柯城加快脚步,气喘吁吁。 终于爬上了山,柯城离最高处还有几百米的缓坡要走,而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此时,他意外的发现,北坡那边的鸟飞了起来,还夹杂有野兽的叫声。 这一定是北坡有人,柯城心里一阵狂跳,他喘了几口粗气,开始奔跑起来。 他必须尽快赶到山顶,跟时间和人赛跑。 二十九、生死卡 等他到达山峰最高处时,这地方很狭小,仅有一块硕大的巨石。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月光如水,洒在了巨石上。它就像是块有造化的石头,奇特而安静。 柯城站在它面前踌躇起来,这石头需要“芝麻开门”的口令吗?看着巨石,柯城喃喃自语着:“生死卡,生死卡,你快快现身吧!” 看着无言的巨石,他脑子一闪念,“台风”的人来此地放生死卡时,一定留下过痕迹。 他借着月光,仔细的观察,地上的青草确实有踩踏过的痕迹。用手摸了摸,草叶上的露水如初。他心里一阵欣喜,这踩踏痕迹一定是“台风”的人留下的。而他们八个人中,自己应该是最先到达的。 他寻迹而去,果然发现在巨石下有一个空隙,里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死卡的藏匿之处。 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一个木盒子。掏出木盒子,也没有锁,打开后一看,里面是三张纸质名片。 月光下细瞧,名片上分别写的是三个词,“民族、民权、民生。” 柯城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终于自己一个人捷足先登了,这可不是普通的纸片,这是生死通行证,一定是这个东西。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柯城并没有拿上卡就开跑,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急速思索起来。 现在三张卡在自己手里,自己该怎么办最明智呢?在来的路上,柯城就预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对每一种情况都做了设想。 从形势来看,三张卡片在自己手里,似乎自己是大赢家了。可是,如果自己把全部卡都拿走,后面来的人,不管是那一组的,都会不顾一切的追过来。 假如自己选择拿一张卡,留下两张,保证自己全身而退,还会让其他组队的人在这里争执,给自己争取下山的时间。但那样做,自己就会对螳螂食言。 那么,最佳的选择是只取两张卡,把一个生的机会留给后面的人,在他们中间制造一点矛盾。哪怕是让他们在这里迟滞十分钟,自己就可能从容脱身。 事不宜迟,柯城把民权和民生卡揣在身上,然后把民族这张卡片放进盒子,重新放在巨石下。 柯城隐约的听到北边人已经有上来了,而且就是蚂蚁他们那一组的,自己得赶紧从原路返回。因为东边虽然是远道,但地形已经记好,下山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柯城有多快就跑多快,悄无声息的就往山下奔去。这一路逃离山顶,果然没有人追上来。 到了山脚下,柯城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山上的人已经对自己不构成什么威胁了。他们无论哪一条路来追,在黑夜里都很危险。而且,自己现在匆匆赶回海滩,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就可能被埋伏的人抢夺了。甚至,被人要了性命。 柯城现在不能再走来时路,他得重新走一条路,而这就需要天亮之后再出发。 他在山脚找了一个僻静的凹处,然后随手扯了一些灌木就躲了进去。他准备好好休息一下,先睡一觉再说。 因为疲乏,柯城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朦胧中,柯城就听到雨中有人声……似乎是朱玉琴在喊自己。 他翻身而起,扒开灌木,仔细的聆听。 “少爷、少爷……”的确是玉琴的声音。柯城对着雨幕,大声喊道:“玉琴,我在这里……” 这时在雨幕中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个人影,突然就冲出来。柯城定睛一看,原来不是玉琴,来的却是吕芙蓉。 柯城失望不已,问道:“是你?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为什么要学着玉琴叫我?” 吕芙蓉神情呆滞的说道:“我就是玉琴啊,你仔细看看,我就是玉琴。” 柯城摇摇头,再仔细的打量,果然站在面前的不是吕芙蓉而是朱玉琴。 柯城一把搂住她,禁不住大声道:“玉琴!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而此时,怀里的朱玉琴却一把推开了他,悠忽间,就变成了武盛元。 武盛元冷笑道:“作为我们军统的人,你不思报国,沉溺儿女情长,你还是一个中国人吗?我现在倒不如枪毙了你……”说着抬手一枪…… 柯城啊一声大叫就醒了过来,才发现原是一场梦而已。而在自己藏身处之外,倒是真的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也好,这一场雨更安全了,连毒蛇都得躲起来。 柯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梦境,也是奇了。一下子出现三个女子,一位是民国大家闺秀,一位是中统女子,一位军统的女子。三人都出现在梦里,这诠释着什么? 柯城有搞精神分析的爱好,他禁不住要想这个梦境的寓意。 也许,这诠释了自己身处一个动荡的年代,它有婉约灵秀的一面,又充斥神秘和血腥,还互为表里。三个女人,诠释了一段历史。 惊醒后柯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只有慢慢的熬着,等到天亮动身。 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时,大雨停了下来,柯城扯开灌木丛踏上了返途。而到处都是泥泞,还把一些深陷的脚印留在那里。 柯城已经顾不过来了,这些脚印是无法遮掩的,只能朝前走。他必须赶快到达海滩,然后找地方藏匿起来,不然,迟早会被人寻迹追上。 这重新返回的路,又是新开辟的路,柯城的前进速度慢了下来。幸运的是在自己的身后,并没有追赶者。 到差不多中午时分,他才回到了海滩附近。 从接近海滩,他就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行,仔细的观察海滩上和周围的动静,并尽力的不让自己暴露出来。 好在自己没有留下什么尾巴,没有人跟踪自己。 海滩上空无一人,周围也是,就像是那个叫鲁滨逊的人呆过的荒岛,除了涛声就是可怕的死寂。 柯城想看到的螳螂连影子都没有。 按照他们俩的约定,螳螂应该留在这里,并用暗语告诉柯城,这附近是否藏有人。 螳螂一个弱女子取卡无望,她只能赌柯城能够帮她拿一张卡回来。她留在海滩这十几个小时,几乎可以把整个海滩附近都搜索完毕,可以帮助柯城取回卡时不被人伏击。 可是没有螳螂的踪影,她去哪儿了呢?也许因为雨太大了,她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柯城也不敢轻易就走出隐身的位置。现在大海上还是碧浪滚滚,看不见一艘船的影子。 眼看着,下的雨又停了。令人意外的是,一道彩虹挂在了海岛上。这旖旎的海岛风光,如果是再有一张躺椅就好了。 柯城忍受着雨停后,各类昆虫的困扰,心里遐想着度假的好事。 这时,只见海的远处有一艘船显出轮廓,船终于来了。现在离六点钟应该不到一个小时了。 三十、血溅海滩 远处的船越来越近,仍是那条把自己扔在海岛的大渔船。 时间也在一点点的流逝,海滩仍是静寂一片。 越是接近生死六点钟,柯城心里越发不安。也许在过去的二十几个小时里,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被杀戮,或是被人砍断手脚在孤岛某处哀嚎…… 其中,也可能还有留在海滩附近的螳螂。她一个弱女子,极可能已经被埋伏者杀掉。因为既使她手里没有卡片,也是对卡片的觊觎者。任何人在此时,都可能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想到此,柯城心里有些悔意。 当然,也还有另一个可能,螳螂只是害怕了躲了起来。看这无人海滩,又似乎所有人都埋伏在附近,所有人都等着伏击自己这个揣着两张生死卡的人。 就在柯城胡思乱想间,突然,他发现螳螂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小姑娘一步步的往海滩走去,步子有些倔强,衣着看上去还比较整洁,这是个好兆头。说明她没有跋涉在海岛密林里弄得满身泥泞,所以,她是遵守了诺言的,她并没有离开过海滩。 螳螂幸存下来让柯城心里升腾起希望。 接下来,就看她给自己发什么信号了。按照约定,螳螂的左衣袖的确是高高挽起的。这信号表示她没有发现附近有人,自己可以把卡给她。 这可能吗? 柯城并没有马上动,这海滩太空旷了,他认为自己还需要观察和等待。现在每一个小的莽撞,都可能是致命的。 螳螂走到海边,眺望着远处的渔船,一动不动的看着大海。海风吹拂着她凌乱的短发,远远的看上去,她那一身不合身的军服,让她像个单薄的孩子。 柯城心里犹豫着…… 此时,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一个人,然后,他身后没几步又窜出另一个人。 隔得不太远,柯城可以分辨出是谁。当他看清后,还是大吃一惊。 这两人一个是臭虫一个是跳蚤,他们都浑身是泥,跳蚤身上还有血污,他的手臂似乎还受了点伤。他们两人中,臭虫不光拿了一把斧子,还拿了一把砍刀,而跳蚤手里依然是匕首。 柯城心里一惊,这意味着,他们三人同行中的蚂蚁,可能已经被两人干掉了。因为蚂蚁的斧子在臭虫手里,而臭虫手里的一把砍刀,又应该是癞蛤蟆的。 难道那个看上去十分骁勇,人狠话不多的兵油子——癞蛤蟆也被干掉了?臭虫和跳蚤的身手还真是让人低估了。 柯城猜测,三人组是紧跟自己到达的山顶,那这两人现在手里应该有那张“民族卡”。他们现在这样大刺刺跳出来,等在海滩那里,就是仗着手里的利器,准备公开要抢卡。 渔船在离海岛还有二十多米开外的位置,徐徐停下,从船舱出来几个军人,手持突击步枪站立船头。 一切似乎已经就绪。从日头和潮水的位置看,渔船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开动驶离海岛,要不然,就会搁浅在那里。 这时奇怪的一幕又出现了,螳螂向跳蚤和臭虫走过去。柯城仔细观察海滩的三人,现在应该不会有人为难螳螂,也没有人会把她看作对手。 螳螂反而一定会好奇这两个人手里有不有卡,她也一定会问跳蚤和臭虫。 果然臭虫和跳蚤并没在意螳螂,但从他们三人说话的神态来看,他们也不会告诉她,自己身上是否有卡。他们倒是不停的炫耀着手里的武器。 这些武器其实也告诉了螳螂,柯城这只蜘蛛极可能还活着,因为柯城的砍柴刀没在他们手里。 从海滩远处,台风和几个军人也现身了,他们朝这边走了过来。 就在此时,从密林里又冲出两个人,他们是老鼠和蚯蚓。两个人都是满身泥泞,神态疲惫,不像是以逸待劳的隐藏在附近,应该是被这一天一夜折磨得够呛。 两人手里的螺丝刀和扳手还在,现在跳出来,也是他们孤注一掷。因为他们认为带血的臭虫和跳蚤,一定有卡,不然怎么会杀掉了别人。 他们的出现也成为海滩上的臭虫和跳蚤的目标,因为,真正剩余的两张卡片在柯城手里,海滩上几乎每个人都需要剩余的卡片。 果然,跳蚤啊一声大叫就扑了上去,蚯蚓举起扳手挥舞着,老鼠比划着螺丝刀,三人都对峙着。 臭虫反而没动手,这很奇怪,难道唯一的一张卡在他身上?他是要准备作壁上观吗?还是准备以逸待劳? 柯城仔细的观察着螳螂的反应,螳螂对臭虫说了一句什么,两人简短的低语了几句话,然后,臭虫提着斧子和砍刀就杀入战团。 台风等人站住脚,在离四人十米开外,很冷漠的看作这一切。 第一个被臭虫砍刀伤到的是老鼠,在他撕心裂肺的惨叫之际,跳蚤用匕首插入了他的脖颈。 那是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需要很大的力量才可能插进一个肉体。老鼠发出阵阵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直到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哀鸣…… 这种时刻,对刺杀者的心理是极大的考验,跳蚤应该是杀红了眼。 老鼠倒在海滩上抽搐着,嘴里吐着血沫子…… 没几个回合,蚯蚓也被臭虫的砍刀砍中了面门,他惨叫着捂着脸跪在海滩上,跳蚤如法炮制,用匕首结果了他。 然后,跳蚤开始在这两具尸身上翻找着…… 七色彩虹下这残忍的屠杀,让柯城觉得寒气逼人,可这就是眼前发生的场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该自己上场了。柯城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他握紧砍柴刀,决斗时刻已经来临。 他的出现让原本失望的跳蚤狞笑起来。 柯城走到离三人五米开外的地方站住,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卡,说道:“来吧!如果想要,就来吧。” 近处看,跳蚤的确是杀红了眼,眼里布满了血丝。而螳螂看着柯城手里的两张卡,眼里晶晶发亮,她明白了柯城并没骗她。 跳蚤喘着气,冷笑道:“没想到,两张卡居然都在你这里。” “没错,在我这里。你们手里那一张,还是我留下的,要不然,你们一张都得不到。我其实可以把它扔进海里,让它无影无踪。” “这么说,你这一张……”跳蚤突然目光落到柯城手里的砍柴刀,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回头去看螳螂。 转头之际,跳蚤只觉一道寒光闪过,自己的脖颈一凉,脖子上一抹四五寸长的刀口,鲜血从脖颈处流了出来。 就一刀,精准快速而凌冽,还带有艺术的优美。 他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血一下子就侵染了他整个衣服的前襟,像一道瀑布流下。 三十一、夕阳晚照 跳蚤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海滩上,两眼瞪着手里握着手术刀的螳螂,她的脸上还残留有一丝笑意。 “你……”在他喉咙勉强挤出一个字后,就栽倒在地,霎时间,他身子下面的海滩都浸染红了,那血又很快被沙子吞噬殆尽。 柯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刚才那鬼魅的一刀,会是一个小姑娘一挥而就。 螳螂看着发愣的柯城,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柯城醒过神来,他把手里的卡递到螳螂面前。 螳螂笑道:“我的确没信错你。” 柯城道:“也许是你该得的。” 旁边的臭虫说道:“呃,我说两位……蜘蛛,你就不怕我现在动手吗?” 柯城:“你不会动手的,因为三张卡已经被我们三人拿在了手里,你手里已经有一张卡。你杀我已经没有必要,你现在杀我,还可能会被台风的人杀掉。你看到那边了吗,他们已经举枪了,他们要的是特工不是无理智的杀人狂。更何况,你不杀我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守约把卡给了螳螂。” 臭虫笑道:“给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柯城:“既然现在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那我们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和她,”柯城指着螳螂,“你们才是真正一起的。” 臭虫不置可否的摇着头,不太信服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柯城:“这很简单,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出卖人的。在海滩上抢武器时,我就看出你故意把砍柴刀给了她……你们之所以演着戏要分开,只是为了更大概率的得到卡片,这是聪明之举。而刚才,你们在海滩上彼此交换着眼神,就让我更加肯定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要不然,我会走出来送死吗?你们的表演很成功。” “那你就不怕我们刚才三人抢你手里的两张卡。” 柯城:“没办法,有时候我也得赌一赌。我不出来,船就会开了。我赌螳螂和你看到我手持两张卡时,就不再忍心杀我……” 臭虫:“你说对了一半。螳螂不杀你,并不代表我也不杀你。其实,当我们三人拿到那张卡时,我就一直纳闷,为什么你会留下一张卡呢?明明木盒子里应该是三张卡,你却只拿了两张。当我看到你手拿砍柴刀出来时,我就明白了,你跟螳螂有过结盟。你一个人只多拿一张卡,没有贪心,又信守了承诺,仅此一点,我觉得我不能杀你,我得尊重螳螂的决定。” 柯城:“总之,这一切结束了。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谜团待解。” 站在一旁听着三人对话的台风,此时也拍着手,连说了三个好,这是他对胜利者的赞赏。 “果然有人没看错,你这只蜘蛛还真是一块特工的好料。走吧三位,到船上洗去一身的血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出发吧……” 看着海面的一轮落日,天边绚丽多彩的晚霞,柯城长吁了一口气。杀戮之旅终于结束了,而海滩弥漫的血腥味依然挥之不去,这像无法摆脱的梦魇。 三人站立船上,回望海滩上三具尸体,和被染红的海水,柯城感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心。 渔船开始返航了。 这时,螳螂指着渐渐远离的海滩说道:“快看,那是谁?” 海滩上密林里跑出了一个人,由于船并未远离,还是能认出这人是眼镜蚂蚁。 只见他在海滩上不停的挥舞着手,似乎在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什么……船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冷漠的看着,也包括柯城。 随着渔船的远离,他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黑点。 蚂蚁居然还活着?这是柯城始料未及的。 他心里的谜团还不止这一个。 柯城问道:“你们原本是三个人,卡怎么会到你手里的?” 臭虫:“这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了,我只是好奇,尤其是看到蚂蚁并没死,更好奇。” “他应该说已经死了,因为他没有卡登船,就意味着死亡。” “癞蛤蟆也是你们杀的吗?” 螳螂在一边说道:“不,他是我杀的。” “你杀的?”柯城惊愕的看着她,就刚才在海滩上杀跳蚤的一幕,就够让人刷新对她的认识了。她一个弱女子能杀了那个**子? “嗯,我在昨天晚上杀的他,因为他躲在海滩附近,他发现我后,就想占我的便宜……” 柯城觉得这解释还有蹊跷,“那他的砍刀怎么会在臭虫手里呢?” 螳螂笑道:“因为,下午的时候,臭虫跳蚤我们三个人一直在暗处等你。” “你是说……你和他们一起……也动过要杀我的念头……在你走出海滩挽起衣袖时,其实你是想引我出去,让臭虫和跳蚤杀掉我?结果蚯蚓和老鼠抢先出场,他们就被杀掉了。那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转变的立场?”柯城说完,倒吸一口冷气。 “大概就是这样,”螳螂看上去一副天真又无所谓的样子,“你一定心里在骂这个女人太反复无常了,是吧?” 柯城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螳螂说道:“你的内心是歧视女人的。” “怎么讲?” “你真的认为我是反复无常吗?”螳螂露出略带不屑的神情,这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冷酷。“其实,我决定杀跳蚤,并不全是因为你重信用,还因为跳蚤该杀。” 柯城认为自己应好好读懂这个看上去爱穿学生装的女人。 “跳蚤躲在树林里,他就该按照我们的部署来,可他偏偏按捺不住要跑出来……这破坏了诱杀你的计划,这是他不合格的地方。这人,其实我观察了两天了,我不喜欢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太自以为是。他要是生存下来,有可能就是小团队里最致命的那一个,所以,我是杀一个有缺陷的特工。” 好一番冷静的思路,柯城冷笑道:“你这只螳螂还真令人称奇。臭虫,你以后可得小心了。” 臭虫不解道:“我怎么需要小心了?” “你不知道吗?雌螳螂是会吃掉雄螳螂的。” “为什么?” 柯城道:“雄螳螂好吃啊。” 三十二、秘密基地 跟预料的一样,海岛之旅仅是一个开端,柯城他们的训练才刚刚开始。军统似乎在他们三人身上下了血本,寄予了厚望。 三人下了船后,就被蒙眼送上一架小型运输机,飞机一降落,然后又坐上汽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也不知停在一个什么地方。 解开眼罩时,三人虽说有点心理准备,还是有些傻眼。 这地方壁垒森严,高墙电网,有半个足球场大小,还有荷枪实弹的卫兵看守。 而高墙外传来空谷鸟鸣,极目远方可以看到山色如黛。高墙内只有两排低矮的平房,院墙上没有任何大字标语。除此之外也似乎没有其他人,甚至操场上连一根草都没有,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隔绝的世界。 三人经历了海岛之旅,已经摸清了台风的套路,所以,对这种类似的禁锢,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台风把三人带到一个小会议室,这里只有三张课桌,桌上摆放了白纸和铅笔。 坐下后,台风站在黑板前神情依旧,面色凝重,说道:“在座三位,都是经过了初步遴选、孤岛求生过来的。首先恭喜诸位,正式成为了我台风的学员。勉励的话,我就不想多说了。孤岛求生对你们的意义,非常了然。接下来,你们还将面对更多的考核和训练,直至每一个都成为军统最出色的特工。” 他扫视着认真听讲的三位,“今天我就讲一讲,在此地你们的训练计划,我本人的期许和要求。也算是你们的第一课了……” “一名优秀的特工,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一个字是术,一个字是道。术是什么?是你的技能,你获取情报所需要的技能,刺杀任务需要的行动技能,安全保卫和撤离的行动技能。那道又是什么?”他顿了顿,“哪一位可以作答……” 柯城和螳螂都没有抢答的意思,臭虫答道:“报告长官,我可以作答。” “请讲。” “古语说大道无形、大音希声。作为特工,应当有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觉悟。有忘掉特殊身份、融入目标社会、目标群体的意识和能力。通俗的讲,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臭虫说得洋洋洒洒,可是台风脸上并无多少肯定的表情,“你说的还是一些皮毛。间谍的道……” 他加重语气道:“中心是道德,是服从和牺牲的道德。请把这两个词写在你面前的白纸上,想象在你的脑子里,深深的印下了这两个词。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这两个词。不愿意服从和不甘于牺牲的特工,绝对不是一个好特工,而且,还极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秘密战线上,恐惧和诱惑如孪生兄弟一般存在,没有道德的特工,就没有方向和定力……”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你们会学习各种技能。除了军队的教员,我们也聘请了国外的专家,来对你们进行培训。另外,我想对臭虫和螳螂说……” 臭虫和螳螂看到他直接点名,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你们以前不管是什么关系,情侣也好、朋友也罢、同学也罢,到了这里,请牢记一条铁律。军统内部的男女,不能发展恋爱关系,私底下也不行,除非得到了戴长官的批准。否则,你们跟孤岛那些人一样,都是可以淘汰的渣滓。所以,你们两人要好自为之。” 臭虫和螳螂俩啪一下起身答道:“是。” “还有,你们三人相互之间,不得打听彼此的过往,也不得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家庭背景等等情况,否则以严重违纪论。” “至于你们接受的培训,我并不担心这个,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尽力。我需要的是,你们除了良好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还要有对长官的忠诚。请你们牢记此点!” 这第一堂课,就在这番训示中结束。 下课后,回到宿舍稍事休整,柯城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下来。除了没有朱玉琴的消息外,还因为紧张的弦绷到现在,似乎稍微得到了一个缓冲也得到了一个自省的机会。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座火山,所有的愤懑和恐惧都被压抑在临界点。 臭虫跟他一个宿舍,但因为台风才宣布的纪律规定,两人都有些沉默,因为害怕哪一句话不对,可能就变成了打听和讲述。 柯城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也是有良知的普通人。重生的这几个月以来,比自己想象的要艰辛很多。 如果说,孤岛求生能活下来,首先得益于自己有很好的越野功底,其次,自己的智商应该也在线,另外还得益于重生心态上的优势。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心理发生了变化。已经开始在乎周围的人和事,在慢慢的融入现实中,也受到现实的羁绊,心里那一份洒脱已经荡然无存。羁绊在影响自己的专注,必然影响到自己摆脱困境。 从心理学来讲,此时,在内心确立目标是最重要的,而这个目标还要足够大,才可以掩盖掉恐惧和焦虑。 柯城看着墙上的日历,今天是五月七日,距离“七七”事变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他不是在盼着这个日子的来临,以目前的境况,他也阻止不了这一天的到来。 抗战的爆发,需要自己成为一个抗日战士,这就是一个目标。 臭虫看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在走神,问道:“想家啦?” “你想打听一下?”柯城戏谑道。 “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觉得我们能活着出这里吗?” “为什么不能活着?这里又不是死囚牢。”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谁知道啊?” “这里太寂静,让人害怕,跟荒岛差不多。” “你会害怕?”柯城心里在冷笑,在孤岛上,释放死亡的气息不是有你吗? “我有不好的预兆,在这里我们还得死人,不知是谁?” “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我会活着出去,你想太多了。” “我可能会死,真的!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外面。” 柯城看着臭虫一脸的认真,“人都会死。” “我觉得,我们三人中至少会有一个人会死掉。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吗?” “叫什么?”柯城觉得很奇怪,难道你知道叫什么? “这个地方叫‘青牛寺’,是军统的一个秘密训练基地,我以前……我听人说过这个地方。” “很特别吗?” “此地有个传闻,进来的学员,有一半最后都没走出这个地方……” “他们死啦?” “你看到那个高墙上的弹孔了吗?” 柯城点点头。 “那些弹孔那么高,根本不是练习射击形成的,说不定就是有人想逃跑给打的。” 柯城现在觉得臭虫刚才的话,并不是随口胡诌。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说不定比荒岛上更折磨人的意志。 如果仅是肉体上的,柯城倒并不觉得自己会吃不消,他对自己是自信的。在精神上,台风的企图也非常明显,他就是要把他们打造成最厉害的特工,最忠诚的特工。 柯城想,那就拭目以待吧。 三十三、夺命鸳鸯 训练的日子其实还算正常,柯城的感受是这样。 除了枯燥就是严酷,技能训练非常贴近实战,整个纲要来自西方。 每天早晨起来,他们要拖着一只轮胎在围墙里跑三公里,然后早餐,上午是射击训练、格斗训练,午饭后午休一个小时,然后是各种障碍和攀爬、爆破、谍报技能培训。晚饭前又要拖着轮胎跑三公里,晚饭后学日语,进行暗杀场景、融入场景、撤离场景等模拟训练。 不到一周,柯城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训练强度,甚至完成得都很出色。他出色的体能和各种表现,甚至让教官都刮目相看。 臭虫和螳螂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不过臭虫的情形要稍微好一些。 螳螂毕竟是个女子,总是在体能训练环节落在后面,但是,教官没有给她降低标准,每次都得靠她自己咬牙死撑下去。 柯城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和身上留下的伤痕,心里一点也不同情她,包括对臭虫也是。因为,这两人在他心目中太冷血。 有时,看着螳螂身着背心,肩膀被套在轮胎上的背包带勒得血痕累累,柯城有过一丝怜悯。可很快他就告诫自己,一点都别可怜她。说不定,哪一天自己落在她手里,可能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臭虫总是找机会想帮螳螂的时候,都被她倔强的眼神给谢绝了。偶尔坐下来休息,臭虫凑到她身边,用胳膊肘碰碰,用眼神安抚着她。这一对夺命鸳鸯,在高墙内也,也只能靠眼神交流着。 当然这些都可能落入“台风”的眼中。 柯城看着这一切,他是不会明里提醒两人的。只是在“台风”悄然出现的时候,他会故意靠拢两人,不让两人显得那么亲密。 最初两周的训练下来,除了柯城以外,臭虫和螳螂连走路都十分的困难。 三人一起在食堂吃饭时,螳螂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对埋头不语吃饭的柯城说道:“喂,真看不出来。幸亏在孤岛时,我们没有为敌。要不然……还真不好说。” 臭虫:“我认为,蜘蛛你太可怕啦……”他又故作玄虚的低语道,“我甚至听有教官私底下说,蜘蛛你可不得了,他们以前还没遇见体能这么出色的。” 柯城面无表情,“死撑吧,谁不是呢?” 螳螂表情痛苦道:“我有些撑不下去了……现在,让我干别的什么都可以,甚至重回孤岛去都行……” 臭虫嘘了一声,试图阻止她。 螳螂道:“嘘什么?我看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还是蜘蛛厉害,跑步起码能甩我们三圈以上,攀爬和障碍,哪一样都棒。有时候看着他在前面的身影就是一种享受……”说到此,她饶有兴味的邪魅一笑,柯城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说完话,她还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牛肉放进柯城的碗里。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柯城没说话,一边的臭虫忍不住了,啪一声把碗筷拍在桌子上。 “至于这么激动吗?夸个人还不行了?”螳螂不屑的看着臭虫醋劲十足的样子。 柯城没动那块牛肉,他抹了抹嘴,“我也吃好了……” 柯城觉得螳螂这么做是故意的。 她是在枯燥的训练日,需要一些调剂女性情绪的东西。 柯城也一直认为臭虫很聪明,但是,人年轻容易被冲动的东西牵着走。 后面的训练中,臭虫似乎变得强悍了起来,死命的跟柯城拼,拼到筋疲力尽。 柯城甚至看到臭虫小便开始便血。这是肌肉溶解综合征,属于训练强度过度,不休息是会有后遗症甚至生命危险的。 但臭虫瞒着所有人没有说出自己的症状,还是柯城悄悄告诉了台风。训练营的医生要求臭虫必须休息,臭虫无奈只好停止训练。 他只好独自坐在训练场的一边,看柯城和螳螂训练。他不愿意回去躺在一个人的宿舍里,忍受没着没落的煎熬。 而这两天正好台风不在,螳螂只要看见臭虫在一边,就会故意跟柯城套近乎。故意伸手要柯城拉住她一起跑,故意在射击训练时,在背后含情脉脉专注的看柯城上弹夹,甚至用身体挨擦柯城…… 这些举动,无疑刺激得场外的臭虫内心如焚,而螳螂就会因此获得小快活。 柯城当然很烦这种游戏,为这对夺命鸳鸯感到悲哀。 这一天,臭虫终于恢复了训练。一到操场,柯城看着他一直阴沉着脸,知道他可能要找茬。 果然在格斗训练时,臭虫与他进行徒手夺匕首的训练。这种训练,用的都是真正锋利的匕首,配对训练双方都是真实的刺杀和夺刀,刺杀方会稍微减少一些力道,毕竟并非生死格斗,只是训练技巧和胆量。 两人站立好,柯城从臭虫眼里看出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果然,臭虫手握匕首开始刺杀时,几乎没有留任何余地,手速极快,刀刀的力度都可以要人的命。 柯城有准备,两个回合就看出了端倪,臭虫这是想要他的命。在他还没出手之际,柯城抓住机会,一个快速的折腕。 只听啊一声惨叫,臭虫的匕首落地,他的手腕差一点就被柯城折断。 一旁的教官训斥了两人一顿,看两人都没有伤,罚他们在食堂里面壁思过。 柯城听着螳螂哼着歌曲,心情愉悦的走进食堂,禁不住苦笑着对臭虫说道:“看把她美得?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臭虫当然也醒悟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学着柯城的口吻,“谁知道呢?” “下次她再投怀送抱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臭虫急道:“你敢!” “怎么?你还能把我怎样?” …… 面壁思过的事过后,螳螂似乎看透了柯城,不再故意挑逗他。臭虫也不再找他的麻烦,三人又恢复了沉闷训练生活。 这一天,三人被召到会议室。 台风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 三人落座后,柯城发现台风背后的黑板遮蔽着,心里就泛起了疑问,知道可能有大事。 台风说道:“最近,我们策划了一次秘密行动,这次行动主旨是为了提高诸位的实战能力……” 三十四、绝密之图 听说有具体的行动,臭虫和螳螂有些兴奋。毕竟天天在这里训练,很久没有接触外界,很想有个放风的机会。而且,实战对自己也是个很好的检验,那种未知的紧张刺激感也让人兴奋。 柯城跟两人表现截然不同,看上去沉静许多。不是他故作镇定,而是他心里有个大大的疑惑。 他不知道台风他们策划的这次行动会是针对谁。如果针对的是地下党呢?虽说国共已经达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但军统这种特务组织,干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台风说道:“我先说一下这次行动的背景情况。具可靠情报,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驻沪总领事馆,最近都获得了日本陆军部绘制的,一套绝密的军事作战地图。” “这套地图描绘的是我国山川地貌,针对我国的军事作战需要。该图是日本人从明治维新以来,处心积虑为侵华作准备,派大量间谍测绘而成。” “这套地图在日军中之所以十分的珍贵,因为这套地图为二万五千分之一的标注,比我方军用地图五万分之一的标注还细致一倍。据闻,这套地图,描绘细致到具体的乡村僻壤的村名,包括各种水源、地形地貌,甚至还详细标注了该地方使用什么武器……在什么气候条件下,使用何种型号的枪油,一一都有标注,这是十分可怕的。” “我们的任务是要盗取一套地图。因为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防范紧密,所以,我们此次的行动,就是潜入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盗取这套图纸。” 台风看着认真严肃的三人,继续说道:“总领事馆为日本驻外机关,当然不是普通的机构,一样戒备森严。馆内由日本海军陆战队担负警戒,所以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失败。本次行动前,我们已经进行了周密策划。你们三人全体参加,互相策应,确保一次成功。” 柯城听到此,心里绷着的神经一下子卸下来。还好,这是一次对日任务。 台风说到此,摸出三颗药丸,眼神里暗含杀气:“此次行动,因为没有办法携带枪支,所以,每人一枚毒丸。如果有人落入敌手,一定要服毒自尽。” 三人齐刷刷的起身应答:“是”。 台风拉开黑板上的幕布,露出的是行动地的大楼楼层地图。他把详细的行动路线和分工进行了布置。 最后,他再次强调此为一次实战训练,不许暴露身份、不被活捉是重要目的。因为此地图在日军并非只有一套,盗取和摧毁地图的意义并不大,盗图真正的意义在于实战。 布置结束后,给三人分发了服装。因为柯城日语最熟练,所以,柯城和螳螂将打扮成参加驻沪总领事馆答谢酒会的客人,臭虫装扮为酒会的侍从,然后在台风带队下三人出征。 出发时,三人仍旧是蒙头登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停下后,下车一看,已经到达了上海市区的集结点。 柯城心想,我们到训练营时,又是飞机又是汽车的,原来都是个幌子,其实训练营可能离上海市区并没那么遥远。 台风拿出酒会请柬,递给柯城。 按分工,柯城和螳螂将扮演某商会经理的公子和少夫人参加酒会,并由两人负责窃取地图。台风和臭虫扮演的是酒会侍从进行接应和掩护。 柯城换上一身西装,立马显得风度翩翩,仪表不凡的样子。而螳螂换上旗袍,也是风姿绰约,活脱脱一个上海的美女。 四人分开行动后,柯城与螳螂上了一辆洋车,直奔日本驻沪总领事馆。 一上车,螳螂很自然的就将头靠在柯城的肩膀上,柯城也翘起二郎腿,悠闲的看着街景,让旁人一看就是羡煞人的一对俊男靓女。 这一切,不过是在“青牛寺”多次演绎的场景。 柯城眼里看着风景,脑子在反复的琢磨任务的每一个细节。因为,行动的关键就在他和螳螂身上。 螳螂看着满街闪烁的霓虹,各式人享受着夜生活的愉悦笑脸,幽幽的说道:“过去我顶看不上这些红男绿女,总觉得他们笑得如此浅薄,没想到,自己也有羡慕的一天。” 柯城:“放松、放松,现在我们就是红男绿女。” “嗯,就是,”螳螂恢复天真的口气。她问道:“你觉得我们今天会顺利吗?” “不知道。” “假如……” “没那么多假如。” “哎!我现在挺想家的。” 螳螂一句话,让柯城压抑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也是有牵挂的人,并不是木头一块。何况这地方离法租界也不是遥不可及,他要是一个转身,自己跑回到租界的公寓,也要不了两个小时。 两人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到了日本总领事馆外下车,只见外墙大门口前面拉了几道铁丝网,七八个卫兵持枪站立在两侧,而中间不伦不类的铺了红地毯。 这是柯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日军。 这些日军士兵都很矮壮,甚至手里的三八大盖都比人还高,好几个士兵都蓄着大胡子。 这些日军的神情,却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和蠢笨。一个个面无表情,甚至看到中国人还有点气势汹汹。 这些日军年龄看上去多数是青年,还有几个是中年人。 柯城低声道:“都tm这么矮,呆会,可别一下子把我识破了。” 螳螂小声安慰道:“你别慌就是……” “我慌什么?就是说说玩的。” 进大院时没有人拦住检查,在进第二道大门时,就有几个士兵在门口查看请柬。 螳螂和柯城到时,门口已经有好些人在等着被查验。两人因为没有携带枪支武器,而且,请柬都是真实的,所以也没有必要慌乱。 很顺利的进到了领事馆内的酒会场地,里面灯红酒绿,男男女女,一派莺歌燕舞。 这个酒会,名义上是日本领事馆答谢公租界的各领事馆和各合作商家,其实是日军为侵华,搞的一个麻痹中国军民的酒会,也是借机拉拢和发展特务汉奸的酒会。 在淞沪会战之前,日本人就发展了大量的汉奸特务,甚至连上海特别市政府市长身边的秘书都是日本人的间谍。日谍渗透之深,令人瞠目结舌。 甚至在战争爆发前夕,上海档案馆内存放的档案,也被汉奸和特务们盗取一空,上海对日军基本上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日军因此也很狂傲,日本陆军部甚至有三个月完全占领天朝的作战计划。 三十五、一起逃吧 螳螂和柯城一进入会场,就像鱼游进了水池。 他俩溜到一边酌饮着酒水,查看着周围的环境和人。酒会除了一些外国人、天朝人,也有一些日军的军官和领事馆官员和家属等,气氛还是很不错,各自相谈甚欢。 此次目标地图是在三楼参事官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而在二楼和三楼楼道口都各有一个日军在守卫。所以,柯城和螳螂必须要过两关,才能上到三楼去。然后打开参事官办公室的门锁,再打开保险柜,才能盗走地图。 两人在暗处等待着时机,为了避开有日本人主动搭讪,他俩就在适当的时候混进舞池,跳上一曲。 半个小时后,台风身着侍应生服装,端着酒水走了过来。 到两人面前,他很谦恭的请两人取酒水,趁机低语道:“东西在卫生间。”然后点头哈腰的离开,穿梭到人群中去了。 柯城跟螳螂互换了眼神,他就独自朝卫生间走去。 一进入卫生间,他警惕的听了听动静,拉开一个卫生间隔间,站在马桶上。伸手从卫生间顶上松动的天花板内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少佐的军服和军靴。 柯城马上换上服装、军靴,然后把衣服包好放进马桶水箱。一切整理就绪后,他在极快的时间又回到酒会场地。 螳螂看到这位日军少佐,笑盈盈的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柯城很倨傲的点点头,然后双双就走进舞池开始翩翩起舞。 两人跳了几曲,目光扫视着周围,就看到侍应生臭虫站在一个侧门位置,给他们俩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柯城跟螳螂就走到臭虫身边,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臭虫低声道:“可以行动,现在那边只有卫兵。”说完自己也走开了。 柯城扶着假装醉酒的螳螂就从这侧门出去,找到上楼的楼梯,两人就往楼上走。 一拐弯,就见二楼梯口一个配枪的日军军曹,正端坐在一张桌子后。他看到一个少佐扶着一位中国美女出现,忙起身敬礼,但没有放行的意思。 柯城脸上一直带着很邪性的笑意,看到军曹不放行后立马变了脸,用日语呵斥道:“我要带这位女士,去上面找个地方,看看我们大日本海军的军旗。知道吗?海军军旗!” 螳螂用双手吊着柯城的脖子,一副醉眼朦胧花痴的样子,说道:“和野君,你的军旗呢?在哪里啊?是舍不得给我看吗?” 军曹愣在那里,柯城指着螳螂对军曹笑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她对我的崇拜,对我们海军军旗的崇拜,她非常的崇拜我,哈哈哈!快让开……” 军曹一看长官发怒,觉得这楼里每一层都有执勤卫兵,自己没必要在此为难一个发了情的长官。 他于是啪又敬了一个礼,让柯城和螳螂上了二楼。 两人扶着到了三楼,这里又是一位军曹。因为听到下面的动静,这位军曹见到人上来后忙起立敬礼。 柯城扶着螳螂走到他跟前,在螳螂经过军曹身边时,做出要呕吐的样子。柯城很嫌弃的说道:“呃,真是麻烦。来来来,你把她扶到卫生间去,快快快。” 军曹一时不知所措,螳螂倒是不失时机的向军曹身上倒过去,正好倒在他的怀里。 军曹在一阵女人香的迷糊和柯城的命令之下,就忙扶着螳螂的腰往卫生间走去。 两人刚进了卫生间,尾随的柯城从后面摸出一个手帕,一只手环其脖子锁住,另一只手用手帕一把就捂住了军曹的口鼻。那军曹挣扎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 柯城和螳螂把日军扔进隔间,赶忙回到走廊,迅速找到参事官办公室。螳螂从头上取了一个发夹,然后蹲下身就开始开锁。 这是螳螂最拿手的绝技,她开锁的时间,在三人中最快。此时临战,她非常利索,几下就打开了门锁。 一进门,柯城随手一掩,掏出打火机,找到保险箱。螳螂俯身过去耳朵贴在保险柜上,专心的拨弄密码盘,不到两分钟就打开了保险柜。 果然里面有一个长纸筒,柯城打开后略看了一眼,确认是整套地图后,就将图拿到窗边。 他探头往下一望,月光下,臭虫已经等候在大楼的背后。事不宜迟,柯城将图就扔了下去。接应的臭虫一挥手,让两人赶快撤退。 然后两人快速的掩上办公室的门就撤离。 回到二楼时,那位军曹看到柯城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军服,还一本正经的瞪了他一眼,军曹忙收敛了笑容,起立敬礼,目送两人的离开。 到了大街上,两人闪身进到一个狭窄小巷,找到第一撤离点。在黑咕隆咚的角落里有一个包裹,已经准备好了撤离需要的衣服。柯城将一件和服换上,他把自己装扮成虹口区的日本人,而螳螂也换下了旗袍。 柯城把衣服一团刚扔下,一回头准备叫螳螂快撤,就看到换好衣服的螳螂站在自己身后,两眼定定的瞪着自己。 柯城:“咋啦?快走!” “我……不走了。” 柯城以为她闹着玩的,“不走?等着日本人追上来吗?你还没玩够?” “你听我说……你自己赶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柯城觉得她话里不对劲,“你这什么意思?你不走?你想做什么?” “这是个逃脱他们的机会……你要不跟我一起走吧……我们都逃走。” 柯城一下子反应过来,螳螂是想借机逃离台风。他只觉头皮发麻,这事太让人猝不及防了,“你真的不回去?准备往哪里逃?” “你也逃吧……” 柯城看着螳螂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心里竟然有点替她担心,“能逃到哪里去?你就不怕他们?” “怕也没用,这真的是一个机会,我必须逃了。你要是不走,你就回去说我自己跑的……” 柯城知道自己已经被牵连进来了,可是他隐约觉得这场景有点蹊跷:“臭虫呢?怎么跟他讲?” 螳螂笑笑:“别管他,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我必须走了,再不走日本人可能就追出来了。” 三十六、摆拍 螳螂笑笑,“我跟臭虫也没什么关系……我必须走了,一会日军就该追出来了。我走啦……再见!” 螳螂说完,麻溜的一转身朝黑夜里跑去,一眨眼就不见了人。 柯城愣了三秒钟,知道自己不能逃。不光是玉琴说不定还在他们手里呢?而且,自己也没必要逃。 螳螂此刻逃离,应该是接到任务后的临时起意,可是,从任务开始就没察觉她的任何反常啊?而且,螳螂在训练营那么拼命,就此放弃功亏一篑了?她不是口口声声党国党国的吗? 柯城不敢在巷子里久留,赶忙出去找了一辆洋车,就直奔第二撤离地点去与台风和臭虫合会。 到了第二撤离点,台风和臭虫已经到了。台风看他一个人到的,脸色陡变。 柯城很镇定的走过去。 台风脸色铁青,厉声问道:“螳螂呢?” “她说家里有事……” 台风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柯城的脸上。柯城没有躲,也没去摸火辣辣的脸。 臭虫一边也惊问道:“什么?她……” 台风压低声音大骂道:“混蛋,完全是混蛋!”他指着柯城,“回去再算账……” 一边的臭虫,吓得没敢多问一句。 回到训练营,柯城就被关进了一个小黑屋,台风说让他反省反省。 其间,有军统的人来做了两次笔录,详细的问了一些螳螂在行动过程中的表现和分手时的情形。 柯城虽然是实话实说,不过还是给自己做了辩解。他说行动时一切都是正常的,而且,两人配合默契,所以避免了危险又完成了任务。而螳螂的离开,应该是早有预谋,自己在没有武器又需要紧急撤离的情况下,没有办法控制螳螂。 关了五天,然后就把他放了出来,出来这天正好是七月七号。 柯城出来后,一碰到臭虫,柯城就问螳螂的消息。 臭虫摇摇头,说道:“没有她的消息。” 柯城听到这个消息,反倒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训练营如果有她的消息,那一定是人被抓住或人被干掉了。因为,这种消息一定会传回这里,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什么消息都没有,那有可能是螳螂成功的逃脱了。可柯城总觉得这事背后有蹊跷。 “日本领事馆那边也没有?” “他们没说,应该没被日本人抓住。” 臭虫有些沮丧的说道:“呃,你说她为什么要逃呢?她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柯城:“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逃,她只说她想家……” “她就没说点别的?” 柯城看他一副很在意的样子,就回问道“你想她说什么?给你留的话吗?” 臭虫觉得自己的话确实多余,几天过去,他心里也没有最初焦急。他拍拍柯城的肩,“算了老弟,你也为她背了黑锅,辛苦了。” “辛苦什么?正好我休养两天恢复一下,挺好的。” “你这么说,那我可得跟长官报告,你小黑屋是关上瘾了。” 柯城一扬手,“爱咋咋滴。” 过了两天,台风把两人叫到了会议室。一看台风的脸色,柯城就有不详的预感。 台风把一叠照片扔在两人的面前,照片上赫然就是螳螂被击毙的尸体。 “这就是背叛军统的下场,”台风指点着照片说道。 柯城拿起照片来看,人是从背后中的枪,俯卧在地,两手自然的下垂,凌乱的头发也没遮住她的脸,还是能够看出是螳螂。 尸体是在野外,像是被绑到的这个地方,然后行刑式开枪。 不过柯城看着照片,心里却浮起了一个大大问号。他看出了照片上的一个疑点,就是螳螂是背部中弹的,奇怪的是她没有挣扎的痕迹。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一般头部行刑式中弹,人可能会一点都没有抽搐,而背部中弹一定会有倒下的抽搐。 这些照片都看不出人挣扎的痕迹,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照片是伪造的。简单的说,这就是个摆拍,螳螂根本就没有死,而她本人也参与了伪造。 她为什么要这样?或者说台风为什么要这样?是军统密训的需要?还是故意考验我的? 柯城没有说出这个疑点,他仔细观察着台风,台风正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的训练,倾注了军统上下多少的心血,在党国急用人之际,私自逃离,无异于叛敌……” 臭虫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的悲戚,似乎并没看出这些照片的破绽。而台风的话所传递的信息,似乎也不是在考验他们的眼力,这根本不是一场眼力测试。 这也许就是军统搞的一个把戏,螳螂应该是有秘密任务需要离开训练营,而故意释放的烟雾弹。 台风说了一通后,问道:“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柯城答道:“报告长官,螳螂是罪有应得。” 臭虫语调很低:“报告长官,螳螂的死……死不足惜。” 台风严厉说道:“你们要引以为戒。当然,螳螂生前,还是与大家一起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这一点也是要肯定的。她的尸身也得到了妥善的安葬,你们要好好的完成训练任务。” 从会议室出来回到宿舍,柯城看臭虫的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泪水。 柯城:“人死如灯灭,别想啦。” 臭虫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柯城没想到他还如此伤感,就安慰道:“你就当她是为国捐躯吧,也可以认为她在上次任务中失手被日本人抓了……你们当初加入军统,都是一腔热血而来,怀着理想和抱负,我相信螳螂的过失是事出有因,节哀吧。” 臭虫咽回泪水,无限伤感的说道:“当初,我还是被她怂恿一起来的……” 柯城忙站起身,“你别说当初的事,我也没打听,你也没主动交代出身……”说着他就走出了宿舍。 此时已是黄昏,看着天边的晚霞,柯城心情有点复杂。 臭虫说他自己也是被螳螂怂恿加入的军统,而螳螂分手时说自己是被骗来的……也不知谁真谁假,臭虫要是说的真话,螳螂就是说的假话。 自己要是说自己是胁迫来的,谁又会信呢? 今天就是七月七日,卢沟桥将在今夜响起枪声,抗战即将拉开大幕。 三十七、撤离 “卢沟桥事变”的消息在第二天,就由电波传到了“青牛寺”。 不久,训练基地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聆听了军统长官最新电令训示。 国内形势发生变化,国共迎来第二次合作后,红色苏维埃政府取消,将改称特区政府,红军番号取消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准备随时奔赴抗日前线。所谓的“**”“匪区”不再存在。所以,训练基地的人回南京等待新的部署,所有人立即着手准备动身。 形势的变化,像台风这样的军统特务可能也始料未及。军统前一阵还在抓地下党,现在就不得不收手了,起码表面上要收手。 会后他留下了柯城和臭虫,显然他有新的训令需要秘密交代。 他说,“青牛寺”存在的意义,实际上,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是为打入红区内部而招募训练的。现在,则须以抗战为中心,在对日军事情报领域展开工作。 “国民政府目前获悉了日本国方面的一些侵华部署,军事委员会将召开国防大会。另有情报显示,在政府高层有政治上的妥协派,他们组织了一个名曰‘低调俱乐部’的地下组织,极可能准备在政治上与日本暗中勾结。军统长官指示,我们的特工人员,刺探实情后、随时做好清除准备。”柯城知道他说的清除,就是干掉的意思。 “这是长官对我们训练基地的高度信任。所以,希望各位精诚团结,完成好回京的任务。这次回京待命,一旦长官确定任务目标,不管对像为什么官员,务必全力执行。唯一要求,绝不允许失手,以免委员长和戴长官在政治上被动。现在,你们俩跟我一起立即准备撤离。” 台风动员完后,训练基地的人立即着手准备撤离到南京。命令急迫,大家在当晚就要启程。 而此时柯城心里惦记着朱玉琴的事,觉得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既然现在训练营结束,这个问题台风没理由回避,也该对自己有个交代。 他径直去找台风,台风正在自己的宿舍收拾行装,他在门口 一声“报告”。 “进来!” 柯城进门,啪一声立正站好。 台风手里正拿着一枚勋章,一边擦拭一边问道:“什么事?” 柯城:“报告长官,我想知道我妻子的下落。” “你妻子?她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台风轻描淡写的说道。 “回家了?” “对,她早回家去了。长官不会骗你,你到此地后,她就回家了。不过,现在是时局最艰难的时刻,你还不能回家探亲。” “这我知道,我只是……清楚了我就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希望能写封信告诉她我的近况。”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现在我们要执行特殊任务,书信暂时是不可以的,任务完成以后再说吧。”台风此时说话带着少有的体谅。 “是!”柯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心里在犹豫另一件事。 台风刚才说到南京方面“低调俱乐部”的事,以柯城所了解,估计应该就是指的汪精卫和周佛海、陶希圣、高宗武等这些人。不过,这些人在当时并没有彻底完全的暴露出来。 他虽然是先知,但他现在要是说出“低调俱乐部”的成员,估计别人会认为他信口雌黄,也可以说他政治上别有用心。以他在政治上微不足道的地位,犹如蚍蜉撼树。 台风说道:“你来得正好,来看看我这枚勋章……”这是台风第一次邀请柯城分享自己的私人荣耀,柯城心里有点惊讶。 看到台风眼里少有的赞许,他迟疑了一下。上前接过勋章盒子端详,这是一枚三等宝鼎勋章,意味着台风作为校官的最高战功奖赏。 “长官此前的英勇事迹是……” “这是我当年潜入红区,获得重大军事情报,得到委员长的亲自授勋。” 柯城看着台风炫耀的神情,没有说话。 “当年,我在红区潜伏数年,没有被发现。甚至接近到他们军事指挥层,成功搞到了不少的情报,也积累了我特工生涯宝贵的经验。只可惜,现在国共合作了,这些经验少了一个用武之地了。不过,你和臭虫都是我精心培育训练出来的,现在暂时不再需要你们深入红区,不代表将来不需要。何况在抗日的战场,也一定要立下功勋。