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战纪》 第1章 大买卖 黯黑的夜犹如洪荒巨兽般吞噬了盘踞在关中平原上的大唐长安城。 巡夜武侯似那穿梭在阴间的幽灵,不断地游弋在城中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此时正值夜禁时分,街上除了兵士,再无他人。 “呼呼...” 躲在大街旁排水沟内的姜玄大气不敢出,忍着恶臭一动不敢动地潜伏在深沟内,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街面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松了口气。也亏得街道两旁树木蔼蔼,让他藏身于此。 都城重地,城内武侯巡查严格,好几次由远至近的哒哒脚步声差点惊得他现了身形,忽明忽暗的火光甚至就在他头顶晃了又晃。 形势严峻,容不得他再耽搁。 待外面没了声响,他麻利地将硕大的背包固定在背上,蹑手蹑脚的凭着记忆朝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潜行过去。排水沟很深,足足两米多。若是没有可以下人的台阶,年幼的他是没办法爬上去的。 摸黑上了台阶,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四周,猫着腰快速往街道旁的坊墙靠近。黑茫茫的夜色,掩蔽了他鬼祟的身影。 越过坊墙,内里黑黝黝的一片,偶尔还能听见远处的犬吠声。坊内的建筑,能瞧个大概,深宅大院他不能进,只能找那些较小的院落人家。 或许遇到一个良善人家肯收留自己呢,姜玄暗暗地琢磨着。 他此时的样貌颇为滑稽,一身宽大的t恤足足包裹了多半的大腿,下身的运动长裤若不是用绳子扎着裤脚,怕是会拖到脚面,帆布鞋则是在里面塞了不少的卫生纸才摆脱人走了,鞋落在原地的尴尬局面。 “咣...咣咣。”姜玄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叩响一处低矮院门,他只能祈祷此处主人家是心善之辈。 反复敲了三四次,院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油灯闪烁不定,暗淡的火光映在门后之人的脸上,惨黄渗人。 门后的男人身形矮小,脸颊削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脸络腮胡。但唯独那双眼睛就像是毒蛇一般,布满冰冷。 姜玄此时恨不能回过身子拔腿就跑,但坊内依然有武侯巡夜,容不得他再做选择。 “小娃娃,这么晚敲门作甚?”络腮胡男人眼神冷冽,嘶哑着喉咙问道。 “这位...郎君,我初入长安,不料丢失了公验,恳请主人家收留一晚,小子感激不尽。”姜玄强忍着颤抖的双手,躬身请求道。 络腮胡闻言,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翘起。短小精悍的身子往前又凑了几分,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小人儿。 这小娃娃生的可真是美丽无比,他顿时浮想联翩。 在长安城里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数也数不清。即便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他也见过不少。可不管男女,他都不曾遇见可以比得上这少年郎容貌的人。 虽然这个小娃娃着装及口音颇为怪异,但借着灯光他还是看出那服饰面料必定是一等一的。 络腮胡眯着眼睛在心里盘算起来...这小娃娃深夜出现在坊内,并无公验,着装又不像中原人,倒像是从蛮夷之地逃过来的。 “进来吧,这大黑天的可别让巡夜的抓到了。”络腮胡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听到应答,姜玄直起身子,正好看见了男人莫名的笑,但他总觉得那笑里藏着什么。 络腮胡错开身子,挥了挥手,拎着灯便朝着院子里走去。 姜玄先是一刹那的愣神,随即骨寒毛竖。这一眼瞅着就像是塔利班恐怖分子的男人,能是好人不?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退路。 ......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香气袭人而来。入房看时,厅堂内陈设简陋,除了几案床榻,再无其他。 “来,喝口水,吃点东西。”络腮胡一改先前的凶神恶煞,背着身子从门口处的缸内舀了一碗水放在几案上,和颜悦色地说道,“看你样子,应该饿了不少时辰吧。” “我还不饿...多谢郎君款待。”姜玄心生警惕,笑着摇了摇头。 “咕噜...”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哀嚎。 “哈哈,小娃娃莫要作假。”络腮胡盘坐在床榻上指了指几案上的小竹筐,咧着嘴笑道:“瞧,你的肚皮可是不答应的。” 姜玄哑口无言,再惶恐不安,也挡不住身体的饥饿。入了这门,便福祸相依,他只好干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过郎君。” 类似烧饼的东西,入口酥脆,里面是肉馅,外面撒着芝麻,他大口的嚼着,幽暗寂静的屋内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儿。 ...... 络腮胡一言不发,笑容可掬。如此绝色的小娃娃,让他心思愈发活泛。 他没有龙阳之癖,可是长安城里的富家子弟有啊!就凭这放眼长安城也找不出的漂亮容貌,只要自己将这小娃娃带到西市人牙子跟前,想来那些贵公子定会红了眼。 这些年,他抓过不少逃跑的奴役和无家可归的流民,都不怎么值钱。他了解行情,西市上一个绝色女婢可以叫价几十万钱到几百万钱不等。 可绝色的少年就稀罕了,只要出现一个,长安城里那些喜好男风的贵公子们,就像饿极了的豺狼见到了滴血的绵羊。 钱财,对于他们来说从来不是考虑的重点。即便是没有龙阳之好的人,遇见绝色少年,也会毫不犹豫的一掷千金。 自己不用,可以借给别人用,也可送给别人。 想到这些,络腮胡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了几分,眼神炙热。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将平康坊里的那个女子赎出来,然后再置办一套好点的宅子。 ...... 姜玄自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已被络腮胡暗中标好了价格,就等手到擒来,卖出一个天价,然后一举攀上人生巅峰。 他只知道现在是大唐武德九年,他在时间长河中逆流了一千多年。 别人穿越,连撒尿都有人扶着丁丁,不是皇子就是公主。他两天前还是清华大学的大三学生,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连人带包穿越时空,差点落地成盒。两天的时间,他忙着逃命。 大唐流民,有来路的遣送原籍,没来路的打入奴籍或发配边关服苦役。唐律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换句话说,奴婢在大唐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尊严,而是被当做生产工具、士兵、奴仆或者供人玩狎的玩具。 而大唐公民出行若是没有公验凭证,便寸步难行。 若他晓得络腮胡的想法,按照唐朝此时的汇率换算,一百万钱的购买力大约是170两黄金,而170两黄金在后世的现代社会大约两百多万人民币。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被络腮胡以最少两百万人民币的价格拍卖了。 ...... “小娃娃,味道如何?”络腮胡神采奕奕地笑问。 “嗯...咳咳...”姜玄喝了口水,把嘴里的饼吞咽下去,连忙点点头:“好吃,里面夹是羊肉吧?” “那是,这店家可是长安城里都能排上号的。”络腮胡笑眯眯的说道。 “郎君大恩,来日必定报答!”姜玄从坐墩上直起身子,躬身拜谢。 “哈哈!”络腮胡抚掌大笑:“你很快就能报答我了。” 此话一出,姜玄大骇,拎起背包便夺门而逃。 络腮胡见状却一点不着急,大摇大摆的托着油灯站在门前,冷冷地盯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 姜玄一路飞奔,眼瞅着再跨几步就到了院门处,可突然间脑袋一阵强烈的眩晕,像醉了酒的人一般,歪歪扭扭的扑倒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便不省人事。 第2章 青衣小厮 翌日午后。 烦嚣的西市,车水马龙,往来商客络绎不绝。 一身粗布麻衣的王贵,肩扛素锦布袋,匆匆往一处牙行赶去。 “呦...”生来一双斗鸡眼的青衣小厮打量了来人一眼,笑吟吟地说道:“王四,有些日子没见你了,这扛的什么呀?” 王贵四下张望了几眼,嘿嘿一笑:“好东西,你们掌柜呢?” “啧啧...到底是什么东西?”青衣小厮抿嘴笑道:“进来,不敢劳烦掌柜的,交给我处理吧。” “你处理不了,去叫你们掌柜过来吧。”王贵意气洋洋地摆摆手,就往里走去。 “哦?看来你得着宝贝了,等着吧,我去叫掌柜的。”青衣小厮诧异地说着。 不多时,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便掀开店铺后面的帘子,信步走了过来。 “何事唤我?”中年胖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王贵搓着手,眉飞色舞:“徐掌柜,您总说我寻来的都是破烂货,今天也让您开开眼。” 徐掌柜俯首指指地上的布袋,冷声道:“就这?” “嘿嘿,您过来瞧瞧。”王贵一脸奸笑,解开布袋口子,往下褪去。 “嗯?”徐掌柜的脸色犹如变戏法似的,瞬间如菊花绽放:“这...这可真是个稀罕物!” 王贵背着手,一脸傲然。 “怎样?还能入掌柜的法眼吧。” “哈哈...”徐掌柜笑哈哈地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什么来路?” 王贵转过头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肥脸,犹豫了一下。 “怎么回事?”徐掌柜笑容渐失,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这...小娃娃估计是跟着西域那边的商队过来的。”王贵顿了一下又道:“昨晚他突然闯入我家里,说初来长安,丢了公验,借宿一晚。” “不要有隐瞒,现在的长安城可不安稳,那些肮脏龌龊的手段少用,害人害己!”徐掌柜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王贵脸腾地一下红了,旋即讪笑:“说这些话作甚,这小娃娃明显就是逃难过来的,不知道怎么混进了长安城,无处躲避了才去我家借宿,口音完全不是中原人。” 徐掌柜眉头紧蹙,相当纠结。 说不心动是假的,这是桩大买卖,做成了的话,收益相当丰厚。可牙行受朝廷监管,若是出了岔子,他这个接手人就得承担责任。 布袋里的少年,并不是小门小户里能生养出来的,这一点他很确信。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少年应该是随着西域商队过来的仆役,或者从西域逃难过来的大户子弟。 西域对于大唐人民来说,是蛮夷之地,更是神奇而未知的世界。 “要绢帛还是要黄金?”徐掌柜问。 “黄金!”王贵双眼冒光,连说话的声儿都带着几分颤抖,“掌柜的,什么价?” “一百五十两。”徐掌柜斟酌了一番。 “徐掌柜,这价格...低了些吧。”王贵带着些怒气,不由尖叫道。 “按理说这种来路不明的货,我都不该收的,看在咱们这些年打了不少交道的份儿上,已经算是天价了。”徐掌柜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给青衣小厮吩咐:“去验验货,可别收个病秧子。” 王贵见掌柜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先前的那点儿怒气很快便烟消云散。 ...... “唔...”姜玄睁开眼的瞬间,他便记起昨晚被络腮胡下药迷晕的事情,顿时遍体身寒,欲翻身而起,可惊恐的发现自己手脚被绳索束缚。 “哟...小郎君醒啦?”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姜玄侧躺着身子,怒目而视。 “嘿嘿...”青衣小厮掩着嘴,嬉笑道:“小郎君稍安勿躁,这里当然是西市了,不过...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哪里?”姜玄听得毛骨悚然,颤声追问。 “呃...”青衣小厮嘴巴张了张,他哪里晓得这个,但肯定是被送往高门大户里,可一想到少年即将面临的遭遇,便有些同情地说道:“去哪里还说不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小郎君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呼呼...”姜玄如遭雷击,大口的喘着气,但此时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凝视着门口处的青衣小厮,低声道:“放了我,保你荣华富贵!” “闭嘴!”青衣小厮连忙探出脑袋在门外打量一番,关了门,走到床前,瞪眼竖眉:“你才多大?凭什么保我荣华富贵?连身份都没有的人,你在长安如何立足?” 青衣小厮一连串的嘲讽,并未打消姜玄策反他的念头,只好耐着性子盯着他:“我此番来长安,是拜见你们大唐皇帝陛下,不料初到长安便被贼人抢了包袱,才流落街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国家的使团过几日便可抵达长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青衣小厮眯着一双斗鸡眼,笑了笑。 “意味着只要你放了我,我便把你的恩情禀报你们大唐朝廷。”姜玄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你求得一个良人的出身,同时我们使团还会付给你黄金千两。” 屋内寂静无声,二人沉默了许久之后,青衣小厮面色陡变,一脸潮红,俯下身子死死地盯着他:“我不能确信你的话是真是假,甚至完全不可信,但不得不说,你成功的打动了我的心。” 姜玄面不改色,眨眨眼:“相信我,这不是赌博。” “我不在乎钱多钱少,一入奴籍便世代为奴,我愿意为了良人的身份搏一把!”青衣小厮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但最终还是一咬牙,坚定地说:“等着吧,净街鼓响起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说罢,青衣小厮匆匆离去。 姜玄无力的笑了笑,他的话漏洞太多,只要不是暗昧懵懂之人,都不会相信。落到这步田地,他只能祈祷这个仆役是真的动了心。 ...... “怎么样?”徐掌柜瞧见青衣小厮去而复返,腾地一下从坐席上站起来。 “掌柜无须担心,郎中查看过了,没什么问题。”青衣小厮恭声道。 杵在一旁的王贵,先前还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霎时间便手舞足蹈,龇牙咧嘴地乐的原地打转。 “行了,瞧你这点出息。”徐掌柜何尝不想痛饮一番,可碍于颜面,只能假意呵斥一句。 尘埃落定,王贵喜滋滋地抱着一百五十两黄金,腰杆儿挺得笔直,一路强忍着长啸两声的冲动,急匆匆的往家赶去。 第3章 逃离西市 一波又一波的净街鼓声响起,喧嚣了一整天的长安城逐渐归于平静,大队的巡街武侯不断地催促着街上稀稀拉拉的百姓快些归家。 当天已擦黑儿时,姜玄竖着耳朵,死死地盯着屋门。 那青衣小厮说净街鼓响起的时候过来找他,可鼓声都已经停下好一阵子了,却连人影都没见着,这让他心急如焚。 太过遥远的希望,才最折磨人。 过了许久,屋子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一会儿咱们喝点?”其中一个年长的仆役解开门头的锁,兴致勃勃地提议。 “哈哈,老黄,终于舍得你那点藏货了?”另一个宽鼻阔耳的仆役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笑道。 “咱掌柜的不是说了嘛,这单买卖要是做成,还能赏咱几个钱花呢,回头你们可别舍不得,要请回来的。”年长的仆役哈哈一笑。 “请!必须请!”斗鸡眼的青衣小厮心里打鼓,可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的异色,笑呵呵的起哄道。 “你们两个,进来。”年长的仆役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指了指身后的一男一女。 姜玄被捆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好歪着脑袋看着进来的五个人,当目光与青衣小厮对上时,他望见青衣小厮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宽鼻阔耳的仆役将食盒里的羊肉、汤饼摆上几案,又将他的绳索解开,这才憨笑道:“过来吃点东西吧,今夜就再委屈你一下,羊肉是咱掌柜的吩咐去城北买回来的上品,趁热吃。” “你们两个今晚就睡地上,过去吧。”年长的仆役板着脸对进来的少年和小女孩说,又扭过头干笑道:“城北的羊肉连咱掌柜的平时都不舍得买,快尝尝。” 这些年混在西市,他们当下人的也知道不少的事。有些被卖在其他牙行里的女子,受尽了仆役的欺辱。运气好的攀上了高枝儿,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初在牙行受了的委屈,一股脑儿的还回来,这些年被剁碎喂狗的牙行仆役不在少数。 眼前这少年,是掌柜的准备卖给贵族人家的玩物,容不得他们放肆,他们也不敢。 解开绳索,姜玄浑身轻松,顾不得其他,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阵狼吞虎咽,满满一大碗的面片子外加将近一斤羊肉,就被他西里呼噜地消灭的干干净净。饱餐一顿,姜玄才觉得精神了许多。 “我去拿酒,你去看看其他人。”年长的仆役呵呵笑道,宽鼻阔耳的仆役随后而去。 “过来吧,还得委屈你一下。”青衣小厮待他躺下后,一边捆绳子,一边小声说道:“绳子可解开,见机行事,这两个人你必须带出去,记着你说过的话,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青衣小厮颇为头痛,这一男一女是下午刚收的,另一间屋子关的人太多,只能临时决定关在这里,若是留下来,他们几个就会遭殃的。 ... 姜玄一脸不解,你们在这里喝酒不说,还要带着一个少年和小丫头,这就是你创造的机会?可眼下的情形又让他不得不将心里的疑惑压下去。 随后不多时,三人便围坐在几案前,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几坛酒下肚,三人皆带着醉意。 “嗝...舒坦!”年长的仆役拍着大腿,一脸满足,重重地打了个酒嗝,摇晃着身子嘟囔道:“这要是有个女人就更美了。” “走走走...撒泡尿,回去休息了。”青衣小厮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招呼二人,趁机朝姜玄眨眨眼。 “呼...”姜玄深深地吐了口气,他的心仿佛都要跳出胸腔了。 三个人摸黑往茅房走去,青衣小厮落后一步。怀里揣着的板砖提醒着他,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弄不好自己就会被主人乱棍打死,可他偏偏像着了魔一般,对那个少年的话充满了无限期待。 “哎...这小娃娃也是个苦命人啊,咱好歹还能偶尔玩个女人,可这少年就惨喽。”年长的仆役抖了下身子,唏嘘道。 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贵族的绯闻,他们略有耳闻。 “等等...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墙头有个影子一晃而过?”青衣小厮忽然说道。 “嗯?”年长的仆役眯着眼四下张望,随即笑道:“大惊小怪,你当西市的武侯是摆设啊。” 宽鼻阔耳的仆役也嗤笑一声,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你们快看,那边有人!”青衣小厮声音颤抖,满是惊惧。 俩人听他声音都变了,连忙猫着腰,巡视着四周。 就在这一瞬间的当儿,青衣小厮趁着俩人分神,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他们身后,将俩人用板砖拍晕在地。 青衣小厮喘着粗气,一咬牙给了自己一板砖,可力道没掌握好,没晕过去...一狠心,又来了一下... 姜玄侧卧在床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可寂静的夜,除了传来几声虫鸣,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绳索果真一拉就开,他怔怔地望着屋子里高大健壮的少年和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带还是不带,这是个问题。 长安城里巡夜的武侯不是吃素的,这俩人明显就是累赘。不带的话,他又怕害死青衣小厮。 解开绳索,姜玄一咕噜翻起来,躲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而屋子里的二人早已目瞪口呆,一脸茫然。 大唐被上了奴籍的人,很少会生出逃跑的心思。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会活着逃脱官府的追查通缉。 “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这里。”姜玄一个闪身,到墙角边上对二人说道。 高大健壮的少年目光呆滞,看起来痴痴傻傻。 小丫头倒是个伶俐人儿,勉强听懂他说的话,缩了缩瘦弱的身子,小声道:“他是个傻子。” 姜玄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我,不要出声,脚步放轻,听我指挥,能不能做到?” 小丫头探着脑袋望了一眼门口,有些犹豫。她阿娘卖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想着逃跑,不然会死的。 “最后问你一遍,走还是不走?”姜玄瞅着这个约莫八九岁的小丫头,狠心道。 “走。”小丫头咬着干裂的嘴唇点点头。 “你呢?能不能听我的话?”姜玄实在没有信心带着这个傻大个逃出生天,可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我...我听你的话。”少年的反应倒出乎他的意料,并不是表面那般痴傻。 “好!跟紧我,你背着小丫头,千万不要发出响声!”姜玄猫腰率先踏出屋门,挥了挥手。 星光暗弱,极大地方便三人的逃跑,此时如同鬼蜮的西市街道上,人影闪烁。 “那边就是围墙了,小丫头先上去,记住,观察周围有没有人,看仔细了。”姜玄低声说道。 “没人。”小丫头骑在墙头,仔细地瞅了半天。 三人顺利的出了西市,躲在街道旁的排水沟内,姜玄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长安城的规划极其有规律,西市往东走三坊之地便是长安的中轴线:朱雀大街,把自己卖到西市的络腮胡便住在朱雀大街旁边的崇业坊。 前几天逃命的时候,他白天倒是在不少地方转悠过,虽然怪异的装束频频吸引城中百姓的目光,可谁让此时的长安已经是国际大都市呢。 那么,现在从西市的位置出发,往南走三坊之地,再往东走三坊,便可到达崇业坊,他必须要取回自己的背包。 取回背包以后,就得想办法离开长安城。在这里,他的人生似乎打了个死结,饥来餐饭倦来眠——都做不到。 夜色苍茫深沉,三人潜行在排水沟内,好在巡街的武侯似乎对于街边的排水沟的探查力度并不大。 “前面就是崇业坊,我先上去,不要闹出响动。”姜玄始终不太放心健壮少年,一路过来不停的叮嘱。 少年想来是听进去了,在黑暗中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姜玄爬上排水沟的台阶,探出脑袋四下打量一番,随后在茂密的树木遮挡之下,一跃而起,翻进坊墙内。 少年却也行动灵活,背着小丫头丝毫不落下,紧随其后。 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入络腮胡的家中,并不难。难的是怎么从其手中夺走自己的背包,还要在明日城门大开时顺利的出城。 络腮胡一看便是暴戾恣睢之人,打斗起来自己毫无胜算,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背包,显然不可能。 所以只能冒险一试,背包万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他赌络腮胡不会轻易的将背包卖与他人。 络腮胡的院子并不难找,很快三人便鬼鬼祟祟地到达了院门之外,姜玄隔着门缝窥探一眼,发现屋内并无光亮。 翻上墙头,他小心翼翼地落在院子里,将小丫头接下来,便低声说道:“不要喊叫,听到屋内的动静,也不要说话,你就躲在院子里。” 小丫头这时候害怕极了,但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姜玄这才拽着少年的胳膊,小声道:“你跟我进屋子,若是那人反抗,你我二人就将他合力制服,能不能做到?” 少年回应他的依旧是痴痴地傻笑。 姜玄步履轻盈,一步一步地靠近屋子。屋内鼾声如雷,直至靠近屋门,他嗅到了一股强烈的酒味。 此时他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屋内黑灯瞎火,进去连包在哪里都看不见。 难道躲在门外守株待兔敲闷棍? 姜玄朝院子里的小丫头挥挥手,三人转移到了屋子东侧的一处夹道内,他抄起一根扁担,对少年说道:“你拿着这根扁担,看我行动。等他出门,就照着脑袋给我用力打,瞅准了打。”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扁担。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许久之后,屋内的鼾声消逝。 他来了... 王贵今天过的分外快活,一改往日吝啬模样,财大气粗的表现令平康坊的那名女子极其满意。 当然,他更满意。 长安夜晚有点凉,王贵缩了缩脖子,脚步虚浮,半睁着眼迈出屋门。 “呼...”庭院里传来一阵舒爽的呻吟,随后淹没在淅沥沥的流水声中。 姜玄大气不敢出,死死地盯着院子里那道依稀可见的身影,用肘捣了一下旁边的少年,挥了挥手。 一步两步...二人脚踩着院子里的粘土,悄无声息地接近那道背影。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姜玄举起手里鸡蛋粗的棍子,从天而降,劈在络腮胡的脑袋顶上。 “啊!”背影发出一声惨叫,身形踉跄,摇晃了几下,歪倒在地。 王贵亡魂大冒,双手支着身子,不断的往后退缩,哆嗦着嘴唇急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回答他的是劈头盖脸而来的一扁担。 “来人...救命啊!”王贵的呼救声不大,可惊醒了旁边院落的狗。 姜玄此时貌若癫狂,身子抖抖瑟瑟,刹那间的恍惚过后,听到犬吠声,想都没想就瞅准脑袋又敲了一记。 王贵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只剩下喃喃低语。 “捂住他的嘴巴!”姜玄惊慌道。 少年样貌痴傻,可手底下倒是麻利,连忙跪倒在地一把拽起几乎晕厥过去的脑袋,两手交错,死死的按在其口鼻上。 王贵如岸上的鱼儿,挣扎跳弹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院子里除了几道粗重的喘息声,渐渐的恢复平静。 ...... ...... 第4章 出长安 翌日清晨。 一轮红日,喷薄欲出。 崇业坊内,三人神色萎靡,失魂落魄。 死人了。 络腮胡死了。 “记下我给你说的了吗?”姜玄强打起精神,颤声说道。 “我...我哭不出来。”小丫头一脸哀愁。 “别操心这个,记下让你说的话。” 长安城的报晓鼓已经敲起好一阵子了,这个时候意味着里坊及城门已经打开,是时候跑路了。 “走!”姜玄一声令下,伏在少年背上,小丫头吃力的将沾满泥土的硕大背包挂在少年的脖子上。 跑路?爬在少年背上。 向秦岭更深处逃窜。 满载一身哀伤, 在哀伤哭泣中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跑路的素养。 隔壁的狗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日的崇业坊。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只为带走我的大背包。 ...... ...... 清晨的里坊,香气四溢,大唐的百姓即将开始新的一天。来来往往的行人,或兴高采烈,或黯然神伤。 但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出了坊门,没走多远,映入眼帘的便是宽一百五十米,由黄土夯成的朱雀大街,道路两旁栽种着青翠欲滴的柳树槐树,水牛白马、香木车子络绎不绝,时而望见街边坊墙上开出的高门贵族人家的府邸,威武至极。坊内远远望去则是高楼屋脊画阁耸立,犬牙交错,一派繁华景象。 街道纵横,四通八达,行商百姓亦摩肩接踵,有的麻衣粗布,有的身着华美艳丽的锦锣绸缎。贵族少男少女各个鲜衣怒马,好不风流。 没人在意这三个少年为何心事重重,亦没人在意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前面就是长安城的正南门,明德门。 “蹲下。”姜玄拍拍少年的肩旁,“小丫头,前面会有官兵询问,不要紧张,把我教你的话说了就行,能不能哭出来?” “哭不出来。”小丫头使劲的挤着干涩的眼睛,可始终一滴眼泪都没落下。 姜玄心一横,笑眯眯的道:“过来,沟子撅起来。” 小丫头一脸茫然,略带羞涩,还是微微翘起小屁股。 姜玄找准她屁股蛋儿上狠狠拧了一下。 “哇...”小丫头泪如雨下,哭声嘹亮。 ...... ...... “站住!”一位身着乌黑锁子甲的年轻士兵挥手喝道:“尔等三人,去往何处?” “阿兄...阿兄患了恶疾,阿耶与阿娘在城中寻药,命我三人返回城外家中等候。”小丫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横流。 年轻士兵眉头紧锁,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瞅了一眼脏兮兮的三个少年,便摆摆手示意他们速速离去。 姜玄哼哼唧唧的伏在少年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惹得周围官兵百姓惊惧万分,不敢靠近其半分。 恶疾,这个词杀伤力很大,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痨病。 岁月悠悠七万载,贫寒富贵尽折伤。咳咳血染门前草,叹叹飞花落雨塘。病骨怏怏泉路近,孤坟岁岁断人肠。凭君莫怨当年事,历代医家未有方。 这就是古代痨病的可怕之处,令人闻风丧胆。 “走,快点!”姜玄爬在背上小声催促道。 过了许久,平原上那座巨大恢弘的城池愈来愈远,他松了口气。 长安,终究是逃了出来。 远远望去,城墙巍峨耸立,固若金汤,长安城犹如卧龙一般,盘踞在广袤的大地上。 “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我们得尽快逃进山里。”姜玄满腹愁楚地说道。 少年依旧一副蠢头蠢脑的样子,小丫头听罢则哭脸锁眼,但还是紧跟着二人的脚步。 长安城的南面,便是绵延千里的秦岭。三人快速的穿行在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周围零星的出现一些村落。 低矮破败的土墙院子里还能看见身着粗布麻衣的农夫农妇,离的太远,姜玄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院子外面的鸡鹅却跑得欢快。也有好奇的小孩子躲在自家的草垛后边,时而探出颗脑袋来。 从清晨逃到日头偏西,终于进了秦岭。 三人饥肠辘辘,可此时就连伸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缓了半晌,姜玄瞥了一眼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早已没有刚见面时的忐忑惶恐,抿了下干裂的嘴唇,糯糯应道:“秀儿。” “好,那你以后就叫姜秀。”卖都被卖了,还留着名字做什么,他一锤定音。 “大个子,你就叫姜昊。”姜玄叹了口气:“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大哥了。” ...... 躺了许久,身边的二人发出轻微的鼾声,但姜玄愈发烦躁不安。连续几天疲于逃命,让他连静下心的时间都没有。 他喘息着,在今生与来世之间徘徊。显然,二者都没能占据上风。 几天前,他在兰州大学参加一次学生交流活动,结束以后,他孤身来到西安,准备滞留一天再动身前往北京。 这一切未发生之时,他正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观赏唐墓壁画。忽然之间,头晕目眩,便失去知觉。待他醒来后,惊恐的发现自己躺在朱雀大街的树底下。身边只有背包,再无其他。 他姜某人,是生长在红旗下的共和国接班人,也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一切就在那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颤抖着抬起双臂,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滑嫩的小手,正如那晚看的样子。这一切让他到现在都惊骇欲绝,甚至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梦魇。 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身体产生的痛感,以及涓涓流水、虫鸣鸟叫,都无法支撑那些荒唐的猜想。 姜玄紧抿着嘴唇,强自遏抑下满腔的怒火。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且就读于顶级高等学府,他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也有独立于他人的世界观。 但...无论一切多么坚挺,在他经历了长安城的一切后,全都轰然坍塌。 从最初的震惊、恐惧、迷茫,到现在的愤怒。 这一切就像是一连串令人厌恶而又无法反抗的恶作剧。 ...... 他胡乱的挥舞着手臂,身下的石子咯的他脊背生疼。 “穿越?呵呵,想想都觉得荒唐无稽。”他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或是嘲讽。 有些意兴阑珊的扫视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峰,周围的环境,他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有山有水,没有人。 第5章 遇见便是缘 周遭一片寂静,除了虫鸣鸟叫。 姜玄陡然惊醒,躺着的身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这荒无人烟的地界儿,树茂林深,他们还在离水源处不远的地方,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嘛。 一手撑地一手扶额,他强忍着疲惫感,站直身子又仔细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越看越心惊。 定了定神,姜玄迅速做了一个简短的计划,那就是先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他虽然在大学参加过户外拓展活动,也熟悉一些户外生存技巧什么的。 但是...这一切的基础是,即使你没有强健的体魄,但也得有一定的身体素质打底。否则,所谓的户外生存就只能依赖运气。 而运气这东西...就像幸运女神的裙子,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掀起。 它只适合作为一个慰藉自己的借口,好在某些情况下,不至于看不到一点希望。 姜玄迅速的在包里翻腾了一下,除了之前学习交流期间带的换洗衣物,剩下的便是几本书籍资料,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物品,好在还有一个保暖水杯。 抖抖上身的灰色t恤下摆,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即使是梦境,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么赤手空拳的可不行啊,万一遇见突发情况,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姜玄蹲在草地上,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的情况,握着保暖水杯喃喃低语。 万一万一,看看这个词多贴切,万中之一。他怕的就是遇见万中的那个一。遇见了,很可能就是死。 他拧开水杯的盖子,倒掉残余的水,发现杯口下方的杯壁处有一个小机关,扣动一下,水杯的外层便可脱离,但还不影响水杯的使用。 水杯是一个大胸学妹送的,没想到现在还帮了他忙。 从地上捡了一块较尖锐的石头,他走向河边的密林。 不多时,姜玄就拎着一根鸡蛋粗、约一米五的松木棒回到了河床处,按照计划,他是想把松木棒的一端削尖,用作防身武器。 “醒来!”他晃了晃熟睡中的俩人,“盯着点四周,这地方很危险。” 姜昊一骨碌翻起来,揉着眼睛,一脸懵逼。 “姜昊,站起来看着点附近有没有野兽。”姜玄经过观察,这少年还是经得起考验的,只是人憨了些。 “秀儿,你把嘴角的哈喇子擦擦,精神点。”他有些无语,这纯属就是个拖油瓶,除了明德门前哭的那几嗓子还像点样子。 小丫头的注意力明显的被地上散落一团的东西吸引了,一脸好奇的打量着。 姜玄继续着手里的活儿,他觉得把材质非常硬的保温杯合金外层,做成一个三角形的利刃,会显著的提升攻击效果。 作为一名理科生,动手能力是他的强项。不多时,被石头砸开一侧的圆柱形合金材料,变成了长方形。 从长方形变成顶角小于两底角的三角形,这个问题,很简单。 给合金材料定了型以后,他将木棒的一端分成两瓣,夹着合金片,将背包里的一件t恤撕碎,紧紧的缠绕其上,最后又从另一条裤子上抽出裤绳,一圈一圈的绑紧。 做完这一切,姜玄才缓口气。挥舞了下简易版的长矛,心里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安全感这东西,有的人认为器大活好便足矣,有的人认为手握重权便无人争锋,可眼下姜玄需要的安全感仅仅是有个趁手的家伙,以防遇见不开眼的人或者前来寻衅滋事的大...动物。 两者在很大概率上,都有可能将他们压在地上摩擦又摩擦。 束手就擒不是他的风格,这种类似于暴力性侵的非自愿体验,他享受不来。 “走,河边抓几条鱼。”姜玄在秀儿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收起背包里的东西。 “哥哥,要吃鱼吗?”秀儿砸吧着嘴,一脸馋像。 “是啊,吃饱了好逃命。姜昊,会捉鱼吗?”姜玄率领着二人朝河边走去。 “会的,大哥。”姜昊木讷道。 河水清澈见底,不时还能看见三五只肥硕的鱼儿游过去,姜玄不知道它们觉不觉得快乐,但他觉得它们是欢快而愉悦的。 他不要它觉得,他只要他觉得。 他认为这种憨憨的小家伙,并不知道快乐是什么。 但...遇见便是缘分。 它应该在肚里,不应该在河里。 “咱们身处荒野的水源处,那么附近就一定有依赖水源而活的动物。”姜玄不管他们听不听的懂,但是从今天起,教导他们的重任,他要担起来。 他现在跟秀儿差不多大,秀儿九岁,两个人站在一起,他只比她高出半个脑袋。而姜昊足足一米七五的样子,却只有十三岁。 看着河面上倒映的稚嫩而绝美的自己,他就忍不住心悸。 前路未知,又经历过如此光怪陆离的变故,吃不饱肚子就意味着当歹人试图要强人锁男,或迎男而上的时候,他连反抗的力气都么得。 有时候,美丽便是原罪,无论男女。 再危险一点,遇见一只体格庞大爱吃肉,而脾气又暴躁的大可爱,那又当如何? 跑,有点滑稽。 不跑,意味着他这幅稚嫩而美丽的皮囊就得变成一泡屎。 他们三个,远远不够几只猛兽开一次夏日血腥派对。 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 搞笑的太残忍。 河水刚漫过膝盖,姜玄屏心静气,弓着腰,希望在脚下的鱼儿放松警惕后,一举将其擒获,开膛破肚,洗刷干净后就赶紧离开这里。 事实也正如他期望的那样,这群憨憨好像有点呆萌的厉害,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鱼儿应该有的表现,他甚至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恼怒感。 姜玄一口气捉了三条,姜昊捉了五条。他用矛尖迅速的开膛破肚,洗刷完之后,用残余的碎布条串起来,三人就跑路了。 比起被官府抓进大牢里,那么,继续往山脉深处逃,就是一个可以坚持的选择。 选择很重要,如果把人一生或大或小的无数个选择串联起来,那便是命运的轨迹,选择便是命运。 就这样一路战战兢兢地爬山涉水,到了太阳掉下去的时候,他们也没前进多少路。 残阳如血。 黑夜将至。 第6章 不眠夜(1) 暮色四合。 距离终南山约百里之地的长安城,似乎变得更加深沉阴郁。 寂静的夜晚,长安的百姓早已进入了梦乡,可还有一些人却点灯熬油,彻夜不眠,其中就有秦王以及秦王府的众人...... 武德九年,李唐王朝内忧外患。 突厥在这一年的上半年,连续十一次派出大军进行一系列的挑衅和试探,屠杀掳走无数平民百姓,死伤的将士更不在少数,给尚未安定下来的唐王朝造成了严重的损伤,原本一贫如洗、伤痕累累的帝国变得更加千疮百孔。 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双方的斗争眼看着就要爆发。 无路可退的李世民此时正和几名亲信聚集在王府内,筹划着那场生死攸关的战争。 书房内,李世民面露疲色,眼神却熠熠生辉,沉着冷静地对着有限的兵力做着最后的部署。 “大事在即!”李世民双眼布满血丝,却仍明亮如星的眼神,再一次扫视了房间内的高士廉、长孙无忌、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等人,“非常危险,想必我不说,大家都知晓!” 众人一脸坚毅,毫无惧色。 “我与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世民再次强调道:“若是失败了,我们都要将会死去,甚至你们整个家族的命都要搭上。” “大王,这些我都知道,我尉迟恭的命,早就拴在了裤腰带上。”尉迟恭呲牙咧嘴大叫道:“大王,下令吧,我的长槊刀剑都等着饮血呢,它们都饿了!” 众人神色凝重,唯独尉迟恭跟磕了药似的亢奋异常。 “我把细节再梳理一遍,大家有什么的补充的就赶紧提出来。”李世民瞥了一眼尉迟恭,便把眼神投在众人身上说:“我率一百兵埋伏在玄武门内,敬德兄,到时你率五百人,包围...陛下寝宫...张公谨你就率两百人守在玄武门,以防东宫和齐王府有兵来支援,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务必要一举擒拿太子和齐王。” 尉迟恭、张公谨知晓自己的重要性,立即点头。 “雍州大狱的那些犯人差不多有五百人,到时候我带着他们来支援你们,二郎大可放心。”高士廉看到李世民的目光转向他,连忙将自己的部署说了出来。 李世民颇为感激的看了看众人,因为他知道,这些支持他的人,但凡有一个临时倒戈,那他的绝地反击将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杀行动。 “太子府和齐王府加起来便有数千兵马,虽然我们双方看起来兵力悬殊,可只要我们调配得当,也不惧怕他们分毫。关键是,咱们计划的每一步都不能出岔子,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做到位。这一点,就要靠大家了。” 高士廉看到李世民面露忧色,便急忙安慰道。 “东宫和齐王府的人,我保证不会放进玄武门!”张公谨说道。 “陛下那里有我在!”尉迟恭瓮声瓮气道。 众人知晓,尉迟恭此次的任务和弑君无异,都冒着极大风险。此事成功也倒罢了,失败,他和他的家族鸡犬不留。 “拜托你了,敬德兄!”李世民拍拍尉迟恭的肩膀道:“任务最重,也...不容易!” “大王还和我尉迟恭客气什么?”尉迟恭大大咧咧道。 长孙无忌小声说:“咱们天策府虽然只有八百兵力,看起来处于弱势一方,可张亮在洛阳还给我们送来了二百英雄豪杰,再算上玄武门有常何、敬君弘、吕世衡,以及嘉猷门的安元寿等这些暗棋,也能应付!兵力贵在精良嘛。” 李世民知道事实正如长孙无忌说得这般,可却始终放不下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此次的计划很是严密,但这一切都只是理论基础上的布局,实际操作发生什么事无人能预测到。但凡有一步不在计划内,就有可能破坏他们的全盘计划。可这些,在这里是不能说的,不能泄大家的气,甚至泄他自己的气。 打仗,气势很重要。 “大王,潼关也是咱们的人,退一步讲,如果没有成功,我们也不至于无路可退!”杜如晦说,“叔宝、知节和段志玄率领的兵马,他们前几天偷偷带着人马已经往长安方向进发了,传来的消息显示,他们已经到了潼关了。” 可以说,这些人是他们最后的底气。一旦玄武门事败,他们便要东出潼关,和秦叔宝他们汇合,然后一起去洛阳,在洛阳与张亮汇合,最终以洛阳为据点,面对朝廷的雷霆打击。 李世民看了一眼杜如晦,甚是欣慰。 “大王的计划已经精确无比,最好的局面就是在太子和齐王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用最少的兵马,擒拿太子和齐王,然后控制陛下,以小博大完全没问题!”房玄龄说,“不过,担忧还是有的,玄武门和嘉猷门在我们的掌控中,可守卫其他门的统领呢?到时候肯定动静不会小,一旦他们发现,过来增援怎么办?” 这是一个难题啊,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点点头,双双陷入沉思。 “既然这样,那让他们赶不过来,是不是胜算会更大一些了?”杜如晦在看了房玄龄一眼后,也说道。 杜如晦和房玄龄一唱一和,李世民便知道他二人定是心中有了大计,便道:“乔松兄,克明兄,时间不等人阿,快快说来。” “工部尚书屈突通今日去参加一个北军首领的生日宴会了,他和北军几个首领还是挺熟悉的。现在正和那些人在吃酒呢,我和乔松兄已经让人带信给屈突通了,只要他将那些人灌醉,接下来的...” 杜如晦话说半截,李世民便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马上派人给工部尚书屈突通密信,一旦北军首领醉倒下不了指令,看其他门的统领还有谁敢动?” 李世民大喜,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这是他一直想解决的问题,只是时间太短,不知怎么下手,没想到让房玄龄和杜如晦提早想到并解决了。 李世民这么一想,就自信起来,又说:“阿耶那里,宇文士及和萧瑀、陈叔达也可起些作用,前些日子我也隐晦的打过一些招呼,想来他们也会做些什么。” 长孙无忌正要插嘴,秦王妃长孙匆匆走了进来。 众人不知道这会儿秦王妃过来所为何事,长孙氏冲众人微微一笑,然后和舅父高士廉、阿兄长孙无忌打了声招呼,这才说:“据说陛下明日一早去三泓池!” “三泓池?”李世民瞪大了眼睛,“不是召唤大郎四郎和我对质吗?阿耶怎么还有心情去游三泓池?” “是万贵妃刚刚特意派人送来的信!”秦王妃说道。 李世民沉吟片刻,万贵妃和他一个阵营,消息应该错不了,这个消息对自己的计划很重要。 “知道了!”李世民把目光从长孙那里转到众人身上,然后又盯着尉迟恭,“敬德兄,你的任务有变,阿耶一早去三泓池,这倒是给我们节省了一些兵力,那么到时候,你就先配合我埋伏,等到我们将太子和齐王擒住以后,你再去三泓池。” 尉迟恭忙不迭地答应着,对他来说,李世民的指令,就是大道真理,他只听从命令...... 第7章 不眠夜(2) 李渊在自己的寝宫也彻夜未眠,他在反反复复地思考李世民对他吿的秘。 太子和李元吉淫乱后宫的可能性应该不大,特别是李建成。太子集团和李世民集团的斗争,他是支持李建成的,这种自毁前程的事,太子做不出来,但是走得近,站在一个阵营这不无可能。 李渊烦躁的直起身子,愣在床榻,他突然想起之前太子和李元吉用计谋想要摔死李世民,以及太子和李元吉在东宫酒宴上对李世民下毒差点毒死李世民半条命的事。 这两件事李建成和李元吉不可谓不狠毒,自己却因为有了让李世民去洛阳建天子旌旗的想法,胡乱的了结此事,对李建成和李元吉没有训斥,没有任何处罚,细细想来,这对李世民是非常不公平的。 在太子集团和李世民集团的斗争中,李世民始终是被动的那一方,太子不断出招,李世民应招。所谓的应招,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不让自己的阵营幕僚被彻底打散。 但对于一个优秀的人来说,最大的反击就是他能不断地刷新自己的战功,不断的给王朝建功立业。 李渊内心涌出对李世民的痛惜之情。 王朝的建立,李世民鞍前马后,有战必应,且屡建奇功,内外无不畏惧李世民的骁勇善战,可以说,打天下的功劳,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占据了大半。 他努力的想要在太子和李世民之间,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将这一碗水端平。 殊不知,这碗水从李世民上马打天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洒落在地。一个太优秀的王子,他的存在就是对一个平庸太子最大的威胁。 “唉!冤孽啊!冤孽啊!”李渊在心里骂着三个儿子。 为此,他才决定去三泓池散心。 此时的他,还幻想尽最大可能抹去几人之间的不快与斗争,甚至还叫上了张婕妤、尹德妃,以及万贵妃都带上,其乐融融的游玩一番。 这一晚,他没有让三个妃子侍寝,而是宠幸了一位刚进宫的妃子,这也恰给了三个人给太子和李世民通风报信的机会。 ...... 东宫。 “淫乱后宫?”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看了张、尹二人的密信后,气的一脚踢翻了案几。 “他疯了吧!”李元吉气的大吼。 “看来,这二郎是无计可施了,只好栽赃嫁祸,陷害我们。”李建成发了通脾气后,反而笑着摇摇头。 “管他说什么呢,只要阿耶不信。”李元吉盘坐在矮榻上狠厉地说道,“对了,大兄,你说阿耶会相信吗?” 李建成想了想,“应该不信吧,如果信了,你觉得我们还会这样好好地在这里说话吗?” “那就好。”李元吉长松了口气。 “不过,如果阿耶不信,为什么又不治二郎的罪呢?他污蔑我们就算了,明显是对阿耶的不敬,阿耶怎么还能放过他?实在是奇怪。”李建成像是在对李元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就是阿耶相信了...”李元吉突然说,“大兄,我觉得这事不简单,该不会是阴谋?” “确实不简单,只是,这会是什么阴谋呢?是阿耶的还是二郎的?阿耶为何选择去三泓池?”,李建成虽然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突然,他瞪大眼睛,“四郎你想,二郎如果没有什么证据,他怎么敢这么说?莫非他有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莫非我们真跟那两位皇妃有染?”李元吉不满地瞪了李建成一眼,心想,还怀疑我,有染也是你李建成。 李建成看到了李元吉不满的态度,忙解释道:“四郎,我的意思是二郎会不会知道了我们给皇妃送财物的事情了?” 李元吉也变得忐忑不安了,这种事,没证据的话,即便你猜到了,那也没多大事。若是被抓到了证据,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们为了让两位皇妃在李渊面前吹枕边风,可没少送。 之前,李渊召集三人要为此事对质,李元吉抓耳挠腮一番说:“不管了,明天不去!” “不去?”李建成摇摇头,“不行啊。” “一定要去!”他说,“如果我们不去,那不是正好说明我们不敢对质吗?” “那...那安全...我怕二郎在路上埋伏...” “不必草木皆兵,明日我们带上护卫,等我们进了玄武门,任他二郎多大本事,也使不了!” 李建成觉得曾经骁勇善战的秦王,如今也只能算一只被剪除了翅膀和利爪的苍鹰,已然失去了搏击长空的能力。 此前,在他和李渊的强力镇压下,李世民在长安的幕僚已经所剩无几。 可即使如此,他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这一夜,李建成和李元吉一夜无眠。 ..... 第8章 和大可爱的初次相遇 这一夜,无心睡眠的人还有姜玄等人。 三人在暮色降临之前,便寻了一棵粗壮高大的树木爬了上去,作为临时的避难所。 先前他发现了一处低矮洞穴,但内里蹄印凌乱繁多,看上去像山林猛兽的家,匆匆扫了一眼,便领着姜昊秀儿拔腿就跑。 鸠占鹊巢这种事,不是三个直立行走的动物和四蹄猛兽能较量的。 万一...睡到半夜,人家外出归家,看到自己家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那可真就崴泥了。 树上虽然也不甚安全,甚至会有毒蛇来袭,但他觉得总比待在树下的好。 又累又困,姜玄不得不狠狠的掐着大腿里侧的嫩肉。树干很粗且枝繁叶茂,刚好让他们坐在上边,背部还有一根横着的枝蔓可依靠。 他将多余的衣物把三人全身上下包扎起来,没有一点肌肤露在外面。而他们耳畔可以清晰的听到似有猛兽的吼叫声,有狼,有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实在忍不住疲惫,便渐渐地打起盹儿。 还有一个让姜玄放松戒备的原因便是,他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已经快要精神分裂了。 他想再睡着试试。 如果是梦,姜玄希望醒来后,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他有很多身份和未尽的责任,儿子、孙子、哥哥、弟弟、学生、学姐学妹的梦中情人、大胸学妹的准男友,当然还是共和国的接班人。 不论哪种身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他不敢想。 他虽然有些书呆子,但他也有梦想。啪最野的妞儿,买最豪的车,赚最多的钱,走上人生巅峰。 但姜玄觉得希望渺茫,这将是他耗尽一生也醒不过来的梦魇。 夜,在山林原住民的咆哮和尖叫声中,混合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息,翩翩起舞。 ...... 太阳似乎比平时更加着急。 浑身酸痛的姜玄醒来有一会儿了,但他始终没有勇气解下罩在头上的衣物,甚至没勇气睁开双眼。 身体的痛感告诉他,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真是荒唐啊!娘希匹!”他愤怒地低吼一声。 他有些无力的解开头上的衣物,怔怔地看着远处山林,愣了许久,在秀儿的催促下,才将背包丢到树底,顺着树干爬下去。 夏季的天,并没有让吃剩的四条小憨憨变臭,因为他昨天赶到树下时已经将它们烤熟了。 只有这几条颇有缘分的鱼儿,释放了这人间对他最大的善意。 这山林,这阳光,这夜,还有游荡在附近的野兽们,都想将他们变成泥土,变成便便。 抱怨可以有,但不能持续不断。多了,就会影响他的决策。 无论怎样,还活着,就是好的。 姜玄快速的整理了下背包,判断了前进的大方向,就继续深入山脉。 如果长时间逗留在这山林中,那么被官府追杀的可能性将无限放大。 边走边分了一些鱼肉给秀儿和姜昊,他细细的嚼着,没什么味道,缺少调料和盐的鱼,是没有灵魂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姜玄突然僵住了身子,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只老虎半个身子藏在树后,望向迎面走来的他们三人。 姜玄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因为大脑瞬时一片空白。 甚至忘记了呼吸,就这么直挺挺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秀儿和姜昊同样如此,僵在原地。 手里的鱼,不知道怎么就掉下去了,但姜玄无暇顾及。 逗留在这片山林,终于让他们遇见了最大的威胁,还是很残忍的那种。 他不知道它饿不饿,这个点儿对于夜游性动物,应该是休息的时候。 可它为什么还在瞎晃荡?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对于喜好在夜晚活动的它,这个时候出来散步,明显不是吃饱了撑的。 那么就有一个可能,它饿了? 停机片刻的大脑,终于恢复一丝清明,他的脑海里迅速的闪过几个念头。 第一反应是跑,但他们三人和它的缘分实在很美妙,相隔二十几米的距离,互相守望,谁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秀儿、姜昊,不要动,听我指挥!”姜玄喘了口粗气,小声说道。 他想跑,但刚刚过来的身后,并没有一颗让他们避难的大树。 最重要的是遇见猛兽近距离转身逃跑,这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其次,弯腰、低头、蹲下等动作,这也是相当不明智的做法。 “后退一步,不要蹲下,不要转身,有我在,别怕!” 姜玄急的满头大汗,紧紧攥着手里的长矛,他试着倒退一步,试了一次没抬起腿,第二次才成功。 这就很尴尬了,大脑跟上了节奏,双腿却不听使唤。 此时,山林中除了虫鸣鸟叫,没有别的一丝声响,气氛紧张而严肃。 就这小小的一步,对面的老虎就缓缓地露出了后半段身子。 刚才姜玄都没留意,原来这是一只带着少量黑色条纹的白虎,体长大约一米五左右。 这个体量的老虎,说明应该是正在急速发育的青少年。 虽然他们很大概率的会被对面的白虎咬断喉咙,或者变成它的食物。 但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很漂亮。 “再退一步!”姜玄脑子里转了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支撑他们渡过眼前生死大局。 于是,他又命令二人小小的倒退了一步。 白虎的兴趣来了,他们退一步,它进一步。 一退一进,颇为默契,完全没有谁踩着谁脚的担忧。 看着漂亮的白虎,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大胸学妹。 若不是发生这荒唐虚妄的事,那么将来某一个美妙的夜晚,便是他进一步,大胸学妹也进一步。 何至于此啊!他内心哀嚎不已。 姜玄没敢再试探白虎,因为光这两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在大幅的缩进。 他担心再退上那么一小步,对面的白虎便要一跃而起,瞬间闪现至他的面前,把他摁在地上一顿蹂躏。 他在外公家见过猫和老鼠的游戏,只不过现在那只老鼠变成了他们三人... 娘希匹,都说转角遇到爱,他不转角就非得遇见白虎? 他不是没有想过来一个骚操作,腾挪之间,身形变化无穷,秀的对手一脸懵逼,他在树上,它在树下,直到天荒地老。 但现在实力不允许,甚至连点火的机会都没。 有一个活命的办法。 秀儿是三人中跑得最慢的... 可如何做的出这种事? 目前的局面就是三个带着多兰剑出门瞎鸡儿晃荡的艾希,在草丛遇见了一身攻防兼备的德玛西亚,一顿花里胡哨的死亡旋转,三人瞬间淘汰。 第9章 黔地的驴 姜玄眼睛都瞪直了,他看到白虎又动了... 它来了,它来了,它扭着性感的小步伐走来了... 姜玄听见了胸腔内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强劲而凌乱... 怎么办,他哆嗦着手里的长矛,做了一个进击的姿势。 狭路相逢白虎胜,但该有的挣扎与反抗还是得有,姿势要美,动作要酷。 “啊...”姜玄大吼一声,因为太过撕心裂肺,不小心吼出了变声期的公鸭嗓。 他吓了一跳,白虎...也可能吓了一跳。 它停了下来。 “呜呜...老虎,老虎。”秀儿吓得语无伦次,低声哭了起来。 “别哭了!”姜玄冷喝一声,趁着这个当儿,赶紧顺了口气,他必须要想办法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斗争中逃走。 今天就是考验他到底是不是有掀一掀幸运女神裙子的时候了! “我是一个么得感情的路人,放我走!”姜玄稚嫩的嗓子不足以吼出平地起惊雷的效果,但听起来也颇具威力。 最起码难听不是。 白虎微微一歪头,它有些吃不准这三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有没有攻击性,所以它仍旧选择对视。 姜玄高悬的心,又...高了一点点。 他晓得他现在的角色已经急转直下,他是一头驴。 ...... 话说黔地是没有驴子的,有一天一个人从外地运来了一头,但是他不知道能用来做什么合适,便将驴子养在山下。 山下外来户刚一露面,就立即引起山上老虎的注意,于是,老虎决定下山一探究竟。起初,老虎远远观察,便发现这个外来户似乎就是个头大,叫声大,吼叫难听,再没有其他可以威胁到它的地方。 老虎决定再进一步,而这一举动终于引起驴子的愤怒,它叫的更大声了,还四蹄乱蹦跶。 老虎更加诧异了,难道这家伙就这么点实力? 它决定再进一步,驴子受到惊吓,羞恼不已,叫声高昂,蹦跶的更欢实了。 老虎终于发现这个大家伙只是叫声大了些而已,便伺机而动,一跃将其扑倒在地,一顿摩擦。 最终这只叫声很大的驴子命丧虎口。 这个成语的名字叫做:黔驴技穷 同样的典故,他还听过一句话:如果声音大能解决问题,那么驴将统治世界! 姜玄他晓得,现在他就是那只黔地的驴子,而白虎就是黔地的那只老虎。他叫的再大声,终究不是战胜对手的方法。 短暂的僵持,白虎决定行动了,它慢慢的向着姜玄三人的位置前行。 姜玄急了,拎着长矛,便在原地一顿乱挥。 白虎望见对面奇怪的生物似乎变了章法,终于又停了下来。 姜玄趁着这个功夫赶紧捡起地上的两条半烤鱼,大声喝道:“欺人太甚!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昨晚没吃饭?告诉我,我帮你去捕鱼!” 大大的喘口气,他连忙解下一条烤鱼,还特意吹了吹灰,“喏,你尝尝口味,喜欢的话,另外一条半也给你!” 说罢,便将刚吹了灰的烤鱼扔在离白虎三两米的草地上。 白虎被突如其来的烤鱼吓了一跳,发出一声低吼,但发达的嗅觉让它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草地上的烤鱼。 最终没忍住鼻腔传来的肉香味的诱惑,它探头探脑地往前走了走,伸出毛茸茸地大白脚掌,拨弄了一下烤鱼。而后围着烤鱼又转了半圈,看看鱼,再看看姜玄。 吃啊,吃啊!姜玄瞪圆了眼睛,心里暗暗的呐喊。 几秒后,白虎一脚摁着半个鱼身子,撕咬了一口。 “呼...真是紧张而又刺激啊!”他声若蚊鸣地呢喃道,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紧绷着身子,死死的盯着白虎的一举一动。 “来,再吃一条,我知道你可能就是昨夜咆哮山林的那只老虎,但是你的后腿处的伤口是不是被狼咬伤的?嗯,昨夜我也听到了狼叫。” 姜玄很狗腿的看着白虎吃完刚才那条烤鱼,快快地又扔过去一条,“是不是昨晚捕获的猎物被那群坏家伙给抢了?抢了还不行,还把你咬伤?真是放肆!但没事,我会捕鱼,我给你吃,好不好?” 白虎被扔过来的烤鱼惊了一下,但很快就一口咬起,咀嚼了两口就没了。吃完,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姜玄刚刚还在温言细语地替白虎打抱不平,看到眼前的白虎死死盯着自己,吓得刹那间紧绷起身子。 但他没有再乱挥舞长矛,他怕白虎失去了兴趣,真的一跃而上。 现在的局面,和平共处,似乎不太现实,但眼前的白虎饿了,这倒是不争的事实。 一只青少年期的老虎,面对一群进退有据,攻守有序的野狼,放弃到嘴的猎物是必然的。 既然前路不通,这么僵持下去,三人一虎的对峙局面,必定会打破,胜者为虎,败者为他们。 现在依靠吼叫已经吓唬不住这只白虎了,再吼一声,他觉得他跟黔地的那只驴子的下场会一模一样。 如此,只能转变思维,将老虎引上吃他不如吃烤鱼这条新型的战略思维道路上。 虽然这条路困难重重,但他坚信一句话: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说干就干,他试着后退了一步,诚恳地注视着白虎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贼鸡儿背,甚至比你被狼咬伤还要背。” 他瞅着白虎也缓缓的跟进一步,便放着胆子又退了一步,继续说道:“我在几天前经历过一场匪夷所思的变故,以你的智商肯定不会明白这是多么令人愤怒而悲伤。” 白虎显然是个性急的小家伙,姜玄发现它打乱了他退一步,它退一步的默契。 他话音刚落,白虎就连续走了两步。 这让他在恐惧的情绪中又产生一丝恼怒,他见不得这种失去节奏的事情发生,。 忙退了两步,喋喋不休地说道:“莫急,也莫冲动,如果我们之间的缘分只是维持在我赠送你烤鱼这件事情上,那么,我真的会很感激你。” 白虎在他说话间,已经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这让还在试图维持和平的姜玄魂断欲绝,一边快速地回头探路,一边不断的调整后退的步伐。 姜昊跟秀儿则完全乱了章法,但好歹没有直接撒腿就跑。 “我不想说我有多么难过,但我不可思议地穿越到了唐朝,你懂吗?你不懂我的悲伤,这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姜玄甚至有了转过头撒腿就跑的冲动,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相隔七八米远。 白虎的后腿虽然受了伤,但是一点不影响它的速度,它嗅到了这个奇怪生物身上似乎还有浓郁的烤鱼味道,但这个奇怪的生物似乎准备逃跑。 它需要烤鱼填饱饥饿的肚子,同时也需要这个给它烤鱼的奇怪生物,所以它亦步亦趋地追着他。 其实在后退的途中,有太多像昨晚他避难的大树一般,足够承受老虎的攻击而不被折断。 可眼前的境地是白虎步步紧逼,距离实在太近,不到万不得已,那半条烤鱼,他不想扔出去,秀儿也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 “我们只是偶遇,我必须要离开这片森林。”姜玄叹口气说,“我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太...滑稽。我姜某人也是个体面人,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白虎似是受够了他,突然一跃而起,瞬间扑向他而来。 姜玄大惊失色,终于要短兵相接拼刺刀了吗? 还未等他摆出防御的姿势,白虎已然跃至面前,他瞬间就被按倒在山坡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硕大的虎头,以及鼻腔内传来阵阵的烤鱼味。 姿势略显奇特而羞耻。 如果白虎是一位貌美御姐,那他一定大吼一声:坐上来,自己动。 或许是紧绷着的心突然被这最后一击给压垮了,又或许是姜玄都不知道的一种劫后未生的失落。 头一歪,不省人事。 第10章 血色朝阳(1)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卯时三刻。 这是李建成和李元吉昨夜商议好觐见李渊的时间。 “四郎,走吧!”李建成摆摆手说道,“不要表现出这么一副不打自招的模样,淫乱后宫的事情,咱又没做,有什么好怕的呢?” “大兄,可我怕送财宝的事情败露啊。”李元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时而还心神不宁的模样,低声说道。 李元吉其实不太担心送财宝的事情,这种事最多就是受到李渊的责骂,不痛不痒。他没对李建成说的是他从昨晚右眼一直在跳,这才是他最忌讳的事情,但他又不想让李建成嘲笑自己。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把李建成放在眼里,之所以这么不遗余力的参与到太子和李世民的斗争中,为的就是待到双方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那么他的机会就来了。 他忌惮的人只有李世民,在他心里,甚至超过了对他们父亲李渊的忌惮。 李元吉深吸一口气,跟随东宫将领冯翊、冯立等众多护卫的保护下,扬鞭策马朝着玄武门奔驰而去。 相对于李元吉的心事重重,太子李建成只是眉宇间略有愁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即便李渊知道是假的,但他们跟张、尹二人往来密切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李渊再大度宽容,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又该作何感想,这就在无形中给李渊心里种下了一根若隐若现的刺。 他的太子之位,若是没有李渊的支持以及二人合力不断地削弱李世民的羽翼,怕是坚持不到今日。这种当着众臣对质的事情,太损伤他那为数不多的威信了。 “不用担心了!”李建成以为李元吉是怕李世民搞什么幺蛾子,“四郎,玄武门快到了!” 对李建成来说,进了玄武门,便不再担心路上有李世民的暗算了。 李元吉听了这话,也似是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草木皆兵了,不由得精神一振。抬眼望去,玄武门一如既往地威严、肃穆。 一路上,李元吉紧绷着神经,就怕出现什么意外,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李建成指着站在玄武门口的守将常何,笑道:“看到了吗?玄武门的禁卫军,我的人,这回放心了吧。” 李元吉尴尬一笑。 “大兄,我只是昨夜一宿未睡,不免有些疲惫,跟着大兄我还怕什么。” 李建成闻言,哈哈大笑,这阵子他与李渊联手将李世民的羽翼从长安驱离不少,就等着找到机会将其杀死,但前几次的谋杀都被李世民硬生生的给挺过来了,他也担心对手的临死反扑。 宫中的规矩是任何人不得骑马进入,带兵器的兵士护卫都不可靠近玄武门。 但这个规矩并不针对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李渊对于三位皇子是格外的宽容,不仅可以骑马,连部分兵器都是可以带进去。 玄武门就在眼前,李建成和李元吉带着几名卸下兵器的护卫随从,缓缓走进... 对于即将到来的对质,二人并不过分担心,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不时交谈言笑。 这个时候,他们才放松下心情,天空碧蓝,像清澈的湖水。丝丝缕缕的白云,像给湖水抹上的胭脂。 李建成轻哼一声,带着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轻蔑说道:“二郎啊,今天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在阿耶面前翻手为云的。” “哈哈...”李元吉原本想要接着李建成的话恭维一番,顺便再骂上两句,可他的笑声却戛然而止,随之是无限的凝重。 他看到不远处神龙阁有影子一闪而过。 “难道是我眼花了?”李元吉嘀咕一声,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四郎!你真是被二郎快吓破了胆儿了,你...”李建成话音刚落下,骇然发现,神龙阁就在眨眼间涌出许多人。 李元吉惊恐万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还能埋伏下这么多兵士,狠拉缰绳,胯下大马前蹄腾空而起,差点将李元吉掀翻下来。 李建成反应迅速,调转马头,大声喝道:“四郎!有埋伏!快离开!” 李元吉吓得不轻,脸色煞白,但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恐惧,立即调转马头准备冲出玄武门。 李建成刚说完,神龙阁方向就杀过来一众人,随即,临湖殿后门处也出现一群人。 而在临湖殿出现的正是已经开弓搭箭的李世民。 “大郎!哪里逃!”李世民说话间,那支早已搭好的箭便瞬间飞向李建成的后背而去。 李世民在李渊起兵以后,便开始四处征战,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南征北战,靠的不仅仅是高超的智慧,更是一身强悍的武力。所以,当这一箭射出去之后,如流星一般,穿透李建成的后背,一击杀敌! 李建成从马上掉落下来,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活不了了,但他想看看自己的这位二弟,是笑着的还是... 拼命的扭过头,他的眼神所及,便是已经拉开大弓,准备射杀李元吉的李世民。 就这么一瞬的恍惚,李世民的第二支箭便射歪了,李元吉被擦伤胳膊,并未丧命。 来不及说话,血从李建成的心口处,喷溅开来。他的眼睛睁得的大大的,或许是释然或不甘,又或是哀伤... 持续多年的太子集团和秦王集团的斗争,也在这一刻胜负分晓。 血色朝阳,将整座皇宫笼罩,玄武门的这一箭,拉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序幕的同时,也让新生的大唐王朝走上的另一条道路。 第11章 血色朝阳(2) 李元吉的脑袋轰轰作响,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李建成就被射杀,而自己还被险些伤了性命,张目四望,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逃出玄武门了。 此时他才明白,李建成得意洋洋的指着玄武门守将,大言不惭的说是他的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这哪里是他太子的人,分明就是秦王的人。 “二郎,你太狠了!”李元吉差点魂从天门里冒出去,惊声尖叫,而这短短功夫,自己带的几名随从已经倒在血泊中。 怎么办!李元吉面对绝境已如无头苍蝇一般,于是一边骑马逃跑,一边大呼阿耶救命。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武德殿,别的路肯定走不通,那么只能抄近道小路了。 下了决心,李元吉骑马便钻进了树林。而李世民还在那里发愣,他想的是刚才李建成临死前的那一眼。 而跟着李世民发愣的还有尉迟恭,他脑子里依然不能接受太子已经被射杀的事情,不是在昨夜说的擒拿吗?怎么变成射杀了?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闪而逝的念头,李世民已经从发愣的状态中惊醒,看到李元吉已经向着树林逃窜,便追了上去。 尉迟恭看到李世民行动了,连声叫道:“大王,小心!”,也快速的追上去... 已经射杀了李建成,自然不能留着李元吉,尉迟恭心中略喜。 而就在玄武门里杀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带着李元吉过来的东宫将领冯翊、冯立两兄弟正在回东宫的路上。 不过,他们并未走多远。 突然出现的嘈杂声,特别是李元吉那几嗓子救命,让二人心生警觉。 冯翊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转头问:“什么声音?” 冯立觉得自己嗓子眼儿堵了什么似的,“好...好像是在喊...救命。” 二人对视一眼,觉得事情大条了。 来不及再说什么,冯姓兄弟转头带着东宫护卫,向着玄武门进发。 而此时,按照秦王府制定的计划,张公谨率领的一百人马埋伏在玄武门外,也恰好刚刚进入玄武门。 张公谨心里还暗暗的得意,真是顺利啊。 可世事无常,好事就这么禁不住念叨,他们前脚进入玄武门,后脚就有守卫惊呼道:“他们又折回来了。” 常何诧异地问:“说清楚,谁回来了?” “刚刚离开的东宫护卫!” 常何作为守卫玄武门的禁军统领,自然是有职权阻拦,“谁都不能进来!何况他们也不敢进来!” 果然,冯家两兄弟率领的东宫护卫来到玄武门后,只能停止前进。 “常统领,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我等听到有人喊救命。” “没有啊,二位怎么又回来了?”常何镇定自若地回道。 虽然常何演技不错,可架不住属下一个个神色慌张,眼神飘忽。 冯家两兄弟心想,坏了。 冯翊使了个眼色给冯立,后者当下便明白,这玄武门不闯是指定进不去的,太子等人刚进去不久,便发生异动,这对于二人来说,无异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所以,厮杀就此展开。 东宫来人与张公谨埋伏的人数相当,又有禁卫军的加入,东宫众人眼看就显出了劣势,这时候,常何却发现冯翊不在了。 果然,没多久,一阵阵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匆匆赶来的正是东宫幕僚薛万彻以及齐王府的谢叔方,此时二人率领两千人马,疾驰而来。 张公谨心头大骇,刚刚占据的优势,眼看着就被打破,人数悬殊太大,若是让他们进入玄武门,那么秦王众人可就危险了。 他昨夜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放进来一个人。 情急之下,张公谨放弃了自己的属下,匆忙将那厚重的宫门给关闭了。 厚重的宫门挡住了薛万彻的大队人马,而还在门外的天策府护卫,则被尽数屠杀。 薛万彻心急如焚,早已顾不得什么禁令,一边招呼众人想法子打开宫门,一边急的哇哇大叫。 可是,玄武门的宫门是那么容易用刀枪就打开的么? 不多时,被挡在门外的薛万彻等人,便找到了可以用来撞击城门的巨木。在用力的撞击之下,宫门也慢慢变得不那么牢固了。 而门内的张公谨和常何也着急异常,先不说宫门能不能被撞开,光是闹得这大动静就不能再继续下去。 虽然李渊离玄武门很远,但是却会惊动皇城附近其他门的统领。 正如张公谨担心的那样子,几个距离较近的统领,纷纷前去离玄武门最近的嘉猷门打听情况。 而守卫在嘉猷门的安元寿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心中一惊,却也镇定地说道:“据我查探的消息来看,东宫的人正在逼宫,与齐王府的人在攻打玄武门。” “消息可靠吗?东宫谋反?”其他门的统领心里巨浪翻涌。 “可是...我们只能在这里待着?”有统领忍不住问。 “没有接到北军的命令,我们如何擅自做主?这时候还是各自守好自己的城门为好。”安元寿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么一说,前来打听消息的统领们,心里一合计,确实啊,这时候贸然离开,万一自己守卫的那一亩三分地再出现什么岔子,那就不单单是自己被砍头这么简单了。 众人点点头,就匆匆离开,默契的装作谁也不知道。 而玄武门这边,守卫在宫门处的天策军和禁军抓耳挠腮的想要解决面前的困境,而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喊杀声,这让无计可施的众人心头大喜。 张公谨常何等人去寻李世民等人,而守卫在宫门的禁军将领敬君弘和吕世衡却发生了争执。 “没听到外面来了援军吗?我们还龟缩在这里,为何不打开门来个两面夹击?”敬君弘一脸怒气的冲着吕世衡嚷嚷道。 “张将军下令要我们死守宫门,还是再等等吧。”吕世衡也不是吃素的,横眉竖眼的冷声说道,“秦王那边估计也快擒齐王了,再等等,现在出去兵力不足,出了岔子怎么办?” 敬君弘不为所动,大怒:“都这时候了,外有援军,内有我们,杀他个天翻地覆,等什么?再等下去,功劳还能留给我们不成?” 这话说的就太有煽动性了,太子已经杀死,就剩下一个齐王已不足为惧,现在正是众人抢着立功的时候,以后的加官进爵,很有可能就靠着这一次了。 吕世衡明显的被说动了,牛眼一瞪,“开门!” 而被张公谨好不容易关上的宫门,就这么被打开了。而情况也并未如二人所想的那般,来的并不是什么正规的援军,而是高士廉率领的五百犯人。 就此,玄武门失守,两个憨憨企图建功立业,未想到情形并不是他们期望的那般,随后玄武门的众人和东宫的援军厮杀在一起。 而两个闹着建功立业的憨憨,却在冲锋陷阵中被杀死。 玄武门变成了尸山血海。 第12章 李元吉之死 李世民尾随李元吉进入那片树林后,还是无法集中精力,甚至觉得眼前看什么都像是李建成临死前的那一眼。 他与李建成的恩怨就是从他扬鞭策马,开始为自家王朝建功立业的那天开始的。李建成作为太子留守朝堂,而他则领着大唐军士四处征战。 他也从未想过做一个太平王爷,当初李渊下不定决心起兵,还是自己里外撺掇的结果。他有野心,也有能力,新生的帝国并不安稳,这就为他不断地发挥自己的军事政治才能提供了天然的平台。 李渊需要他,帝国需要他,他就在不断的成长。 终于...变成了他爹和太子的噩梦。 二人不断的削弱他的力量,李建成想要他死,李渊想要他收起自己的锋芒,一辈子都跪在太子的脚下。 可他知道,李渊想要的平衡,一点都不现实。 李建成的幕僚魏征就不止一次的对其进言,死了的秦王,才是最好的秦王。 他不反抗,将来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王妃,一大家子都要死。甚至这些年追随他的众人,都难逃被抹杀的厄运。 那一箭射的后悔吗? 他觉得不后悔,只是心有点疼。 就这么出神的跨坐在马上,却没想到,前行的马被横亘的树枝绊了一下,李世民惊呼一声,就跌落马下。 可缘分往往就这么奇妙,跌落马下的李世民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狼狈逃窜的李元吉碰到了躺倒在地的他。 李元吉双目通红,捂着刚刚被追杀他的尉迟恭射中的伤口,怒从胆边生,立即冲了过去,一把夺过李世民手里的长弓,用弓弦死死地勒住李世民的脖子。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尉迟恭远远赶了过来,他看到了被李元吉勒的喘不过气的李世民,大吼一声:“李元吉,受死吧!” 尉迟恭也是李元吉的噩梦,这几年他三番五次的想要杀死尉迟恭,每次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他只能夺路而逃,拼命的朝着武德殿的方向跑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李渊已经到了三泓池。 尉迟恭狂奔而来,看了下李世民并未受伤,只是神情有些呆滞,他就悲从中来,自己差点让李元吉杀了李世民。 昨夜,秦王妃摆酒给天策府众将士进行战前总动员,他答应过长孙王妃,一定会保护好大王的。 “大王!”尉迟恭将李世民扶起来,道:“大王,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李世民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正在这时,侯君集也带人赶了过来,尉迟恭当下便不再犹豫,大喝一声:“照顾好大王,我去追李元吉。” 随即,尉迟恭纵马奔向李元吉逃跑的方向。 两条腿的伤员,想要在犹如黑熊一般威武的尉迟恭手下逃生,还是骑着战马的黑熊,生机渺茫。 不大一会儿,尉迟恭就看到了前方逃窜的李元吉,大笑三声,张弓搭箭,箭矢迅疾,李元吉连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赶过来的尉迟恭射杀倒地,抽搐了几下就命丧黄泉。 至此,玄武门一战,对于秦王府来说,就剩下最后一关,那就是李渊了。 回援到玄武门的张公谨气急败坏,而那两个憨憨的死也让玄武门的禁军损失惨重,双方僵持在玄武门。 这样的僵持让双方都难熬至极,秦王府的人担心再这么下去,李渊发现以后,会派兵过来。 而太子府的众人也同样心急如焚,在这里多耽误一分,那么太子等人的生命就多了一份威胁。 而就在这时,太子府的冯翊说道:“这样下去,太子等人性命难保。” 薛万彻忽然心生一计,道:“既然这么久攻不下,那我们就去秦王府将他们擒来?” 薛万彻这个注意一出,就得到众人的支持,于是就高喊着要去攻打秦王府。 这让站在玄武门城楼上的张公谨等人惶恐万分,秦王府哪里禁得住这么多人的攻打,为了这一战,秦王府精锐尽出,府里尽是些老弱病残,妇女儿童。 而像躲在府里的房玄龄、杜如晦等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禁不住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尉迟恭姗姗来迟,大吼一声:“公谨兄,你看看这是谁?” 说罢,远远的晃了两下手里拎着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张公谨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头颅。 说话间,尉迟恭就登上了玄武门城楼,张公谨才问道:“尉迟兄,这是谁?” “哈哈,你仔细瞅瞅!”尉迟恭扬了扬手里的两颗头颅。 张公谨等人仔细一看,骇然发现,这不正是李建成和李元吉么。 “这不好吧?”张公谨叹了一口气说道。 而常何则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李建成待他不薄,但秦王更是对他有恩,而且,李世民也是他战场上崇拜的人,所以,他最后选择追随李世民。 “我不这样做,怎么退去这东宫的众人?”尉迟恭嘿嘿一笑。 张公谨想想也是,这么做确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不然众人僵持在玄武门,迟则生变,当下也便不再作声。 尉迟恭拎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站在城楼上,朝着下方的众人喝到:“薛万彻,冯翊!你们还要抵抗多久?看看这是谁?” 这一声大喝,让正在厮杀的众人都停了下来,薛万彻一眼望去,就晓得那是太子的和齐王的头。 玄武门外,哀嚎顿生,许多人知道,现在再抵抗下去,便是死。于是从零星几个人的逃跑,变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薛万彻悲愤不已,当即跪下咣咣磕了几个头,大手一挥,带着几十个亲信绝尘离去。而站在下方的冯翊二人,也知道现在只剩下逃命一条路可走了,也磕了几个头,对着手下还未离去的将士道:“大势已去,大家都逃命吧。” 说罢,带着十几个亲信也逃离了玄武门。 在场的将士看到主将都跑了,纷纷丢下兵器,四处逃散。 张公谨看到大局已定,便问道:“尉迟兄,陛下那里怎样了?” 尉迟恭浑身打了个冷颤,这才倒吸一口气,“我差点忘了,我还要去三泓池的。”说罢,将头颅交给常何,匆匆离去。 玄武门重新恢复了它的安静和威严,只是变得血气冲天。 第13章 立太子 玄武门通往武德殿甚至是三泓池的道路,此时已经被侯君集带人把守的水泄不通。 故而,在这场流血政变之时,远在三泓池的李渊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被砍了头。 而三泓池上则是一片祥和。 在此等待太子等人过来对质的李渊,变得心烦气躁起来。 “怎么还不见他们过来?”李渊问道。 “陛下,没准是秦王怕呢。”斐寂占着李渊的宠信,阴阳怪气地说道。 陈叔达不满意了,当即呛声说:“那这么说,太子和齐王也是因为惧怕,所以不敢过来?” “说的是呀,现在不是秦王一个人没过来。”萧瑀随即帮腔道。 斐寂被二人的话呛得哑口无言,也不再言语。 围坐在李渊身边的张婕妤、尹德妃、还有万贵妃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就在众人准备前往武德殿等候的时候,远远走过来一群浑身沾着血迹的将士。 李渊此时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背着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可是终究不敢往下去想。 带头过来的披甲将士正是匆匆赶过来的尉迟恭。 李渊耐着性子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满脸污血的尉迟恭随即叩拜大礼,坚声答道:“臣尉迟恭,护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快说!何人作乱!”李渊心如死灰,可还是厉声问道。 “回陛下,太子与齐王谋反叛乱,秦王已率军将二人诛杀,故而特命臣前来护驾!”尉迟恭中气十足,回答的铿锵有力。 而在场的众人,早已经被这惊天对话震得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李渊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却是翻滚不已。诛杀二字,让他差点支撑不住身子,跌倒在地。 好在身边的斐寂已经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眼疾手快地扶住李渊,颤声道:“大胆!太子、齐王怎么会谋反叛乱?” 说罢,斐寂悄声在李渊耳边说道:“陛下,眼下还是尽快调动兵马平息秦王的叛乱啊!” 李渊并未理睬身边人的耳语,强打起精神道:“二郎在哪里?让他前来见朕!” “回陛下,东宫和齐王的叛乱还未平息,秦王还在奋力平叛,如今虽然太子二人已被诛杀,但是其二人府里的乱军还在执迷不悟,秦王暂时脱不开身,并让臣代为转告陛下,请陛下下诏,命各军接受秦王处置,全力平叛。” 李渊心如刀割,愤然骂道:“朕若是不交出兵符,不下诏书,你还能将朕杀了不成?” “臣不敢,秦王说,一切为了平叛,请陛下以大唐江山为重!”尉迟恭气若长虹,朗声回道。 李渊叹息一声,“诸位爱卿,此事怎么办才好?” 斐寂这时候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他不晓得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他怕自己再多嘴,就会如同太子和齐王一样,人头落地,故此,对于李渊的询问,默不作声。 “陛下,秦王战功赫赫,且才智过人,如今太子和齐王叛乱被诛杀,但太子之位不可空缺,不如就立下秦王为太子,这也算是民心所向了。”陈叔达与萧瑀对视一眼后,缓声说道。 “好!那就这么办吧。”李渊痛苦的闭上双眼。 至此,李渊下了诏书,宇文士及带着圣旨,由东上阁门而出,一路高声宣布皇帝敕令... 秦王李世民接管了兵权,控制了皇宫。 这场异常残酷的宫廷政变在此便拉下帷幕... 但,依旧流血不止... 第14章 神户的牛 对于姜玄来说,最恐怖的事情,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大唐,而且还变回了十一二岁的模样。 占据恐怖排行榜二的是杀了崇业坊的络腮胡子。 占据恐怖排行榜三的便是今天一早上遇见一只漂亮老虎。 早上以那种羞耻的姿势晕过去之前,他认为那颗映入眼帘的老虎头以及虎口传来的烤鱼味,便是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 可这会儿他不这么认为了... 在醒过来的刹那间,他觉得脖子痒痒的,但马上又想起自己是怎么昏迷的。 他决定先不动,看看周围的情况再决定。 还活着,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他慢慢的睁开双眼,首先看见的是瓦蓝瓦蓝的天空,随后目光往下移动... 果然...它是他的噩梦。 一颗硕大的虎头,依偎在他的胸膛,画面略显暧昧。 天为被,地为床,骄阳似火,好一派旖旎风光。 这就有点狗血了,一见钟情吗? 还是贪恋我的美色? 从小,姜玄就被母亲大人教导:男孩子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虽然这么多年恪守这条家规颇为艰难,但他至今还元阳未泄,就是最伟大的胜利。 招蜂引蝶非本意,所以也练就了一身面对那些妖艳贱货而游刃有余的大本事。 可这么过分的暧昧,他姜某人还是第一次遇见。 对手非人,这让他空有屠龙技而毫无用武之地。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这该如何是好。 姜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解决之道,但凡对手是个人,他都能为了活下去而不惜一切。 就这么漫无边际的想着,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白虎的脑袋... 致命的柔软让他瞬间清醒,这不是他的猫啊... 可既然摸了,那就一摸到底吧。 姜玄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么伟岸,连老虎都敢摸上那么一摸... 他都忍不想要批判自己,你瞅瞅,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表面淡定,内心慌的一匹。 这就是他此时最真实的写照。 想象中的残忍画面并没有到来,反而白虎在他的抚摸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又将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 呵呵。 姜玄冷笑不已,现在老虎的性格都这么扭曲么? 吃人之前还要玩一通暧昧,咋的,这么下口味道更美味吗? 玩弄感情,他看不起它。 感叹一声,姜玄觉得自己又不是黔地的驴子了,而变成了神户的牛。在被动刀子之前,神户的牛与那些屠夫们相敬如宾,死之前还能听一首命运交响曲,然后结束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内心悲愤不已,手上就乱了方寸。 他一把将虎头从自己胸膛上推下去。愣了愣神,这才警觉,冲动是魔鬼。 而他跟白虎的缘分,不浅。 