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契》 待嫁 “记住,若有人问起来,就说祭奠回来看街上热闹多溜了一会儿。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说。不管是爹爹还是继母,遇到歹徒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说,记住了?” “记住了,小姐。” 莫府上下早乱了套,不断四处派人打听莫小姐的下落。 莫老爷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不住地念叨:“不声不响,就不见了,静修庵那边不见人,上宜城找了个遍,到底是去了哪里?这……这么大个人,马上就要出嫁了,若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 “女儿大了,又不是我亲生的,不好多说,紫忆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二夫人翻个眼白,不急不躁地回嘴。 “行了!你住嘴,没问你……”都什么时候了,除了撇清自己,没说一句暖心的话。 “老爷,老爷,大小姐回来了……”王管家急急地跑进来禀报。 “啊,回来了?”莫老爷闻报喜出望外,转身就往外走,脚下一磕,差点被门槛绊倒,多亏王管家一把扶住。 “老爷,您小心脚下。” “我没事,浣浣在哪里?” “小姐在前院,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莫老爷抚着胸口,总算松了口气,喃喃着和王管家一起往前院去了。 二夫人起身,哼了一声,扭身子往后堂去了。 莫老爷一见到闺女,就心疼地责备,“浣浣,你这一天去哪里了,要吓死爹爹么?” “爹,没事,今天是娘的忌日,我去祭奠了一下,知道您忙,就没有跟您说。”莫紫忆轻描淡写,没事人一般,并没有向爹爹说起遭遇的意外。 莫老爷抚额跌足叹息,“啊哟,浣浣,爹爹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忘了今天是你娘的忌日。多亏你记着。” “爹爹您只是这些日子太忙了,哪里就老糊涂了。” “不是老糊涂,就是忙糊涂了,反正是糊涂了。这府里上上下下找不到你,爹爹都快要急疯了。偏偏忘了今天是你娘的忌日。” 莫老爷说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嘱咐女儿道:“这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安安心心待在家里,不要再抛头露面。一来免得爹爹担心。二来免得叫曲府那边知道,说咱们没规矩,毕竟人家高门大户。讲究多。” 莫紫忆笑着安慰莫老爷,“爹爹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至于曲家,再高门大户规矩多,也不能不近人情吧?若真不近人情,我还不嫁了呢。” “不要乱说。不吉利的。” “是,爹爹。” 莫紫忆跟爹爹道过安,回了自己的绣房,一进了房间,便瘫软在了坐椅上。莲秀已给她端来饭菜热汤,惊魂犹未定,端着饭菜的手还在轻颤,莫紫忆拍拍她的手,“你下去歇息吧,不用侍候了。” “小姐……”莲秀迟疑着。 “我没事,有些累,现在不想吃。” 等莲秀离开,她唤来两个小丫头往两只大浴桶里加足热汤,便支走了她们,强自挣扎起来,爬到浴桶里清洗。 噩梦 背上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擦痕,被热汤一激,锥心刺骨地疼。莫紫忆只咬牙忍着,绝不出声。 忍着巨痛从头到脚清洗完毕,再到另一个浴桶中冲洗干净,迅速擦干。取出药匣,也不叫人,自己往伤处抹了药,实在抹不到的地方,直接把药膏抹到贴身穿的白土布小褂上,穿好,方觉得背上的疼稍轻了一些,爬上卧榻,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想白天发生在乱山岗上的遇袭之事,心下犹感后怕,若不是那位公子爷恰巧赶到,出手相救,她怕是命已休矣。那几个蒙面恶徒,到底是何来头?为何刀刀逼命,要置她于死地? 思来想去,只是一团乱麻,睡意袭来,莫紫忆恍恍惚惚,渐渐沉入梦乡。 “浣浣,浣浣……快点,快点来追我呀……”桃林中,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翩翩少年,在她前面不远处,摇晃着一枝灼灼桃花,一边奔跑,一边连声呼唤她的乳名。 