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福妻养包子》 第1章 沈家大房,仨兄弟 清晨,正是日出而作时。 下塘村,三俩妇人端着木盆经过沈家门口,再次听到嚯嚯的磨刀声,紧接着,沈钱氏的咒骂划破院子上空,伴随孩童的啼哭。 不出一息,沈家院子外,聚集不少过路村民。 “老钱氏又在打骂林丫头了?” “可不是。”有妇人叹息:“本来给她家耀祖定的婚事,现在耀祖中了秀才就要把林丫头塞给大房,这沈家老大都没了大半年,还留下三个半大孩子,也难怪林丫头想吊死自己。” 另一个年长妇人道:“要我说,最缺德的属林丫头那亲娘,为了让林丫头多干几年活,愣是把人拖成大姑娘,现在呢,收了老钱氏五两银子就把女儿推出门,根本不管林丫头的死活。” 背着锄头的庄稼汉插嘴:“我可听说了,王杏花又要把林丫头许给张财主家倒夜香的陈赖子,价钱都已经谈好,只等着沈家把人赶出来。” “这王氏简直比后娘还凶……” 尾音未落,老钱氏的哀嚎破门而出:“打死人了!” 孩童的哭声越发凄厉。 门外村民原以为是沈家大房的孩子在哭,这会儿才听出不对劲:“这哭的怎么像老钱氏最宝贝的外孙金来宝?” “还真是……”众人面面相觑。 院子里,老钱氏好不容易从林羡手里夺回外孙,看到外孙裤子屁股上的脚印,心疼得不行,也气得不行,抄起一旁笤帚就抽向林羡:“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黑心肠,我今天非打死——” “钝——!” 一把柴刀重重掷在她眼前的树桩上! 被磨锃亮的刀锋,入木三分。 钱氏的气焰戛然而止。 因为后怕,一张老脸惨白。 就差那么一点,这刀就要剁掉她的脚趾…… 林羡坐在井边板凳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惊惶不前的钱氏,麻绳在她脖颈处留下的勒痕未消:“不是要打死我,怎么不来了?” 粗粝如破鼓的声音,竟比母夜叉还令人闻风丧胆。 钱氏听得心底直发毛。 自打林羡前几日上吊被救回来,变得好吃懒做了不说,脑子也被吊坏,从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如今就像一根搅屎棍,搅得沈家鸡犬不宁! 老钱氏年轻时是下塘村有名的泼辣货,临老也没收敛多少,现在总算是棋逢对手。 她前脚刚骂完林羡,林羡后脚就敢去宰她养的鸡鸭。 不过几日,鸡圈里只剩了几根鸡毛。 一想到自己给王氏的五两银子,老钱氏就不舍得把林羡赶走,况且现在,这懒胚还吃了她两只老母鸡! “你个吊死鬼,早晚遭雷劈!” 老钱氏往地上唾一口,因为沈父早早下了地,她不再跟林羡死杠,抱起外孙躲进主屋。 林羡看老钱氏一时半会儿不敢再出来作妖,起身去灶屋,熟门熟路地,从灶台后的柴堆里挖出钱氏为防她特意换地儿藏的陶罐。 陶罐里,全是土鸡蛋。 林羡又转一圈,在墙角的水缸内找到一碗窝窝头。 这些吃食,足够她应付一顿早饭。 林羡往锅里舀了几勺水,刚拿起灶台上的火石,一道矮小身影出现在灶屋门口,当她侧眸望去,对方不再像前两天那般徘徊观察,径直跨过门槛进来,也不用林羡吩咐,自发地拾起一捧引火用的稻草。 林羡来这里已经三天,对沈家的情况也有大致了解。 眼前的萝卜头,名叫沈大毛。 是沈家大房的长子。 不比白胖敦实的金来宝,六岁的沈大毛骨瘦如柴,不说那条穿破洞的‘七分裤’,鞋子也是破破烂烂。 老钱氏是沈大勇娶的填房。 沈家大房,则是沈大勇原配所出。 钱氏给沈大勇生了一儿三女,自然不会善待前头留下的长子。 十五年前,大魏北边战祸不断。 大魏国内抓壮丁,要求每家必须出一名男丁,钱氏收买下乡的官兵,把十二岁的继子推了出去。 沈家长子沈晏随军戍守北地十几载,前年才回乡探亲。 被他一并带回下塘村的,还有三个孩子。 当时幼子尚在襁褓中。 据说孩子母亲是染上时疫在北地病逝,沈晏无暇照顾三个儿子,不得不送回老家,这两年里,每隔一段时日,沈晏便会托人送来银子。 直到几个月前,大魏与北周在临秧城开战,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沈晏那边的银子也断了。 意识到继子可能已经战死,沈钱氏不肯再白养三个累赘。 沈大勇是个怕婆娘的,又因为钱氏给他生的沈耀祖比长子有出息,在钱氏变本加厉苛待大房孩子的时候,不敢帮说一句话。 这会儿,沈大毛进来打下手,不过是想从林羡这里分点吃的。 林羡看出孩子的意图,未阻止对方的殷勤。 三天前,趁着钱氏不在家,林羡宰了一只老母鸡,想生火却不得要领,就是拾柴回来的沈大毛帮了她。 事后林羡分了他一小碗鸡肉。 小萝卜头似乎认定跟着她会有肉吃。 昨天林羡再踏进灶屋,沈大毛也悄悄跟过来,再次替她烧火。 林羡确实没亏待他,给了他三张肉夹馍。 钱氏从地里回来,发现自己早上做的馍馍一张不剩,叉腰站在院子里骂了一下午。 骂人的后果,林羡宰了她第二只母鸡。 正所谓见者有份,因为灶屋里多了个沈大毛,林羡从陶罐里取鸡蛋的时候,又摸了三枚,连着那碗窝窝头一块放进锅里蒸。 水一烧开,林羡就掀开锅盖,先端出装窝窝头的陶碗,正准备拿掉竹蒸架捞鸡蛋,沈大毛的声音从灶台后传来:“昨晚上,我奶跟爷说了,要去你家把五两银子讨回来,还要你娘赔两只鸡的银子。” 这番告知,没换来任何回应。 沈大毛捏着火钳,又道:“我奶还说,是因为你赖在咱们家,我小叔才一直待在县里不回来的。” 林羡只把三人份的鸡蛋和窝窝头盛一个碗里,放去灶台边,至于小萝卜头的‘挑拨’,她置若罔闻,自己拿了两枚鸡蛋还有一个窝窝头,在靠墙的长桌前落坐,开始剥蛋壳。 沈大毛见她不理自己,也没再多嘴,绕到灶台前踮脚,端走了那碗林羡分给他的吃食。 林羡吃完早饭,恰逢沈大毛出门。 小萝卜头背着个大大的竹篓,正准备去后山拾柴。 因为长期捡树枝干活,即便洗得再干净,孩子的指甲缝还是透着黑,如今寒霜至,小小的手背上,依稀有了皮肤皲裂的征兆。 等沈大毛掩门出去,林羡也回了自己在沈家的住处。 一间紧挨鸡圈的破柴屋。 屋子里,除了劈好高垒的柴木,只有一张临时搭建的板床。 迎着阵阵熏人的气味,林羡搬开柴屋角落那叠柴木,取出自己这几天赶制的袖珍弩,开始用磨好的柴刀削竹子。 自从确定自己是重生了,还重生在一个历史上无迹可寻的朝代,短期内不可能再回去,林羡就筹划着离开下塘村。 虽然她没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也从老钱氏连着三日的咒骂里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原身与她同名同姓,是林家四房的大女儿。 因为有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原身在林家过得不比在沈家好。 当年王氏嫁到林家五年无所出,好不容易怀上孕,却在生产时伤了身,又见林家儿媳里只有自己头胎生的女儿,没少把怨气撒在原身头上。 八年前王氏生下儿子林铁蛋,觉得自己在家里的腰杆子直了,这才没再继续虐待原身。 然而,三年前原身及笄,王氏贪图这个免费劳力,回绝了好几户上门说亲的人家,如今见原身被留成老姑娘,又怕原身将来赖在家里,二话不说就把原身贱卖给老钱氏。 老钱氏的儿子沈耀祖,九岁成童生,方圆十里的文曲星。 十二年过去,沈耀祖依然是童生。 这只金凤凰涅槃时间着实过长,再加上近几年老钱氏都是拿继子寄来的银两供沈耀祖念书,如今继子死在战场上,没了这棵摇钱树,眼看宝贝儿子科举无望,两个女儿出嫁后,小女儿又十指不沾阳春水,老钱氏才盘算着在乡下给儿子娶个听话又肯干活的婆娘。 未曾想,沈耀祖这回偏偏就中了秀才。 就在放榜那日,沈耀祖被乡绅程大善人榜下捉婿,大好前程已经在脚下,哪里还肯回乡娶个目不识丁的村姑。 老钱氏又想留原身在家干活,于是把主意打到大房头上。 原身不愿意嫁个死人,得知王氏打算再卖她一次,把麻绳往房梁上一甩,寻了短见。 林羡不是原身,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削好十几支竹箭,取过一支装入袖珍弩凹槽,对准那面墙壁扣下扳机。 竹箭疾驰而出,眨眼间,钉入土墙两寸。 “哐当!”屋外响起锄头落地声。 林羡循声转过头,只见一抹小小身影晃过门缝。 将袖珍弩藏于被褥底下,她走去门口,刚拉开木门,便撞见后院拐角处的一幕。 老钱氏拎着沈大毛的耳朵,正破口责骂:“让你捡个柴还偷懒!一个两个在家白吃白喝,丧天良的,怎么不叫拍花子来把你们一并收走!” 第2章 卖孩子,黄大仙 沈大毛身形趔趄,耳朵也被掐红,犹如一只被老母鸡提在手上的小鹌鹑,老钱氏想到偏屋里还有俩小的,下手力道更不留情:“今天不捡满一篓柴,不许回来吃晚饭,听见没?” 说完,把孩子往大门口方向重重一推。 沈大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钱氏看他这样,又是一把掐:“站都站不稳,你个废物,还不去干活!” 老钱氏这顿骂街式的责难,吵醒了还在睡觉的小女儿。 沈明珠披了件褂子,打着哈欠出现在拐角处,“娘你大清早嚷什么,搅得人不安生。” “还大清早,太阳晒不熟你的懒腚!”老钱氏瞅着女儿这副没骨头的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明珠在沈家排行老幺。 平日里,除了沈耀祖,老钱氏最疼这个女儿。 沈明珠三岁那年,沈耀祖中童生,老钱氏心气一高,准备用县里教书先生家养女儿的标准来栽培沈明珠,结果用力过猛,十几年下来,沈明珠非但没变成小家碧玉的闺秀,还养成一副嘴甜心苦的做派。 这会儿,被老钱氏骂两句,沈明珠也不介怀,眼梢瞥到一旁的沈大毛,不由地撇嘴。 沈明珠出生的时候,沈家老大已经去北地服兵役,她对这个长兄毫无亲情可言,自然也不会喜欢大房这几个孩子。 只是随即,沈明珠一收脸上的嫌弃,弯腰摸着沈大毛的头,恬笑道:“听说咱们县来了个金陵的贵人,打算带些孩子去宫里教养,大毛啊,你想不想跟弟弟一起去皇帝住的大房子吃香喝辣的?” 即便沈大毛还不知道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听出沈明珠话里有把他们三兄弟送人的意思,他小脸一白,手抠着竹篓肩绳,忍不住卖乖:“我在家帮奶干活,将来我和弟弟长大了,还可以帮爷爷下地种粮,那样小叔就能安心念书了。” 沈明珠冷眼看他:“种粮能得几个铜板,等你们仨兄弟能下地,咱们家恐怕已经被你们吃垮。” 话音刚落,手臂被老钱氏扯了一把:“回你的屋子去,少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沈明珠把母亲拉到边上,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昨天翠香告诉我的,他爹娘要把她最大的弟弟送到县里去给贵人过目,要是被贵人相中,还给他们家一锭银元宝。” 沈明珠说得煞有其事,老钱氏不免有些意动。 沈大毛和沈二毛,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倘若入了贵人的眼,给家里省粮不说,还能凭白得二十两银子。 老钱氏打量了眼沈大毛:“贵人能看上他?” “村里也就翠香家知道这事儿,咱们占了这个先机,先把孩子带过去,真看不上,再带回来不就行了,再说,哥要和程小姐成亲,也得花不少银子。” 后半段话,算是落到老钱氏心坎上。 没了大房的银子进项,可不得找其它地方来补。 正想说‘那明早带孩子去给贵人瞧瞧’,如响雷般的关门声袭来,‘砰’地一下,撼天动地! 老钱氏惊魂未定,扭头看到柴屋门前的林羡,来不及骂一句吊死鬼就瞥见林羡手里的东西。 是那把林羡磨了三个早上的柴刀! 老钱氏惜命,生怕这懒胚冲过来就给自己一刀,再也顾不上卖孩子的事,拖着女儿就逃开去,只留沈大毛还背着竹篓杵在墙角。 沈明珠母女说的话,林羡听得一清二楚,这娘俩是动了将沈大毛兄弟卖去宫里当小太监的心思。 在温饱得不到保障的年代,易子而食、卖妻换粮十分常见。 有时候,进宫也是为了活下去。 然而在沈家,让孩子进宫纯粹是贪那点银子。 林羡返回柴屋,把袖珍弩藏进柴堆,然后出门去消食。 沈大毛还站在原地。 看到林羡出来,他才跟着往外走。 林羡任由他缒在自己后头,出了沈家院门,又往村尾方向走上一段路,沈大毛就不再做她的小尾巴,从一条小径去了后山拾柴。 这几天,林羡已经把下塘村逛了个遍。 也清楚村民口中的后山,其实是靠近村庄的山脚。 经常会有半大孩子过去摘野菜。 沈家主屋,沈明珠目送林羡出门,这才掩上那条门缝,扭头看向炕上搂着外孙的老钱氏:“娘,这姓林的,该不会真吊坏了脑袋?” 倘若人真的傻了,留在沈家不是白吃饭? 自打林羡上吊醒过来,别说做农活,碗都没洗一个,还跟饿死鬼投胎似地,别人一天吃早晚两顿,她却还要给自己加一顿午饭,家里有点好吃的,哪怕老钱氏藏得再隐匿,最后都会被林羡挖出来。 就说那陶罐土鸡蛋,是老钱氏攒了给小儿子小女儿吃的。 昨晚一打开,里面愣是少了十几个蛋。 不是林羡偷的还能有谁?! 林羡多吃一个蛋,就意味着沈明珠要少吃一个。 沈明珠生得像老钱氏,性格也与老钱氏如出一辙,哪里肯让人占这么大的便宜。 “就她这疯样,要不赶她回林家得了,省得继续祸害咱们家。” 人老钱氏是不舍得赶走的。 毕竟花了她五两银子。 沈明珠坐在炕边,突然想到什么,望向老钱氏:“姓林的解绳子时已经没气,后来又缓过来,娘你说,回到她身体里的,真是她自己吗?” “……” 老钱氏先前也有过这方面怀疑。 现在被女儿点破,不由地去回忆林羡近日来的种种。 ——不干活不着家,整天四处溜达,简直比村里那几个二流子还像二流子。 与从前更是判若两人。 “我听人说,黄大仙爱吃鸡,不就是她现在这样。” 老钱氏心里咯噔一下,要真是黄大仙占了林羡的身,往后家里还有什么清净日子? 就怕这黄大仙吃了鸡还吸人阳气。 老钱氏心生动摇:“要不把人送去林家?” 沈明珠哼笑:“就算她是黄大仙咱们也不怕,娘你忘了,我舅舅是干什么的?” 被女儿这样一提醒,老钱氏才想起来,自己大哥钱百药是方圆几里出名的丧葬道士,对付的不就是这些脏东西?! 第3章 偏心 黄大仙再厉害,也怕道士的桃木剑。 有了自家兄长这个倚仗,老钱氏乱了的心神终于稳下来。 既然决定要除掉家里的祸害,她一刻也不想再耽搁,把怀里大女儿生的外孙搁边上,双脚往布鞋里一放,随即下了炕。 沈明珠见母亲话说一半就去翻箱倒柜,也跟过去:“娘你干嘛呢?” “还能干嘛,”老钱氏拿出一件七成新的袄子,想着林羡这几日游手好闲的行径,冷冷一笑:“当然是请你舅舅来给咱们驱邪祟!” 林羡不知道有人已经去搬救兵要来收她,在村尾的河边呆了一整天,坐在那棵老歪脖子树旁的石头上,如同昨日那样,听洗衣服的妇人们聊些村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譬如谁家孩子把牛放跑差点被爹抽烂屁股。 又譬如谁谁跟隔壁村寡妇好上了。 林羡从她们的谈话里了解到不少当地的风俗习惯,偶尔还插嘴问一句。 八卦总能拉近人与人距离。 林羡又是个很会捧场的倾听者,模样生得标致,不论谁讲话她都一脸专注,两天下来,很多妇人对她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临近黄昏,林羡才拍拍裤子离开河边。 刚走到沈家门口,两道孩童争执从虚掩的门后传来。 “敢抢我李子,小心我告诉外婆,让她把你们统统赶出去!” “是你说让你骑大马就把李子给我的。” 有金来宝的霸道在前,另一个孩子显得气势不足。 林羡跨进门槛就瞧见金来宝在院中啃李子吃,边上一个虎头虎脑、比金来宝矮半截的小子忽然冲上去,作势要从金来宝嘴里抢下那半枚李子。 金来宝仗着自己圆润壮实,一下就把对方推倒在地,又往对方单薄旧衫上吐了一嘴李子皮:“吃吧,小杂种!” 林羡已经猜到地上的孩子是谁。 不像沈大毛表现出来的怯弱,这沈二毛显然是个铁憨憨。 来这里以后,林羡还是头一回见着他。 平时沈二毛都待在偏屋里带弟弟。 林羡正欲往里走,眼尾余光注意到偏屋那边。 一个小娃娃扶着门框而立。 看见自己哥哥挨打,小短腿迈过门槛就跑出来,依样画葫芦地,朝着金来宝也是那么一推! 无奈人小力微,没把金来宝推翻,反而挨了一脚踹。 “弟弟!”沈二毛红了眼圈。 沈三毛磕到板凳的棱角,额头红起一大块。 金来宝还嫌不够,指着地上的两兄弟,恶狠狠道:“像你们这种爹娘死光的拖油瓶,还想吃李子?等着吧,我外婆早晚卖了你们!” 话音刚落,左耳就被人揪住了。 林羡拧着他耳朵转半圈,对上那双转来的绿豆小眼,勾了勾唇:“来宝,吃李子呢。” “……”金来宝。 要说金来宝在沈家最怕的是谁,莫过于上吊后的林羡。 今早上,就因为自己跟着外婆喊了她一声吊死鬼,林羡就要把他压在磨刀石上片肉,后来还把他的屁股给踹青一大片。 现在林羡从外面溜达回家,金来宝只想赶紧避开这个疯婆娘。 偏偏自己的耳朵还在林羡手里,叫他动弹不得。 林羡在金来宝衣兜里搜出四颗李子,这才放开这头肥羊。 金来宝撒腿往主屋里跑,还不忘栓上门。 “砰——!” 林羡也没去看沈二毛兄弟俩,放了三颗李子在板凳上,起身回后头自己住的柴屋。 这三天里,该打听的,她都已经打听过。 大魏十分重视户籍管理。 凡人员离开所居地百里之外,需随身携带一样名叫‘路引’的公文。 贸然离乡,会被依律治罪。 以林羡目前的情况,很难从县衙那边拿到路引。 无论是沈家还是林家都不会给她作保,在老钱氏眼里,她是可以干活的工具,所以,即使沈耀祖提出与她退婚,老钱氏也要想方设法把她留家里;至于王氏,更遑论母女亲情,只把她当成可以再卖一次的货物。 林羡不怕她们,却也不想惹出更多麻烦。 她要离开,最好悄悄地离开。 类似现代的偷渡。 原身来沈家的时候,带了个小包袱,除了两套打补丁的秋衫,只有五十文钱。 这些铜板,还不够她租趟驴车。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窸窣。 林羡掩上包袱,警觉地抬头,发现是拾柴回来的沈大毛。 “有事?”林羡眉宇舒展。 沈大毛杵在门口,没再往里迈一步,有些脏的小手放在墙边:“爷让我来叫你吃饭。” 说完,小萝卜头就转身跑走了。 林羡也是进堂屋才知道老钱氏回了娘家,八仙桌上,摆着俩大陶碗,一个盛着清蒸的芋头,另一个碗里,则是五六个糠麸馒头。 沈明珠四体不勤,林羡罢工,这顿晚饭是沈大勇做的。 老钱氏抠门,从不在吃饭时用油灯。 日积月累的耳提面命,就算如今她人不在,沈大勇也没去点灯,在昏暗的光线里,就着糠麸馒头,呼噜噜地喝起一碗堪比清水的菜粥。 沈大勇是典型的乡下庄稼汉。 话不多,力气大,也是家中顶梁柱。 沈明珠和金来宝并不在饭桌上。 只有沈大毛捧着个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咬。 林羡拉开长凳坐下,没动那碗馒头,只挑拣了两枚大芋头。 沈大勇掀眼皮瞅瞅她,见林羡面不改色地剥芋头,终究没开口叫她把多拿的那个放回去。 林羡很快就明白沈大勇为什么允许她多吃。 一股蛋羹的香味从外面飘进来。 显而易见,今晚上有人还蒸了鸡蛋。 至于沈大勇,显然是知情者。 但他和老钱氏一样,纵着女儿和外孙偷偷吃独食,反倒叫孙子跟着他在这里啃难以下咽的糠麸馒头。 吃光两个芋头,林羡就回了后院。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沈家这些事,还轮不到她来管。 隔日林羡难得早起,进灶屋取了些盐巴去洗漱。 沈大勇已经下地。 院子里,一个小小人儿正在井边转悠。 见林羡过去,沈大毛非但没走开,还主动与她搭话:“后山有野鸭子,我昨天看见好几只,你想不想吃?” 第4章 娘,三毛吃鸭鸭! 林羡闻言,心里有了数,小萝卜头早起不去拾柴,小手摸着井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就是在等她一块儿去抓野鸭子。 “那鸭子可肥了。”沈大毛又说。 林羡用盐水给自己漱完口,才抬头去瞧沈大毛。 小萝卜头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在秋寒露重的早晨,难免显单薄,又因为在沈家吃得不好,整个人有种头大身子小的失衡感。 林羡问他:“野鸭子在后山?” 沈大毛连连点头。 怕林羡不信,他特意把自己看到的情景描述一遍:“那里有个小湖,好些鸭子在湖上飞来飞去。” 说着,藏在身后的左手也伸出来。 小小的拳头摊开来。 手掌心,是一根野鸭毛。 “野鸭可不好抓。”林羡洗净手里的碗,准备进去灶屋。 沈大毛亦趋亦步地跟了两步,“你那个弩很厉害,肯定能射中。” 林羡侧首睨他:“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弩?” “……”沈大毛见林羡不承认,也没揪着自己昨天早上窥见的事来说,只锲而不舍地追着她:“野鸭子比鸡好吃,我带你去找野鸭子,我不跟你抢,到时候,你给我一腿鸭肉就行。” 说着话,肚子也唱起空城计。 “咕噜噜……” 林羡视线投在沈大毛身上:“你爷爷没做早饭?” 沈大毛忍不住红了脸,用手去挡自己肚子,话说得含糊:“有热昨晚的馒头,我给弟弟了。” 沈大毛帮家里干活,做爷爷的不会真饿着他。 至于另外两个就不一定了。 这年头,苛政猛于虎,农民家鲜有余粮。 家里孩子饿上一两顿不是稀奇事。 林羡也从旁人口中得知沈家一些情况,比如沈家这一排瓦房,正是当年沈晏回乡探亲后建造的。 在那之前,沈家为供沈耀祖念书,差不多耗光积蓄,住的茅草屋,顿顿糠麸野菜,条件不比村里其他人家富裕,老钱氏天天起早贪黑跟着沈大勇下地,哪有如今这般清闲,逢年过节,没少去俩女儿的婆家打秋风。 就算那些村妇没明说,林羡也明白她们的意思。 恐怕是沈晏从北地定期寄来养儿子的钱财被老钱氏吞了私。 如今沈晏死了,老钱氏对待长房几个孩子,苛刻起来越发无所顾虑。 林羡把碗放回橱柜,发现沈大毛还站在灶屋门口,瞧着怪可怜,她终究是松了口:“去打野鸭子可以,不过,我不负责拔毛。” 沈大毛本来已经准备放弃,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林羡答应了自己,他蓦地抬头,漆黑的眼眸一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嘴上跟着道:“我会洗鸭子,也会拔鸭毛!” 彼此分好工,林羡回后院取那把弩。 她没徒手捉鸭的本事,必须借助外力工具。 然而,等林羡回来,沈大毛身边已经多了一二俩个娃。 沈大毛正抱着两岁半的幼弟,沈二毛则站在他边上,兄弟俩一样的瘦骨嶙峋,也只有沈三毛脸上还有点肉。 这会儿,三双乌溜溜的眼睛齐齐望着她。 林羡尚未询问,沈大毛就软声道:“二毛比我厉害,他还会杀鸭子,可不可以让他跟我们一起去?” 倒不是自作主张的口吻。 一旦捎上沈二毛,最小那个自然也得带着。 三个小孩,一只鸭腿可不够分。 沈大毛心里很忐忑,怕林羡不同意,但他又不想丢下弟弟,结果林羡什么都没说,把袖珍弩和柴刀往竹篓里一放,提着竹篓就先往外走。 林羡跨出院门,沈大毛仨兄弟也很快跟上去。 由沈大毛领着往后山林里走了五六百米,林羡有了猜测,沈大毛说的野鸭子,估计在山林深处。 林羡答应来打野鸭,也有自己的筹谋。 离开下塘村,最需要的是盘缠。 她一不会绣荷包帕子,二不能去外面打工,倘若后山真有野味,她打了再想法子卖出去,无疑是一个来钱的好途径。 来到沈大毛口中的湖边,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一路走来,却没孩子喊累。 林羡停下脚步,不由得扭头去瞧仨兄弟,沈大毛解了腰间的竹筒正喂幼弟喝水,后者仰着头,小手也捧住竹筒,咕咚咕咚灌着水,至于沈二毛,已经趴在湖边,把脑袋往水面凑,不讲究地准备喝湖水。 他的鼻子刚碰到湖面,后衣领就被人拎住。 林羡把人扯起后,提醒一句:“不想肚子里长虫子,就别喝生水。” “生水是啥?”沈二毛不耻下问。 林羡环顾四周找野鸭子,一边给他解释:“生水就是没用柴火烧开的水,比如湖水、河水还有井水。” 沈二毛冷不防地‘啊’一声,林羡闻声望向他。 沈二毛指着旁边兄弟俩,虎声虎气地揭发:“我哥喂三毛井水呢!” 沈大毛:“……” 眼看沈大毛耳根发烫,林羡深知他不像自己弟弟这么粗枝大叶,适时地揭过话题:“以前不知道就算了,以后多加注意。” 尾音未落,一道黑影掠过湖面。 沈大毛指向林羡身后:“是野鸭子!” 林羡手里有弩,想射几只野鸭不是什么难事。 沈大毛是个机灵的孩子,不用林羡交代,他就捡了一根扫帚似的树枝,脱鞋子卷裤腿,跑到湖边,开始打捞那些林羡射落的鸭子。 沈二毛有样学样,在附近捡了截老竹,也去拨湖里的鸭子。 只有沈三毛还跟在林羡身边。 林羡射中第五只野鸭,只觉左腿处一沉,低头望去,一个小小人儿挨着她,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腿上。 小家伙一手捏着她的裤子,另一手指向湖心:“鸭鸭,好多鸭鸭!” 林羡没推开孩子,任由他靠着自己。 看野鸭射得已经差不多,林羡正欲收手,沈三毛忽然仰首,一双眼睛瞅着她,如星子般绚烂:“娘,三毛吃鸭鸭!” “……”林羡眼皮猛地一跳。 这声娘实在太惊悚。 以致于她手里的弓弩一个不稳,最后一支竹箭破空而出! “嘎——!” 被射中屁股的野鸭一飞冲天。 纯属无妄之灾。 第5章 我可不是你娘 沈大毛兄弟用竹竿提着六只野鸭子回来,林羡正蹲湖边洗柴刀,她在附近发现了茼蒿,准备割一些回去。 这会儿,沈三毛坐在石头上,玩着一朵小野花。 沈大毛撂下竹竿,眼睛不时往林羡那边瞟,等林羡拿着柴刀走去一旁,他犹豫片刻,也追了过去。 看清楚林羡在做什么,他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割这些花?” 茼蒿会开花,开出的花极像菊花。 林羡从沈大毛的话里揣摩出了一个意思,这里的人把茼蒿当野花,还不知道这是一种可以食用的野菜。 林羡手上未停,“最近老吃肉,弄点野菜清热败火。” “这个花是野菜?”沈大毛蹲在她身边:“真的可以吃?” 林羡又割了一把茼蒿,“可以清炒,也可以凉拌煮汤,还有药用价值,脾胃不和、二便不利、咳嗽痰多的人吃了都有好处。” 沈大毛徒手拔起几株茼蒿,也放去林羡的脚边。 怕弄脏林羡鞋子,特地拍掉根部泥巴。 林羡见地上的茼蒿够吃上两顿,刚站起身,沈二毛拎着一只死透的野鸭跑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吃鸭子?” 说着,还舔了舔嘴巴。 林羡收起柴刀:“先回家。” 六只野鸭也有三四十斤,林羡没再使唤童工,就近找了根树藤,沈大毛见她把鸭子栓在一块儿,提醒:“这么多鸭子,吃不光会臭。” “那就卖掉。”林羡打了个牢固的藤结,“留下一只自己吃,剩下的都拿去换银子。” 回去路上,沈大毛忽然又道:“村里的人知道后山有这么多野鸭子,肯定也会进去打。” 林羡听出他的言外意。 小家伙俨然是把那些野鸭划为了私有物,不希望那些村民去跟他抢。 平日里,沈大毛恐怕没少往湖那边去。 如今是深秋时节,山林深处不乏觅食过冬的野兽。 “在开春前,别再自己往山里去。”竹篓里装了不少树枝,沉甸甸地,背在沈大毛头身上有些倾斜,林羡不由得伸手,替他扶了一把:“至于这些鸭子,我不会卖给村里人。” 小家伙明显松了口气,“如果你真想卖掉,我可以帮你。” 这个结果,倒是叫林羡讶异。 收到林羡投来的打量目光,沈大毛耳根微红,小手抓着竹篓肩绳:“我认识裴南,他爹是咱们村的猎户,上个月进山被熊瞎子抓伤了腿,他家现在没人去打猎,不过还像以前收野味,再由他家运到县里卖给酒楼。” 林羡没别的路子,转手给猎户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倘若她把这些野鸭卖给村民,卖不卖得掉另说,他们看她一个弱女子能猎到这么多鸭子,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裴猎户家就位于村尾。 走出那片山林,沈大毛主动接过林羡手里那串野鸭,与沈二毛一人拎一头,朝着裴猎户家去了。 林羡与沈三毛被留在原地。 或许是累了,小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钱氏对几个便宜孙子不上心,两岁的孩子还穿着开裆裤,往枯草堆上一坐,也不嫌扎屁股。 考虑到孩子哥哥有帮她忙,林羡取出自己唯一的手帕。 拉起沈三毛,把手帕垫去他身下。 小萝卜头坐在手帕上,巴巴望着她:“娘!” 林羡纠正:“我可不是你娘。” 小家伙没再喊她,只揪身旁枯草来玩。 即便在沈家食不果腹,穿的也是土布衫,沈三毛依然漂亮得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当他低头拔草,眼睫长长,琼鼻小嘴,与沈大毛倒有五分相似,是很俊秀的长相,反倒是沈二毛,生得浓眉大眼,搁在现代,便是体育生的好苗子。 林羡重生前尚未结婚,也没好好谈过一场恋爱,出生那年,便被迫切想生个儿子在林家站稳脚跟的母亲送去偏远娘家,只因算命先生说了一句,自己会克得她命中无子。 直到外祖母病逝,林羡才被接回四九城林家。 发现她有意争夺林家那个位置,为维护儿子的利益,做母亲的开车撞死了她…… 不到一刻钟,沈大毛兄弟俩就回来了。 沈二毛还提着一口锅。 “一只鸭四十文,一共两百文钱。”沈大毛两手兜着衣摆,近前才把里面的铜板露出来给林羡看。 林羡身上没地方藏这么多铜板,只好捡起沾草的手帕,包着铜板一并放进竹篓里。 沈大毛背着竹篓没动,等林羡收了手,他才说:“我跟裴南借了锅,我们可以在这里吃鸭子。” 三个孩子都在跟前,她肯定不好意思只给一腿鸭肉。 林羡没戳穿沈大毛这点心机,任由他们兄弟捣腾,自己去洗手。 后山临近河上游,倒没什么村妇浆洗衣物。 林羡洗好手,眼尾余光被隔壁洗鸭子的沈二毛吸引了去。 这个虎虎的孩子洗起鸭子毫不含糊。 又是拔毛又是洗内脏。 洗好鸭胗,放在旁边石头上。 一把掐着鸭脖子,对准鸭嘴亲了上去。 “……”林羡只觉眼睛疼。 林羡回到树林,沈大毛已经用石头搭好一个灶台。 那口铁锅置于石灶上,底下燃着柴木火星,沈三毛趴在地上,撅着两片雪白光腚,朝‘灶口’呼呼吹气。 杀鸭煮鸭,被仨兄弟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6章 她抢了你本来的亲事 没多久,沈二毛拎着洗干净的鸭子回来。 几个孩子准备做水煮野鸭,见沈大毛往锅里丢了几根‘草’,林羡认出是野葱,也就没出声阻止,弯腰拣起一根树枝,用柴刀削了起来。 先前做的竹箭已射完,等她将来离开下塘村,那把袖珍弩是她的防身工具,上弩的‘箭’必不可少。 不像两个弟弟守着铁锅不眨眼,沈大毛偶尔拿树枝捅一下火,然后分出几缕余光去看林羡。 林羡削好二十来根木箭,那边鸭子也煮得差不多。 放下柴刀,林羡起身走过去。 因为是她的鸭子,当她把手伸向铁锅,三个孩子并未出声,就像背景布站在边上,看着她撕下一腿鸭肉。 最小的沈三毛倚着兄长,眼睛却黏在林羡拿鸭腿的手上。 他想吃。 可哥哥说过,这鸭子不是他们的。 小家伙忽地放开哥哥的衣袖,两条小短腿一迈,跑到林羡面前,奶声奶气地又开始喊娘。 林羡撕下的鸭腿不再烫手,也知道孩子喊她娘就是在讨食,干脆把鸭腿递给了他。 即使加了野葱,清煮的鸭肉味道也不算好。 林羡本就无意霸占这只野鸭,是怕几个孩子吃撑伤到身子才过来,给了最小的一个鸭腿,她又掰下另一个,扭头问死命抠手指头忍嘴馋的沈二毛:“鸭腿吃吧?” 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沈二毛局促地上前,但他没接鸭腿,反问林羡:“我想吃鸭翅,这个鸭腿能不能给我哥?” “随你。” 沈二毛把鸭腿给哥哥,又跑到林羡身边。 鸭翅肉少,林羡把两只都给了他。 锅里,还剩一个鸭身和鸭头。 林羡捡起两片树叶擦掉手指处的油腻,一道迟疑的稚嫩嗓音响起在她耳畔:“你怎么不吃?” 是捏着鸭腿的沈大毛。 “我还不饿。”林羡用树枝挖出石灶里的柴火,见沈大毛放在地上的竹筒里还有水,她直接给泼在火星明灭的柴上。 听着火星被浇灭的呲呲声,沈大毛又开口:“我奶和我姑说你是黄大仙,你是吗?” ——黄大仙。 原来她在钱氏母女眼里,是黄鼠狼精。 林羡想笑,抬眸望着沈大毛:“那你觉得我是不是?” 沈大毛脸颊微热,“我,我不知道。” 如果她真是黄大仙,那也是好的黄大仙。 这个黄大仙会分给他们兄弟吃的,还会帮他们教训来宝,连想卖掉他跟二毛的奶奶都害怕她。 “二毛说,奶已经去找舅公,要来收了你。” 林羡觉得有趣:“你舅公是道士?” 沈大毛攥紧鸭腿。 过年时候,舅公来家里,他和弟弟是见过的。 舅公长着两瓣翘胡子,总斜眼看人,上次村里有丧事,他亲眼瞧见舅公踩着凳子站在半空,一手摇着铜铃,一手挥舞木剑,嘴里念着唱着,不一会儿,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黄大仙这么瘦,肯定打不过舅公。 他私心想让黄大仙留在家里。 要是黄大仙被收走,再也没人给他们兄弟吃食。 沈二毛很快吃光俩鸭翅,又跑了过来,蹲在锅旁错不开眼,林羡用树枝戳起鸭胗,沈二毛接了就挪去边上。 借来的铁锅,用完自然要归还。 林羡看鸭肉还剩不少,便让沈大毛拿去裴猎户家。 等沈大毛回来,几人没在后山久待。 走在村尾的田坎上,能看到好些地里弯腰干活的庄稼汉,林羡故意落在几个孩子后头。 路上,一道轻俏的女声传来:“这不是阿羡吗?也来给你公爹送午饭?” 林羡抬头。 一个梳妇人发髻、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迎面而来,左手臂弯处挽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麻布,见林羡盯着自己的竹篮,女子嘴边有了些笑,“我来给阿牛哥送饭,你知道的,阿牛哥吃得多,一天两顿可不够。” 走远的沈大毛发现林羡没跟上,背着竹篓跑回来。 瞧见林羡是遇到村里熟人,他没再过来,只在不远处等着。 女子也注意到沈大毛,明知故问:“这就是沈家大房的孩子吧?” 说着,她又望向林羡脖间红痕,感同身受一般,眼眶泛红:“明明说好让你嫁给沈二郎的,现在你去了沈家,又反口说是给死人找的填房,哪有这么糟蹋人的。” “隔壁村的李大娘,就是嫁给人做填房、成亲没两天死了丈夫,她好不容易把丈夫和原配的孩子拉扯长大,结果那俩孩子没良心,成亲后,嫌李大娘占地方,把李大娘赶去草屋自生自灭,去年冬天李大娘就差点冻死,真担心她今年捱不过去。” 本以为对方是原身的朋友,现在看来,怕是塑料姐妹花。 林羡欣赏完女子表演,接话道:“你要真担心,不如把人接到家里,也算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让李大娘老有所依,也全了你的菩萨心肠。” 柳杏娘脸都绿了。 那李老太跟她非亲非故,凭什么来她家住? 再说—— 她嫁进许家才一个月,如果婆母知道她要养个老太婆,还不手撕了她! 柳杏娘强忍着恶心,嗔怪道:“我就是可怜李大娘,替她感到不平,阿羡你这样说,李大娘的继子知道了,还不得怪我多管闲事。” 林羡轻轻一笑:“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你还跟我在这里八婆?” “……”柳杏娘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她何曾见过林羡这般伶牙俐齿! 就在这时,一个圆脸妇人端着脚盆经过。 “哟,林丫头,跟杏娘聊天呢?” “是啊!”林羡应了对方,面带浅笑,眼睛依然看着‘杏娘’,“杏娘告诉我,她想接隔壁村的李大娘去她家过冬,这不,问问我,要不要让李大娘跟她婆母一个屋子。” “我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柳杏娘忙否认,生怕对方把话传给自家婆母。 林羡送完一口锅,叫上沈大毛,径直朝沈家方向走去。 “我和弟弟不会把你赶出去。” 沈大毛突然小声说。 林羡走在前面,没听清孩子的话:“什么?” “……”迎上林羡询问的眼神,沈大毛转开了眼,只道:“你别再理那个柳杏娘,她不是好人,村里人都说她抢了你原来的亲事。” 话音刚落,沈明珠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第7章 道长,坟头草可高? 沈明珠是专门出来找林羡的。 她娘已经回家,也把她舅请来了,如今家里布好天罗地网,就等着捉林羡这只瓮中鳖! “我娘裁了两块布,说要给你做袄子,正找你,赶紧跟我回去!”沈明珠拉住林羡的手,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往家带。 林羡没动,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娘不给你做袄子,真给我做?” 沈明珠面露不耐,但想到钱氏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把人哄回家,她不得不扯唇角与林羡周旋,“可不就是给你做新衣裳,这天越来越冷,家里也就你没棉袄,总不能一冬天裹着被子不出门吧。” 林羡忽然牢牢地回握住沈明珠的手! 沈明珠心里装着事,被林羡的举动一惊:“你,你掐我作甚!” “我看妹妹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路旁,恰好有村民经过。 听见林羡这句讳莫如深的话,不由得回头,狐疑地打量两眼沈明珠。 沈明珠面如猪肝,奋力甩开林羡的手:“你才有血光之灾!你全家都有血光之灾!” 林羡扬唇一笑:“昨晚妹妹又偷鸡蛋吃了吧?” “什么偷吃!那是我家鸡下的蛋,难道我还不能吃了?!” “妹妹当然可以吃,只是下次就别再躲灶屋里,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明珠又气又恼,“你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 “不回家,在路边磨蹭什么!” 老钱氏的呵斥传来,也截住沈明珠未说完的话。 老钱氏走过来,狠狠瞪女儿一眼:“找个人半天不回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使唤不动的!” 原本站在边上的沈大毛一瞧见老钱氏,捏紧竹篓绳,瞥向林羡的目光暗含担忧。 舅公肯定已经到了。 老钱氏骂完女儿,扭头看林羡,那副常年刻薄的嘴脸难得柔和,“既然你进了沈家,我也不会真眼睁睁看你冻死,该做的棉袄还是会给你做,先回家吧,给你量一量尺寸,改明儿我再去买几斤棉花。” 林羡笑不说话。 当老钱氏伸手来拉人,林羡也没抗拒。 走到沈家门口,林羡却止了步。 老钱氏见她不再往里走,嘴上催促:“赶紧啊,进去我好给你量尺寸。” 林羡抬头望天:“这会儿黑云压城。” 说着,含笑看向老钱氏,“除祟,最合适不过。” 老钱氏眼皮子一抖,心道,莫不是自己在这黄鼠狼精面前露了破绽? 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林羡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一件袄子可不够,给我做两件吧。” 还真是叫花子睏阶沿,得寸进尺! 老钱氏心里骂呸,面上应承:“可不得做两身,不然怎么出门。” 林羡看着老钱氏的虚伪,笑容也更深:“我可都记住了。” 这话叫人后背一凉。 也幸好自己大哥已经在里头。 这黄鼠狼精再嚣张,好日子也到头了! 就在林羡跨过门槛的那瞬,身后的老钱氏发难,扯着嗓子一喊:“明珠,给我锁住她!” 林羡只觉得腰上一紧,双臂也受到钳制,沈明珠拿着根两指粗的黄金绳从后捆了她。 “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一道浑厚的呵斥,犹如天降惊雷在耳边炸开! 院子里,头戴八卦帽、身着黄色道袍的老神棍拎起一个木桶,作势要把桶内的东西泼她身上! 林羡掌住黄金绳就是一扯。 沈明珠一个踉跄,成了林羡的人肉盾牌。 黑狗血尽数落在沈明珠门面上! 腥臭的,黏糊糊的,沈明珠尖叫一声,两眼翻白,瘫在了地上。 老钱氏见女儿这么不经用,一跺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那根黄金绳已形同虚设。 林羡扯了往地上一扔,皮笑肉不笑地看钱百药:“道长,干你们这行的,业务能力不过关,坟头草可比什么都长得快。” “畜,畜生,还敢嚣张!”钱百药被逼得频频后退,一边声厉内茬地怒喝,一边转身去拿他那柄桃木剑。 可是,八仙桌上,剑呢?! 老钱氏眼尖,一下就捉到偷桃木剑的贼。 正是不知何时溜进来的沈大毛。 “吃里扒外的兔崽子!”老钱氏冲过去,熟练地掐住沈大毛耳朵,伸手就是一巴掌:“让你偷剑!还不给我撒手!” 沈大毛紧咬嘴巴,被老钱氏扇了两耳光,依然死死抱着桃木剑。 院门口,沈二毛正牵着弟弟回来。 难得不用待在偏屋里,他带三毛去看人玩游戏了。 发现钱氏又在打自己哥哥,沈二毛怒不可遏,“叫你再欺负我哥!”放开弟弟的手,小牛犊似地冲上去,朝着老钱氏的后腰就是一顶! “哎哟!”老钱氏被撞倒在地。 发现是沈二毛撞的自己,老钱氏干脆赖在地上,撒泼打滚:“杀人啦!没良心的小畜生,要打死自己奶奶!” 沈三毛扶着门框躲在一旁。 听见老钱氏的嚎,他迈开小短腿跑进去,拖过的地上木桶就砸钱氏:“打死老虔婆!” 老钱氏没注意,被砸青额头。 疼痛袭来,老钱氏一阵头晕眼花,恨不得就地打死这小畜生! 那边钱百药又是甩黄符又是上镇邪旗,见林羡依旧生龙活虎,知道自己遇上硬茬了,一桌法器都没顾上,撒腿往外逃命。 老钱氏看出自家兄长要撂担子,当钱百药经过自己身旁,忙拉住对方:“这黄大仙还没收呢!” “妹妹你先顶着,哥哥我去找几个道友来助你!” 钱百药说完,扶住摇摇欲坠的八卦帽,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老钱氏:“……” 沈家闹出的动静不小,又有人见钱百药慌慌张张地跑出下塘村,以为沈家出了什么事,不多时,一群村民已至大门口。 眼看形势急转而下,黄大仙也没除掉,老钱氏又往地上一躺,嚎开:“宴哥儿,我对不住你啊!你就那么走了,现在几个孩子又中邪,你让我个老太婆怎么办呐!” 这时候,村长也匆匆赶来。 “这,是遭抢了?”村长瞧着狼藉不堪的院子,一脸懵然。 老钱氏手指着不远处的林羡,咬牙道:“是她,都是她干的!她根本不是林家那丫头!她是黄鼠狼精!” “嚯!”围观村民一阵骚动。 “林丫头上吊那天就已经咽气,是黄大仙占了她的身体!” 此言一出,门口的骚动更甚。 林羡终于出声:“您这话越说越离谱。” “明珠妹妹被猪妖附身,在咱们家又不是秘密,您爱女心切我能理解,可也不该,不该来冤枉我。” 老钱氏一口气噎住,差点当场就去了。 第8章 跳井了! 明明她自己才是那个妖,现在却倒打一耙! 老钱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佯作大义的林羡,手指发颤:“你个贱人!还敢装模作样!” “您这样说,是在扎我的心。” 要论飙戏,林羡不认为自己会输老钱氏。 林羡深吸了一口气,字字锱铢:“要不是明珠妹妹这两日癔症越发严重,您会请钱家舅舅来家里做法?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难道不是明珠妹妹?