到底是怎样的缘分,还有待进一步探究。 白虎似乎是转了性子一般,竟然对于他的粗暴行为,置若罔闻,张开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姜玄有些吃不准到底该怎么办,是跑呢,还是再继续观察一下。 所以...他又试着摸了一把... 白虎仿佛一只大猫,温顺的令人发指。 他决定了,不能再耽误行程。眼看这时候都中午了,捕点鱼继续逃命要紧。 之前的半条鱼,他现在并未发现踪迹。 倒是发现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姜昊和秀儿... 这是个很善良的大可爱啊,三人毫发未伤。 姜玄试着慢慢站起来,拎着一旁的长矛,背上背包,朝一脸惊恐的二人招招手,准备再次跑路... 他的余光一直瞄着已经站起来的白虎,但正如刚才一样,它并没有表现出攻击状态。 这就对了嘛,毕竟和平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破坏和平的存在,一般都没有好下场。他试着走了两步,回头瞅瞅白虎,没想到这大可爱也跟了上来。 转了性子的白虎就和送他水杯的学妹一样,温顺的让人不忍心产生恶感。 行吧,跟着就跟着,姜玄大胆的伸手又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大脑袋。 就目前的现状来看,他还是很有信心撕下贴在自己身上的那两张标签的。 一张是黔地的驴。 一张是神户的牛。 就这样,三人一虎,踏上了新的征程。往南走,是姜玄的既定方略,只能加快速度,再耽误下去,谁也不知道幸运女神会不会再眷顾着自己。 山路崎岖,且地形复杂多变,一路走下去,三个人的脚上都磨起泡了,但是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忍着疼痛,争取到了下一个目标点再修整一番,顺便再抓几条鱼。 山中并不缺溪流,他已经遇见了好几条。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来到了一条溪流边上,水清多鱼,溪水喝起来特别甘甜,但他只允许二人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野外生存,水源是第一位,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能喝热水就喝热水。 他与姜昊挽着裤管,一口气捉了十几条大鱼,等到他将鱼儿洗刷完毕,太阳已经落山了。 这时候的森林,各种夜行动物就开始准备参加夏日狂欢夜的派对了。 这将是他们在森林渡过的第二晚,危险却一点不迷人。 姜玄三人吃了两条鱼,就觉得自己肚子涨的竖了起来,剩下全让白虎吃了,一条鱼将近有两斤多呢。 趁着有白虎在,他大胆的在树下多呆了一会儿,就乖乖的爬上大树,将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遮挡起来,不留一点空隙。 白虎看着他上了树,自然不肯依了,在树下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根本上不来,就只好作罢,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然后回到树下休息起来。 姜玄在树上看着,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一下午的相处,白虎并未有危险的举动,反而越来越亲昵。 当然,这样的亲昵也只针对他一人,秀儿和姜昊靠的近些都要受到它的威胁。 他本来想给白虎的伤口上撒点自己背包里的消炎药,但是他又拿不准这个举动会不会惹恼了这个大可爱,所以只好作罢。 夏夜的森林,热闹异常。你方作罢,我方登场。 生命在这片土地上,异常强大,又无比弱小。 没有同情,没有哀求。 秦岭,不相信眼泪。 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不能沉寂的等待。 找寻生命的奇迹,找寻存在的意义。 ...... 翌日清晨。 姜玄再一次失望的睁开双眼,他希望这只是个梦,醒了就好了。 “娘希匹!新的一天了啊!你还要虐我多久才肯罢休?”姜玄坐在树丫杈上怒不可遏地大声骂道。 白虎一副看傻子的眼神,让他心碎一地。 “你不要用这种态度,从昨天开始,你就连吃饭都要老子解决,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姜玄大声呵斥着树下蠢萌蠢萌的大可爱。 将挂在树上的背包扔下去,他才顺着树干爬了下来,抱着秀儿瞥了白虎一眼,道:“你也该反省反省自己,长得漂亮就非要靠着别人养啊?昨晚的森林派对你为什么不参加?” 白虎不为所动,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跟磕了药似的。 “天天吃鱼,成何体统!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想想我们啊,出去抓只野鸡换换口味就这么难吗?”姜玄越看越来气。 “你为什么不说话,摸着你毛茸茸的头,动也不动,让我好难过。”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玄?”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沉默不说。” ...... 白虎默默的跟在姜玄的屁股后面,就像曾经跟在他后面的学妹。 秀儿和姜昊噤若寒蝉,他们完全听不懂这是哪里的话,但知道他们的大哥正在日常发疯。 第15章 三年起步 一路跋山涉水,所到之处皆渺无人烟,要不是与姜昊秀儿还有白虎为伴,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想要这么安稳的走下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时间一晃而过,姜玄实在累极了,便找了处阴凉的地方准备歇会儿再走。白虎顺势卧倒在他身旁,倒是看不出一丝疲态。 要不要给它包扎伤口呢? 姜玄有些心虚,情感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变幻莫测。 人如此,动物也如此,都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 你认为的,终究是你认为的,若是觉得对方也如此,往往会收获失望。 电视新闻里爆料不少自以为家里狗狗又萌又可爱,结果自己孩子被狗啃的面目全非的例子。 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消炎药膏,和一瓶剩下大半的双氧水,还有一卷纱布。 姜玄心里着实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便扭头朝白虎轻声说道:“遇见我,是你最大的幸运,知道不?” 白虎略显顽劣,见到姜玄手里拿着东西,就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想要拨弄一下。 “别乱动,接下来我要为你包扎一下伤口,清洗的时候可能有点痛,你要忍着,不许张牙舞爪。”姜玄轻轻的摸了摸白虎的脑袋,绕到它的后半段身子前。 “秀儿,往后退,躲远点。”他还是有点担心白虎暴起伤人,便示意二人离得远远的。 伤口已经感染了,有他半个手掌大小的面积,看起来血肉模糊,有脓液渗出。 “你看,你的伤口还是非常严重的,如果没有我,你就有很大几率会感染而死,但没关系,谁让你遇到了我呢。”姜玄叨叨个不停,轻轻的抚摸着白虎的脊梁。 就在他把手放在白虎的后腿伤口边上的时候,本来眯着眼睛整神游天外的白虎,猛然间竖起脑袋,呲牙咧嘴地发出一声声低吼,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乱动。 姜玄自然是看到了白虎的举动,也瞬间毛发倒竖,如坐针毡。可他还是轻轻的抓着白虎的后腿没有松开。 “我不是要伤害你,而是为你治伤,我没有恶意的,放轻松,伙计。”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连忙柔柔地摸着白虎的脊背安抚起来。 白虎似乎颇为通人性,像是知道了姜玄要做什么,一瞬间的剑拔弩张顿时烟消云散,又慵懒地将头搁在地上,打起盹儿。 姜玄大喜过望。 他赶紧拧开双氧水瓶子,倒了满满一瓶盖,将其浇在伤口处,撕了一片白沙布,擦拭着附着在白虎后腿肌肉上的脓水。 就这么反复的清洗了三次,白虎自始至终也没有发作。将伤口处腐烂了的残渣碎肉搽拭干净,又将消炎药膏抹在纱布上,这才包扎完毕。 这种刺激的举动,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心脏脆弱点的还真是体验不了。 姜玄拍拍手,席地而坐,心情也莫名地好了一些。 白虎扭着身子,不住地瞅着自己后腿,这伤口可是将它折磨的不轻,以至于夏日夜晚的狂欢派对都无心参与。那夜的一群狼,也让它心有余悸,数量实在太多了。 姜玄看着白虎,他觉得这只漂亮的大可爱似乎智商不低,隐约能从那双大眼中看到一丝人性化的光芒。 他突然有些好奇,这只白虎到底是公是母呢? 想法一闪而过,手底下也行动起来,他抬起白虎的后腿,仔细的看了看。 只是这画面怎么看都有些猥琐。 “呃...听我说,小妹妹,这种没品的事情,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就有点尴尬了,他似乎看到了与他对视的白虎眼里的羞涩... 姜玄大窘,这种事情要是放在人类社会,就是一例人人喊打的恶性案件。 猥亵未成年少女,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 短暂的休憩,看看天上的日头,似乎已经到了正午。 大山里并不是太过炎热,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行走的难度。 同时,有白虎为伴,陪着他们进行这场类似于亡命天涯的旅程,这是姜玄几天以来,感受到这个世界赐予他为数不多的善意之一。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但是这似乎就像是他另一个生命的开端。 拒绝或接受,这种主观意识的行为,并不能改变这一切。 人生如梦和梦如人生的区别就在于:人在清醒时能够竭力操纵和扭转命运,却无法控制与随心所欲地改变梦境。 所以,接下来,不管如何,姜玄都想着以最冷静理智的状态去面对现实。 虽然很难。但必须这么做。 …… 有一个打火机的好处,对于荒郊野外奔走的三人来讲,是无法形容的幸事。 不然,钻木取火这种原始而又难度异常的生活技能,他并不一定能玩的转。 午餐还是烤鱼,白虎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作为森林之王,天天吃鱼,不知道她的妈妈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大发雷霆。 总之,不管他怎么循循善诱,白虎岿然不动,该吃鱼的时候一点不含糊。任他姜玄磨破嘴皮,它也无动于衷。 “好吧,你开心就好,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真饿着你吧。”姜玄咬了一口烤得酥香的鱼儿,瞥了它一眼。 “这么着吧,烧黄纸拜把子条件不允许,一切从简,以这顿烤鱼为见证,咱们今天就算是义结金兰,我为兄,你为妹,以后你就叫做姜小花。” 白虎听到这个名字,恼怒的低吼了一声,以示抗议。 “嗯?这是什么意思?是赞同我吗?”姜玄大笑。 白虎妹妹认命般地垂下脑袋,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烤鱼。 …… 第16章 深山遇恶汉 “哥哥,那边有房子。”秀儿惊喜喊道。 姜玄扭头一看,瞧见不远处半山腰有一座木头搭建的茅草屋。 “小花,咱们过去瞧瞧。” “有人吗?”姜玄没放松警惕,离屋子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声询问道。 屋子里并无动静。 看来,这里只是山下猎户临时搭建的吧。 姜玄紧握长矛,一步一步的挪向木屋。 待走到跟前,他用长矛挑开门栓,稍一用力,将屋门推开。 小花先行一步顺着屋门就钻进去,姜玄紧随其后。 木屋差不多十平方左右,除了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再无其他。 “咦?地上还有骨头。”秀儿缩了缩身子。 “动物的骨头吧。”姜玄踢了一下,拍拍她脑袋,“行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着了,一会儿姜昊你俩带着小花过去河里捉几条鱼回来。” “我捉鱼可厉害了!”姜昊憨笑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别乱跑,抓了鱼就赶紧回来。”他赶紧叮嘱了一句。 ...... 连日奔波,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姜玄都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嘶...”双氧水在胳膊的伤口上欢呼雀跃,疼的他面目扭曲。 背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床,疲惫不堪的他实在禁不住瞌睡虫的袭扰,渐渐地合上了双眼,陷入沉睡当中。 暮色四合。 幽暗深远的森林,像是无边猛兽,吞噬着最后一丝天光。 倦鸟归林,虫鸣蛙叫,热闹了一天的荒野,渐渐地沉寂下来。 此时,在距离木屋几百米远的山林中,一个壮汉身背长弓,腰挎阔刀,肩扛一只麋鹿,正行色匆匆地大步走向木屋。 而这一切,姜玄都不曾发觉,他太累了。 危险正在一点点的逼近。 睡梦中的姜玄似乎梦到了美味佳肴,偶尔拌一下嘴。 壮汉对于今天的收获还是相当满意的,肩上的鹿,他只用了一箭,不偏不倚的正好射中鹿眼。 皮子、鹿角、还有肥嫩的鹿肉,都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 只是当他快走到木屋的时候,趁着依稀的星光,发现自己临时搭建的木屋门是开着的。 作为一个行走山野的猎户,谨慎是他的天性,虽然不排除是山风吹开了屋门,但还是不能大意。 他猫着腰,轻轻地借物放在地上,掏出火折子,将别在后背的火把抽出来点着。 火光照亮了渐黑的夜,他一手握着刀,慢慢地朝着门口走去。 还没等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敏锐的听觉让他停下了脚步。 有人! 他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难道是别的猎户,路过此地休息? 他决定查探一番,天色已晚,出山太危险,他不能冒那个险。 再说,也没有别人占着自己的地儿,他却退让的道理。 如此想着,壮汉就借着火光一步步的往里走去。 火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壮汉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木床上正躺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在门口处停了下来。 还有那个包袱,看起来有些怪异,就像这个少年郎的着装一般,怪异之极。 可最令他惊讶的就是散落在床上的那些奇异物品,他从未在长安城见到过。 所谓财帛动人心,壮汉觉得今天的运气实在好的有些难以置信。 壮汉笑了,眼神炙热。 人和财,都是极品。 姜玄睡得太死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趁着他熟睡,静静地站在床头发笑... 壮汉歪着头思考,到底以各种方式能将少年擒获,而不伤及分毫。 这么完美的猎物,磕磕碰碰了,损失的都是沉甸甸的金子。 沉吟片刻,他决定先以温和的方式为主,暴力的手段为辅。 他不认为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会从自己手底下逃脱。 他先将手里的刀搁置一旁,然后大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挤眉弄眼,最后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很和善地微笑。 壮汉伸出砂锅大的粗糙大手,轻轻地晃了晃熟睡中的姜玄。 沉睡中的姜玄突然被外力晃动了一下,也被惊醒过来,强忍着困意,长长的睫毛似是蝴蝶跳跃般的抖动了几下。 最终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肌肉横生的虬髯大汉! 姜玄先是一刹那的愣神,而后瞬间清醒过来,随即骨寒毛竖! 崴泥了,荒郊野外来人了,而他却毫无知觉! 第二个反应是身体上的,瞬间的惊吓,让他平躺着的身子霎时僵硬,连连后退。 壮汉对于自己凶神恶煞的面孔没有一丝清醒的认识,还笑的跟一朵菊花似的。 看到自己惊吓到少年郎了,咧着嘴哈哈一笑,转过身子将火把插在墙壁的缝隙里,然后地仔细打量着面前已经坐起来的少年郎。 可姜玄就没有这么愉悦的心情了。 他首先看到了地上的大刀,以及这个虬髯大汉背后的长弓。 来者不善! 崇业坊的遭遇历历在目。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唾沫,今天的局面比遇见白虎还要危机万分。 被猛兽逮到,顶多只有死路一条。 可被人逮到,用处就大了去了。 人作恶,是连地球都可以毁灭的。 姜玄看着对面咧着大嘴跟精神病似的大汉,如临深渊。他恨不能肋生双翅,脚生四蹄,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眼下的情形,长矛在门口,姜小花也不见踪影。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壮...壮士,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地方,我只是...是路过此处,看您挺开心,要不我们坐下来谈谈?”姜玄战战栗栗地说道。 壮汉一脸迷惑,这少年郎所言完全听不出是哪里人。 不过随即又开怀大笑。 好!真好。 他笑的更盛,不住地点头说道:“小娃娃,你来自何方?又要去往何处阿?” “壮士,我和阿耶进山打猎,先前走散了,想必他正在寻我的路上。” 姜玄心乱如麻,眼前这个大汉,头戴方巾,脚踏长靴,身穿半臂汗衫衣,彪悍勇猛至极。 再看这地上的大刀和长弓,他自知凶多吉少。 壮汉闻言,脸色一僵。 少年郎的话不可信,但不能全然不顾。 他索性就不说话了,一改先前菊花笑,露出真面目。 抬眼就望见壮汉面露凶光,顿时大惊失色,连忙直起身子,站在木板床上,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壮汉看少年郎如临大敌的模样,一脸不屑,收拾个十多岁的小娃娃,还不至于让他大费周章。 他一步就跨至床边,一把将姜玄的胳膊拉扯至身前,一手瞬间锁住姜玄的喉咙,胳膊一收,姜玄整个人就被禁锢的动弹不得。 壮汉兴奋的长啸一声,就像拎着鸡仔一样将姜玄从床上提溜到地下。 姜玄只觉得两眼发黑,喉咙痛的喘不过气来,一只手使劲的掰着恶汉锁在自己脖子上犹如铁钳一般的大手。 奈何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他的挣扎反抗亦是徒劳无功。 壮汉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暴力,恐伤了这细皮嫩肉的少年郎,于是慢慢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一下获得自由的姜玄,大口喘气,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儿,脑子里不停的思考该如何破局。 第17章 放还是不放? 他弓着腰,一手扶膝,一手揉着脖子,这恶汉差点活活将他掐死。 姜玄甚至感觉若是那双大手再用些力气,他的喉咙将被捏爆。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却没有一个能支撑他解开眼前这困境。 他低着头,余光自然是注意到了大汉身后地上的那把大刀,可他没有轻举妄动。 既然这恶汉将自己放开手了,那就证明他的目的并不单单是杀了自己。 况且,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能力威胁到恶汉。 杀人总需要理由的。 可如果自己夺过那把大刀,这就意味着二人的对立关系将要升级到需要下死手的地步了。 他不能保证自己奋起夺刀以后还能一击必中,同样也不能保证恶汉下一次再锁住他喉咙的时候会不会一把捏碎。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自己再做犹豫了,恶汉先前炙热的眼神他不是没有看到。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看得出,除了散落在床上的物品,壮汉还对他的人感兴趣。 该死的奴隶买卖! 姜玄真的对无处不在的捕奴人士深恶痛绝。 人在绝境的时候,总是会迸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姜玄就是这样。 他趁着自己弓着腰的时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就在这一瞬间,姜玄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腿又狠、又准、又快地在恶汉的下三路招呼了一脚。 “啊嗷!” 恶汉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却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郎,这么心狠手辣,一上手就往这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招呼。 姜玄一击必中,没有逃跑,而是趁着恶汉弯腰倒地的当儿,闪过身子,一把将沉甸甸的大刀抢过来,然后快速在地上抓了满满一大把土。 壮汉痛的像一只大虾似的,双眼瞪得圆溜溜地,依稀还能看到眼里的泪水。 下三路不是没人打过,可从来没有人能踢得这么用力,以至于让他觉得被刀割了似的。 也就在短短功夫,姜玄毫不犹豫地将一把土扬到恶汉的眼中。 ... “娘希匹!”姜玄怒火中烧,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举起大刀,砍向恶汉。 而痛的卧倒在地的恶汉,也暴跳如雷,试图欺身而上,依靠刚才二人所处位置,如同蛮牛冲撞过来。 姜玄的刀被恶汉横亘在前的精壮手臂挡住,停滞不前。 这一刀砍下去,顿时将恶汉的手臂砍得皮肉翻滚,但也不是什么致命伤。 恶汉惊恐万分,手臂的伤痛让他意识到,这少年郎是要将自己杀死才肯罢休,也顾不得那么多,就闭着眼横冲直撞过来。 狭小的空间致使姜玄还未劈出第二刀,就被恶汉一手撕扯住上衣扑倒在地。而拿刀的胳膊也被死死扣住,喉咙又被恶汉一手掐住。 要死了吗? 姜玄心里想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望见了门口的小花... 这一刻,他想哭。 小花悄无声息的出现,恶汉并未察觉。 他已经不想要用这少年郎换取什么钱财了,他只想杀死这个差点让自己死了的猎物。 一声虎啸,响彻云霄! 恶汉肝胆欲碎,他眼睛虽然被泥土填满,可耳朵并没有堵塞。 老虎,就在他身后! 还未待他做出反应,小花一跃而至,张开大嘴,一口撕咬在恶汉的大腿上,就将其从姜玄身上拖拽下来。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飘荡在夏夜的森林,惊起无数倦鸟。 姜玄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恶汉掐着喉咙了,大张的嘴巴像是濒死的鱼儿,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小花并没有啃食恶汉的大腿,而是一口撕咬在其胳膊上,瞬间就让失去了攻击力。 姜玄于见状,连忙翻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走过去阻止了小花。 他不允许姜小花喝人血,食人肉, 姜小花乖乖的靠近过来,亲昵地用硕大的脑袋蹭了蹭他。 “小花,你先过去,让我自己来处理!” 猫科动物大都有一个习惯,就是逮到猎物后,有时候不会立即将其杀死,而是还要玩弄一番,直到猎物被撕咬的奄奄一息之后,才会杀死猎物。 姜玄觉得这样太残忍,还是他干脆一点一刀了事。 他征征的望着这个今夜突然出现的恶汉,火冒三丈。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一言不合就上来掐着脖子玩暴力。 你要钱,你说呀,床上那么多东西,你好歹过来翻一下,万一有贵重的呢? 哪怕你见色起意也罢,我又不是不肯,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有几个人能活着却想要死? 人活着已经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如此折磨? 都是第一次当人,何必这么不给人一点退路,打生打死的就这么愉悦吗? …… 此时屋子里就剩下恶汉一人哀嚎,嘴里哇哇大叫,想必是在哀求饶了他一条狗命吧。 姜玄已经没了刚开始提刀砍人的勇气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不管是什么血。 墙壁上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就像是在演奏一曲死亡乐章。 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新世纪青年,死亡这个词,除了崇业坊的络腮胡,他并没有太过直观的感受。 以前,很远。 现在,很近。 屋子里的血腥气太过浓烈,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来到大唐短短的时间内,就连续多次陷入生死危机,为此还杀死一人,逃亡深山。 煌煌大世的开局之年,他却颠沛流离。 厌恶,却躲不过。 可眼下还不允许他去考虑这些问题,而是怎么处理屋子里的这个恶汉。 想要杀死自己而未果的恶汉。 杀还是放,是个问题。 放,姜小花咬的那两口并不是短时间就能致命的伤,如果生命力顽强一些,也不一定会死。 可要是这恶汉侥幸活下来,日后谁知道会不会再见到? 留着这种生死仇敌,终究是隐患。 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户是非常可怕的存在,尤其对于躲在山林里的人来说。 不放,那就得考虑,怎么杀死这个恶汉。 脑子里盘算着这些事情,他不禁瞧了一眼旁边紧挨着他的姜小花。 今天也是命大,若是姜小花再晚来那么一会儿,他会死。 第18章 两只黄鹂鸣翠柳 姜玄这一刻心乱如麻,仰首长叹。抡起地上的大刀,架在恶汉颈间。 “如果有来世,你一定要像我一样,做个善良的人。看见漂亮的男人或者女人,一定要...躲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锋利的大刀,划过恶汉的颈间,瞬时血流如注。 屋里的哀嚎戛然而止... 姜玄努力的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可颤抖的手臂死活不肯如愿。 弯腰捡起地上的大弓和箭袋,背上背包,拎着长矛和大刀,就踉跄夺门而逃。 跌跌撞撞的跑到门外,清凉的晚风轻轻吹过来,像是大胸学妹的纤纤玉手一般,抚平了他快要跳出喉咙的心。 “哥哥,屋子里有人吗?”河边打鱼回来的秀儿见状,怯生生地问。 “没人,这里不能待了。”姜玄慌的原地转圈。 对了,火把。 这里的血腥气太浓烈了,他甚至怀疑已经有不少食肉动物正在迅速赶来,他们必须要跑路了。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忍着恐惧转身迈进屋子。 姜玄没有再看恶汉一眼,取了火把就迅速离开木屋。 …… “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安定下来。” 在夜色中沉默了许久,姜玄才嘶哑着喉咙轻生说道。 小花或许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少了之前的顽劣,追上来用大脑袋蹭着他的腿,似是在安慰他。 回想起今晚的惊魂一幕,他的心就直突突。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他的刀下鬼。 这种人生的大恐怖,太过于残忍。 该不该杀,这个问题他冷静下来以后,也想了。 答案是该杀。 人不能活在侥幸中。 否则,总有那么一次,会遗憾终身。 但他也没有过分的将自己放置在大道理的顶端去批判恶汉的作为。 他怕自己久而久之,变成一个喜欢为恶事寻找借口的人。 意外往往充斥着诸多的不确定,人性好坏也在不断的变化之中。 姜玄只知道,行走在这世间,还是善良一点为好,因为每个人都在与人生苦战。 可是善良不等于懦弱,诸如今晚这种情况,假如他再遇见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举起大刀。 道德这个东西,太高,太远。 乱世里,在死亡面前,在饥饿面前,没有人会首先想到遵循道德,而放弃生的权利。 杀人,并不耽误姜玄做一个善良的人。 今夜杀一人,而明日他依旧是那个青春无敌美少年。 偷偷摸摸的在人生的小径上穿行,无论是转向哪个方向,那些庞大的、恐怖的黑色绞刑架总是会突兀的出现,堵住他前行的脚步。 但,脚步不能停! 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 神秘的力量将他迎进了这个充满悲哀和苦恼的大世,究竟能不能活下来,是一个相当值得怀疑的问题。 显然,以未穿越之前现代人的身份来宽慰如今变得年幼的自己,并未产生预期的效果。 “唉……” 一声叹息,似是一地鸡毛,被夜风吹散。 “小花,你知道么,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要么忙于生存,要么赶着去死,就这么简单。” 姜小花理解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它只能不断地用大脑袋蹭着行走在黑夜里的姜玄。 当然,秀儿和姜昊也不明白,他们的人生在遇见他之前,简单的只能任人摆布。 …… 万物之中,希望最美。 最美之物,永不凋零。 “小花,吼一嗓子!”姜玄听到了远处似乎有野兽的声音。 乖巧的姜小花,顿时变成了威震八方的森林之王。 一声虎啸,响彻山林。 远处密林中一只巨大的野猪,一声卧槽,随即夹着屁股,夺路而逃。 …… 清晨醒来,和煦的阳光透过树梢,唤醒了挂在树丫杈上的姜玄。 秦岭的第四天。 昨夜的残酷,并未影响到今日的他。 虽然在夜中惊醒过来的他瑟瑟发抖,像极了被夺了贞操而迷茫无助的小麋鹿。 姜小花像一个忠诚的护卫,寸步不离的守护在树下。 姜玄爬下树干,搂着小花毛茸茸的大脑袋,便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姜昊和秀儿是两个糊涂人,和他一样并不知具体的月份。 现在是大唐武德九年,而此时又是盛夏光年。这就意味着,此时的唐王朝,快要或者已经发生了改写历史走向的血腥政变。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姜玄再一次觉得他被幸运女神眷顾,允许他掀起诱人的裙边。 但庙堂里的天下事,暂时与他无关。紧要的问题便是,如何生存下去。 山里不能待一辈子,下山又困难重重。 姜玄大致了解唐朝这一时期的历史,如果他们贸然下山,就是自投罗网,与死无异。 第一大关,便是语言关,好在他可以克服。 中古时期的汉语,与现代社会还是有非常大的区别。 他看过一篇文章,以杜甫的绝句为例: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那么,用中古时期的口语念出来,便是: 两嘎黄列忙翠柳,一行爸落荡蹭腾。 窗含瑟冷岑秋雪,门爸东挪么里扔。 最难的便是第二大关,户籍关。 唐律规定,路过各个关隘城门,都必须出示“公验”。 这个东西就类似于现代社会的身份证,上面有你离开乡间的时候,当地里正开具的证明文件,上面登记了个人信息,譬如:姓名,家庭住址,家庭情况,外貌描绘,去哪里,去几天,去做什么,啥时候回来。 材料交给里正,然后上报上级衙门,上级领导觉得可以放行,印上大印。如此,才能行走天下,每到一处,都要将这份“过所”证明拿出来让守卫城池的官兵勘验。 如果没有“过所”证明,还要硬闯关,那对不起,你的身份就是逃跑的奴役或是居无定所的流民。被抓到了,有来路的遣送回家,没来路的就要打入贱籍或者被流放到前线,或者服苦役。 而守卫关隘的官兵也是如此,胆敢放了没有“公验”的人过关,要被处以一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被放走的人还有其他罪行,守卫罪加一等。 …… 这样严苛的律法,即使他们远离长安城,也没有他们三人的容身之处。 更何况,长安城里的命案,是他躲也躲不掉的麻烦。 第19章 新家 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荒郊野外就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条件艰苦一些,但好过被那些游荡在乡间四处的捕奴团的人逮到。 “小花呀,看来我们还得在这大山里待一阵了。”姜玄闷闷地说道。 浑水摸鱼不是不可以,关键在于时机成不成熟。 他记得李世民有发布过召回浮逃流民的政策。 贞观之初,李世民接手的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整个唐王朝一贫如洗,穷的叮当响。 就算如此,李世民还要一边镇压国内的反动势力,一边抵抗强大的突厥帝国。 国民经济跟不上节奏,战争力度就显得异常疲软。 姜玄还记得一组数据,隋炀帝大业五年,天下人口共计八百九十万户,也就是大约四千七百万人。 到了贞观初年,天下人口仅仅剩余二百万户,约莫在一千一百万人。 而到了贞观二十三年,天下人口也才堪堪恢复到三百万户左右,大概一千九百万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隋末动乱,战争四起,天下人口死亡三千六百万人。 人口锐减,大批土地荒废,税收上不去,国家就无力抵抗来自强大的突厥帝国的袭扰。 可浮逃人员又有多少呢?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就是他姜玄等大唐黑户的一个机会。 想办法上了户口,变成良民,才能在这煌煌大世里乘风破浪。 但目前来看,距离李世民正式登基还有段日子的。 所以,归隐山林就是他三人最正确的归宿。 这只是个较为体面的想法,想要靠着现在手里这点工具生存下去,可以是可以,但难度系数还是很高的。 开局一把刀,三人一虎打遍山野无敌手? “走了。”姜玄一改先前愁眉不展的颓样儿,颇为意气风发地拍拍姜昊。 临近中午,他们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平坦的山谷腹地。 放眼望去,远有崇山峻岭,重峦叠嶂,一派钟灵毓秀之地。 近则涓涓细流汇集成河,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不错,就在这里了,安营扎寨吧。” 最终的选址,姜玄确定在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平缓地带,周围并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是一些生长繁茂的杂草,且离水源不是很远。 “秀儿,但凡我有一把锯子,我都能造出一所颜值相当不错的房子了,可现在就一把大刀,有点难搞阿。” 秀儿:... 姜玄站在未来新家的选址处一筹莫展,他要的不是那种住个三两天就遗弃的房子,而是足够坚固耐用的,他不知道在这里要待多久。 “对啊!”姜玄一拍脑袋,“山里见了不少的亚麻,完全可以搓成绳子来使用的。” 有了绳子就好办了,最起码可以将屋子结构固定的更加牢固一些。 想要建造房子,那么就得先清理出来一片干净整洁的地皮出来,这并没有任何的难度,只是稍稍有些费力罢了。 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三人终于将一块约莫四十平方的草地收拾的干干净净。 接下来就是考验体力的时候了,需要砍伐一些比较粗壮笔直的树干来作为整个房屋的骨架。 房屋的设计,将会把二十多根长约三米的树干打进地下,将之围成一个长方形状,再在南北走向的两段固定一个三角架,然后再架设一根长木即可。 如此一来,一座简易的三角屋顶的避难所就有了雏形。 这个设计简单粗暴,却是姜玄能力范围内最简洁有效的方案了。 “真是不错的地方阿,我不相信我还能再找到一个与尘嚣这般隔绝的地方。” 姜玄啧啧称奇,眼下这片宛若仙境一般的地方,是他第一次见到。 “小花,这里算是厌世者的天堂,适合你,却不适合我,但我们是非常般配的一对,正好可以一起分享这一片荒凉了。” 姜小花跳跃在不远处的花丛中,追逐着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似乎很开心。 从现在开始,至未来不知道多久的岁月,这里将是他们要生活的地方。 他尽量不再去想那些很近又很远的过去,也不想安慰自己。 要知道,每一次缝补也会遭遇穿刺的痛。 那么,在未来的日子里: 曾经拥有的,不要忘记。 不能得到的,更要珍惜。 属于自己的,不要放弃。 已经失去的,留作回忆。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活着,他可以毒誓诅咒命运,但最终,他都得坦然接受。 不论什么。 …… 想要搭建起屋子的骨架,最起码需要二十余根长短不一的圆木,不需要太粗,大约十多公分左右即可。 行动开始之初,姜玄便在此地搭建了一个临时窝棚,山中多有野竹,倒是不错的材料。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接下来的五天,三人圆木警枕、埋头苦干,充分发扬了吃苦耐劳的精神。 用五天时间收集了所需的全部材料,骨架部分用圆木,其他部分用竹子。 亚麻还在收集当中,这是一个比较巨大的工程量,想要将其变成绳子,还需要把采集回来的亚麻茎干先晒干,再浸入水里几天时间,然后再经过暴晒,才能脱皮。 光是脱皮这一过程就消耗了姜玄七天的时间,之后又用了三天时间才制造了所需的麻绳。 他见过家里以前买来新的绳子都要用柴油浸泡方才使用,他的条件比较简陋,但好歹姜小花也不是光惦记着吃鱼。 小花捕获来的动物,脂肪炼化后他便涂抹在绳子上。 在等待亚麻脱皮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而是将需要埋入地底的圆木的一端经过烈火炙烤,才打入地底。 如果不做碳化处理,在这么湿润的土层中,用不了多久,他钉在地下的圆木便会腐烂。 他可不想在冬夜的冷风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家倒塌了...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姜玄风餐露宿,本来白嫩的像胭脂玉一般的手掌,也变得伤痕累累。 背包里的药品,那是他们用来保命的战略物资,不能轻易动用。 在这个人均寿命低的令人发指的时代,抛除战乱因素,则医疗水平的低下,也是造成人口大量死亡的原因之一。 在后世,普通的一些症状,吃点药或者打个点滴即可见效,三天过后,又是一条龙精虎猛的好汉。 可现在不一样,一点小病小灾,就足以让一个铮铮铁汉卧床不起。 姜玄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百感交集。 第20章 女人的心 历经半月,朝饮溪水,暮食游鱼。所有的建造材料都已准备就绪,就待架设屋顶,围扎竹墙了。 忙碌的同时,也颇有闲情野趣。 正如诗云: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一夜,姜玄三人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晴空万里,骄阳似火。 “今天是个好日子阿!” 姜玄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疲惫一扫而光,“小花,去河边洗漱了。” …… 一声虎啸,响彻山谷。 姜玄满意的点点头,现在的小花妹妹已经不用他催促了,每一个清晨与傍晚,都会自觉地在家门口宣誓主权。 这样的清场效果非常显著,可以震慑一下山林里那些不开眼的原住民。 秦岭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宝库,各种原汁原味的野菜数不胜数,可姜玄暂时没有吃饭的工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在河边刷牙洗脸,姜小花则在水里耍的不亦乐乎。 然后乘着他没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过来,甩起一身的水渍。 这样的游戏,小花很喜欢。 “每天不这么嚯嚯我一遍,你就不开心是吧?”姜玄笑嘻嘻地拍拍它湿漉漉地脑袋。 小花是真的皮啊,绝非人造革。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牙膏是用一点少一点啊。 他无法想象在后世英俊潇洒的足以让少妇合不拢腿的自己,若是变成一个连刷牙都解决不了的人,那是何等的可怕。 唐朝已经有用来清洁口腔的牙粉了,据说效果还非常不错呢,但现在身处荒野,自然是买不到的。 不过,他可以在大山里寻找一些替代品,效果同样很不错,假如可以找见的话。 目前还有一个问题比较严重,那就是没有盐,这个东西短期不吃无大碍,可若是长期得不到摄入,就会疲乏无力,头晕眼花,不思饮食,甚至导致低钠综合征。 如今解决之道只有一个,就是从野菜中获取,虽少,可总比没有强。 “不能急,一件一件来,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天性和遗传在姜玄的胸中注入了坚韧不拔的精神。 霉运到处漂浮,总有人要承受,他只是运气不好罢了,他不认为会这么一直坏下去。 回到了新家之后,他和姜昊开始了最后的工作。屋顶他打算用绳子串起来两片紧密相连的竹排将之覆盖,而墙壁同样可以使用竹子。 至于屋内,他已经用劈成两半的竹片厚厚的铺了两层,这足以隔绝地底大部分的湿气。 最后的建造工作,并没有耗费姜玄太多的时间,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啧啧,这就算是我们的家吗?”姜玄喜上眉梢,站在屋子前面忍不住看了又看。 简单的构造,但却非常牢固,他用了大量的麻绳束缚了每一处不稳定的结构,就算过来一只猛兽冲撞,都不一定会动摇分毫,尤其是他埋入地底的几十根圆木,将近深入底下足有一米。 新家不大,只有约莫二十个平方,但这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张可以容纳三个成年人的竹板床占据一角,床边还有一把简单的竹椅。剩余的一大堆亚麻丝正好可以用来当床垫。 “哈哈……终于完成了!”姜玄搂着小花,手舞足蹈。 美轮美奂的仙谷之中,他的小家背靠巍峨大山,向南而居,前方则是开阔平坦的山谷腹地,一片姹紫嫣红。 极目远眺,远山如画。 ...... 晚餐是一只肥嫩鲜美的小鹿。 正午时分,小花无意中发现了不远处河畔饮水的它。 如此良机,岂敢错过。 小花一改往日的慵懒,风驰电掣一般追逐而去,小鹿惊慌逃遁,大声喊妈妈,可如此近的距离,又怎么会逃脱小花的魔爪呢,不多时,便满载而归。 “慢点吃...现在就是缺点调料跟盐巴,要是有了这两样,我怕你们舌头都能吞下去。”姜玄瞧了一眼大快朵颐的二人。 又从烤得金黄流油的小鹿身上割下一条大腿,丢在地面的竹板上。 虽然没有调料的烤肉是没有灵魂的,可依旧引的他食欲大开,垂涎欲滴。 “小花妹妹,现在咱们相依为命,我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但是你也知道,天天吃鱼,我们都没有胃口,你作为家里的老四,肩上的担子还是要再给你加一加的,往后改善伙食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姜玄咬了一口美味的鹿肉,语重心长地安顿着家里的伙食大计。 姜小花:... …… 吃罢晚餐,姜玄把剩下的鹿肉挂在屋子里面,这才清闲下来,躺椅是用绳子编制成的,非常舒服。 直到这一刻,他还有一种似梦非梦的错觉,这些天不是在逃命的路上,就是在马不停蹄地忙着建房子。 每一天露宿荒野,他甚至比那些夜行者都惊醒,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心惊肉跳。 若没有姜小花的存在,他怕早已殒命秦岭。 夏日的夜空,繁星点点,一颗流星转瞬即逝,留给了像他一样凝望着苍穹的人们无限的遐想和无尽的孤寂。 “小花,曾经有个妖艳贱货被我拒绝之后问我,悲伤的尽头是什么,我回答说,悲伤的尽头还是悲伤,因为悲伤没有尽头。” 姜玄揉着小花的脖颈,顿了顿又道:“后来,我遇见了你,你又救了我,我才知道,原来悲伤的尽头不是悲伤,而是一个可以让我不再悲伤的你。” 姜小花忽闪着大眼睛,像极了那个大胸学妹。 “哈哈...小花,你是不是快有一种恋爱的感觉了?” 姜小花:... “不说话,啧啧...女人的心阿,总是藏满了秘密。” ... 第21章 路在何方 距离姜玄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唯有昨夜是他睡得最安稳踏实的一晚,不怕被野兽袭击,不怕被蛇虫咬伤,也不怕从树上掉下来。 秀儿醒来的挺早,直愣愣地盯着依旧迷糊的他。 “怎么了?”姜玄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问。 “哥哥,我肚子疼。”秀儿撇着嘴,泫然欲泣。 “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他惊讶道:“昨晚你俩吃的太多的,今天得少吃点。” 秀儿一听要少吃,眼睛瞪得溜圆,吓得赶紧躲在门外边。 …… 该出门了,家里连个碗都没有,别说是吃野菜什么的了,天天吃肉可不行。 他得试着烧制一些器具,改善伙食这一点势在必行。 姜玄跟在小花屁股后面,一边往河边方向走去,一边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烧制一些陶器。 烧制陶器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第一是准备泥土,黄土即可,但是必须细腻没有杂质,粘度不够是不可以的。 第二是准备一些草木灰,可以适当的上釉,没有也可以。 第三就是选择烧制的法子,一般的粗陶是可以露天烧制的,直接将需要烧制的坯胎放在一起,外面用柴火围住,或者将柴火放在下面,坯胎架在上方。 这种烧制的手段太粗糙,不过胜在简单易行,但烧制出来的陶器就不是那么好看耐用了,此法在后世的西藏、新疆地区、海南地区仍有使用。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自己挖一个简易的土窑,这样可以保证烧制时的温度能高一些。 快速地洗了把脸,姜玄就回到了屋子里,他包里还有一些细纱布,可用来筛选泥土,材料很重要,会直接影响烧陶成败。 屋子后面的山坡处就有裸露在外的黄土,看起来可行,他用手捻了捻,颗粒细小,应该是因为雨水冲刷堆积的结果。 细纱布的效果不错,基本上过滤了大部分的杂质,留下来的只要用水再澄清几遍,就可以当做烧制陶器的原料了。 他需要做几个碗碟,还有大一些可以炖汤的盆子,以及汤勺之类的。 准备工作就此展开,姜玄选用了两节较长的竹管,将土放置进去,然后在竹屋和河边之间来回穿梭。 直到竹筒内的泥土被搅拌了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一点杂质,姜玄才将它们全部倒在不远处一块平整而巨大的石块上。 这个过程就像后世西北人和面一样,需要不停的揉,不停的拍打,直到泥坯内没有气泡才行。 最后他用一根竹竿做的擀面杖,将泥坯擀的薄薄一层,分出了几块出来,这些是需要做碗碟以及汤勺的。 土法烧制的陶器,太厚了容易发生爆裂。在后世,他没有上过陶艺课,但是做一些简单的陶器,还是没有问题。 这是个精细活,他将制作好的坯胎放在了屋子前面的纸张上,等到晾干一些就可以烧制了。 在唐朝看到后世的纸张,让他有种非常荒唐的感觉,二十多天以前,他还搭乘飞机从兰州飞往西安呢。 转眼间就如同原始人一样,过上了捕鱼打猎,烧制碗碟的日子。 “娘希匹!”姜玄颔首瞅了一眼,恶狠狠的骂道。 转瞬之间他又觉得这么埋怨没有一点意义,因为他连应该埋怨的对象都没有,上帝?老天?佛祖? 他不想埋怨这些被人类发明出来以后用来统治人类的存在。 因为这样贼鸡儿搞笑。 “不能老想着自己的前半段人生是怎样的,也不能老想着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还是想想眼前这锅碗瓢盆怎么烧出来才是正道,对吧?姜昊。” 姜昊一脸迷茫,木讷道:“大哥说的对!” 秀儿神色鄙夷,她都听不懂,这大个子听懂才怪。 姜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杂念。人,有时候得学会给自己不断的洗脑。 …… 不多时,他就将所需的碗碟汤盆都制作完成,剩下的工作就是在山坡上挖一口简易的窑,等待泥坯再晾干一些,就可以开烧了。 姜玄拎着大刀来到一边的缓坡处,三两下就挖了一个大致的土窑雏形,只是需要注意的是排风问题,气孔不能迎着风,不然会影响窑内的气流。 而下方的柴火口子,也得注意口径,太大的话,窑内的温度上不去,封门就用石块挡着就行。 不大一会儿,姜玄将土窑修整了一番,看上去还不错,烧制的都是些小物件,应该不成问题。 土窑内的湿气太重,他将准备好的柴火架在土窑内,点火不断的熏燎。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晃眼,日头也经不住劳累,开始往下掉落。 ...... 外面的坯胎也晾晒的差不多了,姜玄蹲在地上拿着竹片不断地刮着一些细微处的瑕疵,以求烧制出来的陶器不要太难看。 做好这一切,他过去将土窑重新点火,放置好坯胎,把土窑封口,姜昊不断的在一旁煽风。 这注定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又枯燥的作业,烧制陶器,以眼下这种温度,他们大概要坚持到后半夜了。 姜玄干脆把躺椅搬了过去,顺便叫了小花跟着。这些日子,除了偶尔几次就近捕猎,小花都没有离开他半步,极为乖巧。 这也没办法,虽然他在秦岭暂时还未见过猎豹之类的大型食肉动物,但这并不能保证这些原住民们能像他一样克制自己。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姜昊近似机械般的添柴、扇风。 夜幕降临,阵阵山风吹过,驱散了山谷中的最后一丝热气。 他们只在早上吃了点昨夜剩下的鹿肉,这会儿已然变得饥肠辘辘。 秀儿在土窑边点了堆柴火,将剩下的鹿肉再一次架在火上。 今晚只能这么将就一下了,肉这东西,三番两次的烤,就没什么味道了,尤其是熟的隔夜肉。 “嗯,还行,没有坏,味道还是不错的。” 小花已经习惯了吃熟食,从烤鱼到烤鹿肉,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等明后天,我们就出去找食材了,身在秦岭,哪有天天就吃肉的道理。”姜玄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哥哥,我们以后要一直住在这里吗?”秀儿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 “不一定,看情况吧,有机会就下山,待在山谷里算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姜玄就头疼,身背命案不说,还是个黑户。 即便躲得离长安远一些,等到朝廷的诏书下来,谁能保证这个大赦令会惠及每一个大唐黑户? 很多时候,上面的政策是好的,但是架不住下面的人胡作非为。因为这些黑户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奴籍,还有一部分就是因为战乱而躲避起来的流民,现在天下太平了,而他们出来却无家可归。 官府会不会真正的重视这些人员的善后问题,这是一个未知数。 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三人将再一次沦为奴隶。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鹤立鸡群,到时候怎么躲避那些想要将他送给基佬嚯嚯的人牙子? 要知道他们可是正大光明的生意人,是得到政府支持的正规商人。 以他黑户的身份,在大唐是没有一丝人权保证的,就如同大户人家买来的奴仆,打死就打死了,仅此而已。 “娘希匹!” 黑夜里,姜玄恼怒的低声骂道。 他也是有理想的人啊,既然来到了大唐,就该做点什么。 难道一辈子就躲在秦岭? 第22章 深夜来客 吃过晚餐,姜玄并没有将一旁的火堆熄灭,而是又添了些柴火,夜晚的山谷气温下降的厉害,他穿的太单薄,要是熬到后半夜,没准会着凉。 他紧了紧套在身上的t恤,现在月亮还没升起,外面黑乎乎的一片。 把俩人赶回去休息,他继续着烧制陶器的大业。 昨晚他夜观天象,是下弦月,差不多正好半个月亮。这就证明,现在应该是农历的月底二十二或者二十三。 月份就不好判断了,但是按照长安和秦岭现在这个温度的话,农历七月应该没有这么热。同样的,农历五月也没有这么热。 姜玄现在身处唐朝,如果参考后世的气候来判断的话,会有一点差异,但是差异是极其微小的。 那么农历六月就是他比较倾向的一个时间了。 在长安城那几天他得知现在是武德九年,但不知是几月。 那么按照他现在的推算的话,他穿越到唐朝的时候,应该就是玄武门事变的前后三四天。 ...... 姜小花有些怕火,躲在一两米的地方,像是守夜的将士,不停的四处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姜玄都有些困了,一个劲儿的打着哈欠,可土窑里的柴火是不能停的,不然烧制出来的陶器就不耐用。 火光映在姜玄的小脸上,时明时暗... 起风了。 就在他睡眼惺忪的时候,一旁半蹲着的小花,突然喉咙里传出“嗷嗷”的低吼声。 “嗯?”姜玄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着它。这种声音并不是平时跟他嬉戏打闹时发出的那样子。 这声音像极了示威和震慑。 姜玄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的猫腰提起放在一旁的大刀,朝着小花发出警告的方向望去。 但此时月亮还未升起,火光只能照亮他脚下。 姜玄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了,莫不是野兽来袭?或者又是进山的猎户? 周围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竖着耳朵听到的也只有他的呼吸声。 竹屋离这里还有十来步的距离,跑过去进了屋子就安全了,但是...谁知道过来的人还是狼。 来人的话,还好办,最起码还有小花在,但如果是善于打配合战术的狼群呢? 他在后世看过不少狼群战斗的视频,不得不说,狼真的是将顶级捕食者的智慧和武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现在是被包抄了,还是别的单个动物,都不好讲,只能静观其变。 “小花!小花!我们试着往屋子的方向慢慢的靠近,你跟着我!”姜玄躬身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快速地说道。 小花的视觉、听觉还有嗅觉都是极其发达的,既然他听不到周围有什么异样,那么有可能猎物离得比较远。 “走了!不要纠缠,打不过就想办法跑!”姜玄又小声的催促了一遍,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让他不寒而栗。 “快走,跟着我!进屋!”姜玄举着大刀,率先朝着屋子走去,小花紧随其后,只是不住的回头望着后方。 “呼...”把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痛快地喘了口气。 山谷中草木繁茂,若是真有什么东西潜行过来,他也看不见。这时候如果还滞留在外面,无异于自杀。 进了屋子,姜玄把门牢牢地固定好,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哥哥,外面...”秀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低声打断。 “起来,站在床边不要动。” 这一刻他的心情紧张到无以复加。 门外似乎只有呼呼的风声,以及虫鸣蛙叫。 “啪嗒...啪嗒...” 诡异而凌乱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竹墙,由远至近,传到了屋子里! “呼...”屋子里没有灯光,完全漆黑一片,姜玄一个趑趄,差点摔倒在地。 可这凌乱的响声,似乎越来越近... “小花,往后退。”靠着记忆,姜玄又往后挪了挪,将手里的大刀高高竖起。 心里却暗暗发狠,今天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你有能耐将我这屋子撞开,那我也认了,谁生谁死,一切都在刀下说话。 “啪嗒...啪嗒” 诡异的声音,听着像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姜玄紧握大刀,等着门外的进一步动作。 姜小花自始至终就没有再发出一丝声响,静待猎物前来。 “咣...咣...咣”。 敲门声! 还是很规律的敲门声。 来者是人,难道是猎户? 姜玄起伏不定的心稍稍镇定了一些,但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上一次,他路过别人的房子,结果猎户心生歹意,最终被自己一刀割断了颈动脉。 这一次,别人路过他的房子,假装没人吗? 外面的土窑还烧着柴火,边上的火堆还未熄灭。 可开了门,说不定就又是一场恶斗,结局难料。 他不知道这处山谷离人类居住区还有多远,但不论怎样,能够在狼虫虎豹横行的山野间以打猎为生,要是没点过人的本领,这口谋生的饭是吃不下去的,能吃下去的都不是一般人。 脑子里就这么盘算着,门外又传来咣咣敲门声。 可让姜玄毛骨悚然的是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崴泥了... 莫非我来的是一个妖精横行的世界? 脑子里一片浆糊,姜玄又将刀握紧了几分。心里却突突不停,怪不得姜小花看起来这么通灵。 “咣...咣...咣”门外隐约的传来哭泣声。 呵呵。 这就有点过分了,想玩白骨精送馒头的桥段? 他都把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想明白了:小郎君,奴家脚脖子扭伤了,可否让奴家借宿一晚,妖精泫然欲泣地娇声询问。然后他傻愣愣的念一句阿弥陀佛,就将女施主迎进竹屋,而这时候白骨精从后面趁他不注意,拎着白骨大棒,伸手就给他姜玄后脑瓜子来一下,最后的结果就是白骨精咻咻驾着云,袖子里装着他就回洞府了。 呵呵,你怕是不知道我是看过西游记的人。 呸!我是你永远吃不到嘴的小郎君。 妖艳贱货,我姜某人什么架势的妖精没见过。 敲门声依旧不断,夹杂着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约莫十分钟后... 哭声依旧,他实在受不了这渗人的哀哭声了。 书上说,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在深山野岭遇见女人和小孩... 这种情况一般是艺高人胆大,走到哪里都不怕。 行吧..开门吧。 或许,这是个比较伤心的女妖精。 “小花,先不要冲上去,看情况。”姜玄叮嘱了小花一句。 “咯吱...” 厚重的竹门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打开门的一瞬叫,姜玄立马后撤,大喝:“往后退” 门外的女人或许是借着依稀的星光看到了横在她面前的大刀,哭泣声戛然而止,脚下连连往后退去,似乎有转身逃跑的趋势。 姜玄探出脑袋仔细的瞅了瞅,可天太黑,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转过头说道:“小花,出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小花听话的闪身而出,并没有扑向门外几步远的女人。 门外的女子惊骇欲绝,眨眼间便软软地跌倒在地,似乎是吓昏过去了。 ... 第23章 往事 “这就完了?你搞半天就让我看这个?” 姜玄嘴里嘟囔着狠话,心里实则暗暗地松了口气,晕倒好啊,总比恶斗一场强吧。 眼下这有该如何呢,还是先放在外面的躺椅上吧。 姜玄现在顶多就十一二岁的年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的样子,算是不矮了。可晕倒在地上的女子似乎跟他一般高呢。 “姜昊,过来搭把手。” 好不容易将女子安顿在躺椅上,这时他才借着火光看清了女子的装束。 女子上身一件贴身白色直领对襟的窄袖衫子,外加一件草绿色的短袖对襟上衣,没有纽袢,只在胸下用缀在衣襟上的带子系住。 下身一件粉色衫裙,裙带高高系在上方,脚上上一双已经脏到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平头鞋。 发式则是将头发梳于头顶,然后再向后翻形成的发髻,就是传说中的半翻髻,看起来挺漂亮的发型。 女子的脸已经脏的不成样子,额头上还擦破了一点皮,渗出一层血迹。 而那双手也看起来血肉模糊,膝盖处的裙子已经破了一个洞,上面全是污泥血迹。 唐朝这一时期的道德大佬们对女子的宽容度还真是不一般呢。 这么一观察,姜玄大概知道这女子或是因为遇见了什么紧要的事,慌不择路地就向着这处处是危机的秦岭大山逃遁而来。 现在怎么办,接下来的程序应该是用冷水泼醒了吧。 姜玄伸手摸了一下女子的脖颈,还活着,顺手就掐了下她的人中。 他往土窑和火堆里又添了些柴火,然后才席地坐在火堆旁的一排竹板上,这会儿外面还是凉飕飕地。 女子悠悠转醒过来,怔怔地望着他,但身上的伤又使得她将脏兮兮的脸蛋儿皱在一起。 “来,说出你的故事。”姜玄冷着脸,沉声说道。 女子眼里似乎还藏着泪,但姜玄一张口,还是露出刹那间的懵逼。 “喝水不?”姜玄叹了口气,摆摆手,比划了个喝水的手势。 女子愣了一下,脑袋点个不停。 姜玄接着又比划了个吃东西的手势,女子眼冒绿光。 得,先将这妞儿喂饱了再说其他的。 将挂在屋里的鹿肉又架在火上烤了一遍,切下一大块热气腾腾的前腿肉,递给已经望眼欲穿的女子。 女子抓起一块鹿肉就往嘴里塞,吮着、嚼着、咽着,两腮鼓得像两个乒乓球,鼻子和下巴都沾满了油腻。 姜玄没有任何嘲笑这女子的意思,吃相难看?那是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饥饿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默默地坐在土窑旁边,想起了后世自己的一点往事。 那是他刚高中毕业时,年少轻狂。寒窗苦战十二载,终于盼来了大解放。 高考结束没几天时间,他便在家里人的强烈反对下,一意孤行的想要去通过打工这种新奇的体验,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那时候没有一点社会阅历,觉得一个硕大的城市自己怎么会找不到一份工作呢。家里人的劝告,他总是嗤之以鼻。 怀揣着一千块钱的巨款,就踏上了东行的列车。 到了省会兰州,一脸懵逼。 下了火车直挺挺的站在广场上,他迷茫了...来来往往的人们,脚步匆忙,但看起来总有要去的地方,可他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最终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他找到一间旅社,暂住下来,开始了异常艰难的求职。 年轻人就是冲动,那时的他也不例外。 眼高手低,餐厅端盘子的活计他看不上,可但凡招人的地方,都不需要他这种暑假工,商人逐利,也不可能浪费一个工作岗位将你培训好,然后你干了几天却辞职了。 住旅社每天都要花钱,他甚至三餐都不缺一顿。 可一千块是禁不住他那么造的,没几天他就感受到了巨大的经济压力,但工作还没有着落。 怎么办,只能节流,三餐变成了一餐。 到最后,花完了身上仅剩的一点钱,他光荣的流落街头了。 在学校,他是同学眼中的学霸,不出意外就是能迈进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可卸下这个光环,刚高中毕业的他瞬间就从云端跌落。 拗着性子,他始终没有对家里开口。 整整三天三夜,他没有吃一口东西,哪怕一口残渣剩饭。 夜晚困了,就在公园的长椅上躺着睡一晚。 胃里翻江倒海,灼热的痛感让他步履蹒跚。 渴了就去公共卫生间的洗手台喝几口凉水,然后不断地游荡在街上,看见有招聘的就进去问。 第四天清晨,他在街边的人行道上发现了一小袋肯德基的番茄酱。 很小很小的一袋... 他弯腰,四下打量一番,装作蹲下系鞋带。 是的。 趁着没人注意他,吃下了那包番茄酱。 流浪了整整三天三夜的他。 终于在兰州的清晨,热烈盈眶。 一小口番茄酱他在嘴里含了好久,都不舍得咽下去。 最后,他在市中心的一家量贩式ktv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他进门的一瞬间,凭借盛世美颜,折服了风骚的老板。 ... 经过那次刻骨铭心的体验,他发誓,再也不要体会那种饿着肚子的感觉了。 他不是个不愿意体悟道理的人,所以那一年,他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放下了自尊,坦然接受了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 他怜悯曾经饿过肚子的自己。 也怜悯饿着肚子的别人。 第24章 烧陶成功 女子似是饿极了,不大会儿功夫,就将大块的鹿肉啃的一干二净,然后抹了把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人在连续的饥饿状态下,不宜吃这么油腻的肉食,但这时候的家里也只有鹿肉了,姜玄只好又割了一条给她。 女子略有些木讷,接过他递出去的鹿肉,并没有犹豫分毫。 姜玄点点头,这就对了,有的吃的时候就不要作假,大大方方的先将自己填饱肚子,然后再考虑怎么感激别人的事。 既然女子能照顾自己了,他也就不再多管,今晚的头等大事是要把自己需要的锅碗瓢盆给弄妥当了。 问题应该不大,他选择的泥土粘性非常好,而且细腻无比。土窑的温度是低了些,但是柴火一直燃烧的很旺。 如果烧制出来的效果好的话,那个大而深的陶锅也可以用来炒菜了。缺点就是导热性能不好,花的时间会久一些。 这种荒野求生的日子,开局一把刀,剩下的什么都得自己置办。 他现在连脱贫致富的门槛都没摸着,山里过得再滋润,可这些奇花异草,珍禽猛兽又变不成金银珠宝。 他终究是要回归社会的,处在这个辉煌的时代,不当一把弄潮儿,对不起他学下的那些东西。 “还要不要?”姜玄回过神来发现女子已经将那条鹿肉吃完了,抬手指了指火堆边架着的鹿肉。 女子听懂了他的意思,随即有些羞涩地垂下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再吃你明天可就真坏了肚子了。”姜玄瞅着女子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想要,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不管听没听进去,他还是多了句嘴,把鹿肉收了起来。 女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又或者是想感谢他的恩情,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着就给他磕头。 姜玄哪里经过这种事,后世见到有人家办白事,到家里来磕头请大人,爸妈都会赶紧将他撵的远远地。 他连忙闪过身,避开了女子。 “哎,起来,这大礼我可受不住。”他快快地拽了一把女子说道。 女子低着头,抽抽搭搭的不依。 咋的,非得受着才行吗? “起来!”姜玄正言厉色地说道。 女子约莫觉得自己再不起来,眼前的恩人就该生气了,这才双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快坐下吧,看你站着我都觉得累。” 姜玄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 可女子就是这么妯,明明身子在打颤,愣就是站着不动弹。 二人这么僵持着,姜玄索性也不管了,照顾起土窑。 站就站着吧,牛不喝水你还能强按头啊。 ..... 此时,月亮才渐渐探出脑袋。根据月相他推算得出,现在应该是农历二十二或者二十三,而这两天的下弦月升起的时间则是凌晨十二点左右。 这么长时间的烧制,他的陶器应该是差不多了。这种简易版的土窑虽然比不过那些烧窑人弄的,可也够用了。 密封性、透气性尚可,唯一大的缺点就是温度可能不太理想。 陶器需要自然冷却下来,才能从窑内取出,这样可以避免陶器因急剧冷却造成的惊裂现象。 熄了柴火,姜玄就坐在火堆边等着窑内的温度自然冷却下来。 女子吃饱喝足以后,眼神灵动了许多,站在火堆边上就跟受罚的小学生似的。 “嗷嗷...”姜小花从暗夜中一闪而出,盯着女子发出一声声警告。 “啊~”女子一声惊呼,忍着伤痛,跳到姜玄的背后,瑟瑟发抖。 姜玄笑嘻嘻地没理她,抱着小花亲昵了一番。 “对这个女人要友善一点,她可不是我们的猎物。” 姜小花明显很受用这种搂搂抱抱的亲昵游戏,不住地用大脑袋蹭着他的脸颊。 女子躲在身后他,眼睛瞪得跟杏仁一样圆溜溜的,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 待到地上的柴火快烧没了的时候,姜玄决定开窑了。 三下五除二他就将土窑打开,借着火光大致看了下。 还好,都是完整的。 “真是运气不错呢,一次就烧制成功,哈哈。” 姜玄大喜过望,今天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收获满满。 总共四只碗,三个盘子,一个大汤勺,一个炖汤的锅子,一个用来炒菜的锅子。 女子此时也蹲在火堆边上,看着他摆弄这些锅碗瓢盆,一脸惊奇。 姜玄轻轻敲击了几下,声音清脆,效果竟然比他想象的要好,用手一摸,感觉非常细腻平滑。 “大功告成,回去睡觉!” 明月当空,夜不再那么黑,清冷的月光洒在山谷中,像是蒙了一面轻纱。 他刚准备去将屋子里的火把点上,可走了两步就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旋即他想起今晚多了一个人。 怎么睡,总不是将她赶出去过夜吧,可屋里就一张床。 姜玄摇摇头,没再多想。 将外面的东西全部收拾进屋子,他准备逗一逗这个大唐的妞儿。 “今晚你睡外面火堆这里。”他指指外面。 女子一脸惊恐,眼泪开始泛滥。 “你是不是演员啊?眼泪说来就来。”姜玄目瞪口呆,无奈说道。 ...... “你先洗把脸,然后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女子腿上的伤口较深,如果不处理的话,很可能就会感染。这年头的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他的药太珍贵了,用一点就少一点,而且身处山野,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感冒着凉什么的,都将是他最大的敌人。 但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不帮一下,总觉得心里像堵着疙瘩似的。 第25章 四人行 屋子里有好几节竹筒内都盛满了从河边打来的清水,姜玄取了一节竹筒,将躺椅放在门外面。 “你过来坐。”他准备给女子清洗下伤口,然后再用双氧水洗一遍,最后再擦点药膏,这样的话,用一次药就可以了。 女子有些不太理解他的意图,但还是乖乖坐在竹椅上。 接下来就有点难办了,想要清洗膝盖以及脚上的伤口,就得让她把裙子撩起来,还得脱了鞋子才行。 撩裙子这个姜玄在行,幸运女神的裙子他撩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这个大唐妞儿的脚到底是能不能看呢? 看着女子的脚,他又想起了缠足这个陋习。 据说,缠足大约产生于五代或者宋初,兴盛于明清,也属明清时期的最残忍。 宋朝时只有高贵的女人才裹脚,普通妇女不裹脚,而且当时对裹脚的要求只是纤直,还没到明清直接伤筋动骨的程度。 据说,裹脚之风便是南唐后主喜欢观看女人在金制的莲花上跳舞,由于莲花太小,舞女就把脚裹起来致弯曲立在上面,李煜大喜,觉得实在是美妙极了。 于是这事就开始从庞大的后宫流行到了上流社会,在上流社会的带动下,民间女子就开始效仿,这一效仿,就变成了一种社会习俗。 为什么会流行呢,一种是上流社会乃至统治阶级的意志对于天下百姓的影响是直接而巨大的。 就像李煜喜欢小脚女人,那么这个风气就从后宫开始迅速的蔓延,一直到整个社会。唐玄宗喜好道教文化,所以道教在唐朝发展到了巅峰。乾隆酷爱书法,所以推动了书法的发展。 除了统治者的意志之外,就属那帮子文人了。譬如苏东坡《菩萨蛮》咏足诗云:纤妙说应难,徐从掌上看。 甚至还制定了小脚美的七个标准:瘦、小、尖、弯、香、软、正。 小脚,是养出来的,就像把玩紫砂壶一样,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古人在小脚未养成之前,是不让人随便看的,而等养的差不多了,也到结婚的年纪了,能看的也只有自己的丈夫。 姜玄觉得这个才是女人脚不能随便看的由来。 而唐朝女子是不裹脚的! 为什么大唐被后人称赞最多,那是因为大唐有太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闪光点了。 但就算唐朝社会风气开放,女人的脚,还是属于隐私部位,不过没有后面的几个朝代那么变态。 ...... “现在我给你清洗伤口,你得先将伤口露出来才行。”姜玄说罢,指了指她的腿上的伤口处。 女子羞涩,不过看到姜玄还是个孩童模样,也就没有犹豫,脱了鞋袜,将长裙掀至膝盖处。 “忍着点啊,双氧水比较痛。”她的膝盖受创严重,姜玄看的都疼。 女子还是很坚强的,虽然疼的脸都扭曲了,却没再哭出来一声。双氧水淋在伤口处,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冒着小气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响。 ...... “好了,明天再换一次药就差不多了。”姜玄把她额头处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瞅了一眼洗完脸的女子。 夜色中只有火把发出不甚明亮的橘红火光,但还可以看的清楚女子的面孔,看年纪大约二十左右的样子,脸颊消瘦,鼻子挺拔端正,最出彩的算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不过他知道,女子的实际年龄应该比外貌要小一些。 最终,四人挤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睡。 嘤嘤嘤... 翌日清晨。 山谷中雾气弥漫,宛若九天仙境,而后随着朝阳升起,不多时便消逝不见。 屋子里漆黑一片,姜玄摸黑打开屋门,回到床边颔首瞅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昨夜天黑,看的不甚清楚,这会儿才细细打量了一下。 女子面黄肌瘦,肤色略显粗糙,嘴唇干裂脱皮,看上去甚是可怜。只是不断抖动的睫毛,出卖了她此时已经清醒的事实。 “装睡呀,起床了。” 姜玄忍不住乐了,女子像经历了新婚夜洗礼的小媳妇,羞得不敢看自己丈夫一眼,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小郎君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小郎君不嫌弃,往后就由我照顾小郎君的起居吧。” 女子连忙翻身下床,屈膝行礼。 “跟着我?”姜玄略作沉吟道。 “阿耶阿娘走的早,便跟着阿兄相依为命,可后来阿兄生了场大病,无奈家里没有积蓄,便把田产抵给了庄里的大户,可惜还是没能救活阿兄,我现在无家可归,求求小郎君让我留下来吧。” 女子声泪俱下,姜玄也百感交集,这操蛋的世道啊,“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你暂时留在这里吧。” 女子破涕为笑,赶紧抹了一把眼泪。 ...... 晨起的困意被清凉的河水一扫而光,姜玄顿时觉得精神了好多。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郎君的话,我叫沈子柔,名字还是阿耶取得。”女子轻声应道。 “我叫姜玄,以后就叫你...柔娘吧。” 他对于唐朝人的称呼还是很不习惯,女子的称呼一般都是姓氏加行第再加一个娘字,像沈子柔的话,如果家里排行老二,那就称呼为沈二娘,娘字只是个后缀。 秀儿还小,称呼倒是可以随意一些。 “我听小郎君的。” “你是从哪里逃难来的?”姜玄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我家在宁民县,从县里逃出来以后,就被人追了一路,人多的地方不敢去,只好逃往山里。”柔娘拍着胸口说道,现在想起她还心有余悸。 “宁民县?” 他晓得这个地方,宁民县只是现在的称呼,等李世民登基以后,就和另一个县合二为一变成了蓝田县。 “是的,小郎君要去长安吗?”柔娘疑惑道。 “长安啊,暂时还不去。”他摇摇头,道:“待会儿我带你去山谷西边,那里有一处温泉,你去洗洗,穿我的衣服。” 柔娘不知道心思飘到了哪里,脸颊绯红,像大柿子。 第26章 大惊喜 “上衣有印花图案的那面在前,裤子也一样,有小图案的在前。”姜玄跟小花在前面开路,朝着温泉的方向前进。 “小郎君的衣物虽然奇特,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面料。”柔娘跟在身后糯糯地说。 “可能对你们来说,确实值钱,总之,你穿着就是了。” 柔娘一脸羞容地点点头。 他知道柔娘为什么一副羞人答答的模样。 裤子的演变,历史已久,唐朝作为一个开放的朝代,受西域文化的影响,贵族女子时常穿着男装出入更不少见。而最常见的便是色彩鲜艳的波斯裤,配上圆领长袍,脚穿长靴或是绣花平底鞋,有着一股男子的阳刚与女子娇柔混合在一起的美。 但唐朝普通女子穿着的还是裙,下身也仅穿一件开裆裤,或者类似于后世的长筒袜的裤管,更有甚者什么都不穿。 究其原因,有一个说法是道德大佬们觉得穿裤子会把女人的双腿分开,这是一件有伤风化,极其淫荡的做法。 “我让小花去给你站岗放哨,有异常情况就大声呼救。” “那劳烦小郎君在此地等候片刻。”柔娘接过衣物,缓行而去。 ...... 不多时,身穿白色印花t恤,灰色运动长裤的柔娘探出密林,轻声缓步地走了过来,红着脸,低着头,怀里紧抱着换下的衣裙。 在这一瞬间,姜玄有一种还身在后世的错觉。 衣服大了许多,跟他身上穿的一样,没穿越前他也是一米八七的大高个,此时二人装束颇为滑稽。 柔娘面红耳赤,她生来哪里穿过这等奇装异服,尤其是上身两只小白兔没了束缚,随着自己的脚步,一颤一颤,就像暴露在空气中一般。两腿间突然隔了层衣物,让习惯挂空挡的她更不适。 姜玄颇为淡定,自顾前行。 返回竹屋后,他将大背包里零七八碎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准备前往山谷采集食材。 可突然从背包夹层掉落出来的几袋东西,让他像嚼了一口槟榔似的,浑身燥热。 姜玄嘴巴大张,足以塞进一颗高尔夫球... “小郎君,这里面的一样我认得,是麦,其他的是什么呀?”柔娘一脸疑惑。 姜玄欣喜若狂,袋子里的东西是一位从事西北地区农作物研究工作的同学托他在兰州带的。先前忙碌异常,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这里面的东西太过重要了。” 袋子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从兰州带的土豆、玉米、小麦以及少许辣椒种子。 柔娘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透明的塑料袋上,这样的东西她昨晚就见了,双氧水的瓶子也是透明的。 “对小郎君很重要吗?” 姜玄抚掌大笑,一脸神秘。 现在他担忧的是穿越过程中是否对这些种子也产生了影响,能否发芽才是关键。 若土豆和玉米推广种植,便是足以改变大唐国运的大事,而小麦也是后世最新培育研发的新品种,这将大幅度的提升小麦的产量。 “先不说这个,今天的任务是采集食材。” 柔娘知趣的没有再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听到食材两个字,下意识的砸吧了一下嘴。 ...... 山谷广阔,物产丰饶,四人带着小花便深入密林当中开始了今天的美食之旅。 “小郎君,林子里哪里有野菜嘛,走了这么久都没遇见。”柔娘撇着嘴,拿着长矛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 “刚刚我们经过的几处就有,只是你不认得。” 姜玄倒不这么认为,秦岭原汁原味的野菜到处可见,荬菜、蒲公英、山药、灰灰菜、荠菜、马齿苋、茵陈等等,在这里全部都可以找到。 这些菜不管是凉拌还是清炒,都鲜美十足,最重要的是可以补充身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 “姜昊,把包拿过来。” 他发现了一些野生的茱萸,这个东西可以当做提升辣味的调料,在唐人的餐桌上也是必备佳品。 其中就有诗云:风俗尚九日,此情安可忘。菊花辟恶酒,汤饼茱萸香。 柔娘连忙将黑色的大背包从背上取下来,惊叹:“哇...这是茱萸吗?” “是啊,好东西多着呢。” ...... 四人的速度不断加快,期间还采到了一些鲜蘑菇、野生花椒、山葱、薄荷叶等可以入味的调料。 “今天中午你们有口福喽。” 此行收获颇丰,大家自然是兴高采烈,柔娘性子渐渐活泛了起来,远不是昨晚那般沉默木讷。 “小郎君,男子不是要远离厨房吗?还是让我来做吧。”柔娘自告奋勇,背着大大的背包欢呼雀跃。 “我自幼...跟随家师南来北往,暑来寒去,做饭自然是要我亲自动手才行。” 姜玄暗戳戳的想着,也就是古代,后世男人要是入不了厨房,媳妇不得跟你撂挑子散伙。他姐夫当年也是一表人才,自从结婚后,做饭已是常态,还要时不时的在朋友圈晒一下给他姐姐洗脚的照片。 “小郎君真厉害!” 柔娘赞叹不已,眼前这个人儿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可稚嫩的面孔做不了假。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却能在危机四伏的大山中生存下来,关键还懂得不少,她去过长安城,也远远见过那些高门大户的膏粱子弟,鲜衣怒马,好不风流,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眼前这个小郎君。 ...... 姜小花是个勤劳的姑娘,回到竹屋就出去捕猎,柔娘被安排摘菜,姜玄则给早早搭建好的土灶台生火驱除湿气。 一切准备就绪,姜小花叼着一只野羊,乘兴而来。姜玄大喜,连忙检查了下小花周身,发现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他可以天天吃鱼,但小花不能受伤。 野羊不小,足以让四人和小花饱餐一顿。姜玄把开膛破肚的羊肉拾掇完,放在冲洗干净的大石上,切成小块状。 陶锅的导热性能差了点儿,但好歹能用。他先炼化了一些羊油,锅热了以后撒了一把山葱跟茱萸炝锅,随即将切成块的羊肉都丢在锅里,不断翻炒,顿时香气四溢,引得小花围在灶台边上打转。 柔娘也禁不住香气的诱惑,巴望在边上,迫不及待的等着出锅。 唐朝人的做菜方式比较简单,大多就是蒸、烤、煮,还有就是刺身。这种先炒后炖的做法,柔娘自然是不熟悉的。 姜玄把锅里的羊肉翻炒多时,待差不多的时候往锅里加了些清水,开始炖了起来。 “等着吧,现在还早呢。” 虽然说得风轻云淡,可他也很期待啊,快一个月了,吃的就是烤鱼烤肉,任谁也会腻歪的。 等待是美食出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种望穿秋水的滋味,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一种煎熬。 现在的遗憾就是缺少了盐巴,野蒜暂时还没找到,少了这两样的羊肉,终究是不完美的,盐巴,是大事。 “秀儿,把碗筷准备好。” 锅子里的肉已经熟了,就差最后一道工序了,他将洗干净的野菜、蘑菇一股脑的丢进去,在碟子里夹了三块,又重新盖上盖子。 “秀儿,快尝尝。” 秀儿等的就是这一刻,还未等碟子里的肉凉一些,便直接上手了。 “唔......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柔娘也夹过一块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姜玄把一块吹凉的肉递到小花嘴里,朝柔娘笑道:“你慢点吃,不怕把嘴里烫伤。” “姜昊,来一块。”他又从锅里捞了一块递给大个子。 “大哥不吃,我...也不吃。”姜昊虽馋,可还是憨笑着摇摇头。 “行吧,马上出锅了。”他点点头。 不过也不怪柔娘这么狼吞虎咽,这个时代,物资短缺,普通百姓能在战乱中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幸事,寻常老百姓家里,可不怎么能吃的到。 活在王朝建立之初的人们,是悲哀也是幸事。 悲哀的是历经战乱,亲人离世。 幸运的是开国之君还在人间,他的王朝百废待兴,所以懂得休养生息,体恤民情。 等到那些皇n代上台,他们已经不在人间了。坐得太高,离得太远。 不折腾百姓便是皇恩浩荡,若想要他们爱这个人世间,休想! 第27章 乡愁 终于要开饭了,先前尝过一块的柔娘,食髓知味,有了第一次,便一发不可收拾。 浓汤煨的羊肉又肥又嫩,漂浮的野菜更是相得益彰。 秀儿吃的快,柔娘吃的更快,二人像是在比赛似的,只有小花耐心的等着它的烤羊肉。 整整两大碗,满当当的都是羊肉,柔娘意犹未尽地拍拍小肚子,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欢喜和眼泪花。 她不记得上一次吃羊肉是在什么时候,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么饱食一顿,这些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都不觉得有这两天多。 “哭什么?莫非是我的手艺太差了?”姜玄咽下最后一块羊肉打趣道。 柔娘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赶忙说道:“不...不是的,小郎君的饭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姜玄点点头,这种事没什么好劝的,在这里死亡、罪恶、战争、饥饿和疾病横行霸道,令人毫无转身的余地,很多人的一生,仅仅是活着。 想要活下去,那就得变成一个强者。 想要度他人,那就得变成一个圣人。 午后,难得的悠闲时刻,姜玄又做了一个躺椅,先前花费几天搓的麻绳倒还剩下不少。偷得浮生半日闲,当真是惬意无比。 柔娘有些拘谨的躺坐在竹椅上,余光悄悄的打量着发出细微鼾声的小郎君,这是她今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郎君,白的发亮的皮肤,细腻光滑,甚至看不到一丝的伤痕或者瑕疵。星眸剑眉,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的让长安的小娘子都比不得。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人有毒。 姜玄就是那种能致人上瘾的剧毒。 如果他知道柔娘此时想法的话,一定会告诉她为什么监牢里人都不让吃饱肚子,那是因为吃饱肚子以后,人就容易滋生乱七八糟的想法。 ...... 睡了个午觉,姜玄觉得浑身充满干劲,瞥了一眼看着自己发呆的柔娘,心想,这是什么眼神,为什么如此熟悉呢? 眼前的柔娘其实底子非常不错的,五官看起来有点像后世明星许晴年轻的时候。只不过现在皮肤有些粗糙,又面黄肌瘦的。 “柔娘,在看什么?”姜玄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轻笑道。 “啊....”柔娘惊醒过来,莫不是自己的小心思被小郎君发现了,眼神闪躲,连忙道:“没...没什么,我在想下午应该干什么。” “下午啊,我们去砍伐些竹子吧,得把屋子围起来,不然太危险了。” ...... 时间匆匆而逝。 整整花费五天时间,姜玄和姜昊才用竹子做了一道围墙,而且空出来的地方还不少,足足有一百多平方。 他打算现在就将土豆种下去,山谷的气候温暖湿润,即使到了最冷的时候,也适合农作物生长的。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小郎君,既然种子这么珍贵,何不等到来年开春再种植下去呢?”柔娘有些不解的问道。 “话说没错,我怕放置时间太久会影响种子成活率,而其他三样贮存时间久一些并不会有太大问题。”姜玄摇摇头。 他怕的不光是种子放置时间太久的问题,来年是什么情况,很难预料。山谷中暂时躲避官府的追查没有问题,但谁能拦得住别人进来的脚步? 土豆的休眠期按照现在秦岭这个温度的话,最多也就维持两个月,时间再久一些,就会极大的降低发芽率。 “柔娘,把我前两天烧制的花盆拿来。”姜玄在竹屋背后阴凉处喊道。 “小郎君,难道要在花盆里种吗?” 柔娘一脸的匪夷所思,抱着两个花盆匆匆赶来。 “是先要将土豆培育成发芽的种子,才能在门前的田垄里种下去。” “小郎君好厉害!”柔娘跟姜玄几日相处下来,关系变得越来越融洽,日常赞美已是常态。 “哪里厉害?”姜玄停下手里的活儿,饱含深意的问道。 “哪里都厉害。” 柔娘脸颊绯红,香靥凝羞一笑开,掩面而逃... 姜玄大惊,这姑娘思想很危险啊。 ...... 姜小花这几天战绩不错,每日都能逮到一只鹿或者野羊,为改变家庭伙食做出巨大的贡献。晚饭过后,小花照例出去巡视领地。 落日泛起的余晖,给整座山谷像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外衣,在这绚烂的日落景象中,四人一脸惬意的观赏美景。 “小郎君的家乡离这里很远吗?”柔娘问。 “很远...也很近”姜玄皱眉道。 柔娘不解,“小郎君的意思是不远不近?” “很远即是远的无边无际,很近便是近的触手可及。”他叹了口气。 柔娘侧目,她清晰的看到了他脸上的落寞,以为是远离家乡的忧愁,可她不知道此乡愁非彼乡愁。 “小郎君会离开山谷吗?” “当然,此处只是暂时的栖身之所,虽然不知道会多久。”远离人间烟火,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我可以照顾小郎君一辈子,即使这样也要离开吗?”柔娘想到外面的世界就不禁浑身颤抖。 在这里多待一天,她就贪恋这里一分,离开天堂回到地狱,她不愿。 姜玄察觉到了她脸上的恐惧,“用不着害怕,柔娘。” “山谷之外的一切都很可怕。”她转过头去,面朝北方,思绪被拉扯进不堪回首的过往。 “柔娘,山谷里与世无争,可并不适合我,外面的世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也有东西给外面的世界。但若是你愿意,那就跟着我吧,害怕,就站在我身后。”姜玄沉声说道。 柔娘不理解他需要什么,又要给予什么,但她听明白了最后的话,顿时喜笑颜开,眼中阴霾一扫而空,“我要跟着小郎君,去哪里都可以。” “我就知道你听了会高兴。”姜玄笑了,“你们跟着我,一步一步走,苦难没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霉也不算什么,不要惦记着就没事了,关键是不要让自己松了那口气。” 柔娘点头,眼神炙热,就在这之前的每一天,她都好希望自己每天能在外面和他一起劳作,或赤足在河中嬉戏,穿着舒适的衣裳。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每一天。 …… 凉夜,袭扰着木屋,两个熟睡的人儿紧紧依靠。 第28章 山谷访客 山中无岁月。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 这个青峰纵横、花开平野、溪流奔腾的地方,似乎永久的属于姜玄四人还有姜小花。 小花每一天的咆哮,都像这片山谷的圣旨,在警告着山林里的原住民:这里属于我们,永远属于我们。 柔娘的身子恢复的很快,一改初来山谷的面黄肌瘦,从丑小鸭变成美丽的白天鹅。 虽皮肤还不甚光滑细腻,可来自秦岭大山的山珍野味终究没白吃,脸上的肉多了一些,两只小白兔也壮大了几分。 丑小鸭的故事,小时候听不懂。大了就知道,丑小鸭生来就是一只天鹅。 灰姑娘的故事,小时候听不懂,大了就知道,灰姑娘穿了水晶鞋也变不成公主。 柔娘听了这两个故事并不能冷静的接受,但她知道自己变美了是真的。 “小郎君,今天就要将土豆种在地里吗?”柔娘每天都精心照料着它们。 “嗯,可以了,种子培育的不错,这片山谷土壤很适合种植。”姜玄点头。 两颗土豆只培育了八例种子,他怀着虔诚的心,祈求它们都可以破土而出,随之一脸郑重其事地将其埋入田垄土层中。 “小郎君,这样就可以了吗?”柔娘一脸吃惊的样子。 姜玄颔首浅笑:“你可不要小瞧了它们,我保证,如果它们活下来,肯定会让你发现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柔娘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摸了下田垄,他说有奇迹,那么就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发不发芽我都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人生唯一有把握的就是必有一死。” 这话听起来很操蛋,可他也不觉得哪里有错。 ...... 午后。 柔娘前往温泉洗浴,虽然白虎从未对她表示出亲近之意,但还总是在自己独行的时候保护她。 她爱极了山谷中的一切,遇见姜玄之前,她过得一塌糊涂。