你是我比较欣赏的一类学生……” 台风拍拍柯城的肩膀,眼里是赏识和肯定,“有胆识、有大局、韧性十足、善于审时度势,这就是我对你的评语。你知道我为什么此刻说这个话吗?” “不知道。” “你今天来问你妻子下落这件事,让我毫不吝啬的给了这些评语。如果是你到这里第一天就来问我,你肯定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如果你中途来问我,也许你会得到消息,但我一定不认为你符合上面的评价;而此时来问,这就是你该得的。” 柯城:“谢谢长官。” “我张某人在军统,除了台风是我的代号外,还人送绰号‘小张仪’,都说我作风杀伐果断,深谙秘密战线里的纵横之道。虽然离开了训练营,但你的为谍之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特工和间谍还有着很大的区别,很多东西还够得你自己体会……好啦,你也回去赶快准备。南京之行,变化无常,国内局势,十分凶险,我们都需谨慎再谨慎。” 台风的鼓励,一点也没有让柯城感到高兴和兴奋。尤其是那枚云鼎勋章,让柯城看到了台风极反动的一面。 柯城相信台风所说的,朱玉琴已经回家的消息,这应该不是诓骗人的。 另外,柯城感觉得到台风此次回京很兴奋,可能跟他提到的“低调俱乐部”有关。因为那是真正的几条大鱼,搞得好将助他扶摇直上。 所谓“低调俱乐部”,历史上就是汪精卫、周佛海等人搞的一个亲日投降派的雏形。这些人在周佛海的私宅内,经常搞一些聚会活动。聚会的目的,就是缔结亲日的同盟,在政治层面商议亲日事宜。 而涉及到这一层人物的政治立场和风向的活动,军统这样的特务组织,在没有委员长明确的指令时,其实也并不敢有所作为。 柯城他们到南京后,便住进一个旅馆内待命。 三十八、金姓女子 这一呆就是接近十天,结果没有任何密令指示到达旅馆。 而最新情况是,“低调俱乐部”的事,准备先在政治层面解决,不能动用特工。 这一时期,国民政府也截获了日本方面的一些情报,知悉日本人试图要拉拢收买的政客,其实远远不止“低调俱乐部”的几个人,而是多到让人瞠目结舌的数量。 政府内部反蒋倒蒋的人,几乎都进入了日本人的视线。日本方面的大特务土肥原贤二,正通过各种渠道,秘密接触这些政客。 高层的动荡,让军统也无所适从。 因为回京的任务悬空,台风虽说表面上很镇静,每日还哼唱着京曲小调,但心里还是焦灼不安的。 他原本希望借此机会,能够立个大功,说不定在自己肩上贴上一颗将星。现在这一想法玄乎后,他手握的两个棋子,得重新进行排兵布阵了。 他只得反复告诫柯城和臭虫,让他们耐心待命,等待行动时机。 此时,一个消息从军统传来。据闻有中统情报人员在首都的邮电检查中,发现中华门板桥火车站,有一名姓金的女职员,常常收到来历不明的巨额汇款。立即引起中统局怀疑,怀疑此女子可能是日谍,准备派人前往调查。 在那个时期,无论中统还是军统,在对日谍的判断上还是很敏锐的。 军统知道这个消息后,除了想处处与中统争高下外,还希望能在中统动手之前抓到此日本间谍。因为,说不定可以就此把首都间谍网打开一个缺口,甚至与某些政治人物联系起来。 于是局里决定,把这事交给无所事事的台风他们。 台风把柯城和臭虫叫来,交代了大致情况,要他们二人前往跟踪调查,但不要暴露身份。如果遇上中统的人捷足先登,就要见机行事,争取也搞一些有用的情报信息。 这次任务,台风允许两人配枪,但叮嘱两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因为在南京,任何一声枪响,甚至比惊雷还骇人,那是必须要查出结果的。 枪声也会暴露两人的目的,如果被发现军统特工跟在中统调查员后面,这事要是传出去就丢人了。 柯城和臭虫领命后着便衣就赶往中华门板桥车站。 板桥车站是一个小火车站,规模小,但从此地进出南京方便快捷,是从事间谍工作极佳的潜伏点。 两人到后,先在外围看了看,没有发现中统的人。于是,就准备直接去找车站站长办公室,打听姓金的职员下落。 还没到站长办公室,臭虫看到站长办公室走出来一个人,就一把拉住了柯城,示意他有情况先躲一下。 两人立马拉下礼帽,装着乘客样子,就往候车室方向走。柯城略瞄了一眼站长办公室出来的人,此人三十来岁,西装礼帽、长相显普通略显憨厚,也不知臭虫怎么看出是中统方面的特务。 两人避到一边,柯城问道臭虫:“你认识此人?” 臭虫点点头,“md,还是让他们快了一步,此人是中统的。” 柯城当然好奇,说起来自己也算是中统未分家之前的情报人员,自己除了吕氏兄妹,就不认识几个中统的人了。臭虫要是认识的话,他这过往历史看来也不简单。 “你以前在中统呆过?” 臭虫:“嘿嘿,你不怕问这些啦?” “不是没在训练基地了嘛。” “我没在中统呆过,但我以前跟地下党干过一小段时间。刚才这人姓李,以前也是地下党的人,后来跟我一样投诚了。据说,他很得中统徐局长的赏识。” 柯城看着臭虫洋洋得意的样子,心想这家伙原来还是地下党的叛徒,没看出他的历史这么复杂。自己要是有机会,是不是可以帮助地下党除掉他呢? 臭虫所说姓李这位特务,柯城后来才知道,此人不仅背叛了地下党,还背叛了中统,变节投了敌,成为大名鼎鼎的汪伪特务机构76号负责人之一。 两人等李姓特务走后,赶紧追进了站长办公室。 他们以南京市警察厅警探的身份讯问站长,得知姓金的女职员叫金兰义,已经离职。站长然后写了一个住址给两人,他还好奇的问道:“刚才有个税警也是来找她的,是不是她惹了什么事?” 臭虫一听,撇嘴苦笑。 柯城:“她有点小案子,需要配合调查一下。她在这里上班,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站长:“这女子是上面铁路局介绍来的,刚上班不到二个月吧。站里原本安排她卖卖票,做点轻松的工作,她不肯。她说自己坐不住,就安排她做些外勤上的事。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果不是上面介绍来的,我是不允许有这样的手下。其他员工也有意见不是?她长此以往,我很是头大啊,也幸好他辞职走了。” “听说她花钱挺大方的?” “这倒是真的。她不像一般职员,出手很阔绰,也常常给同事一些小恩小惠。这女人最奇怪的是,喜欢男人的发式,喜欢穿男人的洋服……” “她不上班时都干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家都估计她背景很硬,都不好问。” 柯城点点头:“那好,谢谢您啊。另外,我们也是秘密调查,也请站长先生保密,不要透露出去。” 站长连连说好,还送两人出了门。 臭虫看站长一转身,就责备柯城道:“什么配合调查?请保密?你说话对人太客气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你知道我们军统的人出来怎么说话不?如果是我给他说,我就让他乖乖的闭嘴,否则后果严重。说不定,我还把枪拿出来亮一下。不吓住他,你就不知道你一转身,他会把我们的事捅给了谁。” 柯城心想,自己文明执法的作派还不合时宜啦?但也不至于非得露出凶恶嘴脸,才能唬人办事。 他看着臭虫的模样,从知道是地下党叛徒后,怎么越来越令人生厌呢。 他也不想跟这个家伙争执,两人决定赶快回城,按住址去找女职员。 进了城后,果然他们又比中统姓李的特务落后一步。 只见这位李特务,正从她住的寓所出来。而且两人是一前一后,他身后居然跟着那位日谍嫌疑人。 这个女子三十来岁,并不像一般民国女子发髻高耸或是时髦的齐肩烫发,而是一个中分头,穿一套西装,格外多一分男子气,又显得风姿绰约。若不是皮肤白皙,眼神顾盼间藏不住的女性妩媚,晃眼不觉这是一个女子。 柯城总觉有些面熟,细一想就猛然一惊,她莫不就是后来闻名的日谍“川岛芳子”。 三十九、一颗臭子 他问臭虫:“这女子你认识不?” 臭虫摇摇头,“不认识,不过一看就不是平常人。你还别说,女子一副男人打扮,还真是少见又别有韵味……” 柯城看他眼神不离女子,嘴唇微张,一副被惊艳到的怂样,说道:“这女人是日本间谍,你别流口水了……我们干脆找个地方引诱她过去,击毙她。” 臭虫:“你没看到中统的人在吗?先看看再说……不过也奇怪啊,姓李的跟这女人看上去还熟络上了。如果事先不认识,就这么会功夫两人就勾搭上了?” 柯城知道,川岛芳子是日本女谍中的佼佼者,尤其善让男子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那位中统特务似乎忘掉是来调查这位女子的,前倨后恭倒像个追求者。时不时还谄媚的笑着,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 柯城冷笑道:“你们是不知此女子的厉害……” 臭虫虽没转移视线,也好奇柯城这样说话,奇道:“你怎么知道这女子的厉害?” “你不知道她是川岛芳子吗?” 臭虫惊诧的看着柯城,“你说她是谁?” “日本间谍川岛芳子,中国名字金碧辉。” “真的,”臭虫脸上竟露出喜色,夸张地说道:“姓金这女人我听说过。我还听说我们戴老板都十分仰慕她,你知道吗?‘一二八’上海抗战时,中日之间陷入僵局,她游走在中日间调停,那也是八面玲珑,军政两界都很给面子的。” 柯城虽然不知道这么细致的一段历史,但知道此人有间谍的身份,后来是以汉奸罪处死的。 “既然都知道她是间谍,那我们不……” 臭虫:“谁说她是间谍?还什么日本间谍?我看不像。我听说,在日本方面她还被称是中国的间谍呢,她也就是跟那个满洲国有些牵连而已,你别瞎说。” 柯城对臭虫立场陡变,也是没好气:“我们是长官派来查她的,你没查怎么知道她不是间谍?” “你看中统的人不是在那里嘛,我们怎么查?而且,这姓李可能也不会认为她是日谍,否则,两人这个样子……你看像吗?” 柯城心想,今天既然让我遇上了这个女特务,怎么都要抽个机会,先为民除害再说。 眼看着姓李的中统特务,跟川岛芳子一起,两人进了一家茶楼。 臭虫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的说道:“我们撤吧,反正人就是那个人,说不上什么日本间谍,何况,中统也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了。” 柯城没说话,他盯着茶楼在盘算。 臭虫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蜘蛛,我可警告你,你别动什么歪主意。出来的时候,长官就说了,枪声可不能随便乱响。你没有证据说明她是间谍,就是草菅人命。” 柯城冷笑道:“草菅人命?你要是害怕你就走,有什么事算我的。”说着,他摸出左轮手枪,摆头让臭虫自己走。 臭虫看他真的摸枪出来,脸色陡变,忙说道:“你千万别冲动……” 这时,柯城已经甩开他拦自己的手,就往茶楼上冲。 柯城一身长衫,戴个礼帽,略作掩饰。一进店,目光快速扫过,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不等店小二招呼,他疾步就往楼上走。 此时,他心里是打定主意要开这一枪。 楼上好几间雅室,他上楼后一个个雅室找过去,在第三间雅室外,他就听到了里面发出咯咯咯的娇笑声。 这不是川岛芳子是谁? 柯城没有一丝犹豫,一推门抬手举枪就出现在门口,里面果然坐的正是川岛芳子和姓李的中统特务。 柯城的出现,让里面两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有什么反应。在须臾间,他抬手对准川岛芳子就是一枪。 可是……啪嗒一声,枪声并没有响,这一发子弹竟然是一粒哑弹。 就这一愣怔,柯城准备再次击发。 柯城身后追拢的臭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叫了一声,“你干什么?” 雅室里面的两人再惊惶,不过也算是经过生死考验的人,早已吓得蹲下了身子,直往桌底下转。 柯城被这一干扰,知道再开枪已经不可能,姓李的特务此时也有了反应,他手里肯定有枪。 臭虫拉着他就赶忙往楼下跑,雅室内的人惊魂未定,根本不敢出来追。 两人在路上也没争执,回到旅馆,臭虫就对柯城骂道:“妈的,明明给你说了不要乱开枪,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你让我怎么办?长官那儿,我说还是不说?报还是不报?” “随便你,”柯城似乎并不在乎什么。他把枪里子弹退出来,仔细的看了一下,这确实是一颗“臭子”,也是奇了。 难道这位女谍还未到命绝之时? 臭虫还在嘟嘟囔囔的,“刚才姓李的已经看见我了,我不说的话,台风很快也会知道……” 柯城不耐烦道:“要报告就去报告,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我也不愿意,”臭虫激动道,“你认为我愿意吗?这要是报给长官,你还能在军统立足吗?说起来好像是我毁了你的前程……” 柯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怪你。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事躲也躲不过。你去报吧……” 臭虫看着他的沉静,也判断不出柯城态度里有几分真几分假,“那我真的去了?” “你去好了。真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免得到时候你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台风知道后不久,果然中统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台风把柯城叫了过去。柯城也作好了准备,他并不在乎台风把他撵出军统。 进去一看,台风正躺在旅馆的单人床铺上。 柯城立正站好。 台风说道:“你本事挺大的,说说吧这事,究竟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这位姓金的女子,其实是一个日本间谍,其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满洲旗人,曾经受过日本特务机关的训练,一直在天朝四处活动,跟汉奸勾结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这些情报的?” “我以前听我一个同学说过。”柯城现在撒谎,都是往自己同学身上推。 “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没有……” “没有你就敢开枪?”台风音调高了几度。 “我可以用我性命担保,此人就是个汉奸间谍。” 台风鼻子哼了一下,“前两天我还在夸你,想不到你如此草莽,还真是让我看走了眼……这事你说怎么办?” 柯城觉得台风话虽严厉,但稍有点反常,似乎并没有多责备的意思。说道:“我辜负了长官,如果是准备处分我,我接受。” “处分是一定要处分的,你就不怕我把你发配到军队里当炮灰?” “我也做好了准备,只要是为了抗战,甘愿做任何事。” 台风沉默着没说话,柯城觉得他的沉默另有意味,跟自己现在的心态一样,都不在自己擅自开枪这件事上。 四十、归途 过了一会,台风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此次回来,戴老板很忙,但我有幸跟他见了一面。他非常重视上海地区的情报工作,他对之前上海的谍报工作也很失望。过去几年,军统在上海虹口地区,仅仅依靠收买日本特务和汉奸,零星的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或是耸人听闻的消息,对如今的抗战是毫无价值……”柯城觉得只要台风在讲大形势的时候,一定就是有大的任务在等着。 “抗战很需要日本方面的情报,尤其是在上海方面日军的情报。军统是准备了两手,一手是在明处的,要组建‘忠义救国军’来策应军方;一手是在暗处的,就是交给我们的……我看这次除名你是个机会,你就改头换面,秘密潜回上海去。先与潜伏在租界的‘风铃’接头,继续挖一下低调俱乐部的事,另外搞一些真正有价值的日军的情报。” 台风对这些形势其实也讲得很隐晦,常常是点到为止,不愿意透露更多。 柯城听出来了,台风根本没有忘记深挖“低调俱乐部”的事,他是准备另辟蹊径,准备在上海这面挖,倒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这位接头人是谁呢? “风铃?” “到了上海,她自然会与你联络。她是我们军统在上海,埋了很多年的钉子了,以前主要是刺探租界内各国领事馆的情报。你回到租界,表面上是配合‘风铃’,而更主要的是挖出‘低调俱乐部’的事。‘风铃’是情报界的老人,在低调俱乐部这件事上,她值不值得信赖,还很难说。所以,你不必透露你的真实目的,在关键时刻可以撇开她,不需把‘低调俱乐部’的事透露给她。要收集这方面的情报,需要你接触租界政商各界人士,尤其是日本方面的。如有必要,可以深度的与日方交往,甚至打入他们的内部。我想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深意,你可以自行的决断,用何种方式搞到真正的情报,而不需要拘泥于身份。这是我给你的最高授权,也是戴老板的意思……‘风铃’也许对租界比较熟悉,但对日方可能并不熟悉。所以,一开始怎么启动你的工作,需要你自己去解决。” 台风拍拍柯城的肩膀:“你是我张某人得意之作,我很看好你。此次任务也是重任,孤身在外,只能依靠你自己。你不是在上海法租界准备开了一个诊所吗,前期,正好可以为自己的公开身份作掩护。” 柯城明白,随着“淞沪会战”的临近,自己如果能收集到驻沪日军的情报,甚至有关日本派遣军的任何情报,这对于会战都是很重要的。 不管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他都希望到前沿战场,虽然危机四伏,但是真正的抗战工作。 第二天,台风就当众宣布了将柯城开除的命令。 看着臭虫有些歉意的眼神,柯城没有理他。 柯城一刻也未停留,收拾了行装,随即坐上火车,匆匆前往上海。 一上车,柯城放下皮箱,就找位置坐下,想着自己的心事。因为此刻,他是归心似箭。 给朱玉琴也来不及写信了,不知她是在上海还是在老家?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要是,她认为自己下落不明,改嫁他人呢…… 柯城不禁哑然失笑,为自己这点少年人一样的心思失笑。 这次台风如此倚重自己,可以说给了自己最高授权,其本人是把自己这枚棋子,赌在了上海。这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淞沪会战”的计划,但他更想挖出“低调俱乐部”的情报…… 火车启动后,柯城就闭目养起神来。 没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个人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微睁眼一看,见是一个中年人,国字脸,眼睛笑眯眯的很有神,戴一顶旧礼帽,穿一件长衫,手里拿把折扇。 他礼貌的对柯城点点头。柯城恍惚间觉得见过此人,他也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给这么一个信号,也就礼貌的笑笑,算是回应。 这人谁啊?是自己重生之前认识的?还是重生后有过交集? 柯城假意看着窗外的风景,在车窗玻璃的映射下,发现中年男人盯了自己几眼,好像是注意上了自己。 由于炎热,车厢里虽然人不算很多,也挺难受的,灌进来的都是热风。 车厢走道,时不时有小贩在走来走去的卖烟卷和茶桶装的凉茶。 柯城几番不动声色的观察,心里对中年男子也有了几分戒备。也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份,他眼神里倒似乎没有恶意,不过谁知道他背后还有什么人呢?何况,人家要是对自己有恶意,总也要伪装一下吧。 他回过头,直接打量了一下对方,从这坐姿判断,对方似乎有过从军经历,给人感觉坚定而从容,不像鸡鸣狗盗之辈,也不像一般的特务,跟军人形象更贴切。 柯城寻思着,就眼看有小贩推着茶桶过来了。他一扬手,招呼小贩自己要一杯茶水。 小贩忙把车推了过来,柯城摸出一个铜板,说道:“给我来一杯。” 小贩收了钱,取一个玻璃杯子倒了点水涮一下,算是将杯子清洁了一遍,然后接了一杯茶桶里已经凉下来的茶水,递给柯城。 柯城嘴里念叨着,“渴死了……”伸手去接水杯,一刹那间,他就故意没拿住,想把一杯水倒在了对面中年人的身上。 而对面这人似乎看穿了柯城的小把戏,手上动作很快,一把就把杯子扶住,只荡了几滴茶水出来。 柯城忙说道:“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多谢了啊!” 中年男子笑笑:“不碍事,”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也就刚才,柯城还是看到他在伸手接杯子时,拿扇子的左手向自己的后腰摸去。 他是带了家伙在身上? 也在倒水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柯城很快扫视了一下周围,这节车厢没有人做出反应,应该没有他的同伙。 柯城喝完茶水,给小贩道了谢,对男子一抱拳,说道:“刚才差一点冒犯了,见谅啊!” 男子:“你太客气了。” 柯城借机就攀谈道:“先生这是准备去……” “我到上海下车。” “哦……听口音您可不是上海人,先生是何贵干?我们是不是认识?” 男子豁达的打着哈哈:“呵呵,似曾见过。” 柯城心想,既然是见过,怎么又显得有些生分。对方究竟什么人啊?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前段时间,这里……”柯城指着自己的头,“出了一点状况,所以……我……” 四十一、故人 男子:“柯少爷久仰了,我们也算是故人。刚才一上车我还在想,你是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既然你是忘了一些事,我就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绍冲。” 柯城见对方如此坦诚,就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要不,肖先生我们借一步说话。” 因为车厢都是人,柯城想从对方那里知道一些自己的事,这样做也是为了试探对方的反应。 男子大方的站起身,“那好……” 两人就走到车厢连接处,男子摸出一盒纸烟,柯城摆摆手拒绝了。 柯城问道:“肖先生看上去应该是一位军人吧?” 男子把纸烟在指甲盖上顿了几下,然后点着烟,“现在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我在国民革命军驻沪办事处……我的身份你以前也是知道的,我们打交道,也是因为我的身份原因。” 国民革命军驻沪办事处?柯城马上反应过来,“你是地下党?” 对方含笑不语,这已经是答案了。 柯城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眼前这位是地下党?自己以前居然接触过地下党?还跟他打过交道。 他激动得搓着手,这几个月以来,什么中统、军统、日谍都见识了,就是没遇见一个地下党。没想到,柯城重生之前是接触过地下党的。 柯城双手握住肖绍冲的手,禁不住问道:“我以前也是一个地下党员?” 肖绍冲微笑着看着他,摇摇头。 “那……我是不是叛徒?”柯城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肖绍冲:“看来你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以前我们很重视你的才华,在你回国时,你主动与我们联系过,当时是组织上派我接触过你,希望你能给我们的情报工作一些帮助。而你当时说,在你周围有国民党的特务,会对家里双亲不利。我们也的确发现,有他们的人在接触你,而你并不愿意跟他们走。再之后,传闻你染上了大烟。后来,我们组织上考虑到你的这种身体状况,不适合介入秘密工作,就慎重起来……” 柯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以前是追求进步的,在回国后还主动与地下党联络过。之前自己在接触地下党后会经历这么多的曲折。 “原来是这样……我脑子被烟毒侵害后,很多记忆丢失了,谢谢你。” “我们其实之后,还见过一面。” “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我以租界巡捕的身份到过你家……”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上门要我作身份登记那次?” “正是。” 柯城恍然大悟,自己是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只是当时他拉低了帽檐,自己又有些紧张,没有把人完全看真切。 “我们听说你戒毒成功后,组织上也试图接近过你,发现你开始跟中统有接触。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所以那次上门是试探性的接触你,没想到你已经真的认不出我了。所以,今天你的表现也并不让我惊讶。” 柯城一下子联想到自己误入干社后遇到的那位先生,他也应该就是肖绍冲说的组织上接触自己的人之一。 柯城觉得肖绍冲说的这些话,不是中统和军统特务能够编出来的。 他感慨的摇摇头,“我是真记不起以前的事,要是上次能认出你,也许就没有后面的事了。”柯城想,要是早一点接触到地下党,那后面自己也许就不会被军统掠走,训练成军统的特工。 肖绍冲点点头,很理解的样子:“你的事我们基本都知道。” “因为我还是你们关注的对象?” 肖绍冲笑笑:“你是聪明人,过去,我们不希望你替我们的敌人卖命。现在国共合作,你我才可以坦诚的谈这些。” 柯城听出他的话外音,肖绍冲应该是知道自己加入了军统,但现在抗战爆发,国共双方已经达成了统一战线,他是不会把自己看成敌人。 柯城内心很不甘,他说道:“我加入军统是被迫的,他们是胁迫的我。我也只答应他们,只做有益抗战的事,不做其他任何工作。否则,我宁肯自己跑到前线去战死在沙场。我希望组织上继续考验我,我希望加入你们。” “你的心情我们很理解,在目前的情形下,你不加入组织一样可以抗战。你有过吸毒经历,这是一个污点……” “我们今天偶遇是因为什么?” 肖绍冲摊开手,半开玩笑道:“看你也在车上,我就顺便会会老朋友啊。” “肖先生很幽默。我始终会坦诚的,希望能够被组织接纳,甚至到抗日最前线去作战。” “那此次去上海,你是作何打算呢?”肖绍冲显然关心的点还在这里。 “此次是军统派我回上海与风铃接头,准备秘密刺探南京政府内部投降势力,以及挖掘日军的军事情报。如果你有需要,这些情报我可以给你们一份。” 肖绍冲哈哈笑道:“柯先生果然是诚意满满。我看这样……”他想了想,“你这个朋友我们还是认的,只是,我们也不希望你现在就为了我们而冒险。山高水远,来日方长。以后,咱们再联络再沟通。” 柯城看他说得很认真和真诚,心里很高兴,起码地下党没有把自己视为敌人,而且愿意接触自己。其实,肖绍冲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本身就是对柯城的信任。 肖绍冲不主动告知自己联系方式,也是不想暴露相关联络人,是一种安全性的防范。柯城觉得这种隔阂应该是暂时的,虽然重生时个人品行有瑕疵,但这一切都是可以靠诚意来打消的。 柯城一抱拳,“那好,肖先生的话我就牢记在心了。” 肖绍冲拍拍他,“柯先生的变化很大,但希望我们一直会是朋友。” 柯城想了想说道:“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地下党的一个情报口,如果,在获得重要情报时,我会在《申报》上刊登寻人启事,然后,你这边指示我怎么联络传递情报。这样对组织上就十分的稳妥。” 肖绍冲:“这个方法也不错。柯先生的美意,那我就先谢过了。” “你太客气了,我觉得是我应该做的。” “柯先生以后如果也需要我们帮助,我们也一定会尽力。” 听肖绍冲这样说,柯城觉得自己在组织的心目中,应该是属于可拉拢的对象,还没到成为可发展的对象那一步。毕竟自己现在也只是嘴上说说,也没有重要情报传递出来。 “因为才接触情报工作,我现在经手和知道的还几乎没有什么情报。不过,这几天我听军统内有风声,国民政府聘请的德国七十人军事顾问团,最近已经都到苏杭一带了……” 肖绍冲点点头,对此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柯城:“其实,现在我就有一个个人的战事分析预测,八月十三日,淞沪地区中日会爆发大战……” 四十二、归家 肖绍冲以为他假借分析之名,其实是在透露情报信息,但又觉得按柯城这样的特工层级,不可能知道这么机密的信息。就问道:“怎么个分析法呢?” 柯城在训练营时,经常会在地图前回忆和琢磨局势。毕竟自己对这段历史的了解,涉及到细节的东西,自己已经没什么记忆点了。但大的事件和事件脉络还是清楚的,所以现在这些东西也都是很有用的。 他说道:“‘七七事变’后,国军一直在部署优势兵力,寻机决战。在战场的选择上,华北一带地势平坦,利于日军坦克作战,也集结了日军的主力;而上海淞沪地区沟壑溪流纵横,利于国军的防守反击,可有阻滞日军的坦克;加上,上海后方交通便利,国军物资运输及时……国军要反击,淞沪地区是现在最合适的选择。” “那为何一定是八月十三日呢?” 柯城:“最近上海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说有一个水兵失踪,在上海搞了个全城搜捕,这跟‘七七事变’时多相似啊?八月十三,算是我个人分析推算。淞沪一旦开战,战事将会很惨烈,国军胜算虽然不大,但这一战会打出抗战军民的顽强意志。” “很有意思,你这种分析也是很不简单。” 柯城不希望在肖绍冲看来,自己说得如此肯定,显得太过肤浅,就说道:“我希望,我以后能给你们提供真实而有价值的情报,当然不是这种个人分析。这就权当你我在枯燥旅途随便聊聊了。” 两人相视一笑。 柯城也提到自己现在开办的诊所,囤积了一批药品,如果有需要可来找他。 肖绍冲说道,现在国共双方筹备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军需物资和军饷以后都是政府供应,暂时是不需要这些物质。当然,长远看还真不好说,需要之时一定会找他。 柯城想想,自己要是言之凿凿的说未来的事,说国共双方如何又分道扬镳,可能对方反倒会认为自己浮夸。说得太多并不是好事,以后要是说这些话,要能说在点子上最好。 两人到站后,下车拱手告别,各奔东西。 柯城心里惦记着朱玉琴,急匆匆就往法租界的家里赶。他一进公寓楼,门房看见他还吃了一惊,连忙招呼了一声,柯先生好。 柯城上了楼,一看自己的家门,三个多月的光景没回来,门上挂了几株艾草。 他想起,端午节时自己还在训练营。这艾草,说不定还是朱玉琴挂的。想到此,柯城心里一阵激动。 他也略瞄了一眼隔壁,书寓的牌子仍在,跟平素一样关着门。 柯城打开门后,推门而入,屋内好像有人,家具的陈设也没变。 是玉琴吗? “是少爷吗?”玉琴的声音。 玉琴听到声音,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柯城站在客厅中间,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激动得弯腰啜泣起来。 柯城说道:“别哭,我不好好的回来了嘛……” 他上前扶着她,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朱玉琴穿了一件在乡下时才穿的绸缎立领小袄,烫过的头扎成一束,没有刚来上海时那种时髦女郎的样子了。眼眸里依然清澈流波,只是多了几分对世事的无奈。 小别三月,她这副模样,一定是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眼巴巴等着柯城回来才这样。 “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柯城心里有点酸楚,让一个女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何况她在名分上还是自己的妻子。 朱玉琴摇摇头:“没啥,最开始那会我挺担心的,后来他们给我看了你的照片,我知道你很好就安心了……” 朱玉琴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照片给柯城看,柯城一看这照片,应该是在训练营休息时被偷拍的。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正疲惫的坐在地上休息,照片看不出其他任何环境信息。 而照片放在茶几上,很显然,这是朱玉琴为了随时端详才放那儿的。照片支撑起她的思念,这让柯城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都不算什么,我知道你好好的,就什么都挺得住。” “真的没有为难你?” 朱玉琴点点头,柯城仔细看着她眼眸里露出的东西,再次确定军统的人没有把她怎么样,心里才稍安一些。 “春花呢?” “春花没回来,她嫁人了。” 柯城稍有些意外,这个丫头自离去后,就是一连串事情的发生,他还准备问她几个事情的。 朱玉琴端详着柯城:“你怎么这么黑……” “放心,我挺好。这次回来,准备把我们的诊所开起来……”柯城不能讲自己经历了什么,不仅是因为军统的要求,也是免她担惊受怕。 “我隔三差五会去诊所看看,还遇见了好几次隔壁的曾律师,每次他都要拦住我问你,我也不好说你去了哪?我就照他们交代过的,说你去了四川……每次他拦着我,我都害怕他盯着人看的样子……” 柯城叹口气,“你还是该先回家里去,在这里一个人比在家危险太多。这外面又是日本人、什么特务、青红帮的流氓,啥人都有。” “我还不是怕诊所被人偷了……另外,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怕你一个人先到这里来找我怎么办?” 柯城摸摸她的头,“傻姑娘,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先顾你自己。” 说到此,他想起自己回来路上思谋的一个方法,就说道:“我们以后再遇到这种事……” “什么事?” “我是说假如……再遇到一个人不在了,另外一个人需要等,或是需要联系对方,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我们就约定一些暗语来联系对方。” 朱玉琴定定的看着他,虽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柯城的话传递给她的是一种担忧,似乎将来的日子里,还会发生类似的事。 柯城解释道:“你看啊……现在日本人在北平那边打过来了,说不定上海也会打仗。一打仗就可能把我们拆散,或是我们需要分开一阵,要是我们想联系对方该怎么办?” “如果这里要打仗,我们就回乡下去好了。” “没那么简单的,日本人多凶残,他们很可能会打到乡下去。我这次去受训就是要为国家做点事的。” “天朝那么大,我们总是有躲的地方吧?” “躲总不是办法啊?何况我一个血气男儿,为什么要躲他们啊?他们来我家里撒野,我还躲在外面?这你觉得合适吗?” 朱玉琴想想,“不合适……可你不躲就很危险啊!” “我知道危险,所以,我们要怎么防止这种危险,和学会在危险中生存下来。有时就需要我们用一点方法,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 朱玉琴点点头,“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首先第一,以后我们不管谁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慌乱,牢记慌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第二,如果我们分散或分开了,要想给对方传递话,就用两种方式。一个方式是在报纸上登广告,一个是递纸条……” “那不是别人就知道我们说的什么了?” “所以,我们在传话时要讲方法。你比如,我们可以把要说的话埋在写出来的话中间,让别人无法发现。” 四十三、三个字 朱玉琴专心的听着。 柯城拿起钢笔,扯过一张报纸,说道:“假如我想对你说三个字,我们可以把这三个字分别嵌入其他语句里,只需要根据一定的规律,就可以让对方读懂。现在我写三句话,‘上午我在出诊,没有想象的疫情爆发,门房说你也该回来了。’这里面就埋了三个字。” 朱玉琴歪着头,“我看不出是哪三个字。” “你看啊,如果是逗号,就在第三个字埋暗语,如果是句号,你就在第四个字找暗语。” “那就是……我、想、你……是吗?” “嗯,就是这样。” 柯城用笔点着这段话,一抬头,就看到朱玉琴脸上红晕一片。他搂过朱玉琴的肩膀说道:“就这么简单,你会了吗?” “嗯……”朱玉琴心里正甜蜜着,她说道:“其实也很简单,只是你知我知的方法。” 柯城摸摸她的头,“我就知道你很聪明,这种事一学就会。” 朱玉琴痴痴的看着柯城,突然说道:“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 柯城摇摇头,“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如果有了孩子,会没法好好照顾他,也没法给他安全的环境。” 朱玉琴脸上有些失望,“娘还等着呢……可太平盛世又哪里去找呢?” “会有的,只要我们把日本****赶跑,把那些反动派打倒,我们就会引来一个新的中国啊。” “那要多久?” “不会很久,我们那个时候也还算年轻。” 柯城的话并没有让朱玉琴觉得踏实,她抱紧他,“我不想等那么久。” 柯城拍着她,“现在真的很危险,你看,有时我们大人都没法保护自己,再保护一个小孩子,有多大把握啊?另外,我还得教你学会用枪。”说着,柯城就去拿书柜上的皮箱。 取下后,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放的那支勃朗宁。 朱玉琴看到他手里的枪,惊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柯城拉了拉枪机,“这是我一个同学给我的,说上海这里比 较乱,有这个东西可以防身用。你也要学这个……” 朱玉琴:“家里杀鸡我都不敢看,我不学这个,我也学不会……有你保护我就行了。” 柯城看她脸色大变的样子,“那假如我不在身边,有流氓欺负你怎么办?” “我挠他……”朱玉琴像是看见了曾律师的嘴脸,恨恨的说。 “你挠他他就跑了?” “那我也不学开枪,我拿枪比划一下总可以吧。” “如果是遇到日本人呢?” “日本人怎么啦?” “他们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恶魔,你怎么办?” 朱玉琴看着柯城笃定的样子,知道自己必须得按他说的去做,只好点点头,“那你教我吧。” 柯城看着朱玉琴兴奋的样子,心里想起肖绍冲的话,就是重生之前自己身边有国民党特工的事,他觉得,这话肯定不是指的吕家兄妹,因为他们并不是一直在自己身边。而自己的身边人一定在柯家庄,只是自己已经毫无头绪了。 而这个特务究竟是谁呢? 柯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未开办的诊所去,发现朱玉琴这些天把这里照料得挺好,什么东西都很整洁干净。 “台风”说这地方以后就是自己伪装身份的处所了,柯城一开始也没觉得这安排有什么毛病,后来一细想琢磨出来了,这不是让军统省了一笔经费吗。 柯城心里其实不在意这事,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诊所多一层军统的掩护。 柯城将医疗器具归置了一下,心里想着跟“风铃”接头的事,这时曾月微一步迈了进来。 柯城心想,这个家伙经常在身边出现,难道也是军统的?甚或是跟自己接头的“风铃”? 一想起朱玉琴说过的话,柯城也觉得这家伙怎么看都有些猥琐,就假装没留意,没主动搭理他。 曾月微一进门夸张的叫道:“哎呀!我说你老弟去哪里了?怎么好久也没见人?人可变得黑了瘦了,是去什么地方发财去啦?” 柯城知道自己不开腔,这家伙一定会没完没了的,“也就去了一趟四川……” “怎么?啥事这么急?听门房说你找你太太去了,结果太太回来了,你的人影又没了。真是,两口子挺神秘啊。” “哎!劳你费心了,什么事也没有,也就是出了一趟远门。” 曾月微点着手指头,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看就没说实话,不过,这年头谁也有个神仙路数,不问啦,不问啦……这是准备开业?” “是啊。” “看你人手不多啊,得该有个护士小姐吧?总不至于让成太太给人打针取药吧……” “也不急,一边开业,一边招嘛。” 曾月微笑嘻嘻的凑近柯城:“招哇招,招个人儿来心焦,哈哈哈……现时无外人,我有件事还一直想问你呢?” “什么事?”柯城看他眼神放光,似乎有什么渴慕。 “你走之前一个晚上……从隔壁书寓里出来过吧?那位……书寓先生怎么样啊?” 柯城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没想到他此时提的是这件事,一阵厌恶,心里也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多久的事?什么书寓先生?你看走眼了吧?” “呃!”曾月微拉长了声调,“我只是凑巧看到你身影,不是刻意的啊。这种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实话,我还想进去凑个雅兴呢?只是,她好像没怎么接客呀。” 柯城本来想说是隔壁老太主动找自己,只为说自己太太的事。转念一想,这家伙如此讨厌,而那位武先生又是军统拉自己下水的幕后黑手之一,何不弄点小恶作剧。 他看着眼巴巴的曾月微问道:“要听实话?” “当然……” “四个字,钟灵毓秀!这位书寓先生,真是女子中的女子,才色艺俱佳……” 曾月微不及掩饰就咽了口口水,瞪着眼急问道:“比柯太太还……” 柯城听他这样说,真是差一点没忍住,他压了压自己窜起的火,“本来那天我心火很重,烦躁得不得了,去了隔壁书寓,那真是如沐春风。先生不光人漂亮,连倒的茶也沁人心脾。本少爷也是见过些世面的,要说风尘女子,只认男人钱包深浅的多;而让男人熨熨贴贴的,又不觉得媚俗还风情万种的,少之又少。我在她屋里呆了半天,老老实实的听她弹唱,后来……” 看着柯城饶有兴味的笑意,曾月微追问道:“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四十四、风铃 曾月微一副听得心痒痒的样子,“这栋公寓楼我比你早搬来几天,其实我也一直没见过她真人。平时偶尔看她门庭冷落、生意冷清,怕是长得不够意思。按道理,兔子是不吃窝边草。可没看出,你老弟倒是不讲究,捷足先登了。” “她一定不会让曾大律师失望。你去敲门,脸皮要厚一点,那老太要是不让你进,就硬往里走。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还有,别说是我介绍的,她说不定还牵挂着我呢,我可不想下次不好见面啦。” 曾月微笑着连连说谢,然后屁颠颠的走了。 柯城在诊所忙完回到家时,朱玉琴说道:“你可回来了,刚才外面走道吵起来了……” “怎么啦?” “我没敢出去看,我也不喜欢凑这些热闹。我就听隔壁的曾律师,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婊子立牌坊……” 柯城听到此心里就明白了,他忍住笑:“这个曾律师,看来是碰了个钉子。” “碰了什么钉子?你知道什么?”朱玉琴好奇的问。 “他一定是去找隔壁的书寓先生,结果……他就碰了钉子?” “书寓先生?他骂人家婊子干嘛?” 柯城知道自己多说几句还会把自己套里面,就说道:“我也不清楚,我也是瞎猜的。反正这家伙吃了亏,挺让人高兴的。” 朱玉琴也没再问。 两人闲下来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 “我来开门,”柯城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就去开门。因为受训而归,柯城对不速之客上门比以往小心很多。他一手背在后面,随时准备掏腰里的枪,就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隔壁的老太。这老太皱着眉头,怪模怪样的看着柯城说道:“先生请你过去一下。” 朱玉琴一直也盯着门口,禁不住好奇的问,“谁呀?” 柯城背着她答道:“没事,隔壁的先生有点事请我去看看。” 他又低声狠狠地对老太说道,“过去可以,要是我回来发现我太太有什么事,你家先生就麻烦了。” 老太恨恨的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示意他快一点。 柯城回身对朱玉琴说道:“隔壁书寓的先生,身体有点小毛病,让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然后,柯城关门出去,跟老太进了隔壁的门。 一进门,柯城就看到武盛元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柳眉倒竖、杏眼怒目的瞪着自己。 柯城很沉静的坐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武盛元责问道。 这么无来由的问,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又暗含机巧。 首先让人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柯城心想,如果是为曾月微上门闹的事,你做书寓先生的,难道不接客?曾月微不至于傻到跑过来说,是自己介绍他过来玩的吧?如果真是这样,这胖子也是够狡猾的。 “你想说什么?”柯城反问道。 “你支使那个姓曾过来恶心我,你认为我猜不到吗?” “我支使他?”柯城冷笑道,“你门口明明挂的书寓的牌子,那就是接客的招牌,需要我支使谁?你的生意还要人拉皮条?拉了皮条对我有什么好处?” 柯城的轻慢让武盛元大为光火,她努力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阴沉沉的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柯城没有回答她的话,一副我管你是谁的表情。 “我就是风铃……” “风铃……怎么啦?”柯城心里早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武盛元倾过上身,瞪着柯城,一字一顿狠狠的说道,“我说我就是风铃……” “你好,风铃……” “台风是怎么教的你?他没告诉你见到长官要立正敬礼?要对长官毕恭毕敬?你这是干什么?” 柯城低下头沉默着,没说话,坐在沙发上也没动。 武盛元手一扬,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就掏出了一支袖珍的手枪,怼在柯城的脑门前。 就这一下,柯城还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柯城没有动,像根本没有枪的存在一样,连眼都没眨一下。 武盛元:“在战时,你刚才的行为,我完全可以长官名义,枪决了你。” 柯城说:“我违抗了什么战时命令?” “你与敌同谋。” 柯城一愣,“与敌同谋?” “那个死胖子极可能就是个日本间谍,你以为他是谁。” 柯城心里一惊,曾月微是日本间谍?这个自己还真没仔细琢 磨。不过这种怀疑自己倒是有的,毕竟这家伙不是个善类,不是跟黑帮勾结就可能跟日本人勾结。 “他是日本间谍?” “表面上,他是个混在租界的律师,其实,他搬到这里来就引起我们的人注意。他可能早就被日本人收买,而且,他还极可能充当着收买其他汉奸的角色。” “那为什么不除掉他?” “现在没除掉他,有没除掉的道理。也不妨告诉你,此人可能与南京方面有牵连。在没有出现大鱼的时候,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风铃”难道也知道“低调俱乐部”的事? 柯城的默然算是回应对武盛元话的理解,然后他用手指拨开她的枪,“还要继续指着我?” 武盛元忿恨的放下枪,显然心里的气没有撒完。 柯城掸了掸衣衫,“你可能军衔是比我高,但此次回来,我们只是互相协助的关系,台风并没说我就该听命于你。你若是觉得跟我水火不容,可以请示上峰。”柯城知道她不会为这种小事去请示上峰。更何况,台风交代自己时,自己的理解是,自己要独立的开展秘密工作。 在军统内,人所共知,“青牛寺”训练出来的人,历来就是这样不把同类放在眼里。 武盛元:“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让那个死胖子到我这里来胡闹。”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你书寓的牌子挂在外面,难道可以阻止人上门来寻欢?” “我这只是个幌子。何况,我也不接客!” 柯城心想,你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我就真的信了? 四十五、怒不可遏 柯城对武盛元不屑,其实也是对军统不屑,因为他内心本身是消极的。 曾月微极可能是日谍这事,他倒没有抛之脑后,他决定找机会试探一下。 第二天晚上,柯城确定他在家后就去敲了他的门。 曾月微穿了一件睡衣出现在门口,手里仍握一枝大雪茄,看到柯城在门口,忙脸上堆笑招呼道:“贵客登门啊,快进来坐。” 柯城也不客套,先迈步进屋,说道:“一直想来讨扰老兄,还没这个机会。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好撞这个时机,今天总算是撞上了。” 进屋一看,这张胖子的屋内,陈设豪华,欧式家具。墙上倒是不伦不类的挂了几幅中国字画,不过,看上去可都不是普通画作。 而在壁炉位置上,还搁了一把唐刀和一把宝剑,彰显主人书剑江湖之气。 柯城知道他是独居,还是故意问道:“嫂子呢?” 曾月微示意他落座,说道:“你嫂子啊,还在长沙乡下的老家照顾父母,在上海,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啊。” 柯城假意很羡慕:“老兄这跟自由身有什么区别,够自由啊,真正的新生活,令人羡慕。” 曾月微吐了一个烟圈,笑眯眯的道:“老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找我是什么事啊?” “昨晚听说你跟隔壁吵起来了,我过来看看。怕你老兄责怪我啊,一开门给我脸色看呢。” “没有的事,老兄不怪你,怪只怪那个看门的老鸨,狗眼看人低不识金镶玉。” “怎么?你是没进到门?” “可不是嘛,我说……我本来是想硬闯的,那老太岔开腿还堵上了,把我气得……我说了几句怪话。也说了,我是你老弟介绍去的,老鸨就是不听啊……你老弟也别怪我,我也是一时顺嘴说的。” 柯城:“怪你干什么?这多大点事啊?你老兄别生这个气就行了,我就宽心了。” 曾月微抱拳道:“那我就多谢你的惦记了。” “这事吧,也许就是书寓先生不想跟邻居之间那啥的……万一吵吵起来麻烦,老兄你也懂的。兔子是真不能吃窝边草啊!还有我的事,你可千万别跟我夫人讲啊……” 曾月微笑道:“哈哈,就知道你老弟登门为这一出啊。我理解,理解啊。你放心,我是不会跟弟媳说一个字的。那天说你的名字我也是很小声的,弟媳是听不到的。” “那就好……”柯城假意自己来访之意达到,就准备起身告辞。 曾月微:“你先别走啊,来了我们就好好聊聊,难得你我交交心啊。你不会是怕弟媳说你吧?弟媳看上去也不是河东狮吼的人。你先坐,我弄杯咖啡来。” 柯城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那倒不是……” 曾月微端了两杯咖啡来,问道:“老弟以前留学哪国啊?” “美国玩耍了两年,也就是瞎混。” “那很厉害啊,学的医科?” 柯城不想说这个,就含糊道:“勉强能开个诊所度日,以后多仰仗老兄了。” “这都好说……你应该是会英格里希的,要是会日语,我这边更能推荐不少的朋友。” 柯城琢磨着他的话,小心翼翼的说道:“日语我也会一些,打个交道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现在到处都在传日本人要从华北打过来,跟他们打交道,恐怕不妥当吧?” “会日语很好啊,只是老弟你多虑了。你以前一定没怎么接触过日本人,也许你跟英美人走得近,不了解日本方面……” “老兄说说看。” “我搬来之前在虹口那边,我跟虹口那边的日商有交道,他们很讲信誉的。在上海做事,别人说第一等的是跟英美洋鬼子打交道,第二要跟日本人打交道。其实在亚洲,日本人才真正有影响力。”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不瞒老兄,我前段时间到四川,准备从印度那边弄点药品过来,结果,到的货有一半都过期了。英国佬真是坑人啊,我跟朋友都损失了不少。” “怪不得你老弟丢下弟媳跑那么远,其实,你要是想要药品,只要出得了价,我在上海滩也能帮你的忙。” “早知老兄的神通,我就不用跑那么多冤枉路。为弄点药,我是焦头烂额啊。” “那你日语是怎么学会的?”曾月微好奇的问道。 “以前在北方读书的时候,在天津日租界一家俱乐部遇到一位日本的商人。他叫……叫土肥原贤二,好像是这个名字。此人学识渊博,会好几个欧洲国家的语言,还会天朝四种方言,让我极为敬佩和深受启发。他十分的平易近人,还力劝我学习日文,说将来必有大用。我是敬佩他的魅力,后来自学的日文,现在也算是粗通吧。” 柯城一边胡诌,一边仔细观察曾月微,发现他在听到土肥原贤二时,眼睛瞳孔有细微的变化。 土肥原贤二,在三十年代初,相继任过日本在天津、哈尔滨、奉天的特务机关长等职,一般人是不可能知道他和他的经历。而柯城轻飘飘的说出这个名字,表面上跟此人是不熟的。当然,听的人要是换个角度想,就觉得又可能非常的熟。至于曾月微该如何反应,这就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月微啪嗒着雪茄,烟雾遮住了自己的大部分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少顷,他端起咖啡杯,说道:“土肥原贤二?我在日本人中也听说过此人,他好像很了不起,是个日本军方人士?” “是吗?反正我跟他只见过一面,不至于有人说我是日本间谍吧?”柯城假意露出有点心虚的样子。 “呃,你说哪里去了,我没这个意思。老弟你别想歪了,我不是租界的密探,也不是南京方面的人。我在上海滩也跟日本人打交道,我会说你是日本间谍?” “哎,出门真是万事难啊!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还真不假。” “老弟日语不错的话,其实,南京方面是很需要你这种人的。” “此话怎讲?”柯城觉得他在试探自己。 “我听说,南京方面在到处招募会日语的留学生,说是招募来破译日本密电码的。” 曾月微懂得这个,说他不是情报人员都很难让人信了。他极可能是故意这样说,看自己的反应如何。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看我也不像一个喜欢搞政治的人吧?” “这谁也看不出来啊。这真正搞政治,搞情报的,比如那些地下党,谁看得出来啊?” “老兄说得太玄乎了,我不信,在我周围还有那么多搞政治和搞情报的人。” “我就搞情报啊……”曾月微吐着烟圈,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柯城一愣,他这么快就说啦? “老兄是间谍?” 曾月微笑道:“哎,什么间谍不间谍的,在上海滩搞情报的人多了去了。全天朝,除了香港就是上海,这里情报可是商品,有时是价值不菲的商品,谁搞到情报不买卖啊?你想搞到情报还不容易呢。” 柯城知道他说的其实也是实情,上海这地方,报纸除了《申报》和《新闻报》等几个大报外,其他报纸大多不靠谱。为了提高报纸销量,有些小报纸常常还胡编乱造一些假消息,甚至耸人听闻的假消息。 而真正需要情报,需要各方面情报的人和组织,很多是私底下进行情报的交换或买卖。这些情报中,涉及经济、政治、外交、军事等各个方面,至于真假就需要自己甄别和看交易对象了。 这也跟上海特定的状况有关,这里租界面积广大,外国人多,信息来源渠道也多,情报需求也多。 曾月微自称搞情报买卖,极可能是耍的一个滑头,柯城当然不会信他。 总之这一个回合的试探,只能说疑虑更深而已。要确认曾月微是日本间谍,并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仅凭闲聊天的观察是不够的。 四十六、搞情报 “可不是嘛,我说……我本来是想硬闯的,那老太岔开腿还堵上了,把我气得……我说了几句怪话。也说了,我是你老弟介绍去的,老鸨就是不听啊……你老弟也别怪我,我也是一时顺嘴说的。” 柯城心里觉得他是故意挑事,“怪你干什么?这多大点事啊?你老兄别生这个气就行了,我就宽心了。” 曾月微抱拳道:“那我就多谢你的惦记了。” “这事吧,也许就是书寓先生不想跟邻居之间那啥的……万一吵吵起来麻烦,老兄你也懂的。兔子是真不能吃窝边草啊!还有我的事,你可千万别跟我夫人讲啊……” 曾月微笑道:“哈哈,就知道你老弟登门为这一出啊。我明白,明白啊。你放心,我是不会跟弟媳说一个字的。那天说你的名字我也是很小声的,弟媳是听不到的。” “那就好……”柯城假意自己来访之意达到,就准备起身告辞。 曾月微:“你先别走啊,来了我们就好好聊聊,难得你我交交心啊。你不会是怕弟媳说你吧?弟媳看上去也不是河东狮吼的人。你先坐,我弄杯咖啡来。” 柯城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那倒不是……” 曾月微端了两杯咖啡来,问道:“老弟以前留学哪国啊?” “美国玩耍了两年,也就是瞎混。” “那很厉害啊,学的医科?” 柯城不想说这个,就含糊道:“勉强能开个诊所度日,以后多仰仗老兄了。” “这都好说……你应该是会英格里希的,要是会日语,我这边更能推荐不少的朋友。” 柯城琢磨着他的话,小心翼翼的说道:“日语我也会一些,打个交道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现在到处都在传日本人要从华北打过来,跟他们打交道,恐怕不妥当吧?” “会日语很好啊,只是老弟你多虑了。