昨晚上,难道明珠妹妹没偷偷躲在灶屋吃鸡蛋? 老钱氏气晕头,在林羡的三连问下,竟忘了反唇相讥。 沈明珠从小就爱睡懒觉。 至于偷吃鸡蛋。 老钱氏偏疼小女儿,平日里,没少紧着沈明珠,像这样偷偷开小灶,也是常有的。 可是,这些事,外人是不知道的。 现在林羡这样讲出来,等于在告诉全村人,她钱氏养出来的闺女,是那种人人唾弃的懒婆娘! 一想到沈明珠还没定亲,老钱氏恨得想拿针缝死林羡那张嘴! 这个小贱人,就是存心的! 存心败坏明珠的名声! 明明钱百药要收的是她这黄鼠狼精! 老钱氏想明白这点,怒火攻心,指着林羡‘你你’半天,还没骂出一句完整的话,林羡侧过身,面对门外的村民:“乡亲们都知道,我命生得不好,亲爹亲娘用五两银子就卖了我,原以为来沈家就能好好过日子,可我未来夫君考上秀才,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说到这里,林羡眼眶红了一圈:“我是沈家买来的,就算钱大娘再把我卖给别人当丫鬟,我也没资格说一个‘不’字,可钱大娘污蔑我黄大仙上身,无凭无据地,不过是想逼我再去死上一死!” 沈耀祖中了秀才,眼看就要娶程大善人的千金,老钱氏怕林羡成为这门亲事的变数,才会急着给林羡套上一个大房遗孀的名头。 这样一来,既能封外人的口,又能让林羡继续做牛做马。 老钱氏这波神操作,没少被村里人诟病。 此刻众人听完林羡的说辞,对事情又有了新的认识,敢情老钱氏不是想留人干活,而是想逼死林丫头给沈耀祖剪除后患?! 下塘村民风淳朴,何曾出过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不说村长皱起了眉头,围聚院门口的村民也纷纷讨伐老钱氏:“沈大勇家的,这就你不对了,退亲就退亲,何必还把人往死路上退?” “你不想留林丫头在家里,明说就是,怎么能信口雌黄,说人是黄鼠狼精上身?” “这样造谣生事,也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这风向一转,老钱氏直接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面对村民的指指点点,老钱氏又惊又怒,作势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的命苦啊!你们被这黄鼠狼精骗得团团转,是要逼死我个老太婆啊!” 林羡抬手揩眼角,重新望向老钱氏:“您咬定我是黄鼠狼变的,那钱家舅舅的法器,为什么对我无用呢?” 老钱氏正想说,那是你妖力高强,林羡又道:“反倒是明珠妹妹,黑狗血一沾身就成了这副模样。” 老钱氏:“……” 经由林羡一提醒,众人才注意到院子里还躺着个人。 老钱氏看到浑身黑狗血裹泥又不省人事的女儿,恨不得生生剥下林羡一层皮来,咬牙道:“要不是你这黄鼠狼精作怪,明珠怎么会变成这样!” “要说这明珠是猪妖上身,我还信。林丫头自打来你家,可没少受你磋磨,她要是妖精,怎么还没吃了你?” 老钱氏循声回头,只见身后土墙上趴着个妇人,正是隔壁跟她素来不对付的吴寡妇。 吴寡妇兜着一把瓜子,边嗑边看戏:“刚才明珠那惨叫我可听见了,十有八九啊,是她身上的猪妖被黑狗血泼走了。” “什么猪妖,你少在那儿喷粪!”老钱氏最见不得这吴寡妇的得意劲儿,从地上爬起来,插腰就与吴氏杠上:“你个不要脸的烂货,天天茅房里打灯笼找屎,怎么不能耐死你!” 吴寡妇噗嗤一声笑:“哟,恼羞成怒了。” 说着,吴寡妇又朝村长喊话:“这老钱氏和林丫头各执一词,大家也不知该信谁的,这院子里,不还有仨小的吗?我看他们一直都在,不如问问他们,大人会撒谎,这么小的孩子,可不懂糊弄人。” 就在这时,沈大勇也被村民喊回来。 村长听了吴寡妇的建议,已经在问沈大毛,刚才在沈家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大毛瞅一眼老钱氏,似有畏惧,过了会儿才开口:“我捡完柴回来,进门就听见舅公喊妖怪快快显出原型,然后……然后舅公把狗血撒小姑身上,小姑大叫一声,倒地上就不动了。” 院门口,又是‘嚯’的一片。 老钱氏面红耳赤,手指隔空戳着沈大毛:“你个克爹克娘的小畜生!白养你这么大!” 沈大毛敛眼睫,没再作声。。 可他方才讲的话,已让村民辨出孰是孰非。 眼看自己要百口莫辩,老钱氏拍着大腿再次嚎开:“一个两个,合着外人来欺负我!” 一边说,一边扑在院中那口井上。 老钱氏攥着辘轳上栓打水桶的绳子,哭天喊地:“我劳心劳力为这个家,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我还活着作甚,不如死了干净!” 几个年长村妇见她寻死,忙进来劝人,“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叫人看笑话?” “可不是,赶紧下来,有话好好说!” 村长见状也急了,扭头催沈大勇:“还不把你婆娘拉下来!” 进门后,沈大勇还没吭过声,听了村长的话,放下锄头大步上前,拽着老钱氏要把她的身子从井口扒下来。 老钱氏还没嚎得众人求饶,自然不肯罢休。 俩人你拽我扯,一时互不相让。 承载着老钱氏重量的麻绳已经有些年头,哪受得住这般折腾。 老钱氏只觉得手上蓦地一轻,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倒头栽进了井里。 “噗通!” 院子内外,安静如鸡。 半晌,众人如鸟状散去,奔走相告。 “跳井啦,沈大勇家的跳井啦!” 第9章 分家,必须分家 老钱氏被一干村民齐心协力从井里捞出来,喝了一肚子井水,一条命已经去大半。 瞧着老钱氏奄奄一息,无人再计较她先前的撒泼无理。 林羡站在角落,看着老钱氏如死狗般被抬进主屋,也没跟上去,只从竹篓里取出自己那两百文钱。 起身之际,眼角余光瞥到院子里被忽略的几个孩子。 尤其是沈大毛。 因为挨了老钱氏的打,左半张脸上,有了红红的巴掌印。 林羡走到他面前,拿了一串铜钱递过去,“野鸭子是你带我去找的,算提供了线索,再加上,是你卖出的鸭子,这是你该得的酬劳。” 沈大毛瞅着林羡的手一会儿,最后把铜钱抓了过来。 林羡见他接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尔后叮嘱:“拨了壳的熟鸡蛋往脸上滚一滚,能消肿化瘀,过会儿,记得去灶屋给自己煮一个。” 说完,率先回后院。 当天夜里,全村人都以为沈家会挂白,不少人主动留下帮忙,又是借桌椅又是布置灵堂。 嫁到邻村的沈二妞闻讯赶来,跨进门槛就嚎开:“娘啊——” 从院门口一路嚎至床前。 沈二妞的夫家,也是寻常农户。 她没沈大妞的好运道。 及笄的年纪,正是沈耀祖考中童生的第三年。 县里开杂货铺的金家看沈耀祖前途不凡,想搭上这位‘文曲星’,给儿子求娶了沈大妞。 等到沈二妞议亲,沈耀祖因为连续两届科举落第,文曲星的头衔不再,也就没有第二个金家来接手沈二妞。 谁知道,她嫁后第四年,沈耀祖又中了秀才。 林羡待在后院,也能听见前头沈二妞唱大戏似的哭调,不多时,又传来另一道嚎哭,是沈大妞回来了,与沈二妞相比较,毫不逊色。 只有沈耀祖与友人外出游学,未能及时赶回家。 次日,众亲朋来见老钱氏最后一面。 沈家内外哭声不断。 就连程家也派了人来帮忙。 一场白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四天后,寿衣已经做好,棺材已经运来,沈大妞姐妹眼睛都快哭瞎,沈家女婿守夜憔悴如肾虚,亲朋好友来了一趟又一趟,老钱氏愣是没咽下最后一口气,还直挺挺地躺在炕上。 “这定然是回光返照!” 有人道。 于是,治丧的,继续等着。 又是两天。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头,这要死的人咋还喝粥? 前院荒腔走板几天,林羡没上赶着凑热闹,除了去灶屋就是待在后院。 治丧第七天,老钱氏灌下一碗鸡屎汤就满血复活了。 老钱氏得知自己的坟都已经挖好,就等着她打横躺进去,气得一个倒仰,系了条粗布抹额,倚着炕头破口大骂。 一时间,抬棺的抬棺,拎锅的拎锅,好不热闹。 两个女儿见老钱氏骂人不带重样,哪还有两脚一蹬见阎王的短命样,也觉得糟心,捏着鼻子纷纷离开娘家。 帮忙治丧的人一走,老钱氏又哭天抢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当初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你这么个带孩子的鳏夫,又给你生下四个孩子,让老大去服兵役,是我黑心肠吗?如果你去了,我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要怎么活?” 沈大勇坐在炕旁,默默听着,等老钱氏哭完一轮,他才开口:“但凡你对大毛他们几个稍微好点,那天大毛也不会帮着外人说话。” 老钱氏听了,哭得更大声:“我是没给他们房子住还是没给他们饭吃?你个没良心的!我省下那些银子是为了谁?早知道你是这么想我的,我何必做这个恶人,就让你儿子去种地,还读什么书,考什么秀才!” 沈家几代下来,只出了沈耀祖一根读书苗子。 沈大勇嘴上不说,心里也偏向小儿子。 要不然,长子托人送来银票,他不会明知是老钱氏回回昧下,还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家里这么多张嘴,平日里,只有你一个人下地,我让孩子捡个柴怎么了,他却记恨上我。”老钱氏用帕子抹着眼泪:“还有那俩小的,一个用头撞我,一个拿木桶砸我,不是自己生养的,终归隔着一层肚皮,等他们再大些,还不把我活活打死!” 老钱氏不喜大房几个孩子,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良久,沈大勇才问:“那你想怎么样?” “分家。”老钱咬紧牙关:“大房那几个孩子,必须分出去!” ------题外话------ 有收到qq阅读‘风软一生’、‘星望’的推荐票,感谢! 第10章 你要走了吗? “不行。”沈大勇难得强硬了一回:“那几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六岁,根本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再说,今年收成本就不好,没个大人在身边照料,你让他们怎么活?” 老钱氏立即反驳:“什么叫没个大人,我给他们找的后娘,不就住在咱们家里?!” 提到林羡,沈大勇默不作声。 本是说给小儿子的媳妇,如今成为未亡人,耀祖是不可能再娶她的,林羡继续留在沈家,后半辈子可想而知。 ——不尴不尬,说是沈家下人也不为过。 老钱氏不再作哭状,只捏着手里帕子:“那是你们老沈家的根,你这个做爷爷的不放心孙子,我能理解,可你跟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照看他们多久?特别是小的那个,总不能老叫哥哥带着,倒不如给他们找个娘,在照料孩子上头,女人总比你们爷们细心。” 见沈大勇那陷入沉思的模样,老钱氏又道:“那天在院子里,你也听见了,大毛帮着林家丫头说话,为了那丫头,大毛还偷我大哥的桃木剑,想来他们兄弟是不讨厌这个后娘的。” “等耀祖游学回来,他跟程家小姐的亲事也该定了,将来程家小姐进了门,难道要让她这个婶婶来带侄子?” 如果说沈大勇原先还在犹豫,老钱氏一提小儿子的亲事,他心里的天平彻底倾向了小儿子这边。 程家是县里大户,听说还有个堂叔在金陵做官。 将来儿子在仕途上免不了依仗岳家。 沈耀祖被程大善人相中,已经是沈家祖上烧高香,那位程小姐在家必然是仆佣相簇的,怎么可能进了沈家的门就替大房养孩子? 就算程小姐自己愿意,程大善人也不会答应。 “我这也是为三个孩子着想,再说,也不是就这么把他们赶出去,咱们家在村尾不有一间老屋子,过两天找人修葺修葺,再给他们一百斤粮食,总能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 一百斤粮,算是不少了。 沈家整年的收成,也就五六百斤。 沈大勇最后那点摇摆,因为老钱氏周到的安排,烟消云散。 …… 自打来到这里,家家户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林羡也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又因为全村给老钱氏‘治丧’闹了七个晚上,这天林羡入夜就睡过去,再睁眼,天已经大亮。 起来后,如往常一样,到前头洗脸漱口。 林羡进灶屋,掀开盐罐盖头,发现昨日还满的盐罐如今却空了。 猜到是谁转移的盐,她在灶屋里慢慢转悠起来。 还没把新的盐罐找出来,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在门口,“你在找这个吗?” 林羡回头,沈大毛已经跑进来。 他手里攥着个比人巴掌还小的布袋,放在长桌上,袋口敞开,从里面倾泻而出的,正是林羡平时用来漱口的盐巴。 “我只有这一点,那个罐子被奶藏她屋里了。” 林羡没问他哪来的盐巴,想来是先前小家伙偷偷藏着的,那日在后山煮鸭,她就留意到沈大毛有往锅里加盐。 出于道谢心理,林羡摸了摸孩子脑袋。 从袋子里取了些粗盐,林羡正准备去井边,沈大毛忽然就说:“我爷爷跟奶商量好了,打算让你带着我、二毛还有三毛搬出去单过。” 林羡一愣,视线回到孩子身上。 沈大毛站在长凳旁,右手抠着桌子边缘:“我奶说,咱们家在村尾还有一间老屋子,让我们就去那里住。” 村尾临河那里,确实有几间破草屋。 林羡之前闲逛时也有瞧见。 那种草屋常年失修,恐怕风一刮就会倒。 “那你呢?”林羡问沈大毛:“还有你两个弟弟,你们是怎么回答的?只要你们不点头,他们估计也没办法。” 沈大毛默了会儿才开口:“爷爷还没问我们,是昨晚上二毛在主屋外听到的。” “既然他们还没说,那就更有转圜余地。”拿了人家的盐,林羡免不了多指点他两句:“村长不是有个孙子吗?过会儿,你去找他玩,把你刚才对我讲的话,装作不经意地,在他家大人面前再说一遍。” 沈大毛闻言,抬眸瞅向了她。 林羡想着送佛送到西,继续道:“你还要告诉他们,你爹把你们仨兄弟送来下塘村的时候,给了你爷爷五百两银子,让你爷爷买下后山那片地种果树,想雇村里人来打理果园。” 老钱氏苛待孩子,从未在人前遮掩过。 因为旁人管不到她家里头来。 可是,一旦老钱氏夫妇侵占本该属于集体的利益,不说村长,下塘村其他村民都不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老钱氏哪里还敢随便动大房的孩子? 沈大毛听林羡讲完,未有丝毫喜悦,只咬了咬嘴唇:“可我和弟……我们不想再住在这里。” 林羡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是打算跟我出去住?” 沈大毛没否认。 基于大家一起打过野鸭的交情,林羡走回去,在沈大毛跟前蹲下,语速平缓地告诉他:“一,我不会缝补衣服;二,我不懂种地。你们跟着我,未必比现在过得好,待在沈家,至少你们不会饿死。” “最重要的一点,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就会离开这里,而你们年纪尚小,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孩子想随她搬出沈家,无非是觉得跟着她不用挨打挨饿。 所以,林羡又替他出主意:“如果你们不想留在沈家,按照我教你的去做,就算为了你小叔的名声,你爷爷奶奶也会吐出一笔银子,然后,你可以告诉村长,你们兄弟想住谁家,作为抚养费,你们愿意每个月支付五百文钱。” 沈大毛没接这话,只问她:“你要走了吗?” ------题外话------ 沈大勇:我小儿子厉害,是秀才,文曲星! 亲妈:你大儿子是北境副都护,从三品,谢谢:) 沈大勇:啥?! 第11章 后来的娘很厉害 林羡顿了一下,如实道:“不是现在,也会是某一天。” “可他们说,你现在是我爹的填房。”孩子拿那双小鹿似的眼睛望着她,怕她不知道填房该承担的责任,特意补充:“我奶讲了,你是她给我和二毛还有三毛找的后娘,以后我们都由你照顾。” 林羡却打破孩子眸底的希冀:“只有明媒正娶的才叫填房,我跟你爹素不相识,一切都是你那个后奶奶在自说自话,让我照顾你们三个,不过是她赶人的一个由头。” 沈大毛低下一颗小脑袋。 他听出来,林羡没想过带着他们兄弟几个。 该说的都说了,林羡站起来,正欲转身,又听到沈大毛的问话:“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没鸡吃了吗?” 林羡看着他挽起唇角:“是,不仅没鸡吃,还没衣服穿,我想过好日子就得另谋出路。” 沈大毛重新望向她,目露迟疑:“那你,你会不会突然消失?” 林羡本就想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然离开,如今面对孩子清亮的眼眸,终究是让了一步:“离开那天,会告诉你们,毕竟咱们也算相识一场。” “真的?”小家伙将信将疑。 林羡不由得笑:“说好要道别,当然不会食言。” 沈大毛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下来,“那你一定要告诉我,到时候,我还有二毛他们都去送你。” “好。”林羡颔首。 小萝卜头满意了,从桌上拿走自己的盐袋,先离开灶屋。 偏屋里,沈二毛兄弟俩正趴炕上翻花绳。 这是他们唯一能在屋里玩的游戏。 发现沈大毛掩门进来,兄弟俩齐刷刷地看过去。 沈二毛注意到哥哥打开衣箱,把他们过冬的旧衣物取出来放在一块布上,忍不住伸长脖子:“哥,你在干啥?” “理行李呢。”沈大毛头也没抬。 想起自己昨晚蹲在爷爷奶奶屋外听到的话,沈二毛下了炕,趿着布鞋跑到衣箱旁,“后来的娘,真的愿意跟我们住一起?” 沈大毛嗯了一声,继续往外掏厚衣裳。 沈二毛用手挠着后脑勺,看一眼炕边的幼弟,憨憨的脸上有着担忧:“就是三毛太小了,住破屋子生病怎么办?” 生病要花银子,没银子大夫不让治。 病了不治,三毛就会死掉。 沈大毛边给包袱打结,边接话:“不会的,后来的娘很厉害,她一定不会让三毛生病。” 沈二毛好奇:“很厉害,是有多厉害?” “反正,比胡大娘子还厉害。” “胡大娘子是谁?” 沈大毛道:“一个很厉害的人,大家都喊她母大虫。” 来下塘村两年,他已经想不起来爹爹的样子,更别说在北地的生活,但他一直记得胡大娘子。 他亲眼见过胡大娘子一巴掌打趴家里不听话的嬷嬷,不过,齐伯伯因此与她吵了一架,事后还让胡大娘子向那个嬷嬷赔礼道歉。 可后来的娘不一样。 她说小姑是猪妖,又害老钱氏掉井里,到现在也没人叫她去道歉。 就算他不懂其中缘由,也看出来,这个后来的娘非常聪明,所以爷爷奶奶才拿她没办法。 …… 林羡原本的计划,是想法儿多筹些盘缠再上路。 然而,当她在河边瞧见沈大勇与两个中年男子站在破陋草屋前,正商量着怎么修葺,知道自己怕是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 修葺草屋也不过一两天的事。 等这间草屋可以住人,就是她与大房几个孩子捆绑在一起的日子。 现在她离开,至少事情还没挑破。 老钱氏就没理由把沈大毛仨兄弟扫地出门。 林羡自认不是多善良的主,却也不愿看着几个孩子因为她流离失所,况且她走得越早,老钱氏才越不会提防。 正准备回沈家,一个穿褚色布衫的妇人忽然冒出来,扯着林羡手臂就往路旁树后带。 “死丫头,让你寻个由头就跑回家,你倒好,整天在外面溜达,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妇人一边骂一边拿食指戳林羡的额角:“好不容易又给你说了门亲事,你还上吊给我寻晦气,纯心想气死我是吧!” 林羡一把握住妇人不安分的手,力道之大,气得妇人直瞪眼:“我看你真是反了天,还不撒手!” 眼前的妇人,林羡已经猜到她身份。 恐怕就是原身的亲娘。 林羡不由得眯眼,一声‘娘’不紧不慢地试探出口。 对方果然接茬:“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人陈福前天来家里,就想见你一面,你躲着不回来,那老钱氏想让你给她家那几只拖油瓶当后娘,你倒赖在她家不走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好赖不分的东西!” 王杏花生得矮小,身材却丰腴,穿着与其她村妇无异的土布衫,然而,她左手腕间戴着一枚玉镯,成色很是不错。 拿去当铺,能当个十来两。 林羡嘴角微挑。 还真是,瞌睡了有人给她送枕头。 当王杏花又伸手来掐,林羡未再反抗,只瓮声道:“我也想回家去的,可钱大娘跟我说,只要我给沈大郎做续弦,她就给我二十两银子的聘礼。” 王杏花怔愣:“她真这么说?” 要知道,她卖掉这个女儿才得五两银子。 “钱大娘想把大房分出去,急着给几个孩子找后娘。”林羡看了眼王氏,又低下头去:“这二十两也算分家银子,钱大娘怕我拿回娘家,要等我带着大房的孩子住到河边草屋才给我。” 二十两银子啊。 王杏花心思活络起来,攥着林羡手腕又问:“她说给你二十两,你自己就没再讨点别的?” ------题外话------ 林羡:遇到沈大毛后我才知道,我走过最长的路,就是沈大毛的套路。 又收到了推荐票。 谢谢‘丽’、‘媛=血’、‘星望’几位小可爱! 在这里,再笨拙地求个收藏,开文已经十二天,继续努力! 第12章 你还会不会再回来? “本来钱大娘还想给我一个金镯子,结果被明珠妹妹听见,明珠妹妹,明珠妹妹说——” 王杏花见林羡欲言又止,追问:“她说啥了?” 林羡的声音小下去:“明珠妹妹说,我娘家都不出嫁妆,上回已经拿了五两银子,现在又要金镯子,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看是她自己想要那只镯子!”王杏花冷笑,再看林羡连说话都唯唯诺诺,她着实是瞧不上,但想到二十两银子,语调不由得一软:“那个老钱氏打什么主意,我是知道的,就是想拴住你给几个小的当后娘,又是给银子又是给镯子,如果你不拿,才是便宜了他们沈家!” “可是……”林羡面露难色。 “没什么可是的。” 王杏花一改方才非打即骂的凶相,扮演起了有苦衷的慈母:“要不是你奶生病,我也不会收下那五两银子,你终归是我跟你爹头个孩子,我们怎么可能真不疼你?娘以为你去了沈家是享福,哪知道那沈耀祖是个狼心狗肺的,可怜我女儿……” 林羡出其不意,忽然道:“娘,要不我现在跟你回去吧,反正我在沈家也没几件衣裳。” 王杏花:“……” 这个结果,可不是王杏花想要的。 原先她急着把人领回家,是为了给陈赖子相看。 可现在,得知林羡留在沈家能得二十两还有一个金镯子,王杏花的想法就变了。 五短身材的陈赖子说瞧上林羡,却只肯出二两银子,还跟她讨价还价,连成亲的酒席都想省了。 那抠抠索索的德行,简直比娘们还娘们。 这会儿,面前有了个更好的选择,王杏花自然又偏向沈家。 林羡就像没看出王杏花在打什么算盘,自顾自诉着苦:“这些日子,他们怕我逃了,把我看得很紧,也不让我出门。娘,你带我回林家吧!我不想给人做后娘,也不想守这个望门寡。” 王杏花当然不可能把人带回去。 她还想要那二十两银子呢。 怕这个轴脾气的女儿再跑去上个吊,王杏花只能稳着她,佯装抹眼泪:“娘也想接你回去,可你在沈家待了这么久,名声也坏了,不嫁作沈家妇,还有其它什么活路。” 娘俩抱头痛‘哭’了会儿。 王杏花觉得差不多了,开始徒手画大饼:“你守着沈家大房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你带着孩子分出去,上头就没婆婆压着你,你好好养大那三个孩子,他们喊你一声娘,将来你老了,也得像奉养亲娘一样供着你。” “要是,要是他们把我像邻村李大娘那样赶出来怎么办?” “那就让你弟上门为你做主!” 见林羡还在彷徨犹豫,王杏花握紧她的手:“乖囡,你就听娘的,等老钱氏给了你银子还有手镯,你回家一趟,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合计合计。” 林羡咬嘴唇:“我没嫁妆,那个金镯子,明珠妹妹恐怕不答应。” 一只纯金打造的镯子,少说值五六十两。 当年沈晏带着孩子回来,王杏花亲身围观过,几个孩子穿戴一点不比那些乡绅家的小公子差。 沈大毛还有一把镶红宝石的小弓。 旁人问他,他挺直小腰板,说那是他爹爹杀敌得来的战利品。 所以,沈家有金镯子,王杏花是相信的。 十有八九是沈大郎留给家里的。 将来铁蛋娶妻,倘若聘礼单上加一只金手镯,她这做娘的面上也有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王杏花褪下自己腕间的玉镯子,转眼就给林羡套上:“不就是嫁妆,这就是娘给你添的嫁妆。” 怕林羡觉得这份嫁妆不够重,王杏花特意透露玉镯的来历:“这可是你外婆传给我的,你外婆年轻时候,在大户人家做丫鬟,多少年尽心尽力,才换来这么一个宝贝!” 看来,这镯子不止十两。 林羡勾起唇角:“那我就先谢过娘亲。” “还跟娘客气什么。” 反正不久后,玉镯还会跟着二十两银子和金镯子一块儿回到她手里。 这样想着,王杏花又谆谆嘱咐:“回去沈家,可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胡闹了,要是他们把聘礼给你,你就回家来,娘等你。” 林羡含笑地看她:“好,拿到聘礼,我一定去找娘。” 王杏花得到女儿的允诺,一颗心终于踏实,不无得意地放了手,这个女儿算不上多机灵,也只有听话这么个优点。 要不然,也不会被自己拿捏得这么死。 …… 林羡回到沈家,没急着收拾行囊,先去了灶屋。 既然要离开,肯定得准备干粮。 她没打算给沈家省粮。 掀开米缸上的木盖,里面有半袋小麦粉。 林羡往大碗里倒了小麦粉,又从陶罐里取出几枚鸡蛋,单手握着鸡蛋往碗沿一磕,再一捏,蛋黄混着蛋清落在了小麦粉上。 林羡吃不惯馍馍,给自己做的手抓饼。 和好面,打开橱柜取出老钱氏舍不得多吃的猪油,先在热锅里化开,等猪油冷却下来,盆里的面团也已经松弛。 林羡将擀开的饼胚下锅,外面难得没传来老钱氏的骂声。 想来是觉得马上就能赶走她跟大房的孩子,准备让她吃一顿饱饭。 做好第一张手抓饼,沈大毛也出现在灶屋里。 小萝卜头刚刚拾柴回来。 林羡把盛饼的碗推到他面前,沈大毛从未闻过这么香的大饼,抬起头:“给我的吗?” “嗯。”林羡点头:“你要觉得好吃,我再烙的时候,也把你弟弟的两份做了。” 小家伙没动筷,跑了出去。 再回来,一双小手已经洗干净。 然后,去帮她烧火。 林羡没阻拦,由着他给自己帮忙。 看着林羡连烙十几张饼,沈大毛已经猜到什么。 当他接过林羡手里盛着三张饼的陶碗,林羡也把自己要走的事告诉了他。 小家伙抱着陶碗,许久才开口:“你还会不会再回来?” “应该不会了。”即便与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孩子,林羡也没想糊弄他:“如果寻到不错的地方,我会在那边定居,开始新的生活。” ------题外话------ 谢谢qq阅读‘都是你惯的啊’小可爱的打赏,开文以来收到的第一个打赏! 还有‘非’、‘u143635066’的推荐票。 感谢每位追文的小可爱,你们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单机状态,比心! 第13章 离开 沈大毛默然,手指抠了抠碗沿,离别总是容易叫人生出负面情绪,林羡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朝着门口扬下巴:“这个饼冷了可就没热的好吃,快给你两个弟弟拿去吧。” 沈大毛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你今天晚上走吗?” “不出意外,是这样。” 小萝卜头得到答案,迈过门槛就走了。 林羡用两张荷叶裹了一叠手抓饼,从灶屋出来,发现主屋门开着一条缝,一个圆圆的脑袋从里面悄悄窥出来,正是老钱氏的宝贝疙瘩金来宝。 林羡驻足,冲着门缝招招手。 金来宝是闻到香味后趁老钱氏睡着开的门。 也瞧见沈大毛端着一个陶碗回偏屋。 碗里装的,是他没吃过的烙饼。 比他在云记买的烧饼还香。 所以,看到林羡叫自己,金来宝只犹豫一瞬,拉开门就出去了。 他跑到林羡面前,眼珠子快黏在林羡手里的荷叶包上,毫不客气地揭穿:“我都看见了,你跟沈大毛在偷家里的白面烙饼!” 在乡下地方,小麦粉是和鸡蛋一样珍贵的东西。 平日里,老钱氏也就舍得给儿子烙鸡蛋饼。 那半袋小麦粉就是沈耀祖吃剩下的。 林羡慢条斯理地打开荷叶:“沈大毛看到我烙饼,我才给了他两个,要不然,我还真舍不得把饼分出去。” 荷叶在林羡手心摊开,露出里面金黄松软的手抓饼。 特别是上面几张,加了葱花,格外香。 金来宝舔了舔嘴巴:“那你也得给我两张饼,不给我就告诉外婆,说你跟沈大毛偷吃我小叔的白面!” “行。”林羡把手伸到他跟前,“你自己拿吧。” 金来宝见她这么痛快,怕有诈,却抵不过嘴馋的毛病,瞅林羡一眼,最终抬手捞了饼,还很有心计地,捞一张有葱的,另一张没葱的。 林羡忽然问:“昨天怎么没跟你娘回家?” “我娘不让我回去。”金来宝啃着饼,口齿含糊:“我爹现在跟我小娘亲,我回去,他会打死我。” “无缘无故地,你爹干嘛打你?” 金来宝眼神闪躲了下,只吃饼不再作声。 他不说,林羡也能猜个大概。 沈大妞把儿子留在娘家,十有八九是金来宝在家闯了祸。 这个祸,还与他爹的小老婆有关。 旁人家的内宅阴私,林羡没什么兴趣。 毕竟是要走的人,倒不至于再跟一个熊孩子多见识。 重新包好饼,林羡就回后院。 她要带走的东西不多。 除了两套旧衣裳,也就那把自制的袖珍弩。 一个下午,林羡没再出门。 因为计划是夜里出行,正打算补个觉,柴屋门被轻轻叩响。 林羡去开门,发现来的是沈大毛。 “有事?” 小家伙把手里的布兜递过来:“这个给你。” 林羡摸出里面是铜板,沉甸甸地,不止那天自己给的五十文。 想起沈大毛熟知猎户家的买卖,也就不奇怪了,平时沈大毛去后山拾柴,恐怕没少弄些小东西与那位裴猎户做交易。 抬头看着孩子瘦得像一根细绳的脖子,林羡神情柔和下来,“都给我,你自己不留一些?” 沈大毛摇头:“我不买东西。” 林羡打开布兜口子,从里面捞出一串铜钱,然后把布兜塞回到沈大毛:“我拿五十文钱,剩下的你自己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转身回屋。 再出来,她手里多了截细竹。 只有成年人腕间到中指指尖那么长。 青竹上,打着一个圆孔,还有一根小木锥横穿过小孔。 就像一枚启动机关的按钮。 “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就当留个纪念。” “这是什么?”小家伙巴巴看她。 林羡给他做了示范。 按下那枚木锥,一根竹箭疾射而出,狠扎在地上! 沈大毛看得瞳孔微缩,随即道:“这个跟你那个弩一样!”可以射野鸭,也可以射鸟儿! “这个叫袖箭。”林羡蹲下,把东西放在他手里,不忘叮嘱:“不可拿它无故伤人,只能用作防身。里面的‘箭’就是竹子,既然你跟那个裴南关系好,可以请裴猎户帮你再削一些,以后去山里拾柴,就把这个带身上。” 沈大毛捏着‘袖箭’:“你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我有弩,用不着这个。” 小家伙没再说话,把钱兜往她腿上一放,转身就跑了。 这一夜,林羡打开柴屋门,已过亥时。 外面天黑透,更是寂寥无人声。 林羡拎着一个包袱,从沈家出来后,踏着月光往村口方向走去。 按照她的计划,连夜去县里,天一亮就进城,典当掉王杏花的玉镯,买几身轻便男装,再雇一辆马车南下。 然而,林羡还未走到村口,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一转身,看到的,就是三颗小萝卜头。 林羡:“……” 第14章 娘在考验我们 三个孩子就那样,亦趋亦步地,跟在她后头。 因为她停下来,孩子也不再往前。 沈二毛身上绑着一个大包裹,打了个活结在胸口,入夜换上的棉袄,灰扑扑的,底下是单薄的旧裤子,生得实在瘦,犹如两根竹竿支撑着裤管,再配上那张憨厚的小脸,活像古装版‘满仓进城’。 至于沈大毛,正拉着沈三毛站在一旁。 他把拾柴用的竹篓也带上了。 只不过,此刻竹篓里,装的不再是树枝还有干草。 身后多出几条尾巴,林羡没法赶路,只好打破这厢静默:“大晚上的,你们不在屋里睡觉,跟我出来干嘛?” 最小的那个,抓牢哥哥的手。 闻言,他瞅瞅林羡,再抬头看看哥哥。 最后又巴巴地去瞅林羡。 林羡对上沈三毛胆怯的小眼神,语气软了些:“天气这么冷,在外面久了容易着凉,赶紧回去吧。” 说完,径直往前走。 林羡没再管身后,不代表仨孩子就没跟着。 走到村口,后头依然有脚步。 林羡打定主意不回头,想着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三个孩子想跟她一起离开下塘村,一时依赖也好,下定决心也罢,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值得沾沾自喜的好事儿。 这是个盗匪横行、四处战乱的年代。 此去,她自己都前路未卜。 更别说带着三个孩子。 倘若半路上,孩子吵闹要归家,她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再回来,整个下塘村的人怕是都容不下她。 她对付得了一个老钱氏一个王氏,却也不敢轻易与全村人为敌,未得路引,擅自出逃,再回下塘村,等于自投罗网。 成年人的步子比孩子大。 哪怕沈大毛仨兄弟努力追赶,还是被落下一大截。 眼看林羡越走越远,在夜幕下只剩一道黑影,沈二毛心生怯意:“哥,后来的娘怎么不等我们?” 从下塘村出来,便是一片辽阔田坎。 这会儿,夜深人静,放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沈大毛攥着幼弟的手,不敢告诉二毛实话,却也不愿往回走,他不像二毛吃得多想得少,那个早上,小姑说的话,已经深深烙在他脑海里,再留在沈家,迟早有一天,他和弟弟都会被卖掉。 “娘在考验我们。” 沈大毛拽了拽竹篓的肩绳:“等我们追上她,她就会等我们了。” …… 林羡走了大概一炷香,再回头去看,早已不见沈家仨兄弟的身影,从下塘村去县城的一路,并非山郊荒野,倒不会冒出虎狼来叼孩子。 大魏有宵禁。 夜里,县城大门已落锁。 远远地,林羡瞧见城墙上的火把,没再近前。 看天色不过子时,她想到方才自己路经的一座破庙,既然要在郊外过夜,在庙里凑合一晚,总好过露宿荒郊。 为防庙里有流浪汉乞丐,走到庙门外,林羡就把袖珍弩握在手里。 从沈家顺来的柴刀,也被她别在后腰位置。 所幸,进去后,空无一人。 更深露重,林羡又去外面捡了柴,刚生好一堆火,庙外传来窸窣响声,她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袖珍弩。 手指刚碰到弩身,两扇虚掩的门被推开了。 看清进来的人,林羡愣是一怔。 沈大毛只看林羡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卸下竹篓,又帮二毛解开身上的包袱,然后,在竹篓里一顿扒拉,翻出装水的竹筒,喂三毛喝了一些,再把竹筒递给二毛,自己拿出一张手抓饼,准备三兄弟分着吃。 点着火,庙里暖和不少。 林羡没赶人,却也没主动去搭理。 取了件稍厚的衣裳盖在身上,正欲闭目养神,嗒嗒的脚步在靠拢。 林羡睁眼,小小人儿已到跟前。 沈三毛蹲在她身旁,把手里捏着的一小块饼递过来:“娘也吃。” 林羡注意到孩子泛红的小手,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接饼的时候,特意去碰沈三毛手背,如她料想的一般凉。 再这样下去,孩子很容易生病。 在缺乏抗生素的古代,一场感冒就能夺走孩子的性命。 林羡顺势将沈三毛拉到自己坐的草堆上,又把衣裳盖去他身上,自己则起身,绕过火堆去外面。 院子角落,还垒着一些稻草。 林羡刚抓起一把,发现沈大毛也跟了出来。 小家伙学着她在拣稻草。 等沈大毛抱着一捧稻草直起小身板,林羡才出声:“你这样大晚上带着两个弟弟出门,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着凉,还可能因此丧命。” 沈大毛知道林羡不是在危言耸听,咬了咬嘴巴,两手抱紧怀里的稻草,“我就是,就是想带二毛、三毛跟你一起走。” 第15章 可我就想跟着你 说完,小脑袋垂得很低,显然清楚自己做的事不对。 林羡并未点到即止:“太过相信自己不了解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太好。” “如果我开始答应带上你们,一转身却把你们卖给人牙子,再带着卖掉你们得来的银两独自上路,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沈大毛仰起头,两只眼睛笃定地瞅着她,“你跟明珠小姑不一样,不会这样做的。” 林羡无情地打击他:“这种不一样,是基于我尚未因温饱而发愁的情况,哪天我身上银子花完,真的走投无路了,会干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沈大毛不再吭声。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照看你们三个尚且顾不过来,更何况我一个还没成亲的姑娘。”要论育儿经验,林羡是没有的:“留在下塘村,按我教你的去做,对你们兄弟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就想跟着你。”小家伙闷声道。 这两天,他都已经想过了。 如果林羡真是黄大仙,自己和弟弟也跟着她。 她懂得那么多,会辨认野菜,会射鸭子,还会烙香香的饼,裴南一直说他娘持家能干,会洗衣做饭,还会缝补刺绣,可沈大毛觉得,林羡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能干。 那时候,他羡慕裴南有一个娘。 可现在他不想要娘了。 因为他已经找到比娘还厉害的存在。 就像戏文里唱的,观音大士身边会有童男童女,他们仨兄弟也可以做林羡的小仙使,将来他们学会本事,每天都能抓鸡来给她吃。 他算得很好,唯独算漏了林羡会嫌他们拖后腿的这种可能。 林羡看着孩子瘦弱的身板,没再说苛责的话,“今晚就在这里凑合,明早进了城,我再雇辆马车送你们回去。” “还有,别再教三毛喊我娘。” 沈大毛咬下唇。 自己故意让三毛叫她娘,原来她都知道。 林羡说完,捧着稻草进了庙屋。 沈二毛正蹲在火堆旁,捏着一根树枝在烤东西吃。 至于沈三毛,可能是走累了,已经歪在稻草堆上打起轻鼾。 林羡走近才看清沈二毛在烤什么:“哪来的麻雀?” “刚才在路上捡的。”沈二毛蹲着屁股蛋儿,往旁边挪了挪,活像一只横着走的螃蟹:“怕它疼,我是等它死了才动的手。” “这鸟是病死的?” “不知道。” 沈二毛挠着脸蛋:“我喂它吃饼,然后它就死了。” 林羡:“……”这鸟怕不是撑死的? 沈大毛又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才进来,看到林羡蹲在火堆边上铺稻草,忙跑去帮忙,林羡从沈二毛背的包袱里取出一件棉袄摊在稻草上,又在庙内寻了两根粗木添进火堆。 干完这些,她交代沈大毛:“过会儿,你跟二毛睡这边,把另一件棉衣盖身上。” “那三毛呢?” 林羡答:“他跟我睡。” 事到如今,林羡不会真不管孩子。 至少今天晚上,这仨兄弟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沈二毛烤好麻雀,乖乖爬到哥哥身边,一沾草垫就呼呼大睡,反倒是沈大毛,透过火堆望向对面,只见林羡背靠梁柱,把沈三毛抱到了自己腿上。 看到这一幕,沈大毛确信林羡不会悄悄离开,没再强撑着困意,安心地耷下眼皮。 这一夜,林羡没怎么休息。 待天亮仨孩子睡醒,她就带他们离开破庙。 一进县城,林羡先去了趟当铺。 随后,直奔租车行。 她先与租车行老板闲聊一番,确认过对方的人品,才拿出三十文钱,请他派一辆马车送沈大毛仨兄弟回下塘村。 为叫林羡放心,老板特意让自己的侄子送人。 林羡微笑:“那就麻烦张老板了。” “应该的应该的!”因为林羡又花十两银子在他这里雇了一辆马车去卞城,张老板面对这样一位客人,也是笑容可掬。 林羡认过张老板侄子的脸才离开租车行。 经过三个孩子身旁,林羡脚步稍缓,但终究没驻足停留。 林羡让车夫先送她去成衣铺。 王杏花的玉镯,林羡当了十八两银子。 她在成衣铺买下两身男装,换上其中一套,又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这才掀开布帘出去。 原身生得不矮,相貌又清秀,如今以男装示人,与街上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无两样。 林羡学着男子做派,从腰带里面取了块碎银放在掌柜台上,取过包好的另一套男装,径直往外走。 一出成衣铺,林羡却止在原地。 马车旁,车夫的身边,赫然站着三个孩子。 沈三毛正对着自己小小的手掌轻吹,瞧见林羡从店里出来,他立即把双手藏去身后。 林羡有些头疼,却还是走过去:“不是让你们回下塘村,怎么还在这里?” “娘,我们想跟你在一起。” 沈二毛先开口。 大大的眼睛望向林羡,还傻乎乎地背着那个大包袱。 不同于哥哥沈大毛的聪慧机灵,他总是这副有什么说什么的憨样,“我不想再回爷爷家,奶奶不喜欢我们,爷爷也老由着她揍我们,还不给我们吃饱饭,我想跟你去别的地方,以后你在哪儿,我和哥哥还有弟弟就在哪儿!” 第16章 急惊风 对着这样一个憨小子,林羡也是没了脾气,轻勾唇角:“跟我在一起,哪怕我会把你跟你哥哥都卖掉,你也要跟着我?” 沈二毛抬手,抓了抓小脑袋,瞧瞧旁边的沈大毛,见哥哥不帮自己,他才虎虎地接话:“如果你要卖了我,我,我就逃跑!” 就在这时,一个手拿马鞭的青年匆匆跑来。 正是张老板的侄子。 瞧见几个孩子与林羡在一块儿,他松了口气,一边擦额头的汗,一边向林羡告罪:“对不住,我给马套了个缰绳,一转身,孩子就跑得没了影。” “无碍。”林羡略微一笑,再次望向三兄弟中的老大。 沈大毛埋着头,小手拎着两个油纸包,是方才林羡买给他们的绿豆糕,还有三个让他们在路上吃的肉包子。 三个孩子还跟着自己,无非是她没做好沈大毛的思想工作。 另外俩小的,一直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所以,林羡没再和沈二毛掰扯,走到沈大毛跟前,半蹲下身,缓缓地,说出一句实话:“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好,接下来该去哪儿。” 小家伙终于看她。 林羡又说:“这样吧,等我在外地安顿好,就托人捎消息回下塘村,那时候,你们还想离开,再跟着送消息的人来找我。” 沈大毛咬咬唇,半信半疑:“那你要是忘了呢?” “击掌为誓。”林羡举起右手。 若她真能在外立住脚跟,多养几个孩子,也就多几张吃饭的嘴。 