莫紫忆正在采桃花花蕾,竹篮里已差不多快满了,听到少年的呼唤,她将竹篮挂在桃枝上,撒腿追了上去。 少年步履如风,一边跑一边回头冲她笑,“快点,快点呀,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莫紫忆起劲地追,只是腿沉得厉害,怎么追都追不上,忽地脚下一个踉跄,“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少年闻声,急急返回来扶她,心疼地说:“浣浣,浣浣……摔疼了没?你着什么急,我总会叫你给追到的……” 莫紫忆抬起头,灿然一笑,水汪汪的眸子中透出一丝狡黠,伸手捉住少年衣袖,“我可追上你了,快说,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少年哈哈大笑,扶起她,刮她鼻子,“原来你在捉弄我。这我可不能放过你。”说着扔掉手中桃花,呵了呵双手,挥舞着便要搔她痒痒。 莫紫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爬起来转身,撒腿便跑。 刚跑了没几步,脚下一绊,远远地摔了出去,摔得浑身生疼,疼得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那少年哈哈笑着,跑过来,把桃花伸到她眼前晃动着,“哈哈,浣浣小笨妮,一招不能连着用两次哦,又想骗我上当是不是。” 莫紫忆气恼,伸手就去抓那桃花,谁知手未伸到,那枝灼灼桃花忽然变成了一柄利剑,向她直刺过来。 “啊!” 莫紫忆在自己凄厉的尖叫声醒了过来,浑身冷汗,身上的那些伤口被汗水一蛰,钻心地疼。 “小姐,你没事吧?”莲秀披上衣衫,举着灯从外间走了进来。 “没事。你把灯点上,去睡吧。我就是做了个梦,自己把自己吓醒了。” 莲秀点着里屋的灯,走过去给莫紫忆掖掖被子,“梦到什么了?是不是白天受的那一惊?” 莫紫忆眼睛迷离,满脸倦色,摇摇头,“你去睡吧,我累得很,灯就让亮着。” 莲秀退了出去,莫紫忆望着那灯火出神。 思绪纷乱,飞回几年前。 拒绝 那一年的阳春三月,西山桃花谷,桃花遍地开,她第一次遇见刚刚梦中的那个少年——曲三公子。 那时,她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曲三公子正翩翩年少,回想起来,那是一次分外尴尬的相见。 那是她第一次跟着姨母去桃花谷,看什么都新鲜。 她同着莲秀在桃花林里一边采桃花,一边在桃林间追逐嬉闹。 “莲秀,来追我呀,来追我呀……”莫紫忆一边起劲地跑着,一边回头叫莲秀,天真烂漫的年纪,一玩起来就忘了一切。 “小姐,你跑慢点,小心摔了。”莲秀叮嘱着。 莫紫忆格格地笑,声如银玲,“你骗我,我跑慢了,回头你就追上我了,我偏不,我偏不……” “咚”地一声响,她一边回头一边朝前跑,冷不防一头撞上了什么。莫紫忆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看看将要摔倒在地,却已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莫紫忆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便听到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小妹妹,撞坏你了没有?” 莲秀见有人撞到小姐,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一把推开那少年,将莫紫忆护在身后,责问道:“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撞坏我家小姐你吃罪得起么?” 少年身后跟着两位随从,见此情形,不乐意了,上来大声呵斥指责莲秀,“明明是你家小姐先撞了我家少公子,我们都没计较,你们还来劲了。撞坏我家少公子你们吃罪得起么?” 少年抬手,制止了两个随从,凑到莫紫忆跟前,赔着笑,“十分抱歉,小妹妹,撞坏哪里没有?” 莫紫忆本来也没当回事,听那两个随从很恶霸的语气对莲秀说话,便有些不乐意,“撞坏了。你赔我。” “撞哪里了?”少年当真,一脸关切,急急问。 “反正撞坏了,你赔就是!”莫紫忆出语也十分刁蛮,一点不客气。 便在此时,渐渐有一些少年男女围过来看热闹。 少年将手中的一柄剑递到莫紫忆面前,笑说:“这把宝剑是我家传宝剑,赔给你如何?” 