你以前一定没怎么接触过日本人,也许你跟英美人走得近,不了解日本方面……” “老兄说说看。” “我搬来之前在虹口那边,我跟虹口那边的日商有交道,他们很讲信誉的。在上海做事,别人说第一等的是跟英美洋鬼子打交道,第二要跟日本人打交道。其实在亚洲,日本人才真正有影响力。”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不瞒老兄,我前段时间到四川,准备从印度那边弄点药品过来,结果,到的货有一半都过期了。英国佬真是坑人啊,我跟朋友都损失了不少。” “怪不得你老弟丢下弟媳跑那么远,其实,你要是想要药品,只要出得了价,我在上海滩也能帮你的忙。” “早知老兄的神通,我就不用跑那么多冤枉路。为弄点药,我是焦头烂额啊。” “那你日语是怎么学会的?”曾月微好奇的问道。 “以前在北方读书的时候,在天津日租界一家俱乐部遇到一位日本的商人。他叫……叫土肥原贤二,好像是这个名字。此人学识渊博,会好几个欧洲国家的语言,还会天朝四种方言,让我极为敬佩和深受启发。他十分的平易近人,还力劝我学习日文,说将来必有大用。我是敬佩他的魅力,后来自学的日文,现在也算是粗通吧。” 柯城一边胡诌,一边仔细观察曾月微,发现他在听到土肥原贤二时,眼睛瞳孔有细微的变化。 土肥原贤二,在三十年代初,相继任过日本在天津、哈尔滨、奉天的特务机关长等职,一般人是不可能知道他和他的经历。而柯城轻飘飘的说出这个名字,表面上跟此人是不熟的。当然,听的人要是对土肥原贤二不了解,也就罢了,但了解的人对柯城的话就会仔细斟酌。至于曾月微该如何反应,这就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月微啪嗒着雪茄,烟雾遮住了自己的大部分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少顷,他端起咖啡杯,说道:“土肥原贤二?我在日本人中也听说过此人,他好像很了不起,是个日本军方人士?” “是吗?反正我跟他只见过一面,不至于有人说我是日本间谍吧?”柯城假意露出有点心虚的样子。 “呃,你说哪里去了,我没这个意思。老弟你别想歪了,我不是租界的密探,也不是南京方面的人。我在上海滩也跟日本人打交道,我会说你是日本间谍?” “哎,出门真是万事难啊!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还真不假。” “老弟日语不错的话,其实,南京方面是很需要你这种人的。” “此话怎讲?”柯城觉得他在试探自己。 “我听说,南京方面在到处招募会日语的留学生,说是招募来破译日本密电码的。” 曾月微懂得这个,说他不是情报人员都很难让人信了。他极可能是故意这样说,看自己的反应如何。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看我也不像一个喜欢搞政治的人吧?” “这谁也看不出来啊。这真正搞政治,搞情报的,比如那些地下党,谁看得出来啊?” “老兄说得太玄乎了,我不信,在我周围还有那么多搞政治和搞情报的人。” “我就搞情报啊……”曾月微吐着烟圈,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柯城一愣,“老兄是间谍?” 曾月微笑道:“哎,什么间谍不间谍的,在上海滩搞情报的人多了去了。全天朝,除了香港就是上海,这两个地方的情报可是商品,有时是价值不菲的商品。谁搞到情报不买卖啊?你想搞到情报还不容易呢。” 柯城知道他说的其实也是实情,上海这地方,报纸除了《申报》和《新闻报》等几个大报外,其他报纸大多不靠谱。为了提高报纸销量,有些小报纸常常还胡编乱造一些假消息,甚至耸人听闻的假消息。 而真正需要情报,需要各方面情报的人和组织,很多是私底下进行情报的交换或买卖。这些情报中,涉及经济、政治、外交、军事等各个方面,至于真假就需要自己甄别和看交易对象了。 这也跟上海特定的状况有关,这里租界面积广大,外国人多,信息来源渠道也多,情报需求也多。 曾月微自称搞情报买卖,极可能是耍的一个滑头,柯城当然不会信他。 总之这一个回合的试探,加深了柯城的疑虑。要确认曾月微是日本间谍,并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仅凭闲聊天的观察是不够的。 四十七、出诊 过了两天,柯城也给家里装了一部电话,电信公司的工人上门正拉线路,曾月微主动又来敲柯城家的门。 柯城一看是他,心里想着朱玉琴不想看见他,就站在门口说道:“家里正装电话,乱糟糟的……我就不请你进门了。你有什么事?” 曾月微探头看了一眼,看见工人在忙,就说道:“我就是听你屋里叮叮当当的响……那不进去坐了。我有个虹口那边的朋友,他想请一个家庭医生看看。你正好又懂日语……” “他是日本人?” “他太太是日本人,他是天朝人。他太太最近好不容易怀了小孩,却一直疾病缠身。请了医生看过,没什么效果,就怕小孩会掉了。把他愁得焦头烂额的……” “我明白了,上门去看看再说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先上门去看看,合适就需要你经常过去。只是离得比较远,你来回跑比较麻烦。反正两边都是朋友,我只是介绍而已,最后你自己定夺要不要接这个业务。”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他正好有时间,平时都挺忙的。我们聊过后,他一来电话说起这事,我就想到了你。” “多谢老兄了,你要不楼下稍等我几分钟,我收拾一下。” “那好……” 柯城关了门,他拉过朱玉琴到卧室,边换衣服边说道:“我马上出个诊。工人干完了后,你把钱付了打发他们走,别等我吃饭了,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回来。” 朱玉琴问道:“你过城隍庙不?” “要过,是不是想带城隍庙的小笼包?” “嗯,蟹粉和蟹黄的。” “好……” 柯城拎起出诊箱子,然后取了礼帽戴上,就出门了。 到楼下一看,曾月微坐在一辆车里,吐着烟圈招呼自己。 柯城走到车窗边也没立即上车,说道:“大律师什么时候自己买了一辆车。” “我说法租界这边过去远,我那位朋友他叫了一辆车开过来接你了。” 柯城边问边在打量,也已经看清楚,车上就一个司机和曾月微两人,他这才上了车。 上车后,曾月微说道:“老弟,这不会是你首次出诊吧?” “当然是……” “你老弟这是给我面子了,那一会我要给你讨个红包。” “应该谢谢你。” 说着,轿车不一会就上了外滩,隔着车窗玻璃,曾月微指点着江面说道:“看见没有,最大的那只战舰,就是日本舰队的出云号。” 在柯城听来,曾月微说这话时,语气像说自己家的舰队一样。 听说是“出云号”,柯城特别留意的看了几眼。 他知道这首舰是日本扬子江舰队的旗舰,属于万吨装甲巡洋舰。日俄战争时,是战胜俄国的主力舰只。而抗战中,该舰艇相对老旧,但仍担负着旗舰的角色。在即将爆发的淞沪会战中,“出云号”成为国军飞机轰炸的重要目标,但经过几番轰炸,这艘舰居然最后幸存了下来,到1945年才被美国人击沉。 此时的黄浦江上,已经聚集了日本约七八艘战舰,还有许多英美法的舰船游弋在长江上。 此时日本侵华作战的主力并不在上海,他们的企图是从华北,沿三条线路由北向南而下。 华北是战云密布,而外滩租界内,还是歌舞升平。即使一些英美人士,已经预感到了中日之间大战的气氛越来越隆重,但作为旁观者,他们的心态是轻松的。 柯城很担忧的说道:“这么多军舰,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在上海,真要跟日本人打起来,可能二三个月就得停战。国民政府又得跟人家签停战协议……” “日本人这么厉害?” “老弟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你也分析分析。天朝地广人多,但怎么不算世界列强呢?日本人为什么叫东洋人呢?人家明治维新后,甲午年为什么把清政府的北洋水师打得那么惨?连老毛子也干不过人家……” 柯城心里在说,难道我们天朝的人打得服?谁凶狠就服谁?狂妄一时能狂过几千年的文明? 他嘴上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老弟谦虚了,你是知道的。”曾月微并不吝啬自己赞赏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很内敛,我那个朋友跟你有相似的地方……” “哦,怎么个相似法?” “你们都是留学归来,不过他学的是土木工程。回国后,他也是从乡下到大上海来闯荡……” 正说到此,在黄浦江南岸的天际,突然窜出一架飞机,轰隆隆的飞得很低。 它一出现就立即吸引了人的目光,只见它飞得不高,一个小拐弯,就朝停在江面的日军舰艇飞去,而更让人惊异的是,它的飞行高度应该只有100米左右。只一眨眼的功夫,飞机在接近各舰艇停泊的水面上空一掠而过,那些舰艇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要是这个时候丢一枚炸弹下来…… 这是一架霍克3型战机,虽是一掠而过,柯城已经观察确认。他这种瞬息分辨的能力,是他接受严格的训练以后才有的。 此刻,相信日本舰艇上的水兵也已经看清了飞机翅膀上青天白日的徽章。 所有外滩上的人和车,都被刚才这一幕惊住了。而多数人并没看清究竟是谁的飞机,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 这应该算是国军空军一次大胆的展示。 而之后发生在淞沪上空的空战证明,国军空军的训练水平的确不高,除了开战头几天有一定的战绩外,后来均被日军牢牢掌握了制空权。 国军的飞机,甚至还失误到在市区扔下了炸弹,造成了市民的重大伤亡。事后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飞机投弹的机械装置被击坏,导致了炸弹误投。这也是柯城梦里见到的一幕。 不过,淞沪会战时黄浦江上好几艘日本的战舰,还是被空军击沉了。 也是因为制空权的丧失,国军后来只能在夜间发动攻击,白天都必须躲起来,这也是导致淞沪会战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曾月微看着镇定的柯城道:“三二年淞沪大战后,大上海一样是舞照跳,马照跑,谁也没耽搁下什么。老弟你如此镇定,恐怕也是知道的。” 柯城知道他再次强调了日军三个月侵占天朝的预言,战争即使爆发也会很快结束。 这其实也暴露了他对这一计划的了解程度。 “战争来了,苦的是普通老百姓,我不喜欢战争,你老兄倒好像还无所谓。” 曾月微,“老弟是医生,讲究济世救人,理解理解。我嘛……说来也不喜欢战争。可是有时国家和民众要彻底的变革,没有战争又不行。天朝几千年来已经落后了,日本人有心建立防共共享机制,还帮助我们拉近与西方的差距,这也是好事嘛。” 柯城觉得他给自己灌输这些东西,还是很露骨的。 四十八、圈套 车进了虹口区吴淞路,柯城就发现这条路上,有不少的天朝人在街口晃荡。这些人一看就不是闲来无事的晃荡。 而街口位置,也有不少日本浪人,腰插关孙刀监视着这些天朝人,双方有点对峙的意思。 虹口区是日本人的聚居区,又称“小东京”,居住了约2万日本人。在“八一三”淞沪会战结束之前,这里并不是日租界,也不归日本人管辖。淞沪会战之后,这个地方才被日本人强划为自己的地盘。 而“七七”事变的爆发,许多天朝人就想将怒火发泄到虹口区日本人身上,常常有民间的仇日者聚集于此,所以才有了两边人在街口虎视眈眈的一幕。 小车停在一个叫“日经面粉”招牌的商店门口。 柯城下了车,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商店。门脸不大,面宽3米左右,楼下是开的商店,楼上应该是住人的地方。 柯城有点奇怪,这么普通的人家,怎么可能用得起小车,还请得起司机呢?那个年代,一辆美国产的福特车,起码得要3000多银元,而维护保养的费用和汽油费奇高,再请一个司机的话,一年怎么也得消费一万银元左右。 柯城心怀疑问,但是并未表露。 曾月微先进店去招呼,柯城跟在后面就进了门。店里有不少的面粉袋摞在一起,靠里面有一个穿和服的男子站在比较阴暗的地方,柯城一时也看不清什么长相。 曾月微说道:“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柯先生。” 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柯城知道对方是天朝人,就主动伸出手,用中文说道:“您好!” 对方完全露出了脸后,柯城觉得自己不认识是肯定的,自己在这个年代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 柯城感觉到对方并不认识自己,但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冷,这很奇怪。他双手一直抱在胸前,看了看柯城伸出的手,也没有要握手的意思。 柯城尴尬的收回了手,这时,曾月微在身后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柯城没有回头,就能感觉到司机此时也站在了门口,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堵在了门口。这架势,可不像是要请医生来看病的。 柯城没有转身,冷静问道:“曾律师,要不先看看病人吧?” 曾月微:“柯老弟别急,这位吴先生请你来,有件事要先确认下。” 穿和服的青年男子嘴角下垂,略显凶狠,往前一步,从和服里拿出一张照片,举到柯城的眼前。 柯城一眼就瞧出照片上的人,心里暗忖,“这不是吴语臣吗?”不过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把自己的所有反应都控制在内心。 青年男子:“你认识吗?” 柯城摇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八嘎!”青年男子突然激动起来。 一旁的曾月微说道:“老弟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是吴成文先生的长兄名叫吴语臣,吴成文先生找这个长兄很久了,心里十分着急。你再仔细瞧瞧……” 柯城:“我不认识。” 这位吴成文先生明显不相信他的话,冷笑道:“我兄长是接到你的信之后,到你的家乡,然后才失踪的,你说不认识?” “我必须认识吗?” 看着柯城一副镇定的样子,费成文很气恼。他说道:“你等着。”就转身去从一个桌子上放的木盒子里面,取出一封信。 柯城借这个当口,向后瞥了一眼,确认了站在门口的司机,虽然他空手站立着,但他的姿势是随时可以掏枪射击自己。 费成文把信拿到柯城面前,说道:“这难道是假的?你仔细看看,再看看这个信封,就是从你家乡的县城邮寄出来的。” 柯城接过信仔细的一看,内容大意是,自己有诚意要加深对日本国和日军的了解,邀请吴语臣到家乡去面叙。 而这信的字体当然不是柯城的,更不是重生后柯城的字体,这封信本来就出自吕诤成他们之手。他把信还给费成文,“这不是我写的信。” 曾月微拿过信看了看,狐疑的说道:“柯老弟,这可是言之凿凿的东西,你说不是你写的?怎么证明?” “你是做律师的,应该清楚,指控人的法律事实,需要有效力的证据来支撑才行。吴先生现在手里的这个证据,就不能证明是我写的,因为这不是我的字体。这要么是伪造的,要么是捏造来陷害我的。说难听一点,吴先生你的长兄是否失踪,这我可得怀疑了。你们说不定是借题发挥呢?想绑架我吗?” 曾月微听柯城这么说,看看吴成文又看看柯城,“难道说,这……真不是你写的?” “确实不是我写,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照此信件写一封你们拿去鉴定。” 吴成文摇着头,“你是一派胡言,你是在耍我们……”说着,他突然凶光毕露,从怀里摸出一支手枪,怼在柯城的脑门。 柯城心里很烦,自从上次被武盛元这样拿枪怼了一次后,他就发誓,如果再有人这样怼自己,就一定…… 柯城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的,准备杀我吗?” 吴成文:“你说我想干什么?你不说实话,我就一枪毙了你。” 曾月微在一边多少听进去一些柯城的话,忙劝说道:“我说吴先生,这事是不是柯先生写的,其实也很好办。就依他说的,我们让他写一份信出来,然后比照一下,或者找人鉴定一下。” 柯城耸耸肩:“挺简单的事,还搞得这么复杂。” 吴成文没有放下枪的意思,柯城知道他被怒火控制着,仍坚信自己在说谎。 柯城对曾月微说道:“曾大律师,你好歹也是个法律界的人士,说话办事总得有个依据。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给我唱这一出不说,还一边袖手旁观,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曾月微圆滑笑笑,然后把吴成文拉到一边,两人耳语了几句后,吴成文才阴沉着脸没有再举枪。 曾月微:“老弟,委屈你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是我非要把你弄来,一切都事出有因,委屈你了。吴先生找寻自己的兄长的确心急,其情可鉴……” “心急怎么啦?就算是我写的信,也不能因此把失踪就赖我头上啊?何况这么大一个活人,能怎么失踪?我看你们在这里设什么圈套吧?” 曾月微又安慰了几句,就让柯城照着原信写一封。柯城十分不情愿的坐下,提起笔很自然的就写了一封信。 两封信就这么一比较,还不需要作什么鉴定,柯城新写的字体跟原信的字体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你们看吧,这我可是在你们眼皮底下写的,没有刻意的模仿或是乱写,从笔速和自然的进笔、收笔都看得出的。你们看看这是我写的吗?” 四十九、道歉 吴成文拿起信端详良久,眉头紧皱,内心变得复杂起来,这比对结果无法说啊。 曾月微看过后直摇头,叹了口气,“看来果然不是柯老弟写的信,可是……” 柯城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当然也想好了对策。因为,这信和杀人计划其实都跟自己无关,自己要表现起来也是很自然的。 曾月微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说道:“可是,吴语臣先生为什么会去赴约呢?你跟他应该是认识,才可能有人借此书信来做文章啊?要是不认识,吴语臣先生不会这么唐突就前往你家乡啊?” 吴成文:“对啊,这你又怎么解释?” 柯城:“这事吧也没那么复杂,我觉得这自始至终都是有人在设局欺骗你兄长。我推测,我在外留洋,在老家还是有点小名气,一开始跟你兄长接触的人,就冒充的是我的名字;后来,又假借我的名义写信欺骗你兄长去我家乡……可是我也很奇怪,这些人欺骗你兄长干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假冒我的名字呢?” 吴成文:“我不相信你的说法,我认为你认识我兄长,你没有说实话。” 柯城摇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你们看看这个写信的时间就知道了,那个时候,小弟我跟废人一样,还在老家抽大烟呢,都差点抽死在家里了……” 曾月微对柯城这一说很惊愕,忙问道:“你老弟抽过大烟?” “哎,这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今日要不是说不清楚我也不想提这茬。”柯城沮丧的低着头,在屋子里转起来,一副很丢脸又羞愤的样子。 “你们说说,我一个抽大烟的人,对什么日本国、日军感兴趣,这不是逗人玩吗?当然,也可能我一时抽得晕乎了,就写了一封信给你兄长,还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扔了……” 吴成文看着柯城的样子,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 曾月微忙宽慰道:“老弟你别动气,这说清楚了就行了。我给你道歉啊,这事你是清白的,我认为是这样。” 柯城甩开他的手,很生气的说道:“老兄,今儿可是我第一次出诊,你就给我弄这个……我真是看走了眼。要不,你们就报官吧,看警察来了怎么说。不能因为这里是你们东洋人的地盘,就这么欺负我。” 吴成文在一边只顾吁气,显得有些不甘又没有办法。 曾月微:“今儿的事,我一定不止口头道歉,回头我得请你喝酒,请你去书寓先生那里坐坐……”说着,他就点头哈腰的把柯城往外拉。 柯城也心有不甘,边走边说道:“吴先生的夫人不是需要家庭医生吗?我这还没有看见病人就走了,这算什么事?” “老弟别说了,我这脸已经臊得慌,这诊金我来付,回头我就给你……” 好说歹哄的总算把柯城弄上车,曾月微一上车就摸了几张钞票要给柯城。 柯城把脸扭到一边,“这是钱的事吗?” “哎呀老弟,我再给你道歉,这事其实我最初也是半信半疑。吴先生只是核实一下,核实说不是你干的,那吴先生也不会为难你。” “我就搞不明白了,他兄长失踪,怎么就会怀疑到我头上了。他不知道让警察去找吗?把我弄来,好像我跟什么匪徒有勾结似的。” “你不知道,吴语臣先生跟日本人关系深厚,他的失踪是有些政治因由在里面,并不是单纯的被绑票或是怎么样。” “跟政治有关的就复杂了,那我更加的清白,我这个人是不沾那个边的。” “可别这样说,政治这个东西无处不在,你有时想躲都躲不掉。现在这个局势,我也不瞒你说,吴家这两兄弟都跟日本人瓜葛很深。他兄长估计就是被南京方面的人给弄走了,最坏的估计是给干掉了。” 曾月微说这些话,一副很超脱的样子,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像自己跟吴成文真的只是朋友。 柯城当然不会信任他。其实,从曾月微请柯城出诊,柯城就知道今天可能要遭遇什么事。只是不确定,所以没有拒绝。这一路,他随时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包括干掉曾月微。就算是刚才在“日经面粉”店内,他也都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 大上海,危险这东西无处不在,有时你一旦退缩,反倒会陷入被动。而心理上做好准备,随时应对不期而遇的杀戮,可能才是生存之道。 按曾月微的话透露出的信息,这位吴成文虽是位天朝人,但极可能是日本人的间谍。但如此招摇的寻找其兄长,也是让人柯城觉得匪夷所思,他就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也许这就是日本间谍在上海的猖獗之处。 曾月微想起在训练营学习过一篇总裁在庐山军官训导团的讲话。他说道,“在天朝的日本人,‘男人皆为间谍,女人皆为妓女’而这些妓女同时还充当着间谍的角色……”他还一再告诫各级官员,一定要高度的警惕身边出现的日本人。 可是,像军统这样的情报机构,居然在战前对日军的情报了解得少之又少。戴老板一心扑在了“反共抓匪”这件事上,对日本间谍的打击存在严重的滞后。 虽然事实不一定到所有日人皆是间谍的地步,但日本间谍在华的数量的确达到惊人的程度。不光有官方的,甚至还有民间的。 这也是一个战场,一个秘密的战场。 柯城眼看车到了城隍庙附近,叫曾月微停车,说自己要去给夫人买几个小笼汤包。 曾月微不好再劝,让柯城下了车。 下了车,柯城想着心事,就往自己熟悉的那家天荃包子铺走去。还没走拢天荃包子铺,就见天荃包子铺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像是出了什么事。 柯城紧走几步,听到一群人中间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挤进人群一看,人群中间一个年轻女子正坐在地上,哭得声音凄冽。 她手里抱着一个四五岁小男孩,膝盖上还躺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都面呈青紫色,口吐白沫,完全不动弹,情形十分危急。 柯城忙扒开人群,说道:“让一下,我是医生,让我看看……” 他蹲下身子,一边拿手去摸两个孩子的脉搏和心跳,一边问那个滴泪滂沱的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哇哇哭着,手指天荃包子铺说道:“两孩子……也就吃了两个包子……就成了这样啊!” 柯城看着地上滚落的几个包子,手里因为摸不到孩子的气息,心里都凉了半截。 这可不是一般的食物中毒症状,两个孩子毒发如此之快,根本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是被毒杀了。 五十、沉重 这时,人群被人呵斥开,柯城抬头看是市政府卫生署的官员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医护人员。 柯城心情很沮丧的站起身,让赶来的医护人员们接手实施抢救。 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两个小孩子凶多吉少,已经很难抢救过来了。眼睁睁的看着两棵幼苗,就这样被掐断了根一样。 天荃包子铺里,躲着不敢见人的老板和几个伙计,正面色戚戚的站着,卫生署的官员一来后就开始询问、调查。 柯城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家天荃包子铺是百年的老店,店员伙计应该都是些长工,包子制作中投毒的可能性非常小。 围观的人群也叽叽喳喳的说着,有的说是店老板得罪了青红帮的人,有的说这事保不齐是日本人干的……总之,都很信任天荃包子铺的老板。 柯城倒是想起一件事,二战中,日本人曾广泛进行投毒,在平民中制造恐慌,让国民身心都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达到威慑的作用。 包括后来发生的南京大屠杀,也是为了摧毁民族的意志,让人屈服于残暴的杀戮,日本军方有计划实施的。这些灭绝人性的手段,针对平民的兽行,虽然在战后得到了惩罚,但在当初,得逞一时,让人恨意难消。 此刻,柯城心里在做假设,假如这就是日本人干的?他内心开始涌动难以平抚的仇恨。这种仇恨油然而生,也激发着潜意识里的同态复仇,它需要杀戮来解恨…… 两个孩子被拉走后,人群也渐渐的散了一些。卫生署的官员在调查中,从店里提取了一些东西,赶来的警察,押着天荃包子铺的老板和几个伙计就准备走。 在这些人经过柯城面前时,柯城看到其中一个官员,手里拿着一只空的折叠好的面粉口袋,上面隐约可见写着“之乡面粉”几个大字。 柯城心里突就想起,也就在刚才,自己在“日经面粉”店里,就看到过这种面粉袋子。如果这面粉有毒的话,那极可能跟吴成文有关,也跟日本人有关。刚才的两个小孩子,也许真的是被日本人毒杀了。 柯城想起可怜两孩子青紫的小脸,心里就隐隐作痛,心情沉重得如坠千钧。 他回到家时,朱玉琴看他脸色难看得跟吸毒时差不多,忙问他怎么啦? 柯城摆摆手,“没什么……我很累。” 然后,就不再愿意多说一句话,倒在床上合衣就睡。 朱玉琴自柯城戒毒后,还很少看他如此失神,忙去给他脱掉脚上的鞋子。走拢床前一看,柯城泪脸已经沾湿了枕头,不知在伤悲什么。 她才知道他并不是累了,是在外面遇上了事。 “你究竟怎么啦?” 柯城擦拭了眼角的泪水,“今天……在街上,看到两个小孩子中了毒,我没有救过来。” 朱玉琴跟他生活在一起几个月,知道他宅心仁厚,就安慰道:“别自责了,你也不是佛祖,也有回天乏术的时候。” 柯城摇摇头,坐起身,“我心情很差,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就好。” 朱玉琴看他情绪收敛不起来,叹口气说道:“那好,我去给你弄晚饭,你睡一会吧。” 柯城待她走后,把卧房门关上,然后取出一张上海的市区地图摊开。他的目光锁定地图上的位置后,把街区周围的道路也熟悉了一遍,然后收好地图,心里开始默默的计算着。 他现在心里很烦躁,内心一个声音在呐喊,要杀了吴成文这个汉奸间谍。但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还需要排除掉吴成文不是汉奸或日谍最后的一丝可能性,毕竟不能草菅人命;还有一点,是不是吴成文给那家天荃包子铺提供了毒面粉,这也需要得到证实…… 这些不确定的东西又迟滞了他内心的冲动。 这种烦躁,也是因为自己还没有独自筹划过一场谋杀。 以前都是接受指派任务,按部就班的执行。自己也没有真正有过成功的刺杀行动。 上次枪击川岛芳子,结果是意外哑火,虽然说服了自己,她是命不该绝。但这次,又不知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形呢?如果再次出现这种情形,是不是就意味着老天爷安排命运的深度,自己无法揣测呢? 朱玉琴做好了饭,就敲门叫柯城吃饭。 柯城正心烦意乱,无端的就发火道:“你让我静一会!” 门外,朱玉琴没有再说话,应该是站了一会才走开的。 柯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粗声大气的对待朱玉琴。 他在屋里不停的踱着步,心里总觉还有什么不安。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忙拉开卧房的门冲了出去,一直冲到正在吃饭的朱玉琴面前。 朱玉琴惊愕的看着他,只见他慌乱的扫视着桌上的饭菜,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又回身去厨房里,翻找了一遍,直到没有找到所想象的东西才松了一口气。 朱玉琴:“你找什么?” “没什么,你以后……买米面,千万别买日本人的。” “好,”朱玉琴嘴上应着,心里挺纳闷的。 “对不起,”柯城低着头,为自己刚才的失态道了歉,坐下后准备吃饭。 朱玉琴没说话,就给他盛饭,问道:“还在想小孩的事?” 柯城摇摇头,“吃饭吧,我一会出去一趟,可能回来得要晚一点,你就不等我了。如果有人来敲门,也不用开门理他。” 朱玉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柯城陡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对朱玉琴连缘由都不讲,不像是一个正常丈夫该有的行为。 他解释道,“我晚上是去探访一位朋友……” 朱玉琴:“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了你几个月也没事,你放心好了。” 柯城想了想,知道自己是无法用语言安慰她的,除了撒谎别无他法。而且,以后这种情形可能会越来越多,没有办法自圆其说,倒不如不解释。 吃完饭,柯城趁朱玉琴去洗碗的空档,进卧室收拾好东西,然后他说了一声就出门走了。 他出门后并没有立即下楼,他在自家门口还站了一小会。看着左右两边邻居的门,表面上什么动静都没有。 柯城随身带了一把匕首和手枪,为预防不测。 五十一、扑空 到了虹口这边,柯城发现吴淞路日本人聚居最多的这条街上,街口晃动的人很多。显然,日本人加强了自身的防范。 而这些街面上晃荡防范的日本人,多数是“黑龙会”的人。 “黑龙会”是一个日本的帮派组织,成立于天朝的黑龙江,跟同盟会曾有过一段渊源。但这个组织在日俄战争之后,跟军方合作变得更紧密,而且其成员很多都是日本间谍。二战结束后,“黑龙会”被定义为极端右翼组织,后被盟国占领当局取缔。 “七七事变”的爆发,上海也发生了几起抓捕日本间谍的事件,甚至是非官方的事件,有日本人因此被民间私下处决。 其实,中日民间因战争导致冲突频发,也预示着双方背后都有政治力量在支持和策划。 但此时的虹口区并不是禁区,许多商贸活动仍在继续,租界与此联系并未中断。英美人士和部分华商都还在与日本商人打交道,因为大部分人对上海的形势还是乐观的,总认为华北的战争会很快被另一纸协议中止,跟《塘沽协定》类似。由天朝作出退让,而日本停止军事侵略。 因为日本天皇曾经假惺惺的签发过有关在华不扩张的声明。这其实不过是对侵略行为的欲盖弥彰,日方也从未遵守过此声明。 这些“黑龙会”成员,主要是防范着街口外那些天朝人。那些人中有青红帮的成员,爱国人士,当然也有军统的特务。 拉柯城的车夫看着街面上这阵仗,可能也害怕一会进去容易出来难,就说道:“先生,今晚街面上日本浪人很多,要不您担待下,多走两步路?” 柯城看他可怜巴巴的,不想为难他,就摸了一张法币打发了车夫。自己拉低礼帽,微低下头,毫不迟疑的朝街口走去。 几个日本浪人见状,呵斥着伸手拦住他,柯城平静的用日语问道,“我去福明医院看病人,有什么事吗?” 对方见他虽是华人,但孤身一人,也不像找事的,就挥挥手让他走了。 柯城疾步离开,并不是真的往福明医院方向,而是直奔“日经面粉”。 他准备去周围摸摸底,看看天荃包子铺毒杀小孩的事,“日经面粉”的吴成文是什么反应。 当然,像这类事件,明日的报纸是一定会报道的,可柯城已经等不及了,他必须要自己来确认。而且,一旦确认,自己也作好了动手的准备。 等他快走到“日经面粉”附近,才发现该店已经关门闭户,屋内没有灯光,连楼上都是黑灯瞎火的,应该是人去楼空了。 柯城有些懊恼。当然,也许吴成文本来就不住在这个地方,现在关店走人也很正常,也有另一个可能,他已经因为小孩毒杀的事件,被上海警方控制了。 柯城预想到会出现扑空这种情况,他虽然有点失落,但孤身一人做事就是这样,常常无法获得足够多的信息,来采取准确及时的行动。 他在暗处站了一会,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形,然后就转到房子的后面。他想看一看这家店,是不是架设有无线电台。 因为在这种日本人聚居区,日谍极可能架设固定的电台,它的天线可能就会掩饰在房屋背后的墙上。 而且那个时候,国民政府无论哪个部门,都还没有技术和力量来监控各方的无线电台,更不会在上海这种势力割据的地方寻找电台。日本间谍有恃无恐的架设固定电台,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小楼不高,柯城看准位置,小小一个助跑就攀爬上了屋顶。他蹲伏在屋顶,借着月光,顺着屋檐位置寻找,果然就发现了“日经面粉”屋顶铺设的固定天线。 吴成文看来的确是个日本间谍,这么说来曾月微也基本可以肯定是个日谍,否则他诓骗自己到这里来鉴识自己的身份,跟吴成文沆瀣一气,就解释不通。 柯城确认这个判断后,心里有点小兴奋。因为就算吴成文没有卖出有毒的面粉,自己杀了他,也不能叫错杀。而且,现在看起来必须杀了他,因为他手里那封信始终对自己是不利的。吴成文和吴语臣背后都是有组织的,不管是日本军方或是官方,甚至民间的,对自己都是很麻烦的事。 此时,柯城才真正觉得有点可惜。虽然刺探清楚了吴成文的身份,但刺杀吴成文的计划今夜注定落空,而说不定就此落空了。 柯城回到家时,也还不到十二点钟。 门房正在打盹,被柯城推门的吱呀声惊醒后,一看是他,像是一直在等他,说道:“柯先生,刚才有个人留了一包点心在这里。” 柯城接过来一看,是牛皮纸封好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柯城看门房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说道:“送东西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个小孩。”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也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吧?”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是一位小姐带的家乡特产……” “哦,好……谢谢啊!” 柯城猜测,以这种方式给自己传递东西,极可能是吕芙蓉。 还记得她上一次是直接把信件交到门房手里转交给自己,那完全就是一个生手干的事情。万一要是门房是个间谍或是被收买的人呢?那信件内容岂不被人偷窥了。 这次换作土特产送过来,也许吕芙蓉是在武汉去培训后,有所改进了吧。她一定是气急败坏了才这样找上门来的。只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回到上海了呢?还这么快就找来了。 柯城蹑手蹑脚的开门回到家,发现卧室里还亮着灯,朱玉琴应该还在等自己。 柯城没有惊动她,就悄悄把包裹拿到厨房去,用剪子剪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一小包蜜枣。 柯城把蜜枣倒出来,耐心的翻捡着,终于在一个蜜枣上发现了松动的痕迹。 柯城掰开蜜枣,里面有一个小的纸条。展开后一看,果然又是吕芙蓉写的。 “明日中午在豫园,有要事相商。” 话很简单,没有落名署字,但对方自信柯城能认识她的字体。 柯城点燃火柴烧掉纸条,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因为,吕芙蓉如此了解自己的行踪,这非常不正常。是不是自己周围就有中统的人?柯城觉得这个人甚至可能就在身边…… 公寓的门房就十分的可疑。从自己搬进来开始,吕芙蓉几乎都掌握自己的行踪,知道自己在不在楼里,不是身边人不可能做得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中统派人跟踪自己,这可能性太小了,因为柯城没有发现身后有尾巴,更何况,中统完全没有必要把人力浪费在自己身上。 柯城越想越觉得门房可疑。只是这家伙应该只是一个眼线,并没有什么威胁。留着他说不定还跟有用处。 五十二、帮手 在豫园,再一次见到吕芙蓉的时候,柯城还是有点惊讶。 他对见不见吕芙蓉其实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中统和军统都是一个庙门的和尚,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倒是他很好奇,吕芙蓉此时见他究竟是想叫他做什么呢?所以他就来了。 也是几个月不见,吕芙蓉有些变化。过去,在柯城印象里她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虽然对柯城很少这样,但她的多数时候的生命姿态就是这样。 而经过武汉的训练后,她再次出现在柯城的面前,已不复她那冷傲群芳的样子。代之以圆熟的微笑,妩媚的举止。只见她精致的秀发,浅淡的妆容,无袖半开衩的旗袍,露出雪白的肌肤…… 柯城心里暗叹,这个女人的外表何尝不是武器,她似乎也在学着使用这一武器。她坐在那里,气质高贵而妩媚,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讲,都有足够的吸引力。 两人落座在豫园内一家私厨的雅室内,吕芙蓉已经点好了酒菜。 柯城看她这阵势,揣度着,她应该不是来责备自己的,因为吕芙蓉对他的态度一向都比较直接。 吕芙蓉主动给他倒好酒水,柯城还有些不太习惯她这样。 客套一番后,吕芙蓉看着略显拘谨的柯城,笑道:“怎么啦?吃个饭都这么警惕?” “我以为你们中统的人,一定是有怨报怨呢。” 吕芙蓉略愣了一下,柯城如此单刀直入,又把自己跟中统撇开来说,可能有点始料未及。 吕芙蓉放下酒杯,“我听说你被军统开除了?是吗?” “你们的消息挺快啊。” “开除了也无所谓啊,正好我这边需要你,过来帮我 吧,一起干。” 柯城摇摇头:“我说实话,中统军统我都挺不喜欢的……” “你就喜欢你的一亩三分地?” “那倒不是……” “那就好啊,你还自认自己是一个热血青年,就应该报效国家啊。” 柯城知道她又要开始说教,她约自己来谈的目的,应该就是要自己回到中统。 “你们还要一个军统开除的人?就不怕军统那边笑话吗?” “军统开除你的理由我知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姓金这个女人的确可能是日本关东军的情报人员,她的身份至今是个谜。这个女人已经侥幸逃脱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而现在是用人之际,你要是愿意跟我在上海这边干,你依然可以享有情报员该有的待遇,甚至比你在军统更高。” 吕芙蓉最后一句话说得饶有兴味,她话里意思,好像知道柯城现在仍是军统的人。 柯城觉得她只是猜测,因为他隐藏身份的事,除了“台风”和“风铃”、肖绍冲之外,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他要是向吕芙蓉暴露自己军统的身份,只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吕芙蓉看他沉默不语,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并不在乎什么待遇,不在乎升官发财这些东西,你在乎的是为国家民族做多少贡献,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你知道吗,从你戒掉大烟后,我从你嘴里听到最坚定的话,就是你讲的民族大义。在很多重要时刻,你也是讲的这个。我非常欣赏一个有信仰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你……” 吕芙蓉毫不吝啬自己对柯城赞誉,柯城觉得她几乎是在催眠自己一样,语气里没有奉承,但又都是奉承。她似乎越来越了解自己了。 而奇怪的是,柯城对她从来都不反感,这一点柯城也不知道为什么。 吕芙蓉:“中统内部现在有一些暴露出的问题,我现在也是独自回上海租界来打开局面。而我现在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来帮助我,你目前就是我唯一的人选。真的,我们一起携手吧,我需要你。” 柯城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真诚,加上一句“我需要你”的话,有一刻,他的确被打动了。 “我楼下那个门房是你的人吧?” 吕芙蓉没想到柯城突然提这个,她笑道:“嗯,他只是一个收买的眼线,并不碍事。” “那可不一定。他如此刻意的了解我的行踪,假如有一天被其他人收买了,那对我是非常不利的,对你也是。” “这个人真的不重要。不过你说的也对,我理解你的顾虑,我会让他消失的……” “你会杀了他?” “当然不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我们了解不多。我会打发他回自己的老家去。”吕芙蓉歪着头,露出一点顽皮看着柯城,“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这么说吧,我……甚至可以不在乎,你是不是仍然是军统的人。你愿意跟我们分享情报当然最好,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柯城其实不想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辩白,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军统布置给自己什么任务一样,他一心想的是怎么可以搞到情报,赢得地下党的信任。更何况这种事是辩白不清的。 “承蒙你如此看得起我。我……不想受中统的约束,但我可以在外围帮助你。” 吕芙蓉见柯城松了口,笑道:“你太客气了,我什么时候都很看得起你,你在我心目中……”说到此她顿了顿,“应该说比过去更值得我尊重。” 柯城说了声谢谢。 松了口的柯城让吕芙蓉很高兴。 两人一边吃一边继续聊着,柯城看桌上有一份报纸,刚才出于礼貌他一直没去翻它。此时,他拿过来,浏览了几页,果然报纸上刊登了昨天天荃包子铺毒死小孩的事。经过警方调查,证实该包子含有不明毒药,而毒药就来自面粉云云。这种毒物虽然无法进行理化技术检验,但已经证实是一种剧毒药物。 对面粉来源的追踪,报道直指这极可能是一起日本人的投毒事件,但具体何人所为尚未调查清楚。 柯城指着报纸,有些伤感的说道:“这两个小孩子,我是眼睁睁看见死在了大街上……” 吕芙蓉:“这是日本人在制造恐慌。我这次回上海来,就是为日军情报而来的……” “抓投毒的日本间谍,特别市政府、上海警方、淞沪警备司令部会抓到人吗?”柯城有些无助的问道。 吕芙蓉见柯城很在意此事,说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是现在的情形,这类事并不重要……” “我知道是谁投的毒。而且这个人就是当初干社复仇时,被刺杀的吴语臣的弟弟,他叫吴成文。” 吕芙蓉一听,“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他们主动找过我,因为当初是你哥哥用我的名义给吴语臣写的信。” 五十三、假情报 吕芙蓉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有日本人盯上你了?” “他们昨天找的我,我勉强糊弄过去了,这个人应该就是日本间谍。否则,怎么会干投毒这种事。”柯城没有说吴成文架设固定电台的事,对吕芙蓉他还是不想知无不言。 吕芙蓉沉思着说道:“这事必须要处理掉……因为吴语臣主动收买你,不是他的个人行为,他们内部一定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如果说信是冒充你写的,只能糊弄他们一时,他们最终会知道你曾经是中统的人。” “我昨晚去摸过底,他人不在店里。我想请你帮个忙,你找人查一下此人的住所,后面的事由我自己去动手解决就可以了。” “不行,这事我必须一起去。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必须要有人帮手。” 柯城看吕芙蓉斩钉截铁的样子,一说到行动就恢复了英姿飒爽的那股劲,觉得她真的不简单。 “好吧,只要找到此人住处,我们策划一下就赶紧行动。” “住处我找人查,淞沪警备司令部侦查大队我有一个熟人,我找他查一下,应该很快就会回复我。” “那好,这事就这样说定了。” “那我怎么联系你呢?” 柯城笑道:“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家里安了电话吧?” “你就不怕你夫人听出什么来?” 柯城想想,也的确应该考虑到朱玉琴的感受,“那你说怎么办?” “我觉得你的诊所就是一个很好的掩护……” 柯城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总是要找人在诊所做护士,我就可以啊。”吕芙蓉笑着补充道,“而且还是不要薪水的护士。如果在一起共事,这样行动起来也方便,也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柯城怎么愿意把她放到自己的身边,他忙说道:“护士也是要受过专业训练的……” “你难道不知道我以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柯城一下子就懵了,“你受过什么训练?” “当年我学的就是医疗护理,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柯城笑道:“没办法,我这脑子就这样,确实……” “怪不得你能洒脱的面对过去,对过去发生的一切能轻描淡写。” 柯城见又勾起了她的不明情愫,说道:“遗忘对我也许是幸运,也许是不幸,你就别嘲笑我了。” 吕芙蓉收回空濛的眼神,微微苦笑道:“好吧,我们不说过去。我知道你也烦这个……” 柯城见她这样说,自己真不好表示拒绝。他只好说道:“请你做护士不是不可以,我还是怕玉琴她……” “好吧,这事我也不为难你了。到时我们电话联系,我会用暗语通知你。” 柯城看她释然了的样子,就说道:“好吧……” 两人站起身准备分手,柯城还是禁不住问道:“你还住在苏公馆?” “是啊,”吕芙蓉看着柯城迷惑的眼神,说道:“苏公馆是我外公的宅子,也是我到上海来后的落脚处。” “跟你哥住一起?” “没有,他不在上海。”吕芙蓉说这话时,语气明显有点回避。 “那好,你需要我送送你吗?” “不用,何况大白天的,也挺安全的。” 两人于是挥手告别。柯城让吕芙蓉先离开,自己在后面跟了一小段。 看着她的背影,柯城觉得自己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答应她一些事,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是以前的柯城,身体内还残留有对她的化学反应? 这么玄乎的事想起来不靠谱,可重生的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靠谱的? 回到家,朱玉琴说,隔壁的陈妈来找过他。 柯城心想,连自己都不知道隔壁那个怪里怪气的大妈姓陈,朱玉琴倒比自己还先知道,也是奇怪了。 他问道:“她说了什么事吗?” “她说,她家的先生请你去看看,说是老毛病又犯了。”朱玉琴迟疑了一下,“她家先生到底什么病?很严重吗?总不见好。” 柯城:“是偏头痛,估计是遗传性的,会经常性的发作,那我先去看看。” 说着,柯城提了出诊盒出门就去敲隔壁的门,而此时曾月微又正好从楼下上来了。 柯城假装没看见他,曾月微急走两步站上楼说道:“老弟,夫人不在吗?看你心急火燎的。” 柯城回头看他一副笑嘻嘻的、早就忘掉昨日事的样子,没好气的说道,“她家先生需要看病,不是找我上门去盘问,你放心好了。” 曾月微并不生气,脸皮也是厚得可以,“老弟还在记仇,这事过去了就算了。改天我一定请你喝酒吃饭……” 这时,陈妈来开门,看着门口的柯城和一边的曾月微,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下,说道:“柯医生你赶快进来,我家先生痛得十分的厉害,等你都老半天了。” 她的话音刚完,里面还真的传来武盛元哎哟哟的呻吟声。 柯城无奈的耸耸肩,曾月微说道:“哎哟,这位书寓先生看来病得不轻啊。”一边说着就往这边走,想往里张望。 陈妈瞪了他一眼,把柯城一把拉进去,说道:“柯医生你愣着干嘛?听我先生的叫唤声好听吗?” 柯城一进门,陈妈“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柯城进屋时,她还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然后才走开了。 柯城一看,武盛元一本正经的坐在沙发,就指着陈妈问道:“陈妈这个角色挺厉害的,她也是个老江湖吧?” 武盛元可能并不想说陈妈的事,只是柯城问到了,就简短的说道:“她是戴老板的家乡人,但她不是军统里的人,而且,她的听力有问题,她只能读唇语。” 她请柯城坐下,然后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丢在茶几上,说道:“今天接到上峰一个很急的任务……” 柯城准备去拿档案袋,武盛元用手敲敲茶几说道:“你先听我说完……” 柯城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为了配合淞沪会战,陆军参谋部和军统局设计了一套假的关于国军化学部队的情报资料,这套资料是为了诱骗日军相信,国军的化学部队建制规模有两个师,手里拥有的毒气数量也很可观。这假情报一旦起了作用,可以使日军在战场上产生畏惧,或打乱其部署……” 柯城陡然一下就来了精神,“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现在,化学部队那边已经诱使日军相信了,我们的化学部队为两个师。而接下来,我们要让日本人相信,陆军采购的二氯二乙硫醚(芥子气)的数量,足够摧毁日军好几个师团的兵力……” “这个计划怎么实施呢?” 武盛元指了指门外隔壁方向。 柯城会意道:“你的意思……跟姓曾的……” “这个家伙跟日本人有勾结,只要你巧妙的把有关资料泄露出来,他一定会把这些东西传给日本人。日本人结合到前期的情报,也一定会更加相信国军化学部队的规模。” 柯城一下子又想到了吴成文的电台。 曾月微、吴成文、曾月微、吴成文…… 心想这事曾月微还真的是个突破口。 五十四、法律咨询 按照“风铃”的意思,这个情报要漏给日本间谍,那么曾月微是合适的人选。只是如此一来,刺杀吴成文的计划就得暂停。因为,吴成文被杀掉可能会影响到曾月微对自己的判断,也可能会让曾月微失去联络日方的渠道,假情报就不能及时传出去。 柯城心想,就让吴成文多活两天也不妨。 接过这个任务,柯城打开档案袋一看,里面是几套向法国和美国等洋行,购买乙烯和一氯化硫等化学品的合同,包括银行汇票等物。这些化学品,就是合成二氯二乙硫醚所用的。 而采购方,则是已经设计好的一些公司,这些公司如果稍加查询,就能查出背后的股东跟军方的兵工厂有关。 柯城心里也暗暗佩服,军统和陆军参谋部的人想出此招,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由于事不宜迟,柯城没有过多的时间来完善和思考自己的行动,按“风铃”的要求,只要让日方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就行了,因为前面已经有其他情报工作做了铺垫。 计划似乎很简单,但柯城觉得以曾月微如此多疑的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自己就是做戏,戏码也一定要做足。 而这一天,朱宇轩正好又到上海来了。 他主要是听说柯城回到上海,也顺便到上海来收房租,看看自己的妹妹。 朱宇轩把柯德福和王氏的信带了一封来,柯城一想到自己让他们挂念至今,自己还没有回老家去看看,心里也是满怀愧疚。 爹娘在信里说老家一切都好,要他自己在上海好好做事,照顾好身体,照顾好朱玉琴,尽量少在外面去…… 柯城看着信,跟看见天下父母的心一样,禁不住有些泪眼婆娑。只叹现在的时局艰难,战火逼近,忠孝难两全。 大家攀谈了一阵,朱宇轩还是主动关切的问他,这几月吃了不少苦头吧。柯城知道他其实也是想知道自己失踪几个月,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 不说实情,当然对他们是最好的保护,但这事也很难敷衍过去,就是说也不能说出全部的实情。 柯城说道:“是一家跟政府有关的项目,要我去帮他们搞些计算,搞完以后就回来了。他们对玉琴那样,也是怕这事有泄密的风险,所以才对家属采取了些措施。抗战嘛,非常时期。” 朱宇轩是个精明的乡绅,当然知道柯城含糊其辞背后的深意,就不再问。就打着哈哈,像是宽慰朱玉琴,又像是宽慰自己的说道:“给政府做事也是好事。有些事我们老百姓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事对外只能说我去四川那边买药材去了。” 朱宇轩忙点点头,“嗯,是!应该谨慎些。” 柯城看他此次来,还带了一些房屋的租约,就问他房子的租金收得是不是顺利。朱宇轩说,那房子被人租过去后,又转租给了一个白俄人,自己找转租的人要租金,也联系不上不知下落。自己去找白俄人,他说租金已经付了,所以这事弄得两头都玄了,他这个当房东的还干瞪眼了。 柯城说,“要不,我找隔壁的曾律师看看,看他帮你分析一下。我也正好有些合同想他帮忙把把关。” 朱玉琴有些厌恶道:“别找他啊,外面随便找个律师也可以啊。” 柯城:“上海滩哪有那么多律师,你知道在外面随便找个律师看看,得给多少咨询费吗?外面律师跟姓曾的这家伙也差不多,我找他还算是给他面子,他不会收我费的。一会我跟哥一起,请他在外面吃个饭,然后顺便就看看了。” 朱玉琴,“你们去可以,反正我是不去。” 柯城对朱宇轩笑道:“玉琴有点讨厌他,就随她去吧,我们也只是讨教法律上的事。” 朱宇轩:“那敢情好,中午就我做东,我们请他吃个饭?” 说定后,柯城就打电话约曾月微,曾月微一开始对柯城主动致电还有些诧异,后来一听说是看大舅哥租约的事,就欣然同意了。 柯城和朱宇轩先到了酒楼,柯城让朱宇轩先到包房点菜,自己往柜台去找老板,然后跟老板做了一番安排。 两人在包房内等到曾月微来,曾月微一进门就说道:“抱歉了,让两位久候了。” 柯城把朱宇轩给他引荐了一下,大家寒暄着坐下,就让店家上菜。 柯城说道:“我大舅哥在法租界这边有几套房子,现在有点麻烦的事,想找你帮忙看看。至于咨询费,反正大律师你就按你们的行规来收就是。” 曾月微忙说道:“别说客气话了,什么咨询费收不收的。本来该我请你吃饭赔罪的,我可是诚心的,我就正好借这个酒给你赔罪了。” 柯城笑道:“既然大律师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另外,我有个做洋行代理的朋友,他想找我借点钱做个周转,我不是很放心,他就给了一部分合同给我看,还有汇票什么的。” 曾月微说道:“反正现在还没上菜,我先看看你的东西,然后再看朱先生的。” 柯城于是就把牛皮文件袋递给曾月微。 这时,酒楼的掌柜敲门而入,问道:“那位是柯先生?在柜台有您的电话。” 柯城说道:“哦,我就是,我马上就来。” 说着,曾月微接过文件袋,柯城就跨门而出去柜台接电话。 而这一节,实际是柯城设计好的,他出了包房到柜台转悠了一下,然后就急匆匆的又回到包房,发现曾月微正认真仔细的在看那些合同。而且,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专注。 柯城落座后,忙说道:“哎不好意思,这个合同不能看了……” 曾月微没抬头,问道:“怎么啦?” “我那个朋友刚才打电话到家里,又电话追到这边来,叮嘱我这个合同不能给外人看。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合同的买家特别过来提示了,这个合同不能随便示人。” 曾月微可能已经看到了关键的一些条文,略显疑虑的又问道:“他这么急什么意思?这合同很普通嘛。” “那我这钱借还是不借呢?” “我也没看几眼,要完整的给你一个建议,当然还是把合同条文细细的过目才行,所以我还真不好给你说什么。你如果信得过这位朋友,我看借他也不妨。”曾月微这样说,显然是在掩饰。他应该已经看出了合同的主要部分,而且心存了疑虑。那些化学品单独一件一件的购买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是一整批的购买,就会引起他的好奇心。里面的玄机,一琢磨就可能明白背后的买家不简单。 柯城说道:“那我听你的,我这钱还是借给他。他在上海滩做这一行很多年了,甚至国民政府部门都找他,人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说着就把合同收了回来,“他还催得挺急的,我一会吃了饭就给他送过去了。” 