活着,从未预见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如果小郎君愿意,她宁愿一辈子守住竹屋过下去。 把自己剥的一丝不挂,小心地将衣物叠放在一旁的黝黑巨石上。小郎君说这衣物不值钱,她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 汤池水不深,长发如瀑,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似是想起什么,霎时面若飞霞。 此时,距离山谷二三十里的地方,一群身着青衣的奴仆皆手持横刀,快速地跟在前方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身后。 “季兄,朝堂的事跟咱们小辈又无关系,何必日日居于深宅,连面都不露。”身着白色锦袍的少年闷闷地说。 季恒略带烦躁地挥挥乌黑马鞭,“如今长安城的局势千变万化,你当真以为跟我们没关系?” “季兄,即便是圣人也...”刘子青还欲说什么,却发现季恒嘴角噙着笑,眼里确是止不住的嘲讽,便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也什么?” “圣人终究是圣人,新太子的势力再大,也不能只手遮天吧。”刘子青被嘲笑,显然不服气。 季恒一脸嫌弃,这些日子他被禁足在家,家里大人也不断地耳提面命,万万不能在这风口上出去胡作非为。 他听进去了,可今天却发现自己这好友脑袋似乎并不灵光。 “我不相信刘伯父没告诉过你什么,如果不懂,就回去问问。”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就不是他们能讨论的范围了。 刘子青撇撇嘴,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探出脑袋问季恒边上的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少年,“乔三,你也觉得是这样?” 乔姓少年身着鹅黄色锦袍,黑色幞头,面容稚嫩,可张口却沉稳有力:“你觉得不对?这个话题留给刘伯父替你解答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但三人相识已久,却也没僵持多久。 刘子青性子稍稍跳脱,挥着长鞭颇为兴奋道:“春天过来这里时,咱们可是收获丰厚,今天再比试比试?” “比划两下没问题,可你那力气都花在平康坊里了。”季恒哈哈大笑。 刘子青一翻白眼,淫笑道:“你懂什么,女人的滋味只要尝过一次,保准你夜夜惦记。” “当真吗?”哪有少年不怀春,季恒也不例外,神色赧然地问。 “哈哈...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这种事情啊,得自己去体会,听别人说,终究是差了点意思。”刘子青像是扳回一局,肆意笑道。 ...... 竹屋。 柔娘坐在小竹椅上,身后姜玄仔细地将她乌黑柔顺地秀发扎成辫子,一边清理纠结起来的发束,笑道:“这么些日子,终于把身子养的好了一些,先前的你可没这么白嫩。” 柔娘脸蛋儿红扑扑地,说:“小郎君每天做那么丰盛的饭食,我要再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哪里对得起小郎君。” “这么说倒也是没错的,森林里的东西都养人的很。”姜玄笑道:“等我们在长安立了足,就给你找门好亲事。” 柔娘听罢,不禁浑身发冷:“小郎君莫要说笑,我...不嫁人。” “好了...这么紧张做什么,别当真。” “小郎君讨厌...” ...... “嗷嗷...”小花突然立起身子,朝着山谷西面低吼。 嗯?莫非是有野兽逼近? “姜昊,去屋子拿着长矛,把我的刀拎过来。”姜玄迅速行动起来。 柔娘许是这些日子放松了警惕,边走边回头疑惑道:“小郎君,咱们的院墙足有半丈高呢。” 姜玄快速把厚重的院门叩牢固,“来的如果是动物,那当然不怕,可若不是动物呢?” 这足足一月半的时间,山谷并无人来闯,但这并不能代表不会来人。 柔娘悚然一惊,她已经把山谷当成自己家一样了,现在却听到还有人会闯进她家来,担忧的同时又异常恼怒。 “小郎君,那...咱们不用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除非我们跑路。”他皱眉,这个家什么都好,就是防不住人。来一个还好,来一群就福祸难料了。 山谷中,姜玄严阵以待。 山谷口高地,季恒等人已然带领人马向着腹地进发,这处风景秀美的山谷,是个狩猎休整的好地方。 “啊!真是人间仙境,美酒佳肴有了,就缺美人作陪了。”刘子青跨坐马上,高声大笑道。 乔姓少年也点点头,四处观望说:“此地虽路绝人稀,可胜在山清水秀,确是一处消遣游玩的圣地。” “阿大,带几个人前面走,小心防备,山林里的猛兽可不认得我们。”季恒谨慎说道。 “主人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不让那些个畜生靠近丝毫!” 众人领命,迅速离去。 而山谷北部的姜玄等人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第29章 两拳 一顿饭的时间,季恒等人已行至山谷北部离竹屋三五百米远的地方,阿大等人迅速的围在诸位小主人的四周,等待发号施令。 “走吧,兴许是山野猎户,过去瞧瞧。”刘子青兴致勃勃地提议。 季恒点点头,“嗯,瞧瞧也无妨。” 大队人马迅速逼近竹屋,这时院子里的小花也恢复了顶级捕食者的本能,显得异常慎重。 “听到马嘶声了吗?”姜玄皱眉道。 柔娘注意到了他的手紧紧握着那把已经有些卷刃的大刀,看起来仿佛和她一样害怕,颤声喃喃道:“小...小郎君,听起来并不止一个。” “你们先进屋,带着小花,快去!” 柔娘眼睛瞪得杏仁圆,紧握着长矛往前走了两步,决然道:“我不进去,万一来的是一伙歹人呢?小郎君怎么应付得了。” 姜玄第一次在柔娘面前发脾气,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寒声呵斥:“进去!等我应付不了再说。” 三人万般不肯,无奈姜玄态度强硬,只好与小花藏匿与竹屋中。 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柔娘现在无忧无虑,加上每天吃的又是秦岭大山的滋补上品,身子愈发丰腴动人,一颦一笑皆如出水芙蓉。若是歹人心怀不轨起了色心,那就麻烦了。 而小花待在这里,定会让人戒备起疑,反而会造成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弄不好还会让人先行射杀。 姜玄心急如焚,自己一看就不是地道的山林野民,反而是从大户人家逃跑出来的奴役,藏在深山老林躲避官府主家的搜捕。 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砰...” 一拳头砸在鼻梁上,姜玄差点眩晕过去,连忙张开嘴接着鼻腔里流出来的殷红鲜血,入口稍咸。 一拳不够,又狠狠地砸了一拳。 嘴里含了一口血,这才用兜里一块碎布擦了擦鼻子。 情况不明,来人到底是敌是友,不好说。他们没有身份证明,那么就和奴仆无异。 他只想装个病人,一个得了痨病的小娃娃。 若对方还心存善意,那么他们会避之不及,迅速离去。若是心怀歹意想杀了自己,那么就另当别论。 做完这一切,他把刀藏在屋子背后,拄着跟竹竿儿蹲在门前。 “咣咣咣...” 他们...来了。 “开门!”护卫用刀柄用力的拍打着竹门。 姜玄佝偻着腰身,手背青筋暴起,颤颤巍巍地挪着身子走到门后,护卫的目光透过门缝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哆嗦着手,他将屋门费力的拉开。 “咳咳...” 姜玄口吐鲜血,连忙用破布捂着嘴踉跄后退,身子愈发摇摇晃晃,好似疾风拂过野草,摇摆不定。 “季兄,这...怎么是个病秧子啊,真是晦气!”刘子青紧锁着眉头,不爽地用马鞭指了指姜玄。 季恒上下打量了一番门口姜玄,勒着马缰往后退了几步,皱眉说:“你是何人?” 姜玄嘴角溢出血沫,指着嘴巴摇摇头,“咳咳...” “还是个哑巴,也不知道这病秧子怎么在荒山野岭活下来的。”刘子青一脸烦躁。 “嗯,走吧,想来这人也没几天好活了,看这样子没准还是痨疾呢。”季恒说罢连忙勒着马缰扭头就走。 “什么?痨疾?”刘子青好似被吓破了胆儿,扯着马缰绳身子不住地往后缩着。 聚集在门口的护卫更是大惊失色,一听主人说是痨疾,纷纷往后退去,尤其敲门的那高大护卫更是脚步虚浮,一脸后怕。 乔姓少年并没有惊慌离去,而是提着缰绳,安做马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然后深深望了姜玄一眼,就跟着众人离去。 “呼...”待到众人离去,姜玄才晃悠着进了院子,把门牢牢拴紧。 他不敢放松警惕,一直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进了漆黑一片的竹屋,才彻底的松了口气,刚才眼神涣散,没敢瞧那最后离去的少年,他肯定,那个锦衣少年仔细观察了他。 谈痨色变,在古代不只是说说而已,古人面对这必死的顽疾束手无策,而且由于其具有传染性,更是让人避之不及。 这在后世不亚于一种致死率奇高、传染性极强的终极传染病。 他的演技并无多精湛,甚至是漏洞百出,也就咳出的血增加了几分可信度,但古人没有不怕痨病的,上至帝王,下至百姓。 门缝半开,屋子里稍稍亮堂了一些,柔娘抹着眼泪,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哭哭啼啼的也不说话。 “松开...快松开,喘不过气了!”姜玄后世也只是纸上谈兵,并未赤膊上阵,驰骋疆场。 “小...小郎君,我就是担心。”柔娘大囧,“来的都是什么人呀?” “十几个奴仆,三个少年郎。”他往后挪了挪,阴沉地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长安城里的贵族子弟吧。” 柔娘眉头舒展:“走了就好,那么大长安城还不够他们玩呀。” “可不是么,就怕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派人紧盯着我们不放,这有点让我寝食难安阿。”他悄声说道。 话音刚落,柔娘就怯生生地望着他。 “他们携带的物资很少,待不久的,也就一两天的事,这不还有小花嘛,有人靠近它会提醒我们。”姜玄紧紧抓着她的手。 “小郎君,要不我们出去躲两天?”她听见自己用细小的声音说:“我怕他们再折回来,小郎君又该如何应付,总不是再这样伤着自己?” “躲?”虽然姜玄刻意把声音压低,但柔娘还是听得出话里的愤怒,“哪里是我们的家?往哪里躲?” 柔娘的手被捏的很痛,可她却丝毫没有抽回的意思,伸出另一只手,用拇指轻轻的摸了下他红肿的鼻子。 柔娘所指的根本不是狼狈逃窜,这儿是她真正的归宿,是她真正拥有的幸福和快乐。 最终,她哑着嗓子,噙着泪水低语道:“我不怕死,只怕小郎君再深陷危机。”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姜玄松开了她红彤彤的手,浅笑道:“痛了吧,我不是...怕他们再折回来,而是心境有点失衡了,莫要见怪。” 柔娘自然不明白他说的心境失衡到底是什么,他时至今日仍然不断地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他时常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逶迤崎岖的山路。 漫漫人生之路,又何尝不像这山路一般?不论再苦再难,也要满怀对目标的憧憬,一步一个脚印地坚持走下去。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这是他人生信条之一,而他也是这么要求自己,在面临不可避免的挑战和危机时,把自己全身心专注于如何在山林里活下去。 他坚信,一个人的本性只要不受私欲的束缚,知而行之,立足于行,是能够克服任何困难的。 他也向往古人那种“无入而不自得”、随时都能心安理得的洒脱心态。 可老天开的玩笑有些大,让他以一种无法解释的方式一跃千年,困在山林中而不自得。 今天逃了,下次呢?往更深更远的山林逃吗? 他终究是不能体验古人经历过的这种大境界。 第30章 硝石与岩盐 此后的三天,再也没有突兀的出现大队人马降临山谷的糟糕事情,而被痨病吓走的三个年轻贵族亦没有再折回来,这让以山谷为家的四人重获新生。 实际上,姜玄认为死神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嗅闻着他的行踪,但尚未下定决心给他最后一击。 他经历了数重磨难,却大难不死,只能说幸运女神的裙边他还能继续掀起,她还未厌烦了他。 但女人专注而又多情,幸运女神自然也不例外。 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翠峭拔,云遮雾绕。昨日的一场大雨,下的绵延不绝。 柔娘醒来的早,轻轻的将他自梦中摇醒。 “小郎君,起床啦!” 姜玄睡意未消便踉跄着跌入朝阳初升的清晨。 “今天我们进山。”他沉吟片刻后说道。 “去山谷南部吗?”柔娘一边说,一边帮秀儿清理着头发上的亚麻丝,“那里的野菜更丰富一些。” “不,还要再远一些。” 柔娘点点头,不再言语。 这几日姜玄焦思苦虑,觉得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小花可作为震慑力量,但若遇到一个擅长厮杀的壮汉,怕也难逃一死。 他们几个是万万不能被生擒活拿到长安城当成货物出售的。 …… 南部森林是他们此前探查过的地方,地势陡峭险峻,山脚下裸露的地方有不少灰白色结晶体颗粒物,如果没有判断失误的话,那便是焰硝,也就是硝石,而出现硝石矿的地方,或许还会发现天然纯净的岩盐。 足够幸运的话,他所需要的盐,就不用担心了。自从穿越到这片森林,他便再没有见过一粒盐。 …… “哥哥,我们要找什么东西呀?”秀儿体弱,气喘吁吁地问。 “硝石。”姜玄挥着长刀尽量减少枝蔓的干扰,“嗯…就是道士用来炼丹的材料。” 柔娘含笑说道:“是那种可以升天的仙丹妙药吗?” “嗯,炼丹就是为了百病不侵、长生不老。”他顿了顿又说:“至于给谁吃,这里边说道就多了。” 说来讽刺,唐朝从建立到灭亡,一共21个皇帝,其中至少有5个因服用丹药中毒丧命。 最出名的莫过于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李世民了,历史少有的明君,死法却令人咂舌。 四人与小花在密林深处穿行了约一个时辰,才到达南部森林。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姜玄大喜过望,“柔娘,看到了吗,对面那座乱石林立的山峰,底下全是我需要的硝石,而且还是极小的颗粒。” 柔娘冁然而笑:“小郎君好运,我们直接带回去吗?” “不...我不是带了两个陶锅吗?就在这里做,收集够了再回去。”他笑道。 想要到达对面的山脚,还要跨过一条没过膝盖的河流。 “你不用脱鞋。”姜玄已经将鞋子脱下来扔在河对岸,“我背你过去就好了。” “我...自己过去好了。”柔娘脸颊红扑扑的,可丝毫不见动作。 “来吧,我背你过去,脱鞋子也麻烦。” …… “这种品级的硝石,若是让那帮道士看到了,不得红了眼。”姜玄看着面前一大片硝石粉末欣喜若狂。 “咦?这也是硝石吗?”柔娘拾起不远处一颗晶体状的东西好奇道。 姜玄定睛一看,此物呈现玻璃光泽,无色透明,晶体如正立方体,就像古人形容的“累累相缀,如棋之积”,被人形象的称为光明盐、水晶盐。纯度之高,几乎可以直接使用。 “这是盐!”他捡起一块,擦拭干净添了一口,感叹道:“这里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处盐湖吧,大自然的力量真的神鬼莫测。” 柔娘目瞪口呆,盐是个稀罕物,寻常老百姓能买到的只是一些粗盐,更高品质的盐供应少,价格高。 她见过的无不泛着黄色,吃起来又苦又涩,而且还有毒。 “小...小郎君,我可以尝一口吗?”她知晓此物珍贵,可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 “喏,这东西不就是用来吃的嘛。”他将手里的盐块递过去,“你以前不常吃到盐吗?” “阿耶阿娘在的时候,还能时常买一些回来,阿兄走了后,主家便不让我们吃了,说是买盐的钱比买一个人都贵,很长时间才给我们每人发一点。” 姜玄无言以对,乱世灾年,人命最不值钱。杀一头牛会坐牢受罚,可杀一个自家奴仆,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硝石的土法提纯很简单,只需将硝石与草木灰溶解于大约80度左右的水中,搅拌至饱和状态,再过滤出不溶物质,最后的结晶体就是硝酸钾。 这里的硝石颜色纯正,品质极高,只需要过滤两遍就可以。 柔娘没有问最后收集到的那种白色的粉末是用来做什么,她知道小郎君的大本事不止这些,甚至她有时候会觉得害怕,她和他之间看似很近,却又很远,有一种遥望星辰的错觉。 偶尔半夜惊醒,她都会偷偷的将身子紧贴着他,似乎只有紧抱着,才会觉得一切是真实的。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已经收集了满满一大背包的硝石提纯物。 而此行另一个收获,便是采集到了约莫二十斤左右的岩盐,这足以让他们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不用为了盐而发愁。 姜玄拗不过柔娘的自告奋勇,只好找了跟木棍,让她跟姜昊抬着背包和另一个麻布袋。 夜色将至,姜玄已看见不远处的竹屋。山路崎岖难走,确是花了些时间在路上。 就在柔娘准备解开栓在院门上的麻绳时,却发现绳子是散开的,便疑惑道:“小郎君,出门时我们没有系门栓吗?” 姜玄正远远看着河里戏水的小花,愣了下转过头说:“院门我检查了一遍才走的,怎么会...” 他连忙一把拽过柔娘,冷冷地说:“嘘...你们躲在一旁,我跟小花进去看看。” 柔娘捂着嘴,好让自己不要失声喊出来,蹑手蹑脚躲在一旁,又觉得不妥,跳着脚跑过去抱了一块大石头。 小花迅速赶到,姜玄用刀尖抵着竹门,缓缓推开。 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怒不可遏。 第31章 老神仙 “老贼!住嘴!”姜玄尖叫一声,一脸怒气。 他判断的是没错,家里遭贼了,可没想到这贼堂而皇之地正蹲在院里田垄边,欲要摧毁他精心培育的土豆幼苗,手里还掐着一段根茎,正往嘴里塞去。 “住嘴!”姜玄清了清喉咙,一边往里走,一边吼道:“老贼,私闯宅院就不说了,你还要摧毁我的幼苗,真是胆大包天,看刀!” 说罢,他便快步冲过去,大有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 门外的柔娘大惊,抱着石头紧随其后,一脸娇憨警惕地模样。 田垄边蹲着的白发老者错愕地张着嘴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吞下去尝尝再回答面前的四个小娃娃地问话。 最终他还是垂下横着的手臂,扭过头面带笑意说:“小娃娃莫怕,我进山采药,想要借宿一晚,却发现主人家不在,便破了规矩不告而入,却不是什么盗贼啊。”说罢,老者站起来瞅着四人,神色自若。 “休要狡辩,采药借宿一晚情有可原,但你进了我家的门,还要摧毁我家的东西,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姜玄面带讥讽地微笑。 “哦?莫非这田垄里种植的可是什么珍稀物种?” 老者将手里的根茎塞入口中,慢慢地嚼着,看似随意的问。 姜玄没有说话,而是打量着面前身材高大的老头儿,粗布麻衣,寒酸至极,满脸的皱纹像森林里的上了年月的老树皮,沟壑纵横,可胜在气色不错,双眼更是炯炯有神,倒也不像是那种面色可憎的恶人。 “这不是什么珍稀物种,用心找找的话,大山里还是可以挖到很多的,我只是看着眼生,就采集了些种子回来。”他看出了老者眼里浓浓的疑问和迫不及待,瞄了一眼地上的竹篓。 “小娃娃,莫要欺骗小老儿,我常年在这方大山行走,见过的草木不计其数,可也从来没遇见过这等古怪的草木,似花非花,似草非草。”老者咕哝道,“小娃娃从哪里找到的?” 哈哈,这就对了,想知道却装的风轻云淡,我能告诉你这玩意是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的吗... “山这么大,总有你脚步丈量不到的地方,往南走,一只走下去。足够幸运的话,你还可以找见几株。”姜玄冷冷地说。 老者也没生气,而是笑呵呵地指指他身边随时准备一跃而出的白虎,“少年郎倒是个奇人,我行走世间一辈子,身子都快埋进土里了,可还没见过有人能和如此猛兽和谐相处的妙人儿,怪哉!” 姜玄耸耸肩:“老人家,我就是生在这大山中的,奇怪的事我也见过不少。以前没见过,今天不是正好见到了吗?” “小娃娃,今夜可否让我这糟老头子借宿一宿?”老者微微一笑,将清澈深邃的眼神移到他的脸上,“想要在大山里过夜可不容易呦。” 姜玄也在犹豫,人的第一印象确实很重要。他不懂面相,可知道一个人的面相确实是可以随着人的心境思绪而变化的。 比如一个长期阴郁难测的人,他的面相或多或少就有些严肃而阴厉的味道,又比如一个心境平和而宽厚的人,他的面相则看起来和善而温暖。 眼前这个老者鹤发童颜,慈祥和蔼,正应了那句话:慈颜常笑心自宽。 “借宿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能再破坏我的花花草草,这是我精心培育的。” 姜玄的口气不容辩驳,尊老爱幼是没错,那也得是双方可以友好沟通的基础上才能进行的道德要求。 后世那种倚老卖老,强行让人尊老爱幼的行为,他不惯着。 …… 晚饭用罢,已是皓月当空,三人围坐在柴火堆旁,老者取出腰间挂着的葫芦,呶呶嘴:“尝尝?这可是上好的黄醅酒。” 说罢,老者仰首嘬了一小口,拍着大腿,一脸满足。 “年龄小,不饮酒。”姜玄摇摇头,好奇道:“老人家你时常一个人出入深山吗?” 老者似乎还沉浸在美味中,半晌后悠悠道:“上了年纪喽,年轻时一个人走南闯北出入大山采药,自然不在话下,现在嘛,得跟着人才行。” 或许是望见了他眼里的不解,老者难得的一脸尴尬:“两个仆役吃坏了肚子,就让他们下山回去了。” 姜玄看他神色不自然,便再没追问下去,老者嘬一口酒拍一下大腿,好不自在。 沉默的气氛似乎被夜风吹散,老者隔着厚厚的灰白胡子皱眉道:“小娃娃,我看你并不像山野草民,怎么居住在这大山里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玄陡然一惊,随即眉眼舒展:“我们兄弟姊妹自幼失了双亲,山下活不下去,只好躲在这深山里。” 老者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喜道:“我行走江湖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小娃娃这浑话张口就来。”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有些不善,老者的笑容又从皱纹中溢出:“看你也不似野民,今日得了你们恩惠,自然要还给你们才是。” “老人家,感谢你的关心。”姜玄觉得此人也不像等闲之辈,说不得就在长安城里人脉通天,但突如其来的关心也没有让他分不清利弊。 “说到底也就是一顿饭,这大山里物产丰饶,倒也不值一提,小恩小惠老人家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我孙思邈的人情可没那么浅薄,小娃娃当真不听听?”老者直言不讳,“若是有什么难处就说说,只要不太过分,我还是能帮衬你们一次的。” 姜玄瞠目结舌,心里却掀起滔天大浪,后面的话他没听到,只是孙思邈三个字就让他回不过神来。 柔娘也同样一副吃惊的表情,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胳膊,“小郎君!这老人家是孙...孙老神仙!”她结巴着舌头,凑到他耳边低语。 姜玄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沌,眼前之人便是被后人尊称为“药王”的孙思邈?失神片刻,他才摁住满脑子的不合时宜。 随即他起身正仪,躬身道:“不知孙老神医云游至此,方才小子口不择言,多有失德,老神仙莫怪。” 老神仙端坐竹椅,爽朗一笑:“真是个有趣的小娃娃,不必多礼,快坐下吧,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神医的名头小老儿可担不起呦。” 第32章 君子远庖厨 姜玄哪里敢放肆,眼前的人可是流传千年的人间圣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又无私留下煌煌巨著,造福天下万民。 这样的人,称之为人间圣人丝毫不为过。 在这个磨块豆腐都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年代,但凡有点吃饭的手艺,都要严防死守,师傅教徒弟也要留三分防身。 你藏一些,他藏一些,很多东西流传到后世,便只剩寥寥数语,再无踪迹。 而老神仙终身不仕,隐于山林。亲自采制药物,为民治病,更是在无价之宝《千金要方》中,把“大医精诚”的医德规范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上来专门立题,重点讨论。 而本人,也以德养性,以德养身,成为世界文明史上德艺双馨的巅峰人物。 “快坐下罢,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可却是个精明人儿。”老神仙挥挥手,饶有兴致地问道:“世人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却弄得一手好吃食,方才我看这小女娃也只是给你打下手,这是为何呀?” “所谓君子远庖厨,圣人借此警示君子不要贪图口腹之欲,于自家心性无益。说到底是要坚守内心不被物欲横流的世界击垮,但做到知行合一却又是难上加难,故而导致了自诩为君子的人们,真小人做不来,真君子也做不到,最终变成了烟花柳巷的伪君子。”姜玄羞涩一笑:“做饭难的就是火候,对于自身的要求也是如此吧。无礼处亦现雅驯,矫饰地亦有良知。” “好一个知行合一!”老神仙抚掌大笑,“小娃娃这一番见解正和老夫胃口,活人嘛,遵从内心,才能寻到大自在。” “先前不知孙老神...仙的身份,却也觉得惭愧。”姜玄正色道:“您所见之物乃是家师率众远渡重洋,历经磨难,损伤无数门人子弟才从数万里之遥的异洲大陆所得,东方大陆仅有这八株幼苗!” 姜玄说的慢,可一言一字就像千钧重锤一般敲打在孙思邈的胸膛上,震惊之余神色也愈发凝重严肃,他在等着后面的话。 “家师幸得门人子弟护卫左右,却也因为数年漂泊,重疾缠身,拼死赶到昆仑师门,最后...最后便撒手人寰。而师门仅剩下我一人,师傅弥留之际便把从异大陆所得之物交给我,说天下得了此物,人间便再无饥荒!” 姜玄哽咽着,这一刻他伤心极了,他想家了。 孙思邈眼冒精光,腾地一下站起来,强忍着口干舌燥,大手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大声道:“此言当真?” 姜玄被捏的吃痛,想要往后挪两步,可那大手就如铁钳子一般,紧抓着不放,抹了一把眼泪才道:“家师曾说,在异大陆此物产量惊人,且不挑地,耐得住多变的气候,种植此物,便是可与麦媲美的神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此言千真万确,不然家师何苦拼死也要把此物带回来呢。” “好!好!好!”孙思邈须发张扬,仰天大笑,解开葫芦嘴儿,猛灌一口美酒,大声疾呼:“天佑我大唐百姓!”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柔娘,此时已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她没想到自己眼里无所不能的小郎君会如此的不幸,没有师门没有家人,她觉得她的小郎君把人世间的苦都吃尽了。 姜玄倒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可能是为自己师门覆灭而伤心呢,捏了捏她手,没有言语。 “小娃娃,你可知此物还有什么功效?”老神仙冷静下来之后,还不忘记自己的主业,看什么都想要入药。 “家师略懂医理,他老人家根据异大陆流传的说法,总结为和胃健中、解毒消肿、主胃痛、痄肋、痈肿、湿疹、烫伤。”他继续说道:“但万万谨记不可吃发芽的马铃薯和其茎叶,有毒。” “哦?此物...马铃薯,果真如此神奇?”孙思邈欣喜若狂,捋着长须,丝毫不在意因为激动而揪下来的几根白须,“真是神物啊!我大唐百姓自此有福了!” 姜玄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家师一生都在路上,足迹遍布整个大陆,便是那西域也去了不止一次。但他老人家却说,未去异大陆之前,从未见过此物,小子不敢妄言,也不曾怀疑家师丝毫。” “小老儿一生走过的地方也不少,但比之你师傅,就差的远喽。”孙思邈嘬了一口酒,略带感叹的说道:“你师傅的一生可谓波澜壮阔,驾鹤西去之时还为天下百姓带回来如此神物,乃真英雄!” 姜玄惭愧,谎言说的自己都快信了,可实属无奈之举,微微一笑,恭声道:“老神仙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当是圣人之姿。” 孙思邈哈哈大笑,指了指他,没再言语,而是蹲在田垄边借着火光,打量着地里长势喜人的神物。 姜玄嘴角也噙着笑,他相信,消息传回宫里的时候,他跟柔娘便可下山了,而困扰他的身份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明日我便下山,我保证会向太子禀报此事。”孙思邈郑重地说:“想必太子殿下会派人过来,你二人莫要惊慌,我也会跟着过来。” “孙老神仙言重了!”姜玄躬身道:“神医之名在百姓间如雷贯耳,天下没有人比老神仙更合适的人了。” 换了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物,说不定会霸占了此物,或邀功受赏,或当做自家战略储备偷偷进行种植。但正如他所言,天下之人,没有比孙思邈更合适的人了。 “如此便好。”孙思邈心领神会,他确信对面坐着的这个小娃娃会听懂他的保证,“之前还想着靠几分薄面为你二人寻个良家的出身,看来现在不必了,太子为人豁达而知人善用,会将你二人妥善处置。” “若不是在今日遇见老神仙,小子还不知要在这深山待多久,若是遇见心怀不轨之人,莫说用此物造福天下,就是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姜玄感激道:“小子姓姜,单名一个玄字,老神仙的知遇之恩,日后定当报答。” 孙思邈笑呵呵地摆摆手,显然马铃薯对他的诱惑是无与伦比的,蹲在田垄边,兴致勃勃的看了又看。 第33章 山下世界 竹屋逼仄,一张竹板床并不能挤下所有人,但地面铺就的竹板却也能将就睡一晚。 老神仙非凡人,与两个小女娃挤在一张床上并无不妥,即使还有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 最后在姜玄的一再坚持下,孙思邈睡在了床上,分了些干燥的亚麻丝给了地上的二人,就这样众人沉沉睡去。 早睡早起是唐朝人民的作息习惯,姜玄醒来的时候,小花已经迫不及待的用毛茸茸的大脑袋不住地顶着他的身子,催促快开门,她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每天都要洗好几遍澡。 孙思邈显然对他先炒后炖的做饭法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边漱口,一边回首道:“小娃娃这做饭法子也是从异大陆学来的?” 姜玄把整块的蘑菇撕成长条状,笑嘻嘻地说:“老神仙,异大陆可不如咱这边,曾听家师说过,出了大唐每一个地方都有独特的风俗习惯,就连饮食也千变万化。比如西域人,他们的饮食就独具一格。” “这倒是。”孙思邈点点头,“方外之人多有陋习,可毕竟是生存在这世上的族群,自然有他们生存下来的方式。” “老神仙,快来尝尝,这鹿肉也是鲜嫩的紧,您昨天来的赶巧,之前可连盐都没有。”姜玄端着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烩菜。 孙思邈满面红光,坐在竹桌边上便西里呼噜的大快朵颐起来,“小娃娃这手艺真不赖,若是到了长安,可莫要嫌弃小老儿登门蹭饭啊。” “哈哈...”姜玄笑道:“老神仙那是贵客临门,若小子真在长安安定下来,定要好好招待您才是。” 柔娘是上了奴籍而逃跑的人,在这个尊卑有序的社会,莫说跟神仙人物共进早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那也得有多远躲多远。她端着碗正要去一旁的矮凳上,老神仙却发话了。 “小女娃过来吃,碗这么烫,端着怎吃的舒服。” “听老神仙的。”姜玄说,“过来吃。” 几人的过往,除了他的孙思邈不甚清楚之外,柔娘的也已告诉了老神仙。 “小郎君,这不妥吧,我就在这吃。”柔娘迟疑道。 “没那么多讲究,莫要在意这些。”孙思邈挥挥手说。 ...... “回去罢,下山也就几步路了。”孙思邈背着药篓,转头说道:“你瞧,山下那马车便是来接我的,眼下你们回去收拾下东西,我估算下午太子就会派人马前来。” “那一切就有劳老神仙了。”姜玄与柔娘躬身道别。 山下的世界,是姜玄第二次看见。 一眼望去,荒无人烟,天地交融。 “走吧。”他拽了下怔怔出神的柔娘。 姜玄看得出她不甚高兴,“山下的世界终归要见识一下的。” 柔娘咬着嘴唇点点头,感觉到泪水刺痛了眼睛,她抹掉眼泪,决心不要哭。她一点儿也不愿意下山,若非小郎君有意如此,她宁愿躲在山里,一辈子都不再回到人间。 她想要他背着跨过溪流,她想要他一起观日落,她想要他帮自己扎晃起来像马尾的辫子,她想要他每夜都在自己怀里,她想要他今生只与她为伴。 一路无言,两人都在思虑着关于自己的未来... 孙思邈远没有山谷里的淡定,马车一路颠簸疾驰,溅起路边的残木碎石,“快点!再快点!” 驾车的年青仆役一脸错愕,他不知道一向泰然自若的主人今日为何行色匆匆,甚至面带潮红,高兴?是山林里发现了了不得的药材吗? 车内的孙思邈忘记了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已经被自己喝光了,拔开塞子嘬了一口,却发现空空如也。 他专注于治病救人,也无心致仕,但他明白艰苦而残酷的时代也即将来临,盘踞在大唐北部的突厥帝国蠢蠢欲动,快要按捺不住挥师南下的烈烈雄心。 战争意味着需要巨大的物资,物资从何而来?自然是平民百姓,多一份口粮,则多一分生机,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太平的到来,它的伴生物则是无尽的贫穷、饥荒,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抹平,也需要人命去填。 他不认为山谷里的小娃娃会信口雌黄,那怪异的服饰,做工之精细,世所罕见,非大唐技艺可纺织,凡此种种,都说明小娃娃来历不凡。 马车驶上平坦宽阔的官道,瞬间平稳了许多,孙思邈一脸急迫地掀开帘子大喝:“快点!” “主人,可是山谷有了什么大发现吗?”年青仆役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得空扭头说道。 “大发现!”孙思邈捋着长须,“天大的事,耽误了时辰,下次进山就是你。” 年青仆役满脸惊恐,主人向来不难为他们这些仆役,宽仁至极,可唯有一件事就是进山采药,天知道进山一趟,会尝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草药。 “驾!”仆役铆足了劲想要快点赶到长安。 远处,城楼高峙,巍峨雄壮,古铜色的雄关龙盘虎踞,片刻时间,青衣小厮已然驾车疾行至明德门城楼。 待身着金锁甲衣的禁军守卫验明正身,马车迅速沿着朱雀大街,直奔皇城。 东宫,明德殿。 自从李渊册封他为太子以后,繁多庞杂的政务就蜂拥而来,让他疲惫不堪,但他李世民的熊熊壮志又岂会因为这么点压力而退缩呢。 “说说,灭佛的事该怎么处理妥当?”他揉了揉眉心说道。 “太子殿下,臣以为灭佛之事可暂缓。”房玄龄顿了顿,又说:“现在紧要的便是稳定下来,毁灭寺院已经招致民怨沸腾,再这么下去...怕会适得其反。” 李世民阴沉着脸:“佛教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光隋朝时期便颁发了几十万度牒,这俨然已是一道护身符了,土地交给佛门,以后便可以不从事劳作,不缴纳赋税,不服劳役。” “殿下说的是啊,如今质库大兴,但凡是家里有的东西都可以作为质押,甚至不少家庭连田锲都质押出去,最后偿还不起,落得一无所有。”杜如晦叹气道:“陛下当初颁发这道诏令的初衷是让部分僧侣重归劳作,但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显著,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反抗。臣以为,先暂停下来一段日子,替他们修缮寺院,施以安抚。” 李世民背过身沉吟片刻道:“好,就这么办。” 而身后的房玄龄与杜如晦两人则交换着眼神,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决定了这件事,李世民略微轻松了一些。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第34章 真假祥瑞 殿门处传来噗哒的轻微脚步声,李世民皱了皱眉头。 “禀告太子殿下,孙道长在殿外等候,说是有要紧的事情禀告殿下。”太监低着头,尖声细语地说道。 李世民转过身子,一脸诧异,这位老神仙可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了,难道是...民间出了了不得的疫病? “快!快将孙道长请进来!” “可有遗漏的奏章未上报?”李世民大步踏向殿外。 “地方上奏的折子都由我二人一一审核过后才呈给殿下的,未见异常。” 房杜二人也一脸迷惑,紧随其后。 “孙道长,多日未见,可曾安好?”李世民迎上去亲切地问。 “见过太子殿下,一切都好。”孙思邈拱拱手,直奔主题:“殿下,老朽前两日去秦岭,遇见了一个小娃娃。” “呃...”李世民摸不清这跟他急冲冲地进宫有何关系,“孙道长,快快进殿说话。” “太子殿下可曾听过这天下有一种粮食叫马铃薯?”孙思邈倒是没那么多礼仪,便朝着殿门走去。 “马...铃薯?”李世民思索道:“宫中典籍无数,却也从未看到有记载此物。” 房杜二人皆摇头,天下若有记载,他们不会不知道。 “道长坐下说话。”李世民坐在上首的矮塌上,惊讶道:“那个小娃娃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他发现了此物?” 三人盘坐在下首,却见老神仙抑制不住地笑意荡漾开来:“殿下,这就是老朽接下来要说的重点。” 君臣三人相视一笑,老神仙这是发现好东西了,不然可没这么高兴。 “道长请说。” “老朽行至一处山谷,那小娃娃约莫十一二岁,却在他的院里发现了八株幼苗。”孙思邈面色潮红,笑道:“小娃娃说了十二个字!” “哪十二个字?”李世民心急地说:“请道长快快告诉世民。” “天下得了此物,人间再无饥荒。”孙思邈语出惊人。 “呼...”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孙道长,民生大计,岂可轻信一个小娃娃的稚嫩之言。”房玄龄最先冷静,犹豫了下质疑道。 三人毕竟非同凡响,虽震惊万分,可还是很快镇静下来,杜如晦也苦笑道:“孙道长,此物只应天上有,怎么会落在一个凡间孩童之手呢?” “不得无礼!”李世民虽满腹疑问,却打断二人。 “哼!”孙思邈对于二人的表现嗤之以鼻,“老朽一辈子都行走山野,可观那神物,却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神物种植已半月有余,只需三月,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道长,那孩童来自何方?”李世民虽然觉得荒谬,可忍不住内心的希冀,出声询问道。 “那小娃娃相貌虽属我中原人,言语间却听得出并未久居中原。按照他说的,师门便是在昆仑山。”孙思邈捋着白须,娓娓道来。 “那...小娃娃师门可还在?他又怎么流落秦岭深山?”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说到那神物的来历了,依照小娃娃所言,他师门远渡重洋,穿过大洲,在距离大唐数万里之遥的异大陆所得,最后他师傅拼死带回神物,却也重疾缠身,魂归天地。”孙思邈叹道。 这是真的吗?李世民听见了自己胸腔内扑通扑通的打鼓声。 “孙道长觉得那孩童所言能否当真?” “殿下,我观那孩童聪慧伶俐,言语并无虚妄之处。”孙思邈断言。 李世民口干舌燥,这一月多他睁眼便开始处理政务,事必躬亲,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错漏错批一道奏折。 每夜总要从梦中惊醒,醒来便是大郎四郎还有那一堆侄儿的头颅在床榻上漂浮,直勾勾的瞪着他。 千斤仇,万两恨,他每一天过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生怕睁开眼的一瞬间就有人来告诉他,因为他德行太差,百姓不容,老天不赦。 “传尉迟恭!”李世民沉声道。 如此神物,若可得,天下归心。不可得,那顶皇冠也能戴的住。 不多时,身披甲衣地尉迟恭大步流星的应命前来,声亮如钟:“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李世民点点头,“敬德,你随孙道长去一趟秦岭,一切听从孙道长的安排。” “见过孙道长!”尉迟恭又朝两位同僚拱拱手,疑惑道:“不知殿下让我去秦岭所为何事?” “秦岭发现了可媲美麦的神物,辨别真伪尚需时日,你随孙道长到了秦岭后,便封锁山谷,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如今天下、朝堂、世家,如同三座大熔炉,他李世民想要抵挡住烈焰焚身的煎熬,就要做到金身不破,做到严防死守。 若此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他本来为天下人不齿的恶劣形象,便更加不堪了。 “臣领命!”尉迟恭来去如风,当下便去调兵遣将。 “殿下,那两个小娃娃该如何安置?老朽还有诸多疑问想要请教那位姜小友呢,不如就先住在老朽那里?”孙思邈斟酌道。 “安置问题,就交给臣吧,此事干系重大,太平坊有一处宅子暂时闲置,殿下以为如何?”房玄龄插嘴道。 “那就依乔松兄所言。”李世民拱手笑道:“秦岭之行,就麻烦孙道长了。” “也罢,那老朽就再走一遭。”孙思邈拱手离去。 ...... 房杜二人道别后,退出大殿,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克明兄,僧侣之事你怎么看?沉疴还需猛药治,现在这顽疾已经到了不除不行的时候了,再耽误下去,天下赋税之人都跑去做和尚了。”房玄龄叹道。 “乔松兄,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可眼下殿下登基在即,士家大族又虎视眈眈,口诛笔伐,若是连寺庙里的那群吸血虫都不安分,天下民心...”杜如晦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沉默半晌又道:“秦岭那小娃娃所言,可信吗?” “道长为人高洁,这是有目共睹的,想来那小娃娃种植的神物确是世所罕见,但要说...可媲美麦,这种神物有史以来都未出现,未免太过荒诞不经。”房玄龄想了想都觉得不太现实。 “倘若是真的,那可就是天大的祥瑞了,殿下得了此物,定能民心所向!”杜如晦悠悠说道。 第35章 大军进山 “小郎君,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下山?” 柔娘坐在床上,眉头紧蹙,素手使劲的撕扯着一缕亚麻丝。 “是,我完全可以等到马铃薯成熟的时候再让老神仙进宫。”姜玄倒出包里的白色粉末装到一件缝了下端的t恤,柔声道:“可前几天闯入山谷的长安大户子弟,谁能保证不会再来第二波?我是否还能像上次一样装痨疾吓人?关键是我家柔娘长得美艳动人,难保歹人不会见色起意,对吧?” 柔娘吸着鼻子,噗嗤笑出声来,又怯生生地问:“小郎君,宫...宫里真的会来人?” “不出预料的话,已经快要出发了吧。”他将t恤的领口处用麻绳紧紧扎牢后,笑道:“这马铃薯的作用,你也知道了,只要孙道长进了宫,他们就没有不来的道理。” “可是...我们又该去哪里?会被抓起来吗?”柔娘如坐针毡,不停地问着。 “抓起来?有孙道长在,倒也不至于。”他担忧是有的,但孙思邈的存在又让他稍稍宽了些心,“但具体怎么安排,这个得看朝廷对此物的重视程度了,静观其变吧。” 历史终究是人写的,下笔会不会有失偏颇,这都无据可靠。皇宫里那头困龙已经逃出生天,到底心性如何,姜玄是没有把握的。 但历史也会说话,观其行,知其性。若是连神物和他姜玄一并吞下,那他也认了。 就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皇城朱雀门突然涌出大批身着黝黑乌亮铠甲的骑兵与步兵,各个全副武装,手持泛着寒光的横刀马槊,弩箭刀盾。 宽阔的朱雀大街顿时人头攒动,肃杀之气冲破云霄。 街边的老百姓倒是见怪不怪了,纷纷驻足停留,好奇地打量着正快速前进的大部队,在他们的眼里,两三千人的军队,倒也见惯了。 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一些躲藏在百姓中的人急匆匆的往四下溜去。 所谓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朝堂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长安城这些高门大户的眼睛。 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为何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是长安城无数贵族心里的疑惑,眼下玄武门浓重的血腥气都还未散去,这又是做什么? 长安城的贵族这段日子可谓人心惶惶,前太子死的太突然。 押错了宝的人,这些日子备受煎熬,就差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了,可宫里的那位,除了将东宫来了个大换血,朝堂上的大规模清洗倒迟迟没有落下,这无疑苦煞了众多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 现在武装到牙齿的大队人马从皇城涌出,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们一无所知,而这正是恐惧的根源。 接近三千人的大部队在尉迟恭的率领下,迅速开赴至明德门与孙思邈汇合后,一路向南,朝着秦岭方向疾驰而去。 “道长,这天下果真有可媲美麦而未被种植的神物?这也太...”尉迟恭龇牙咧嘴笑道,反正他是不太相信。 “太什么...憨货!”孙思邈掀开帘子破口大骂,“天下之大,岂是你能度量的?” “嘿嘿...”尉迟恭大咧咧的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那就说明是真的?” “神物种下去已半月有余,再等两月半便可成熟,到时候自然知道真假。”孙思邈放下帘子不再搭茬儿。 “哎...这要是真的,咱大唐的百姓可就有福喽。”尉迟恭骑着棕色大马,感慨一声便不再言语。 山谷。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就是这群人来了以后能不能好好照料这仅有的几株苗子,可别我前脚走了,后脚就给糟蹋了。”姜玄蹲在田垄上,凝视着地里长势喜人的土豆苗,忧心忡忡地说道。 柔娘摆弄着自己的粉色衫裙,一脸郁郁寡欢,噘着嘴就是不肯说话。生来心思单纯的她,愈发在他面前没了初来乍到时的小心翼翼,反而时不时还要耍耍小性子。 “好了,长安城我想也不是龙潭虎穴,咱们只要再委屈个两月左右,等马铃薯成熟了,咱们就是对社稷有功的人,谁还能再欺辱你呢?”姜玄也并未生气,反而有一种温馨的感觉,这样子的柔娘好过刻板拘谨的时候。 ... 东宫。 “观音婢,你说这天下真有可媲美麦的神物?”李世民闭着眼侧躺在床榻上,悠悠叹道:“看孙道长笃定的语气,又不得不让我心生向往。天下人都说我李世民残暴善妒,生生用鲜血换来了这东宫的太子之位,可谁人知晓我的无可奈何?我和李建成的矛盾难道一定要用我妻儿的血来化解?” 二十五岁的长孙氏,秀雅绝俗,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丝毫。 此时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伸出柔荑一般的纤纤素手轻轻的揉着他的肩膀,说道:“二郎,此事放在心上即可,若真有那神物,说明是大唐的福气,也是二郎的福气。可没有那神物,我想凭着二郎自己也能让大唐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正是如此,倒是我太过心急了。一听到道长传来的消息,便无心处理政务,有点着相了。”李世民揉了揉眉心,哈哈一笑。 片刻后李世民收敛心神,踏出寝宫便忙政务去了。而坐在床榻上的长孙氏却没了先前淡定的神色,紧握的双手出卖了她此刻波浪起伏的心境,丰润白皙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粉红的指印。 “天下真的有如此神物吗?”她呢喃道,消息太过震惊,到现在依然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虽然她从不与他谈起朝堂上的事,可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相反她太清楚现在朝堂的暗流涌动了。内有五姓七望冷眼旁观,外有突厥大敌虎视眈眈。若是天下真有此物,那无异于雪中送炭,缓解李世民的危局。 皇族之间的内斗,也从来不是皇家宫廷自己的事。她眺望南方,恨不得此刻去秦岭的是她自己,恨不能现在就看到那神物成熟现世。 第36章 害羞的马铃薯 “道长,便是此处山谷?”尉迟恭极目远眺,赞叹道:“没想到这大山深处竟也有这等仙境一般的福地。” “走吧,别让人吓着那小娃娃和他的老虎。”孙思邈淡淡一笑。 “传令下去,将这座山谷封锁了,提高警戒,但凡有人胆敢窥探,杀无赦!”尉迟恭下达军令。 众将领命,迅速带着部下散去。 “道长,什么老虎?”尉迟恭黝黑的脸上满是不解。 “小娃娃养的老虎。” “老虎还能养?那等猛兽便是顶级的驯兽师都不一定能轻易驯服吧。”尉迟恭哈哈大笑,他觉得自己今天听到的尽是些荒唐事。 “憨货,天下的事情哪有绝对的?”孙思邈不客气的嘲讽道。 “嘿嘿...要说谁能驯服,我觉得老神仙当之无愧。”尉迟恭一路被嘲讽过来,可也晓得道长并无恶意,若说天下谁能踢着他屁股骂个不停的话,那一定是眼前这位了。 “老朽怕是没那等本事喽,万事万物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分。”孙思邈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敲了敲他身上的乌黑铠甲,“山谷里的那房子颇为坚固,让你的兵士可别糟蹋了,日后若有来此打猎采药的人,也好有个过夜的地方。” “道长放心,来的时候什么样,走的时候就什么样。”尉迟恭砂锅大的手,拍的胸膛砰砰响。 站在院门外的姜玄和柔娘,神色颇为凝重。 柔娘是吓得,姜玄则是第一次见到全副武装的大唐军士。 虽见过城门处的禁军,但远没有眼前军队这种凶悍无匹的气势。 似乎那横刀马槊上的血腥气并未清洗干净,远远隔着便能嗅到,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小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大声吼叫,啸声震彻山谷。 谷中不断穿行驻扎的军士则一脸好奇的盯着四人一虎,上面说有行动,他们就来了。可没想到任务便是守着山谷不许任何人靠近。 “小花,别紧张,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乖乖的不要出声。”姜玄抚摸着它的脑袋安慰。 “就是那只白虎吧?啧啧...”尉迟恭老远便望见了站在院子门口那只惹眼的老虎,摸着下巴笑道。 “嗯,说来也神奇,人和动物还能相处的如此和谐,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啊。”孙思邈也赞叹道。 待二人走到跟前,姜玄便躬身行礼道:“山路难行,倒是让孙老神医受累了。” “哈哈...天下大事,便是多跑两趟又有何妨。”孙思邈一脸笑意,“旁边这位是尉迟恭,尉迟将军。” 姜玄一刹那的恍惚,这就是大唐名将尉迟恭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只见眼前之人身材高大英武,浓眉大眼国字脸,鼻梁高挺,皮肤黝黑,看着就像绝世名将的模样。 “山野小子姜玄,拜见尉迟将军!” “嘿嘿...就是你这个小娃娃说有神物现世?”尉迟恭颔首笑道:“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你说的那神物,关乎老百姓吃饭的大事,可别让我们失望阿。” 说不害怕是假的,一个多月前他姜玄还是未进入社会的大三学生。学校里的高级别领导见过不少,可终归觉得是学校的老师。 现在突然要他面对一个帝国的大将军,这种感觉让他既觉得恐惧,又觉得荒唐可笑。 眼前这位可是刚刚不久前才亲手割下李建成和李元吉人头的绝世凶人,但偏偏这种恐惧来的快去的也快。 “将军所言有理,关乎民生大计,小子断然不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这就请将军入内一观。”姜玄淡然一笑,侧身请过。 尉迟恭虽然惊讶于面前这个小娃娃的镇定和冷静,却也没多想。 率先步入院内,弯腰蹲下,仔细的看着田垄里绿意盎然的马铃薯幼苗。 “此物可会开花?何时结种?”尉迟恭迟疑片刻,出声问道。 “正常生长的话,在下月这个时间便可开花。开花以后再过一月有余,等到此物茎叶枯黄衰败,就证明成熟了。”姜玄轻声说道。 “枯黄?衰败?那种子结那里?”尉迟恭瞠目结舌,瞪着牛眼,大为不解。 “尉迟将军,此物在地下结果。并不在生长出来的茎叶上。” “哈哈...倒是个害羞的事物,结果都要在地下偷偷摸摸地。”尉迟恭乐不开支,呲着牙咧着嘴。 “憨货,你懂什么?这等天地大道,岂是你这招摇过市之人能参悟的?”孙思邈冷着脸,瞥了他一眼。 “呃...参悟?参悟啥?”尉迟恭一脸迷茫。 …… 姜玄觉得这画风有点不对,知道老神仙非同凡人,可没想到嘲讽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尉迟将军,关于此物,小子还要再多几句嘴,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他顿了顿严肃地说道:“此物乃是师门拼着性命从遥远的异大陆所得,不管将军认为小子信口开河也好,满口胡言也罢,但请好好照料。全天下就这么八株,是能与麦媲美的粮食而不是什么花花草草,若是有什么闪失,尉迟将军就是天下的罪人了。所有的一切,自然在两个半月后见分晓,若小子有一句妄言,项上人头拿去便是!” 尉迟恭笑意渐收,缓缓起身,神色凝重道:“既然你这小娃娃拿了人头做担保,那本将军便可保证,即使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山风,也休想吹落它一根枝叶。” “如此甚好,此处山谷土壤肥沃,气候适中,只要保证不被外力破坏,马铃薯便可自然生长,三五天浇一次水即可。” 他不停的叮嘱相关的注意事项,介绍着山谷的情况,而身边跟着的精通农业的官员则在飞快的记录着。 …… 山谷已被禁军守卫的水泄不通,姜玄征征地站在谷口,内心思绪万千,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感。 他来大唐的第一步踏进了长安,如今又要折返回去,见更多的人,经更多的事,开始新的生活。 前路是否好走,他不知晓。 想太远,也只是徒乱人意。 谨慎点,勇敢点,想必也能活下去罢。 前怕狼,后怕虎?不是他作风。 路终究要自己走,那么,就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吧。 第37章 死士 “快快动身吧!”旁边一位颧骨高耸的肿眼泡彪形大汉生硬地催促着。 姜玄迎着他凶狠的目光,缓声道:“去哪里?” “太平坊!” “走了。”他俯身摸了摸小花的大脑袋,昂首阔步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的年青仆役颔首挺立在马车旁,瞧见不远处过来一队骑兵,连忙弓着腰,竖耳静听由远至近的蹬蹬马蹄声。 “贱奴拜见将军!”青衣小厮恭敬地行礼道。 大汉虽地位尊崇,但对于孙思邈的仆人还不敢太端着架子,端坐在战马上,拖着长长地鼻音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见过小郎君。”青衣小厮稍稍抬起头道:“主人吩咐在此等候小郎君。” “不必多礼。”姜玄搀了下他胳膊,淡笑道:“那就动身吧,秀儿、姜昊上车!” 车架不高,他腾身一跃便钻了进了,柔娘诚惶诚恐地瞅了一眼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连忙冲年青仆役点点头,钻进马车。 姜小花颇为顽皮地冲着战马低吼,惊得马匹恇怯不前,发出恐惧的嘶鸣声。 “出发!”大汉勒着马缰绳大笑。 车厢狭窄,好在还有两个小小的侧窗可以打开,远远望去,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时而还能看见一些断垣残壁,似乎在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柔娘,莫要害怕,我想朝廷将我们安置在太平坊的用意便是等待马铃薯的成熟,那我们就安心等着吧。”姜玄捏住她愈渐丰腴嫩白的小手说道。 柔娘满心恐惧,之所以从县里逃到山上,便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能遇到天神下凡一般的小郎君,就是不断祈求苍天怜惜自己的见证,即使现在乘坐在从前只能远远瞧一眼的马车,心里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有小郎君在,我死也愿意的。”说罢,她把身子挪到了紧挨着他的那边。 ... 荒野寂静空旷,只剩下蹬蹬的马蹄声和士兵一路小跑的跺地声。 “停止前进!”将军虎目四望,原野里杂草没过人身,他看见了几个人影一闪而过,“注意警戒,这些腌臜货真是胆大包天!” 马车内的四人陡然一惊,姜玄掀起车厢帘子的一角,随行的士兵已经聚拢在马车四周,刀剑出鞘,谨慎的防备着。 眨眼间的功夫,不远处密林便窜出大批面蒙黑巾的持刀歹人。 肿眼泡将军面色冷峻,挥着陌刀,大吼一声:“守好马车,杀了这帮贼人!” 两方人马随即展开死亡较量,绕着马车,相互杀伐,扑跳往来,刀锋流转,喊骂不绝。 死亡蓦然开始,也旋即结束。 将军的攻击凌厉且快速,一名蒙面头目脚步刚站稳,便被他立刻挥刀划出一个圆弧所伤。 刀锋砍进那名头目的腰部,将其自脊椎到腹部整个切开,内脏喷洒出来撒进尘土。 姜玄杀过人,可也没见过这么残忍的画面。 一肚子的内脏像装在盆子里的羊杂碎,被人一把泼出去一样。 战斗双方虽然人数相当,可战力并不在一个级别,蒙面歹人眼见全军覆没,却没有一人怯战,纷纷飞蛾扑火一般想要靠近马车,却悉数被一一斩杀。 浓重的血腥气进车厢里,姜玄面色苍白,强忍呕吐,丢下帘子,外面临死之人的惨叫异常恐怖,连刀子刺进肉里的刺啦声都清晰无比。 “爬下,爬下。”他紧紧地搂着秀儿的脑袋塞进怀里,蒙着她耳朵。 不多时,惨叫声戛然而止,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年青仆役沾满殷红血迹的脑袋突然凑进车厢里:“小郎君,您没事吧?” “没...事,士兵有死伤的吗?”帘子突然被揭开,外面的血腥气鱼贯而入,霎时填满整个车厢,姜玄险些吐了出来。 “哈哈...来的人倒是不少,可都是一些没卵蛋的孬人杂碎,哪是将军手下这帮子杀才的对手,没事,就伤了一个。” 年青仆役看着眉眼柔顺,可此时的样子却像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士兵一般,丝毫没有怯意。 “将军,请等一下!”姜玄揭开帘子,不远处一大摊残肢碎肉,像屠宰场的案板。 他想要弯腰下车,可腿一软,差点一头栽下来。幸好年青仆役眼疾手快,搀扶住了他。 “何事?”肿眼泡将军扭过头,皱眉看着他。 “我这里有上好的疗伤药水,颇有奇效。”姜玄扬了扬手里的双氧水瓶。 “过来!”将军惊异万分,略作犹豫便冲伤兵喊道。 受伤的青年士兵慢腾腾的走了过来,表情忸怩拘谨,连连推辞:“不碍事,不碍事,这点伤口算啥,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快过来。”姜玄瞧了一眼笑道:“伤口自己可好不了,除非你不想要你这只手了。” 伤兵偷摸的瞅了一眼将军,这才唯唯诺诺的上前来。 “忍着点啊。”姜玄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瓶盖药水撒在他的伤口处。 伤兵一边忍着痛,一边好奇道:“小郎君这药水看着像河里的清水似的,可倒在伤口上咋怎么疼咧?” “忍忍,这药水也不多了,你再这么抖几下就浪费了。”青年士兵手掌的伤口有点深,若处理不当,很可能就感染废了,姜玄小心地将瓶盖里的双氧水撒进伤口处,挤出一个笑脸:“回去不要沾水,也不要摸脏东西,很快就好了。” 肿眼泡将军哪里见过透明的瓶子,嘴巴半张,先前一脸冷漠无情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要问什么,却砸吧了几下嘴,将话头儿咽了下去。 “出发!”肿眼泡将军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注意周围的动向,加快速度!” 今天的任务来的奇怪,他没进院子,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命令就是将这个精美的不像话的小娃娃护送到太平坊,然后守着宅院等通知。 但现在还没到长安便有死士前来,这太诡异,莫非此子是皇族里哪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可看着又不像那么回事,他晃了晃脑袋,没再想下去。 “想吐不?刚刚让你不要看,我一下车你就不听话。”姜玄瞪着脸色煞白的柔娘,小声说道。 “我担心小郎君嘛。”柔娘有气无力的挂在他身上,皱着小巧的鼻子喃喃细语。 刚才的那一幕,她试图不再去想,却徒劳无功,只能绷紧身子,想办法不要颤抖。 ...... 第38章 太平坊 上了官道后,马车的速度陡然加快。不多时,平原上一座巨大恢弘的城池便遥现天边。 “小郎君...”柔娘悄悄揭开帘子一角,向外打量了一眼,小声道:“那伙人是来杀我们的吗?”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来杀我们的。”姜玄也颇为疑惑。 柔娘身子一僵,慌张追问:“为什么?” 姜玄摇摇头,叹气道:“我也想问为什么,没有道理呀。” “那...那我们怎么办?”柔娘惴惴不安的嘟囔道。 姜玄沉吟片刻,小声道:“山里的东西知道的人不多,但朝廷如此规模的行动,不想引人注意都难。” “你是说有人想要趁机捣乱?”柔娘捂着嘴:“可这跟杀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他们虎口夺食做不到,就想要换个目标下手。”姜玄猜测道。 “所以就来杀我们?”柔娘惊呼一声。 姜玄瞪了她一眼:“小声点,都是猜测,这事朝廷会处理的。” …… 长安城,快到了。 车窗里的风呼啸不止,姜玄粲然一笑。 长安,终究是再一次相遇了!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快速的行驶向太平坊。 “小郎君,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太平坊,吃穿用度自有专人伺候。”待马车进了坊门,将军揭开侧窗的帘子说道。 姜玄温言道:“这一路辛苦将军了。” 这个结果他早已想的通透,孙思邈信任他,并不代表朝廷朝廷能够信任他。 这和去公司应聘是一样的,想要人家接纳你,你首先得拿出足够的资本才行,空口白牙说出的话,终究不能当做敲门砖的。 “本将军职责所在,小郎君不觉得委屈就行。” 肿眼泡将军到现在都不知道山谷的那座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会重兵进驻,又为何需要自己亲自带兵把守这座宅院。 马车进了坊门,又绕了几个弯,才停在一座宅院门前。 四个身着杏黄绣花襦裙的女婢恭敬地在门外候着。 “就是这里了,你需要什么,就告诉禁卫,自然有人会送来。”将军挥挥手,随行的禁军立即四下散开,将整座宅子的出入通道把守的水泄不通。 宅子入门设有门屏,约高八尺,门屏过后是朱红大门,往里走便是中门门馆等外舍。 穿过中门后的庭院便来到中堂。红粉泥壁、文柏帖柱,颇为豪华。中堂之后便是内院,卧室厢房分列有致。 而后院内也另有一番天地,假山陡峭,层峦叠嶂,满山施翠,假山下则是一泓池水,山带水,水映山,尽显沧沧溟之势。 姜玄在四个美婢的带领下,将整座宅子大致浏览一遍。 中堂的大殿为歇山式屋顶,顶为绿釉,下面两层人字形斗拱,斗拱出跳深远,尺度雄壮,屋角起翘配以彩绘的四壁,给人以沉稳壮丽的感受。 内院房屋,无斗拱,与中堂大殿相比,结构简单朴实。 其余建筑为悬山式屋顶以及坎通道式大门,均为绿釉屋顶,朱色门窗等,显得紧凑精巧。 另有四角攒尖方亭和八角攒尖圆亭各一座,造型较为活泼随意。 整个大宅以中轴线为对称布局,由南到北分别排列着大门、亭、中堂、后院、正寝、东西两厢廊屋,以及后院中的假山池,构成一个严整而疏朗的封闭式建筑群。 “小郎君,这就是我们要住两个多月的宅子吗?”柔娘早已惊讶的合不拢嘴。 “是呀,如此奢华的宅子长安也没有多少吧。”姜玄赞叹不已。 这处宅子占地将近十亩左右,处处显露着前主人的奢华,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被抄家砍了脑袋。 四个女婢跟随在一行人身后,大气不敢出。她们出自东宫,但既然被送出来,就意味着换了主人。 如今的东宫在长孙太子妃的带领下,并无那些肮脏事,可谓众人的春天。 但她们也知道,到了新主人的家里,是打是骂,是生是死便再跟宫里没了瓜葛。遇见好主人,还能有好日子过,若遇见暴戾恣睢的主人,命运便凄惨至极。 临行前四人好一顿哭哭啼啼,又是跟众姐妹道别,又是抱着宫里管事的腿哭,可没什么用,还是被安排出宫,送到了这座宅子里。 到了宅子里,四人手脚勤快地与十几个派来打扫卫生的仆役一起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可见了眼前这个穿着怪异至极的小郎君,顿时傻眼了。 事情似乎与她们想的不一样,四人是被软禁在此的。 四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尽是疑惑之色。可不管怎样,她们还是毕恭毕敬的跟在四人身后稍远的地方,那只白色的老虎让她们心惊胆战。 姜玄此时倒没了刚下山时的惶恐,颇有兴致的在四处溜达。 宅子里家具整体大都宽大厚重,显得浑圆丰满,具有博大的气势,稳定的感觉。 高大的立屏,板式腿的大案,都体现了大唐气势宏伟,富丽堂皇的风格特征。 “咚...咚...咚”就在姜玄出神的时候,外面依次响起巨大的鼓声。 “小郎君,这是什么声音?”柔娘屏息谛听,诧异问道。 “净街鼓吧。” “我想起来啦。”柔娘似有所悟的回忆道:“以前跟阿兄来过一次长安,到黄昏时分,听说要分好几波敲七八百次呢。” 姜玄点点头,说起这个他印象深刻,此前逃亡长安,最怕的就是听见净街鼓了。 净街鼓响起,意味着长安城东西南北纵横交错的主街道就禁止行人穿行了,而坊门也将关闭。 像他们所在的太平坊的四个门也将关闭。而坊内也有巡夜武侯,督促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好吧,忙了一天,就早上吃了点儿,肚子饿吗?” “饿呀,不过好像没什么胃口。”柔娘蹙眉,想起了路上遭袭的事。 “那个...你们四个怎么称呼?”他始终无法把这些人当做与畜生无异的奴仆。 “奴婢小梅,见过小郎君。” “奴婢小兰,见过小郎君。” “奴婢小菊,见过小郎君。” “奴婢小主,见过小郎君。” 四个绝色女婢,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姜玄想抬手扶一下,可四个人他也扶不过来。 “起来吧...不必多礼,我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大家松快点,不要拘泥这些礼节。” 话听着暖人心,可四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哪里敢放肆,这种刻进骨子里的封建等级思想,是她们为奴为婢的那一天就深深地灌输在了她们的大脑里的。 在她们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真放肆到没了礼仪,怕是连她们自己都不会同意的。 “小郎君宽厚待人,可咱们做下人的不能没了分寸,小郎君万万不可折煞了奴婢们。”为首的小梅糯糯道。 先前一直没仔细看这四个小丫头,这会儿姜玄才细细打量了一番。 杏黄色的齐胸襦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当真是妖媚无骨入艳三分。 清亮含情的凌波目,含丹如花的樱桃唇,各个姿色千秋。 “随你们吧,晚饭吃什么?” “小郎君稍待片刻,奴婢马上就去做。”小梅麻利地招呼了三人,朝着内院走去。 世间的事就这么奇妙,昨天还躲在深山惶惶不可终日,今天便过起了奢华无度的封建社会腐朽生活。 “哥哥,我们去卧室看看吧。”秀儿抱着他的手臂晃呀晃。 “好。”姜玄笑了笑,拍拍小花的脑袋。 …… “哇,小郎君可真好看,我在长安城里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呢。”小竹美目张的溜圆,笑嘻嘻地说道。 “快些摘菜吧,莫让小郎君等急了。咱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可出来了就得守着心,做好该做的事,剩下的便不是咱们考虑的,该有的礼数也别都忘了。”小梅浅笑道。 “知道啦~”小兰和小菊应声道。 第39章 家庭会议 内室里,四个女婢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菜,摆在食案上,姜玄颇为别扭的坐在一个名为“笙蹄”的坐墩上... 因为只有这个东西才能垂下双腿,舒经活血。 这是除了坐塌、坐席之外的最优选择。 再一看端上来的饭食,他眉头直皱。烤羊肉,蒸鸭,生鱼片,当然还有一道煮熟的秋葵...一碗稻米,一些蘸料。 “小郎君可是对奴婢做的饭食不...满意?”小梅慌忙说道,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她们被特意嘱咐过,不可生了轻慢之心。 “不是...你们不吃?”姜玄顿了顿说。 “奴婢们在偏房的小厅里吃就可以。”小梅愣了愣随即回道,事实上她们吃的只能是秋葵和米饭。 “那就尝尝罢。”他夹起一块生鱼片,蘸了点酱料,嚼了两口,勉强下咽。 葱姜蒜都齐了,还有花椒胡椒都不缺,可就是难以下咽。 “柔娘,吃呀,还愣着干嘛?”他发现柔娘有些目光呆滞。 “小郎君...”柔娘欲言又止,仰着脑袋紧张地看着边上伺候着的四个小丫鬟。 “那...小竹你们先下去吧,快去吃饭,不用在这里侯着了。” “呼...紧张死了。”四人一走,柔娘大大咧咧地忙拍着丰满地胸脯,“我之前还在人家里当女婢呢。” “都过去了,姜昊别愣着了,快吃。”姜玄笑着摇摇头。 “我吃...大哥也吃。”姜昊一脸憨笑,随即耸拉着脑袋猛扒饭。 “太平城里太平坊,太平坊里太平人。”姜玄思索道:“是要做些什么才好的,总不至于就这样子吧。” 柔娘听不懂他的感慨,只是觉得一切都变了,没了山谷里那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心情了。 下山的一瞬,她就觉得短暂消失的无形枷锁,又套在了她的身上。 “吃吧,多吃点,明后天我自己做。”姜玄沉下心境,低声道。 …… 夜,寂静无声。 第一次睡在古香古色地大唐豪宅里,犹如梦中,姜玄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外间里的卧房睡的是柔娘,她同样辗转反侧,黑夜里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一脸苦闷。 “噗哒噗哒...” 姜玄警觉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恍然一想,是柔娘吧。 “唉...将来你不打算嫁人了吧。我年纪尚小,可也是男儿之身,这般不顾忌,你将来如何嫁人。”这一幕让他无言以对。 竹屋是条件不允许,大家伙儿凑活挤在一起睡,可现在不缺床不缺被的,还挤在一张床上,这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我身子是十一二岁的身子,可我的心不是啊。 柔娘这个纯正的大唐姑娘,似乎在山谷里挣脱了道德的枷锁,全然不顾一切,身着改制的诃子,长过膝盖,像一只欢快的小鱼儿,游进了他的被窝。 “我睡不着...要抱着...小郎君。” 皓体呈露,弱骨丰肌,便是柔娘此时的写照,姜玄身子蓦然一僵,便任由她贴着后背。 你这是把我活生生的逼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啊,姜玄暗道。 “明晚你就回自己房里去睡。” “明晚再说,小郎君不是说自己还是小孩子嘛。” …… 清晨吵醒他的并不是鸡鸣狗叫,也不是春光乍泄的柔娘,而是外面的报晓鼓。 鼓声响,城门开,坊门自然也开。 “小竹,过来。”姜玄在内院凉亭里朝不远处廊里正忙的小丫鬟喊道。 “小郎君,需要奴婢做什么?”小竹迈着轻快地步子过来问。 “坊内有卖书的地方吗?” “先前奴婢买菜时大致看了下坊内的情况,好像没有卖书籍的。”小竹恭声道:“不过东市里有好多地方卖。” “那先不用了,你去忙吧。”姜玄想了想,便放弃了买书的打算。 “小郎君要读书吗?”柔娘闻声而来。 “总得找点事干吧。”姜玄点点头,道:“你去把秀儿跟姜昊叫来。” 柔娘看他一脸严肃,疑惑问:“有什么事吗?” “开会!” “什么是开会?”柔娘一边嘀咕一边去寻二人。 …… 不一会,三人神色迷茫的来到凉亭处,等待姜玄发话。 “今天是咱们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务必要认真对待!”姜玄清了清喉咙:“下面我就简短的说两句。” 三人如坐针毡,如此阵势还是第一次见到。 “哥哥,你要把我送回西市吗?”秀儿忍不住会议的紧张氛围,悲从中来。 “别打岔。”姜玄继续道:“秦岭的逃亡生活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咱们就要在长安城里谋生了。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松懈状态在这里是要不得的,我们要改变。” “如何改变?”柔娘插嘴问。 “问得好,我们先说说个人卫生的问题。”姜玄瞄了一眼秀儿。 秀儿见状,顿时愁眉泪眼。 “勤洗手,勤洗澡,不喝生水。”姜玄指指秀儿:“你说,你做到了吗?” “做到了。”秀儿低头小声一句。 “死不悔改!”姜玄一脸冷漠的说:“下次说谎,就打板子。” “山谷里我就一再强调,病从口入,不得喝生水,你们三人谁听进去了?” 姜玄气的后槽牙疼,一个问题反复强调,但就是挡不住。 三人垂目,亭子里落针可闻。 第40章 它为什么不上天 第一次家庭会议进行的并不顺畅,这与姜玄的想法背道而驰,两个小的一个大的,说重了怕伤心,不说又后患无穷。 “从今天开始,谁要再喝生水,就自己去柴房捡一根棍子,自己惩罚。”姜玄淡笑:“我说明白了吗?” 三人齐齐点头。 气氛恐怖如斯,谁敢不从。 “秀儿,你怎么看?” 秀儿迷茫中灵机一动,嘿嘿一笑:“哥哥,我坐着看。” 姜玄仰首长叹,瞥了一眼快要忍不住笑的柔娘,冷笑道:“我看你皮胀的蹦蹦跳,我建议你先给自己准备一根。” 没有理会作怪的二人,他这才凝视着愁眉不展的姜昊。 “长安吓着你了吗?” 姜昊抿嘴不语,木讷的低下头。 “这一路上,你就反常的很。”姜玄轻声问:“你在害怕崇业坊的死人还是西市的牙人?” 姜昊沉默半晌,抬起头闷闷的说道:“我...我不想被抓去官府,我也不想再回到西市。” 姜玄释然,从决定要下山那时起,他就觉察到众人潜藏的不安,一种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 姜玄有同感,从第一次杀人到后来在危机四伏的秦岭活下来,他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 然而,如今是个例外,迥异往昔。 被囚禁在此,他也有扭头逃回秦岭的想法,但这却是万万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的念头。 无他,覆水难收。 来了,就得面对。 “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没戏可唱!”姜玄斩钉截铁的说:“我们已经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了,但你要知道,官府的人是不能将咱们抓回去的。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姜昊听罢,憨笑重新爬上脸庞。 “或许你跟别人格格不入,或许你看起来傻傻的,其实,这根本无所谓。”姜玄拍拍他肩膀,道:“但我的重点是,在山谷里那些你独自一人度过的时间,或者和我一起盖新家,或者你搓的一手好麻绳,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的记性很好,手也巧,还有一把子力气。我只想让你知道,等有天别人终于注意到你时,他们会发现一个比他们想象中更厉害的人。” 姜昊眼睛一亮,他以为大哥一直不喜欢他的。 …… 柔娘跟秀儿似懂非懂,不过看傻大个的眼神倒是柔和了许多。 姜玄见状,笑道:“这话不止是说给姜昊一人听的,你们二人也同样有异与他人的优点,这是值得称赞的。但一家人就要和和睦睦的,不可心生间隙,或者埋怨谁的不是,人心齐泰山移,对不对?” 三人齐齐点头,姜玄很满意。 “哥哥,泰山在哪里?”秀儿咬着指甲盖好奇的问。 “手拿下来!”姜玄气的牙疼,刚说过的话,她就抛之脑后。 “我去柴房。”秀儿溜之大吉。 姜玄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行了,散会吧。” “噗...”柔娘终于忍不住笑,身子抖得停不下来。 “大哥...”姜昊一脸无辜问:“泰山怎么移?” “滚滚滚……” …… 临近正午。 阳光明媚,贵客临门。 “昨天遇刺了?”老神仙坐于凉亭,扫了几眼远处站岗的禁军。 “没留下一个活口,全死了。”姜玄说起来昨天的事仍心有余悸。 孙思邈点点头,道:“倘若人们不那么热衷于追逐权利和利益,而是淡然处世,这样人们就会少很多痛苦吧。” “我想这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场赌博。”姜玄端过一碗凉开水,敬给孙思邈。 “一群愚蠢的人。”孙思邈灌了一大口水,冷声骂了一句。 “高风险,高收益!”姜玄笑道:“又或者是困兽犹斗?” “作茧自缚。”孙思邈话锋一转:“不要把时间花费在尔虞我诈上,小娃娃,这对你的聪明才智是一种浪费。” 姜玄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老神仙的教诲,姜玄铭记在心。” “行了,坐下吧。”孙思邈摆摆手,问:“住的怎样?” “如您所见,除了不得出门,其他很好。”姜玄耸耸肩。 “等着吧,朝廷会给你一个说法。”孙思邈忽然凑近了身子,谈兴大浓:“我对你那一夜说过的话,记忆犹新。” 得,老神仙这是听故事来了,姜玄挠挠头,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才不会惊世骇俗。 “您想知道什么?” “说说这个世界吧,我一生都在四处奔波,可比之你师门留下的足迹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孙思邈那晚第一次听到这个世界如此巨大,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假如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是一个...球体,就像...”姜玄比划着想要找一个球,可没找到,只好指指自己脑袋:“就像这样,绕一圈足足八万里。” 孙思邈目瞪口呆,半晌吐出两个字:“荒唐!” “老神仙,这是我师门先贤历经无数载才得出的结论。” “假如是一个球体,居住在下面的人不会掉下去?”孙思邈侧目而视,一脸嘲讽。 “因为它本身具有足够大的质量,故而对其地表上的万物皆有引力,包括生活在这方大地上的人类。” 姜玄实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再深入浅出也避免不了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巨大鸿沟。 “何为引力?” “就像这样...”姜玄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悬停空中,然后松开手:“您看,这就是引力。” “你是怎么做到一脸正经的鬼扯呢?”孙思邈略显激动地哈哈大笑:“谁都知道石子掉下去自然是落在地面的,这能证明什么?” 姜玄拍拍手上的泥土,神色自若,道:“对呀,那石子为什么不飞上天呢?” 孙思邈涨红了脸,抖着嘴唇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老神仙,这个问题相当复杂,来日方长,容我以后慢慢道来。”姜玄怕再说下去,指不定得把这老头儿憋出什么毛病来。 “哼!”孙思邈一脸傲娇,挥挥手:“今天我是蹭饭来的。” “好嘞,您稍待,我这就给您准备去。”姜玄嘿嘿一笑,奔向厨房。 …… 孙思邈端坐凉亭,可心里不畅快,这小娃娃说的对啊,为什么石头不上天呢? 就这么愣神的当儿,却瞧见了在中堂转悠的肿眼泡将军,随即走了过去。 “孙道长,您是要回去了?”周振宇笑容僵硬,恭声问。 “小娃娃手艺不错,吃罢饭再回去。”孙思邈扯着嘴角笑了笑:“问你一个问题。” 周振宇随疑惑,却也赶紧说:“道长请讲。” “你看。”孙思邈摊开手里一颗石子,旋即松开手:“它为什么不上天?” 周振宇金戈铁马十余载,上阵杀敌亦是不皱一下眉头,可此时道长一番言语,让他眉毛都拧成一团,陷入沉思。 他只觉得脑海里飘荡着七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它为什么不上天? 第41章 毛笔字 翌日。 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寥。 “来来来,跟上!”姜玄跑的气喘吁吁,不停的催促着后面的秀儿跟柔娘。 对四人来说,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清晨,因为今天他们开始早起晨练。 “一二一~”姜玄大声嚷嚷:“胳膊甩起来,腿抬高!” 中堂里周振宇一脸茫然的瞅着后院四人,神色古怪。 “将军...”旁边一名亲卫笑道:“他们在炼体?” “唔...”周振宇不太确定内院里四人的意图,不过还是点点头:“除了炼体,还能做什么?” “哈哈~”围观的禁军哄堂大笑。 想要活得久,就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不然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生一场感冒都能要了半条命。 姜玄决定,以后每日都要早起晨练。除了跑步,他还计划给自己和姜昊加餐,后世其他一些简单的锻炼方法可以适当的进行。 “哥哥,我跑不动了。”秀儿蹲在地上喘着粗气。 “那你跟着走,站起来!”姜玄一把将她提起。 四人绕着内院跑了十圈这才作罢,姜昊身强体壮,这点儿运动量,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咱们继续。”姜玄颇为赞赏的看着他:“你身体素质不错,这阵子我们就先进行一些系统的锻炼,把身体活动开。” 姜昊喜上眉梢,对于大哥的肯定极为受用。 “来,双手撑地。”姜玄示范了一个标准的俯卧撑,“跟着我的节奏。” “一!” “二!”他扭头瞧了一眼姜昊高高撅起的屁股,笑了笑:“你撅那么高做什么,放心往下撑,胳膊再弯点儿。” 姜昊学的认真,很快就掌握了技术要领,天生臂力惊人,做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 一连做了二十个,姜玄吃不住了,只好尴尬一笑:“你还能坚持吗?” “可以,大哥!”姜昊罕见的没有傻笑,反倒是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行,那你就再来三十个。” 姜玄猜测他的体力应该可以做更多,但初次进行系统训练,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有点意思...”周振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样的训练可以极大的增强臂力,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围观的禁军却一个个显得老成持重,顶天立地的傲然神气。 在他们看来,纯属孩童嬉戏玩耍,他们中的哪一个不是一顶一的好汉。 周振宇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紧锁。 …… “行了,起来吧!”姜玄数到五十,赶紧提醒爬在地上的姜昊。 “大哥!”姜昊缓了口气,身子却纹丝未动:“我还能继续。” 这孩子有时候就是倔的要命,姜玄却不能放任他不管。 “听我说,训练是一个长期过程,咱们循序渐进,慢慢增加运动量,猛的一下会把你身体搞垮的。” “可是...”姜昊还欲说什么,就被姜玄粗暴的打断。 “没可是,起来!” 姜昊麻溜的从地上翻起来,心虚的说道:“我听大哥的。” 姜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当大哥的还能害你不成,以后有的你受罪,别着急。” 周振宇远远望着散去的二人,砸吧着嘴,神色有些疲惫。 昨夜他罕见的失眠了,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罪魁祸首当然是飘然而去的孙道长,但他不敢这么想。 道长为人高洁,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且精通道学。 能得孙道长点拨,当真幸事一件,可他想了一夜,也没能领会其中要领。 “妙啊!” 周振宇悠悠叹道,转身离去。 …… 午后。 “小竹,过来。”姜玄闲来无事,准备练练书法。 “小郎君。”小竹闻言,快步走了过来。 “宅子里可有笔墨纸砚?” “笔和纸倒是有的,墨和砚却没有,奴婢去买?” “你不用去,给外面的禁军说一声就行,便宜一点的。”姜玄想了想,叮嘱了一句。 写毛笔字这件事可以追溯到小学,再往后,他还真没碰过这东西。 练一练总归是有用的,想要做一个大唐人,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小竹扭着腰肢,往中堂走去。姜玄无事,只能继续发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需要的东西就准备齐全了。 书房内,柔娘三人围着书案,皆等待姜玄落笔。 能读书识字,在这个年代,只有高门大户里的人家才能玩得起,小门小户是没有资格学习的。 是的,没有资格。 “那我就赋诗一首吧。”姜玄也来了兴致,脑海里思索一番。 片刻之后,一篇意气风发的诗文跃然纸上: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怎样?”姜玄抚掌大笑。 三人呆若木鸡。 “呵...呵呵”柔娘干笑一声:“好诗!” “大哥威武!”姜昊一脸庄重。 “秀儿,你为何不语?”姜玄笑眯眯的等着她的夸奖。 “可是...”秀儿一脸为难:“好丑,像小花的蹄印。” “嗯...”姜玄笑容可掬:“你能成大事儿,明早跑圈麻利点。” …… 第42章 消失的一文钱 暮色渐沉。 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色,然后没入黑幕。 东宫。 大殿寂静,却灯火通明。 “太子殿下。”面白无须的执事太监尖声细气的禀报:“右武侯将军周振宇求见。” “快请。”李世民合上奏折,揉了揉发涩的双眼。 “臣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坐吧。”李世民起身舒展了下腰腿,问:“那小子这两日在做什么?” 周振宇屏气凝神静候,听太子发问,便如数说道:“大多时候只在内院凉亭发愣,但今日清晨,却与其他三人绕着院子跑圈,说是锻炼身子。” “哦?”李世民眉眼一挑:“还有呢?” “正午时分孙道长来访。”周振宇从袖里抽出一卷纸张,脸色通红地说:“下午他又赋诗一首,请殿下过目。” 李世民瞧他面露异色,以为天气炎热所致,待接过纸张顿时哭笑不得。 “才气过人,诗是好诗,只是这字啊,难看的紧,还回去吧。” “是,殿下!”周振宇忍着笑接过纸张,退身离去。 李世民久久地注视着大殿里闪烁的烛光,神色莫名。 …… 翌日清晨。 硕大的雨滴时缓时急,杂乱地敲打着院子里的青瓦屋顶,宣告自己的降临。 昨夜闷热,开了窗透气,却忘了关。 窗外的寒气似乎锁定了他,姜玄叹口气,努力睁开眼,伸着懒腰,赖在舒适的暖意中,然后斜着眼向左瞥了一下已经醒过来的柔娘。 “总不会冒雨晨练吧?”柔娘娇笑道。 “天公不作美,罢了。” “腿到现在还是酸疼的,你摸摸。” “妖精,休得放肆!”姜玄甩开她的手,抱着衣裳就朝外屋跑去。 …… 吃了晌午饭,天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最终停在中堂处。 油纸伞下,站着一位白衣锦袍男子。 姜玄在看他。 他亦在看着姜玄。 这是一个未满三十岁的青年,身材欣长,满头乌发,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 浑身有着一种自幼与风险搏斗的人特有的沉静与刚毅。 来人会是谁呢?姜玄暗暗的想着。 凉亭与中堂不过七八丈远,可谁也没有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 最终,青年的油纸伞在和越下越大的雨水的对抗中败下阵来。 青年举着伞,走向凉亭。 …… “住的习惯吗?”青年坐下来问。 “我能出去买胡饼了?”姜玄反问。 青年淡笑:“不能。” “所以,你问题的意义在哪里?”姜玄也笑了笑。 “没法放了你,但可以让你过的更好一些。”青年打量了下四周,最终盯着他的眼睛。 姜玄也静静地看着他。 青年细长的鼻子使他的相貌显得格外的机警果断。 “对于一个被软禁的人来说,再丰富的物质生活也无济于事。” “总比没有的强,不是吗?”青年挑眉笑道。 姜玄摇摇头:“我不能因为自己被剥夺了自由,就退而求次满足于做一只笼中鸟。” “这样的生活很多人羡慕。”青年有节奏的击打着石桌,忽然笑出声来:“你觉得你还能从这笼中飞出去吗?” “你知道吗?”姜玄并没让他吓到,而是指了指庭院里的一颗银杏树:“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 “你想告诉我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可以这么说。”姜玄点点头:“我并不在你所说的很多人这个范畴里,就像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我一样。” “笼子中羽毛鲜艳夺目的鸟?”青年乐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笼中鸟?” 姜玄有些气恼的说道:“我不信我会一直被关在这里。” “这么自信?”青年语气略带调侃:“我听说你杀人了,还不止一个。” 姜玄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事情难道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有证据吗?”他抵赖说。 “证据?”青年反问:“你那粗糙的案发现场,能掩盖了谁?” “你是来抓我的?”姜玄实在不想跟这个盛气凌人的家伙说下去了,他怕忍不住一榔头敲晕他。 “不。”青年笑了笑:“我就是单纯来看看你。” “好看吗?”姜玄呛声问。 青年被噎的说不出话,那双漂亮的眸子盛满了危险。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家伙。” “一不是来放我,二不是来抓我,问我好看吗,你也不答。”姜玄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下雨天闲的?” 青年再也绷不住了,带着一脸怒容,冷笑道:“看来关的时间还是太少了。” 姜玄也来了脾气,正想如何出了这口气,忽然笑出了声:“你懂算术吗?” 青年一脸鄙夷:“小娃娃,这有何难?” “很好。”姜玄就怕他不懂,旋即问:“我给你出一道题目吧。” “速速道来。” “听好了。”姜玄说道:“有三人投宿住店,店家规定每人需缴纳十文钱,共计三十文。店家后来说可以给三人优惠五文钱,故打发店内仆役将五文钱退还给客人。但仆役心生贪念,从中扣留了两文钱,只将剩下的三文钱还给了客人,然后三名客人各领退回的一文钱。” 青年听的认真,见他停下来,便说:“完了?” “完了。” “每人花费九文,那三人共计二十七文。”青年侃侃而谈:“而仆役扣留两文,那么……” 话未说完,青年笑容渐失,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许久后,青年恨声问:“还有一文去哪了?” “对呀。”姜玄一脸天真无害的样子:“这就是我问你的问题。” 第43章 假如你需要 姜玄觉得被软禁在太平坊的时间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 用一个词形容,是模糊。 但即便如此,今天也是个大日子。 八月初九,李世民登基。 姜玄无缘目睹这场权力的盛宴,但他能感觉到整个唐王朝都在随着王座上那个强大无匹的男人的脉搏而强劲的跳动。 长安城今天一片喧嚣欢腾。 这些都跟太平坊里的四人没有关系,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今日多了一头羊还有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内院东侧的一片空地,已经被姜玄改作露天健身房。 “停下来!” 