莫紫忆瞄了那宝剑一眼,不屑道:“一把破剑?不要。” 边上有一位少女载歌载舞,“春日游,桃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舞到少年身边,说道,“三公子,咱们可早就说好了,你这把家传宝剑是要送给奴家做定情物的,你如今以向人家赔偿为借口,赠定情物给人家,这可不太厚道哦……” 周围的人闻言起哄,一时很是闹腾。少年斜了那少女一眼,道:“一边去,少搅和。” 莫紫忆本就不肯要什么宝剑,懵懵懂懂听得什么定情物几个字,更加不肯,少年不依,硬将宝剑塞入了她手中,她弃置于地,转身便要离开。 少年哪里肯放她离开,伸手拦去她去路,非得要将宝剑赔于她。 莫紫忆被纠缠不过,终于说,“好了,你并没有撞坏我,不用赔。” 过分 “我总是撞到你了吧?撞了就该赔。”少年坚持。 “你没有撞到我!”莫紫忆又退一步。只求脱身。 “撞到就是撞到了,你不认我也要认。这样吧,你收下我的宝剑,再赠我一样你的东西,咱们就算扯平了如何?” “不行。”莫紫忆恼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东西赠你。莲秀,咱们走。” “既然如此,可否告知姑娘芳名?”曲三公子拦住她的去路,不肯放她走。 莫紫忆满眼戒备,紧紧抓着莲秀的手,摇头后退。 “曲三少,人家明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这样对人家过分热情已经吓到人家了。适可而至吧。” 莫紫忆寻声望去,只见几步外有一株高大的桃树,繁花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处粗大的树杈上,并排坐着一对年轻男女,正居高临下,笑容灿灿,望着她们这边。 那男子的一条手臂揽在女子腰间,动作亲昵,神情迷醉,两人双腿悬空,晃来晃去,好不惬意。 说话的正是树上花间的那个男子。 只记得曲三公子当时说,“爷请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背上疼痛难忍,她挣扎着坐起来,倚坐在床头,从床头一个楠木箱里,拿出了一把剑,轻轻抚触。 这是后来曲家上门提亲时,媒人带过来的,也就是当年在桃林中,他当场要送她,她没有收的那把剑。 没想到,后来,这把剑终于还是来到她身边陪伴她。 据莲秀讲,这是曲三公子的意思,一定要她收下这把剑。 当年在桃花谷,他就固执地要她收下这把剑,她却坚决不肯,一直相持不下,直到她姨母过来,才把她解脱出来。 想起当时曲三公子急赤白脸的模样,她都忘了背上的痛,忍不住想笑。 直到今日,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送一把剑给她。就算是定情物,一定要是一把剑么? 她从小体弱多病,不耐喧嚣,一直跟姨母住在静修庵里调养受教,回府里住的时日很少,多数时候,都是爹爹和娘亲去山上看她。 娘亲去世后,爹爹续弦,继母带了一儿一女过来,初时还好,时日一长,对她总没有什么好脸色,她索性就长住姨母身边,爹爹仍是得空就去看她,只是她回府里住的时日更少。 自认识曲三公子后,每回她回府里住,曲三公子必定跑来,带着她出去疯跑疯玩,带她纵马高歌,围猎林苑,带她结朋交友,歌舞欢宴。 与曲三公子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欢快而短暂的。 每回分别的时候,曲三公子总是嬉皮笑脸再三缠问:“浣浣,你不要上山去住了不行么?你姨母总是对我很凶,我总也见不到你,想你想得心里怪难受的。你就住在府里,我天天带你出来玩,多开心,行不行?” 莫紫忆总是无一例外地摇头,“不行的。我在府里住不惯。习惯住在我姨母那里。你朋友那么多,找他们玩也一样的。” 门第 那时年纪小,想什么说什么,并不懂得委婉,如今想来,这样的话似乎挺伤人心的。 她住到山上时,曲焕试着跑去过好多次,每次总也白跑,姨母是不会让曲焕见到她的,也总告诫她,不要跟这种没心没肺的豪门公子混,没什么好果子吃。 姨母一向待人还算宽厚,对她尤其上心,但是对于曲焕,她从没给过好脸色,不过,对于回府上住时,跟着曲焕在城中乱跑,她也并没有过于苛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不时敲打她几句也就算了。 对于她与曲焕的婚事,姨母颇有微词,却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横加干涉。