曾月微眨巴着眼睛,说道:“那我们就看看朱先生这边又是什么麻烦情况。” 五十五、亲切感 这事过去后,柯城再见到曾月微,也主动跟他打个招呼,一副礼尚往来的感激样。 而曾月微似乎并未对他那天的举动有什么怀疑,这情报应该是已经传了出去。 吕芙蓉那边也有了消息,说吴成文实际就住在“日经面粉”。而吴成文的背景,警备司令部侦查大队似乎也不了解。 柯城得知这个消息有一点失望,因为他上次就是在“日经面粉”扑的空。吴成文也许已经不住“日经面粉”,而住在上海其他什么地方。 只是他架设的电台天线当时并没撤离,也许他是躲风头去了……总之,柯城认为要除掉吴成文,还是要再继续去踩点。 这一次,他与吕芙蓉约定一起大白天去的。一大早,吕芙蓉开了一辆福特轿车接上他,就往吴淞路去了。 由于是大白天,吴淞路街面上还没有日本“黑龙会”的人警戒,许多商贾坐着洋车,随便出入着这一日人聚居区。 大清早,起得最早的还是那些日本小孩,背着书包,嚼着饭团,蹦蹦跳跳的就往日本人开设的学校上学去。 表面上这一切显得安宁祥和,在这些孩子的脸上也看不到战争来临前的恐慌。 吴淞路在后来的淞沪会战中,被摧毁得到处是残檐断壁,这里的天朝人后来都逃难到了公租界。战火犹如烧热的锅,而人不过如锅中的蚂蚁,有的逃得掉,有的被炙烤成灰。 吕芙蓉把车停在离“日经面粉”一百多米的地方,两人静静的开始观察。此时“日经面粉”还大门紧闭,街面上现在开业的店子也几乎还没有。 柯城一边看着日头,一边耐心的等待着。可是,直到街上有人开始准备开店,开始做着各种准备,“日经面粉”仍然是大门紧闭。 过了一会,柯城看着街面上那些清扫店门口的身影,心里陡然一喜,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店里一定有人。” 吕芙蓉不知他为什么如此肯定,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家店最近应该开过业,或者说有人出入。你看商店门口的几盆花草,重新进行了摆弄。在这种炎热的天气,如果没有人照料这些花草,可能两天时间就会枯萎。另外就是,这家店门口比较干净,有人经常打扫。这整条街,各家都是自扫门前雪。所以,这店里一定有人。就算不是吴成文,也有人,我们等等看。” 柯城讲完自己的这话没多久,果然“日经面粉”从里面开了门,而开门的人正是吴成文。 柯城高兴的对吕芙蓉说道:“这就是吴成文。” 吕芙蓉看着身穿和服的吴成文,奇道:“是跟吴语臣有点像……这家伙穿着和服,跟那些日本人打招呼说日语,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个日本人呢。他是一个人住这里吗?” “我上次来进过他店里,没有看见他有家属或其他人……我们再看看……” 吴成文开门后,然后就进店里去了,也再没见有其他人出来。 “他如果是孤身一人最好了,我们动手也方便。如果有小孩和家属或者外人,我们就得好好计划一下。”吕芙蓉说出她心中的这个顾虑,让柯城觉得她虽然是个中统的特务,可还是心存怜悯,没有泯灭人性。起码她不想滥杀无辜。 而很多冷血的杀手,为了自己行动方便,会采取鸡犬不留的做法,十分的残忍。 没过多久,有一个年岁比较大的日本人进到店里,然后进出了几次,整理着店里的东西。 “这个人应该是他请的伙计吧?” “应该是,他如果是一个日本人,住在店里的可能性就不大,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 两人就这样一直盯着“日经面粉”,一直到它开门营业。一上午过去,还是有一些客商在他店里进出买货,但是始终没有见店里有其他人。 到下午时,依然如此。两人守了一天也很疲惫,就合计了一下,准备在第二天晚上动手。因为这事本来就不宜久拖不决,另外,柯城认为战事逼近,机不可失。 商议定后,第二天两人又驾车到了附近。吕芙蓉看柯城提了出诊的箱子,笑道:“怎么?又满着你夫人说出诊啦?” 柯城耸耸肩:“我不能害她啊。” “你还不如把她送回老家去,你这样做事想不害她也难。” “战火一旦燃烧起来,到哪里都不安全,她跟着我,彼此也放心一些。何况这边有租界,日本人现在还不可能对英美宣战。” 柯城说完这话也觉得挺悲哀的,居然在自己的国家,需要躲在租界内才能活命。 吕芙蓉:“你杀过人吗?听说张晨卫的门徒都是杀人如麻的。” “没有。” 吕芙蓉有点吃惊,“你没杀过人都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今天不就是个机会吗。” 吕芙蓉看着他略显兴奋的样子:“你现在跟过去的做派都不一样了。” “怎么讲?”| “你过去不喜欢这样耸肩……” 柯城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次抽大烟抽得晕死了过去,醒来后人就变了。以前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看了过去的日记本才想起了不少的事。我上次说我没有数学能力的事也不是诓骗你,是真的脑子里那一部分消失啦……” 吕芙蓉:“怪不得那次我们去见你,发现你看见人没有反应的,呆呆的、木木的,我还以为你故意这样冷漠和客套。” “说出来你别笑我,我那次看到你和你哥,根本都想不起是谁。” “真的?这事还真怪。” “是挺怪的。我到上海去,也是稀里糊涂的,对什么爱国青年团、什么北平大学生考察团,都一概没有记忆。” 吕芙蓉诧异的看着他,像是费劲的在琢磨。也许在她的脑子里,她在想,这后面两人所有的交流,其实自己都是跟一个陌生人在交流,这太不可思议了。 柯城继续说道:“这件事我还没告诉过谁,也就只告诉了你。” 吕芙蓉听他这样说,就问道:“那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呢?” “大家不是聊到这儿了嘛……反正我以前也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有欺骗过谁,所以也无所谓。” “那我在你的眼里岂不也是一个陌生人?” “怎么说呢?说是陌生人也对,感觉不陌生也对。每一次见到你,我觉得……我虽然想不起我们之间过去怎么样,但是会觉得有亲切感。” 吕芙蓉嘴角牵动了一下:“亲切感?。”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柯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后,感觉怪怪的。 两人在车上都沉默了下来。而闷热的天空霎时开始乌云滚滚,不多一会,天际就开始电闪雷鸣。 到了吴淞路时,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街上没有一个日本浪人在游荡。这是一个刺杀行动的绝佳时机,也是天公作美。 两人把车停在一个小巷子,然后穿上提前准备好的雨衣就往“日经面粉”而去。 看着“日经面粉”楼上的灯光,吕芙蓉迈着细碎急促的脚步,柯城脚下快速坚定,两人手里都捏着手枪,准备好雷霆一击。 到了门前,柯城毫不迟疑的就开始敲门。 过了良久,门开了。 五十六、刺杀之夜 是一位日本女人开的门。 她约莫二十多岁,穿着和服,睡眼惺忪的样子。 门外两人一看愣住了,没料到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日本女人看着两个穿雨衣的人,很警惕的用日语问道:“你们找谁?” 柯城放缓语气以日语问道:“吴成文先生在吗?” “你们找他什么事?” 吕芙蓉一看这情形,立马一把就推开了她,然后就顺势进了屋子。柯城眼见吕芙蓉要行动,就举枪对准女子说道:“你别动,别动就没事,吴成文在不在?”并把女子推了进去,顺势把门关上。 女人吓得“啊”的叫了一声,哪还说得出话。 而楼上也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枝子,是谁?是你哥哥吗?” 吕芙蓉一听人在楼上,就往里面走,并寻声上楼。 柯城知道她不熟悉屋内布局,自己好歹来过一次知道上楼的掩护位置,贸然上去可能遇袭,就对女人低声喝道:“蹲下!” 女人顺从的蹲下身子,看着枪口瑟瑟发抖 柯城忙往屋里冲,到了楼梯口就见吕芙蓉已经半个身子上了二楼,正举枪对准楼上某处。也听到楼上是吴成文在说:“你是什么人?” 吴成文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脚步慌乱,把楼板踩得咚咚直响。 柯城忙也跟了上去,楼上是榻榻米居室,吴成文穿着和式睡衣惊恐的看着他们。当他看到柯城后,一下子就明白了来者的身份。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居室的门也被拉开,一个睡眼朦胧的小男孩揉着双眼,嘴里嘟哝着用日语叫爸爸。 柯城见此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这一状况真是始料未及,屋子里居然还有小孩子?本来箭在弦上了,一下子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吴成文看出了持枪两人的犹豫,心里稍微镇定了一些,说道:“柯先生,既然我们之间是误会,就不应该如此。你看在小孩的面上……” 柯城一听他提小孩的事,无名火起。低声骂道:“你把毒面粉卖给包子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那些小孩?只因为那些被毒杀的孩纸是别人的孩纸吗?” 吴成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娶了日本老婆的天朝人而已,你也看到了,我跟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柯城抬起头,用枪指着那根伪装的电台天线说道:“这是什么?这是普通人干的事吗?” 吕芙蓉也看见了天线,一边说道:“你去把小孩拉到屋里去。这里我来处理……” 柯城立马就准备去拉小孩,就在他一侧身时,余光能感觉到,吴成文猛一下往后退,突然伸手一下子关掉电灯,顿时屋内一片黑暗。而就在这一刹那间,几乎是在电灯熄灭之际,“砰砰”两声枪响,天上的一个惊雷也在头顶掠过。 柯城抱住小孩一个翻滚就进了另一个屋。 放下孩子,他迅疾摸出手电,忙去看枪响之后的状况。只见吕芙蓉倒在了地上,不过她一下子就爬起了身。再一看另一边的吴成文,仰面倒地,瞪着两眼,头部和胸部各中一弹,已经气绝身亡。 还别说,吕芙蓉在关灯一霎反应很快,枪法的准头挺足,还顺势倒地自己做了一个保护。 吕芙蓉准备去打开电灯,柯城低声道:“别……”他朝另一个屋示意了一下,吕芙蓉明白他的意思,应该是怕灯光下让小男孩看到自己的父亲倒在了血泊里。 吕芙蓉说道:“怎么办?” 柯城知道她问的是小孩怎么办? “我去他抱到楼下,你下去看看他妈妈,我们必须赶快撤离。” 柯城刚才在翻滚进另一个屋子时,其实已经看到了那里存放的电台,他想看一眼吴成文留有什么电报底稿或是密码本在不在。 吕芙蓉于是就转身下楼,柯城就进了另一个屋,他进去后一看,小男孩惊恐的坐在榻榻米上看着自己,眼里还有一滴大大的泪珠。 柯城用日语说道:“孩子,没事,我带你去找妈妈。” 小男孩点点头,吓得都不敢出声。这应该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出声对自己不利。 柯城蹲下身子开始在电台边搜索,没有一张纸片,所有电报底稿应该都已经销毁。看来吴成文还是个老手。而幸运的是密码本在电台下面,还真的被找到了。 柯城刚揣好密码本,就听到楼下屋外响起一声枪声。他心知不好,可能有人来了,或是惊动了附近黑龙会的人。 他顾不得照顾小男孩,忙赶到楼下,只见吕芙蓉退回到楼梯口,左肩中了一枪,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衬衫。 吕芙蓉急道:“我下来时他老婆已经跑了,我刚出门去看,被外面一个黑影打了一枪。不知外面有多少人?” 柯城说道:“只是一枪的话,应该现在人不多,过一会就不好说。你别动,我先给你止住血。”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衬衫,几下就撕烂后,给吕芙蓉受伤的左肩枪伤处打了一个止血结。 “怎么样?行动好一点吧?” “恩,我们赶快走……” 听吕芙蓉说话的气息,柯城觉得她伤得不算重。他想了想,记得外面门口两米开外有一个电线杆子,自己要是连续两个战术动作,就可以躲在电线杆后对暗处的枪手进行还击。 “一会我先冲出去,在我掩护下,你去开车。” 因为夜色加上大雨,外面的人想伏击他们其实也很难,逃脱是没有问题的。 吕芙蓉:“好!听你的。” 柯城从屋里捡起一个面粉袋子,然后一开门就扔了出去,就听到一声枪响。枪声来自街对面,应该是在对面的什么地方隐蔽着开的枪。 柯城没有迟疑,于是连续两个滚翻就朝电线杆子而去,啪啪又是两声枪响。他也大概知道对方的方位,于是举枪还击。 在夜雨中,能模糊的看到对方的藏身住处,被柯城的几枪压制后,吕芙蓉趁机就往停车位置跑去。柯城又连续击发,直到把一个弹夹打完,一时间,整个大街都是枪声的回音。街道两旁的楼房内,也亮起了几处灯光。 如果刚才还有雷声掩盖,此时,已经是彻底把整条街的人都惊醒了。 柯城上好一个弹夹,心里默算着吕芙蓉大概到了什么位置,等到吕芙蓉汽车灯射过来,他在车灯一闪而过时的瞬间,他猛一探头就看到对面躲在屋角的枪手,应该就是上次开车送自己来的那位司机。他旁边还蜷缩着吴成文的老婆。 就在这一瞬间,对方也借着车灯看清了躲在电线杆后面的柯城。柯城在吕芙蓉的车快到跟前时,又是几枪压制住对方,然后迅速开车门上车。吕芙蓉油门一踩,轿车在雨幕中飞驰而去。 枪手在车身后又连续打了几枪。 五十七、怀疑 轿车疾驰着几个转弯后,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柯城估摸着应该很安全了。 他看着满脸都是雨水和汗水的吕芙蓉,此时的表情比刚才痛苦很多。 中枪就是这样,最开始稍有些麻木,过一小会后疼痛才开始发作。 柯城说道:“你停车,让我来。” 吕芙蓉咬着牙,显然左臂稍有动作就痛,于是就点点头,把车靠边上。 两人交换了位置,柯城看着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的吕芙蓉,说道:“你先忍一会……我们马上就到医院去。” 而吕芙蓉摇摇头,“别往医院去,这事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租界的医院也有巡捕房过问,你往苏公馆……” 柯城刚才止血时就约看了看伤口,没有形成穿透伤,应该也没有进入胸腔,子弹留在她的左肩。如果没有伤到大的血管,自己也可以处理,只是略有些冒险。 他点点头说道:“好吧”,于是,开着轿车飞驰向苏公馆。 一到苏公馆,吕芙蓉让柯城不要惊动佣人,把车停进院子后,柯城提上自己带的出诊箱,搀扶着吕芙蓉就径直上楼到卧室。 柯城让她先坐在一个凳子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她的体征,失血不多,人的神志也很清醒,情况还算不错。 “我刚才带的箱子里只有简单的一些清创器械,没有麻醉药物,而你现在的情况必须尽快取出弹头,你……” 吕芙蓉看着有些担忧的柯城,笑笑,“我还不知道你学过医科,自学的吧?你别把我当你练习的标本了。” 她的声音有点虚弱,气息也不稳定,一定是疼痛难耐。 柯城看她如此不在意,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无师自通,也绝对不是三脚猫的功夫……只是一会真的很痛……要不,我回家去拿一枝麻醉药过来。” 吕芙蓉:“你一个来回,我这也痛得差不多了,你倒不如三两下就处理了。” 柯城有点惊诧,她一个女子,就算是刺杀行动时很果敢,但这么豪气,恐怕连好多男子都做不到。 他心里觉得吕芙蓉真的很不一般。 “那好,我给你一根毛巾你咬在嘴里,我会动作快一点的……” 吕芙蓉摇摇头,“你赶快吧。” 柯城打开箱子,取出器械和消毒纱布等物,然后用剪刀剪开扎的止血带,又剪开吕芙蓉的衬衣,直到她的左肩完全裸露出来。 吕芙蓉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甚至在剪开她衬衣时心无旁骛专注的神情,心里也觉一丝的疑惑。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医生呢? 柯城仔细看了看伤口,然后开始清创,他拿起钳子说道:“还好,没有伤到大的血管,而且子弹嵌入不深。我现在要用镊子取出子弹,只是整个过程至少会剧痛二十秒钟左右,你现在可以看着天花板,右手抓住我的肩膀,心里默数……” 吕芙蓉的手刚搭在他肩上,柯城手里的钳子就伸进了伤口,并稍作扩张,吕芙蓉不禁“啊”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鸣,虽是极力的压抑,但还是能听出那种无法控制的剧痛。 柯城听到她这一声,手上动作更快,钳子在触及弹头后,迅速夹紧并慢慢的取出。这一气而成的动作,可以说柯城还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几乎是屏息完成。 取出弹头,吕芙蓉的牙关咬得直发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下子满额都是,眼里也全是泪水。 柯城知道这有多痛苦,犹如在伤口中再捅刺一刀的痛,几乎可以让一个人休克过去。就是一个壮汉此时可能都会在结束之际惨叫一声,而吕芙蓉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柯城此刻也是心跳如鼓,他帮她擦掉额上的大汗后,安慰道:“好了,这下好了,后面就没有这么痛了,不过我缝伤口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 吕芙蓉无力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显得十分的虚弱。 “你缝吧,我都感觉不到这伤口是我的了……” 柯城长出一口气,像是要做一个大手术,麻利的穿好针线,就开始伤口缝合。 这时,卧房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 吕芙蓉:“没什么,是王妈。” 柯城:“那我等一下吧?”他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然后响起了敲门声和王妈担忧的声音:“小姐,没什么吧?” 吕芙蓉回答道:“王妈,没事。我就是摔了一下,你去睡吧。” “嗯,那好,我睡去了。” 听着王妈下了楼,柯城又开始缝合,并开玩笑道:“王妈看见客厅两行脚印,会不会认为你刚才说的话是在撒谎?” 吕芙蓉:“对啊,我们刚才进门时,一身的雨水,说不定留下的可能就是两行脚印。” “不是可能,而是就是。” 吕芙蓉若有所思,“那我明天该怎么跟王妈说呢?” “她会问吗?” “要是问了呢?” “那你就……说是你女闺蜜?” “我没有什么闺蜜,也没有女朋友。王妈一定会认为我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而且那个脚印明显就是男人的脚印。” 柯城耸耸肩:“反正你也是未婚未嫁,说什么都可以啊。” 吕芙蓉白了他一眼,“赶快缝吧,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你还得回家给你老婆解释呢。” 说到这,吕芙蓉也好奇的问道:“你老婆要是问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说?” “怎么说?照实说啊。” “我不相信,你就不怕你老婆担心和吃醋,说你在外面杀人,然后跟一个女人在一个卧房内……” “我没那么傻,我会告诉她,有一个急诊病人需要我临时做一个手术。你以为,我会什么都照实说。好了……现在彻底的缝合好了。今晚就这样了,明天我再过来看看,给你带点药过来。” 吕芙蓉:“辛苦你了。” 柯城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吕芙蓉,“我辛苦什么?明明受伤的是你。拉你刺杀吴成文的是我,应该我给你说辛苦了。” “我是说,你刚才给我缝伤口辛苦了。没想到……你什么时候学的医科?这太奇怪了,我以前从来都没听你说过。甚至有时候,还是我帮你弄伤口什么的。” “我不是什么都告诉你吧?我总有点小秘密的。” “刚才我看着你专注的样子,我真的很怀疑你是柯城,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人。有一刻,我就觉得你是另一个人。” 柯城:“我不是脱胎换骨过吗?至于这种小手术,我以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有选修过精神科,多少跟医生还是沾边的。怎么样?还不算是个庸医吧。” 吕芙蓉摇摇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她怎么可能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五十八、密电码本 柯城第二天先给吕芙蓉打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她伤口的情况,然后配了药,就准备出门。 昨晚回来后,他发现自己取回来的密电码本是日本外务省的。日本外务省也是日本收集天朝情报最大的一个部门,这个密电码本意外获得,非常有价值。而且它不光对国民政府抗战有用,给地下党也绝对有用。 柯城想了想,于是就把密电码本抄写了一份。 他把原版的密电码本放在出诊盒的低层,然后跟朱玉琴说自己要出诊就出门了。 他先往《申报》报馆去登了一个寻人启事,他想马上联络肖绍冲,把密电码本给组织上。 寻人启事的大意是寻找合伙人肖少冲先生,双方需紧急磋商公司事宜,落款柯成。上面都是暗语,肖绍冲要是看到了,一定会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而且,柯城自信肖绍冲一定会看《申报》。 办好了这件事,柯城就赶往苏公馆。一到苏公馆,王妈来开的门。柯城留意看了看王妈,可能是吕芙蓉吩咐过,她比上一次来时,显得热情很多。 到了卧室去敲门时,王妈知趣的就没有跟进去。 吕芙蓉穿着睡衣半卧在床,神情略显疲惫但看上去好了很多。人年轻就是这样,恢复得很快。 她准备撑起身子,柯城让她不要动,给了一支体温计给她量体温。在吕芙蓉轻撩衣服时,柯城下意识就背了一下身。因为大夏天的,吕芙蓉穿得十分的清凉,柯城不得不稍作回避。 吕芙蓉看他这个样子笑道:“你是来看病人的还是来干什么的?怎么像换了一个人,昨天你还什么事没有,今天倒害羞起来了。这可不像是专业人士啊!” 柯城:“不是我不专业,你现在情形基本稳定,也可以说一半是个病人另一半还是个女人,该避讳的地方我当然得避讳一下,你不希望我这样吗?” “你能转换得这么快?” “我虽然是半个医生,也是医生。在医生眼里,病人有时是没有性别的;但医生也是人,就该遵从人的道德,也要分清男女有别,这个度,是需要医生自己主动去培养。” “好了,就是逗你的……你来看看今天的报纸。”说着她把一张《新闻报》递给柯城。 柯城接过报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则新闻标题:虹口区日经面粉店,一家三口歹徒惨遭屠戮。 而且下面还配有图片,图片是三具尸体,除了吴成文之外,还有他老婆和小男孩,都是躺在血泊之中。让人一看,十分的惊悚。 柯城看文字报道说,经警方初步调查,该家店主疑似被人寻仇所杀,由于没有目击证人,现在正全力侦缉中。而日本国领事馆也提出强烈的抗议,要求警方彻查缉凶,并表示,如果警方无力办案,将自主调查结果云云。 柯城看完后,心里有些沉重,不管吴成文老婆是不是无辜的,起码小男孩是无辜的,但这两人都不是他们杀的。现在爆出一家人被屠戮,这只能是日本“黑龙会”或者日方间谍人士干的,为的就是借题发挥或加剧中日之间的冲突。 吕芙蓉看着低落的柯城,知道他是在替小男孩悲伤,说道:“有些事我们也没办法,掌控不了一切,但我们做了该做的事。你知道吗?其实,我发现最近你对我影响还挺大的……” 柯城奇道:“是吗?” “自从你戒烟后,每次听你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可以为了抗战做任何事。抗战对你来讲,就像是一个使命,你重获新生的使命。” “重获新生?”柯城咀嚼着这个词,吕芙蓉说得太贴切了,自己就是这种状况。 “那我们有什么可做的?”柯城指着报纸。 吕芙蓉摇摇头:“该来的都会来,这不是什么大事……目前,国军精锐的87、88师正在向淞沪地区集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闸北和虹口这些地方可能会被战火殃及。” 柯城对淞沪会战情形有所了解,“嗯,这些地方极可能是冲突的前沿。还有,你现在这个地方离大世界娱乐城太近,我觉得你应该搬到法租界去……” 吕芙蓉见他突然没来由的提到苏公馆,奇道:“为什么离大世界娱乐城近就更危险?为什么?” 柯城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事。因为自他梦到国军误投航空炸弹在大世界娱乐城后,他就知道这事不是梦里才有的的。就他所知,在淞沪会战中,有两枚国军轰炸日舰的航空炸弹会误投在公租界大世界娱乐城等地,会造成非常惨烈的死伤,有接近2000平民被炸身亡。 他只能说:“这儿离黄浦江日舰太近,战火一开,不管是日本的舰炮和国军的空军,都可能误中公租界。所以,你还是搬家比较好。” 吕芙蓉见他说这话时焦灼的样子,当然都是在为自己着想,心里觉得很温暖,就说道:“如果……我现在也不方便,你要是方便就替我找一个地方好了。” 柯城根本没去想吕芙蓉是什么心态,就答应了。 吕芙蓉又说道:“昨晚你是怎么一下子就发现吴成文家里有电台天线的呢?我下去后,你发现他的电台没有?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柯城似乎猛然想起的样子,“电台天线我是无意中看到的,昨晚确实有收获,应该是不错的收获……”说着他从诊盒里翻出那本密电码本递给吕芙蓉,“昨晚我光顾着给你处理枪伤,还忘了这事。电台确实在,但是没有搜到任何电报底稿,却意外得到了这个。” 吕芙蓉接过密电码本一看,说道:“这个吴成文原来是日本外务省的间谍,只是这个密码本可惜没什么用了。” 柯城奇道:“为什么?” “日本外务省的密电码已经在前年就被军委密电检译所破译了。要是早知如此,你就不该把它从现场取走,不然,日本方面知道这个密电码本失窃,可能就不会再启用它了。” 柯城当然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事,经吕芙蓉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行动有点欠妥当。只是他的确对密电检译所不了解,更不了解破译日本密电码的进程如何。 密电检译所是非常机密的机构,它不归中统和军统管,甚至不归军委会任何一个部门管,它直属于领袖的侍从室。 吕芙蓉说道:“这事也不怪你,其实我只是略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消息,一般特工根本不知道日本外务省密电码被破译的事。” 柯城:“那这事能补救吗?” “没法补救,只能顺其自然。日本外务省密电码研制者的套路,应该已经被我们掌握了,就算他们换密电码本也没用。拿走密电码本的事会带来一些影响,但还是很有限。吴成文之死,日本人会怀疑到中统或是军统,反正大战在即,锄奸行动只会升级,更大范围和更多目标都会进入中统和军统的眼里。” 柯城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昨晚你车的灯光照射过来时,我可能已被对方枪手认出。而这个枪手跟我的邻居曾月微认识,曾月微说不定会知道我的身份,我估计他知道败露后,也会逃跑。” “你确认一下他是否逃跑,如果没有逃跑,就把他的信息透露给军统那边的‘忠义救国军’,让他们去干这事,我们不再插手。我们可能会有新的任务,明后天就有人来布置,到时你也一起。” 吕芙蓉说这个话,语气里还是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柯城原本想推脱,后来一想反正多了解一些各方信息有好处,就答应了。 五十九、宝鼎勋章 柯城当天下午就收到了肖绍冲的回音。 地下党的回复也很巧妙,他们派了一个人给柯城家里送了一个果篮,里面搁了一张请柬,是请柯城到某处参加晚上的寿宴。 朱玉琴纳闷的问道:“这请柬是什么人?” 柯城:“是医疗协会新认识的一些朋友,大家互相走动一下加深了解。” 朱玉琴只是觉得柯城最近很忙,连人都瘦了一圈似的。关切道:“你一天在外面跑,也要注意身体,你都许久没有跑跑步,做点家常菜了……” 柯城知道她开始生疑,她心里想说的还不止这些,而自己心有愧疚,说道:“嗯!我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在家里陪你,给你做好吃的。” 正在安抚朱玉琴,隔壁书寓武盛元打来电话,说是有事。 柯城看着朱玉琴狐疑的眼神,居然有点心虚的感觉,感觉自己现在不得不撒谎。 还是朱玉琴大度的问道:“又是隔壁书寓先生?” “嗯,是的。她有点……” “又犯病了吧?” “嗯……” “呃,我怎么听人说,书寓先生都是些妓女什么的?她不会是有花柳病吧?你可得给人家治好了,不然会祸害更多的人。” 朱玉琴的话绵里藏针,句句都是刺。 柯城第一次在朱玉琴面前有点窘,舌头都不利索,他还一直认为朱玉琴始终是温顺的,没想到她吃起醋来也这么酸爽。 “那……我先去了。” 柯城出门时居然还忘记了拿出诊的箱子,脚步仓皇,跟要做贼一样。 到了隔壁,武盛元十分高兴的样子,一看到柯城就说道:“恭喜你了,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日方已经完全相信我们提供出去的情报,相信了国军化学部队的建制规模。” “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已经相信了?” “这你就不必细问了,因为有消息反馈,日本为此正在赶制防毒面具,这会让在华的日军忌惮我们手里的化学军力,打乱其战役部署计划。此次任务十分出色,上峰也给予了褒奖,决定提拔你为少校军衔,授予你一枚宝鼎勋章。” 说着她递给柯城一枚军功章。 柯城接过看了看,说道:“这事是从曾月微这个口子递出去的情报,这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在外围的人有什么发现?” “这个人在前几天已经去了南京,他似乎要在那边活动相当长的时间,我们已经有人注意到他的动向了。” “他去南京干什么呢?” “这你就不必问了,那边自然会好好接待他。” 柯城这样问,是想确定曾月微是否已经知道吴成文被击毙,曾月微是否已经怀疑到自己。如此说来,曾月微可能正好错过了这个时间,还不清楚吴成文的事。 武盛元看柯城没有马上告辞的意思,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我们这样联络很不方便,以后如果没有紧急情况,还是在外面进行联系好一些。”柯城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嗯……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老婆,她不会找你麻烦了。” “为什么不会?”柯城觉得她话里有话,追问道。 “军统南京情报站过段时间就会成立,我会调到那边去。” 柯城看她说这话时,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知道她可能是高升了。她这一走也好,免得自己有点掣肘,也再好不过。 武盛元:“我知道你可能没有兴趣跟我到南京,上海站会由一位你的老朋友来接手组建。” 柯城对这些不感兴趣,而且武盛元似乎对自己有不满的地方,跟她走大家重新共事起来不会愉快。 “那我先恭喜你了!”柯城还是客套了一下。 武盛元看他面无表情,知道大家内心相去甚远,根本不在一个路数上,就客气了几句。 柯城出门后就先往肖绍冲约好的地方而去。 这地方在上海的老城厢,是一家老字号的酒楼,名叫升满福酒楼。柯城到时,还真就看见某某寿诞的红色牌子挂在店门外。他一进门就看到肖绍冲,肖绍冲没有招呼他。他从肖绍冲微小的几个眼色看出来,自己身后是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想,这也很正常,他们对自己这个军统特务还不可能完全信任,不能为了自己冒任何风险。 肖绍冲看他走到跟前,一抱拳说道:“柯先生,请到后院去坐。” 于是,柯城毫无戒备的就跟着他往后院去。 这酒楼后院很幽静,修建了一些江南的小亭榭,小回廊。没有前面喧闹,在回廊里摆了一桌酒席,远处看已经坐了一位正在看报。 柯城也没回头,不管自己身后有没有尾巴,都无所谓。 转过回廊,柯城才看清等候的人,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身材瘦削,戴一副眼镜,中分头方下颏,淡淡的谦逊气质。 此人看到柯城后站起身,肖绍冲介绍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忠先生,这位是柯城老弟。” 介绍很简短,没有过多的信息,但很有诚意。 吴忠伸过手说道:“柯先生的事我们一直都很关注,虽未谋面,但也算是老熟人了。” 柯城很喜欢他说老熟人这句话,握手说道:“初次见面,请以后多关照。” 肖绍冲:“吴忠先生是我的上级,今天正好从香港过来,知道你登报有事相商,就要过来亲自见见你。” 柯城看刚才身后这阵势就明白了,吴忠应该是地下党在上海的一个领导人,不然怎么会安排了外围的警戒人员。 吴忠示意大家落座,说道:“我听绍冲同志说过你的一些事,今后我们极可能要多打交道了。你上次说,8月间淞沪地区将进行会战,这个消息我们也已经得到了印证……” 在柯城看来,当初只是自己跟肖绍冲闲聊,也没有确认这就是一条情报信息。不过吴忠这样说,显然是认为柯城没有传递虚假情报。 这条情报的重要性,如果真的是在关键时刻得到确认,是可以给国共合作谈判时,给予更有力的支撑。 吴忠继续说道:“柯先生很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也非常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这个话是我代表组织说的。” 柯城点点头,连声称谢。然后他从怀里摸出自己抄写的密电码本,递给吴忠,说道:“这是日本外务省的密电码本,是前天晚上我们刺杀一个日本间谍时,从他手上弄过来的。这个密电码本在国民政府这边已经被破译,但是你们拿在手里有两个价值。一是过去截获的日本外务省的密电,可以凭此破译;另外,可以借此破译日本外务省新的密电。” 肖绍冲在一边问道:“我看了昨天的报纸,原来刺杀吴淞路一家三口的是你?” 柯城忙解释道:“是的,那次行动,是我与一位中统的特工一起做的。但并未刺杀日本间谍的家人,那是嫁祸于我们的。” 六十、畅饮 吴忠接过这个密电码本很高兴,“很好啊,这东西非常好。虽然是国民政府已经掌握的东西,但对我们也是价值不菲。对我们的密电破译人员有启发作用,我就先谢谢你了。” 说到此,吴忠递了一个眼色给肖绍冲,肖绍冲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叠法币放在桌上,说道:“柯老弟,这是我们的一点意思……” 柯城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点急道:“吴先生,你们这样就见外了。我绝对不是为了什么金钱才跟组织靠这么近,这不是交易,这是我的赤胆忠心。我是非常希望组织接纳我的,这些情报绝对是无偿的。” 肖绍冲要坚持,吴忠摆摆手,“既然柯先生如此,那就是我们做了一回小人,你别见笑。我刚才就说了,我们是把你当真朋友,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你要加入组织的事,绍冲同志给我讲过,我们也在考虑中。我们也希望早一天叫你一声同志。” 柯城听他这样的领导表态,心里当然很高兴。这起码比上一次跟肖绍冲谈更进了一步。 他说道:“谢谢!另外今天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们这样联络是很麻烦的。如果有什么紧急的情报需要马上传递,如此费周折太不及时,我把我家里的电话告诉你们,你们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另外,也希望你们给我一个联络点,我可以直接进行联络,避免情报传递不够及时。” 吴忠一边颔首一边思索,“这样吧……你如果有情报,就到这个地方来。这个酒楼的掌柜姓李,他是阎锡山在上海的一个情报员,也是我们的联络员。你来以后,只要说找谁,他就会安排。” 柯城听他这样说非常的高兴,虽然吴忠说的并不是地下党的联络点,但他给了自己一个联络点,就说明自己已经赢得了很大的信任。他说道:“这样最好。” 吴忠笑着举起酒杯,“那今天的事,我就先以一杯薄酒感谢柯老弟了。” 柯城虽然平素很自律,从不沾酒精,但此时他没有做这个坚持,还是干了这杯酒。 吴忠放下酒杯说道:“据我们了解,军统上海站马上会成立,站长是吕铮成。这个人怎么样?他会不会到上海后,暗地里搞抓地下党那一套?” 柯城一听他提到吕铮成,说道:“这个人我认识,如果是他来上海站,那还真得小心一点。他以前在中统,是一个紧系的家伙,这次改换门庭,估计是为了仕途。他如果到上海,诸位倒是要小心点,因为他这个人很奸猾,政治主张很顽固。即使在抗战形势下,也很难跟你们一条心。所以,还是小心为妙。不过,军统这边的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 吴忠:“那最好不过了,我们很需要你这个耳目来呼应。来来来,为了抗战,为了民族大义,我们再干一杯酒。” 三人像久别的朋友,畅聊甚欢。柯城也第一次这样开怀而饮,破除了自己默守了多年的规矩。虽说,破戒一开始有一点小小的罪恶感,不过,后来柯城反倒是坦然了。 有时候给自己定一些规矩是容易的,遵守这些规矩也并不难,而懂得变通其实更加高级,更能让自己变得自如。 见了吴忠等人后,柯城心里踏实了很多,感觉自己不再是无根之萍。知道自己在这个重生的世界,光明所在,并不是一个人庸碌而活。 如果在乱世,仅仅是为了多一次生命的苟且,其实生命毫无意义,如蜉蝣一生。 回想自己的前世,沧海桑田,意气风发时,内心多么希望另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不必追逐物欲,不必为成功学困扰,不必只是在心里兜兜转转的感念那些追求主义、英雄一样的人物…… 现在自己就可以做到,只是,不要让这一切昙花一现。 四处血雨腥风,自己要学会在生存中斗争,在斗争中生存。 柯城在法租界为吕芙蓉找好了住处后,吕芙蓉就电话通知他,说是有中统沪宁地区的负责人来下达新的指令,她让柯城立即参加。 柯城原本觉得自己跟吕芙蓉结成搭档关系,初衷就是为了在当下,更好的在上海搞一些锄奸行动。他没打算跟中统的人有更深入的接触,可是吕芙蓉在电话里言辞恳切,要他一定要去,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柯城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跟吕芙蓉再谈谈,也顺便了解点吕铮成的情况,好反馈给肖绍冲他们。 柯城到了苏公馆,吕芙蓉已经不需要卧床休息了,伤口也基本上痊愈了,她要求柯城给她拆线。 拆完线后,由于恢复得很好,她左肩基本上没有大碍,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自如活动了。 吕芙蓉说,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第一次负伤,而这些都是你见证的。 看她说这话,柯城就像看见了她心里泛起的涟漪。 柯城有意回避着这类话题,他问道:“你知道,我是不愿面对那些什么上级领导的,今天的事真的那么重要?” 吕芙蓉看着他,眨巴着眼睛,“你被军统开除是因为什么?” 柯城不知她什么意思,还是诚实的说道:“说我在首都私自开枪,其实枪都没打响。还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丢脸,说我们跟在中统屁股后面找情报。” “一会我要你见一个人,” “见谁?” “他是中统沪宁地区的组长,也是你上次开枪时在场的人。” 柯城一惊,“你说的这个人姓李?” “是的。” 柯城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此人叫李世群,也不知道李世群后来会成为汪伪76号特工组织的负责人之一。他只知道这个人曾经是地下党,是一个党组织的叛徒。 “他还是沪宁地区的负责人?”柯城疑问道,“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要开枪吗?” “听说你想刺杀那个有嫌疑的女人,怀疑她是日谍。” “对啊,她就是日谍,她日本名字川岛芳子,她养父川岛浪速也是间谍,她养父训练了她。而这个姓李的中统特务,明为调查实为保护她,后来听说还是他放走的川岛芳子。这种人居然会得到你们中统的重用?” 吕芙蓉:“这个事很复杂,不是我们这个层面的特工所能了解的。他名叫李世群,现在是沪宁地区的负责人,一会他来应该还会认得你……” “那你还叫我来干什么?让我们两在这火并?” “我当然是想借这个机会,消除你们之间的误解,毕竟我们在上海的行动是需要他批准和指导的。” 六十一、鄙人 选择脚踏两只船甚至三只船,只要是为了斗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道理在柯城心里一直很明晰。 可他现在不想面对李世群,因为他是地下党的叛徒,就算现在国共合作,他也是个叛徒。 吕芙蓉看他沉默不语,说道:“你上次举枪并不是针对的他,我相信他会大度的看待这个事,你完全不必介怀。” 柯城介怀的是叛徒,当然不是介怀误会怎么消除的事。他想了想,要见也可以,自己可以回头听听吴忠他们的意见。看组织这边是否有采取锄奸行动的必要,自己再定夺怎么跟此人打交道。 他点点头,“好吧,既然本来我跟他之间就是个误会,那见一面也好。” 吕芙蓉笑道:“你还一副很勉强的样子,他可是你我的领导。我就知道你不至于这么小气,还耿耿于怀自己因此被开除了。而其实……”她看着柯城,眼里饶有兴味,“我知道,你现在还是军统的人……” 柯城不想隐瞒,因为隐瞒已经没有必要。吕芙蓉连密电检译所的情报都知道,自己能隐瞒什么东西? 他很淡然:“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哥告诉你的?” “哦,你的消息也挺快嘛,他回上海是来任军统情报站站长。你保留军统身份这个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就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已。我所以知道,并不是因为我哥。你的开除是场戏而已,是张晨卫耍的一个把戏。我听说,你师父这个人最爱做这种事,虚张声势又华而不实,还自命不凡。” “那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反正,军统中统都是一家人,说是两家人的都是那些当官的,他们上面的神仙有时会打架,我们在下面做事小心一点也无所谓。大家多一个情报口子,何尝不可。” 柯城不太相信她说的话,“我觉得你跟你哥分属两个部门,是为了互相照应吧?要不然,你那么听你哥的话,怎么会突然之间各为其主了呢?” 吕芙蓉笑笑,“你想得太复杂了,我跟他迟早都会这样,我们虽是亲兄妹,可是做事风格完全不一样……不说这个了,马上十点了,李科长马上就到了。” 柯城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正好时钟在十点。通常情形下,特工们都是很准时的,否则就会视为有什么意外发生,会引起连锁的反应。 果然,门口传来王妈领人进门上楼的声音。 柯城对跟李世群见面虽有点猝不及防,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对此人并不害怕,要坦然的面对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开门,王妈领进来的果然就是中统特务李世群。只是此时,这人神情显得有点黯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颧骨高,嘴唇薄,面容略显刚毅,发型时髦,完全是上海《良友》杂志封面女郎的打扮。 从她的眼神看,这还应当是一个容易吃醋的女人。因为她一看到吕芙蓉,一下子倨傲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嫉恨似的。 进门后,她还刻意的挽住了李世群的手臂,宣示主权一样。 柯城心里好笑,觉得这女人是来给吕芙蓉示威的,难道吕芙蓉跟李世群之间有什么事? 这时,吕芙蓉很大方的迎接两人,介绍道:“我是上海特工组的吕芙蓉,这位是组员柯城。” 听她这么介绍,看各方的反应,柯城觉得吕芙蓉跟李世群并不怎么熟悉,这女人又吃的哪门子干醋呢? 只是在介绍自己时,没料到的是,面对面站着的李世群,似乎已经忘掉了这个曾经在自己面前举枪的柯城。 他谦和的笑笑,“鄙人李世群,沪宁地区的负责人,职务科长。这位是我的太太叶吉清,中统局一处的。” 几个眼神交汇,吕芙蓉也看出了叶吉清没来由的醋意。不过女人肯定更了解女人,她完全没去理会叶吉清的反应,很大方的叫李科长和叶夫人落座,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四人落座后,吕芙蓉叫王妈端咖啡和茶来,李世群掏出烟盒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想起什么,把烟盒往柯城这边一递,柯城摆摆手谢绝了。 李世群似乎还是没有认出柯城。 李世群边抽烟就开始讲话,作为一个地区的特工负责人,他说话的劲倒是很像一位领导,一板一眼的。 不过在柯城看来,这家伙应该是表里不一,表面谦和有礼,而背地里好色惧内。 他说,得到上海特工组刺杀日谍成功和获取到日本外务省的密电码本的消息,自己就特意赶来祝贺,这是一件大功劳。他代表中统局的领导,特意来给予嘉奖。 柯城一边漫不经心的听他说话,又注意看他的目光,每一次两人目光碰触相接,李世群似乎都很平和。 柯城心里也在嘀咕,他是真的想不起我这个人了?不可能啊? 说完这些,李世群又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吕芙蓉把密电码本拿出来,又把行动情况汇报了一遍。李世群翻看着密电码本,频频点着头,还关心的问到,这密电码本是否有抄写过。吕芙蓉说没有抄写过,这是原本。 谈完这些,李世群说道:“这件宝贝,我要马上报给局领导。此次到上海来,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布置……” “徐局长指示我夫人去冀南地区刺杀投降日军的张从新师长,因为这个人跟我夫人是老乡……他原是土匪,后被国军收编,其手下有一个新编的师,也就是个杂牌师。此人原驻防冀南地区,却是最早投降日军的,刺杀他的意义不用多说诸位也都知道。徐局长这次对我夫人委以重任,也是想借我夫人跟他颇熟,有接近的便利,做了这个安排。实话说,这次任务意义重大,又危险重重,为了确保这次任务的完成,我想在你们中派一个人协助我夫人前往冀南……” 吕芙蓉不等他话说完,打断道:“你夫人是归属一处的,这样安排不合适吧?我们在上海也有很多事情,更何况我们人手并不多,比起军统的人来讲,更是差得太远。” 李世群并不为吕芙蓉的态度生气,他心平气和的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发牢骚好不好?” 吕芙蓉沉下脸住了口。 “我知道目前的形势,我夫人这次行动不管是哪一个处的,也都是中统的任务,这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 叶吉清在一旁似乎忍不住了,说道:“这件事就是徐局长整我们两口子的,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他的小算盘我很清楚,不过话挑明了说就是这样。在上海,你吕芙蓉虽然小有作为,也得听我们家世群的。这次让你们派一个人协助而已,是很看得起上海组。” 六十二、表里不一 柯城看着叶吉清泼辣的样子,心里有点替吕芙蓉捏把汗,这女人吕芙蓉应该不好对付。她敢公开说局长徐恩曾整她,发这种牢骚,说明她也是个情报口的老人。 吕芙蓉不接她的茬,她不紧不慢的对李世群说道:“李科长,你夫人的行动,局里怎么安排,一定有怎么安排的道理。如果我们上海组贸然要做什么,只能叫擅自行动。不管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这已经就是严重的违纪,这个责任谁能承担?” 李世群:“我承担,这个责任我承担。” 吕芙蓉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话,不过她也不是吃素,厉斥道:“那李科长你承担得了吗?” 叶吉清看吕芙蓉不吃这一套,一边急眼了,“有你这样对长官说话的吗?你还把长官放在眼里了吗?” 李世群伸手制止着叶吉清的火气,语调放低了说道:“吕大小姐,我知道你也是很有来路的人。你可能也了解,我们两口子,以前系、为中统可以说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上面有些情形,你可能不清楚。徐恩曾一个副局长,在局里一手遮天,为排除异己,四处打击同僚,现在就弄到我和我老婆的头上。你在情报口的时间不长,但非常干练,这次协助行动如果有功,一样是大功一件,根本就没有什么责任需要承担。难道局里还会处理一个杀敌者?真要有事,你可以推在我身上,我是你的上级,我不承担谁承担?这事就算老哥请你帮个忙了。” 李世群言辞十分的恳切,柯城在一边算是看出来了,李世群为了救老婆,低三下四什么姿态都可以。 这家伙表面看有点怂,面相又还有点憨厚,不过恰恰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内里十分的油滑。 吕芙蓉正准备说什么,柯城低声说道:“这次行动我去吧。” 他一句话,像是给了李世群两口子希望,两人笑颜一展,李世群连声赞好,说道:“我就说上海这个组是有人的,柯老弟英勇果敢,能临危受命,前途无量啊。” 叶吉清觉得柯城是主动答应的,这种情形下,自己的安全更有保障,高兴道:“嗯,柯老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一会,老李我们要请他好好喝一杯。” 吕芙蓉愠怒的看着柯城,“没有我的答应,不行……” 柯城知道自己这样贸然答应下来,吕芙蓉一定很生气,自己不好作什么解释,就说道:“这事就这样了,杀敌行动不能拖延,又都是同僚,更何况还是长官指示。” 其实,柯城不是第一次听说张从新这个土匪。他主动愿意前往冀南,最主要的原因是,上次他在与吴忠交谈时了解到,冀南地方军阀韩主席不光不抗日,还有反共和投降的倾向。而他的属下,张从新这个土匪,本就是血债累累,还残酷镇压着当地的抗日起义武装。柯城也想利用叶吉清的这次行动,促成刺杀成功,帮助地下党在冀南地区工作的开展。 中统刺杀张从新的目的,一方面是敲打地方军阀韩主席,另一方面也是敲打那些杂牌军,不要贸然投敌,否则后果严重。 李世群一看柯城答应了,生怕他反悔,就趁热打铁把刺杀张从新的计划,合盘讲了一遍。此次刺杀行动,主要是叶吉清诱使张从新答应见面,然后寻机刺杀。 当然,沿途和冀南地区的接应人员和方式,李世群也都做了一个详尽的交代。柯城默默的听着,也默默的记着这些地点和人员。 吕芙蓉一看柯城如此上心,虽然心里郁闷,可也没有办法。 交代完后,李世群热情的拍着柯城的肩膀,邀请柯城和吕芙蓉一起吃饭,柯城婉言谢绝了。吕芙蓉本来就气鼓鼓的,当然不会跟他一起去吃什么饭。 送走了李世群和叶吉清,吕芙蓉回身就把柯城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 柯城等她发泄完了,才说道:“你不是笑我没有杀过人吗?我正好去冀南那边试试身手。” 吕芙蓉生气地背过身,柯城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这事。特工不就是干这些刺杀勾当的吗?有危险也得干啦。 过了一会,吕芙蓉说道:“早知是这样,我就不该叫你过来了。” “哎,你别说这种话,好像你已经把我害了一样。” “不是……我很生气李世群这样做。徐局长不管是不是打击他两口子,让她老婆去完成任务,怎么能畏首畏尾呢?找借口、拉其他人一起冒险,这种作法不是一个负责任的长官。” “我可没说对他有好感,我对他是无感的,这你知道。” “那你还答应他?” “我很想杀人,你不觉得吗?” 吕芙蓉认为柯城的玩笑话一点不好笑,“其实这个李世群最早是地下党的人,他出卖了地下党后就加入了中统,中间还在干社干了一段时间。干社的吴老你知道吧?吴老对他的评价很差,吴老曾经怀疑干社编辑部爆炸案就跟他有关。不然,外人怎么可能把炸弹带进了编辑部?徐局长也为此把他抓起来拷打过,结果这家伙什么都没有承认。在他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他老婆为了使他出狱,传闻还私会过徐局长……哎!这些八卦消息真的很恶心。他老婆今天见了也的确让人恶心……” 柯城说道:“你是他的下级,你为什么敢这么顶撞他?” “我……我跟吴老有很好的师生之谊啊?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吕芙蓉诧异的反问道。 柯城一惊,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忙说道:“哦,我的意思是你真敢顶撞他……我今天觉得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呢?” “这也不奇怪,这种人,随时都在掩饰,这是一种习惯。我觉得他两口子今天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为什么?” “他明知道我行动受了伤,就算强令我们两人派一个跟他老婆去冀南,你估计会是谁?肯定是你啊。更何况他知道你这个人似乎很冲动,行动又果敢,是刺杀方面的一个好手。你几乎就是他最佳人选,所以,他为什么要提旧事呢?” 听吕芙蓉这么一说,柯城也暗叹,李世群装得那么自然,这花花肠子还在这里。 吕芙蓉叹口气:“算了,既然你执意要去就去吧……刺杀张从新,其实我给你一个建议。” “你说。” “我觉得你从第一个目标开始,就用一种特有的刺杀行为手段或者刺杀标记……” “什么意思?” “这样可以让连续多次的刺杀手法或标记出现后,给予日谍或汉奸心理上的震慑作用,让他们有闻名丧胆、杯弓蛇影的心理效果。” 柯城想了想,觉得吕芙蓉这个想法不错。跟江湖侠士留名一样,过去是为了扬名立万,而现在就是为了震慑敌人。 好比侠盗佐罗,总是要在被教训者身上留下一个“z”字形的标记,这个标记的出现,就意味着神秘人物佐罗的出场。如果自己也有个这类标记,其对日谍和汉奸一定会有心理震慑作用。 而且,是否用特有的手法和标记都在自己掌握中,自己还可进行不确定的变化,迷惑敌方,让敌人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嗯,我会考虑这个想法。” 六十三、狡诈 柯城从苏公馆出来,就去了升满福酒楼联系肖绍冲他们。 而等来的却是吴忠,这让柯城很高兴。因为吴忠比肖绍冲的层级高,他亲自来见自己,这是一种高度的信任。 柯城把李世群的情况说了,也说了去冀南刺杀张从新的事,请吴忠作指示,是否需要干掉李世群。 吴忠否认了这个提议,因为国共刚进入合作轨道,目前统一抗战是大局,不宜做影响和破坏大局的事。虽然国民党那边还是有反共小动作,但不能让他们抓到口实借题发挥。就算柯城不是地下党的人,但这事极可能会归结到地下党头上。 吴忠只说,此人的帐,容后再算。 至于刺杀张从新是一件重要的大事。目前,在冀南地区有多支抗战力量准备起义,地下党组织也在该地区开辟根据地。这个张从新作为地方军阀韩某人的马前卒,一直充当着急先锋角色,四处镇压和屠杀进步力量和地下党。 但听说刺杀他的难度很高。因为这人非常狡诈,单独出营也常常是二十个以上的马弁保护。这些马弁还都是张匪军中最凶恶的,身手好,反应快,又忠诚。以前有地下组织刺杀时都未得手过。 但张从新这个人好色是出了名的。中统看来这次是把准了这个脉,把叶吉清送过去,说不定还真能刺杀成功。 吴忠还给柯城交代道,如果在冀南地区需要地下党协助,他可以直接到地下党的联络点寻求帮助。说到此,他写了一封信给柯城,让他把信交给联络点,就可以得到帮助。 两人分手后,柯城信心很足,他感觉自己是去完成一项组织交给的任务一样。 按李世群的计划,他们要在今晚就动身往冀南去。 柯城回家给朱玉琴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准备跟人去一趟冀南,多则四五天,少则二三天就回来。 朱玉琴没有说话,但脸上明显写着少许的不满。 柯城不想让她胡思乱想,就告诉她,自己去冀南是为了抗战的事。 朱玉琴担心的问道,“会不会有危险?”在她心目中,柯城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已,跟抗战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 朱玉琴也经常读报,对抗战的形势和日本侵略者也约有了解。 “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是去帮别人救治病人,危险离我很远的……”柯城希望这样含混的说法能让她放心。 而每次柯城这样含混其词时,朱玉琴都不会多问。柯城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糊弄,还是她在顺从自己。 