姜玄实在受不了姜昊对于健身的疯狂迷恋,气道:“我给你讲过,锻炼身体是长年累月慢慢积累的过程,你怎么就不听呢?” “大哥,我最近力气大增,你看好了。” 姜昊龇着一口白牙,像极了褪毛的大猩猩,说话间便拍着胸膛轻易而举的耍着一副石锁子。 “放下!”姜玄虎着脸呵斥道:“以后严格按照我给你制定的计划不能多也不能少,我再看见你有事没事围在这地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院里假山处,传来一声虎啸。啸声在整座宅子间悬荡,如同一面威武的旗帜。 周振宇喜欢晒太阳,此时正在中堂一处避风的地方假寐,虽然阳光温暖舒适,他听了却不禁从矮榻上抬首,颤抖起来。 虎啸中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将他硬生生自现实抽离,弃置于一片广寒的阴郁森林,浑身不着片缕,在恶虎的追逐下亡命奔逃。 当虎啸再度传来,他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年幼时遭遇的那只恶虎。 他打了个哈欠,用手背微微掩住嘴巴,挪动僵硬酸麻的双腿下了床榻,稍事按摩之后,来到了凉亭。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训练他。”周振宇坐下后说:“是个苗子。” 姜玄困惑地眨眨眼,遂即陡地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他吃饱饭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根子太弱,再养些日子吧,经不住将军您的操练。” 周振宇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指指仍旧赖在训练场的身影:“假如你需要,就送到我这里来。” 姜玄点点头,躬身拜别。 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暗暗想着。 “别顾着练身体。”姜玄跳过凉亭的台阶,下到场子:“姜家人不能只是会舞刀弄枪的莽夫,别像某个连一文钱都找不到的家伙一样愚蠢。” 还未走远的周振宇脚下一阵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大哥...”姜昊现在至少学会了脸红,左顾右盼地憨笑:“数数很难的,我学不会。” “我没心情跟你计较。”姜玄转向从假山处溜过来的小花,“你必须要分出一部分精力读书识字,跟着秀儿好好学。” 姜昊听罢,立刻露出毫不在意的脸色:“我不想跟她学,我们总吵架。” “你有试着与她好好沟通吗?” “她算什么东西?”姜昊罕见的梗着脖子,一脸暴躁:“我可不想去听一个小丫头的哭哭啼啼。” 姜玄惊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姜昊。 从西市初次相遇的痴痴傻傻,到后来山谷中沉默寡言却心灵手巧,再到长安城里的专注刻苦。 这个少年是他眼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这一刻他在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出了问题。 姜玄踮起脚尖,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大耳光,姜昊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你再敢说一句她算什么?”姜玄道:“我就再赏你一记耳光。” “我不要她教!”姜昊喊道。 姜玄反手又是一个巴掌,这下子姜昊的两边脸颊都一般通红了。 “不跟她学随你。”姜玄戳了戳他的胸膛:“但你首先给我记清楚一点,她是我们的妹妹,她是我们的家人,如果你连这种最基本的情感都不想维系下去,这个家要你们有何用?你听懂了吗?” 姜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还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然后捂着脸颊,横冲直撞的往厢房跑去。 姜玄目送他远去,一脸寒霜。 一团黑影突然笼罩着他,姜玄转过头,发现是身材高大的周振宇如同小山般的靠近他。 “你猜他会不会轻易忘记你刚才对他的举动?” 周振宇似乎是在警告他,又像是一句调侃。 “他忘记最好。”姜玄淡淡一笑:“我对他有信心。” “假如你需要,就送到我这里来。” 姜玄点点头,躬身拜别。 凉亭内,他久久不能回神。 ...... 正厅的食案上摆着早已冰冷而了无生气的鸡鸭鱼肉,柔娘和秀儿坐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 “姜昊呢?”姜玄没等她们打招呼,径自在食案前坐下。 秀儿用她那愈发放肆随意的鄙视眼神瞟了门外一眼:“我刚偷偷去看了,他正蒙头躲在被窝里呢。” “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姜玄慵懒地微笑:“从咱们逃出西市开始,我便连杀两人,教你们吃喝拉撒,教你们读书写字,现在觉得马上得了良人身份了,就不在乎这个家了?” 秀儿哪听得了这般厉害的话,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欲言又止。 “你能不能把刚才那个眼神再使一遍?”姜玄没理会她可怜楚楚的模样,继续说道:“我以后再看见你对姜昊颐气指使,冷嘲热讽,我就把你眼睛剜出来!” “哥哥,我错了!”秀儿终于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很好。”姜玄绕过食案,蹲下身子,轻轻将她抱起,“去,叫他过来吃饭。” 秀儿走后,正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今天的柔娘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齐胸襦裙,或许是习惯了山野里无拘无束的模样,她到现在还披散着齐腰长发。 但此时,她害怕到了极点,院子里发生的事,她跟秀儿躲在门后瞧得一清二楚。 “我们还在软禁中,连家都没有,他们就开始离心离德了?”姜玄低头嚼着生鱼片,新鲜的味道就是鲜滑爽嫩,“还是说,这个家自始至终只有我和小花?” “小郎君...”柔娘听的心儿都碎了,连忙爬过来泪眼朦胧地说:“我今生都是你的人,你去哪,我去哪!” “好了。”姜玄拍拍她的手:“快吃饭吧,我说的也有些过分了。” 不多时,秀儿拽着面带指印的姜昊慢腾腾的进了正厅。 “吃饭!”姜玄轻声说,却不容置疑。 ...... 入夜,微凉。 平康坊内,热闹非凡。 第44章 平康坊的少年 木乔家,平康坊南曲最有名的妓馆。 七进的大四合院套宅,乃是假母杨月秀凭着过人的才气和娇美容颜拼出来的家业。 穿庭过院,只见堂宇宽静,院里种植花木,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都很华丽。 一间雅室内,聚集着七八个风流少年,见得木乔家的王大娘子出场,满室皆春。 假母陪着笑,亲自下场当起了明府,负责监督整个酒令活动,而席纠则是王大娘子充任。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肆意高歌。 而木乔的几位都知,更是使劲浑身解数,不管是宣令、指斥还是判罚都说的敏捷风趣,言辞雅驯亦是有理有据。 酒过三巡,假母识趣地挥挥手清退舞女乐师。 年方十五的长孙冲身姿挺拔,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一些。 他问:“宝林,你可知秦岭那神物如今怎样了?” 尉迟宝林正如其父,黑面阔耳,十四五岁的年纪便拥有一副强健魁梧的身材,此时满饮一口,抹了一把酒渍,骂道:“知道个逑,那里重兵把守,苍蝇都飞不进去。” 浓眉大眼的程处默,遂即哈哈一笑:“咱们明日就去一探究竟,如何?” “程兄,这怕是不妥吧?”说话的正是李孝恭之子—李崇义,秀气的面庞略带谨慎地说:“听闻山谷可是下了死命令,胆敢靠近者杀无赦!” “我不信咱们过去还真能给砍了脑袋。”躲在角落里一个棱角分明,颧骨略高的少年幽幽说道。 “段瓒,我看好你。”长孙冲饶富兴味地说:“不如你给咱们打头阵?” “呸!”段瓒笑骂道:“你倒是注意多,净是害人的弯弯绕。” “房遗爱、杜沟!”程处默扯着大嗓门鄙夷道:“你俩嘀咕什么呢?大点声!” “哈哈...”房遗爱自恋的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莽夫,一群莽夫,去什么秦岭!” “哦?”杜沟喝的五迷三道,努力的睁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嘟囔道:“房兄何出此言?” “你们可知那秦岭山中的神物是谁的?”房遗爱抿了一口葡萄酿,得意洋洋的问。 “据说是蛮夷之地来的小子。”段瓒瞧着他,“怎么?你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房遗爱不怀好意的笑笑:“太平坊。” ...... 翌日。 晴空万里。 姜玄缓步行至凉亭,这已经是他每日的习惯。 习惯独处。 小花无声地跟在身边,长安城这时应该人声喧嚣,熙来攘往,但在厚重的院墙内,仍旧寂静空旷。 今日,姜昊未来训练场。 姜玄站了很久,小花用鼻子磨蹭他的手,他才走进书房内。 练字亦是他每日的功课,虽然进步缓慢至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消失在门口处。 姜昊在门廊里站了好一阵子,不敢作声,也不敢靠近。 门敞得大开,却似乎有无形的屏障,阻隔着门内和门外的世界。 许久之后姜玄才眨眨眼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语调平板,格外地了无生气。 “我...我来找大哥。”姜昊颤声回答,“我错了。” 他端坐在书案前,仍旧面无表情,只是言语间多了些柔和:“认错就好,走吧。” 姜昊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他刚迈出一步,反而不安地朝屋里跨了一步:“大哥,你...你让我走哪?” “训练场。” ...... 晌午后,屋外玩耍的小花怒吼一声,惊醒了沉睡中的姜玄。这种声音,并不常听见,他立即翻下床,向门外跑去。 只见四个华服少年,手持长枪,将小花逼进内院的角落里。 “它姓姜,名小花。”姜玄狂奔到跟前,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伤它分毫,你们得死。” 若是换做别人胁迫自己,他没准会委曲求全,说句软话,但是现在,却只让他怒火中烧。 “一个畜生而已,伤了又如何?”少年将一缕长发绕至脑后,笑嘻嘻的说。 “小子,人不大,话挺狠。”另一名虎背熊腰的魁梧少年一脸嘲讽。 另外一个黑脸少年微微皱了下眉头,却未言语。而一脸薄情寡义模样的少年自始至终抱着膀子冷眼旁观。 就在这当儿,姜昊也匆忙赶至,面带惧色地小声道:‘大哥,他们做什么?’ “退后!”姜玄气极反笑:“你们特意来这里找乐子?”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薄唇少年终于不再沉默,“长安有意思的东西不多,今天多了你一个。” “怎么,长安城很小吗?”姜玄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对我们来说,自然不大。”那名总是跟头发过不去的少年,嬉笑道。 “哦?”姜玄一脸惊异的表情:“野心不小,不知道的人听了你这话,还以为你们图谋中原呢。” “呔!”魁梧少年,瞪大了眼珠子,怒吼:“休要猖狂,过来与耶耶比划比划。” 姜玄颔首垂目,心里实在恼怒极了,囚禁在这里还能平白无故的被一群贵族子弟打上门来。 “你们太丑。”姜玄抬手指指自恋少年,“我观他风度翩翩,英姿飒爽,就请他一战吧。” 其余三人,听他辱及颜面,皆侧目而视,欲要大打出手。 “上!”浓眉大眼的魁梧少年一把将油头粉面的自恋少年似拎小鸡崽一般丢了过来,“给他点教训,哥哥木乔家给你庆功摆宴。” 第45章 斗殴 身着暗红色锦袍的少年,身材欣长略显削瘦。 在姜玄走向他面前时,只见少年眉毛下那对乌黑的眼睛满含戏谑地冷冷瞅着他。 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对白,二人相视一眼,便扑向对方。 少年身手敏捷,电光火石之间便一记勾拳砸向姜玄面门。 姜玄身子后倾巧妙的躲了过去,同时一把擒住少年未来得及收回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扯。 少年身体失去重心却不惊慌,曲膝成顶,猛的撞向他。 腹部遭袭,犹如重锤敲过,疼的姜玄整个身子都缩卷起来。 一记得逞,少年哈哈一笑,抽身退却两步,抬腿便踹向弓着身子的他。 姜玄情急之下忍痛死死抱住呼啸而来的大脚,用力拽向自己。 少年大惊,奈何单腿行动不便,连忙前倾身子想要撕扯住他的衣领。姜玄冷笑一声,抬脚就踢向他的膝盖。 “砰!” 少年一个不稳,脊背着地,砸向坚硬的地面。 围观的三人倒是一脸笑意,没有插手二人争斗的意思。 兴许是摔痛了,又或是怕被同行三人看轻,少年竟在劣势之下,另一条腿狠狠地弹出。 姜玄毫无防备,迎面而来的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脸上,顿时感觉眼眶骨都被踢碎了一样,鼻腔内血流不止,晃了晃便向后栽去。 两人斗起了凶性,眨眼间又扭作一团,你一拳,我一肘,毫不留手。 唐人尚武,长安贵族更是从小便打磨身体,自然不是姜玄这个混迹露天健身房的半吊子所能敌的。 少年出手颇具章法,不多时,姜玄便被揍得鼻青脸肿按在地上:“服是不服?” “你告诉我服字如何写?”姜玄口齿不清的反问。 “你倒是有骨气。”少年挥手便一拳砸了下来,“服个软,我放你一马。” “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姜玄笑了,口齿间全是殷红的血沫,“你觉得仅仅几拳头就能让我屈服吗?” 一旁的姜昊再也忍不下去了,红着眼眶,怒吼一声:“放了我大哥!” “退下!”姜玄淡淡的说:“如果声音大能解决问题,那驴都能统治整个世界了。” 姜昊握着拳头,一脸愤怒的盯着院里其他三人。 “你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们是谁?”少年松开手,笑嘻嘻的走开。 “不想。”姜玄吐了一口嘴里咸腥的血渍,“我不认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哈哈...”薄唇少年放声大笑,笑声在院里回荡,“走吧,无趣的紧。” …… 院里又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地面的血迹与姜玄脸上的伤痕证明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斗殴。 “挑了一个最弱的,还是被揍得不轻。”周振宇的身影适时地出现。 “这并不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姜玄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视线追到那张僵硬的笑脸,“既然来了,打不打得过,试了才知道。” “委屈吗?” “输了就是输了,但不会总这么输下去吧。” 周振宇错愕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脱口便道:“那你得努力了,说不定下次见面你连靠近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姜玄故作轻松地说。 “你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将军是在夸奖我吗?” “目前来说,是如此。” …… 时间匆忙,转眼便到了九月底。 天气转冷,姜玄也早已换上了府里为他量身制作的月白色锦袍,只是每日的穿衣打扮就全交给了柔娘,他实在应付不了古人这种繁琐的服饰。 不得不说,姜玄穿了这一身,浑然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气派。 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一头短发,三月未剪,他只好找了一根细细的发带将头顶一片扎了一个冲天辫。 这个发型对于颜值的要求极高,好在这正是他的长处。 晌午后。 姜玄坐在书案前,从门里望着门外,案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纸张。 他对每日漫无目的的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厌倦。一只蜜蜂从花园里飞了进来,姜玄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它赶走。 他懒洋洋地思索着,长安似乎从上月起变得不太平了。如果这个想法听起来过于夸张,那他可以给出真凭实据。 上月新皇登基的次日,他挨揍了。 今天早上,他又挨揍了。 没错,从第一次见到那群少年以后,他们又来了两次。 摇了摇头,姜玄正打算沉浸在书法的世界中寻求安慰,但他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有人在院子里喊了他一声。 来人正是孙思邈,他摇晃着酒葫芦,那形象完全不像个医者。 “这是怎么了?”孙思邈问道。 “打架。”姜玄打着哈欠应了一声,他放下毛笔:“老神仙去过秦岭了?” 孙思邈走进房间,虽然他极力控制住自己,但兴奋之情足以让他在这个微凉的午后,面色变得更加红润。 “神物根叶已经发黄枯败了。” “这么快?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 “能挖了么?”孙思邈突然问。 姜玄眨了眨眼。 “陛下和几位知情大臣几乎天天派人询问。”孙思邈接着说:“你确信神物是如此种植?毕竟你也说了,当初你师傅也只是寻了这八粒种子,你并未亲眼见证它从生长到成熟的过程。” “放心吧,老神仙。”姜玄坐直身子,微微一笑。 “如此便好。”孙思邈说的话像是从唇齿之间挤出来似的,“我不应该跟你讲这些,但我莫名的信任你这个小娃娃,我的位置很微妙,如果神物出现了问题,我不一定能救得下你。” “还请老神仙放心,根据山里反馈的信息来看,一切都是正常的。”姜玄躬身一拜,老人待他真的不错。 “那依你看何时能挖?”孙思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还是再去一趟秦岭,亲自看看。” “再过几天吧。”姜玄叹气,前几天他就去了一次,完全可以耐心的再等几天时间。 “什么事情你都不能马虎对待。”孙思邈不赞成地摇着头反驳:“这等紧要关头,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那我明日动身。” …… 第46章 侠客行 次日。 进山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洪流,浩浩荡荡的涌出明德门,他们为数一共两百,由周振宇带头组成,冰冷的西北风拍打着他们头顶高举的金色旗帜。 队伍中姜玄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黝黑如炭。 他没有理会二人,只是意外的瞥了一眼,便拉下马车帘子。 “姜玄!”对方发出熟悉的洪钟呐喊,紧接着帘子又被揭开,“见到你真好,尤其是看到你现在这张脸。” “我要是能与你说同样的话就好了。”脸上的淤青是昨天刚刚形成的,姜玄朗声笑道:“程兄,相见不如不见。” “战马都骑不得,你还是不要妄想了。” 程处默端坐马上,如巍然巨塔,在众人之中鹤立鸡群。 而紧随其后的尉迟宝林气势更加不输分毫,身披战甲,分外惹眼,当下也应声大笑道:“要不要我给你寻一匹小马驹?” 姜玄哼了一声:“骑马有什么难,待我学会,一样不输给你二人。” “哈哈...”程处默仿佛听见了一件多么荒唐的好笑事,“你连房遗爱那个娘们叽叽的混蛋都打不过,如何与我二人一样?” 姜玄脸有些发烧,嘴一秃噜,确是闹了个笑话,赶忙将帘子拽下来,省的见了心烦。 “害羞的不敢露面了吧。”尉迟宝林隔着帘子打趣道。 …… 临近十月,秦岭少了盛夏时的郁郁葱葱,多了丝丝萧索落寞,姜玄每来此地,都感慨命运的种种神奇。 山谷的竹院里,尉迟恭正在开怀畅饮,络腮胡后的那张大脸涨得通红。 他不断的举起酒杯,听了部将贡献的每一个笑话,都乐得前仰后合。 “拜见尉迟大将军。”姜玄低声说道。 尉迟恭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怎么弄得?” 姜玄微微一笑:“自己磕的。” 尉迟恭再度审视他的脸庞,“咱们的赌约你还记得吗?” “姜玄不敢忘。” “现在即将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了,紧张吗?毕竟赌约可是你的项上人头。” “人头跑不了。”姜玄辩解:“我自己种下的东西,当然有信心,大将军拭目以待吧。” “那咱们就等着瞧吧。”尉迟恭的嘴角微翘,将杯中斟满的酒深吸一口。 姜玄无意纠缠这个话题,便蹲在田垄边,拨弄着干枯的土豆茎叶。 尉迟恭瞪着铜铃似的大眼珠子,看的心惊肉跳,即便是没了生气的根茎,他都不忍心看到被人这样拨弄,“怎样,没什么问题吧,成熟了吗?” “可以挖了,要不就现在?”姜玄也极想挖开瞧一瞧。 程处默听罢,眼睛一亮,插嘴道:“是啊,要不现在就挖?” “混账东西!”尉迟恭暴跳如雷,踢了他一脚,旋即低声说:“兹事体大,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姜玄虽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此事对于大唐或历朝历代来说,都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重要性不言而喻,自然是当皇帝的亲自动土才行,这份荣耀只能由一国之君来享。 当然,此事对李世民本人来说也尤为重要,毕竟皇位来的尴尬,虽说是宫廷内部的权力更迭,但终归不那么光彩,有了神物加持,也能堵住那些拨弄是非之人的嘴。 “那...”姜玄迟疑了下,又说:“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尉迟恭摆摆手,答应了他的请求。 …… 太平坊。 夜幕降临,寒气逼人,姜玄离开训练场。 这些日子,他陆陆续续的将引体向上、仰卧起坐、深蹲、蛙跳等可以促进肌肉发育以及增强弹跳力、爆发力、耐力等训练科目糅合在一起。 他惊异的发现,姜昊对于训练过程中的热爱、果决实际上超过了他,少了一些唯唯诺诺的憨傻气,表现出认定一条路只顾往前走而不左顾右盼的专注和果断。 当然,变化的不止他和姜昊二人。 柔娘愈发丰腴成熟,时常挺着大胸脯扭着浑圆的臀部招摇过市。 …… “小郎君,明日真的要去挖土豆吗?”柔娘翻腾着柴火堆上方香气四溢的羊肉串。 “嗯...”姜玄点点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真是期待啊。” “哥哥,万一他们不让我们出去呢?”秀儿略微有些深陷的眼睛望着他,生怕听到一个不好的答案。 “不会的,困着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姜玄微微一笑。 “大哥,他们若还囚禁你,我就杀出去!”姜昊冷不丁的撂下一句狠话,惊呆众人。 “你就会吹牛!”秀儿幽幽说着。 姜昊脸都涨红了,大声喊了一句:“我没有!” “秀儿,你不要总是欺负姜昊。”柔娘瞪了她一眼。 “一天打打杀杀的,我看你最近是膨胀了。”姜玄摸摸他胳膊,笑了笑:“练了一身腱子肉,不错。” 姜昊咧着嘴,一脸得意的瞅着秀儿。 “你说陛下会不会奖励我们什么?”柔娘已经在盘算以后的事了。 “奖励?”姜玄咬了一口烤的金黄流油的羊肉,笑道:“朝廷里的事情,谁能猜的准,但不给奖励也说不过去吧。” “我好想逛一逛长安城。”柔娘无奈道:“那还是很多年前了,久的我都快要忘记。” “说不准明天就可以实现了。”姜玄点点头轻声道。 …… 吃过饭后,姜玄漫步到凉亭,柔娘一脸担忧的望着他,今天从秦岭回来她就发现不太对劲。 “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待柔娘回屋后,姜玄看着院里的一切,神思恍惚。 长久的逃亡和软禁,消磨了他不少的热血想法,他怀念在秦岭的日子,这样的感慨其实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正如他曾经说过的,那片山谷是厌世者的天堂,他不喜。 但是,人总是这样,在经历波澜起伏的生活后,才发现自己容易迷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太平坊里看不到时间的流逝,白天起床,夜晚睡觉。 而在他怀念的那段生活里,清晨红日蒸蒸,午后烈日炎炎,夜晚星光弥漫。 崇山峻岭,花虫鸟兽,很真实,从中他能看到时间的流逝。 倒不是说他觉得生活苦或者累,或者别的什么。 若是把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说出来,可能会落得一句:生在福中不知福。 白袍青年说的没错,即使这样的生活,也有很多人羡慕。 就像他看过的武林外传一样,这里的生活不愁吃喝,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个理想国。 但电视剧里他们各个家有背景或身怀绝技,已经是平常人很羡慕的高度了,尚且只能在苦和累中选一个。 剧集以外的普通人常常既没有佟湘玉“好好开客栈”的奔头,迷茫无措,又没有足够的钱和背景。 要是倒霉生病,飞来横祸,那挣扎在又苦又累中,太正常了。 有时候姜玄觉得“天地万物,谁不是在苦苦煎熬”这句话也没有什么错。 能够苦中作乐开解自己而不沉浸于悲观之中好像很普通,但其实是一种能力。 人生是有苦累,天地确实是熔炉。 淬炼之后哪怕不成金,做块平凡而又坚硬的石头也很好。 金子是少数,倒霉被挫骨扬灰的也是少数。能成为一个受苦受累又能欢声笑语的平凡的大多数,依然很了不起。 就像那部片子,受欢迎无非也就是在于它的“平凡”。 它能把惊心动魄化为鸡毛蒜皮,把江湖之远拉近到你的眼前。 苦乐酸甜嬉笑怒骂,都是在生活。 片子的结尾曲子叫《侠客行》,可还是唱的普通人。 这世界有太多不如意 可你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太阳每天依旧要升起 希望永远种在你心里 …… 姜玄,在等待着明天。 第47章 神物现世 周振宇传唤他时,天还未亮,世界一片寂静,灰蒙蒙的。 柔娘在烛台下认真的给他扎了一个小揪揪,最后将一袭藏青色的斗篷披挂在他的身上,这才满意的放过他。 就这样,姜玄睡意未消着跌入曙光未露前的清晨,当他看到府外并无马车时,疑惑的望着身穿铠甲的周振宇。 而周振宇本人早已骑乘马上,厚重的黑色斗篷,看起来活像只骑在马上的大熊。 “周将军。”姜玄直言不讳的问:“难道我与你同乘一骑?” “看那边。”周振宇嘿嘿直笑:“今天只有陛下与几位朝臣才能乘坐马车。” 姜玄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见了不远处拴在树上的一匹棕色小马驹,他顿时拉黑了脸色。 小马未成年,但足以驮着他进山,可这不是明摆着出去丢人嘛。 “我要骑大马!” “你确定降得住战马?”周振宇语音渐扬,“它们可远不止你看到的这般温顺。” 姜玄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 他的呼吸在冷气里蒸腾,周振宇骑着匹黑色战马一路向南,好在小马跑起来并不慢,姜玄也能跟上。 他边骑边问了一句,但北风吹散了他的语音,周振宇似乎没有听见,之后姜玄不再说话,只静静的骑马跟随。 直到他们登上一道低缓山脊,才追赶上大部队。 此时晨曦微露,周振宇方才慢下速度,“要记得保持微笑。” 姜玄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既然皇帝这么大张旗鼓的冲进秦岭,或许他们昨夜已经翻过了土豆。 东升旭日的金色大手探进清晨的朦胧白雾中,一片辽阔山谷在众人眼前展开,终于抵达目的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腹地进发。 姜玄骑着小马驹混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尽管他无意吸引众人的目光,但还是频频引得朝臣将士的关注。 引人注目的不光是他脑袋上那个小揪揪,更多的是他这个人,给大唐带来堪比麦的神物的人。 姜玄垂目,只顾着骑马,这是种新奇的体验,他从来没尝试过,这让他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当队伍抵达竹屋外的空地上时,姜玄的目光追到了竹院内,但他只看见一个高大英武的背影被众多人拱卫着。 他仅仅是打量了一眼,就安分守己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周振宇要他微笑,所以他努力保持微笑,直到脸部肌肉酸疼。 接下来便是冗长的祭祀仪式,礼部官员开始陈设乐器、礼器及御座,而后坛上置大明、夜明、神农、伊耆、后稷等一百九十位神主。 仪程为奠玉币、毛血、奠玉帛,设饌、盥洗,然后读祝文、奏乐行跪拜礼。 ...... 许久之后,祭祀活动终于结束。 竹院里走过来一位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太监,目光锐利,甜腻的说道:“可是姜玄?” “正是在下。”姜玄躬身拜道。 “跟咱家过去吧。” 姜玄心里敲着鼓,皇帝这种生物,自古便是与冷血暴虐这个词息息相关,王座上这位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很感兴趣。 进了竹院,姜玄朝着背影叩拜,“小子姜玄,拜见陛下。” 那道背影似乎是带着些清浅的笑意,“起来吧。” 这个声音姜玄至今都还记忆犹新,便是当初于太平坊里见过一次的白袍青年。 正当他疑惑的站直身子望去时,眼前的背影恰巧转过来看着他。 姜玄不安地在地上往后挪了挪,太震惊了,因为过于惊讶,他的嘴巴足以塞进一颗高尔夫球。 原来,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是不是很惊讶?”李世民心情畅快地笑了笑。 “是...小子有眼无珠,竟然没有认出陛下。” “你的问题到今天朕还未解开。”李世民仰头大笑,笑声惊起栖息在附近树丫杈上的麻雀群,它们喳喳惊叫,振翅腾空,“马铃薯是你种植的,就由你挖出第一颗来。” “是,陛下!”姜玄应道,说话间他便握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铲子,把根茎附近的土层全部清理干净。 这时,庭院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几声窃窃私语。 “陛下也可以试一试,马铃薯就埋在土层下面。”姜玄把铲子往深了一插,刨出田垄一角,一颗足足有成年人两个拳头大的马铃薯便裸露在外,“这就是了。” 李世民跨着轻捷的脚步过来,蹲在地上犹如抚摸情人般的温柔,将它捧在手心,只是略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强装的镇定自若。 “这...这就是神物吗?” “陛下,还要接着挖吗?”姜玄有些煞风景地问。 “朕来!”李世民接过铲子,埋头苦干,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大笑。 “不知这马铃薯产量几何?”一位面色白皙的大臣问。 “就拿刚才挖出的这一颗来说,它可以培育出至少五株幼苗。产量的话,您可以看看一株幼苗能挖出多少颗马铃薯。”姜玄指指田垄。 “那马铃薯如何食用呢?”又有大臣双眼冒着精光地问。 “它的食用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姜玄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蒸、烤、磨成粉、煮都是可以的,依照个人口味,而且储藏方便,挖一口地窖就可。” 接下来不时有大臣过来求教,在朝堂上他们是呼风唤雨的国之柱石,可现在听到这些竟高兴的手舞足蹈,开心的像小孩。 更有两鬓斑白的老者嚎啕大哭,伏在地上鼻涕横流,可没人嘲笑他们。 唐朝是由贵族出身的皇帝,和一群贵族出身的臣子组成的朝堂,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并不缺衣少食,但此时禁不住气氛的渲染,纷纷抹着眼泪花子。 姜玄心也难受,两行眼泪簌簌垂落下来,他只是睹物思人,这本不该出现在此时的东西,让他又乱了心绪。 而接下来,李世民一人不断地从田垄里刨出一颗颗土豆,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震惊。 原因在于这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此时堆积在地的土豆若换算成亩产,可以达到五十石。 “天佑大唐!” “天佑大唐!” 众臣哭天喊地,而驻扎在院外的将士也大声疾呼。 嗯,天佑大唐。 姜玄也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第48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回程时,天色变得有些阴霾。 山路崎岖,穿过茂密深林,而后地势平缓,平坦旷野无限延伸,直至极目尽头。 姜玄被允许跟随在皇帝车驾旁,这是莫大的殊荣,紧随其后的朝臣们略有些羡慕,他们知晓,自此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便可平步青云,爵位更是唾手可得。 “怎么弄得鼻青脸肿?”李世民揭开车帘,瞄了他一眼。 姜玄注意到李世民脸上挂着古怪的表情,只好老实交代:“回陛下,宅子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生了些不愉快。” 李世民当然知道是谁干的,高坐在马车上盯着他,“没想打回来吗?” “陛下,他们不可能一直赢我的。”姜玄嘿嘿一笑:“您也看到了,我个头还小。” 越往北行,农庄田舍便多了起来,当天边遥现那座巨大城池的时候,骤然有种遗世独立的错觉。 “你能不能成长到叫板程处默体格的程度,朕不知,但若是连房遗爱那小子都打不过,可对不起你这番豪言壮语。” “陛下,赢一个人不止一种方式吧。”姜玄笑嘻嘻地皱了皱鼻子,胯下的小马驹颇为乖巧,他喜欢极了,“即使打不过程处默那个大块头,我也可以从别的方面赢他。” “话没错,没想到你人不大,心眼儿倒是多得很。”李世民抬起一边眉毛:“可是啊,有些时候男人之间的斗争,更适合用拳头去解决,这是一种精神意志的体现。” “多谢陛下的教诲,姜玄铭记在心。” “不过,能在朕的长安城里逃出去,还能在狼虫虎豹横行的秦岭大山活下来,却也配说那样的话。”李世民脸色有些阴沉。 姜玄很确信,就在这一瞬间,脊背变得有些汗津津地。 “陛下,大唐是我家。” “哈哈哈...”李世民心情畅快,脸色急转,瞬间让姜玄如沐春风,“错不在你,何须害怕。” ...... 太平坊。 姜玄得到应允后,把棕色的小马驹带回府里。周振宇告诉他,小马以后将归他所有,这令他欣喜异常。 他第一次骑它。 它第一次被骑。 缘分,妙不可言。 柔娘第一时间扑过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脸上充溢幸福的笑容,将府里把守的水泄不通的禁军,就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宅院时,撤退了。 而最让她激动万分的便是收到了这座宅子的房契,而他们三个也恢复了良人的身份,自此,算是彻底脱离了世代为奴的噩梦。 姜玄捧着她的脸,轻声问:“今天过的很开心吗?” 柔娘松开双臂,毫不避讳的掀开圆领对襟的香衫,顿时春光大泄,摸索着取出两份文书。 “这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姜玄大喜,遂即揉了揉肚子,“不过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 “我让小兰去做,咱们快进屋吧,外面这么冷。”柔娘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向屋里跑去。 ...... 晚饭前,姜玄喂饱马儿,便领着小花来到厨房巡视。刚进门,浓汤的香味就溢满他的鼻腔。 他走到正在搅拌热汤的婢女小兰身旁,小兰一言不发地把长柄勺递给他,姜玄尝了一口后交回去,“再多加点胡椒跟茱萸。” 秀儿不知何时从门里冒出来:“哥哥,多加点豆腐。” “嗯,知道你爱吃,那就多加点。”姜玄笑着告诉她,小兰也微微一笑。门外的姜昊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姜玄困惑的朝他望去,而傻大个又低头专心剥着羊皮。 姜玄是凉州人,地处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塞。在后世,凉州也是重要的粮食产区,面食种类繁多,其中臊子面便是家家户户都掌握的一种美食。 劲道的面,浇上浓香的臊子汤,无论在宿醉后的清晨,还是忙碌一整天的傍晚,它都能让你踏实,心安。 因为,那是家的味道。 正厅内,四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上,等待着姜玄的餐前总结。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正如你们所见,最艰难的日子熬过来了,这期间有生死搏杀的千钧一发,也有采菊东篱的闲情惬意。”秀儿扑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显然措辞过于正式,让她产生困惑,姜玄淡淡一笑,“但是,不管怎样,我们熬过来了。今天你们的身份文书也下来了,这是结束,亦是开始。长安是一个复杂的地方,行事不可跋扈,更不可无端惹是生非。” “那若是别人欺负我呢?”秀儿怯生生地问。 “问的好。”姜玄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们不惹事,但更不怕事,姜家,有仇必报!” 晚饭后,姜玄照例是最后去睡的人,当他经过姜昊居住的偏房时,他停下脚步,转头回望。 只见曾经那个痴傻的男孩坐在书案边,面色坚毅凝重,深深望进跳跃的熊熊烛火中。 他哀伤的笑了笑,返身回屋就寝。 ...... 翌日。 屋子清冷,冷冽的空气狡猾的绕过封的并不严实的窗户,侵袭进姜玄的美梦中。 他缩了缩脑袋,把被角往上掖了掖,柔娘似八爪鱼一般缠绕着他,却也正好抵挡了些许严寒。 “小郎君,怎么不多睡会儿?”柔娘醒来的更早,葱白手指绕着一缕青丝,慵懒地笑着。 “睡不着。”姜玄拨开她额间细发,忽然觉察到她的头发长得好长,他得尽快找时间帮她修剪,“你觉得...姜昊怎样?” 柔娘视线终于离开他,“身体锻炼的很积极,人似乎也变得聪明了些。” “说真话!”姜玄掰过她的脸,粗暴的打断她。 “变了。”柔娘顿了顿,正色道:“成长的很快,也愈发的摸不透他的心思。” “真是始料未及啊。”姜玄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先不说这个了,小梅告诉我,府里已经没钱了。” 柔娘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声音如鞭子破空:“钱呢?” 姜玄显然被吓了一跳,“你为什么问的这么理直气壮?陛下软禁我的时候,钱财自然不断绝,但是现在似乎没有继续养着我们的道理了吧。” “呃...”柔娘想起自己刚才大呼小叫的举动,脸蓦地一红,为自己羞耻,“我是说,陛下...陛下难道让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姜玄沉吟片刻,道:“陛下的心思我哪里猜的透,你还记得吗,我跟陛下初次见面时,戏耍了他。” 柔娘困惑地问:“所以...你是说陛下也在戏耍你?” “现在看来,正是如此,小梅她们的身契宫里也送回来了,如果陛下有考虑到我们的困境,那为什么不一并送来?” “那我们怎么办?”柔娘咬咬下嘴唇,媚态毕露,她这才想起他不过十二岁,思及此处,她泣不成声,怜惜的抱紧他。 “别怕。”姜玄用不太强壮的手臂环住她,“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不是怕,只是心疼你。”柔娘啜泣:“老天开眼,不要折磨我们了。” “赚钱,也不是太过困难。”他轻声说。 第49章 脱贫致富 姜玄忆起后世高中毕业后流落兰州街头的悲伤往事,顿觉酸涩,现在的情形比之那时还要尴尬万分。 皇帝似乎存心戏耍他,这让他觉得恼火,好歹自己也是贡献神物马铃薯的人,怎会如此小心眼,但现实容不得他再抱怨。 脱贫致富打今天开始就是他的头等大事,府里养着五个美娇娘一个小萝莉,还有一个饭量奇大的姜昊。 最让他心疼的便是小花,若是赚不到钱,它连根羊骨头都啃不到。 “程府怎么走?”姜玄站在太平坊内的街上,一筹莫展,忽然心生一计。 小兰疑惑地问:“小郎君要去的可是怀德坊的程大将军府?” “对,就去那。” “穿过西市便可到达,奴婢带您过去。”小兰糯糯应道。 姜玄愣了一下,他在西市还有一个未完成的承诺,“走吧。” 二人穿过坊内西门,便径直朝着西市而去。 再次进入西市,姜玄被这个国际化的商贸大市场所震惊,大量来自西域中亚等国的客商汇集于此,所售商品也以日常商货与小额消费为主。 除此之外,还聚集了大量的胡姬与东南亚各国艺人,舞者戏子,曲艺杂耍,比比皆是,往来不绝。 正当姜玄左顾右盼之际,忽闻有人大声的呼叫自己,他扭过头四下张望,很快便寻到了声音的主人。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大喜过望。 只见犷悍的程处默呲牙咧嘴地在一处酒肆的二楼瞧着自己,他理了理身上的藏青色斗篷,抬脚走了过去。 “程兄,昨日一别,未曾想缘分使然,咱们又相遇了,见到你真好”姜玄诚挚的说。 “是呀,你脸上的淤青还未消呢。”程处默忍不住哈哈大笑。 姜玄气急,这伤就是眼前的这混蛋造成的,可今天他是来脱贫的,不适合急赤白脸,“堂堂大将军之子,却没想到口角尖酸,气量如此狭小。” 他本是对程处默说话,而立于一旁的冷峻仆役却抢先开口:“放肆!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对小将军说话!” 听到这话,程处默动了动,“滚,你给我闭嘴。”他斥道,接着坐直身子,“揍你就是这么好玩。” “你这是没完没了了?”姜玄的声音冷若冰霜,“你当真我怕了你不成?” 仆役踏步向前,警惕地握着腰间的短剑:“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威胁小将军,再出言不逊,你今日休想离开这间酒肆。” “你能奈我何?”姜玄高声道,“你主人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够了!”程处默吼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恼怒,反手一巴掌将仆役击飞在地,“我让你说话,你才能说,在这之前,你给我把嘴巴闭上。” “瞧,这样不是安静多了。”姜玄如释重负。 “今日耶耶没心情与你斗嘴,改日必定到你府上切磋一番。”程处默冷哼一声,准备走开。 “慢着。”姜玄叫住了他,“不如咱们今日玩个小游戏。” 程处默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道:“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姜玄暗暗地松了口气,连忙开口:“那我就地取材,案上这酒杯,我能盛满水倒置而不泄下一滴,你信吗?” 程处默则提高声音:“如若你能做到,赏十贯钱!” “提钱多俗。”姜玄咕哝,“不过既然你有兴趣,那就找张刷了桐油的纸给我。” 程处默坐下后冷冷地看着他:“但是若你做不到,那咱们就实打实地在这里斗一场,正好耶耶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 姜玄脸色一沉,怒道:“去找纸。” “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程处默语气沉静,但那双铃铛一般的大眼里却闪着胜利的光芒,遂即挥挥手。 仆役捂着腮帮子,下了楼梯。 姜玄已经没有心情再争论下去,“别说了,咱们拭目以待吧。” 这时,小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望向姜玄,眼里满是惊慌,“小郎君,咱们给程小将军陪个不是,快快回府吧。” 姜玄适时表现出了挣扎犹豫的神色,程处默见状,大笑:“别,咱们就按刚才的约定进行吧!” 良久,仆役将油纸带了过来。 姜玄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发现杯口边缘细腻平整,倒是极为适合做自己的表演道具,随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将盛满水的酒杯上方覆了一张油纸。 然后在酒肆食客以及程处默的惊呼声中,他倒置酒杯,而正如先前所言,并未泻下一滴水。 程处默眼神呆滞地看了看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姜玄领着小兰,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厅堂里顿时一片死寂。 “这是为什么?”姜玄刚离开,程处默便迫不及待地问。 “小将军...奴也不知晓这是为何。”仆役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很不情愿地回答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高深了。 最后,程处默带着眼底熊熊怒火和耳际众人的窃窃私语离开了酒肆。 ...... 回程路上,姜玄忍不住放声大笑,今天的这一幕犹如生动的舞台剧,跌宕起伏,而小兰最后无意间的配合更是巧妙绝伦。 “小郎君...”小兰试探着叫了一声,从前她没怎么留心自己主人的名字,如今一想,顿时明白姜玄这个名字取得真是恰如其分,玄而又玄。她是四个小丫鬟里最漂亮,也最柔顺的一个。她睁大明亮的漆黑眸子望着他。 姜玄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方才杯中的水为何不会流出?”小兰很吃惊地问。 “说起来较为复杂。”他顿了顿,“以后有机会讲给你。” ...... 程处默拖着略有些疲惫的身躯朝怀德坊走去,打算狠狠地睡上一觉,结果迎面撞见骑马吆喝冲进西市的尉迟宝林,他的战马背上悬着一个沉甸甸、血淋淋的斗篷包裹着的东西。 “今天运气不错。”尉迟宝林在马上嘶声说,“你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 程处默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今天遇见了一件好玩的事,要不要试试?” “没兴趣。”尉迟宝林撇撇嘴,“叫你去山里打猎,你都不去。” “我能用一张纸覆在盛满水的杯子上,然后将它倒置而不流出一滴水。”程处默一脸挑衅,“信不信?” “呸!”尉迟宝林嗤之以鼻,冷笑道:“你若真能做到,我给你五十贯,做不到的话,你给我一百贯!” “哈哈...”程处默神色古怪地一笑,“跟我走!” ...... 第50章 和秀儿的谈话 当残阳把长安城洒的通红时,姜家府邸的大门被人敲起,人声传进院内:“开门!” “等等。”姜玄正在前院喂马,他一边应声,一边赶紧用斗篷裹住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然后才打开厚重木门的门闩。 来人穿着讲究,似是贵族人家的仆役。为首一人见到他手中的利刃,便笑道:“小郎君,不必如此,我们是来送赌约的。” “你们是程府的人?”他问。 “是的,小郎君。”仆役回答,“程小将军嘱咐我们将这箱子钱送到你府上。” 姜玄点点头:“进来吧。” 仆役将一口大箱子放置地上后,神情傲慢地说:“对了,我们小将军还带了句话,他改日必定来府拜访。” 姜玄蹲在地上揭开箱子打量了一眼,起身朝仆役粗鲁地摆摆手,“你们可以走了。” 待人走后,他掂量了一下箱子,约莫九十斤重,装的全是大唐通用货币:开元通宝。 ...... 晚饭时,秀儿并不在餐桌,直到柔娘亲自去厢房从被窝里将她抽出。 “大哥。”姜昊进来时,开口说。 “坐下罢。”姜玄道,“我很高兴我们还能在一张餐桌上吃饭,至少能把你们请过来。” “不是这样的,大哥。”姜昊坐回位子,“我...我没忍住手。” 秀儿看得出哥哥对此事不甚高兴,“你怎么不说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你不是第一次打我了。” 姜昊的眼睛睁得跟盘子一样大,“我说了不是故意的。” “打了就是打了。”秀儿抹着眼泪,“你赔给我。” 柔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小郎君,晌午你出去后,姜昊不知怎么出现在秀儿的厢房,结果...结果打碎了你送给秀儿那个小瓶子,然后...” “你去秀儿房间做什么?”姜玄神色冷淡地看着姜昊,“还动手打她?” “谁都知道我最喜欢那个瓶子,我让你放下的时候,你明明就是故意摔下去的。”秀儿恨恨地说,她知道一会姜昊一定不会承认。 “我去看秀儿在干啥,瓶子是不小心摔碎的。”姜昊昂着头。 姜玄听了满脸怒容,“够了,再说下去,我已经被你俩没完没了的争吵给烦死了。我甚至不再奢求你们像亲兄妹一样相亲相爱,只希望你们能安分一点,知道了么?” 秀儿咬着嘴唇点点头,她愤怒的抹掉眼泪,决心不能在这里哭。 厅堂里只剩下筷子触碰碟碗的声音,“你们吃吧。”姜玄说对全桌人说,“今晚我没什么胃口。” 说罢,他便走出正厅。 ...... 姜玄照例是睡的最晚的,宅子太大,又没看家护院的人,这让他异常焦虑。 当他走到秀儿房间外时,听到了屋子里的哭泣声。 “秀儿,开门。”他叫道。 “不开!”屋子里秀儿哭喊一声,她跪在地上,轻轻地将玻璃瓶碎片捧起,一脸哀伤。 “秀儿。”姜玄唤道,“开门罢,我们需要谈谈。” 秀儿举起门闩,只见哥哥独自站在门外,那样子与其说是生气,毋宁说是悲伤,这却让她更加难过。 “我可以进来吗?”姜玄轻声问。 “嗯。”秀儿点点头,羞愧地垂下视线。 “瓶子怎么碎的?”姜玄关上门。 “我想夺过来,他故意摔下去的,我看的很清楚。”秀儿咬着嘴唇,那一幕让她到现在都惊异和恐惧。 姜玄叹气道:“有些事情你毫不知情,我努力的想要让这个家和睦一些,可结果并不如我所愿,秀儿,他是故意的吗?” 秀儿眼里含着泪,一语不发,她偶尔会调皮,但知轻重。 过了半响,姜玄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低下头,失望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越来越出人意料了,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我讨厌他。”秀儿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姜玄叹了口气,“秀儿,你性子直爽泼辣,我妹妹...也如你一般。” 秀儿从他话音里听出了哀伤,哥哥鲜少谈及自己的家庭,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人拥有这个头衔。 “她是个很美丽的姑娘,有时候看到你,我就想起她,你甚至长得都跟她有几分神似。” “她是美人?”秀儿错愕地道,从来没人这样形容过自己。 “嗯。”姜玄笑了笑,“她既美丽又有点调皮,也会为丢失或者损坏的东西而伤心,也会有她不喜欢的人。” “那是哥哥送的,但他还不承认是自己摔得。”秀儿疼惜地看着破碎的瓶子。 姜玄忍俊不禁,“那并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我喜欢它,可是...”秀儿眼里溢满泪水,所有的悲恸这时一起涌上心头,颤抖着别过头去,“是他故意的,是他说谎了。” “我相信你的。”姜玄渡至窗边,在那里驻足片刻,又回到床榻边坐下,“有些事情我要好好的跟你解释清楚。” 秀儿不安地在床边坐下,但她遂即又充满信心,今天的事情她没有错。 “你年纪还太小,本不该让你分担我所有的忧虑。”姜玄顿了顿,“但你现在是家里的一份子,我们的处境并不妙。” “长安很可怕。”秀儿轻声说。 “是的,可以这么认为。”姜玄说,“我们在秦岭荒野尝到过艰苦而残酷的生活是什么滋味,后来我们克服了所有的困难,也在那里度过了欢乐的时光,我们靠得是什么?” “团结。”秀儿想起了那段艰苦的日子,她有些害怕起来。 “欢乐的日子就像夏天,艰苦的日子就像冬天。夏天时我们可以争吵,但一到了冬天,我们必须保卫彼此,相互温暖。对于试图独行的人,我们只能祝他好运。” 秀儿觉得好心酸,哥哥说的话听起来很疲倦,“我永远不会独行。” 姜玄摸了摸她脑袋,“长安城不比山谷清静,这是一个黑暗危险的地方,刚下山时,我们便遭到了刺杀,虽然凶徒出手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我们,但依旧让我不寒而栗,到现在没人告诉我们为什么,所以,我们不能内斗。在山谷里吵吵闹闹都是夏天里小孩子的任性,此时此地,我们的冬天马上又到了,断不能与从前相提并论,如今该是你长大的时候了。” “我会的。”秀儿发誓,她真的听懂了,“我也会变得像哥哥一样强大。” 第51章 一碗臊子面 翌日。 吃过晌午饭,姜玄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袍衫准备去长安城里转转,想要赚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没钱。 当他走到前院时,从屏风后面突然探出一个人。 “你是谁?”姜玄瞬间往后退了几步,厉声喝道。 老人体格结实,精瘦而严峻,一头黑发有些灰白,眼睛却如同黑曜石一样炯炯有神,“小娃娃,这是...你家?” 老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外罩皮革背心和破损的锁子甲,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近。 “这以前是你家?”姜玄反问。 老人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冷冷道:“不是。” “既然不是,你为何私闯民宅?”姜玄尖锐地说,“请你马上离开!” “我只是故地重游罢了。”老人挥了挥手,“不需要紧张,我不杀人。” “真的吗?”姜玄说话间,小花已经迅捷的奔跑过来,“瞧,连它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还有老虎?”老人似乎吓了一跳,大跨步地往后退去,“真有趣,但你觉得这只年幼的老虎能躲得过我腰间的刀?” “那就到此为止吧。”姜玄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想咱们没什么好谈的。” “来者是客。”老人灰白的胡须抖了抖,“能给我一碗热乎的饭吗?” “哪有翻墙而入的客?”姜玄愣了一下,遂即笑了笑,“我可以给你钱,坊内的食肆做的味道不错。” “我并不是付不起钱。”老人神情落寞,笑着摇摇头,“只是想在这里吃一顿罢了。” “我要是拒绝呢?” “你拒绝不了我。” ...... 进了中堂的大厅内,老人把入鞘的刀立在墙边,有条不紊地解下皮甲、锁子甲。 铁盆里的木炭熊熊燃烧,但效果微乎其微,寒意总是如影随形。或许是太累了,老人竟然很快就耸拉着脑袋睡着了。 姜玄盯着老人,不禁想起在崇业坊发生的事,脑海里接连浮现络腮胡死时的场景,而现在也有人在自己家休憩。 他想了想,解下身上厚重的披风,盖在老人身上。 半个时辰后,小竹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两大碗臊子面放在食案上,“小郎君,要叫醒他吗?” “我来,你去歇着吧。”姜玄走过去晃了晃老人的身子。 老人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衣物,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娃娃倒是个心善人。” “我当初也如你一样,去陌生的人家借宿。”姜玄笑了笑,“你猜怎么着了?” “定然不是好事。”老人忖度着他,一手托着大腕,唏哩呼噜大吃几口,赞叹道:“漂泊一生,头一回吃这么好吃的面。” “嗯,后来我把他杀了。”姜玄淡淡道。 “爽快。”老人附议,“杀该杀之人。” “可总是隐隐索索的出现在梦中。”姜玄摇摇头。 “多了就习惯了。” 姜玄惊讶道:“杀人还能习惯?” “杀得人多了,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老人点点头。 ...... 不多时,满满两大碗臊子面就被老人吃的干干净净,用他那双略显苍老而湿润的眼睛打量着他,“这座宅子很大的,却没有一个护卫。” 姜玄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遂即懊恼地说:“现在没钱买仆役。” “我有一个法子,你想不想听?”老人若有所思地问。 姜玄疑惑道:“什么法子?” “我给你守着。” “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姜玄皱起眉头。 老人慢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每天都能吃上这么一碗面。” “不是因为面吧。”姜玄不相信理由这么简单,“你都说故地重游了,那就是因为这座院子吧?” 老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竟然闭上了眼睛,只是眼角两行浊泪证明他内心此刻的大悲苦。 许久后,老人叹了口气,“怎样?小娃娃。” “我要是答应了就显得太愚蠢。”姜玄一点兴趣都没有。 老人微笑:“寻常人就算是十个,都近不了我身。” 姜玄大感意外,不过就算对方说的天花乱坠,他都不打算聘用他的,“那我买十个仆役不是更忠诚?” “忠诚?”老人纠正:“那不叫忠诚,你想通过一纸契约就得到忠诚,那太廉价了。” 姜玄一脸地嘲笑,“我掌握他们的生死,这样不比你强?” “那是不一样的。”老人轻捻胡须,而左手搭在食案上,咔嚓一声,就将案面的一角生生掰断,“雇佣我,绝对是你有生以来所做过的最明智的事。” 姜玄惊骇至极,这得多大力道才能把这么厚的食案一角硬生生的掰下来,旋即躬身下拜,“老人家,臊子面管够。” “哈哈哈...”老人仰首大笑。 ...... 训练场。 “小心点。”姜玄叮嘱道,“咱们只是试一试。” 姜昊今年13岁,高大结实,而天生神力,单论力气,姜玄觉得就连程处默都不一定胜得过。 对于两人的比赛,姜玄虽然没太期待姜昊能赢,可事实结果正如他所料。 打斗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姜昊倒在地上,血从手指间流出来,他全身都在颤抖。 “绣花枕头,就这么点能耐?”老人嘲笑。 姜玄跨前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来,“行了,打不过就不打了。” 姜昊似乎是受到了打击,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有差距是正常的,不然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姜玄正色道。 姜昊扭过头看着地面,一脸失意,过了一会儿又翻起身独自离开。 等他走后,老人皱起眉头,“这点儿失败就承受不起?” “没跟人打过,以前被我保护的太好了。”姜玄自嘲地笑了笑。 “怎样,你要不要试试?”老人略微嫌弃地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他一眼,“不过,你这身体,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精妙的控制力道,才能不伤及你分毫。” “你以为我不敢?那试试就试试。” “砰” 不到三秒,姜玄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第52章 陆殇 陆殇。 是的,姜玄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陆殇。 老人来历神秘,似乎和这座府邸颇有渊源,至于是怎样的往事纠葛,姜玄一概不知。 这无疑是他作出的又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这样的人,往往有着沉重的历史。 而沉重的历史,大多都不会轻易让人们解开它神秘的面纱,因为面纱下,很可能藏匿着数之不尽的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 理智告诉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千万不要贸然行事。 但,终其一生,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 显然,他没能战胜另一个自己。 姜玄站在晨曦微露的清冷朝阳里,看着陆殇用锋利的匕首割开羊肚,蒸汽立刻从尸骸里冒出。 “今天咱们都不会挨饿了。”陆殇道,他的身形犹如一柄利刃,似乎时刻都隐藏着暴虐的因子。 “我更喜欢吃的清淡一些。”姜玄皱了皱秀挺的鼻子,“搭配合理的食物才能让我茁壮成长。” “还有什么比羊肉更有益的食物吗?”陆殇两手并用,熟练操作,一刀也不浪费,整只羊迅速地被肢解,“突厥人还更爱羊肉呢。” “你觉得我像突厥人吗?”姜玄嘻嘻一笑。 陆殇从羊腿上割下一薄片血淋淋的肉,举在半空中仔细瞧了瞧,“小子,要不要来一口?” “这样会吃死人的。”姜玄用平板的口气说。 “配上葱跟蒜更好。”陆殇建议。 姜玄一言不发的走开,他不知道这老头儿到底走过多少地方,才能造就如此奇特的口味。 “当你饿到发疯的时候,你才不会考虑什么搭配合理的鬼话。”陆殇举着刀子冷冷地说,“拿去烤吧。” “这点倒毋庸置疑。”姜玄拎着四条羊腿架在一旁熊熊燃烧的柴火堆上。 ...... 今天进山,目的地秦岭,但并不是朝着他们此前逃亡的地方,而是长安城的东南方向。 当昨晚陆殇说山里有他埋的一箱子黄金的时候,姜玄决定立即进山。 府里已经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了,再不进账,所有人都得上街乞讨。 有了陆老头借的黄金,他才能在脱贫致富的攻坚路上迈出第一脚。 当日头最烈的时候,一老一少抵达l了屹立在平原尽头的第一道山脊。 “你准备用这笔钱做什么?”山路崎岖,但陆殇似乎并不受影响,站在高出俯视着他。 “还没头绪。”姜玄摇摇头,刚爬了大段路,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西市吧,那里人多,最妙的是能打探到外面的消息。” “外面?长安城外?”陆殇拖着长长的语调问。 “不,大唐以外。”姜玄嘻嘻笑道。 陆殇穿着臃肿不堪,却脚步轻盈,“蛮夷之地,你想打听什么?” “西域很广阔,但是比西域更遥远的地方生活着一群人,我对他们感兴趣。”姜玄跟上去说道。 “你成长在大唐之外?”陆殇并不感兴趣比西域更遥远的地方有什么。 “是的,我来自昆仑神山。” “那是哪里?”陆殇停下脚步,扭头问。 “离天最近的地方。” “赚钱要趁早。”陆殇终究被这句神叨叨的回答逼得转移了话题,“我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突厥人似乎很不安分。” “为何?”姜玄知道他说的什么,但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如果他们不赶紧出兵,恐怕就来不及了。”陆殇淡淡地说道。 姜玄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看着像屠夫的陆老头,会对时局把握的如此细致入微。 历史上突厥的确出兵了,却被李世民送了大批女人跟财宝物资忽悠回去了。 “战火应该不会蔓延到长安城吧。”姜玄笑了笑。 “混账!”陆殇怒道:“你判断的结论仅仅依靠应该二字支撑吗??” “我的意思是说,陛下不会那么脆弱就被打倒。”姜玄错愕地望着他。 “哼,世事难料。”陆殇边说边抽出长刀,“只要砍掉脑袋,即使再强大的人一样会没命。” “有理。” “太多人的盲目是令人害怕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刀剑的影子都在脖子上晃了自己还看不到的地步。”陆殇冷冷的看着他。 ...... 许久之后,他们的脚步停在一处陡峭的山腰间,陆殇用刀拨开被杂草乱石掩盖着的山洞。 说是山洞,其实很浅,并不能完全容纳下一个成年人的身子,但用来藏黄金,倒是绝佳之地。 “一百两。”陆殇拍拍身上的灰尘,将箱子丢在地上。 “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一箱子铜钱和一箱子金对他冲击力完全是天差地别,姜玄半晌没回过神来。 “没出息。”陆殇努力克制口气中的轻蔑,却失败了,“你不是来自什么唬人的昆仑神山吗,这点小财就让你变得这幅怂样?” 姜玄罕见的红了脸,蹲下身子把箱子里的黄金全部装进一个麻袋中。 天色阴沉而压抑,一老一小穿过怪石嶙峋的山谷,翻过两座巍峨大山,终于回到平原。 当他们回到太平坊时,净街鼓已经响起。 身子还未坐稳,小竹便宣告有客到来,“小郎君,程小将军在中堂呢。” 姜玄很想把他赶走,但最后还是作罢,他是平民,在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必须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来玩,“我过去看看。” 程处默若无其事地在中堂大厅里渡步,浑若几天前无事发生。他穿了件乳白和银色相间的长袍,以及滚着黑狐狸皮的黑色披风,脸上则挂着一贯的骄横笑容。 姜玄冷淡地问候:“程小将军,请问此次来访有何指教。” “今天不是来打你的,我正要去参加酒宴,这是碰巧路过。” “程小将军,那就别让我耽误了你赴宴。”姜玄顿了顿,道:“此时此刻,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你碰巧进入寒舍。” 程处默哈哈一笑,“噢,我相信你只要努力想,一定可以想出几个。比如说三天后,我邀请你去木乔家。” “怎么,换了玩法了?”姜玄没打算请他落座,不过程处默倒是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你就说敢不敢赴会?” 姜玄猜不透他的意图,但不能不去,这群人他早晚是要打交道的,“木乔家在哪里?” “平康坊,想来你也没有去过,我会派人来接你。”程处默像一个多动症的大猩猩,坐在榻上都扭来扭去。 “好。”姜玄笑道。 第53章 木乔家 程处默的邀请似乎有些突兀,姜玄还是毅然决然地抛开疑虑。 暮色四合。 姜玄决定再一次召开家庭会议,而与会者多了四个美婢和陆殇。 “我简短的说几句。”中堂的正厅内,姜玄坐在首位,其余人围坐在两边和下方,“咱们府上穷,这是我当家主的无能,但现在我决定要扭转局面。” “说人话。”陆殇拨弄着火盆子里的木炭,又加了几块进去。 “脱贫致富。”姜玄尴尬一笑,“大家都说说,有什么好点子可以提出来。” “哥哥,卖烤鱼。”秀儿率先提议,从山谷到长安,她尤为喜欢哥哥烤的鱼。 “你是因为自己想吃吗?”柔娘不客气的否决道。 四个美婢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家庭活动,现在她们简直爱死了这里的一切,轻松的氛围,没有难伺候的主子,甚至有时还能吃到家主亲自下厨做的饭,这对她们来说非常的不可思议。 “陆伯你有什么想法?”姜玄见状,只能询问这个神秘而不太老的老人。 陆殇迟疑半晌才说:“小营生不赚钱还苦人,不适合你,既然你选在西市,那就干脆弄个酒肆。” “但只有酒肆会不会太单调了,毕竟硕大的西市酒肆随处可见。”姜玄点点头,这个想法跟他的设想不谋而合。 最重要的是,他能做出全大唐都没有的酒,唯一担心的就是成本问题。 “你们昆仑神山可有与大唐不一样的酒?”陆殇一针见血地问。 “陆伯,这还真有。”姜玄一愣,“就是做出来成本比较大,怕是不容易卖出去吧。” “小子,这你就说错了。”陆殇笑了,他的容貌虽然饱经风霜,岁月偷走了他大半的黑发,但他的笑容却极富感染力,肥如毛虫的浓眉一挑,“你不了解大唐,你也不了解长安,你更不了解西市。” “为何这么说,难道我不该考虑成本问题吗?”姜玄疑惑问。 “只要你能拿出好酒,在长安,在西市,会有大把的人来买。”陆殇竖起一根粗糙的手指头,晃了晃,“钱不是问题,你无法想象那些来自西域的客商家底是多么的丰厚,你也太小瞧长安城里的有钱人了。” “如果价格不是问题,那我不再担忧。”姜玄坦承,“明日我们就行动起来,先敲定店址问题。” “算你有点魄力。”陆殇说,“如今的天下虽然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但这并不影响有钱人的娱乐消遣。” ...... 众人散去后,姜玄照例独自领着小花绕着宅子巡视了一番,下午时分天色阴沉,此时抬头望去,星星似乎更亮,好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皇帝似乎对于他的贡献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但姜玄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天大的功劳不可能仅仅赏赐给他一间府邸和四个美娇娘。 在此之前他需要赚更多的钱来维持府内开销,更重要的是,就如同他对陆殇说的,他对西域以及更远的那片大陆上生存着的人们感兴趣。 所以,在西市开一间酒肆恰到好处。 酒肆怎么开,怎么运营,他已经有了大致的方案。 别的行业不好下手,但是在大唐开一间与众不同的酒肆,很简单。 ...... 三日后。 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平原上这座庞大的城池。 “小郎君。”柔娘眉头紧蹙,很是疼惜的摸着他的鼻梁骨,这里的淤青刚刚褪去,“去了不要跟那些贵族子弟发生矛盾,咱服个软,别再带着一身伤回来。” “服软?”姜玄把额头处几缕调皮的发丝重新塞进头顶的小揪揪里,他实在很讨厌遮住额头的发型,“打不过也得打,但又不能什么都不顾,放心吧,跟他们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虽然一直处于下风,可那也只是些皮外伤。” 姜玄慢条斯理地跟她话别,吻了一下她的手,逗得柔娘高声大笑,“回屋去吧,外面冷。” 当他刚迈出大门时,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姜玄气定神闲地走到马车旁,钻了进去。 平康坊,大唐最出名的红灯区。 说文雅点,就是大唐首都的娱乐休闲文化产业聚集区。 这里的文艺工作者,在唱歌和舞蹈专业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另外对于化妆、发型设计、文学、诗歌、心理咨询、异性按摩等技能也颇有心得。 进了坊内,姜玄并未看到像后世电视剧出现的那种高大的青楼,而是一套套颇为静雅的宅院。 想想也是,平康坊地处长安城东区,而东区聚集着大量的贵族跟政府办公地,自然不可能是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的高楼。 放眼放去,平康坊的建筑和别的地方没太大区别,简洁、大方就是主旋律。 此时,长安城的夜生活也正式拉开序幕,不时能看见一些文人士子模样的人喧哗簇拥着进入一家家妓馆。 从外面看,虽然这些妓馆没有高楼大厦彩锦霞幄,但最起码也是几进几出的大宅子。 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家叫“木乔家”的妓馆门前,姜玄跟着程府的仆役穿过幽深庭院,最终到了宅院最深处的一间雅室门前。 “请。”仆役不咸不淡地施了一礼,就转身向外走去。 姜玄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程处默正与一位身材丰腴、鹅蛋脸的女子坐在一张长长的案几前亲切交谈。 他旁边还有黝黑如炭的尉迟宝林,正在与一位体态丰满的少女玩着猜瓦片的游戏。在姜玄看来,他已经输了不少的物件,马上就连身上那件黑色锦袍都保不住了。少女则被迫从胸口一直解到腰部,胸衣若隐若现,煞是壮观。 而油头粉面的房遗爱则搂着一位偏瘦的娇小少女坐在他们的对面,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尉迟宝林输掉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姜玄并未看见高傲少年长孙冲,还有几个少年他并不认识。 他停在门口,一脸平静地说:“程处默,你打算就让我一直站着?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程处默仿佛才看见他似的,立马踉跄着站起来,“哎呀...怪我眼拙,竟没认出是你,还以为是侍者。” “眼睛是个好东西,用不好的话就送给需要的人。”姜玄粲然一笑。 房遗爱等人颇为习惯二人这种异常尖锐的针锋相对,倒是那几个姜玄没见过的少年,纷纷停下动作,诧异地打量门口处的他。 “牙尖嘴利,等等让你哭着喊耶耶。”程处默伸出熊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废话少说。”姜玄一把推开他的手掌,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怎么玩?有什么招我都接着。” “咱们都是男人,虽然你长得不像。”程处默又将大手揽在他的肩头,喷着满嘴的酒气说道,“今天没别的事,就是约你来喝酒的,敢不敢?” “喝酒跟喝水没什么两样嘛,就这点能耐?”姜玄夸张地撇撇嘴。 此话一出,得罪了在座的诸位意气少年。 众人纷纷侧目,没想到这个长的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子居然这么带种,这让他们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而陪酒的几个木乔家的小娘子,则惊异地半张着诱人的樱桃小嘴,她们实在觉得这个眸若星辰般璀璨,眉若剑锋般犀利的俊美小郎君会是个张口就来的浮夸人儿。 姜玄暗笑,虽然他没喝过大唐的酒,但也知道这个时期的酒水度数并无多高。 论喝酒,祁连山下的凉州人,哪个不是一顶一的好汉。后世常说东北人喝酒厉害,可姜玄自始至终都认为,凉州人才是正儿八经的酒桌猛虎。 凉州人喝酒,并不像其他省份的人一样,聊几句喝一口,而是要敞开嗓门吼着划拳方可尽兴。 而凉州人的后代,自小耳濡目染。 不会划拳? 对不起,逢年过节你连男人的酒桌都不配上,自家来了客人你都没法招待。 就像边塞诗人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每每读到这首诗,姜玄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群甲衣破碎,血染眉头的汉家儿郎一手拄着刀剑,一手尽兴的与同袍在血红的夕阳下划拳畅饮。 “愣什么神?”程处默打断了他的遐思。 “来吧,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酒该怎么喝。”姜玄哈哈一笑,“输了就喊老子爸爸。” 第54章 饮酒 长长地几案,像一张会议桌,姜玄盘坐在尉迟宝林的身侧,“会划拳吗?” “什么是划拳?”尉迟宝林来了兴趣,偏头看着他。 “酒令。”姜玄看着一群呆鹅,抿嘴一笑,伸出右掌,“两个人同时伸出手指并各说一个数,谁说的数目跟双方所伸手指的总数相符,谁就算赢,输家喝酒。” “那手指应该怎么出?”几案对面一个棱角分明,颧骨略高的少年问。 “问得好,看我手势。”姜玄高高举起右手,“为了区分方便,我将给五根手指依次取名为: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简单吧?” “接着说。”程处默对于这个新奇的玩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姜玄握紧拳头,伸出大拇指,“这个,一到六之间的数字都能喊。” 众人兴趣盎然地点点头。 接着他伸出中指,“伸出中指跟大拇指,二到七之间的数字。” 然后姜玄伸出食指,“伸出大拇指、食指、中指,代表三到八。” “有意思,有意思。”尉迟宝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现在看好了,伸出除食指以外的手指,代表四到九。”姜玄扫视了一圈男男女女,发现众人若有所思。 “最后,五个指头全部伸出,代表五到十。”姜玄摊开手掌,看着他们,“没问题吧?” 程处默罕见地红着脸,一脸尴尬,“划拳还得做算术吗?” “你不要告诉我你连这最简单的算术都玩不转。”姜玄鄙夷道,随即又说:“举个例子,我喊得是八匹马,伸出了大拇指、食指、中指,但是房遗爱喊了四季红,只伸出了大拇指,这样算的话,就是房遗爱赢。很简单,他喊得四,出了一根手指,但我喊得八,出了三根手指,加起来就是四根手指,所以他赢,这样理解吗?” “噢,原来如此,当真有趣。”对面一个丹凤眼地少年嘻嘻笑道。 “那咱们开始吧。”另一个面带羞涩的俊逸少年也起哄道。 “那口令给你们简单说下,一心敬、二喜到、三桃园、四季财、六六顺、七巧到、八匹马、九九畅,记下了没?” “五和十呢?”有人疑惑问道。 姜玄笑了笑,“不喊。” “为何?”程处默倔脾气又来了,大声抗议。 “不吉利。”姜玄无语道,“来不来?” “行,那就开始吧,怎么划?”尉迟宝林兴奋地摩拳擦掌。 “每人做一次庄,我先来吧。”姜玄扫了一眼众人。 ...... 划拳是个考验脑力的游戏,而且极富竞争性,众人皆青春年少,自然是不肯服输,坐庄结束,又开始分成两派打擂,室内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 两个时辰后,榻上,地毯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人,酒坛子散落各处,没有一个清醒的。 唯独姜玄,虽然喝的小脸通红,脑袋上的小揪揪也被醉了酒的尉迟宝林给弄没了,头发像鸡窝一般蓬乱,但他依然清醒。 男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尤其年少时,很多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或在酒桌,或在别的什么地方经过一场臭味相投的碰撞,便能擦出友谊的小火苗。 但事无绝对,人在成长,所以人心会变,但至少每个人的心里都一段温暖的记忆,那是年少时的天真烂漫和善良淳朴。 姜玄跟他们依旧没有变成朋友,但今晚他们在一起是欢乐的。 此时,仍有人嘴里不断的嘟囔着八匹马... 姜玄认识了他,他叫段瓒。 送热汤进来的假母鸨儿异常震惊,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写照,她顿觉长安城从此多了一位小酒神。 ...... 翌日清晨。 “你挺会玩啊。”程处默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惨叫一声,连忙捂着头,“这顿酒喝的真是爽,可也太难受了。” 姜玄早已穿戴整齐,瞥了一眼陆续清醒过来的众人,不忍心再看下去,实在是不堪入目。 只见众人一个个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宛若被猛汉强行凌辱过的小娘子。 “你们还记得昨晚答应我的事情吗?”姜玄皱了皱鼻子,室内的味道就像鲱鱼罐头,“我等诸位的到来。” “答应你什么了?”尉迟宝林脚步踉跄地爬起来,一脸不解,“到哪里?” “姓姜的,你趁着我们大醉,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房遗爱不依了,当下翻脸怒道。 “房遗爱!”姜玄打断他,“昨晚你胸膛拍得砰砰响,大言不惭的说待我的小店开业,一定会前来捧场,这刚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你说说,昨晚我给你顶了多少酒?” “还有你,李崇义!”姜玄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煞是可怜,“你不要睁着你无辜的小眼神这么看我,昨夜也是你拉着我的手,非要跟我比美,结果你自认貌不及我,便信誓旦旦地说等我酒肆开业一定会带着好友为我庆祝。” 被点了名的二人互相瞅了对方一眼,愣是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出。 “我说什么了?”角落里一人,幽幽说道。 “杜沟,原来你是这样的杜沟。”姜玄手指头抖了三抖,捂着心口,“昨夜我说店里的装修缺个手艺精湛的木匠,你当下表示这都不是事,木匠你来请,啧啧,真是人心不古啊。” 杜沟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立马瞪圆了,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啊,但现在情况不明,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最让我伤心的就是你们三个!”姜玄仰首长叹,“都说世道浇漓,我姜玄以前打死都不信,可我现在不得不信了。” “我们又说什么了?”段瓒叹道,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马上都拧在一起了。 “你们三个说以后府里每月都要从我那里订购一批,作为宣传。” 程处默、尉迟宝林、段瓒一脸懵逼,都说喝酒误事,现在他们是真的信了。 “行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什么时候开业?”程处默一边拾掇着衣裳,一边问。 “开业日期暂时未定,到时我自会送上邀请函。”姜玄开心地笑了,看了眼其余人,“你们呢?” 不管乐意不乐意,这一刻他们都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ps:新书推荐期,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55章 一个故事 姜玄走出木乔家的时候,很意外。 “平康坊这家妓馆实在不赖。”途中陆殇说,“妓馆远远比别的生意赚钱,因为人的欲望最可怕,不管什么人跳到她们身上的时候,都得付钱。”他笑道,似乎对自己的幽默颇感满意。 “都是些被命运玩弄的人。”姜玄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数年前,我曾在这里结识一位女子。”陆殇的声音在冷风中飘荡,“她的年纪之轻,让我甚至不敢问她的年龄,那夜我喝的烂醉如泥,什么也没做。清晨,我便一去不复返。” “后来呢?” “后来我回来过一次,带了足够多的钱,想给她赎身,却发现怎么也找不见她的身影。”陆殇笑的很可怕,“经过多方打听,我在长安城一座枯井里找到了她,那时的她只是一堆白骨。” “被人杀了?”姜玄惊讶地问。 “是的,被人活活打死。”陆殇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找到了那个自称很爱她的男人,对,还是在这里找到的。” 姜玄沉默,故事的结局不言而喻。 “这就是她的命,遇见好人,永不会愁吃愁穿,遇见坏人,尸骨无存。”陆殇的声音变得沙哑,“男人,得对自己好的女人负责,不能上了床可以誓言真爱不渝,然后在下了床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姜玄顿觉周身杀气萦绕,“这里没人对我好,我也没睡,如你所见,我还小。” 陆殇斜眼看着他,“这只是个故事,不然回去的路还长,总得说点什么。” ...... 府邸大门口,柔娘望眼欲穿,姜玄远远就看见了她。 “我以为你昨夜会回来的,等的很焦急,就托了陆伯去寻你。”柔娘有些自责,她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不安。 “喝的太晚,他们都醉了,没法送我回来。”姜玄拉着她的手,一边缓步向前,一边说,“一夜没睡吗?” 柔娘松了口气,心里却依旧不安,“我很担心你,但又觉得我应该耐心等你回来。” “不要这么想,实际上这样让我感到很心安。”姜玄轻声笑道。 ...... 昨夜累极,等他醒来时已过晌午,柔娘还在沉睡,屋子里变得越来越冷了,他起身下床,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们走吧。”陆殇将黑色斗篷上的帽子拉在头上。 他们穿过三条街道,来到了西市。今天的市集颇为冷清,小贩搭建的摊位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 拐了几个弯,就到了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前。这条街什么都卖,绸缎衣帽、珠宝首饰、胭脂花粉、食店、果子铺、药行等等。 说来也巧,姜玄来到市署的时候,正好之前租赁此楼的人过来办理手续,却也便宜了他,不然在西市,这个类似于上海北京的cbd中央商务区想要租赁房屋,难上加难。 长安的木材并不贵,这正好满足了他对于设计酒肆的诸多要求。 “这个边缘再休整的圆润点。”姜玄指着一张高脚凳说道,前来赶活儿的木工都是西市上雇佣的。 这个年代但凡能靠自己手艺吃饭的人,那是实打实的有本事有能力,别看他雇的都是些干简单装修的木工,但姜玄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技艺有多么的精湛。 起初木匠看到他设计的图纸,纷纷摇头。无他,就是太丑陋了,与唐朝流行的家具完全背道而驰。 可干着干着,他们就愈发觉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到底想要开一家什么样的酒肆?”陆殇看着店铺里七七八八的物件,他实在搞不懂做这些有什么用。 “哈哈...等到完工的那天,你就知道我的酒肆必定是全大唐独一无二的存在。”姜玄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设计方案。 “那我就等着看好戏吧。”陆殇又道,“不过,那家酒坊的酒醅原料很不错,赚了钱就买下来吧。” “这三天我在制作蒸馏设备的时候,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以后应当有自己的酒曲和成熟的酒醅生产作坊。”姜玄沉吟片刻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倒是野心不小。”陆殇瞄了他一眼。 姜玄微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吃饱肚子才能考虑其他的。” “虽然听不懂你前半句话,但后半句你说的没错。”陆殇的斗篷在风雨中翻腾犹如波浪,“这是你们昆仑神山教授的知识吗?” “是的,教我们怎么正确的认识这个世界。” “现在的认识是错误的?”陆殇的话总是很犀利地直指问题的核心。 “陆伯,我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他吗?”姜玄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但我很好奇你没有说出来的话。”陆殇似乎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姜玄无语,这陆老头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好奇心,“陆伯,咱们换个话题吧。” “你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对我说的。”陆殇倔强地说道,“回去。” ...... 入夜。 姜玄领着小花巡视院落,却发现姜昊独自一人在训练场,他觉得二人是时候聊聊了,“你还不回去睡觉吗?外面这么冷。” “大哥,睡不着。”姜昊勉强一笑。 姜玄在黑夜中注视着他,原本想二人之间应该能有一次深刻的、坦诚的交流,但他看见这个假意的微笑后,他意识到已经没有必要了。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姜玄淡淡一笑,“现在我给你机会。” “大哥...”姜昊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视线,“我...我没什么说的。” “你有苦衷,就告诉我,当大哥的帮你。但你什么都不说,打算让我猜吗?”他的一声叹息很快就被寒风吹散,“还是不愿意说?怕连累我?” “我没苦衷。”姜昊依旧笑的很勉强。 “我再给你时间想,这几天我要忙酒肆的事情,我希望在酒肆开业之前,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 姜玄静静站在黑夜里,他不明白姜昊是如何让变成这样子的。如果这是他的伪装,那真的是个厉害角色了。 但如果天性如此,那一个人在短时间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同样不可思议了。 (ps:新书推荐期,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56章 残废 天刚拔亮,屋外寒风刺骨,姜府全体人员正在进行每日晨练。 “小子,这样有用吗?”陆殇脸上挂着嘲弄地微笑。 “陆伯,每日坚持训练是可以强身健体的。”姜玄的呼吸在寒风中化作一缕白雾,“府里的人都缺少活动。” “听着有点道理。”陆殇也没闲着,跑圈他不需要,此时正耍着一套拳法,看上去颇具威势。 良久,众人吃过早饭后,柔娘来到书房,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你要说什么?”姜玄搁下手里的笔,“跟我说话还要思前想后吗?” “午后我想跟你们去西市逛逛。” “这有何不可,一起吧。” 柔娘欣喜异常,府里禁军撤走后,她还未出过太平坊门。 ...... 午后的西市,汇集了长安城及周边县里的百姓,热闹非常。 “哇!”柔娘发出一声惊叹,“这个泥塑的小娃娃好可爱,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喜欢就买下来。”姜玄从身上摸出几文钱,正欲付款,却被柔娘拉住,笑了笑,“府里再寒酸,还是能买得起的。” “不买。”柔娘拽着他离开摊子,笑吟吟地说,“就是觉得新鲜,快走吧。” 陆殇闻言,倒是意外的瞥了她一眼。 姜玄只好作罢,他今日来的目的除了去看看酒肆的装修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当初被他杀死在崇业坊的络腮胡,将自己卖与牙行,还是靠着那斗鸡眼的青衣小厮相助才脱离困境,不然的话,他现在估计就在某家大户里当奴隶。 先前遭软禁,现在得了自由,他得走一遭。 ...... 这几月的徐元常日子过得甚是艰难,究其原因,便是数月前的那场大买卖。王贵死后,他变成了嫌疑人之一,逃脱了三个奴隶,其中一个还没有经过市署质人的登记造册。这种黑暗里的龌龊事,偷摸做,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一旦摊开在阳光下,是经不住暴晒的。 他因此花费了巨额的钱财疏通关系,才勉强保住牙行。可此时,他脸色惨白地望着店铺门口的三人,一脸惊惧,“你...你怎么来了?” “掌柜。”姜玄打量了下四处,并未见到斗鸡眼的青衣小厮,粲然一笑,“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气色不如从前啊。” 徐元常肥胖地身材异常臃肿,颤巍巍地从矮榻上下来,当即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说:“小郎君,小人有眼无珠,被王贵那厮给骗了啊!” 他不得不跪,王贵死后,案子直达刑部,经调查得知乃是逃跑三人所为,而令他恐惧的根源则是来自皇宫里一个太监的问话。 宫里来人虽然没有表明小娃娃的身份信息,可这恰恰说明此人来历极为不简单。 “王贵?”姜玄面色渐冷,抄起地上的一个月牙凳便狠狠地砸在他肥胖地身子上,“一个敢卖,一个敢买,死不足惜。” 店铺里顿时惨叫连连,求饶声不断,闻讯而来的仆役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呆若木鸡。而其中一个跛脚地仆役则死死地盯着堂下正在行凶的少年。 哀嚎声自然引起门外街面上路过行人的注意,纷纷赶过来一边凑热闹,一边窃窃私语着。 “罪魁祸首王贵,已经被我杀死,这是你活着的理由,你应该庆幸我是个仁慈的人。”姜玄喘了口气,又狠狠地砸了几下,才将月牙凳丢在地上,冷声道,“看管我的那人呢?” “小郎君说的可是杨虎?”徐元常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虽身子痛的厉害,可终究没丢了性命。 “他叫杨虎?”姜玄问。 “对的,对的,小人这就给您去叫。”徐元常刚扭过头,却瞧见人群里站着的杨虎径直走了过来。 脚是跛的。 面带伤痕。 “你...贱奴拜见小郎君。”杨虎哽咽着欲要说什么,却猛然记起掌柜的说这小娃娃身份不简单。 杨虎这段日子过的极其惨烈,当晚值守的是他们三人,徐元常认为他们放的三个小娃娃,而他们一口咬定是那夜后院遭黑衣人袭击被劫持走的,由此三人遭到毒打,变成残废人。 姜玄凝视着他,柔声道,“来得迟了些,却也没毁了承诺。” 杨虎这数月来,就等着听这句话呢,当即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口中囔囔着,“你来了...你来了...” 徐元常闻言,顿时警铃大作,果真是这三人放跑的。 “贱奴有一事相求。”杨虎跪直身子,啜泣道,“当晚值守另外二人因受我牵连,现在皆是残废,恳请小郎君赏一口饭吃。” “起来吧。”姜玄仰首长叹,“都跟我回去。” “小人这就去取他们的身契。”徐元常晃着肥胖的身子,朝着内室飞奔而去。 ...... “为何不杀他?”陆殇站在酒肆门前,扫了一眼不远处恭敬站着地三个仆役。 “我初来乍到,不懂唐律,但我却知道杀了他我免不了牢狱之灾的。他是个商人,而且是受朝廷领导的合法人贩子,真正追究下来他的责任可有可无。”姜玄淡淡一笑,“再说,该死的人都死了,打一顿就罢了。” 陆殇点点头,并未言语。 “小郎君,这就是咱们的酒肆吗?”柔娘探着脑袋,一脸惊奇。 “嗯,咱们的第一桶金就指望这里了。”