仍然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姨母只是叹息,“有些事,我说了你听不进去,不过是少不更事,你栽栽跟头就明白了。” 莫紫忆挽着姨母的胳膊,腻在她怀里,娇糯细语:“有姨母在,我谁也不怕呢,曲焕将来若对我有半分不好,我便休了他,上山陪姨母住一辈子。” 莫紫忆清楚地记得,姨母当即变了脸色,厉声斥责她,“休得胡言!” 这次她下山回府待嫁已有几日,据说曲焕也已从边地归来准备迎娶她,却不曾见曲焕来过,今日去祭奠娘亲,若是有曲焕陪伴,当不至于如此狼狈。几个时辰前,若非那位公子爷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抚着剑鞘,莫紫忆喃喃自语,“那位公子爷会是谁呢?待曲焕来了问问他,或许他会知道。这事不能叫爹爹知道,就只有叫他代我去拜谢人家了……” 曲三公子近三年,一直驻守边关。 他不辞而别,去后杳无音讯。 后来,她才有所耳闻,得知曲三公子驻守边关不归是在跟他父亲曲丞相赌气。 他要娶她,他爹曲丞相不答应,他负走出走。 曲丞相嫌弃她是屠沽之家的女儿,两家门第悬殊,认为她不配嫁给曲丞相家的三公子。 曲家高门大户,当朝权贵。莫家,世代以酿酒传家。用曲丞相的话说就是屠沽之辈。 昌雍国等级森严,照国中的婚俗,确实不般配。上宜城乃皇都,天子脚下,权贵人家扎堆的地方,更加讲究门第。 曲三公子却铁了心要娶,甚而威胁他父亲不让他娶她,他就老死边关,不回上宜城。 曲丞相拗不过儿子,却也无奈,只得于几个月前正式请媒人向莫家提了亲。 他终于归来准备迎娶她了。 莫紫忆收了剑,叹了口气,和衣倒在卧榻上,有些闷闷不乐。这桩婚事以曲焕的坚持,曲丞相的妥协达成曲焕所愿,但这不表示曲丞相府里的人从此看得起她这个屠沽人家的女儿了,将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是别扭。 在她心中,终是缺憾。只是,对于终身大事,她一个闺阁弱质女子,又能做什么? 思及此,不由暗叹,“姨母往日总说,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当日年少不解,今日想来,果是如此。” 姨母对她一向疼爱有加,近日却准备远游,并没有要送她出嫁的意思。这会儿或许已经成行也未可知。 不易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渐渐沉入梦中。 夜阑人静,几声尖叫,莫紫忆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汗涔涔地颤抖着,面色苍白。 莲秀也没睡安稳,再次披衣起床,拿着灯烛和帛巾走进来,走到她跟前轻轻替她拭汗,安慰着,“小姐,没事了,醒了就好了。” “莲秀……”莫紫忆口干舌躁,心口呼嗵呼嗵地,如同擂鼓,有些上不来气,声音嘶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闭眼就做噩梦,还总是跟曲焕在关的。” “又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和曲焕一处林中打猎,眼前突然窜出一只恶狼,追着我直咬,然后他就扑上去跟狼拼命,我梦见他身上被狼咬了许多血窟窿,流了好多血。 我都吓傻了,只是在旁边尖叫哭泣,后来他连人带狼一起滚下了悬崖…… 就在他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他转过脸来大哭着催我,‘浣浣,别管我,你快跑……’ 他的模样分明又变成了昨日救我们的那位公子爷……” 莲秀轻轻拍抚着莫紫忆,安慰道,“说起来,还是跟小姐昨日遇袭有关,白天受了惊吓,夜有所梦。没啥,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去外屋睡了,就在这里守着你。时辰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会儿。” 莫紫忆定了定神,想起了什么,嘱咐莲秀,“莲秀,天亮后,你记着把那位公子的披风浆洗了,好生收着。等打听到他人了,还给人家。” “嗯,小姐,我记着了。” 搭救莫紫忆的那位公子爷对于街市繁华彩灯靓女视而不见,只急着往城东府里赶。倒是两个随从,这里看一看,那里摸一摸,看着人群里那些年轻的女子,眼都直了。 “爷,走那么急干什么?不如咱们在街市上逛荡一回, 吃过夜宵再回府?”