柯城到火车站与叶吉清汇合,李世群并未出现在车站来送人,这也是一个老特工谨慎的地方。 按刺杀计划,柯城和叶吉清两人以表姐弟相称,这一路到冀南地区,是为了找张从新帮忙搞一批手枪到长沙,相当于是把财和色都送到张从新的嘴边。 李世群为了让叶吉清全身而退,所以,他计划是把张从新从军营里调出来后,然后行动。 至于什么地方合适,怎么行动,跟当地的联络人具体磋商。 叶吉清负责引诱,柯城负责暗杀和撤退,外围掩护还有当地的中统特务。 计划看似简单,张从新能不能调出军营最关键,而且,变数多,要求各方配合到位,刺杀准确,务求一击必杀。 所有行动指令当然都是听叶吉清的指挥。 一路上,柯城看得出叶吉清有些紧张,因为,叶吉清虽然人很泼辣,但做外勤不多,这种事紧张也是难免的。还好,她也是受过训的人,心理上的障碍能够自我克服。 到了冀南城,这个地方因为属于日占区,城内的武装力量主要是投降日军的旧军阀杂牌军,日本有少量的宪兵队伍在城内。 张从新的师部就在冀南城内的一个寺庙内。整个城内,到处是那些穿了军装的土匪在抢掠、蹂躏百姓。大多数城内的商户和平民都躲到乡下去了,留在城里的人稀稀拉拉的。 来接叶吉清和柯城的中统联络人姓吴,在当地的维持会任个职,还算是地头比较熟的,那些土匪**都还给点薄面。 联络人把他们两人接到一个旅店住下,然后把张从新最近的动向说了一下。 张从新部最近才在临近县城镇压了一支武装起义的抗日力量,部队全部都在城内休整,这算是一个好的时机。 老吴认为,张从新遭遇过多次刺杀,刺杀他的各方面人都有,他在冀南城里遭遇过几次枪击,所以他城里城外都变得很小心。甚至连逛窑子都要安排马弁守候在一旁床边,屋子外围至少都是自己的手枪队随行。刺杀行动如果在城内枪响,城门肯定会关,那时候逃出城就困难了。上次抓的几个枪手,全部都是斩首示众。 叶吉清听了以后脸色苍白,心生胆怯。 柯城见此,问道:“听说这个家伙很好色,而且迷信不带女人进营房?” 老吴:“他多数时候都是嫖宿在外,没听说把人带到营房,甚至家眷都不在营房内。” “既来之,我们就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如此说来,也正好。只是一两次接触的机会,不容易刺杀成功。我可以保证刺杀中不响枪,只是叶太太这边得把他引出来后,要尽可能的让他放松警惕。” 叶吉清心乱如麻,有点拿不出主意。她问道:“你们有什么好的计划?” 柯城问老吴:“城门通常在什么时候关闭?要不要什么特别的证件?” 老吴:“城门一般在晚上九点左右关掉,九点以后出城要有通行证,这个我可以搞到。” 柯城:“那好,我看城里有一条河穿城而过,老吴你在城里找一个独门独院、地势不复杂、周围环境安静,让张从新觉得很安全的地方。但一定要靠近这条河流,方便我们能在刺杀后撤离……” 叶吉清:“你什么意思?” “这种院落对张从新来讲,安全系数比较高,便于麻痹他。” 叶吉清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出营到这个地方来,再寻机刺杀他?” 柯城:“对……” “可是我怎么撤离呢?” 柯城知道她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己的安全问题,“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六十四、贞洁 柯城连说带比划:“因为你是他的老乡,你约他出来后就到这个地方谈事情。老吴一开始也出个面,增加他的信任度……老吴在事成之后也是要撤离的,暴露了也没有关系。时机成熟,我在刺杀确定之时,埋伏在屋内,在他麻痹之际就杀了他和他的马弁。你从大门撤离,我从屋后的河里游走。” 叶吉清听完,满腹疑虑,她认为柯城的计划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你让我引他出来,若是他不出来呢?” “他如果不出营,那我们就没必要在这里耗,我们就是白跑了一趟。” 叶吉清当然知道这是气话,自己必须要把张从新引诱出来。不然,徐恩曾让她来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把他留下……” “是的,最好是留到晚上。”柯城不想点破叶吉清的装傻。 “我怎么留得住他呢?” 柯城笑笑,“我觉得,你们可以叙叙旧,聊聊家常什么的。毕竟你是他老乡,你留不住他,老吴还能留住他?” 老吴听这话也笑了,“柯老弟的计划其实蛮不错,叶太太你可能要委屈一下了。” 柯城忙说道:“这个不是我的计划,我只是刺客。从李科长的分工来讲,叶太太就是负责引诱他的,我负责刺杀行动。我的责任其实很大,要是我失手了,岂不是叶太太的功夫就白费了。” 叶吉清有点气恼,她气恼的是自己此行,怎么都得牺牲色相才行了。 “可是,张从新警惕性那么高,要是他不按我们说的就范呢?” 老吴说道:“我认为你最好留他两个晚上,我们在第三晚才动手。这样他的警惕性降低后,刺杀更容易得手。何况,一开始柯老弟守在屋里,他的马弁会搜查,也不方便不是……” 叶吉清听到此脸都红了,虽然自己不是什么贞洁女子,老吴把话点明了说,还是让她有些难堪。 柯城这一刻有点同情她,不过,这就是她的使命,一个女特工的使命。 想到此,柯城脑子里闪过了吕芙蓉,吕芙蓉会不会为了情报出卖色相呢? …… 叶吉清稍平复一些心绪后,说道:“那就照这个计划做,只是在刺杀得手后,我要怎么撤离?” 柯城:“你就大方的从屋里走出去,我在屋内乔装张从新。而且我跟张从新的身材差不多,屋内灯下,或是一声半声的哼几下,还是能麻痹外面的马弁的。等你走远了与老吴汇合,我再从河道过来与你们碰头。” 老吴,“我明白柯老弟要找靠水院子的意思了,就是在三面被包围情形下,留下河道这一面便于撤退。只是,柯老弟太危险了……” 柯城:“刺杀总是要冒险的,没有不危险的刺杀计划,大不了就杀身成仁。” 三人于是又推敲了一遍。 刺杀计划敲定,一切似乎都算计好了。 老吴接下来就去寻找院子,叶吉清和柯城等他的消息。老吴因为地头熟,不费功夫就找了这么一个院落,还请了一个老妈子做饭。 院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既安静又让人觉得地方很安全。而后院外就是河道,只是柯城撤离时需要越墙而出。 老吴最初说弄一条船,柯城摇头说这样不行,这点河道对他来讲根本就不是问题,弄一条船反倒引起人的怀疑。 接下来,就由叶吉清去见张从新。 叶吉清打起精神,把自己梳洗了一番,然后就带着老吴,拿了二千银元的见面礼,去张从新的师部。 柯城就在院里等他们的消息。柯城在院里,等得也无聊,就把行动的方案演练了几遍。 张从新如果外宿,院子一定是会保护起来的。如果张从新再带一个马弁在卧房内,柯城在不开枪的情形下,是有八成把握在五秒钟内,刺杀两个人,而且没有什么动静。 所以,他准备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这八成把握,还得是在没有任何变数的情况下,仅指自己的身手能把握的程度。 所以刺杀行动是很冒险的,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像杀猪一样,引起大的动静,那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脱身了。 到了下午,叶吉清和老吴回来了。柯城一看两人空手而回,就知道两人是见着了张从新,起码银元是送出去了。 再一问,老吴看看叶吉清的脸色,说道:“张从新把钱倒是收了,没有说什么,说买卖军火这事日本人知道了不得了。表面上倒是没有在意叶太太来此的目的,但我估计这事有点玄。这家伙的态度冷淡,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柯城一听心里就一紧,“不会吧?要是他得到消息还能让你们出来?” 叶吉清:“没事,这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胆大心细,不好对付倒是,先稳两天再说。” 柯城看她口气轻松说得十拿九稳,应该是比较了解张从新的为人处事,就安慰老吴,“叶太太说得对,一口是吃不成一个胖子的,这事急不得。我们听叶太太的。” 老吴:“叶太太如此胸有成竹,那最好不过。” 三人就按照叶吉清的想法坐等。果然过了两天,张从新派了一个马弁来传话,说请叶吉清去师部吃饭。 叶吉清听了传的话平静如水,让马弁回复张从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去不了。 柯城看她说完这话,马弁一走就露出的浅笑,知道她估摸准了张从新。张从新的冷淡是希望她巴巴的往他身上贴,可一冷了两天后,这情形就反过来了。 马弁一走,叶吉清就叫老妈子晚上多准备点酒菜,然后叫柯城先回避到旅店住。柯城看看老吴,老吴看看柯城,都确信这女人不是没来由的自信。 两人抱拳告辞,说明日再来听好消息了。 叶吉清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意,似乎是真的准备约会自己的情郎。她说道:“放心,明天你们也不要来得太早,说不定他还在温柔乡里呢。” 柯城回到旅馆心想,这女人和男人之间,有很多微妙的东西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旁人你永远不知其中的奥妙。所以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这话也不全对。 柯城没见过张从新,他在动手之前还是想先看看了解下这人的体格等情况,于是就没在旅店呆多久,估摸着时间就准备去半路上,观察张从新是不是真的会去叶吉清的住处。 也顺便借这个机会去会一会地下党在冀南城的联络人。 柯城于是就到张从新师部所在寺庙外,找了一处小酒馆坐下,面朝寺庙大门,边点了两个菜边等着。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寺庙大门里出来了一队马队,前面是10个马弁,后面10个马弁,中间簇拥着一个瘦瘦的高个子,一撇八字胡,大热天身上还披了件大氅,马靴锃亮,神情阴沉。 不用问谁,这阵仗一看就是张从新出营了。 这个时候出门,可能正如叶吉清算计的,他就是冲着她去的。 六十五、上套 冀南城地下党的联络点是在一个小胡同的裁缝铺子。 柯城趁着夜色进了胡同,确认了四下环境,就去敲铺子的门。 这铺子就是临街一个铺面,外面看上去很普通。门一开出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裁缝,戴一副老花镜,山羊胡子,柯城还差一点认成是给自己看过病的黄郎中。 他看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门前,黑咕隆咚的身后也不知还有没有人,问道:“你找谁?” 柯城笑笑:“我找老胡,我是上海吴先生介绍来的。” 这位老胡又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让他进了门。进门后,柯城就问道:“你是老胡吧?” 老头点点头,让柯城坐,不过脸上仍写满了疑问。因为这种联络方式,是不合地下党联络套路的,没有暗语人家不可能轻易相信你。 吴忠当初交代柯城,是在万不得已时可以来找人提供帮助,并不是让他来搞工作联络,所以,不会把地下党的联络暗语都交代了。 柯城摸出信并没有立即递给老胡,说道:“我是老吴的一个朋友,这次来冀南城做点生意……” 老胡:“冀南城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生意好做的?这地方兵荒马乱的,都是一群土匪在城里。” “我……我是南京派来刺杀张从新的。” 老胡一听这话就警惕起来,好像柯城说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你说什么?” “我是来刺杀张从新的。” 老胡指着柯城手里的信,“你把信给我看看。” 柯城把信递给他,老胡看了信又仔细的把落款看了看。应该是找到了落款中的玄机,确认了这封信的真实性。 他放下信说道:“真是世道变了,你们南京的人要来找我们了。变了啊……” 柯城知道老胡感慨的是,国共之间的合作,让他们这些基层的联络员也有点措手不及。 柯城:“现在是为了抗日一致对外的时候。” 老胡:“你们来了多少人?就你一个?” “我们来了两个人,在当地还有一个人内应。目前,刺杀计划在实施中。” 老胡皱眉听着,神情肃然,似乎并不看好柯城他们。 “那你们准备怎么实施刺杀计划呢?” 柯城看他这个样子,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听听他的看法,就说道:“在维持会我们有一个内应,他比较了解张从新的情况,另外派了一个女人过来诱使他出营,让他麻痹放松以后,再相机刺杀他。您这边怎么看……” 老胡听明白了柯城们的计划,他摇摇头,“你们忽视了一个问题,或者说你们这个内应并不彻底了解张从新……” 柯城惊问道:“什么问题?” “这个张从新的确好色,不过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睡觉超过三个晚上。我们一直很注意他的动向,也想找机会干掉他。他这个规律我们发现一段时间了。前几天,张从新迷上妓院新来的一个女子,他也只呆了两晚就没再去了。” “看来老吴还没有摸透他,我们的计划得调整一下了。” “这个家伙非常狡猾,你们千万小心,他跟女人鬼混时,马弁都得在卧房内。” “这个我们倒是知道,听说,他马弁在卧房除了戴个眼罩以外,几乎是寸步不离。要是有什么动静,随时揭开眼罩就掏枪。” “是的,而且在外面设伏伏击他,没有十几个人手也不可能。他一般出营房在城里都是二十个马弁,冀南城就这么大,什么地方枪一响,他的土匪部队和日本宪兵队,不到十分钟就赶过去了。他要是出城,至少是一个排的兵力保护。” 柯城越听越觉得刺杀张从新可能没那么顺利。尤其是自己刺杀手法上,应该再练练,必须确保稳准狠,在五秒之内刺杀完成。 老胡看柯城沉思不语,打气道:“不过,事在人为。我就提前预祝你们成功了,柯先生。” 柯城:“但愿,那样一来,起码可以把这些汉奸武装的气焰打压下去,给冀南地区的抗日武装一个喘息之机。” 老胡,“如果行刺失败,其他人的安全我们不敢保证,你要是找到我们,我们一定会按老吴的要求,保证你的安全。” 柯城谢过后,就从老胡处告辞。他觉得幸好提前来找了老胡,不然,第三天晚上才实施的刺杀计划说不定就会落空。 第二天中午过后,柯城和老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都急急的赶到了叶吉清的住处。 叶吉清正在指使请的老妈子在收拾院子和张罗晚上的酒菜,见两人来后,就进屋说话。 老吴知道柯城年轻人脸皮薄,就问叶吉清,“昨儿晚怎么样?” 叶吉清说道:“他今早十点才走的。” 听她这样说,老吴和柯城心里都很高兴,知道张从新上了套。 老吴连连击打着自己的手掌,“这下好了,他今儿是不是还要来?” 叶吉清此刻脸也不红了,说的话里透着一种自得和矫情,“哎,我就是烦他,越烦他他还越要来过夜。粘人得不像个什么土匪王八,倒像是个多情种子。要吃老娘这一套,也活该他这么上套。” 柯城的心情倒是很复杂,一是张从新上了套,开局不错;但想起昨晚老胡的话,这刺杀行动还得修改才行,否则可能还是失败。 柯城:“这事叶太太辛苦了……但是昨晚我去张从新的师部外窥视了一番,在酒馆吃饭时,我听人说,张从新这个色鬼有个习惯,从不在一个女人的住处睡觉超过两晚上……” “什么屁话?”叶吉清冷笑道,“我不信。” 柯城转向老吴,“老吴你想想,他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习惯,如果是的,我们的刺杀行动就得提前到今天。要不然,他真在第三天不来的话,我们刺杀可能就落空了。” 老吴挠着头,“这我倒没听说过,维持会成立不久,我以前也没接触过张从新和他的人,这我还真不好说……不过今晚动手我同意,我听说明晚有一支日军要进城来补给,张从新也恐怕来不了。” 叶吉清:“但今晚动手估计很悬……” “为什么?”柯城急问道。 六十六、电光火石 “昨晚上,张从新那头驴,不光让马弁把院子围了,还让两个马弁坐在卧房里,一左一右像哼哈二将一样……也不知道这家伙,就这样……还有那么高的兴致……” 柯城一听,不是说通常只有一个马弁进屋吗?怎么会变成两个马弁了呢? 叶吉清继续说道:“昨晚,我……一看到那两个哼哈二将,就要他把人撤走。这家伙给我说他们都是聋子听不见,只要带上眼罩,看也看不见……我说,我看见有两个外人,屋里还亮着灯,心里膈应。这头驴说,有点膈应正好……我死活不从的时候,这家伙就动了粗……” 老吴问柯城:“如果是两个马弁,你有多大的把握?” 因为这次刺杀行动的刺客任务是柯城,他出手的速度和准确度,就关乎到今晚刺杀成功与否。 柯城就把自己的行动步骤详细讲了一遍:“我原来准备先杀有枪在身的马弁,然后再杀枪已离身的张从新。我可以在三秒内让马弁不出声就毙命,也可以两秒内把张从新无声杀掉。只有在这个时间内,才可能动静小、准确度高、连续刺杀……如果是多一个马弁,那就会在连杀两个马弁后,惊动张从新,让他反应过来呼叫或开枪。所以难度太大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在菜里下点药?” 叶吉清摇摇头,“他的马弁都是吃了饭过来的,张从新喝酒吃菜都要弄个马弁先尝尝,搞得自己跟个土皇帝似的,谨慎得要命。” 这么一说,原定刺杀计划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如果日军明晚一入城,事情更难办,叶吉清接触到他的机会可能就没有了。 柯城有些焦急起来,在屋里比划着自己的一招一式,凭空演练着刺杀,但都不能做到不惊动人就解决掉三个人。 他想了想对叶吉清和老吴说道:“我看这样,为了刺杀成功,我们必须要冒个险了。今晚我就躲在床底下,我先刺杀张从新,太太你帮我一下,把他的头用被子裹住,减少动静。我再杀掉马弁……” 叶吉清脸上满是担忧:“那要是马弁听到动静了,我们怎么脱身?那不是无法脱身了吗?” 柯城:“杀了张从新,我会灭掉灯光,外面的人不敢贸然往里开枪的。我掩护你从后院墙出去,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冒险……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赌。这个事本身每一步都风险重重,你也已经付出了很多,我们不做最后一击,对不起我们自己。” 叶吉清低头想着,很无奈的摇着头,叹息道:“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半途而废谁都没法回去交代了。” 老吴:“冒险就冒险吧,行动总是可能要死人的,你们要是出不来,我也不会苟且。我在外面如果看见了院子有大的动静,我冒险也会在外面吸引一下火力,让你们从院后撤退。” 柯城看着老吴坚毅的样子,这人虽是中统特务,说不定以前还对地下党下过手,但是说到为了抗战,而热血沸腾的样子,还是令人称道。 三人基本上达成共识,刺杀行动就定在了今晚。而这也可能是悲壮一击,难有人生还。 按计划,张从新来后马弁都要把屋里看一看,柯城一开始就躲在床底下一个木箱里,木箱朝里的一面是空的,人可以到时爬出来。这个箱子在昨晚是被马弁看过,今晚不会引起他的特别注意的。 黄昏时,张从新带着20个马弁又来了。 一进门,这家伙的马弁就持枪先进屋,把屋里柜子什么都看了一遍,床底下当然也没放过。 然后一关门,柯城从脚步声判断,屋里除了张从新、叶吉清,只有一个马弁。 这个意外令人惊喜。极可能昨晚,张从新是觉得不踏实,所以才多加了一个人手在身边,今晚多少放松了一些。 叶吉清很高兴,喜形于色,但酒杯没停过,一杯杯的跟张从新喝着,两人说着叙旧的鬼话。 叶吉清始终还是吊着张从新的胃口,一本正经的,对昨晚张从新的动粗很不满意。 张从新对叶吉清还抱有新鲜感,装出一副怜花惜玉的样子,时不时的挑逗着叶吉清。 柯城耐着性子,不得不听着两人恶心的表演。这没办法,自己不能错过他们之间的交流情况,才能更好的判断有什么状况。 等两人上了床,果然那个马弁没出门,这也是让柯城挺开眼的。这种事,要是正常人是做不出来的。 柯城从心理分析角度来看,这个张从新估计是有这方面特别的嗜好,需要有人旁观来刺激自己。 柯城煎熬着,一直等到张从新折腾累了鼾声四起,而那个马弁却悄无声息。 柯城看了看怀表,现在是深夜十二点钟。 这个时候,叶吉清按照约定,就悄悄起身去床角起夜,一方面迷惑马弁,一方面弄点动静出来,让柯城从木箱子里爬出来。 这个木箱子并不大,大了是会引起人怀疑的。柯城爬出来时,手脚和腰肢都僵硬了,他忍着酸爽,慢慢的活动着,让手脚都灵活起来。 叶吉清然后开始上床去,此时张从新嘴里咕哝了一声,显然是被叶吉清起夜惊了一下,然后又睡了过去。 柯城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他借着窗棂投进的月光,可以看清马弁就坐在门口位置,面朝卧房门,背对大床。但是看不清马弁是不是真的戴了眼罩,起码他这个坐姿来看,人并未睡觉,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而且他这个位置,稍有动静,门外的马弁就能听到,的确是有很高的刺杀难度。 柯城小心翼翼爬出床底,他现在决定改变刺杀的顺序,他得先杀马弁再杀张从新。而这个变化不需要再知会叶吉清,她也知道一个马弁在屋内时的刺杀顺序。 这个房间,好在柯城已经演练过几遍,他蹑手蹑脚的往马弁身后摸去,没有任何的声响。 只见柯城靠近马弁后,左手手帕一把紧捂住马弁的嘴,浸有浓烈乙醚的气味被马弁猛吸一口。柯城右手握的手术刀寒光一闪,从马弁的左肩到喉咙再到右肩,划出一道弧线。 只一刀,就切断了他手臂部分运动神经,划开了颈部的喉管和动脉,让他在被刺杀的这一瞬间,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唯一的反应就是喉管里想要发出的咕噜声。 而柯城第二刀就是再深切他的颈部,因为手术刀第一下,并不能完全阻止他想要从喉管挤压出声,第二刀就彻底的让他被恐惧淹没掉…… 柯城这一击,反手的刀法也是练习颇久,刀锋经过的位置要求精准到毫米,又快又准,就连补的一刀也是如此,否则,就真的像是在杀猪。 六十七、抛弃 柯城放倒马弁,这电光火石的一幕,门外的马弁看不到也听不到;而屋内的人要是睡得不深,也还是会听到一点动静。 所以,柯城必须三秒内无声无息的杀掉马弁,两秒内杀掉还反应不过来的张从新。 他一个闪身就摸到了床边,按确认好的位置,他手帕一把捂住张从新的嘴,右手揭开被子,手术刀一闪而过,以相同的手法切割张从新。 不料,张从新挨了一刀还有反应,不像马弁被偷袭时猝不及防。这第一刀让他双臂运动神经和肌肉部分受损,气管和动脉被割开,但不至于瞬间无法不动弹。 他呜呜的叫着左手就去摸枪。柯城第二刀补出,刀光闪过,摁住他的口鼻,这人彻底的就软了。 顿时满屋的血腥味。 柯城低声对吓得坐在一边的叶吉清说道,“赶快走,血腥味一会飘出去就麻烦了。”随即,柯城把屋里的灯点上。 穿好衣服的叶吉清,于是就往屋外走,她跨过马弁,开了门出去后就掩上门,柯城随即把门栓锁住。 门口一个马弁小头目见她出来,忙问道:“夫人这是去哪里?” 叶吉清此时不得不镇定,好在她也不是普通人。她说道:“你们来一个人,跟我一起,去给你们师长取点药……” 小头目很谨慎,“你说了地方我们去取就是。” “你们师长要的是……那种药,我有个亲戚有,你们找不到地方的。要是胡乱找耽搁了时间,你们师长可不高兴。” 那马弁小头目疑虑未消,正犹豫间,室内灯光下,就看到张从新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然后又背过身去,还咳嗽了一声。 小头目看了,忙说道,“那好,我给夫人派个人一起赶快去。” 于是,叶吉清就大摇大摆的出了院子,一个马弁跟着她就走了。 柯城在里面做了戏,稍等片刻后,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白酒等物,浇泼在屋内那些可燃物上,然后一划火柴,那火苗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整个屋子霎时间就烧了起来。 柯城挪开大床,听着屋外的那些马弁慌乱的喊叫,从事先准备好的孔洞转出屋子,然后纵身踏上院墙,翻落到院外。 他没有迟疑,借着月光,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里,然后就往城门方向游去,把火光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到了城门附近后,他上岸躲在约好的一个阴暗处,静等老吴和叶吉清的马车。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叶吉清身后只跟了一个马弁,老吴和她对付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差不多应该是跟自己同时到达这里。柯城看着城门洞,现在城内一间民房起火还不可能引起这边注意,但是,一旦那边有人骑马过来说张从新被刺,那这城门就没法出去了。 时间每过一秒都很令人焦急,不知道叶吉清跟老吴是不是把跟随的马弁摆脱掉,或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总之,随着时间流逝,危险就增加一份。 正在柯城焦急万分之时,突然柯城就看见老吴驾着马车拉着叶吉清往城门去了。 柯城看着很奇怪,他们走的路线明显不对,他们应该从自己藏身处经过,接上自己后再出城啊。 柯城预感到不妙,这两人要出什么幺蛾子? 叶吉清知道自己已经刺杀成功,而且也没有受伤,现在撇下自己就准备出城,这究竟是为什么? 就在这一愣怔之间,马车到了城门口,睡眼惺忪的守城卫兵,伸手拦住马车,接过老吴递的烟和通行证在看。 老吴点头哈腰的,还摸了点钱往守城士兵手里放。 叶吉清也换了装坐在大车上。 柯城很沮丧的看着他俩,看来这两人是准备抛弃自己。 他们这一逃,中统联络人没有了,自己将很快落入全城搜捕中。冀南城就这么大,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看着守城士兵扬手一挥,老吴扬鞭赶车出城,城门又紧紧关闭。柯城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出卖了。 这几天,刚从心里感受到叶吉清和老吴为了抗战做出牺牲的那些好感,顿时也烟消云散。 柯城心想,现在自己只能去找地下党老胡了。 柯城于是又下河游起来,因为此时刺杀张从新的小院已经火光冲天,这一动静引起了连锁的反应,自己要是从路上走,遇到兵士会被抓起来的。, 柯城游到一个合适上岸的位置,然后钻越背街小巷,赶到老胡的裁缝铺。 按他的约定,柯城敲了三声门停下,过了一会又敲了三声…… 门吱呀打开,老胡见是他,一把将他拉进去。 看着柯城浑身水淋淋的样子,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老胡问道:“你们今夜动的手?” “是的,张从新已经被刺杀了……只是,中统的特务都自己跑了,把我撂在这儿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怎么啦?我……”柯城摇着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老胡很镇定,“你来找我是对的。你也别急,先躲在我这里,把风声躲过。我们的人找机会送你出城。” “只能这样了。” “你刺杀的时候有人认识你不?” “没有。” “那就比较好办,但是这个时候,什么人都可能被抓,你又没有特别的通行证,出不了城。就耐心等等看,我们找机会。” 此时,全城已经大乱起来,张从新被刺杀的事已经传开,日本宪兵队也迅速接管了城门。匪军在挨家挨户的找人,抓一切可疑的人。 老胡是冀南城的老联络员,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大搜捕和掩护工作。他家里就挖了一个地窖,柯城就暂时藏在里面。 柯城躲了两天后,老胡说可以出城了。 听老胡讲,城里现在在通缉叶吉清和老吴,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乱抓乱捕了。抓的人太多,他们也抓不过来。 而且昨天日军大部队进城,张从新之死正在被淡化。 老胡给柯城装扮了一番,打扮成自己远房的亲戚,然后就亲自送他出城。 果然在老胡的指点下,一切都很顺利。出了城后,柯城才与老胡依依惜别,感激的话说了一大箩筐。 八月六日,柯城赶回了上海。 六十八、瞎话 柯城回到上海,还没有来得及去找吕芙蓉,吕铮成就找上了门。 隔壁的武盛元也已经搬走,军统上海情报站就秘密设立在公租界,吕铮成是直接电话通知的柯城,让他去情报站联络报到。 柯城本来是有点厌恶此人,总感觉此人就像是阴魂一样,他的出现,就会让自己陷入灾祸。 但武盛元一走,柯城就失去了跟军统联络的电台,所以他需要清楚军统下一步怎么安排电台联络的事。 柯城在上海是很独立的,可以说他只听“台风”和“风铃”两个人的指令。现在吕铮成主动联系,有取代武盛元下指令的意思。 军统上海情报站在公租界一家酒店内,离大世界娱乐城不远。 柯城站在酒店门口,看着这位置,心里有点嘀咕。这地方可是不祥之地,这些特工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人炸掉的。 柯城没有像一个新手一样,直接前往情报站。因为那样做,就会与其他人不期而遇,给自己不认识的人留下印象。 他在酒店前台打了一个吕铮成留下的电话,然后这才上楼去敲吕铮成的门。 一开门,吕铮成满脸堆笑,气色也不错。看上去正是应了那句话,春风得意马蹄疾,狗配铃铛跑得欢。 吕铮成热情的把柯城引进门,请他落座,还连声称赞着柯城上次传递假情报的事。 柯城只微笑着,说了一声恭喜,也没有多余的话。 吕铮成:“都是老朋友了,从中统到军统,我们兜兜转转又在一起了。目前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情报线上,上海站可以说很薄弱。现在,上海站的工作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帮衬,老弟你还得努力啊。” 柯城不想听他绕来绕去的说,单刀直入直接问道:“我在上海工作,以前只与风铃联络,按上峰的指示,也仅只是协助她。她这一走,上海站建立起后,跟我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吕铮成翘着二郎腿,抖着脚尖:“你的恩师‘台风’张晨卫,他在这次军统内部调整中已经靠边站了,所以你的身份和工作,现在归上海站管理。我们这个站,目前有三个组……” 柯城打断道:“那我现在的身份是不是已经在情报站公开?” 吕铮成嘟噜着嘴,“那倒没有……” “也就是说,我的身份跟过去一样,仍然是秘密的。就算是上海站的其他同仁,也不能知晓我的身份,是这个意思吧?” 吕铮成看着柯城咄咄逼人的样子,知道不好糊弄他,说道:“是这样,现在上海站业务我全权负责,所有业务都要从我这个口子里上传下达。上海也没有其他的情报站点,也不会让谁在编外进行工作。” 柯城知道他的话暗含玄机,自己是不能说有什么秘密任务的,那样的话,“台风”交代的任务就暴露了。他只能强调自己身份不能公开和工作的独立性。 “你说的这个我不关心,我关心的问题我刚才已经问了。所以,我认为上海站的成立跟过去是没什么变化的,只不过,你可能代替了‘风铃’,让我可以借用上海站的电台而已。” 吕铮成对柯城的傲慢,简直可以说郁闷得快忍不住了。上海情报站站长,怎么也是个上校军衔,而“台风”现在不过是军统技术处的一个中校,他柯城也不过一个少校情报员而已,自己就这么被撇开了,他很想知道其中的奥妙。 柯城继续说道:“‘台风’是否靠边站,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不是已经在军统内部解密归为了普通情报人员。如果没有,对不起王站长,我还得按过去的方式工作。你如果有指示,你可以联络我,暂时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 说完,柯城站起身不顾吕铮成满脸的挂不住,自己准备开门走人。 他这一走,吕铮成脸都绿了。在柯城摔门而去的同时,吕铮成把茶几上的茶杯狠狠的摔在了墙上。 柯城出了酒店,就给吕芙蓉打了一个电话,两人都没有寒暄,仅仅只说了两句话,就约在老地方见面,挂掉了电话。 柯城在豫园等了一会,吕芙蓉就来了,看得出来,吕芙蓉对柯城的现身很惊喜。 她一定是听说了冀南城那边发生的事,只是不知道她听到的是什么版本? 吕芙蓉还没落座就急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吉清在南京说你已经落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柯城:“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她还瞎说了什么?” 吕芙蓉也觉得这里面太蹊跷,说道:“我没听说太多,叶吉清回来后就回南京请功去了,我问李世群你怎么没回来。他也没说几句,只说刺杀很成功,而你不幸落入了日军的手里。” 柯城冷笑道:“这个娘们说瞎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城于是把冀南城之行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只是说到自己在地下党帮助下出城这一节,一撸而过。 吕芙蓉听后火冒三丈,“这个叶吉清,摆明了就是为了贪功,也说不定是李世群早已指示他这么做的,把你举枪之仇还记着呢。不行,这事我一定要捅到中统徐局长那儿去。” 柯城其实更想知道叶吉清为什么这么做,他觉得吕芙蓉的话有一点道理,但不全对。 吕芙蓉:“她贪功倒还罢了,把你一个人扔在一个小城里,到处都是日军和张从新的部队,真是要把你置于死地。” 柯城喃喃自语的思索着:“李世群害我的可能性有,但是我总觉得也不对。她要置我于死地……灭口……为什么呢?” 突然柯城脑子一闪念似乎有点明白了。 他问吕芙蓉:“跟她一起回来的老吴呢?” 吕芙蓉:“我不知道还有谁跟她一起回来的,你说的这个老吴倒也很关键,我找人去问问他。” 柯城“嗯,这事就这样,你去问问就行了,如果说得过去我也不计较了。” 吕芙蓉说道:“你这么大度干嘛?这两口子真的不是东西,说他们男盗女娼都不为过。我一定要帮你查清楚的。” 柯城:“上海的局势现在怎么样?你怎么还没搬到法租界去?” 吕芙蓉:“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个急茬正可以跟你商量。” “你说。” “这个事是从军统传过来的,你可能刚回来还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六十九、唤醒 具吕芙蓉讲,数日前,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根据德国军事顾问团的建议,拟定了一个对日作战计划。 这个计划,主要是针对部署在扬子江流域的日本军舰和上万海军陆战队的。计划准备在江阴一带江域,用沉船的方式,彻底截断扬子江航道。把江阴以上的日舰和海军陆战队,全歼在扬子江上中游。 可是,这个计划方案出炉后不到两日,江阴以上的日舰就在一夜之间全部撤回到了黄浦江等地,使整个计划还未实施即告流产。 此次泄密震惊了高层,总裁把戴局长怒骂一通。 现在军统怀疑这个计划是被人出卖给了日本人,而这个渗透到南京高层的日本间谍,极可能是汤山温泉的女招待南造云子。 军统已经侦查到了这一层,现在正在追踪南造云子。据悉南造云子已闻风逃到了上海,进了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如果找到这个女谍,那么南京方面究竟是谁出卖的情报就一清二楚了。 柯城听完,他是听说过南造云子这个女谍的,只是自己一时想不起这个女谍最后是如何落网,又收买了南京方面的谁…… 这是个记忆问题,有些记忆点呼之欲出,又很难唤醒似的。 如果现在这种状况要想抓到南造云子,的确比登天还难。 要知道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那可不是个小地方和随便出入的地方。谁也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大模大样的把南造云子从里面抓出来。 柯城问道:“你的想法是?” 吕芙蓉皱着眉,这个问题一定困扰她不是一两天了,“现在军统也没有什么办法。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我想,我们两都会日语,如果混进这个地方,然后把南造云子绑架了怎么样?” 柯城没说话,他并不是觉得吕芙蓉天真,而是想等吕芙蓉说出具体方案再判断。 “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进出大门都很森严,车辆和人员都需要特别的通行证才可以。所以,我们必须要搞到这两样东西,然后才可能混进去。” “那现在有办法吗?” 吕芙蓉摇摇头,“现在没什么办法,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就算现在花功夫接近日本人,也不是一两天能成的事情。这事还真的卡住了。” 柯城想了想,“这个事我来想办法吧。” 吕芙蓉看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也觉得很奇怪:“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需要想一想……” 柯城跟吕芙蓉分手后,他觉得南造云子的事,自己得赶快想出个什么办法。 因为,她收买的一定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或决策层里的人。这个人不抓出来,后果不用说,许多国民政府绝密的计划几乎对日本人是公开的。 而现在他自己的记忆里,除了南造云子这个名字以外,还提取不出关于南造云子的任何事。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要想把沉睡的记忆唤醒,依靠有效的催眠来接触和唤醒记忆点是一个好方法。 也就在刚才,柯城脑子有一个闪念。 这个闪念也令他惊骇,但非常值得一试。 那就是用自我催眠来唤醒自己的记忆。这种事柯城重生前听说过,但还没有看过实证,更加没有对自己实施过。 在自我催眠中,唤醒关于南造云子的信息,这种事应该怎么操作呢? 一旦催眠,就极可能接触到那些沉睡的记忆点,比如接触到南造云子的各类信息,就可能把这些记忆点串起来,获得完整的信息链条。 当然接收现实中的信息,也可能把一些记忆点激发出来。可是,吕芙蓉知道关于南造云子的情报极其有限。而军统知道得更多,这是必然的。 柯城想到自己刚刚才从吕铮成处意气风发的出来,这下好了,自己总不能回去求他吧? 吕铮成作为军统上海站站长,一定清楚南造云子的事,而且他可能还有一些行动计划。 柯城觉得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为人处世就是这样,无后悔药可吃。何况自己重生后两眼一抹黑,得习惯自己靠自己。 现在就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催眠自己,在催眠状态把记忆点写出来或者画出来。 这个自我催眠念头,其实柯城有一段时间了。不仅是因为南造云子这件事,很多事都是在自己接触后的呼之欲出中,自己非常的需要回忆起曾经接触过的关于抗战的所有信息。 柯城虽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办法解决自我催眠的有效操作途径,所以,还只是停留在想一想而已。 催眠有两大要件,一个是出神状态,另一个就是语言暗示。当然催眠师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它还需要被催眠者的高度配合。如果有专业催眠师辅助,催眠并不是很难的事。 而自我催眠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自我进行催眠,并不是为了克服睡眠障碍的那种低端催眠,而是自我进入催眠状态,也就是一种貌似清醒的出神状态,让脑海里沉睡着的潜意识、记忆浮出水面。 这其中有两大难点,一个是自我进行催眠,理论上只要放松都是可以的,但是容易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而不是催眠状态。在外人的帮助下,进入催眠状态要容易得多,靠自己就如隔山打牛。 第二个难点是,进入催眠状态后,因为无人引导,无人帮助你记录催眠状态的话语,而自我进行记录需要经过训练才可以达到。所以,就可能出现催眠成功而记忆失败的事。当然,自己也有可能在醒来时,能回忆起一小部分记忆点。 自我催眠还有一个最大问题,在无人唤醒的情况下,就可能让自己真的无法醒来,而生活在催眠状态中一段时间,或是相当长的时间,所以这是十分危险的事。 人在催眠状态与罹患精神疾病的患者差不多,都处于潜意识支配的下,而且潜意识的作用非常尖锐,意识的力量会变得微弱。 人的潜意识中是有分层的,其中高层的潜意识是灵感智能直觉洞见悟道神圣慈悲的世界。 而底层潜意识,那里被喻为人的地下室,沉睡的记忆就存储在这个地方。这里有作为人兽性的一部分,它与人最隐秘的东西相互混杂在一起,它也是人犯罪和暴力行为的源头。这里容纳了所有不被意识接受的压抑。 柯城以前在学习治疗精神科疾病时,对一些精神病人实施过催眠术,利用催眠术进行治疗,也收到了很好的疗效。 而自我催眠,犹如攀爬一座梦中的高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这是一种莫大的考验。柯城以前曾经很想尝试,但都因为顾忌无法控制的后果而作罢。 可它现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让一个被重生折磨过的人心向往之。 南造云子的事对柯城来讲肯定不是一个名字的记忆,自己应该是读过相关的资料,现在这一部分已经沉睡不醒。 它只能靠这个冒险的方法了。 柯城现在需要找一个绝对安静和安全的地方,把自己封闭起来,然后还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在旁边,随时唤醒自己和做好记录。 而这个人选目前来看,只有吕芙蓉,何况她还是学习医学的。朱玉琴因为不了解其中的奥妙,不合适。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在催眠状态说的话,可能会让朱玉琴觉得害怕。 柯城打定这个主意,决定给吕芙蓉打电话。 吕芙蓉听了柯城简短的说法后,沉默着,然后就同意试一试,因为现在也没有好的办法。两人于是决定,在吕芙蓉新租的法租界的公寓内进行。 事不宜迟,两人约定当晚即在公寓内碰头。 这套房子,以前是一个匈牙利人在住,现在他回国后还留有全套的家具设施。 柯城打量着房间,拉上厚厚的窗帘后,完全可以隔绝外界的喧嚣。柯城拉过一张舒适的双人沙发,再搬了一个单人沙发,把催眠区摆好。 吕芙蓉虽然学习过护理,但是对精神科的东西并不了解,更不了解催眠术的神奇,也只是好奇的看着柯城摆弄着一切。 她越看心里越是充满了疑惑,这个人太奇怪了,越来越不像自己认识的柯城。这跟他是否受训无关,这个人的诸多方面都太不可思议了。 七十、初试 等柯城布置好一切,室内变得光线柔和而静谧,两人坐下。 吕芙蓉没有问柯城为什么会催眠术,因为她现在有满脑子的疑问,她更想知道柯城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能做什么…… 柯城不安的拿起一个水杯,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地上直转,说道:“接下来,我就会自己催眠自己,这个过程……也许不会成功,也许会成功,可能需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就会知道结果……你记住,接下来你可能看到两种情形……我在这个期间被催眠后,会端着这杯水在手里。如果你看见我杯子掉在地上,你就摇醒我。因为那只是代表我睡着了,并不是催眠。如果你看见我手里杯子不动,但感觉除了我拿杯子的手之外,一切都是放松的,叫我的名字也不会有什么回应,就代表我进入了催眠的状态,你就任由我保持那种状态。而接下来,我需要你在我耳边不断的重复南造云子这个名字……然后,你觉得我该醒来的时候,就在我耳边说,把水倒掉,慢慢倒掉。我就会醒过来。” 吕芙蓉看着柯城说起话来深邃的眼睛,和有些神经质的表情,心里完全不踏实,问道:“我如果重复南造云子的名字,是不是就能唤起你对这个名字的记忆?” “是的,我估计会让我记起一些什么。你也可以说汤山温泉、南造云子……这几个已知的词……” “你的意思是,你以前接触过南造云子?还是说认识南造云子?” 柯城知道吕芙蓉会问这个,说道:“南造云子这个人我以前听我一个同学,说过她一些事迹,不过我当初并不在意。现在,我就是想从这些记忆点中找出有价值的东西。” 吕芙蓉也不知他话里的确切意思,但貌似有些道理的样子。 她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我们开始吧……” 柯城倒好水端在手里,然后躺在沙发上,对坐在一边的吕芙蓉交代道:“凡是我催眠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你都记下来,就算是重复的话也记下来,按顺序记……因为我醒来后可能根本不记得说过什么。等我醒后,我就能从中发现记忆的完整状态。” 吕芙蓉点点头,让他放心。 柯城于是躺好身子,自己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别把杯子撒掉……”一遍遍重复,然后,身体从头颈背部到躯干双脚……一点点的放松。 而脑子里跟着指令在走,“别把水杯撒掉……” 他想象着自己进入了一条黑暗的楼梯间,四周一片漆黑,连楼梯都是黑色的。除了楼梯,就是深不见底的非。 脚迈出,开始慢慢的一步步下楼……每一步都那么轻松。 无尽的楼梯,独自慢慢的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柯城只觉身子一沉,自己端着一杯水,竟然走到了楼梯的底部。 再往前就没有楼梯了…… 这是一个很黑暗的地方,但能看见自己的脚,和一条长长的走廊。 他没有迟疑,走在幽深而黑暗的走廊。四周无声无息,走出的脚步声轻轻的回响在走廊深处……脚步声跟自己的心跳频率几乎一致,走廊似乎无边无际的延伸…… 走着走着,悠忽间就发现前面有一点光亮,那应该就是尽头了。 慢慢的靠近这个劲头,可奇怪的是,似乎在这条走廊的尽头还出现了一个小分岔,像一个岔路口,一条大路旁边还有一条未知的小路…… 这时,走廊的穹顶上方响起一个声音,“南造云子、南造云子……” ……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柯城醒来时,他看到自己的水杯还在手里,而杯子里的水已经倒掉。 吕芙蓉坐在沙发上定睛凝视着自己,柯城恍如隔世一般。而她手里的纸上,已经写了好几行字。 柯城抬头看时钟,自己从躺下到醒来,用了整整1个小时左右。 “结束了吗?我说了些什么?” 柯城记不得自己在催眠状态究竟说了些什么,现在吕芙蓉手里的白纸,就应该是自己吐露出的底沉记忆。 吕芙蓉满脸的惊异和问号。 这是难免的,不要说她觉得惊讶,柯城觉得自己能催眠自己都很惊讶。这种尝试居然会成功,还是一次性成功,简直可以说匪夷所思。 这好比一个人随手从一堆钥匙中拿走一把,然后走到地下室,一下子就轻松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而有了这一把钥匙,此人就可以随时开关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地下室。在这间地下室里装满了人一生的密码,甚至有些密码是完全不能示人的,而有些密码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超人。 柯城对自己设计的这个端水杯下楼暗示法能成功,感到非常兴奋,这是整个催眠成功的关键所在。 而成功的原因也极可能跟重生有关,至于为什么如此相关,柯城还来不及细想。只能说,这跟无法对重生做出解释一样神奇。 对于吕芙蓉接下来的疑问,柯城只能先看记录再说,或者说再来编瞎话。 白纸上写的词有:“南造云子、日本女谍、漂亮招待、大白腿、汤山温泉、军事委员会秘书、刺杀总裁、礼帽、飞机投弹……” 柯城看着这些词,这些词似乎有魔力,每一个词都像是一个音符在演化…… 他脑子不自禁的像过电影一样,重新进行着演绎整理。当他看第一遍时,就感觉到似乎已经唤起了脑海深处的记忆。看第二遍时,所有自己曾经看过或浮光掠影看过关于南造云子的一切,都回想起来了。 吕芙蓉一直没说话,她怕打扰到专注的柯城。 柯城脸上露出微笑时,吕芙蓉明白他可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想起来了……”柯城按捺住兴奋,语调平静。 他得先编造一个谎言。 因为关于南造云子真实的情形是事后才知道的,现在他只能对这些事进行再加工,不然,吕芙蓉不会相信他。 “这个南造云子,在南京汤山温泉做女招待……她与我一个同学认识,他们认识的时候,还同时认识了……” 柯城用手指指点着军事委员会秘书这个词,“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秘书。你看,在你记录的词句中,出现了三个人物。一个是南造云子,一个是军事委员会秘书,另一个是领袖……这个军事委员会秘书不是突兀出现的,他连接词组里的汤山温泉、刺杀、飞机轰炸等。而这个礼帽和大白腿,现在我还无法解释……但可以肯定一点,南造云子如果能知晓军事委员会如此绝密的军事计划,这个秘书有着重大的嫌疑。” 吕芙蓉摇摇头,她觉得柯城刚才的一番话,不仅逻辑有点混乱,而且毫无根据可言,更像是主观的臆想。 柯城知道很难说服吕芙蓉,因为他现在已经回想起关于南造云子的相关记忆。 七十一、灵感 南造云子就是收买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秘书才搞到的情报。而后来,这个秘书还向日本人透露了许多军事情报,包括蒋委员长的秘密行踪。日本人利用这些情报信息,还实施了刺杀蒋委员长的行动。 而且,关于礼帽这个词是很关键的,它直接让柯城想起了整个案件被侦破的过程。只是,他无法向吕芙蓉解释这个词所蕴含的价值。 柯城:“我知道,仅凭这些猜测很难指证这个人,但是,南京方面一定是有他们潜伏的人。现在这个秘书就跟南造云子走得非常近,又能接触到高度绝密的情报,他是一个重大嫌疑人。如果南造云子在上海无法捕获,我们唯一可以下手的就是南京方面。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去南京?” 吕芙蓉觉得他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起码他搞这些神叨叨的玩意,已经提供了一个嫌疑目标,这个目标现在只是需要确认而已。 “南京方面肯定也在查相关的人,我们提供这个人的信息给他们,在没有任何怀疑证据的情形下,又如此直接肯定……是不是也太苍白了?” 吕芙蓉有此顾虑很正常,毕竟她作为一个上海组的情报员,把手伸得这么长,南京方面也是有看法的。 柯城:“我建议我们考虑去一趟南京。到了南京,说不定我还会有灵感,能找到一些证据出来,能把这个人查出来。” 吕芙蓉看着柯城志在必得的样子,笑道:“你刚才是催眠术,现在是灵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奇门遁甲?” 柯城:“我说的现在可能听起来有些荒唐,不过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找出整个的破绽。你如果不去南京,我也会一个人去的。” “谁说不去南京了?我当然要去,我得去看你怎么施法的。” 两人于是敲定,为追查南造云子女谍一事去一趟南京。 吕芙蓉说,她要顺便把叶吉清的事当面给吴老讲一讲。 八月十日,两人到了南京。 柯城此行,除了来抓军事委员会的间谍外,还准备去面见“台风”。因为“风铃”的离开,使自己失去了与军统的联络。 他想要一台发报机回上海,这样便于在情报传递中,了解军统的情报,掌握军统在上海的动向。而且,他知道上海租界将在三个月后,因日军的占领而成为孤岛,如果没有无线电与外界联络,自己将无法进行秘密工作。 他与吕芙蓉两人一到南京,两人分别就各自去见人。柯城去见“台风”张晨卫,吕芙蓉去找中统局的吴老。 姓吴的这个老头柯城以前见过,吴老在中统是一个老资格的人,而且,干社也是他一手组建的。虽然干社组建不久就被撤销了,但系对他的信任和他在中统的影响力并不在副局长徐恩曾之下。 柯城不太习惯对一个人的来龙去脉进行盘问,所以吕芙蓉和吴老之间因何如此亲密,绝不是师生关系这么简单。他心里虽然有好奇,但不会开口问吕芙蓉。 倒是吕芙蓉主动告诉了他,吴老不光是她的老师,以前跟他外公还是一起留学海外的同学,回国后又一起协助张之洞搞洋务运动,所以两人有深厚友谊。 柯城跟张晨卫联系上后,他告诉张晨卫,自己有关于“低调俱乐部”的情报需要汇报,另外,自己需要一台发报机独立开展联络。 张晨卫一听“低调俱乐部”的事有眉目,很高兴,但说到发报机他没有立即答应,他让柯城在酒店里等他。 等了几个小时,张晨卫独自一人来了,还真的带了一台发报机。 那个年代的收发报机非常贵重,这也可能是因为柯城的情报够分量,张晨卫才搞了这么一台。 柯城跟张晨卫久未谋面,还拥抱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对张晨卫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在他心里,张晨卫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特务,而且是一个反动特务。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个人培养了自己,激发了自己内心的诸多潜能,有再造之恩,说他是恩师也不为过。 这也是一种理不清的情感,不是敌我之分这样直白的。 张晨卫看到柯城很高兴,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愉悦。他赞扬了柯城上次传递假情报做得很出色。 柯城看着他眼神里的期盼,知道他最想知道的还是“低调俱乐部”的事,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大鱼。 柯城说道:“‘低调俱乐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大致的人员名单……” “都是哪些人?”张晨卫眼睛闪光,急不可耐。 “有副总裁汪精卫、侍从室主任周佛海、外交部的高宗武和陶希圣……” “什么?”柯城嘴里轻描淡写吐出的这几个人,让张晨卫毫不掩饰的瞪大了眼睛,几乎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一样。 “目前,我所知道的就是这四个人。而且,日方有人在秘密的接触他们……” “不……你等等……”张晨卫制止着柯城继续说下去。 这个情报太惊骇,张晨卫被吓得一时心意难平。 过了片刻,他又表现出一种超凡的冷静,“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单的?情报是否确切真实?” 柯城看着张晨卫聚焦的眼神,知道他的疑问远远不止说出来的这两个,答道:“这份名单,是我从日本驻沪领事馆一位女秘书那里套出来的……” “那就是说,现在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是的,现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这类情报你也知道,他们在与日本方面的初期接触中,不会留下任何文字的东西。但是这四个人与日方接触是有分工的,主要是高宗武借外交部官员的身份,负责专门与日本方面的特使或者领事馆人员接触。跟踪高宗武,就极可能获得有效情报。” 张晨卫长吁一口气,“这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去跟踪他。他本身就是外交人员……没有任何证据,做这种事是会捅大篓子的。说不定,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的骚。戴局长也不会同意的。他也没有这个胆量,我也不可能在南京派人秘密的做……另外高宗武这个人本来就是外交部的,他跟这些人接触,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跟踪不行……还有一点,这个日本领事馆的秘书,会不会是故意放的烟幕弹呢?你有没有被日方怀疑过呢?” 七十二、敷衍 柯城本来就是编的一个情报来源,当然没有什么烟幕弹一说。他也不害怕军统人去核对这个情报来源,因为马上淞沪会战就打响了,军统在上海的行动会变得局促,与日本人接触更不可能了。 柯城编这个情报,就是为了要一个电台的。 他肯定道:“这不可能,我能判断出来,这份名单是非常可信的。如果南京这面无法跟踪高宗武,那就只能等着。说不定随着抗战趋紧,这几个人的马脚会越露越多。我拿下这位日本女秘书也是费了一番心血,所以,我仍可以从她身上挖到情报……” 柯城看着频频点头的张晨卫,“而军统上海站的成立,实际上让我与您之间的联络变得不那么隐秘了。我手里没有电台不行,所以,我急需这台收发报机。” 张晨卫点点头:“这事我也替你想过了。这个吕铮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眼里容不得你的。所以,我给戴局长特别申请了这台收发报机……另外,我听说你跟中统的人走得很近啊……” 张晨卫一进屋就没问这事,现在问,柯城知道显然他并不在意这事,他说到底是相信柯城的。 柯城笑道:“老师以前就教导过我,在秘密战线上,只要有价值的作法,是没有对错的。我跟中统走这么近,其实一切都是为了老师布置的任务,也是为了套取中统的消息。” 张晨卫很赞赏道:“嗯,我就知道你的领悟力不错。