来到这个世界,与每个人的相识都是一种缘分。 既然眼前有一份善缘,林羡也愿意去结下。 扯了腰间挂着的核桃吊坠,这是她在成衣铺里买的,本想身上多个饰品,这会儿,她却把坠子递给了沈大毛:“以此为信物,我让人去下塘村,你要想跟他一起走,便把这个坠子给他看。” 有了这个承诺,沈大毛终于来接坠子。 林羡又嘱咐张老板的侄子:“几个孩子就麻烦你了。” “好。”后者忙应下。 沈大毛看林羡踩着板凳要上马车,追了两步,满是不舍的殷切:“你一定要托人回来。” 林羡闻声回眸,露出一抹笑意:“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小家伙重重点了头。 然而,马车驶出县城,朝着卞城方向走了十几里,疾奔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惊得赶车的老袁头忙一拉缰绳,林羡刚掀起窗前竹帘,想看看怎么回事,骑马的人已经追上他们。 “望小子,你怎么来了?”老袁头诧异的声音传来。 话落,马车的挡风帘也被人一把掀开。 林羡看到的,是张老板侄子那张难掩焦急的脸,后者见林羡在里面,就像找到主心骨,“林姑娘,你怕是得跟我回去了!那位沈大毛沈小公子得了急症,百草堂的大夫说,说……” 林羡接过话茬:“大夫说了什么?” “大夫说沈小公子患的是小儿急惊风,来势凶猛,恐怕不太好。” 大夫在诊断病症时用上‘不太好’三个字,也就意味着,这个病人十有八九是治不好了。 林羡自然知道‘急惊风’是什么。 一种六岁以下小儿时期常见的急重病症。 以高热伴抽风、昏迷为特征。 上辈子,林羡的外祖父就是山村里的赤脚老中医,她跟着外祖父母生活了十几年,没少看外祖父给人治病,常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哪怕她对从医不感兴趣,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翻一翻那些医书。 古代孩子多夭折,急惊风‘功不可没’。 清宫剧里常演到某位小皇子薨了,死因基本就是惊风。 沈大毛患上急惊风,昨夜跟着她离家是诱因。 林羡看了眼前方的宽敞官道,这一回去,她很清楚,自己也就错失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林姑娘?”张望又唤她。 林羡揉揉眉心,压下心头糟乱的思绪,吩咐道:“回去吧。” 沈大毛是在回下塘村路上发的急症。 根据张望的描述,是孩子吃馒头吃到一半突然就吐了,尔后发起高烧,林羡猜测,沈大毛今早上已有不适,只是一直强忍着,所以,碰到油腻之物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马车停在租车行门口,已过晌午。 大夫诊出沈大毛的病症后,不肯再收这个病人,怕孩子死在医馆坏名声,张望就把几个孩子带回租车行。 租车行后院,便是张家人居住的地方。 林羡被张望领进客房,看见沈二毛和沈三毛坐在椅子上,异常安静,至于沈大毛,正昏睡在床上,由张老板的内人在照顾。 走到床边,林羡抬手就摸孩子额头。 ——烫得灼人手背。 陶氏在旁叹息:“药也喂了,就是不退烧,这可如何是好?” “得去医馆。”沈大毛这种情况,必须临床治疗,光靠几贴药不会有任何效果,再拖下去,就算治好急惊风,也会留下一系列后遗症。 林羡把沈大毛从床上抱起,从包袱里取了自己买的另一件衣裳裹住孩子,向陶氏道了谢,抱着沈大毛疾步往外去。 沈二毛滑下椅子,追到林羡身旁:“娘,我哥会死吗?” 他的眼底,有彷徨也有担忧。 原本没心没肺的一孩子,此刻像极一只迷途羔羊。 林羡终究没说出最坏的那个结果:“你和弟弟乖乖待在这里,过两天,你哥哥就能康复。” 闻言,沈二毛忙坐回椅子:“那我跟弟弟在这里等着。” 林羡留下一块碎银,然后请张望帮忙带路,抱着沈大毛去医馆。 未曾想,百草堂却将他们拒之门外。 学徒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林羡怀里的孩子,不断挥手驱赶:“赶紧走赶紧走,都说了不能治,药也给你们配了,你们还把孩子带来,不是存心给我们找晦气!” 林羡没理他,径直往里走。 “我说你这人!”学徒堵紧门口:“家里揭不开锅就抱着孩子去桥头放个碗,老来我们医馆做甚!” 林羡道:“诊金我会给,现在我要见你们这里的大夫。” 门口闹出动静不小,已经有路人围观。 一个拿银针的老者经过学徒身后。 林羡觉得对方就是坐馆大夫,当即提高声量:“大夫,小儿得了急惊风,请您为小儿施针!” 那老者扫她一眼,径直走开去。 显然是不肯医治沈大毛。 学徒嗤笑:“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就是想让孩子在咱们医馆咽气,回头好讹上一笔,得了急惊风就回家准备后事,也算给孩子积点阴德!” 周遭,也有路人对着林羡指指点点。 张望上前,低声道:“林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 ------题外话------ 谢谢以下小可爱的推荐票:“vivo68275120213“、“唦漏心之安”、“爱有多美”、“都是你惯的啊”、“知足常乐”、“u143635066”、“绿色旋律”、“哄哄”、“陌上楼人”、“不懂”,明天或后天会酌情加更的! 第17章 针灸之术 林羡搂着昏迷的沈大毛,孩子趴在她肩头,气息滚烫,因为体温过高,已经出现抽筋的现象,再不施针救治,恐怕真要回天乏术了。 听了张望的话,林羡颔首:“那就麻烦张小哥带我去别的医馆。” 谁知,张望面露难色。 “林姑娘,不是我不带你去,实在是咱们县上只有这么一家医馆了,而且你要找会针灸的大夫,靖阳县只有胡大夫精通此道。” 林羡抱紧怀里的沈大毛,猜到方才那老者恐怕就是胡大夫。 “走走!别堵在门口!”学徒再次出手赶人,“你们要真不缺诊金,倒不如拿那点银子去买副好棺材,早上胡大夫已经说了,治不好就是治不好,你们再闹下去,可就别怪我们报官了!” 这种时候,林羡没再做口舌之争。 她抱着孩子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斜对面的店面。 那是一间布局与百草堂极为相似的药铺。 林羡注意到挂在药铺外的那块匾额,上面用行书写着‘回春堂’三字,俨然是医馆的名字,她脚下一顿,询问身边的张望。 张望提起回春堂,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以前回春堂确实是医馆,不过呢,自从窦大夫医死了一个人,生意就大不如前,再加上窦大夫前年已经逝世,现在回春堂是他儿子在管,平时也就收药材卖药材,是不给人看病的。” “这窦公子不懂岐黄之术?” “懂应该是懂的,以前我还见过他在医馆里帮忙。” 张望说着,不由得压低声音:“还是因为窦大夫治死了上任县令夫人,彭县令虽然没抓了窦大夫治罪,但事情传开后,特别是大户人家,哪还敢请窦大夫给自家夫人还有老太太看病。” “而且,窦大夫就是用针灸之术把县令夫人治死的。” 自打那以后,至少在靖阳县,除了胡大夫,已经没其他大夫敢轻易给病人施针。 即便是胡大夫,施针也只治寻常的头痛脑热。 林羡没再问张望什么,却是径直朝着回春堂走去,张望看出她的打算,下意识地去拦:“林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再给沈小公子熬两贴药试试,也许喝下就好了呢。” 林羡道:“喝药治不了本,只能拖延病情。” 那位窦大夫的公子,或许是靖阳县为数不多懂针灸之术的人。 走到这一步,林羡已经别无选择。 不扎针,沈大毛恐怕熬不过两个晚上,找个大夫扎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扎错一命呜呼。 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来医。 不顾张望的劝阻,林羡带孩子进了回春堂。 药柜前,有小厮在清点药材。 看到一身男装的林羡抱着孩子进来,他忙放下手里的小称招待:“公子,是要抓药吗?” 林羡开门见山:“我来看病。” “啊?”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一顿抓耳挠腮,又见林羡不拿药方出来,怀里还有个病恹恹的孩子,确实不像玩笑话,倒把他愁怀了:“公子,我们这里没坐诊大夫,看病得去对面的百草堂。” “劳烦你们少东家出来。”林羡把沈大毛放去一旁床榻上,再看向小厮:“我想请他给我的孩子治病。” 小厮拿不了主意,立即转身进后院。 不多时,一个十六七岁的褐衣少年匆匆出来,面相白净,衣袖高挽,小厮就跟在他身后。 少年看到林羡还有床榻上的孩子,耳根微微一红:“听,听说,你想让我给你的孩子看病?” 林羡如实道:“小儿得了急惊风,需要大夫给他扎针。” 少年上前一摸沈大毛额头,又去翻沈大毛的眼皮,等查看过孩子的舌苔,确定是惊风之症,他轻轻摇头:“我看不了。” “不过,你可以带孩子去百草堂,那里的胡大夫颇擅儿科,医治急惊风比一般大夫有经验。” 林羡却说:“无需看诊,我只要你帮孩子扎针。” 那位少东家疑惑:“扎针?” “是。”林羡怕对方不肯施予援手,只能先发制人:“我知道如何医治惊风之症,只不过,需要人从旁协助施针。” “你会治惊风之症?!”对方一脸不可思议。 话音刚落,通往后院的布帘被掀开,一个身着藕色褙子的妇人出来。 少东家看到妇人一怔:“娘,你怎么来到前头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害人性命。” 妇人数落一顿儿子,再转头看向林羡,是待客时才有的亲善:“对不住,我们回春堂只抓药,不给人治病。” 少东家忍不住插话:“娘,这位公子他会治急惊风。” “这位公子会治,也不代表你会治。”妇人对着自己儿子,语气恢复严厉:“我看你是屎壳郎跌煤窝,生怕显不出你自个儿!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你爹是怎么坏的名声。” 只这一句,便让少年噤了声。 林羡看出来,这位窦夫人是怕儿子扯上人命官司。 床榻上,沈大毛的手心,已如他额头一般烫。 在对方再次赶人之前,林羡开了口:“我可以立下字据,倘若施针过程中出意外,我会自行承担后果。” 就在这时,又一人踏进回春堂。 正是百草堂那位胡大夫。 窦吴氏瞧见胡大夫,当即笑着迎上去:“您怎么亲自来了,缺哪味药让学徒喊一声,我让八角送过去就是。” 回春堂这两年的药材生意,或多或少仰仗着百草堂。 单靠她们孤儿寡母,早就关门大吉。 胡大夫从柜上拿走一味鹿茸,斜了眼床榻上发烧的孩子,回头与吴氏嗑叨:“阿衍急着继承他父亲衣钵,我这个师伯能理解,不过这给人治病,还得按本事来,一着不慎,可就跟他父亲落一个下场了。” “可不是。”吴氏陪着笑,“这孩子整天瞎折腾,能给人看什么病,在咱们靖阳县,看病就医,还是得在百草堂。” 这马屁,倒是拍得人舒坦。 胡大夫双手负背,又看向床榻前的林羡:“至于那些靠快断气的孩子讹人银两的鸡鸣狗盗之辈,还是尽早赶出去的为好!” ------题外话------ 今天下午,临时搬了家。 本来打算二合一,怕大家等得太晚,还是决定先更了。 今晚正常字数,加更放在明天。 小可爱们,早点休息! 谢谢以下小可爱的推荐票:‘春草’、‘吃定番茄’、‘海浔、天空’、‘雨霖’、‘ether’、‘晴玖’、‘爱有多美’、‘以后的以后’、‘vivo68275120213’、‘都是你惯的啊’、‘香勤’。【我每天都有看投票记录,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可爱被我落下,挠头。】 第18章 杏林高人 吴氏闻言,脸上神情微僵,也看一眼攥着孩子手的林羡:“我跟这位公子说了,咱们回春堂不治病,可她就是不信……” 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道轻软的嗓音打断:“错过今天就没下次机会,少东家可要想好了。” 名叫窦衍的少东家,不由得捏紧垂在身旁的双手。 惊风乃当下四大儿科要症之一,由于来势急暴,变化迅速,也被称为‘恶候’,多少杏灵高手都拿它束手无策,望闻问切后,往往只能开个药方看孩子自己的造化。 可是眼下,这位公子却说能治惊风之症。 虽然他学医的天赋一般,然而,对这类疑难杂症,却也有着浓厚的钻研兴趣,忍不住求证:“公子真会看急惊风?” 不等林羡作答,门口的胡大夫冷冷一笑:“就连扁鹊华佗在世,也不敢说自己可治惊风之症,如此口出狂言,真是不知所谓!” 说着,又拿眼横向吴氏:“求上进本是好事,但你把孩子教得妄想一步登天,倒是不心疼他就此摔死!” 这话不可谓不重。 尤其是对一个丧夫后独自抚养儿子的妇人来说。 在靖阳县,胡大夫是德高望重的医者,他一句‘好高骛远’足以斩断窦衍的从医之路。 吴氏攥着帕子,脸色越发的白。 林羡仿若没听见胡大夫那张嘴就来的大道理,只望向窦少东家:“只要少东家肯施针,我便有七成把握救活孩子,若这孩子不幸身亡,我亦不会迁怒于回春堂,少东家不放心,可请几人来作见证。” 因为胡大夫在回春堂门口一番叱骂,街上路人纷纷围过来。 等在外头的张望见状,不得不跻身进去。 眼看回春堂外越来越多人聚拢,张望快步到林羡身旁,小声提醒:“林姑娘,沈小公子该回去喂药了。” 这时,有围观者唏嘘:“这孩子早上我还见过,胡大夫给诊出是急惊风,给配了几贴药,怎么下午又来回春堂啦?” “方才他们先去的百草堂,我可都瞧见了,那孩子都已经快咽气,还让胡大夫扎针,摆明是想讹银子,被百草堂的学徒当众揭穿,估计不甘心,又来回春堂碰瓷,谁不知道,回春堂孤儿寡母地,好欺负……” 林羡刚抱起沈大毛,循声扭头,原本说话头头是道的体胖妇人,一对上林羡那双年轻寂然的眼眸,瞬间哑炮。 似是怵了林羡的目光,又往人群里躲了躲。 事实证明,杠精是原始型生物。 并非现代社会的土特产。 一旁的窦少东家还在做心理争斗,见林羡要走,忙挽留:“公子且慢!” 林羡驻足看他:“还有事?” “我,”窦少东家一咬唇,豁出去地道:“我愿为小公子施针!”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荒谬!简直荒谬!”胡大夫青着脸甩袖而去。 吴氏上前一扯儿子的袖子,“你都没出师,怎么给人施针,人家糊弄你两句就真以为自己能上天,给我回后头去!” “我可以的。”窦少东家扯回自己衣袖,脖子泛红:“爹早就说过,虽然我在辨症上没什么天赋,但我的针灸之术,已经尽得他真传。” “然后呢,像你爹一样把人扎死?” 窦少东家微启双唇,却无法强硬地反驳母亲。 因为前县令的夫人确实死在他爹针下。 林羡已经把孩子放回床榻,并未因窦家母子的争执而改主意,“既然少东家答应我施针,那就请尽快,孩子的情况不能再耽搁。” “好!”少东家被唤回神,立即去取针灸包。 吴氏伸手欲拉人,林羡却又道:“比起旁人的危言耸听,真正可怕的,是固步自封,有时候,导致孩子碌碌无为的,不就是父母的过度保护?” 迎上吴氏投来的目光,林羡未曾闪躲,“我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孩子要没了,算我的。” 吴氏听到这话,终于不再开口阻挠。 窦少东家很快拿着针包回来。 取出一根细长银针,他伫立在床榻前,开始回忆《扁鹊心书》里关于惊风之症的记载:“风木太过,令人发搐,又积热蓄于胃脘……先服碧霞散吐痰,次进知母黄芩汤,或……” 林羡打断了他:“先灸前顶三壮;若不愈,再灸两眉头及人中穴。” “……” 见那位少东家没动作,林羡侧头:“不知道前顶三壮?” “知,知道。” 窦少东家羞愧地面红耳热,不敢再分神,按照林羡的吩咐,为床榻上的孩子施针,至于林羡,已经在问小厮八角:“药铺可有冰块?” 八角扫了一眼吴氏,见夫人没反对,他才敢答话:“有的,苦夏后,家里还剩半桶。” “那烈酒呢?” “也有。” 八角跑去取冰块与烈酒,林羡又向窦吴氏借了汗巾与被褥。 待吴氏应下离开,林羡走向药柜,找到盛放‘车前草’、‘茯苓皮’、‘泽泻’、‘白术’的格子,打开后,分别取出几钱。 窦少东家已经扎好针,看到林羡配药,按捺不住心底好奇,跟过去:“这个药方倒和以往治急惊风的不一样。” “这是利尿的方子,用来降低病人的颅内压。” “何为颅内压?” “颅内压,即颅腔内脑脊液的压力。”林羡未藏私:“讲得再通俗点,就是防止急惊风引起脑水肿,继而影响孩子的智力发育。” 话落,八角也从后院回来。 林羡叫他去熬药,自己接过冰块与酒瓶。 用沈大毛披过的男袍裹住冰块,放去沈大毛脑后。 又脱掉沈大毛的衣裳,取了吴氏拿来的汗巾沾着烈酒给孩子擦浴。 “这又是为何?”窦少东家问。 “降温。” 林羡边给孩子擦身,边扯了被褥给孩子盖上,“酒精挥发与冰块融化都吸热,可以借此来降低病人的体温。” 冰块可以降温,大家都知道,却从未有大夫将其用在医术上。 一时间,窦少东家只觉得自己遇见了杏林高人。 什么颅内压、脑水肿,他更是闻所未闻。 放眼整个靖阳县,甚至临沂城,怕也没医者听过这等叫法。 ------题外话------ 一更字数2000+,晚点再二更,么么~ 第19章 治好了?!【二更】 最重要的是,这个高人还愿意教他。 当今世上,又有几个医者肯把自己的立身之本这样大方地教给不是自己徒弟的外人? 不说窦少东家,就连窦吴氏也看出林羡的不凡。 为了让儿子跟着高人多学点,发现林羡已用烈酒为沈大毛擦完身,窦吴氏立即上前帮忙,林羡没拒绝,把汗巾交给对方,又借用了灶屋。 窦少东家已经从柜上取了纸与笔,看到林羡从药柜里取了桃仁和栀子去后院,忙跟上,生怕慢一步就错过某个重要知识点。 在灶屋里,林羡先把桃仁与栀子洗净捣泥研末,再舀半碗小麦粉,将三者混合后,往碗里打一个鸡蛋,取出蛋黄不用。 林羡见窦少东家在埋首苦记,感念他出手替沈大毛施针,也不介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这属于外治疗法,把加料的小麦粉均匀地涂抹在病人俩足心,用纱布包扎固定,可适当减轻急惊风的症状。” “类似的疗法,还有把鲜地龙捣烂为泥,加适量蜂蜜摊于纱布上,盖贴囟门以解痉定惊,专治婴儿急惊风。” 窦少东家奋笔疾书,恨不得把林羡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 抬头见林羡已经往外走,立即追上去。 药铺前头,还有好事者未离去。 瞧见窦少东家出来,有人立即起哄架样子:“窦少东家,这人要是死里头,回春堂的生意怕得再跌一跌啰!” “少东家,我要是你,现在就把人请出去!”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窦少东家红脸。 他想反驳,奈何嘴笨,绞尽脑汁也只说出一句:“你们都误会了,这位公子也是杏林中人,懂医术的。” 这话,换来众人的讥笑:“窦小公子,也就你好糊弄,没听李大嫂说的,这人可是在百草堂行骗被赶出来的。” “要你们在这嚼舌根子!” 眼看儿子吃亏,吴氏挡在了门前:“平日里,也都没少来回春堂赊账拿药,怎么今天一个个都成明白人了?既然你们得闲,那就把赊的账先结一结!” 尾音未落,门外的人少了一圈。 林羡拿纱布给沈大毛包裹好两脚丫子,见孩子高烧未褪,牙关也咬着,只好请窦少东家再来施针。 “高热取穴曲池、大椎、十宣放血;牙关紧闭,则取穴下关、颊车。” 有林羡在旁指点,窦少东家取穴越发地精准纯熟。 林羡虽不懂针灸之术,也在外祖家认过穴位。 每次窦少东家落针,她都会仔细盯着。 一旦对方出错,便会出手制止。 所幸,对方未叫她失望。 日薄西山,看热闹的人已陆续散去。 林羡让张望先回去,自己在回春堂继续守着孩子。 吴氏准备晚饭,也把林羡那份做了进去。 林羡没与窦家人假客套,想到自己怕是无力支付诊金,主动与窦少东家道:“我身上的银子所剩无几,今天用了你们不少药材,也麻烦你们许多,作为抵扣诊金的酬劳,你还想学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窦少东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个大馅饼狠狠砸中。 以致于他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吴氏先看不下去,一推傻儿子,又向林羡赔不是:“这孩子从小笨,您别跟他计较。” “您,您真的肯教我?!”窦少东家回过神,一脸的受宠若惊。 林羡点了头:“就像教你治惊风之症,其它的疑难杂症,我告诉你的疗法,不说绝对治愈病症,至少会比现有的方子有效果。” “那我想跟您学针灸之术。” 窦少东家鼓足勇气,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在他心目中,林羡已然是针灸高手。 先前林羡才指点他两句,他便能稳定急惊风患者的病情,倘若林羡亲自出手,天下恐怕就没她治不住的病了! 对上窦少东家殷切崇拜的眼神,林羡没托大,而是实话实说:“我不懂针灸之术,也不会望闻问切,我知道的,只有部分病症的详细治疗方法。” 窦少东家怔忡:“您这么厉害,怎么会……” 一旁的吴氏也流露出讶色。 会治惊风之症的高人,怎么还能不懂医术? 林羡看窦家人只是诧异于她的不寻常,并未觉得她在寻借口推脱,这才继续往下说:“我家中有位已逝长辈是医者,家里多医学藏书,我闲来无事看得多了,也就知道一些病症的治法。” 这个解释,给窦家母子解了惑。 这时,那边床榻上,传来孩子的咳嗽声。 林羡快步过去,摸了摸沈大毛额头,确定孩子已退烧,也是松一口气。 沈大毛醒来,看到烛光下的林羡,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用力眨巴了下眼睛,再抬起小手揉揉眼皮,结果,黄大仙还在他面前。 “你不是走了吗?” 小家伙的声音,还带着病气。 林羡瞅着他挽唇一笑:“是走了,不过又回来了。” 翌日,胡大夫在百草堂给病人问诊把脉。 得知回春堂还没把骗子赶走,他擦着手冷笑:“竖子无知!真当惊风之症是普通的头痛脑热!我今日也把话放这儿,若他们真能治好那孩子,我这头就挂去回春堂门口,天天给他们当球踢!” 话刚说完,一个学徒匆匆跑入内。 他指着回春堂方向,气喘呼呼:“治好了!那孩子的急惊风治好了!” 胡大夫:“……” ------题外话------ 杠精大神——胡大夫的打脸时刻。 小可爱们,晚安! 第20章 厚颜无耻 退烧后的沈大毛,经过一夜休息,精神还有些恹恹,身体却已好转。 林羡又给孩子喂了碗汤药,继续留在回春堂观察一上午,确定病情不会再反复,才带着沈大毛去租车行接另外俩孩子。 离开回春堂前,林羡把自己知道的部分针灸理法背给了窦少东家。 针灸之术,在本朝尚未得到充分发展。 譬如那位百草堂的胡大夫,说是擅长针灸之术,然而,比起后世那套完善的针灸疗法,这些民间大夫懂的,不过是些皮毛。 林羡要走的时候,窦少东家又抓了几包治咳嗽的药递过来:“我看小公子偶尔还会咳嗽,这些药您一并捎上。” 林羡没回绝对方好意, 如今的她,囊中确实羞涩。 没走成不说,身上还只剩几十文钱。 想着自己暂时不会再离开靖阳县,林羡接过药包,致谢:“我就住在下塘村,少东家日后若遇到什么事,又是我力所能及的,可来寻我。” 窦少东家闻言,眼睛一亮:“我真的可以去找您?” 林羡笑笑,刚想说可以,门口一阵喧闹。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位胡大夫。 “孩子呢?!” 瞧见林羡身旁的沈大毛,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拉着沈大毛一顿好瞧。 又是翻眼皮,又是催着孩子张嘴。 林羡刚把孩子从胡大夫的手里夺过来,后者就像被雷电击中,嘴上亦念念有词:“治好了,真的治好了……” 话落,胡大夫转身,对着门口围观的众人,神情激昂:“果然!昨日老夫开的方子,能治惊风之症!” 林羡:“……” 如此厚颜,倒叫人叹为观止。 窦少东家没忍住:“胡师伯,治好沈小公子的,是林先生。” 胡大夫听了,回过头来:“哪位林先生?” 窦少东家望向林羡,胡大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林羡,当下一声痛斥:“我看你真被骗得不轻,居然相信这等沽名钓誉之徒的话,要不是这孩子喝了我配的那几贴药,恐怕早被你们折腾得归了西!” “明明是——”窦少东家还想据理力争,却被百草堂的学徒打断:“胡大夫治过的急惊风,没有百例也有九十,救活过多少孩子,你们想借胡大夫的手扬名,也得看我们这些乡亲答不答应!” “就是!” 围观的路人纷纷附和。 “我们这些人,平时有个风寒头痛,哪次不找的胡大夫!” “靖阳县谁人不知胡大夫?反倒是回春堂……” 一个当家大夫治死过人的医馆,要说能一夜医好急惊风,谁敢相信? 再说,现在的回春堂,根本没坐诊大夫。 “窦少东家,自打窦大夫过世,回春堂的药材生意,一直是百草堂在照顾,做人讲求一个知恩图报,咱们可都瞧着呢!” 窦少东家被说得红了眼眶,正欲反驳那路人,一旁的林羡先开口:“急惊风这样的恶候,不是经验丰富的大夫确实不能治。” 这话听在众人耳里,被他们自动理解成,那孩子的惊风之症,就是胡大夫开的那几副药给喝好的。 林羡没再理他们,只叮嘱窦少东家:“胡大夫这等神医,上下四千年都难遇其一,别说治一个惊风之症,就是其它疑难杂症,怕也不在话下,我们该尊敬他,爱戴他,可不能再顶嘴了,听到没有?” “……”窦少东家不情愿地点头。 他其实想告诉大家,林先生才是那个百年难遇的杏林奇才。 可林先生的交代,他又不敢不听。 他怕自己顶撞林先生后,林先生不再让自己去找他。 林羡无视门口那些指指点点,抱起身体还虚弱的沈大毛,离开回春堂。 沈大毛被抱着,从最初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也不过转眼工夫,他闻到林羡身上的药味,苦苦的,却让他异常安心。 一双小手不由得圈住林羡的脖子。 林羡侧眸:“怎么了?” 沈大毛抿唇摇头,小脸蛋却有可疑的红晕。 走在大街上,沈大毛忽然问:“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没盘缠,暂时不走。” 林羡注意到路旁杂货铺有在卖饴糖,再看沈大毛的嘴唇干干,想起小孩早上灌了一碗中药也没叫苦,走到铺子前,取出自己仅剩的三十文钱,跟伙计换了一小包饴糖。 两百文钱一斤的饴糖。 在古代,是穷人吃不起的奢侈物。 林羡捏了块饴糖,塞到沈大毛的嘴里:“除除苦味。” 沈大毛鼓起腮帮子,含着糖块,丝丝甜味儿化开在舌尖上,驱散了满嘴的苦意,这是他从来没在沈家尝过的味道。 他还记得,过年大姑回沈家,带来一盘糖糕。 二毛嘴馋得不行,趁小叔小姑还有来宝吃糖糕的时候,扒着八仙桌用手指偷偷沾了糕点屑来舔,就是这样,也被老钱氏一巴掌扇得满脸鼻血。 可现在,后来的娘给了他一大块糖吃。 林羡见沈大毛还盯着伙计递来的那一小包饴糖,失笑:“还想吃?” 沈大毛迟疑着,出杂货铺才出声:“过会儿,可不可以给二毛也吃一块?一小块就行,他做梦都想吃糖。” “你想给谁就给谁吃。”林羡把那包饴糖放去他的衣襟处,“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不过呢,每天一人只准吃一块,吃多了容易坏牙。” 沈大毛瞅瞅自己鼓鼓的小胸膛,还有些不敢置信,抬头看林羡:“这个真给我了吗?” ------题外话------ 这两天气温下降厉害,大家一定要注意保暖!——来自某只搬家后不幸中招感冒的懒陌。 第21章 藏拙 “如果你不要,也可以还我。”林羡有心逗他。 沈大毛闻言,小手贴着衣襟摸了摸,这包饴糖是他的,那他就可以和二毛还有三毛一块儿分着吃。 后来的娘让伙计把饴糖敲成小小的碎块,他刚才有数着,大概十来块,他已经想好了,以后他跟弟弟就每天吃一小块,为公平起见,每人轮流舔一下,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这包饴糖吃一个月。 林羡注意到孩子瞅着自己,主动问:“看我做什么?” “刚才,”小家伙嘴里含糖,口齿有些不清:“明明是你把我治好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谁跟你说是我治好的你?” “医馆里那个少东家,还有那个八角,都有讲。” 林羡不由得望向怀里的沈大毛。 别看这孩子平日里一副畏缩怯懦样,实际上鬼得很,在沈家,发现她是个可以讨好的对象,所以,主动来‘投靠’她,就像一只失去父母庇护的小兽,遇到强大的成年野兽,立刻仰面躺地,露出自己的小肚皮向她表达臣服。 因为他听到过老钱氏与沈明珠谋划着卖掉他跟他的弟弟,于是产生了危机感,再也不肯乖乖待在沈家。 换做其他六岁孩童,怕是卖掉还会帮着数钱。 沈大毛却不一样。 或许是母亲早早亡故、父亲又不在身边的缘故,又因为爷爷不疼、奶奶不爱,造就了这个孩子性格上的早熟。 在回春堂,虽然他一直躺在榻上,恐怕没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那个八角说我得了急惊风,是很难治愈的病症,那老头不会治还赶人,你才带我去回春堂的。” 林羡没反驳这番说辞。 沈大毛见状,抿了抿小嘴又道:“那老头说是他把我治好的,以后肯定会有更多人找他看病。” “这不是挺好的。”林羡的回答,几乎淹没于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中:“脸皮有多厚,舞台就有多大,这位胡大夫自诩医术不凡,急于表现自己,咱们何不成全他。” “可、可明明是你救了我。” 林羡看小家伙像是钻进牛角尖,不免为他解释:“惊风之症,不是不能治愈的绝症。只不过,一般得病的孩子,十之七八都会丧命,以往救过来的,也得折腾掉半条命。倘若有一天,某个名不经传的人冒出来,说他能一夜治愈惊风之症,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 沈大毛想起林羡在回春堂说的那个词,不情不愿地说:“大家一定认为他是神医。” “再如果,金陵某位贵人之子得了惊风之症,知道靖阳县有这样一位神医,必然派人来请,等到病人榻前,却发现病人已病入膏肓,或者,除了惊风之症,还有其它难以医治的症候,神医告诉贵人自己不能治,如果你是贵人,你会怎么样?” 沈大毛想了想,如实说:“我会很生气。” 生气的,不仅仅是神医徒有虚名。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神医能治乡野之子,却治不了他的孩子,但凡那位贵人心胸狭隘一些,势必恼羞成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更何况,区区一个平民百姓。 林羡本就没想扬名杏林,那位胡大夫急着认领功劳,倒省得她再找理由去遮掩。 对回春堂来说,被胡大夫担下救人的好名声,也不见得是坏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位窦少东家的医术,尚不能撑起回春堂,过早扬名立万,只会捧杀他。 沈大毛没头没尾地问一句:“那老头根本不会治惊风之症,是不是只要有贵人知道他是骗子,就可以砍他脑袋?” “不能说他完全不会治。”林羡不喜那位胡大夫,却也没恶意贬低:“只是他开的方子治愈惊风之症的几率不高罢了,要不然,看到你痊愈,也不会认定是自己的功劳。” “至于他将来如何。” 林羡淡淡道:“今日因明日果,好与坏,都怪不到别人头上。” 沈大毛一双小手已经回到林羡脖子上。 大街上,也有其他小孩被自己的娘抱在怀里。 就像后来的娘抱着他一样。 林羡没察觉沈大毛的小心思,径直说道:“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往往懂得藏拙,太过锋芒毕露,通常成不了什么大事。” “不过——” 林羡话锋又是一转:“当你拥有绝对的实力,以上我说的,可以无视。” 沈大毛:“……” “还有,”林羡想起什么,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点沈大毛的脑门:“小孩子家家的,别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太凶残就不可爱了。” 沈大毛脸颊微红,放在林羡后颈处的小手打纠。 也因为这一句‘可爱’,十年后,大魏名将、安北大都护沈宴长子,与父弟镇守北境一十八城,上战场必戴青铜獠牙面具,因喜砍敌将手臂而恶名远扬,有敌将在阵前质问,其答曰:“我娘说,砍人脑袋太凶残!” 敌将:“……” 一把年纪还把娘挂嘴边。 你巨婴吗? 还砍人脑袋太凶残…… 你他娘砍人手臂滋滋喷血就不凶残了吗? 当然,这是后话。 暂且不提。 林羡带着沈大毛回到租车行。 因为张望早上去过回春堂,租车行这边,知道沈大毛身体已无大碍。 林羡这趟卞城没去成,张老板听她说要暂时留在靖阳县,特地归还八两银子,外加一块碎银,正是林羡昨日留给张老板妻子陶氏的。 林羡顾念张老板夫妇照顾沈二毛兄弟俩一天一夜,先前还带沈大毛去看病,只从柜上取走七两银子,又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沈大毛仨兄弟回下塘村。 三个孩子爬上马车,林羡瞧着他们身上的旧衫,是不御寒的。 经过成衣铺,她掀开布帘叫停赶车的张望。 然后,跳下车,独自进了成衣铺。 林羡拎着一个包袱出来,瞧见马车窗户后的三颗小脑袋,就那样巴巴地等着,心头不由得一软,回到马车里,当着三个孩子的面,拆开包袱:“试试,不合身我再去换。” ------题外话------ 十六岁的沈大毛: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谢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明天感冒不加重,我会加更的! 第22章 有娘在,我就不害怕了 “这是给我们买的?”沈二毛怀里揣着那个从家里带来的大包裹,看到新衣裳新鞋子,晕乎乎地,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自打来爷爷家,他就没有过自己的新衣裳。 他身上这件短半截的衣衫,还是哥哥给自己的。 因为他长得太快,是他们兄弟里个子最高的,后奶奶没少为这个骂他,老怀疑他偷吃了家里的东西,去年他实在穿不着自己的衣裳了,哥哥就把自己的换给了他。 “先试试看。”林羡挑了那件最大的袄子递给沈二毛:“这几天转凉,穿这种薄薄的夹袄正合适。” 沈二毛瞥了眼旁边的哥哥,没伸手去接。 林羡也没说什么,把袄子放在他脚边,冲最小那个招招手。 坐在软垫子上玩草蚱蜢的沈三毛,一看到林羡叫自己,手脚并用地,爬到林羡身前。 三个孩子里,只有沈三毛还穿着棉袄。 可孩子的手一点都不暖和。 林羡拿过一件新袄子,当即给孩子换上。 换衣裳的时候,林羡发现沈三毛两只手掌都有擦伤痕迹,被她一问,小豆丁语无伦次地道:“追娘,哥哥拉着,扑通,三毛摔了一跤。” 林羡看伤口已结痂,想来是陶氏帮孩子清理过。 随后,又给沈三毛穿上新布鞋。 至于裤子,林羡也在孩子身上比了比。 成衣铺里的小孩衣裳不多,沈三毛的裤子买长了,林羡准备去换一条,却发现另外两套新衣裳还没被动过。 林羡看向倚着马车车厢壁而坐的俩兄弟:“不喜欢这两套衣服?” 沈二毛瞅瞅一身新衣的弟弟,羡慕得咬嘴唇,他想要新衣裳,可哥哥不发话,他不敢去试。 沈大毛抱着竹篓,软声道:“我和二毛有袄子,不用买。” “这成衣铺的衣裳,卖出就不给退。”林羡说着一忖:“既然你和二毛不喜欢,我只好再去换两身三毛能穿的。” 话落,作势就要去收起那两套新衣裳。 眼看自己的新衣裳就要没了,沈二毛急得不行,再也不去管哥哥,虎生生地开口:“我喜欢新衣裳!娘,我要穿的,你别去给三毛换。” 林羡也没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只把裤子和鞋子拿给沈二毛,自己则先去给沈三毛换裤子。 马车布帘一放下,沈二毛就迫不及待地试新衣裳。 沈大毛看弟弟光着屁股蛋儿扒拉裤子,真真是怒其不争,在沈二毛胡乱往自己头上套袄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她本来就没什么银子,你还让她给你买新衣裳!” 沈二毛懵然,望着哥哥:“我没让后来的娘买,是她自己买给我的。” “……”沈大毛:“那你可以不要。” “就算我不要,后来的娘说了,新衣裳也不能退。” “她那是骗你的。”沈大毛抬手,轻耙这个笨蛋的耳朵:“三套新衣裳,肯定得一两银子,以后她要走了,觉得我们不好养,就不会再带上我们。” 沈二毛不解:“后来的娘不是不走了吗?” 意识到与这个傻弟弟说不通,沈大毛没再浪费口舌。 虽然后来的娘现在不走,但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个地方。 他就是有这个预感。 而他,想跟着后来的娘一起走。 林羡换好裤子,又在隔壁胭脂铺买了一盒脂膏,这才返回马车,一上去就看见把夹袄穿得左襟耷落、右襟外翻的沈二毛。 林羡:“……” 成衣铺的衣裳都是新式样。 在穿法上,与沈大毛兄弟身上的不太不一样。 林羡是问过老板才知道绳带系法。 这会儿,见沈二毛把新衣裳穿成了个小邋遢相,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解了小家伙身上夹袄的带子,重新系一遍。 林羡刚打上一个蝴蝶结,沈二毛脆生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娘,你还会不会再走了?” “暂时不走。”林羡还是那个回答。 “那你,会不会跟我们一起搬去草屋住?” 原本坐在角落的沈大毛,闻言,也瞅向二毛身前的林羡,怕林羡拒绝,一双小手下意识地去抠竹篓。 林羡反问沈二毛:“那你呢,想不想跟我住一起?” 沈二毛点头,不带一丝的犹豫。 “我想跟娘一起住。”他忽然一改先前没心没肺的模样,“我要和哥哥还有三毛永远在一起,如果有娘在,我就不会害怕了。” 林羡摸了摸身旁挨着她玩草蚱蜢的沈三毛脑袋。 这两日,她亦有细想。 要留在下塘村,对她这种异世客来说,嫁给死人做填房,算不上多糟糕的选择。 除了要顺带照顾三个小的,日子过得也与单身无异。 做一个寡妇,还能叫林家打消某些年头。 倘若她是未嫁之身,原身父母就可以用孝道来钳制她,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把她与一个粗鄙不堪的男人绑定余生。 即便她逃离,在律法上,依然是那个人的妻子。 来到这里,林羡没想过嫁人。 也就不觉得守个寡让她有多委屈。 马车停在村口已近黄昏。 布帘一掀起,沈大毛兄弟俩率先下马车,一个背着竹篓,一个抱着大包袱,瞧见不远处有小孩在玩丢石子游戏,两人立即跑过去,活泼的样子,不像在沈家时那般小心翼翼。 林羡刚把沈三毛抱下马车,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的,还跟着跟个外人逃跑!” “姓林那死丫头在哪儿?!我今天非活扒了她的皮!” 老钱氏一出现,玩耍的孩子一哄而散。 沈二毛见老钱氏揪着哥哥耳朵,上前拽老钱氏的手臂:“放开我哥!放开我哥!” 结果,没把人扯开,还被一巴掌扇趴在地。 正是晚饭时辰,老钱氏的骂骂咧咧,引得不少村民纷纷出来。 “钱大娘,既然孩子已经回来,好好说话,别动手啊……” “就是,都自家孩子,可别打坏了!” 沈三毛看到两个哥哥挨打,‘哇’的一声,哭出来。 林羡把孩子放地上,让张望帮忙照看,自己从包袱里抽出了一把菜刀。 ------题外话------ 今天不太舒服,没时间加更了,我明天会加的,拉钩! 第23章 撑腰 那边,老钱氏揪着沈大毛,不顾村民的劝阻,大耳刮子往孩子脸上招呼:“让你整日跟着那懒胚瞎霍霍!我这个做奶奶的,再不管你,就是在害你!” 平日里,沈大毛没少挨老钱氏的磋磨。 揪耳朵是常有的事。 如今挨了一巴掌,也不敢作声,由着老钱氏拉扯自己。 “我就是养三头狗崽子,也比养你们几个省心!”一想到那半袋被吃光的小麦粉,还有陶罐里所剩无几的鸡蛋,老钱氏那个肉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家里那袋白面,是磨了给谁吃的?!” 沈大毛被拽着,不得不闷声答道:“家里的白面,只有小叔能吃。” “那你说,为什么只有你小叔能吃白面?” “因为小叔是咱们家的希望,是下塘村的文曲星,是咱们县的秀才公,是未来的官老爷。” 越说,孩子声音越低。 老钱氏还觉不解气,注意到沈二毛身上崭新的衣裳,当下伸出左手,一把扯住沈二毛的衣领! “这衣裳,是不是拿白面和鸡蛋换来的?”不用孩子回答,老钱氏心里就笃定这个猜测,气不打一处来:“好的不学,偏偏学人做贼偷东西!三兄弟里,就你生得最蠢,猪鼻子插大蒜,说的就是你这泼才!” 老钱氏一边骂,一边去扒沈二毛的新衣裳:“给我统统脱下来!” “我不!”沈二毛捂着衣襟,不像哥哥那么能屈能伸,倔得像头小熊崽,“我没偷东西!这是后来的娘买给我的!我穿上就是我的了!” 老钱氏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句‘养不熟的小畜生’刚要出口,原本围堵在一块儿的村民突然往两边退避。 看到林羡的那瞬,老钱氏火气噌噌上涌:“你个又偷又盗的小娼妇!自己不要脸,还来带坏咱们沈家的孩子!看我今天不——” 林羡没给老钱氏骂完的机会,一把菜刀先劈上去! 老钱氏终于发现那些村民避让的原因,林羡是拎着菜刀过来的! 周遭村民回过神,纷纷上前拉架。 “林丫头,赶紧把刀放下!” “杀人是要偿命的,可别冲动!” 林羡没真想在大庭广众下砍死老钱氏,然而,当她被人拉住,冷冷一笑,对准老钱氏的方向,把菜刀掷了过去! 菜刀擦着老钱氏右耳飞出去。 差点就削中她肩膀。 意识到姓林的小娼妇动了真格,老钱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往日里,她再横也就打打嘴炮,何曾与人真刀真枪地干过? 抬手一摸右耳。 手心处,是扎眼的血红。 “砍耳朵了!”不知是谁家小孩一声喊:“来宝他外婆耳朵掉了!” 老钱氏的手不住颤抖。 听了孩子的叫嚷,两眼一翻,直挺挺地躺地。 “晕了,钱大娘晕了!” 原本拦着林羡的村民又涌到老钱氏身边,掐人中的掐人中,去找冷水的找冷水。 林羡绕过众人,弯腰捡回菜刀。 往村口走了几步,发现沈大毛和沈二毛没跟上来,她扭头望去:“打算等你们奶奶一起回家?” 鼻青脸肿的俩兄弟闻言,忙不迭跟上她。 张望还抱着沈三毛等在马车旁。 林羡向他道了谢,拿起包袱挂在肩头,又接过沈三毛,带上两个大的,径直朝沈家方向走去。 发现后来的娘不是去村尾,沈大毛迈开小腿,亦趋亦步地跟在林羡身旁:“我们不去河边的草屋吗?” 林羡却道:“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沈大毛抿唇瓣,良久才出声:“爷爷他们说了,分家后,让我们去住河边草屋,再给我们一百斤粮。” “常年住河边湿气重,对身体可不好。