荒凉的边关待太久,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街景了。俩随从双脚发软,挪不动步子了。 “瞧你俩那点出息。我也不用你们不情不愿地跟着了。逛去吧。随便逛到什么时候。只别忘了,明早在铺子里集合。走了。”公子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咱们爷,这一路昼夜兼行,不眠不休的。这进城了都顾不上养养眼。急着给皇上说北边的事……” “你傻呀!说什么北边的事?爷那心急火燎的,一看就是想王妃了。自娶了王妃,哪个女人入过咱们爷的眼?街上这些庸脂俗粉,咱们爷才看不上。” “也是难为咱们爷了。大婚不久就分开,一分就是这几年。” “爷不容易,咱们也不容易。走走,咱们回家也没有心上人等着。吃过酒听过小曲再回不迟。” “是这话。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俩随从一唱一和的望酒楼去了。 公子爷这边避开人多的街道,纵马骤驰,不多时,便到了城东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高门朱户,灯笼高挂,亮如白昼。门前矗立着一对高大石狮子,威猛无比。 公子爷勒住马,长舒一口气,眉梢喜气盈动,缰绳一扔,跳下马,急步上前敲门。 军功 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人问,“这么晚了,谁呀?这里可是镇北王府,深更半夜,敲得山响,也太放肆了!” 公子爷应道:“是我!开门。” 里边的人唠唠叨叨开了门,打量来人,未及开言,忽然“啊呀”大叫一声,唬得跪地磕头不止。 “王爷啊,您怎么大半夜的回来了,小人这不是在做梦吧?” 公子爷走过去,在开门人屁股上踢了一脚,“疼不疼?” 开门人连连叫唤,“疼,太疼了。” 公子爷哈哈大笑着进了门,扬长而去,“疼,那就不是做梦了。” 开门人这才似信非信地爬起身来,牵了公子爷的马,追了进去,“王爷,王爷,您请留步,小人有话要说。” 公子爷却一溜烟不见了。 此位公子爷乃是昌雍国当今皇上的皇叔,镇北王怀启宸。 论辈分,他是皇叔,可是论年龄,比皇上还要小上几岁。 怀启宸乃先皇的同父异母弟,生得身姿伟颀,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其风流蕴籍,冠绝一时。 且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尤其擅长武略,精于骑射。 少年时便率领精骑士卒纵横边塞,屡立奇功,是皇族中唯一因军功卓著加封的王爷。 运筹多谋善断,上阵威猛剽悍,平时风流倜傥。 是以,怀启宸不只是出身高贵无比,还是才子中的猛男,猛男中的美男,美男中的才子。 无论他出现在哪里,都是昌雍国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的存在,人不敢妒,天妒。 永业十六年秋,他大婚不久,先皇突然驾崩。皇侄即位,改元至正,新皇初登大位,北境就有火急战情报来。 原来,昌雍国北境有八九个小国,其中较大的有勿慎国、失弗国与库娄匹国,这三国中,又以勿慎国实力最强,时不时就要到昌雍国的边境上试探冒犯一下,捞点便宜。 昌雍国但有反击,它们比兔子跑得还快,是以,想一劳永逸地消灭它们,也没有那么容易,有时候逮住一次打狠了,能老实一些日子。 过不了多久,那贱毛病又犯了。 这一次,听说昌雍国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未稳,便想趁机肆掠,勿慎国又开始蠢蠢欲动,大捞一把。 是以,勿慎国一边派出哨探去查探昌雍国边境的守备情况,一边派人去联络失弗国和库娄匹国,准备把声势弄得壮一些,动静搞得大一些。 失弗国与库娄匹国原本每年还去昌雍国朝贡的,那次朝贡也没亏着,不想跟勿慎国一起冒犯昌雍国,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只是禁不住勿慎国的软硬兼施,一会儿煽动一会儿威胁的,终于动了心思,于是合军一处,气势汹汹前来掳掠犯境。 新皇刚登基,还没有经过战阵,未免有些心慌,为保万无一失,便把这新婚不久素有昌雍国“战神”之称的皇叔给派去退敌镇边。 这一去,便是几年。 这几年中,他先后打了好几场硬战恶战,硬是打得三国合军兵散,失弗与库娄匹两国退军远遁,再不跟着勿慎国混,打得勿慎国胆寒,趁胜连连追击,逼迫它们远迁千里。 