搞情报不必拘泥于身份,好好干,我相信你将会是军统最出色的特工。希望,不久能听到你更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 送走“台风”后,柯城又与吕芙蓉汇合在夫子庙。 听吕芙蓉讲,她已经把李世群和叶吉清两口子的事,讲给了吴老听。吴老非常震怒,因为李世群当初就被当作炸毁干社的怀疑对象,吴老对此人一直没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恨之入骨。 而刺杀张从新后抛弃柯城,叶吉清不仅有贪功的嫌疑,甚至是在借刀杀人。 叶吉清回到南京后,联络员老吴也没有与她同行。据她讲,在冀南城的刺杀行动是她一个人独立完成的,老吴在逃离过程中牺牲了,只字未提柯城的参与和上海组的协助。 柯城听到此,觉得这女人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要这样? 吕芙蓉说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叶吉清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牺牲色相的事。她抛弃柯城和杀害老吴,都是为了让知情者闭嘴。 柯城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心思跟她争功,更不可能把她牺牲色相的事说出来……” 吕芙蓉:“女人的心思你不懂。” “那吴老插手这个事会怎么样?” “叶吉清回到南京复命后,就跟李世群去了香港,局里安排他们在那边搞情报。两口子动作很快,早早的动身就走了。我估计,她这次刺杀行动是跟徐恩曾要了承诺,两口子想避走香港。吴老说,他会处理此事。” “既然如此,这事就到此打住了。我也不想跟她计较,只是老吴的牺牲太蹊跷,你们还是应该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吕芙蓉看柯城坦然得如此之快,自己心里反倒很膈应,“你为什么不计较了?当然应该计较。而且,这两口子的事,还并不像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我们上次盗取的日本外务省密电码本,你猜现在在哪里?” “不是给了李世群吗?” “我听说李世群根本就没有交给局里。” 柯城也很吃惊:“他这是干什么?是准备自己用?还是干什么?” 吕芙蓉:“谁知道他想干什么?留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准备通敌。” 柯城一想,“对对,拿这个东西去通敌是很有资本的。那吴老怎么说?” “这个事我不是从吴老那里听到的,我是在局里问电讯处的人才知道的。我已经把这事告知了徐局长。徐局长听了也很震惊,已经派人去香港了。” 柯城:“其实,他拿去通敌也好,起码日本人对外务省的密电码本失而复得后,有可能就不启用新的密电码本了。” 吕芙蓉:“幸好我们回了一趟南京,这两口子的事不然还蒙蔽着许多的人。” 柯城心里其实更关心的是南造云子和军事委员会秘书的事,他说道:“你在局里打听到军事委员会秘书的事没有?此人是什么情况?” “军事委员会的秘书有好几个,其中按你说的,年龄、性别和资历来看,的确是有一个人比较符合,他叫黄俊。这个人原来是行政院的一个副主任……不过,他好像到军事委员会也没多久,跟你说的时间上……” 柯城说道:“就是这个黄俊,我想起来了。这个人以前是行政院的……” 柯城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催眠时回忆起的黄俊是军事委员会秘书,而不是认识时的行政院副主任。他只好敷衍道:“我可能记得不是很准确,但这个人名字我一下子就对上了。我同学说的就是黄俊。下一步,我准备跟踪他的行踪。如果你……你有别的事就去忙……怎么样?” 吕芙蓉奇道:“我没有事啊,我们来最主要的事不就是这件事吗?” “你真没有别的事?” “我还能有什么事?” 柯城不想吕芙蓉跟他一起,因为两人一起,自己可能对有些事就更难自圆其说。 而他越是这样,吕芙蓉越是好奇。 柯城想了想,说道:“我们其实来了也是无头苍蝇,时间短暂,只能看运气了。” 吕芙蓉:“你在上海不是很有把握的吗?说到了南京就清楚了,会有什么灵感,怎么又说靠运气了?” 柯城笑道:“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把握,怕你笑话我,所以我想一个人去追踪。” “你说哪里的话,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你安排吧,我给你当司机和助手。” 柯城知道无法摆脱她,只好点头。 以他的记忆,这个黄俊被南造云子收买后,他跟日本人之间的联络,并不是依靠南造云子,而是跟日本总领事馆的一个官员之间联系。 而联系的地点,是在南京的一个咖啡馆里。 七十三、礼帽 柯城看着手里的纸条,盯着“礼帽”这个词,因为它就是解密的关键。 这顶礼帽一开始会出现在黄俊的司机的脑袋上,他会带着这顶装有情报的礼帽到咖啡馆内,然后把礼帽挂在一个衣帽架上。而日本总领事馆的联络人也会到这家咖啡馆来,坐在相邻位置,把同款式和颜色的礼帽挂在衣帽架上。 双方没有掩饰,没有交流。 只是在起身时,联络人会取走司机的礼帽,把装有情报的礼帽戴上离开,司机会戴走联络人的礼帽,这就算是完成了一次情报的传递。 事件已经非常清晰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柯城无法知道这家咖啡馆到底在什么地方? 南京这么大,如果从日本总领事馆附近开始找的话,也是很费工夫的。而直接跟踪黄俊的司机,又极可能跟踪无结果,因为这情报的传递也不是经常性的行动。 柯城当然想过这个问题,他最初的想法是刺杀黄俊,一劳永逸。 可后来一想这样做吕芙蓉一定不会同意,因为自己前面所有指证黄俊的说法都是臆想,没有实证。吕芙蓉还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话。 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由于没有照片,只能记下黄俊司机的长相和车牌号,然后到日本总领事馆周围的咖啡馆去打听。但是这种打听也不能过于张扬,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柯城和吕芙蓉,于是就开始了扫街行动。 柯城怕吕芙蓉又会问他为什么要找咖啡馆,就主动解释道,黄俊情报的传递,极可能是跟日本领事馆直接联系的。而从日本领事馆周围的咖啡馆开始排查黄俊的汽车是一个有效的方法。 吕芙蓉不管自己信不信,看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似乎是手到擒来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当然,一个日本领事馆人员如果经常性出现在离领事馆很远的地方,也是会引起军统的怀疑。所以在日本领事馆附近向外辐射寻找,也是一个好办法。 两人走了两家咖啡馆,柯城只约看了一下,这两家咖啡馆在座位旁边都没有挂衣帽的衣帽架。这不符合交换情报最重要的那个细节。 因为离日本领事馆太近,他也没找人问想问的信息就走了,吕芙蓉满腹狐疑跟着他。 他也不管吕芙蓉怎么看自己,反正不是还有灵感一说吗。 到了第三家,这里离领事馆大约有500米的距离。这一家让柯城觉得有点特别,第一这家咖啡馆能透过窗户看到大街,衣帽架就在座位旁边,而且,人在大街上,可以看到这些衣帽架上挂的礼帽。 这显然可以让来取情报的人,一目了然就决定,是否需要走进咖啡馆。 柯城拉住吕芙蓉,说道:“这家我们好好问问,但最好是先问问外面这些小摊贩,黄俊的车是否会停在这个地方。只要有一个人有印象,那么这个咖啡馆是他们联络点的嫌疑就最大。” 吕芙蓉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两人就往路边那些擦皮鞋和卖水果的、修钟表的、卖香烟的小摊贩走去。 这一问果然有了结果。 有一个卖香烟的记得清楚,偶尔会有一辆柯城说的牌号的小汽车停在此,司机通常会在他这里买一包烟。然后,那位司机会进咖啡馆去,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离开了。 柯城问他,这个司机是不是喜欢戴一顶礼帽? 小贩想想说,是的。 柯城心里暗喜,这个咖啡馆应该就是黄俊跟日本领事馆接头传递情报的地点了。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吕芙蓉,笑道:“我们来对地方了。看吧,这就是我的灵感,他们就是在这儿传递情报的。” 吕芙蓉:“你怎么这么肯定?人家也许就是来坐坐咖啡馆的呢?” 柯城:“我做的一切,表面上看起来是有些玄乎,你先别问我的灵感来自哪里?你仔细的推导一番就发现,这个黄俊,就是日本人收买的间谍。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他认识南造云子不是偶然,他又能接触绝密级的军事计划……他派自己的司机到这个咖啡馆来也不是闲坐。一个司机独自一人到一家咖啡馆闲坐,这本身就值得怀疑……这些都不是巧合,也绝不是我凭空想象的。” 吕芙蓉顺着他说的思路一想,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问道:“那我们下一步又做什么?是在这里枯守吗?” 柯城耸耸肩:“嗯,现在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能我们只有枯守在此。也看看我们有没有那个运气,能够看到一次情报的传递。” 吕芙蓉未置可否,她一定还是觉得这事太玄乎。 于是两人就走进咖啡馆。这家咖啡馆是西式格调,静谧而人少。 柯城打量着店内的座位,就特意挑了一个可以看到全场的位置。 两人坐下点了咖啡,吕芙蓉看着柯城把礼帽脱下,挂在衣帽架上,问道:“你刚才问人时,特别问了一句是否戴礼帽,是什么意思?而且在你的催眠状态时,我还记得,你说到礼帽时有点激动……在那么有限的几个词中,礼帽这个词寓示着什么?” 柯城看着自己的礼帽,笑道:“我不知道,也许礼帽寓意很复杂也简单……它的寓意跟出现的大白腿一样,只是一个意象,没有特别的具象……反正,我们不忽视它也许就对了。” “大白腿?南造云子的大白腿?”吕芙蓉的眼神有点别有意味,“我就很奇怪,你们男人是不是一想到女人,就会想到大白腿?” 柯城看她有点悻悻然的样子,也不知她吃的哪门子醋,说道:“这很正常啊。在每个人潜意识里,我们心理活动的能量,靠的一个是性驱力,一个是攻击驱力。所以说,每个人的地下室都有一个恶魔。” 吕芙蓉:“你说的这个,我也懂。心理学有深度,也是要讲高度的。我认为,每个人的心里,还有一个花园呢。” 柯城竖起大拇指,“这句话说得很好。” 七十四、偶遇 吕芙蓉低头搅动着咖啡,“你别夸我……现在在你身后,有一个胖子进来了……这个人是你的邻居曾月微。” 柯城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没回身。 他怎么在这里?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过躲也躲不过,曾月微进门扫了几眼就看到了柯城。他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好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就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 曾月微走到两人跟前,从后面一拍柯城的肩膀,说道:“柯老弟,还有闲心在这里谈恋爱?”一边说,一边绅士的对吕芙蓉微笑示意。 柯城虽然不清楚曾月微知不知道吴成文的事,但还是假意他乡偶遇,忙招呼道:“噢!曾大律师?怎么也到南京来了?” 而柯城站起身才看见,曾月微身后还跟了一个日本人。 为什么一眼看出是一个日本人?因为这人唇上的仁丹胡子很醒目。那个时期,日本男人的最爱就是蓄仁丹胡子。 曾月微指着吕芙蓉问道:“这位是?” 柯城介绍道:“是我北平时期的同学。”他也没说吕芙蓉的名字。 曾月微于是指着自己身后的日本人说道:“这位是我在日本总领事馆的朋友斋藤先生。”又指着柯城给日本人介绍道:“这位是上海来的柯医生。” 柯城于是用日语问候了一句,并邀请曾月微和斋藤一起坐。 曾月微看着吕芙蓉,似乎是很想坐在一起,但看到斋藤的眼神后就把想说的热情话,吞了回去。 斋藤说道:“我们之间还有一些很无聊的话需要说,就不打扰两位了。” 于是,他们两人就走到窗边一个位置坐下。 柯城看着两人,悄声说道:“我觉得今天有戏,说不定我们的运气真的来了。” 吕芙蓉:“你怀疑这个斋藤先生?就是因为他戴的礼帽?” 柯城知道她话里揶揄的意思,不过,疑点也确实就是因为他的礼帽。因为柯城刚才发现,斋藤在挂这个礼帽时,特地在衣帽架选了一个位置,就是把礼帽挂在了靠近背后一桌的一端,而不是靠近自己这一端。 这个小细节不起眼,但是很反常。 联系到礼帽交换情报的记忆来看,这个斋藤十分可疑。 他极可能是与黄俊交换情报的日本间谍。而且,今天就说不定要交换一场情报。 柯城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断,说出来吕芙蓉也不会信。 他只说道:“你的视野更方便,一会你留心看,黄俊的小车会不会停在外面?黄俊的司机会不会坐到斋藤背靠背的地方就知道了。” “但愿吧……呃,你觉得曾月微是不是并不知道吴成文被刺杀的事?” 柯城也觉得曾月微今天的举动有一点奇怪,“过去好多天了,就算他一直在南京,不可能不知道吴成文被刺杀的消息。他如果不知道是我们刺杀的,那就是因为那晚跟我交手的枪手并未看清楚我的样子。总之,他的样子……怎么说呢?他并不躲我们。我感觉,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这人以前没接触过,第一次接触……看人色眯眯的……” “是吗?朱玉琴也这样说过。” “你夫人?我认为,你应该发展你夫人加入中统。” 柯城觉得她的话题跳跃得太快了,“这事你免开尊口。” “为什么?你夫人加入中统后,就可以理解你的行动,减少对你的掣肘啊?”吕芙蓉似乎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 柯城觉得她有点过界了,语气骤然变冷了一些:“她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不必要跟我们一起在污泥中翻滚。你还是不要动这个心思。” 吕芙蓉略有些不屑的说道:“单纯的人?那你知道吗?你夫人……其实……” 柯城以为吕芙蓉暗含贬义的口气里是醋意,就说道:“我夫人怎么啦?她难道不单纯吗?” 吕芙蓉目光微微聚焦看着柯城:“好吧,就算她是单纯的。” “什么叫她就算是单纯的,她本来就很单纯。” 吕芙蓉沉默下来,一副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的样子,让柯城心里有些不舒服。 而这个时候,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停在了咖啡馆对面,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柯城马上收敛起刚才的小心思,低语道:“目标出现,交给你了。” 吕芙蓉眼神会意了一下。 目标一出现,如果两人同时进行监视,极可能让人发现异常。所以,现在目标就交给吕芙蓉一个人监视,而柯城就留意着那个叫斋藤的日本人。 车停下后,车上下来的只有司机。 他戴了一顶跟斋藤同款式的礼帽,然后就走到小烟摊前买了一包烟。而柯城跟小摊贩也打过招呼,小摊贩是不会透露他们打听消息的事。 这名司机站在街边点着烟,打量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应该是看清了里面的人后,就举步走过街道进了咖啡馆。 进了咖啡馆,他假意扫视了一圈,然后就走到斋藤坐的位置后面,取下头上的礼帽戴好,然后就坐下招呼侍应生。 柯城对吕芙蓉低语道:“你不用再看他了,你只要注意礼帽挂的位置,然后他或者那位日本人起身时,再注意看他们各取那一顶礼帽就行了。” 吕芙蓉心里很吃惊,柯城怎么跟一个半仙一样,把别人的行动预测到这么精准的细节上。 因为这两人背靠背而坐,要交换情报也是可以用其他方式传递的,而柯城偏偏就让她注意礼帽。 柯城也偶尔瞥一眼曾月微,他总觉得曾月微的出现,给他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如果今天日本间谍和黄俊的人顺利把情报传递了,那自己对曾月微的顾虑就可以打消了。要是,今天这场戏突然戛然而止,则一定是曾月微把他的怀疑告诉了斋藤。 而那位司机,坐下后就在翻看报纸,抽烟,喝咖啡,似乎没有其他的异样。 柯城判断,司机应该只是个跑腿的,行动上不机警,对现场状况也不过多考虑。 就这样坐了大约半个小时。 斋藤先起身,他站起身后就去取礼帽,然后……他就真的取走了司机放的那一顶礼帽。 而司机在这时微微看了一眼衣帽架,然后就继续埋头看报纸。 而曾月微跟在斋藤屁股后面,把斋藤送出了门后又返回了,他径直笑盈盈的朝柯城他们走来。 柯城心里暗暗的骂着。 七十五、汉奸 他走到桌位前还向吕芙蓉微微弯腰,仍在女士面前装着绅士模样,说道:“没有扫两位的雅兴吧?” 柯城假意招呼他坐:“怎么?你日本朋友走了?” “嗯,他是公务繁忙的人。你也别见怪,他们对熟人的礼数还是很周到的,没有跟你打招呼也别在意。” 柯城笑道:“我在意什么?本来不熟嘛。况且还是个日本人,避嫌还来不及呢。” 曾月微不认同柯城避嫌之说,“你这个说法偏激了。虽然两国现在在打仗,但民间交往嘛,还是要友好。其实,我们国家好多人还在日本留学呢,还跟那边的日本人建立起了很好的友谊。两国之间的战争,你我都不是政治家,说不清楚也不必在意。” 吕芙蓉插了一句:“如此说来,曾律师还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两国战争了?” 曾月微笑道:“这位小姐说得也不差。我们最难的就是置身事外,不必在意那些什么虚无的主义,要改造世界的宏伟理想。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国破山河在,也不是今时今日了,至于谁当政有什么关系呢。好比我这个老弟,在这里与你这位美丽的小姐,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又何必去谈论那些什么血腥的战争、政治呢?” 吕芙蓉强忍着被恶心到了,摇摇头,不置可否后不再说话。 而柯城在这个当口发现,黄俊的司机也放下报纸,起身准备离去。而他离去时,很自然的就把斋藤留下的帽子戴走了。 这一刻,柯城有一种冲动,很想上前抓住此人。这种人在现场被抓住,只要一盘查,吐出实情的可能性极高。 可惜曾月微这个混蛋缠住了两人,柯城他们又不好立即跟踪,确认黄俊的司机下一步怎么做,或者他礼帽里甚至就有日本人给的指示。 曾月微这边继续扯着闲话:“柯老弟,你把夫人扔在家里出来,夫人知道吗?” 吕芙蓉说道:“曾律师话里有话啊,好像我跟柯医生在这里私会似的?” 曾月微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啊……不过,你这么漂亮的小姐,绝对能让人有私会的念想。” 柯城有点厌烦曾月微的无聊,又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拖延住他们俩,心里有一点焦躁,说道:“张大律师,有些话不能开玩笑。我这位同学可是国民政府的人,她刚才还在跟我说,你跟日本人走这么近,会不会是汉奸啊?” 曾月微似乎并未被吓到,“那这位女士是军统还是中统啊?” 吕芙蓉:“柯先生瞎说的,他是吓唬你。我就是个医院的护士,正准备到上海柯先生的诊所去干活的。” 曾月微:“好啊,好啊。我可是跟成老弟提醒过很多次了,一定要找个漂亮的护士小姐。他还一直支支吾吾的,结果是背地里已经有上佳的人选了。” 柯城没想到吕芙蓉来这一着,只好说道:“这事正在磋商……” 曾月微一下子就站到了吕芙蓉一边,这事好像跟他有关一样,“磋商什么?就这么定了,你可不能拒绝啊。” 柯城只好假意与吕芙蓉相视而笑,算是对此话的告饶。 “不过,刚才说到汉奸这个事,”曾月微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实不相瞒,我跟日本人接触……我就是想套取日本人的情报。” 柯城多少有点习惯他的套路,觉得他又准备瞎说一气,“那么说,你才是真正的军统、中统特务?” 曾月微摇摇胖手指,“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们,就算是我的一个小秘密吧。不过,我可以说一个东西出来,你们猜一猜……” 他看看柯城和吕芙蓉没什么反应,自语道:“外交部……知道吧?” 柯城觉得这家伙真是个老手。外交部当然也是一个情报口,不过,曾月微这话真真假假的谁说得准。 他现在的表现,就像是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双面间谍。而且,他频频的释放烟雾弹,就是让你跟不上他的思路,找不到他的边际。 柯城:“曾大律师跟外交部有合作?那太好了了,我们以后要是办个什么事也方便了。” “这都好说……刚才我跟这位斋藤先生,就是……” 柯城抱拳道:“大律师,我们对什么情报、政治不感兴趣,你也别说这么敏感的话题。这地方还是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啊。” 其实,曾月微跟外交部有合作这件事,不管真的假的,都让柯城上了心。因为,高宗武就是外交部的,汪精卫他们跟日本人接触,也是从外交部开始的。 从咖啡馆出来,一上车,吕芙蓉看着柯城有些不悦的脸色,就笑道:“怎么?不高兴啦?” 柯城:“你跟那个流氓说这些干什么?你当真要到我诊所去?你知道那多不方便吧?” 吕芙蓉当然知道他不悦的原因,不过是明知故问。 而柯城是不愿意任何人来绑架自己的意志,包括吕芙蓉和朱玉琴都不行,甚至“台风”也不行。他总认为,自己重生拥有着巨大的优势,自己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来做事,因为自己都是正确的选择。 别人的意志,在他看来有时就是滑稽可笑的。他对未来的穿透力,让他已经站到了一个制高点,那是一个怎么都不可能下降的高度。 吕芙蓉没想到他这么认真,说道:“我也奇怪,我怎么就不可以给你做个护士了?只是身份掩护而已。” “那你知道朱玉琴为什么纵容我抽大烟吗?她也就是因为我过去跟你的关系,让她觉得伤心……” 吕芙蓉打断道:“好吧,我明白了。这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提了……” 说完,她摸出一根香烟点上,扭头看着窗外。 两人一路沉默着,这也是两人合作关系上第一次出现的裂痕。 到柯城的酒店停下车,柯城主动开口问道:“黄俊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吕芙蓉没看他,语气生硬冷淡,“这事你觉得自己有把握,就交给你们军统处理好了,我这边就不管了。” 柯城其实一路上也在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是有点伤人。可现在吕芙蓉又正在气头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这话……你真的不想插手了?” 吕芙蓉吐了一口烟圈,“你怎么那么啰嗦?我说不管就不管,你们军统的力量不是很强吗?这事就这样,我要先回上海了。” 说完,她拉开车门就下车,独自就走了。 柯城没有下车,看着吕芙蓉的背影,他心里有点懊悔。 七十六、淞沪会战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联系“台风”张晨卫。因为单靠他一个人,是挖不出黄俊这种大间谍的。 回到酒店,他就看到酒店大堂内许多人手拿报纸在看,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新闻。 于是,他也买了一份报纸。 这是一张号外,新闻报道赫然写着,在上海虹桥机场路的天朝守军,击毙了两名驾驶汽车试图闯入机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队员。 柯城赫然想起,这一事端就是“八一三”战事的导火索之一。 柯城想,自己还不能在南京一直这样呆下去,因为上海那边战事一开,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于是,他立即给张晨卫打电话,约好见面。自己准备把这边事情交代后就回上海去。 当晚,张晨卫与柯城见面后,柯城把黄俊涉嫌被南造云子收买,与日本总领事馆勾结的事,详尽的讲给了张晨卫听,包括黄俊司机在咖啡馆的礼帽传递情报等细节。 柯城说,这个情报来源于中统,中统最开始怀疑南造云子是日本间谍,但是,中统还没有追查到黄俊这一层。自己是利用中统在上海那边的谍网,才查到了黄俊涉案。 张晨卫当然知道江阴要塞截杀日舰计划泄密的事。为这事,中统和军统都在暗中较劲发力侦破,戴局长更是给总裁立下了军令状。此案不破,戴局长是要准备自裁。 他没想到柯城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了这个潜伏在高层的间谍,很高兴,兴奋不已。 他对柯城说的深信不疑,甚至都没去过多考虑这些事的细节。 黄俊这个位置的人如果涉谍被自己抓出来,那就是个大案子,对整个军统来讲,都是一件值得彪炳的事。戴局长和那些同僚都得为自己再立新功刮目相看。 而柯城已经可以说查得水落石出了。接下来,只要有机会抓到黄俊涉谍的现行证据,那么此案告破,则张晨卫将是大功一件。 柯城说道:“此事在南京这面,恐怕要看时机才能抓到现行,所以要费一些时日,就请老师全力侦缉。我马上得回到上海,追踪外交部与日谍之间交往的事情了。” 张晨卫知道柯城这样做,其实就是把功劳让给了自己,他心里当然很高兴,说道:“那好,你就赶快回上海去。另外关于低调俱乐部的事……”他的口气里,似乎还需要特别的强调什么。 柯城知道,自己报出汪精卫等人的名单后,张晨卫已经有点被惊住了,对继续追踪“低调俱乐部”的事不敢那么冒进。 “你回上海以后,如果跟日本领事馆的人员接触,能发现‘低调俱乐部’的有关情报,最好是坐实。坐实以后,我才好给戴局长汇报。但这事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走漏任何风声。不管涉及到他们四个中哪一个,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旦风声走漏,后果非常严重,你和我可都担待不起。” 柯城知道他害怕成为政治牺牲品,就说道:“这我知道,您请放心。” 而柯城内心想的是,这几个人不管谁,一旦落入自己手里,自己都要试试能不能改写历史,让这些汉奸早日毙命。 柯城把张晨卫送走后,走到窗户前,看着南京的夜景,窗外除了少许路灯,城市上空黑沉沉的。而远处那些山峦,更像是些奇奇怪怪的巨兽,在自己心里涌动着……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受。 自南造云子的事被从记忆深处挖出,柯城对自我催眠这一做法有了全新的认知。从理论到实践都可以说是全新的。 这种心理上的巨大冲击,让他一直在想象,甚至有些痴迷的想象着。 自己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挖掘一下? 在没有外人辅助之下,自己记录下自己在催眠状态下说的话。或者,能在醒来之后记起催眠状态的各类记忆。 因为依靠外人,总是会把自己内心深层的东西展现出来,这是一个大忌。 当初找吕芙蓉,只是并不知道是否会成功,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被唤醒。而自己第一次尝试,是有明确的记忆目标,在导语上也作了严格的控制,不至于被人误导入歧途。 如果这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自己解决,就完全可以把自己最底层的记忆里,关于抗战的那些事件人物都调动出来。 只要自己生前接触过的、甚至浮光掠影看过的文字、图片、影像等信息,都会对今天的自己提供极大的帮助。 在自己大脑的深处,它就像一台强大的学习机,各类知识点就不再处于被遗忘状态,而总是在储存和提取状态。 这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情,只是太难了,难到让人望而却步。因为,那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极度的迷茫中…… 柯城动身回到上海,在“八一三”淞沪会战打响之前,就知会了吴忠他们撤离在闸北和公租界部分区域的人员。 因为这些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会很快成为交战区域。 整个淞沪会战,中日双方最终投入兵力近100万,其中国军70万,日军也陆续增兵至30万人,重武器舰船坦克数以千记。 在水道纵横的淞沪地区,双方的重兵在一个狭长的地带争夺着每一寸土地。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飞机和坦克,战火除了在一些乡间外,还蔓延到了市区。 日军一度还遭遇了登陆困境,后在取得制空权后,日军逐渐占据上风。在淞沪会战的三个月时间里,国军几乎是一天报销一个师的兵力在伤亡,日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日军高层没有想到天朝军民抗战的意志如此顽强,陆军部原计划三个月征服天朝的计划也随淞沪会战结束而告终。 整个上海,除了公租界部分地区和法租界等地,免遭战火涂炭外,其余地区都在战火威胁中,许多居民区被平为瓦砾。上百万的难民无家可归,几十万人涌入了公租界和法租界。 整个城市由于无法安置这些难民,也陷入瘫痪。 在会战之初,日本的间谍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们为日军的飞机引导轰炸目标,泄露国军的各种情报,让国军一次次处于被动之中。 而国军将士虽然顽强,但无奈指挥上缺乏呼应,又有制空权丧失等不利因素,随着战事推进,战局变得十分的不利,伤亡近半。 七十七、四行仓库 柯城揣着一把手术刀,疯狂的在闸北等地寻找着日谍和汉奸。 他粗略知道战事的进程,知道那些区域危险,那些地方相对安全,但在战火中穿梭其实没有绝对的安全保障,可他就是要把自己置身与其中。 有些地方,甚至是双方都炮击的区域,连敌我都不分,国军的炮火也不长眼的可能在自己身边爆炸。 这多少有些悲剧色彩在里面,因为别人都不知道淞沪会战的结局,而柯城知道。他知道数十万国军将葬身于此,国军几乎以每天报销一个师的速度消耗,在三个月后,这出悲剧才会勉强结束。 柯城在如此艰难的心境中,成功的刺杀了多名间谍和汉奸。而这些人的死相都非常难看,因为柯城用的刺杀手法跟刺杀张从新是一样的。 这也的确引起了人们关注的目光。 租界的大报小报都在某天发现了这个杀手,四处捕捉他的身影。记者们渴望着死尸的出现,市民们也津津乐道这些杀人的消息。 在上海,于是出现了一个新的“杀人王”。甚至有人怀疑“杀人王”王亚樵并未被军统击毙,而是一个替身被击毙了。 也有人认为,这个新的“杀人王”,可能是王亚樵的徒弟。 死者死相恐怖,夸张的弧形刀口,干净利索,杀手简直就是如幽灵一样。 每一个见过柯城的日谍和汉奸都毙命了,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可以描述自己看见和经历了什么。 每个死者,都是被近乎半圆的一刀划断了手臂运动神经和喉咙,再深切了颈动脉。都是双手悬垂,向前踉跄几步而死。 这些死状被报纸登出后,好多日谍和汉奸吓得惊慌失措,感受到莫名的恐惧,纷纷躲避起来。 在上海,在战火纷飞的上海,柯城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存在。 另一件让柯城担忧的事也降临了,大世界娱乐城被飞机投弹误中的事也果然发生。当天就炸死了近一千多人,还全部都是平民。 这起事件,把军统上海站的办公地点也炸得支离破碎,吕铮成身负重伤撤离回南京去了。 军统的特务由于在上海没有什么作为,几乎溃散到四处。只剩下戴笠的“忠义救国军”在四处活动和打游击。 吕芙蓉从报纸上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就知道这个幽灵是谁。 她知道柯城昼伏夜出在干什么,而她最感奇怪的是,他在那些不安全的地方也屡屡得手,还预言了大世界娱乐城附近被飞机轰炸,死伤惨烈。 而且,柯城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还在南京方面应验了。 在南京,被日本人收买的黄俊最终被军统抓获。 他向日本间谍传递了两次总裁的出行计划,而且被日本方面利用来进行刺蒋。 一次是蒋在一个军校演讲时,遭遇到四名枪手的袭击,结果枪手还未冲进礼堂就被击毙。 还有一次,蒋准备借用英国大使馆的小车,前往淞沪地区督战,结果临时取消了行程。而乘坐大使馆小车的英国大使,在前往上海时却被日军炸成了重伤。 这两次刺杀的落空,并非蒋的侥幸,都是军统的提前防范,跟柯城提供黄俊的情报有关。 黄俊实际上已经被张晨卫秘密监控起来,他最终在一次“礼帽”交换情报中被抓住了狐狸的尾巴。黄俊的落网,让军统甚为振奋,也让张晨卫荣升为了少将军衔。 这一刻张晨卫才觉得自己培养了一只超级剧毒的蜘蛛。 而远见带来的悲观,让柯城变得抑郁起来,他不再满足于刺杀几个汉奸间谍。 他把朱玉琴送回乡下后,开始一个人在映红了半边天的夜晚遥望,目光四处搜寻,怀揣着杀敌的渴望,开始从战场的边缘向中心靠近…… 但战事终于要消停了。10月27日,国军统帅部下令全线撤退。于是一夜之间,数十万军队就从八字桥撤出闸北阵地,准备沿京沪铁路大撤退。 国军88师524团团长韩宪元统率两个营留守掩护,以保护京沪铁路的运兵线路。而他这两个营八百多人,就驻守在88师司令部,这个司令部就设在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原是中南、盐业等四家银行所建造的一座大仓库,地处苏州河北面,楼高六层,全部用钢筋水泥建造,作为防御工事也非常的牢固。 日军追击中,一直追到西藏路桥,在这座贯通闸北租界的咽喉之地,遭遇到了四行仓库守军的猛烈攻击,竟被阻击于此。 日军经过几轮攻击,都被打退。一时间,让租界的外国人和天朝人都现场目睹了守军的顽强风采,为这支孤军隔岸喝彩。 是夜,从苏州河悄悄向四行仓库方向游来一条黑影。 守军虽然警惕,但知道这形单影只的黑影一定不是日军,因为泅渡苏州河到对岸的,有时就是热血的市民,为了给他们送一点补给,甚至是送一面旗帜。 这条黑影游上岸后,普通着装,举着双手就向守军投靠而来,此人正是柯城。 他知道四行仓库“八百壮士”的结局并不好,所以他想自己也许能做点什么,无法抑制沸腾的热血,于是跳进了苏州河泅渡而来。 守军士兵看这位热心市民什么都没带,他也不泅渡回去,还说要见长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报告给长官。 柯城在仓库一层临时指挥部见到了团长韩宪元和副团长谢晋元。柯城一路看过来,虽然没看到多少情况,但感觉四行仓库内的阵地防御部署非常到位。 韩宪元要柯城撤出阵地赶快回去,柯城说道:“我不走!你们要不给我一支枪,要不就给我脑袋来一颗子弹。” 韩宪元没想到还有如此疯狂的市民,火气就来了,吼道:“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你知道这儿每天死多少人?别他妈的在这碍手碍脚的,别以为我不敢在你脑袋来一枪!” 柯城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阴沉沉的看着韩宪元,“韩团长,不是我瞧不起你的兵,你给我一支德国造,我敢跟你最牛逼的狙击手比试,看我打的鬼子多,还是他们打的多。” 谢晋元:“你会打枪?” 韩宪元手一挥,“会打枪也不行,这是战场!不是打靶场。” 柯城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倔,要自己走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得报点料才行。 韩宪元和谢晋元给他的印象还不错,不像一般咋咋呼呼的草莽英雄,而是真正的军人。而且经过战火洗礼后,他们对死亡看得比较透彻。生命对于他们的意义,就像是刹那的烟火,只追求最灿烂的一瞬间。 柯城平抚了一下心境,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今晚游过来,也是给你们报消息来的……” 谢晋元疑惑的看着他,对韩宪元说道:“你看出来没有?我觉得这小子来路不一般,看上去像是忠义救国军的人。” 柯城摇摇头:“我不是忠义救国军的,我的消息关乎你八百个弟兄的生死。” 谢晋元:“哟!胸脯挺得挺高的嘛,什么重大的消息啊?” 而韩宪元冷笑着并不正眼看他,也不说话。 柯城理解他们此时的内心,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但极可能在乎弟兄们生的机会,所以他们会想听自己说下去。 谢晋元:“你说吧,别卖什么关子啦。” 七十八、忌惮 柯城:“我知道,你们驻守此地一共只有两个营,八百多人,接到的是死守的命令。你们必须守到京沪线上的部队撤退完毕……所以,你们做好了决死的准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完成阻击任务后,大多数人不必战死在此。” 柯城能说出四行仓库的部署情况,这话也算是猛料了。 谢旌元看着柯城的眼睛,审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个间谍密探。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多少人?” “我知道的比这个还多……明天,就有租界当局的人来,你们千万别以为他们是劝降来了,可以考虑考虑他们撤退的建议。” 谢旌元:“你是租界派来的?” 柯城环顾着周围,说道:“不!我只是碰巧知道一些事。这个地方易守难攻,用得好,当然八百人可以当八千人用。但这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阵。” 谢旌元:“你还懂这个?” “我家就在这仓库附近……”柯城指着外面,“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大型的煤气鼓。日本人这两天打四行仓库,用了速射炮,但不敢用山野炮,更不敢用飞机炸,就是忌惮那玩意。” “他们忌惮什么?”谢旌元非常惊讶,这可不是一般市民能知道的。 柯城知道自己的话被他听进去了。而日军之所以被阻击在桥对面,的确是忌惮这边的煤气鼓。 因为四行仓库一开战,租界当局就跟日本军方交涉过,双方打归打,不能轰炸到煤气鼓,一颗子弹都别往那边打。这个煤气鼓要是爆了,方圆几个平方公里范围都会被夷为平地。日军没有办法,所以打得再艰难也不敢用飞机轰炸四行仓库。 韩宪元大手一挥:“别听他瞎扯,满口胡说八道。谢团长,你审问完了赶快叫人把他弄出去。”说着,他就抓起一枝卡宾枪,走出临时指挥部。 谢旌元指着韩宪元的背影对柯城说道:“你都听到了,团长把你当成日本人的探子……你还知道什么?赶快说。” 柯城知道他好奇,指着韩宪元低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韩团长活不过今晚……而谢团长,你要为了这八百个兄弟的生死考虑了。” 谢旌元冷笑道:“你前面说的话嘛,我还觉得还能听,这会你倒成算命的了?” 柯城知道谢旌元在阻击完成后会活下来,这跟此人秉性有关。他作为军人,有铁骨铮铮的一面,也有圆通善谋的一面。自己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话,虽然不至于把他弄迷糊,但一定会让他把自己留下来。 “谢团长,既然我游过这条河,就没打算游回去。更何况,现在就算是我想走也走不了吧?” 谢旌元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只是柯城如此的淡定,让他也觉得是个奇人。 “是啊,现在你想走也不行了。你说我们有两个营的兵力,又看了我们的部署,对岸的日本人可不知道这个。要是你这一走,会暴露我方的部署吗?” “当然不会,但是,你不能冒这个险啊。万一呢……” “那还是按韩团长的意思来,给你脑袋瓜子来一枪?” “你可不能这样,我来时,河对岸可是有人给我鼓过掌……打了这么多天,你也看到了。对岸的市民和那些老外、各国的记者们,之所以如此崇敬你们,很多人站在岸边脱帽致敬,还有人冒死游过来送东西,不是因为你们跟日军一样残暴,而是因为你们在强敌面前的意志力。我敬佩你们,敬佩这里每一个人。” “那你现在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老韩也是,屁股一拍就走了,让我在这听你神叨叨的说这些,你说我该怎么办?” “就我刚才说的,要是那些神叨叨的话印证了,我们再谈如何?” 谢旌元没说话,柯城知道他在权衡,而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把自己囚禁起来。 “那好……来人!”谢旌元一招手,两个警卫人员跑过来。 谢旌元指着柯城,“把这个小神棍押下去……你不是喜欢听枪炮声吗,也说日本的飞机不会来吗,那就……就把他绑在顶楼上吧。” 柯城有些哭笑不得,但这不能怪谁,要怪只能怪自己没遮拦的一通神侃。 柯城被警卫绑在了六楼靠后的一个柱子边,并不是真的放在了楼顶上。 仓库的六楼是524团的机枪阵地,因为这里居高临下,火力部署得最猛。所有的机枪手都在这里,他们满身尘土,满脸的倦容,此刻都躲在掩体和柱子后面。 当然,六楼也是日军的速射炮和机枪重点照顾的地方。 从一楼走到六楼,柯城看完了所有的阵地。此时的四行仓库,就像是一个斗士,赤裸着一身遒劲的肌肉,又缠满了绑带,屹立在苏州河畔。 所有看得见的地方,都是弹痕累累,许多地方被打得裸露出钢筋,满地的水泥块和碎屑、弹壳。整栋楼要不是钢筋水泥浇筑而成,这地方恐怕早已坍塌。 柯城被扔在六楼后,押他的小警卫还是给了一顶钢盔给他。毕竟打起来后,那些流弹和迸溅的水泥块都不长眼睛。 柯城说了声谢谢,就靠着柱子休息。 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等待。 这一夜,日军打了几枪后就再没开枪。估计这是日军的试探,这种试探引来其他楼层守军的还击,而六楼的机枪手们都没动,似乎这根本不关他们的事。实际上,他们都清楚了日军惯常的套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骤然响起,是日军发起了又一次攻击。 只见那些本来懒洋洋的士兵,此刻就像是弹簧被放开一样,迅速就蹦到了自己的阵地战位,开始进行还击。 柯城以前在“青牛寺”虽然也接受过陆军战术训练,但并没有真正体会过阵地战的烈度。 这一打起来,简直可以说让人根本没有勇气伸头观察和还击。尤其是速射炮打在墙体的声音,“铛铛铛……”的巨响。 还好,日军94式速射炮的威力有限,只是人的耳朵根本受不了。 柯城只觉耳朵瞬间就失去了听觉,眼前只看到飞溅的石块和尘土, 那些士兵似乎已经麻木,匍匐在战位,抓起机枪就开始还击,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本能的躲避。 饶是柯城这样的杀手,都不得不惊叹,这些血性的士兵,以血肉之躯在弹雨中、在坚硬的水泥框架内……每一个人几乎就是最坚强的斗士。 这一轮攻击持续了接近半个小时,然后才住手。六楼的守军有两人被击中身亡,五人负伤,这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小的代价。 七十九、赌局 下午,日军又发起了一轮攻击,因为有了第一次攻击的经历,柯城也慢慢的适应着。 谢旌元在攻击结束后到六楼来视察了一趟,顺便也瞧了一眼柯城。 柯城的镇定的确让他有点费琢磨。 但是,柯城预言的韩宪元会在昨晚战死这事,让谢旌元又对柯城很不以为然。 其实,柯城的预言之所以不准确,主要是因为他并不清楚韩宪元究竟是在哪一天战死的。他胡乱说一个日期,也是故意为之。 但柯城预言租界当局会临阵建议撤退的事却真发生了。 到了快黄昏时,租界当局派的人到了四行仓库。他们要求 韩宪元和谢旌元立即带领部队从四行仓库撤退,因为租界当局已经向日方谈妥,日方同意停战,也同意国军撤出战场。 韩宪元和谢旌元都认为这是租界在进行劝降,坚决不同意。既使现在参战部队已从京沪线撤离完毕,524团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孤军,但全团士兵都要死守硬拼下去。 租界当局的人苦劝一阵也没有办法,他们实在是顾虑煤气鼓被战火引爆的危险,但524团上下都杀红了眼,根本没有一丝退却的意思。 524团群情振奋,但他们却不知道已错过了最好的撤退时机。 当晚,日军很意外的开始了疯狂的进攻。一时间红光冲天,曳光弹乱飞,四行仓库内被打得如白昼一样…… 这非常的反常,日军通常不会在夜间如此进攻。 谢旌元此时觉得,柯城也许真的知道什么,于是叫人把柯城押到一楼指挥部。 柯城仍被绑缚着双手,他看着指挥部只有忧心忡忡的谢旌元,问道:“韩团长呢?” 谢旌元垂着头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担架,上面搁着一具白帕蒙面的尸体。 柯城也很黯然,没办法,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 “租界的人来过了?” 谢旌元走到柯城面前,死死地盯着柯城双眼,“你还知道什么?租界是不是跟日本人串通一气的?” “租界的人是不是要求全体撤退?” “是!是!是!你他妈究竟还知道什么?” 柯城一想到时机错过,有些痛苦的摇着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答应租界的要求……” 谢旌元拔出手枪,怒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知道什么?” “我早说过,八百人可以当成八千人用,但日本人迟早会知道我们这边究竟有多少人。这不是因为我们内部有内奸,是因为这里的情况可能被租界当局的人透露给了日本人。他们想早日平息战火,以免会波及到租界内。” 谢旌元摇摇头,“那你怎么知道韩团长会阵亡?租界的人会来劝降?” “也许就如你所说,我就是个小神棍。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谢团长,您现在可得替弟兄们想想了,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弟兄们如果能活下来,就得让人活下来啊。” 谢旌元放下枪,“你知道我们都能活下来?” “当然……” “你凭什么知道?” “所有部队都已经撤离了,524团已经完成了使命。如果此时牺牲所有人的性命,几乎就是白白牺牲。您是一位军事指挥官,不是一位鲁夫,你只要下令……” “军人以马革裹尸为荣耀,岂有偷生之理。你不是军人,你不懂!” 柯城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团长!‘生王头,死士垄,一毛轻等丘山重’。士兵的命也是命,也是父母生养的,难道就不能先活下去再跟鬼子拼吗?你也知道,这外面有多少日军。他们一旦知道524团的兵力,租界也放开让鬼子打过来,524团还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此刻,新一轮攻击又开始了。 在震耳欲聋的攻击中,日军明显加强了攻势。有瞭望的士兵来报,说日军可能正在河对岸集结重武器,准备强攻过桥。 谢旌元脸色铁青,手一挥,就冲出指挥部去往瞭望哨的位置。 柯城被警卫弄到一个安全的角落蹲下。 柯城虽然是个情报员,也算是军人的身份,知道军人的使命感。可是在他眼里,524团的人真没必要在这里耗尽。 他看看死盯着自己的小警卫,个子不高,满脸的孩子气,武装带和绑腿都扎得紧紧的。柯城就问道:“你多大了?” 警卫闭着嘴,过了好一会才答道:“17。” “你跟你们长官多久了?” “三个月。” “韩团长死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警卫摇摇头,眼睛里平静如水。 柯城问道:“为什么?” “人死了就睡着了,再不用醒过来。” “那就不怕爹娘知道自己死了,心里会痛吗?” “我……没有爹娘,他们好多人也没有。就是有爹娘的,也回不去了。” 柯城不知所解的看着他,他指了指指挥部的电台,“电台坏了,团长不敢下命令。” 小警卫把“不敢”两个字说得很含混,好像生怕冒犯了长官。 柯城看着空无一人的指挥部,看着静寂的电台,才发现这指挥部连一个电报员都没有。 怪不得韩宪元和谢旌元无法下令撤退。 没有上峰的命令,作为留守部队,怎么敢下令撤退! 柯城呆愣着,看着煤油灯下韩宪元的尸体和担架地上烧过的纸灰,心里有些默然。看来524团的八百壮士,命里难逃此劫。 就柯城所知,这八百壮士最后都会死,只是他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成为烈士的。而谢旌元他倒记得比较清楚,应该是在1941年才死的,是被人暗杀的。 柯城不想放弃自己的努力,虽然524团全身而退的机会已经在一点点的消失。 谢旌元回到指挥部时,他看着灰头土脸的柯城,让小警卫给他解了绑。因为这一天两夜下来,谢旌元也知道柯城不是敌方派来的。 从日军的攻势来看,524团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四行仓库的每一个人都难以脱身,包括这位“热心市民”。 柯城揉着自己的手腕说道:“谢团长,给我一支枪吧,现在大家都是一起进退,多打死一个就赚一个。” 谢旌元朝身后的警卫一摆头,一个警卫就把一枝德国造的突击步枪递给了柯城。 柯城拿过枪,谢旌元看着他熠熠生辉的双眼说道:“阵地上没多少弹药,我给你10发子弹,这是我一个士兵半天的定量。你可以全部打完,也可以给自己留一颗。” 柯城看着手里的十发子弹,“谢团长,要不我们打一个赌吧。” “打赌?怎么个赌法?” “假如这十发子弹我打够十个鬼子的人头,我请你考虑我的建议。” 谢旌元轻笑一声,爽快的说道:“好啊,要是打不够呢?” “打不到十个人头……任凭你如何处置我。” “军中无戏言,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柯城觉得自己全身热血涌动,自己最终还是赢得了信任,这是一个死士对另一个死士尊重。 八十、人头 十个人头,这可不是一个简单数字。 日军单兵的战术动作,包括小分队的战术,相较国军而言都是有优势的。这得益于他们重视单兵的技能,尤其是射击技能、白刃战技能。日军之所以从不配备冲锋枪,不提倡单兵的火力压制,就是信奉,单兵只能靠自己的战术动作存活下来进行有效的还击。 所以,要在阵地战中狙杀十个人头还是非常困难的。 柯城手里这支德国造毛瑟步枪,一看就是谢旌元给的一枝原装货,而不是仿造的中正式步枪。 从射击精度来讲,这已经是国军中步兵最好使的武器了。而有些中正式,仿制水平有限,不稳定,精度也不高。 柯城10颗子弹杀10个人头,连较枪的机会都没有。 谢旌元给了他五楼最好的一个狙击位置,这里是仓库柱子的一个角落,干扰最少。 在“青牛寺”,柯城的射击成绩是三人中的最优。 狙击三百米以内的任何目标,包括移动目标,这点自信柯城虽然有,但是一把没有经过自己校准的枪,就敢说一枪一个,这恐怕也是玄而又玄的事。 柯城趴好位置,小警卫一直跟着他。他先借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桥对面的日军。因为天已经蒙蒙亮,日军打了一夜此时停止了进攻,估计也是准备调坦克或是山炮来进攻。所以,日军几个机枪战位,看不到一个人,应该都是龟缩在沙袋后面。 四行仓库最大的优势就是居高临下,日军对高处进行射击不占便宜,而国军可以轻易的进行还击压制。 但这样一来,在攻击停歇时就没什么日军敢露头,这只能靠狙击手的耐心。而且连续的狙杀一定会引起日军的警惕,他们一定会发现对方阵地有一个神准的枪手。 所以,柯城不能抓住任何机会不放,他得在混乱的枪声中找机会。 定下自己的狙击策略,柯城把枪仔细看了看,略微调教了一下标尺。他现在还寄希望于这把枪的主人,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枪手。 他开始静心搜寻自己的目标。 而旁边的小警卫却发现,柯城连续放过了三个日军都没有开枪。 而这三个日军没有成为枪下鬼,是因为,柯城不想白白浪费一颗子弹。他得找一个标尺距离最合适的日军,让枪的误差出现得最小。 终于等到了一个冒失鬼,柯城屏住呼吸,扣下扳机,“砰”一声,就见鬼子兵头一仰就栽倒在地。 他心里一阵暗喜。 旁边拿望远镜的小警卫大叫道:“中啦!中啦!” 柯城其实早就在那一刹看清,日本兵眉心中弹,一枪毙命,这把枪的校准一点问题都没有。 接下来,柯城就开始寻找自己的第二个目标,这一次他选择了一个最远的目标,因为他不希望日军马上意识到,四行仓库里多了一位狙击手。 柯城很快找到了目标,这个鬼子是一个副机枪手,柯城发现他时,他正在掩体后面一个人发呆,偶尔看到半个脸晃悠一下出来。 目标的周围没有其他人,也许是因为在思乡,也许就是厌倦了战场上死尸的味道,他的片刻游离要了他的命。 柯城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一瞬,果断击发。这一枪打断了鬼子的脖子,他瞪大了眼,脊椎被子弹打断,脖子上的脑袋几乎无法支撑歪向一边。 柯城这一枪其实很冒险,他原本可以选择目标的脑袋,但是,他不想让两个鬼子都呈现出一个部位中枪的效果。 干掉第三个鬼子后,柯城对小警卫说:“走,我们换一个地方。” 他一回身,才发现谢旌元在背后不远处看着自己。 柯城知道,自己刚才这些狙击策略已经全落他的眼底,谢旌元不可能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不过,现在也不需要顾忌这些了。 谢旌元很意外的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柯城换到了第四层,也换了一个方向。他拿过望远镜开始观察,发现刚才自己的狙杀还没有引起整个日军的注意。在稍远的河对岸有大量的日军正在集结,日军似乎准备加强进攻的火力。 日军对最后这一个钉子一定是要拔除的。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五百米开外斑驳的树枝间隙中,正有一个小队的炮兵在列队。 这是一个机会,因为那一边区域射杀鬼子后,他们在短时间之内还找不到枪声具体从哪里打过来,他们的慌乱就给自己更多的狙击机会。 柯城于是把枪的标尺重新进行了调整。 小警卫看出了柯城的心思,问道:“老兵,你打这么远,能行吗?” 柯城笑笑,他很喜欢被小警卫叫老兵。 “你就看好吧,”说完把望远镜递给小警卫。 柯城举枪开始瞄准,他的目标是炮兵队列前的那个小队长一样的家伙。五百米开外,在没有瞄准镜的情形下,人就是一个小点,勉强可以看出人的头身和四肢。不过,柯城刚才用望远镜把狙击目标已经做了详尽的观察。 “砰!”一枪响过,在0.3秒之后,小队长头部就开了花。 小警卫连声叫道:“哇!太厉害啦!老兵,你太厉害了。” 柯城并没有被他的声音干扰,他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因为这些鬼子眼看着小队长被击毙后,下意识就匍匐在地,有一半的人寻声朝这边在张望,还有一些人还在发懵。 “砰!”又是一枪,一个爬在地上的鬼子也是头部中弹。小警卫这一次没有喊叫,他学乖了,知道柯城接下来的动作会越来越神。 柯城几乎在鬼子们起身准备跑时,“砰砰……”两枪,又干掉了两个鬼子。 鬼子在不到两个小时里丢下了七具尸体,这已经不能不让鬼子们高度警惕起来。 四行仓库里的士兵们也不禁在传,一个热心市民一把枪干掉七个鬼子,而且是一枪一个。 谢旌元此时让柯城到指挥部去。在指挥部里,柯城看着谢旌元和缓许多的神情,说道:“你放心,我十发子弹十个鬼子。” “我不是让你下来嘉奖你,我是让你下来躲一躲……”他的话音刚落,日军新一轮攻击又开始了。 一时间说话的声音被打断,谢旌元在枪炮声中大吼道:“小鬼子开始报复了……” 柯城:“什么……” 八十一、丑宝 这一轮攻击,日军用了枪榴弹,这玩意在当时的日军中其实不算是成熟的武器,但还是比速射炮更有效,524团的弟兄们死伤了数十人。 谢旌元挨个到受伤的弟兄中去看望。 由于补给无法供应,只有不停的消耗,军医手里也是缺医少药。许多负伤的士兵都只能是用撕下来的布条子,简单的进行了止血包扎。 柯城看着那些残肢断腿的躺着呻吟的士兵,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内疚。也许,这一轮日军的疯狂报复就是因为自己刚才准确的狙杀。 不过,战场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任何谦让和仁慈,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这一点小内疚很快就被强烈的报复心所掩盖。 柯城数着自己还差三个人头,而目前就是最合适的时机。日军在一轮猛烈的攻击之余,一定会有人员出现懈怠,此时,正可以进行新一轮猎杀。 只要杀够十个人头,柯城就要劝说谢旌元代领弟兄们撤退。 此时小警卫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柯城看他眼里闪着泪光,只是倔强的紧闭着嘴。还没等柯城开口,他一把抓住柯城的手,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一把子弹给柯城。 “老兵……” 柯城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行,等我打够十个,你再给我。” 小警卫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就跟在柯城屁股后面,两人上了六楼。 六楼机枪阵地的士兵都知道,这个“热心市民”的狙击功夫非常了得。要不是害怕暴露目标,士兵们看见柯城都差一点鼓起掌来。 柯城频频的点头,士兵们高涨的热情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至少士兵们没有因为日军疯狂的报复而对自己有抱怨。 柯城找好位置,用碎砖作了一个简单的掩饰,趴好身姿,恢复了一个猎手该有的镇定。 他透过硝烟观察了一阵,发现掩体后的日军并不如自己所愿,有懈怠的日军出现。敌人已经变得谨慎起来,掩体后连小鬼子的半截钢盔都看不见了。 鬼子看来已经意识到四行仓库内,有一位厉害的狙击手。这无疑使猎杀难度增加,柯城需要更多的耐心,等待新的时机。 而柯城内心不安起来,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524团很可能被日军合围而困死在四行仓库,自己的努力将付之东流。 趴在柯城旁边的小警卫看着柯城焦灼的样子,问道:“老兵,现在咋办?” “没办法,就等吧……小鬼子现在都是属老鼠的,没有炮火压制我们,他们是不会露头了。” 小警卫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鬼子现在躲着不出来,其实他们都瞭望着这边呢,要是我引他们露头呢……” “你怎么引他们露头?” “我会旗语,以前给对岸的市民打旗语时,小鬼子都会开枪……” “不,那样太危险了。”柯城连声反对。 “老兵,你不知道。这些小鬼子也看得懂旗语,我科研故意让他们看懂。他们肯定经不起我的骂,我只要一骂他们的祖宗,保管他们不会当缩头乌龟……鬼子一露头开枪,老兵你的机会就来了。” 柯城看着小警卫平静脸上的几分轻松,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可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说生活如何的美好? 小警卫把裤兜里的几发子弹又摸了出来,说道:“老兵……你多打死几个……打够十个以后,就算给我打的行不?算是我赚的,怎样?” 柯城接过那几发带着体温的子弹,看着小警卫有点兴奋的样子,难道他真的不害怕死亡吗? 也许在这横尸遍地的战场,在经历了三个月的浴血奋战,士兵的畏惧不止是被悲愤代替,还有血性的贲张。 “那你能保证自己不被小鬼子打中吗?” 小警卫笑笑:“打中了也不怕,只要不是打断我的腿……我不想残废了拖累老兵们……最好是一枪打死我,打死了不过倒地不起。” 柯城看着他星光点点的眼神,现在不想搞什么心理分析,他只是紧紧的抱了抱这个小兄弟。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丑宝,他们都这么叫,还是谢团长给我起的名字。谢团长说我长得丑,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说我一个孤儿,虽说没有爹娘,也该叫一个宝。” 柯城:“好,丑宝兄弟。我今天替你收拾这些gr的鬼子,但是你答应我一个事。” “什么事?” “我要你活下来……” “活不下来的,这里没人能活下来。” “你信我不?” “我信。” “那你就好好的活下去。如果我在天黑之前凑够十个人头,你就不要打旗语。如果不行,你再打旗语怎么样?” 丑宝想了想,点点头。 柯城拍拍他的肩膀,也像是在拍自己的肩膀。为这个小兄弟,为了524团的这些士兵们都能活下去,柯城要猎杀十个鬼子,要让谢旌元答应他撤退。 可是,这些鬼子变得精了不少,如果不是进攻开始,根本不会露头。 而火力一压制到四行仓库这边,在任何一个狙击位,都不能从容的进行猎杀。 一直到日薄西山之时,柯城都没有猎杀到一个鬼子。 这时,按耐很久的丑宝在他身后说道:“我得去打旗语了。”不等柯城反应过来,丑宝已经从他身后跑了。柯城回头就只看见他瘦小的背影,拿着旗子跑去了楼下。 柯城只觉鼻子一酸,似乎有泪水要涌出。他努力的克制着,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然后专注的开始搜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要在丑宝被击中之后才发现鬼子的射击位置。 不能让小兄弟牺牲了,一定不可以。 此时的四行仓库,硝烟弥漫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他奋力站到己方阵地的掩体上,面向敌方阵地,双手挥舞着旗语。然后变幻着位置,打出新的旗语…… 柯城屏息静气,他发现了有鬼子在掩体后蠢蠢欲动,于是迅速捕捉到目标…… 八十二、长官 柯城完成了狙杀十个鬼子的赌局。 小丑宝也并没有被鬼子打中,甚至连伤都没有负。 因为谢旌元命令己方主动打了一波进攻,这还是524团第一次进行主动反击。 这反击的烈度并不大,但让日军有些猝不及防。524团的轻武器本来也就勉强够居高临下的防守,真正对日军阵地造不成什么威胁。 但是日军岂会让自己在气焰被打下半分,仓促之下就准备还击,这就给了柯城绝好的狙击机会。 柯城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就敲定了三个目标。 小丑宝毫发未损,就被拉下了掩体。 柯城兴冲冲的提着枪赶到临时指挥部,谢旌元也没有在指挥部。只是指挥部里多了两个“热心市民”,正焦灼的站立着。 他们见柯城没有穿军装,不像是普通士兵,还以为柯城是谢团长,上前鞠一躬说道:“长官,我们是公租界……” 公租界的人? 柯城摆摆手,“谢团长不是我,你们两位是?” “我们是公租界工部局派来的,有一封重要的函件需要面呈长官。” 工部局是公租界的自治组织,也是租界管理机构,工部局里有个董事会,也相当于是租界的领导机构,其中的董事几乎没有华人。这两位都是华人,应该是跑腿的。 柯城想借题发挥,很严肃的说道:“你们工部局出卖524团,暗中把这边的兵力部署告知给了日军,把524团害苦了。” 其中一个看柯城器宇不凡,说话的口气又像是524团的长官,就忙辩解道:“长官,您先看看我们的信就知道了,我们是希望和平的处理这件事的。” 柯城正准备伸手去接信,谢旌元此时回到了指挥部。他瞪眼看着柯城,柯城只好把手缩了回来。 不过,柯城也没打算离开指挥部。 两位又重新做了一个介绍,谢旌元把信接过来看,柯城也不管那么多,就凑了脑袋过去。 谢旌元似乎是没有在意,也没有制止他。 信是上海公租界工部局写来的,信的内容大体是,工部局再次与日军进行了协商,敦促日军为了公租界的安全考虑,立即停火。现日军要求,双方停战可以接受,但是,国军必须向日军缴械。工部局考虑到日军条件太苛刻,建议将投降缴械改为国军从公租界撤退,但是须向公租界缴械。现在,日军对工部局的折中方案已经接受,工部局希望国军也认真考量,为了公租界的安全立即停火。 谢旌元扬着手里的信,对来人呵斥道:“我要不答应呢?工部局把我们的部署出卖给日本人,我总得把这个账算一算吧!” 来人可能也料到谢旌元这边会提这茬,就说道:“团座,你有所不知。我们工部局里也是有日本人做董事的,524团的兵力情况,并不是工部局要出卖给日军,是董事私底下搞的鬼。我们总董为了国军能顺利撤出,再三与日军交涉,反复磋商才有了这么一个方案……” 另一个也忙说道:“现在524团已经彻底被日军摸清了兵力,日军本来是如何都不同意停火的,而且他们也准备切断524团的所有退路。我们总董还是希望……这样打下去租界不得安宁,弟兄们也快弹尽粮绝了。还望团座再三斟酌,不枉我们总董大人的一片苦心。” 柯城一边插话问道:“工部局怎么保证所有弟兄们的安全?” 来人说道:“长官尽管放心,弟兄们一旦进入了租界,日军绝对不会追进租界来要人。为了不给日军口实,也为了租界的安全,兄弟们的安全,国军进入租界后就立即缴械,先暂时进入胶州路看守所等地收容在一起。待国民政府和日本方面达成协议后,再交接给南京方面。” 柯城一听,这后续要达成所谓的协议,大概是当时的人对淞沪会战普遍的看法。都认为,这场战争会跟32年的淞沪保卫战一样,中日之间会达成一个停战协议。 实际上,国民政府之后一直都在斗争和妥协中摇摆。其后的复杂形势,在当时也根本无法预料。 但现在明显是工部局给的最后机会了,柯城觉得自己应该尽力让这些士兵们活下来。 看着谢旌元沉默不语,眼睛定定的,他知道谢团长心里正激烈的斗争着。而弟兄们的生死,就在这一瞬间。 只是此时,不知道他会如何答应工部局的请求呢。 谢旌元意识到自己必须要说话,可是那些话似乎又无法从他嘴里讲出来,撤和不撤都是很难开口的。 柯城说道:“谢团长,我们有一个赌局,我要是赢了,你就得听我的。” 谢旌元嗤笑道:“我个人可以听你的,但这是524团所有弟兄的军人荣誉,我怎么可能听你的。” 柯城一愣,又觉得谢旌元说得在理,赌局是两个人的事,不能牵扯到524团。 “那谢团长,我们的赌约总是要兑现的吧?” “当然,你说吧。” “那好,我就要求你个人必须活下去。” 谢旌元摇摇头,苦笑着:“怎么活?”柯城要他活下去,他能一个人独自活下去? 柯城被他悲怆的一笑顶了一下心窝,他看了看身后的小丑宝,看了看工部局的两个人,一把拉着谢旌元走到指挥部的一边。 谢旌元:“你干什么?” 柯城背对着人,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一本派司递给谢旌元。 “我以中校长官的名义命令你活下去。” 谢旌元接过派司,上面写的的确是军统中校情报员柯城。柯城因为黄俊落网,张晨卫为此也为他请了嘉奖。所以,柯城现在是军统的中校情报员。 谢旌元要立正给柯城敬了一个礼,柯城用手制止了。 他说道:“没想到,在前线还能有军统的长官。” 柯城没有理会他的戏谑,说道:“现在我可以下命令了吧?” “这是陆军,可不是军统的部队,你怎么下命令?” 柯城低声说道:“你谢旌元是少校副团长,也是临阵代行团长的职务,而我在战时临战之际,军衔比你高对不对?难道我就不能代行团长职务?我命令524团立即停火,全体准备撤退。” 八十三、缴械 524团撤出四行仓库,剩下的五百多人全部进入公租界。 为了不让部队看上去像是投降缴械,工部局在租界入口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枪械保管处几个字。名为保管,也让士兵们认为这是临时措施,有朝一日会把枪械还给他们。 所有士兵虽然都有些不情愿,还是有序的把枪械放在牌子下面。然后,士兵们都被捕房的巡捕分散成几队,分别被关押进了租界几个看守所内。 而这缴械一幕,也都是在夜里完成的,因为租界也害怕引起市民的哗然。 524团唯独就谢旌元留在了看守所外面。 这也是柯城坚持让谢旌元留下的结果,因为这几百号人里还有一些伤病员需要治疗,看守所医疗条件简陋,提供的吃住条件很差,所以,都需要外部的资助。这就需要有一个人在外奔走,与有关方面联络,筹措经费等。 由于租界不认可柯城为非战斗人员,柯城只好跟着士兵们被押进了看守所内,他在一个能睡五十人的大通铺房子里。 小丑宝成为了他的贴身警卫,这是谢旌元走时的交待。不过,谢旌元并没有把柯城的身份告诉其他任何人。 前一阵为四行仓库守军喝彩的许多市民,都不知道这支部队为什么会一夜之间消失了。 四行仓库几乎是国军最后的阵地,524团的撤出,是自1932年淞沪保卫战国军首次撤出后,五年之后,国军再次从上海这块土地上消失。 淞沪会战鏖战三个月,国民政府一直希望能引起国际社会道义上的支持。失利后,仍寄希望于国际力量帮助调停。德国主动答应从中斡旋,但最终结果双方都不愿意妥协,斡旋也只是让双方都有了一个喘息之机。 而上海除了公租界和法租界以外,彻底的沦陷。租界成为了上海的孤岛,也成为了许多势力和人避难的地方。 一个月之后,柯城在看守所内,经过谢旌元在外的活动,终于把他转到了平民区。因为,只有如此,柯城才可能被作为一般流民或轻犯而释放。 而谢旌元在外筹措钱款也非常困难,有一点经费,就得给里面的伤病员买药,还要给士兵们筹措一些过冬物资等,他只能暂缓把柯城一下子救出狱。 柯城与看守所内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和流民、不知所犯何罪的人关在一起,一开始倒没有人为难他。 作为一个有秘密身份的人,柯城尽量保持着低调,以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耐心等着狱外的人把自己救出去。 而外面除了谢旌元之外,还没有人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管是朱玉琴,还是地下党和军统中统的人,都想不到柯城会被关押在胶州路看守所。即使有人想通过花名册找到自己,也不可能发现柯城在这里。 柯城在看守所内报的名字是“朱志”,用了“蜘蛛”的反转谐音。 看守所内伙食很差,也很脏乱,惟一的好处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一些问题。 柯城借此机会,准备设计一个自我催眠后自我唤醒记忆的方式。一般而言,自我催眠首先应该解决出神状态下的暗示,然后才可能在记忆的深海里,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毕竟人的脑海也跟汪洋大海一样,漫无边际的寻找那些发光的珠贝,恐怕靠运气是相当渺茫的。 而在脑海里独自瞎逛,遇到最多的都是一些无用的东西。 催眠之后的记忆,需要按照传统的方式记录下自己所见所闻,以便在醒来的时候,纲举目张,唤醒沉睡的一片绿洲。 住进平民囚犯的大房子后,也是十几个人的大通铺,没有一个理想的催眠环境。 柯城没有贸然的进行自我催眠。 关了一段时间,柯城发现,看守所内还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普通。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来路不明的特务,还偶尔会有捕房密探混杂进来。 柯城不希望落入这些人的眼里,引起他们对自己的心趣,所以,他很少说话。经常独自沉默在角落里,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这一天,牢门哐当一声就被打开,有个人被呵斥着推进了号子里。柯城微睁开眼,意外看到被关进来一个老外。 这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身材高大,神情落寞,脸色泛青。本来挺高的个子,却似乎比平常矮了半个头的样子。但穿着得比较体面,戴着鸭舌帽和围巾、呢子大衣。像是刚从一个赌场或是什么体面的地方给抓进来的。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号子里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外被关在普通号子,也都愣愣的看着他。 而这种空气的凝结只短暂的停留了几分钟,有几个囚犯看他没有外国人在上海滩上往日的气势,就仗着人多就围了过去。 柯城知道这些人是看上了他那一身行头。毕竟在号子里缺少过冬被褥,就是一捧干草,都能惹得两个人打破了头。 老外看着围上来的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些人想干什么,他毫不怯懦,突然伸手就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囚犯的衣领,嘶吼道:“你们想干哈?” 这一声嘶吼犹如群狼围攻之下的困兽。而没有人被这一声大吼吓住,反倒有人大叫道:“抢他……” 于是还不等老外反应过来就被人按倒在地,这些人伸手就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任凭他如何喊叫。 也就片刻功夫,他身上的呢子大衣、毛衣,围巾、连帽子也没有幸免。还好,没有人把他从上到下剥得精光。他大口喘着粗气,死命的按着自己的裤袋,但自己脚上的皮鞋却没有侥幸守住。 柯城同两个体弱躺着等死的没动之外,所有人几乎都在争抢,最终那件呢子大衣被撕成了四块布料。 柯城此时穿的还是一件当时泅渡苏州河时的衬衣,外面披了一件麻布片,他只冷冷的看了几眼这场闹剧,就又闭上眼养神去了。 老外非常的气愤,可是又很无奈。他想努力维持自己的风度,瞪眼看着自己的财产变成了别人的之后,眼神里黯然的东西更多了。 被明目张胆的劫掠后,他脚步踽踽的走到柯城养神的角落。 他看着那很小的空隙,又有些嫌弃的看着木板上铺的稻草,站了好一会,才深叹一口气坐了下来。坐下来后,他还很厌恶的把屁股下面的稻草往两边拨开,生怕那些干草里藏的小东西会跳到自己的身上。 柯城听他刚才大吼那一声,还带点小小的口音。这个老外应该在东北呆的时间不短,东北口音纯正。虽然东三省俄国人比较多,不过,此人一看就不是俄国人。 也不知犯了什么事,会流落到这一步。 老外可能认为柯城没有动手抢自己,就觉得在这个角落还算安全。只是坐了一会,他就抱着自己的双肩,冷得瑟瑟发抖起来。 柯城没有主动搭理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老外过了一会,就主动搭讪道:“嗨!老弟是哪里人?” 八十四、德乔 看柯城慢慢睁开眼,他伸过手说道:“我叫德乔……” 柯城听他说话时,明显像病人一样虚弱,喘息不匀,眼睛里还有祈求的东西闪过。就伸过手握了握,说道:“我叫朱志。” “您好!” “您好!” 德乔指着那些在瓜分胜利品的人说道:“这些人真野蛮……我喜欢跟冥想的人在一起……” 柯城耸耸肩没说话。 德乔指着他身上的麻布片说道:“你这个东西,我可以用什么来换?” 柯城看着他,奇道:“你有什么东西来换?” 其实,进了看守所后,犯人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早该被那些看守搜刮了,这位德乔是不是在装腔作势呢? 德乔眨巴着双眼,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是可信的,他说道:“朱先生,我看你像是一位冥想修行者……可能我们是有缘分的。我这里有一个有助于冥想的东西……你看。”说着,他从自己裤兜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十字架。 只是这个十字架看上去比较粗糙古老了,摩挲的痕迹重,更像是德乔随身物品。 柯城笑笑摇摇头。 “你真的不需要这个?这可是很神奇的东西。” 德乔有心要促成这换麻布片的交易,他撇撇嘴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烟斗。柯城一看,这玩意还算不错,谈不上贵重但比较精致,跟德乔落魄前的样子是相符的。 唯一的不足是烟斗的烟嘴却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黄金烟嘴还是什么东西,反正看上去就跟这外国佬的外套一样,被人给拔啦? 可德乔的话让柯城觉得他是在糊弄自己,“这个烟斗,就算没有烟草,你啪嗒几下,都能让你神清气爽。” 柯城谢道:“对不起,我本人不抽烟,也不需要这个东西。” 德乔仍不死心,他把两样东西都捧在手里,朝柯城努努嘴,“大兄弟,这下怎么样?你挑一个。但我要是你,我就会选这只烟斗。因为他是一个鼎鼎有名的人送给我的,要说价值,它更有价值。当然,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冥想者,你就该选十字架。” 他的样子,更像是双手捧着什么乞讨的东西。 柯城突然想起他刚进来被抢掠时,死命摁住自己裤袋的样子,这难道就是他在众手难敌时要保护的东西? 柯城看着旁边有人张望向这边,说道:“你最好收起你的东西,要不然,你一会又得被人抢了。” 德乔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还有一块金表,可惜……” 柯城知道他的金表肯定是被看守收走了。他很好奇,这个德乔为什么会出现在看守所内?即使一个犯了罪的老外,在租界也是有不少特权的。 他想,既然是对方先跟自己搭讪,就没必要顾忌这个问题,于是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 德乔撇撇嘴,说道:“你们天朝人有句话叫虎落平阳啊……” 看他一副愁云惨淡又病恹恹的样子,柯城愈发的好奇。 “你是这个看守所内唯一的一个老外,是真够倒霉的。” 德乔苦笑道:“我在一周以前,刚来上海时,也没想到我会流落到这里,这一切都是拜日本人所赐。” “日本人?为什么?他们不是在租界外面吗?”柯城还以为他应该是在租界犯的事,才会被送到租界的看守所才对。 德乔抱紧冷得哆嗦的双臂,眼里竟然有一丝悲伤,突然楞怔在那里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德乔突然反问道:“你讨厌日本人吗?” “讨厌,因为他们侵略我的国家。” “那你犯得什么事?” “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凶徒……” “我觉得你是一个思想犯,因为你是一个冥想者。” “你喜欢怎么说都可以,但我不是很喜欢冥想者这个称呼。” “我喜欢冥想者,我祖母就是。” …… 到了晚上,夜里的温度更低。号子里虽然睡满了人,但看守所里好些人都是夏天进来的,没人有完整过冬的被褥。大多数人都是拼搭着布片什么的东西,大家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柯城背对着德乔,脑子里一直晃着德乔冷得发抖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竖着盖在身上的麻布片,横着扔了一半给身后的德乔。 不管怎么说,都是天涯沦落人。 德乔蜷缩着身子,发颤的嗓音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第二天,柯城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他回头一看,差点吓了一跳。这位昨天进来还有点体面风度的外国佬,一夜之间,灰白的头发似乎更灰白了,脸色也特别的难看。 他正涨得满脸通红的在咳嗽,感觉要把肺给咳出来了,惹得有人骂骂咧咧的。柯城也觉得很奇怪,这人昨天虽然有些病态,不过一夜之间成这样,这病也发展得太快了一点。 德乔支撑着身子,抱歉的指着自己说道:“没办法,上了年纪就这样。” 柯城没说话,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歉意。 柯城其实一直盼着今天。 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看守所的放风日,而这个放风日与524团的放风日是一起的。 这个看守所因为人手少,从524团的士兵关押进来后,单独又辟出了一个区域看押士兵,人手更是少,就减少了号子放风的时间。原来每天放风一次,现在改为两天放风一次,而524团那边则三天放风一次。 所以在今天,他有机会隔着铁丝隔离网与524团的小丑宝接头,借机了解外面的一些情况。因为谢旌元会把消息通过物资传递进来给弟兄们。 柯城心里惦记着谢旌元的消息,他跟着人群走到操场,脚步虽然是慢腾腾的,但心里早盼着铁丝网另一边出现小丑宝的身影。 柯城转移到平民区以前,放风时从不出现在对面。因为谢旌元一开始就给他想好了退路,所以平民区这边的人并不知道柯城以前呆在524团那边。 柯城踢着地上的石子,在铁丝隔离网边上晃荡。 其实,这么做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许多囚徒都会在此时,尝试跟524团的人接触,因为他们那边会有外面的东西可以交换。 小丑宝出现时,他两手揣在兜里,朝柯城这边走过来。 柯城警惕的环顾周围等着小丑宝靠近。 柯城一直没有让谢旌元给朱玉琴带信,是因为他不希望朱玉琴因此受到牵连。他也不想跟吕芙蓉联系,所以,柯城一直保持着跟外界失去联系的状态。 小丑宝走进后低声说道:“团长说熬过这个冬天,他就把你弄出去……” “哦……” “这儿……我有个东西给你。”他看着四周,小心的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伸过手来把东西放在柯城的手里。 柯城:“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略微看了看,原来小丑宝给他的是几粒奎宁丸。 “你怎么搞到这个东西的?” “谢团长知道号子里面最怕有人得疟疾,就给每个人都弄了一点,预防万一,这是你的。” 柯城收好药,心里也暗叹,谢旌元在外也真不容易。奎宁丸这种东西在上海战后,药价可是飞涨,他能搞到这个应该是花了不少的代价。 八十五、预感 柯城小声问道:“你们那边的人现在怎么样?” 小丑宝:“都好着呢,也能吃饱饭,全靠团长在外面。” 柯城其实想问,进来这么久也不能被释放,这些士兵私底下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大家伙情绪咋样?” “都等着团长的信,把大家带出去。不管是回老家,还是回到队伍,都天天盼着,盼着在外面过年呢。” “没人想越狱?” “没有人想,也不敢想。看守说了,要是有人越了狱,就把谢团长抓进来。所以,没有人想这事,可不能把团长害了。” 柯城之前也听过这说法,看来看守所在目前是不敢松口释放这些士兵,毕竟上海现在是日本人占着。 两人分手后,柯城回到宿舍,发现德乔一直睡在床板上,一动不动的,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只有眼睫毛在微微颤动,似乎真的病的不轻。 柯城试着摸了摸额头,额头冰凉。德乔睁眼一看是他,虚弱的说道:“朱先生……” “我看你病得不轻,你外面有没有人给你请医生或是送药,你可以给看守说。让人把药带进来,看守所是不管人死活的。” 德乔的两眼有些呆滞,摇摇头又闭上眼,想不到的倔强起来。柯城觉得这外国佬可能在租界呆的时间不长,外面没有可以联络的人。或者,外面的人都是些仇家什么的。 不过他这样肯定不行,这不是一般的病情,柯城也看不出什么来。 柯城朝德乔旁边躺着的两个犯人努努嘴,低声说道:“号子里就这样,要是小病你就熬熬。要是病重了,只能自己请医生或买外面的药进来,号子里可没有人管你。他们也都是躺着等死的……” 柯城亲眼看见过,有号子里病死的流民被抬出去的。 看守所一天管两顿稀粥,都觉得多余,根本不可能还找医生给人看病。524团那些伤病员,都是谢旌元找外面的医生进来诊治。就是这样,还是死了好几个伤病员。 德乔闭目不说话,只是把麻布片裹得紧紧的,把头埋在干草里,露出的两个脚还在发抖。 柯城看他可怜兮兮的,就没打扰他。 到了半夜,德乔突然没有出声了。柯城一直不放心睡得不沉,因为即使萍水相逢,不知对方何许人,但也不至于麻木到对睡在旁边的人不管不顾。 他生怕德乔死掉了,转身去看。 发现德乔瞪着一对大眼睛在看他,他深蓝色的眸子里,布满血点,这可不妙。 他大眼眨巴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意味深长的话要说。 柯城一愣,问道:“没事吧?” 德乔声音沙哑的说道:“冥想者,你还关心我的死活?” “谁也不想挨着一个死人睡半夜啊。” “我刚才……是故意没出声的,我就是想看看有人还在乎我的死活没有。” 柯城道:“无聊。” “朱先生,我活不了多久了……我们也算有缘,在这里遇到了。你是一个好心人,我看得出来。” 柯城看着他虚弱的样子,觉得他预感到了什么,似乎真的有什么话要交待,说道:“德乔先生,在这乱世,你我萍水相逢,看不出谁是好人好心。你不会死的,你挺过了今晚可能就会好。” “唉!死也无所谓……活着跟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柯城还是好奇的问道:“此话怎么讲?” 德乔:“日本人……如果我死了,都是日本人害死我的。我不想成为日本人……” 柯城没有接话,德乔两眼泛着光,继续说道:“我告诉你吧,我出生在意大利,二十年前就来到了天朝。我跟其他来淘金的人不同,我不是来东方淘金的,所以我一来没有落脚在上海,而是落脚在东北。在东北混了二十多年,用你们天朝人的话来说,给天杀的日本人做牛做马,可到头来,我的妻子却被日本人逼死了。” 听他这么说,柯城心里暗忖,你这八成是给日本人干过不少的脏活。 德乔:“后来,我遇到了一个魔鬼……我才沦落到这一步,跟乞丐一样在这里等着死神来找我……” 柯城心想,同恶人一起作恶,自作孽不可活,现在幡然悔悟已经晚了。世人作了恶,没有几个逃得过报应。 德乔可能感受到了柯城的冷淡,他努力打起一点精神替自己辩解道:“我知道你们天朝人恨日本人,其实,我给日本人干事也是被逼的……我最早到天朝来的时候,跟一个白俄人在东北一起做生意,后来又给张大帅干事。” 说到此,他歇了歇摸出那个烟斗,“这还是以前张大帅送给我的,可惜啊……张大帅死啦。他死后,日本人觉得我能帮他们笼络山里的胡子,又跟抗联的人打过交道,就逼我给他们办事,帮他们交换人质俘虏……这么多年来,我是早已看透了日本人,他们口口声声的自诩为神明之胄,骨子里自卑下贱,狡诈多变,充满野心。你知道吗?日本人的野心是整个世界的东方,他们觊觎天朝、高丽、蒙古和西伯利亚……” 柯城看他说得咬牙切齿的,虚弱的眼神在喷火一样,一定是真的恨透了日本人。 “我一辈子出生入死,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而最不愿意再见的就是大魔头土肥原贤二……” 柯城听他说到土肥原贤二,也有几分兴趣。因为此人的名头,自己也曾用来胡诌过,骗过曾律师。 “有人说他叫‘满洲劳伦斯’,就是说他是个可怕的特务。他最早留学海外,一直热衷于政治。我们一起共事过……他在东北任奉天的特务机关长时,我帮他从胡子和抗联手里交换过不少关东军的俘虏。他表面上器重我,可他是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柯城听到这里也有些好奇,他跟土肥原贤二究竟有什么过节? 德乔说道:“我不知道朱先生你是否听说过玄洋社?” 柯城摇摇头。 “头山满呢?” 柯城又摇摇头,他觉得德乔一直这样追问,有点故弄玄虚。 “德乔先生,我看你还是乖乖的休息,话说得太多,对自己没有好处。”柯城觉得这个意大利佬刻意的跟自己讲这些个人经历,这多少引起他的一些警觉。 德乔对柯城的冷淡似乎并没在意,继续说道:“朱先生,我很难活到天亮时分了……” 八十六、最诡异的事 柯城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活不过今晚。 “我被人下了毒……是的,我是被人下了毒。”德乔说这话时,好像中毒之事也是才确定的。 柯城看他的样子,有点像是一个将死的人在寻找慰藉。柯城非常熟悉这种场景,因为他曾经在一个临终关怀中心度过了一个实习期。 可是,他这么肯定是被人下了毒,究竟谁在号子里给他下了毒呢? 他联想到他刚进来时难看的脸色和昨晚一夜憔悴的样子,他难道是在看守所之外就中毒了? “我被日本人下了毒……应该是玄洋社的人下的毒。他们有种毒药,要在三十六小时之后发作……我其实一直都怀疑自己是中了毒,我才跑进租界号子里来的……在外面,玄洋社的人正四处找我……他们可能想不到我会躲在这里。我用金表换的这个地方……” 说着,他又从自己裤袋里摸出那个烟斗和十字架,看了看,把它们都递给柯城,说道:“朱先生,我一辈子都在努力的识人,跟稀奇古怪的人打交道。我知道你是一个跟这些人不一样的人……或者说你是一个好人……我现在只能拜托你了。” 而接下来的话,柯城惊讶不已。 “你一定有机会出去……这烟嘴里面……” 柯城低头看着烟斗,它还是昨天那只烟斗,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装上了一个不锈钢的烟嘴。 “我放了一卷微型的胶卷,还没有冲印。那里面的东西是我这么多年来,游走在生死边缘,掌握的日本人的秘密。这里面有一份日本间谍的名单。这份名单里,有日本人在天朝培养的天朝间谍,也有已经派遣深入到东南亚各地的间谍;甚至有的间谍,已经渗透到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海军基地……这原本是我万不得已时的救命稻草,现在看来它始终只是一根稻草……” 他把自己的手,和手里的烟斗、十字架都紧紧的攥在柯城手心里,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你可以把这卷胶卷给美国人或是一个信得过的国际记者,他们一定会给你一笔赏金。但不要给租界的人和国民政府,他们说不定会给你一颗子弹。还有这支十字架……如果你有幸遇见我女儿,请转交给我最亲爱的女儿……”说到此,德乔眼里泪光闪闪。 “我们原本约定一家人在圣诞节时,相约在香港会面……她的名字叫康妮……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她了。我已经快记不住她长什么样了……”德乔嘤嘤的哭了起来。 柯城看着这个谜团一样的意大利佬,耸动着肩膀,痛彻心扉的低声啜泣,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这个烟斗里的东西可以想象,它要是真的藏有那胶卷,一定价值不菲。希望如德乔所说,胶卷里有日本人的秘密,还有一份日本间谍名单,那自己应该把它尽快带出看守所冲洗出来。 但这东西不能交给谢旌元,在冲洗出来没有经过甄选之前,柯城也不会把它直接交给军统或中统。 德乔的身份,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柯城猜测他是一个多面间谍。此人的来历和背景也许比他叙述的要复杂,就是现在躲进租界看守所,最后死在这里,也可能会引来日本间谍或不知什么人。 柯城收好烟斗和十字架。 德乔接下来说的话,非常的吃力,也十分的惊悚。 “朱先生……这个十字架有一个魔力,你也许会有兴趣。它是我祖母去世时留给我的……我的祖母活到了一百岁,具她临终时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是我相信。所以我不害怕死亡,真的……” 他停了停,可能是一阵痛楚袭来,让他颈脖位置看上去有痉挛现象,使他像癫痫一样的抽搐。 柯城刚准备掐他的人中,他就停止了抽搐。他翻着白眼喘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后继续说道:“哦,天杀的,我可能快死了。我祖母说……她并不是我的祖母,我的祖母早已经死了。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在自己死亡之时成为了我的祖母。她以前是一位在来自天朝的教师,她在死亡后来到了我们身边,成为了我的祖母。我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这的确很难让人费解……” 柯城没有说话,而他心里已经是惊讶万分。 “所以,我在我祖母死亡后就来到了天朝。我爱她……我想要来看看这个地方,但这个年代明显不是她那个年代……但我来了以后才知道,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她这辈子根本没有离开过意大利,她不可能知道天朝的东北是什么样的,即使现在不是她的那个年代,这里也有很多东西她能说出来。我的上帝,这太神奇了……” 柯城听到此,长吁了一口气。 德乔继续说道:“我祖母说……是那支十字架让她想起自己来自哪里的……她说她一生也遇到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在我们人群中,有一部分将死的人,会被另一个世界的人所代替。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重新活过来,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祖母以前也不知道。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是幸运的一部分,但是他们对现在的生活完全想不起……” 柯城禁不住问道:“你刚才说,是这十字架让她想起了自己来自哪里?那这十字架,能让那一小部分知道自己来自哪里的人,想起现在的生活原本的样子吗?” 德乔摇摇头,“我祖母不知道……总之它很玄妙,你以后遇见那些将死的人,可以用它帮助他们,说不定能让他们发现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我不害怕死亡……我说不定也会去另一个世界……上帝就是这么神奇,关上一扇门就打开一扇窗……” 柯城点点头:“是的,你说的没错。” “不过,这不能让我忘掉今世的所爱所恨……希望朱先生有幸能离开这里,让日本人不要得逞他们的野心。” 八十七、软弱可欺 德乔猝然而逝,然后就被抬出了号子,好像他没有出现在这个看守所一样。 而那个烟斗和十字架却揣在柯城的裤兜里沉甸甸的。 德乔临死前的话,让他感觉梦境一样的虚无和缥缈。 这个世间,原来还有一些人都是重生而来。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其中一部分知道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无法回想起现在的生活。 自己就是属于后者,德乔的祖母属于前者。 德乔带来的不是一个解释,而是一个谜团,包括德乔自己也是一个谜团。 德乔的死,跟其他囚犯的病故一样普通,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多波澜,号子里依然还是照旧。 柯城偶尔在深夜一个人醒来时,会把那支十字架拿出来看看。德乔说它是十分神奇的,但柯城很难把它与宗教以外的寓意联系在一起,也许,德乔的祖母自己就是个迷失在通灵或者宗教里的人,她说的一切,不应使人全都信以为真。 只是,柯城更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一个意大利佬不远万里来到东方,为了印证祖母的话留在了她的故土。现在他匆匆逝去,把它留给了一个囚犯,一个他认为的“冥想者”。 “冥想者”应该是他祖母最为平常的状态吧。 而德乔的祖母,依靠这个十字架,从一个未知重生经历的人知道了重生经历,跟柯城完全不一样。柯城是知道重生自那里,但并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 这个十字架有这个神奇的魔力,但德乔也没有说出它神奇之处,也许,它暂时还不能帮助自己。 倒是德乔的死给了柯城一个灵感。 在德乔死后的当夜,他就在脑子里有了一个自我催眠和唤醒记忆方法的雏形。 德乔讲述濒死之人时,这类人意外的在柯城脑子里闪过,就像暗夜里划燃了一根火柴。 是的,一个濒死之人,生命快走到尽头的人,他其实是意识最微弱的人。他们在弥留之际,逐渐失去外界联系,此时潜意识反而并不会因此减弱。 这些人若果死而复生,就会回忆起一部分自己认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其实,这些事物也是来自我们脑海的最深处。 之所以能够回忆起来,就是因为死亡与我们并肩而行,人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而且,我们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柯城决定设计一个以死亡为主题的自我催眠方法。但是,这个方法需要一个特别的环境,柯城也想到了这个地方。 德乔死了没两天,号子里就又进来了一个人。 柯城一直很留意每一个新进来的人,他认为德乔的死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带走,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人追踪至此。 新来的人跟自己年龄相仿,乍一看像是个愣头青,装傻充愣的。一进号子里,眼神就滴溜溜的到处转,往人多的地方凑,不管别人如何呵斥,就围在旁边听囚犯们胡天海地的乱侃。 到了夜里,他实在不情愿的睡在了德乔的位置。他见了柯城时点头哈腰,抱拳叫大哥,一副当惯了小弟的样子。 躺下没多久,就见他辗转反侧的抓挠,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这家伙应该还没喂过跳蚤。这一番折腾,柯城也没睡安稳。 直到下半夜,柯城迷迷糊糊的就察觉不对。 他猛一睁眼,就见这家伙正伸手在摸他的裤袋。柯城没动,冷冷的瞪眼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尴尬的收回手指,堆上笑脸。 柯城之所以没有出手,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因为,他觉得这人不过是个小偷,并不是谁派来的密探。另外,他不想大半夜自己一出手,弄出大的动静,让这号子里的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种小瘪三一定要吃点苦头才行,不然这种人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 柯城一翻身就睡到另一边去了,没再理会他。 第二天,这家伙似乎已经忘掉了昨晚自己做过什么,他兴冲冲的起身后就到处去认大哥去了。 柯城看着他在人堆里兴奋的样子,不时抓挠着满脖子、满手……凡是露出肉的地方,都是那些一夜之间冒出的红疙瘩。 柯城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这家伙兴许还有点用。 小瘪三叫朴三。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天,他就已经跟号子里的人混熟了。而且朴三还攀上了号子里最壮实的那个码头哥,大哥前大哥后的叫着。 他看柯城的眼神也在变,从开始的恭顺,到渐渐的斜乜。甚至他在睡的铺板位置,也往柯城那边挤了一些位置。 在这个号子,柯城也算是一个新人。 之所以没有人跟他过不去,因为这个号子里的大多数人,除了别有用心安排进来的密探来了就走外,剩下的都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他们并非什么江湖狠角色,只要没人挡自己的道,他们就会知足的不与人争执,以免自己落到狠人的手里。能相安无事,就不会瞎搞事情。 而这个朴三其实还搞不清楚这些状况,可能他在外面混日子的时候,欺软怕硬惯了,总想从欺负别人那里获得一些快乐。所以,他觉得柯城独自一隅,就是软弱可欺。 这种小瘪三搞事情,通常都不会独自出头,要是没有靠山肯定不会站到前面挑事。而码头哥就是他的靠山,只是他还没有撺掇好码头哥跟他一起找柯城的麻烦。 不过,自从德乔死后,柯城就发现以码头哥为首的这一伙人,已经在琢磨找自己的麻烦。德乔死的当夜,他们在德乔的尸身上没有摸到什么东西,所以,一直在怀疑柯城是不是捞了格外的油水。 这天又是个放风的日子,号子里的犯人都在门口排队准备外出,柯城在靠里的位置,起身就排在队列的最后。 而朴三就走在他前面。朴三的个头比自己略高一点,他站在队列里摇头摆尾的,兴致还不错。 一开门,囚犯们就往外走。柯城瞅准了,在朴三一抬脚往外走的时候,一脚就踩住了朴三的鞋子。只听吱啦一声,朴三的布鞋就被撕烂了,还害他一个踉跄,往前窜了几步。 朴三怒气冲冲的回头一看,柯城赶忙低头道歉,连说了几声对不住。 朴三一看柯城先软了下来,指着柯城鼻子就骂:“你tm不长眼啊,没看见你爷走在前面。低头看路都不会,狗眼看什么去啦……” 一通怒骂,柯城忙脱下自己的鞋子,哈着腰递给朴三,一副怯弱怕事的样子。 朴三踢开自己的鞋子,哼了一声,趿拉着柯城的鞋子就追其他人去了。 柯城到了放风的操场,远远的就看见朴三在跟码头哥他们说话,看到自己后还指指点点的。 柯城躲避着他们的眼光,匆匆忙忙在操场走了一圈就回了号子里。 八十八、冬夜 他刚坐下不久,码头哥和朴三、另外还有两个家伙就追进了号子。 两个家伙把住门口,探头往外望风,而码头哥和朴三往柯城面前走过来。 码头哥一身莽肉,像一块门板一样立在柯城面前。 他用鼻子嗯了一声,招呼柯城站起身,而柯城并没有动。 朴三一看柯城如此淡漠,像是踩了他的尾巴,尖声叫道:“呃,我说这兔崽子咋回事,你大爷们叫你站起来说话……”话音未落,他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向柯城。 柯城的头往后一靠,朴三的巴掌带着风就从他鼻尖扇过,朴三扇了一个空,猝不及防之下还差点摔倒在地。 朴三还以为柯城是碰巧躲过。总之,柯城没有还手,又仗着码头哥在身边,就反手又是一巴掌抡过来。 这次,柯城没有躲,只是他的右手一扬,手背就啪一声打在朴三的脸上,顿时就是五个指印。 朴三根本就没有看清柯城的动作,脸上就火辣辣的挨了一下,眼睛还金星闪烁。 而柯城并没有就此收手,他反手背又连续抽了朴三三下。专门就是打他的脸,打得朴三刚瞪起的眼珠子就皱紧了眉头,痛得直咧嘴。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朴三被打得五迷三道的。码头哥楞在那里,顿时就懵了。 柯城打朴三可以说根本就没有把码头哥放在眼里,码头哥站在那里实在是脸上挂不住,何况他们一共四个人。 码头哥血气冲头,啊呀怪叫一声,给自己壮了一个胆,抡起拳头就冲柯城脸上来。 柯城等的就是他出手。 他拳头还未到,柯城的双手如疾风掠过,轮番就在码头哥脸颊两边直抽,打得他赶忙捂脸直喊痛。 柯城几乎没有停手,一直打得码头哥脖颈通红,更不消说脸颊都已经被抽得肿大了几分。这还只是用了柯城五分力道。 朴三一看码头哥也吃了亏,就赶忙招呼门口望风的两人,想着一起动手,柯城一定敌不过。 哪知道,柯城根本就没有把四个人放在眼里。他刚开始抽打朴三和码头哥的脸,就是要让他们羞愤难当,动手围攻自己。 四人为了挽回面子,一起就扑了上来。四个人也都是些街头拳脚,根本没有可能跟柯城这种特工比。 柯城依然是伤其皮肉不伤筋骨的打法,只打得四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颊绯红,像陀螺一样在号子里乱转。饶是四个人明知不敌,可又羞愤难当不好退却,又满身是力气要拼个死活。 只可惜,四个人直到被打得嘴里直抽冷气,也没有占到柯城的便宜。 因为没有人望风,一直到看守听见了动静,柯城才罢手。柯城犹如在寒冬里练了几趟拳脚,也是冒了一身的热汗。 四个人终于盼到了看守到场,住手后,齐声告柯城随意殴打犯人。看守一看,这四人脸红的跟关公似的,还肿得发亮,哪里像是被人扇的耳光,倒像是被马蜂蛰了。 看守问柯城是谁干的,他倒是十分爽快,承认是自己干的。 看守也是半信半疑,但柯城淡定的神态,再无其他人可以追究。 斗殴这种事在号子里是严重违纪,惩戒也是非常严酷。柯城殴打他人,看守所内要惩戒他罚站。 胶州路看守所内,对犯人的惩戒,一直还保留着晚清时对囚犯的惩罚方式——就是将犯人困在站笼内罚站。 这个站笼是木制的,上面是一块木枷锁,犯人的头手都从枷锁里露出,身体困在笼中。因为站笼的高度只能让人成屈膝半蹲姿势,所以,一般人站两三个时辰后就难受得不行。站上十二个时辰,人根本受不了,除了腰酸背痛腿抽筋外,人还有休克的危险。 惩罚的站笼就在操场的一个角落,它是囚犯们最畏惧的东西之一。甚至于有时候,囚犯们宁肯被皮鞭打一顿也比在站笼里呆一夜要强。更何况,现在可是冬天,号子里既使再不温暖,也能将就保持自己的体温。这笼子里面,恐怕能把人冻得半死。 柯城进入站笼后,就等着夜幕的降临。 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他需要这个独处的机会,这都是他设计好的。从扇朴三第一个耳光开始,他就等着被押到站笼里。 在今夜,自己就是要如浴火凤凰一样涅槃。 夜幕降临后,冬夜的操场十分的清冷,除了操场一角的哨楼有昏黄的灯光,四下无人。 站笼确实不是人呆的,好在柯城是受过特别训练的人,知道应该怎么让一部分肌肉疲劳后休息。他这样做,是在等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在自己还没有被冬夜的寒冷冻僵之前,有一场雪能够降临。 这场雪也是很关键的,它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随着夜越来越深沉,柯城也冻得有几分麻木了。嘴里能哈出的热气少了许多。抬眼望天,似乎那些该下的雪还逗留在半空。 柯城默默的内心念叨着,求老天爷开恩了,这场雪啊,希望它能够飘下来。 自己豁出去搞了这么一出戏,是不能没有雪的。 到了下半夜时,万籁俱寂中,一点冰冷的东西落在柯城的脸上,他陡然就睁开了眼睛。哈,这的确不是幻觉,雪花!雪花!它开始纷纷扬扬而下了。 也就片刻之间,一场大雪来临,似乎老天爷也在感念这个重生之人。 此时的雪太美了! 柯城从衣袖里取出那支十字架,然后把它握在自己的双手间,抵在额头,自己像是一个虔诚的祈祷者。 现在,他要开始催眠自己,在这个冬雪之夜催眠自己。然后,在自己记忆的深海里,去捡拾那些珠贝。 柯城自我催眠的方法,就是在自己快被冻僵之际,想象自己背负一尊十字架去攀爬一座大雪山。 这座雪山在雪野里耸立,除了白色的雪,没有路,也看不到任何的山体岩石和棱角…… 柯城手里有一支大号的十字架,他用它做雪地的拐杖,一步一步的前行……自己每迈出一步都有些沉重,还能感觉到脚下的雪十分的松软。 脚下的雪也会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种声音传得很远,仿佛一直在山谷里回荡。 就这样一直爬,一直往上爬,似乎也看不到什么终点…… 意念,出神的引导…… 不知爬了多久,柯城已经忘掉了疲倦,忘掉了劳累。就在这时,突然他身体一沉,感觉自己一脚踏空,坠落入了冰川一样…… 八十九、濒死 等他站稳时,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小黑屋。 可是,自己的面前,并不像上次一样,会有一条大路在等着自己。小黑屋里什么都看不见,也根本看不清有路在脚下。 柯城看着自己手里的十字架,他把它摆在地上,注视着它…… 在柯城目光注视之下,十字架的木制架身开始延伸,一直向无穷尽的远处延伸……渐渐的,十字架变成了一条甬道,出现在了小黑屋前面。 柯城踏上十字架,开始一步一步的走向远处,他一边走一边开始浏览甬道两边出现的东西…… 走啊走啊,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柯城也看了不少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似曾相识,它们就是自己以往接触到的文字图片或是影像等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柯城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这十字路口出现得非常的突兀。跟上次催眠时见到的大道旁的小路一样。 而且它天然的具有某种诱惑力,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进去。可是柯城还是凭借着惯性,走向了十字路口的前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看了多少东西,柯城就听到头上有雪崩的声音轰隆隆的传来。 …… 柯城微微睁了睁眼,朦胧之中,就见两个看守骂骂咧咧的打开站笼,然后把冻得人事不省的他架了下来。 这一夜的大雪,让看守所的操场到处都是松软的积雪,老天爷企图遮盖世间的丑恶,给了大地一个干净的世界。 而柯城险些被冻死在了操场。看守们架着柯城,就把他扔回到号子里。 码头哥和朴三他们见他冻得青紫,昏迷不醒,也都赶紧往他身上盖东西,围着一起增加点温度。 码头哥他们是这种人,他们佩服强者,柯城就是让他们见识什么是狠角色的强者。 柯城就这样躺了一天就苏醒过来了。一醒来后,他就脑子里如过电影一样,就回忆起了整个催眠的过程。 这非常的令人惊喜,因为这是从没有过的体验,自己不光能回忆起催眠的过程,还能回忆起那些沉睡的记忆片段。 这次催眠不可谓不冒险,但的确是成功了,也差一点就把自己冻死了。 按预想,柯城就是要在濒死的一刻,让潜意识的东西苏醒。而柯城必须要精确的预计到,大雪降落,积雪和寒冷会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中。还要预估自己能承受的寒冷极限和什么时候会发生“雪崩”等环节,如果没有“雪崩”,自己就可能永不会苏醒;没有十字架防止自己窒息,自己可能会停止呼吸…… 在休憩中,他慢慢的整理着脑子里那些还比较凌乱的记忆碎片,努力把它们与现实联系在一起。 由于自己在催眠过程中没有得到直接的暗示,柯城此次催眠获得的记忆信息还比较杂乱。 德乔母亲的十字架似乎是有神奇之处的。因为它蕴含着宗教信仰的力量,所以它在自己不知该如何前行时,指明了道路。 看柯城醒来,码头哥和朴三等人,都齐刷刷的走到柯城的铺板前站好,然后纳头就拜。口里还坚称,要认柯城这个大哥。 柯城一闭眼一挥手,让他们一边呆着,不要打扰了自己的清净。对这些人,柯城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全身心的在记忆的整理上。 几天之后,柯城根据一些零星的信息已经大体上推导出,德乔这个意大利人的确是个多面间谍。此人在东北闯荡多年,跟当地的所有势力都有很深的交道,但后来被日本人利用。 看来德乔并没有撒谎。 再后来,德乔就加入了日本籍,但因为他与意大利方面的暗中接触,让日本人起了疑心,就杀掉了他的妻子。德乔以为自己妻子在上海等他,赶到上海后被玄洋社的日本人所截杀。 德乔的身份清楚了,那么烟嘴里的胶卷看来一定是真的情报。柯城琢磨着把情报尽快传递出去,最好是传给地下党。但自己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因为地下党的联络方式,柯城是不可能暴露给谢旌元的。 而柯城在整理这些记忆中,获取了一些重要的抗战时期的信息,其中,也包括当下524团弟兄们将来的归宿,日本玄洋社的信息等,详略不一。 而这时候,看守所里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囚犯。 这一天放风时,柯城意外的在操场上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让柯城也是吃惊不小。 柯城或者说军统的人,都应该以为他已经死在了那座孤岛之上。 他就是“蚂蚁”,那个在孤岛跟柯城一起完成生存游戏的“蚂蚁”,那个在海滩上对着远去的渔船绝望嚎叫的“蚂蚁”。 柯城看到“蚂蚁”时,他仍戴着自己在海岛上那一副眼镜,还是习惯性斯文的微笑,温文尔雅的在一个角落观察着囚犯们。 两人的目光相碰撞,“蚂蚁”脸上立刻露出微笑,然后大步朝柯城走了过来。 在他还未走近以前,柯城脸上也挂着微笑,心里也在琢磨了他准备要问的问题。 “蚂蚁”走拢柯城,主动伸出手,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一把握住柯城的手。 蚂蚁说道:“好久不见啊,没想到我们在这里重逢了。” 柯城说道:“别来无恙?” 蚂蚁很洒脱的说道:“都挺好。军统的人以为我死定了,把我扔在了孤岛。还好,老天爷眷顾我,我被一条渔船救了出来。” 柯城毫不隐晦的说道:“我在渔船上看到你在海滩上大叫,但你也知道,我们没有办法救你。” “我不会怪罪你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得自保,谁也没有道义救谁。你怎么样?现在这是……” “我很早就被军统开除了,我本来在法租界混饭吃,这也是不小心被当作公租界这边的流民关押在这。老兄你呢?” “蚂蚁”脸上带着笑,但眼眸里的东西出卖了自己。柯城的话显然没有让他信以为真。不过,柯城也不在乎他信不信,因为他也没打算相信对方。 在孤岛能活下来,又能逃出孤岛,这里面的曲折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蚂蚁”苦笑道,“我从海岛活下来,就非常的害怕军统会来找我。我一直东躲西藏的……你老兄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军统?不会是他们派来跟踪我的吧?” 柯城没有把这话当成玩笑,“你说笑了。我跟军统不是一条道上的,也跟你没有仇,你放心好了。” 九十、贵重遗物 “蚂蚁”本名叫乔家辉,他没说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看守所内,柯城也不想追问。 不过,柯城觉得乔家辉的出现也不简单,因为他认出自己后,似乎就跟自己热络上了。每一次放风,他都会主动的跟柯城闲聊。 柯城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需要接近自己,毕竟两人没有什么交情,更没有因为孤岛求生升华了战斗友谊。而且乔家辉还老是打听柯城号子里的事,这明显是有所企图。 果不然,没见几次面,乔家辉就问他,是否认识德乔。 柯城一听,大概知道了他的目的,但自己不能假装不认识,还是装傻充愣的问道:“德乔?是那个病死的意大利佬?” “是的。” “他在我们号子里没待几天,然后就暴病死了……你跟他认识?” “恩,我是受他女儿的拜托,在帮他女儿找他……” “你进这个看守所也是故意进来的?” 乔家辉没有想到柯城如此直截了当,回道:“是的,因为他女儿从意大利到香港后,一直等不到他,心里非常着急,就委托我帮忙找找。” “德乔死啦!死得很惨的……在号子里大半夜的就死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听说被看守所的人抬出去就烧了。你该去问问他们,看他们是怎么给收的尸……”柯城指了指操场旁边那些看守。 “可惜啊?他女儿也挺可怜的……” 乔家辉说完这个话,假惺惺的替德乔女儿悲伤着。这些表面的东西,柯城很轻易就看出了他是在做戏。乔家辉寻找德乔真实的原因绝不是他说的帮助德乔的女儿。 “我听说……德乔临死之前跟你走得挺近的。”乔家辉终于说了他这几天跟柯城套近乎后要问的话。 “德乔就睡我旁边,他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挺可怜……我也是可怜他一个外国佬……孤苦无依的,进来还被号子里的人抢了一通。