再说,”林羡偏头望向身旁半张小脸红肿的孩子,“既然要分家,也得公平,就算你爹没了,你还是大房的长孙,理应继承你爹那份家产。” 话音刚落,林羡腿上袭来一股重力。 低头,看到的是沈二毛。 憨憨的萝卜头一把抱住她大腿,也不管她还在走路,仰着脑袋,冲她连连喊了几声娘。 既然决定做人后妈,林羡默认这个称谓:“有事?” 沈二毛咧嘴,小脸红扑扑的:“我要和娘永远在一起。” 他嘴笨,后奶奶嫌他傻不喜欢他。 所以,他也不喜欢后奶奶。 但他很喜欢后来的娘。 沈二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后来的娘,反正就是很喜欢,后奶奶打他跟哥哥,后来的娘一过来,后奶奶就给吓晕了,后来的娘还给他买新衣裳,穿在身上暖暖的,回来路上,后来的娘还买烧饼给他们吃。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娘长什么样。 可他觉得,自己娘肯定也没后来的娘厉害。 沈家的院子里,沈明珠正坐在檐下,翘着腿嗑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金来宝骑着一根竹竿,‘驾驾’喊着满院子地跑。 沈明珠瞧见林羡回来,那捅黑狗血的后遗症还在,瓜子也不嗑了,果盘一收,匆匆躲进自己屋子。 反倒是金来宝,骑着竹竿到林羡跟前。 他邀功似地,与林羡道:“我外婆发现那袋白面没了,我告诉她,是沈大毛拿的,没把你供出来。” 林羡把怀里抱着的沈三毛放地上,没急着起身,而是蹲在金来宝面前,替金来宝轻轻掸走他肩头一片枯叶:“我不喜欢撒谎的小孩,也不喜欢欺负人的小孩,那袋白面做的烙饼,大毛吃了,我吃了,你也吃了,如果再有下次,让我知道你欺负大毛他们。” 林羡掀眸,望着金来宝那张嚣张跋扈的圆脸,语气依然温柔:“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拿去喂后山的野狼。” 毕竟是几岁的孩子,经不住吓。 金来宝平时没少欺负沈大毛仨兄弟,怕林羡真来割他舌头,丢下竹竿,眨眼就跑得没影。 灶屋里,炊烟袅袅。 老钱氏做好晚饭才出的门。 林羡掀开锅盖,看到有熟鸡蛋,直接拿了去偏屋,给沈大毛兄弟俩消脸肿。 就在林羡剥了鸡蛋给沈大毛敷脸的时候,老钱氏也回来了。 老钱氏是被村民拿门板抬进门的。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比心! 第24章 你懂得可真多【二更】 吓晕的老钱氏,早就被村民用一碗冷水泼醒。 得知自己的耳朵还在,老钱氏顺势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一个老太婆躺在村口就地十八滚,实在有碍观瞻,几个青壮村民一合计,拆了某家门板,把老钱氏给抬回了沈家。 “夭寿啊!” 门板一落地,老钱氏就号起来,“我个苦命人!为这个家,我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还要被菜刀砍,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沈大勇本在后院砍柴,听到动静也赶出来。 一瞧见自家男人,老钱氏嚎得更起劲,“几个小的偷偷跟人跑出去,两天不着家,我担心得是吃不下睡不着,天天想着对不住我们大郎,就差没一头撞死在门口给大郎谢罪,现在人回来了,我说他们两句就要砍死我,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早早跟着公公婆婆去了……” 发现沈大毛三兄弟不见,是在昨日早上。 毕竟是自己孙子,沈大勇在村里找了大半天,还特意去后山,愣是没把人寻回来。 临到中午,老钱氏才发现另一个事—— 姓林的死丫头也不见了! 意识到可能是林羡拐跑的仨孩子,她就不答应沈大勇再去寻人。 对老钱氏来说,林羡与大房几个孩子本就是多余的存在,特别是林羡变懒还难对付后,这样一走,反倒中了她的下怀。 老钱氏撒泼的性子一上来,沈大勇也怵。 他对大儿子的感情复杂,待三个孙子也很难亲厚起来。 就算老钱氏不说,沈大勇心里也清楚,这孩子一丢,等同于大海捞针,想找回来,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这种半大孩子,很多是被卖给无后的人家。 再不济,也能进富贵人家做仆从。 总不至于丢掉性命。 这么一想,对几个孩子的走丢,沈大勇也就听之任之了。 老钱氏没料到,林羡还会把大房的孩子带回来,于是想借着这场闹,将人彻彻底底从家里赶出去。 当下,扒着门板嚎声不停。 偏屋里,沈二毛正趴窗户上往外瞅。 最小那个觉得好玩,丢了草蚱蜢,一颗脑袋也凑过去。 至于沈大毛,坐在炕边,两手抠着裤上的补丁,任由林羡拿着鸡蛋在他挨了打的半边脸上滚来滚去。 熟鸡蛋的清香,勾起孩子肚里的馋虫。 瞅着林羡专注的表情,沈大毛没再去管外面的喧闹,却又问:“这个鸡蛋在脸上滚,真的能消肿?” 林羡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上回沈大毛没用鸡蛋给自己滚脸,手上动作放轻的同时,也回答了他:“这样滚,可以消除肿胀处的淤血,熟鸡蛋的热量,能让淤血消散的速度加快。” “你懂得可真多。”小萝卜头说。 林羡忽然就被他逗笑了。 沈大毛盯着林羡唇角的浅笑,心情跟着轻快起来。 自从他被告知爹爹已经战死疆场,每每挨老钱氏的骂,心里就很忐忑。 不说还嘴。 有时候,他还要讨好老钱氏。 因为怕老钱氏向爷爷告状,把他们仨兄弟卖给人伢子。 可是现在,再听到老钱氏的撒泼,他已经没了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上见! 第25章 那就分家吧 替沈大毛处理好脸上伤势,林羡拿过一旁的包袱,里面装的,是她买给沈大毛的那套新衣裳。 “这些真的不要?”她又问沈大毛一遍。 沈大毛两只手拧在了一块儿,哪怕他平时再故作老成,说到底,还是一个六岁孩童,看到弟弟都穿新衣裳,也会流露出羡慕。 他抬起头,望着林羡:“那就当我向你买的,等我以后赚到银子,我再还给你。” “不用还。” 林羡径直蹲下身,脱了沈大毛那双快磨破底的鞋子,给他套上新布鞋:“以后都要一块儿搭伙过日子,有些东西,也就没必要再分得这么清楚。” 新鞋子,内里是旧鞋没有的舒适。 也和弟弟们穿的鞋一样。 听到林羡说‘搭伙过日子’,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的娘,是真要跟他们住一起了。 就像感知到主人心情,耷在炕沿的双脚晃了晃。 怕被察觉,他立即用手压大腿。 林羡见孩子的手有些糙,想起自己有买脂膏,从怀里取出小小的盒子,往沈大毛洗净的双手上涂了一些。 然后,叫来沈二毛和沈三毛,挨个给他们的手也抹了脂膏。 屋子外面,老钱氏依旧在鬼哭狼嚎。 几个半大孩子,终究不如林羡这成年人稳得住。 在老钱氏颠倒黑白的哭诉声里,沈大毛问出自己的担忧:“奶奶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林羡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看着沈大毛的眼睛,语气很是认真:“有件事我还是需要再确认一遍,你和你两个弟弟,真的打算好跟我一起生活?即便跟着我,可能会挨饿挨冻,也没好屋子住。” 没有油灯,屋内的光线晦暗。 沈大毛与林羡对视,不消片刻,便重重地点了头。 不管怎么样,他都愿意和后来的娘在一起。 如果没东西吃,他就去后山找野味。 “再过两年,”小家伙主动道:“等我长得再高再壮一些,就跟裴南的爹和叔叔去山里打猎,那样我们就不用再担心饿肚子。” 旁边的沈二毛一听,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也去打猎!猎好多好多的野鸭子,给娘换烧饼吃。” 林羡以前虽然不讨厌小孩,却也谈不上多喜欢,这会儿,看着沈大毛试图靠他那具小身板撑起一个家,心中难免有所触动,她先摸摸沈二毛的头,又把手放去沈大毛脑袋上:“既然你们已经想好,择日不如撞日,趁着现在外面人多,先把家分了吧。” …… 院子里,老钱氏正讲述着自己的不容易,好吃好喝供着林羡与大房几个孩子,谁知道,最后供出几匹吃人的豺狼,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还偷家里的东西出去卖! “再跟他们一块住下去,这个家迟早被他们搬空。”老钱氏哭嚎着:“可怜我还有个儿子,亲没成,孩子也还没养,我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才招惹来这么几头白眼狼!” 沈大勇坐在板凳上,依然是那副老实样。 也因为他这一家之主不作声,村民们开始相信老钱氏说的,林丫头怂恿大房孩子盗了家里的粮食出去倒卖。 毕竟方才在村口,沈二毛那身新衣裳,他们都瞧见了。 一看就是县里铺子上买的。 “钱大娘为人是苛刻了些,但林丫头这做儿媳妇的,偷家里东西,可就说不过去了。” “可不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老钱氏听到村民的私语,‘哭’得越发上心:“耀祖娘对不起你,你哥去得早,留下这几个小的,娘不能看着他们不管啊,只能委屈了你,你可别怪娘狠心呐!” “都是儿子,哪有小儿子净身出去的。” 在村里,可不止老钱氏一个给人做填房生儿子的。 当下,有村妇插嘴:“就算沈家大郎不在了,也没有叫弟弟把家业都让出来的道理。” “要我说,还是分家得了,这样一来,哪个都不委屈。” 话落,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众人纷纷扭头。 只见林羡从屋里出来,还提着一个尿壶。 有好做和事佬的村民已经开口:“林丫头,拿菜刀砍人的事,确实是你不对,怎么说,钱大娘也算你婆婆了,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你跟钱大娘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林羡没搭话,手上却不含糊。 “欸~!”村民伸手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老钱氏瞧着一泡黄水朝自己泼来,立马爬起身,速度之快,看得院中村民一愣一愣。 确定自己身上没泼到,老钱氏手指着林羡就想开骂,林羡却把尿壶往泥地上一扔,截了她的话:“前天夜里,大毛得了急惊风,天还未亮,我就带着孩子去县里的医馆看病,典当了我娘给我的手镯,好不容易才把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看孩子们穿得少,刚好给大毛治病还剩几两银子,就买了几身新衣裳,高高兴兴地回村来,大毛还说要把治咳嗽的药省下来给奶奶喝,谁知道,一进村,钱大娘就骂我们是贼。” 话落,林羡也吞下一声哽咽:“我一直都知道,钱大娘心里容不下我和大房的孩子,嫌我碍着沈耀祖的姻缘,嫌大毛他们兄弟将来跟小叔争家产,今天总算让她逮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把我们赶出去。” 老钱氏:“……” 眼看风向又要掉转,老钱氏心里着急:“你个小娼妇,又来颠倒是非!去县里卖白面就卖白面,硬要赖说孩子生病,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得了脏病!” “这是百草堂开的药方。” 林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可以撒谎,百草堂的胡大夫,总不会帮着我骗人。” 回村前,林羡已经换下男装。 至于百草堂的药方,是张望交给她的。 村民看过药方,纷纷指责老钱氏:“钱大娘,林丫头好心带大毛去治病,还给孩子们买衣裳,你这样冤枉她……还是做个人吧!” 老钱氏用尽全身力气克制,才没跳起来唾林羡一脸。 这个恶毒的小娼妇! 然而,林羡没再给老钱氏说话的机会。 “事到如今,我和大毛他们在这个家里也待不下去。” 林羡深吸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分家吧,我愿意带着大房的孩子出去单过。” 第26章 打蛇打七寸 此言一出,在场的村民面面相觑。 原先有人提议分家,是因为信了老钱氏的鬼话,这会儿,得知老钱氏是借题发挥,哪还敢再怂恿着把女人跟孩子分出去。 “林丫头,大房就那几个垂髫小儿,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他们单过,没个撑家的男人,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一个村民出来劝和,其他人也跟着开口:“分家可不是闹着玩,将来你养不活三个孩子,不还得并回来,分家就像泼水,现在你逞能把水泼出去,回头再想收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我不是在逞一时口舌之快。”林羡接了话:“分家,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见她这般执拗,村民们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老钱氏,林羡主动提分家,正中她的下怀! 生怕林羡被村民说动,老钱氏又嚎一嗓子,盖过村民的声音:“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我这里却是,有了后娘就有后孙子啊!辛辛苦苦养大几个孩子,现在他们心野了,却要自己出去另起炉灶!” “既然他们要分家,我也不会强留。”老钱氏说着,把坐在井边的沈大勇给推出来:“老头子,你来说吧,这家怎么分。” 分家的事,老钱氏与沈大勇早就商量过。 现在分家被提到明面上,沈大勇也没再沉默,按照那晚夫妻俩商议好的,开了口:“家里虽说有四间平房,但我跟老伴一间,耀祖一间,明珠还没出嫁,也得住一间,至于大毛他们住的那间偏屋,等耀祖成亲有孩子,肯定也要拿来给孩子们住。” 言外之意就是—— 家里这排青瓦房,沈大毛仨兄弟是没份的。 沈大勇抬眼看了看林羡,继续道:“咱们家在河边还有一间老屋,连着一个独立的灶屋,我前两天刚找人修葺过,足够住下一个大人三个孩子。” 这样分家,无疑是不公平的。 沈家在村尾的草屋,村里人也都知道。 草屋跟青瓦房,一个天一个地。 听这沈大勇话里的意思,是要把青瓦房都留给小儿子的。 再一细想,便能理解沈大勇为何厚此薄彼。 沈家大郎已经没了,沈大勇夫妇俩肯定要靠沈耀祖来养老,沈耀祖如今是秀才公,过几年再中个举人,前途不可估量,现在帮着小儿子,两老口将来的福气自然不会少。 村民中,也有心直口快的,正想说一说沈大勇的偏心,又听沈大勇开口:“平房没多余给几个孩子,不过我会每年出两百斤粮,供几个孩子到十五岁。” 本来想主持公道的村民,不约而同地闭嘴。 每年两百斤粮,这个数量可不小。 这样一来,倒也还算公平。 老钱氏一听沈大勇打算给大房两百斤粮,还要给十来年,哪肯答应,不等她撒泼,那边,林羡咬了咬唇,缓缓道:“当年大毛他爹出银子盖的青瓦房,我可以不要,但是,这两年孩子他爹隔两月遣人送来的银两,是给大毛他们兄弟几个将来成家攒的积蓄,少说也有两三百两,沈大爷,钱大娘,你们得把这笔银子还给大毛他们。” 林羡这番话,犹如一道平地惊雷。 院中的村民炸成一锅。 他们知道自打沈大毛仨兄弟被送来下塘村,每隔一段时日,便有从北地走商回来的过路人去沈家,说是沈家大郎托他们带东西回乡,但他们不知道,带回来的是银子,还是数额不小的银子! 原本藏着掖着的事,被林羡当众讲出来,老钱氏脸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几欲呕血。 继子捎来银两,是给沈大毛仨兄弟作日常开支用的。 两年下来,足足有三百多两。 老钱氏已经昧下银子,自然不肯再吐出来,当即往地上一躺:“你个小娼妇,是要逼死我!大郎托人带点吃食回来,却被你污蔑成这样,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羡清秀的小脸上,神情柔弱无依,态度却丝毫不让:“钱大娘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说着,回头冲偏屋喊道:“大毛,带着你两个弟弟出来吧。” 待三个孩子跨出门槛,林羡在沈大毛面前蹲下,“你爷爷奶奶不承认你爹有带银两回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沈大毛看看地上的老钱氏,又扫了一眼爷爷,两年动辄被打骂的生活,让他多少有点惧怕老钱氏,可是,当他对上林羡的眼神,忐忑从心底消失。 素来怯懦的孩子突然大声说:“爷爷奶奶不把银子还给我和弟弟,我就带上弟弟去县衙找青天大老爷,告诉他,秀才公侵占兄弟家产!” 老钱氏又是一顿干嚎:“耀祖你命苦啊!你这几个侄子,是活脱脱的白眼狼,见不得你做叔叔的好!” 沈大毛脆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爹爹是为大魏战死的,虽死犹荣,军属不该在家乡受欺凌,青天大老爷定不会寒大魏百万将士的心。” 话落,垂着的小手被一股柔暖包裹。 小家伙腰板挺得越发直:“我要告诉青天大老爷,小叔不但侵占我爹爹的家产,还想把我们兄弟赶出家门,青天大老爷明事理,肯定会为我们做主!” 侵占旁人家产,在大魏是要获罪的。 一旦沈大毛兄弟去县衙,事实又如他们所说,沈耀祖别说再考举人,恐怕连秀才的功名都会被撸掉,从此只能做个白身。 都说打蛇打七寸,老钱氏的七寸,无疑是她的宝贝儿子。 沈大毛一口一句状告小叔,老钱氏再也顾不上撒泼,怒指着林羡大骂:“别以为我没听出来,孩子这么说,都是你这小娼妇教的!你个黑心鬼,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你!” 林羡瞧见村长已被人请进沈家大门,也就不再与老钱氏扯皮,“银子你们可以不给,就当大毛他父亲给你们养老了,这四间平房,大毛三兄弟必须分一半,另加每年一百斤粮。” “不行!”沈明珠从屋里跑出来:“屋子分给他们,我住哪儿!” 老钱氏自然也不同意。 这些青瓦房,是她给儿子积下的家产! “都不答应是吗?” 林羡不紧不慢地起身:“既然如此,那就县衙见吧。” 一直安静的沈大勇却应下:“就按你说的来分,两间平房,每年再给大房一百斤粮。” 老钱氏还想闹,沈大勇低声喝止她:“还是你想叫耀祖跟我去种地?” 听到这话,老钱氏噤若寒蝉。 ------题外话------ 免费期字数有规定,签约后收到过编辑通知,我不喜欢分章,多少字每天都是一章,看到有小可爱问,在这里回答一下。 成功分家了,接下来,就是一个王者带三个小青铜升级的致富之路。 向小可爱们求一波推荐票,明天酌情加更! 第27章 娘,你要那些银子吗? 儿子就是老钱氏的命根子。 即便是沈耀祖落第的那十几年,老钱氏都没使唤他抄书补贴家用,现在沈耀祖功名在身,就更不该再卷了裤腿去地里插秧。 为了儿子,老钱氏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有村长这个中间人,分家这事的进展格外顺利。 林羡曾在港城念的大学,对繁体字并不陌生,确认了分家文书没问题,才让沈大毛仨兄弟挨个按上手印。 文书上表明,沈大毛兄弟现今住的偏屋,还有沈明珠的屋子,归大房所有。 于一干村民的见证下,林羡把分家文书折叠好放进沈大毛的怀里,这才提出另一个要求—— 将沈家的前院还有后院一分为二。 为防止两家日后处出矛盾,在前后院中间砌一堵墙。 老钱氏一听林羡分走平房不够,居然还要肖想她家的院子,顿觉头晕脑胀,指着林羡就想骂一通。 结果,手刚伸出去,便被林羡一把捏住。 老钱氏一抽手,却没抽动。 林羡环顾着前院,似在看什么好景致,尔后,扭头望向老钱氏,“钱大娘,你有没有觉得这院子像一样东西?” 老钱氏看她故弄玄乎,下意识地接一句:“像什么?” “我瞧着,可像您屋里偷藏的三百两银子呢。” 老钱氏:“……” 林羡放开老钱氏的手指,“您要是不肯给院子,给银子也行,就一百两吧,您觉得如何?” 还一百两,一两给你这小贱人都嫌多! 老钱氏气血翻涌,眼前一花,差点晕厥过去。 眼看自己婆娘又要与林羡闹起来,沈大勇一锤定音,应允林羡的要求,“明天我就找人来砌墙。” 分好家,看热闹的村民也散去。 林羡带着孩子回了偏屋。 回下塘村前,林羡有买烧饼与糕点,路上她与孩子吃了一些,这会儿倒不觉得饿。 进屋后,林羡便叫沈大毛把分家文书找个地方藏好。 小家伙取出文书,放在她手上:“你帮我藏。” 分家文书,在古代是极为重要的凭证。 也关乎着以后三兄弟对老钱氏夫妇俩的赡养问题。 有文书在手,等老钱氏夫妇年迈,是没法赖到沈大毛兄弟仨家里的。 如今这份文书只是草契,林羡早就有打算,下次再去县城,便去官府把文书过一过明路,官印一盖,就是官契,将来老钱氏想反悔,也不敢撕了经过官府验证的‘红契’。 “那就暂时放我这里。” 林羡接过文书,“哪天你想要了,再问我拿。” 沈大毛点头,坐在炕边晃腿。 林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轻勾唇角:“看来心情不错。” 小萝卜头脸颊微红,“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 “那是因为你们还小,还不懂怎么对付这种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本来在陪弟弟玩翻花绳的沈二毛,闻言跑了过来,杵在林羡的跟前:“什么叫徒有其表?” 林羡解释:“就是空有外表,瞧着厉害,实则没什么用。”看俩兄弟还一知半解,她又说:“像这种动不动就撒泼的,如果不能抓住其弱点一击必中,那就要比她还凶,比她还横,才能震慑住她。” 沈大毛忽然道:“你是不是想要我爹爹托人带回来的银子?” 这声问,换来林羡的侧眸。 小家伙又说:“二毛,他知道奶把银子藏在哪儿。” 林羡闻言,偏头望向沈二毛:“你知道?” 沈二毛重重点头,“就藏在爷跟奶睡觉屋子的房梁上。” 林羡:“……” 她随即想起来,沈大毛先前有提及,沈二毛似乎很喜欢夜里到老钱氏屋外听墙角。 小孩记性好,老钱氏那点秘密,怕是早被沈家兄弟里外摸透。 林羡在村民面前说起银子,倒不是出于窥觑心理,只是想借此来达到分家目的。 方才在院子里,老钱氏夫妇已成众矢之的。 林羡有的是办法逼他们把银子吐出来。 但她却没那么做。 让步的原因,无外乎舆论压力。 倘若她在讨来平房与粮食后,又讨要几百两银子,今日村民帮着三个孩子,再过些日子,就该觉得她太过咄咄逼人。 她还得带着孩子住在村里,一句‘那些银两算孩子父亲给沈大勇夫妇俩养老了’,不仅可以让大房与老钱氏他们划清界限,还能赚来一些好名声。 往后在下塘村,村民只会觉得她带着仨孩子孤儿寡母可怜,而不会再去同情老钱氏与沈大勇这对苛待子孙的夫妻。 “娘,你想要那些银子吗?”沈二毛问她。 林羡收起思绪,又听到小家伙说:“娘你如果要银子,我就跟哥哥去帮你偷出来!” 那笔银子本就不属于老钱氏,是沈大毛仨兄弟的。 偷回来,不过是物归原主。 林羡觉得无可厚非。 可偷这个字,从孩子嘴里讲出来,意义就变得大不相同。 身边大人的三观,往往影响着孩子的一生。 林羡从不自诩刚正不阿之辈,但既然要养几个孩子,就该担起这份责任,就算不能把他们教育成材,也不该让他们变成鸡鸣狗盗之徒。 偷,是会上瘾的。 林羡抬起手,捋了捋沈二毛的脑袋,“不用去偷,终有一日,你们奶奶会把银子乖乖吐出来。” …… 与此同时,主屋。 自己才住两年的屋子要没了,沈明珠哭得眼眶红肿。 家里只剩下两间房,她娘不会让她哥没地方住,最后倒霉的,除了她就只有她。 老钱氏听得心烦:“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要是个有用的,刚才在院子里,就该冲上去撕烂那小娼妇的嘴!” “要不是您被姓林的抓住把柄,咱们家何至于分出去一半的房。”沈明珠吸着鼻子:“您要听我的,早早把大毛他们卖掉,哪来现在这么多事。” 老钱氏心里何尝不悔。 买林羡,是想买个干活的,结果却引狼入室! 那三百多两银子,早就花去一半。 沈耀祖在书院花销不小,又是诗会又是拜访师长,往年她没少向娘家借银两,如今沈耀祖与程家小姐定亲,更是少不得银子。 一想到林羡也惦记着那些银子,老钱氏心里就瘆得慌。 搬凳子往炕上一放,准备去检查梁上的银子。 林羡经过主屋,听见里面的鬼祟声,站定在墙旁,稍稍掀起窗户,看到金来宝坐在炕上吃花生米,沈明珠则扶着炕上的一个凳子。 至于老钱氏,正站凳子上,颤巍巍地往上够手。 “呱!” 林羡循声转头,发现地上一只蛤蟆。 “娘,够着了没?”沈明珠刚问完,右肩上蓦地一沉。 沈明珠侧头,对上一双大眼睛。 “……” 伴随着沈明珠的尖叫,四方凳歪倒在炕上,刚拿到木盒老钱氏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吃屎。 ------题外话------ 收到小可爱们的推荐票了! 兑换承诺,凌晨加更! 第28章 四毛死了【二更】 装着十几锭银元宝的木盒,差点把老钱氏的脑袋砸开花。 林羡扔完蛤蟆,径直回了后院的柴屋。 翌日早上,林羡起来的时候,沈家前院里,已经有人拿青砖在打墙,难得地,不见老钱氏在旁边聒噪。 想来是昨晚那下摔得不轻。 林羡洗漱好,看那墙今天能砌成,便揣上昨日用剩的银子出门。 分家后,虽有两间平房,缺的是灶屋还有净房。 村里有公用的茅坑,林羡却不想在这方面委屈自己。 包括浴室,林羡也打算建一个。 沈家的后院不小,即便只分得一半,也足够她建个卫生间。 林羡去的是村长家。 村长大名孙泉,与沈大毛的祖奶奶同宗同族,算起来,沈大勇还得喊孙泉一声表兄,只是,两家平日里不走动,关系也就很一般。 林羡请村长帮她找建房子的人,一来,是她先前在河边与人聊天,得知村长的大儿子就干这类活,孙大海类似现代的包工头,村里人家盖房子,大多会请孙大海的‘施工队’;二来,昨日分家,村长未曾因沈耀祖是秀才就有所偏袒,林羡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也承他的情。 林羡一上门,便被村长的媳妇马氏塞了两个窝窝头。 原身在林沈两家过得不好,在村里不是秘密。 马氏是个热心肠,瞧着林羡削瘦的身形,忍不住拿话宽慰她:“昨天我忙着做饭没去沈家,不过,也听我家老头子说了,分了家也好,孩子现在还小,你咬牙熬上两年,也就熬出头了,总好过一辈子受那钱氏磋磨。” “婶子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林羡莞尔:“大毛他们很懂事,不用我费什么心,就是家里没个男人,往后遇到事,指不定要往婶子家多跑几趟。” 这话讲得漂亮,马氏心里很是受用。 得知林羡要扩建房子,立刻去后院叫来自家男人。 前两日待在县里,林羡决定不走以后,向窦少东家打听了不少事,其中就包括当下物价,还有雇佣人干活的价格。 见到村长,林羡便开门见山:“我想请人盖灶屋、净房还有浴室,再打一口井,您知道的,虽然我给沈家大郎做了填房,但家里男人已经没了,我不好常跟做工的人待一块,所以——” 说着,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推给村长:“在村里,我找不出第二个能信任的人,只能来麻烦您这位长辈。” 林羡的意思,村长不会没明白。 她是要把盖房子的事全权交给孙大海。 盖林羡要求的那些东西,五两银子绰绰有余,孙泉在心里粗略一算,差不多能剩一两银子。 一个姑娘家带着仨孩子出来单过,又守的望门寡,孙泉理解林羡的难处,也就没推脱此事,只把一块碎银还给她。 “让你大海哥买砖块请人,四两银子足够。” 林羡没拿碎银,含笑道:“这一两钱,就当我请师傅们吃点心,到时免不了麻烦婶子。” 马氏就站在孙泉边上,一听林羡这么说,当即嗔怪:“你这丫头,馒头烙饼这种吃食才几文钱!” “馒头不值钱,婶子却得为我忙碌。” 就像马氏硬塞给她窝窝头那般,林羡把碎银塞到马氏手里,“我婆婆,还有我娘,您也是清楚的,我没法依仗她们,现在要盖房子,只能请您跟孙叔多操心一些。” 话已至此,马氏没再把银子推回去。 “有你孙叔还有大海哥盯着,你就放一百个心,肯定把房子给你盖得漂漂亮亮!” 林羡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那我就等着了。” 谈完事,林羡便告辞。 马氏又去灶屋拿来一碗窝窝头,高高堆了六个,说是给沈大毛三兄弟的,林羡没拒绝,端着碗离开孙家。 目送着林羡走远,马氏才回到堂屋,毫不掩饰自己对林羡的喜爱:“以前看林丫头没什么声响,没成想,原来这么有主意,是个好姑娘,可惜了。” “她如果没主意,也镇不住老钱氏那等泼货。”孙泉端起茶杯,冲着杯沿吹了吹:“往后咱们多顾着她跟那几个孩子便是。” 言外之意,是彻底偏向林羡跟沈家大房了。 林羡端着窝窝头回到沈家,发现沈大毛仨兄弟正蹲在偏屋前的墙角,最小那个还在揉眼睛,沈大毛轻拍弟弟的背,小声说着什么,老二则拿着把铲子,正哼哧哼哧地,往外刨泥。 林羡走了过去:“在做什么?” 沈三毛一瞧见林羡,起身就抱住林羡的腿,仰着头,小嘴一瘪,委屈快溢出眼眶,泫然欲泣:“娘,四毛死了。” 四毛…… 林羡看向沈大毛:“你们还有兄弟?” 沈大毛咬唇,情绪也有失落:“四毛,是三毛养的宠物。” 一旁的沈二毛吸鼻子:“是后奶奶把四毛拍死的。” “所以,你们在挖坟安葬四毛?” 仨兄弟没否认。 林羡把手里的碗放在地上:“这碗窝窝头就给四毛当祭品吧。” 说着,想到什么,又问:“四毛的遗体呢?” “在那儿!”沈三毛才两岁半,口齿还有些不清楚。 林羡顺着小家伙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瞧见一只蛤蟆扁平的尸身,死状颇为惨烈。 “…………” ------题外话------ 加更完毕,小可爱们,晚上见! ‘浴室’这个说法,在晋代就有出现,科普一下! 第29章 长嫂如母 ‘四毛’的意外身亡,冲散了分家的喜悦。 三兄弟给‘四毛’办好丧礼,就地分了那碗窝窝头,没给地下的‘四毛’留一个半个。 尤其是沈三毛,啃窝窝头的时候,眼圈还红红的。 林羡作为罪魁祸首,不得不出声安慰:“蟾死不能复生,这样吧,改天我再帮你抓一只蛤蟆。” 沈大毛却问:“我们可不可以养别的?” 闻言,林羡看他:“你想养什么?” 小家伙捏着咬了一口的窝窝头,似有迟疑,但最后还是开口:“裴南家的大黑生了一窝小狗,有五只,只送掉了三只,裴南他娘说,家里太多狗养不活,要去后山放掉两只。” “所以,你打算养狗?”林羡听出他的意图。 沈大毛点头,难得表现出果断。 怕林羡不答应,他又说:“等天热了,我可以带它去后山找吃的,裴南家的大黑就是这样,裴南他娘都没怎么喂过狗。” 林羡不讨厌猫狗。 像她这样的年轻寡妇,难保不会有人上门招惹,家里养条狗,除了防贼,还能叫她门前少些是非。 所以,在沈大毛殷切的注视下,林羡松口:“那就养吧。” 确定可以养狗,三兄弟一扫先前的失落,心情瞬间多云转了晴。 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讥讽传来:“人都养不活,还养狗,真是吃饱了撑的!” 林羡回过头,看到的,便是屋前抱被的沈明珠。 前院里,那堵墙快砌好三分之二。 沈明珠正赶在分院前搬家。 从今天开始,林羡就要入住她的屋子。 虽然她爹已经答应在后院盖个平房给她住,可一想到这段日子,自己要搬去主屋与父母同住,还得睡柴屋里那张门板床,她胸口就堵着一口气,瞧见大房几个小崽子的开心样,不由得看向林羡冷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林羡勾唇,回头望着她:“像明珠妹妹这样除了吃就是睡的,钱大娘都能拉扯大,我养几个孩子而已,哭什么?” 听出林羡骂自己是猪,沈明珠气急,手指林羡:“你!” “我什么。”林羡眼神骤凉,“长嫂如母,对着自己母亲指手画脚,我看你是想上天。” “……”沈明珠面红耳赤,正想说‘你少放屁’,这边的吵闹,惊动了在院中拌泥浆的沈大勇。 沈大勇拎着木桶,只让女儿赶紧去收拾。 沈明珠狠狠瞪了林羡一眼,抱着被褥转身进主屋。 至于沈大勇,也到后院取糊墙的稻草。 林羡只吃一个窝窝头就饱了,便将另一个给沈二毛,刚伸出手,隔壁墙头上,出现一颗脑袋:“哟,吃早午饭呢!” 林羡瞧见趴墙的吴寡妇,微笑道:“婶子洗好衣服回来了?” 不同于老钱氏对待吴寡妇时的敌视谩骂,林羡的反应,俨然是把吴寡妇视为一个长辈在尊敬。 吴寡妇显然也没料到她的态度,却也因为林羡那一句‘婶子’,再与林羡说话,语气柔和了不少:“既然已经分家,得赶紧找人盖灶屋啊净房,等入冬就麻烦了。” 吴寡妇的提醒,是出于好意。 林羡看出她与老钱氏不是同类人,进了趟沈大毛仨兄弟住的偏屋,再出来,手里提着一包点心。 “这是我昨儿个在县里买的绿豆糕。”林羡走到墙根处,抬手把绿豆糕递给吴寡妇:“不多,也就五六块,婶子拿去尝一尝。” “这怎么好意思?” 话虽如此,吴寡妇伸手却不慢。 林羡把糕点放她手里,笑容越发地和善:“婶子别跟我客气,咱们也算邻居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免不了互帮互助。” “你这丫头,可比老钱氏讨喜多了!” 说完,吴寡妇消失在墙头上。 林羡回过身,发现三小只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想吃绿豆糕了?” 那包糕点,是她买给三兄弟的。 但刚才被她拿去做了人情。 “三毛吃窝窝,不用吃糕糕。”沈三毛攥着半个窝窝头,但那份对绿豆糕的渴望,已经快写在小脸上。 林羡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纸包里,赫然是三块绿豆糕。 沈三毛嚷出声:“是糕糕!” 林羡的视线从几个孩子脸上滑过,唇角轻弯:“刚好一人一块。” 沈大毛拿过一块绿豆糕,从中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林羡,比起两个弟弟,沈大毛的性格内敛得多,也敏感得多,因此,林羡没回绝他的分享。 刚接过半块绿豆糕,便听小萝卜头开口:“奶奶不喜欢吴奶奶,说她不是个好人。” 林羡听出来,小家伙在警示自己。 以防她被人糊弄了去。 小萝卜头自认是一家之主,也是操碎了心。 林羡浅笑,反问他:“那你觉得你奶奶是不是个好人?” 老钱氏,当然不是好人。 不给他们吃饱穿暖,还想把他们卖掉。 这时,吴寡妇出现在沈家门口。 见吴寡妇冲自己招手,林羡走过去:“婶子有事?” “这给你。”吴寡妇从身后端出一碗蒸地瓜,塞到林羡怀里:“还有,这些日子,你要做饭就来我家,别去你公公家,省得再受你那便宜婆婆的气。” 似怕老钱氏从屋子里出来,吴寡妇说完就走了。 沈大毛瞅见林羡端了碗地瓜回到院子里,显然觉得新奇,林羡怕孩子吃撑,没再把地瓜分给他们,只与沈大毛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绿豆糕给吴奶奶了?” 小家伙抿唇,不得不承认:“你跟吴奶奶关系好,吴奶奶就给你吃的,还让你去她家做饭。” 林羡俯身,轻捏了下他的小脸蛋,“有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且我发现,吴奶奶可比你奶奶和气多了。” 沈大毛脸颊微红,也把这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记到了心里。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安! 第30章 有娘真好 沈家前后院的隔墙,赶在入夜前完了工。 墙高五尺,彻底分成一院两户。 比起老钱氏,沈大勇显得厚道不少,砌好前院隔墙的时候,也把大门一分为二,算是给大房留了一条出路。 林羡从柴屋搬进沈明珠那间屋子,顺手拿了一个净桶。 沈大勇看到她把被褥和枕头也一并带走,并未多说什么,也得亏老钱氏被砸肿头在屋里养伤,要不然,非得气出个好歹。 林羡没做晚饭,一碗地瓜就把她与仨兄弟喂饱。 傍晚,马氏来了趟沈家。 她是来通知林羡,孙大海在邻村的活儿已经了尾,后天就能带人来盖灶屋和净房,至于盖房子的砖块还有黄泥,明天会叫人先送过来。 送走马氏,林羡去吴寡妇家烧了锅热水。 吴寡妇正在吃晚饭。 得知林羡烧热水是去洗漱,她站在灶屋门口,端着饭碗啧啧道:“要被你那便宜婆婆知道,你洗个脚还用热水,能在院里骂上三天三夜!” 这说法夸张,却也符合老钱氏的性格。 林羡拿火钳往灶洞里捅着柴根,一边接话:“就算我不用,大毛他们仨兄弟也得洗,眼看快入冬,再用冷水,孩子怕得冻着,大毛的急惊风才刚好,尤其要注意冷暖。” 吴寡妇看着林羡映在火光里的姣好脸庞,似不经意地道:“要照顾三个孩子,以后你怕是得受累。” 林羡微微一笑:“他们能下决心分家跟着我独过,我也得尽好这份责任,婶子说是不是?” 吴寡妇听了,神色放缓,“你倒是真心疼他们。” 关于吴寡妇家的情况,林羡先前在河边有听村里的妇人提及。 吴寡妇嫁进张家不到两年,丈夫就因肺痨去世,当时隔壁的沈大勇也刚死婆娘,村里人看他们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家里又都有儿子,便想撮合他俩,本来快成的事,谁知道,被老钱氏给截了胡。 这桩往事,成为老钱氏常年挂嘴边讽刺吴寡妇不甘寂寞的把柄。 当年吴寡妇的儿子,张驴蛋还在私塾与沈耀祖做过同窗。 张驴蛋比沈耀祖年长几岁,念书却不及后者有天赋。 也是在沈耀祖考中童生那一年,张驴蛋在从县城回家的路上,不慎跌下沟渠,自此落下腿疾。 在大魏,凡外貌丑陋、身有残疾者不得出仕为官。 张驴蛋科举无望,跟着村里老师傅学起木工。 如今张驴蛋在县里木材店做活,包吃包住,半月才回家一次。 林羡也听某位村妇说过一嘴,张驴蛋摔断腿以后,吴寡妇冲到隔壁与老钱氏扭打成一团,嚷着是老钱氏把张驴蛋推下的沟渠,但老钱氏拒不承认,躺在地上好一顿闹腾。 自那以后,俩人才真正变得水火不容。 林羡烧好一锅水,向吴寡妇借了木桶还有脚盆。 离开前,见吴寡妇在井边洗碗,林羡将备好的五十文钱放去灶台上。 从张家出来,林羡就瞧见沈大毛坐在家门口。 小萝卜头看到她,立即起身,小跑上前来帮她拎木桶。 装水的木桶二十来斤重,林羡不会真让孩子搭手,拎着热水进院子,一边问沈大毛:“二毛还有三毛呢?” 小家伙跟她后头:“他们在玩翻花绳。” “那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我不玩那个。” 林羡听他小大人似的话语,把木桶放在院中,往脚盆里倒了些水,看向眼前的小萝卜头,朝自己住的屋子偏了偏下巴。 被她使唤着干活,沈大毛非但没不高兴,反而表现得积极。 林羡则把木桶拎进偏屋。 沈大毛在隔壁放好脚盆过来,林羡刚给三毛擦好脸,看到他迈脚进门,重新往木桶里拧了汗巾,直往小萝卜头脸上招呼。 滚烫的汗巾拂过脸蛋,舒服得沈大毛全身放松。 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娘真好。 替几个孩子擦完脸,林羡又让他们泡脚,把擦脚的布交给沈大毛,自己也回去洗漱。 趁着天没黑透,林羡忙完后,寻了两片锯下的树桩,用自己先前做的炭笔在年轮面上画了净房与浴室的内部结构图。 村里的茅坑十分简陋。 就是在粪缸上方搭个草棚给人遮羞。 每次去方便,还得自带扁担,放在缸沿充当垫子。 林羡不想用缸体,只打算在地上挖个大坑,类似现代的化粪池,再在上面盖一个蹲坑式的净房。 至于浴室,就是盖一间五六平的小房子,在里面用砖块砌个‘口’字型的澡池。 林羡已经想好。 回头再请木匠给澡池铺上木头,等于一个大号木桶。 她画完浴室,抬头就看到沈大毛。 小萝卜头没不请自入,只在门外转悠。 被林羡一叫,他才进来‘汇报工作’:“洗好脚,我和二毛把木桶搬院子里了。” 林羡没养过孩子,却也懂黄金激励法则,当下夸了小家伙,沈大毛站在炕边,注意到树桩上的‘鬼画符’:“这是什么?” “是要盖的净房和浴室。”林羡没瞒他:“等灶屋还有这些盖好,咱们就能在家里做饭洗澡,关起门来过日子。” 一想到以后家里只有后来的娘跟他们三兄弟,沈大毛伸手摸了树桩,忽然想起什么,他又仰头说:“我明天会多拾点柴,然后拿去吴奶奶家,等我们家的灶屋盖好,我去向裴南借一些木头,那个烧火更好。” 林羡望着孩子细细的脖颈,把手放去沈大毛头顶,“以后家里就不用你去拾柴,至于明天,你得陪我到邻村赶个集。” “要去买东西?” 林羡失笑,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看沈大毛挺着肚子拼命装老成的模样,林羡配合地点头:“是,得买不少,我一个人肯定拿不了。” 在后来的娘这里,沈大毛第一次感觉自己被需要了。 “那我明天早点起来,陪你去集市。”小家伙耳根粉粉的,说着,把树桩放回炕上:“我现在,得去睡觉了。” 林羡:“……” 扭头看窗外的天色。 按现代时间来算,这会儿,怕是还没六点。 ——少年,你睡得着吗? ------题外话------ 求个收藏! 再求一波推荐票,明天推荐票破900,我会加更的。 关于更新,收到编辑通知,公众期是每天2000到3000字,全平台作者都这么更,除了不喜欢分章,我和大家的更新是一样的,悄咪咪地说:“我尽量多多加更!” 第31章 居家小能手 为了赶集,翌日,天刚蒙蒙亮,沈大毛就起来了。 炕上,二毛和三毛睡得正熟。 三毛睡相不好,一只胖脚丫直往二毛嘴里放,至于二毛,呼呼大睡的憨样,活像一头雷打不醒的小猪崽。 沈大毛轻手轻脚地掀被,拿过自己昨晚放在炕头的新衣裳,有些笨拙,却又耐心地往身上套。 他看过林羡怎么给弟弟系衣带,借着窗户旁的微弱光线,依样画葫芦地给自己系上。 穿好衣裳,沈大毛摸黑下炕,趿着鞋子拉开房门。 屋外,天际泛起鱼肚白。 隔壁的屋子里,还没有发出响声。 沈大毛在院中转了转,拿上墙边的木桶,出了自家门,去村口的公用井边打水。 林羡醒来,外面日头已初升。 当她开门出去,敏锐地察觉院中与昨晚的不同。 除了半桶水,墙角位置,堆着些树枝。 树枝旁,还有十几块青砖。 林羡蹲在砖块前,正寻思着这些东西哪来的,一抹小小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她扭过头,看见拎了个生锈小破锅的沈大毛。 林羡也注意到小家伙身上的新衣裳,“怎么起得这么早?” 沈大毛见林羡已经起来,不再继续往外跑,拖着破锅进院子,被林羡问及哪儿得来的锅,他说实话:“前些日子我去拾柴,在路边看到的。” “然后,你把这锅藏起来了?” 小家伙点了头。 林羡拿起铁锅看了看,锅沿破损一大块,锅底倒没坏,沈大毛在旁边说:“把这个锅洗干净,我们就可以在家里烧热水。” 所以,地上青砖的用途也不言而喻。 是沈大毛捡来搭临时灶台的。 林羡把锅放回墙角,没否决小萝卜头的提议。 等她从木桶里掬起一捧水,沈大毛就把自己私藏的盐袋递过来。 