思念 之后,为巩固边境,巩固战果,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敌军来了就打,打跑就算,再来再打,周而复始,没个尽头,没个安生日。 于是,他上表新皇,提出了“屯田驻守,移民实边”的主张。这样,既有利于开疆拓土,又有利于长期戍守,稳固边境,又能给朝廷节约远途运输粮草的人力物力财力,可谓是利国利民一箭三雕的好事。 屯田的事,他已经利用镇守的士卒开始着手进行,但移民实边,这事非得朝廷下诏才能进行。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大好事,皇上一定会很快批复的。 然后,这几年来,他就此事,一连给皇上上了好几道奏章,都没有收到明确的答复。 这件事太重要了,他恨不能立马付诸实施。久久没有回音,他终于等不及了,不得不于百忙之中抽身亲自回来一趟,落实这件事。 还有一件也很重要的大事,那就是他实在太想念他的雪妃了,赴北前,他大婚不到半年,俩人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几年的离别,思念蚀骨。 这一次回来的路上,他早已想好,这次回来,把第一件事落实,然后再次北上时,他要带上他的雪妃,把她带边地去,在那里和她安个家,当他想她的时候,最多飞马半天便可见到她。 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上次,他奔赴边地的时候,他就想带了她去,可惜那时战情紧急,刻不容缓。 那边危险,又苦寒无比,去了定然会吃许多苦头。他当时也问了她,她大不乐意,他也舍不得她吃那份苦,便没带她。 这一次,他一定会带上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与她鸳鸯戏水,双栖双飞。 这些想法激动着他,令他浑身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上千个日日夜夜的分离,已快把他逼疯了,他疯狂地思念着她,积久的思念汇聚着,膨胀着,似乎随时都会把人给爆裂,那种感觉,既甜蜜又难过,哪怕是此刻,也是如此。 他相信,她也是同他一样的心情,一样的思念。 他一路奔向雪苑,眼前掠过的皆是熟悉温暖的景物,心情欢快得不能自抑,他忍不住呼喊起来,“雪妃,雪妃!爱妃,本王回来了……” 雪苑里上上下下的人蓦地听到镇北王的呼叫声,先是一惊,还以为是做梦,或者幻听,但很快地,她们便明白过来,不管歇息未歇息的,都忙忙整束衣履,急急迎出门外,跪到一片,莺声燕语,“王爷,您回来了。” “雪妃,雪妃!”怀启宸兴奋欢快地高叫,旋风一般越过跪了一地的人,直奔雪妃的卧房,撩起软帘,兴奋地大叫,“雪妃,我的爱妃,本王回来了!” 然而…… 房中空空如也,不见伊人倩影。 怀启宸哈哈笑着挨个房间去找,兴奋地叫嚷,“雪妃,你又淘气了,快出来迎接本王,不然本王就生气了!” 起疑 宫中各处还很热闹,灯火通明,上林苑中筵席还在进行,他随意走了走,却没在筵席上找到陶阳,也没有见到雪妃,他拦住一个小太监问,“陶阳在哪处赏月?” 小太监大概新进宫不久,并不识得他,便先问他,“您是?” “镇北王怀启宸。” “哦,小人该死,进宫不久,不识得王爷。”小太监忙告诉他,“陶阳公主那会儿说有些头痛,先回她原先在宫中的住处荣香苑里歇着去了。” 怀启宸听说,便直往荣香苑这边来,走至半路,却迎面碰到陶阳带着一个贴身丫头过来了。 他叫了一声“陶阳”。 陶阳听见有人直呼她名,好生奇怪,正要发怒,又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四下张望,猛一转头看见皇兄镇北王正站在眼前。 不由地她打了一个寒颤,面色瞬间刷白,眼神中是掩不去的惊慌。 “六,六皇……皇兄,您,您不是在边地么?什么时候回来的?”陶阳公主一开口,直觉得心慌气短。 这陶阳公主跟怀启宸同父不同母,只比怀启宸小了不足两个月,因是那一辈里第一个出生的公主,自打出生起,便深得父皇母妃及众兄长的宠爱,一向嚣张得很,从来不是胆小的人。 怀启宸的母妃当年因出身低微,在宫中地位很低,常遭排挤。 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 怀启宸虽然是众皇子皇女中的佼佼杰出者,却因了这一点,处处被众皇子看轻,陶阳公主更是常常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之所以这样,一则是被娇宠过度之故,再则不过是因为她与先皇是一母同胞,都是皇后所出,先皇是嫡长子,她是嫡长女。 