姜玄瞧见她时不时望着对面几个铺子进进出出的女子,眼里满是藏不住地羡慕,便笑道:“过去转转吧,有喜欢的就买回去,别走远了。” 柔娘倒是未拒绝,欢喜地往对面跑去。 “杨虎,未来你怎么打算?”姜玄极快地扫了他左腿一眼,“身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为你恢复良民的身份,但那千两金,你是要等一等了。” 杨虎对于当初约定的千两黄金之事,本就没放在心上,随即躬身一拜,“当初心一横,奔的也是为自己求个良民的出身,但现在我觉得跟着小郎君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身契小郎君留着,只求赏我们兄弟三人一口饭吃。” (ps: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57章 天真无邪的媚态 “不得不说,你的选择总是出人意料,但是你想好了吗?”姜玄深感汗颜,此三人的悲惨遭遇,正儿八经是他引发的,“你也看见了,上一次你的选择便是一半危险一半机遇,跟着我并不一定比拿到手的千两黄金来的实在。” “我已经想好了。”杨虎恭谨地说道。 “好。”姜玄很佩服他的勇气,换做是自己,未必能像他一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置身危局,“你们的身契就留在府里,何时想取回,只告诉我一声就可以。” ...... 柔娘开心极了,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逛长安城,看什么都是新鲜的,有趣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香气逼人的胭脂水粉,做工精巧的裘衣皮帽,她挨个儿看了一遍,她想买,但知道府里开销甚大,到现在还未进账一分,便打消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此时,她正在一家丝绸铺子看面料,却未发现门外一个男子正在护卫的窃窃私语下淫邪地打量着自己。 尚书中司侍郎谢承明之子谢彦,是西市的常客,年近二十却身无长技,每日厮混于平康坊和西市,同时也是所在圈子里出了名的好色之徒。 “主人。”尖嘴猴腮的护卫一脸荡笑,凑在谢彦耳边小声道,“这女子够劲,臀部浑圆,胸脯子又挺又翘,关键是这身子丰腴,模样更是不可多得,长安城里这种具有天真无邪的媚态的女子可真的不多见。” 如果姜玄在场的话,都会忍不住给他点个赞,柔娘的骨相年轻的时候不显幼齿萌感,天生属于那种年龄越大越美丽的女人。而此人的那句:天真无邪的媚态,当真形容的淋漓尽致。 “闭嘴!”谢彦花丛老手,岂会不知这女子的媚骨天成,哈哈一笑,“就属你眼尖。” 谢彦是真的看上了这个女子,他太知道这种风骚与保守集于一身的女人会是怎么样的魅惑无穷。 “姑娘,我看你在这间铺子待了很久却没有购买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如让在下帮你选几样?” 柔娘正沉醉在华丽面料带给自己感官上的愉悦时,却被突兀出现的男人声音打断,她连忙跳着往后退去,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在下并无恶意,姑娘无需紧张。”谢彦的笑容很完美,天生桃花眼,而又生的颇为俊逸,这一招迷惑了很多无知的女人。 “我...我不需要!”柔娘未遇见姜玄之前,便是县里大户人家的丫鬟,太知道这些人光鲜的外表下那不堪入目的灵魂是多么的肮脏,说罢,她便远远绕着二人想要回酒肆。 “站住!”尖嘴猴腮的护卫冷声拦下了她,“我家主人一片好心,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会如此态度?” “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要你们的东西,我家人就在对面,我要回去。”柔娘寒着脸大声说道,声音虽有些发颤,但她更希望不远处的小郎君能发现店里的异常。 “对面?”谢彦扑哧一笑,笑容更盛,“那不如在下做东,请姑娘去西市最好的酒楼,这样既不辜负美食,也不辜负美人,岂不快哉!” 柔娘厌恶极了这个身上不知道塞了多少香囊的草包,大声喊道,“我夫君就在不远处那栋小楼,你若是再纠缠着我,小心他对你不客气!” “姑娘。”谢彦越看越心痒难耐,极品,真让他遇见了个极品,他相信自己的魅力定然能征服这个平民家的女子,“莫要说笑,咱们萍水相逢,若就这么错过,想想都会觉得遗憾。这样,现在天色尚早,在下陪着姑娘再转转这西市,如何?” “让开!”柔娘没理会他的死缠烂打,而是冲着尖嘴猴腮的护卫大声呵斥了一声。 “姑娘,在下想请进酒楼的女人,没有失败过!”谢彦面若寒霜,欲伸手摸一摸那白皙滑嫩的娇媚面容。 柔娘慌了,想跑又怕护卫拦路沾着自己身子,不跑这人又下流至极,想都没想就一巴掌呼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惊呆了装聋作哑的店铺伙计跟掌柜,当然还有瞪大眼睛愣神的谢彦和护卫。 “你打我?”谢彦有些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多少年没人碰过他一个指头,好笑的同时又异常恼怒。 柔娘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扯着嗓门便发出一声女人特有的尖锐惊叫,“小郎君,快来救我!” 与此同时,不远处酒肆二楼正与木匠交谈的姜玄,猛地抬起头,他听到了柔娘的求救,立马看向陆殇,“柔娘出事了!快!” 未等他说罢,就看见陆殇敏捷如豹,直接从二楼窗户纵身一跃。 姜玄也几乎在同时便冲下一楼,直奔声音传来的地方。 暴怒的谢彦面带神经质般的疯癫微笑,眼神却犹如冰窟,就在陆殇进门前的一霎那,他举起巴掌狠狠地抽在柔娘的脸上。 陆殇勃然大怒,一脚踢飞毫无察觉地护卫,再一个闪身便逼近了仍旧一脸笑意的谢彦,抬脚踹得他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陆伯。”柔娘嘴角挂住血丝,急忙跑了过来,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打了他一巴掌。” 姜玄刚进门,就看见地上揉着肚子惨叫的俩人,再定睛一看,柔娘白皙的脸上赫然印着手指印,而嘴角丝丝缕缕的流着殷红的鲜血。 “呜呜...”柔娘见到他才终于憋不住委屈,放声大哭。 姜玄气急,就一会儿功夫,自己都舍不得骂一句的柔娘,半边脸就肿的跟馒头,嘴里全是血,“他们怎么欺负你了?还有哪里伤着了?” “他缠着我。”柔娘的眼泪跟决堤了似得,“想摸我的脸,不过被我打了一巴掌。” “欺人太甚!” 姜玄大怒,本来今天就心情不好,来到大唐不是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不得一刻悠闲。 自己被长安城里的贵族子弟欺负,为了顾全大局忍忍也就罢了,再说人家摆明了车马炮,我就是上门跟你单挑。 打不过?那你下次争取赢了就是。 这是堂堂正正的决斗,输了不丢人。 可现在连柔娘出来逛一会,都有人欺上门。 跟程处默他们的斗殴那不叫仇。 但是,柔娘今天被如此欺辱。 不能忍。 姜家,有仇必报! (ps: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58章 你在笑什么 “他是你的什么人?”谢彦艰难的从地上翻了个身,倚在柜台上,擦拭了下嘴角的血迹,然后直愣愣地盯着柔娘笑。 “他是我夫君!”柔娘厌恶地瞪着他。 “夫君?”谢彦眯着眼,笑容丝毫不减,目光追到姜玄的脸上,“你是她夫君吗?” “陆伯,不要让人进这间店。”姜玄颔首打量了此人一眼,忽而蹲下身子,“程序有点繁琐,咱们一步一步来。” 陆殇闻言,耸拉着的眼皮子猛地抬了抬。 “我先给你治治你这不分场合爱笑的毛病。”姜玄说罢,从柜台上翻出掌柜纳了大半的鞋底,“等你什么时候不笑了,咱们再开始谈。” 谢彦干脆笑出声了,声音尖厉刺耳,“我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威胁了?” “啪!” “噗...”谢彦吐出嘴里的血沫子,抬指点了点他,笑容重新攀上通红地脸庞,“我发现你比这个女人更有趣。” “啪!” “你来长安不久吧?”谢彦像一个倔强的笑面战士,血可流,笑容不可褪,“你们打了我三巴掌了。” “啪!”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谢彦努力地想要重现笑容,但浮肿的脸颊似乎不允许他这么做,随即一个哭笑难辨的笑脸宣告了他的怒火,“除非今天以后你消失在长安城。” 外面围观的人,惊讶地瞅着店里凶残地少年,今天西市格外的热闹。 “啪!”姜玄卯足了劲儿,又狠狠地抽了他一鞋底,“我问你,你在笑什么?” 谢彦这回是真的笑不出来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隆高几分。 “啪!”姜玄一脸漠视,冷冷地说道,“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番茄。” “够了!”谢彦强撑着支起身子,大吼一声,“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柔娘有点惊慌,这下流胚子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先前她不假思索地扇了一巴掌,扇完就后悔了,现在听到这句威胁,终于大惊失色。 “小郎君...”柔娘快步走了过去,“小郎君,你过来。” “怎么了?”姜玄冷冷地瞥了一眼面目全非的谢彦,转头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要不...要不就算了吧。”柔娘有些战战兢兢地伏在他耳边说道。 “哈哈哈...”谢彦瞧见这可恶地女人正在耳语,便放声大笑,“现在怕了?晚了!” “你让开。”姜玄拨开柔娘汗津津地手,扭头朝着谢彦问,“你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我当然在笑...”谢彦话音未落,一颗牙齿便飞了出来,痛的他哇哇大叫。 “呼...”门外一汉子左右瞄了一眼,小声对身边人说,“这个被打的青年乃是谢侍郎的三子谢彦,在西市常常看见的。” “啊!”身边圆乎乎地胖子惊呼一声,连忙捂着嘴,“那这行凶的小娃娃可死定了。” “谁知道呢,刚听旁边人说,谢三郎要非礼这小娘子,结果俩人就打起来了,真是可惜喽。” “你在笑什么?笑我一定会匍匐在你脚下,还是笑我会选择息事宁人,又或者笑我的弱小?或你的强大?” 姜玄怒不可遏,鞋底戳着他的胸膛,倏地眉毛一挑,“哪只手?” 未等谢彦开口,门口处站着地陆殇悠悠道,“小子,巡街武侯来了。” “哈哈...咳咳...”谢彦喘着粗气,宛若发怒地鬣狗,“你等着京兆府大狱里我去探望你。” “京兆府?”姜玄扔了鞋底,拎起地上一根婴孩胳膊粗的木棍,“那我进去之前也得让你好好怀念下我。” “不要!” 谢彦终于绷不住了,失声大叫,眼里满是惊恐,一根棍子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咔嚓” 木棍发出一声痛苦地哀嚎。 ...... 夜色深沉,清冷寂静。 “咯吱” 皇宫里的巨龙一掌劈向前去,苦苦支撑了几个呼吸的书案,呻吟一声,散落一地。 “陛下息怒!”房玄龄连忙劝道,“之所以盗贼猖獗,臣以为根本原因不在于百姓,而在于主政一方的官员是否洁身自好。” “臣以为,必须施以重法才能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有人抗议道。 “房公所言极是,不剜除病灶,终会留下祸根。”又有人附议。 “杜爱卿怎么看?”李世民沉吟片刻。 “回陛下。”杜如晦恭声道,“天下百姓的诉求无非是吃饱肚子,有安稳的居住环境。想要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不闭户,那就得轻徭薄赋,选用贤能。” 李世民点点头,如今上奏的折子时不时便会有小股百姓化民为匪、占道抢劫之事发生。而地方官员竟束手无策,听之任之,长此以往,天下百姓迟早会揭竿而起。 “民之所以变成盗匪,是由于赋税繁多、徭役沉重,官吏贪得无厌。饥寒交迫之时,谁还能兼顾礼义廉耻?朕决定,轻徭薄赋、选用廉吏,让百姓有衣穿,有饭吃!”李世民顿了顿,继续道,“如此一来,天下安定,百姓又怎会变成盗贼为祸乡里呢?” ...... 众朝臣散去后,李世民斜跨在矮榻上休憩,忽而想起一个人来,便出声问道,“那小子最近在做什么?” 略显昏暗幽深的大殿角落里出现一道人影,“回陛下,他在西市租赁了一间酒肆,尚未开业。前夜和程家大郎程处默等人昼夜在平康坊饮酒作乐,天亮回府。今日,他把尚书中司侍郎谢承明之子谢彦的胳膊打折了,之后被巡街武侯扭送京兆府大牢关押。” “哦?”李世民诧异道,“酒肆?” “是,陛下。” 李世民眉头紧蹙,“谢家之子因何斗殴?” 人影一晃,暴露在烛光下,“因谢彦见色起意,欲轻薄他府上的沈子柔。” “单独关押,仍何人不得探视。” ...... (ps: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59章 不再以父亲的身份 京兆府。 “你想不想吃?”手指粗大的狱卒端着一盘煮秋葵,瞪着他问。 姜玄虽然饥肠辘辘,却一点不想让这邪恶狱卒享受虐待他人的快感,“有烤羊腿吗?” “呸!”狱卒啐了一口浓痰,“耶耶还想吃呢。” 姜玄坐在牢房角落脏兮兮地草堆上,“再来一碗转百刀,黄焖羊肉。嗯,再配上几根西凉大绿棒子。如果不方便的话,来一碗面糊糊也行啊。” “找死!”狱卒只当他是在骂自己,“能吃两口就不错了,拿去。” 姜玄叹了口气,这狱卒长相太过于丑陋,满口黄褐色烂牙,还有一对绿豆眼,右半边脸全是刀疤,甚是吓人。 虽然狱卒太丑,又凶恶,姜玄还是想接过来吃一点,他挪着脚步小心翼翼地站在远远的位置,恰好二人同时伸手又不至于被对方撕扯住手臂。 狱卒笑嘻嘻地挪开盘子,“往前来一点。” 姜玄又往前挪动了一点点距离,忽然道:“你想杀我,却没牢房钥匙?” “为何杀你?”狱卒把盘子举在他够不着的半空,“明天可不一定会有吃的,来拿啊。” 姜玄往后退了几步,他几乎确定这狱卒想要杀死自己,却碍于没有利器跟牢房钥匙,若他不幸被抓住,他会变成一堆恶心的白骨,就像这座大牢修筑以来死不瞑目的犯人一样,“我想了想,还是不吃了。” “不吃你就等死吧。”狱卒笑的邪恶,肥胖的手指突然松开,盘子里的秋葵散落一地。 狱卒轻蔑地打量了他一眼,退至转角处,露出半边脸的伤疤,笑的渗人。只是他回过头没走几步,却发现通道台阶处的阴影里似乎有人影闪烁。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继续往前走,随后被一只惨白大手掐着脖子凌空提起,拖入永恒的黑暗。 “丢在谢府门外。” 牢里永远没有耀眼的阳光,也没有繁星与明月,只有数盏忽明忽暗地烛台。 姜玄宁肯拿挂在秦岭树丫杈上的月明星稀来交换这种日月无光。 监牢极冷,屋顶几处有隐蔽的通风口,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它存在。他不敢沉睡,唯恐半夜醒来,而发现自己的胸膛上正插着一把锋利地匕首。 那个时候,他本当低下头颅,乖乖闭上嘴巴,但他需要把积蓄在内心的熊熊烈火释放出来,所以,他就那么做了。 脚步声,由远至近。 停在了他看不见的拐角处,“你是谁?” ...... 姜府。 “陆伯,求求你。”柔娘恳请,“是我害他进了大狱,是我谋害了他,你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哭哭哭!”陆殇重重一拳砸在餐桌上,声响如雷,“柔娘,秀儿,我一下午就在重复同样的一句话,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姜昊似乎一副不在此间的感觉,众人吵闹,唯他静默。 柔娘极少这么恼火,冷冷望着他,“你但凡表现出一丁点儿着急的神色,我都觉得你大哥对你的付出是值得的。” 姜昊沉默半晌,木讷开口,“我能做什么?” “混球!”秀儿尖锐的咒骂声回荡在正厅,“哥哥对你不好吗?” “别吵了!”陆殇砰砰拍着桌子,灰白的头发略显蓬乱,“当务之急是回去睡觉,明早我想办法,都滚!” “我不!”秀儿撅着嘴,大声尖叫,“哥哥不回来我就不去睡!” “看来等他回来,你们需要深刻理解一下团结两个字。”陆殇第一次觉得跟女人打交道原来是这么费神的一件事,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她的牙掰下来。” 三人匆匆离去,姜家宅子,陆老儿的话一定要当真。 ...... 翌日清晨。 狂风肆虐,阴云密布。 永宁坊,谢府。 内院正厅内,一位脸颊多痣,鼻翼肥大、眼窝深陷的瘦高中年人,穿戴绯色官袍,正神情凝重地来回渡步。 “主人,死者被生生捏碎喉咙,其余各处,并未有伤痕。”仆役犹豫片刻,“奴见过他。” “嗯?”谢承明眉头紧锁,冷声问,“跟谁有往来?” “是...三郎。” 谢承明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去把他找来。” 不多时,躲在平康坊不敢回家的谢彦便被唤至家中。 “父亲。”谢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被什么人打了?”谢承明温言细语地说,“头抬起来。” 谢彦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昂着猪头一般的浮肿脸庞,恨声道,“一个平民家的小子,仗着护卫武力高强,便伤了孩儿,父亲不用担心,他已经被关押在京兆府的监牢里了。” “他死了。”谢承明身子前倾,轻声说道。 “死了?哈哈哈...”谢彦听罢,不顾嘴角因笑的太过癫狂而撕裂的伤口,“死的好,他若不死我岂不是白遭这么大的罪。” “他死了。”谢承明身子又往前倾了几分,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他...”一阵冷风席卷而来,将谢彦还未吐出的话,砸得粉碎,他突然感觉背后汗津津地湿了一片。 “我替你说。”谢承明站直身子,摸着他地脑袋,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温度,“你派的人,去监牢试图杀人,却被人捏碎喉咙,连夜从京兆府的大牢里畅通无阻地送出来,然后把尸体丢在谢府门口,你要不要去看看尸体?” “父...父亲。”谢彦再玩世不恭,此时也嗅到了极度不寻常的味道,“我以为他是个平民。” “哦?”谢承明音调拉长,蹲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以为?” “父亲,孩儿知错了。”谢彦身子抖得像筛子,哽咽道,“您说该怎么办。” “族里唯你不思上进,烂泥扶不上墙,仗着谢家的威严胡作非为,但长安城是什么地方?”谢承明失神地望着黑云密布地天空,喃喃道,“以前的谢家犯错有不认错的资格,恐怕以后啊,犯错都来不及认了。” “父亲...”谢彦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劝你安分点,谢家不是我们父子四人的谢家,没我的命令不得出门,如果这个庞大的家族到了需要用鲜血来抵御危机的那一刻,我相信整个家族千百人都希望你的血干涸的一滴不剩,那个时候,我的身份将不再是你的父亲。” ...... (ps:求收藏,求推荐) 第60章 有趣的人 怀德坊,程府。 程处默站在高高地台阶上,用鼻孔望着阶下之人。 “程小将军,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陆殇发誓,他从来没向着乳臭未干地小娃子这么卑微过,“你和姜 小子是朋友吗?” 程处默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件事,差点笑的一头从台阶上栽下来,“你的判断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陆殇冷冷地看着他,“看在你们宿醉一场的份儿上,请确认下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你...你说什么?”程处默瞪着牛眼,嘴巴张的足以塞进两个高尔夫球,“老人家,我不太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昨日他与人在西市斗殴,打断了别人的胳膊,那个年轻人似乎叫谢彦,我想你应该不难打听到,总之,他被关押进京兆府的大狱中了。” “啥?”程处默这回是真的震惊了,毫无根基可言的姜玄居然会冲动到打断别人胳膊,他露出狡猾的笑容,“我们不是朋友。” “姜小子是个有趣的人。”陆殇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说的话温和些,“是个真正有趣的人,你不觉得吗?” “比秦岭的狐狸还要狡猾。”程处默狠狠地瞪着他,“我对他的伤害是肉体上的,但他对我的伤害是脑壳里的。” 陆殇差点被这句精辟地自我总结笑喷出口,“你我皆是习武之人,所以,痛快地揍一顿对方不是更来劲的事吗?你何必纠结于他的口舌之利呢,说破天,他也不能揪下你的一根发丝儿,但你却可以让他变成秃子。” 程处默哈哈大笑,“你这句话说的挺对,他奈何不了我。” “这就对了,姜小子弱的就像渭水里游荡的小虾米,而你却是足以吞下他的大鱼。”陆殇点点头,极富魅力地笑道,“但一条有趣的小虾米那么快被吃下去,不会显得太...无趣吗?你完全可以钓着他,为所欲为。” “你说得对,他是个有趣的小虾米,我早都发现了。”程处默嘿嘿笑道。 “所以...你愿意他永远消失不见吗?” “当然不愿意,我还跟他有好些拳没划呢。” “划拳?”陆殇有些疑惑,但并未深究,而是信誓旦旦地微笑道,“我们姜府在西市的酒肆将会是全大唐独一无二的存在,而我们贡献的美酒也会是全大唐最美味的存在。” “当真?”程处默眼冒精光。 “说到玩,姜小子是行家里手,我相信你会不虚此行!” “好!” “那...你不愿意确认一下他的消息?哪怕是一些不好的消息。”陆殇嘴角荡漾着微笑。 “小事,你回去等消息吧。”程处默大手一挥便扭头回府。 ...... 当程府的消息传到太平坊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到了最高处。 是的,阳光驱散了一早上的阴云。 “小将军说,人还活着,无需担忧。”程府的仆役来的快,去得也快。 “哇...”秀儿高兴地蹦蹦跳跳,“我就知道哥哥心疼我一夜没睡,所以才传来了好消息,你看,连天都晴了。” “秀儿。”陆殇斜视她一眼,“你不是只比姜小子小两岁吗?为何你看起来这么...对,用他的话说,幼稚?” “啊?”秀儿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哥哥只比她大两岁的事实,当即错愕道,“或许...或许我两年后也能像哥哥现在这般聪明?” “哈哈...”陆殇觉得人有时候地想法真的很可怕,“你觉得年龄可以慢慢弥补智...商,姜小子发明的很多词用起来精准有力,智商,那你为何不看看现在有人已经羞红了脸?” “嘻嘻...”秀儿笑的东倒西歪,指着柔娘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我是要成长为像哥哥一样的人。” “秀儿,这样子就打算两年后变成小郎君那样聪慧的人?”柔娘鄙夷道,“那你问问小郎君两年前是不是还尿床,小郎君现在每晚在我怀里睡的可好了,但是你能保证两年后你不尿床吗?” “哈哈哈...” 这回不但是柔娘、陆殇笑的可恶,就连四个闻讯而来的小丫鬟都笑的捂着肚子。 “呜呜....”秀儿捂着脸藏进了闺房里,再也无脸见人。 ...... 新监牢的床,不再是敷衍到直接铺就在地面上的一层枯草,而是一张矮榻,上面铺着崭新的被褥。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几案。 墙上有一扇小窗,位置太高,但可清晰地分辨白天与黑夜。 没人来到这间独立的小牢房,起先姜玄安慰自己,监禁不会太久。他也做好了若有人来盘问他的准备,他会小心措辞、不乱说话。 然而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第五日的黑夜已降临,或许给他换舒适的牢房,就是为了长久的监禁下去? 他不禁猜想监牢之外是怎样一番情形,也很好奇,李二陛下得知消息后会不会拍手称快。 ...... 京兆府的日出,把他的天空染成玫瑰色,是的,属于他的天空只有窗户大小。 姜玄盘坐床榻,双手搁在膝盖之上,凝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太阳越过森林和高山,平原和田野,世界在她的脚下由漆黑转为靛青,再转变为碧蓝,之后射进长安城里的这间监牢,最后在他的双目燃烧。 出狱毫无征兆,来势汹汹地谢彦似乎就此偃旗息鼓,不见踪迹,或许一切的答案都在那一晚消失在拐角处地脚步有关。 第61章 合作 “哥哥!”秀儿一个乳燕投林飞扑过来,眼里转着泪花,“呜呜...秀儿想你。” “哎...身上脏。”姜玄开心地说着,但还是把她接在怀里,“快下来,身上都是虱子。” “我不!”秀儿哭的稀里哗啦,小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却不小心将收拾不住的鼻涕弄了出来,顿时慌了神,“哥哥...” 柔娘在边上泪目涟涟,掏出手帕擦拭干净后,不禁笑出声,“下来,你脏不脏。” “我就不让你抱。”秀儿双臂死死环着哥哥脖子,两腿盘在他的腰间,死活就不下来。 柔娘抹了把眼泪,狠狠拧了一下她的屁股蛋儿,“马上都跟你哥哥一般高了,羞不羞。” “还回不回府了?”旁边瞅了半天的陆殇黑着脸,捻捻灰白胡须,“舍不得就进去再蹲一会。” 秀儿闻言,嗖地一下就从哥哥身上滑下来,她实在有些怕这陆老头。 “大哥。”姜昊短短一句问候,便憨笑起来。 “走,回府。”姜玄笑道,拍拍他胳膊,视线转向陆殇,“陆伯,最近几天没事吧?” “没事。”陆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舒张开来,“回府再说吧。” ...... 到府邸前,跨火盆,去了晦气,众人簇拥着往后院走去。 姜玄洗漱更衣后,来到正厅,美美地吃了两大碗臊子面,这才舒坦地撇撇嘴,“进去第一天的晚上,来了一个狱卒想杀我,不过他没牢门钥匙,估计是京兆府管理比较严格,带不进去任何东西吧。” 柔娘听罢,脸色蓦地惨白一片,咒骂道,“混蛋!都坏透顶了,居然想杀人。” “杀人算什么,谢家人想要杀个普通老百姓不是手到擒来嘛。”陆殇往火盆里丢了两块木炭,淡淡一笑,“律法可不是用来约束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能约束他们的是比他们强大的存在。” 秀儿气愤道,“那他们就可以随便杀哥哥吗?” “那狱卒没得手之后,他便走了。”姜玄紧接着疑惑道,“但是我明显的听到他刚出去后,又进来一个人,不过那是个拐角处,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并不清楚来者是什么人,没过多久,我便被换到了一间环境不错的牢房,有士兵把守着。” “你是说当晚换的牢房?”陆殇若有所思地说,“我以为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是程家小子使了力。” 姜玄愣了半晌,随即瞪大眼睛,“这跟程处默有什么关系?” “你被抓走后,第二天早上我托了陆伯去向程小将军求情,让他帮忙打探下里面是什么情况。”柔娘忧心忡忡地说,“到中午,程府派人传话,说你人还好,不用担心。” “陆伯你真是厉害,我跟程处默他们都算不上朋友,你居然能说动他打探消息。”姜玄一脸地不可思议。 “没什么,无非费了些唾沫。”陆殇毫不在意摆摆手,戏虐道,“我说你是一只有趣的老鼠,他则是猫,一只有趣的老鼠不好寻,他觉得我说的很对,便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哼!”秀儿小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看来还得好好感谢下程处默了。”姜玄笑了笑,旋即皱眉,“最近一阵子出行都注意点,保不齐谢彦还有什么后手,咱们府里人手短缺,应当多加小心才是。” “对的。”陆殇点点头,“谢彦此人心性极端,似乎时而傲慢,时而残忍,最糟糕的还是那种大家族里人的变化无常。把他打不疼,打不怕,这没什么用,你只会打痛自己的手。” “糟糕是糟糕了点。”姜玄道,他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思绪,“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我改变不了他们,若我们的矛盾继续恶化下去,那我能做的就是争取在他们砸过来的拳头上咬下来一块骨头。” ...... 翌日。 终南山麓。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三个少年在紧邻山路的杨树丛下稍事休息,姜玄在捡拾枯枝,马匹则啜饮山泉,“程处默,你对生火这事儿不在行啊。” “生火?”程处默啐了口唾沫,“这种事向来不该是我做的。”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打算的?”姜玄问,他把树枝夹在腋下,继续在稀疏的灌木丛中翻找。 “不是我不爽利,实在是被程处默搞害怕了。”尉迟宝林讥讽地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去年他心血来潮说要合伙做个生意,天天缠着我,而且拍着胸脯子告诉我生意肯定特别好,我就信了他鬼话,结果赔的底儿掉。” 姜玄暗笑,你也是个憨货,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呸!”程处默怒道,“老子计划差哪里了,那你怎么不提个更好的建议,府上打理生意的掌柜都说了,是行情不好导致的。” 尉迟宝林叹道:“你听听,到现在都嘴硬,掌柜的不说行情不好,难道指着你鼻子骂你憨货?” “尉迟大傻,你说谁憨货?”程处默恼羞成怒,撸着袖子就要干仗。 “就你那两下子,唬这小子还行,老子让你一只手!”尉迟宝林也怒了,把柴火丢在地上,攥着拳头就要扑上去。 “哎哎...”姜玄赶紧走过来想要劝架,一想劝架的人都会首先挨一顿打,又往后退了几步,“咱们是出来商讨大计的,快停手。” “哼!”程处默瞪着眼睛,气势松懈下来,“怎么个合作法?” “你们拿钱入股,赚的钱咱们四六分。”姜玄嘿嘿笑道,“如何经营,你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而且作为合作方,你们有责任对咱们的生意保驾护航。” “我们六,你四?”尉迟宝林狐疑地打量着他。 “不!”姜玄弯腰捡起一根木棍,“我六,你们四。” “我们一人分两成?”程处默骂道,“你小子胃口太大了吧,巴掌大的酒肆,两成塞牙缝都不够。” “你觉得我会不会投资?”尉迟宝林也听不下去了,当即呛声道, “酒肆是不大。”姜玄说,“但我做的,别人现在做不来,这就是价值所在。” 程处默嘿嘿一笑,“我得承认,你的说法很诱人,投多少?” “那就跟了吧。”尉迟宝林也表了态,丢出一块打火石。 姜玄在半空中接住,“具体的数额,待我回去核算清楚告诉你们。” 第62章 慕春 “你知道谢彦这个人吗?”姜玄第一次使用打火石,数次尝试,却徒劳无功。 “拿来。”程处默蹲下身,“让我来。”他接过燧石一打便擦出火花,一团细软干燥的枯草开始冒烟。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似乎对于挨打这件事停止了报复行动,难道他在准备更加猛烈地攻击?”姜玄疑惑地看着他俩。 “你对于长安城里的勋贵和大家族并不了解。谢家是绵延数百年的大族,如果想要出手收拾你,毫不费力,也无需准备什么更加厉害的手段。现在没有动静,至少说明他抽不出身来做这件事,或者还有比对付你更加重要的事牵绊住了他的手脚。”程处默罕见地正经起来,仔细地给他分析利弊,“还有,你对自己的认识也不足,光为陛下贡献如此神物,你日后定然不是现在这般无依无靠。再者,即便是现在,长安城里知情的人们,有谁敢收拾你,对吧?毕竟,还有陛下呢。” 尉迟宝林哼了一声,“谢家虽大,但现在他们也得安分一些,谢彦是傻子,但他家大人可不是。” “就是说,他现在可能遇到了更大的事?”姜玄瞄了瞄尉迟宝林,“这样的话,我可以松口气了。” 尉迟宝林朝火堆轻轻吹气,火焰顿时跃得老高,“别太大意,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那样的话,起码有两个能记得我的人。”姜玄嘻嘻笑道,“我要死了,你们的金子不也没了。” 火烧得很旺,程处默起身,把打火石塞进腰里,“所以你还是想想怎么赚更多的钱给我们。” “我很爱惜自己的生命,好了,弄点吃的吧。” 半个时辰后,马匹已经喂饱,柴火烧得噼啪作响,火上正架着一只小山羊,滴下油脂,香气四溢,“现在只差一杯好酒下肚了。”尉迟恭说。 “最好再来个平康坊的娘们。”程处默怪笑道。 “你们常去平康坊吗?”闻着烤肉的香气,姜玄不禁口水直流。 尉迟恭盯着他,“去了一次就你迷上了?” “不,好奇。”姜玄道,“看来你们是常客。” “平康坊里的乐趣你只见识了一点点。”程处默从火上割了一小片羊肉,一边咀嚼一边开心地感叹,“不论是长安城里的朝臣还是家族子弟,又或是外地赴京的人,没有谁能抵挡得了平康坊的诱惑。” “哈哈...以后你会爱上我的酒肆,不,我们的。” 敦义坊。 慕春的家位于长安城西南角,这里居住的大多是生活较为贫困的百姓,以及经营小本生意的商人,坊内的院落小而破败,但相对于城外的百姓还是好很多。 暮春是个所谓户外型女孩,今年刚好十六岁,身体结实而匀称,面庞圆润但很有魅力,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像一条马尾,这样的发式在女子中并不多见。 晒黑的面容真挚热忱,一双深褐色地明眸,对视那双明眸就恰似与她握手一般。嘴或许有些大,但笑起来就会露出一口皓齿。 她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健康和活力赋予她一种胜过美丽的强烈吸引力。 可她现在却笑不出来,她的视线从没离开过院子里的少年,他正在小步踱来踱去。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姜玄停住脚步,甩了几下通红的手腕,然后又开始踱起步来。 “还是按照之前谈好的条件吧,我供应酒醅,但关于酿酒的秘方,这个我不会卖的。” 他似乎是她见过长的最好看的少年,从他的外表,慕春看不出他会是一个将要经营酒肆地老板。因为这个词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与成年男人联系在了一起,但眼前这个少年,十多岁,俊美、稚嫩得令人想到长安城东区里的那些贵族子弟。 “我会给你一个很高的价格,足以让你在长城城里购买到一套不错的宅院。”姜玄扫了她一眼,“或者我会从酒肆的利润里每年支付一笔可观地费用给你,这样不是更好吗?” “这是我阿耶留给我的,我没有任何理由将它卖给别人,即使现在酒坊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但我也不会将它拿出来。” 姜玄停住脚步,“可能是我把即将开业的酒肆描绘得让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你对我一无所知,你甚至拒绝我投资改善你酒坊生产规模的提议,这在我看来非常不可思议。”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坚持自己的决定。”慕春说着,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拒绝的太生硬,以免惹到这个少年,“如果你觉得我们酒坊酿造的酒醅能让你满意,那我就抓紧时间生产一批出来。” “好吧,就按照我们之前谈妥的条件进行吧,钱明早我会派人送来。”姜玄无语,这野妞戒备心强的要命,连投资扩大生产规模这种方式都不接受,自己只是投一笔钱,并不涉及生产经营等核心权益,怎么会这么轴呢。 “我的家人都死光了,就连唯一的亲人也离我而去,我不想盲目地把阿耶留给我的酒坊与人合作,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重新考虑你今天说的话。”慕春深吸一口气,她那张晒黑的脸庞和健康的身体,让她说出的话冲劲十足而又让人信服,少年微微皱起的眉心,让她感觉到了威胁性。 “我很期待。”姜玄慢条斯理地说,“希望不会太久。” 第63章 休屠居 辞别了慕春,姜玄马不停蹄地赶回太平坊。关于蒸馏设备,他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修改,其装备并无多复杂,只是用于散热的冷凝管材料不好找,但最终陆殇还是在西市购买到了一些用以替代的铜管。 完整的酿酒工艺他并不具备,但好在慕春家传的酿酒技术可以弥补这一不足,他要做的就是通过固态装甑蒸馏技术从大约含酒精度百分之五的酒醅中获得含酒精度百分之四十至百分之五十的独具风格的白酒。 所谓“生香靠发酵,提香靠蒸馏。”在这一过程中,通过较为低矮的甑桶将酒醅进行蒸馏,随着不断的加热,水蒸气与酒醅相接触,而后通过层层浓缩,随后凝结流出的便是可以直接饮用的蒸馏酒。 接酒器他选择用陶器,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保留酒的香气不易受到影响。 虽刚蒸馏的白酒味道比之放置一段时间的口感要差,但他依旧相信可以用它们来征服长安城里的酒客们。 …… “他们竟然会答应一起开酒肆。”晚上,一屋子人就着油灯,吃着晚餐时,柔娘惊异地说着,“你们的关系并不好吧。” “难道是他们有什么坏主意?我可还记得那些人欺负过哥哥。”秀儿不确定地说,她并不信任那几个贵族子弟。 “不至于,他们算是心怀坦荡的人了。”姜玄边说边咬着鸡腿,“那样的斗殴算是…一种游戏吧。” “大哥,我真的可以在酒肆里帮忙的。”姜昊本以为大哥会答应他的请求,结果没想到竟被一口回绝,此时他又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一旁的陆殇接口道,“你大哥让你去跟着周振宇,是他这些日子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也认为你应该去军队磨砺一下了。” “就这么决定吧,你的想法并不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你并不乐意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那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闯闯。”姜玄放下手里的鸡骨头,盯着他说。 姜昊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柔娘微笑道,“不论去了哪里,也别忘了你大哥对你的好。” 秀儿闻言,又想起当初在自己闺房里的那一幕,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在一瞬间免得那么陌生,如同变戏法一样,宛若剥下了长久以来贴在脸上的一层伪装的面皮。这样的决定,她打心里举双手赞成。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过露骨,柔娘啜了口白水,岔开话题,“那个慕春真的不愿意合作吗?” “以后会的。”姜玄摇摇头,“她会明白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 …… 三日后的清晨。 姜玄睡眼惺忪地跑到朱雀街边观望周振宇率领的大批人马整队出发。 刀枪碰撞,战旗飘舞风中,战马嘶鸣,穿着黑色战甲和暗红色披风的大军看起来尤其英姿勃发。 当他看见姜昊时,只挥了挥手臂,并未前去交谈,穿着铠甲的姜昊比平日威武严肃了许多,曾经的一脸憨笑,再也消失不见。 秀儿的脸皱成一团,“哥哥,你看到了吗?以前的姜昊,不是姜昊。” “走了,以前是他,现在也是他。” …… 翌日正午。 天气温润而晴朗,西市‘休屠居’酒楼内,高朋满座,门庭若市,门外更又不少人围观着,热闹非凡。 阳光从面南的窗户倾泻进来,射进二楼一间铺就华美驼毛地毯的雅间,程处默众人一见姜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房遗爱则碰了一下杜沟,但没说话,李崇义摇晃着一个小香炉,溢得满室馨香。 事实上,从他们进入酒馆的一瞬间,就被惊讶的合不拢嘴。 身穿月白色旗袍的胡人女子,似乎再也不是以往穿着邋遢、冒着难闻气味的粗鄙蛮夷。 怪异大胆的穿着,将胡人女子本就玲珑有致地身材衬托得前凸后翘,风情万种。 大腿开衩的旗袍,带给众人的震撼无疑是前所未有的视觉盛宴,而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酒馆内的陈设。 酒馆的一切都是由高明的工匠们花费数日精雕细琢的结果,大胆的创新,颠覆了唐人愈加僵化的思维方式,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设计,又表现得合乎常理。 无论是左边高高的暗红色吧台,还是右边珠帘后舒适的沙发,或是适合二人对饮地精巧小桌,统统让他们大开眼界,精致的酒馆,带给他们太多的不可思议。 准确点说,这是一场思维的碰撞,而姜玄大获全胜。 雅室内,众人围坐在沙发上,姜玄从容不迫地拎着酒壶将茶几上众人面前的白瓷酒杯斟满,示意他们尝尝。 “嘶”尉迟宝林满饮一口,顿时龇牙咧嘴地怪叫一声,“喝酒,果然不凡!” “酒水澄澈干净,味道辛辣醇厚,你是怎么做出来的?”程处默痛饮三杯,喜上眉梢。 “这是秘密,怎么能公之于众呢。”姜玄也小小抿了一口,笑道,“怎样,还不错吧?” “原来我还不抱希望,现在看来,这一趟不白来啊。”段瓒满意地点点头,显然这酒极符合他的口味。 “先给我来那么几坛子吧。”杜沟尝了尝,大手一挥。 “呵呵...”姜玄摇摇头,“现在没有那么多,想喝就得来休屠居。” “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姜玄你可别临阵脱逃,我特意吃饱肚子过来就是为了报仇的。”房遗爱阴恻恻地插嘴道。 “你们先喝,乐师舞女马上就要过来了,我得去看看,一会上来陪你们。” …… 姜玄刚踏出门外,雅间众人便扯着嗓门开始划起拳来。 …… 徐元常黑暗的生命里,最近却投进来一束耀眼地光芒,他受邀参加休屠居的开业大典,此时正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着,望见楼梯口有人下来,倏地站起来,快步迎了过去,“小郎君,这几位胡人女子用的可还顺心?” “还不错,你瞧,店里众人目光似乎都在盯着她们看呢。”姜玄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银白色长袍。 “您满意就好。”徐元常声如洪钟地说,“您需要的女童,在下已经全部备齐,共计十人,您看何时方便,我给您送到府上?” “明日吧,来路正规吗?”姜玄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可不希望她们是被人抢夺来的。” “小郎君,您无需担心。”徐元常抹了抹额头渗出的细汗,“全部经过市署质人登记确认的。” “如此便好,以后有不错的胡人女子多留意下。” “好嘞,您放心,交给我的事一定给您办妥了。”徐元常自知不应如此明显地阿谀奉承,但往事不堪回首,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实在很不愉快。再者,今天他又看见了几位长安城里一顶一的贵族子弟,这让他愈发地如履薄冰。 “别站着了,今天的酒水免费,往后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尝尝,味道不错。” …… 角落里的慕春心情着实复杂,休屠居的酒也尝了,绝无仅有,比之她生产的酒,味道更加浓郁醇厚,喝一口辛辣入喉,紧接着胃里暖洋洋地一片,连喝三杯,她已醉态萌生。 瞧见姜玄过来,她急于探询相关消息,但姜玄举起一只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以后有的是时间谈,眼下我需要更多的酒醅,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解决。” 慕春倒了一杯酒,小啜一口之后,仔细地端量着他,这样的举动放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但今天是个例外,她快要喝醉了,“你是怎么将我的酒变成这样的?” “就像你对我不曾说出的秘密,这也是我的秘密。”姜玄轻笑道。 她的眼神羞涩起来,“我...那是我的嫁妆。” “这么说,如果我想要知道你的配方,只能娶了你?”姜玄好笑地盯着眼前这个小野猫。 听了这话,慕春似乎看到他眼里闪烁地戏谑,她恼怒道,“你不要不相信,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姜玄错愕地半张着嘴巴,他知道刚才的表情可能产生了误会,“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好奇你的决定,我的生意会越做越大,你不应该如此草率地拒绝扩大规模,咱们的合作,仅仅依靠你的那点产出是不够的。你也看到了,今日来的人,并不是普通人,光他们就预订了很大一批。” “那我回去再考虑下。”慕春说着,又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满脸酡红。 姜玄叹了口气,“这酒容易醉人,你已经喝醉了,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 “不要。”慕春一脸倔强,突然,她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摸摸他的头发,“你送我回去。” 姜玄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弄得一脸尴尬,显然,这小野猫并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不要乱跑,喝醉了就去二楼的房间休息会儿,那里很安全。” 慕春愈加放肆,粗糙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轻轻捏了一把。 姜玄红着脸,狼狈逃开。 第64章 被遗忘的人 慕春明显低估了休屠居酒水的威力,在连饮数杯之后,她拖着燥热无力地身子跌跌撞撞地踏上通往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 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睛,好像才过了一刻钟,次日正午的阳光就爬行到窗户边缘,泰然自若地落在枕头上,刺着她的面孔,仿佛无形的手指要掰开她沉睡的眼皮。 她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头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的一刹那,她悚然一惊,迅速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在半睡半醒中彻底委屈自己,让那个少年在被窝里一夜春宵,虽然他看起来还很小。 慕春狠狠地在床上锤出个窝,又躺了下去,多睡一阵子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她无脸出门,昨日还口口声声宣称,自己的酿酒配方属于未来夫君的,但现在她却睡在少年的床上,她拉了拉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一些。 大约一年前阿耶离去后,这种程度的睡眠就很少出现,难以想象她自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她来此的初衷是摸清少年的情况,但几杯酒下肚,一切都甩在脑后。 …… 孟仲年近四十过半,花白头发,大脑门儿,鹰鼻,五官算得上周正,但看起来还要更显老,一副疲倦潦倒的模样,自二十岁加入军营至今伤退,军中生涯亦毫无辉煌可言。来到长安后,他一直努力想做些体面光彩的事情,却总是状况连连。 昨日西市新开的酒馆,他作为幸运人士得以进店免费品尝美酒。今日,他揣着仅有的几枚铜板,又来到这家酒馆,毫无疑问,他爱上了这里辛辣入喉的佳酿。 他是个温和的酒鬼,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尽管看起来依旧面目狰狞,他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推到吧台少年面前。 “再来一杯?”姜玄记得他,确切的说,对他脸上那道恐怖伤疤记忆犹新。 “如果免费的话,就再来一杯。”孟仲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在腰间寻摸出几枚铜板,“我只有这点钱。” “今日是最后一天,你可以继续品尝。”姜玄瞧了一眼他手里的几文钱,摇摇头,“明日来的话,这些钱是不够的。” “哦,是吗?”孟仲惊讶地问。 姜玄点点头,把重新斟满的酒杯从暗红色台面上推给他。 “没钱又想喝酒。”孟仲抿了一口酒,“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依我看,你的问题可以通过多挣点钱来解决。”姜玄用抹布擦拭干净桌面的酒渍,头也没抬地说道。 慕春脚步虚浮地从楼梯上下来,正好听见二人颇为怪异的对话,径直绕到吧台后面小声说道,“今天的酒水怎么还免费呢?” “吸引客人,明天就正常开售。”姜玄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能睡这么长时间,要不是我隔一阵子去看你,我都以为是我的酒把你害了。” “谁让你去看我的!”慕春害臊地白了他一眼,“有吃的吗?” “没。”姜玄差点笑出声,“你是自来熟吗?之前还一脸戒备,怎么醉了一回就变得如此熟络了?” “这小娘子是被你迷上了。”孟仲不怀好意地笑道。 “胡说!”慕春惊叫一声,怒视着他,随即又赶紧侧过脸,她为自己的大胆而懊恼,她居然吼了这个恐怖的男人。 “行了,你赶紧去买点吃的吧。” “那个...”慕春结巴了,“没钱。” “你昨日空着手来的我酒馆吗?”姜玄淡淡一笑,摸出几个铜板,“要记得还给我。” “哼!”慕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的酒把我喝醉了,居然连一顿饭都不请。” 姜玄为之愕然,这逻辑强大的可怕。 “我们说到哪了?”孟仲大大咧咧地攀谈着,试图寻回刚才中断的话题。 “你赚到足够多的钱,就可以来我的酒馆继续品尝佳酿。”姜玄面不改色地回道。 “对,那如何赚到足够多的钱?”孟仲干涩地一笑,“我尝试过许多的职业,但没有一样能使我安心过活。” “据我了解,长安城里能够让人活下去的营生并不少,问题在于你干不干,让你安心重要还是吃饱肚子重要?”姜玄颔首说道。 “小掌柜说的有理,可我只会打仗,除了上阵杀敌,我就像是一个废人。”孟仲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眼里却藏着悲伤。 “这样的人多吗?”姜玄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个面貌丑陋的粗莽汉子,“我是说,从战场上下来以后,无法正常谋生的。” “去年最冷的时候,我的一个同袍便冻死在城外,多年未归家,回来什么也没了,我也一样。” “土地呢?”他问。 “天高皇帝远,我们只是一群被遗忘了的人。”孟仲挠了挠花白的头发,似乎觉得不应该说这么多。” 姜玄缄口不语,这种阳光下的黑暗事,他暂时没有能力管。假如这莽汉说的是真的,那他会想办法让他活下去。 不论这样的保家卫国是出于崇高的家国情怀还是为了讨口饭吃,但事实不容辩解,渗进这片土地的鲜血,是无数个像他一样的人流下的。 活着的人们,该感谢他们。 沉默半晌,他又把酒杯满上,“明天你再过来吧,我们谈谈。” “小娃娃是个好人。”孟仲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 “哥哥!”秀儿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因为一路小跑的缘故,额头上满是汗水,“吃饭啦,小兰姐姐做了你最爱的臊子面。” “看你累的满头大汗,外面那么冷,小心着了风寒。”姜玄黑着脸,绕过吧台小声责备道。 “哎呀...我不是怕饭坨了嘛,那样就不好吃了,哥哥你快尝尝。”秀儿笑嘻嘻地不当回事,连忙把食盒放在一张小方桌上。 “没想到我也过上了这种生活。”他感慨一声,揭开食盒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却瞧见慕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只好指指秀儿,干笑道,“你出去的真不是时候,我以为她会来的晚一些。” 慕春高挺的秀鼻轻轻嗅了嗅,像极了闻见鱼腥味的野猫,幽幽说道,“不,我进来的不是时候。” “你买的什么?”姜玄放下筷子,尴尬一笑。 “胡饼。”慕春大方地扯过一张椅子,围坐在小小的方桌旁,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这样看着,我没法吃。”他叹了口气,看来午饭已经不属于他姜某人了。 慕春脸上荡漾着胜利地微笑,“那我吃,你看着。” 秀儿左看看右看看,一脸震惊,什么时候冒出来这样一个不矜持的女子,小脸马上一沉。 “吃吧,你是客人,应该的。”姜玄接过桌子上酥脆的胡饼,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 第65章 狼群 永宁坊。 谢彦到的有些迟,他在自己的小院里闷得快发霉了,晌午过后便开始饮酒,此刻浑身酸痛,摇摇摆摆地朝着正厅走去,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是何等滑稽模样,这样的晚餐,他着实没有半点兴致参加。 时间已是黄昏,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柴火味。 婢女正端上当晚的主菜:一只烤的金黄流油的大鹅,还有数道蒸煮的菜品,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装作胃口大开的样子,“见过父亲,见过大兄、二兄。” “我看还是让你回去醉生梦死好了。”谢承明一脸愠怒,“真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装得什么。” “父亲,我听了您的话禁足在家,倘若连饮酒作乐都没了,这不活活憋出病来。”仅仅数日,谢彦便原形毕露,多日前的父子谈话,忘得一干二净。 “听说你蠢蠢欲动,似乎并不安心被囚禁在家?”谢承明看着他毫不在乎地样子,就知道自己说的话成了耳旁风,“不止一次地殴打仆役?想逃出去?” “父亲,您行行好。”谢彦哀求,“我保证再也不胡作非为了,您让我出去吧。” “胡闹,你哪里有半点知错的样子!”一旁略显阴鹫地谢玉大声呵斥道。 “二兄,不就是死了个狱卒嘛,你就吓成这样?那小子顶多就是在京兆府里有点关系罢了。”谢彦思前想后几日,也没明白父亲当日对他讲的那些话,只当作是对他一如既往地警告,只是言辞有些吓人罢了。 看起来较为宽厚的谢岚,一张国字脸顿时皱成一团,“让你多听听朝堂里的事,你却整日游戏在妓馆中,这般脑子,放你出去继续给谢家招惹祸端吗?” “看来那日说的不太明白,今日你便听好了,谢家马上就要面临风暴了。”谢承明一脸冷漠,“整个家族都如临大敌,你却毫无知觉,祖地不允许京中再生波澜,要求将你送过去,你这般痴傻,会活下去吗?” “吧嗒...”谢彦手中的鹅骨头滑落在地上,宛若敲响了他悲惨命运的钟声,“父亲,您...您开玩笑的吧?” “与其被祖地的那群狼吃了,那我今日便打折你双腿,好歹让你在祖地活下去。”谢承明用最淡漠地语气说着最痛心的话,“去了那边休与人争执,好好活着,有幸的话,你还能回到京城。” “父...父亲,您不可以这样,我保证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谢彦猛地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泪簌簌往下流,一路跪着直到抱着他的腿,惊惧地喊叫道,“父亲,孩儿知错了,您放我了吧,我...我这就收拾行李,连夜离开长安好不好?我...我逃的远远的,去边境,哪怕去西域,您...绕了孩儿吧!” 谢承明怜惜地按住他抖得像筛子一般的身体,柔声道,“彦儿,生在这样的家族里,你早该有如此觉悟,你不能什么都想要,更不能无法无天。你享了富贵,就该更加珍惜这样的日子才是,不然我们谢家如何绵延数百年而依旧强盛如初?若咱们谢家是在荒原上捕猎为生的庞大狼群,那你就是那只硬生生把自己弄坡脚的孤狼,这个家族数百年来,每一次抵御严寒之前,都会先将那些老弱病残清理干净,好让整个队伍保持强盛有序的状态,你懂吗?” 谢彦知道自己的劫难来了,扑在地上嚎啕大哭,没几声便昏死过去。 “士兵缺乏纪律,表示指挥官领导无方。”谢承明朝侯在一旁地仆人挥挥手,重重地叹口气,“你二人,当引以为戒。” ...... 夜幕低垂。 自从蒸馏酒诞生以来,它便是陆殇餐桌上不可或缺地一部分。 一生颠沛流离,他终于找到足以让自己豪饮之后畅快地抒发情感的美酒,几杯酒下肚,面色通红的他便将自己在边疆所闻娓娓道来,“突厥人的马匹强壮,来无影去无踪,咱大唐将士可是吃了不小亏。” 姜玄心想,再过几年,突厥的颉利可汗就要到大唐皇帝陛下的大殿里给朝臣跳舞了,但他硬生生地把诉说欲望吞了下去,“目前来看,这也是他们雄踞北方的资本,突厥人有什么怕的东西吗?” “当然,他们最怕的是冬季大雪降临以后,整片草原就会饿死许多老弱病残、牛羊马匹,最后才是女人小孩,而青壮年则会作为生力军保存下来,待到来年天气回暖、水草丰茂、马匹强壮之时,再次袭扰中原大地,届时又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陆殇幽幽叹道,“生命在这方天空下,真的就如同草芥一般,值钱的值钱,不值钱的永远不值钱。” “今天店里来了一个自称是只会战斗的老兵士,他好像过得并不如意,只是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曾经浴血奋战的士兵,如果是的话,我想帮他。”姜玄摸了摸脚下小花的脑袋,望着他,又道,“明天陆伯你跟我过去看看,我想你应该能分辨出来。” “你倒是好心。”陆殇的笑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赞美,砸吧了下嘴,“那明天过去看看。” “哥哥,那个女子就是慕春吗?”秀儿忍了一下午,终于转着圆溜溜地眼睛询问道。 “嗯...是她。”姜玄忍不住扬起嘴角。 “看你挺开心的。”柔娘冷不丁地说着,忽明忽暗地灯光下,脸上的表情也难以名状。 “小娃娃们过得好日子啊。”陆殇唏嘘一句,迈着步子便走了出去。 柔娘拿起烛台,把他仔细打量一番,轻哼一声,“明日我也要去。” “要是能让你高兴,那就一起吧。”姜玄一脸坦诚。 “哎...我都不生气。”秀儿老气横秋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小娃娃不要多管闲事。”柔娘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佯怒道。 “我马上都十岁了,在庄子里我和哥哥这个年纪都要定亲了。”秀儿蠢萌蠢萌地瞪着她。 “去,回去睡觉!”柔娘气道,又白了一眼作壁上观地某人一眼。 第66章 进宫 次日。 天气变得愈发冷了起来,抬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要掉落下来什么。 酒馆内,陆殇转头审视姜玄,这是他的习惯,通常情况下,他想知道什么的时候会保持缄默状态,宁可等待别人先开口。 “他不会来了吧?”柔娘提问。 姜玄点点头,“我表达的很清楚,让他今天过来谈谈,现在已经午后,看来他并不接受我的提议。” “他为什么不来?”秀儿的头发并不长,扎在脑后的马尾甩来甩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想找份活儿干吗?” 他是个蠢蛋,姜玄心想,一边摇晃酒杯,朝杯中的漩涡望去,“可能我理解错他的意思了吧,或许他只是想询问怎么找到活儿的途径或者方法?但他的自尊又不允许他接受我善意的帮助。” “自尊是什么东西?”陆殇已再无初来姜府时的苍老,花白的头发映衬着红光满面的脸庞,愈发精神抖擞。 “有时高尚无比,有时愚蠢透顶。”姜玄放下酒杯,摇摇头,“不等了,他想来的时候就来了。” ......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仅仅两日的宣传,休屠居里贩卖美酒的消息就传遍了西市各个角落以及长安城的某些地方。 店内来人络绎不绝,四个胡人女侍几乎脚不沾地的在招待着前来购买、预定酒水的客人,当然也有伪装成普通酒客的商人前来打探消息。 长安普通酒水的市价一般在每斗一百五十文至四百文之间。而像酒液呈琥珀色,跟后世黄酒比较接近的:黄醅酒,则价值更高。再有甚者专供达官贵人、皇室饮用的酒水每斗数十贯钱。 休屠居的酒,名曰:西凉武酒。卖的不便宜,每升两贯钱。 好酒不怕巷子深,这话是有道理的,此时皇宫内,大唐李二陛下案牍上摆着的正是姜玄的杰作。 “这小子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朕不知道的东西,此等美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昆仑神山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李世民嘴角噙着笑,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欣慰。 恭敬地立在一旁的内侍吴钰英掩着嘴巴甜腻地说道,“大家召唤那姜玄过来,一问便知。” “你亲自去。”李世民若有所思地晃着酒杯,一饮而尽,颇为舒爽地一拍案牍,“朕倒是对这小子挺感兴趣。” 吴钰英领了圣旨,就匆匆退出大殿,出了皇宫。 …… “我出去玩会儿。”秀儿一脸娇憨地模样,趴在哥哥的背上哀求着。 “不行。”姜玄不为所动,他与谢彦的纠纷还没了结,不可不防。 “可是...咦,那个人好奇怪。”秀儿下巴抵在他脑袋上,好奇地打量着迈入酒馆的人。 姜玄抬眼望去,来人顶戴乌纱幞头官帽,身穿一件深绯色圆领窄袖袍衫,面白无须,柳叶眼高鼻梁,身宽体胖,正笑眯眯地朝着吧台处走来。 “可是姜玄?”来人问道,尖细的嗓音,瞬间吸引了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机灵点的纷纷垂下头颅。 “正是在下,您是?”姜玄拍拍秀儿屁股蛋,示意她下来,然后绕着吧台迎了过去。 “咱家奉陛下口谕,召你入宫觐见,走吧。”吴钰英的面庞活像一张固化了表情的脸谱,昏暗的酒馆为他的皮肤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陛下?”姜玄愣了愣,连忙拱手拜道,“公公,那...我们走吧。” 屋里的众人又是一惊,瞪大眼睛偷偷望着二人匆匆离去,而后酒馆顿时变得有些嘈杂,皇宫在天上,离他们太遥远。 马车内,姜玄有些手足无措,双手紧紧捏着膝盖处的银白色锦袍,手心里全是汗。李二陛下他不是没见过,但进宫确是头一遭。 “在紧张吗?”吴内侍掩口轻笑,接着瞧了他一眼,柔声道,“陛下对你的西凉武酒可是赞不绝口呢。” 姜玄快速地与他对视一眼,连忙移开视线,太监这种生物,留给后世人的印象实在是太过特殊,他随即颔首回答,“回公公的话,是有点紧张。” 吴内侍倒不在意他的窘态,之后便闭目养神,马车内除了街道上传来的鼎沸人声,就剩下车轮碾压过黄土夯成的硬地面而发出的咯吱声。 马车快速驶过皇城政府办公区,最后停在重明门前,二人一前一后径直穿过一片空旷之地,最后到达明德殿。 宫殿恢弘,清冷寂静,姜玄也只敢偷偷瞄上几眼。 步入寝宫内,殿顶檀木作梁,琉璃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 六尺宽的香木阔床边悬着亮白宝罗纱帐,帐上金丝银线龙飞凤舞,殿中宝顶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 而地面则铺着白玉,内嵌金珠,华丽至极。大殿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雕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陛下,姜玄带到。”吴钰英迈着小碎步,上前禀报。 李二陛下穿着较为随意,一身宽松的明黄纹龙锦衫,外罩一件厚实的乳白披风。 他盘坐在榻上,埋首于堆满公文奏折的书案前,只是瞥了一眼二人便道,“你去吧。” 吴钰英默默躬身退下,大殿内寂静无声。 短暂地沉默过后,姜玄扯着稚嫩地嗓子,跪拜高呼,“小子姜玄,拜见陛下!” 李世民十指交叉,顶着下巴,只有眼睛在动。 就是眼前跪着的少年给他带来了千古未有的马铃薯种子,他甚至在某些黑夜里都会笑出声,这让他更加觉得老天爷是眷顾自己的,也是支持他坐上帝国皇位的。 他静静地瞧着这个唇红齿白,面容精致的小家伙,嘴角微微翘起,“起来吧,太平坊里你见了朕可不似这般恭敬。” 姜玄暗骂,这陈谷子烂麻的事,怎么就揭不过去了,他稍稍抬起扎着小揪揪的脑袋,眼睛笑成一对月牙儿,“那是小子还未曾见过陛下,所以才出言不逊,望陛下莫怪。” “起来罢。”李世民起身下地,又盘坐在一旁的暖炉边的蒲团上,瞟了他一眼,“坐下说话。” 第67章 真相 “谢陛下。”姜玄着实不懂礼节,撅着屁股就这么翻起来盘坐在暖炉另一侧,大方地跟这个面容刚毅的男人对视一眼。 “朕都等不及春种来临了,就盼着早日把那马铃薯种在地里,种植时间可有不同?”李世民似乎忘记了他们在秦岭竹院里谈论过这个话题,此时又问了一遍。 “陛下,家师对农节时令略有研究,认为马铃薯的种植在唐国范围内各不相同,主要是由天气决定的。”姜玄迎合着他的目光,又道,“关中之地最好的时节还是在春分后,清明前。” “朕心甚慰。”李世民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只有暖炉中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许久之后才偏过头,像一只和善地大灰狼一样盯着他,“朕应该怎么赏赐你呢?” 姜玄暗暗希望别又是一通戏耍,讷讷道,“陛下赏什么,小子就要什么。” “你倒是实诚。”李世民轻哼一声,“买卖做的挺好。” 姜玄垂着脑袋,小声回答,“府里的窗户还漏风,就想着赚点钱修补一下,天越来越冷了。” 这时,李世民霍地起身,“你是在责怪朕没有管你吗?”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宛如利剑出鞘般尖锐,“朕的大殿还漏风呢。” 姜玄呆滞,要不要这么暴躁,自己府里窗户是真的漏风啊,他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几眼奢华的大殿,撇了撇嘴。 李世民还等着这小子吓得跪地求放过呢,结果这么居高临下地瞅了一眼,却瞧见他鬼头鬼脑地真打量起了大殿,顿时好笑的说不出话来。 “尝尝你自己的酒值不值两贯钱。”李世民走到案牍边端着两个酒杯回到暖炉边,坐回蒲团。 姜玄惊呆,这时候他到底是扑在地上感激圣恩呢,还是大呼万岁,想想还是拜一下比较好。 他正欲起身,李世民淡淡道,“坐着吧,拿去。” 这下姜玄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只有喝的份儿,连忙双手接过酒杯,“谢陛下。” “宫中往后要送一些。”李世民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混蛋的话,“可不能偷工减料。” “陛下若是购买的话,那...一贯钱?这已经是成本价了。”姜玄啜着酒,蠢萌蠢萌地说,“目前酿酒技艺还不成熟,我可以保证,往后会越来越好。” “要钱?你瞧瞧,朕的披风都是去年的。”李世民眉毛一挑,抖了抖那崭新地华美锦袍,浑然不觉此刻他威严高大的形象已经濒临崩塌。 姜玄浑身一震,你李二作为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怎会如此顽皮,他将杯中苦酒一饮而下,高声谢恩,“多谢陛下的大力支持!” “谢就不必了。”一抹细微的笑意快速地扫过李世民的双唇,“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谢家那小子腿折了。” “为什么?”姜玄脱口而出,他彻底惊呆了,难道是谢彦出去潇洒踢到铁板了。 “具体缘由就不与你讲了。”李世民并未在意他的无礼,淡淡道,“安心在长安城里待着吧。” 姜玄听罢,长长地松口气。虽然事物是不断运动变化发展的,指不定谢家哪天还会一指头戳过来,但皇帝说安心待着,想必在短时间内谢家不会轻举妄动。 “行了,回去罢。”李世民瞄了他一眼,“争取早点把你府上的窗户挡的严实点。” “谢陛下关心,那我回去了。”姜玄起身拜道。 待人走后,李世民才笑出声,这小子有趣的紧,在这大殿上,他盘腿坐着,还未曾有人也敢跟他一样。 出皇城时,姜玄再也没看见来时那人,而是由一个年轻的太监一路安静地送他出了城。 ...... 西市。 姜玄迈进门便望见吧台后两小一大一脸紧张无措的神情,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只是去见见陛下。” 陆殇看着他皱眉,额头挤成条条深缝,凑上来小声耳语,“陛下召你做什么?” “叙话。”姜玄说罢绕到吧台后坐下,“还让我以后往宫里也送一些咱们的酒。” “就为这个?”柔娘糊涂了。 “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姜玄表示,“陛下还告诉我一个消息。” “哥哥,是什么呀?”秀儿插嘴。 这是姜玄最没预料到的事,他举起茶碗,边喝边想,“谢彦被打断腿了。” 柔娘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真的是个好消息,活该!”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陆殇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想,但姜玄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解,“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姜玄歪头说,“按照尉迟宝林的说法,谢家似乎遇到什么事了。但陛下也说了,让我安心在长安城待着。” “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警报暂时可以解除了。”陆殇平静地说。 柔娘对于谢彦的遭遇,抱以极力的微笑,如同秀儿一样,这是她们对于此事结局的最终想法。 对她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若是可以,她们更希望敲断谢彦腿的人是自己。 但姜玄拼凑不出那抹微笑,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笑不出来,即使这里边还有陛下给他吃的定心丸,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万能的。 他反而不自觉地想起京兆尹那晚听的脚步声,现在他知道是李二陛下救了他。 姜玄不禁想,若是陛下正好和谢家有将发未发的矛盾呢?那他的出现,是不是正好作为一个引爆点,把双方一直藏着掖着的那层窗户指给捅破了。 如果不是,那就可以安心。 如果是,那他这个拉响引信的人,到底能不能来得及跑出爆炸圈,这是个未知数。 话又说话来,李世民的强大是令人颤抖和恐惧的,姜玄对他有信心。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远离那个伤害圈。 多数人宁可否认或逃避事实,也不愿意面对真相,但姜玄已经想透了种种磨难,他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有可能,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第68章 住我家 翌日午后,天空湛蓝。 西市依旧热闹非凡,往来商客,络绎不绝,驼铃、马嘶声亦不绝于耳。 酒馆内,聚集了很多客人,或是即将远行的商人,或是风尘仆仆自远道而来的旅人。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休屠居的西凉武酒让他们漂泊的心获得了那么一丝温暖的慰藉。 “小郎君,楼下候着一位商人。”莎拉是天生的烟酒嗓,声音独特而充满质感,她的长安话就和她的主人一样蹩脚,“他自称来自西域。” 姜玄正缩在包厢内的躺椅上晒太阳,“西域?下去瞧瞧。” 他走下楼梯,便看见坐在角落沙发上的一位老者,准确地说是一位中亚人。深眼窝、高鼻梁、宽额阔耳、脸上沟壑纵横,饱经风霜。 “见到您真的很开心,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老者双手置于胸前,从沙发边绕了过来,热情的打着招呼。 “开心就好,请坐。”姜玄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我对您酒馆的烈酒很感兴趣,和很多人一样,我被它的魅力所征服。”老者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欢呼雀跃,“我想把它们运到遥远的西域去,我敢肯定,那里的人们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它的味道。” 姜玄瞅着他乱蓬蓬地头发,一脸平静,“这是个好想法,但你有能力吗?据我所知,从长安出发,途经茫茫大漠,各种危险亦随时降临在你们头上。” “我十分理解您对我的质疑。”老者面带骄傲,颇为自信地说,“我的大半生都在路上,很遗憾我已经逐渐苍老,但我的商队却正值壮年,我们有强壮的战士,锋利的弯刀,更有数不清的骆驼,这足以保证西去无忧。” “这样更好,但我不得不承认,目前酒水的产量并不高,供应长安都显得捉襟见肘。”姜玄坦承道,“但糟糕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我等的起。”老者挪了挪有些肥胖臃肿的身子,一脸郑重,“那我们是时候谈一谈价格了。” “长安的价格你应该清楚,每斗二十贯钱,我给你同样的价格。”姜玄笑了笑,“我如此真诚的对待你,希望将来我们会有更多的合作。” 老者没有说话,吃力地从沙发上挪下来,单膝跪地,伸出皮肤松松垮垮的粗糙大手,又握住他的手,亲吻了一下。 “你起来吧。”姜玄嘴角抽搐了一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老者重新做回沙发,举起酒杯。 ...... 下午时分,孟仲来了。 姜玄正好与陆殇在酒馆门前聊天,远远便看到了他。 “就是他?”一阵冷风吹过他浓密地白发,陆殇点点头,“是个老士兵,没什么问题。” 孟仲由远至近,站在二人面前,他的话中充满希望和渴盼,但要他说出恳求的话实在困难,“我以为我还能坚持个几天再来找你的。” “这没什么,我愿意帮助你。”姜玄笑了笑,头顶的小揪揪在风中摇曳。 “哦。”孟仲脸色好转,眼里多了些许光芒,“我本希望...我本想再四处看看,实在不行再...” “如果还有像你一样的人,可以把他们叫来。”姜玄沉吟片刻,又道,“酿酒坊要扩大规模,我需要些有力气的,忠厚一些的人。 “有的,有的!”孟仲极力点头,“五个,都是老实人。” “那就好,你现在叫他们去,暂时就住在我府上。” “好嘞,我这就去。” 孟仲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就消失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 “陆伯,没问题吧?”姜玄望了远处一眼。 “没什么问题,有问题也会变得没问题。”陆殇灰白的胡须在风中飘舞,“那个小丫头会同意扩大她的酒坊规模吗? “总得想办法让她同意啊。” ...... 敦义坊,姜玄是第二次来,这次他带了一只上好的烤鸡。 慕春的家并不大,院墙低矮,屋门破败,隔着门缝就能看清楚院子里的一切,他叩了下门栓。 “等等!”声音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几个呼吸,姜玄便望见慕春穿着一件白色对襟襦裙装,外面套着一件较厚的浅绿色半臂,看起来活力十足。 “你怎么来了?”慕春打开门,诧异地问。 “我买了烤鸡,想同你分享。”姜玄嘻嘻笑道。 “无事献殷勤,进来吧。”慕春瞪了他一眼,错开身子。 这家就如他进了坊内看到的其他人家一样,寒酸至极,不大的院落里只有北面盖着三间歪歪扭扭的土墙屋子,房顶的瓦片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四处。 屋里更是昏暗逼仄,陈设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姜玄把油纸掀开,摆到低矮的小食案上,看着她。 慕春扯过两个坐墩,二人相对而坐,气氛略显尴尬。 “筷子只有一双吗?”姜玄问。 慕春圆润的脸蛋儿上瞬间布满酡红,“那...那你用吧,我用手抓。” “今天来是想再跟你谈谈。”姜玄接过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快速地咀嚼几口,“你城外的那个小作坊太远,非常的不方便,我想你应该把它挪到城内。” 慕春的脸上明显流露出疑惑之色,“城内?城内没有地方啊。” “有的,就在这里。”姜玄立刻说道。 “这里?”慕春大为震惊,“那我住哪里?难道让我住在城外吗?” 姜玄铆足全力,说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去我家。” 语毕,屋里一片寂然。 “认真点。”慕春只当作是这个小男孩的玩笑,埋怨了一句。 “我就是认真的,我家挺大,有足够多的房间,这里可以作为你新的酒坊,而你也不用再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慕春没有说话,明亮的笑容重新攀上俏脸,然后蓦地伸出油乎乎地手捏了捏他的脸。 姜玄无力地闭上双眼,这姑娘真是大胆啊,第二次捏他的脸了,“这个院子虽不是很大,用来建设你的酒坊却已经足够,等我们重新加固下院墙,就可以了。” “我本该拒绝你,但我不想。”慕春咯咯笑道,“可我还要嫁人的。” “住在我府上也不耽误你嫁人,或许我还会给你随一份大礼。”姜玄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她。 “快吃,吃完我们就走。”慕春向来就是一个简单直接的人,她知道这么做不妥,但她就想这么做。 第69章 程处默的邀请 “这就是你家吗?慕春丰润的小嘴微微张着,她跟在姜玄身边一脸震惊。她以为他说的挺大,是一般的富人家,却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豪华到这般程度。 “嗯,宅子挺大,你就跟我住在内院那边。”姜玄轻声道。 “跟你住一起吗?”慕春朝他眨眨眼。 “不是,跟我住一起就得嫁给我。”他反击说。 慕春一边惊叹宅子的奇丽壮观一边逗弄着他,“当你小妾吗?” “都是正房。”姜玄一脸笑意。 慕春咯咯直笑,“想的美。” 二人刚到内院,婢女小菊就看见了他们,连忙扭着腰肢快步迎了过来,“小郎君,刚刚府里来了六个人,奴婢把他们安排在前院客舍住下了。” “嗯,就让他们暂时住在那里,等下你把秀儿旁边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姜玄点点头,又朝慕春说道,“把包袱给她吧,咱们先去吃饭。” 慕春略显拘谨地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递给小菊,一手拎着没吃完的烤鸡,又捏着他的手,“你府上的丫鬟可真漂亮。” 姜玄从她掌中抽出手指,“她们可是皇宫里来的。” 柔娘闻声走了过来,“这位是?” “慕春,以后住在咱们府上。”姜玄一脸淡定,又朝慕春介绍道,“这是柔娘,我未过门的夫人。” “啊?”慕春十分诧异,这二人的年纪也对不上啊,女方都快要二十岁了吧。 柔娘则一脸警惕,细细地打量着她的模样,鹅蛋脸,面庞丰满圆润,就是晒得黑了些,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冬日的暖阳,嘴唇微翘略厚,最出彩的便是那双眼睛吧,明亮澄澈似月牙。 慕春当然也在打量着她,这女人当真是迷人的紧,不动时如一朵羞涩含蓄的花朵,但转瞬间又变得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魅惑至极,属于越看越美的那种人,脸盘子倒是跟她差不多,也比她白,胸前那对高耸挺立的东西比她的足足大了一倍... “进屋吧,都立在这里当门神啊。”姜玄眼看着气氛愈加诡异,打断了二人的沉默。 ...... 晚饭时,陆殇并不在,他今日与六位老兵一起饮酒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哥哥,明天我可以去酒馆吗?”秀儿特意选择坐在圆桌的另一边,对面三人的表情一览无余。 “可以。”姜玄正愁没人说话呢,幸好秀儿明白了他挤眉弄眼的意图,“明天都去。” 柔娘心情非常好,这么久以来,即便她和她心爱的小郎君睡在一个被窝,她也未曾听见过今天这么动人的宣告。 未过门的夫人,她整颗心都被幸福包裹着。 “酒坊那边什么时候搬迁?”慕春爱极了臊子面的味道,她生平第二次吃这么可口的食物,第一次同样是它。 “明天就开始,孟仲他们去办。”姜玄偏过头,望着她。 “那我呢?”慕春与他对视着。 “你当然是跟我去酒馆,把钥匙交给他们就行。”姜玄思索道,“我这边酒坊还有生产的存货,足以支撑一段时间。” 吃了晚饭,他跟着慕春来到给她收拾的房内,点上蜡烛,仔细打量一番,“晚上有点冷,给你放了两床被子,这样就不会冻着了。” 慕春脸颊发烫,眯着月牙眼,笑了笑,“这比我家的屋里暖和多了,你快去陪你未来的夫人吧。”说罢,连忙将他推出屋子,有些狼狈地倚在门后,大口地喘着气。 姜玄站在门外愣了愣,就迈着步子朝正寝走去。 “回来了?”柔娘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一脸坏笑。 “不然呢?” “夫君~” 夜色撩人,长安城在欲海中摇曳生姿。 …… 红日初升,长安城在朝阳中偏偏起舞。 慕春作为姜府的一份子,也参加了每日晨跑,虽然在她看来,这并没什么用。 早饭过后,众人浩浩荡荡地奔向西市,陆殇则带着孟仲等人前往城外的酒坊。 “莎拉,你们在楼上住的习惯吗?”姜玄瞅着正在擦拭桌椅的女侍问。 “回小郎君的话,酒馆是奴婢的天堂,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莎拉停下手里的活儿,恭敬地回答。 “嗯,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大胆的提,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姜玄刚转过头,又回首问,“你们是怎么来到大唐的,我是说...被卖到这里。” “我的家乡在离大唐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高山,有被杀死的父亲,也有被贵族抓去的姐姐。”莎拉满眼哀伤,啜泣着说,“父亲就死在我的面前,那柄长长的剑插进他的胸膛,我...我看到血流在地上,很快就渗进土里,一直到恶人离开,我才...我才靠近他,帮他合上双眼,但逃亡没多久,我便被无处不在的捕奴团抓去了。” “我不应该在美丽的清晨提起这么伤心的话题。”姜玄歉意地说。 “这不是小郎君的错。”莎拉擦了擦眼泪,小声道,“母亲说光阴会抹平一切伤痕。” 姜玄默然,伤痕便是伤痕,只要活着它就会一直存在,抹平的只是别人的罪恶,自己的不甘。 ...... “姜玄。”程处默不知何时到的西市,,突然从门帘子背后探出一颗圆滚滚地脑袋,“后天有诗会,长孙冲那厮组织的,跟我一起去啊?” “诗会?”姜玄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撇撇嘴,“诗会有什么好参加的?” 程处默大步踏进店内,绕到吧台后面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舒服地怪笑一声,“听他说人挺多的,男女都有。” “怎么,你在找外援吗?”姜玄浅浅一笑,“我知道作诗不是你的强项,所以叫我到底做什么?” 程处默嘿嘿一笑,摸着下巴道,“那帮人忒气人,隔那么一阵子就要举办什么劳什子诗会,恶心起人来花样百出,你会写诗吗?” “我像是把时间浪费在那种旁门左道上的人吗?”姜玄摇摇头,又给他斟满一杯酒,“帮不了你。” “哈哈!你是第一个把写诗说成旁门左道的人。”程处默笑的震天响,盯着他乐了半天,“不会就不会吧,跟我去转转。” 姜玄仿佛充耳不闻。 “就这么说定了。”程处默轻快地说,“到那天我会派人来接你。” “好吧。”姜玄忽然觉得他应该去看一看的,“除了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人?” 程处默拿起空酒杯在手中把玩,“很多,总之你跟我去便是。” 姜玄点了点头,小声问,“对了,你知道谢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格来说,以他和程处默的关系,这种涉及朝堂的事情,还是不问为好。李二陛下不说具体原因,但他心里得有个大概,不然这种俩眼一抹黑的感觉太难受了。 信息不对等,往往会误了大事。人家把刀都架在你脖子上了,而你却毫无察觉。 “谢家?”程处默愣了下,随即说,“那些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族没一个简单的,谢家怎么了我不知道,但是你也不必太过惊慌。” “大世家这么恐怖吗?”姜玄头疼道,“我对长安的熟悉程度还不如秦岭那方山谷呢。” 程处默瞄了他一眼,“担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知道了又如何?” “但总比一无所知来的强吧。”姜玄耸耸肩。 “行了,回去了,后天我派人接你去。”程处默丢下酒杯,大步流星地迈出酒馆。 第70章 封侯 午后,休屠居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酒水卖的很快,如此奢侈的价格,依然挡不住长安城及西市众人的热情。 “天使到!”门外突然刺进来一声尖声尖气地高呼。 “哥哥,你听到了吗?”秀儿竖着耳朵,小声问。 “天使这个词现在就有了吗?”姜玄嘟哝一声,又懒洋洋地垂下脑袋。 话音刚落下,店门上悬挂着的厚重门帘子便被两个年青的太监摸样的人高高掀开,随即又是一声高呼。 他们四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店里的酒客多是见多识广之辈,天使二字,顿时让他们瞪大眼珠子,纷纷从沙发上直起身子,而后跪拜在地。 姜玄一看这阵势,心想莫非是圣旨到了,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门口小声道,“快跟我过来。” 三女不敢怠慢,连忙跟在他身后绕过吧台来到大厅中央,吴钰英一身深绯色官服,活像一具披着绯色裹尸布的尸体,笑眯眯地从门外围观的人群中缓缓走了进来,“姜侯爷,别来无恙呀。” 姜玄属实被震惊到了,这么大排场不说,还称呼自己侯爷,他半张着嘴巴,想要从这位公公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但并未瞧出什么,于是他露出微笑,躬身拜道,“公公安好,是陛下召我入宫吗?” “恭喜姜侯,贺喜姜侯。”吴钰英停下脚步,打量了店里的众人,目光又追回到面前小娃娃稚嫩的脸庞,亲昵一笑,“您可是咱大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国侯,接旨吧。” 姜玄愣了,他心里如同巨浪翻涌一般,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公公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跪拜在地上,三女见状,迷迷糊糊的跟着跪倒。 “诏曰:昆仑之地姜玄,远赴大唐进献马铃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特进大唐开国县侯爵,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三百户,封地鄠县,赐帛五百匹...授永业田一千四百亩...赐侯爵府邸一座...” 公公的声音明亮刺耳,措词晦涩难懂,巴拉巴拉说了好一阵子,姜玄并未听清什么,脑子里只回荡着侯爵几个字。 ...... 直到宫中宣旨的人走了以后,他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震惊中不能自拔。 “恭喜侯爷...” “小老儿三生有幸,居然亲眼目睹了国侯的封赏,今日必要痛饮一番!” 店内酒客纷纷道贺,此等大事,作为平民百姓,终其一生也难见一回,恰巧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天大的福气被他们沾上了。 “今日诸位放开肚皮喝,酒水免费!”姜玄总算开口。 “哈哈!既然侯爷有令,咱们就不客气了,不醉不归!”一个扎髯大汉高声欢笑道。 “谢过侯爷!” 店内喧嚣不止,门外的百姓亦是鱼贯而入,纷纷道贺。 “呼...”慕春怯怯地望着被围拢在人群中的小男孩,内心则一片惊涛骇浪,昨日的震惊还未消化,今日又被封侯之事给吓着了。 人群中的他,宛若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巨大的身份差异让她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慕春偏过脑袋偷偷望了一眼旁边的女人。 柔娘奴婢出身,但跟着姜玄见过的大人物却不少,就连皇帝她也不是没看过,但那都是别人,今天她心爱的小郎君封侯了,天知道她此时有多么多么开心和激动。 刚一转头,她便瞧见慕春投过来的眼神,此时她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我夫君厉害吧!” “还没过门呢。”慕春经过与她一早上的相处,发现二人实在不搁点,轻哼一声,调侃道,“万一变成我的呢。” 这女人慕春算是摸透了,时而单纯,时而幼稚,光长了一副好看的皮相。 “哥哥是我的。”秀儿突然凑过来老气横秋地说着。 “真有意思。”柔娘一脸不在意地笑道,“说不定你们会如愿以偿呦。” 慕春甩了一个白眼给她,便继续望着人群中的小男孩。 “你们不恭喜我吗?”旁人离开后,姜玄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人生真如一台大戏,昔日躲在臭水沟和秦岭惶惶不可终日,今天摇身一变却成了帝国的侯爷,当真让他觉得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你回府去了。”柔娘媚眼如丝,甜甜地抛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不要脸!”慕春想到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 姜玄大汗,这女人愈发没了节操,昨夜便脱得光溜溜地腻在被窝里诱惑他,幸好他守身如玉,坐怀不乱。 “哥哥,回去做什么呀?”秀儿一脸天真。 “回去谈人生,谈理想。” ...... 净街鼓响起之前,宫里又来人了,说是明日可带他去鄠县的侯府,这让姜玄感慨不已,看来李二陛下早就琢磨好了怎么安排他,连侯府都已经收拾好了,想来是土豆成熟前就开始建造工程了吧。 姜玄封侯的消息传的很快,在极短时间内,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勋贵们就知道了这位新诞生的国侯的全部信息。 有嫉妒,有羡慕,有不忿,也有轻视。 但无论如何,实打实的食实封侯爵,还是让众人差点惊掉了眼球,国朝的爵位是有区别的。 食邑只是虚封,食实封者,得真户。 说白了食邑只代表政治身份地位,食实封者,才能获取封地一部分课税户交纳的租税。 租调庸分三分,一分归国家,二分归封家。这样待遇的人,国朝并不多,可见勋贵们的心里当真是五味陈杂。 今夜的府里热闹非凡,一片欢声笑语。中院正厅内,姜玄盘坐首位,下方两侧分别是陆殇、孟仲等人和杨虎三人。 陆殇精明老练,此时端起酒杯遥拜,“侯爷果然一飞冲天,陆某在此恭祝侯爷日后官运亨通,更上层楼!”说罢,哈哈一笑,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 “陆伯不要这么客气,我于微末之时相逢诸位,幸得大家鼎力相助,才在长安城苟活至今,又遇陛下赏识,方在长安立下足来,未来还要多多仰仗诸位,这一杯,我敬各位!”姜玄满饮一杯。 第71章 迷路的小孩 “侯爷客气了,说来惭愧,当初我也是心存侥幸,想要为自己博个良人的身份,侯爷深明大义,留了我等在府里酿酒过活,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日后我等必定尽心尽力,为侯爷贡献犬马之劳。”杨虎三人又斟满一杯酒,仰头灌下。 姜玄道,“彼时若非你,我大概已经沦落为长安大户家里的奴仆了,这一杯我要谢谢你。” “你们都跟着侯爷有一阵子了,我六人昨日才到府上,寸功未进,着实羞人。”孟仲说着,便憨笑起来,脸上的恐怖刀疤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蠕动,“侯爷是好人,不嫌弃老汉们,还好酒好肉伺候着,往后只要侯爷一句话,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六个关中汉子都是身经百战而未死的老杀才,此时皆面目坚毅,齐举酒杯,重重地锤着胸膛。 “日子还长,咱们侯府用人的地方还很多。”姜玄脸色红扑扑地,浅浅一笑,“往后咱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岂不快哉!” 一帮糙老爷们,喝起酒来就跟喝水似得,府里的杯子不小,没一阵子,他就觉得天旋地转,连忙摆摆手,让陆殇陪着他们,自己溜了出来。 出了正厅,一阵寒风吹过,他才稍稍变得清醒了一些,揉了揉脸颊,“哎...一下子都变得生分了起来。” “哥哥,什么生分了?”秀儿从黑暗中走出来。 姜玄借着月光,端详着这个漂亮的小丫头,叹了口气,“没什么,走吧,外面太冷了。” ...... 