连晚上睡觉的东西都没有,唉!” 乔家辉听说德乔被人抢过,忙问道:“他被谁抢了,都抢走了什么?” 柯城一看他着急样,明白他很在意德乔身上的东西。那就可以肯定,他在意的可能是德乔身上有价值的东西。也许是情报,也许是德乔想送给他女儿的十字架。 “恩,当时动手的有好几个人。把这老头折腾得够呛,几乎是把他的里外衣服都搜刮了一遍。” 乔家辉听得眉头紧皱,追问道:“你是说,你们号子里的人都抢过德乔?” “差不多吧,不过我没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我就算是在里面遭罪,也不会跟这些人一起做这种下流的事。” 乔家辉很愤懑的样子,“都他妈是些什么东西,连号子里囚犯的东西都要抢。” “是啊,不过真正值钱的东西也带不进来,早被那些看守搜刮了。里面的人,也就为了争抢一点过冬的衣物什么。” “你帮过德乔,你一定知道他临死之前说过什么吧?这肯定是他女儿非常想了解的,就算是人死了尸骨难寻,得到一两句话也是安慰。” “我想帮也帮不了啊,在里面我自身都难保,能帮他什么?这老头死之前倒是说了,让他女儿好好的回国,别惦记他了。他说他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就这……” “没有其他话了?那他有什么遗物没有呢?” “没了,也不知道他给别人说了什么,这你得去问问其他的人。遗物?早被人盖在身上了。” 乔家辉显然没有完全相信柯城的话,这一点柯城有预估。因为在乔家辉的眼里柯城也不是一般人,他们都是孤岛求生剩下来的人,柯城的斤两绝对不比常人。 乔家辉挑明来意后,柯城也感觉到自己被他盯上了,而且,是不可能轻易甩掉的黏上。 果然没过两天,乔家辉就转监到了柯城的号子里。他如此执着于德乔的死,让柯城觉得他绝对不仅是为了德乔的女儿那么简单,他一定是有其他的使命在身。 一进号子,乔家辉就发现,这号子里柯城的存在,其他人虽然嘴上不称呼大哥,但实际上最受尊重的人就是他。 柯城虽然睡在最差的位置,靠近里边的最有味的地方,但犯人们绝不会去打扰他。这种不能打扰,不是嫌弃而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 因为是柯城的熟人,乔家辉就挤开了朴三,睡到了德乔的位置。 这么一来,感觉就像是他要好好体会一下,德乔临死时的感受。 号子里的人知道乔家辉在找德乔的遗物,柯城一发话,就赶忙把曾经抢来的大衣围巾等物聚拢来。甚至有的囚犯,把自己抢过的其他人的衣物也赶忙交了出来。 乔家辉盘腿看着这些衣物,楞怔了一刻,只得自己一件件的整理起来。 柯城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这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他想要的东西说不定就在自己的身上。 “乔先生,你为德乔女儿的委托也尽力了……现在遗物也找到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乔家辉:“德乔先生还应该有两样贴身的东西……” “这里面没有吗?”柯城故意纳闷道。 按理讲,柯城身上的十字架应该是德乔女儿的,可是,现在柯城不能给任何第三人。更何况,这个乔家辉的身份不明,他不能冒然拿出身上的东西示人。 他如果拿出了十字架,别有用心的人就会知道德乔的东西都在他身上。如果是来追查情报的人,就一定会锁定他这个目标。 乔家辉摇摇头“德乔的东西很珍贵,绝不是这些衣物。” 柯城追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乔家辉看着柯城,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该不会是在你身上吧?德乔临死之前,留了遗言请你转述,也一定会把什么遗物留下来让你保管吧?” 柯城知道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德乔死的时候可不止跟我说过话,你不信可以问他们……”他指着朴三他们。“我比德乔进号子早,跟他萍水相逢,带一句话倒不是问题,帮他保管什么珍贵的东西,恐怕他也信不过我啊。更何况,看守所内能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而且究竟什么东西你也不明说,我是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德乔倒是说过,他一块金表被看守收走了。” 乔家辉:“被看守收走了?” “当然,那种东西能留得住?” “不,我说的是比金表还贵重的东西。” 柯城晒然一笑,“能比金表贵重,那究竟是什么?” 乔家辉略沉呤一下,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说道:“是关于日本人的情报。” 柯城一副被突然吓到惊惶的样子,低声问道:“什么情报?” “日本人的。” “日本人的情报?你究竟什么人?” “我……我是地下党。” 听乔家辉毫不迟疑的承认秘密身份,柯城心里反倒咯噔了一下。地下党的人可不会如此轻易的暴露身份,这个乔家辉究竟是何许人呢? 九十一、查房 乔家辉从柯城那里没有得到德乔留下的情报,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告诉柯城,找不到这份重要的情报他不会离开。 他从柯城这儿无从下手,就跟其他囚犯套近乎。 柯城觉得他早晚都会知道,德乔的确是有东西在自己手里。因为毕竟在当时,是有人看到过德乔临终前跟自己讲述了很久。而这个号子里,德乔唯一走得近的人就只有自己。 所以,这东西要是留在自己的手里,早晚会发生意外。 乔家辉自称地下党,恰恰说明他不是地下党,这东西也一定不能落在他手里。只是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日本间谍?中统特务?或是什么其他身份? 柯城一直很密切的注意着他,发现他很善于威胁利诱其他囚犯,很快就套出了柯城跟德乔的熟络程度。 这一天,号子突然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年轻的看守。 只见他紧绷着脸,手里提着一枝警棍,然后厉声喝道:“查房!” 所有囚犯一听到,赶忙都下床板,面朝墙壁站好,双手扶在墙上。 突袭查房? 可是这非常的奇怪,只有一名看守进号子查房,这是以往都没有的。因为,查号子一般最少是两名看守进号子。这一是为了看守的安全,另外也是一种公正的程式。起码形式上是要做到两名以上的看守。 柯城就觉得这么不寻常的查号子一定事出有因。他侧目一看乔家辉,发现这家伙淡定的面壁而立,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他脑子里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次查号子就是冲自己来的,这极可能是乔家辉导演的好戏。 但这也暴露了乔家辉跟租界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如果他是公租界的人,进号子的就不应该是一个看守。他应该是跟这个查号子的看守联手导了这出戏。 柯城吁了一口气,低头不语,静待看守能找出什么东西。 这名看守,他先挨个对所有囚犯进行搜身。 他一个个的搜,摸到囚犯身上带有物品时,不论是什么,先一警棍打在大腿上。 在他搜乔家辉时,就显得非常的潦草。 这一遍搜下来,地上丢了几十支香烟,还有什么美人画片之类的……当然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也不是他的目标。 他在搜柯城时,特别仔细的对他的衣兜反复进行搜索,甚至没有放过每一个衣襟角。可是柯城身上没有东西,除了几根稻草。 然后,他开始翻捡床板。又搜出了什么纸糊的象棋、牌九、手抄本小说等。 一直搜到柯城的床位时,他又翻捡得很仔细。每一件东西,包括床板下面和各个角落…… 可是他依然是一无所获。 他又气急败坏的搜查所有的个人物品,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这时候,柯城能感觉到乔家辉也开始焦躁起来,他不时转回头去看看守,两人应该是在频频交换眼神。 就这样折腾了好久,看守才悻悻然的走了。 这出戏唱完了,乔家辉有些沮丧,因为,德乔的东西不在号子里。 当晚,柯城与乔家辉聊起天来。 柯城问道:“今天查号的看守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乔家辉现在也不掩饰了,“当然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除了你看见的,还有你没有看见的。我们的组织非常的强大,超出你的想象。” 他又故作神秘的低声道:“老兄,你有幸遇见了我,我还有办法,可以帮你立马从这里出去。” 柯城知道他的算盘,他对自己并没有死心。在里面找不到东西,想着引诱自己出去,于是说道:“你是地下党的,你就不怕我是军统的?或是公租界的密探?” “我知道你不是,上次你差点冻死在操场,能是公租界的人?军统的人也早跑了,他们跟国军一起逃啦。我听号子里这些人说过你,你进来也有些时候了。我不管你犯得什么事,我都有办法把你弄出去,你信不信?” 柯城:“你把我弄出去,我可没钱来还你。我听说,捞人可得要一大笔钱。” “这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你出去有钱就给,没钱就欠上。总之,我还是讲交情的。” “你真有这本事?” “绝不是说笑。” 柯城想想,“那你容我考虑一下。” “那好,我们就说定了。你只要一答应,我这边立刻就可以叫人打点出狱。” 柯城觉得这人就是等自己钻这个圈套,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大模大样的走出看守所,然后回到自己的家中。 但自己就是要故意钻这个圈套,因为,这说不定是一个脱身的机会。 柯城于是趁放风的时机,跟小丑宝说,让他给谢旌元团长带个话,自己准备借机出狱,让他接应一下。另外要多找几个人手,因为说不定会有不测。 “丑宝兄弟,我给你的烟斗和十字架,你给我保管好。我过几天走之前你再给我。” 原来,柯城觉得乔家辉冲着自己来后,就担心烟斗和十字架会被这家伙找到,所以干脆就把东西转移给了丑宝。 “老兵放心,我随时都保护着的。” 柯城看着丑宝稚气而坚定的神情,想起524团兄弟们最终会落入日寇手里,受尽折磨而死,心里涌起一点酸楚。 但愿丑宝能够躲过这场劫难。 自己出去后,找机会一定想办法救出这位兄弟。也许,丑宝兄弟的命运会有变化呢?毕竟自己获得的信息中只提及524团多数人的结局,不包括意外,也没有对每个人的命运有定论。 过了两天,柯城就给乔家辉说,自己的确需要他的帮忙出狱,而且最好是在腊月十八日这天。 柯城说了一个理由:“这一天是我老父亲的生日,我怎么也得在这一天出去给老家人敬杯酒,磕个头。一大家人就等着我出去呢,老父亲也肯定特别的想在这一天见到自己。” 乔家辉一副自得神情,拍拍他的肩膀,“老兄还是个孝子,你放心,我尽量安排在腊月十八之前把你弄出去。只是,很可能要委屈你一下……” “此话怎么讲?” 乔家辉贴近他耳朵说道:“看守所里我的确有熟人,但不能明里大摇大摆的你放出去,所以,只能偷偷的把你带出去……” 九十二、康妮 腊月十八的凌晨,胶州路看守所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一辆给看守所送菜的马车,在车夫的吆喝下,摇摇晃晃的驶出大门。 看着车夫赶车出门,年轻的看守阴沉着眼,手一扬,哐当一声就把大门关上。只是在目送马车时,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马车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顺着大路就飞驰而去。 在马车上,几个大箩筐堆叠在一起。车夫一边狠狠的抽打着马儿,一边张惶的回头看着来路。这趟差事,可不是送个菜这么简单。 现在马车上那些箩筐里,还藏匿着两个人。这种事虽然不是第一次做,可是一次性偷运两个人,还是很让人紧张。而且,车夫总觉得有人跟着马车追上来了,可每一次回头又什么都看不见,身后黑咕隆咚的。 马蹄踏着街道公路,踢踏踢踏直响。就这样紧张的跑了一袋烟的功夫,直跑得那马儿喘起粗气,打着响鼻。 乔家辉掀开箩筐,看了看四周,低声对车夫说道:“前面的路口你左拐进去……” 柯城也掀开箩筐,看马车走的这条街道,觉得这地方十分的僻静。 听乔家辉说马车要拐进小巷子,知道他可能想在这个地方算计自己,于是就没有说话。 乔家辉肯定不会是一个人的,他应该还有同伙。 马车一拐弯,就进了一个背街的小巷子,然后没多远就停下来了。借着黎民前朦胧的一点光亮,可以看清,这巷子很僻静。 乔家辉跳下马车,朝四周张望着,似乎在看什么动静。 柯城跟着也跳下车,问道:“老弟,你是不是还要等什么人?” 被柯城这么一说,乔家辉样子有些紧张,他似乎怕柯城跑了,安慰道:“老兄你等一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柯城侧耳听了一下,说道:“你听,你说的人是不是已经来了?” 乔家辉也听出来了,从来路的确是有自行车骑行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两人都伸头回望,果然,跟着马车的来路拐进来两辆自行车。柯城看这情形,右手揣进自己的裤兜里,手里摸着一把用看守所的铁钉磨的小刀。 这可是他唯一的自卫武器。 这铁钉磨的刀刃绑在牙刷柄上,大小跟四号手术刀差不多,只是没那么锋利。但是也可以轻易的割破人的动脉血管。 来人抵拢了马车一捏自行车的刹把就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两人下车后,不知从自行车哪里抽出一柄短剑,气势汹汹的逼迫到柯城面前。 柯城一看这两人的气质,礼帽押着眉毛,眼里杀气腾腾的,又用的关孙六这种短剑,心里认为多半是日本人。 乔家辉脸色陡然变得不自然起来,他对柯城说道:“老兄,现在我可是帮你出狱了,你也得帮帮我才行。” “德乔的事?” “是啊,你是聪明人,知道德乔这个人可不一般。他身上带着日本人的情报,说大一点,事关整个东亚地区的安全。所以,无论他给你讲过什么,都很重要。我需要你把所以的话,一字不漏的讲给我听。”说着话,他还故意使眼色让柯城注意追上来的两人手里的短剑。 “老弟,可德乔的事,我都已经给你讲得非常清楚了。如果他真有什么情报,我留它干什么?如果能卖钱的话,我倒巴不得德乔的情报在我这里。” “老兄提到钱,那好你开个价。” 柯城:“这怎么是钱的事。我是真没有什么情报,如果有,冲着你带我出狱这份情义,我一定免费给你。” “看来老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就对不住了。” 说着话,乔家辉就往后一靠,手一挥,两人持剑就准备动手。 柯城叹了口气,因为他原本叫丑宝给谢旌元带信,自己出狱时让他接应一下。所以他站在这里啰嗦半天,就是等着谢旌元现身能够化解此刻的危急。 现在看来,谢旌元可能错过了时机,毕竟出狱的时机并不确定。还有一种可能是谢旌元最近没有到看守所探望,所以,柯城要带的信并没有带出去。 总之,现在自己只能一对三了。如果马车夫也是他们的人,那就是一对四。 柯城说道:“既然老弟救我出狱,仅仅是为了想换个地方让我交代德乔的事,那我就不领情了。”说毕,柯城右手摸出铁钉小刃。 乔家辉冷笑道:“老兄虽然是孤岛求生的胜者,可这两位是香港三合会最厉害的杀手。我还是奉劝你,最好是就此罢手,说出德乔手里的情报下落。你我就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那就不要空话了,请吧!” 说着,柯城虚步向前双手护胸,右手的小刃贴近手腕,做的是一个匕首突杀的姿势。 两个杀手右手一抖,竟然舞出剑花,默契的朝柯城突刺而来,一出手就是狠招。 柯城几乎没动,他星眸一闪,就准备躲过第一剑,然后欺身靠前。 正在此时,在小巷的黑暗的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断喝,“且慢动手!” 乔家辉忙举手,只见黑暗处走出一位身披大氅、西洋装束的女子。 柯城听到有人喊,也住了手。定睛一看,来人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姑娘。五官精致,高鼻深眼,皮肤白皙,有些异域风情。 这女子走到几人中间,她神色肃然的看着柯城,说道:“先生,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位见到我父亲的人?你能告诉我他说过些什么吗?” 柯城一想,这难道真是德乔的女儿康妮?难道这个乔家辉真的是受德乔女儿所托而来的? 可自己也没有见过德乔的女儿啊? 于是,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德乔的女儿康妮。” “你怎么证明自己是德乔的女儿?” “我们之间素味平生,的确你很难相信我是谁?不过,你要是见过我父亲的一样东西,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谁。” “你说。” “我父亲生前,一定随身带有一支木制的十字架。” “那东西,要是见过的人都说得出来。”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是我父亲从他祖母手里得到的。” 柯城禁不住又打量起这位姑娘。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的确是诚恳的。 “但是,德乔的女儿康妮,不是才到香港吗?” “我的母亲是位天朝人,所以我从小就生活在天朝,直到我十八岁左右才到了意大利上大学。所以,我的中文很溜。本来我跟父亲和母亲相约在香港见面,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们现身。我父亲以前就给我说过,在不得已时可以联络香港三合会的人……于是……” 九十三、白纸扇 柯城看着康妮侃侃而谈的样子,很难把这个女子与自己想象的康妮联系在一起。 他原本以为,康妮应该就是个具有亚平宁半岛血统的普通女孩,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位混血,而且孤身追寻父亲而来。 柯城指着乔家辉说道:“他说他是地下党的,现在又说是三合会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乔家辉:“我说我是地下党的,不过是因为日本人最恨的就是地下党,所以我是希望你能把德乔的遗物和留下的情报都给我们。” 柯城脖子一仰,“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别人要是在我面前撒过谎,我就很难相信一个人。你说你是三合会的,那好,你就得证明给我看,而且要证明到我认为确定为止。” 乔家辉有些不耐烦,“我凭什么要证明给你看……”康妮在一边说道:“乔先生您多担待一下。” 乔家辉虽然很不情愿,但看康妮发了话,还是说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你要看得懂才成啊?” 柯城:“你得先请吧!” 乔家辉白了柯城一眼,就蹲在地上,伸手捡了一个小石子,就画了一个三个椭圆相交的三角形。 柯城摇摇头:“画一个标志?这恐怕知道的人太多了吧?” 乔家辉把手里的石子一扔,“那好,我就说个没有人知道的。但这首死诗……死亡之诗,一旦念出来,你就得接最后一句。” 柯城耸耸肩,“死诗?我要是不接,或者接不了呢?” “那你就是三合会的死敌。”说到死敌两个字,乔家辉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摆明了,这念诗是假树敌是真。 他看柯城有些默然,冷笑道:“那你想听不想听?” “你念吧。” 乔家辉对柯城的淡然有点意外,“那我就开始啦……韩朋出生在山阴……” 乔家辉这一句念罢,两个杀手中的一个接道:“谁给韩福当靠山?” 另一个念道:“程田意欲报仇恨,” 三人念完以后,都眼光齐刷刷的看着柯城,而且两个杀手手里的剑也在作势。 柯城笑道:“好一首死诗?” “当然,你接还是不接?” 柯城:“当然要接,你听好了……为何张阔泪不干!” 柯城一字一字的念完这句,三个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这首死诗,一般出口之时,就必然要有血光之灾。而且,不是三合会双花红棍以上的人物,根本就不知道这首诗怎么念。 柯城之所以会念这首诗,因为他在自己的记忆脑海里,搜寻到了一些三合会的信息。 三合会的分支较多,但其中一个分支最为隐秘,它前生是“白莲教”的净白社,皈依净土宗之下。跟“白莲教”佛道不分不太一样,所以其教众不多。这首死诗,也是三合会这个分支特有的联络暗号。 乔家辉和面前的两个杀手,看来也应当是三合会这分支的人了。 柯城出口即来的最后一句,让乔家辉呆愣了片刻,但很快醒悟过来,虽然心有疑问,还是抱拳问道:“老兄是?” 柯城一看他抱拳的动作,右手按住左手,跟通常的抱拳礼左手按住右手相反,就知道他的确是三合会的。 因为通常的抱拳礼,是因为右手有杀戮之气,所以要用左手按住右手,方能保持礼教。而三合会的右手按住左手,就是为了灭掉礼教。 柯城看此情形,突然灵机一动,左手一抱拳答道:“白纸扇。” 白纸扇的意思,就是他是堂口的师爷一类角色,这个职位跟双花红棍不相上下。 乔家辉还是尊称了一句师爷,问道:“师爷是哪个堂口呢?” “祖师爷开堂口在浙南庙山一带,只不过,现在教众因为战乱,已经四散分离了。” “看来,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三合会我们这一支,除了香港就是你说的庙山一带。想不到啊……我就知道,你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康妮一看原本要打杀起来的双方,突然化干戈为玉帛,忙说道:“那我先请这位先生一起到我住的酒店坐坐。” 柯城想着德乔的交待,如果这姑娘真的是德乔的女儿,自己始终得把德乔交待的话和事传给人家,于是就答应跟康妮走。 到了酒店,康妮问道:“我还没请教先生您的姓名。” “我叫柯城。” “柯先生……没想到乔先生跟柯先生还是同门,用天朝话来说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乔家辉:“柯老兄我们是老相识了,再度相逢也是难得的缘分。可是,老兄你为何身处租界看守所内呢?你不会是真的被误当流民抓起来了吧?” 柯城此刻对乔家辉这些其实并不完全信任,除了自己并非什么三合会的白纸扇外,还因为就他所知,三合会跟日本玄洋社其实有过接触。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也真的是被当作流民抓起来的。我这个人啊,一辈子就是这样。误打误撞的时候特别的多,误打误撞的被军统弄去搞什么训练,又误打误撞的被人家开除掉,还在这里误打误撞的跟同门差点打起来……所以啊,我这个人就招这种事。” 乔家辉不想听这些,就忙问道:“那德乔先生的遗言和遗物也误打误撞的在你这里吧?” 柯城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跟康妮比起来,这家伙似乎更在乎德乔的情报。柯城此时多了一个心眼,他觉得乔家辉说不定是借康妮在套自己。又或者,这个康妮也可能是假的。 总之,柯城因为经常身处险境,性格中的多疑已经变得越来越突出。柯城也只能这样想,怀疑一切总是必要的谨慎。 “德乔先生临去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一些话,不过他主要说了他这一生,其中他倒是提到了有这么一个十字架是从祖母的手里传下来的,不过,这其中的奥妙,我相信康妮小姐你一定也应该很清楚。” 康妮莞尔一笑,看不出有半点虚假和掩饰。她说道:“柯先生说的十字架的奥妙,我听我父亲说过,这也是我想找寻回来最重要的遗物。” “那康妮小姐你能讲一讲这个奥妙吗?” 康妮看着乔家辉,显然她是不想有第三者在这里听她讲述十字架的奥秘。 柯城对乔家辉说道:“乔老弟,我看要不你先回避一下。” 乔家辉显然对避开他要进行的谈话有期待,又有些不乐意。可是,自己毕竟是康妮的受托人。 乔家辉只好起身说道:“那好,你们先谈谈,我就在外面等一会。” 九十四、十字架 待乔家辉出门后,柯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摆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康妮问道:“柯先生,首先在讲述这个秘密之前,我得知道我父亲的十字架是不是在你手里?如果是的,我可以讲给你听。如果不是,对不起,这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尊严,甚至是人类怎么对待死亡的问题。” 柯城点点头:“是的,你父亲的十字架在我这儿,我已经听他讲过一部分关于这个十字架的秘密。” 康妮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像是自己也在某种神秘的困扰之中。 “那好,既然我父亲如此信任你。那我就可以告诉你,这个十字架是我祖母,探知死亡秘密的圣物……” 柯城紧皱眉头,没有插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他现在需要全神贯注的听和判断。 从康妮的嘴里,柯城终于知道了这个十字架的秘密。 德乔的祖母,在一次意外中差点死去,醒来后她就性情大变,而且还老是在梦中梦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跟自己都有关,只是自己无法理解。当然,后来德乔的祖母才知道,那只是自己重生前的一些记忆片段。 而后来,德乔的祖母遇到了一位从东方传教归国的教士,这位教士很意外的发现德乔的祖母,跟自己在东方传教时认识的一位女子,神韵非常的相像,简直可以说就是一种翻版。 而德乔的祖母听了教士对东方的描述,竟然发现自己对神秘的东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非常的惊讶,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而教士听了她的感受后,告诉她,他愿意帮助她寻找失落的梦境。于是他帮助她进行了催眠,帮助她在催眠中找到了自己来自东方的身份。 而这支十字架是那位教士从东方带回来的,它就是教士在催眠中指引她找回过去的圣物。 柯城听到此还是禁不住还是问道:“这么说,用我们天朝人的称谓……应该是你的曾祖母?对吧?她在催眠中发现了自己重生之前的一切?” “是的,她就是依靠教士的催眠,依靠这支十字架知悉了所有的一切。” “这太神奇了……”柯城忍不住惊呼道,甚至说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这个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事。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也许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很特别吧。康妮小姐,我还想知道,这支十字架在催眠中,它是如何指引被催眠者的呢?” “可惜我并不懂催眠,但是我听我父亲说过,我的曾祖母并不希望我们后代去揭示这神秘的一切。因为,揭示这些重生人的来历,会让他们陷入混乱之中。我父亲说,这十字架就好比人生的十字路口。有时我们选择了一个方向后,就会得到不同的风景和不同的人生。如果柯先生很想知道它如何神奇法,非常遗憾,我也不知道,包括我的父亲也不知道,也许要真正的教士才知道。” 康妮说到十字架和十字路口的比拟,让柯城联想到了自己在催眠中所遇到的景象。自己的确也在自我催眠中看到了十字路口,而且另外一条未曾走进去的路,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也许自己下一次选择另一条路,恐怕自己看到的将是陌生的一切。 也许,正如德乔祖母说的,有些神秘一旦揭示,恐怕我们就很难找回自己,而会从精神上分裂。 不过,人类是最经不起好奇心折磨的动物。即使有可能发生不堪的后果,但我们也会尝试未知的一切。 但现在自己得把这支十字架归还给康妮了,这也是德乔临终时的遗言。就算自己有强烈的好奇心,也不能因此辜负一个人临终时的托付。 柯城从自己的裤脚处,摸出了那支十字架,把它递给康妮说道:“你父亲对你非常想念,他没能见到你,也是他临终之前的最大憾事……你知道你母亲的事吗?” “我听说了,我母亲是被日本人杀害的,我父亲可能也是日本人杀害的。”康妮有些泪眼婆娑起来。 “是的,你父亲说他是被日本玄洋社的人下了毒。” “玄洋社?” 提到了玄洋社,柯城就想到了三合会,他指了指酒店门外,小声说道:“这位乔先生可靠吗?” 康妮老实答道:“我不知道,柯先生你认为呢?” “他跟我在号子里呆的时间不短,我觉得他似乎更关心你父亲身上的情报。” “我父亲身上有情报吗?”康妮问这个话像是问自己,又有点明知故问的意味。 “在你父亲临终时,反正我是没有找他要过情报,他有不有情报,恐怕最清楚的是日本人。” “对我来讲,什么都没有父亲的遗物重要。虽然他死在了异国他乡,他以前也为日本人做过事,可能有天朝人会仇恨他……对我来说,他只是我的父亲……” 康妮摆弄着手里的十字架,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听康妮这样说,柯城马上就意识到,康妮面对一个天朝人,多少有一些愧疚的情绪在里面。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曾经给日本人做个事。 柯城不愿久留,站起身说道:“康妮小姐节哀顺变吧,德乔先生已经火化了,你可以到看守所去问问……我们……就此别过了。” 康妮忙擦拭了眼泪,说道:“多谢柯先生了……另外,柯先生……”她嗫嚅道,“这支十字架你也许有兴趣。” 柯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忙说道:“这是德乔先生的遗物,我……跟乔先生没有谈得拢,并不是因为我想要这支十字架,我只是不信任他而已。” 康妮把十字架递给柯城,盯着柯城的眼睛说道:“其实,柯先生……我们家族的人会识别重生之人。” “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是很确定,因为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那种人。我曾祖母教过我父亲,我父亲教过我。我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冒犯了你?” 柯城笑笑没有说话,不过,他还是伸手接过了十字架。 康妮:“我想我父亲一定也看出来你是谁。所以,我父亲信任你,让我觉得这支十字架应该归你所有。” 柯城仔细回想了一下德乔临死时的谨慎,猛然觉得德乔先生真的不是没有来由的信任自己。 九十五、量子力学 也许,德乔在狱中已经看出了自己是一个重生之人,而且,他在跟自己的交谈之中,已经发现自己是属于忘掉今世的重生之人。 所以,德乔判断自己是可信的。因为自己重生而来,对现世更多的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的身份。一个没有渊源和背景模糊的人,在这个乱世是值得人信任的。 “康妮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来自不同的世界?” 康妮得到柯城认同的回应,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她小心翼翼的揉搓着自己的手说道:“我父亲告诉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变化。” “什么变化?” “就是在你们背对月光时,会有细微的重影。如果你们靠近了这支十字架,它的温度就会细微的变化。” “……” “其实,我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曾经想要把它写成我的毕业论文。可是,我想起了曾祖母说过,我们最好不要去打扰重生之人……但是,我还是很好奇,怎么说呢?”康妮好像不知用什么来把自己心里的东西表达出来,低头思考着。 少顷,她抬头说道:“你知道波粒二象性原理吗?” 柯城点点头,这是量子力学中经过验证的原理,他多少知道一点。 “就跟这个原理类似,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学什么的,我在大学里念的物理。我相信,你应该可以理解这个原理。把它套到重生现象来看,也可以解释得通……”康妮眼神笃定,似乎柯城真的理解了她在说什么。 “重生并不是消灭现在的人,现在的你也不仅仅只有你,还应该有一个现在的你……也就是说你的脑子里其实是两个人,而你的身体只有一个。这样说,可能更简单直白。” 康妮在说这些的时候,几乎可以说眉飞色舞,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相信,最后科学一定会解释这一切的。” 柯城看着她因为急促的说话,而微微泛红的脸庞,语调平和的说道:“加油!我就等着你揭示它。” 康妮还是好奇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另外一个你吗?” 柯城话语平和,但心里正翻江倒海。他刚才听到她说,“脑子里其实是两个人”时,心里就悠忽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波粒二象性原理解释重生?可这又让他跟着她的思维思考了起来,重生究竟是科学还是臆想?这位混血姑娘如此肯定,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 柯城感觉自己被人扒了皮一样,脑子里总是浮想两个叫柯城的人。 他只好匆匆告别,不过出门时,他还是对康妮说,最好不要信任乔家辉这个人。因为柯城有种感觉,此人也极可能是一个多面间谍,或者有多重身份。乔家辉并不是为了寻找德乔先生的遗物这么简单。 他说,康妮如果在回到意大利之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自己会尽力而为。 告别后,出康妮的门时,门外只有乔家辉,三合会的两个双花红棍已经不在了。两人蓦然一见,彼此脸色都不好看,只是客套的点点头。 此时已经是黎明时分,柯城踽踽独行在大街上。寒冷的风直往脖子里灌,带走了身上的温度,也让柯城心里拔凉拔凉的。 康妮的话,真的有点快把他弄疯了。 他只感觉到无比的沮丧,甚至觉得自己需要杀一个人才能消解胸中的块垒。柯城感觉自己已经走在了崩溃的边缘。 还好,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身上揣的烟斗,还有烟斗里的情报。这些东西的分量,让他混乱一时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自语道:“我得赶快找个地方冲印这个东西……” 如果不是要给康妮十字架,柯城原本设想出狱后一点也不耽搁,赶快把情报弄出来,因为这东西太重要了。甚至可以说,他冒险出狱就是为了这份胶卷。 柯城顾不得一夜的疲惫,和刚被摧残过的心灵,就往法租界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担心着一件事。 走到租界边界时,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在这些出入口,除了有巡捕以外,还有日本人把守的岗哨。如果自己走过去,一可能落入巡捕的抓捕,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他这样一个轻犯。就算他闯了过去,要穿过沦陷区才能到法租界,自己就得过日本人的岗哨。那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冒险了。 如果自己要想去升满楼联络地下党,也得走过沦陷区,也要面对一样的问题。 看日本人搜查得如此严厉,自己也没有什么证件等,根本没有回到法租界的保障。 在公租界,自己现在没有可以找的人,就是吕芙蓉也可能已经搬到了法租界去了。 因为自己已经帮她在法租界租了新的房子,她原在公租界的苏家公馆应该已经没有人了。自己进去好歹弄件御寒的衣物,也说不定,会找到一些可以冲印胶卷的材料。毕竟吕芙蓉去法租界只是去避难而已,苏公馆并不是人去楼空了。即使遇上吕芙蓉,柯城也觉得无所谓。 想到此,柯城决定先去苏公馆。 柯城不再去想康妮那些神奇的话,让自己回归到一个正常的状态里。 顶着饥饿和疲劳,柯城徒步开始往苏公馆走去。 走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柯城找到苏公馆。还好,苏公馆并没有被战火所侵蚀。只是,整个公馆都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人气的样子。 吕芙蓉看来真的没有在这里了。这正好,自己也少了一些麻烦。 柯城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然后他纵身就翻爬上了围墙,轻声跳落在院子里。 院子看上去有些荒芜,以前来时,院子里都是修剪得很精致的花草,现在都长出了不少的杂草了。 柯城熟练的就去开门,然后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他没有立即开灯,站在客厅,他适应了一下环境,然后就观察了一下。 这地方的确没有人来过,甚至连小偷都没有来。 因为,柯城记得吕芙蓉家客厅里,摆了一副法国油画家安格弗的油画。这幅画依然还在。客厅的沙发倒是全都用防尘布罩着,但是那些值钱的,有艺术格调的欧式大钟也在。 柯城有小心翼翼的往楼上走。 九十六、苏公馆 (致敬医务人员) 整个苏公馆一个人都没有。 柯城就到处翻箱倒柜的找冲印胶卷的药水。作为一个特工的家,这种东西是必备的。柯城找到了药水,赶忙就在吕芙蓉的衣帽间里,做了一个简易的冲印暗房。 他倒腾出胶卷,就开始冲洗。 折腾了许久,终于把那一卷视若珍宝的小胶卷冲洗了出来。柯城定睛一看,小胶卷上拍的是两张纸,第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幅地图,隐隐约约可见一行日文小字:“日在天朝潜伏之谍”。 另一张纸上好像是一份文件,但因为胶卷太小,根本看不清楚写的什么。 柯城又仔细的细看那张地图,才发现这地图上是有标注的,在结合那一行小字,似乎是标注了这些潜伏间谍的名字和所在地点。 标注如此直接,看来德乔是真的费尽了心机,把那些日本人的间谍文件进行了高度的浓缩。 只是因为胶卷很小,地图和标注根本看不清楚,必须要进行扩印出来才行。 柯城一时想起,现在没有扩印的材料,但是外面可能有放大镜。 他于是就准备去拉门出去,他刚一拉门,就听到有人在上楼。 他下意识就退了回去,闭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来人不止一个,应该是一男一女,因为其中一个还穿的是高跟鞋。柯城判断,这穿高跟鞋的多半是吕芙蓉,因为,这走路的声音反映出对房间的熟悉度,而且,吕芙蓉走路的节奏和落脚的轻重,柯城还是有些熟悉的。 而另一个人的落脚就很轻,并不是小心翼翼,而是走路迟疑中带有警觉。 柯城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两人脚步节奏上,吕芙蓉似乎脚步迟滞带有顾忌,另一个紧紧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开了卧室门后,吕芙蓉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 柯城知道,自己刚才一阵乱翻后,虽然东西都归了位,但是女主人回家一定看得出这些破绽。 奇怪的是,感觉吕芙蓉的脚步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就走进了屋。 她身后的人应该是一位男子,那人进屋后一开口,柯城就听出是谁了。 “你没有住这?”是李世群的声音。 吕芙蓉说道:“当然,前段时间这么危险,我还不得躲一躲?”听吕芙蓉的口吻,觉得她对李世群不是很了然。 柯城心里又纳闷,这个李世群不是在香港吗?他怎么会回到上海来了?上海这么危险。 李世群口气变得亲切了一些:“我也是关心你,关心你们这个组……中统在上海的其他情报人员,现在好多都下落不明,你知道他们都在哪里?局里派我回来,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的。” “这……我可没有接到局里通知。”说着话,吕芙蓉往衣帽间这边走过来。 柯城心里一紧,倒不是怕她发现自己,而是怕她发现这衣帽间内冲印的照片。 他又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只得屏息静气,希望吕芙蓉不要打开衣帽间的门。 吕芙蓉一边走一边说道:“上海几个组的情报人员都是分散的,你以前在当负责人时应该清楚。我不了解他们的任何情况,我也没有权利了解。” “那你们组呢?那个姓柯的呢?” “在会战一开始没多久,就失去了他的联系……我估计,他兴许是在打击日本人在沪特工时牺牲了。”说着她走到了衣帽间的门前站住,然后轻轻拧了一下门锁。 但是她并没有打开门,也没有走进来,只是把门虚开了一个缝。她做这个动作时非常的轻,应该连她身后的李世群都没有发现。 柯城觉得她 她回身又面对李世群说道:“李科长,你既然是局里派来收拾残局的,那就应该有联络那些失踪人员的联系方法,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为什么还跑来问我呢?” “我试过好些联络方式,已经多数都失效了,联络点也没有任何反应。我猜,好多人是不是遇难了?找到你也好,你在孤岛内熟悉。” 柯城觉得吕芙蓉要给衣帽间开一个缝,一定是有意让自己观察外面的,于是就爬在门缝往外看。 只见李世群站在卧室门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而吕芙蓉则双手抱臂,似乎两人在对峙一样。看这情形,吕芙蓉并不待见李世群。 吕芙蓉:“看来只有我被你找到了……” “被我找到?”李世群嘴角带笑,尽力装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是啊,你是我登报后,第一个联系到的人。吕小姐依旧很干练,也是上海几个组中最得力的。” “你说吧,局里有什么指示。”吕芙蓉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来往床头柜走来。床头柜上放了一个精致的烟盒,在柯城进来时是没有这东西的,应该是她进来时放的。 柯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她是故意的。果然,她伸手去取香烟的时候,一个小指轻轻的勾了床头柜的抽屉一下。 这当口,柯城发现,吕芙蓉的动作让李世群陡然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这个老奸巨猾的特务没有看到吕芙蓉过多的动作,但他应该是凭借灵敏的直觉发现了什么异常。 所以,李世群大衣里的手下意识的动了一下。 柯城发现这家伙大衣口袋里也一定是枪,他是做好了准备。而吕芙蓉此时对门缝盯了一眼后,搭在抽屉上的小指迟疑了一下后又收了回来。 柯城觉得吕芙蓉是在试探李世群,只是这局势对吕芙蓉来讲非常的危险。柯城手里现在只有那一把铁钉小刃,在李世群面前可不是对手。 停止试探的吕芙蓉笑着转过身,从烟盒里取了一支香烟点上。而李世群看她手里没有什么东西,也放松了表情,大衣兜也放松了下来。 “局里现在等着我来收拾烂摊子。”李世群话锋突然一转,说道:“会战已经失利,其实就我所知,两边都在进行外交谈判,会有一个结果的。只是可惜了那些牺牲的人,说不定,我们跟日本之间要友好起来了。” “李科长好像很乐观啊。” “不光是我需要乐观,你也需要乐观。其实我们做情报工作的,说白也是最讲政治的。政治这个东西左右着一切,我们看不懂的时候还是居多啊。你说是不是?” 九十七、劝说 李世群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从兜里取出来。然后,他很自然的就坐到一个双人沙发上。 “吕小姐,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夫人有些意见……” “我不是对你夫人有意见,我是对你两口子都有意见。” 李世群不作计较的笑笑,“我夫人刺杀张从新之后,你去过南京,我知道你为什么去。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清楚,我在中统局这么多年,他们对我两口子,除了玩借刀杀人的把戏,从来不敢正面跟我摊牌,就是因为我手里有他们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吕芙蓉看着他眼睛里得意洋洋的笑意,说道:“你这么说,也就是承认你夫人杀了冀南城的老吴了?扔下柯城也是故意的?” “老吴?他的命不足惜。至于柯城嘛,他是个人才,这里面有误会。” 吕芙蓉逼问道:“李科长你来不是为了旧事重提吧?你还没有说局里有什么具体的安排呢?” 而李世群似乎并不急着说这些,他说道:“我是从香港过来的。其实我一直很想感谢柯城,因为他帮助我老婆刺杀了张从新,也使我两口子可以暂时远离中统局这个旋涡,偷安在香港。这些都是大实话,我也不怕你对说,就是徐恩曾他知道都无所谓。”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上海的局势非常凶险,可能吕小姐也知道,军统那边几乎是全军溃退,而中统这边的人除了租界的你这个小组外,其他的人……具我所知,现在都被日本人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既然李科长知道这些人下落,为什么还来问我?难道他们的下落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你出卖的吧?”吕芙蓉也不再掩饰,口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李世群脸色微变,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漫不经心的向着吕芙蓉,说道:“现在我老婆就在日本人的手里。吕小姐是聪明人,现在租界孤岛内除了日本军警不能进入外,到处也都有他们的特工。你已经暴露了,所以,我奉劝你识时务知进退,跟我一起……” “投靠日本人?” “不,我们不叫投靠日本人。我们是要准备重新组织国民政府,与日本国一起建立*****圈,让民族免受战火的涂炭,脱离独裁统治。你也不用再考虑了,其实整个中统在沪宁地区的人,都已经写下了脱离流亡政府的书面材料。” “所以,你是劝降我来了?” 李世群站起身,“我不是劝降,我只是劝说。” “外面跟你来了多少日本人?” “我需要你和你的组员柯城。而且,在我新组建的特工组织里,我给你们两人都安排了很好的职位。”李世群露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心可以说服吕芙蓉。 而柯城看吕芙蓉犹豫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真的会追随李世群? 吕芙蓉突然很爽快的坐在床沿,说道:“李科长这么把我当自己人,我倒是有些意外。” “嗯……现在日本人准备让唐绍仪来任上海市的临时市长。具他们所知,唐绍仪现在是犹豫不决。而他跟中统局的吴老有一段师生之谊。听说他给吴老写了一封信,征求吴老的意见,现在吴老回信支持他任上海市临时政府的市长之职。所以,我觉得吴老和你都应该是支持汪主席的。我想,你可能也得到吴老那边的消息了吧?” “对不起,我不清楚你说的。”吕芙蓉听了后口气变软了一些:“唐先生和吴老的师生之谊我知道,至于吴老选择汪主席?这不会是你编的吧?” “是不是我编的,你难道不好查证吗?吴老虽然一直是中统局的老人,还受命建立过干社,但是,他之所以最终不得志,还不是因为徐恩曾的嫉妒。徐恩曾什么人?算了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那可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吕芙蓉没有说话,但是柯城从心理角度分析她的微表情,她似乎对李世群说的这些,都早已有心理准备。 “现在……国民党内实际上已经分裂,国际国内形势如此严峻,谁还不选边站?哪一边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利益?我不用多说你就知道了。我登报寻你,不是我李世群有耐心,而是因为我李世群爱才。在临时政府,吴老和唐绍仪、你和我,我们联袂而行,把更多的人拉过来,对稳定局势有意义的。”说到此,李世群站起身似乎要走。 “你考虑一下吧,我先走了。如果你想通了,到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来找我。” 说着,他就关门而去。 顿时,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就剩下吕芙蓉一人站在床沿一动不动。 “请出来吧,难道还真把自己当盗贼了?”吕芙蓉说话连头都没有回,语气就像是跟柯城说话一样,很明显她知道柯城在暗房内。 柯城不知她是怎么判断出自己进了她的卧房,听她这样说,柯城还是乖乖的拉开了衣帽间的门,走了出来。 他出来时又顺手把门关上,因为里面还一塌糊涂的,连那卷小胶卷都放在一个桌上。他是不希望被吕芙蓉看见这一切。 “你怎么知道是我?”柯城的问话,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一些小尴尬。 吕芙蓉侧目看着他,“你认为自己能有多高明?” 柯城觉得她话里有话,问道:“这话说得,好像我在你面前就该体无完肤似的。” “跟体无完肤也差不多吧。苏公馆……虽然不是什么高宅大院。可是能如此轻车熟路的也没几个人。更何况,我在门口放的踏脚垫可是刻意为之的。” 吕芙蓉这么一说,柯城也想起当时自己进屋时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觉得这屋里应该没人就没管那么多。 “好!这是你家,你的眼睛毒是当然的。可是,你怎么又跟这个李世群联系上了?” “喂!什么联系上了?你不是什么话都偷听到了吗?” “我还是很奇怪,李世群就算通过什么报纸等广告或是搞联络点递纸条,但你为什么就要在自己的卧房搞怎么一出呢?” 吕芙蓉并不回答他,“你想知道?” 柯城无所谓的笑笑,“也没什么非知道不可。不过,你们刚才可是谈的大事,我不问问,我也怕自己出不了这个门啦。” 九十八、计中计 柯城:“李世群刚才劝降你,我看你好像有点心动了。” 吕芙蓉没理他,自己走到窗子边上,撩了厚厚窗帘的一个小缝隙,朝外看了两眼,脸色有点凝重起来。 不需细想,李世群一定不是一个人来搞劝降的,外面现在肯定有跟他一伙的人。吕芙蓉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就不会放过吕芙蓉。 这个李世群叛变得如此之快,也算是让人开了眼界。他刚才说他夫人在日本人手里,好像变节还有点不得已为之的意思。可是,在柯城看来,李世群这种变节成癖的人,变节的动机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为了利益。 这个利益就是高官厚禄,权势和金钱这些东西。 吕芙蓉上下打量着柯城:“几个月不见,怎么一副叫花子的样子。” 自上次两人在南京闹掰以后,淞沪会战爆发两人就再没有什么联系。中统在会战中的作为有限,倒是军统还做了一些事情。所以,吕芙蓉没有指令给过柯城,而柯城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柯城此时穿的这件衬衣,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乱蓬蓬的头发像稻草一样,真的跟叫花子没有什么区别。 他尬笑了一下,道:“是啊,上海打得这么惨烈,什么形象都不重要了。倒是你,依然风采依然,好像这场战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似的。” “什么没多大关系?你不要以为你在战区四处杀人,就能瞒过所有的人。”吕芙蓉对柯城的戏谑之言有点介意,这一点柯城还是听出来了。 柯城也真的只是试探一下,以他对吕芙蓉的了解,她怎么可能在战时闲处一隅。 吕芙蓉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些神通,也不知道这些神通是怎么来的,但你别记了自己的身份。” 柯城知道她说的神通,指的就是他预言过的几件事,都在淞沪会战中应验了。柯城不知道她会怎么看自己,不过,她不想细问那就正好不必对她细说。 “我什么身份?中统情报员?会战之际也没听到你指派什么任务啊?” “现在这不就有任务了!”吕芙蓉眼神犀利的看着他。 “你指的是李世群?刚才我也看到和听到了。这个李世群是彻底的走到了日寇那边,而且,已经帮助日本人将沪宁地区所有的特工都一网打尽了。现在深入租界来劝降你,你是不是想杀了他?” “你觉得我们能杀了他吗?” 柯城摇摇头:“我觉得我们很难杀得了他。因为,他现在日本人最用得着的人,而且,这种非常时期必然有很多保护的人。日本还把他当宝一样留在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所以,我们要杀他的难度非常的大。我倒是纳闷一件事,我觉得你倒不像是有要杀他的想法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他了?当然,杀不了不等于我们今后不杀他。这个人留下来的每一天都在侵蚀我们的肌体……” 柯城笑道:“你拉倒吧,还侵蚀肌体呢。中统那些特务们,不都是日本人一吓唬就倒戈了……” “你别瞎说,你知道什么!”吕芙蓉有些感到羞辱后的愤怒。而实际情况就是柯城所说的那样,柯城知道这些也是从记忆库获知的。 不过他还是假意抱着歉意说道:“好!我不说……不过这些确实就可能已经变节了……我说这话不是以军统情报员的身份在嘲笑他们,也是……痛心疾首啊。” 吕芙蓉看着他置之事外嘲讽中统的样子,心里虽然恼怒,可是更加对中统同僚变节感到痛心。 “你就笑话吧!” “你还没说什么任务呢,真的不杀李世群?” 吕芙蓉很认真的看着他,“不杀他。现在上海的情形非常的复杂。南京失守后,整个形势急剧恶化了。我接到上峰的指令,要我们利用李世群的收买,打入日本人的情报线……” “你说我们?”柯城一愣。 “嗯。整个上海,现在只有租界的我们还没被李世群抓走。你现在应该已经猜到了,吴老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已经跟汉奸们站到一条线上了。他给唐绍仪写信是真的,但他的用意就是为了利用这次机会,保全我们两个。” “吴老的意思是……我们顺水推舟加入他们。” “日本人的情报线有个特点,他们就像是四处抛洒海绵,四处搜罗,非常的粗放。外交是他们情报来源的大头,军方是小头,而民间是辅助。他们并不真正信任那些汉奸特工,所以,混进汉奸队伍是很容易的。” 柯城知道,汪精卫在1938年成立了伪政权以后,在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将成立一个特工总部,而这些人多数都是来自于中统和军统。这个特工总部,臭名昭著,残杀抗日进步人士,被世人形容为魔窟。 现在李世群招揽的这些人,应该就是在为76号最终成立做准备的。 “但是,”吕芙蓉似乎还有其他的隐忧,“吴老在给唐绍仪写了信的同时,就给我们下了一个指令……他要我们先杀掉唐绍仪。” 柯城指着窗外,“现在我们这样怎么杀?外面有李世群的人守着,而你要是投靠了他们,说不定唐绍仪都任职了,我们也没杀他的机会。” “这也是我们需要想办法的地方。”吕芙蓉皱眉想着。 柯城走到窗子边,轻撩窗帘缝看了看,外面有一辆车和三四个人在附近闲逛,一看就是针对苏公馆来的。 “我们要不这样……”柯城脑子一转想了个主意,“你下去就跟他们走。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苏公馆……” “你是说我去会李世群,而杀唐绍仪的事就交给你?” “是的。” 吕芙蓉狐疑的看着他,“这不行,这个任务交给你一个人完成不了。” “你放心好了,唐绍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就算是有戒备,我也混得进去……”他一边说,脑子一边快速的整理着唐绍仪的资料。 “这个唐绍仪,虽然他是民国政府第一任总理,以前也是美国哥大毕业的。跟我正好是校友,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接近他。” 吕芙蓉奇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哥大毕业的?” “他可是名人,这又什么难的。” 吕芙蓉没说话,不过她看柯城的样子,似乎有些不信任他。柯城觉得她是在怀疑自己又在耍什么神通,心想,那就让你更迷糊一些吧,就说道:“我的老师曾经跟他是同学,这种机会,恐怕是千载难逢了。更何况,你不把外面的人支走,唐绍仪一任职,要杀他就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