平日里,对自己都扣扣索索的沈大毛,待林羡是难得大方。 林羡洗漱好,便带沈大毛去赶集。 出门之前,特地叫醒二毛,跟他交代一番。 下乡地方不比县城,集市并非天天都有,买东西得赶早,一般中午时分,集市也就散了。 林羡刚掩上那半扇院门,吴寡妇也挎了个竹篮从家里出来。 吴寡妇见林羡身旁的沈大毛一身新衣背着只竹篓,依旧那般瘦弱,却没了从前的可怜兮兮,倒叫人眼前一亮,得知林羡也带孩子去邻村赶集,主动提出结伴同行。 大房已经从沈家分离出来,林羡自然不会为讨好老钱氏这个后婆婆,刻意在人前与吴寡妇保持距离。 刚出村口,吴寡妇见四下无人,往林羡手里塞了东西。 林羡低头一瞧,正是自己昨天留下的铜钱。 “不就是借个灶屋,你又没带孩子住我家,费不了多少柴。”吴寡妇又道:“想烧水做饭就来我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羡看吴寡妇不像是在作态,没再把铜钱塞过去,只提起另一件事:“这刚分家,家里缺的东西不少,有件事,本来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既然婶子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 “改天驴蛋哥回来,还请婶子帮我问问,可不可以给家里打些家具,先前我就听村里人说,驴蛋哥的手艺,不比县城的老师傅差。” 对吴寡妇来说,给儿子接一桩活计,可比赚几十文钱叫人开心。 要知道,驴蛋在县里做活,每个月工钱是固定的。 月初驴蛋就跟她说,想辞掉木材店的工作,回村来做木匠,年后就在附近几个村里接活。 林羡请她儿子做木工活,至少年前驴蛋不会再闲在家里。 吴寡妇不傻,看出林羡是真的打算与自家交好,听林羡说要买木桶,便让她不必再归还昨天借走的桶与盆,“婶子家别的没有,这些东西最是不缺,而且,你驴蛋哥自己做的,可比外面买的结实。” 林羡也没推脱,笑了笑:“那我就先谢谢婶子。” 到了集市,林羡才与吴寡妇分开。 沈大毛一直跟在林羡身边,等吴寡妇走远,他煞有其事地开口:“这个吴奶奶,确实挺好的。” “这叫有来有往。”林羡看前方人多,牵起沈大毛的右手,“如果你只知索取不懂得汇报,别人也不会一直对你好。” 小手被攥住,沈大毛红了脸蛋。 他轻轻回握林羡的手,“那我们还买木桶吗?” “不买了,回头叫木匠多打两个便是。” 林羡瞧见路旁有卖猪肉的,便让老板割了半斤五花肉。 沈大毛站在肉摊前,看林羡一来就买肉,二十文钱给得毫不含糊,忍不住提醒:“吃肉很贵的。” “是不便宜。”林羡接过捆肉的绳,含笑看向小家伙:“所以,在咱们家真正富裕之前,以后一个月就吃两顿猪肉。” 咱们家,这三个字,沈大毛听得耳根子发软。 他跟二毛还有三毛住在爷爷家,一年也才吃一两块肥肉。 可从今天开始,他们却月月都能吃肉。 吃的,还是五花肉。 离开肉摊前,林羡注意到老板身旁的竹筐。 里面装的是一堆猪下水。 老板看她盯着筐里,主动说:“要的话,十文钱,这些都给你。” 林羡刚想点头,左手被轻轻一拽。 “不能买。”沈大毛稚嫩的嗓音里,满是严肃:“奶以前买过这个,吃起来很臭。” 猪下水,就是猪的内脏部分。 包括大小肠、猪舌、猪心、猪肝等物。 林羡以前也听外婆提过,在古代,由于猪下水的味道难闻,当时的人不懂得如何除味,猪下水常常是被遗弃的,更不会出现在客栈、富贵人家的饭桌上。 老板听到沈大毛的话,再次给猪下水降价。 “五文钱,五文钱你全拿走吧!” 这些猪下水再留着,最后也得扔掉,倒不如半卖半送,还能多个回头客。 于是,林羡喜提一堆猪下水。 沈大毛欲言又止,走出一段路才与林羡道:“这个,真的不能吃。” 看他苦口婆心的样子,林羡好笑,没在外面说自己有办法给猪下水除味,只轻轻一拍小家伙的头:“想不想吃玉米烙?” 一提到吃的,沈大毛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玉米烙是什么?” ------题外话------ 谢谢潇湘的‘18626060175’小可爱的评价票! qq阅读的推荐票破900了,明天加更! 今天比较忙,更新让大家久等了! 第32章 大毛的小心机 “玉米烙啊,就是给玉米粒裹上糯米粉,再放进油里煎炸。”考虑到大魏还没白砂糖,林羡便把配料换成蜂蜜:“出锅后,淋上一勺蜂蜜,趁热吃,别提有多香脆。” 沈大毛不像二毛那般贪吃,可他从没尝过玉米烙,被林羡这样一描述,悄悄地舔上唇,却又忍不住道:“咱们家没猪油,没糯米粉,也没蜂蜜,做玉米烙,得花不少银子。” 后来的娘很穷,他是知道的。 刚刚他们才买了猪肉。 再买这买那,家里就该揭不开锅。 “如果你想吃玉米,我们可以买几根玉米棒子。” 林羡看出小萝卜头是想省钱,所以糊弄自己只买玉米,故意跟他唱反调:“可我不爱啃玉米棒子,就喜欢吃玉米烙。” 沈大毛抿唇,似短暂进行了心理争斗:“那,那下次我去山里捡野鸭蛋,捡到跟王爷爷换蜂蜜,再给你做玉米烙吃。” “下塘村有人养蜂?” 沈大毛点头:“王爷爷养的,就养在山里头。” 说着,小家伙话归正题:“以后我学会了打猎,你想吃玉米烙,可以天天都吃。” “天天吃,那还有什么意思。”林羡没再逗他,“买糯米粉还有蜂蜜,这十几文钱,我还是有的。” “那也会有花完的一天。”沈大毛瓮声道。 林羡看他快操碎心,轻勾唇角:“如果银子花完了,再去挣就是。” 沈大毛偏头,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身边女人:“你上次不是说,你不会绣手帕?” 在村里,有些妇人靠绣帕子补贴家用。 裴南的娘就经常这么干。 在沈大毛心里,林羡这个后来的娘不会绣帕子,也不会种地干活,无疑是很弱的,与二毛还有三毛一样,需要他来照顾。 这两天他都已经想好,去裴家讨小狗的时候,跟裴南的爹爹说,自己想学打猎。 如果他学会怎么搜索猎物踪迹,开春以后,他就能用后来的娘送他的‘袖箭’去山里猎野鸡野鸭子。 “我不会绣帕子,不代表我不会别的。” 沈大毛听林羡这么说,好奇地问:“那你会什么?” “那就多了。”林羡故作玄乎。 不等小家伙追问,林羡就在路旁的蔬菜摊前蹲下身,拿起一根玉米询价:“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庄稼汉。 对方正探着身在摆弄萝卜,闻声抬头,看到林羡的那瞬,狠狠一怔。 那神情,显然是认识原身的。 林羡猜测自己是遇到了摆摊的下塘村村民。 想着与人为善,她冲对方微微一笑。 然后,继续挑玉米棒子。 许阿牛坐在板凳上,双手在腿上局促地搓着,自打羡娘去沈家,在村里,他一直有意无意地绕开沈家的院子走,却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与羡娘会在草市上碰面。 林羡选出五根玉米,便让许阿牛称重。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种地,蔬菜价格普遍较低。 许阿牛给玉米棒子过称,林羡已经拿出荷包,他忙说:“这些不值几个钱,你直接拿走吧。” 话落,又往称上多加两根玉米。 林羡没想白拿东西,从荷包里取了五文钱,刚打算放在摊上,一道倩柔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阿牛哥,小鸡崽我买来了,统共十只,那个老何头收我六十文钱,回头娘问起来,你可得帮我……” 柳杏娘带嗔的话未说完,眼角余光一瞥,像是才看到林羡,讶异地笑:“阿羡,这么巧,你来买菜?” 林羡还记得对方,跟着一笑:“是巧。” 因着沈大毛曾提起,柳杏娘抢过原身的亲事,眼前庄稼汉的身份,林羡心里已有数。 没再要玉米,林羡起身带着沈大毛离开 走远后,她才问身边的小萝卜头:“你认得那买菜的摊主?” 沈大毛轻嗯一声。 “那怎么不出声提醒我?” “我以为你想跟他说话来着。”沈大毛拽了拽竹篓肩绳:“他叫许阿牛,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住在你家隔壁,那时候,我奶去林家买你,你还叫许阿牛用五两银子跟你娘提亲呢。” 林羡猜到后续:“结果他没去?” “嗯!”小家伙重重点头:“他娘不肯给银子,后来他娘给他说了那个柳杏娘,上个月初,他们才成的亲。” 林羡转头瞅沈大毛:“这些事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大毛如实道:“许阿牛成亲,是我做的压床童子。” 看出林羡的疑惑,他继续解释:“许阿牛他娘很小气,我去后山拾柴,在河边遇到她,我就跟她说,我给她家做压床童子,只要三张烙饼,她就没再去找别人。” 然后,床压了,八卦也听了不少。 沈大毛见林羡不接话,掀眸看她一眼,又开口:“许阿牛还和别人说,他一直喜欢的就是柳杏娘。” “是吗?” 林羡戳穿他:“我听着这话,倒像你自个儿加的。” 沈大毛:“……” 林羡突然想起什么:“之前我上吊,被放下来的时候,可能磕到了脑袋,有些事,有些人,记得不太清晰了。” “我知道。”沈大毛很贴心:“再遇到村里人,我会告诉你的。” 这个失忆梗,连她自己都不信。 沈大毛却相信了。 林羡抬手,摸摸孩子的头。 沈大毛瞅着某个方向,一指手:“那儿有玉米棒子。” 说完,率先跑过去。 除了玉米,林羡又买不少的菜蔬。 一圈逛下来,竹篓被装大半。 当竹篓被林羡接过去,沈大毛看到她把一斤李子放进篓里,猜到是买给自己还有二毛三毛吃的,主动去提林羡另一只手上的猪下水和五花肉:“这些我来拿。” 从草市回去下塘村,要步行三里路。 猪下水,少说有四五斤重。 不是一个六岁孩童吃得消长时间提着的。 林羡没把东西给沈大毛,只往他小手上塞两颗李子,“有大人在,拎东西还轮不到你。” 红彤彤的李子,在回村的路上,沈大毛轻轻咬了一小口,就像那日后来的娘往他嘴里塞的饴糖,很甜很甜。 ------题外话------ 沈大毛:后来的娘是黄大仙,我不能拆穿她,她说失忆,那就失忆吧! 凌晨会把加更奉上,小可爱们明早见! 第33章 娘,我给你藏了红薯 回到下塘村,已近晌午。 林羡推开半扇虚掩的院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便看到院中隔墙上、额头贴着一张狗皮膏药的老钱氏正在那儿探头探脑。 老钱氏瞧见林羡回来,立即从墙头撤走。 随后,老钱氏的指桑骂槐从隔壁传来:“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我看你就是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 院子里,沈二毛带着弟弟坐在偏屋门槛上。 兄弟俩人手一块红薯,吃得正欢。 林羡没理会老钱氏,把竹篓放地上一放,问俩孩子:“红薯哪儿来的?” “隔壁那个吴奶奶给的。” 沈二毛说着,跑到林羡身旁,“娘,我给你藏了红薯。” 林羡故意试他:“没给你哥哥也藏一块?” “红薯就剩一块了。”沈二毛扬着头,炯炯地看林羡:“娘要照顾哥哥、我还有弟弟,很辛苦,所以红薯得给娘吃!” 话音落下,转身跑去偏屋。 再从屋里跑出来,拿着另一块红薯。 沈二毛顺手就把沾了指印的红薯递给林羡:“娘你吃,这个很甜。” 等林羡接了红薯又去收拾竹篓里的菜蔬,沈二毛跑到哥哥身边,瞧着哥哥帮后来的娘一起理东西,过了会儿,趁林羡不注意,他才凑到哥哥耳边:“哥哥,你来。” 沈大毛以为弟弟有事,跟着去了偏屋。 然后,被弟弟塞了一块红薯。 “这是我给你留的。”沈二毛爬下炕,还很有心机地叮嘱:“你别告诉后来的娘啊。” 沈大毛:“……” 也只有单纯的二毛觉得,自己可以骗到那么狡猾的黄大仙。 至于外面,沈三毛已经在告状。 “哥哥藏了一大块红薯,就在被子下面。”小家伙啃着红薯,黄黄的屑沾在嘴角,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那拼命插刀的样子,倒是把林羡逗笑。 林羡给他一颗李子。 “那哥哥呢?”小家伙还惦记着被自己卖掉的哥哥。 林羡又给他一颗:“这样行了吗?” “再一颗。” 小家伙鸡贼,跟她讨价还价。 最后,如愿得到三颗李子的沈三毛迈开短腿,去偏屋与哥哥们汇合。 林羡也没闲着,拿上食材去吴寡妇家。 得知林羡准备做午饭,吴寡妇倒有些诧异,毕竟村里寻常人家一天只吃早晚两顿,但也没拦着林羡,还把橱柜里的猪油和调料给她拿出来。 在大魏,盐不得私下贩卖。 林羡没在草市上买到,这几日做菜,难免要麻烦吴寡妇。 她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县城。 不说家里缺越冬的行头,她身上也只剩一两银子。 分家文书上,沈大勇答应给粮,却没说给棉袄还有冬天供暖的碳。 这些东西,是需要她花银子去采办的。 想把日子过下去,她必须尽快弄到一笔银子。 因为下午还有活儿要干,林羡没把午饭做得太复杂,除去玉米烙,只蒸了一碗芋头。 先前在肉摊上,林羡有向老板要猪油渣。 这会儿,她先熬出两碗猪油,才着手做玉米烙。 一碗玉米粒被撒进水里,煮得七分熟,捞出来拌上糯米粉,然后,林羡用一勺猪油淋锅面,再将玉米粒倒入其中。 煎上一稍息,再把两碗猪油沿锅边缓缓倒入。 玉米粒被猪油没过,很快变成金黄色。 沈大毛摸进张家灶屋的时候,林羡已经做好玉米烙,正把一大张玉米饼捣成几块,装进两个陶碗里。 “好了吗?”沈大毛问。 方才赶完集回来,沈大毛带林羡去买了蜂蜜。 林羡打开装蜂蜜的竹罐,用调羹舀两勺抹在玉米饼上:“差不多了。” 浅琥珀色的蜂蜜附着玉米粒,又香又脆。 沈大毛踮脚攀着灶台,深呼吸了下,由衷地道:“好香!” 第34章 沈家大郎 林羡扭头看身旁的沈大毛,合身的新衣裳,被擦得不染灰尘的新鞋子,伸着细细的脖子,正目不转睛地瞅着玉米烙,那巴巴的样子,才有一点六岁小孩的童真。 从灶上端起陶碗,放在沈大毛手里:“拿稳了。” 沈大毛俩小手掌贴着碗壁,看林羡收拾干净灶台,不打算带走另一碗玉米烙,出声提醒:“那碗不拿了吗?” 林羡把抹布拧干搭灶沿:“你吴奶奶又是借我们用灶屋又是给红薯,现在咱们有好吃的,也不能落下人家。” 在沈家的两年,沈大毛没吃过一顿饱饭。 这就导致他骨子里很是护食。 可是,林羡的话,让他想起自己方才吃的红薯,还有昨晚的地瓜。 这个吴奶奶,沈大毛还是挺喜欢的。 他没再想着端走另一碗玉米烙,等林羡拿了那碗芋头,一块儿回隔壁。 沈二毛一看到哥哥手里香喷喷的玉米粒,馋得直追在后头,好几次都差点踩着沈大毛的脚后跟。 分家后,除了两张炕,桌凳全被沈明珠搬走。 只有林羡睡的屋里还剩一张矮桌。 还是因为桌脚摇晃,沈明珠故意扔下的。 林羡把矮桌搬去仨兄弟的屋子,确定桌脚不脏才放在炕上。 沈二毛甚至没脱鞋子,瞅见哥哥把陶碗放桌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林羡放下芋头,便看到最小那个跟在沈二毛屁股后面,俩小爪子撑着炕边,抬起一条短腿拼命往比他胸口还高的炕上放。 没爬上去不说,还被沈二毛一个尥蹶子,差点踹翻在地。 林羡:“……” 沈大毛见状,把弟弟抱到炕上。 “三毛吃这个!”沈三毛一上桌就宣告主权。 林羡先给他们每人拿一块玉米烙,金灿灿的玉米粒裹着蜂蜜,咬在嘴里,甜甜地,脆脆地,沈二毛吃得最虎,三两下就塞完一块,又望着林羡讨要:“娘,我还想吃。” 林羡干脆把玉米烙分成三等份,哪个都不偏袒。 “要是不够饱,还有芋头。” 沈大毛攥着一块玉米烙,见林羡在剥芋头,不由得问:“你怎么不吃玉米烙?” “我吃芋头就行。”林羡道。 沈大毛从自己分到的玉米烙里拿起最大那块,放到林羡的面前,“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林羡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孩子居然当真,掰下玉米烙一角,她又把另外大半块递回去:“是喜欢吃,不过呢,以前经常吃,有些腻了。” 沈大毛啃了口玉米烙。 这个比糖糕还好吃的东西,他吃再多都不会腻。 他也知道,后来的娘说自己经常吃是在骗他,是想把玉米烙省下来给他跟弟弟们吃。 他突然有点想念爹爹了。 刚才在集市上,有个人想卖掉家里的马车,后来的娘好像很喜欢,摸了马背很久,得知马车要三十两银子,后来的娘就带他走开了。 如果爹爹还在,他就可以把爹爹的乌冬青送给后来的娘。 还有,爹爹养的那只大雕。 后来的娘会做弩,肯定也喜欢弓。 爹爹那把弓,齐伯伯还夸过,是上品。 虽然他不是很懂,却有悄悄摸过,沉得他提不动。 他去齐伯伯家做客,坐在椅子上吃糕的时候,胡大娘子在旁边跟人说,‘要论咱们右指挥使的箭术,军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不知道右指挥使是什么。 但爹爹从齐伯伯书房出来的时候,别人都喊他‘沈指挥使’。 回家路上,他问爹爹为什么他是右指挥使,爹爹就告诉自己,因为他是给齐伯伯养马的。 ……要是爹爹当初把乌冬青留在爷爷家就好了。 现在分家,他就能把马带过来。 林羡不清楚沈大毛心里丰富的活动,用过午饭,把陶碗洗净还去隔壁,又借了吴寡妇平日里腌菜的木盆,开始处理那些猪下水。 猪下水除味后,能做出不少佳肴。 林羡目前的打算,就是把猪下水简单做成熟食卖出去。 她在现代的职业并非厨师,却因为林老爷子是四九城出名的老饕,为讨好这位林家掌权人,那半年里,她辗转于各处高档餐厅的后厨,也就学会怎么料理食材。 沈大毛在外面溜达一圈,回来就瞧见林羡蹲在木盆前,一双手沾满小麦粉。 待他走近,发现木盆里装着那些臭臭的猪下水。 “二毛他们呢?”林羡问他。 “他们还在裴南家玩。” 沈大毛一屁股蹲在林羡的身旁。 瞅着林羡又抓起一把小麦粉搓揉猪下水,一想到早上买的小麦粉贵着呢,忍不住道:“为什么要用白面搓这个?” “白面遇水粘性大,过会儿,再把这些猪下水往水里一泡,脏东西就会被带出来。” 林羡说着话,手上动作也没停。 “什么是粘性?” 林羡抬头,反问沈大毛:“你把芋头按在桌上,什么感觉?” 沈大毛想说黏黏的,话未出口,已经明白什么是粘性。 以前后奶奶买来猪下水,就是扔锅里加水煮一煮,哪里有后来的娘懂这么多。 林羡搓完猪下水,往木盆里加了水,正打算再去隔壁借用灶屋,沈大毛再次出声道:“裴南他爹的腿到现在都没好,县里大夫说,得把那条受伤的腿锯掉。” ------题外话------ 沈指挥使回来那日,受到长子的热烈欢迎。 长子牵过他手中马绳,一个劲地把乌冬青往家里拉,“娘!乌冬青回来了,以后咱们就能用它拉马车!” 沈指挥使:“……” 第35章 在家等你回来 小家伙说着,觑她一眼:“如果裴南他爹没了一条腿,以后就不能再去山里打猎。” “没了腿,至少命或许能保住。”林羡甩掉手上水珠:“也亏得现在天凉,要不然,伤口腐烂的速度加快,被熊瞎子抓伤后,估计活不过七天。” “可是大夫说,锯腿前要裴南他爷爷按手印。” “这不奇怪,锯腿势必大出血,大夫让病患的家人按手印是以防万一,倘若血止不住,也不至于闹上公堂。” 沈大毛看林羡说得这般淡定随意,搭在膝头的小手握紧:“裴南他娘最近一直在哭,眼睛都肿了。” 终究还是个孩子。 那点心思,浅得林羡一目了然。 她把肘弯处的袖子放下来:“被熊瞎子抓伤,如果伤口创面大,感染是必然的,继而会引起发热,局部也会发生坏死。作为猎户,不可能不清楚被野兽抓伤的下场,像这种外科创伤,大夫也没十足的把握去治愈,更别说不懂医术的普通人。” 沈大毛望着林羡,眼睛很是明亮:“可我得了急惊风,别的大夫没办法,是你把我治好的。” “不过是死马当活马来医。” 林羡如实道:“那时候,没有地西泮,也没有静脉注射的药物,想治好你的惊风之症,更多靠的是运气。” 沈大毛没再作声。 虽然后来的娘有些话他没听懂,可是他知道,后来的娘是在告诉自己,她治不了裴南他爹被熊瞎子抓伤的腿。 林羡回屋里取了皂角出来,院子里已经没沈大毛的身影。 隔壁,吴寡妇正坐在井边洗帐子。 看林羡捣鼓一堆猪下水,又是浪费白面裹猪肠,又是清洗猪肝还有猪心,念着林羡中午给了自己一碗油炸玉米粒,不免多嘴一句:“这东西味道可不好,你处理得再干净,等煮好出锅,还是一股子膻腥味。” 吴寡妇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也买过猪下水。 要知道,猪肠子这东西,丢在路上都没人捡。 那味道不比吃屎好到哪儿去。 也是尝过一次猪下水,后来的日子,即便吃糠咽菜,她都不敢再买这些动物的肚里货。 林羡买来猪下水,十有八九是被卖猪肉的糊弄她。 “早知道,我就陪你一块去肉摊。”吴寡妇瞧着林羡忙碌的削瘦身影,宛若看见当年的自己,叹了口气:“那卖猪肉的看你面生,才敢卖猪下水给你,就是那猪耳朵猪舌头,煮了也比这些好入口。” 林羡微微一笑,继续切着葱段:“这猪下水倒是我自己想买的,婶子要是相信我,今晚上,咱们就吃爆炒大肠。” “还是别!” 吴寡妇忙摆手。 时至今日,她还没忘猪大肠的臭味。 林羡也没刻意去解释。 就算是她那个世界,真正开始吃猪内脏,也得到清代,是用老北京卤煮的办法祛味,但因为祛除不彻底,只有干活的苦力才吃。 现在说再多,也不如她把做好的爆炒大肠放到对方面前叫人信服。 林羡先把猪下水焯了一遍,换掉锅里的水,加入葱段、姜片、花椒还有干辣椒,再倒入一碗黄酒,取过锅盖合上,这才用大火烹煮猪下水。 期间,林羡又用皂角洗干净木盆。 猪下水煮好出锅,外头的太阳也快落山。 把冒着热气的猪下水装进木盆,林羡看时辰已经不早,回隔壁拿早上买的猪肉跟蔬菜。 一进院子,她就看到沈大毛在扫地。 沈大毛抱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笤帚,扫着院里的落叶,因为力气小,每扫一下,总有几片‘漏网之鱼’。 至于沈二毛还有沈三毛,正啃着李子玩捉迷藏。 瞧见林羡回来,沈二毛立即跑过去:“娘,我们晚上还吃玉米粒不?” “今晚上,咱们吃东坡肉。” 林羡蹲在竹篓前,取出那块猪肉:“除了东坡肉,还有爆炒大肠,手撕包心菜,平菇炒鸡蛋,再加一碗玉米猪肝汤。” 沈二毛舔嘴巴,半信半疑:“真吃肉吗?” “不信?”林羡含笑地看他:“那你问问你哥,我这肉买来是不是给你们吃的?” 沈二毛马上转头去求证。 沈大毛扶着笤帚也望向林羡,却没说话。 林羡取了食材,沈二毛就没再离开过她的视线,为了一口吃的,在张家的院子里,撅着屁股蛋,哼哧哼哧地帮她择包菜。 沈三毛很快也跟了过来 小家伙站在大门口,往里瞅了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后奶奶才跨过门槛,跑到井边看林羡洗平菇。 “东坡肉!”小家伙忽然说。 林羡知道他在提醒自己,莞尔:“三毛要吃东坡肉,都记着呢。” 小家伙满意了,从檐下搬来板凳,守着林羡坐下。 沈大毛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 看到林羡要去灶屋,主动端起那箩平菇。 林羡最先做的就是东坡肉。 把五花肉切方块,用吴寡妇给的棉绳捆扎,再放进锅里焯水定型。 林羡拿饴糖熬汁的时候,沈大毛出现在灶台旁,安静待在旁边,瞧着林羡洗干净锅,往锅里放大葱还有生姜,然后才把五花肉放在上面,是他从未见过的做法:“这个肉,为什么叫东坡肉?” “因为发明这种做法的人叫东坡居士。”林羡把糖浆倒在肉上,耐心解释:“他煮了肉还会分给附近干活的人,大家很感激他,就把他送的肉称作东坡肉。” 看出小萝卜头还在想裴家的事,林羡又说:“明天我要去一趟县城,村长叫人来给咱们家盖屋子,家里可就靠你看着了。” 沈大毛扭头:“你去县里做什么?” “去做点小生意。” 林羡见他注意力转移了,才继续道:“挣点银子回来,咱们才好过冬。” “那,那你去吧。” 小萝卜头又提一句:“我和二毛他们在家里等你。” 林羡笑笑,摸了把他的脑袋。 沈大毛脸蛋微红,随即跑了出去。 一碗东坡肉刚被盛入碗,沈大毛就回来了,告诉灶前的林羡:“我帮你跟裴南他娘说好了,他们明天早上也要去县里,你可以坐他家的牛车,不用再走那么多路。” 第36章 只是觉得,有你在真好 从下塘村步行去县城,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林羡又想在县城的集市里摆摊,明天势必得早起,原打算寅时出门,倘若有牛车做代步工具,也就意味着她不用听着鸡鸣匆匆赶路。 四菜一汤,林羡的速度不慢。 当她炒好猪大肠,装了碗放去桌上,转身就捉到沈二毛伸着自己的小指头,悄咪咪地,往那碗东坡肉里蘸酱汁来吮。 见后来的娘发现自己偷吃,沈二毛不但没慌张,反而探身去瞧林羡刚放下的那碗爆炒肥肠,“我在后奶奶家吃过这个!很臭很臭!我不想吃,后奶奶还要塞我嘴巴里。” 林羡听出沈二毛话里的控诉之意,用筷子夹起一块酱红的肥肠,送到孩子嘴边:“那要不要尝尝我做的?” 小家伙双手搓着胸前布衫。 拘谨的模样,不再像刚才那么憨吃。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偷蘸肉汁,后来的娘才罚他吃臭肠子。 “真的不吃?”林羡又问。 沈二毛舔了舔嘴巴:“我看着娘吃。” “……”谁说这孩子傻的,明明也精得像猴儿。 林羡刚直起身,瞥见沈大毛正抱着几根干树枝进来,她做饭的时候,小萝卜头也没闲着,带上两个弟弟去周边拾柴。 沈二毛念着那碗东坡肉,没拾几根就先溜回来。 最小那个,肉肉的左手捏着两根树枝,跟在沈大毛身后,右手攥着小板凳,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这板凳,是他为吃肉拿来垫脚的。 林羡没把那块肥肠放回去,问沈三毛:“今晚第一口肉,吃不吃?” 话音未落,小家伙已经赏脸地张嘴。 “啊——” 三兄弟里面,只有沈三毛未在沈家吃过猪下水。 没被老钱氏荼毒过,瞧着这碗猪肥肠,才不会心有余悸。 小家伙叼着肥肠,绕着桌爬了一圈,又回到林羡身旁,一脸依赖地看她:“娘,三毛再吃。” 林羡也没亏待第一个捧自己场的:“那就再吃一块。” 看到林羡夹了肥肠,沈三毛立刻掰她手臂。 咬住肥肠,小家伙心满意足地,又围着方桌绕起圈圈。 “这个,真的好吃?”林羡正欲放下筷子,便听到沈大毛疑惑的问话。 她把筷子递过去:“问我,不如你自己尝尝。” 沈大毛迟疑地接过筷子,然后踮脚去夹碗里的肥肠。 林羡看玉米和姜片已在水里煮开,把猪肝倒进去,刚加好盐巴,沈大毛已经到她身边,耳根泛着红,主动道:“那个肠子,真的不臭。” 林羡闻言,含笑地看他:“既然不臭,过会儿就多吃点。” 小家伙轻抿嘴角,难得把开心外露。 吴寡妇在屋里也闻到一股浓稠的肉香味儿。 不似旁人家煮肉飘出来的腥腻。 当灶屋再传来做菜的呲响,吴寡妇咽了下唾沫,这林丫头在沈家几个月,自己没少在墙头看那边,倒是没发现她厨艺原来这般好。 看外面天色,估摸着林羡已经做好饭,吴寡妇才去灶屋,打算随便蒸几个红薯来吃。 结果,刚走到灶屋门外,差点与林羡撞上。 林羡正摘围裙,看见吴寡妇,笑道:“婶子来啦,饭菜我都已经做好,进去就可以吃了。” 吴寡妇这会儿过来,绝对不是想蹭饭。 所以,当即拿话回绝:“你们吃你吃的,不用管我,我中午煮了锅红薯,还剩不少。” “婶子这样,可就跟我见外了。”林羡说着,语调一软:“我天天来婶子家做饭,用掉不少柴,回头还得驴蛋哥去砍,婶子不收我的铜板,我做饭把婶子那份做进去,还能给婶子家省点柴火。” “再说,也就这么几天,婶子要不吃,我这多做的菜就浪费了。” 吴寡妇不像老钱氏那么爱占便宜,却也不是扭捏之人,看出林羡是在还自己借她灶屋的人情,也就不再说扫兴的话。 沈大毛一直注意着门口。 见林羡说动吴寡妇,他立即搬长凳放在空位处。 吴寡妇留意到沈大毛给她备座的举动,忍不住与林羡嗑叨一句:“大毛这孩子是真乖,可惜家里有个刻薄的容不下他们兄弟,好在分家了,他们都是乖孩子,以后会孝敬你。” “我知道。”林羡眼角微弯。 晚饭后,林羡让仨兄弟先回隔壁,自己留下帮忙洗碗。 林羡做的爆炒肥肠,还有那锅玉米猪肝汤,也是让吴寡妇大开眼界,活了四十来年,头一回知道,原来猪下水能做得这么美味。 林羡没打算垄断猪下水清理的手艺,也就把祛味方法告诉吴寡妇。 吴寡妇没料到林羡这般不藏私,更高看林羡几分:“你这丫头,怎么把这等独门手艺说与我听。” “这点手艺算不得什么,有婶子住在旁边,我带着仨孩子才能把日子过安心。” 吴寡妇听了这话,心里也很舒畅:“有我在,你就放心,往后一定帮你看着那三个孩子。” 这个结果,正是林羡想要的。 往后她不在家,终究得有个大人照拂孩子。 她冲吴寡妇真心实意地笑笑:“有婶子这句话,我就真不愁了。” 收拾完,林羡才离开张家。 刚进自家门,发现沈二毛蹲在那口青砖搭成的小灶前烧火,林羡正想问他在干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沈大毛从她屋里出来,双手拎着木桶,最小的沈三毛,不知从哪儿摘来一朵野花,看到林羡就要送给她。 林羡把花接过来,被沈大毛催着去洗脚。 “洗完脚,早点睡觉,明天卯时我会喊你起来。” 林羡看他装模作样地扮大人,弯下腰,一点小家伙鼻子:“刚才是不是偷听我跟你吴奶奶说话了?” 沈大毛脸一热,没承认也没否认。 林羡又说:“既然我告诉你们要留在这里,那就不会不告而别,就算以后离开,也会带上你们,所以,不必整天都担心。” “我没担心。” 沈大毛扬起头看她,“我只是觉得——” 说着,小家伙神情扭捏,却依然把那几个字说出来:“有你在真好。” 林羡莞尔,许诺道:“等赚到足够的银子,咱们就离开这里,去一座大城开始新的生活。”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这几日有点事在忙,没意外的话,明天加更! 感谢! 第37章 你怎么不去抢 “真的也有我们?”沈大毛问。 “我在你们爷爷面前说过,要带着你们一起生活,说过的话,自然要作数。” 小家伙伸出右手:“那我们拉个钩。” 林羡配合地勾住他小指。 当自己的拇指按在林羡的指腹处,沈大毛微弯嘴巴,也弯出俩小酒窝,林羡跟着勾起唇角。 生活不易,好在,她在这个世界不是孤身一人。 翌日,林羡把熟食装进竹篓,又带上从吴寡妇那里借来的几个陶碗,与早起的沈大毛道了别,出门去沈大毛与裴家约好的地方等牛车。 林羡到村口没多久,裴家的牛车也来了。 赶车的,是个精瘦的六旬老人。 “刚才忘带水,所以折回去了一趟,倒是让你久等。”牛车上,一个面相柔善的妇人出声招呼了林羡。 林羡猜到对方身份,应该就是沈大毛那位好朋友裴南的母亲,曾氏。 曾氏对面,则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林羡弯眼一笑:“我也刚到。” 登上牛车,林羡发现车里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容颇为憔悴,左小腿绑了麻布,时而咳嗽一声。 曾氏替丈夫拢过被褥,才扭头与林羡道:“车上有些挤,只能委屈你了。” “是我麻烦嫂子一家才对。” 林羡闻到中药味,心里已有数,裴家人到县城是去给裴大治腿的。 半个时辰后,牛车抵达县城大门口。 得知林羡要晌午回村,曾氏就与她约好城门口汇合,让她再坐裴家的牛车回去。 进城后,林羡去了东市。 在靖阳县的城区,有东西市之分。 上回来县城,林羡就打听过,东市做达官显贵的生意,至于西市,主要客源是平民百姓。 她把熟食价格定得不低,今天想卖光,只能去东市碰运气。 卯时末,东市街上,人声鼎沸。 路边摊位紧凑,林羡走了很长一段,在一家酒楼旁边寻到空位,刚放下竹篓,酒楼小二就来驱赶:“摆摊去别处,咱们酒楼门口可不许。” 林羡只好换地方。 这一换,直接换去街尾巷子里。 摆在这边的,都是菜农果农的临时摊。 生意远不如街上的摊位。 林羡走去一个卖梨的老者身旁,学着老者半蹲下,取出一块粗布摊在地上,再把竹篓里的熟食还有陶碗拿出来。 老者闻到酱香,好奇地问:“你卖的什么酱,这么香。” 要是便宜,他就买一些回家。 林羡扫了一眼手上盛鱼酱的竹筒,回答老者:“这是我自制的鱼酱,买半斤熟食给一勺,昨日做得不多,不单卖。” 老者觉得可惜,“你在这儿摆熟食摊,一上午都卖不出两份。” 要是真卖不出去,只能说明我的厨艺还不到家。”林羡含笑与老者闲聊,手上也没闲着,把半颗猪心搁在砧板上,用菜刀切成薄片。 “你卖的熟食是猪下水?” 老者才发现林羡方才要卖的是猪下水,而不是外面街上的鹅掌鸭信:“不是我老头子触你霉头,这些东西,你就是摆一个月摊,也不会有人来买。” 话音未落,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挽着竹篮蹲在林羡的摊前。 妇人指着陶碗里的另半颗猪心:“这个怎么卖?” 林羡看了看妇人,报价:“二十文钱半斤。” “二十文?!”妇人不敢置信:“还只有半斤?!这可是猪下水,扔给狗都不吃的玩意儿,你卖四十文钱一斤?你怎么不去抢!” 林羡问她:“那你还要吗?” 哪怕林羡语气寻常,却也让妇人觉得面上挂不住。 那意思,就像在说她买不起猪下水。 妇人冷冷一笑:“外面猪肉最贵也只卖四十文钱一斤,我买你这猪下水,还不如买斤猪肉回家。” 倘若真舍得买猪肉,也不会来巷子里买菜。 不就是贪这边的蔬果便宜。 林羡没戳穿对方,也没去争执什么,由着妇人骂她黑心肠。 等妇人离开,旁边老者才说:“你卖四十文钱一斤,着实贵了些,这价都赶上外头的酱鸭了。” 林羡把切好的猪心装碗:“东西值不值,得看人来。” 见她不听劝,老者也就不再多嘴。 半个时辰过去,老者筐里的梨卖了大半,林羡摊前依然无人问津。 经过的人瞧见她卖猪下水,纷纷用手挡口鼻,生怕被臭味熏到,林羡也不恼,只管自己又切了一截肥肠。 老者看她一个姑娘家来摆摊不容易,东西卖不出去,回去指不定被家中长辈责骂,忍不住建议:“要不,你卖便宜点,或许还有人要。” 林羡没给熟食降价,而是去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 林羡方才瞧着对方买好菜归家,又听对方与人交谈,知道这是个独居的老太太。 对上老太太不太友善的目光,林羡并未惧怕,态度谦和地开口:“我想租用您家的陶炉,就一上午,如果有柴就更好,这是我的租金。” 说完,也摊开手。 老太太瞥见那二十文钱,又抬头看看林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也没给林羡吃闭门羹,丢下一句‘等着’就进去。 不多时,老太太再次出现在门口。 她拎来一个陶炉,还有一捆劈好的木头。 就连锅铲也一并取来了。 从林羡手里拿走二十文钱,老太太就‘嘭’地关上门。 ------题外话------ 今天真忙完了,为弥补大家,明天四千字加更。 第38章 卖光了 林羡把陶炉锅铲拎到摊位旁,在菜农那里买了一把青蒜,外加几个辣椒,然后去巷子外的河边。 洗好大蒜与青椒,她没急着回去。 在附近杂货铺买了酱油、黄酒还有二两饴糖,从伙计那儿打听到盐商的经销点,又去买了两斤盐巴。 再回到巷子里,老者看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不由得摇头。 “你这熟食都没卖出去,银子倒是先花了不少。”在老者眼里,林羡这样的姑娘,无疑不会过日子。 林羡微微一笑:“想套到狼,总要舍得孩子。” 说完,不再多解释,兀自给陶炉生火。 炉火生着后,林羡往锅里放了一勺鱼酱。 随着呲呲声传来,一股难以名状的鱼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鱼酱是用猪油炒出来的。 林羡拿鱼酱润过锅,将先前切好的肥肠倒进去,翻炒一会儿,等肥肠表层沁上油色,添上黄酒、老抽还有一小块饴糖。 随后,又把青蒜加入其中。 待到六七分熟,再撒上盐巴,继续翻炒一顿。 那是与猪肉爆炒截然不同的香味儿。 太阳一照,越发让人垂涎三尺。 一时间,巷子两边摆摊的人纷纷循香探头。 老者紧挨着烧菜的陶炉,呼吸间,全是肥肠被爆炒的酱香,又因为有些日子没沾肉腥,哪怕早上出门塞饱窝窝头,这会儿,也禁不住地饿了。 锅里的青蒜炒肥肠,可以说色香味俱全。 老者嘴里唾沫不断分泌。 他甚至觉得,达官贵人桌上的山珍海味,怕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猪下水,简直是人间至味。 老者摸了摸衣襟,瞧着林羡把炒好的肥肠盛碗,终于忍不住开口:“丫头,你这炒好的肥肠,我跟你买半碗,行不行?”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 正是卖掉半筐梨挣来的。 “这么香的肥肠,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次闻到。” 老者数出二十个铜板,悉数放在林羡摊上,“我也没多余银子,只能买一点回去,跟我那老婆子一块儿尝尝。” 方才林羡去买调料,是老者给她看的摊。 林羡取过自己买来的一张油纸,把剩余肥肠倒上去,又用她向杂货铺伙计学来的折法打包好油纸,并着那二十个铜板递给老者:“先前您帮我盯着摊位子,我还没好好谢您,这份肥肠也就几两,算我请您的。” “我那是顺便,哪担得起你这般谢。” 老者赧然。 倘若是寻常猪下水,他收也就收下了。 可这肥肠是与猪肉一样的价。 况且,还是炒好的肥肠。 搁在酒楼里,没半两银子都买不来。 林羡直接把油纸包放进他身旁的小篓内:“你要觉得过意不去,把您的柴刀借我使使。” 听林羡说要柴刀,老者马上拿了给她。 随后,老者挑了七八个梨,装到林羡的竹篓里。 林羡想着家里仨小的应该喜欢吃梨,也就没再还回去。 巷子里,有人家种的杏树枝干伸出院墙,林羡随手拗了一根细树枝,用柴刀削出几根‘牙签’,放在一个空碗里。 周遭好些人还望着林羡这边,显然都好奇炒肥肠的味道,却又不敢冲动地过来购买,猪下水的味道众所周知,生怕一个不慎被骗。 “那老头,十有八九是她找来的托。” “可不就是托。” 不远处,卖冬瓜的庄稼汉与旁边摆橘摊的果农一唱一和地说开。 “这猪下水要是好吃,哪还轮得到她来卖,不过是拿青蒜遮掩猪下水的臭味……” 林羡只用牙签插了块肥肠给旁边老者,“吃猪大肠就得趁热,您尝尝。” 老者刚伸手来接,一道公鸭嗓的喝止先响起:“不能吃!” 林羡扭头,看到有小厮从巷口跑来,气喘吁吁地,刚到林羡摊前,他就端起那碗肥肠送到鼻下一闻,双眸随即发亮:“就是这个!” 说着,连林羡手里那块也抢过去。 林羡:“……” “这碗东西我要了。”小厮丢下一块银子,转身就跑走。 老者望向摊前那块银子,咋舌:“这得有五两。” 话音刚落,又一个管家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巷口。 他先张望一番,然后问边上摆摊的菜农:“刚才你们这是不是有人做菜了?” 那菜农就是先前卖给林羡青蒜的,当即往林羡那边一指:“就那个卖熟食的摊位。” 管家闻言,大步流星地过去。 林羡收起那块银子,正打算再做一个青椒炒猪肝,一位穿青色长袍、文人扮相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摊前,话也问得客气:“刚才那道香气四溢的菜,便是姑娘做的?” “我刚才确实做了菜,是不是你说的那道,我就不清楚了。” 林羡未把话说满,中年男子却注意到摊上的猪下水:“姑娘是用这些东西做的菜?” 意识到对方也像先前的小厮一般,是来买那道青蒜炒肥肠的,林羡放下猪肝,改拿肥肠,熟练地切块,随后,捻起一块肥肠递给中年男子:“您要是信得过我,可以先尝尝。” 管家自然知道,这是猪大肠。 也是猪下水里最臭的。 实在难将这肥肠与先前传遍大街的香味联系在一起。 然而,想到老爷正等着,管家还是伸了手。 当他放到嘴里,别说臭味,一点膻味都不曾有,再看向林羡,他脸上掩不住的诧异:“姑娘竟知猪下水的祛味之法?” “只是袭承了一些前人的经验。”林羡一边起锅一边说:“您刚尝的肥肠,四十文钱一斤;做成菜,三十文钱一碗,不过,只有四五两。您要的话,我就给您现炒。” “要!”管家接话:“你给我炒一份肥肠,还有你摊上其它下水,我也一并要了!” 一个客人买走全部熟食,对林羡来说不是坏事。 毕竟,卖给一个人与卖给一群人,她得到的银子是一样的。 管家带上炒好的青蒜炒肥肠,又拎着一沓打包的猪下水,留了一锭银子,也没叫林羡找零,如来时那般匆匆走了。 ------题外话------ 加更在凌晨,小可爱们,早点休息! 第39章 娘怎么还不回来?【二更】 中年男子一走,林羡就收了摊。 期间,又有两三个小厮在巷子口探头探脑,没在里面瞧见做菜的,立即跑去别处找。 老者亲眼目睹了那堆熟食从卖不出去到被一扫而空,赞叹道:“你这手艺,赶得上酒楼里的大厨了。” “不过是没吃过除味后的下水,图个新鲜而已。” 林羡的话音刚落,先前唱衰她的庄稼汉已经开口:“你这丫头贼不地道,白捡的猪下水卖四十文钱一斤不说,拿几根青蒜炒一炒价就翻倍,见着富贵人家的管事,就把东西全卖人家,要是我们人人都跟你一样,寻常百姓的桌上,哪还能见一点荤腥!” 林羡循声望过去。 庄稼汉以为她还知羞,越发的好为人师:“要是不会做生意,回家好好问问你爹娘,再不济,问问我们这些人,总能教你不再乱来。” 林羡瞅着对方,似笑非笑:“说得好像我不把熟食全卖给那位周管家,你就买得起一样。” 庄稼汉一把年纪,被个小姑娘当众讽刺,顿时下不来台:“你的妇道学哪儿去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 “我家上一个倚老卖老的长辈坟头草已经三丈高,再往上数八代,也没出过你这么一个坟头种瓜的。”林羡接话接得云淡风轻:“这冬瓜皮厚,我看也没你脸皮厚。” 庄稼汉:“……” 原以为是个软柿子,结果是盏不省油的灯。 庄稼汉嘴上没占到便宜,干脆头一撇,不再理人。 林羡不至于真跟这种乡野小民死磕,见对方已经认怂,也没再揪着不放,去敲了老太太的门,把陶炉还有锅铲还回去。 老太太看林羡只用掉半捆柴,便取了十个铜板还她,正欲关门,林羡却喊住对方:“您等一等。” “还有事?” 老太太不善地打量她。 林羡从身后取出一个油纸包:“这半斤肥肠,您留着尝尝味。” 老太太哼笑一声:“你倒是会讨巧。” 林羡道:“您如果不要……” “谁说我不要。”老太太径直打断她,拿走她手里的油纸包,再次‘嘭’地关上门。 林羡:“……” 回到摊位前,卖梨的老者安慰她:“别放心上,我在这里摆了大半年摊,这位俞嬷嬷一向如此,不是刻意针对你。” “毕竟是皇宫里出来的,还在户部尚书府上做过教养嬷嬷,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林羡只当对方是空巢老人,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卖梨老者见她似乎对俞嬷嬷好奇,又小声说与她听:“说是在尚书府上犯了点事,所以才回乡来养老,可惜年纪大了,无儿无女的,回来已经四五年,平日里,也没见个什么人上门。” 旁人的事,林羡只当八卦听过即忘。 一堆猪下水刨去成本,净赚大概十四两。 林羡离开巷子,看还未到巳时,便绕路去西市。 虽然沈大勇已经把一百斤粮给大房,然而除了五斤糙米,其它不是芋头就是地瓜,还有二十斤麸皮,这些东西林羡吃几天还行,长久却受不住,看到杂货铺有卖大米,尽管标价不便宜,她还是买了五斤。 先前林羡买的两身男装,不好在村里穿出门。 于是,经过成衣铺,又买两身过冬衣裳。 也把沈大毛仨兄弟的一并捎上。 正准备结账,林羡瞧见柜上垒着两床褥子,问掌柜:“您这里还卖被褥?” “别提了!”掌柜一脸倒霉样:“卖豆腐的张西施女儿出嫁,央我做两床褥子,我想着大家街里街坊的,也没跟她要订金,等我做好,她又说不要了,这不,只好堆在这儿。” “那您卖给我吧。” 