内院东厅内,小梅四人和莎拉四人围坐在一起,而桌子上则摆着一些坚果跟一壶府里卖的酒,她们小声的交谈着,时而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郎君封侯,是府里上下的大喜事,她们自然也欣喜异常,这么好的主家,长安找不出第二个,这是为奴为婢者最渴求遇到的。 “你们在笑什么?”姜玄推开门,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啊!”八女惊呼一声,赶忙站起来。 “坐下,坐下。”姜玄关上们,小竹眼疾手快,过来搀扶着他坐在椅子上,“都别站着了。” “嘻嘻...奴婢们当然是替侯爷高兴呀。”小竹回到位子上,犹豫了下便坐直身子。 “嗯,今天是个好日子。”姜玄晃了晃脑袋,笑了笑,“明天小梅跟我去鄠县侯府瞧瞧,看看需要采买些什么,记个单子,挑个日子咱们就搬过去。” “好的,侯爷。”小梅颔首应道。 “莎拉你们四个明日继续去酒馆那边盯着,之后等我寻到合适的人,你们就跟我去侯府。”姜玄嘱咐道,随后直起身子,嘴角挂着一抹温软的微笑,“你们聊吧,今夜可以晚点休息。” 小竹嘻嘻笑道,“侯爷,您要不要同奴婢们喝一杯?” “那我就喝一点吧。”姜玄接过她递过的酒杯,说道,“侯府往后还要靠你们打理呢,幸苦了。” “侯爷莫要折煞了奴婢们,这都是分内之事。”小梅狠狠地白了顽皮的小竹一眼。 ...... 又是一杯,姜玄脚步虚浮地朝着正厅内走去,那里还等着三个人呢。 “侯爷,您回来啦。”慕春起身。 姜玄剑眉一皱,“重新说。” 慕春离开椅子,脚步踉跄地迎过来,“姜玄,你的脸好红。”她边说边牵起他的手。 “这样就可爱多了。”姜玄瞄了她一眼,这姑娘满身酒气,明显喝高了。 “把手...给...给我松开。”柔娘舌头都捋不直了,扭着十字步恨恨地掰开两人的手。 “你们呀,真的好好笑。”秀儿窜了过来,拉着哥哥的手,一脸鄙夷的神色,“酒这么好喝吗?” “睡觉了。”柔娘不由分说地拨开秀儿的手,颇为豪气的揽着他的肩膀,就往正寝走去。 屋里灯光昏暗,柔娘把门踢开,关上门抓住裙摆,上拉过头,脱下丢到一旁,几下把自己剥的精光,就缩到被窝里。 她露出姜玄最无可奈何的邪恶微笑,“小郎君,来呀...” “我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这样。” ...... 他们自朝阳万丈即起,马车经过长安城,人们源源不绝地从城门口涌进,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有赤脚的女孩,还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人驾着马车,或是坐在牛拉的板车上缓慢前进,也有很多人骑着马、骡子、驴。 有个女人牵着一头奶牛,并把她的小女儿放在牛背上。姜玄看见一位铁匠推着轮车,车上装了他的全套工具,铁锤、火钳、甚至还有铁砧。没过多久,他又看见另一人推着轮车经过,不过躺在里面的却是两个用毯子包裹着的小婴儿,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用你的眼睛看,孙思邈说过,用你的耳朵听。 出城十里,姜玄掀开马车帘子,发现路边有个小土堆,小梅伸着脖子望了一眼,淡淡道,“那是专门用来埋葬流浪小孩的。” 姜玄咬着嘴唇,继续静听。 “那些小孩或是得病被丢弃的,或是丧失双亲的,没衣穿,没饭吃,在某个寒冷的清晨就倒在路边,没人在意他们的。” 姜玄丢下帘子,努力思索他若是碰上这样的孩童会怎么做,老天对人的种种残酷捉弄,真的是花样百出。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时而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人声,他猜想应该是附近的农夫,他又揭开马车帘子,远处一对父子正赶着羊群在旷野里走走停停,似乎在交谈着什么,又像是一声声责骂。 父子,这个词一出现在脑海,立刻将他的大脑刺得生疼,几月前,他也曾在这片土地上四处走走停停,他也曾是父亲的儿子,他们也会有争吵。 但现在,同样的天空下,他却再也找不见回家的路,再也听不见父亲的责骂。 那时,父亲是他心中的大山,替他遮挡了狂风暴雨。 而今,他是府内数十人的依仗,要为他们撑起一片栖息之地,甚至这个数字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的增长。 或者,他要撑起的不仅仅是姜府那片小小的天空。 今天开始,他是国朝的侯爷了。 第72章 侯府 行进途中,马车碾压在枯枝败叶上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嚷声。 与其说这是路,不如说是穿过杂草的两道车辙。 朱雀大街上人潮汹涌,到这里只有涓滴溪流。 这条路像蛇一般前后蜿蜒,有时和荒僻小径交杂缠绕,有时几乎完全消失。 附近的地势并不崎岖,但越往南行,地势便开始变得高低起伏,草地、树林、和小溪谷点缀其间,水流缓慢温柔。 又过半个时辰,马车终于经过一座拱形桥梁,驶进一片宽阔的平原地带。 侯府坐北朝南,占地极广,姜玄一眼望去,估摸着南北得有五百米,东西将近三百米的庞大格局。 外墙皆由青砖砌成,气势恢宏,庄重大气,姜玄不由得惊叹连连。 马车行至府邸前,姜玄下车凝望,只见宅门高耸,明亮广阔,朱红色地大门两旁各置一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往里看,一面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画壁俏然挺立,精致而美观。 入门便是第一重院落,南面一排倒座房以及众多杂室,北面又是一座精巧大气的院门巍然屹立。 太平坊的宅子在长安城算是比较大的了,但比之侯府就相差太多。 侯府规模虽宏大异常,建筑结构却几乎相同,七进院落相当于七座封闭的四合院组合而成,只不过多了一些亭台楼阁,假山花园之类的点缀。 总体而言,姜玄还是喜欢这种朴素大气而又简洁大方的建筑风格,住着安心舒坦。 “侯爷,此地风景至美,依山傍水,当真是一处福地,奴婢给您道喜啦。”年轻太监抿嘴浅笑,拱了拱手。 “公公客气了,此地我是真心喜欢的。”姜玄点点头,诚挚说道。 “侯府两侧不远处的庄子,皆是从县里别处迁居而来,共三百户,往后他们便要给您交租子了。” …… 侯府之行很快就结束,他们乘着马车原路返回,不久又回到熙熙攘攘地长安城。 告别了公公,姜玄领着小梅到达太平坊的府里。 “陆伯,你去西市找找看,挑个好日子咱们就早点搬过去。”姜玄在中院正厅内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待在长安城里好些事情都不方便。” “行,我去看看。”陆殇捻捻灰白胡须应了声。 “杨虎你们三人继续加紧生产酒水,慕春那边送来的酒醅量是足够的,但不可操之过急,质量要严格把关。” “侯爷,以后咱们还在长安城酿酒吗?”杨虎不解地问。 “不了,等搬迁到鄠县,这些设备什么的都要跟着过去。”姜玄摇摇头说。 “好的,侯爷,那我们先忙去了。”杨虎三人匆匆离去。 “孟仲你们几个去西市买两辆马车,别怕花钱,相马你们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了,马车一辆拉货,一辆用来出行,没问题吧?” “侯爷,交给我们吧,保证办的妥妥当当。” 待几人走后,陆殇打量他一眼,“侯府挺大吧?” “嗯,七进的宅子,后面还有一个大园子。”姜玄理了理身上厚重的银灰色披风。 “你得招些身手好的人进来了。”陆殇十指交叉,“宅子大,晚上要有人值夜,不像长安城,坊内坊外都有重兵巡逻。” “确实,要没几个看家护院的人,待在那等荒芜僻静的地方,恐怕睡觉都不安生。”姜玄叹口气,“从西市买吗?” “暂时只能如此了。”陆殇点点头,便往外走去。 后院中,秀儿正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做算术题,目前她只会十位数的加减法,用的自然是姜玄教的竖式计算法。 “哥哥,乘法口诀我都背下来了,你不教我接下来的内容吗?”秀儿仰着脑袋嘻嘻笑道。 “倒着会背吗?”姜玄反问。 “还要倒着背吗?”秀儿面容悲戚,“为什么呀?” 姜玄清了清喉咙,“增强你的熟练度,每天早晚都要背一遍,我会检查。” 慕春听见院里的动静,走了出来,“这么快就回来了?” “空空的宅子,认个路而已。”姜玄沉吟半晌,“你在城外的酒坊要直接搬到侯府那边了。” “你都决定好了,我能说不吗。”慕春月牙眼一眯,笑容便荡漾开来,“我怎么办?” 姜玄慵懒地瞥了她一眼,“当然是跟我去侯府了。” “算你有良心,没想丢下我。”慕春一笑,两颗亮白洁净的小虎牙闪着寒光。 “你去把小竹给你新买的衣服都换上吧,你这身有点单薄,一会跟我去酒馆。”姜玄上下扫了她一眼。 “等着,马上就好。” …… 烦嚣的西市,人来人往,一派沸反盈天的热闹景象。 酒馆今日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些,姜玄一进门就感觉到众多目光刷刷集中在他身上,酒客或三三两两附耳低语,或举着酒杯恭迎侯爷驾临。 相比于人们感奋不已,姜玄则面不改色的来到吧台后。 “侯爷,今天又收到了好多的预订单子,奴婢算了算按照您每日计划供应量,订单已经排到年后啦。”莎拉深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 柔娘会说话的眼睛,满藏着欢喜,“是呀,我今早就见了好几拨客人过来。” “没关系的,等搬到鄠县以后,不论是慕春的酒坊还是咱们的,都要扩大生产规模,单子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姜玄大喜过望,小声问道,“这几天的销售额多少? “侯爷您肯定会大吃一惊。”莎拉调皮一笑,伸出五根葱白手指晃了晃,“五千贯!” “这么多?”慕春为之愕然,粉润的双唇半张着。 柔娘明明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还是横了她一眼,“少见多怪。” “你先把嘴角的哈喇子擦干净。”慕春学着姜玄耸耸肩。 柔娘轻哼一声,挽着她心爱的小郎君,一脸傲娇。 “上楼吧。”姜玄嘿嘿一笑,心情着实不错,脱贫致富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 晌午过后,程处默跟尉迟宝林高昂着头踏进了酒馆。 “姜侯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程处默扯着大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 第73章 戏精附体 “程小将军也愈发超尘拔俗了。”姜玄一笑置之。 “哈哈...你总是这般伶牙俐齿。”程处默一脸的飞扬跋扈,大咧咧地坐在吧台后面,给自己和尉迟宝林斟满酒,晃了晃杯子,“不喝点?” “你们喝吧,咽不下去,昨晚府上喝多了。” “昨天整个圈子里都惊掉下巴了,一片哗然,说什么的都有。”程处默嘿嘿一笑,盯着他的脸一个劲儿猛瞧,“你想知道吗? “别人说什么我能拦得住吗?”姜玄流转的眼波扫了扫二人,浅浅一笑,“意见那么多,为何不当着陛下的面说?” “都是一帮怂货。”尉迟宝林灌了口酒,神色冷峻地骂道。 “说的也是,我昨晚还跟他们吵吵了几句,乱嚼舌根子的狗东西。”程处默捋了捋有些乱蓬蓬地头发。 “你们从哪里来的?”姜玄瞥了他脑袋一眼。 “路上。”尉迟宝林闷闷地说。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犀利了。”姜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这说的是人话嘛,不从路上来难道御剑飞行。 “你听多就习惯了,这种没头没尾的话经常从他嘴里冒出来。”程处默舒坦地靠在沙发上呵呵笑道,“进山打猎去了,逑都没打着。” 姜玄释然,怪不得这俩人一副无所事事闷倦难耐的样子,“还是你们潇洒。” “潇洒个屁,天天憋在这城里。”程处默情绪飘忽不定,转而一脸苦闷,“年后准备进军队转转。” “那顶好啊。”姜玄道,“你想去就能去成。” “呵呵...”尉迟宝林冷笑一声,“你听他胡诌,进了军营他不出三天就得溜回来。” “唉...耶耶想的是上阵杀敌,可不是窝在京城的营房里无聊度日。”程处默强颜欢笑道。 姜玄懂了,这俩货想去前线。 “行了,后天我派人来接你,咱们去瞧瞧那诗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程处默挑挑眉,哈哈一笑。 ...... 把二人送出门,姜玄凭窗眺望远去的二人,思潮澎湃。 往后打仗的日子还多呢,着什么急。 “走了?”慕春不知何时站了他身后。 “嗯,后天有个诗会,去看看。”姜玄愣怔着眼睛,目光游离于窗外行人。 “你还会写诗?”慕春诧异问。 “不会。”姜玄霍地转过身,两人几乎额头碰额头了,他闻到她呼吸中薄荷的清香味,“但我需要它们为我服务,说起来很惭愧,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是谁?”慕春反而又上前一点,“服务什么?” “诗。” “你说的话好奇怪。”慕春的好奇心像沸腾地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冒着泡。 “慕春!”柔娘不知何时出现,迈着轻盈地步伐走过来拉开二人,昂然屹立在他们中间,斗志昂扬地娇斥,“休要轻薄我夫君。” “你能奈我何?”慕春冁然而笑,反唇相讥。 姜玄无语,继续背过身子看着窗外,这娘们自从见了慕春后如同戏精附身,每次都要自导自演一出深宅大院里正室斗二奶的戏码。 “我让夫君下次不带你出门,给秀儿那个幼稚鬼作伴去。”柔娘明显的不具备正室应有的斗争经验,半天红着脸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慕春简直被这女人逗乐了,长得像个花瓶,实则还是个花瓶,从哪点看,她都是府里最幼稚的那一个,“你这话千万别被秀儿听见,我怕你被喷成筛子。” ...... 自昨天开始,徐元常便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新晋的姜侯爷与他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西市的几个牙行唯有他在做侯爷的生意。 当他正在店里憧憬着未来时,念叨的人就出现了。 “哎呦...我的侯爷呀。”徐元常晃着一脸肥肉,匍着身子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小人正想念您的时候,您就如那天神下凡,降临在小人面前。” “说正事。”姜玄恶寒,赶紧挥挥手止住他滔滔不绝的恭维,“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其余的没什么毛病吧?” “小人真是该死,竟把侯爷的事给耽误了,不过您放心,那两个就是着了凉,小人差人请了大夫,现在已经痊愈了,我给您重新换了两个,您要不瞧瞧去?”徐元常弯着腰恭敬地回道。 姜玄瞪了他一眼,“不用,还是她们吧。” “好嘞,这次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小人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徐元常腰身又弯了几分,一脸谄笑。 “再过几天,我会差人过来的,你再给我寻二十个来路清白、体格健壮的。”姜玄沉吟片刻,又道,“一定要健康。” “侯爷是要招些看家护院的?”徐元常面颊红润,眉开眼笑。 “对,性子古怪的,面相阴郁凶恶的,都不要。” “这点您放心,小人心里有数。” “行,需要多少钱你统计一下,到时候去酒馆找我就行。”姜玄说罢,就转身离开。 徐元常待他走远后,才晃悠悠地挺直身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 第74章 诗会 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庸俗的。 永远按照大多数人的口味来行事,同样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赞颂普通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贵族。 赞颂贵族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王子。 这一法则,最适合宴会之中的寒暄。 长安城的贵族小娘子们,无疑是这个时代女性的杰出楷模。 而在道德大佬们集体选择性失明的时代,她们便化身时尚的领路人,用自己的身躯,演绎着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女性之光。 她们或楚楚动人,面若桃花。或丰姿绰约,玉面妖娆。 更有玉簪绾丝,倾国倾城之人。 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亦信手拈来。 同样,饮得下烈酒,舞得了剑。 她们也是棋子,过着被操控的人生。 ...... 无论明日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但今夜的她们是一颗颗自由的、璀璨的星辰。 宴会地点在东市南边仅一街之隔的安邑坊内,似乎是众人专门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不知是程处默的有意还是无意之举,反正姜玄是最后一个到的,赚足了眼球。 那些纷纷投递过来的眼神中,有好奇,有不屑,有思索,有羡慕,有惊讶。 吸引众人的不仅仅是他幼小精致的脸庞,更是因为这个圈子里很久没有融进来新鲜血液了。 “姜玄,最年轻的国侯。”程处默今夜甚是威武,一身黑色圆领锦缎长袍,将原本英武高大的身形衬托的更加威武霸气,完美的身材配合一张刚毅硬朗的面孔,活脱脱的大唐型男典范。 他大步迈向门口,揽着姜玄的臂膀,声若洪钟地说道,“相信你们也很好奇他来自哪里,没错,他来自昆仑神山!” “哇...阿姐,你不嫉妒他长得比咱们都好看吗?”一对双胞胎美目涟涟,小声调侃着对方。 旁边一个长相偏中性的帅气小娘子,秀眉微挑,“那个马什么薯,对,马铃薯就是他献给陛下的?” “是呀,但是千叶,昆仑神山在哪里?”双备胎妹妹略显婴儿肥,嘟着嘴巴用手肘轻轻碰了下她。 千叶的目光一如众人,都集中在门口处的那白衣少年身上,“我哪里知道,但很多人都打听过他的来历,似乎一夜之间他就出现在长安城了,因为所有的城关守卫,都未曾勘验过他的公验,特征如此明显的人,实在不应该啊。” “对的,对的,他还杀过两个人呢。”双胞胎妹妹连忙拽着她的胳膊。 ...... 姜玄自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几个呼吸的沉默后,目光巡过每一个人,操着蹩脚的大唐官话,朗声道,“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搅合了大家的兴致,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招呼是打出去了,除了他认识的几个人以外,其余人的反应尤为冷淡,仅寥寥数语。 宴会的座位安排颇为简单,一张长长的几案置于中间,左为男,右为女,两边人数相差无几,共计四十余人。 长孙冲居于男方中间,另一边中间的女子杏脸桃腮,皓齿朱唇,用一句话形容她最为合适:翠衣薄纱如花艳,柳眉凤眼俏佳人。 “来来来,你们杵在门口干啥,赶紧坐啊。”尉迟宝林粗犷无礼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姜侯请坐。”杏脸桃腮的女子美目泛着奇异的光彩,朱唇轻启,声若幽兰,“您往后出门可要遮一面纱巾呦。” 姜玄愕然,轻悠悠地落在尉迟宝林身边的位子上,目光清亮地注视着她,“此话怎讲?” 女子掩口浅笑,随即眸子扫了眼左右众多女子,娇声道,“因为姜侯一出门,咱们长安的女子都会哀叹自己容貌为何不及您的万一。” “骚狐狸!”千叶小声地咒骂一句,惊得双胞胎妹妹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屋里众人哄然大笑,分不清善恶。 “可我不这么认为。”姜玄认认真真地看了每一位女子的相貌后,在众人惊诧的神色中摊开自己白皙的手掌,语气诚挚,“就像我们每一个人手指的纹路一样,在这个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我反而觉得长安的小娘子们丰神迥异、各有千秋。” 话闭,屋里再次陷入沉寂,在座的许多人的心思一如长安城众多勋贵认为的那样,这位新晋侯爷只是一位靠着神物攀上高枝的燕雀,而他们是正儿八经地鸿鹄。 在此之前,他们同样认为姜玄也只是一个来自异域的粗鄙之人。 但现在,短短一句话,就化解了突如其来的尴尬,这不得不令他们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侯爷。 “姜侯才识卓异,倒是元冬显得太过狭隘,真是对不住在座的诸位姊妹了。”女子面露惭颜。 姜玄并未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颔首一笑,“姑娘言之过甚。”说罢,他偏过头与兴致缺缺地尉迟宝林交谈起来。 女子见状,一脸玩味地端详着他。 当然,姜玄的出现,只是宴会的一个小插曲,片刻后屋里欢愉的氛围就已经压抑不住了。 众人带着乐观的自信前来,自然不肯示弱与人,纷纷展现出平日练就的高超的交际本领,一颦一笑皆是他们或她们精心策划的。 美酒在大家的体内流成一条河,冲刷着不停送进嘴里的果脯糕点,尽管多数人的即兴发挥听上去还很青涩,但这群无派对不欢的动物们仿佛因此更为兴奋了。 说是诗会,但很快这群年轻的贵族们优雅装点着的场面,就被以程处默为首的军中子弟生生撕裂。 宴会出现了疯狂可怕的榜样,于是男女脱下伪装,抛下过分节制自己的念头,开始了令人吃惊的饮酒环节。 第75章 盛情难却 硕大的屋里,没了先前拘谨的做派,众人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或行酒令,或掷箭投壶。 乐师卖力的推销着自己的看家本领,舞女则尽情的挥洒着汗水,舞姿娇媚,体态妖娆。 喝起酒来的尉迟宝林活力四射,花样百出,一扫平日冷酷暴虐的模样,划拳已经被他们几个全面推广,此时几大主力正在四处征战,所到之处一片狼嗥与娇呼。 姜玄像一个外来的冒险家一样,谨慎而好奇,他极力的想要营造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态度,但依旧显得孤高不群。 说到底,他与他们几个连朋友都算不得,彼此之间并没有滚沸的感情基础。 千叶是个帅气的姑娘,姜玄一眼就从莺莺燕燕中瞧见了她,此时大唐的姑娘们并不像后世整容中心量产的网红脸一样,辨识度非常高。 她高约一米七,简直是个令人眼前发光的衣服架子,还有一点也让她在今夜这名媛云集的地方显得特别惹眼,她穿了一身胡服,但这并未让她显得黯然失色,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光彩,如同迷人的午夜。 双眼如明星闪烁,笑容总会充满整个房间,她与姜玄一样,保持着绝对的谨慎,但身边的两个双胞胎总是让她绷不住笑出声来。 “你怎么不去与他们喝酒?”千叶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干爽,像琴键上敲出的音符。 她身旁的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鹅蛋脸,大眼睛,婴儿肥,同样身穿一身素白锦缎襦裙,可爱极了。 姜玄刚要说话,却被结伴而来的双胞胎打断。 妹妹曼云忽闪着卡姿兰大眼睛,补了一句,“昆仑神山在哪里?” “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姜玄从地上的暖垫上站起来,仪态飘洒,注视着面前比他还高出将近十公分的帅气女子,“跟他们熟悉,但没到随时随地都能愉快玩耍的程度。” 双胞胎姐姐曼安挽着妹妹的胳膊,性子不似妹妹那般跳脱,显得温婉娴静,但还是一脸好奇的等着他的回答。 “酒不错,一会我们喝。”千叶嘴角微翘,俯视着他。 这么率真女子并不多见,姜玄点点头,转而望着双胞胎,面带神秘的微笑,“昆仑神山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噗...”曼云笑出声来,眼睛瞪得溜圆,“骗人!” 姜玄笑了笑,舒徐道,“那里有整片大陆最高的山峰,我便是从那里远道而来。” “哦?”千叶秀眉一挑,“你曾穿行过整片大陆?” “我才不信。”曼云不顾姐姐告诫的眼神,伸出柔滑如脂的小手覆在头顶比划一番,娇嗔道,“我只比他矮一点点,他怎么会有时间在整片大陆留下自己的足迹。” “但我的师门可以。”姜玄耸耸肩说。 “狡辩。”曼云跺了跺脚,像是质问的话脱口而出,“那你怎么凭空出现在长安城里的?” 姜玄确实被这句话给吓着了,但脸上神色没有丝毫不安,他重新审视了一眼这个窥探到他一切的小姑娘。 “曼云!”姐姐扭头朝她呵斥一声,连忙躬身说,“家妹鲁莽,曼安给姜侯赔个不是。” “我,是从昆仑神山历尽艰辛才到的大唐。”姜玄扫了她们三人一眼,淡淡道,“我比较喜欢我的说法,相信陛下也会同意。” “别说这些了。”千叶皱眉,“开始吧。” ...... 短暂的不快,没多久便被千叶临时组建的酒局所淹没,姜玄与她喝白酒,双胞胎喝葡萄酒,纵然他石头剪刀布玩的熟络至极,但也架不住三个新手的强大攻势。 曼云鲜灵可爱,千叶英姿飒爽,曼安举止娴静,姜玄风姿潇洒,四个人倒是志趣相投,频频引来屋里人的关注。 “听处默说你倒是酒桌上的勇士,还发明了非常有趣的猜拳游戏,现在看来你会的不止一种啊。”面色红润的长孙冲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旁不远的地方,朗声笑道。 姜玄直起身子,抖了抖略显褶皱的白色锦袍,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游戏而已。” 他一说话,屋子里欢乐喧嚣的浪潮迅速褪去。 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长孙冲又向大家招招手,脸上那薄情的笑容更胜几分,“众所周知,姜侯来自遥远的昆仑神山,大家对此可都好奇羡慕的紧呀,刚才还有好多人对我说,既然是诗会,为什么不让姜侯一展风采呢?我很惭愧,作为诗会的发起人,却没有照顾到每一个人,但现在也不晚,要不姜侯就赋诗一首,作为今晚诗会的压轴如何?” “元冬以为长孙兄说的极对。”杏脸桃腮的女子从人群中款步上前,一双俏眼扫过众人,娇笑着说,“姜侯你可是今晚最耀眼的存在呢。” 话闭,房间内变得一片喧哗嘈杂。 “对对对!”房遗爱嬉笑着凑上前来,大声的嚷嚷道。 “姜侯,来一首吧,让咱们见识下来自昆仑神山的无上风采。”人群中又冒出一个看热闹的。 千叶眉头紧蹙,挪到姜玄身后附耳低语,“不会就别逞能,小心贻笑大方。” “阿姐,这些人还是这么讨厌,尤其这个长孙冲。”曼云撅着小嘴朝姐姐埋怨道。 曼安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小点声,他应该能应付的得了。” 人群中起哄架秧子的人此起彼伏,姜玄上前两步,站在人群中央。 房间内又重新安静得只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毫无疑问大家在等着看他的好戏。 “既然大家如此高看我姜玄,要是再推推阻阻的话,岂不是辜负了大家的期待。”姜玄四顾张望,将那些幸灾乐祸瞧在眼里,朗声道,“盛情难却,在下献丑了。” “姜侯,请!”长孙冲哈哈一笑,“笔墨伺候!” 很快,服侍众人的婢女便抬过来一张书案。 千叶朝着众人冷哼一声,上前研墨。 ...... 屋里落针可闻。 今晚的好戏开场了! 第76章 李千叶 姜玄提笔,一气呵成,寥寥数语便将一位风流豪爽少年的形象跃然纸上: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他轻轻地将笔放回去,表情平静,而后转向屋子里的人群,突然间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 人群开始一系列此起彼伏的惊呼,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上前来观看他的作品。 丑陋的书法是一个意外,可少年的诗,才是今晚最大的意外。 ...... 姜玄飘然而去,留给众人一个孤绝的背影。 先前起哄架秧子的人,此刻嘟噜着脸,无地自容。 “怎样,你们想看,他就写给你们。”程处默哈着一身酒气,笑得张狂至极,“房遗爱。来来来,笔给你,来一首。” “你...”房遗爱面若猪肝,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满瓶不响,半瓶咣当。”尉迟宝林厌恶地挥挥手,朝门外走去。 “走不走?”千叶朝双胞胎姐妹呶呶嘴。 曼云盯着她的脸,嘻嘻笑道,“你着急追他吗?” “你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曼安扫了一眼精神明显委顿不少的众人,点点头,“走吧。” ...... 剩下的少男少女,最初的热情越来越消减,于是纷纷告辞离去。而身为主办人的长孙冲越喝越多,越来越醉。 服侍的婢女把他搀扶到一张矮榻之上斜靠着,他那脸上满是嘲弄之色,眼神浑浊,布满血丝,“厉害啊,姜侯真是厉害啊。”他口齿不清地感慨道。 毫无疑问,酒精已经开始控制他的发音系统,让他舌头打结,尽管如此,他还是放不下手中的酒杯。 在此之前,他并未对那个来自异域的少年有反感之意,今天他连面子上都快掩饰不下去了。 过了很久,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一位高大青年走过来提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做人不要显得太聪明,不要显得太春风得意。” ...... “你的名字就叫千叶吗?”马车内,姜玄无话找话。 千叶看上去一点也不热情,她把小灯笼高高举在自己耳畔,“李千叶。” “名字很好听。”姜玄挤出一个微笑。 “恭喜你,明天大概会有更多人嫉妒你了。” “嫉妒是人类最丑陋的情绪之一,我很遗憾。”姜玄猜想这是一句含沙射影的讽刺,但对象不是他,于是他笑的自然了一些。 “你今天好解气啊。”曼云岔开话题,马车内的气氛活跃了一些,“哎呀,你不知道崔元冬多讨厌,真高兴你能让她闭上嘴巴,如果你能把她揍一顿该多好。” 这个玩笑让马车内的四人轻轻地笑起来。 但姜玄和她们还做不到习以为常地隐藏起自己与对方相处时产生的小意外,笑声很快变成沉默。 “你会打猎吗?”李千叶拯救了尴尬的氛围。 这个话题真是糟糕至极,姜玄现在的坐骑还是一匹未成年的棕色小马驹,他不露痕迹地躲过她的视线,“我不会,但是姜小花会。” “你家没有叫姜小花的人。”李千叶露出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傲然神色。 “我还有多少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姜玄惊诧道,“或者说我的信息在长安城已经是公开的了?” 李千叶反问,“知道这些很难吗?” “确实不难。”他叹口气,“姜小花是我家的那只白虎。” “哇,那我们可以带着它一起去打猎吗?”曼云立刻提议。 “可以的,等我过几日搬到鄠县。”姜玄点头。 ...... 当他回到府内洗漱完毕以后,柔娘的怀抱才让他觉得安全了些,但整个晚上都小心翼翼隐藏好的那种紧张感也正在逐渐浮现出来。 “生活在长安城里的人,一点秘密也没有呀。”他长叹一声。 “你今晚遇见什么事了?”柔娘伏在他耳畔问。 “嗯,有人说我凭空出现在长安城,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说辞。”姜玄轻嗅着她呼吸中的清香,那是牙粉中的一味草药。 柔娘恨恨道,“他们无事生非,都是坏人。” “我混在商队中的马车内,隐蔽的极好。”姜玄气道。 “陛下相信就好。” “是啊,陛下相信就好。” ...... 第77章 见长孙皇后 翌日。 天色霭霭,寒风怒吼。 长安城街道两旁的树木光秃秃一片,偶尔几棵树上还残存着的零星树叶,风吹过,打几个旋儿便掉落地上。 “你酒坊的师傅可靠吗?”姜玄紧了紧身上银灰色披风,观察着酒馆内的客人。 慕春歪过脑袋怒视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还是我们先前谈过的问题。”姜玄视线回转,停在她丰润地唇瓣上,“酿酒生意要壮大,就不能再以这种分离的方式运作下去了。”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可靠,那么等咱们的酒坊合二为一之后,就由他作为师傅,带几个徒弟,专门教授酿酒技术,你也看到了,现在靠他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你要霸占我的嫁妆?”慕春昂着脑袋,瞪着他。 “这叫技术入股,等我们合作的酒厂建设起来以后,你的收益将从酒厂所有利润中分配,但酒厂的合作方将不再是我们两个,还有程处默、尉迟宝林跟另一方。”姜玄说道,但语气却透漏出自信与犹豫混合的情绪,“简单来说,就是将未来酒厂赚的钱分成五份。” “不懂。”慕春撇撇嘴,随即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只相信你,也只愿意把酿酒的法子告诉你一个。” 姜玄呆住了,这份信任很珍贵,他看着这个盛夏一般绚烂的姑娘,“酒厂怎么经营,怎么生产,只有你和我说了算,他们只拿利润。” 慕春顺从地点点头,露出两个小虎牙,“反正你想要霸占我的嫁妆,嫁不出去你负责。” ...... 皇宫。 “陛下,姜侯求见。”吴钰英迈着碎步,走到正在处理政务的皇帝身边恭声轻唤。 李世民捏紧手里的奏章,脸色沉郁,头也没抬地挥挥手。 大殿门外,姜玄管不住自己眼睛,左顾右盼。 “姜侯,跟咱家进去吧。”吴钰英的面部表情似乎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笑眯眯地打量他一眼。 姜玄与他对视一眼,拱了拱手,“多谢公公。” 大殿还是一片空旷寂静,只有李世民一人伏在几案上提笔疾书。 “臣拜见陛下!”姜玄拜倒,声音清亮稚嫩。 “过来!” 姜玄起身行至几案前,垂手静待。 今天的李二陛下,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厚实披风,发髻稍稍有些散乱,看起来略显疲惫,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写的一首好诗。” “陛下廖赞了。”姜玄讪笑。 “不,你写的很好。”李世民扬起一条眉毛,“没人教过你怎么写字吗?” 姜玄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好像两条毫无关系的毛毛虫,“臣愚笨,家师为此时常大发脾气。” “坐下说话。” 吴钰垂首立在一旁,好似隐形人,但心里却暗暗感叹,这小侯爷果真得陛下欢喜。 姜玄从不远处搬过来一个暖垫,乖乖坐下来,“谢陛下。” “你找朕所为何事?”李世民放下手里的奏章问。 “臣的酒馆生意凑活,但每每思及陛下还穿着去年的衣裳,臣就夜不能寐。”姜玄含蓄地回答,“酒厂不日便要重新修建,规模更大,产出更高。所以...臣想邀请陛下作为酒厂的合伙人。” “你胆子真不小,生意做到朕的头上了。”李世民冷声呵斥一句,脸上又浮现出微笑,“什么是合伙人?” 姜玄犹豫了下,望了一眼旁边的公公。 “无妨,说。” “所谓的合伙人,便是投资组成合伙...酒厂,参与合伙经营的个人。”姜玄努力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目前酒厂的合伙人有程处默、尉迟宝林,以及提供酿酒配方的慕春,还有臣。” 李世民动用多年以来养成的从容不迫,才压制住喷薄欲出的惊讶表情,“所以,你要找朕投资?” “是的,陛下。”姜玄尽量控制着自己不漏出怯意。 “想法很好,但朕没钱。”李世民玩味一笑。 姜玄感觉自己就像被叫去校长办公室的小男孩,十分谨慎地整理着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陛下不需要投资,臣只求陛下为酒厂提四个字。” 大殿内,空气突然变得宁静。 这小侯爷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吴钰英都替他捏了把汗。 “西凉武酒?”李世民经过短暂沉默,开口直奔主题,“准了,但这事归皇后管。” “谢陛下!”姜玄带着默默的感激拜了下。 “很显然你在这方面费了很多心思,具体的事项,你跟皇后谈。”李世民斜眼瞥着他,好笑地说道,“你倒是好打算。” 天放晴了,李二陛下脑袋后面流动着刺眼的阳光,弄得姜玄不停眨眼睛,从眼前这张脸的表情中,姜玄读不出任何东西。 昨晚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但他觉得李二陛下像一只秃鹫一般,一直在盯着自己。 姜玄缓缓开口,尽量放松语气,一边思考着能为自己圆场的措辞,“臣很乐意为陛下分忧。” “去吧。”李世民笑骂道,“人小鬼大!” ...... 很快,待在明德殿外的姜玄就一个宫女带着前往皇后办公与居住的丽正殿前候着。 大殿内,右侧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玲珑剔透,而后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涌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禀告殿下,姜侯已到。”宫女轻声说。 帘后之人,嗓音空灵,“让他进来吧。” 第78章 程咬金 初入大殿,姜玄不敢有丝毫动作,垂首低眉恭敬的拜叩一声,“臣姜玄,参见皇后殿下!” 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声,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抬起头来。” 姜玄挺直身子,不卑不亢, 抬眼望去,二十五岁的长孙皇后,秀雅绝俗,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丝毫。 长孙皇后此时亦惊叹连连,好一个俊秀的小娃娃。 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伸出柔荑一般的纤纤素手,置于虚空,“起来吧。” 姜玄起身,目光极快地闪过眼前红衣罩身的长孙皇后,而后盯着大殿青石。 “陛下传话,说你有生意与本宫谈?”长孙蛾眉微挑,带着丝丝笑意。 “是的,殿下。”姜玄回答。 长孙沉默不语,走到一张矮榻上坐下后,偏过头端详了一眼他脑袋上的小揪揪,抿嘴浅笑,“过来坐着说。” 姜玄行至长孙对面的几案跪坐下,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你说说看吧,没准本宫就同意了。”长孙自有她的考虑,李世民既然将事情推给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内库主要由内侍省内侍总领、内给事掌预算、内府局掌给纳名数、内阍者掌钥。严密、系统的分工保证了内库的有序、高效的运转。 在收入方面,并没有独立的收入来源,财务则主要来源于国库的定额调配,在支出方面,其主要职能就是宫廷用度。 现在既然有额外收入,长孙两口子自然不会拒绝的。 “臣的酿酒厂正在筹备建设中,陛下以赐字作为投资,酒厂所得利润分五分。”姜玄轻微的停顿了一下,“殿下占一成,程处默与尉迟宝林各占一成,臣和提供酒醅的另一人各占三成半。” 话闭,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沉默。接着,传出手指敲打几案的声响。 长孙一笑倾城,美目注视着他,“小滑头,本宫只能占一成吗?” “但是...酒厂将来不会只有长安一家的。”一成还不满足,你们两口子真有趣,姜玄整个脑子都在尖叫着。 “两成。”长孙佯怒道。 姜玄对她抛出一个天真的微笑,“殿下...要不一成半?” “小鬼,那本宫会觉得,这生意没法合作了。”面前小小少年的率直让长孙轻声笑了起来。 “臣衷心感谢皇后殿下的支持。”姜玄果断妥协。 长孙起身走到水晶帘前,倏地转过头,清声道,“回去多练练字,莫把年华轻抛掷。” “臣谨记皇后殿下的教诲。”姜玄伏身拜谢。 ...... 西市。 “你去皇宫了?”陆殇从鄠县回来后,便一直在休屠居等他。 雅间中充满酒水的气味,姜玄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酒瓶,“是呀,皇宫总要去的。” “皇宫是个危险的地方,钱也是危险的东西。”陆殇捻着灰白的胡须说道,声音犹如西伯利亚寒流一样冰冷。 姜玄沉吟片刻后反问,“不赚钱了?” “头衔也同样危险。”陆殇警告,“你想要全大唐都喝上你的西凉武酒?” “难道不可以吗?”姜玄不太理解他到底想说什么,疑惑道,“长安的勋贵哪家没有赚钱的营生?” “你野心不小。”陆殇精瘦而严峻地面庞,像极了一只苍老的鱼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拿什么跟别人比,侯府供养你的三百个庄户?” 姜玄错愕良久,笑了笑,“陆伯,我这不算野心吧。” “这个变幻莫测、诡谲难料的长安城,你能确定得了什么。”陆殇浑身散发着酒气和大蒜的味道,“你应该再等等的。” “兴建酒厂的决心并不是今早下的。”姜玄表示,“再说,我的头衔做个区区卖酒的生意,并不会妨碍到长安城里的其他人吧。” 陆殇将桌子上的酒杯斟满,仰头饮下,灰白的胡须沾满酒渍,一脸嘲讽,“你的酒厂有多赚钱,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你小心让别人把你生吞活剥。”陆殇怒视着他。 姜玄耸耸肩,“所以我叫了别人一起赚。” “程家和尉迟家的那两个小子?” “当然。”姜玄嘿嘿笑道,“还有...皇后殿下。” 良久,雅间里回荡着几声深沉而粗嘎的笑。 ...... 人就是经不住念叨,当天擦黑儿时,程处默与尉迟宝林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姜府。 “木乔家,去不去?”中院厅堂里,程处默一脸憋闷地提议道。 姜玄愣了愣,“你在那里有相好的了?” “放屁!”程处默吹胡子瞪眼地骂道,“畅快点,去不去?” “不去。”姜玄边说边站起来,“我准备建一个更大的酒厂,咱们之前的合作需要重新谈一谈了。” “怎么个意思?”尉迟宝林不解地问,“酒馆不开了?” “之前咱们的合作仅限于酒馆,但现在不一样了。”姜玄双眼放射着光芒,“休屠居以后是我的,咱们新的合作是正在筹建的酒厂。” “这么说,你想把酒卖到长安城以外的地方?”程处默大声地擤了擤鼻涕。 “是的。” “这可是大买卖了,你得去跟我阿耶谈。”尉迟宝林冷酷黝黑的脸开始变得活泛起来。 程处默略作沉吟,“那现在就过去吧,我也做不了主。” ...... 怀德坊,程府。 姜玄此时像极了被惊吓到的小麋鹿,他的脸上正流淌着一位虬髯大汉灼热的鼻息。 如此近的距离,理论上来说不是要接吻,就是要干仗。 此人,正是大将军程咬金。 “哎呦...程伯伯您先放我下来。”姜玄两脚悬空,胡乱地甩哒着,他刚进门就被勒着胳肢窝提起来。 程咬金似是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这才大笑着将他放下来,“让你叫一声伯伯,你个小娃子还犹豫一下。” 姜玄心说,你出场的方式但凡正常一点,我怎么会呆滞半晌,谁会像你一样,老远就提着马槊,如同莽牛一般,横冲直撞的飞奔过来。 “实在是被程伯伯的热情给惊着了。”姜玄理了理凌乱的衣裳,笑嘻嘻地说。 程咬金大马金刀地盘坐在矮榻上,笑声如雷,“这小身板不行啊,改日来府上老夫教教你怎么使那马槊。” “嘿嘿...程伯伯力大无穷自然如臂指使,我可使不动。”姜玄汗颜,这种重兵器只怕他耍几下胳膊就得废了。 程咬金怪笑道,“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哈哈哈...”下首坐着的程处默绷不住了。 程咬金立马翻脸,“你笑什么?” “只有我觉得好笑吗?”程处默尴尬地挠挠头。 姜玄跟尉迟宝林相视一眼,纷纷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 “唤老夫来作甚?”不多时,国字脸肤色黝黑的尉迟恭大步踏了进来,却瞧见厅堂里还有自己见过两面的姜玄,顿时来了兴趣,“老夫对你那只老虎可是记忆犹新啊。” 姜玄连忙起身,“拜见尉迟伯伯。” “是要叫一声老夫伯伯的。”尉迟恭三两步跨至矮榻前,挑衅说,“老货,整两拳啊?” “你那几下子,别在后辈面前显摆了。”程咬金鄙夷道,“说正事,说完了再收拾你。” “怕你?”尉迟恭张狂一笑,坐在他身边,“怎么个章程?” 姜玄回到座位上,飞速地瞄了两眼上首二人,“两位伯伯想必已经见过我酿的酒了吧?” “不错。”程咬金点点头,“名字起的好,酒也好。” “现在新的酿酒厂正在筹建中。”姜玄道,“我想邀请两位伯伯与我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尉迟恭睁着那双攻击性极其强的黑色眸子盯着他,“听说你小子的酒坊生意不错啊。” “目前市面上用来酿酒的原料并不充足,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姜玄露出正在慢慢熟练的天真无邪的笑容,“等到那时,我的酒就可以卖到大唐各处,但如何安全的运送到各个州县并安全的卖出去,这能力我并不具备,所以这就是我要谈跟二位伯伯谈的合作。” “这倒是实话,你底子太薄弱,出了长安城没人会畏惧你这个新上位的县侯。”程咬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阵,“但这些对于我们两家不是问题。” “要人,老夫有的是。”尉迟恭颇为得意,“哪个敢伸爪子,就是找死!” 姜玄的表情像极了刚偷咬一大口蜂蜜的小男孩,“两位伯伯,那咱们就谈接下来的事宜?” 第79章 剑与独眼 “正午时分,请到城外青阳寺。” 无论看了多少次,这两句话依旧与初看时无异。 孟仲一大早在府门下发现了这张折叠在一起的黄纸卷,却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亦不知由谁送来的。 没有署名,笔迹工整。 “这究竟是何意?”姜玄轻声自言自语。 “要我说,咱们直接过去,管他是什么人。”孟仲说着,脸上恐怖的刀疤随之扭动。 陆殇点点头,捻了捻灰白胡须,“不像是恶毒的玩笑,但这种藏头露尾的方式,着实令人厌憎。” 姜玄把纸卷丢在几案上,却不住地想着,莫非是酒馆碍了谁的生意?但他即使如程咬金说的那般,根基薄弱,却也不是普通商人敢挑衅的存在。 而长安的勋贵自然是没可能的,倘若他真去了青阳寺,会不会掉入什么人的陷阱? “正午时分,请到城外青阳寺。” 姜玄走到厅堂中央,把黄纸卷丢进炭盆。 “咱们去看看。”他不假思索地转身走向前院。 不多时,孟仲六人已穿戴皮甲,手执狭长横刀,立于马车旁,煞气如虹。 “出发吧。”陆殇整理好破旧的锁子甲,冷声道。 ...... 青阳寺位于长安城东南方向十里处,似乎因战乱所致,如今只剩下一座残破的大殿还顽强的屹立着。 周围并无村落,杂草丛生,甚是荒凉。 姜玄跳下马车,环顾了下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等待着,他不由得眉头紧蹙。 “孩子,我以为你不会来。” 姜玄旋身,一名男子从大殿的阴影里走出。 他体态笨重,脖子很粗,步履蹒跚,穿着深灰长袍,外罩一件黑色斗篷,兜帽拉前遮住脸颊。 但一道阳光掠过,姜玄便看清他那一张苍老的面庞。 “你是什么人!”孟仲大喝,横刀指着鬼影森森的大殿门口。 “我们需要谈谈。”老者说,“老夫并无恶意。” “我不认识你。”姜玄警惕地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孩子,进来吧。”老者答非所问,“老夫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并不会伤害到你。” “混账!”孟仲上前一步,刀尖指向他,“鬼鬼祟祟的,算什么东西!” 老者并未理会他的咒骂,只是站在殿门口直愣愣地望着他们。 “把他绑起来。”姜玄面无表情地说着。 “孩子,大可不必如此。”老者踉跄笨拙地迈过门槛,高举着布满老人斑的双手,缓缓朝他们走来,“老夫很欣赏你的谨慎。” “孟仲,绑起来。”陆殇并未离开姜玄身侧,寒声下令。 老者似乎正如他所言,并无恶意,任由孟仲将绳索束缚在身上,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尽显诚挚之色,“孩子,现在可以谈了吗?” “你要谈什么?”姜玄靠在马车上,缓了口气,“长安城里不能谈吗,非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 “太冒险了。”老者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四下张望几眼,“这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长安城里不管你我在房间、酒肆、阁楼,那里的墙上都长着耳朵,只有这里,我们才能放心说话。” “嗯,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姜玄说,“谈吧。” “可以请他们暂避一下吗?”老者嘶哑着喉咙,轻声问。 姜玄点点头,“好。” 陆殇略作迟疑,还是挥了挥手让大家四下散开。 ...... 回去的时候,马车里多了两样东西。 一具中毒而亡的尸体。 一块半掌大小的圆形金制徽章。 徽章正面是一柄剑,反面是一只眼睛。 “怎么回事?”陆殇盯着马车里已经死去的老人,神色异常凝重。 “我也想知道。”姜玄有气无力地微笑道,“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塞给我一块徽章就死了。” 陆殇接过金章,掀开帘子,借着窗外的光亮仔细地翻看。 “见过吗?”姜玄闭起双眼,靠在车壁上。 陆殇摇摇头,疑惑道,“没听过,也没见过,这两面图案代表什么呢?” “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谁知道代表什么呢。”姜玄语带讥讽,“我想过个安稳日子,总是冒出来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准备怎么办?”陆殇伸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这不是小事。” “进宫!” ...... 皇城内,姜玄畅通无阻,似乎李二陛下告知了守卫,他得以免去诸多繁琐的通报。 “陛下,远山侯姜玄求见,说是有急事禀报。”丽正殿的奴婢小声道。 李世民正斜跨在榻上听着珠帘后长孙抚琴,倏地睁开眼,“急事?” “是的,陛下。”婢女恭声回答。 “传过来吧。”李世民思索了下,在这里见也好。 婢女退去后,长孙正好弹奏完一曲,穿过珠帘走到他身边坐下,“二郎,有要事处理吗?” “那小子说要见我。”李世民嘴角噙着笑,他总是不能忘记当日在太平坊那个调皮小娃娃挑衅他的场景。 “姜玄?”长孙轻揉着他眉心,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昨日那小滑头还与我讨价还价。” “年后让那小子来弘文馆听学吧,或者你有没有兴趣教?”李世民起身望着她。 “当我的学生?”长孙思索了下,浅笑道,“那就由我来教他吧,弘文馆也要去的。” 姜玄此时不知自己的逍遥日子快要结束了,他正跟在婢女身后思索一会儿该怎么开口。 “陛下,远山侯已到。”婢女说罢,迈着轻快地步子退出门外。 “你这么着急的来找朕,所为何事啊?”李世民狭长而明亮的眼睛瞟了他一眼,“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两句轻松的戏谑并没有减轻姜玄脸上的不安神色,他噗通一下拜倒在地上,“陛下、皇后殿下,您们要为小臣做主啊!” 一皇一后,是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呆了,堂堂侯爷,怎么能委屈成这个样子。 “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李世民带着抚慰的语气,“起来说话。” 姜玄起身时,脑子里的不安和疑惑仍然像大黄蜂一般嗡嗡嗡地窜来窜去,他深吸一口气,“陛下,今早臣的府门里被人塞了一张纸条,说到城外的青阳庙一见...” “谁塞的?”李世民趁着他短暂的停顿打断他。 姜玄心绪稍稍稳定了下,接着道,“没有署名,臣带着仅有的几名护卫,便驱车赶往庙里,见到的却是一个老者。” 李世民神色自若,但仍然是满头雾水,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他并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是说我现在还小,但他们会注视着我的成长,直到有一天,我们再见...或者再也不见。”姜玄说罢,还是忍不住双唇的颤抖。 李世民惊讶地拱起了眉毛,“看着你?” “是的,陛下。”姜玄甚至忘了礼数,连忙从腰间摸出那枚金章,摊在手心,不安地望着他,“还塞给我这个。” “那人呢?抓起来了吗?”李世民眉毛中间那道皱纹更深了,从他掌心取过金章,“剑和眼睛?” “陛下,他...他见我的时候就已经服毒了。”姜玄终于把藏了一上午的惊惧和不安拖出来见了光。 “手段倒是毒辣。”李世民表情淡定,只不过眼神里满是嘲讽,“死人是不会招供的,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长孙从他手中接过金章,端详两眼,又递给他,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第80章 前往鄠县 “陛下,尸体臣自行处理还是?”姜玄面带愁容,又小声询问。 “朕自有决断。”李世民踱步至他身边,气势宛若雄狮,“朕的国侯没人敢如此戏耍。” 姜玄不知皇帝的这句话是否宣布:捕猎开始,他好像又从高悬的半空回落,他的双脚坚定稳当地踩在地面。 “小子,回去吧。”相比于他的焦灼不安,李世民就显得从容不迫,“此事不可声张。” ...... “宫里怎么说了?”等马车远离皇城后,陆殇盯着他手中的金章问。 姜玄虽仍有戒惧心理,却不再一副焦头烂额的神色,“陛下没说什么,但咱们得做点什么了,侯府的安全等级还要升级一下的。” “再招募一些人手?” “这个我自有打算。”姜玄淡淡说道,“一会儿陆伯你在酒馆后院等着,估计陛下的人马上就到,勘验尸体的活儿有人做的。” 现在侯府还没有从属于他的部曲,但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他还得再去寻一趟徐元常。 “你怎么不去楼上睡?”姜玄推开酒馆的门,发现吧台上慕春单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极了后世上数学课时的情景,他噗嗤笑道,“擦擦口水。” “骗子!”慕春睡眼惺忪地娇嗔一声,“怎么样了?” 姜玄走进吧台,望着她饱满、粉红色心形的嘴唇,摇摇头,“没什么事,一个恶作剧。” “是吗?”藤椅摇了两下,她站起身来,月牙眼半眯着,露出怀疑的神色,“那后院的马车里装的什么呀,还不让人靠近。” “跟我去一趟牙行。”姜玄坐在还残留着温热的椅子上,沉默了一会,“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事。” 慕春玩弄着他头顶扎起的小揪揪,一声不响。 “走了。”姜玄站起身,却瞧见她用调皮不安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 “侯爷,您来啦。”牙行外晒太阳的徐元常用夸张而亲热的语气远远地打着招呼,“您是来看那十个小女孩儿的吗?” “不是,找你是有别的事。”姜玄懒洋洋地回道。 胖乎乎地徐元常精神一振,身上好像装上了强劲的、跳动不停的弹簧,咚咚地小跑着跟进店里,“侯爷您说。” 姜玄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瞥了一眼红光满面的他,笑着说,“再找二十个青壮男子,要求我就不再重复了吧?” 徐元常像一只轻快地小燕子,蹭蹭往前迈进两步,“侯爷您放心,保准寻到的都是最好的。” 慕春看的一阵腻歪,心想,怪不得我开个酿酒坊都能倒闭了。 “明早你把那十个女童和二十个男子送到太平坊,准备几辆马车。”姜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又叮嘱一句,“人一定要健康的,别给我把病秧子送过来。” “好嘞,侯爷您只管回去,明儿一早小的立马送您府上。” ...... 待二人走远后,徐元常才直起腰,笑眯眯地哼着小曲儿回了店内。 翌日。 黎明时淡灰色的天空闪烁着寥落的晨星,风从黑云里钻了出来。 长安城的晨雾像一团团巨大的烟雾似的移动着,碰到高大的阁楼、雄伟的城关,便顺着城墙向四周铺展开去。 平原上光秃秃的树木沐浴在通红通红的寒冷的朝霞里,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面懒洋洋的不肯升上来。 “小菊、小竹!”姜玄喘着气,脚下却没停滞半分,大声叫道,“你俩再这么慢吞吞的,屁股蛋儿可要遭殃了。” “哎呀...”二人惊呼一声,随即跟上大部队,小竹娇笑道,“侯爷您要试试吗?” “也不知道害臊!”前面跑的慕春顿时回过头,脸红扑扑地瞪了一眼。 “哥哥,我想遭殃!”秀儿噔噔跑过来,嘻嘻笑道。 慕春把她拉回去,白了一眼,“你个小屁孩,凑什么热闹!” “一会让你倒着背乘法口诀,你要是再像昨天一样,我就满足你。”姜玄哈哈一笑。 ...... 晨练结束后,四人围坐在厅堂的圆桌上,柔娘问,“府里的东西就这么放着吗?” “嗯,这里偶尔还要过来住的。”姜玄把碗底最后一口菜粥喝完,笑道,“侯府什么都不缺,被褥之类的东西都买了新的送过去了,咱们一会儿等那些孩子送过来,就出发。” 秀儿闻言,双眼冒着兴奋的光芒,“哥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玩啦?” “你看看,昨天小梅才给你换的新衣裳,今天就弄得脏兮兮的,你都变成一个小邋遢鬼儿了。” “哦,那我去了后乖乖待在府里。”秀儿作势耸拉下小脑袋,将一抹狡黠的调皮藏起来。 “侯爷,他们来了。”小梅站在门口汇报。 “这么快?”姜玄点点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三女,“你们慢慢吃,不着急。” “等等!”慕春颇为豪迈地将碗里的几口菜粥唏哩呼噜灌进口中,霍地起身望着他,“我也去看看。” “走吧。” 二人来到前院,就看见齐刷刷站着两排人,前面一排是十个小女孩,后面一排二十个精壮年青男子。 “侯爷,给您送来了,您瞧瞧。”徐元常匍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道。 面前的十个小女孩虽然一副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胜在穿的还算暖和,身子上清一色的短袄,看起来鼓鼓囊囊地,应该是填充了鸡鸭鹅绒之类的保暖物。 “还不错,她们吃饭了吗?”姜玄问。 徐元常恭敬道,“早上都是汤饼。” “行了,回去后你把这些日子花费的钱计算一下,去酒馆找莎拉,会有人给你送过去。”姜玄望着他笑了笑。 “能为侯爷效劳,是在下的福气,怎会收您的钱呢。”徐元常连忙晃着肥胖的大脑袋拒绝道。 “你是生意人,我是买主,哪有不付钱的道理。”姜玄打量着十个怯生生地小女孩,淡淡道,“就这么定了,花了多少就报多少。” 徐元常见他一脸不容置疑的模样,心里却暖洋洋一片,当下也再未纠缠,“那在下回去就核算。” ...... 待徐元常离去后,姜玄偏过头对慕春说道,“你带十个小女孩先去中院暖和暖和。” “他们呢?”慕春也觉得冷飕飕地,紧了紧身上乳白色披风,打量着后排一群人问。 “有几句话要说,去吧。” 暮春点点头,走到前排的小女孩面前招呼道,“侯爷心疼你们,跟我走吧。” 面前的小女孩偶尔有三两个脸上露出悲苦神情,剩下的或目光呆滞麻木,或惊恐中藏着好奇,但都乖乖地跟在慕春身后朝中院厅堂走去。 姜玄心里憋闷,脸上的表情却凛若冰霜,“你们应该知道了我是谁吧?” “您...您是大唐的侯爷,也是贱奴们的主人。”说话之人身高约莫一米七五左右,年纪二十上下,酒槽鼻、宽额头、眯眯眼,长相敦厚。此时尽管他眼里包藏怯懦,却还是壮着胆子出声回答。 “说的没错!”姜玄视线追回他脸上,点点头,“我是大唐的远山侯,也是你们的主人。” “贱奴拜见主人!”二十条汉子齐齐双膝跪地,声势浩大。 “这一拜,我受着。”姜玄傲然挺立,扫了他们一眼,“起来吧。” 众人大多生来便已上了奴籍,该懂的规矩早已滚瓜烂熟,刻进了骨子里,起身后纷纷恭敬地望着眼前的小主人。 “规矩到了侯府再给你们立,现在前往鄠县,五人一辆马车,准备出发。”姜玄即刻下令。 ...... “要走了吗?”慕春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回首望了一眼。 姜玄搓着冻得像红萝卜一样的手,连忙关上门,走过去笑道,“嗯,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要这十个小女孩干什么?”慕春迎过来大方地拉着他的手,合在自己暖乎乎的手掌中,好奇问。 姜玄羞涩,想要抽回手,却被狠狠瞪回去,只好尴尬一笑,“计划还不成熟,暂时教授她们一些知识。” “我都不识字呢。”慕春一脸乐观地说。 姜玄微笑,“你可以跟她们一起学呀,假如你有兴趣的话。” “不学,听起来就好烦的。”慕春咯咯笑道。 姜玄忍俊不禁,“还没学呢,你就退缩了,这不像是你的性格呀。” “才不要,你会就够了。”慕春舔舔丰润饱满的嘴唇。 “什么不要?”冷风鱼贯而入,瞬间吹散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一丝暖意,柔娘俏脸布满寒霜,怒视着她,“放开我的小夫君。” “关门!”慕春耸耸肩,反而举起来两人的手在她面前晃晃,“他手都冻坏了,我给他暖暖。” 屋里十个小女孩围坐在另一边的炭火盆旁,偷偷张望着三人,满脸好奇之色。 “快过来烤烤火,等下就出发。”姜玄无语。 “哼...”柔娘搬过月牙凳,扯过他的手,轻柔又温顺地一笑,“要暖也是我。” “幼稚!”慕春撇撇嘴。 ...... 第81章 铁器坊 老者带着金质徽章自未知之地而来,危险便从四面八方飒然而至。 前往侯府的路上,姜玄又端详起它来,那柄剑,那只眼睛。 既然为无法确定的危险想方设法,那就无暇选择手段。 如要选择,便只有以强硬的手段摧枯拉朽碾压过去,把危险的人和危险的事击打成粉碎。 ...... “侯府可比太平坊的宅子阔气太多了。”慕春抚摸着回廊梁柱上刚漆没多久的彩饰,赞叹道,“所有的院子居然都铺的青砖,太奢侈了。” 正如众人所见,整座侯府从南至北恢宏至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秀美壮丽。亭台楼阁,参差环抱。 “有的是时间看,咱们先去外院,他们等着呢。”姜玄说这句话时,忍不住笑了,“怎么着也是侯府。” 话闭,几人浩浩荡荡前往陆殇居住的第三处院子,而众人早已等候在厅堂里。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长话短说。”姜玄端坐首位,敛容正色,目光冷厉地扫视着所有人,“前三重院子为外院,由陆殇总管各项事务,孟仲、杨虎从旁协助。后三重院子划为内院,由小梅管理,小兰三人从旁协助。” “行,我没问题。”陆殇捻了捻灰白胡须,目光锐利地瞥了一眼堂里的护卫等人。 “咱们府里的规矩很灵活,每一个上了奴籍的人都有机会脱下这个身份。”此话一出,堂里只剩下一缕缕粗重的呼吸声,姜玄眉目舒展,笑了笑,“所以你们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各司其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侯爷...这是真的吗?”人群里一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怯怯问。 “你们作为侯府的安全保障,我希望你们时刻保持警惕,把自己的刀子磨的更锋利些,把自己的身子练得更强壮些。”姜玄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迎着他们热望的目光,大声道,“身份、女人、宅院、田产、钱财,我统统都能给你们,我只要你们的忠诚和勇敢!” “誓死保卫侯府!”护卫瞋目高呼,气势如虹。 姜玄抬手下压,话锋一转,“但赏罚分明,具体的条令陆伯会告诉你们。” “下去我会安排。”陆殇应道。 说罢,一行人带着护卫先行离开,堂里只剩下四个小丫鬟和柔娘等人。当然,还有十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我对你们是寄予厚望的,但就像是指南针总是指向北方一样,男人怪罪的手指总是指向女人。”姜玄叹息一声,凝视着十个小女孩,淡淡说道,“人们对于女人的包容度并不足以让你们可以任意穿梭在男人的世界里而毫发无伤,相反,你们将来会因为性别而备受指责。但是,有我在,你们的人生将会变得与众不同。” 女孩儿们眼神闪闪躲躲地看着他。 话说的难懂,他也没期望她们现在就能理解,一切都还要付诸行动。 秀儿是个聪慧的女孩,她不理解哥哥说的话,但还是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看着我,姜秀。”他用一根指头抬起她的下巴,“这也是对你说的,往后你可不能像长安城那般散漫了。” 秀儿顿时变得怏怏不乐。 “那我呢?”慕春一如既往地热烈奔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今天的慕姑娘穿了一件粉白对襟半臂襦裙,外罩石榴红锦缎合身袄儿,扎着一束高高地马尾,看起来相当的养眼。 “你和柔娘与我总览全局。”姜玄说罢,扬长而去。 “哈哈...”柔娘愣在原地,笑的前仰后仰。 小梅见状,赶紧给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抿嘴浅笑,“三位娘子,奴婢们先行告退。” 不走不行了,府里这俩人针尖对麦芒,眼看大战将起,她们连忙带着十个小女孩退出门外。 ...... 冬日的傍晚过的很快,恢宏庞大的侯府笼罩在若明若暗的夕晖下,夜幕很快就降临。 在这隐约的天光中,姜玄待在西厢房外,一直把左腿架在右腿,头靠在躺椅背上,怅然注视着手中的几页计划表。 侯府安全是大事,光凭着长弓和刀剑,这远远不够。陆殇那样的狠人虽不多,但一些大家族跟大势力中,必定存在。 金质徽章来头不小,不可不防。任谁知道日日年年都有人在暗处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淡定。 “嗷呜...”小花慵懒地趴在一条暗红色毯子上,甚是惬意,打断了他的沉思。 搬到侯府,小花是快乐的,天高地阔,任它驰骋。 “这几个月可把你委屈坏了,今天玩的高兴吧。”姜玄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他对于小花的疼爱众人皆知,至于未来为其择一良婿的打算却是做梦都没出现过。不仅如此,要是哪只恶虎胆敢靠近小花,说不定他会纠集侯府的年轻人偷偷将其打死。 今天小花去了秦岭,看来他也得抽时间去一趟了。 ...... 翌日。 西市,凌三铁匠铺。 “开锤了...”带头的汉子高喊一声,一手握住铁钳,一手抡起小锤,又高喊一声,“开锤了!” 打下手的三个伙计应该是他的儿子或者亲戚,都是二十来岁的敦实、粗壮的小伙子。他们摩拳擦掌,抡起大锤,一起应声,“开锤了——” 姜玄几人侯在门外已多时,铁匠铺子的主人便是带头的汉子,他拿起一柄阔刀,用大拇指在刀刃上试了试锋口,高腔大嗓地朝门外几人喊道,“咱吃的手艺饭,从来不干一锤子的买卖!” “掌柜的,我们来这里不是打刀的。”孟仲朗声道,话音响彻嘈杂的铺子。 汉子目不斜视,盯着手底下的活儿大声嚷了一句,“不买刀,难道是来消遣老汉的?” “你是凌三吧。”孟仲瞅着铺子里忙碌的几人,有些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你先停下来,我们侯爷有事要跟你谈。” 陆殇清清嗓子,“凌三,我们侯爷走遍长安城,也知道你打铁技艺是最精湛的,所以我们才在门外等你这么久。” 凌三手下一顿,屋子里随之渐渐恢复平静,他结结巴巴地说,“哪个是...是侯爷?” “我。”姜玄一步迈进店里,凝视着他,“我想聘请你担任侯府铁器坊的师傅。” 凌三目自翕张,愣在原地,哑然失惊,半晌后才讷讷地苦笑,“侯爷,我就是个小铁匠,担不住您铁器坊的师傅啊。” “以下是我的条件。”姜玄说,“你放弃这个铁器铺子,随我到鄠县。我的铁器坊交给你指挥,以打造我需要的各类武器跟其他工具。只要你效忠于我,你就将受到礼遇,并赐予你金钱、城内的宅院,你也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此言一出,铁匠铺一片低呼,既有欣喜也有惊愕。 “甚至你的后代们,都将依附在我侯府。”他静待笑声平息,“我愿以大唐远山侯的名义,对此做出最郑重的承诺,来交换你的效忠。” 凌三默默地站在原地,他还未消化这个小侯爷的惊人之语。 姜玄拔出陆殇腰间佩戴的那柄狭长横刀,神情略显鄙夷,“关于锻造铁器,或许我还能给你一些不错的提议,让它们更加坚韧、更加锋利,我想这也是作为铁器大师的你一生所追求的吧?” “此言当真?”凌旬惊呼,他真是人如其名,年方四十左右,高瘦身材,面貌嶙峋,眼神锐利,双手有力,“侯爷可以再提升铁器的品质?” “当然,没把握的话我不会对你讲。铁器坊的工作你完全能够胜任,凌三,你愿意吗?” 凌三心里的小人儿已不停的催促着他答应下来,但他还是故作矜持地像个石头人一样杵在原地。 身后年轻男子闪至他身边,喘着粗气低身耳语,“阿耶,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滚。”凌三羞恼地骂了一声,“少说话。” 门外,孟仲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陆殇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凌三瞧见了他的笑,心想莫非这些人是嘲弄我?他不安地挪了一下,瞥瞥面前的小侯爷。 对他而言,即便尊严脆弱,那也值得维护,他脸色垮了下来,“你笑什么?” “你还不如你儿子爽快。”孟仲讽刺道。 姜玄回首瞪了一眼,旋即诚挚地安抚道,“府上的人自由散漫惯了,但你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侯爷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凌三语气缓和了许多,脸上滑过一抹微笑。 “很好,今日你便跟我走吧。” ...... 当姜玄几人返回酒馆时,长安城西门外,一行人骑着骆驼,充当一蒙面短发女子的护卫,骑手们穿着黑皮甲,头戴镶有铁牙齿、披着长长黑羽的遮面盔,高高地坐在镶嵌着琉璃珠子和红宝石的华丽鞍座之上,他们的骆驼皆披着色彩斑斓的毯子。 “长安城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领头的护卫笑道,“它是世界的中心,连接着这片大陆上的众多国度,古老悠久,超越了人们的记忆。它宏伟壮丽,令智者萨兰第一眼看到它之后便作出决定留在这儿,因为他知道,曾经看见的一切城池与之相比都将丑陋不堪,黯然失色。” 第82章 艾薇娅 艾薇娅认为护卫说话向来添油加醋,但这座伟大城池的华丽宏伟无可否认。城墙是她从未见过的高度,士兵是她从未见过的勇猛威武。 她甚至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战争的场面:刀剑相交,长枪互击,英雄的战士在厮杀,柔弱的百姓在溃逃,熊熊烈火在城内四处燃起。 但她看见雄伟的城关,就告诉自己,这里不是她曾经待过的小城邦,她感觉自己渺小如茫茫大漠里的蚂蚁。 她骑着骆驼进入城内,似乎平生所见的各种色彩全跑到了长安城,四周望去挤满了建筑物,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如梦如幻。 街上的人群虽不如他们高挑白皙,但许多人都穿着绫罗绸缎。从他们面前经过,她觉得自己粗鄙而野蛮。 马车进入西市后,她所望见的店铺之内,商品玲琅满目,诸神创造的一切似乎都可买到。 “如果您看中什么东西,您只需轻吐芳唇,它就是您的了。”领头的护卫葛兰回头大笑,双眼迸射出强烈的占有欲,丝毫不加掩饰。 “她不需要这些小玩意。”艾薇娅身侧另一名护卫高声喊道,“听我的没错,艾薇娅,跟我去酒馆吧,在那里,您将啜饮最可口的美酒。” “我唯一想去的就是尽快找到乌蒙爷爷。”艾薇娅对这两人存有强烈的戒心,“等我们找到以后,你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我不想跟随你们的脚步。” 葛兰面罩下的薄唇上翘,微笑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他转过头,身子随着骆驼的移动而摇摆。 “艾薇娅小姐有超越年龄的智慧。”身侧的护卫轻笑,“男人的邀请,大多伴随着谎言和不怀好意,但我并不如此。” 艾薇娅淡淡一笑,“但愿是这样,香水时常用来遮盖臭味。” ...... 休屠居。 刘子青自数月前从秦岭山谷游玩归来后,回到家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就被作为吏部侍郎的父亲刘炜赶出长安。 昨天刚返回长安,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伺候他数月的护卫前来西市寻快活。 新开的酒馆颠覆了他的认知,沙发、高脚凳、美酒、精致而奢华的装饰,让他顿觉不虚此行。 刘子青坐在沙发中央,正给一把华丽的十字弓上弦,两名护卫站在他身旁,看者他们,古馨的肠子瞬间绞成一团。 “放过我。”古馨跪了下来。 “下跪也救不了你。”刘子青说,“起来,古翰的钱该还了。” “我跟我那赌徒阿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是知道的,求求您,请......” “拉她起来。” 护卫粗暴地把她拉起来。 “马六。”刘子青道,“告诉她,她哥哥到底欠了多少钱了。” “你阿兄现在已经欠下了我家主人共计五百贯钱,而且每天都在飞速地增长着。” 恐惧如冰冷的手,箍住了古馨的喉咙。 “你没话说了吧?”刘子青问。 “主人,这可怜的女子已经给吓傻了。”马六低声道。 “闭嘴!”刘子青抬起十字弓,瞄准她的脸,“你们古家的人就跟恶狗一样令人厌恶,我可没忘记当初他打我。” “可...可他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古馨啜泣,“他甚至没有伤害到你,只是伤了你的护卫。”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刘子青抵近她几分,小声道,“他死了,当我在城外抓到他的时候,他大叫着让我放了他,拿你换他那可怜的小命。在他叫得最响亮的时候,我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死了?”冰冷的铁箭头正对着自己的脸,古馨想不出该说什么,她甚至惊惧的忘记了哭泣。 “他当然死了,一发命中。”刘子青好似去农夫果园里偷到苹果的小男孩,表情带着满足的微笑。 “呸!”古馨朝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恶魔之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我以为你会继续向我求饶。”刘子青掏出丝帕缓慢地将口水擦拭干净,他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无,“给我打她,不要打脸,我希望她还如这般美丽。” 马六一拳打在古馨肚子上,令她窒息。等她弯腰,马六便抓住她的头发,解下腰间宝剑。 在这恐怖的瞬间,她以为剑会划破她的喉咙,但他只用剑面敲打她的大腿,重击之下,她觉得自己的腿要断了。 古馨尖声大叫,眼泪夺眶而出,不久之后,她觉得腿已不再是自己的。 “够了吧?”马六犹豫了下,畏惧地出声询问。 “不够!”刘子青皱着眉头,“扒光她的衣服。” 就在马六粗壮的手快要伸到她的前襟时,古馨忙用双手护住胸口,耳边尽是残忍的窃笑。 “还在等什么?”刘子青大声叫嚷道,“我要让酒馆里的...” 周围的酒客似乎正在等待香艳的一幕,这时,酒馆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你要干什么?” 姜玄的声音如长鞭破空,马六抓住古馨的手立时松开。 她跌跌撞撞地跪下来,双臂交叉在胸,气喘吁吁。 “在我的酒馆你们也未免太放肆了吧?”姜玄愤怒地质问道,他们回了酒馆又去寻找铁器坊需要的材料,没想到居然有人在酒馆闹事,“你们是什么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放肆!”马六举起剑,另一名护卫也“刷”的一声拔出剑,跨上几步拦在刘子青身前。 “你们招子放亮点。”孟仲警告道,“否则酒馆今天就要见血了。” “你就如此不在乎一个女人的名誉?”姜玄走过去,厌恶地盯着护卫身后的刘子青,“她不论是你什么人,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龌龊的事。” “我在惩罚她。”刘子青半眯着眼,他似乎见过这个小子。 “为什么?哪怕她是你的奴隶,你也不能在这里糟蹋人。”姜玄一把拉起地上的古馨,解下自己的披风丢过去。 古馨穿的非常单薄,此时用它牢牢裹住身子,才让她觉得镇定了许多。 “扶她过去。”姜玄朝吧台后的莎拉挥挥手。 “她阿兄欠了我的钱,我是债主。”刘子青一脸蔑视,讥笑道,“最主要的是,她往我脸上吐了口水。” “那你就该去找她阿兄,难道长安城里一点王法都没有吗?” 马六晃了晃手里的长剑,冷哼一声,“很少有人敢这么威胁我家主人。” 姜玄扬起一边眉毛,“我不是在威胁,我是在告诉你们,不要这么猖獗。” “你敢管我的事,你算什么东西!”刘子青恼羞成怒,挥舞着胳膊就一巴掌扇了过来。 “不知所谓,找死!”陆殇一个猛扑,眨眼靠近他,迅速的一脚踹出,而后数个呼吸便将两名来不及反抗的护卫击倒在地。 姜玄长叹一声,“给我打!” ...... 第83章 古馨 屋里顿时哀嚎四起,夹杂着不断的咒骂声。 古馨觉得自己浑如梦游,她以为今天必定要被侮辱了,却不料这少年掌柜替他挡了灾祸。 把三个为非作歹的恶棍丢出酒馆后,莎拉便扶她在楼上休息间照料她,直到为她腿背上那些红肿的伤痕涂抹了孙思邈特质的药膏,姜玄才进入房间。 “好好睡会儿,等你醒来再说别的。” 古馨手背胡乱的抹了几下眼泪,便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声不吭。 等她再醒来,天已全黑。她站起身,一阵刺痛立即贯穿双腿,带回所有记忆,泪水又涌上来。 床边有为她准备的衣物,似乎这个小掌柜偏爱白色,他和他的侍女全是一样的白。没过多久,照顾她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盘里是她没见过的臊子面,还有一根大大的鸡腿,以及一杯温开水。 屋子里香气四溢,古馨只好忍着剧痛走到对面的桌子旁,每走一步大腿都像刀扎一般,她刚喝下一杯水,正准备大快朵颐时,有人敲门。 她紧张地转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请进。” 门开了,姜玄走了进来,“我没打扰你吧?” “您为什么会救我?” “你是我的客人。”姜玄瞥了她一眼,“进了休屠居的人,不论是被人强行带到此处,还是主动来到这里,都将受到我的庇护,最起码...不能在我的酒馆打架斗殴。” “谢谢您。”古馨发现自己很难不去看少年的脸,他的面容实在太过精致,宛如巨大的漩涡,将她的目光牢牢吸引。 “你不用这么盯着我,这让我觉得很无趣。”姜玄撇撇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今天下午...谢谢您救了我。”古馨又惊惧地拽着衣袖,“但是...那个人叫刘子青,他是吏部侍郎家的...” “不用说了,他是谁都没关系。”姜玄打断她。 “但您真的不害怕吗?” 姜玄摇摇头,“我若是被这些乌合之众惊得四散溃逃,那还怎么在长安城开酒馆。” “但我害怕,害怕他再找见我。”古馨抹着眼泪花子,小声啜泣。 “这倒是真的,你已经被揍得很惨了。” 古馨想说些什么,但言辞卡在喉咙里。 “你接下来怎么办?”姜玄问,“有家人吗?能在长安以外的地方谋生吗?” “我......”古馨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在犹豫要不要说真话,她凝视着少年黑漆漆地双眸,“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乖巧忠诚。” “乖巧忠诚?”姜玄若有所思地说,“这东西并不值钱,若是没有能够掣肘的东西,那很容易产生背叛这件令人厌恶的事。” “您需要我做什么?”古馨哀叹。 姜玄沉吟片刻,好奇问,“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吗?” “我会算术...我的父母活着时,家中还有几个布料行。”古馨沉默一会,凄凉地回道。 姜玄笑了笑,“那就是说,你对经营之法颇为了解?” “是的,我可以帮您照料这间酒馆。”她当即脱口而出。 “行,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以试试看。”姜玄端详着她的脸,“也许你会是个合适的掌柜。” “谢谢...谢谢您的仁慈。”古馨失声哭泣。 “今晚你就睡在这儿,明日先跟我回一趟鄠县。” “不。”古馨惊慌地叫道,西市并不是安全的地方,她甚至会想象到在她熟睡时,那个恶魔就会顺着楼梯来到她的房间,把锋利的刀子架在她颈间。 “放心吧,今晚我和我的护卫都会在这里休息。” 我宁愿睡在你的身边,一个荒唐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如此恰如其分。 ...... 翌日清晨。 众人返回侯府,姜玄并未理会身后古馨的惊叹,而是直奔正房卧室。正如他所见,柔娘一夜未眠,眼圈发黑。 “即使我不在,你也要休息的。” “哦,小夫君。”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怎么了?” “你不在,我睡不着的,尝试了好久。”她的语气更加苦涩,听起来像一句悲愤的控诉。 “我...”姜玄话未出口,便被柔弱无骨的小手挡在嘴边。 实际上她已经洗漱完毕,又返回床上等待他归来,或许一个拥抱,她便能沉沉睡去。 “只是一晚而已。”她突然直起身子扑到他身上,高兴的亲吻着他的唇,“抱着我,再睡会儿。” 半个时辰后,他悄悄抽身离去。 “回来就不见你。”慕春不知何时等候在厅堂里,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天那件粉白对襟半臂襦裙,外罩石榴红锦缎合身袄儿,笑起来如夏日般绚烂多姿。 姜玄笑了笑,步态轻盈地走到她身边,“该去看看酒厂选址了。” 侯府向南约莫三百米处,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自西向东,缓缓流淌。 “就在这里?”慕春笑吟吟地望着他。 此时,清晨的浓雾渐渐淡薄,极目远眺,远处群山颠连起伏,深沉而厚重。 “嗯,就在侯府西南角这个位置吧。”姜玄点点头,视线停留在她的脸庞,“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高兴和愉快,是因为今天的天蓝湛湛的,万里无云,这个日子就很高兴、很愉快。因为心里也是这样蓝湛湛的,又宁静,又没有杂念。我很高兴,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这样的心态真是让人羡慕啊。” ...... 侯府的第四重院落,是作为姜玄办公、会客、教学的地方。返回府里后,他就伏在书案写写画画。 “凌师傅,咱们谈谈接下来的事吧。”姜玄说,“铁器坊还要几日才能建成,你先试着打造个别的。” “侯爷尽管吩咐。”初来侯府,凌三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以你的手艺,轻易而举就能完成。”姜玄说,“过来看看吧。” 凌三连忙走到书桌前,异常专注地盯着图纸,土匪般的胡子向上翘起,就像马上要与人发生争吵,寒冷的厅堂里,他的脸色却更加红润。 “侯爷,我有一事不明。”凌三克制住满腹疑问,“此物烧什么?” 姜玄想了想,“西市不是有卖黑石吗?就烧它。” “侯爷有所不知,黑石甚毒,用来炼铁是可以的,但是...在屋内燃烧会死人的。”凌三粗糙刚健的大手按在图纸上,小心翼翼地反驳道。 “哎,你看我这脑袋。”他恍然大悟,发现问题所在,“还有一部分忘了没画出来。” 刷刷几笔,姜玄又把图纸摊在他面前。 “真是精妙!”凌三抚掌大笑,眼中闪过浓浓的惊喜,“这样一来,毒气便可顺着铁管排出,那...那黑石就可作为取暖之物了!” “对的,铁炉子打造不难,铁管能否打的更薄?”姜玄问。 “这个没问题,侯爷尽管交给我!”凌三胸脯拍的砰砰作响,颇为得意的说道。 第84章 青冥阁 时间不慌不忙地过去。 正如人间岁月,老的照例一年一年地衰老。年轻的像幼苗一样,一年一年地长大。 三日后。 冬天没有一下子就站稳阵地,落下的一层薄雪很快就融化了,整个世界变得泥泞不堪。 古馨作为酒馆的后备掌柜,正在努力的适应着新的身份。但出身于商人家庭的她,对于如何经营一家酒馆显得游刃有余。 “身子好些了吗?”姜玄接过她递来的一杯温酒,浅浅地抿了一口。 古馨的脸色显得十分痛苦,“还是那样...骨节里像针扎一样,疼的很。” “酒馆不是又招了两个侍女嘛,既然知道自己有毛病,就别去胡折腾。”姜玄不喜欢这样的泥泞天,语气略显暴躁。 古馨脸颊变红,羞涩地哼唧着,“有些衣裳我还是习惯自己洗...” “什么衣服......哦。”这糟糕的对话,真是令人窒息,他忙换了个话题,“这几天你先学着,等我把刘子青的事情解决了,酒馆就交给你。” 古馨提起精神,带着担忧的神情,“侯爷,那刘子青还会再来吗?” “不一定,但我想他回家以后,会知道我是谁的。”姜玄淡淡一笑,“长安城里的蠢货不多的,他不会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酒馆门被猛然推来,潮湿刺骨的寒风鱼贯而入,“这鬼天气,就应该待在木乔家找几个小娘子暖身子。” “那你怎么没去?”姜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瞥了他一眼,“来,刚温好的酒。” “又是无聊的一天,生活真他娘的艰难。”程处默带着一脸的颓丧样,绕到吧台后坐在他旁边,叹着气抱怨。 “长安城不知道又多了几个冻死鬼,现在的日子不好吗?”姜玄推给他一杯温酒,撇撇嘴。 “哪天不死人?”程处默恨恨地地端起杯子一口饮下,打量着立在他身后的古馨。 “你这样跟街坊里的碎嘴子阿婆有何不同。”姜玄反唇相讥。 又斟满一杯,程处默才怒视着他,“你休要侮辱我。” “我就喜欢这种响亮而又清楚的说法。”姜玄回嘴,双手撑着下巴,看也没看他一眼。 “我可不想被人这么叫。” “过不上舒坦日子你就闹别扭,你想听到什么安慰?”姜玄哈哈一笑,‘你想要大干一番,但也得有点耐心,罗马可不是一天建成的。” “罗马?”程处默疑惑地看着他,“那是什么马?” “你关注我说话的重点好不好。”姜玄含糊地嘟囔一句,“我是在跟你讨论什么马的问题吗?” “哦,你说什么马就是什么马。” ...... 长安城南,某宅院。 男子已四十多岁,却仍然那么精明干练。此时他正端坐在宅子的一处石凳上,陷入沉思。 尚书中司侍郎谢承明作为他们的棋子,似乎并不合格,而且有貌合神离的迹象,他们对于棋子的背叛早已习以为常,也能确保强大的青冥阁安然度过危机。 但现在情况急转直下,不由得他不多想。 整个青冥阁已经变得腐朽不堪,若暴风降临,他们能坚持多久?他的脊背又能在命运的捶打下支撑多长呢? 此刻,一位他不怎么想见到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索,那是他的夫人。 这个女子曾是他的敌人,她曾经长期为他们效力,但现在早已时过境迁,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并肩而行。 觉察到夫君情绪不高,她坐到了凳子的另一边。 男子将糟糕的情况对她和盘托出,“谢承明的位子怕是要变一变了。” 女子愕然地张大了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长久以来,她已经不再过问这些事,若非此次到长安,她怕是半句也听不进了。 “绮南,十三年前我们被逼离开,但自那以后,整个青冥阁开始变得暮气沉沉,虽然后来我们又重新回归,但一切还是在慢慢变坏。” 女子虽然恢复了平静,但她的内心却怒火中烧,“傅晟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十三年前我的孩儿不知所踪,这个仇一定要报!” “他终究难逃一死。”男子闭上双眸,随即又一脸怒气低吼道,“现在他已经在青冥阁里一手遮天了。” 女子握住他的手臂,“先压制复仇欲望吧,如果现在跟他翻脸,那么我们接下来做什么都将变得异常艰难。” “他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是的,但是你如果不能取得大多数家族的支持,那么青冥阁就垮了。” 男子哑口无言,他只得闷头坐了下去,任凭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最终他还是抬起了头,他的脸色也重新澄清起来。 “你说的没错。”他冷静地说道,“十三年前,我的感情冲垮了理性,我的刚愎自用为青冥阁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创口,而这道伤口怕是永远都无法愈合了。” 他站起身子,而女子也陪着他站起来,“夫君先去见谢承明,听听他的说法。” ...... 下雪不冷化雪冷,这话说的一点没错。送别程处默后,姜玄站在酒馆门口,看着欢腾的人群宛若大海的波浪不停涌过,忙缩了缩脖子,躲进店里。 良久,陆殇周身萦纡着冷气走了进来,“这几天我在长安城四处打听,还是没有结果。” “能想到的。”姜玄倒也不觉得意外,他笑了笑,“要是这么容易让人寻到蛛丝马迹,那可真对不起他们那么大的阵仗。” 陆殇目光阴鸷地望着他,“别这么不在意,那些人来势汹汹,总觉得不简单。” “我现在根基太浅,暂时只能如此了。”姜玄耸耸肩,无奈道,“他们连传个话都搭上一条人命,这是何等谨慎。” “你心里有谱就行。”陆殇走道吧台前的凳子上坐下后,指节敲击着台面,“何时进山?” 姜玄沉吟片刻,凝视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现在天气并不好,山路崎岖,很容易出事的,过几日吧,现在先尽快将铁器坊和酿酒厂需要的物资购买妥当。” “孟仲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置办呢,明天就可以了。” 第85章 炼钢 第二天是个晴天,初升的太阳纯净而明亮,紫红的曙光鲜艳夺目,把整座侯府点缀得绚丽多彩。 火炉的诞生,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侯府众人自然是第一批受益者,上到主人,下到仆役。 “煤炭,数量远远不够,还需大量购买。”姜玄在议事厅踱着小步,瞧着众人,“除此之外,高岭土、石墨、硅石、腊石、石灰,这些在西市都可找到,具体的形态就如我先前所说,很容易辨识,这件事杨虎你去办。” “遵命。”杨虎毕恭毕敬地回道,随后一瘸一拐地离开。 唐代的炼钢技术依旧使用的:灌钢法。此法是先将品位较高的铁矿石冶炼出优质生铁,然后,把液态生铁浇注在熟铁上,经过几度熔炼,使铁渗碳成为钢。 宋代则把生铁片嵌在盘绕的熟铁条中间,用泥巴把炼钢炉密封起来,进行煅烧,效果比之先前的冶炼技术又有了一丝进步。 到了明代中期以后,灌钢法更进一步发展为苏钢法,它以熟铁为料铁。置于炉中,然后将生铁板放在炉口,当炉温升至1300度左右,生铁板开始融化时,再火钳夹住生铁板左右移动,并不断翻动料铁,使之均匀地淋到生铁液,这样既可产生很好的渗碳作用,又可产生剧烈地氧化作用,使铁和渣分离,生产出含渣少而成分均匀的钢材。 而姜玄使用的将是产量低,但可炼制高碳钢的石墨坩埚炼钢法。 关于坩埚炼钢法,中国与印度都有相关的历史记载,但此坩埚非他将要制造的坩埚。 这个方法是指在石墨粘土坩埚中融化金属料成为钢水的方法,1742年由英国人亨茨曼首先应用,他将渗碳铁料切成小块置于封闭的粘土坩埚中,在坩埚外加热,铁料继续吸收石墨中的碳而融化成高碳钢水。 所以,这个炼钢法的难处就是坩埚的制作以及高炉的温度。 石墨、高岭土、腊石、石灰,这些材料都可寻见,想要增加高炉的温度,焦炭就可以。 焦炭是烟煤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加热到950-1050度,经过干燥、热解、熔融、粘结、固化、收缩等阶段最终制成的。 他需要的是可以打造高品质刀剑和弩箭的钢材,用以满足侯府的安全所需,此法正合适。 “孟仲,酿酒厂和铁器坊的建造你多盯着点。”姜玄脸上漾起了笑意,“等这些事都完成,侯府也就能安稳一阵子了。” “侯爷您就放心吧,交给我,保准没问题。”孟仲咧着嘴笑道,脸上恐怖的刀疤似是一条丑陋的虫子在游动。 ...... 小梅一直在议事厅外等候,瞧见众人离去后,她轻推开门,迈着轻快地步子走到厅堂里间书房内,柔声道,“侯爷,府里护卫的荤食该如何搭配?” “议事厅你可以随时进来。”姜玄瞄了一眼她红扑扑地脸蛋,“鸡、鸭、鱼、羊、猪肉,每天轮换,先打打底子,免得过阵子吃不了苦。” “侯爷,会不会太...”小梅很诧异,这样的待遇,在东宫时她都没听说过。 姜玄微微一笑,“护卫的训练自然不会像咱们清晨那样容易,得有好身体才行。” “奴婢稍后便去安排。”小梅颔首应道,欲前往内院。 “一起过去。”姜玄边走边好奇问,“你在皇宫待了几年?” 小梅略微有些慌神,忙紧张地说,“侯爷,奴婢在宫中待了六年。” “你紧张什么?”姜玄一瞥她模样,当即恍然大悟,“不要胡思乱想,我是想问你在宫中可曾看见有人能飞檐走壁?” 小梅自然是个伶俐人儿,缓了口气,迟疑道,“侯爷,没有人能飞檐走壁吧?” “真没有吗?”姜玄点点头,若真有,他便是把护卫全都训练成身手敏捷的高手,那也抵不过人家绝世武功。 “奴婢在宫里也未曾听说过,想来是真没有的。”小梅应道。 这就好,若双方实力悬殊过大,实则与主动对敌方妥协认输是没有区别的,结局都不可能好。 而主动妥协就像是建议鲨鱼先舔你一口。 他要把护卫训练成令来犯之敌的噩梦,让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感到恐惧。 最原始的恐惧,最势不可挡,冲击力亦非同凡响。 因为恐惧之力,永远比尊敬更甚。 “你今天很闲。”今日阳光明媚,慕春在西厢房门前的躺椅上像一只猫一样缩卷着,发出一声慵懒的调笑。 “因为我有空来内院?”姜玄走过去躺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惬意至极。 “是呀。” “你的认知有问题。”姜玄摇摇头,注视着她侧脸。 “所以,你特意来看我的吗?”慕春像一只调皮的小猫。 