自打她懂事以来,今天这样的表现却还是第一次,有些反常。 怀启宸也没有多想,还以为自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着了她,也不以为意,“你王嫂不是跟你一起进宫赴筵?她现下人在哪里?” “啊,王嫂啊,对,一起进宫。哦,对,她那会在苑子里吃东西赏月,后来说是有些腹痛,就到太医院那边请太医诊病开药去了。” 陶阳公主目光闪烁,语无伦次,一边说还一边以目示意身旁的丫头,怀启宸不由起了疑。 语声严厉起来,“怎么回事?你王嫂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在哪里?” “在……在太医院。”一边说一边催丫头,“还不帮六皇兄快去找王妃。” 丫头应声刚要走,怀启宸厉声喝住,“别动!” 丫头吓得一下跪倒在地。 一片阴影浮上心头,怀启宸倏地拔剑逼住陶阳公主,“说!到底在哪里?” 陶则一向嚣张,怀启宸多半让着她,过往虽说时时教训她几句,却从来没有认真跟她计较过,却也从来没有怕过她,更何况如今。 陶阳公主一向跋扈,何曾被人以剑相逼过? 但她也不傻,她深知这位六皇兄的性子,若是戳了他的心窝子,他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会当场要了她的命,唯今之计,保命为先。 丑事 她颤着手往皇上寝宫的方向指了指,怀启宸隐隐觉得不妙,心下已明白了几分,忽地热血上涌,脑中一片空白,他一脚一个踢开陶阳和她的丫头,迅速奔向皇上的寝宫。 正在皇上寝宫外当值的宫中护卫多半认识怀启宸,见他一脸怒气,突然携剑而来。不由地紧张起来,赶紧仗剑挡住了他的去路,“王爷,皇上已就寝,有什么事明天再奏。” 怀启宸也不答话,拔剑便刺。招招致命,怀启宸体魄雄健,臂力过人,剑术高超,当世之中,罕有其匹,两名小小护卫,岂在他眼中,呼吸之间撂倒两人,直接闯入寝宫。 身后喊声顿起,急雨般倏然已成一片。 “有刺客!有刺客!” 立时,一波一波的皇宫护卫奔向皇上的寝宫外,将寝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定。却没有人敢追进寝宫里面。 怀启宸几步闯进寝宫,一剑挑开龙帐,帐里一对鸳鸯早惊得魂飞魄散,抖糠一般,遮着龙被,衣服凌乱地四处丢着,还没有来得及穿。 正是皇上和雪妃。 怀启宸怒目欲裂,眼珠血红,神情冷怖,他提剑指住皇上,字字千钧,嘶声斥问:“王八蛋!你身为一国之君,在京城稳坐龙廷,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本王为保你江山平稳,千里万里,顶风冒雪,不惜性命血战疆场,你竟然趁本王不在府里之际勾引本王的爱妃,往本王的脸上抹屎,做出如此猪狗不如没有人伦的丑事?!” 皇上再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叔能突然之间天神一般从北疆边地降到龙床面前,哪里还顾得上体面,跪在床榻,喏喏战栗,唯有叩头,“皇侄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皇叔宽宥,宽宥……” 宫外“捉刺客!捉刺客!”波澜翻滚,山呼海啸。一则投鼠忌器,二则知道内中隐情,是以虽然声势浩大,却无一人敢贸然入内。 “今日之事,已无君臣叔侄之份!说吧,是你死,还是我死?!”怀启宸说着,剑尖挑起一件皇袍,摔到皇上面前,“穿上衣服。咱们决一死战,生死由命,绝无他怨!” “皇叔饶命,皇叔饶命,皇侄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丑事,以后再也不敢了!”皇上体面全无,根本拿不出威严来,只是磕头如捣蒜。 “这里已没有君臣叔侄,只有你死我活,穿衣拔剑!”怀启宸声音嘶哑,字字滴血。 皇上无奈,只得照办。战战兢兢,抖抖嗦嗦,穿上衣服,下了龙床,呛郎一声,怀启宸将一柄剑挑到他面前,逼他决战。 皇上颤颤悠悠地捡起剑,勉强拉开架势。 怀启宸毫不客气,抬手一剑便刺入皇上肩头。忽剌一下,血水喷了一大片。 外边的护卫见动起了真格的,便要冲进来护驾。 “别动!谁都不许进来!”却又被皇上喝住。 雪妃一见镇北王真的下狠手,更加慌乱,浑身打着颤,面无血色的她抖抖索索地穿上衣服,爬下龙榻,一下子扑跪到怀启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