林羡道:“我家里刚好缺两床被褥。” “你真的要?”掌柜将信将疑。 偏屋里,仨兄弟炕上的褥子极薄,天气再冷些,怕是得着凉。 如今林羡身上有银子,自然不想再委屈自己与孩子:“是,两床我都要了。” 林羡赶到城门口,裴家的牛车已等在那里。 赶车的,依然是裴老爷子。 车上却只有裴南一人。 “大夫说我爹的腿伤不好治,让我爹在医馆住几天,我娘得照顾我爹,也留了下来,明天我小叔再去换她。” 裴南口中的医馆,林羡知道是百草堂。 她瞧着少年郁郁寡欢的神情,从竹篓里拿出一个纸包,是方才在蜜饯铺买的几味果脯,“山楂丸子,尝一颗?” “这是给大毛他们买的?” 裴南抬头问她。 林羡好笑:“我就不能是自己买来吃的?” “可大毛说你对他们很好,会给他们买吃的,还会给他们买衣裳。”裴南抿了嘴:“上次大毛还来跟我告别,说要跟着你离开下塘村。” 想起早上送她出门的沈大毛,林羡弯了眼,把一颗山楂球放入少年手心:“你猜得没错,这些果脯,确实是给他们买的。” 下塘村,村口。 沈二毛搂着大槐树,时而看村外,时而望树上:“哥,娘怎么还不回来?”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后来的娘背着包袱偷偷溜走了,吓得他丢掉梦里那碗玉米粒,一睁眼就跑去隔壁找后来的娘。 哥哥说后来的娘去县城做生意,晌午才回来。 可他还是担心。 如果后来的娘不回来,以后他就只能继续啃窝窝头。 再也吃不到脆脆的玉米粒,还有香喷喷的东坡肉。 “我好想娘,想让娘给我做饭吃。” 沈大毛骑着树杈,听到弟弟的碎碎念,抬头看了看正当空的太阳,心底也有不安,但他嘴上却不断安抚着二毛:“别人去集市上摆摊,有些傍晚才回来,后来的娘第一次去,肯定会比他们慢一点,你要是饿了,先回去,她不是让吴奶奶给我们蒸了地瓜吗?” “我,我不回去。”沈二毛抱紧树干:“我就在这里等后来的娘。” 沈三毛不像两个哥哥又是爬树又是抱树,乖乖地坐在村口人家的门槛上,手里攥着一颗李子,红彤彤地,是他昨天悄悄藏下来的。 他要把这颗李子给娘吃。 第40章 你可得保护好我 就在几个孩子翘首以盼的张望中,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在乡间路上轧出两道泥沟。 虽然离得有些远,沈大毛还是一眼认出车上的林羡。 沈二毛也听见牛车的铃铛响。 “一定是娘回来了!”话未落,人就冲出去。 沈大毛的细胳臂抱着树干往下滑,两只脚刚落地,也像二毛还有三毛那般,越过村口,迫不及待地往外跑。 裴老爷子看林羡在县城买了不少东西,主动提出给她送到家门口,林羡刚向老爷子道别,眼角就瞥到几道小身影远远地跑来。 沈三毛人小腿短,被哥哥甩在后头。 最先跑到牛车旁的沈二毛,被后来的娘奖励了一颗山楂球。 甜甜地,又酸酸地,刺激着孩子的味蕾。 沈二毛含着山楂球就要爬牛车,林羡却拍掉他攀在车板上的小手,佯装生气地开口:“我可不喜欢与玩泥巴不洗手的小孩坐一块儿。” 小虎娃一听,脏兮兮的双手作势往衣裳上擦。 林羡:“……” 当她发现沈大毛的手也不干净,倒是惊讶了一把。 毕竟仨兄弟里,沈大毛一向是个小大人。 沈大毛也不说自己爬了树,任由林羡误会他跟二毛在玩泥巴,最后,只有半路上捡的沈三毛,被林羡捞到牛车上。 小家伙把手里的李子给林羡:“娘吃!” 熟透的李子,已经被捏得软乎乎。 作为回礼,林羡往孩子小嘴里塞了一颗梅子姜。 沈三毛舔着梅子,身体越发挨紧后来的娘。 先跑回村的沈大毛兄弟俩已经在公用井边洗完手,瞧见牛车驶近,就像两条小尾巴,在后头追着跑着。 回到家,林羡把东西搬进屋,发现吴寡妇给孩子们蒸的地瓜都还在。 再一回想仨兄弟在村口迎接她的情景,她的眉眼变柔和,从竹篓里取出两个西红柿,径直出门去吴寡妇家。 见后来的娘又离开,沈二毛问哥哥:“娘为什么不理我们?” 沈大毛瞅着快堆满院子的砖块,拿小手搓了搓脸蛋。 后来的娘叫他在家‘督工’,他却跑去村口,在树上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连做活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后来的娘肯定也看出他没好好干她交代的事。 林羡借灶屋做了一道西红柿炒蛋。 再回到隔壁,瞧见仨孩子正在院子里搬砖。 林羡也没喊他们,把盛菜的碗放檐下,自己去偏屋端地瓜。 等她出来,沈二毛已经站在那碗西红柿炒蛋前。 小萝卜头馋得快流口水,看到林羡,立即跑去搬砖。 不像哥哥把砖一块一块搬到墙角再垒好,也不像弟弟尽挑碎裂的小砖捡,沈二毛每次搬两块砖,眨眼间,他就搬了十块砖,在水桶里洗了手才找林羡说:“娘,我刚才搬砖了。” 言外之意,是来讨饭的。 ——我干活了,娘你得给我饭吃。 林羡:“……” 喊了院子里另外两兄弟过来,林羡才拿了块地瓜给沈二毛。 沈二毛接过地瓜,眼还盯着西红柿炒蛋:“娘,我想吃鸡蛋。” 本来就是给几个孩子做的菜,林羡自然不会不让他吃。 拿起碗里的调羹,往孩子手里的地瓜上舀了一勺西红柿炒蛋,“这样可以了吧?” 贪吃的沈二毛极容易满足。 啃一口地瓜,咬到酸里带甜的鸡蛋,再也不嚷嚷。 沈三毛看见哥哥有吃的,依样画葫芦地把手放进水桶搅了搅,跑到林羡面前,急急地邀功:“娘,我也搬砖了。” 在孩子巴巴的注视下,林羡给另一块地瓜淋上西红柿炒蛋。 至于沈大毛,还在叠那些被弟弟们搬得乱七八糟的砖。 把墙角三十来块砖都摆放整齐,他才洗了手去檐下,本以为后来的娘会提他贪玩不干活的事儿,可当他走到后来的娘身边,除了一块淋上西红柿蛋汁的地瓜,后来的娘什么都没说。 林羡给几个孩子分好地瓜,起身去屋里整理东西。 今天日头好,她准备把新买的褥子拿去张家院子里晒一晒。 刚解开褥子上的捆绳,沈大毛就进来了。 不等林羡问他,小家伙主动坦诚:“你让我看着家里,我没做好。” “我让你照顾两个弟弟,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林羡放下捆绳,“现在我回来了,下午你就跟二毛他们好好去玩,家里盖房子,我会看着。” 沈大毛没想到,后来的娘居然不怪他。 还让他下午出去玩。 换作老钱氏,如果他不好好干活,肯定打得他屁股开花。 他澄澈的眼眸望着林羡:“刚才的地瓜,你没吃。” 林羡道:“等你们吃好我再去吃。” “我跟你一起吃。” 林羡笑笑:“那可能要很久,我还得去晒被褥。” 沈大毛看了眼炕上摊开的新褥子:“这是你今天买的?” “是,”林羡又把另一床褥子解开来:“入冬了,再不加褥子,如果你们沾染风寒,我可没银子给你们看病。” 沈大毛听出林羡的话外音—— 其中一床新褥子是给他们兄弟的。 等林羡起身去张家,沈大毛主动抱过一床褥子。 “我帮你拿。” 林羡没剥夺小家伙表现自我的机会,只叮嘱:“小心别拖地上,脏了回头不好洗。” 晒好褥子,林羡带着沈大毛刚从张家出来,便被人叫住。 “林丫头,你娘托我带句话,她今天刚从娘家回来,家里还得收拾,没空出门,所以啊,让你回去一趟。” 沈大毛闻言,仰头看身旁的林羡。 林羡冲带话的村妇一笑:“好,我忙完就回去。” 进了自家院子,沈大毛问:“你要回家?” “我不说回去,怎么打发掉带话的人?”林羡从檐下的碗里拿起两块地瓜,右手上那块递给沈大毛。 看出小家伙也不想她回林家,林羡半打趣地说:“如果我娘来抓我,你可得保护好我。” 谁知,沈大毛真的点了头。 “我会保护好你。” 小家伙说完,红着脸蛋,开啃手上的地瓜。 第41章 三毛也和娘睡 下午,孙大海又带人来干活。 因为林羡在村长那儿提过一句着急用灶屋,孙大海特意多找了些人,一个早上忙下来,已经把灶屋的槽基挖得差不多。 “打井人那边,我已经跟他说好。”虽然这林小娘子把盖屋的事交托给了他爹,孙大海还是将自己的安排讲给林羡听:“最迟后天早上,他就会过来打井,井口开多大,井深多少,到时候,你再跟他商量就是。” 院子里,挑土的挑土,拌泥浆的拌泥浆,个个手脚麻利,没有一丝偷懒的迹象。 按照这个进度,不用半个月,几间屋子就能盖起来。 林羡对灶屋没什么要求,能做饭就好。 毕竟是一个没煤气天然气的时代,她把灶屋盖得再‘高级’,回头两捆柴往里面一塞,照样干净不到哪儿去。 至于净房还有浴室,林羡把画着‘构造图’的两块树桩给了孙大海。 浴室结构简单,孙大海一下就看懂了。 然而,当他看到林羡画的净房,一双眼再也挪不开。 乡下地方,家家户户如厕都用的大深缸。 还没听说谁家会没事建建房。 孙大海在乡绅家做过活,那些富贵人家会给下人盖净房,却也不是林羡画的样子。 那种净房就是挖一条够渠,在上面搭块长板,再让木匠抠几个孔,同时可以几人如厕。 由于净房狭小密闭,比乡下的粪缸还臭气熏天。 林小娘子叫他盖的净房,不用挖渠,却是改为挖坑,还要在坑周垒上砖,最后拿木板与砖块封闭深坑,只留一个壮年男性手掌大的方孔。 而净房,也不是建在坑的上方。 林羡为孙大海解了惑:“把净房建在边上,再用木板钉一条倾斜的暗道,连接净房与这个深坑,这样一来,就算时间久了,净房内也不会有气味。” 看出孙大海对净房的构造图爱不释手,林羡主动道:“以后大海哥给那些贵人家盖净房,也可以这么来,既能少些味道,也不用再天天倒夜香。” 孙大海捏着树桩,本来他就在想,怎么开口请林小娘子答应他给别人家也盖这种净房。 毕竟是林小娘子想出来的法子。 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结果,他还没想好措辞,林小娘子就先开了口。 “这样吧。”孙大海思忖一下说:“往后每给人家盖一间净房,我就给你一成的银子,林妹子,你看行不行?” 这种便宜林羡自然不会占。 她画的净房结构,没任何技术含量。 也是借鉴了现代公厕。 林羡从不敢小瞧古人的智慧。 这里的人不盖净房,不是他们想不到,纯粹是因为净房在他们眼里是污秽之地,不值得大费周章地去建设。 一旦孙大海在外面盖这种净房,不出几日,便会有其他匠人仿出来。 “分成就算了。” 林羡想了个折中的主意:“孙大哥要真觉得我这净房好,回头盖完房子,帮我把院中那堵墙再砌高两尺。” 砌墙盖房,孙大海是好手,没不答应的道理。 沈大勇砌的隔墙,高度还不到一米七。 林羡虽不惧怕老钱氏,却也受不了天天被她趴墙头偷窥。 瞧着院子里忙活的泥匠工人,林羡心中亦有遗憾。 倘若原主是男儿身,她来到这里,背上一个包袱就能去金陵,毛遂自荐进工部当一名匠人。 她在大学里辅修的专业,便是工业设计。 傍晚时分,林羡送走做活的一干人,刚准备去做饭,被她赶到外面玩的仨兄弟回来了。 林羡看到沈大毛怀里咿呀学语的孩子,瞧着还未满一岁,不由得问:“谁家的孩子,怎么让你抱来了?” “这是裴南的弟弟。”沈大毛把孩子放在板凳上,扭头看林羡:“虎娃可不可以在我们家住一晚?” 林羡反问:“他家里人呢?” “虎娃他爷爷,他小叔,还有他哥都去县里了。”似怕后来的娘责怪,沈二毛抢着回答。 沈大毛补充:“裴南他娘托人带话回来,说那个给裴南他爹治腿伤的大夫去了州府还,本来说好今天是归程,可真正回来的,只有大夫带走的学徒,学徒说,大夫被留在了州府,刺史还要推荐他去金陵。” “所以,那个大夫是不打算回来了?” 林羡的猜测得到证实。 “裴家人是准备送人去邻县?” 再耽搁下去,裴大的腿怕是会彻底坏死。 沈大毛却摇头:“裴南爷爷说,那些大夫根本不想给裴南他爹治腿,所以才一直拖着,左右是治不好了,干脆回家来,也能少受点罪。” 林羡望向板凳上的小子,白白胖胖的,正往嘴里塞野花,沈大毛把野花夺下来,又去瞧林羡:“晚上我会照顾虎娃,不让他吵到你。” “既然你想留,那就让他留下吧。” 毕竟是小家伙好朋友的家人,林羡不至于把人赶出去,况且今天她还坐了裴家的牛车。 晚饭后,林羡就把孩子带到自己屋里。 沈大毛说要照顾孩子,她不会真的撒手不管。 这么冷的天,不满周岁的孩子若是着凉,等同于催命符。 沈三毛扶着门框,站在林羡房门外,看着后来的娘给虎娃擦脸擦手,忍不住开口:“今天晚上,三毛也和娘睡。” 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林羡给沈三毛洗脚的时候,抬头问他:“跟你哥哥都说过了?” 小家伙重重点头。 把两个孩子塞到被褥里,林羡才去外面倒水,刚出门就碰到沈大毛,小家伙在院子里打转,像在找东西。 被林羡一问,小家伙说实话:“三毛不见了。” 林羡:“……” ------题外话------ 谢谢潇湘书院‘captainyih’、‘qq4ee7b981a0d9fe’、‘真美丫’;qq阅读‘牙牙’、‘阳’几位小可爱的打赏! 众小可爱们的推荐票,我也收到啦! 还有红袖几位小可爱的红豆。 太多id在题外话写不下,但是爱你们的心不变! 还有留言的小可爱们,也谢谢你们! 作为新人,这个文的收藏涨幅出乎我的预料,一开始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来接触网文这块,现在却越来越体会到写网文的乐趣。 好像除了加更,也没什么能回馈给大家。 小可爱们,明天早上见! 第42章 是不是会死?【二更】 偏屋里,沈二毛趴在新褥子上,一颗颗地,数着油纸里的果脯。 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一包饴糖。 然后,舔了舔嘴巴。 这些零嘴都是后来的娘买给他们的。 后来的娘给肉吃,给糖吃,还不扇他大耳巴子。 实在馋得不行,他抓起一小块饴糖,伸出舌头舔了下,想起哥哥说的,这些糖他们要一起吃,又把饴糖放了回去。 这些饴糖他都做了记号。 每天他就选一块来舔,却又不盯着同一块饴糖。 这样,哥哥还有三毛就不会少吃一块。 沈大毛进屋,先把二毛臭烘烘的布鞋放一旁,然后爬上炕,瞧见二毛正清点山楂球,那根小手指湿漉漉地,沾着口水呢。 “三毛他晚上不回来睡了。”沈大毛跪在炕上摊开被褥,又把被褥从头到尾地拍平。 沈二毛扭过头:“那他去哪儿睡?” “他睡在后来的娘那里。” 除了三毛,虎娃也能和后来的娘睡一块儿。 沈大毛捏着被褥角,想起昨天赶集回来,后来的娘牵着他走了一路,后来的娘手软软地,也很温暖,如果三毛睡相不好,后来的娘一定会半夜醒来给他盖被褥,那晚在医馆,后来的娘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他和二毛一样,早就忘记娘长什么样。 隐隐地,他只知道,他、二毛、娘还有个老嬷嬷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很久,娘整天待屋子不出来,他想见娘,嬷嬷说娘怀了弟弟要休息,让他带着二弟弟到别处玩,不准他们去打扰娘。 后来,娘死了。 再后来,爹爹就来了。 他不记得娘有没有陪自己睡过觉。 要是有的话,应该也像三毛和后来的娘一样。 沈大毛还在缅怀短命的亲娘,沈二毛已经下了炕,趿着哥哥的布鞋,把新褥子往怀里一扯一抱,作势就要出门。 “你拿褥子做什么?”沈大毛问弟弟。 “我也去后来的娘房里睡!” 沈大毛:“……” 林羡刚把俩孩子哄睡着,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月光洒进来,在地上拖出一个小小黑影。 然后,这道黑影就移到了炕前。 林羡借着月光认出是沈二毛:“怎么到我屋里来了?” “我,我也想和娘一起睡。” 小家伙不像方才在哥哥面前那般理直气壮,抱着一团褥子,很怕后来的娘嫌弃他把他赶出去。 林羡不是没考虑过与三个孩子一起睡的问题。 再过个把月,天气越来越冷,她势必要卖炭回来烧炕。 上午她在县城看到有铺子在卖炼炭,一车炼炭大概一千五百文钱,也就是一两半的银子。 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碳。 林羡舍得用碳,却也不会刻意浪费。 所以,让三个孩子过来睡,是早晚的事。 林羡往里边让了让,把小家伙带来的褥子摊在炕上:“来都来了,那就一起睡吧。” 沈二毛被后来的娘允许留下来,立刻往上爬,却又听到后来的娘问他:“你哥哥呢?” “哥哥在外面。” 林羡听了,披上外衫出去。 沈大毛果然在屋外。 瞧见林羡后,小家伙不再踮脚探头。 林羡拉着门站在门槛后,看向檐下孤零零的小家伙,冲隔壁偏房抬了抬下巴,“拿了被子再进来睡。” 说完,自己先回了屋。 沈大毛瞅着林羡纤瘦的背影,扑闪下眼眸,转身就回隔壁,再跑出来,怀里多了一床被褥。 虽然沈明珠屋里的炕不小,再躺上四个半大小子,也变得拥挤起来。 林羡在现代,十岁后就没与人同床过。 这会儿,也有着不适应。 正想着今晚无眠,院门就被叩响。 林羡起身去外面开门,看到来的是曾氏,曾氏脸颊与鼻子泛红,显然被冻得不轻。 猜到曾氏是来接虎娃的,林羡进屋去抱孩子。 曾氏把迷迷瞪瞪的儿子接过来,向林羡道了谢,因着家里有事不好久留,疾步匆匆地离开。 林羡关上院门,发现沈大毛也起来了。 小家伙站在台阶前,突然道:“裴南的爹是不是会死?” “或许吧。” 伤口感染得不到及时治疗,是必死的绝症。 林羡走到檐下,催促他:“外面冷,快进去吧。” 沈大毛却站着没动,只是巴巴地望着她:“我不想让裴南的爹死,裴南他们一家都是好人,你可不可以救救他?” 林羡想说我也不过是普通人,然而,对上孩子信任的目光,她终究没舍得打击他。 “也不是没办法,只是……不保证一定就能治好。” 小家伙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办法?” 林羡道:“蛆虫,让蛆虫吃掉他腿上的腐肉。” ------题外话------ 二更完毕,小可爱们晚上再见! 顺带求一波推荐票! 第43章 肯定埋了宝贝 沈大毛又问:“什么是蛆虫?” “你平日里去如厕,没见过那种长长的虫子?” 闻言,沈大毛脸色泛白。 他当然见过那种脏兮兮的虫子。 刚来沈家的时候,他习惯用净桶大解,老钱氏不让,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他给提到了村里的茅坑前。 他人小腿短,蹭着扁担沿,时刻担心自己一头栽进粪缸。 也怕那些蠕动的虫子爬上来咬他。 小家伙强忍着不适:“那种虫子真可以治病?” 林羡看他不问明白怕是不会回去睡觉,于是作了一番简单易懂的解释:“蛆虫喜欢吃腐肉,裴南父亲的腿伤一直不好,就是因为伤口化脓,大夫给他刮腐肉没刮干净,如果把蛆放在伤口处,几日便可清除腐肉。” 要知道,蛆虫疗法,是人类在发明抗生素之前治疗伤口感染最有效的方法。 即便是21世纪,依然有医生青睐这种生物疗法。 就像蚂蟥,一般人只知它吸血可怖,却不知蚂蟥能吸走断肢处的淤血,防止断肢缝合后的坏死。 “那,”沈大毛问得有些迟疑:“这个虫子,会不会把裴南他爹的腿全部吃掉?” 林羡从他话里听出担心:“蛆虫不吃腿上没感染的肉。” 说着,林羡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结束话题:“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小家伙却道:“我想大解了。” 林羡不用村里的茅坑,分家后,她每晚都把从沈家顺来的净桶放去后院,白天则放在屋里。 这会儿,沈大毛说要方便,林羡也没多想,只嘱咐他别着凉。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沈大毛还没回来。 终归是不放心,林羡再次起身。 然而—— 后院里,除了一只净桶,哪有沈大毛的踪影。 再望向墙角,那只沈大毛捡来喂狗的破碗,果然也不见了。 林羡隐隐猜着沈大毛可能在哪儿,回到前院掩紧房门,然后去村里公用的茅坑附近寻人。 殊不知,身后缒着一条尾巴。 老钱氏夜里起来小解,刚坐在净桶上,隔壁传来‘吱呀’一声,好像有人偷偷出门了,这个念头刚从大脑里划过,老钱氏的瞌睡去大半,当即裤头一拎,去外面一探究竟。 结果,一拉开半扇院门就看到林羡的背影。 瞧着林羡往村尾方向去,老钱氏二话不说就跟上去。 大晚上鬼鬼祟祟地,除了偷汉子,她想不出这小娼妇还能干点什么。 前几日,老钱氏在林羡手上吃了大亏,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报复的机会,哪里肯轻飘飘地放过去? 她就是要抓这小娼妇一个现行,回头好猪笼一关沉塘去! 这跟着跟着,就跟到那片放粪缸的地儿。 老钱氏见林羡不再往前,防着这小娼妇回头发现自己,忙选了路边一棵枣树藏身。 沈大毛脑袋上绑着一条粗布带,在鼻子下打了结,正蹲在一个茅坑旁,攥着树枝在地上挑挑拣拣。 他的脚边亮着一盏油灯,还是林羡今天从县里买来的。 “我说蛆可以治伤,可没告诉你,从这个地方挑出来的也可以用。” 突然听见后来的娘说话的声音,沈大毛想掩藏自己身前的东西却来不及,因为后来的娘已经在他身边蹲下:“这种蛆体内含有粪水,你用到裴南他爹的腿上,是得有多大的仇。” 沈大毛:“……” 林羡注意到破碗里的那些蛆,不得不提点:“给人治伤的蛆虫,即便做不到无菌培植,也该干干净净的,要不然,腐肉去了,命也该没了。” 意识到自己做错事,沈大毛半埋下头。 “回去吧。” 林羡轻拍他的小脑袋瓜:“豆腐渣可以培植出相对干净的蛆,明天我去跟家里做豆腐的人家要一些,不过培植需要三五日,得等。” “那我明天早上去裴南家告诉他们。”沈大毛仰头,油灯下的小脸,透出童真的可爱。 他瞅着林羡,又道:“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林羡没急着回答,反而问他:“那要是我把你朋友的父亲治坏了,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沈大毛先前没想过的。 片刻后,孩童稚气未脱的嗓音,随同夜风拂过林羡耳畔:“我会先告诉他们,不一定治得好,让他们自己选,要不要你给裴南他爹治。” 林羡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那就说定了,要是治不好,不准哭闹。” 作为许诺,沈大毛点点头。 林羡领沈大毛回家,除去那盏油灯,没再带上那只破碗,也怕恶心到明早来如厕的人,就地弄了个坑,把破碗埋进去。 …… 老钱氏没想到,沈大毛居然也在茅坑这边,远远地,瞧着林羡与沈大毛蹲在那儿头碰头,像是在埋什么东西。 等林羡与沈大毛离开,她才过去细瞧。 转了一圈,也没找着泥土松动处。 大房分出去以后,非但没过得惨兮兮,转眼就盖起屋子,二毛那小泼才还整天在隔壁嚷着吃肉。 分家才两日,这小猪崽子,屁股都圆了不少。 要说没好吃好喝供着,她是不信的! 可那小娼妇哪儿来的银子? 老钱氏心里已认定,当年继子离开之前,给过仨兄弟钱财。 就算不是银子,也是旁的值钱玩意儿。 老钱氏还记得外孙来宝从沈大毛那里夺走的小弓,听说就是稀罕宝贝。 回到家,老钱氏跟烙饼似在炕上辗转许久,实在惦记那些宝贝,又看沈大勇睡得正熟,重新摸起来,叫醒木板床上的沈明珠。 沈明珠打着哈欠,跟随老钱氏进去柴屋,起床气也不小:“娘你干啥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还能干啥。”老钱氏选了一把锄头:“隔壁那小娼妇跟你大侄子在茅坑附近偷埋宝贝,咱们得赶紧去挖出来。” ------题外话------ 晚安! 第44章 沈大毛的崇拜 沈明珠却不信:“谁家有宝贝不是藏着掖着,怎么可能埋到外面,还埋在茅坑旁边,我看您是睡糊涂了。” 老钱氏瞪女儿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根筋,那小娼妇鬼着呢,她一个望门寡带着三只拖油瓶,家里没个顶事的男人,也许哪天就被贼惦记上,把宝贝放家里,不是肥猪跑屠户家自送上门吗?!” “姓林的家里您又不是不清楚,都穷得卖女儿,哪来的宝贝给她?” “林家没有,你那短命的大哥可有不少。”想到沈大毛仨兄弟的吃里扒外,老钱氏就气得胸口疼:“我要不是跟了她一路,也不会发现你大哥还给那仨小兔崽子留了这么一笔钱财。” 沈明珠将信将疑:“那也不必埋在茅坑旁边,这宝贝挖出来得有多臭啊!” 看出女儿的嫌弃,老钱氏往她手里塞了一柄四齿钉耙:“这宝贝它再臭也是宝贝!要不然怎么说那小娼妇狡诈成性,埋在这种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才不至于被别人挖走。” 说完,她急吼吼地往外去。 走了几步,发现女儿没跟上来,还在那儿磨磨蹭蹭,老钱氏回去就是一拽:“就你这懒样,吃屎都赶不上热乎,还不给我赶紧的!” 第二天一早,林羡跟着沈大毛去了裴家。 裴家的屋子建在后山脚下,也是沈大毛往日里拾柴的活动范围,因为尚未分家,裴老爷子、裴二也与裴大一家四口住在一块儿。 一到裴家,沈大毛就熟门熟路地推开篱笆门。 院子里,曾氏正在喂鸡鸭。 发现沈大毛进来,曾氏含笑地招呼,“大毛来了?”说着,放下手里装稗子的小竹箩:“裴南在照看他弟弟,我去帮你把他叫出来。” 林羡看曾氏不奇怪沈大毛这么早登门,想来以往沈大毛没少来裴家。 沈大毛的变化也被林羡瞧在眼里。 在村里没什么声响的小家伙,到了裴家,能说会道的,就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雀儿。 “我不找裴南,我是带人来给裴南他爹看病的。” 曾氏闻言,不解地望向沈大毛。 沈大毛则把头转向身后。 曾氏这才注意到林羡也来了:“瞧我,晕头转向地,也没看见妹子你进门。” 说着,就要请人到堂屋里去坐。 因为沈大毛还巴巴地等着,林羡直接说明来意:“不瞒嫂子说,裴大哥腿上的伤,早些年我见过类似的,昨日在牛车上看到裴大哥,我才想起那人也是伤口流脓,后来被一个大夫治好了。” 曾氏先是一愣,随即迫不及待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确有其事。” 林羡道:“只是那大夫说过,按他的方法来医治,也只有七成把握。” 对曾氏而言,别说七成,三成也是生机。 要知道,裴大的伤势不容乐观。 原先给裴大治腿的那位胡大夫不在,其他百草堂的大夫看过裴大的腿直摇头。 一个坐诊大夫把她叫去外面,让她回家准备丧事吧。 曾氏当下握住林羡的双手:“妹子你能告诉我那个大夫在哪儿?只要还在靖阳县,我马上叫我公公还有小叔子去请。” 本就是林羡编撰的事,即便去请也查无此人。 “那位大夫喜欢云游四海,我也是偶然得见他医治病患。” 看着曾氏面露失望,林羡才继续道:“当时我有幸看到他治腿的过程,不用给患者锯腿,也不用望闻问切,如果嫂子信得过我,我可以试试。” 曾氏还未开口,沈大毛就插话:“她没骗人,她真的很厉害,比县里的大夫还厉害。” 曾氏看一眼旁边言辞凿凿的沈大毛,又望向林羡,想到床上因腿伤发着热的丈夫,心底那点迟疑就被压下去。 裴家是外来户,在下塘村没田地,平时就靠打猎为生。 公公老了,小叔以后也要成家。 倘若孩子他爹没了,她根本养不活俩孩子。 裴大的小腿再坏也就那样了。 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曾氏也想再试一试,于是把林羡领进了屋。 炕上,裴大正睡着。 曾氏看到丈夫因消瘦而高凸的颧骨,红了眼圈,“他每天晚上疼得厉害,也只有白日里吃了药才能这样眯会儿。” 林羡上前掀起被褥一角,查看裴大那条伤腿。 虽然裹着麻布,还是能闻到一股恶臭。 是伤口感染造成的化脓现象。 林羡把麻布一层层解开,最后看到的伤势比她预想的要好些。 虽有脓液,却没烂到见骨。 料理得当的话,应该能撑到她培植出蛆虫。 林羡给裴大重新包扎好,扭头问曾氏:“嫂子家可有生姜?” “有,有的。”曾氏忙点头。 林羡起身:“劳烦嫂子带我去灶屋,我要煮点东西。” 林羡煮的是一锅加了盐巴还有生姜的开水。 当她把木盆端去主屋,裴大已经醒了,裴老爷子和裴二也在里面,曾氏正给丈夫擦脸,看到林羡手里的木盆就来接。 林羡也没与曾氏假客套,又让裴二把裴大扶起坐到炕边。 那个木盆,则被放至裴大脚边。 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林羡没自己上手,只叫裴家人抬起裴大的伤腿搁在木盆上方。 伤口对着热水蒸了一会儿,裴大的脸色有所好转。 “好像真有效果。” 不说曾氏,就连裴家父子也很是诧异。 林羡没夸夸其谈,如实相告:“加了盐和生姜的热水有消炎杀菌作用,但这种缓解只是暂时的,往后几天,一日两次,还用此法蒸伤口,大夫配的药继续吃,缠伤口的麻布每日一换,用前需先放入沸水里蒸煮。” “好!”曾氏一一记下。 林羡交代完,提出告辞:“我明天再来。” 一直没说话的裴老爷子突然出声:“女娃子,我家大郎这腿……真能治?” “只要熬过这几天,我就有七成把握。” 知道裴家人心里有疑虑,林羡主动透露:“要根治伤腿,我还得准备些东西,少则三日,多则五六日。” “是要买药材吗?”曾氏问。 “不算药材,是一件工具,到时我会带过来。” 看出林羡不欲再多言,裴家人也识趣地没继续问下去。 林羡从屋子里出来,便看到沈大毛与裴南在院子里交头接耳,小家伙瞧见她就跑过来:“好了吗?” “嗯,先回家吧。” 半路上,沈大毛按捺不住地开口:“裴南他爹的伤是不是真的很严重?” 林羡看他装傻充愣,也故意拿话诱他:“刚才嘀嘀咕咕地,在和裴南说些什么?” 沈大毛闻言,没再作响。 他不能告诉后来的娘,自己跟裴南说她是黄大仙,肯定能治好他爹。 林羡却兀自说:“一件事没有十足把握,你却给了他十足希望,要是最后没成功,只会让他十倍百倍的失望。” 沈大毛的耳根发烫,原来后来的娘已经知道他与裴南说的话。 “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厉害。” 听出孩子话语里近乎盲目的崇拜,林羡刚想纠正他,发现吴寡妇正站在自家门口。 “哎哟你总算回来!”吴寡妇疾步上前,拉着林羡就往村口去:“再不回来,我可要去找你,快跟我去村长家!” 林羡问:“村里出事了?” “还不是你那婆婆,从粪缸里舀了几条臭虫,端着个破碗在村长家撒泼呢,硬说村里有人偷了她家埋在茅坑旁边的宝贝!” 林羡:“…………” ------题外话------ 大肥章,晚安! 关于免费期的更新字数,其实不想一直强调,别的作者怎么更,我也怎么更,一更两三千字,与一千字几章,总字数是差不多的。 还是要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因为你们,我才争取到加更的机会,24号开始连续加更,爱你们! 第45章 昨晚埋的什么 村长家院子里,聚着不少村民。 林羡跟着吴寡妇进去,便听到有人忿忿道:“钱大娘,大家都是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你张嘴就说我们偷你家的宝贝,这话传出去,让其它村庄的人怎么看我们?” “就是!无凭无据地,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吗?” 老钱氏的撒泼,无疑惹恼了众人。 一时间,院中争执不断。 “无凭无据?要是无凭无据,我手里的碗怎么解释?!”老钱氏端着一只缺了大口的陶碗,话说一半,再次哭嚎起来:“可怜我那婆婆,到死也才攒下那几只镯子,还被个黑心肠的给盗走!” 村长孙泉坐在堂屋的桌旁,被老钱氏嚎得头疼不已。 这老钱氏,着实是下塘村的一大毒瘤。 大半夜不睡觉,把茅坑附近挖得没一块好地儿。 这不,就有人着了道。 天蒙蒙亮的时候,村里的光棍老张头去如厕,一脚踩进没填好的坑里,脑袋磕粪缸上,当场去了半条命。 要不是其他村民经过瞧见,今日老张头怕得魂断茅厕。 孙泉去看过老张头,又叫二儿子填了茅坑周围的坑坑洼洼,还没坐下喝口水,老钱氏就端着半碗粪虫上门来了。 “那杀才把我家的宝贝换成这只破碗,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还有没有天理了?!” 老钱氏还在那边嚎,林羡已经确认过她手里的碗。 还真是沈大毛捡来作狗盆、昨晚又被她埋掉的那一只。 马氏看到林羡立即过来:“林丫头,你告诉婶子,你婆婆是不是真有两只金镯子,一只玉镯子?” 老钱氏咬定说丢东西,村长不得不查。 这事关乎他们全村的声誉。 但也不能只听老钱氏一面之词,林羡便是孙泉让吴寡妇请来作证的。 林羡在沈家待过几个月,对沈家的情况比外人清楚,虽然是沈家儿媳妇,如今却已分家,在旁人看来,她是不会帮着老钱氏撒谎的。 “你婆婆说她把几个镯子埋在茅坑附近,结果昨天夜里遭贼,贼人用一只破碗换走了那些镯子。” 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的林羡:“……” 她不知道老钱氏是怎么把碗挖出来的。 但这老太太,林羡也是打从心底觉得她戏多。 不好直说这碗是自己埋的,要不然,老钱氏就该赖定是她偷的‘镯子’。 林羡正想着措词,一道小身影从门口挤了进来。 沈二毛找到自家娘,立即跑过去。 “娘!”小家伙肉实得很,一手抱住林羡的腿,另一只手拿着块地瓜,不忘啃上一口。 自从有了这个娘,他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昨晚睡觉前,娘还答应他,今天给他做笋尖炒鸡蛋。 过年时候,他带着三毛出去玩,看到村里有个叫牛娃的小孩坐在家门口吃饭,香喷喷的笋尖,还有金黄的鸡蛋,馋得他直冒口水,半天都没移开脚。 回家他跟后奶奶说想吃炒蛋,后奶奶冷冷一笑,告诉他,蛋没有,屁倒是有,问他吃不吃。 现在他和后来的娘住一起,再也不用担心后奶奶来给他吃屁。 林羡低头看沈二毛:“怎么到这儿来了?” “哥哥让我来的。”沈二毛说实话:“哥哥让我来陪着娘。” 说着,又咬了一嘴地瓜。 沈二毛探头探脑地,看到老钱氏的时候,还往林羡身旁躲了躲。 然而,当他瞅见老钱氏手里的碗,认出是哥哥捡来给小狗的,扭头就向林羡告状:“娘,后奶奶偷我们家的狗……” 话没说完,小嘴上多出一只手。 不等他再作声,后来的娘另一只手也糊上他的脸。 沈二毛:“……” 林羡已经在回答马氏:“有没有镯子我不清楚,换做是我,肯定不把贵重的东西埋去外面,这埋在茅厕附近,是得多跟自己过不去。” “可不就是林丫头说的这个理。” 村民搭腔:“谁没事往那种地方埋值钱玩意儿,这不脑子被驴踢了吗?” 老钱氏:“……” 她本以为林羡也是为宝贝过来的。 被自己捷足先登后,这小娼妇还不一定怎么闹。 来找村长前,她就想好怎么对付这小娼妇。 然而,此刻林羡说的话,却像一串炮仗噼里啪啦砸她头上。 再看林羡的神态,完全没有丢失钱财后的焦虑。 这小娼妇没在茅坑附近埋宝贝。 那她昨晚埋的什么? 老钱氏望向自己手上的破碗。 一股屎臭味扑面而来,差点把她熏死过去。 林羡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不过,世事无绝对,屎壳郎还喜欢滚粪球,谁能保证不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就喜欢在茅厕旁边埋东西,譬如我婆母。” 老钱氏:“……”小贱人! 林羡说着,话锋一转:“我在下塘村生活十八年,除了我婆母,尚未见过其他有此爱好之人,所以我猜测,此贼必为外乡人。” 老钱氏:“…………” ------题外话------ 今天有事儿,明天会加更补偿大家! 第46章 十天十夜流水宴 林羡的猜想,得到村民们一致认同。 意识到自己被林羡给戏弄了,老钱氏当下冲着林羡发作:“一口一个贼人,说得天花乱坠,我看就是你挖走的镯子,还来这里装大尾巴狼!” 不用林羡本人反驳,已经有村民为她抱不平:“钱大娘你这说的什么话!林丫头推断出贼人不是本村的,替大家洗脱嫌疑,你倒好,还泼她一盆脏水,是个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一旁的马氏也看不过去:“林丫头是老孙叫来的,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我家也偷了你的镯子?” 老钱氏见他们一个个都帮着林羡说话,差点厥过去,却不好告诉他们,若非姓林的小贱人大晚上去茅厕旁埋破碗,自己也不会上当受骗! 那边小贱人已经假惺惺地开口:“如果骂我几句能让婆母她忘掉破财之痛,我这个做儿媳的,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老钱氏喉间发腥。 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肠! 林羡又道:“前不久我婆母落井,大家是清楚的,当时磕到脑袋也没好好治上一治,就为多省几两银子,等小叔子大婚之日,能在村口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如今钱财受损,难免有些胡言乱语。” 老钱氏:“……” 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不上荤腥,只往酒席上端青菜豆腐,村里这些饿死鬼投胎的大牲口,不吃个二三十两也不会罢休。 这是要活生生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去! 老钱氏正想大骂‘你个贱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办流水宴’,林羡却截了她的话:“特别是小叔子,得知婆母要给他办流水宴,还托人带话回来,纵是功名加身,也不敢忘故土,乡亲们对他的拳拳之心,三天流水宴哪够,怎么也得办个十天十夜。” 老钱氏:“!!!” “这话倒像是耀祖说的。” “林丫头没念过书,要是编的,不可能编得这么像。” “没看出来,耀祖平日里也不爱搭理咱们,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到时候,我一定去吃他个十天十夜,也给咱们的秀才公撑一撑场子!” 还想吃十天十夜,吃屎吧你们! 眼看村民们信了林羡的鬼话,老钱氏白眼一翻,刚想装晕,后腰袭来一股力道,稳稳托住她下滑的身子。 一扭头对上的,便是林羡浅浅的笑靥。 老钱氏:“…………” 林羡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老钱氏耳畔道:“那几百两银子您不肯还给大房也没事儿,这不,我都帮您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钱氏几欲呕血。 忙活一晚上,宝贝没挖到不说,还要倒花出去两百三两银子。 那些可都是耀祖娶亲的聘金。 这丧良心的小娼妇,就是在报复耀祖不娶她的旧怨! “流水宴,谁家要办流水宴?”一道不算陌生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林羡侧眸望去,看到的,便是原身母亲王杏花。 王杏花是来找女儿的。 结果,刚走到村长家门口就听人说村里要办流水宴,还是十天十夜的那种,这还得了,关乎家里十天开不开火,拉着个村民就追问是谁家,生怕慢一步就错过一顿宴席。 那村民还未回答,王杏花就瞥见院中的林羡。 一想到自己昨儿个在家等了一下午也没等来这死丫头,王杏花再也顾不上问流水宴,疾步进院子,拽过林羡手臂就想掐:“你个死丫头,让你回家,你倒是给我回哪儿去了?!” 王杏花手劲还没使上,屁股先一疼:“哎哟!” 回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混蛋正咬着她呢! 王杏花一个大耳刮子就往孩子的后脑勺呼去,手扬到半空,却被林羡死死抓住:“……死丫头,还不给我撒开!” 等沈二毛被吴寡妇拉走,林羡才放开王杏花的手腕。 王杏花刚想骂一骂那小畜生,林羡先说话:“昨天我倒想回去,这不家里还有仨小的,如果我傍晚回去,您不得给他们仨准备晚饭。” 这话,成功叫王杏花闭嘴。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更何况还是三个。 这要带回林家,上了饭桌哪还赶得下去。 即便是自家的亲外孙,王杏花也不见得肯给一口吃的,叫她拿家里的窝窝头投喂这些拖油瓶,真是稻秆敲锣,想得美! 王杏花把林羡拽到一旁,低声问:“那二十两银子,老钱氏给你没?” 这趟回娘家,她都跟陈福他娘商量好。 只等林羡这边拿到银子,她就把人哄去陈家屯。 林羡要还不肯嫁,过两天,陈福父子会亲自来下塘村,等天黑把人绑走。 昨日回村,王杏花得知林羡已经带着大房几个孩子从沈家分出来,还分到两间青瓦房,心知那二十两银子有了着落,自然得赶紧来找这个便宜女儿。 林羡轻咬唇瓣:“钱大娘说,给了青瓦房就不给银子,那些银子她得留着给沈耀祖办流水宴。” 老钱氏见王杏花来了后,其他人不再盯着自己,正打算偷偷溜走,谁知道,刚转身就听见流水宴三个字,一时没忍住,指着林羡咒骂:“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见不得我们耀祖好,又在造谣说办流水宴,怎么不生口疮烂死你!” 村民们正高兴着,冷不防地,听老钱氏话里的意思,是准备出尔反尔,哪肯罢休:“十天十夜的流水宴,是耀祖要办的,怎么就成林丫头造谣?!” “一下说办,一下又说不办,这不是在消遣我们!” 老钱氏刚想说‘你们放屁,老娘就没答应过’,一旁的王杏花不干了:“好你个钱开花!我女儿给你继子做填房,你一毛不拔,给你亲儿子讨媳妇就要办十天十夜流水宴,你个黑心的后娘,我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一双手揪上老钱氏的头发。 老钱氏不是吃亏的主,当即回薅:“你个老娼妇!生出这么个小娼妇来祸害老沈家,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先倒打一耙,看我今天不薅秃你!” 众人看傻眼,待回过神,纷纷上前劝拦。 院子里,乱成一片。 吴寡妇硬挤进去,拉偏架拉得起劲。 林羡功成身退,抱起沈二毛悄然离开村长家。 结果,还没走多远,迎面碰上沈大毛。 林羡注意到他拖在身后的斧头,抬头问:“又是捡来的?” 沈大毛:“……” ------题外话------ 凌晨加更,么么! 第47章 谁欺负娘,我就打谁!【二更】 这斧头是沈大毛跑裴家借来的。 本来他打算借菜刀,可裴南他娘说得留着切菜,他在裴家转悠一圈,最后选了这柄劈树桩的斧头。 因为裴南说,这斧头能劈死一头大虫。 王杏花来村长家之前,有去过沈家。 林羡被吴寡妇匆匆拉走,让沈大毛在家照顾俩小的。 沈大毛端着陶碗,给弟弟们分好地瓜,正准备去村长家,王杏花就喊着‘羡娘’进来。 见女儿不在,王杏花也没着急离开。 进林羡的屋子就是一顿翻找。 沈大毛寸步不离,察觉出王杏花想要那两床新褥子,紧紧拽住褥角,就算被王杏花啐一脸也没撒手。 担心后来的娘在村长家被后奶奶欺负,他自己又实在走不开,才把沈二毛给派了出去。 王杏花从干活的人那里得知林羡好像在村长家,心里惦记着二十两银子,不再跟沈大毛抢褥子,匆匆赶往孙家逮人。 这会儿,沈大毛看到林羡毫发无伤地站在自己面前,又被林羡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把斧头往身后掩了掩:“我借来劈柴的。” “那怎么不拿回家,来村口做什么?” “我,我就是随便逛逛。” 拖着一柄斧头? 林羡:“……” 看小家伙提斧头提得吃力,林羡放下怀里的老二,把斧头接过来:“去裴南家借的?” 