第86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是姜玄花费数日一直暗中摸索的一件大事,南北朝流行至今的灌钢法造不出他需要的好钢。 侯府议事厅中,杨虎长吁短叹,“侯爷,西市里能搜刮的我都搜刮回来了,尤其是您说的石...石墨以及硅石、腊石,都非常稀少。店家说了,下批货怎么也到开春后才能运到。” “开春后?”姜玄眉头紧蹙,摇摇头道,“等不到年后,去忙你的吧。” 杨虎带着一副陷入愁城的模样,跛脚离去后,留下一地鸡毛令姜玄喟叹不已。 仅有的一点料子被他用以制作耐火砖,原本想就算西市没有太多,也能支撑他建成倒焰窖、石墨黏土坩埚以及焦炭坩埚炉,没承想一切才刚开始就濒临夭折。 炼钢是一件严肃而科学的事,定然不能凭空妄断,草率行事。而今诸事猬集,令姜玄思绪紊乱。 书房内思索良久,他决定不能消磨岁月,便抬脚往内院走去。 “你要出门吗?”慕春踱进厅堂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可不可以带着我?” “小夫君要去办事。”柔娘正扯着一根细细的银色丝带,给姜玄扎着小揪揪,咯咯笑道,“你去干什么?不准跟着。” 姜玄的头发刚刚洗过,他穿着一件月白圆领窄袖袍衫,外罩藏青色厚实锦缎披风,“我要进宫去。”他淡淡说道。 “那算了,我不去了。”慕春笑吟吟地跑出门。 “小夫君,你有心事,但不告诉我。”柔娘轻柔地打理着他的短发,躬身将脑袋搁在他的颈间。 “府里最近忙活的事情,你们都不懂,陆殇他们也不懂,都需要我亲历亲为,只是暂时遇到了点小阻碍,不用担心。”姜玄捏了一下她滑腻的脸蛋儿。 “那就好,那我把小夫君打扮的更漂亮些。”柔娘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娇声说道,“快去快回。” “好。”姜玄笑了笑。 ...... 倚窗远眺,濯濯童山,冉冉入云汉。 平川旷野,朔风凛冽。马车轱辘溅起碎石硬土,发出“咯吱咯吱”的不爽声,姜玄放下帘子瞥了眼车内心虚的某人,“你见过大海吗?” “大海是什么?”慕春面颊上溢出一抹明媚的笑意。 “大海...”姜玄盯着她粉润心形的双唇,顿了顿,“大海是倒影着的天空,也是江河奔波的归属。” “天空有多大?”慕春对于他的说法没有具体的概念,她掀开身侧的帘子,认真的眺望着蓝湛湛的天空,疑惑道,“江河是什么样子?比渭河都要大吗?” “天空包裹着我们脚下的大地,我们看见的天空只是它的一部分。”姜玄深吸口气,“江河日日奔腾,夜夜不休,比渭河宽广,也比渭河悠长。” 慕春惊异地半张着嘴巴,霎时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我还是想不出大海有多大。” “大海要亲眼见到才能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姜玄笑了。 这笑,是慕春从未见过的哀伤。 她靠近他,挽着他,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你要带我去看大海吗?” “当然,会有那一天的。” ...... 皇城作为大唐帝国政府办公所在地,安静、庄严、肃穆便是它的主旋律。 姜玄在深沉的静默中步履沉稳地前往宫殿。 权利和金钱,是世上最无情的东西。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它,却没有人能够留住它。 恰如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朽。 但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要去见的这位帝王就在生命垂危之际,向永生发起了荒唐的反抗。 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玄从沉思中挣脱出来,偏头望去,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漆刷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戴着黑色展脚幞头官帽,身穿紫色袍衫、束金玉带十三銙,腰间悬挂一金鱼袋,气度相当不凡,此时脸上挂着充满玩味的微笑,“容老夫猜一猜,你便是远山侯姜玄?” 姜玄极快地打量对方一眼,躬身作揖,“正是晚生,不知您是?” “容老夫卖个关子,不若远山侯也猜一猜?”儒雅中年温和一笑。 猜有点难,但朝中只允许三品以上官员可着紫色官服,配以金鱼袋,姜玄大胆抛出一个假设,旋即微微一笑,“您是杜公?” 儒雅中年啧了一下嘴,“久闻远山侯聪慧伶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杜公廖赞了,晚生才蔽识浅,当不得聪慧二字。”姜玄躬身下拜,诚挚道,“倒是杜公高瞻远瞩、卓尔不群,令晚生敬佩不已。” “不矜不伐,沉稳有度,在这个年纪实属难得。”杜如晦笑了,拍了拍他肩旁,“小娃娃不错。” “杜公过誉了。”姜玄颔首报以微笑。 “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他怔怔望着儒雅中年并不高大的背影,良久才继续往皇宫走去。 ...... 李世民是个勤奋的皇帝,这点毋庸置疑。姜玄在吴钰英的带领下,缓缓叩拜在大殿之上,“臣拜见陛下。” 每一次进了大殿,他似乎都能聆听到自己的呼吸,在近乎寂静无声中,继而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在血管里循环流动的声音。 “过来。”一声不夹杂任何情感的命令,自矮榻上伏案疾书之人的口中吐出,“有事?” 姜玄忙走至榻前三五步距离处,下意识地点点头,“臣...有事相求陛下。” “敢对朕说这句话的人不多。”李世民头也没抬地轻哼一声,“说来听听。” 姜玄暗自腹诽,或许再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我才能在你面前过上一招半式,他怔了怔,“陛下,臣最近的科研项目遇到了一些暂时无解的阻碍,但对于陛下来说轻易而举。” “何为科研?”李世民被初次入耳的词汇吸引了注意力,终于停笔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旋即干巴巴地说道,“朕没钱,身上的袍子还是去年的。” 姜玄短促地笑了笑,“回陛下,所谓科研便是科学研究。” “何为科学研究?”李世民似乎一点不着急得到答案,一双深邃狭长地眼睛看了他一眼。 姜玄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他强装镇静地眨巴着漂亮的眸子,“科学研究是利用科研手段和装备,为了认识客观事物的内在本质和运动规律而进行的调查研究、实验、试制等一些列的活动,为创造发明新产品和新技术提供理论依据。” “这些称呼听起来...很别扭,这是你昆仑神山的学识?”李世民哑然失笑,翘了翘嘴,指节轻点着书案。 “陛下,臣是大唐万民之中的一员。”姜玄纠正道,他目前需要融合,而不是时不时地被剥离出去。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你说废话的机会不多。” “陛下,臣给您打个比方。”姜玄平静地说,“就像咱大唐现行的炼钢之法,便是自南北朝流传下来的灌钢法,臣先前所说科研手段就如同在研究炼钢之法时进行的一系列实验,比如如何进行渗碳、锻打、烧炼等等,在这个过程中,钢材的质量经过工匠不断改进提升而愈加优秀耐用。” “接着说。”李世民欲言又止,但还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科研装备则泛指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用到的各种工具,比如窖炉之类的东西。那么,先辈们也正是基于这两点,才能不断地让刀剑更加锋利,让铠甲更加坚固耐用。在这个过程中,先辈们通过不断的尝试、研究、总结,才发明了比较系统的炼钢之法,这也正是臣所说认识客观事物的内在本质和运动规律。” “还有吗?”李世民这回算是听明白他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正如高楼起始于坚实的地基,有了坚实的地基才能一层一层地加高楼层。先民同样是站在先民的肩膀上才令大唐的兵刃锋利无比,令大唐的战车势不可挡,令大唐的铠甲坚不可摧。如若现在的工匠们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万世之后的大唐子民又该如何呢?” “所以,你是来找朕要什么?”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姜玄据实回答,“臣炼钢缺了些料子,问问陛下有没有...” “你炼钢?”李世民似乎有些讶异,而后带着丝恼怒,“你绕这么大弯子就是为了让朕帮你找料子?” “陛下,臣先前所言句句肺腑。”姜玄挤出一笑,“求陛下找料子与...与先前所说没关系的。” “哈哈哈...”李世民一声大笑,突兀地飘荡在幽深的大殿里。 第87章 演员 离开皇宫后的当天下午,李世民就为姜玄提供了他所需的炼钢材料,这让姜玄兴奋不已。 六天六夜,姜玄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与专注,终于在第七天设计出集烧制陶瓷、冶炼金属于一体的多功能倒焰窖。 “侯爷,这...这就成了?”孟仲讷讷傻笑着问道。 姜玄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瞟了几眼颇为狼狈的众人,“成了,拆了建、建了拆,折腾了足足六天时间,这要是再不成功,你们不得发疯了。” 发疯?这还真没准。 这几日孟仲等人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自家侯爷的真面目了,冷酷、暴虐,宛若一个小魔头,但凡他们稍有不慎,便要被批判的体无完肤。 “点火!”姜玄一声令下,几个精壮的护卫便挥舞着铁锹将砸成小块的焦炭填入位于圆垛型倒焰窖两侧的燃烧室的炉栅上。 冷冽的空气立即由位于燃烧室底部的灰坑穿过炉栅,与焦炭层剧烈的燃烧起来,火焰从燃烧室进入烧成窖室后向上冲进拱顶,受到拱顶的阻挡和窖底烟道的抽力而折向下运动,而后火焰穿过窖室到达窖低的吸火孔汇集到烟道,由烟囱排出。 “哈哈...”孟仲咧着嘴笑道,“侯爷,这就可以用来烧制石墨...石墨粘土坩埚了?” “那当然,之前之所以失败是位于燃烧室上方的喷火口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太大的话火焰喷出无力,没法达到窖顶和窖的中心,太小又喷出困难。”姜玄也笑了笑,朝着忙碌多日的众人挥挥手,“都回去休息吧,缓缓精神,咱们还得接着建焦炭坩埚炉呢。” 说罢,留下七个护卫看守,其余人便浩浩荡荡地前往不远处的侯府。 ...... 府内游廊迂回曲折,姜玄刚到议事厅,便见秀儿鬼头鬼脑地躲在西边开设的学堂门后,跋前疐后。 “过来。”姜玄虎着脸,大声招呼道。 秀儿见状,知道躲是躲不过去,只好蹦蹦跳跳地飞奔过来,面色慌乱,“呀...哥哥,我刚要去解手,你就回来了。” “都是借口,早上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你进进出出的干什么呢?” 秀儿演技愈发精湛,眼中立马饱含热泪,“哎呀...这几天不是见哥哥一直在忙嘛,也没空陪秀儿,心里空荡荡的。就在刚刚,突然觉得出门就能见到哥哥,没想到你就真的过来了。”说罢,小手立马环在姜玄腰间,小脑袋埋进怀里,蹭来蹭去。 姜玄平缓一口气,感慨万千,“你不做演员真是可惜了,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演员是啥?”秀儿的功力果真愈发深厚,瞬间便眨巴着明亮澄澈地大眼睛,一脸呆萌天真地仰着脑袋问。 姜玄捧着她小脸,呵呵一笑,“你教教我,眼泪怎么能收放自如,我也想学学。” “嘿嘿...”秀儿脸上蓦地升腾起两朵红霞,羞涩地说道,“人家哪有哥哥说的那样子,伤心时眼泪自然就掉下来了。” “秀儿,你能成大事,我说的。” 姜玄暗叹,我要是有你这精湛演技,最起码在皇宫里也能卖卖萌,必要时还能博得李二陛下的同情不是。 若是将秀儿比作后世演技精湛的老艺术家,他姜某人只能算是被资本量产出的流量小生。 “嘻嘻...”秀儿笑靥如花,“我不想成大事,有哥哥在呢。” “走吧,快吃晌午饭了。”姜玄微微一笑。 ...... 到了内院,小梅等人已张罗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垂涎欲滴。 “侯爷,热水已经烧好了,奴婢伺候您更衣洗漱吧。”小竹穿着一件湖绿色妆花素面小袄,下身是刚遮住鞋面的月白裙,发髻高高挽起,煞是动人,快步迎过来心疼地看着他,“侯爷这些天都瘦了好多。” “没瘦吧?”姜玄摸了摸脸颊,他倒是没觉得多累,相反,他很享受这种专注于一件事的感觉,“你去把水盆端过来,衣裳就不换了,下午还要接着忙呢。” “侯爷稍待。” 柔娘在厅堂听见声儿,欢跃而来,随即两眼潮润地望着他,“还说没瘦,我要去给你打下手你也不让。” “哥哥你看,女人天生说哭就哭。”秀儿在一旁笑吟吟地说道,“演员。” “咳...”姜玄连忙瞪了她一眼,“你倒是现学现卖的快。” “你骂谁呢?”柔娘气道,“小破孩一个。” “行了,赶紧去洗手吃饭。”姜玄打断她们,他真的很好奇长安城里的贵族老爷们是如何管理自己后宅众多莺莺燕燕的。 “哼!”柔娘朝秀儿傲娇地翻了个白眼,就扭着浑圆结实的翘臀进了厅堂。 “这女人好可笑。”慕春不知何时出现在姜玄身后,嘲笑道,“她就是个小孩。” “吃饭。”姜玄绷着脸,把她推进厅堂里。 “嗷呜...”小花适时出现,大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腿,表达了自己的关怀之意。 “还是我的小花最乖了。”姜玄蹲下身开心地搂着它,数月成长,小花的身躯又变得庞大威武了一些。 ...... 数日时间匆匆而过,姜玄忙的脚不沾地。想要设计出合理耐用的石墨粘土坩埚以及焦炭坩埚炉,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就如同倒焰炉,这个过程需要不断的实验定型,才能确定最终方案。 好在这正是姜玄擅长的,他有足够的耐心完成这项看似简单的工作。 焦炭坩埚炉与倒焰窖的外形相差无几,炉膛及炉盖皆用耐火材料砌成,最下方开一强制送风口,紧接着铺就一层炉栅,而炉栅上方则是一块结实坚固的耐火垫,用于搁置石墨粘土坩埚。 熔炼时焦炭装在坩埚四周,靠充分燃烧的焦炭进行加热,而后将石墨粘土坩埚内的铁料、钢料融化成液体状。 “侯爷,何时开始?”凌三好奇问,这些日子跟着姜玄打下手,愈发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无比明智。 姜玄拍了拍满手的灰尘,偏过头看着他,笑道,“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吧。” “侯爷真乃神人,小的看着这两座炉子就觉得心潮澎湃,一定能产出最优质的钢。”凌三这不是拍马屁,他算是见到大世面了,炼钢的炉子他不是没见过,却万万没想到还能以这种方式来炼钢。 道理他不懂,但他就是觉得精妙至极。 姜玄耸耸肩,“厉害不厉害现在说了不算,咱们拭目以待。” 第88章 乌蒙之死 翌日。 出了侯府向南眺望,群山似一副油墨画,粗线条的轮廓给人予苍劲雄浑之感。 晨曦,道道霞光似一支支金剑,闪烁着耀眼光芒刺破云层,投射在远处山峦间上下翻滚变幻的雾海之上。一座座山峰如威仪的勇士,在云雾之间傲然屹立。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是个好日子。 “出发!”姜玄领头朝着几百米远的工坊快步走去。 “有把握吗?”陆殇落后半步,捻着灰白胡须,“放眼天下,还没有出现比现在品质更高的钢。” “嘿...陆伯,哥哥忙了十多天呢,怎么会炼不出来呢?”秀儿拽着姜玄的手臂,不满地小声嘀咕道。 孟仲挤过来,扭动着脸上的恐怖伤痕,大声叫道,“就是,侯爷谪仙人下凡,别人能比侯爷厉害?” 陆殇霍然转身,两人如斗鸡般对视。 孟仲梗着脖子,一脸不认怂的坚毅表情,不过也仅仅持续了三五个呼吸,便败下阵来。 “我对于炼钢的信心,就如同对我颜值一般自信。”姜玄昂首阔步,一脸淡然。 “啥是颜值?”孟仲弱弱求问。 “长得好。”姜玄瞥了他一眼。 “侯爷相貌自然无人能及。”孟仲一脸肃穆,顿时信心十足。 工坊位于河岸不远处,用青砖砌成,高约一丈五,又有护卫日夜把守,极为安全。 “先去将石墨粘土坩埚坯体搬过来,小心点。”姜玄朝四个护卫挥挥手,又看向凌三,“给倒焰窖点火。” “是,侯爷。”凌三立在一旁,早已急不可耐,领了命令便匆匆忙活起来。 陆殇始终报以怀疑态度,走上来扁了扁嘴,“你弄的这玩意,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陆伯...”姜玄拖着长长的音调,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点信心好不好?” “加油。”陆老头翘了翘嘴,“你最好看。” ......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对参与工坊建设的孟仲等人来说,更加漫长。 姜玄看着忙碌的众人,倒颇为淡定。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设计方案,而后落实到行动,不论是坩埚的材质,还是两座炉子的布局设计都经过他一遍遍计算、总结,他相信最终的方案是经得起考验的。 “侯爷,四个时辰了,咱...熄火?”凌三双眼冒着精光,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询问。 姜玄自躺椅上腾地站起来,“熄火!” 这一刻就连守门护卫都管不住自己的好奇,远远地瞧着院子里的动静。 很快,倒焰窖里的温度便随着燃料室熄灭的火焰而缓缓下降。自然降温约半个时辰后,姜玄下令打开窖门,搬出坩埚。 “这怎么看起来青灰青灰的?”陆殇用胳膊肘捅了捅姜玄,“失败了?” 姜玄并未言语,而是仔细地观察着直径约莫一米、高一米五的平底坩埚表层。 触感细腻柔滑,说明烧结所形成的釉层状况非常良好,而这青灰色的物质,便是理化性能稳定的高级耐火矿物:烧结莫来石。 “好!”姜玄忍不住大笑起来,莫来石的密度、硬度、耐火度以及荷重软化点都非常高,热膨胀系数小,在石墨粘土坩埚的组织结构中,起着重要的固结硬化及承荷作用。 导热好,耐高温,正是他炼钢所需之物。 “成功了!”姜玄扫了众人一眼,大声宣布这一喜讯。 “哈哈...这可真是个大宝贝,恭喜侯爷!”凌三不失时机地上前轻轻摸了一把,大笑起来。 “哥哥威武!”秀儿欢声喊道。 “侯爷,这个大家伙就是用来炼钢的吗?”孟仲咧着嘴凑了上来。 “嗯,接下来就容易多了,炼钢主要就靠它了。”姜玄环视众人,莞尔一笑,“这阵子大家幸苦了,今晚加餐!” “多谢侯爷!”院子里欢笑声四起。 ...... 黄昏,如约而至。 姜玄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西厢房门前,一脸惬意。 夕晖宛若世上最伟大的画师,天边那一抹彩云在她的精心装扮下,悠悠地绚烂成美丽的晚霞,夹进了长空湛蓝色的诗页里,化为永恒的记忆。 那俊秀的青山被她蒙上了朦胧的面纱,一改正午时分的雄壮,温柔地依偎在大地的怀抱,恬静得像一位少女。 “这几天很累吧?”慕春拖着长长的身影,挡住了姜玄的视线。 “忙活起来的男人最性感。” “何为性感?”慕春把夕阳还给了姜玄,很没形象地躺在旁边的椅子上。 “就像你现在的样子,不拘一格,率性而为。”姜玄偏过脑袋注视着她眼睛,“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慕春脸颊绯红,羞恼地锤了他一拳,“油嘴滑舌。” ...... 翌日。 内院一阵嬉笑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姜玄率领一群莺莺燕燕开始每日晨练,人人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嘴里不停哈着白气。 没多久,陆殇快步走来,一脸凝重,“那个西域客商死了。” “哪个?”姜玄停住脚,疑惑地问。 “老头,叫乌蒙,你见过他。” “死了?”姜玄面色阴沉地又问了一遍,他记得那个和善的老头儿,曾经跪下亲吻过他的手,“昨晚发生的事吗?” “是的,酒馆的护卫正在外面等着。”陆殇一脸戾气,精瘦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这阵子他常去酒馆那边,时常跟乌蒙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二人都是见识过世面的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走,回长安城!”姜玄亦是愤怒不已,双方的生意刚刚步入正轨,便发生这等令人伤心的事,况且他对乌蒙的感官印象也非常不错,数次接触,二人都能坦诚而友好的交流下去。 “发生什么事了?”柔娘走过来问,露出担忧的神色。 “没事,你们安心待在府里。”姜玄拍拍她手背。 “注意安全。”柔娘点点头。 “我能做什么?”慕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没事,回来再说。”姜玄说着便与陆殇一起快步朝外院走去。 府外,十名护卫早已安坐马上,整装待发,姜玄钻进马车,大喝一声,“出发!” 第89章 财帛动人心 长安城一如既往的喧嚣不堪,车马行人,骆驿不绝。 姜玄推开酒馆厚重的暗红色木门,刚步入其内,余光便瞥见了左侧沙发上坐着的一位短发西域女子。 “侯爷,您回来啦。”古馨见到主心骨回来,暗暗地松了口气,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姜玄见古馨一脸疲惫之色,忙道,“别着急,慢慢说。” “昨夜子时,我听见楼下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便连忙唤了后院里的护卫过来一看,结果...结果就发现门外站着一位西域女子,双手全是血。”古馨一边跟着姜玄往里走,一遍心有余悸地说道,“她自称乌蒙是她爷爷,被人...” “是角落那个女子吗?”姜玄打断她,皱眉问道。 “是的,她说乌蒙临死之前告诉她,让她来休屠居。” “行了,我过去亲自问她。”姜玄沉重地点点头,又扫了一眼陆殇,“陆伯,我们先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殇眉眼间布满杀气,一言不发。 ...... 角落里的西域女子有着一头海藻般浓密的栗色长发,微微卷曲。皮肤是象牙色的白,五官立体,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修长的脖颈。 “你是谁?”姜玄坐在女子对面,盯着她的淡蓝色眸子,沉声问道,“乌蒙是你什么人?” 姜玄还在等待女子的回答,陆殇便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谁杀的乌蒙?” 艾薇娅此时还未从惊慌中挣脱出来,便又被两人冷漠的表情吓的不知所措,一时间用手捂住张大的嘴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伯,我来问。”姜玄把陆殇紧绷着的身子往后拉了拉,这才端视着对面的女子,缓缓开口,“我是这家酒馆的主人,说出你的来意。” “尊敬的侯爵阁下,我叫艾薇娅,乌蒙爷爷生前对您赞赏有加,说您是他最尊贵的伙伴。”艾薇娅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又接着说道,“就在昨晚...我听到乌蒙爷爷的房间内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赶过去时,乌蒙爷爷已经...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他让我立即来找您。” “遗体呢?”姜玄问。 “当我大声呼救时,引来了巡逻的士兵,似乎...似乎他们也正在四处寻找一个男子,随后士兵就抬走了乌蒙爷爷的尸体。”艾薇娅脸色惨白的啜泣道。 姜玄沉吟片刻,见她整个人摇摇欲坠,便说道,“你先坐下来。” 艾薇娅坐下后,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姜玄目光锐利地盯着艾薇娅,“你有怀疑的人吗?” “没有,我最亲爱的乌蒙爷爷死了,他教我大唐话,教我这个世界的一切,而我...而我却连杀人者是谁都不知道。”艾薇娅绞住双手,失声痛哭。 陆殇脸颊的肌肉不时抽搐,他霍地起身,大声说道,“带我去乌蒙的住所!” 艾薇娅被突如其来的暴喝吓得浑身颤抖,连忙泪眼朦胧地盯着姜玄。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如实告诉他。”姜玄身子往后倾斜,有些疲倦地靠在沙发背上。 ...... 二人走后的很长时间,姜玄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他感觉有两根手指轻柔地贴在太阳穴的位置,他才睁开双眼。 “侯爷,您很累。”古馨移开葱白手指,垂首俏立一旁,低声道,“要不要上楼休息会儿?” “不了。”姜玄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西市可谓长安城中最杂乱无章的地方,想要缉拿凶手,怕是无望了。” “侯爷说的是,这里聚集着天南海北的行商旅人,凶手想来早已逃之夭夭。”古馨轻叹。 姜玄仰头征征地望着屋顶,脑海里却总跳出乌蒙那张千沟万壑的苍老面容,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可他仍旧为乌蒙老头的死而感到忧伤,“大多数凶案,总不是平白无故的。” “乌蒙是个商人。”古馨幽幽说道。 “是啊,乌蒙有什么罪过?”姜玄点点头,“他唯一的罪过就是太有钱了。” “所以...凶手是为夺财?” “也有可能是仇家所为。”姜玄沉吟片刻,又道,“西域前来大唐经商的人不在少数,乌蒙难免会与人产生利益冲突。” 古馨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说,“乌蒙在西域行商之中颇有威望,我想没人会铤而走险吧?” “一切皆有可能。”姜玄凝视着她,轻声说道,“不要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侯爷说的是,人心诡测。” “大多数人知道在超凡入圣与无恶不作之间还有第三种选择,这是所有成熟的成年人都会选择的一条路。”姜玄平静说道,“因此人们会在得失之间求取平衡,两害相权取其轻,尽力将善意放在面前。” “但总有一些人不甘心。”古馨苦笑。 “正是如此。”姜玄缓缓闭上眼,“所以,乌蒙本不该如此的命运也变成了厄运。” “侯爷,与乌蒙的合作到此结束吗?”古馨说,“目前为止,仍有不少西域行商前来寻求合作。” 姜玄摇摇头,“乌蒙的遗言大概就是想要我帮助艾薇娅稳定大局,若我们现在抽身而去,怕是太过薄情寡义,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吧。” “听侯爷安排。”古馨点点头。 “昨夜没休息好吧?”姜玄看她一脸疲惫,便说道,“你去楼上休息。” 古馨没有犹豫,躬身拜别。 …… 乌蒙的住所位于西市东北角,院里各处房间皆堆满从西域运送而来的香料、地毯、精美饰品,以及将要贩卖至西域的绫罗绸缎、瓷器。 “乌蒙的护卫如此众多,凶手怎能轻易潜行到他的房间?”陆殇狞笑一声,放下手中银制酒杯,死死盯着艾薇娅淡蓝色双眸。 “我发誓,当我赶过来时,乌蒙爷爷已经快要不行了,守卫在门口的两名护卫也被割断了喉咙。”艾薇娅顾不得悲伤,带着哭腔解释道,她被眼前老人嗜血暴虐的目光吓到了。 “据我所知,乌蒙这么多年平安无事,为何你刚到长安他就死了?”陆殇冷声质问,“或者说,你便是那幕后主谋?” “噢!天哪...”艾薇娅哭泣大叫,双手撕扯着栗色长发,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乌蒙爷爷...乌蒙爷爷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可能...” 陆殇恶狠狠地打断她,“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你的嫌疑最大,你们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的内应!” “怎么会...我怎么会伤害我最爱的乌蒙爷爷。”艾薇娅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闭嘴!”陆殇厉声呵斥,随后他四下打量着略显昏暗的屋子。 室内打斗痕迹并不太明显,除了遗留在地上的一摊黑红血迹。 乌蒙作为西域人,却极喜爱大唐文化,家具陈设亦与唐人无异,整间屋子看起来毫无奢靡之色,倒多显淡雅宁静的气息。 “冯三!”陆殇朝门外喊道。 “首领,你有何吩咐?”门外立即进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壮硕青年。 陆殇冷冷地扫了一眼艾薇娅,对冯三说道,“带五个人,守着大门,除了官府来人,其余人等,只准进不准出!” “是!”侯府护卫冯三,领了命令便匆匆离去! “你跟我走!”陆殇粗暴的拽起伏在地上悲咽不止的艾薇娅,就向外走去。 “您不能怀疑我!”艾薇娅低声吼道,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反抗起来。 “你再不安静下来,我就把你牙给掰下来!”陆殇松开手,神色冷漠地看向她,“我不管你是乌蒙的什么人,但你听清楚,他不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乌蒙是我的朋友,我会查清楚一切,你最好不要挑衅我的耐心,小心我扭断你的脖子!” “谢谢!”艾薇娅听到此话,反而慢慢镇定下来。 第90章 双胞胎来访 陆殇带着艾薇娅一起回到休屠居,姜玄仍独坐沙发,闭眼假寐。 “怎样?”姜玄听见脚步声,睁眼凝望对面二人。 陆殇捻了捻灰白胡须,低首叹道,“什么都没发现。” “艾薇娅,你有能力接手乌蒙庞大的生意吗?”姜玄将视线转移至艾薇娅脸上,沉声说,“或者说出你下一步的打算。” “侯爵阁下,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我对于如何经营好乌蒙爷爷的生意,没有半点经验。”艾薇娅沮丧地回答,随即腾身鞠躬,“您会帮助我的,对吗?” 陆殇横眉怒目,大声呵斥,“前不久你还哭哭啼啼的,这会摇身一变就想霸占乌蒙的生意?” 艾薇娅干脆一言不发,也不替自己辩解,双手绞合在一起,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 “别以为不说话,就能...” “陆伯,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大局,让我来说。”姜玄出声打断陆殇的争论,又看向艾薇娅,“我可以帮你,但你最好不要牵扯进乌蒙被杀一事,不然...你难逃一死。” “我经得起您的调查。”艾薇娅毫无畏惧地说着,目光与姜玄交汇在一起。 “很好。”姜玄点点头。 一个人的目的一旦暴露,他们就会失去主动性,反而要跟随别人的节奏行事。 乌蒙事件目前只能先掌控局面,而后再调查真相。既然凶手苦心积虑地杀死乌蒙,那证明他们必定有所求,这样就有迹可循。 …… 这天,余下的时光好比虫子在蜜糖里爬行一样缓慢。 晌午过后,姜玄率众前往乌蒙住所,院里人喊马嘶,吵闹不休。 “安静!”陆殇一脚踹开木门,怒视着他们。 “乌蒙所有店铺的掌柜都在吗?”姜玄偏过头看向艾薇娅。 “是的,除了已离开长安的商队,剩下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艾薇娅回答。 院内嘈杂声渐渐停歇,众人纷纷恭聆静候,等着为首的白衣少年发话。 姜玄紧了紧身上乳白色锦缎披风,穿过比肩接踵的人群,径直走向坐北朝南的厅堂台阶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想必你们一定很好奇我是谁,又为何站在这里。”姜玄朗声说道,“不错,我是大唐远山侯姜玄,同样我也是休屠居的主人。” 话闭,人群中穿出一声声压抑的惊叹,无不露出敬畏神色,更有甚者快速地垂下头颅,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用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对大唐高阶贵族的尊敬与臣服。 “乌蒙的遭遇,我与诸位一样悲伤。”姜玄又道,“但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团结一致,共渡难关。” 院里众人皆是跟随乌蒙多年的下属,听闻此言,忍不住内心悲切,一个个痛哭流涕。 “侯爵阁下,求您为乌蒙报仇雪恨,为此我愿献上我的生命。”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一位瘦弱老者踉跄上前一步,抽咽道,“我曾迷失在茫茫大漠,幸得乌蒙出手相救,这么多年,他待我如手足,没想到...没想到...唉!” “求您惩戒凶手!” “对,善良的乌蒙不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 …… 群情激奋,下方众人振臂高挥,纷纷请求捉拿凶手,告慰亡人。 “侯爵阁下,您会...您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对吗?”艾薇娅泣不成声。 “安静!”陆殇怒斥一声,院里重归寂静。 “乌蒙之死,我自会调查清楚。”姜玄迎着人群里投射过来的凄然目光,“艾薇娅作为乌蒙的继承者,往后她将是你们的主人,谁有意见,现在就提出。” “这样的安排最合理不过,我等必定尽心辅佐艾薇娅。”老者恭敬回答。 “那就这么定了。”姜玄见无人出言反驳,便一锤定音,将此事盖棺定论,“艾薇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听您的安排。”艾薇娅年方十六,却也知道身边的这位年幼贵族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陆伯,这几日你先留在艾薇娅身边。”姜玄吩咐道。 “行,我留下。”陆殇瞥了一眼艾薇娅,冷冷地点点头。 …… 安排好一切,姜玄率五名护卫返回酒馆,却看见两个意外来客。 “我们等你好长时间了。”二人正是出现在诗会的双胞胎姐妹,鹅蛋脸,大眼睛,婴儿肥。 “好久不见。”姜玄诧异地笑了笑,“让我猜猜看,说话的是曼云吧?” “呀...你居然能分得清楚。”曼云娇笑一声,吐了吐粉嫩香舌,“很多人见过数次都无法分辨呢。” “我不在你所说的很多人里面。”姜玄坐在二人对面的高足凳上,疑惑问,“你们怎么有空来我的小酒馆呢?” “不欢迎我们呀?”曼云气鼓鼓地白了一眼,“要不是阿姐苦苦相求,我才不来呢。” “休要胡说!”姐姐曼安羞怒道,红着脸温婉一笑,“姜侯可有紧要事要忙?我们来西市闲逛,恰巧路过此处,顺道进来拜访。” “不忙...”姜玄话未说完,便被曼云打断。 “她说谎。”曼云眼波流转,忽而气咻咻地盯着他,“说好了邀请我们去你府上,你是不是早已经忘记了?” 姜玄是真忘了这事,他面不改色地眨眨眼,“既然是约定,我岂敢忘记,不如就三日后?”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曼安宛然一笑。 曼云搭腔,“那就三日后,说好了哦。” “不麻烦。”姜玄松了口气,“就这么定了。” “你最近忙什么呢?”曼云岔开话题,“前些日子的诗会你都拒绝了。” “忙着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姜玄耸耸肩。 “谁信。”曼云轻哼一声,目露怀疑之色,“既然无关紧要,那为何拒绝我们的邀请?” “即使是无关紧要的事,也需要我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完成它。”姜玄嘴角掠过一抹微笑,“我不喜欢参加诗会。” “诗会可以交到朋友,莫非你嫌弃我们?”曼云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是不是...” “曼云!”姐姐娇斥一声,又带着歉意对姜玄说道,“妹妹多有失礼,让姜侯见笑了。” “没事。”姜玄微微一笑,“我去了会显得格格不入,倒不是嫌弃谁。” “借口...”曼云盯着他的眼睛,仰着小脑袋一脸傲娇,“虽然我现在想不出尖刻的话反驳你,但我想到之后会告诉你。” 曼安已羞得无地自容,她实在无法想到妹妹为何见了姜玄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就当是借口吧。”姜玄看着曼云满脸的胶原蛋白,忍住掐一把的冲动,“直白的拒绝别人邀请是很无礼的,所以,必须编造一个礼貌的借口来回绝。” “你...”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未成长到游刃有余的操控自己发起的话题,曼云自然气的咬牙切齿,奈何词穷,只好像一只发怒的小老虎一样,眼睛瞪的圆溜溜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 第91章 夜来香 临近黄昏,厚厚重重的云层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趁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哥哥!”秀儿看见内院入口回廊处的身影,大呼着飞奔过来。 “哥哥,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呢。”秀儿越来越会撒娇了,老远扑过来,便不由分说的直接攀上姜玄腰肢,双臂紧紧环着他脖子,嬉笑道,“我们都等你吃饭呢。” “下来。”姜玄嫌弃说,“你没发现你越来越沉了吗?我可抱不动你。” “哥哥嫌弃我。”秀儿乖乖站好,倏地换了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对院里那棵银杏树发誓,绝无此意。”姜玄耸耸肩表示。 “我就假装哥哥说的是真的。”秀儿噔噔往前跑了几步,回眸一笑。 “嗷呜...”小花愈发神异,冲逃之夭夭的秀儿抗议。 “哎...我家大宝贝才是最爱我的。”姜玄蹲下身,搂着小花毛茸茸地大脑袋说道,“再坚持几日,我就带你去咱们的山谷看看。” “嗷呜...”小花似是听懂了他的话,欢快地回应一声。 “走,吃饭去!” …… 入夜,正房内风光旖旎。 柔娘千娇百媚,婀娜多姿。姜玄坐怀不乱,不动如山。 …… 安睡一夜,次日清晨,姜玄召集凌三等人到侯府议事厅,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近期诸多事宜。 “侯爷,今日就炼钢吗?”凌三率先发问,古铜色的脸庞满是兴奋之色。 “对...”姜玄点点头,“铁器坊那边都准备妥当了吗?” “侯爷尽管放心,一切准备就绪。” “老凌,你可是打造刀剑的行家里手呦,弄出钢料后就看你的了。”孟仲面带揶揄之色,哈哈一笑。 凌三眼睛瞪得似铃铛,不满的呛了一句,“老汉手艺算不得最好,但在长安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你看不起谁呢?” “出发吧。”姜玄端坐首位,打断二人喋喋不休的争吵。 工坊内,姜玄小心翼翼地攀上圆垛形的焦炭坩埚炉顶部,揭开上方顶盖,观察了一眼,石墨粘土坩埚内他加入了铸铁和锻铁料,这样最后会得到材质均匀的优质钢,其实这和现行的“灌钢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的方式更加彻底而已。除此之外,此法还可加入渗碳钢来炼成他需要的钢材。 “点火吧。”姜玄爬下梯子,淡淡说道。 “好嘞!”凌三连忙将点火口处的干枯杂草引燃,没多时,炉体上方烟囱内冒出滚滚浓烟。 鼓风机是用羊皮缝制而成,姜玄对四名精壮护卫嘱咐道,“动作不要停,你们轮流换班,一定要持续、稳定,不能中断。” “遵命!” “这炉子真能把铸铁和锻铁融化吗?”凌三凑到孟仲耳边,小声嘀咕。 孟仲斜眼睥睨着凌三,啐了一口,“侯爷谪仙人下凡,你懂个屁!” “你小声点!”凌三惊了一下,连忙拽住他胳膊,咧着嘴笑道,“老汉这不是问问嘛,你一惊一乍地作甚。” “等着瞧吧。”孟仲冷笑一声,扯过胳膊,迈着八字步走开。 ...... 时间匆匆,四名负责鼓风的护卫周身蒸腾着白雾,姜玄踱步过去问道,“还能坚持吗?” 侯爷的询问让四人有些受宠若惊,其中一个方脸阔耳的护卫连忙回应,“侯爷放心,属下们还能坚持的住。” 姜玄端详着他的面庞,微笑着点点头,“继续吧。” 两个时辰后,负责计时的护卫小跑过来禀报,“侯爷,时间到了。” “铸模已准备就绪。”凌三搭腔。 “好,小心点,开炉把。”姜玄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 坩埚炼钢炉的侧身设有一道可灵活移动的铁板门,门内壁附有耐火砖,几个护卫乘着炉门大开之际,迅速的将一块结实钢板斜斜对接在石墨粘土坩埚底下的耐火垫上,而后把坩埚挪移出来,滚热的钢水立即浇筑进铸模内。 “真是神迹啊!”凌三惊呼一声。 “接下来就看你了。”姜玄喘口气,笑道,“现在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凌三的眼神死死盯着铸模,美滋滋地说,“交给老汉,侯爷放心吧。” 姜玄点点头,如释重负。接下来就不需要他再守着了,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炼钢最难的部分,其实是如何生产出焦炭,以及建造石墨粘土坩埚、倒焰炉、坩埚炼钢炉,这些问题除了他,没人能够完成。 炼钢无极限,即使他们炼就的钢已经超越大唐甚多,但还需要凌三等人不断进行尝试,才能得到更加完美的产品。 北风寒峭,远望侯府,似一副立体的山水画卷,盘踞在平川旷野中,安谧而古雅。姜玄迈着轻盈的步伐,远远舒展双臂,弯腰搂着欢欣奔来的小花,开怀大笑,“你的心情也不错呀?” “嗷呜...”小花分享了他的喜悦,轻声回应。 姜玄并不是因为侯府即将多了一项来财的渠道而开心,而是他知道生命在漂流中从不会因为美好或伤痛而停留,若一味纠结于拥有与失去,便会迷失初心。 老实说,这世界什么都是你的,什么都不是你的。 冥冥中,姜玄头脑里时常浮现出这句话,让他在时间的磨砺中学会捕捉诗的韵味,然后坦然面对人生。 回到侯府后,姜玄有些疲惫,便蒙头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外面已经黑漆漆一片。他草草梳洗一番出了房间,沿着月光映照的小径来到了庭院中的凉亭内。 凉亭的石凳上铺着厚实的垫子,姜玄坐下后还是感觉到阵阵的冰凉刺骨,顾盼之际并没有见到柔娘和秀儿的身影,他看着远方山峦间升起的半轮明月,心静如水。 小时候,姜玄以为爬上山峰,便能触摸太阳和月亮。当他有一天攀上山顶时,儿时的幻想瞬间破碎,但收获的并不是沮丧,是看得更远。 太阳的光芒使人许多时候不敢正视,可仰望月亮却能让人滋生无穷幻想。这份享受能使人安宁。 小梅端来了食物,新来的厨娘烹饪技艺传自她手,却做的不如她。姜玄吃着东西,有些幽怨的望了一眼静静陪伴着他的小梅。 不经意间,姜玄看见了慕春,她内里穿着白色的对襟襦裙,又加了一件厚实的石榴色半臂,最外面才是一袭月白披风,脑后束起高高的马尾辫。月光迷人,姑娘恰似一束在夜幕下绽放的夜来香。 慕春目不斜视地走到姜玄跟前,端起桌上的西凉武酒,啧了一下嘴,“秀儿和沈子柔在学堂里呢,我想着你应该要起来了。” “在学习?”姜玄诧异问。 慕春放下杯子,在他身边坐下,“你真是高估了那女人的觉悟了。” “总归比死活不肯踏进学堂的某人强吧。”姜玄笑了笑。 慕春忍了一口气,瞟了瞟四周,“跟我有什么两样。” “以后我亲自教你呀。”姜玄放下筷子,凝视着慕春丰润的双唇,“让你去跟秀儿她们学,估计你也拉不下脸。” “你不要说的这么直白。”慕春笑了,倾过身子,“夜色朦胧,在这里学不是更有...对,你常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情调?更有情调。” 二人的脸庞近在咫尺,互相凝望片刻。慕春收回身子,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偏过头嫣然一笑,瞬间在寒冷的冬夜盛放出一朵绚烂的花。 姜玄瞅着她婀娜的背影,感觉夜色撩人。 第92章 夫君的爱情是什么样 此后两天,凌三等人日夜埋首工坊,期间不断有新的钢锭自工坊运出。直到姜玄和曼云约定之日的前一个黄昏,凌三兴冲冲地来到议事厅邀请他去前院观摩比武。 前院中,陆殇宝剑出鞘,他不假思索,立刻上举,挽出一朵迅捷的死亡之花,孟仲一脸慎重,抽刀挡住他的进攻。 刀剑相交,“叮”的一声,发出令骨头震颤的巨响,陆殇冷笑道,“还行,不愧是百战老兵,没有死在我的第一剑下。” “休要看不起人!”孟仲大声喝道。 “行,老夫就试试你的成色。”陆殇一跃而起,冲了过去,长剑在手中仿如活物。孟仲向后跳开,左右躲避。 陆殇则亦步亦趋,不断发出凌厉进攻,打的孟仲喘不过气。刀剑相交,不断发出刺耳的鸣叫。 姜玄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人极速闪烁的身影,内心惊叹不已,这就是冷兵器的魅力,一招一式都是生死之间磨砺出来的。 高高、低低、过头一击,陆殇发出暴风雨般的攻打。左左、右右、回身一斩,孟仲不断化解着他的杀招。 上击、侧击、下斩,不断前进,不断压迫。一步一刺,一撩一步,一步一削,斩、劈、速度,速度... 场边围观的护卫不时发出阵阵惊叹,这等场面,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姜玄亦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提剑酣畅淋漓的激斗一番。 ......直到最后,难以呼吸。孟仲被迫退后,将刀插在青砖之上,稍事休息,他喘着粗气说道,“你也不怎么样嘛。” “呵呵...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许多。”陆殇说话间将长剑高举过顶,再度发动攻击,院里顿时叮当作响。 姜玄不知二人这回持续了多久,时间在刀剑交击中流逝。直到陆殇把孟仲逼到墙角,二人的打斗才停歇。 “痛快!”孟仲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但是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就这两下子,老夫要不是陪你玩耍,早一剑刺死你了。”陆殇淡淡瞥了半跪在地上的孟仲一眼。 孟仲哪里受得这种近乎侮辱的蔑视,大骂一声,“逑,吓唬谁呢,再来!” “好了,好了。”姜玄接口,“以后有的是时间嘛,叫我来总不是仅仅看你们比武吧?” “当然不是,侯爷,您看看二人的刀剑。”凌三凑到跟前搭腔,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闪着精光,“陆管家的剑是大唐普通的钢材打造,孟仲的刀是咱们工坊炼的精钢打造的。” “哦?”姜玄侧身接过刀剑一看,喜上眉梢,“哈哈...正该如此啊,若是斩不断普通钢,那我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不错,你炼的钢是真正的好钢。”陆殇难得一笑,瞥了一眼侯府精钢打造的宝刀,“这种材质的钢,哪怕是皇宫里也找不出一件来。” 姜玄盯着右手布满豁口、几乎破碎的长剑,微微一笑,“别说是大唐,我相信整片大陆都不会找到的。” “那是,侯爷的炼钢工艺世间独一份。”凌三古铜色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孟仲憋了半天,咧咧嘴,“...侯爷,属下有一事相求。” “何事?”姜玄抬头望着他。 “我想要...要一把咱府上打造的宝刀。”孟仲有些不安地垂下头颅。 姜玄扬了扬手中刀剑,朝着院子里围观的四五十号人笑道,“我炼制精钢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打造顶级武器,装备在你们身上,毕竟侯府安全还要靠你们呢。” “倒是我心急了。”孟仲尴尬一笑。 在场护卫的喜悦兴奋,溢于言表,孟仲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给我也打一把好剑。”陆老头捻捻灰白胡须,拍了拍凌三的肩膀,然后晃悠着离去。 ...... 入夜,正房内姜玄与柔娘相拥而眠,待到被窝里暖和了一些,柔娘半个身子压着他,娇喘一口气,“那夜若不是遇见了你,我怕是会死在山里呢。” 姜玄拢了拢柔娘垂落在他胸膛的长发,“我是你的救命稻草,你何尝不是我的救命稻草呢。” 柔娘似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胆子那么大,被那群坏人追得落荒而逃,一咬牙就冲进了山里,结果看见小花的时候,却吓晕过去。不过等我醒来后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睁眼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姜玄静静的倾听着柔娘的诉说,却未回应,他想到了后世大学里的一些所见所闻。 那时男女之间建立的友谊比爱情更可贵,因为友谊大多不含任何欲望和功利目的,而感情的付出则含有各式各样的私欲和动机。 大学里的爱情并不那么纯粹,甚至不如步入社会的男女之间来的真挚而坦诚,占有就是最明显的特征。 姜玄不懂爱情,所以选择在被伤害与伤害之间,孑然一身。他知道爱情被人们形容为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可他只学会了爱自己,还未学会爱别人。 他只知道,如果一个人不希望自己受到方方面面的伤害,那就在方方面面不要去伤害别人。 “夫君在想什么?”柔娘久久得不到回应,有些忐忑不安。 姜玄沉默良久,点了点她秀挺的鼻尖,“所以你的爱是一瞬间的礼物,剩下的是天荒地老的陪伴。” “那夫君的爱是什么样?” 姜玄轻轻落下一吻,“炊烟起了,我在门口等你。夕阳下了,我在山边等你。叶子黄了,我在树下等你。月儿弯了,我在十五等你。细雨来了,我在伞下等你。流水冻了,我在河畔等你。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我们老了,我在来生等你。” 能厮守到老的,不只是爱情,还有责任和习惯。 第93章 该露的要露 冬日的清晨,寂静的犹如沉沉入睡的婴儿,又安宁,又甜的没法子形容。 而天空湛蓝湛蓝的,又洁净,又高傲,露出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清冷意味。 “今日有客来访,咱们应该准备点什么呢?”姜玄双手撑着下巴,征求三女的意见。 “访客?”柔娘诧愕问,“难道是程小将军他们?” “还记得我第一次参加诗会吗?”姜玄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下桌面,垂下眼帘,“结识了几位长安城的小娘子...嗯,就是她们。” 慕春盯着姜玄,颇为好笑地岔开话题,“你看起来有些心虚,这是为什么?” “我为何心虚?”姜玄剑眉微挑,“不要试图误导别人。” 秀儿是天生的吃瓜小能手,立即跟进话题,“哥哥为何...如此淡定?” “不要欺负我夫君,小心我收拾你们。”柔娘柳眉倒竖,挥舞着粉拳威胁道。 “叛徒!”慕春翻了个白眼,随即回归正题,“她们...身份很尊贵吗?” “应该是她们的父母身份不低。”姜玄蓦地想起自己确实不知她们身份,顿觉好笑,“只知道叫什么,仅此而已。” 慕春哑然失笑,片刻后又道,“你是侯爷哎,既然这样,就正常招待吧。” 秀儿不懂这些礼仪规制,但不妨碍她郑重其事的点头附和慕春的提议。 “要不唤小梅过来问问,她们...皇宫来的。”柔娘若有所思地说。 “嗯?”姜玄托着下巴,冁然而笑,“这个想法不错,我亲自去她们房间问。” 姜玄出门后,柔娘睥睨着二女,双臂环抱胸下,将那对本就高耸挺翘的胸脯挤得更加吸人眼球,然后意有所指地晃了晃葱白手指,“该露的要露,该藏的则藏。”话闭,柔娘留下一头雾水的二人,扭着妙曼腰肢大笑离去。 这话是姜玄说的,柔娘其实不懂,但她觉得用来教训二人真的挺合适。 “真大。”秀儿羡慕地叹口气,忽而将视线转移到慕春上半身,掩着嘴嘻嘻笑道,“慕春姐姐...加油哦。” 慕春身中两刀,狠狠瞪了秀儿一眼,拂袖离去。 ...... “侯爷,婢子可以确信,皇族没有那三位女子。”小梅心积大识,仪容穆温,柔声询问,“侯爷与她们关系可还好?” “关系啊...”姜玄耸耸肩,“相处的挺融洽。” “那这样的话,侯爷当一般朋友招待就好啦。”小菊莞尔一笑,似娇荷初绽,令人怜意顿生。 姜玄尴尬一笑,“这算是咱们府上第一次邀请友人到访,我可没经验的。” “侯爷,咱们府上的美食可是独一味哦。”小兰秀发依颈,淑气内盈,纤纤素手托腮思索道,“奴婢亲自下厨。” “厨娘刚来不久,确实没学到我姜府美**髓之所在,今日我跟你一起。”姜玄望着小兰,点了点头。 “呀...侯爷怎可亲自下厨呢,奴婢可以帮小兰姐姐的。”小竹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一副古灵精怪的可爱模样。 “那我和小兰主厨,你们三个打下手。”姜玄淡然一笑,“准备吧。” ...... 入冬以后,万物凋敝,蔬菜自然也不例外。面对冬天蔬菜不足的情况,古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延长蔬菜的保质期,防止提早腐烂,于是就有了“腌菜”,此法在先秦时期便已发明,后世所谓的“老坛酸菜”、“韩国泡菜”,均是由先秦时期的方法延续加工出来的。 不论是腌菜还是干菜,蔬菜的营养成分损失较大,古人又摸索出“窖藏菜”,此法最早出现于南北朝,例如后世农村仍旧有冬储大白菜的习惯。 而反季节蔬菜最早出现在秦汉时期,始皇帝便在骊山陵谷温处种瓜。但此法成本高昂,故而被当成是山珍美味,只供于皇宫贵族享用。 那么,穷人只能吃腌菜、干菜?当然不是,古人又找到一种“黄化”生产蔬菜的方法。此法同样于秦汉时期就已出现,此过程通过地窖等温室内让蔬菜在生长过程中无法形成光合作用,不再产生叶绿素。通过黄化手段产出的蔬菜更加柔嫩、纤维减少,既补充了冬季蔬菜品种不足,又满足了口味需求。 厨房内,姜玄一筹莫展,现在侯府只有黄豆芽、大白菜、干茄子、腌茭白...剩下的就是一些肉食。 “侯爷,鱼要清蒸还是红烧?”小兰给姜玄系好围裙问道。 “两样都做,各有其味嘛。”姜玄扫了一眼大案板上的食材,又道,“猪肉切碎一点,跟黄豆芽炒,然后再做一个干煸排骨。羊肉爆炒一份,再煮一些出来。再做一个...爆炒鸡丁,其余的等她们来了再看吧。” “那奴婢和小菊姐姐去做糕点吧?”小竹萌萌的大眼睛瞬间发亮。 “嗯,酥酪、奶油、鸡蛋、蜜糖这些都够用吧?”姜玄点点头,看着小梅。 “前些日子去长安采购了很多,足够了。” “那就行动起来吧。”姜玄微微一笑。 ...... 生活冲出正常的轨道,往往就要变成无数的支流。很难预料,生活将顺着哪一条支流继续自己那不肯循规蹈矩的、顽皮的行程。 生活有时会像小河过滩,会浅下去,今天浅的能看见河底斑驳美丽的卵石,可能明天又是满槽汹涌的河水在奔流了。 ...... 长安城李府。 李千叶、曼云、曼安三人,也在纠结该带什么礼物拜访姜玄,毕竟空手去而会显得轻慢失礼。 “姜侯封爵不久,咱们头次拜访,定然不能太过随意。”曼安轻晃了一下手里的精巧暖炉,凝视着几案对面的李千叶。 “哎呀...”曼云毫无形象的盘坐在矮榻上,双眉颦蹙,“那到底带什么礼物好呢?也不知道程处默他们带什么。” “说来是我大意了,竟然忘记告知姜侯程处默他们一同拜访的事了。”曼安愣怔着眼睛,自责道。 “他还应付不了那几个人?”李千叶眼波流转,瞥了对面姐妹二人一眼,“绫罗绸缎,奇珍雅物,你们自己选,回去准备吧。” “这样会不会...” “你想说太俗?”李千叶打断曼安的犹豫不决,清冷道,“那你想送何物?送上你鸳鸯戏水的丝帕?” 第94章 李勣 曼安当即羞得满脸绯红,娇嗔一句,“千叶你乱讲什么,我哪有...哪有想过那些。” “嘻嘻...阿姐呦。”曼云侧过身子捏了一下姐姐曼安红彤彤的精巧耳垂,调侃道,“阿姐,我们自小心意相通,你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哦。” “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李千叶视线转移至曼云脸庞。 曼云两颊泛起一片潮红,气鼓鼓地轻哼一声,“谁这么想了,你别诬陷我。” “好啦,不要闹了,咱们回去准备吧。”曼安掩着发烫的脸颊,羞怒道。 ...... 李府书房内,白面书生样貌的中年男子神态安详地倚在暖炉边,捧着一本书读的津津有味。 “咯吱...”雕花木门发出一声呻吟,李千叶裹挟着阵阵寒风,推门而入,欢快地唤了一声,“阿耶。” “千叶,你不安心读书,乱跑什么?”李勣抬眼打量了女儿一眼,绷着脸训斥。 李千叶关了门,躬身施了一礼,“阿耶,女儿约了曼安要去拜访姜玄。” “姜玄?”李勣放下书本,英俊的面庞露出疑惑,“这名字听着如此耳熟。” “远山侯,姜玄。”李千叶眼神有些闪躲,随即跪坐在暖炉另一侧,淡淡一笑,“您刚回来不久,没见过他,就是贡献马...铃薯的那位。” “噢,是那个小娃娃啊。”李勣恍然大悟,偏过头端量了一眼女儿,“我正在为你寻门好亲事。” “啊?”李千叶惊呼一声,呼吸都停滞了。良久,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父亲,“女儿的婚事自然凭父亲做主。” 女儿的反应,李勣自然尽收眼底,他又捧起书籍,视线停留在书页上,沉声道,“十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女儿家,皆待字闺中,哪有在外乱跑的,这成何体统!” 李千叶听父亲旧事重提,失魂落魄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勣见状,怨气满腹,愤然开口,“先前念你年幼,你拒绝我给你寻的数门亲事,情有可原,如今断不能再如此抗拒。” “阿耶做主就好。”李千叶寒心酸鼻地闷闷应了一句。 “那个小娃娃...十一岁?”李勣忽然抬头瞥了一眼女儿。 “嗯。”李千叶顾不得伤心,茫然问,“阿耶为何问这个?” “年纪是小了点...”李勣似有所悟地摇摇头,接着又神色莫名地一笑,“不过,也是可以的。” “什么可以?”李千叶一头雾水,清冷的眸子注视着父亲,“阿耶您想说什么?” “你说呢?”李勣反问。 李千叶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酡红,羞得垂下脑袋,使劲的捏着袖角。半晌后,她声若蚊鸣地说了一句,“听阿耶的。” “原来你的心思在这里呢。”李勣轻哼一声,“先前见你一副痛心入骨的模样,这会儿倒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阿耶...”李千叶努力地遮掩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偷眼看了父亲一眼。 “此事交给我,去吧。” ...... 长安通往鄠县的路上,马车滚滚,溅起阵阵尘土。 车厢内,曼云狐疑地打量着李千叶,“千叶,你在笑什么?” “我笑?我哪里...哪里笑了。”李千叶红着脸,抵死不认。 一向纤柔沉静的曼安也打趣道,“莫非是千叶许了人家啦?” “呵呵...”李千叶震惊了,这孪生姐妹真是见鬼了,这都能蒙对,她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真是无聊。” 曼安一反常态,竟开起了玩笑,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紧张之色,“你...你对姜侯有恋慕之情?” “呀...难道真是这样?”曼云搭腔,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死死盯着李千叶。 “这对你们很重要吗?”李千叶未料到姐妹俩如此紧张,不禁有些生气。 马车内的气氛立刻僵住了,谁都不肯说话,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侯府。 ...... 侯府外,姜玄率众迎接到访来客,三女四婢,外加姜小花。 “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程处默故作文雅地寒暄道,“姜侯愈发丰神俊逸了。” “逑,你好好说话。”尉迟宝林嫌恶地啐了程处默一口,这才对着姜玄拱拱手,“酒备好了吗?” “哈哈...”姜玄乐了,朗声笑道,“酒已温好,就等你们的到来了。” 李千叶三人的目光极不自然地追寻到姜玄身后的六位美人身上,最小的那个全然被忽略。 “那四个是婢女吗?”曼云对着姐姐附耳低语,“长得好生漂亮。” 曼安的表情晦涩难明,她自认也是一位眉目澄澈、肤白胜雪,而且聪慧贤良的美人,但是远远望着姜玄身后那位年纪最大的女子,立时相形见绌。 李千叶也仔细地端量着姜玄身后的沈子柔,心里暗叹: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冷艳、高贵、羞怯、妖媚,在她脸上都能看得到。 “千叶、曼安、曼云,欢迎你们来侯府做客。”姜玄看着三女说道。 “嘻嘻...我们准时吧。”曼云咯咯娇笑,一边旋身雀跃,裙裾飞舞婆娑,“你的侯府好大啊。” “叨扰姜侯了。”曼安瞪了一眼妹妹,又望着姜玄柔柔一笑。 “好久不见。”李千叶似乎忘记了来时路上的不快,清冷的眸子藏着不为人知的羞涩,凝视着姜玄。 “希望你们能玩的开心。”姜玄微笑,“我们进去吧。” ...... “陛下对你还真是宠爱至极,这宅子要是让长安城里那帮子人见到,不得眼红死。”侯府内,程处默看着恢弘的宅院感叹道。 “宅子是不小,眼红谈不上吧。”姜玄不由得一愣。 尉迟宝林虽未言语,可神色间的羡慕是藏不住的。父辈的荣光固然会普照他身,却与自己讨来的又不是同一码事。 “对了,府外那几栋院子是做什么的?”程处默好奇问。 “呃...工坊。”姜玄笑笑。 “做什么的?”程处默来了兴趣,不由得继续追问。 “当然是...炼钢了。” “炼钢?”尉迟宝林插了句嘴,“大唐的钢虽然难买,但那也只是针对普通人吧。” “就是,那玩意虽不多,但你堂堂侯爷会买不到?”程处默搭腔。 姜玄眨眨眼,卖了个关子,“我炼的钢自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难道你能炼出比现有的钢更好的?”程处默出身将军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假如有更好的钢,那打造出的武器岂不是锋利无匹,他一把拉着姜玄就欲往外走去,“带我去瞧瞧。” “哎...李千叶她们还等着咱们逛完宅子吃饭呢。”姜玄挣脱他的大手,往后退了两步,瞪着眼,“再说,那是我侯府的机密,岂能示众于人?” 第95章 超级玛丽 曼云、曼安不但相貌分毫不差,今日穿的衣裳更是一模一样,桃红色素面妆花对襟襦裙,外罩一件杏白披风,发型则是比较松散慵懒的盘桓髻,将发蟠曲交卷,盘叠于头顶,煞是美丽动人,像极了落下凡尘的仙子。 李千叶的相貌也极为出众,带着点男孩子的英气,五官深邃又不失东方女性的柔和,发髻盘绕脑后,倒像是后世女孩儿常作的装扮,一身素白对襟襦裙,又穿一件淡粉色厚实半臂,显得颇为干练。 此时,众人连同柔娘等人皆围坐于一张硕大圆桌上。或许是还不习惯侯府别具一格的带背椅子,李千叶三人略显拘谨。 “你府上这饭食真不错。”程处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排骨,大快朵颐起来,良久后,他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话说,你这铁炉子该送我几个。” “西市新开的铁器行,那里有。”姜玄笑了笑,又朝李千叶三女说道,“别拘束,我下厨的机会可不多。” 曼云转动了一下眼眸,“那我可不客气了哦。”说罢,夹了一大块红烧鱼,专心致志地品尝着。 曼安与姜玄相视一笑,带着些许羞意,当下也动了筷子。 李千叶是个爽利的女孩,可先前听父亲谈及婚事,又被戳破女儿家的心事,现在反倒无法直视姜玄投递过来的目光,掩饰着低下头夹了点眼前豆芽菜,小口咀嚼。 慕春即便未经情感洗礼,可也凭借女人天生敏锐的嗅觉,发现了丝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眯着眼睛幽幽望向姜玄。 “那会说进山去,到底什么时候,明天?”尉迟宝林抱着餐桌上最大的一块排骨,啃得不亦乐乎,“在你这里玩几天。” “哥哥,你们要进山?”秀儿丢下一排鱼刺,诧异问,“可以带着我吗?” 姜玄偏过头看着尉迟宝林黝黑的面庞,思索了一下,“待多久都可以,后天吧,后天进山。”随后他又看向对面的秀儿,“既然是去玩,自然全去。” “若是碰上野兽,逃脱的胜算有多大?”程处默头也没舍得抬一下,边吃边问。 柔娘闻言,淡淡一笑,接过话头,“我们这方面很有经验的。” “沈姐姐,逃跑还需要经验呀?”曼云油乎乎的小嘴巴张的老大,一脸不可思议。 柔娘瞧她大开大合的吃相,倒是极为喜欢,便抿嘴浅笑,“这事呀,秀儿跟她哥哥最清楚不过。” “山林里生存,自然不能与野兽赤手搏斗,没遇见柔娘之前,我带着秀儿便是在树上也睡过好些日子。”姜玄娓娓地说,“那时候呀,人在树上,树下时而经过野猪狼群什么的。后来又遇见了小花,才安全了许多。” “你这伙伴真是灵异,长安城里很多人都想见识见识呢。”尉迟宝林偏过头打量了一眼姜玄椅背后面打盹的小花。 姜玄嘴角抹过一缕笑意,“小花大抵是天赋异禀,我能遇见它,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不然我们恐怕会殒命秦岭。” 李千叶和曼安静静地听着姜玄述说往事,震惊中带着些许怜惜。能把如此惊心动魄、凶险万分的经历,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讲出来,光这等胆识魄力便超脱太多人,况且...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你厉害,要是把我丢进秦岭,我估计就被山里的狼啃得尸骨无存。”程处默抱着大骨头自嘲一笑。 尉迟宝林瞥了程处默一眼,玩弄着酒杯,讥讽道,“你与智慧这俩字无缘。” “噗...”秀儿差点笑得将米饭从鼻孔喷出来,这黑炭似的大个子说话也太不留情面了。 “莽夫,给你笔,你若能完整写出智慧俩字,待会儿我连干六杯。”程处默反唇相讥,一脸不屑。 众人哄堂大笑,尉迟宝林却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那你喝醉了可别抱着我的腿喊耶耶。” 神秘总是滋生向往,曼云岔开话题,“听说你在那个山谷还修了个竹院?咱们下午就去吧。” “太仓促。”姜玄看着她摇摇头,“事先有充分准备尽管不能保证咱们的探险过程万无一失,但能在发生意外时不至于惊慌失措。” “好吧。”曼云银牙狠狠撕下排骨上的一片肉,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 午饭过后,一群人撤离到中院另一间不大的屋里,室内陈设简洁而雅致,内置一茶几,三张沙发围绕其中。家具皆以红木打造,更有名工巧匠配以精雕花纹,既美观又舒适。 程处默进了侯府后似乎感叹不断,“我真想走的时候把你侯府劫掠一番。” “家具店不日开业,敬请光临。”姜玄即刻化身精明商贾,微微一笑,“府上家具皆用红木打造,而此物产自岭南,用来打造各式家具最合适不过,欲购从速。” “需要投资吗?”尉迟宝林截过话题,抢先问道。 程处默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好主意。” 姜玄颇为尴尬地看了一眼李千叶等人,哈哈一笑,“改日详谈。” “行,咱们玩什么?喝酒吗?”程处默岔开话题。 “现在还早呢,教你们个游戏吧。”姜玄看了眼分列两侧的六女,想也没想的便说道,“斗地主。” “为什么要斗...地主?”李千叶疑惑问,不止是她,屋里众人皆一头雾水地望着姜玄。 姜玄倏地反应过来,这游戏名怕是容易招惹非议。什么是地主,这屋子里所有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地主,他总不能解释:号召平民一起推翻地主。 “口误...”姜玄耸耸肩,随即从茶几底下抽屉取出一副前两日闲来无事用一种硬白纸裁制的扑克牌,画完牌面后,又涂蜡用光滑玉石碾压摩擦,使纸光亮、润滑、密实。而硬白纸本就比市面所售染黄纸等纸品厚实坚硬,故而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出一副不亚于后世的扑克牌,“这个游戏名叫...超级玛丽。” 至于叫什么,实在无伤大雅,只需在游戏规则中规避敏感字眼即可。 “听起来怪怪的。”慕春沉吟半天,狐疑地盯着姜玄。 “嘻嘻...快开始吧,应该怎么玩。”曼云大咧咧地催促道。 “开始游戏之前呢,我先教你们最基础的规则。”姜玄抿了口水,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这些字符我按照顺序排列,对应咱们的一、二...” 第96章 慕春心事 一场令人发指而又异常艰难曲折的扫盲速成班,就此拉开序幕。姜玄作为授课人,杯中白水换了一杯又一杯。 半个时辰后,李千叶蛾眉舒展,宣布已通晓规则,可入场一战。 紧接着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曼家姐妹告知一切尽在掌控中。 不多时,秀儿豪气冲天,大言欲大杀四方,必将所向披靡。 一个时辰后...程处默、尉迟宝林时而恍然大悟,时而迷惑不堪,时而大彻大悟。期间,各色表情粉墨登场,变幻无穷。 “这么难呀...”慕春和柔娘皆货真价实的文盲,二人换了座位,一左一右挨着姜玄,小声抱怨着。 “你们看我玩,回头教你们。”姜玄附耳低语,缝补着两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 姜玄记得有一本书上郑重其事地提到过,男人千万不要招惹两种看似弱不禁风的动物,一种是蚂蚁,另一种是女人。 大家对于斗地主的热情,显然超乎姜玄预料,他对于此道的熟练程度,众人自然拍马难及。每每开一局,他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大有力挽狂澜的冲天气概。 众人心怀不满,借机发作,对决随之换了更加刺激的饮酒环节。这样以来,姜玄的先天优势消失殆尽。 双胞胎姐妹看似仙女下凡,娇美柔弱,实则酒量惊人。李千叶更比军中木兰,巾帼不让须眉。 酒至半酣,为了助兴,曼安摇身一变,秀发高挽,衣袂飘飘,抚琴高歌,高雅婉转的琴声在房间内回旋,让姜玄充分领略了天籁之音的无穷魅力。 夜幕渐渐深沉,衬托得繁星越来越璀璨。姜玄安顿好众人以后,独自漫步在庭院中,黑暗中一抹人影径直靠近他,“我似乎什么都不会。” “你心事重重就是为了这个?”姜玄讶然望着她。 慕春默默一笑,银色的月光下,她的神情有些黯淡,“我原本不羡慕她们的,可我连最简单的饭后游戏都学不会。” 是的,夏日一样绚烂的慕春,第一次接触长安城顶级门阀里走出来的小娘子们,慕春发现和她们的距离之遥远,甚至超出了她最极限的想象。 “诚然,你和她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天然屏障,但并不是无法改变。”姜玄牵过她的手,二人掌心相对,“对别人来说,你的存在或许有没有都一样,但对我来说,真的不一样。” 慕春感受到了掌心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常态,淡淡一笑,“哪里不一样?” “我们的人生并没有定格在某一个瞬间,我在成长,你也在成长,我们以后会见到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到那时你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想法了。” 慕春笑了,笑的很放肆,宛如暗夜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莲花。 ...... 翌日。 姜玄起来时,天色已经灰亮,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吹在脸上的风冰冷刺骨,但有助于缓解昨夜饮酒造成的困乏不适。 “我以为我会是起的最早的一个。”李千叶正好洗漱完毕,刚出西厢房就看见庭院里发愣的姜玄,这让她很惊讶。 李千叶年仅十四,但身材颇为高挑,比姜玄足足高出十公分左右,接近一米七的样子。姜玄自沉寂中回过神来,嘴角泛起丝丝浅笑,“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李千叶默默地观察着一袭白袍的姜玄,他的温文尔雅很难让人联想到杀人这个词,但他的眼神似流泻着无边忧郁的深渊,“你在炼钢?有打造好的兵器吗?” “有呀,我带你去看。”姜玄昨日已知晓千叶是大唐名将李勣的千金,对于她不爱红妆爱舞剑的癖好自然能理解。 李千叶清冷的眸子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兴致勃勃地跟随姜玄前往中院。到了议事厅后姜玄从墙壁取下悬挂着的一口宝剑递给她,“很锋利的,小心点。” “我家中可不止一把宝剑呢。”李千叶孩子气的瞪着姜玄,随即拔剑出鞘,顿时寒光乍泄,剑身带着一种深沉的青光。 李千叶后退几步,身形灵活而沉稳的舞起剑来,屋子里时不时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此剑长约三尺,光看表象就很不错,刚柔并济、寒光逼人、锋利无比、纹饰巧致。 十四岁的千叶面庞还稚嫩的很,但偏偏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错觉,姜玄笑了笑,“前日府上比武,用同样材质的刀与大唐现有的钢剑相击,刀完好无损,剑几近破碎。” “如此锋利吗?”李千叶惊叹一声,柔荑轻抚剑身。 姜玄点点头,“府上工匠正在不断摸索铁料配比,以后产出的钢会比现在更优质。” “你会送我一把剑吗?”李千叶唇边划过一抹微笑,她抬起头凝视着姜玄,“等你炼出更好的钢时。” “没什么不可以。”姜玄耸耸肩,应承下来。 李千叶凝望着姜玄同样稚嫩但精致漂亮到不似人间的脸庞,心中小鹿乱撞,两颊一片绯红,连忙低下头,换了个话题,“昆仑神山到底在哪里呀?” “嗯...离天最近的地方。”姜玄挤出一个短促的笑。 李千叶稚嫩的脸上溢出怀疑之色,“骗人,你给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真的,一直往西走,就能到。”姜玄无语,他的话根本无法浇灭她的好奇。 “还说不是骗我。”李千叶急于想往他荒唐无稽的说辞中注入一丝现实,“阿耶说往西走全是大漠。” 姜玄挑了挑眉,“西面,并不是只有大漠,还有高原。” “山海经我读过,但从没有人能找到昆仑山到底在哪里,你自昆仑走出,或许是真的。”李千叶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头无数好奇。 “走了,不要这么好奇。” 姜玄笑了笑,可内心一点不觉得好笑。当初为了编造跟脚,痛下决心又如释重负般的说了自己,说了马铃薯,说了师门秘闻,话里行间甚至还生出些许悲壮的意味。 他回想自己来自昆仑的说辞,就如一片辞藻华丽的美文,有几个核心段落编造的相当有文采,后来回味之余,不禁感慨系之,怦然心动。 但现在看来这种信手拈来的说辞,漏洞百出,并未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地锁定一个可靠而又不容易引起误解的出处。最引人遐想的便是山海经中关于昆仑的注解,无他,太过神秘。 如今,姜玄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自己就是神话之地走出的人了,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已经信了。 第97章 沉默,即是共犯 曼安醒来后,妹妹还在沉睡中,她打开门的瞬间,姜玄与李千叶正好自游廊并肩走来。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甚至更多。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纠缠一起,你争我抢,互不相让。同时疯狂的在她的意识深处寻衅滋事,相互打斗,挣扎着要钻出来,要求她的倾听,她的解释。 曼安思绪混乱,低着头,一时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早。”姜玄发现了曼安的异样,关切的问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最后,曼安终于抬起头,盈盈一笑,“可能是初次饮那么多酒的缘故。” “需要大夫吗?”李千叶表情平静地询问。 “千叶毋需担心,稍事休息便好。”曼安摇摇头,视线转向姜玄,“给你添麻烦了。” “是我照顾不周。”姜玄歉意道,“一会喝点粥,暖暖胃。” 曼安递给姜玄一个甜甜微笑,“没那么复杂,我一向很幸运哦。” ...... 姜玄回到正室内,放眼望去,柔娘似千娇百媚的仙姑,风姿翩翩,娉婷袅娜,他忙上前说,“往日此时你正睡觉呢。” “府内来了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子,怕夫君魂儿被勾了去。”柔娘佯扮委屈的啜泣。 姜玄啼笑皆非地说,“我的魂儿早被你勾去了。” “我可不是害人的妖精呀。”说完,柔娘像个顽皮的孩子般扑在他身上,咯咯直笑。 ...... 早饭后,阴冷的灰色天幕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雪,众人聚集在先前游戏的雅室内虚度时光,程处默蜷缩在沙发大失所望,“这鬼天气,看来秦岭是去不成了。” “啊?”曼云面露沮丧,遂即瞪着姜玄,“昨天想去,被你阻拦了,现在怎么办?” 姜玄一直围着火炉坐着,听到二人说话,他转过身笑了笑,“发生出人意料之事,总是在所难免的。” “姜侯说的是,曼云你不要再胡搅蛮缠。”曼安娇斥一声。 一直缄口不语的尉迟宝林,面带骄矜之色,“一点雪算什么,正好我来时带了强弓,咱们雪中狩猎岂不痛快。” “雪虐风饕,若再困于深山,那该如何?”李千叶轻哼一声,“尉迟兄想好怎么应对吗?” “怕什么,咱们那么多护卫。”尉迟宝林环视众人,嗤之以鼻,“这点勇气都没有?” “就是嘛...”曼云小声嘟囔,却被姐姐的眼神恫吓住,只好忿忿地盯着姜玄。 姜玄瞧曼云奶凶奶凶的模样,微微一笑,“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勇敢,但勇敢并不代表要到处闯祸。” 而耸动视听的程处默,半晌后才幽幽叹气,“那就再选时间吧。”说罢,马上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嘿嘿...还有比打牌更有意思的事情吗?还在等什么...” “呀...差点忘了这个,咱们开始吧。”曼云嬉笑一声,纤柔的身子腾地从沙发弹起,抢过桌上纸牌分发给几人。 尉迟宝林颇为嫌弃的瞟了程处默一眼,“你们谁跟程大傻一组?” “滚,我才不跟你组队。”程处默怒道。 “那你们先玩,我去趟长安。”姜玄歉意的说道,“大概晌午后回来。” “可有紧要事?”李千叶关切问。 姜玄颔首摇头,“一点悬而未决的小事。” “去吧...去吧。”曼云挥舞柔荑,盯着手里的牌掩面偷笑起来。 ...... 柔娘自知府中须得留人招呼众人,故而与姜玄相视一笑。慕春却没那么多顾及,姜玄出门时,她便紧跟了上去。 门外游廊下,姜玄抬眼望天,此时灰蒙蒙的云不停地滚动,空中飘着雪花,似小小的洁白羽毛,又像吹落枝头的梨花瓣,零零落落的。 到了内院正房里,慕春替姜玄挑了件月白披风,帮他系起颈间的扣儿,可双手却迟迟未肯收回。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慕春开心地笑了起来,甚至有些侵略性的捏着姜玄的脸蛋儿。 姜玄盯着慕纯丰润的双唇,哑然失笑,“不要贪恋我的美色。” “可我忍不住想入非非,好生苦恼。”慕春心生一计,伸出葱白手指,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 “你已深陷危机。”姜玄意有所指地瞥了紧闭着的雕花木门一眼。 慕春步步紧逼,姜玄连连后退,最终,退无可退。她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轻浮的捏着他的下巴,吐气如兰,“越危险...越合我的心意。” “你...你不要这样,我还小。”姜玄害羞一笑。 ...... 还未至长安,天空便飘起鹅毛大雪,整个世界被点缀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冬天是最残忍的一个季节。”半晌后,慕春幽幽叹道,“即便是长安城,仍然有很多人买不起薪柴。” 姜玄揭开马车帘子,怔怔地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大地,心情瞬间跌入低谷,自嘲一笑,“我一个闲散侯爷,知晓这些又能如何?”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慕春挪到姜玄身边,凝视着他,“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各活各的嘛,我就是想起以前的日子了。” “知道你想说什么的。”姜玄拍拍她的手背,“我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假如能做些什么,我会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慕春问。 姜玄倏地笑了,“对,量力而行。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咿...听着不雅观,但又觉得有道理。”慕春挠着他的掌心,咯咯笑道。 “所以,准备年后先带侯府三百庄户脱贫致富,积累些经验。” 慕春不懂要怎样才能让世代在土坷垃里刨食的老百姓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她疑惑问,“怎么做?” “保密。”姜玄笑道。 在这个病态的世界,他若沉默,便是共犯。 ...... 休屠居。 “侯爷,今儿天这么冷,您怎么过来了?”酒馆厚重木门被推开,门外的寒气汹涌灌入店内,古馨打了个冷颤,迅速迎了上去。 姜玄看着愈发精明干练的古馨,颇为满意,“陆殇可曾来过?” “昨日午后来过,我去叫陆管家?”古馨转了转眸子。 姜玄边往里走,边说道,“不用,我自己去看。” “侯爷稍待,我去拿近期的账簿。”古馨身纤衣艳,柔媚一笑,便转身欲往楼梯走去。 姜玄出声止住,“改日看。” “好的。”古馨返回,恭敬地侯在一旁,与慕春对视一眼,“慕妹妹,好久不见。” “是呀,有些日子没来酒馆了。”慕春平淡一笑。 “你忙吧。”姜玄瞟了瞟四周噤若寒蝉的酒客,又道,“把炉子加热些。” 古馨点点头,妖媚的脸庞流淌着丝丝感动。 ...... 第98章 未来会更好 雪下个不停,屋舍、地面皆积了厚厚一层,足有一尺多。往日喧嚣不堪的西市终在纷飞大雪中沉寂下来,显得安谧无比。 出了酒馆门,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慕春紧了紧大红披风的狐皮毛领,偏过头望着姜玄,“古馨今年十八?” “嗯,世代经商,奈何家破人亡。”姜玄说着,摊开掌心接了几片雪花,转瞬便化作滴滴清水,“她来管理酒馆生意最合适不过。” 有些人的生活就好比一部无尽的灾难片,幸福就好像其中插播的商业广告一样短暂,但不管是柔娘还是秀儿,亦古馨或慕春,都算是幸运的按下了暂停键。 乌蒙死后,艾薇娅继承了他的全部遗产,包括西市这座颇大的宅子。但令她寒心的是,护送她前往大唐的两名护卫首领竟然暗通他人,最终杀害了乌蒙。 艾薇娅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心中愈发悲恸,似乎心有所感,她的视线飘到了庭院西南角连通前院的拱门处。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少年翩然而至。 “侯爵阁下,您听到了艾薇娅的呼唤才过来的,对吗?”艾薇娅死寂的淡蓝色眸子瞬间焕发生机。 “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姜玄锐利的望着她,“杀害乌蒙的凶手找到了?” “噢...姜玄,难以置信,凶手居然是乌蒙爷爷多年的护卫。”话闭,艾薇娅躬身施了一礼,又看向慕春,“这位美丽的女士是您的夫人吗?” 慕春好奇的打量着艾薇娅,忽而听她如此冒昧的询问,有些羞涩的偏过身子。 “朋友。”姜玄继续问,“凶手呢?” “死了。”艾薇娅身躯不住颤抖,恨声道,“陆首领砍下了两个叛徒的头颅。” 姜玄倒不意外,陆殇本就暴虐冷酷,若知晓凶手而无动于衷,反而不正常,“陆殇人呢?” “他说幕后真凶还未伏诛。”艾薇娅一耸肩,“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姜玄扬了扬头,“假如你需要的话。” 艾薇娅颔首啜泣,“一切都变得很艰难,我是指我的心。” “没有什么比信仰更能支撑自己度过艰难时光了。”姜玄凝视着她,“不论何种信仰。” “为什么会这样?”艾薇娅泣不成声,泪眼朦胧的望着姜玄。 姜玄默然无语,良久,轻叹一句,“悲伤让人想要答案,但有时真的就没有。” ...... 酒馆内,温暖如春。 “你要去皇宫?”慕春诧异问。 姜玄摊了摊手,“艾薇娅来自西域,往后我需要她的地方还很多,所以才来长安。府上炼钢时,陛下提供了不少昂贵的料子,该去汇报下情况的。” “嗯,等你。”慕春替他整理了下头顶的小揪揪,忍不住笑了,“希望一直这个样子。” 古馨忍着笑,转身离开。 ...... 今日的皇城进的并不顺利,原因在于姜玄携带了一把造型雅致的宝剑。许久后,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白无须、脸型圆润的太监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姜侯久等啦。”内侍官吴钰英甜腻腻地打着招呼。 姜玄拱拱手道,“倒是麻烦公公了。”话闭,他把宝剑递了过去。 “姜侯,咱们走吧。”吴钰英掩嘴一笑。 皇城还是那般寂静而厚重,每至此处,姜玄都有不同的体悟。 权力是令人上瘾的毒药,好像让飞蛾献身的烛火。大家趋之若鹜,完全意识不到危险将近,他们愿意牺牲一切事业,名声,甚至生命。 非理智的时代,牌是洗好的,规则是被操纵的,夹杂着为数不多的是非,剩下的便是入局和出局。 姜玄不懂庙堂之上的那些事,但他觉得从某个角度来说,坦诚或许是最佳的防御姿态,也是最佳的进攻姿态。 大殿中,李世民埋首疾书,听见脚步声由远至近,他搁下笔,抬眼打量一番,“过来。” 姜玄快步行至跟前,叩拜,“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姜玄垂下眼帘,起身静候一旁。 吴钰英端着宝剑,轻轻搁在暖炉边的几案上,后退几步,便形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卖相不错。”李世民远远瞥了一眼剑鞘,而后踱步走了过去,但拔剑出鞘之际闪过的阵阵寒光,还是让他微微惊讶。 “陛下,您可以让侍卫双剑相击,一试便知。”姜玄恭声道。 李世民狐疑地看了姜玄一眼,但一无所获。他挥挥手,吴钰英心领神会,立马迈着小碎步,往偏殿走去。 片刻时间,吴钰英端着一把剑鞘通体乌黑的长剑快步走来,李世民接过后,唤来两名侍卫,不容置疑地说道,“用力砍一剑。” 两名侍卫也颇为好奇,于是一人选择一把,往殿外走去。二人均使尽全力,就在殿前奋力一击。 巨大的响声,刺穿了沉寂的大殿。紧接着又传出一声金属掉落在石阶上的脆响。两名护卫惊呆了,世上竟有如此锋利的宝剑? 李世民喜形于色,说话间竟带着些压抑的急促,“拿过来!” 护卫把完好无损的剑呈上,李世民双眼精光大冒,遂即大笑起来,“好剑!好钢!” “恭喜陛下!”吴钰英尖声细语地跪拜高呼。 李世民没理会他,忙走过来拍拍姜玄肩膀,热切地问,“可是最好的?” “回陛下,不是。”姜玄身子有些僵硬,但还是强忍着心头不适,恭声道,“臣的的工坊内正在研究配比更加合理的铁料,越往后,品质越高。陛下手中的...只是最初一批次的产品。” “哦?”李世民狭长深邃的眸子瞪得溜圆,“还会更好?” “是的,陛下。”姜玄略有些傲娇的笑了笑,“未来会更好。” “哈哈...”李世民心情着实畅快,眼前这小娃娃总能给他带来惊喜,想至此处,他更像是一位长辈般,轻拍着姜玄的臂膀,往大殿里走去,“好,朕相信你。功,朕给你记着,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赏什么,臣就要什么。”姜玄小声道。 “如此情况,其他臣子都要百般推辞一番,你倒是老实。”进了大殿,李世民挪开手掌,古怪地笑了笑,“你先回去吧。” 姜玄总觉得那丝古怪笑容里隐藏着什么,但他实在想不到,只好躬身拜别。 第99章 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我好像变得越来越懒了。”长安通往鄠县的路并不平坦,慕春的身子随着马车一起晃动不止,“每个人都在忙碌着。” “你想回到长安城当个掌柜?”姜玄好奇问,他觉得这姑娘近两日心事颇杂。 慕春愣了一下,笑望着姜玄,“你准备让我做什么呀?” “酿酒厂那边有杨虎负责,休屠居有古馨经营,你若想做点什么,不如就等家具店开业,给你派个账房管事,你去经营。”姜玄思索道。 慕春笑了,两道漆黑的眉毛高高地飞扬起来,弯月般的美目故意眯缝着,带着些邪气,“不去,太远。” “那就作罢,但不管早晚,我都不会阻拦你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这个过程没有期限,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开始,要改变或保持现状都无所谓,做事情本来就不该有所束缚。”姜玄顿了顿,又道,“不论办好还是办砸,我都希望最终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慕春敛起笑容,“当我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她懂了,她的内心,终于平静了。 ...... 返回侯府,已过正午,但天色愈发灰暗,风雪肆虐着。 庭院寂静无声,曼云独自在雪地玩耍,留下一连串脚印,又很快被大雪覆盖,消逝无痕。她远眺游廊尽头,提着裙摆,雀跃着飞奔了过去。 “你瞧,把曼家小娘子高兴的。”慕春嘴角噙着笑,调侃道。 姜玄一瞥远处那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淡淡一笑,“她性子跳脱,却不是为我。” 曼云似清晨离巢的鸟儿,欢笑而来。可侯府地面皆用青砖铺就,此时湿滑无比,她前脚刚搭上石阶,后一秒整个人扑向坚实地面,曼云连声惊呼,“啊...” “哎呦...这一下可摔惨了。”慕春条件反射似的缩了一下身子。 曼云的姿势如跪拜一般,膝盖与胳膊肘支撑着地面,撅着小屁股,脑袋埋进石阶积雪中。 “坏了...”姜玄回过神,连忙低声喊道,“快...赶紧过去看看。” 话毕,庭院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哭泣声,“呜呜...痛死我了。” 姜玄跟慕春连忙搀扶起曼云,可后者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曲卷着双腿,嚎啕大哭,“呜呜...我...我要死了。” “幸好没破相...”姜玄掏出手帕将曼云俏脸上沾满的鼻涕眼泪和积雪擦拭干净,“先去屋里,检查下有没有摔断...” “没那么严重。”慕春赶紧给他递了个眼神。 “呜呜...”两人刚试图架着曼云往内院去,曼云惨叫,“别动...疼。” “慕春你背的动吗?”姜玄心虚问道。 慕春点点头,不由分说地半蹲着身子,安慰着曼云,“我们先去屋里查探下伤势。” “疼...呜呜...”曼云爬在慕春背上,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 内院正房内,姜玄翻箱倒柜地找出放置数月的双氧水、纱布以及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匆匆赶到厅堂里。 “...慕春你先帮她把裙子撩起来。”姜玄尴尬地说。 曼云坐在椅子上,哭的泪眼朦胧,忽而眼睛一亮,“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药水...给你疗伤的药水。”姜玄晃了晃手里的透明塑料瓶。 曼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连自己光着腿的羞事儿都忘记了,大大的眼睛布满疑惑,“坏人...你拿给我看看。” 坏人...这标签贴的让姜玄莫名其妙,他递了过去。 “哇...这世上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如此光滑柔软,还能看见里面的水,太神奇了。”曼云僵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一脸震惊。 “你走光了...”慕春笑嘻嘻地附在曼云耳边调侃道。 曼云愣了下,蓦地发觉自己白皙滑嫩的双腿正裸露在外,两颊霎时酡红一片,而后气鼓鼓地瞪着姜玄,娇嗔道,“我...我要告诉阿娘,你看了我身子。” 姜玄哑然失笑,“你别冤枉我...慕春没用过这药水,不然该由她帮你包扎伤口的。” “我不管,反正你...你看了我身子。”曼云噘着小嘴儿,泫然欲泣。 慕春搭腔,“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哦。” “谁要他...要他负责。”曼云羞怒地瞪了一眼慕春。 姜玄抽动了一下嘴角,“我先给你上药吧。”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擦破了些皮,不时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他轻轻地往伤口处淋了些双氧水,血水混合着双氧水犹如沸腾一般,发出呲呲声响。 “啊...好疼。”曼云红扑扑地脸蛋儿瞬间扭曲一团,“都怪你...” 慕春在一旁笑道,“你该让他补偿你。” “对,你要补偿我。”曼云晃着双腿,轻哼一声。 “别动。”姜玄下意识地按在曼云的大腿,掌心温热滑腻。 曼云身子一僵,鬼使神差地忍下心头的异样,左顾右盼起来。 姜玄倏地一惊,忙缩回作恶的左手,仰头欲道歉一声,却发现曼云眼神飘忽不定地打量着别处。 “噗...”慕春居高临下,刚才一切自然尽收眼底,却发现二人齐齐装作没事人,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姜玄与曼云异口同声地质问。 慕春笑得花枝乱颤,指着二人,“你们居然如此默契。” “哎呀...”曼云忙捂着脸,逃避着慕春灼灼眼神。 ...... 处理完伤口,三人又赶至中院花园的雅室内。果不其然,府里全部人皆在。怪不得他们刚刚连小梅等人都未看见。 “侯爷,您回来啦。”