沈大毛嗯一声,眼睛还瞅着林羡,没走两步就忍不住问:“她们,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这个她们,自然是指老钱氏和王杏花。 林羡大概猜到沈大毛拖着斧头来村口的目的,“如果她们欺负了我,你还准备给我报仇?” 沈大毛没忘自己答应过的事,明知后来的娘在跟他开玩笑,“我不会让她们欺负你的。” 这样的承诺,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尚且稚嫩有余。 林羡却没取笑他:“要是谁欺负我,你就先记着,可以等到长大,再去为我报仇。” 沈大毛听了郑重点头。 “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娘。”沈二毛本来在剥花生吃,是村长奶奶刚才偷偷塞给他的,走了一路,花生壳也扔了一路,听到哥哥说要保护后来的娘,生怕后来的娘以为自己不在意她,忙追上去,虎生生地道:“谁欺负娘,我就打谁!” 林羡还记得他刚才咬王杏花的那一口,看他吃花生吃得满嘴红衣,顺手就替他擦了嘴角。 后来的娘手指软软地,跟他昨晚吃的蛋羹一样。 沈二毛心里喟叹,把小手伸进衣襟里,又摸出一颗花生。 林羡:“……” 刚进家门,林羡就看到仨兄弟里最小的那个坐在大门里侧的门槛上,面朝院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干活的孙大海等人。 发现林羡回来,小家伙就扑她腿上,“娘,三毛看家!” 对上孩子渴望表扬的目光,林羡身上实在找不出其它奖赏,取了个铜板给小家伙。 林羡放下斧头后,准备出门去买豆腐渣。 沈大毛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就在家。”林羡带上木桶,“我很快回来。” 尽管如此,小家伙还是跟着她到门口。 林羡说很快回来,确实只花了一刻钟的工夫,分家的时候,沈大勇没挪走后院里的一个小缸,如今正好用作培育蛆虫。 满满一桶豆腐渣被倒进缸里,林羡又去张家拎一桶井水,与豆腐渣混合搅匀,然后合上盖子,只留出一条细缝,作为苍蝇进去的入口。 “就这样吗?” 沈大毛两手扒着缸沿,语气不甚确定。 这个办法,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林羡用木桶底的水洗了手,“生豆腐渣不易保存,很容易发霉变质,蝇虫喜欢在这种地方产卵,这样放上三五日,自然就能产生我们要的蛆。” 沈大毛又看向林羡,“你懂得真多。” 这话林羡先前就听他说过。 现在再听到,林羡还是那个态度,微笑:“等你年岁渐长,该懂的自然也会懂。” “裴南他娘就不懂这些。” 就算他去问胡大娘子,胡大娘子肯定也不知道。 所以,是后来的娘比她们都聪明。 第48章 酥炸小鱼 王杏花与老钱的互薅,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村长不得不卸下自家的两扇门板,使唤村民把这俩尊大佛一东一西地送回家去。 在下塘村,老钱氏和王杏花的泼辣不相上下,今高手过招,前者扭了脖子,后者闪了腰,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能好转。 老钱氏被抬回来的时候,沈大毛仨兄弟还跑去看了热闹。 隔着一堵墙,林羡都能听见老太太的唾骂。 沈家要办十天十夜流水宴的事,也在村里流传开来。 又因着沈耀祖是秀才,将来若想入仕,名声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流水宴老钱氏再不情愿也得办。 哪怕不办十天十夜,三天三夜却是不能再少。 为此,老钱氏被抬回家就支起窗户,倚着炕头面朝院中那堵隔墙,从日头当空骂到日薄西山,恨不能去隔壁撕了林羡。 一想到小贱人还有银子盖灶屋,老钱氏气得胃疼。 大房那仨头小白眼狼。 养了他们两年,居然把钱财送给外人! 这天半夜,老钱氏摸下炕,梗着扭伤的脖子,拿锄头在隔墙边挖出一条沟,又把自家井边的脏水臭水引过去。 让你们盖。 熏不死你们这群杀才! 老钱氏骂骂咧咧地,刚离开墙边,隔壁林羡那间屋子的门开了。 ——是沈二毛起来撒尿。 虽然他、哥哥还有三毛现在跟娘一起睡,但尿尿得去后院,因为娘说尿壶放屋里有臭味。 可是,夜里太冷,他不想跑那么远。 沈二毛扭头往屋里瞅了眼,见后来的娘背对门口,他裤子一提,迈开小腿跑去盖一半的灶屋旁。 正想对着墙角放水,发现地墙底有个坑。 小家伙俯身,借着月光,看到地上还湿湿的。 他又仰头一瞅。 墙那一边,是后奶奶的家。 今天下午家里打井了。 院子里,还堆着一座小山似的泥土。 沈二毛先回檐下拿来刮灰刀,这才跑去铲泥巴,紧接着,把泥巴放在墙底的坑周围。 这样来回七八次,终于把那个坑给砌高了。 然后,他又在墙底挖了挖。 上次他看村口人家就是这么挖水沟的。 他们家这边高,后奶奶家那边低,以后他在这里撒尿就能统统流到后奶奶家。 这样娘就不会说家里臭,他也不用半夜再到后院去小解。 干完活,沈二毛特意去洗手。 因为娘说过,不喜欢和脏小孩一起睡。 林羡睡得不算沉,知道沈二毛出去方便了,她闭着眼,心里却算着时间,正打算起身去看看,房门一声轻响,沈二毛回来了。 沈二毛爬上炕,脱掉薄袄还有裤子,钻进暖烘烘的被褥里。 一扭头,他就能看到外侧的娘。 林羡察觉孩子还没睡,睁开了眼:“怎么了?” “娘,我明天想吃东坡肉。” 三个孩子里,沈二毛是最贪嘴的。 就像一个无底洞,似乎怎么填都填不满。 可想而知,他以前在老钱氏手底下过的什么日子。 林羡道:“明天邻村可没草市。” 没草市就买不到肉。 吃不着东坡肉,小家伙也不气馁:“那我还吃笋尖炒鸡蛋。” 林羡看他肩头还露在外面,伸手替他拉上被子:“明天不吃鸡蛋,改做酥炸小鱼。” “什么是酥炸小鱼?”躺在里侧装睡的沈大毛终于忍不住插嘴。 大半夜的,林羡不准备陪他们嗨到天明:“等明天抓了鱼你们就会知道,现在,闭上眼闭上嘴,睡觉。” 因为惦记着酥炸小鱼,第二天,俩小的醒得异常早。 林羡起来后,给仨兄弟换了一身衣裳。 沈大毛摸着身上的新袄子,与换下的那套是一样的式样,面料也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颜色。 林羡自己洗漱好,又让仨小的刷牙。 沈二毛打量着手里的嫩柳枝,当后来的娘又给他一些盐巴,他扭头,学着哥哥的样子,用嫩柳枝沾了盐巴放嘴里。 盐巴咸咸的,没饴糖那么好吃。 林羡刚给三毛刷好牙,回头就看到沈二毛捧着碗咕咚咕咚在灌水,大半碗下去,却没见再吐出来一口。 林羡:“……” 第49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沈二毛喝光碗里的水,又蹲去木桶旁往里舀,显然是被咸到了。 分家后,林羡与几个孩子朝夕相处,也发现了些小问题。 譬如沈二毛的一双手,很少有干净的时候。 平日里,这孩子总喜欢东摸摸西摸摸,瞅见地上有什么东西,也总喜欢捡起来看可不可以吃。 林羡自己的童年是在山里度过的。 外祖母对她还算上心,即便是冬日也会烧了热水给她洗澡。 然而,同村其他孩子却很少有这样精细的照顾。 外祖去世那年,十九岁的林羡再次回去,那里的孩子依然穿着旧棉袄,喜欢伸着脏脏的小手,向外乡客讨要零钱。 说到底,还是家长没给他们灌输卫生意识。 林羡不反对放养。 但若让她自己来养孩子,自然不希望孩子身上有不好的习惯。 林羡去吴寡妇家蒸了一碗芋头作早饭,然后把自己与孩子换下的衣物装进木盆,又把炕上收拾了一通。 沈二毛心里想着酥炸小鱼,吃完芋头也不跟着哥哥在院子里捡碎砖,只牢牢缒在林羡后头。 瞧着林羡忙这忙那就是不去抓鱼,他动了点小脑筋,故意道:“娘,晚些我还得陪三毛玩花绳,就不能帮你杀鱼了。” “那刚好,”林羡拿笤帚扫着屋里的地:“咱们也不用去捉鱼,反正家里有盐,中午就吃芋头沾盐水。” 沈二毛:“……” 以为娘没听懂自己的暗示,他又说:“如果有小鱼,我肯定能吃更多芋头。” “吃多容易积食,少吃点挺好的。” 见后来的娘打定主意不去抓鱼,沈二毛拿起一旁的畚箕,打算藏去外面。 娘扫不成地,肯定得去捉鱼。 结果,他拖着畚箕刚转身,娘就叫住他:“把畚箕给我。” “……” 沈二毛把畚箕送了过去。 林羡直起腰,佯装不经意地说:“以后咱们刷完牙,也像你今天早上一样,把盐水喝下去,盐水扛饿,还能少做一顿早饭。” 沈二毛:“…………” 他喝那个盐水,不是因为喜欢。 是觉得又喝又吐太麻烦,才给自己想了个懒办法。 “那个不好喝,我喝了肚子疼。”小家伙摸着肚子,开始睁眼说瞎话。 “真的?” 怕后来的娘喝过盐水就不肯再给做饭,沈二毛又道:“我明天就不喝了,也像哥哥那样吐掉。” 有了他这个保证,后来的娘才信他:“既然这么难喝,那还是算了。” 只不过,后来的娘随后又说:“要是哪天再让我发现你偷偷喝盐水,说盐水不好喝是不想给我喝,咱们以后就顿顿吃芋头沾盐水。” 沈二毛舔舔嘴巴:“以后我肯定也不喝了。” 他还想吃东坡肉还有笋尖炒鸡蛋,不想天天吃芋头沾盐水。 从后来的娘那儿得到准信,中午还吃酥炸小鱼,沈二毛终于不再赖屋里。 林羡打扫好两个屋子,才端着堆满衣裳的木盆出门。 沈大毛看到她就没继续捡碎砖,拎起木桶要跟着一块儿去河边。 后来的娘端着的木盆里,大多是他和弟弟的衣裳。 以前跟爷爷他们住在隔壁,后奶奶嫌他们每次换洗衣裳多,特别是冬天,为了让他们少换衣裳,故意不给他们烧水,也不给他们做新衣裳,实在要洗了,后奶奶能骂上一整天。 他还记得,没来下塘村之前,爹爹雇了一对老夫妇照顾他们。 老头儿负责看门劈柴,老婆子负责给他们洗衣做饭。 那时候,他经常让老头儿驮着他去买糕。 有一次老婆子照顾三毛时打盹儿,害三毛流了两天鼻涕,等爹爹布防回来,他就向爹爹告状,让爹爹扣他们的月钱。 可后来的娘不一样。 她给自己还有二毛三毛洗衣做饭是没工钱的。 还得花银子给他们买衣买菜。 虽然后来的娘说过不会丢下他们,可他还是有些担心,担心日子一久,后来的娘吃不消照顾他们仨个就走了。 到了河边,林羡就让沈大毛先回去。 然而,沈大毛回到家,背上竹篓又去了河边。 但他没去找林羡,而是在附近拾柴,偶尔往河边瞅一眼,看到林羡还在,才继续捡地上的树枝。 林羡没跟村里的妇人一块儿,而是选了上游洗衣裳。 农历十月初,湍急的河水已有寒意。 林羡先拿皂角搓过衣裳,再用从吴寡妇那儿借来的棒槌敲打。 细数人生二十几年,也只在中学时洗过几件薄衫。 一盆衣裳洗完,林羡没急着回去。 她把洗好的衣裳丢木桶,自己脱掉鞋袜,用木盆在河边舀小鱼。 正值河鱼的繁殖期,一舀就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入盆。 沈大毛发现林羡在河边捉鱼,把半竹篓的柴送回家,又到隔壁找吴寡妇借了个大陶碗,然后匆匆跑去河边。 中午林羡把大半碗猪油融在锅里,用小麦粉裹上小鱼,做了满满两碗酥炸小鱼。 仨兄弟正吃得满嘴冒油,隔壁又传来老钱氏的号丧。 起因是,沈家的臭水沟给堵了! 寅时沈大勇做好早饭下地,天还蒙蒙亮,用过井水也没注意地上。 这会儿沈明珠被老钱氏使唤着洗衣裳,谁知道,几盆水倒下去,水沟开始往外溢水。 沈明珠嫌脏,丢了衣裳就躲开去。 老钱氏歪着脖子出来一看,发现自己夜里挖的水沟中看不中用,不但没把脏水渗去隔壁,反而淹了自家院子,自己的裤衩还在水沟里,差点当场就去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大抵不过如此。 林羡没管隔壁的“水灾”,下午又去一趟裴家,查看裴大的腿伤是否恶化。 刚回到家,吴寡妇也上门来。 林羡察觉出吴寡妇似乎有话要说,便主动询问:“婶子有事?” ------题外话------ 昨天台式机硬盘莫名坏了,弄到半夜也没修好,因为wps没注册账号,文档也跟着丢失,今天已经把主机送去电脑店,说好的加更后面会补给大家!么么 第50章 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是有点事。”吴寡妇随林羡坐在炕上。 林羡拿过矮桌上的陶壶,给吴寡妇倒了碗水:“上次去县里,没来得及再买几个杯子,婶子将就着喝。” 吴寡妇诶了一声,双手接过陶碗。 “婶子有什么事就跟我直说,咱们俩家没必要客套。” 林羡这般开诚布公,吴寡妇心里的顾虑也消除:“还是因为你驴蛋哥的亲事。” “这些年我没少托人给他说亲,却没一个姑娘瞧得上我们家,如今他干活的木材店里一个老师傅的小女儿倒是不嫌弃他脚跛,可姑娘家里说,得出十两聘金。” 十两聘金,已经算不上少。 当初老钱氏买个人也才花五两银子。 吴寡妇又道:“婶子不瞒你,当年你驴蛋哥念书,我是向人借的银子,前几年你驴蛋哥自己挣了工钱才还清,如今家里只攒下六两银子,虽然我平日里有绣帕子,一年也能省个七八百文钱,可终究还是差一些。” 林羡觉得,吴寡妇应该不是想向自己借银子。 吴寡妇很清楚她的经济状况,才带着孩子分家出来,如今能盖灶屋还有净房,还是因为典当了王杏花的镯子。 林羡正想再问,沈大毛忽然跑进来。 小家伙到她的跟前,倚着炕沿:“我嘴巴渴,想喝点水。” 家里,统共也才两只碗。 林羡便把自己那碗水端给他。 沈大毛捧着小陶碗仰头喝了个精光,把碗还给林羡却没再出去。 “大毛他们现在跟你一起睡?” 吴寡妇注意到炕上被褥都是双份的,不由得问林羡。 一旁的沈大毛听了,先红了脸。 “这不,天气越来越冷,我就想着买些炭回来烧。”林羡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吴寡妇:“倘若住两个屋子,炭就得多费一倍。” 吴寡妇唏嘘:“炼炭可不便宜。” “确实不便宜。” 林羡说着微微一笑:“不过银子花完可以再挣,人要是受寒,一个冬天都不好过。” 吴寡妇瞧着沈大毛虚靠在林羡身上,流露出来的依赖,不似作假。 这仨兄弟虽说跟着后娘讨生活,如今日子过得一点不比村里别家的孩子差。 又是新衣裳,又是鸡鸭鱼肉。 这些天,吴寡妇也没看见听见林羡打骂孩子。 跟老钱氏比起来,这后娘简直跟菩萨似的:“大毛他们遇上你,也是福气。” 沈大毛闻言,越发挨紧林羡。 林羡发现话题跑偏,就给拉回来:“婶子刚才说,驴蛋哥的聘金还差三四两?” “是还差这点。”吴寡妇想起自己为何而来,不再拐弯抹角:“林丫头,婶子有个不情之请,你要是再做猪下水,可不可以让婶子帮你的忙?” 这个结果,倒是让林羡有些意外。 “婶子也想卖熟食?” 吴寡妇忙摆手:“给猪下水除味,是你想出来的主意,我在家做一做就算了,如果拿出去卖,我成什么人了。” 虽然她挺喜欢占小便宜,却也不是毫无底线。 “这门手艺你就留着养活自己跟三个孩子。”吴寡妇又道:“至于你婶子我,像那些酒楼里的小二,给你打打下手,譬如洗大肠,烧火烧水,这些我都能做。” 林羡敢把除味的方法透露给吴寡妇,就没想过垄断猪下水的熟食市场:“婶子想做熟食生意,大可不必顾虑我。” “要是婶子怕挡我生意,往后我在县里摆摊,婶子就去邻村的草市,咱们不在一个地方便是。” 然而,吴寡妇依旧不改初衷。 话里话外,是打定主意要在林羡这里做短工补贴家用。 林羡不得不提醒:“婶子跟着我,可挣不了几个钱。” “那也没事儿,帕子我照绣,下手我也给你打。” 话已至此,林羡不好再多说什么。 吴寡妇离开前,再三叮嘱:“再去买猪下水,记得叫上婶子,婶子给你提东西。” 看出吴寡妇确实不是存心试探,林羡也就顺势应下来。 林羡把人送出屋子,转身就瞧见沈大毛扶着门框一脸若有所思。 等她回去,小家伙追着问:“那个不臭的大肠,别人都不会做,你让吴奶奶也去摆摊,别人不找你买了怎么办?” 林羡收起矮桌上的陶碗,一边回答他:“上回我就把做法告诉了你吴奶奶,她要真想摆摊,你以为我说不同意她就不会去了?” 沈大毛静默,显然在思考她的话。 “当你的态度不能左右结果,大方一些是体面。” 林羡自己也有过童年,很清楚孩子在某些认知上会有自私的一面:“只是一个给猪下水除味的方法,算不上什么技术活;一门真正的好手艺,是即便你把方法摆在人前、旁人都学不到其中精髓。” 沈大毛抬头望着她:“如果别人也卖猪下水,你的就没人买了。” 卖不出去,就是白忙活。 他希望她每次做的东西都能卖光。 这样就不用像那些卖菜蔬的,拿着根萝卜求人来买。 看出孩子有点想不开,林羡打了个比方:“我给你一个橘子,村里其他小孩跟你讨要,也想吃一瓣,你会愿意给吗?” 沈大毛迟疑,他不愿意。 除非那人是裴南。 “要是咱们家有棵橘树,年年都长很多橘子,别人再跟你讨一瓣,你愿意给吗?” 这一次沈大毛动摇了。 比起一棵橘树,一瓣橘子根本不算什么。 林羡莞尔:“当你拥有的足够多,也就不会再去计较一些得失,如果真的害怕失去,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沈大毛重新瞅向林羡:“那,是不是我、二毛还有三毛变得足够强大,你就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第51章 我以后挣很多银子,都给你 “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林羡敏锐地察觉到孩子有些异样的情绪。 沈大毛耳朵泛红,却没回答。 他不能让后来的娘知道,那个吴奶奶来了以后,他就在外面偷听。 听到吴寡妇提起她儿子的亲事,以为吴寡妇想让后来的娘给她做儿媳妇,他手里的小畚箕一扔就跑了进来。 因为刚才后来的娘不在家,他捡了一畚箕碎砖扔去外面石碓上,听到吴寡妇在家门口与人说话。 什么现在娶个媳妇得掏空家底;早知道林丫头这么能干,哪有老钱氏什么事儿;就算出十两银子,她都愿意上林家给儿子提亲。 等他迈过门槛,再也没心思捡碎砖。 他不想要张驴蛋这个后爹,也不想让后来的娘嫁给张驴蛋。 林羡看沈大毛神情扭捏,只当他在害羞,也知道这孩子忙了一下午:“出去洗个手,再跟二毛他们玩会儿,做好饭我喊你们。” 沈大毛走到门口,忽然又望向还在收拾矮桌的林羡:“我以后会挣很多银子,都给你。” 等林羡抬起头,小家伙已经跑了。 正欲把矮桌搬下桌,左手袖口处掉出一件小东西。 磕在炕沿,还发出清脆响声。 林羡捡起来,是一块表面光滑的鹅卵石。 方才只有沈大毛近她的身。 所以,也只能是沈大毛塞到她衣袖折缝里的。 瞧着色泽漂亮的鹅卵石,再一想到沈大毛说要赚银子给她时的认真口吻,饶是心硬如她,有那么一瞬间,也被孩子的赤诚所打动。 放置在后院的豆腐渣,到第四天就生出蛆虫。 数量不多,治一条腿却绰绰有余。 林羡先让沈大毛过去传话,自己则把缸盖掀了,拿一双筷子,用事先准备好的盅装了蛆,这才前往裴家。 得知林羡可以开始为裴大治腿,曾氏与裴老爷子还有裴二纷纷放下手中活,进主屋候在炕前。 就连裴南兄弟俩,也巴巴地守在一边。 林羡不是给人把脉施诊,倒不要求屋内必须清人。 只不过,考虑到盅内的东西有碍观瞻,还是提醒一句:“接下来的场景,可能会引起不适,不建议有孩子在场。” 曾氏闻言,忙叫长子带小儿子出去。 裴南本想留下,门外传来沈大毛的声音:“裴南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等屋里的孩子都出去,林羡才让曾氏替裴大解开小腿处的包扎。 哪怕裴大平日里身体健壮,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几天过去,腿上的伤口又生了腐肉。 裴二瞧着兄长红肿不堪的伤腿,想起那日大夫说的话,还是忍不住问:“我大哥这腿,真的还能治?” “七八成的把握。”林羡取过一旁的小陶盅,“裴大哥的腿伤迟迟不好,是因为这些腐肉,只要把腐肉剔除干净,再配以大夫的治疗,应该不会再有大问题。” 话落,陶盅的盖子也被打开。 裴二离得近,一眼就看清里面蠕动的是什么,神色骤变:“这,怎么是粪虫?!” 曾氏瞧见盅内的蛆,下意识地捂嘴。 好不容易压下那股子恶心,脸上血色却已褪尽。 “这要如何治?”她以为林羡准备的是刀具,何曾想到,居然是粪虫,还是活的。 裴老爷子在山里打了几十年的猎,见过的蛇鼠腌臜物也不少,此刻看着林羡手里的虫子,依然做不到平静:“闺女,这一盅粪虫吃下去,可得出人命。” 见裴家人误会,林羡解释:“这是用豆腐渣培育出来的蛆,负责吃伤口处的腐肉,并非人食。” 裴家众人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他们意识到这些蛆要放裴大伤口上,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次提起来。 裴二又道:“可大夫交代过,不让伤口触碰外物。” 第52章 孩子被抱走 曾氏一脸的欲言又止,很显然,对这种蛆虫疗法也颇有微词。 只不过,她没像裴二这样直白地讲出来。 用豆腐渣培育出来的蛆,终归不是医用蛆。 尽管林羡已经拿凉开水做过漂洗,依然不能保证这些蛆绝对不携带细菌和病毒。 毕竟在古代,很难弄出一个无菌环境。 所以,用此法来治腿,能否痊愈靠的还是运气。 林羡没急着把蛆倒蛆裴大腿上,又简单描述了蛆虫疗法的原理:“要不要用这个方法,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裴老爷子出声:“这些虫子真能把腿上的烂肉吃光?” “是。” 蛆虫吃腐肉,效果毋庸置疑。 不过,林羡又补充:“如果你们决定用这个方法,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曾氏问:“什么是最坏的打算?” 不等林羡回答,裴老爷子已经开口:“结果最坏也就现在这样。” 说着,他望向林羡:“闺女,你给他治吧。” 裴大的情况曾氏再清楚不过,这几天,丈夫是因为听说有人能治他的腿,有了希望才撑到现在。 倘若今天不治,怕也熬不过去了。 现下,公公的表态,让曾氏彻底扫除那点犹豫:“妹子你就治吧,要真挺不过去,是他的命,我们不会怪你的。” 林羡却重新盖上小陶盅。 “要不要治,你们可以再商量一下。” 见林羡把小陶盅放在凳子上,曾氏心里咯噔一下。 以为是他们方才的态度惹恼林羡,裴老爷子正欲张嘴,林羡却先道:“这盅蛆我就留在这里,等裴大哥醒了,你们征询过他的意见,若他本人同意,你们再把这些蛆放他伤口上也不迟。” 曾氏看出林羡准备离开,忙拉住林羡挽留:“妹子,你走了,我们可不知道怎么捣腾这些虫子。” “不用捣腾,直接倒伤口上就行。” 林羡并非撒手不管。 是因为知道,她留在这里,等于半逼着裴家人接受蛆虫疗法。 倒不如先行离开,让裴家人再好好考虑一下。 省得救人不成反倒结仇。 院子里,几个孩子正蹲在狗窝前。 沈大毛把一条足月的小黄狗抱在怀里,小手轻轻捋着狗背:“裴南,你再帮我养几天,等我家盖好屋子,我就来接阿黄。” 裴南点点头,回头看一眼主屋,话里有着担心:“要是我爹的腿治不好,以后家里就只有我、娘还有弟弟了。” “我娘肯定能治好你爹。” 沈大毛继续捋小狗:“我得急惊风,大夫也说我快死了,最后还不是让我娘医好了,只要你们照我娘说的做,不要乱来,你爹肯定也能没事。” 听着沈大毛一口一个‘娘’,裴南按捺不住好奇地问:“大毛,你后娘她打你跟二毛他们吗?” “不打。”沈大毛腾出左手逗弄地上的小黑狗:“我娘给我们买新衣裳,还给我们买肉买零嘴吃,二毛要吃鸡蛋,她天天都做给他吃,而且她会做不臭的大肠,还会下水捉小鱼。” “那你后娘真厉害。” 在裴南那里成功收割一波羡慕,沈大毛又道:“等你爹的腿好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不跟他学打猎了。” 裴南搂着弟弟,面露不解:“你不是要赚银子吗?” “嗯。”沈大毛把小黄狗放回狗窝,掸掸自己的膝盖:“我以后跟我娘学做生意,下次她再到县里摆摊,我得跟着去帮忙。” 话音刚落,那边林羡也出来了。 裴南跟着沈大毛到林羡跟前,比沈大毛高一个头的瘦瘦少年,望着林羡:“林……林姨,大毛说,你可以治我爹的腿伤,我爹的腿真能好吗?” “把腐肉去掉,不再感染就能痊愈。” 林羡看沈大毛站在裴南旁边,想到这是小家伙在村里唯一的好朋友,于是又嘱咐一句:“要是你娘他们决定用我刚才带来的东西给你爹治腿,明天中午,你就拿上洗干净的盅来找大毛,我会再过来一趟。” 裴南听了连连点头。 从裴家出来,已过晌午。 林羡问身边的孩子:“怎么没先回家?” “我等你一起。”沈大毛说着,主动牵过林羡的左手:“小心前边,那里经常会有老鼠窜出来。” 林羡只觉得手掌心一凉,再看到孩子拼命想装成熟的腼腆样,微微笑了,也握住他的小手:“今天怎么不问我,给裴南他爹的腿治得怎么样?” 沈大毛没回答,反而问她:“是不是他们觉得那个虫可怕,所以不给裴南他爹用?” 小家伙显然把她与裴南说的话听了进去。 “面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会害怕,是人之常情。” 林羡又道:“况且,要用那个东西治疗的,还是他们的至亲。” 沈大毛:“那你会不会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林羡反问他。 瞧着后来的娘面容平和,是真没生气,沈大毛攥紧她的手:“以后我不会再随便让你给别人看病。” 说话间,一大一小也回到村里。 然而,刚走到家门口,林羡瞧见不少围聚的村民。 其中一个村妇恰好扭过头来,看到林羡立即道:“林丫头,赶紧地,回你娘家一趟!” “怎么了?”林羡放开沈大毛的手。 那村妇还未回答,吴寡妇瘸着腿从里面出来。 吴寡妇身上有些狼狈,像是跌了一跤,她看见林羡回来,也如那村妇一般催林羡回娘家:“刚才你娘叫人背着,带了俩男人来家里,把二毛还有三毛抱走了,大海他们晌午又不在,我是想拦都拦不住。” 这时,先进院子的沈大毛又跑了出来。 小家伙眼眶泛红,急得不行:“我没找到二毛他们!” 王杏花抱走两个孩子,自然不是想帮她养着。 林羡把沈大毛推到吴寡妇怀里:“麻烦婶子替我看着大毛,我去去就回。” 此刻的林家。 除了扭伤腰的王杏花,林家其它几房儿媳妇都在前院晾晒洗好的雪里红,准备回头腌咸菜,冷不防地,虚掩的院门就被人推开。 林家的大儿媳何氏先瞧见林羡,哟了一声:“这不是咱们家羡丫头,怎么又回娘家了?” “我娘呢?”林羡开门见山。 ------题外话------ 凌晨补更,么么! 第53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更) 院子里,另一个瘦高妇人接话:“咱们羡丫头,不愧是嫁进秀才家的姑娘,这排场也是越来越足,进门都不带喊人的,我家芳丫头要是这样,早被我拎起笤帚好好抽一顿。” 这是拐着弯讥讽王杏花不会教女儿。 林羡能找对林家的门,还是旁敲侧击问的过路村民。 这些林家人,自是一个都不相识。 如今进门就被挤兑,林羡也含笑回对:“您这话说的,屎壳郎还夸自己孩子香呢,不过您信吗?” 瘦高妇人一噎,还想反唇相讥,林羡却打断她:“我娘不在?” “在的!”晾杆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回答林羡,她拿着一株雪里红的手指了指某个屋子,“三伯母伤了腰,在里面休息呢。” 林羡没再理会其她人,径直去找王杏花。 屋里,王杏花侧卧在炕上,跟前摊着块手帕,正数帕子上的碎银。 一遍还没数完,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杏花忙把碎银往被褥下塞,瞧见进来的是林羡,当下责骂:“你个死丫头,走路没个声,是想吓死你老娘子!” 话虽如此,却也没再把碎银拿出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些家当要留给儿子,自然不能叫女儿知晓。 林羡反手关上门,也没问孩子的去向,只在炕边坐下。 瞥见炕头摆着针线小箩,主动伸手拿过来,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话:“娘你卖掉二毛还有三毛,怎么也不跟我打个商量?” “卖什么卖!”王杏花一把夺过林羡手里的小箩:“那俩小拖油瓶,也就你当个宝!” “您要不卖孩子,抱走他们作甚?” 王杏花冷笑:“怎么,还找你娘算账来了?” “您是我亲娘,我哪敢找您算账。”林羡似不经意地,把右手放在被褥上,这个举动,看得王杏花眼角一跳。 这死丫头的手下面,正是她塞碎银的地方。 林羡又说:“我就是觉得,您把人卖掉,好歹分我点银子,家里为了盖灶屋还有净房,我还跟隔壁吴寡妇借了四两银子没还呢。” 敢情这是来讨银子的? 原先老钱氏骂林羡好吃懒做,还偷家里的鸡来杀,王杏花怎么都不信,这个女儿在家什么样,难道她还不清楚? 可如今,被林羡坐在炕边讨要银子,王杏花只觉得这个女儿被老钱氏带坏了。 随后又想起自己那个玉镯。 她可听村里人说了。 这死丫头当了她的镯子给沈家大房的拖油瓶看病! “要不是娘你把我卖给沈家,我也不会给几个孩子做后娘,现在娘你把两个卖了,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王杏花警惕地看着林羡,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果不其然—— 死丫头说着说着,探身就摸向她袖口:“娘,你卖孩子肯定得了不少银子,好歹分我一些,要不再给我个镯子也行,我现在天天吃地瓜窝窝头,也想买一斤肉尝尝。” 王杏花死死拽住袖子唾骂:“还吃肉,怎么不美死你!” 眼看林羡要来翻被褥,她忙说:“孩子我没卖!是送你大姨家去了!” “真的没卖?”林羡依旧扯着被褥不放:“可我怎么觉得,是您卖了孩子想独吞银子,故意拿话诓我。” 王杏花顾不上腰伤,牢牢压住被褥另一头。 个死丫头,力气大得跟头牛似的! 生怕林羡真把被褥掀了,王杏花急急地解释:“你大表哥成亲快十年,不是一直都没孩子,你大姨听说你那儿有三个拖油瓶,就想着养一个,本来想养最小那个,容易养熟,谁知道,你大姨父愣是看上那个傻乎乎的,说像他小时候,一来二去,把两个都给被抱走了。” 林羡问:“我大表哥一家,现在住哪儿?” 王杏花听她这意思,是准备去把孩子抱回来,可自己都跟大姐商量好,这要出尔反尔,回头让她在娘家怎么做人? 毕竟是自己生的,王杏花也知道这女儿吃软不吃硬。 当下好声好气地开口:“你大表哥在酒楼当掌柜,在县里也置了院子,那俩拖油瓶给他做儿子,以后还能继承家产,难不成还会委屈他们?” “是不委屈。”林羡终于放开被褥:“可表哥家这么好的条件,让二毛他们给表哥做儿子,不是肥水流了外人田吗?” 王杏花刚想问那你想怎么样,林羡就握住她的双手:“娘,我思来想去,只能先委屈你跟爹,让铁蛋给表哥当个几十年儿子,等熬死了表哥,再让铁蛋认祖归宗,咱们一家也算齐全了。”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安! 明天继续补更! 第54章 这是边防军 几十年,还不知道谁先熬死谁。 王杏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的女儿,原来是这么个黑心肠,居然想着把亲弟弟过继出去! 要是没铁蛋,她跟丈夫死了,谁给他们摔火盆?! “这么好的事可不能便宜二毛他们。”林羡伏近王杏花耳边,一字一顿地道:“娘你放心,我现在就带铁蛋上表哥家,要是铁蛋不愿去,我绑也把他绑去,肯定不让表哥那些家产落入外人之手。” 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王杏花气血翻涌:“你个死丫头,敢把你弟弟送人!” 林羡轻勾唇角,落在王杏花脸上的目光,却是冰冷至极:“那我今天就让娘知道我敢不敢。” 明明是不咸不淡的腔调,王杏花却听得一个哆嗦。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林羡没在说笑。 ——这死丫头真准备把铁蛋送人! 林羡又坐回炕边,语态和软,仿佛前一刻的要挟不曾发生过:“娘你也该体谅我,我一个望门寡,后半辈子全指望着沈家大房的孩子,你要把两个卖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可你把他们送人,不是吃我的人血馒头吗?” “……”还人血馒头,你的血怕不是比砒霜还毒! 换作以往,王杏花早唾死这贱丫头! 可如今,因为顾忌着儿子,半天都崩不出一个屁来。 林羡却没放过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娘要是再不告诉我大表哥如今住哪儿,在县城哪家酒楼当掌柜,我就真的只好带上铁蛋去找了。” 王杏花:“……” 林羡从屋里出来,发现那个告诉她王杏花在屋里的小姑娘正站在檐下,似乎就在等她。 瞧见林羡,小姑娘立即过来。 “大姐,你是来找沈家那两个孩子的吗?” 林羡没否认,反问她:“你在家见着二毛他们了?” 小姑娘点点头,“我从河边挑菜回来,看到王家姨父还有王家二表哥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车,我以前在村里见过那俩小孩跟人玩,就是大姐你嫁的那户人家的,之后王家大姨从三伯母房里出来,他们就架着马车走了。” 林羡原先还防着王杏花在糊弄她,如今有人亲眼瞧见,的确是王家大姨带走沈二毛兄弟,也就不必再做二手准备。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林家的条件,在村里算不上好。 林羡留意到对方身上的袄子洗得发白,脖颈纤瘦,一如当初的原身,方才在院子里,林羡只瞧见这么个未婚小姑娘,所以,大概也猜到,对方应该是先前那妇人口中的芳姐儿。 在为人处世上,林羡一向遵循‘投桃报李’的原则。 受了恩惠,素来不喜拖到日后再还。 见芳姐儿头上空空,林羡摘下自己麻花辫后的岫玉荷花木簪,也是那日她在县城路边摊上买的,顺手就给簪在芳姐儿发间:“大姐没什么送你,这个不值几个铜板,你戴着玩儿。” 话落,林羡也离开林家。 芳姐儿取下木簪轻捏在手心,目送着堂姐的背影。 上回堂姐归家,最后红着眼离开,隔日就传出上吊的消息。 这一次,堂姐再离开林家,非但没心不在焉,还送了自己一根簪子。 说不上来哪儿怪异,但她能感觉出来,堂姐与以前不一样了。 …… 林羡回到家,依然有村民未离去。 沈大毛坐在门槛上,若不是吴寡妇看着她,他早就跑林家去寻人,等林羡回来,他立马起身,亦趋亦步地追在林羡身后。 林羡回屋取了十两银子,准备即刻赶去县城。 发现沈大毛默默地跟着自己,林羡便把沈二毛兄弟俩在自己大姨家的情况告诉了他。 “二毛他们真的没被卖掉?” 听出孩子话中担心,林羡也仔细叮嘱:“你不要乱跑,在家等着,等我把二毛还有三毛接回来。” 沈大毛点头。 瞅着林羡往外去,他又跟两步:“那你也当心点。” 林羡刚应下,那边干活的孙大海就过来了。 孙大海已经知道沈家大房俩孩子被林羡娘家人抱走的事,这会儿,听到林羡与吴寡妇的交谈,得知林羡要去县城,便主动提出送人。 “等你走到县城,天估计也暗了,不如我驾马车送你,这样一来,接到孩子返程也不会太晚。” 孙家有辆马车,也是村里唯一的马车。 林羡原本是打算去裴家,出钱请裴老爷子驾趟牛车,如今孙大海愿意帮忙,倒省了她再往返折腾。 比起牛车,马车的速度要快得多。 然而,距离县城还有一段路,马车就慢下来。 林羡察觉出一丝异样,刚掀起布帘想问孙大海出了什么事,却听到孙大海的喃喃:“这里怎么会有驻军。” 林羡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果然—— 不远处,黑压压一片。 无数身穿铠甲的将士席地而坐,或肩抗大旗,或执壶饮水。 临时驻地周遭,还有执长枪的铁骑巡逻。 林羡生在和平年代,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类似的行军,然而,眼前这等肃杀的氛围,却不是影视剧能营造出来的。 “不对!” 孙大海忽然又说:“这不是驻军,这是边防军!” 发现林羡似乎不懂其中差别,孙大海指着那面迎风招展的黑旗,解释道:“那是北府军的军旗,北府军,也是镇守在北地、朝廷专门用来打北周的,就是不知道,如今为何南下。” 话音未落,已有铁骑朝马车这边看过来。 那目光,绝对算不上和善。 孙大海不敢再多嘴,让林羡进马车,继续朝县城方向驶去。 等到县城门口,又遇边防军在做入城盘查。 显然,整个靖阳县已‘易主’。 林羡没管这些变化,进城就寻去那位大表哥的宅子。 门一敲开,看到的就是一位相貌与王杏花有七八分相似的妇人。 对方认出林羡,二话不说就关门。 结果,门栓还未加上,两扇门被一脚踹开。 妇人一个趔趄,刚想大喊,林羡却径直进院子,环顾一圈,视线最后落回妇人脸上,浅勾唇角:“大姨,别人家的孩子,可不是那么好抱的。” ------题外话------ 男主龙套登场进行中…… 凌晨会继续补更,感谢小可爱们的一路支持! 第55章 一支羽箭(二更) “什么孩子,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 王桂香一听林羡那话,就是来讨要孩子的,只不过,孩子既进她的家门,自然不可能再还回去。 林羡的余光扫过院内布局:“大姨这意思,是不准备把我俩儿子还给我,对吗?”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又正眼瞅向这位王家大姨。 这个外甥女,王桂香是了解的。 自小被她那个妹妹打骂,性格也不讨喜,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后来被卖去沈家,沈耀祖中了秀才,家里都以为她野鸡要变凤凰,谁知道,一转眼就做了望门寡。 明明到嘴边的输鸭子,愣是能飞得不知所踪。 但凡这外甥女有一丁点本事,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被他们抱回家来。 这样想着,即使听出林羡话语不善,王桂香也没退让:“儿子?你一个丈夫都没了的望门寡,哪来的儿子?” 林羡听了挽唇:“大姨这么说,咱们可是连最后一点情分都没了。” “情分?你还跟我提情分。”王桂香冷冷一笑:“你要真把我当你大姨,会这么闯进来?” “我要是你,一朵白花插头上,大门一关,安安分分守自己的寡,再看看你如今的做派,整日在外招摇,还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待嫁的老姑娘,你娘就是没给你立好规矩,才让你越发的无法无天!” 王桂香的本意是把林羡骂走。 谁知道,人不但没羞跑,还从井边拿起一个瓷碗。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林羡说着,含笑地看王桂香:“是我大表哥在酒楼拿的吧?” 早上一大家子赶去下塘村接孩子,走得太匆忙,七八副碗筷都来不及洗,这会儿,全堆木盆里呢! 这些碗,一个就值半两。 可不是乡下那些陶碗能比的! 以为林羡想顺走几只,王桂香急忙上前:“给我放回去!” 人还未近前,林羡手里的瓷碗就狠掷在地上! 这一砸,瓷碗四迸五裂! 王桂香吓得跳脚。 刚想骂林羡这丧天良,一块瓷片已逼上她的脖颈。 “……”刹那间,桂香身硬如磐石。 王桂香的次子郭元,听见前院的动静就赶过来。 当他看到林羡拿瓷片顶着王桂香,疾声呵斥:“还不放开我娘!” 王桂香刚想喊,喉间蓦地一紧。 “大姨,再动可就危险了。”林羡把王桂香反剪在怀里,低头凑到她耳边:“听说这里有条大动脉,一旦割破就会血流不止,直到身死,大姨,你说我这这手一抖,会怎么着?” 王桂香闻言,瞬间安分如鹌鹑。 林羡又看向檐下的郭元,一勾唇瓣:“你娘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不,我只能换种方式跟她谈。” 话落,其他郭家人也出来了。 林羡没理那些嚷嚷,只望着那个中年男人:“姨父,我大姨可还等着你拿两个孩子来换她呢。” “你先放下瓷片!”郭满仓已经认出林羡,就想先稳住这个外甥女:“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这么动手,羡姐儿,你小时候你大姨没少抱你,你现在这样,多寒她的心!” 林羡只对身前的王桂香说:“大姨,没看出来,我姨父是真舍得你。” 郭满仓:“……” “姨父。”林羡又与郭满仓道:“我两个表哥不会生,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啊,我瞧着你老当益壮,与其养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如纳一房小妾,到时候,何愁不能儿孙满堂?” “一派胡言!”郭元怒驳:“明明是我嫂子不会生,我哥怜惜她才想收养一孩子,怎么到你嘴里就这般颠倒黑白!” “但凡男子,恐怕没不想延续自己血脉的,要不然,怎会有七出之条里的‘无子可休之’?”林羡话说一半,唇角的弧度加深:“只听说妻子无所出丈夫纳妾的,却甚少听说妻子无所出丈夫肯老老实实相伴终老的。” 郭元听了,脸色骤然难看。 林羡却兀自往下说:“我大表哥不纳妾,却不一定没试过,想来是在外也一样,毕竟我娘嫁入林家也是多年未孕,现在大表哥又多年无子,足以说明,王家这一脉子嗣艰难,是有所遗传的。” 此言一出,院中的年轻妇人身形微晃。 “奶奶!”旁边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眼瞧着儿媳妇真信了林羡的鬼话,王桂香彻底慌神。 本来只是给长子过继个孩子,哪曾想,拔出萝卜带出一滩烂泥。 要知道,当年长子娶这个媳妇可以说高攀,能在酒楼做掌柜,还是岳父腾的位置。 也是因为无所出,这些年儿媳才会事事顺从她这个婆婆。 倘若不能生的变成她儿子…… 王桂香不敢再想。 郭满仓更是没料到,要断郭家香火的,不是儿媳妇,而是自己生的儿子! 自己大哥不能生,郭元是知情的。 早两年大哥还养过外室,愣是一个蛋没生下来。 可是,知道归知道,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林羡已经推开王桂香,正想让郭家人把孩子交出来,一道疾风擦着她耳朵过去。 那是一股似能撕裂苍穹的力道! 待她反应过来,一支箭已钉入身后门板。 羽尾,还在嗡嗡发颤。 林羡的耳根,刺痛感犹在。 而她背后,是一个手拿麻绳的男子。 此刻男子脸色泛白 那支箭,差点就射中他脑袋! 林羡从男子的着装猜到对方身份,是她那便宜大表哥。 若不是那支羽箭,现在她已被勒住脖子。 林羡扭头,下意识地,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看到的,是远处客栈一扇敞开的窗户。 还有一抹稍纵即逝的挺拔身影。 第56章 沈副都护 这一箭,宛若天外之物。 如此破空而来,已震慑住郭家一干人。 林羡不再看客栈方向,冲那位大表哥一笑,“表哥运道不好,不说这根绳能不能勒死我,现下被我发现,怕是只能留给你自个儿用了。” “……” 郭凡是被家里小厮叫回来的。 得知有人上门闹事,他丢下酒楼的活计就往家赶。 谁曾想,一到家门口,便听见那句‘王家这一脉子嗣艰难是有所遗传的’。 一个男人不能生育,等同于废物。 当自己拼命遮掩的隐疾被抖落在人前,郭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结果,他随手找的麻绳还没用上,自己就差点被射个对穿! 那根纯铁制的羽箭,至今还插在他脸旁。 林羡方才说这个表哥不能生,不过是为扰乱郭家人心神,现下看对方所作所为,也知道自己歪打正着,猜中了真相。 