小梅等人忙迎上前来,替他解下厚重披风。 姜玄吃惊道,“你们一直玩到现在?” “哈哈...”程处默感慨道,“谁让你小子捣鼓出这玩意来,这可比平康坊里的小娘子都要有趣的紧。” “回头你再弄几副,过些日子我来取。”尉迟宝林大咧咧地说道。 姜玄瞅了一眼犷悍的尉迟宝林,摊摊手,“你府上的能工巧匠做的会比我差吗?” “也是。”尉迟宝林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曼云你受伤了?”柔娘连忙走过来搀扶着她。 曼云一瘸一拐地挪到曼安身边坐下,红着脸小声道,“刚在院里玩雪,不小心滑倒了。” “没事吧?”曼安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 曼云小脑袋藏进姐姐脖颈间,羞声道,“擦破了点皮而已。” ...... 入夜,姜玄与李千叶漫步雪中。 “明日就该回去了。”李千叶轻声说,声音似手指划过琴键一般悦耳清脆。 姜玄颔首笑道,“鄠县离长安并不远,有空常来玩。” 二人并肩前行,漫无目的。雪夜里的光,宁静而清冷。良久,李千叶停住脚步,凝望着他,“我们算朋友吗?” “当然。”姜玄诚挚地回答。 “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话毕,李千叶飘然离去。 ...... 第100章 真伪难辨 翌日。 飘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歇,白皑皑的雪铺满田野,覆盖山峦。 “走了。”尉迟宝林身姿如峰,胯下战马兴奋地打着响鼻,后蹄时而示威一般向后蹬去,“我先行一步。”说罢,尉迟宝林也不管身后护卫,纵马疾驰而去。 “姜玄,就此别过。”程处默勒着马缰,瞟了逐渐远去的尉迟宝林一眼,大笑一声,看向众人道,“改日再来拜访。” 姜玄远眺二人驰骋旷野的潇洒身姿,心中略有些羡慕,他回首朝三位小娘子拱拱手,“积雪深厚,注意安全。” “你过来...”曼云瘸着腿,往远离众人的地方走去,“我...我有话说。” 姜玄踩着积雪,跟了过去,好奇问,“这么神秘?” “你小声些。”曼云忽闪着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他,“昨日之事,你要补偿我的。” 姜玄为之愕然,“为何?” “你摸了我...我的身子。”曼云一副奶凶奶凶地模样。 姜玄深感汗颜,“昨日之事,实属无心之过,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此事我便绝口不提。” “何事?” “现在不告诉你,你先答应我。”曼云不耐地催促着。 姜玄略作沉吟,“我可以答应你,但前提是不违唐律且不破道德。” “记得你今日之言。”曼云眉开眼笑。 二人回到马车旁,曼安狐疑地打量着妹妹,却未深究,朝姜玄施了一礼,“多谢姜侯款待,他日再来拜访。”说罢,挽着曼云钻进马车。 姜玄看着徒留原地的李千叶,舒散心中的郁闷,微微一笑,“千叶,我们为何不能做朋友?” “因为不想,所以不能。”千叶清冷的眸子闪烁着。 ...... 众人离散后,侯府又恢复了恬静的氛围,姜玄携小花前往铁器坊视察。 见姜玄到来,凌三挥了挥青筋毕露的大手,示意伙计继续,他快步走至门口,禀报道,“侯爷,西市所购买的铸铁和锻铁即将耗尽。” “大雪封路,不便运输重物,暂时先停工。”姜玄瞧了眼里面忙碌的众人,“这些日子幸苦你们了,好好休息下。” 凌三申请懊丧地应了声,“那得等好久啊,这雪一时半会是化不开的。” “这几日打造的刀足够装备整支护卫队,即便你不累,也得让铁匠们缓缓力气啊。”姜玄绷脸训斥。 “嘿嘿...这不是见到好钢料停不下手了嘛。”凌三惭颜笑说。 “哪怕是磨坊的驴子,也经不住日夜不停的操劳,悠着点,酒肉多备些。” 姜玄离去后,凌三扯着大嗓门喊道,“抓紧点,侯爷说了,干完这些就暂时停工,到时候你们再好好休息。” “凌师傅,侯爷可有赏酒?”一位面貌丑陋的汉子哈哈一笑。 “你就惦记着喝酒了。”凌三硬朗坚毅地脸上挂着笑,扫视着铁器坊里二三十个铁匠,“侯爷心肠慈善,特意安排老汉酒肉都给你们上足足的,所以你们手底下的活儿可都给我干麻利点,别弄些破烂出来。” “放心吧,咱既然喝了侯爷的美酒,自然得干出些美事么,不然咋对得起侯爷呢。” “这等料子,谁舍得浪费呢。” “行了,别吵吵了,干活吧。”凌三笑骂一句。 ...... 长安城,务本坊。 李府。 李千叶返家后,径直朝父亲书房走去。得到应允后,她轻推开门,父亲一如前日她离开时的模样,手捧一本医书,读的正入神。 “女儿家的,一点不知羞。”李勣眼神未移,淡淡训斥道。 李千叶自知理亏,低头跪坐一旁,缄口不语。 “说说吧。”李勣翻着泛黄的书页,意有所指。 李千叶怔了怔,“阿耶想了解什么?” “昆仑神山,你认为此话几分真,几分假?” “阿耶,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神话是否可信。”李千叶反问。 李勣目光飘到女儿稚嫩的脸庞,淡淡一笑,“相信,它就存在。不信,它就不存在。” “那阿耶信吗?”李千叶追问。 “时而信,时而不信。”李勣沉吟半天,又说,“他没来,不信。他来了,有些信。” 李千叶自然知道他是谁,又问,“可神话里有山精水怪,这与...我们生活的这方天地大相径庭,这又该作何解释?” “或许我们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勣斟酌道。 李千叶嘴角抹过一缕清浅笑意,“阿耶以前可从不说这样的话。” “朝中可不止我一人认为那小子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李勣合上书本,目光幽幽,“那时正值陛下玄...那时,凡进入京城的车马行人,统统登记造册,便是车中藏只鸡鸭,都要辨个雌雄,更何况那小子貌美如仙,岂会躲过禁卫的查探?当真是...耸人听闻。” “禁军也有打马虎眼儿的时候呀,阿耶这个说法似乎并不令人信服。”李千叶有些心慌,她虽年幼,却也知晓若是人们过分的将目光聚集在这一点,那对姜玄并非是一件好事。 李勣似乎一眼便看穿女儿的心思,他轻叹一句,“你对那件事一无所知,并不了解京城戒严到何种程度。” “那...为何他在城中晃荡了几日,也未被巡夜武侯发觉?”李千叶稚气未脱,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还杀一人,自长安城大摇大摆的离去。” “想要躲过巡夜武侯,并非易事,但也不是不能。”李勣带着些怒气,又道,“只当那小子聪慧罢了,出城之时他假扮痨疾重患,却也是个应急的法子。” 李千叶蛾眉微挑,回到先前的话题,“所以,一切不都只是猜测嘛。再说...他所说的昆仑神山,或许跟神话中所记载的地方,并不是同一个呢。” “入城记录不会有任何差池,想要浑水摸鱼,绝无可能。”李勣目光如炬,肯定地说道。 李千叶眉头紧蹙,直视着他,“阿耶,不管他来自哪里或所言虚假,但他所作所为,并未带给大唐任何伤害,这难道还不够吗?” “也是,既然分不清真假,那假的又有何妨呢? ...... 第101章 马蹄铁 永宁坊,曼府。 “阿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曼云启唇轻语,有些心烦意乱地摆弄着精巧木盒里的熏香。 “何事?” 曼云丢下木勺儿,双手撑着下巴,盯着姐姐手中的绣帕,“忽然觉得府里什么都不顺眼了。” “此话怎讲?”曼安停下手中的活儿,有些慌乱地望着妹妹。 曼云似自言自语地呢喃,“就好像...就好像他的侯府是另一番天地,没有家中这般沉闷无趣,就连饭食都别具一格。” “跟他人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是水中月一轮,镜中花一枝。”曼安轻叹一口气。 曼云眼帘微抬,“呦...阿姐,你果真藏着心事不肯与我说。” 曼安重新拾起针线,垂下眼眸,将自己难言的烦闷隐藏起来。 “阿姐...”曼云莞尔一笑,“你知道心里装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 曼安倏地抬头,凝视着妹妹,脸色略显苍白,“小云...你想说什么?” “阿姐知道我说什么。” “那你不知晓我在想些什么吗?”曼安不悦地反问。 …… 鄠县。 即使晴天,地面厚厚一层冰雪,仍未有消融迹象,唯有侯府通往工坊的碎石路被清理干爽,如一条灰线延伸远去,远眺群山,覆雪的山脉蜿蜒起伏,似一条银龙横亘在天际。 不远处可见一排排低矮的民舍,烟囱里飘出袅袅青烟,很快便融入晴朗的天空。姜玄慵懒的眼神扫过那些徘徊在自家屋舍墙角的孩童,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秀儿,庄户里的人好打交道吗?”姜玄用胳膊肘捅了下旁边的秀儿。 秀儿回眸一笑,望着哥哥,“此事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 “哥哥,你是侯爷,这个问题应该是庄户们想的吧。” 姜玄一想,确是这么个理儿,庄户们怕是都有种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感想了吧,“你去铁器坊把凌三叫到议事厅来,我有事相商。” “好嘞...”秀儿应了声,一蹦一跳地朝工坊跑去。 回到议事厅,姜玄刷刷几笔便勾勒出一副月牙形的马蹄铁样图。 数月来,不是忙着生存,便是忙着赚钱,他却将此事抛之脑后,今日府前望见程处默的战马,才忽而想起。 马匹作为战争和民用的工具,通常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长期得不到养护,从而导致马蹄角质层磨损严重,最后不得不更换新的马匹。 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战争和运输成本,不论对朝廷还是商人,这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而且,自古以来,中原王朝的马匹,本就长期处于求大于供的状态。 所以,马蹄铁的作用,不言而喻。此物看着简单,却真正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马蹄损耗的问题。尤其对于军队来说,长途奔袭,将如虎添翼。 ……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三裹挟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 “侯爷,您找我?” 姜玄搁下毛笔,扬了扬手中的图纸,“按照图上的要求,你去制作四副出来。” 凌三眼睛一亮,忙在衣袖上抹了几下脏兮兮的大手,快步走上前接过图纸,随即疑惑道,“看着像那什么...又想不起来,倒也不难打。” “马蹄铁。”姜玄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出声解惑道。 凌三一头雾水地问,“马蹄铁?” “跟你穿鞋一个道理,保护马掌所用。”姜玄点点头。 凌三目瞪口呆,“侯爷的意思...就是给马也穿个鞋子?” “对,就是这个意思。”姜玄微笑,“马厩里牵一匹马过去,对照图纸去打造吧,马掌钉别忘了,上面有图。” “哦...马蹄铁,这有用吗?”凌三半信半疑地摆弄着图纸,试图从姜玄脸上看出些什么。 “快去。”姜玄瞪了他一眼。 凌三憨笑着跑出厅堂,还不住地喃喃自语,“马蹄铁...嘿,说不准还真有用。” …… 凌三一路小跑着到了马厩,盯着一匹强壮的棕色大马出神,嘴里还嘀咕着,“这侯爷也真是的,马...马怎么能穿鞋子呢?” “凌三...你个老小子活的不耐烦了。” “啊...”凌三被身后暴呵惊了一下,连忙回过头,却发现是孟仲,连连陪笑道,“老孟,说什么呢,我怎会是那般无耻的人。” 孟仲狐疑地张望着凌三,狞笑道,“那你抱怨侯爷作甚?” “哎呀...老孟,你听我说。”凌三待训练回来的护卫走远一些,环顾四周,悄声说,“侯爷让我给马打造一副鞋子。” “荒唐!”孟仲一把推开凌三,怒道,“你搪塞谁呢,侯爷是何等人,怎会做这等无稽之事。” “你瞧。”凌三摊开手中图纸,撇撇嘴,“这就是那鞋子。” 孟仲梗着脖子,怒视着他,这才接过图纸一看,惊讶道,“这...这就是你说的鞋子?” “马蹄铁。”凌三嘿嘿一笑,“侯爷说叫马蹄铁。” 孟仲太清楚不过战马损耗的问题了,他越发觉得这玩意儿没准真能用的上,若是有效果,那大唐骑兵的战力将提升不少。 “侯爷说有用,那就一定有用。”孟仲把图纸小心翼翼地交给凌三,臊眉耷眼地溜走了。 “老孟,你刚才怎么说侯爷的,我可记着了!”凌三瞅着背影哈哈大笑。 …… “夫君...”柔娘在躺椅上撒着娇,“后背痒痒。” “过来,我给你挠挠。” “我就不喜欢用那个挠痒痒的东西。”柔娘扑过来骑在姜玄腿上,环住他脖子,咯咯直笑,“用夫君的话说...没有灵魂。” 姜玄顺着她后颈伸手摸进去,柔娘顿时感觉一片凉意袭来,没忍住发出几声诱人的娇喘。 “妖精。”姜玄笑了笑,往那浑圆结实的翘臀上拍了一下。 “才不是...”柔娘滚烫的脸颊迈进他的脖颈间,小声抗议。她喜爱极了这样亲昵的互动,仿佛抱着他,她就拥抱着整个人间。 “沈子柔...白日宣淫,成何体统。”慕春不知何时站在姜玄身后,面红耳赤地瞪着柔娘,“不要脸。” “要脸干嘛?”柔娘披散着齐腰长发,抬起头得意地望着她。 慕春瞥了她一眼,坐在旁边的躺椅上,哑然失笑,“我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你。” “明天我要进宫,你们谁去长安?”姜玄心惊肉跳,赶紧岔开话题。 柔娘诧异问,“进宫?” “嗯,明日一早过去。” “我不去。”柔娘兴致缺缺地说道。 姜玄点点头,又问,“慕春呢?” “我当然要去。” …… 第102章 撬动战争走向 翌日。 气温回暖,马车沿着泥泞的道路艰难前行,车夫尽量将马车驾的稳当一些,但一路的颠簸还是让姜玄直皱眉头。 很快,马车行驶至喧嚣的西市门口,慕春前往休屠居,姜玄则直奔皇城。经过层层通报,他怀抱着木匣子,来到明德殿前侯旨。皇宫的积雪清扫的非常干净,但湿漉漉的地面在暖阳的炙烤下,蒸腾着白雾,庞大的宫殿群宛若云气缭绕的仙境秘地。 “宣...远山侯觐见。”一消瘦年青太监尖声唤道。 姜玄颔首凝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太监身后,走进大殿中,他余光一瞥,发现殿内跪坐数人,正与李世民商讨国事。 “臣...参见陛下。”姜玄把木匣搁置地上,恭声叩拜。 李世民端坐受礼,一脸肃穆庄重之色。程咬金、尉迟恭、李勣、秦琼等人意外地回过头打量着姜玄。 “起来吧。”皇帝吐了口气,又道,“赐座。” 姜玄只觉得数道目光如实质般射在自己身上,他收拢思绪便跪坐在最后方的几案旁,静待皇帝诏谕。李世民却先不说话,良久方起身在众人面前踱步,“你怀中所抱何物?” “回陛下,此物命名马蹄铁。”姜玄抽开木匣顶盖,交给快步走过来的吴钰英,便不再说话。 “马蹄铁?”李世民拎起匣内蹄形物,仔细观察着,“这有何用?” “陛下,此物钉于马掌,便可令战马不再受蹄角破损之苦。”姜玄迎着众人目光娓娓道,“前铁头部设铁唇,有防止蹄铁脱落的作用,蹄铁内外分枝的后端称为铁尾部,蹄铁上接蹄底,下接地面,在接地面的两侧铁枝各有一道钉沟,内有钉眼,蹄钉由此打入,固定蹄铁于蹄底。” 殿内都是大唐帝国军方大将,众人闻言,皆面色激悦,双眼通红地盯着姜玄,好似凶神恶煞的魔神一般。 程咬金布满虬髯的刚毅面庞先是极喜而后布满凝重,霍地起身提着姜玄,背对着众人,眼里满是警告的意味,“老夫知你聪慧异于常人,但此处不是你诳言之地,慎言!” “知节!”李世民蹙眉打断他,“松手,让他说下去。” “陛下说的是,先听听看。”李勣神色莫名地瞟了一眼悬在半空的姜玄,又拍拍程咬金的胳膊劝道。 “慎言!”程咬金对姜玄的印象不错,怕他再胡言乱语,又嘱咐一句,“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你切不可夸大其辞。” 姜玄自知程咬金出于好意,便小声道,“程伯伯,您先放我下来,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接着说。”李世民晃了晃手中的蹄铁,示意他继续。 姜玄平安落地,理了理皱巴的月白长袍,沉声道,“此物的作用不仅能彻底解决战马蹄角因长途奔袭造成的磨损开裂,而铁尾部有高跟的铁脐蹄铁和铁尾部加厚的厚尾蹄铁,对于因蹄踵过低所引起的马蹄疾病有治疗作用。连尾蹄铁则用于矫正和治疗蹄冠狭窄,防止蹄下面向外扩张。” “陛下请看匣子内镫状蹄铁。”姜玄放胆上前,环视着众人愈发激动的神色,又缓声道,“它则用于矫正马匹、骡子、驴的滚蹄现象,以防止蹄向前倾倒。” “果真如此?”沉默良久的秦琼,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姜玄稚嫩的面庞,“不是戏言?” 姜玄拱拱手,迎合着秦琼投射过来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句句属实!” “呼...” 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实际上,包括李世民在内,他们已被姜玄说服,只是事实太过惊人,短时间难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震惊。 想要饲养一匹高素质的战马,其成本是很高的。不仅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培养马匹,一块水草丰美、地域辽阔的天然牧场更是必不可少,自古以来,为养战马,历朝历代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 “姜玄,你又给朕送了一份大礼!”李世民喜不自禁,纵声大笑,“毫不夸张地说,若此物真如你所言,那它便能撬动战争的走向。” 姜玄微微颔首,“为陛下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在马蹄铁没有被发明之前,马蹄就是限制骑兵作战半径的关键因素。如果战马长距离奔袭,马蹄很容易崩裂甚至脱落,那这样的话,一匹战马就基本废掉了。 直到马蹄铁被发明后,骑兵部队再也不用担心爱马变成瘸子,可以大胆的冲锋陷阵,于是浩瀚如烟的蒙古骑兵越过贺兰山,直抵多瑙河,铸就了成吉思汗神话般的战绩。 ...... “小娃娃不错,可曾订了亲事?”众人出了明德殿,李勣似是随口问道。 尉迟恭黝黑的面庞瞬间布满嘲讽之色,“老匹夫,你打什么注意?” “呵呵...好算计。”程咬金搭腔,鄙夷道。 “回李伯伯,尚未订亲。”姜玄狐疑地打量着这位中年老帅哥,也就是李千叶之父。 李勣瞪了眼作怪的二人,又换了副慈祥的笑容,拍拍姜玄的肩膀,“改日来老夫府里。”话毕,他扬长而去。 “懋功这是意有所指啊。”秦琼在一旁笑道,“若不是老夫膝下无女,怕是也会如此急不可耐了。” 姜玄先前不知何意,这才恍然大悟,矜持一笑,“秦伯伯,我还小。” “小?”程咬金好笑地摇摇头,“不小了,九岁订亲,十三完婚的比比皆是。” 姜玄忽而想起曼家姐妹,她俩便刚满十三,可眉眼还稚嫩的很。在后世莫说结婚生子,便是谈恋爱都是禁忌,他朝着三位伯伯说道,“小子无父无母,暂时未考虑婚配。” 尉迟恭看似性情狂暴,可此时却也情真意切地安慰道,“你叫老夫等人一声伯伯,咱们定待你如亲子侄,婚配之事,我等自会为你操持。” “敬德言之有理,正是如此。”秦琼捋着长须笑道。 程咬金只是拍了拍姜玄臂膀,并未言语,但表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玄敛容正色,恭身一拜,“承蒙三位伯伯厚爱,小子定铭记在心。” ...... 第103章 崔元冬到访 众人出了皇城便分道扬镳,姜玄习惯性地思虑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得当。先前众人所表现出的隆情厚谊,说起来略显突兀,让他有些难以消受。若出于拉拢,那他确实有雄厚的资本,任谁都看得出他如今圣眷正浓,未来自然可期。 朝堂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各分阵营,相互制衡,皇帝自然乐见其成。若真有一日朝臣之间紧密相连,那李世民可能真的就夜不能寐了。 相反,众人若本性使然,那姜玄也乐得结交几份善缘。 马车片刻功夫便驶进西市,憨厚的车夫小声提醒道,“侯爷,到酒馆了。” “去歇着吧。”姜玄下车温和一笑,便推开酒馆厚重的暗红色木门,顿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酒馆内多为常客,已对姜玄的突然到访习以为常,起初他们还战战兢兢地作揖行礼,后被姜玄阻拦也就此作罢。 姜玄刚走两步,便一眼瞥见东北角有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好奇地观望着他。姜玄亦打量着他,此人面生,眉宇间或因长期思虑过甚而皱成一道竖纹,五官周正但过于严峻。 “侯爷,您回来啦?”古馨正整理账册,听见动静,连忙迎了上来。 姜玄环视屋内,却未发现慕春,疑惑问,“她人呢?” “慕妹妹说有些困乏,就上楼睡了。”古馨恭谨回答。 “我去看看,你先忙吧。”姜玄又瞥了眼角落里的男子,回眸小声问,“那人第一次来吗?” 古馨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二人往里走了走,她才悄声说,“昨日就在,今日开门又来了。” “这样啊...”姜玄总觉得此人行踪诡秘,并非普通酒客,却也只能抛下杂念。 酒馆二楼有一间专供他休息的房间,姜玄叩了几下门,无人应答,他便推门而入。慕春正呼呼大睡,这个如夏日般绚烂的姑娘,就连沉睡时丰润的双唇也挂着浅浅的笑意。 “起来吃点东西。”姜玄坐在床边轻轻晃了晃她。 慕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宛如蝶翼轻分,荡起一阵醉人的芬芳,“你回来了?” “刚回来,昨晚没睡好吗?”姜玄关切地问。 慕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少了往日的活泼,多了些娇媚的味道,“昨晚睡得挺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犯困。” “没着凉吧?”姜玄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伸手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还好,并不发烫。” “拉我起来。”慕春咬着嘴唇,双臂高举,羞答答地盯着他。 姜玄哑然失笑,还是伸手将她拉起,“吃过晌午饭我们就回去,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没...什么都不缺。”慕春脸上的娇羞模样转瞬即逝,随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死死按住那双欲抽离的手。 姜玄放弃了挣扎,“你逮着机会就撩拨我啊?” “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慕春月牙眼眨呀眨,轻笑一声,“这可是你教我的。” “这样我们还怎么做朋友...” “没法做朋友,太相爱的人怎么做朋友?” “你懂什么是爱吗?”姜玄诧异问。 慕春秀眉一挑,拉过他的手按在小肚肚处,“以前这里很疼。” “现在呢?”姜玄羞涩问。 “现在总是暖洋洋的一片。” ...... 正当姜玄与慕春在二楼斗智斗勇时,敲门声响起,慕春得意地松开双手,重新缩进被窝里。 “进来。” 来人是莎拉,操着蹩脚的长安话,调皮一笑,“侯爷,楼下来了一位女子,叫崔...崔元冬。” 姜玄听了她的话,惊愕地张开了嘴巴,半晌后呢喃自语,“她怎会来此?” “谁呀?”慕春探出脑袋,好奇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就那次诗会。” 慕春笑了笑,“这样呀...去吧。” 再次见到崔元冬,姜玄既不表示高兴,也没有轻慢和无视,甚至有些防备这个天姿绝色的女子。他缓慢走下楼梯,浅浅一笑,“长安城果真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元冬拜见姜侯。”女子香靥凝羞,柳腰如醉,恭敬却不失大方地施了一礼,红唇微张,“那日诗会一别,元冬仰慕姜侯无上诗才,故而昨日便差人守候于此,姜侯莫怪。” 姜玄颔首微笑,指指楼梯,“楼下多有不便,请。”话毕,他转身拾阶而上。 初次来休屠居雅间的人,表情大致与崔元冬一般无二,惊叹、赞美纷沓而至。符合人体工学设计的红木沙发,显然令崔元冬略有不适。但仅仅只是刹那间,她便嫣然一笑,“姜侯不愧是来自昆仑神山的谪仙人,这等造型独特又不失雍容典雅的器物,也只有您才能信手拈来。” “崔姑娘言之过甚。”姜玄与她相对而坐,笑了笑,“东市即将开业的:姑臧人家,各色新颖家具器物皆有所售,崔姑娘可要多多捧场哦。” “姜侯的生意,元冬自然要支持的。”崔元冬目光像一泓清水,在姜玄脸上流淌而过,又露出嵌着梨涡的笑容,“姜侯似乎对凉州颇为熟悉?” “先师曾携我游历此地。”姜玄落寞一笑,“总有些经历难以忘怀,算是纪念吧。” “姜侯...节哀顺便。”崔元冬遂即一脸沉痛地安慰道。 姜玄仰首长叹,悲恸之色,溢于言表,哀伤似乎在这一刻淹没了整间屋子。良久,他换了副轻松的表情,好奇问,“崔姑娘如此着急找我,所为何事?” “罢了...”崔元冬蛾眉紧蹙,盯着姜玄清澈而又明亮的眼神,叹了口气,“姜侯就当小女子是个过路的酒客。” “真没事?”姜玄愕然问道。 崔元冬起身施了一礼,双唇掠过一抹微笑,“等我想明白以后,再来找姜侯。” ...... 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亦莫名其妙。 送别崔元冬,姜玄皱眉进屋,不住地思索着她的来意。很显然,崔元冬既然寻到酒馆,却又一语未尽,那必定有难言之隐阻挡了她述说来意的初衷,可她的来意是什么,难言之隐又是什么。 正当姜玄蹙眉不展之际,角落里的中年男子终于饮尽最后一滴酒,他有些意犹未尽地晃了晃酒壶。又似乎对于自己的贪杯之举颇感不满,他自嘲一笑。 走出酒馆,中年人很快就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第104章 谢府秘事 永宁坊,谢府。 “谢侍郎,老夫以为还会像上次一般被拒之门外。”儒雅中年拨弄着厅堂里的炭盆,幽幽叹道。遂即他瞪着矮榻之上的人,咬紧牙关,“秦岭山下的刺杀你可有参与?” “显然,如此愚蠢的行动自然不是出自我谢某人之手。”谢承明说,“老夫至今不明白那场劫杀的意义何在,你们以为劫走那少年就能占据主动?” “若是老夫,自然不会如此鲁莽。”中年男子回首盯着谢承明深陷的眼窝,他断言,“是他们出手,别混为一谈。” “不知道他的心有没有颤抖呢,毕竟死士一个不剩地被屠戮干净,没想到陛下派了最精锐的护卫吧。”谢承明肥大的鼻翼翕动着,冷声反问,“你与他有何区别?” “他们依照需要选取傀儡,亦欲获取他的秘密。”中年男子淡淡道,“阁中那位手段是挺隐秘,如今更没人能够阻挡他的意愿。” “没人阻挡?”谢承明怒极反笑,“对了,老夫差点忘了,你们最擅长的便是自相残杀。” “谢承明,纠正你一点,是我们。”中年男子又回头凝视着盆中跳跃的火焰,一边思考,“青冥阁没有真正的继承人,分歧太多,争端太多。除非...谢承明,你和你的家族该试着选择支持我。” “他们不会同意的。”谢承明语调忽而变得轻柔,“再说,即便是选择你,那又如何?同样是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朽木。” “该你们做出选择了。”中年男人凝视着谢承明的面庞,忍下满腔怒火,深吸了口气,“休要侮辱人,老夫与他是不一样的。” “那你就证明自己的实力。”谢承明阴沉沉地看着他,“去阻拦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 饮尽了午后阳光的酣畅香息,姜玄带着无暇的惺忪迷殢与身轻无力,招呼着闻风而来的程处默与尉迟宝林二人。 “你的脑壳儿与我的也没什么不一样啊。”程处默撇撇嘴,绕着姜玄转了一圈。 姜玄义正言辞地纠正,“请把...也没什么,这四个字收回。” “呵呵...”尉迟宝林挤出一声沉闷地笑,“程处默,请你大胆地承认自己的不足。” “咱们半斤对八两,你笑话谁呢。”程处默反唇相讥。 尉迟宝林神色萎靡地瞟了他一眼,遂即忸怩地盯着姜玄,“昆仑神山会解梦不?” “什么梦?”姜玄关切地望着尉迟宝林,“噩梦吗?” “鬼压床。” “哦?”程处默一脸八卦,“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想醒也醒不来的感觉。”尉迟宝林一脸余悸地说道,“你们遇见过吗?” “没。”程处默摇摇头,惊愕地说,“做个梦竟会恐怖如斯?” “没错,确实如此。”尉迟宝林长吁一口气,“也不知是女鬼还是男鬼,要是个女鬼还好,男的我就亏了呀。” “这样,我帮你分析分析...”姜玄略作沉吟。 “你说。”尉迟宝林郑重其事地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长袍,一脸期待地凝望着姜玄。 “你醒来的时候是趴着,还是仰着的?” ...... 暴怒的尉迟宝林宛若一只发狂的黑瞎子,破坏力惊人。休屠居自开业伊始,第一次出现茶几损坏的情况。 “侯爷...”送走二人后,古馨踌躇上前说道,“慕妹妹平日比较嗜睡吗?” “没有,她一向精力旺盛。” 话说完,姜玄才觉得哪里不对,他慌张上楼,却见慕春还在呼呼大睡,他连忙俯身床前,唤醒她。 “嗯...”慕春睡眼朦胧地望着他,“要回去了吗?” 姜玄试了试她额头温度,皱眉道,“也没发烧呀,这是什么原因呢...” “今天不知怎地,瞌睡多了些。”慕春强打起精神,准备翻身起床。 姜玄忙道,“你躺着,我去找孙道长。”话毕,他匆匆下楼差人备车。 城南,安乐坊。 老神仙的宅子在坊内十字街东之南,姜玄此前曾登门拜访,却被府内仆役告知老神仙云游未归。 宅院白墙青瓦,素雅宁静,姜玄叩门静候,不多时一年青仆役探出门外,躬身行礼,“贱奴拜见远山侯。” “快快起来,不必多礼。”姜玄急问,“老神仙可在府中?” “侯爷来得正是时候,昨日主人方才云游归来。”年青仆役说着便带姜玄往里走去。 姜玄大喜过望,“真是好运气,先前还好一阵担忧呢。” 年青仆役将他引至中院厅堂里,就快步向后院奔去。不多时,身穿藏青色袍衫的孙思邈步履矫健地赶了过来。 “小子拜见老神仙。”姜玄恭敬行了一礼,凝望着眼前鹤发童颜地孙思邈,心中大定。 孙思邈气定神闲地瞅了他一眼,捋捋长须,“小娃儿慌慌张张地作甚?” “家中的慕春病了,恳请老神仙移步酒馆给把把脉。”姜玄神色紧张地望着孙思邈。 孙思邈朝年青仆役挥挥手,便径直往外走去,“什么症状?” “嗜睡,无发热迹象。”姜玄亦步亦趋地跟在老神仙身后。 “莫慌。”孙思邈钻进马车,接过仆役送来的药箱,凝神思索一番,“看完再说。” 马车很快就驶进西市,停在酒馆门前。孙思邈推门而入,神色诧异地扫了一眼店内新颖的陈设,便抬腿迈上二楼。 “慕春,我请了老神仙给你瞧瞧。”姜玄轻声唤道。 被窝里传来一声娇嗔,“老神仙...哪里有老神仙,你又骗人。”说罢,她探出脑袋一看,愣在床上。 “气色略差些。”孙思邈说,“把把脉。” 慕春快速地瞄了眼姜玄,然后忐忑不安地伸出胳膊,静待诊断结果。 孙思邈医术之高,自然不言而喻。二人一问一答,全程似刀过竹解。直至听见孙思邈说无大碍后,姜玄揪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心田。 “脾虚主困,脾为气血化生之源。若脾虚则会气血不足、头目清窍失养。”孙思邈笑了笑,“此种情况便会导致身困乏力,精神不振。” “麻烦老神仙了。”姜玄躬身拜谢,遂即又担忧地说,“府上之人皆贫困出身,不瞒您说,她们都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恳请老神仙再开些调养身子的药方。” “先天不足确是短寿的主因,方子可以给你开。”孙思邈故作为难地晃了晃手指,“只是...” 第105章 白衣少年 慕春一惊,莫非这老头儿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那她首先不依。 “老神仙您说。”姜玄毫不犹豫地保证,“不论您提任何条件,我都能做到。” “哈哈...”孙思邈抚掌大笑,带着些恶趣味,“小子,想什么呢?老夫就想吃上一口热乎乎的臊子面。” “嘿嘿...”姜玄眉开眼笑,“您等着,我这就亲自给您做去。” ...... 不多时,姜玄便端着两碗香气四溢的臊子面到了雅间,孙思邈赞叹道,“这口饭食是真合老夫心意啊。” “您几时来,我几时做给您。” 说罢,房间内只剩下唏哩呼噜的声响。良久,孙思邈择呷了口酒,啧啧称奇,“西凉武酒?” “是的。”姜玄道,“但它还有一个作用。” “什么?” 姜玄又道,“通过特定的装置,在此酒中加入生石灰,最终会提炼出一种名为酒精的物质。” “然后呢?”孙思邈目光炯炯地望着姜玄。 “配制出一定比例的酒精后,那它将可用于医治病患。”姜玄看着老神仙惊异的目光,浅浅一笑,“给您打个比方,您现在喝的西凉武酒所含酒精浓度我大致定为四十五度,您先听....” 孙思邈忍了又忍,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姜玄接着说道,“那如果我把它的浓度提升到七十五度,那此时的酒精便可用于患者伤口消毒。” “低一些呢?”孙思邈双眼放光,紧紧盯着他。 姜玄拎起酒壶,指了指,“这瓶酒可预防褥疮,长期卧床患者的背、腰、臀部长期受压可引发褥疮,在按摩时将少许的酒精倒入手中,均匀地按摩患者受压部位,便可达到促进局部血液循环的作用。” 孙思邈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东西!” “而再低一些的便可退热,用酒精擦拭发热患者身体,就可以降低人体表面温度。”姜玄笑吟吟地说道,“您可能对于某些词不太理解,不过没关系,等我制作好提炼酒精的设备,我邀请您观看全过程。” “老夫等你的好消息。”孙思邈行事向来干爽利落,遂即起身往外走去,“那小丫头的方子留下了,其余人等老夫改日去你府上再对症下药,这个道理你懂吧?” 姜玄赧然一笑,“您说的是,我先前有些心急了。” 出了酒馆,姜玄执意亲自相送,却被孙思邈阻拦,“老夫今日贪嘴,走着回去。” “那您慢走。” 姜玄恭敬行了一礼,目送老神仙飘然离去。 黄昏谢去,夜幕铺开。 往日清香淡雅的酒馆二楼,今天溢满了扑鼻的草药味。慕春似小孩儿一般,撅着嘴就是不肯喝下桌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老神仙医术精湛,这等培元固本的方子寻常人可讨不到。”姜玄耐着性子劝道,“喝几幅保准你往后再也不受疾病侵扰。” “苦。”慕春盘坐在沙发上,泪眼汪汪地拒绝。 “良药苦口。” 慕春浅笑,“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有求,我必硬。”姜玄直言不讳,“只要你喝了这碗药。” “咕嘟咕嘟....”慕春豪迈不羁,一口见底。 姜玄遽然觉得上了一条贼船,他矜持一笑,“可以反悔吗?” “晚了。”慕春轻哼一声。 姜玄见势不妙,霍地起身要逃,却见慕春似雌狮搏兔,骤然间生扑过来,将他拘于沙发上,而后一个漂亮的翻身,慕春成功地将他骑在身下。 姜玄羞涩一笑,“这里地方太小...” 慕姑娘闻言,翻身下地,一个公主抱,就将他甩在床上,嫣然笑道,“地方够大吧,任你驰骋。” “你不要这样,我还小...”姜玄大义凛然地拒绝。 慕春故技重施,将他骑在身下,轻佻一笑,“我不嫌弃。” ...... 翌日清晨,朔风凛冽。 行人万般无奈,只得将冬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把手揣进袖筒,缩着脖子,疾步前行。 早饭过后,姜玄正准备到不远处的果子行置办些零嘴儿,却意外撞见刘子青。当然,他更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个白衣少年。 “见过姜侯。”刘子青纵然千般不愿,也老老实实地作揖行礼。 一旁白衣少年眸子倏而明亮,也行了一礼。 姜玄打量着白衣少年,“我们见过?” “在山谷。”少年容貌清秀,却颇为稳重,他笑了笑,“姜侯乃吾辈楷模,不曾想今日却在此处相见。” 姜玄蓦地忆起当初三人离去时,似乎他的伪装便是被眼前少年所识破,“那日为何没揭穿我呢?” “彼时姜侯一心求活,而在下也只是山谷的过客。”少年目光诚挚地盯着他。 姜玄暗道,你倒是守分寸,可你身旁这位就未必了,若非急中生智砸了自己一拳头,扮作痨鬼,怕是他们几个难逃厄运。 他目光转向垂首不语的刘子青,冷声道,“古馨如今是我侯府的掌柜,她还欠你多少钱?” “没欠。”刘子青平静回答,再无当日在酒馆的阴厉狠辣之色。 姜玄点点头,“你欠她钱吗?” “没欠。”刘子青机械般摇摇头。 “一码归一码,上次揍你是因为你在酒馆闹事。你若咽不下这口气,尽管使出你的手段,我应着便是。”姜玄丝毫没掩饰自己的憎恶,“但你别再想招惹她。” “她阿兄没死。”刘子青心怀不忿地扬起头。 姜玄诧异地说,“你没必要说谎,即便你真杀了,我又能怎么着呢。” “如你所说,你确实不能把我怎么着,所以说谎有何意义?打折了一条腿而已,人我放了。” “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的。” 刘子青点点头,便转身离去。白衣少年见状,拱手拜别,随行而去。 ...... “有长进。”二人返回途中,白衣少年打趣道,“忍气吞声都学会了。” “晦气。”刘子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胛骨,遂即涨红了脸,“我又不傻,跟陛下眼前的红人较劲。” “哈哈...”白衣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儿,“看来刘伯伯没少给你做功课。” “奇耻大辱。”刘子青认命般的叹口气,“当日你是没瞧见,酒馆门乌央乌央一大群人,我就被他护卫给提出来丢在街上。” “你的护卫身手不错啊,怎么就被一老头儿给拾掇了?” 刘子青翻了个白眼,“老头儿?是,确实老,但那身手...啧啧,恐怕再多几个人也没辙。” “如此说来,远山侯的护卫还真是不凡。”白衣少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何止不凡...不说了。”刘子青烦闷地摆摆手,有些吃味的说道,“远山侯啊,让人羡慕的紧。” “谢彦不也挨了顿打么。”白衣少年偏过头看着他,“比你可惨多了,接着就销声匿迹了,再后来又听说被他家大人把腿打折了...” “知道,他那是咎由自取。”刘子青咂咂舌,“谢家人真是疯狂啊,起初我还不信,后来才知道这是真的。” “你可不要再生出什么报仇雪恨的念头了,他可不是善茬。” 刘子青点点头,暂避锋芒的道理他懂得。先不说他能不能打一顿姜玄,光是谢家人诡异的沉默及一系列反常的操作,就不得不令他平息心中的怨愤。 第106章 体能训练 休屠居。 姜玄告诉了古馨她阿兄活着的消息,却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喜悦的表情来。 “我倒是宁愿他死了。”古馨带泪的眼神里,痛苦愤怒和无奈不断的交织着,“他好赌博,还缺心眼儿,大人走了后就像脱了缰的马,谁也拦不住。” “沉迷赌博的人,输了还想再把输掉的赢回来,赢了还想继续赢下去。”姜玄轻叹,“后来呢?” “积蓄输光后,开始糟蹋生意。”古馨胡乱抹了把眼泪,双眼无神地盯着台面上的账册本儿,“再好的生意也经不住他的折腾,之后他又盯上了家里的宅子。” 姜玄知道,赌徒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被称为:赌徒谬论。其特点在于始终相信自己的预期目标会到来,就像在押轮盘赌时,每局出现红或黑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可赌徒却认为,假如他押红,黑色若连续出现几次,下回红色出现的机会比例就会增加,如果这次还不是,那么下次更加肯定。 这就是典型的不合数理原则,实际上每次的机会永远都是百分之五十。他们想要的是碰运气发横财,不愿意劳动致富。再有甚者便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究其根源,只不过是心理不平衡、利益熏心罢了。 人寿有限,物欲无穷。很多人便是这样置原则、荣誉、尊严、道德良心甚至生命于不顾,纵欲自毁,一步步堕入深渊。 “你想找他吗?”姜玄望着她,“一个赌徒,还是个瘸子,即便刘子青没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的。” 古馨抹干净眼泪,语气淡漠地说,“谢谢侯爷,让他自生自灭吧。” “好。” ...... 姜玄不在身边,柔娘很不习惯。她睡得很浅,整宿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她推开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窗户,突来的寒意不禁让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东边天际乌云密布,只有几许阳光透过深厚的云层照射出来。 晨雾朦胧,好似有两座庞大的城池在空中浮动。流云化作城墙和高阁,缕缕轻丝是城头的旗帜,与泯灭的群星相连。太阳越升越高,城池由黑转灰,最后化为千万道玫瑰色、金色或绯色的彩带,延绵不绝,最后被清风吹散。 门开了,进来的是秀儿。“来,过来看呀。”柔娘招呼着她,“金色的城池。” “嘁...骗谁呢。”秀儿不屑地瞟了窗外一眼,眯起眼睛,“能把云彩比作城池,记住,这将是沈姐姐你人生的巅峰时刻。” 柔娘没心情理睬什么巅峰时刻,于是关上窗户,隔断寒气,“时辰不早了,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 “慕春姐姐怎么会突然生病呢?”秀儿蹙眉,“幸好不严重。” “或许是那什么来了...”柔娘猜测,“很疼的,传话也不说什么毛病,真让人担心。” 秀儿啐了一口,轻哼一声,“我才九岁,你说这些干什么,不听不听。” “九岁了...年后就给你找人家说亲。”柔娘双臂环胸,吓唬道。 秀儿略显深邃的眼眸蓦地瞪得溜圆,“你非要逼我提你的年龄?” “哎呀...你不是洗头发嘛,我帮你。”柔娘妥协。 当姜玄和暮春返回时,秀儿刚刚洗完头发,她惊喜之余连忙问道,“慕姐姐怎么了?” “没事,身子有些虚。”慕春比起昨日无精打采的样子倒是精神了许多,她笑了笑,“老神仙瞧过了,不用担心的。” “真的吗?”秀儿欢喜地望着姜玄。 姜玄点点头,话锋一转,“你柔姐姐呢?” “屋里头。” ...... 晌午后,孟仲踌躇着来到中院书房内,讷讷开口,“侯爷,有句话老汉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姜玄搁下笔,疑惑地望着他。 “是这样...”孟仲瓮声瓮气地说道,“府上的护卫都胖了...” “胖了?”姜玄剑眉一挑,“你想说什么?” “侯爷...您的训练法子是不是太温和了些?”孟仲讪笑,“没来侯府之前,他们也是吃过大苦的人,您放开了练。” “一会你把人召集到前院的训练场。”姜玄思索道。 孟仲眼睛一亮,咧了咧嘴,“好嘞,老汉这就去。” 而此时训练场,两百护卫还不知噩梦将近,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一派悠然自得的惬意模样。 “滚过来!”孟仲暴跳如雷,脸庞的伤痕宛若活过来一般,肆意游动着,“若不是侯爷发话,老夫非得让你们掉几层皮。” “副首领,您有何指示?”人群迅速聚集,一个高身材、宽肩膀、腰板笔直、结实得像一座石碑的年轻人忙恭敬地询问。 “余归海!”孟仲绷着脸,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太散漫,瞅瞅你们这怂德行,一个个吊儿郎当的,上了战场都活不过一刻钟。” “副首领教训的是。”余归海旋即面露惭颜,他本是个秉性纯朴的年青人,被这么一训,便闷闷地愣在原地。 姜玄老远就听见孟仲的咆哮声,进了训练场一瞧,两百汉子似霜打了的茄子杵在那里。 “参见侯爷!”两百护卫齐齐拜道,震耳欲聋。 姜玄浅浅一笑,“都起来。” 高台下方,人头攒动,呼声戛然而止,动作勉强整齐划一,就是气势差了些,外强中干。但胜在年轻,可塑性挺大。 “我长话短说。”姜玄敛起笑容,郑重地宣布,“明天开始,你们将进行体能训练,早晚各一次。” “体能训练是什么?”孟仲讶异问。 姜玄扬了扬手中的训练计划表,“六天为一个周期,每天都必须严格按照我制定的计划训练。” 护卫们面面相觑,都想知道训练内容到底是什么,但侯爷的威仪不得冒犯,只好竖耳聆听。 “明天第一天,六里匀速慢跑,俯卧撑三组,每组十个。引体向上三组,每组十个。肱三头肌下降三组,每组十五个。”姜玄跳下高台,打量着他们,“训练科目很熟悉吧,都是你们这些日子接触过的。” “侯爷,早晚各训一次?”孟仲讶异问。 姜玄点点头,“对的,第二天,三里间歇式疾跑。” “咦...第二天这么轻松吗?”护卫们不明白这样的安排,小声议论着。 “第三天,俯卧撑三组,每组十个。引体向上一组,二十个。曲臂悬垂坚持七十声的时间,仰卧起坐三组,每组二十个。肱三头肌下降三组,每组十五个。”姜玄环视一周,笑了笑,“这样的训练程度能坚持吧?” “侯爷,我王铁锤要求加量!”人群中一个酒槽鼻、宽额头的护卫大声禀报。 姜玄循着声音找见他,欣慰的说道,“铁锤,我记住你了,除了体能训练,隔段时间还会进行特殊训练,我希望你一直保持这种力争上游的良好心态。” 王铁锤挠了下脑袋,憨笑道,“侯爷,啥是特殊训练?” “为了凸显它的残酷性,我称之为...地狱行。”姜玄微微一笑。 “嘿嘿...”王铁锤骑虎难下,笑容逐渐消失,“愿为侯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看好你。”姜玄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接着说道,“第四天休息,第五天半个时辰混合训练,俯卧撑三组,每组十个。引体向上三组,每组三个。曲臂悬垂三组,每组二十声时间。仰卧起坐一百,肱三头肌下降三组,每组十五个。” “侯爷,每天只训练这些内容吗?”孟仲提问。 姜玄摇摇头,“这是早晚的训练计划,期间还有别的内容。” “呼...”护卫们齐齐深吸一口气,任谁都知道,好日子要结束了。 “第六天,十里定时跑。” ...... 第107章 周振宇前来求药 翌日。 冬日里的太阳似乎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地清晰,格外地耀眼。但阳光的温度却好像被冰雪冷却过似的,怎么也热不起来。 “你这训练法子有何用?”陆殇捋了捋灰白相间的斑驳胡须,不以为然地指指远处训练场上的护卫,“花拳绣腿,看着挺唬人,像西市耍杂卖艺的。” 姜玄笑而不语,昨天他宣布的日常训练计划,来自于后世美国海军陆战队,一字不差。这是最基础的体能训练,第一阶段需要持续八周时间。在这八周里,每一天的训练计划都不一样。 良久,他回道,“时间是试金石,咱们拭目以待吧。” “需要老夫做什么吗?”陆殇冷哼一声,“实在不堪入目。” “现在讨论这些为时过早。”姜玄笑吟吟地说,“陆伯的剑术出神入化,不妨教授他们剑术?” “剑术老夫可以教,能学多少就看他们悟性了。”陆殇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远处斗志昂扬的护卫。 “陆伯所言极是,学习本就靠悟性,强加硬塞是行不通的。” 陆殇踱步往拱门方向移去,“乌蒙的仇报了。” “都是西域人吧?”姜玄快步跟上,谨慎地问。 陆殇回首说道,“对,西域人干的。” “人命只能用人命偿,这才是最完美的复仇。”姜玄阴郁地说,“只有恐惧才会带来足够的敬畏。” 陆殇瞧他良久,“你想说什么?” “我需要艾薇娅,如果西域行商还死不悔改,那就杀到他们胆寒,杀到他们的内心被恐惧侵占。只有这样,艾薇娅才能获得足够的尊敬。”姜玄冁然一笑,“陆伯会帮我吗?” “当然,老夫很乐意效劳。”陆殇略感诧异,在他的印象中,少年很少会说出如此血腥味扑鼻的话语。 姜玄很满意这个答复,他现在暂处于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若无陆殇从旁协助,想在鱼龙混杂的长安城里办点事,侯府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 孟仲此人身手不赖,但属有勇无谋之人。简单的事交给他尚可,需要动脑筋时,缺陷就异常扎眼。 “艾薇娅那边就劳陆伯多费心了,等她安稳下来,教习剑术这事再展开不迟。” ..... 午后,姜玄在书房伏案疾书时,门外传来声响,“侯爷,前厅有位叫周振宇的求见。” “周振宇?”姜玄惊诧地说,“快请。”自数月前一别,周振宇宛若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没想到再次见面会这般突兀。 “周将军,别来无恙啊。”姜玄人未至,声先到。 周振宇起身拱拱手,感慨道,“周某离开长安也不过寥寥数月,再见面,彼时的少年已是大唐的远山侯,恭喜。” 再见故人,姜玄心情自是怡悦,“数月时间既快又慢,用一个词形容便是恍然如梦。” “恍然如梦?”周振宇脸色甚是苍白,但还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的也是,毕竟那么跌宕起伏的经历,世间再难寻啊。” “周将军...你哪里不舒服吗?”初至堂屋时,姜玄以为他乃舟车劳顿所致。但此时再看,却犹如重疾缠身般虚弱不堪。 周振宇吃力地将身子从木椅中撑起,惭愧地拱拱手,“受了些伤,回来这几日请了太医署的人瞧过,但没什么效果,所以...” 姜玄这才明白,周振宇今日前来并非叙旧,而是有求与他,或者说前来求药。犹记得昔日下山遭遇死士围攻时,随行禁军里有一位年轻士兵手掌被利刃割破,多亏他出手相救。 “阿鬼,进来。”姜玄朝堂屋外喊了一声,旋即不假思索地说,“我不懂医术,但你若只是刀剑所伤,那我的药便是全天下最合适的了。” 名叫阿鬼的仆役进来后,姜玄吩咐道,“你把周将军扶到客房,再准备些温开水、干净的绸布、酒,全部带去客房。” 周振宇目光略显迟滞,怔怔地凝视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反倒有些诚惶诚恐。药水的珍贵,他比别人更清楚,那是堪比神药的存在,但少年却无丝毫犹豫和推脱之意,这份恩情怕是厚重了些。 想至此处,他双唇翕动几下,欲说些什么,却被姜玄干净利落地打断,“周将军,先疗伤,其他的不重要。” “好。” 二人离开后,姜玄遂即赶往内院,翻出陪伴他跨越时空而来的黑色双肩背包,内心当真是百感交集,他强忍住万千思绪,带着药又匆匆返回中院客房里。 “这...这伤口怎会烂成这副模样?”姜玄看着周振宇腹部将近一尺长、二指宽的伤口,大惊失色。明明伤口不深,却腐烂流脓、溃烂一团,其上黄白脓液与黑红污血混杂一团,“这是刀伤吗?” “战鼓四起,人仰马翻,殊死搏斗,片甲不留,最后血流成河。”周振宇惨笑一声,“刀有毒,很多人都死于这种看似不深,却异常难缠的伤口。” 姜玄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烫的吓人,“我先清理伤口,你忍着点。” “放手来吧。” 姜玄第一次处理如此规模的伤口,毫无经验可言,只要看着像烂肉,统统割下去。旁边的阿鬼瞧得心惊胆颤,却不得不帮着打下手。 “哈哈...”周振宇痛的直哆嗦,但素来强大的意志力不允许他懦弱的喊叫,只好龇着牙转移注意力,“怎么闻到一股子酒味呢?” 酒味当然是姜玄自西凉武酒中提取的少量酒精了,他皱了皱高挺秀丽的鼻子,“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还答应送给孙老神仙一批呢。” 说话间,姜玄又在腐烂组织边缘割下不少细碎的肉渣,这也多亏他有一把薄如蝉翼、小巧锋利的匕首。 侯府的石墨粘土坩埚所生产的精钢,最适合用来打造一些精巧耐用的工具。此前他便命凌三打了一把,却正好在今日派上用场。 “不瞒你说,太医署的人都给我下了死亡通牒了。”周振宇接过阿鬼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庞密布的细汗,“可我还是想试试,所以就来找你了。” “你对我不错,来找我算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姜玄坦诚说道,“如果你再这么耽搁下,哪怕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了。” 第108章 未来计划 伤口清理干净后,姜玄把百多邦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患处,舒了口气,“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我相信你的伤很快就会痊愈。” “嘶...”药膏附着在血淋淋地伤口上,遂即一阵灼热的痛感自腹部传来,周振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整张脸扭曲成团,“日后...有用得着周某的地方,尽管吩咐。” 姜玄颔首微笑,“周将军对我的药这么有信心吗?” “若连姜侯都回天乏术,那周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需要派人通知府上吗?你最少要待三天时间。”姜玄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询问。 周振宇好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喘息着缓声回道,“有劳姜侯了。” 阿鬼得到示意,小心翼翼地捧着三粒药递给他,姜玄晃了晃手中的瓷杯,“吃了药以后,你就好好休息,翻身时注意伤口,房里会有人守着。” …… 内院里,慕春一身雪白裘衣,目瞪口呆地看着姜玄,“第五遍了...不就是碰了伤口嘛,已经洗的很干净的了。” “你没看见他的伤口,真的是一言难尽...” “传说府上还有位叫姜昊的?”慕春话锋一转,“现在周将军不是都回来了嘛。” “我也听过这个传说。”姜玄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很明显呀,他怎么不来看你这个兄长?” 姜玄咧嘴而笑,“我不是他兄长了。” “秀儿说,当初是你将他们两个从西市牙行救出。”慕春月牙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味,“他怎么会不认你了呢?” “大多数人认同的人情冷暖,在我跟他之间并不适用。”姜玄这么久以来沉溺于诸多事务中,已然忘记考虑此事,“他并没有说不认我这个兄长,是我单方面的决定。他隐藏的很好,以至于到现在我都责怪自己的愚蠢。” “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呢?”慕春一耸肩,“有心事不告诉别人也没什么不对呀。” “没人责怪他隐藏心事,这是他的自由,其他人无权干涉。”姜玄擦了擦手,缓缓地说,“自从恢复良民的身份后,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是我最憎恶的那种。” “他可能不想让你跟着担心他的事。” “我看起来很愚笨吗?该不该担心,我自有决断。”姜玄盯着慕春丰润的双唇,“我不喜欢这种处理事情的方式,该说明白时,就别隐瞒。既然选择了隐瞒,那事后也别说为谁好的鬼话。” “原来是这样啊。”慕春尴尬一笑。 “事实上,我不需要这种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强行替我考虑的做事方式。”姜玄傲然指指脑袋,“我的脑袋跟我的颜值一样优秀的令人嫉妒,怕我为他的事粉身碎骨、引火烧身?他不配。” “我呢?”慕春问。 “我愿为你坠入深渊。”姜玄踱到她跟前,深情一笑,“这个回答怎样?” 慕春翻了个白眼,娇嗔道,“骗子,净说好听的话。” “不是因为你想听?”姜玄问。 慕春道,“我不想听谎言。” “可真话并不动听,甚至有些伤人。”姜玄摇摇头,打算回屋。 “那也比谎言好。” “你的问题本就极不明智。”姜玄微微一笑,“到此为止吧。” 慕春固执的拦住他的脚步,凝视着他,“你会为我粉身碎骨吗?” “你是认真的?” “当然。” “你拿什么来匹配我的粉身碎骨?” ...... 训练场上,不少护卫正在进行体操训练。而后世大多数国家的特种部队在这方面的训练项目主要包括引体向上、仰卧起坐和俯卧撑等,这些都是军事体能训练中的基本项目。 引体向上是以自身力量克服自身重力的悬垂力量练习,堪称最基本的锻炼背部的方法,重点锻炼斜方肌、背阔肌和肱二头肌。 仰卧起坐的主要作用是增强腹部肌肉的力量,既可增进腹部肌肉的弹性,也可以收到保护背部和改善体态的效果。 俯卧撑则主要锻炼上肢、腰部及腹部的肌肉,尤其是胸肌。 以后世俄罗斯“阿尔法”特种部队为例,每名队员都能连续做两百个以上的俯卧撑,还要保持体力完成其他训练项目。 而“阿尔法”新兵选拔时的最低标准为单杠连续引体向上十七次,然后做俯卧撑四十次,仰卧起坐七十次,之后再进行其他测试。 场上的训练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姜玄甚是欣慰,想要在这个压抑而残酷的时代做些什么,就必须先保证自己安稳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配谈人生,谈理想。 他要做的事,注定会树敌无数。到了那时,他便是深海中一块滴血的鲜肉,嗜血而来的鲨鱼将把他撕咬成碎片。 而现在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培养足够忠诚、足够勇敢、足够强大的护卫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侯爷,还能看过眼吧。”孟仲颠颠地跑过来,恐怖的伤痕游曳着,“这可是老汉跟徐胖子精挑细选的,您瞧那大骨架子。” 姜玄对于孟仲踌躇满志的模样视若罔闻,无奈说道,“只会提刀砍人的莽汉我们不要,侯府的护卫必须是谨慎而守纪律,有很高心理素质的人。” “呃...”孟仲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询问,“侯爷的意思就是脑瓜子还要好的人?” “对,这也是其中一部分。”姜玄淡淡笑道,“如果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那么再好的体能条件都无济于事。往后的护卫选拔程序一定要严格,特定的心理训练也要加入进去。” “心理训练?”孟仲疑惑问,“那有啥用?” “具体是什么形式的训练,之后我会制定详细的计划。”姜玄沉吟片刻又道,“这种训练的用处可多了,能让咱们的护卫遇敌不慌、临危不惧、勇敢坚定、沉着冷静,能正确对待和化解危局,可具备较强的战局适应和连续作战能力。” “脑瓜子再好,也经不住老汉一刀砍。”孟仲小声嘀咕着。 “呵呵...”姜玄哑然失笑,“将来我们面对的往往是短促而高风险的作战,没有过人的智力就难以顺利遂行作战任务。” “侯爷前程似锦,谁敢对您下手?”孟仲惊诧地问。 “未来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场战争。”姜玄并未解释什么,又接着说道,“咱们的护卫不仅要学会弩箭射击、格斗、刺杀,掌握侦察、警戒、搜索、捕俘、营救等技能。还要掌握一些疾病的预防方法,可食野生动植物的辨别知识等等,这些没有一颗聪慧的脑袋是难以实现的。” “侯爷说得对,老汉也要学。”孟仲似懂非懂的点着脑袋。 “你听懂了我在说什么?” “没听懂。”老孟垂下眼帘,鼓着腮帮子瓮声瓮气地回答。 姜玄气道,“没听懂你点头做什么?” “我觉得侯爷说这么多,需要有人点头回应一下的。”孟仲讪笑。 第109章 朝堂事 翌日,皇宫。 五更天,宫外万籁寂静,黑漆漆一片,宫里已然灯火通明。 李世民身着赤黄窄袖、圆领袍衫,配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临朝听政,文武百官皆分列左右。 “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话之人正是军器监正监方拓,年近四十,小个子,而肚子很大,看起来就像会走的泡菜坛子。他身着深绯袍衫,手执象牙笏板,起身出列,躬身禀报。 “爱卿请讲。”李世民狭长明亮的眸子极快地扫视了跪坐朝堂的百官一眼。 方拓圆滚滚地脸庞带着难掩的兴奋之色,朗声说道,“军器监派出钉有马蹄铁的战马,始出长安,终到洛阳,往返近一千六百里地,马蹄完好无损,蹄铁亦牢固无比。”他顿了顿,猝然间跪地高呼,“臣为陛下贺,大唐万胜!” 众多眼观鼻,鼻观心的臣子,正精神集中,心不旁骛地等待皇帝发话,却被这一声高呼惊到,但此时不容他们多想片刻,纷纷拜倒,“为陛下贺,大唐万胜!” “众爱卿请起。”李世民甚是满意,一双龙目掠过众人面庞,“自朕登基以来,可谓喜事不断,马蹄铁便是第三件大喜事!” 诸位臣子起身后,一位面白又儒雅的文官出列,见他犀带金鱼束紫袍,其上绣无枝叶散答花,可谓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此人正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他笑眯眯地开口,“臣冒昧求问陛下,第一件大喜事乃远山侯姜玄进献的神物马铃薯,可未曾听闻...第二件大喜事。” “这第二件嘛...”李世民英俊地面庞溢出丝丝笑意,卖了个关子,“自然还是那远山侯的功劳。” 话毕,大殿内一片喧阗,百官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只露过一次面的姜玄。而一位浓眉大眼,鼻若悬胆,宽额阔脸的官员却出声儿了,“恳请陛下解惑。” “钢,远超大唐所能锻造的钢!”李世民略带着些许骄傲,淡淡说道。 此话一出,犹如在众臣子头顶炸了个响雷,将大殿内的百官震惊得像一根根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先前说话之人,正是撺掇李建成要杀死李世民的魏征,此时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像生根似地坐在原地,喃喃道,“这等奇才,果真是昆仑神山走出的谪仙人么?” 今日之前,他并不太关注少年本人。进献祥瑞之事,他只当是少年得了其师门的便宜,换一个人来,同样能坐上远山侯的爵位。而杀人逃生与惊人诗才,他也认为少年不过是一个机灵点的孩子罢了。 可现在事实证明,换个人来或许也能进献马铃薯、打造马蹄铁,但炼钢确是实打实的技术活儿,并非常人听听看看便能摸索出来的东西。 昆仑来的少年,很不简单。 魏征很想找面铜镜,瞧一瞧此时自己脸上究竟是何等表情。他与李建成有君臣之情,人死不过寥寥数月,而整个人间似乎变得大不相同,莫非这就是天注定? 李世民自然注意到魏征异样的表情,他有些不悦地开口,“魏爱卿,此等大喜事,你为何怏怏不乐?” “臣因太过震惊而失态,还望陛下恕罪。”魏征悚然一惊,忙扑倒在地。 话虽如此,但大家都知道内里原因,李世民不愿因此事与大臣锱铢必较,轻哼一声,“起来吧。” 魏征这次学乖了,回到位置后收拢心绪,颔首垂目,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众人的欢乐便是他的欢乐。 位列文官首位的男子,约莫五十上下,额头饱满宽广,鼻梁挺直颧骨高,牛角八方。生来就一副位极人臣的富贵模样,他拱手一拜,“陛下,昔仲尼,师项橐,彼时圣公也不过七岁稚童。”他顿了顿,又道,“后有甘罗十二岁便被始皇帝封为上卿,远山侯此人虽年幼,却胸怀大才,不妨召其入朝为官,岂不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朝臣齐齐看向一语惊人的邢国公,即中书令房玄龄,任谁也无法想象一向沉稳果断的首席宰相房公,会如此孟浪地举荐姜玄。 “陛下,臣附议。”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漆刷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戴着黑色展脚幞头官帽,身穿紫色袍衫、束金玉带十三銙,腰间悬挂一金鱼袋,气度相当不凡,他娓娓说道,“臣以为房令公所言极是,有才不在年高,此等少年俊杰,理应入朝锻炼一番。” 朝堂又涌起一阵骚动,房玄龄的孟浪已惊骇众人,却不曾想到兵部尚书杜如晦,堂堂蔡国公也大力举荐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远山侯姜玄。 李世民倒未预料到自己的左膀右臂居然如此看好姜玄,他有些诧异地望了二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始终带着笑意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见状,不假思索地说道,“臣赞同房令公与杜尚书的提议。” “诸位爱卿可有不同意见?”李世民锐利的目光巡视着殿内大臣的各色面目。 缄口不言的武将里,终走出一人,尉迟恭瞥了几眼左侧的文官,略显粗鲁地禀告,“陛下,常言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遛便知。不妨给他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好让那些心怀不满之辈心服口服。” “敬德,慎言。”孔武刚健的秦琼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程咬金其实不愿姜玄太早步入朝堂,但此时他再出言反驳也无济于事,只好随着尉迟恭的节奏搭腔,“臣附议。” 李勣与秦琼紧随其后,“臣附议。” 李世民玩味地盯着大殿内一众肱股之臣,而后笑了笑,“看来诸位爱卿皆是惜才之人,此事朕自有考量,容后再议。” 朝臣面面相觑,本想有文官武将的大力举荐,那少年入朝一事必然尘埃落定,却不曾想到皇帝陛下又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但他们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来自昆仑的少年除非自毁前程,否则将来在朝堂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 散朝后,李世民踱步来到丽政殿,他挥退欲知会长孙皇后的女婢,步履轻盈地迈向珠帘后,慵懒地斜挎在床榻之上,闭目假寐。 仙姿佚貌的长孙皇后见状,放轻琴声,顿时殿内犹如一泓清泉,缓声流淌。良久,李世民懒懒地说,“没想到那小娃娃的人缘倒是不错。” 长孙体态优雅地坐在床边,双目顾盼生辉,轻笑一声,并未言语。 李世民自顾自地说道,“朝臣提议召那小娃娃入朝,我却有些犹豫不决。” “二郎在担忧什么?”长孙一双柔夷轻捏着他的肩膀。 “朝堂是个大染缸。”李世民摇摇头,“那小娃娃看似少年老成,精于世故,实则赤子之心,秉性纯良。可一旦步入朝堂,必将身不由己。” “雏鹰最终还是会翱翔天空。”长孙微笑,话锋一转,“二郎可答应我要收他为弟子的。” 李世民哑然失笑,“倒是差点把这茬忘记了,所以...观音婢也觉得此时入朝早了些?” “站在师傅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早了些。”长孙坦然回道,“但朝堂之事,二郎切不可与我谈起。” 李世民算是听明白皇后的意思了,作为师傅她不希望现在就把自己徒弟丢进染缸。但又不愿她的想法影响到朝堂决策,这有违她不涉朝政的原则。 “此事再议。” ...... 第110章 风口上的猪 崇仁坊,长孙府。 府内庭院深巷,曲幽多变,巧妙连缀,且结构附件装饰均绚丽精致、雍容典雅。 内宅堂屋里,长孙无忌对长孙冲不停地重复着,“你和他不该如此生疏的。” 长孙冲顿了一下,然后问,“阿耶...他是谁?” “远山侯,姜玄。” “我们仅仅见过两次面。”长孙冲迟疑了一下,决定撒个小谎,“我们并未有任何过节,相处的挺愉快。” “你们即便做不成朋友,但也不可交恶。”长孙无忌的语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冲儿,你该成长起来了,朝堂之上终究会出现你们年青一辈的身影,你想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吗?” 长孙冲如释重负,他以为今日又会是狂风暴雨般的斥责,“阿耶,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匪夷所思啊。”长孙无忌若有所思地说,“他和我们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很难想象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到底是怎样的。” 长孙冲意识到父亲在想什么,他对于他们第一次并不友好的见面,同样充满着浓重的好奇与不解,只不过他将它们深藏在心底。 “阿耶说的是,倘若昆仑神山是存在的,但为何自古至今未有人发现过它的踪迹。倘若不存在,他莫非真的从天上掉落的?”话毕,长孙冲都被如此荒诞不经的说辞逗笑了。 长孙无忌眉头微皱,打量着几案对面的儿子,“你不要把心思花在他是否从天上掉落的,你该做的便是努力与他变成朋友。” 长孙冲点点头,父亲眉毛中间有一条短短的皱纹,好像有人拿刀在他的脸上划过一下。他发现当父亲忧心忡忡的时候,脸上也会出现相同的纹路,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条纹路是何时生出来的。 ...... 远离长安的姜玄自然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风口上的那头猪,有人猜测风停了猪会摔死,也有人笃定这头猪还生了一双小翅膀,会借着风势飞的更高、更远。 但不论外界局势如何诡诈莫测,姜玄自岿然不动。此时,他瞅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羞恼地挣扎着,“慕姑娘,请自重。” 慕春将他骑在身下,那双前几天还像嘴唇一样荡漾着笑意、像鸟儿一样扑扇着翅膀的眼睛,今日眼圈周围罩着隐隐可见的黑晕,她抿了抿干裂的双唇,恨声道,“都是你害的!” “冷静。”姜玄鼻腔袭来阵阵薄荷的清香,那是她的味道,他羞涩一笑,“你先下来,让别人看见不好,我才十一岁。” “你夜夜搂着那个幼稚的女人入睡,怎么没见你这么害臊过。”慕春压低身子,双眸内闪烁着烈焰,“昨晚我一夜没睡,就在想你说的话。” “什么话?”姜玄明知故问。 慕春怒极反笑,“你知道我说什么。”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不对。”慕春气咻咻地大喊一声,骤然间两行泪水簌簌往下落,哽咽着控诉他的罪行,“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可你还说那么伤人心的话,你太狠心了。” “但那是我真实的想法。”姜玄认真地说。 “不是这样的。”慕春愣怔着双眼,遂即秀眉皱作一团,“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如果此时有一只箭射向你,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你身前,我是可以为你挡箭的女人!” 姜玄忽而明白过来,他习惯性地用后世的思维逻辑去解读这个时代女人的情感,这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举动。 “你为什么不说话?”慕春情绪蓦地变得脆弱不堪,将整个身子压在他的身上,脑袋埋入他的颈间低声啜泣。 良久,姜玄轻声道,“我也能为你挡箭。” 慕春霍地支起身子,脸庞重新洋溢起夏日般绚烂迷人的笑,她兴奋地扭动着腰肢,脸上还挂着滚烫地泪珠儿,“你要记得我说的话,也要记得你说的话。” “当然。”姜玄矜持一笑,“别扭了,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慕春轻哼一声,柳腰摇曳不止,“我喜欢这个姿势。” 姜玄狐疑地打量着她,慕姑娘的某种倾向似乎昭然若揭啊。 ...... 周振宇的伤势相较昨日略微好转,或是长期劳累所致,自昨日来到姜府,除吃喝拉撒以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沉睡中度过。 客房门被推开时,他倏地睁开肿泡眼,而后眯成一条缝儿,“姜侯的神药果真厉害,今日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轻松就对了。”姜玄话锋一转,“突厥人的刀剑涂抹的什么毒药?” 周振宇闻言,眼神中交织着的悲伤与痛恨一闪而逝,遂即淡淡说道,“他们的兵器浸泡过病马、牛、羊的血,甚至污秽之物。” 说到此处,他脸部一侧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几下,旋即恢复平静,“那种伤口,军中供给的草药根本无济于事,很多战士便染了恶疾后,全身溃烂而亡,死法相当惨烈。” “突厥人如此恶毒吗?”姜玄未曾亲临战场,大脑始终无法把用来形容战争场面的惨烈二字反馈成像,他眉头紧蹙着,“你这次就去杀突厥了?” “只要能杀死对手,谁会在乎敌人的死状难看或是优雅?”周振宇的眼睛忽而又像冰块一样寒冷彻骨,“对,杀突厥。他们想要我们的土地和女人,想掠夺大唐王朝的一切,这就是战争的根源。” 姜玄其实偶尔也会生出想要见识战争的冲动,但他马上就被一句话警醒:你唯一期待战争的缘由,是你没经历过战争。 “我听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姜玄道,“唯有战争和爱情可以不择手段。” 周振宇神色缓和了一些,他略作沉吟,“战争可以不择手段,这个能理解。但爱...爱情,不能吧。” “这句话的解释有很多种。”姜玄耸耸肩,“事实上,我对战争和爱情都不熟悉。” “周某不懂爱情,它既然能与战争相提并论,那岂不是不亚于战争的存在了?” 姜玄着实没料到周振宇的思维能拓展到如此程度,他竖起大拇指,“周将军这个问题问的好啊。” “为何?”周振宇好奇问。 姜玄笑了笑,“我听说...爱情就是一场战争。” ...... 第111章 付出和索取 上一个十一岁,姜玄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棒的,肩负着惊天地泣鬼神的重任。 这一个十一岁,他觉得曾经那些狂妄而单纯的豪情,却那么有韵味,像早春旷野里的习气。 “侯爷,您有何吩咐?”小梅素来喜爱男装,今日便换了一身银白色绣纹锦缎袍衫,加之她高耸的鼻梁和盘髻黑发,反而更具风情。 “鄠县县衙送来的庄户名册在你那里吗?”姜玄挑开炉盖,炉膛里的炭火闪烁着橘红色的火焰,分外美丽。 “是的,奴婢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小梅双手交叠在腹部,略显疑惑地问,“侯爷这会儿要看吗?” “不看了,没什么用。”姜玄一瞥炉火,将炉盖重新挑回,“县衙送来时我粗略地看了看,只有简单的户籍信息,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小梅收回被火焰吞噬了的目光,沉静地望着姜玄,“侯爷需要什么样的?” “具体的信息,我会以书面的形式下发给你,到时间你带人挨家挨户去记录他们的实际情况。”姜玄微笑,“春种结束后,他们也不能闲着呀。” “您要派活儿给庄户吗?”小梅诧异问。 “不...”姜玄摇摇头,“脱贫致富。” 小梅愈发不解,“庄户有饭吃,有田种,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不能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吧?”姜玄哑然失笑,凝视着面前俏生生的少女。 小梅贫苦出身且为奴为婢,对于自家侯爷的善念,自是钦佩不已。毕竟,这年头没有哪个王公贵族会为平民贱户生活的更好而筹谋划策。 “可是...天下人最大的愿望不就是活着吗?” “即便如此,但我不能那么想。”姜玄指指小梅身后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一个人哭喊,你给他手巾就行。但一间屋子甚至更多人哭喊,你就要做很多事情了。” 小梅从容不迫地搬过椅子,坐在姜玄对面,面露惭颜,“侯爷...奴婢没听懂。” “没听懂没关系,我把道理讲给你,你自己琢磨琢磨。”姜玄摆弄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火钳,娓娓说道,“假如天下只有一小撮人吃不饱穿不暖只为活着而活着,那么不论他们因懒惰而贫困,又或意外而艰难,朝廷都有解决的办法。但若全天下人都将活着作为唯一的心愿,那朝廷就有责任改变现状,让他们过得更好。” “侯爷的意思是...要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小梅试探着询问一句。 “对...”姜玄点点头,“拥有更好的生活,这是百姓的权利,也是朝廷应尽的责任。现在全天下人都在哭喊,那我就从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开始,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路来。” “侯爷的想法奴婢万分敬佩,可...”小梅蹙了蹙眉,没敢往下说。 姜玄笑了笑,“接着说。” “可...侯爷也说这是朝廷的责任,您何必做这些呢。” “我的想法里面存在着理性与非理性的纠缠。”姜玄平静说道,“它们之间是互补的关系,两者分开的话,我不一定会坚持作出这个决定。” 小梅仍旧迷惑不解,却未打断姜玄的思路,她微微点头。 姜玄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这是朝廷应该考虑的事情,但作为大唐的侯爵,我无法袖手旁观。有些事,总要有人主动站出来的。” “侯爷仁爱无疆,奴婢不该用狭隘的目光去度量您的万丈胸怀。”小梅起身赔礼。 “坐吧。”姜玄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悠悠叹道,“追根溯源,我的侯爵爵位也是百姓给的。” “侯爷...何出此言?”小梅坐回原位,小声询问。 姜玄耸耸肩,“付出与索取。” “您的爵位来自于...”小梅适时而止。 姜玄自然知道小梅想说什么,却话锋一转,“给你讲点别的,听完你就明白何为付出与索取。” “数万年前,那时还没有大唐或突厥这样的国家,人们像野兽一样群居而活。没有衣服,没有精美的食物,似乎与天地间所有的动物一般,活着的意义就是繁殖后代,延续血脉...” 小梅惊呆了,小巧红润的嘴巴半张着,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姜玄。 “与所有群居的动物一样,人类也由强壮的个体担任族群的首领,他们是经过拳头和承诺得以身居高位,才配拥有比别人更多的食物和配偶。” “侯爷...”小梅实在太过好奇,便忍不住开口,“数万年前的人们什么都不穿吗?”说罢,她有些害羞地捂着红扑扑地脸颊。 “树叶...他们穿的树叶。”姜玄淡淡一笑,没理会小梅惊骇的表情,“拳头代表强大,而承诺就代表他必须要保证每一个族人都能有享用食物的权利,且他必须要带领族人过得更好。” 他顿了顿又道,“再后来,部落之间为了争夺女人和土地以及资源,大打出手,这就是战争的起源。而战争往往有输有赢,赢了的一方自然获得更多的部落统治权。故而,部落开始变成了更大的国家。” “原来是...这样呀。”小梅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国家是无数个部落的集合体,从本质上来讲,它还是遵从部落原则,那就是统治者有责任带领人们吃饱穿暖,过得更好。而统治阶级的权利同样来自于拳头和承诺,这不会变。” “所以侯爷说的付出就是作为大唐的侯爷,您有责任去改变这种状态,而侯爵就相当于您是从百姓手里索取来的?”小梅歪着脑袋沉吟说道。 “可以这么说,付出与去索取...同样适用于百姓。”姜玄点头,“他们为国而战,供养着统治阶级,自然有权利去索取更好的生活。” 小梅听罢,陷入长久的思考,在她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有些恐惧,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自出生以来从未听过。侯府中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权的强大,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富贵的含义。 今天的谈话带给她的震撼是彻底而又凌厉的,姜玄的一席话,从根本上解释了历朝历代老百姓为何揭竿而起的根源。 无他,你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好活。 第112章 上梁 三日后,一封诗会信邀请函自长安传来,令姜玄大惑不解,“崔元冬?” “是的,侯爷。”阿鬼恭敬回答,“传信之人说手信乃他家主人亲笔书写。” “你下去吧。”阿鬼走后,姜玄把信封丢在一旁,朝书房内慵懒假寐地小花叹道,“人若无名,便可专心。” 慕春搭腔,“你不想去?” “不去。”姜玄把视线投向躺椅内一袭红衣的慕春,“旁门左道,没兴趣。” “也就你能这么拒绝人家的邀请。”慕春像个小女孩似的咯咯娇笑,“若别人能写出那样令人钦佩的诗来,怕是每日都有应付不完的诗会了。” “你待着吧,我去看看周将军。”姜玄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向外走去。 …… 客房内,周振宇一扫数日前虚弱不堪地病态模样,又变回往日龙精虎猛的战场猛将,见得姜玄进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真诚而僵硬的笑容,“多亏姜侯的神药,周某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周将军,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先前你曾照拂于我,理应还了你的人情才是,日后没准还有求着你的时候呢。”姜玄颔首微笑,“你能康复就是最大的幸事。” “周某的命是姜侯救的,往后你但有所求,我定全力以赴。”周振宇敛容正色,躬身拜谢。 姜玄点点头,“客气了,想来周将军府上的人定然忧心无比,那你就快快动身回长安去罢,改日我再去你府上拜访。” “周某恭候姜侯大驾。”周振宇正有此意,今日伤势痊愈,他自然要赶回长安处理各项繁杂事务。 …… 送别周振宇,姜玄在府外伫立良久,冬日的暖阳格外惹人喜爱,眺望着不远处地巍峨群山,他的心情着实舒畅。 周振宇能活着,自然比看着他入土之后碑文上的寥寥空文更让人开心。 日后能否得到他的回报,姜玄还真没在意,选择救周振宇一命,只是一个善举而已。 毕竟,求回报的善举只是伪善。 …… 长安,程府。 程咬金自上次朝会以后,对自家儿子越发不满。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觉得姜玄这样的少年俊杰,应该是他的儿子才对。 “上梁!”程咬金手握乌黑长鞭,朝着一旁战战兢兢地护卫吼道。 “小郎君,得罪了...”四名护卫不敢犹豫,只好听命行事,将夜不归宿的程处默倒吊在祠堂门梁之上。 “哎...”程处默自觉理亏,断然不敢多言反抗,便任由他们摆布,这样粗暴而又刺激的家法,他并不是初次享受,只是往后几日他得趴着睡觉了。 “老子让你彻夜不归!”程咬金气的虬髯乱颤,抡圆了胳膊就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啪...” “嘶...程处默倒吸一口凉气,他只觉得脊背火辣辣地疼,就像被利刃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阿耶,何至于此啊!” “还犟嘴!”程咬金气不打一出来,又挥舞鞭子抽在儿子的脊背上,大声怒斥道,“平康坊里有你相好的吗?老子倒要好好查一查,到底是哪个狐狸精把你迷的家都不回!” “哎呦...”程处默惨叫一声,龇牙咧嘴地回道,“就是去转了转,没干别的,哪有什么狐狸精。” 一旁的护卫已然见惯了如此诡异的场面,一个个颔首垂目,想笑又不敢,只能憋着腮帮子强忍着。 “还敢顶嘴!”程咬金怒极反笑,抬手又是一顿猛抽,“你看看姜玄,比你出息多了,来大唐才多久,就数次立下泼天大功,你瞅瞅你,除了流连花丛,还能做什么?” 程处默这才清醒过来,原来罪魁祸首是远在鄠县的姜玄,怪不得这几天他一回府就见父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他只得委屈喊道,“人家是神山来的,孩儿怎会那些炼钢之类的技艺。” “这是哪里来的问题吗?”程咬金一双虎目瞪得溜圆,“肚子里没点东西,就是神仙也得吃屎。” “阿耶教训的是。”程处默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再纠缠这个话题,不然今日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知道你不服气。”程咬金一脸怒容,照着他的屁股又狠狠地抽了几鞭子才停住手,“如今陛下圣明,盛世必然来临。将门之后的出路何在?这个问题你可曾想过?” “没想过。”程处默老实回答,如今大唐周边强敌环伺,他哪里考虑过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事儿。 “该想想了。”程咬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声道,“没战可打的时候,你觉得朝堂还有你的立足之处吗?” “那也是很久以后得事情了,再说圣人...圣人也是重武之人。” “再久的时间,也不过一晃而逝。”程咬金道,“朝堂之上的文武争斗,从来没有停歇过,文臣的阴狠,岂是你想得那般简单,今日他还是你的同伴,说不得明日你就被人割下头颅。” “孩儿知错了。”程处默低声哑气地回了一句。 “知错知错,你哪次不是这般敷衍的说辞来搪塞老子!” 数息之后,祠堂门前便回荡着久经不息的鬼哭狼嚎,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程咬金有时觉得,自家孩子实在太让人生气了。他们对生活一无所知,却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因为从小受到家里的纵容和娇惯,总觉得富裕安定的生活是理所当然,从不去想这些财富与权利究竟从何而来。 孩子们根本不清楚,他为了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曾经度过多少艰难险阻。 而为人父母,却不曾忘却所踏出的每一步。 眼下,自己儿子正处在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那个人生阶段。童年时期刚刚结束,一种缺乏经验支撑的假性成熟随之到来。 使得他感觉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做到,直到真正成熟之后才会明白,那其实只是他的错觉。 “滚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别满脑子就是上阵杀敌。”程咬金挥挥手,让人把程处默从梁上放下来,“你若是想不明白,就多接触接触姜小子,他远不止会炼钢那么简单。” “孩儿听阿耶的。”程处默此时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麋鹿,眼里满是委屈。 “滚!” …… 远在秦岭山下的姜玄自然不知道因为他的优秀而让程处默遭受了惨绝人寰的皮肉之苦。 此时,他正带领着姜小花巡查工坊,“凌三,铁匠够不够用?” “侯爷莫非有别的物件要打?”凌三反问,“若是大件的话,可以再招揽一些人手的。” “有这个想法。”姜玄点头,“回头我派人去西市再寻几个。” 侯府打造的兵器只有刀剑,且只能用于贴身近战使用。而一旦遭遇善用远程攻击的弓箭手,便瞬间落了下乘。 如此看来,打造弩箭便势在必行。而弩箭他至今未曾见人使用过,如何打造出携带方便又攻击力强大的弩箭,还需要他去军营里看一看。 第113章 天灾 凌三作为侯府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秀铁匠,他大概知晓姜玄与他谈话的目的是什么,这令他欣喜异常。 有水平的作家都不会拒绝好故事,就像政客总忍不住乱许诺一样。作为工匠大师,凌三的心已然骚动起来。 “侯爷,老汉去寻吧。”凌三自告奋勇地说道,“长安城里手艺不错的铁匠我还知道几个,可以去试试。” “也好。” …… 午后,阳光和煦温暖,照耀在大地之上,安逸静谧的侯府,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胡闹...”柔娘双臂环胸,据理力争,“哪有女人抛头露面的?” “经营店铺算是抛头露面吗?”慕春红衣罩身,气势凌人,“长安城里那么多女人经营着食肆衣帽行,偏偏说我不行。” 姜玄本想绕道而行,却被眼尖的慕春瞧见,只得干笑着走了过来,“你们吵什么呢?” 对牛弹琴还能多产奶,与女人讲道理却只会徒增烦恼,姜玄丝毫不想掺和进二人日复一日的争论当中。 “你过来评评理。”慕春勾了勾小指头。 柔娘娇声唤道,“夫君...她欺负我。” “说吧,你们在争论什么?”姜玄扯过一张椅子躺了上去。 “我们在讨论女人该不该经营生意的事。”慕春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于沈子柔的不要脸又多了一层新的认识。 阳光明媚而刺眼,姜玄半眯着眼笑了笑,“有兴趣的话,当然可以尝试一下,府里不缺钱,能经得起折腾。” “待字闺中的女子,还想抛头露面。”柔娘瞥了眼慕春,嗤笑一声。 慕春嘲笑道,“活不下去的时候,哪有资格想这些。” 能目睹二人动脑,对姜玄来说真是个荣幸。他很高兴她们驳回自己的动物本能而回到纯粹的智力领域去讨论一些有关生活的话题。 “这个话题因人而异,不同的人生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姜玄道,“放在以前,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为了活着而挣扎不休。但现在就不同了,不论是待字闺中还是抛头露面,你们都可以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没人会因这件事而迁怒于你们。” “我没有想做什么。”慕春听罢,报之一笑。 柔娘拢了拢及腰长发,愤愤开口,“那你跟我吵什么?” “好了。”姜玄觉得血压有点高,揉了揉眉心,“你们纯属是闲的慌。” “哼...”二女一左一右,互相递给对方一个嫌弃的眼神。 话虽如此,姜玄还是很欣慰的。经过自己不断的引导纠正,二女有时也会互相交流一些浅薄而又不失意义的想法,虽然整个过程火花四射,硝烟弥漫。 现在的生活虽然富足有余,但思想上的认知不应该退化或跌落深渊。 世界上最不可预料的事,就是前一分钟还在享受着高品质的生活,炫耀着权势和财富,大吹大擂天长地久。后一分钟就成了站在废墟里两手空空、一无是处的难民。 “你们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很有意义。”姜玄适可而止,带着小花溜之大吉。 …… 闲下来的时光,好比虫子在蜜糖里爬行一样缓慢。 再次见到内侍吴钰英,是在傍晚时分。他的舌头像一只害羞的粉红色动物滑过下嘴唇,“侯爷,陛下召您入宫呢。” “入宫?”姜玄愣了愣,望着眼前头饰稍显凌乱的太监,他想不明白为何如此着急,眼看着天都擦黑儿了,“现在就去吗?” “是的。”吴钰英犹豫了一下,又道,“长安爆发了瘟疫,陛下正为此事忧心呢。” 姜玄脑壳儿好似被重锤击打了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失声叫道,“瘟疫?什么瘟疫?”话毕,他顿觉一阵彻骨寒意侵袭进四肢五骸。 古代瘟疫肆虐之时,整个人间犹如死神降临,人命在灾病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下午太医们就快马加鞭的组织人手排查染病之人。”吴钰英顿了顿,“暂时...暂时还未确定到底是何种疫病。” “陛下...”姜玄小脸煞白,按下心头的愁云惨雾,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目前统计了多少感染者?” “三百一十八例。”吴钰英紧跟着姜玄的脚步,他震惊于少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 姜玄又问,“死了多少?” “一百七十九例。” “阿鬼!”姜玄到了前院里大喊一声,又偏过头看了眼同样神色凝重的吴钰英,“何时发现的?” “三日前,长安县衙与万年县衙传出消息,称城中病死了十五人,当时消息被截留在了京兆府。”吴钰英加快语速,又道,“直至今日下午,京兆尹面见圣人...” 剩下的话,姜玄不听也能猜到,盖子捂不住了只能顶着压力上报朝廷,“真是愚蠢至极,如此行事,不怕收拾不了局面吗?” 阿鬼闻声而来,见姜玄脸色难看,便快声询问,“侯爷您吩咐。” “去把小梅和孟仲还有杨虎叫来。” “遵命。” 不多时,三人快步赶来,姜玄开门见山地说道,“长安爆发了瘟疫,我不在时,杨虎跟孟仲你二人以小梅为首,协助她处理好府中各项事务。” “瘟疫?”三人惊骇欲绝,这个词在众人心中等同于死亡。 姜玄道,“杨虎,酒厂明日起停止生产,做工之人全部安排在酒厂内,不得随意出行。” 杨虎拱手回道,“侯爷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姜玄又朝孟仲说道,“你的任务比较繁重,待会率人去庄户家统计最近几日去过长安的人家,再排查一下是否有病患,如果有,就隔离起来。” “侯爷,这...”孟仲欲言又止。 “告知庄户,不得聚集在一起,更不得擅自离开庄子。”姜玄不耐烦地挥挥手,“如有违抗,你自行定夺。” “好的,侯爷。”孟仲自知大事来临,陡然间一股肃杀之气萦绕周身。 姜玄指指不远处巍峨青山,“明日起派人接引山中泉水,府中饮水不得再从先前的河流处取了。” 最后,他才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小梅,郑重嘱咐道,“我去长安还不知道几日才能返回,府中一切事务就交给你处理了,他们两个听命与你,你能否做到?” “侯爷请放心,奴婢定不负您的期望。”小梅目露担忧,她不知此时此刻的长安会是如何光景,既然宫中都来人了,那决非小灾。 吴钰英静候在一旁,自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对于少年侯爷表现出的临危不惧,又多了几分赞赏。 “公公,咱们走吧。”姜玄安顿好一切,便快步离开前厅,朝府邸大门走去。 吴钰英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步,二人乘着马车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冷冽的空气窜进狭**仄的车厢里,却怎么也冰冻不住姜玄焦躁不安的心。 马车飞驰在曲折小路,沉默良久,吴钰英叹道,“天灾无情啊。” 姜玄嗤之以鼻,“这怕不是天灾,却更像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