林羡看向那个靠着丫鬟的年轻妇人:“表嫂若是自己能生,何必养别人家的孩子?将来表嫂诞下麟儿,不管孩子父亲是谁,那孩子的生身母亲一定是表嫂,不是吗?” 这话说得,诛心至极! 被小儿子扶着的王桂香气得手哆嗦,指着林羡半天骂不出一个字。 林羡却迎上王桂香惊怒的目光:“拐带她人之子,又谋害上门的苦主,如果我没记错,”顿了一顿,她又去看那位大表哥:“依照大魏律法,此等恶行,可是要锉尸枭首的。” “什,什么是锉尸枭首?” 院中丫鬟弱声问。 林羡看着她微微勾唇:“就是把你拉到菜市场砍了,再用刑具割剐你的尸体,至于你的头颅,会被悬挂在高竿上示众。” 不说丫鬟,就连那位表嫂也面色煞白。 她是没去下塘村抢孩子的。 现如今,自然不肯受这等连坐。 “孩子就在柴屋里。”她下意识地撇清自己:“把孩子抱来郭家,我事先并不知情。” 林羡莞尔:“表嫂明事理,等衙役到了,我自然如实相告。” “衙、衙役。”王桂香神色惶惶:“什么衙役?” “贼人闯进我家抢孩子,难道我不该报官?” 郭家人:“……” 难怪敢只身上门来。 原来是,已经先报官! 这是盘算着把他们一家全送去吃牢饭! 什么懦弱无能,唯诺胆小,全都是骗人的! 王桂香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不就是抱她两个继子,竟要搞得整个郭家家破人亡。 眼看事情要闹到不可挽回的一步,郭满仓先服软:“羡姐儿,你大姨也是因为太想抱孙子才做下这等错事,一家人何必闹上衙堂,不是让旁人看笑话,孩子你带走,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怎么样?” 林羡隐约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这才不疾不徐地接话:“怕是不怎么样。” 就在这时,郭家半掩的院门被撞开。 孙大海领着衙役鱼贯而入。 “就是这一家!”孙大海指着院中的郭家人:“光天化日之下,从我们村抢走了俩孩子!” 王桂香看到衙役拔刀,又想起林羡说的‘锉尸枭首’,两腿一软,当场吓晕过去。 …… “没想到,此等乡野之地,还能养出这般的心机。” 身着内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客栈窗前,从远处被衙役团团围住的院子收回目光,侧首看向一旁,尖锐的嗓音透着一股子讥诮:“沈副都护那一箭,救下此女,害了那家人,却不知是福是祸。” 一身黑色轻甲、大马金刀坐在桌前的男子闻言,缓缓睁开眼:“沈某不像公公精通唇语之术,适才出箭,全凭本能。” “莫不是沈副都护在怜香惜玉?” 被称为‘褚公公’的内侍咯咯一笑:“早前听禁军的卫统领说过一嘴,入伍三载,母猪也赛貂蝉,沈副都护在北府军十几载,今日忽见一村姑,被迷了眼也情有可原。” 另一立于桌旁的青年竖眉,正欲争辩,先被一条遒劲有力的臂膀挡在身前。 褚公公瞅一眼青年:“怎么,我与你家副都护说笑,你一个都尉还想砍了我不成?” “还不向公公赔罪。” 青年听到上峰命令,不得不偏头作揖。 褚公公嗤笑,又瞧向桌上的弯弓,似不经意地提及:“这柄神臂弓,曾是先太子私藏之物,这番见到沈副都护,才知原来已归沈副都护所有。” “上者赐,不敢辞。” 男子的语调依旧不现波澜:“大都护将此弓赏与沈某,也是寄予了我大魏破北周驱胡莽的厚望。” 北境大都护齐远山,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拔的。 要说结党营私,怎么也轮不到他。 这弓落到齐远山手里,估计是陛下所赏。 事情捋顺,褚公公脸色也好转。 旋即又想到什么,话锋一拐:“听闻沈副都护膝下三子便养在靖阳县老家,如今途经此地,何不请家中亲眷带小公子前来相见?” 男子取过桌上茶壶,却是拒了褚公公的好意:“军务为重,岂可因家事而置国事于不顾。” 话音刚落,天字号房的房门也被拉开。 一个婢女出来,冲褚公公福身:“褚总管,诚王殿下醒了,请您进去。” “殿下这觉睡得可好?” “好得很。” 婢女脸上挂了笑:“殿下说,有沈副都护守在门外,他心安得很,就是雨打雷鸣,也惊不醒他。” 这个结果,褚公公十分满意。 离开前看向桌前男子,态度和软不少:“临秧城一战,沈副都护救诚王于危难之时,这份恩情皇后娘娘都记在心里,要不然,此次诚王南下平定流民之乱,娘娘也不会向陛下亲点副都护之名。” 说着,又吩咐那婢女:“沈副都护身上还有伤,刚才又开了一弓,你把张太医请上来,给沈副都护看一看,沈副都护乃此次平乱的中军主将,不得有闪失。” 婢女领命,匆匆下楼去。 等褚公公进客房,一旁青年才低声道:“阉狗欺人太甚!” “此地非北境,不可惹事。” 男子说完,又透过窗户望向外面。 原先那个发生争执的宅院里,依然吵吵闹闹,却已不见那抹纤瘦身影。 ------题外话------ 下一章,男女主要见面。 明天傍晚再补一更,凌晨就不熬夜了,么么! 第57章 贵人出行 林羡在柴屋找到孩子的时候,兄弟俩坐在一根柴木上,正分一捧干炒黄豆,小的那个攀着哥哥的手,探着小身板儿,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幼雀儿。 看到两个孩子无事,林羡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去。 沈三毛扭头瞧见门口的‘娘’,豆也不吃了,迈着小短腿奔过去,一把抱住林羡的腿,仰头就喊娘。 一气呵成的动作,在家时并无两样。 郭家的柴屋,虽不像乡下脏乱,却也昏暗又阴冷。 考虑到孩子被拐后会留下一定的心理阴影,林羡握住孩子冰凉的小手,在他跟前蹲下来:“待在这儿,有没有害怕?” 沈三毛如拨浪鼓似地摇头,话说得口齿不清,却又格外的郑重:“哥哥告诉三毛,娘一定会带大毛哥哥来找我们。” 林羡瞥见沈二毛捏着黄豆还杵在柴木旁,于是正眼望过去,语气也放柔:“还不打算过来?” 小家伙闻言,立即跑到她面前。 但他没像三毛那样缠林羡,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 林羡察觉他的异样:“怎么了?” 小家伙只是摇头,没再像平日里表现得那般无忧无虑。 林羡见过这孩子拿头顶老钱氏、拿嘴咬王杏花,以为他在被抢来时挣扎挨了打,放开沈三毛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又是掀他袖子,又是扯他裤管,查看他身上有没有淤痕。 沈二毛发现后来的娘还会关心自己,不是只在意弟弟,终于出声:“以后我不吃东坡肉,也不吃炒鸡蛋了。” 这一开口,又是林羡熟悉的憨态。 林羡刚确认了他身上没伤,小家伙又道:“我想跟娘还有三毛回家,不想住在这里。” 说着话,开始拿小脏手揉泪眼。 刚才那个把他从家里抱走的老头来了柴屋,站在窗户前递给他一捧黄豆,让他喊爷爷,还问他愿不愿意给他做孙子。 他最初没吭声。 等接过黄豆才回答老头,自己有爷爷。 那个老头却跟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他跟三毛的新家。 在这里,他会有新的爹娘,新的爷爷奶奶,还会改名叫郭二毛。 当时他有点生气,把黄豆揣衣襟里,踮脚攀着窗上的木板跟老头大吵一架,他告诉老头,他已经有娘,不需要新的娘,因为后来的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会给他们养狗。 老头就反驳他,说后来的娘根本养不活他们三个,迟早会把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个送人。 老头还说他贪嘴憨吃,要送人肯定先送他。 可他不想跟哥哥还有弟弟分开,也不想再也吃不到后来的娘做的饭菜。 林羡从孩子话里听出不安:“你不会住在这里,也不会住去别的地方,更不会没有东坡肉和炒鸡蛋吃,养你们几个,我还养得活,不会动不动就把你们送人。” 沈二毛抬头望她,眼睑处还有泪痕。 林羡也没嫌弃孩子的小花脸,替他擦掉眼泪。 一旁的沈三毛跟着说:“哥哥很听话,照顾三毛,娘别让哥哥去别人家。” “不会让你哥哥去别人家。” 哪怕对方只是稚儿,林羡仍然认真对待:“你们哥哥还在家等着,我答应他要把你们带回去,当然是一个都不能少。” 得知哥哥还能待在家里,沈三毛终于放心。 他蓦地上前,将手心攥了许久的铜板给林羡:“娘去买糖吃。” 林羡:“……” 说起来,这枚铜钱还是她上回给的。 林羡把两兄弟带去前院,发现孙大海站在郭家门口、正送别一身穿银色盔甲的青年,至于郭家人,除了那位表嫂,王桂香等人已被衙役又推又拽地带去县衙。 孙大海看到林羡出来,主动告知:“方才那位,是北府军的都尉。” “郭家在北府军中有熟人?” 这次报官,林羡没觉得能让郭家人坐穿牢底。 这些人与她沾亲带故。 抢孩子这事,更有王杏花参与其中。 到时候,王杏花姐妹一狡辩,说是带孩子来郭家做客,因着那层亲缘关系,闹到最后,也是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倘若郭家真有靠山,不仅全家很快就会没事,最后倒霉的或许是她。 孙大海像是知道林羡心中所想,如实说:“倒与郭家没甚干系,是一只羽箭落于郭家院中,特地来取。” 林羡想起那支钉入门板的箭。 再回头去看,门板上,除了一个小孔,再无其它。 “那支箭我看了,”孙大海又说:“纯铁打造,确实是军械,寻常猎户用不着,也不能用。” 换言之,那是疆场上专门杀人的箭。 就像裴大被熊抓伤的小腿。 一旦被铁箭射中,不死在当场,事后也可能患上败血症。 林羡又望向远处客栈。 然而,二楼原先敞着的窗户,现下已紧闭。 因着俩孩子今天受了惊,离开郭家以后,林羡没急着带他们回乡,而是请孙大海驾车先去一趟杂货铺。 林羡没让孩子下车,只身进铺子买饴糖。 前几日,她在河边洗衣裳,发现两棵野山楂树。 山楂果酸涩,村里人并没怎么采摘。 方才看孩子吃黄豆,她才想到做些山楂球给他们当零嘴。 林羡刚从杂货铺里出来,街上突然一阵混乱,马匹的嘶鸣声划破上空,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开始驱赶行人小贩。 “看来是有贵人出行!”孙大海忙把马车拉到角落里。 这要冲撞贵人,可没好果子吃。 马车里的俩兄弟掀起帘子,刚把头探出窗外,便被林羡塞回去。 至于她自己,街上有士兵正负责清道,此刻再上马车,难免被认为‘大不敬’,只好学着孙大海低下头,老老实实站去边上。 不多时,车轱辘压过石板的轰隆声,由远及近。 无数马蹄声相伴左右。 这等阵仗,堪比王孙贵胄出行。 林羡垂着眼睫,视线落在某块石板上,好几道黑影从她跟前打马过去。 当又一匹骏马经过,她注意到投于地上的箭筒阴影。 脑海里,闪过郭家院中那支铁箭。 就像受到某种新奇蛊惑,她掀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手握缠金重弓、身型高阔的黑衣男子。 ------题外话------ 我忘了今天是31号…… 更新晚了,过会儿补更。 再过两个小时,就是2020年的第一天,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58章 那个箭手,就是他了?(二更) 铁灰铠甲,皮制箭筒,再配以重弓,气场强悍。 那是浸润军营十数载才会有的杀戮果断。 仿佛,一人,一弓,早就合一。 也就是这么一眼,林羡便认定此人与其他铁骑的不同。 若马车内坐的是王孙贵胄,那么,这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必为军中统领要职之人。 瞧着三十不到,却自有一番沉稳内敛。 当林羡余光瞄到对方身后的箭筒,下意识地停驻,那里面装着十几支纯铁羽箭,与郭家院子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再放眼看去,已无旁人用这样的纯铁羽箭。 所以…… 客栈窗前那个箭手,就是他了? 或许是她注视的时间过长,被策马而过的男子察觉。 对方侧头看过来。 原先林羡只在留意对方的着装与弓箭,眼睛未多往别处瞟一寸,此刻接收到对方的目光,条件反射地往上瞧去。 然后对上的,便是男子刚正的眉眼。 看似凛冽,实则未显锐利。 无论是鼻梁还是下颌线,亦或是侧脸脸廓,无一不像刀刻斧凿而来。 倒不是说对方如何惊为天人,纯粹是极难遇到这类长相。 ——棱角分明,却不会让人觉得粗犷。 在对男子的审美上,不管是大魏还是北周,难得默契地推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俊柔长相,这种突显男子气概的周正五官,反倒被认为硬朗有余、俊美不足。 四目相对的那刻,林羡并未被吓得跪伏在地。 她脑海里,只有两个想法—— 【以这位都统的年纪,怕是已有家眷。】 【也不知谁家娘子有此福气,可以天天对着这样一张耐看的男人脸。】 思绪疾飞之际,林羡也掩下眼睫。 不敢再长久地对视,怕这些武将误以为她在故意挑衅。 刚低头,鼻子忽然一阵温热。 当她意识到不好,立即抬手去遮挡。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一滴血红,已落在石板上。 当下再也顾不上其它,捂着口鼻找能擦血的东西。 也因这一意外,林羡没再去注意那位箭法精准的‘都统’,自然也错过了对方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等她止血,那位贵人的仪仗也已行远。 孙大海发现林羡流鼻血,当即就要送她去百草堂。 林羡拦住他,再三说‘是天气干燥所致’,孙大海看她面色正常,确实不像突发急症,这才打消把人送医的念头。 待林羡上了马车,俩小的看到她手上血迹,顿时不再嬉闹。 特别是沈二毛。 以为后来的娘去找他跟弟弟,被那家人给打了,他嘴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爬到后来的娘身边,巴巴地守着她。 入冬后气候干燥,流鼻血不是什么稀奇事。 林羡收起手帕,看出俩孩子的担心,便把‘冬天鼻腔粘膜干燥,容易破裂出血’这个常识解释给他们听。 “什么是鼻腔粘膜?”沈二毛没听懂。 “简单来说,就是你的鼻孔。” 沈三毛伸出小手,抚上林羡脸颊,“娘流血疼,三毛给吹吹。” 回村的路上,没再遇到那些北府兵。 孙大海边赶车边告诉林羡:“刚才我在县衙也听了一嘴,好像是南边有流民起事,朝廷派了个王爷前去平定叛乱,经过咱们靖阳县,特意停下歇脚。” 林羡想到那出行阵势,着实不像去打仗的。 以这位王爷的行军做派,除非身边有得力将领,要不然,怕是得凉在南边。 林羡不由得又想起那位‘都统’。 倒是可惜了。 “要是刘捕头没说错,来的这位,是咱们圣人与皇后娘娘的嫡长子。”孙大海常在县城里接活,早就与衙门的捕头相熟,也因着这层关系,今天才能轻松请到人去郭家,“自打三四年前先太子薨后,圣人就没再立储,不过,咱们这些寻常百姓也看得出来,圣人是属意这位诚王殿下继位的。” 林羡上过历史课,也知道古代宗法制度。 历朝历代,大多立嫡不立长。 听了孙大海的话,林羡好奇地问一句:“那位先太子,难道不是皇后所出?” 乡野地方,很少有妇人关心政事。 所以,林羡这么问,孙大海也没觉得奇怪:“咱们圣人是弟继兄位,先太子乃先帝所出,也是高宗皇帝亲立的皇太孙,先帝病逝的时候,先太子才两岁,先帝就把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人,当今圣人也在继位之日写下旨意,待先太子长成,便会还政与先太子。” 孙大海说着,忍不住叹息:“也是这先太子福浅命薄,代圣人前去嵩山祭祖,谁知道,回来时遇上塌山,连着太子妃、太子侧妃以及两位小殿下,全被埋在山石之下,听说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人样。” “那确实倒霉。”林羡接了话。 “可不是。” 孙大海扯着马缰绳,继续道:“皇后娘娘得知先太子命折嵩山,恸哭于中宫,太后则当场晕过去,没两个月就跟着先太子去了。” “皇后娘娘因此大病一场,怕睹物思人还封了东宫,自那以后,更不许人再提及先太子名讳。” 说着,孙大海提醒车里的林羡:“妹子,往后你在外面,可不要提‘颐’这个字。” 林羡已猜到原因:“颐,就是先太子的名讳?” 孙大海点头:“三年前那会儿,民间士子作诗词悼念先太子成风,皇后娘娘看了那些悼词伤心不已,甚至一病不起,圣人这才下旨,说‘逝者已矣、不宜再提’,因为有人冥顽不灵,最后还被抓进了诏狱。” 如果说,林羡听了前面,只当是自己以往权谋剧看多,现下得知提先太子名讳都是大忌,便知不是她想太多,而是这皇家的水确实深。 不过,这些事也轮不到她去操心。 只要大魏不内乱,她还是能继续安心做自己的寡妇。 回到下塘村,天已经蒙蒙暗。 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沈大毛,瞧见马车就跑上前。 当他看到二毛还有三毛,不由得弯嘴,等林羡去做饭,他搓好汗巾给弟弟擦过脸,也跑去张家,主动帮林羡烧火。 隔壁沈家,老钱氏得知沈二毛兄弟被卖,直呼姓林小娼妇的报应来了! 这不,刚让沈大勇摊好十几张香喷喷的鸡蛋饼。 还没端上桌,隔墙那边又传来孩子的嚷嚷。 老钱氏听这声音熟悉,待反应过来,不是二毛那小泼才还能是谁?! 当即问小女儿:“你不是说孩子已经卖掉,怎么都还在家里!” “本来是已经卖掉,不过姓林的好像又找了回来。” 沈明珠说着,伸手就想捞饼吃 老钱氏一个巴掌呼过去:“还想吃饼,吃屎怎么不见你这么利索!” 沈明珠:“……” ------题外话------ 建议大家以后别熬夜。 这些天作息不规律,昨晚二更写到后来,实在没撑住,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熬夜确实对心脏很不友好。 第59章 山楂糖雪球 为给几个孩子压惊,晚饭后,林羡便去摘了一箩野山楂。 也没等过夜,当晚就试着做山楂糖雪球。 等灶台上的铁锅被烧热,林羡放入一斤饴糖,又给加几勺蜂蜜,然后才倒上冷却的开水。 知道后来的娘是在给他们做没吃过的零嘴,仨兄弟也不走开,跟着林羡待在张家。 从林羡这里问去怎么处理野山楂,沈大毛就带着两个弟弟摘山楂果蒂。 林羡没拦着,知道几个孩子想帮忙。 当锅中的饴糖融化,林羡开始不断用铲子搅拌汤汁。 沈大毛看她顾不上烧火,立即跑到灶台后,小手抓了一把树枝,拗成两截,塞进灶洞。 自从确认自己不会因为多吃被送人,沈二毛又恢复以往的没心没肺,给山楂摘果蒂的时候,不忘往自个儿嘴里塞一颗。 尝到味道不好,他又吐出来,悄悄藏到自己怀里。 ——打算晚些再去扔掉。 因为娘说过,不能随地扔脏东西。 发现后来的娘往锅里淋醋,沈二毛没再管山楂,跑到灶台踮脚:“加这个会不会更酸?” “不会。”林羡继续用铲子搅糖汁,一边解释淋醋的原因:“加点醋,可以让糖汁快速出现结晶现象,还可以减轻饴糖和蜂蜜的甜味。” 沈大毛跟着问:“结晶又是什么?” 作为一个理科生,让林羡解释何为结晶不难,但考虑到听的人不是出生于自己那个年代,在用词上,她还是尽量迎合当下:“结晶就是让这锅糖汁再变成粉末状的饴糖,我们可以称它为糖霜,裹在山楂上,既可以减轻山楂的酸涩,你们拿来吃的时候,也不会太粘手。” 说完,看锅里的汤汁越发粘稠,林羡没再让沈大毛烧火,自己则把山楂统统倒进糖汁中。 沈大毛不用继续烧火,也跑到灶台旁看林羡怎么做山楂球。 随着锅里糖汁温度的降低,山楂表面也出现白色晶体,直到红彤彤的山楂彻底被糖霜包裹,林羡才停下搅拌的动作。 把锅铲搁一旁,发现仨孩子都等在灶台旁。 尤其是个头最矮的沈三毛。 不知何时,小家伙从外面搬来了板凳,然后往板凳上一站,等他的脑袋比灶台高,也能像哥哥们那样,看到锅里娘做的零嘴。 沈大毛又看林羡:“这个就是山楂球?” 来下塘村以前,他和二毛他们跟着爹爹生活在北地,也吃过不少零嘴。 或许二毛已经忘记,但他还记得那些味道。 每次看金来宝吃零嘴,他都会想起来。 然而,这种裹着糖霜的山楂球,却是他第一次见。 林羡在杂货铺还买了盛东西的陶罐。 这会儿,她把凉透的山楂球装罐,期间又往每个孩子嘴里各塞一颗。 糖霜融化在舌尖,沈大毛把山楂嚼碎。 酸酸甜甜,一点也不涩口。 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沈二毛含着嘴里的山楂,舍不得咽,只是不断吮甜滋滋的口水。 等林羡合上陶罐盖,小家伙瞅见锅里还剩十几颗山楂球,小手指着锅里,一边提醒:“还有几颗没装起来。” “这些,得留着做山楂糖水。” “山楂糖水?” “对。” 林羡往锅里舀了勺水,然后绕去灶台后,添了一把火:“用大火炖一刻钟,再加些饴糖,这就是一锅山楂糖水。” 山楂糖水,他长这么大还没喝过。 沈二毛扒着灶台,透过热气瞧着后来的娘。 那个老头说,如果给他做孙子,可以每天吃红烧肉,可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吃肉了,只想吃娘给的山楂球,喝娘做的山楂糖水。 夜里,入睡前,沈大毛的询问从旁边传来,“二毛说,你今天流鼻血了。” 林羡没否认,还是那个解释:“天气干燥的缘故,没什么大碍。” 小家伙默了会儿,稚嫩的声音再次传来:“以后你再流鼻血,记得用手捏住鼻子,以前我流鼻血,爹爹就是这么帮我止住的。” “好。” 得到应允,沈大毛才放心。 林羡想起今日在城外见到的北府军,如果她没记错,沈家大郎,也就是仨孩子的父亲,战死前,便是在北府军中。 对这个素昧蒙面的便宜丈夫,林羡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此刻听沈大毛提及,她还是问了一句:“你爹他从军十几年,在军中任什么职务?” 话落,林羡才意识到不妥。 沈大毛离开北地才四岁,又能知道什么? 正想结束话题,听到孩子说:“我爹爹是给齐伯伯养马的。” “齐伯伯?” “嗯。” 沈大毛又告诉她:“齐伯伯很厉害,很多人都听他的。” 林羡猜测,这位‘齐伯伯’估计是将级人物,至于给将军养马的沈大郎,再不济,应该也是个伍长。 “以前我经常跟着爹爹去齐伯伯家做客。” ——看来是在将军府上养的马。 没等来林羡接话,沈大毛侧头望去,想到隔壁瘦巴巴的张驴蛋,不由得道:“爹爹可以拉开很重的弓,胡大娘子都夸他射箭好,爹爹比很多人都高,我跟爹爹出去,遇到水坑,爹爹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 后来的娘终于出声:“那看来你爹爹很强壮。” “是很强壮。” 听出后来的娘是在夸爹爹,他拼命回忆起爹爹的模样,随后补充:“爹爹有很多胡子,脸上还有一道疤。” 胡大娘子说过,男人要有疤有胡子才好。 “爹爹还能一口气吃掉半只羊。” 林羡:“……” 她算是听出来,自己这个便宜丈夫,怕不是翻版李逵。 虽然她欣赏刚硬类长相,不代表她能接受一个油腻型大汉做丈夫,若非沈大郎已死,她恐怕得再逃一次婚。 “其实爹爹——” 沈大毛还想再说,却被后来的娘打断了:“睡觉,不准再出声。” “喔。”小家伙往被褥里一缩。 过了会儿,忍不住又说:“下次你去卖猪下水,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起?”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林羡与吴寡妇商量好明日去赶集。 最迟后天早上,她又要去县城卖熟食。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安,也元旦快乐! 第60章 念书问题 林羡没想拖家带口做生意。 不说家里没出行工具,就是有牛车马车,身边带着个孩子,也会有诸多不便之处。 特别是,她摆的还是临时摊。 “你跟着我去摆摊,二毛还有三毛怎么办?” 林羡问他:“不怕再有人抱走他们?” 沈大毛似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接话接得很快:“我会跟裴南讲好,让二毛还有三毛去他家。” 裴家的男人常年打猎,哪怕是年过五旬的裴老爷子,腿脚功夫也不比村里的壮年差,自然不怕人去闹事。 “我跟你一起,可以帮你收银子。” “你会算账?” 这一问,直接把人给问住。 林羡又道:“你没学过怎么算账,回头算少了自己吃亏,算多了客人不高兴,或许就不会再到我这里买熟食。” 小家伙在被窝里咬唇:“那我可以学。” “那就等你学会了算账再陪我一块儿去摆摊。” 这次,沈大毛没再有异议。 林羡却因孩子想学算账这件事考虑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管是六岁的沈大毛,还是五岁的沈二毛,在大户人家孩子三岁就启蒙的古代,这兄弟俩将来若不打算在地里刨食,是该送去学堂念书了。 沈大毛总想跟着她,也是因为无所事事。 林羡自己不懂插秧种田,自然不希望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日后变成被苛捐杂税压弯腰的庄稼汉。 学会识文断字,就算不走科举的路子,也能找到一份不错的活计。 在铺子里当账房先生,总比去码头上搬货物来得轻松。 林羡心里记挂着孩子上学的事,翌日大清早,在去邻村赶集的路上,便向吴寡妇询问了县城学堂的事。 “你要送大毛他们去学堂?” 吴寡妇诧异。 而且,不是送一个,是把大的两个都送去念书。 “这学堂的束脩可一点不便宜。” 只当林羡不清楚县城那些学堂怎么收的束脩,吴寡妇不得不提醒:“先不提卞城的麓山书院,便是咱们县里的两个学堂,收的束脩也不低。就说你驴蛋哥跟沈耀祖念过书的那个私塾,每年就得五两银子的束脩,这里面,还不包括逢年过节给师长备的那些礼。” 当年为了供儿子念书,吴寡妇绣帕子绣荷包差点熬坏眼睛,饶是如此,依然欠下一屁股的债。 隔壁老钱氏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要不是沈大郎回来一趟,沈家还住茅草屋呢! 哪轮得到老钱氏如今坐在家里享清福。 供一个孩子上私塾尚且如此,更别说要同时供着两个。 吴寡妇自问,换做她,是做不到林羡这一步的。 毕竟那仨孩子都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去的,平时不冷着饿着他们,这后娘就够厚道了,哪还顾得上给他们念书? “虽说这猪下水能挣些银子,但两个孩子一年的束脩至少十两,再加上家里的花销,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羡已经从吴寡妇话里了解到学堂的基本情况,也知道吴寡妇劝阻她是出于好意,如果她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即使勉强把孩子送进学堂,孩子这书念得也不会太开心。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攀比。 学堂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林羡没反驳吴寡妇的话:“那我再想一想。” 虽然她身上有十两银子,但这点钱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孩子的束脩,恐怕还得靠卖熟食去挣回来。 况且,再过两个月就该过年。 让俩孩子年后去念书,是林羡打算好的。 有吴寡妇在,除了一整套猪下水,林羡又买下一个猪头,准备回去做两坛卤味。 就在林羡蹲菜蔬摊前选山椒的空档,吴寡妇已经与肉摊老板商量好,往后每隔三天,肉摊老板就送一套猪下水到下塘村。 林羡也没因为下水卖不出去就占屠夫便宜,根据熟食制作的成本来分配,给了屠夫三文钱一斤的价。 一套猪下水五六十斤。 算下来,可以挣两百文钱。 对肉摊老板来说,这算是意外之喜。 几十斤猪下水,平时卖不出去,最后都得扔掉。 带来草市上,是想碰碰运气。 现在有人愿意买这些,还要长期跟他合作,自然是求之不得。 又看林羡她们两个妇人提着六七十斤东西有些吃力,主动提出收摊后,替她们把猪头跟下水送到村口。 等林羡跟吴寡妇回到村里,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 临近晌午,却是没几户人家升起炊烟。 自从与林羡他们一块儿吃饭,吴寡妇也习惯了一日三餐,一进村就想着赶回家洗菜揉窝窝头。 结果,刚跨进门槛,看到里面的情形,吴寡妇忙喊住回隔壁的林羡。 林羡走到张家门口一瞧。 蹲在井边淘米的,可不就是沈二毛。 至于沈三毛,弯腰坐在板凳上,正撅着小屁股择菜。 没瞧见最大那一个,林羡正想问兄弟俩,一道小小身影从张家后院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火钳。 林羡猜到沈大毛是在后头喂鸡鸭,也不再回自家,径直进张家院子,撸起袖子开始做饭。 一大碗西红柿炒饭出锅,仨兄弟就围到桌前。 等米饭煮好,林羡先盛三碗,往每个碗里舀两勺西红柿炒鸡蛋,最后,给白白的米饭淋上汤汁。 加了糖的番茄汁酸酸甜甜,混着米饭,开胃又可口。 吴寡妇瞧着三个孩子端起饭碗坐去门槛上,吃得别提有多香,不由得感慨:“要拉扯大三个孩子,怕是不容易。” 林羡不甚在意地笑笑,回到灶台前继续盛饭,一边说:“穷养也好,富养也罢,总能养大他们。” 门口,沈大毛听到这话,扭头收回目光。 随后把一块鸡蛋放进二毛碗里。 二毛嘴边沾着米粒,不解地看过来:“哥你不吃吗?” “我吃这个。”沈大毛夹走弟弟碗里的番茄,轻轻咬一口,甜甜地,像极他此刻心底的感受。 午饭后,林羡刚带仨兄弟回到隔壁,裴南就上门来。 林羡注意到他手里的空陶盅,便知道裴家人最后还是选择用那些蛆来治腿,让裴南等在前面,她自己则拿着陶盅,又去后院取了些新生的蛆。 正准备去趟裴家,一辆马车停在了沈家门前。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安! 谢谢大家这几天的打赏! 求一波推荐票,明天推荐票过九千,后天就加更! 第61章 惠民药局 车夫‘吁’停马车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跳了下来。 林羡认出对方,是回春堂的窦少东家。 窦衍看到一身女装的林羡,也没觉得太惊愕,恭敬地弯腰作揖,依旧是那副容易害羞的局促样,还拿‘先生’来称呼林羡。 早前在回春堂,林羡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性别。 那位窦夫人早就察觉她是女儿身,会告诉自己儿子也不奇怪。 林羡没忘自己当日许的承诺,让这位窦少东家有事可以来下塘村寻自己,如今对方上门,也没觉得麻烦,主动问及:“是我先前背给你的针灸理法出了问题?” “那个没问题。” 窦少东家臊红了耳根,“就是,就是有点事,需要征询林先生的意见。” 话音刚落,马车里又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位衣着得体的老者。 老者由车夫搀扶着下车的时候,窦少东家就把对方的来历告诉林羡:“这位是临沂城惠民药局的李管事。” 临沂城,便是靖阳县所属的州府。 也是除卞城以外,与靖阳县相距最近的大城。 回春堂在靖阳县收了药材,大部分就是卖给惠民药局。 看出林先生似乎不知道惠民药局,窦衍又解释:“惠民药局,是咱们大魏除保仁堂之外最大的药铺商号,在每座大城都设有分铺。” 林羡已经听明白—— 这惠民药局,相当于现代的连锁药店。 “所以,是这位李管事找我有事?” 窦衍刚准备回答,李管事就快步走过来,冲林羡拱了拱手:“听闻林姑娘有能治惊风之症的药方,老朽才觍着脸请窦少东家带我过来,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老朽的冒昧来访。” 林羡扭头瞅向窦少东家,后者面红耳赤,“不、不是我传的。” 生怕先生不信他,窦衍立即解释:“是胡师伯去了临沂城,跟人说起他在靖阳县治好一个小孩急惊风的事。” 这个小孩,自然是沈大毛。 林羡与窦少东家口中的‘胡师伯’虽说只有几面之缘,也看出对方的刚愎自用。 对方认定自己治好的沈大毛,在外面与人提及,也是很正常的事。 为彰显自己的好医德,自然也该把孩子亲属不知感恩、倒打一耙的部分顺道儿说一说。 这百草堂又恰好与回春堂隔街相望。 李管事来回春堂收药材,免不了提上一嘴。 毕竟那位胡大夫,近日又在州府治好了刺史大人孙女的急惊风。 “胡师伯在临沂城说,说林先生你讹百草堂的银子,我实在听不过去,才告诉李管事是你把大毛小公子医好的,不关我师伯的事。” “正是如此。” 李管事把话接过去:“若非窦少东家告诉老朽,老朽也不会知道,这惊风之症,竟存在如此有效的方子。” 这番奉承,林羡却未收下。 “孩子那次能被治好,运气占了很大成分。” 既然知道这位李管事为何而来,林羡也没拐弯抹角,“就跟其他大夫开的药方一样,我的法子也不是对每个患惊风之症的孩子都有奇效,如果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张治惊风之症万无一失的药方,怕是要失望而回。” 李管事听了,不由得转头看窦衍。 窦少东家在话语间对这位‘林先生’多有推崇,可不像在糊弄自己。 “我赶着出门一趟。” 林羡也没逐客,只是如实相告:“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两位还请自便。” 裴南一直安静等在边上,心里记挂着爹爹的伤,却又不敢催促,发现林羡没跟客人聊几句就往外走,立即跟上去。 然而走到半路,瘦黑的小少年还是忍不住问:“林姨你这样走掉,会不会不好?” 他知道,林姨是因为大毛才会给他爹爹治腿伤。 林姨愿意先去他家,他心里高兴,却也不希望因为自家的事,叫那些客人受到怠慢。 “没什么不好的。” 林羡看了看陶盅内做过清理的蛆虫,一边回答他:“凡事讲求先来后到,我先答应去看你爹,自然该把这事先做好。” 至于那位李管事,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最后会不会因此交恶,端看对方的胸襟宽不宽阔。 林羡不知道的是—— 她走了以后,李管事并未离开。 窦衍瞧着李管事从马车里拿下板凳就坐在林先生的家门口,也是愁得不行:“林先生都说,她那个法子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您这样……这样,不是叫我为难吗?” 早知这李管事如此无赖,他才不会把人带过来! 明明说好,问一问,不成就回去。 “回头林先生迁怒到我头上,再也不肯理我怎么办?” 李管事却道:“我瞧着这位林姑娘,不像是蛮不讲理之人。” “那你也不能说话不算数!” 见窦少东家还是围着自己打转,李管事只好又说:“方才在门口,还有个半大少年,林姑娘说有急事,想必与他有关,咱们来了以后,林姑娘并未真的无视咱们,却也没忘记旁边的少年,说明她是个原则性颇强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我就迁怒于你。” “那又怎么样?”窦衍看李管事两手兜着袖口,坐得那叫一个老神在在,开始泼他冷水:“林先生说没药方,那就是没药方,就算你坐到天黑,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李管事掀眼皮瞅他:“不是你告诉我,林先生亲口说过,按她的方法来治惊风之症,有七八成把握。” 窦衍:“……”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舌头反驳:“那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 “治愈惊风之症,能有七八成把握,已经足够。” 其实李管事不是今日才从窦少东家嘴里得知有位林先生能治急惊风,前些日子他把探听到的消息送去金陵,一直在等家主的回信。 今天一早,他收到家主的答复,不敢再耽搁,套了马车就赶来靖阳县。 那个胡慵民在临沂城扬名后,得到刺史推荐入太医局不说,还被保仁堂招揽了去。 李管事也曾上门拜访,对方却因前几年惠民药局的皇商头衔被保仁堂所夺之事,认定惠民药局江河日下,不肯当场答应把名牌挂在惠民药局,只说考虑考虑。 结果呢。 他刚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椅子,保仁堂就放出话来,说能治小儿惊风的胡太医,已是保仁堂的挂牌大夫。 因为这事,惠民药局成了整个临沂城的笑话。 ------题外话------ 推荐票过九千,明天加更! 收到通知,8号上架,以后就天天多更了! 第62章 号脉?给银子! 加上保仁堂的刻意宣扬,如今不止临沂城,就连金陵那些贵人,也知道临沂城下面的小县出了这么一位儿科圣手。 接连治好两位小儿急惊风,即便是太医令也不一定能做到。 如果他没从窦少东家这里得知真相,也差点以为胡慵民是个在医术上有着极高造诣的大器晚成之才。 既然靖阳县这个孩子并非胡慵民的药方所治愈,那么,胡慵民能治好刺史大人的孙女,才是真正的瞎猫碰到死耗子,走了好运道! 不管是惠民药局还是保仁堂,除了卖药材,也卖炮制好的中成药。 自打那胡慵民把名牌挂在保仁堂,不过短短数日,根据他开出药方制成的药丸,卖出去的不计其数。 特别是治疗小儿疾病的中成药,一度卖到供不应求。 甚至还有外地的达官贵人派家仆前来,在保仁堂外排起长队,只为抢到一瓶治急惊风的药丸。 大魏的皇商,是五年一选。 就算胡慵民徒有虚名,外人却是不清楚的。 现如今,保仁堂得一儿科圣手,惠民药局若再不想对策,明年入选的皇商名额,又该让保仁堂独占鳌头。 也正因为如此,家主看过他送去的信件,才会叫他务必拿到这位林先生医治惊风之症的方子。 窦衍看李管事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显然是真不打算走了,他恨不能把人连带板凳扛上车,偏偏没那个力气,正打算去拉人,眼角余光却瞥到门内的一道小身影。 沈大毛其实已经在门后站了会儿,也有听到窦少东家与那老头儿的谈话,清楚他们是为什么来的自己家。 不过,他还是明知故问:“你们坐我家门口做什么?” 窦衍羞红耳根。 倒是李管事睁开眼,瞧见端着畚箕站在门槛后的小娃儿,扭头询问:“这位是?” 不等窦衍回答,他就自个儿反应过来:“莫非,就是大毛小公子?” 嘴上说着,也匆匆站起身。 李管事在州府药铺干活,见过不少患上惊风之症的幼儿,有的也被治愈,却很少见眼前孩子这般不到一个月就生龙活虎的。 远的不提,就说赵刺史家的小小姐。 被胡慵民治了七八天,虽然性命被保住,说话却是不太利落了。 哪怕赵府瞒得紧,却依旧管不住每一个下人的嘴。 以前他甚至见过惊风痊愈后成痴儿的孩子。 哪像这大毛小公子,一会儿瞅瞅他,一会儿又去看窦少东家,眼珠子转得那叫一个溜,可不像是有后遗症的。 这般想着,李管事快步到门槛前,问得和蔼:“大毛小公子,可否让老朽替你号个脉?” 沈大毛从窦衍身上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面前哈腰的老者,“我听说,给人号脉是要收银子的。” 李管事:“……” 那是大夫给人号脉,病患付大夫诊金。 ——不是病患让大夫号脉,还倒收大夫的银子呐! 道理谁都懂,耐不住身体诚实。 李管事往怀里一掏,掏出一把碎银来。 刚想拣一块给这大毛小公子,后者忽然问:“这些银子都给我的吗?” 童音稚嫩,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正挑最小那块的李管事再也下不去手。 想到自己来此目的,他一咬牙,忍痛割肉:“……是,都给你了!” 沈大毛把七八块碎银子藏进自己怀里,确定不会掉出来,这才伸出左手,由着老头儿给自己号脉。 号脉的时候,他又与窦少东家说话:“我娘教你的,你都学会没?” 李管事不得不提醒:“大毛小公子,噤声!” 能掌管惠民药局在临沂城的药铺多年,李管事自然也懂医术,虽不比那些坐镇大夫,给人看个头痛发热还是会的,号脉更不在话下。 然而—— 这大毛小公子的脉象,竟是与健康小儿无异! 平和,较成人软而稍数。 已无大病后的虚浮。 再让孩子伸舌,舌苔亦无异状。 一想到窦少东家先前提的,这大毛小公子从病发到病愈不超过一日半,李管事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若惠民药局得到这位林先生的方子,何愁挣不来明年的皇商名额?! ——等,必须等。 不等来林先生的点头,他绝不离开下塘村! 瞧着李管事又去与板凳为伴,窦衍正想敦促他回去,袖口被扯了一下,扭头,发现是大毛小公子。 沈大毛又扯他:“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等俩人进门到角落,沈大毛才出声:“那个老头儿,他人是好还是坏?” 窦衍听出孩子话里的认真,也未敷衍,“算是好人吧,我爹还在那会儿,就是跟惠民药局有药材生意上的往来,后来我爹没了,回春堂不再给人看诊,只收药材卖药材,我娘带我去临沂城找这位李管事,他没有因为我们孤儿寡母就压低我们的药材价,每月还派人来靖阳县收药材,不需要我们再特意送去。” 所以,这老头应该不是个坏人。 沈大毛确认好这点,放开窦少东家跑了出去。 跑到李管事面前,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认不认识金陵的贵人?” 金陵的贵人,可都是皇亲国戚。 李管事这样的商贾管事,当然接触不到皇亲国戚。 不过,他没资格结交,他家老家主可以啊。 当下一捋胡子,讳莫如深地开口:“咱们惠民药局遍布大魏四十六城,要说金陵城里的贵人,还是熟悉一二的。” 话音刚落,沈大毛就接上来:“那你能不能叫金陵的贵人,砍掉那个胡大夫的头?” 李管事:“…………” ------题外话------ 12点左右,二更,么么!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打赏,还有推荐票,爱你们! 第63章 相信你个鬼(二更) 活到天命之年,李管事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药铺还能兼做杀人越货的买卖。 沈大毛看他久不回话,就猜到这老头儿治不住那个胡大夫。 既然如此,也就不想再待在外面。 李管事见孩子要走,也知道这是林先生家中小儿,一边伸手拉住,一边好声好气地解释:“大毛小公子,不是老朽不答应,实在是,这普天之下,能砍那胡慵民脑袋的,只有当今圣人。” ——不是贵人,原来是圣人。 记住这点,沈大毛又问:“那你能不能叫圣人砍他的头?” “话可不敢这样讲!” 虽然童言无忌,传出去依然是大不敬。 生怕这大毛小公子再吐出惊人之言,李管事忙说:“咱们圣人是明君,除非这胡慵民犯下恶事,要不然,不会随便砍他脑袋。” 孩子如此厌恶胡慵民,李管事大概猜到缘由。 于是,又补充道:“那胡慵民欺世盗名,还陷林先生于不义,若想让他付出代价,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沈大毛好奇地问。 “既然胡慵民盗的,是林先生的名,只要林先生肯出山,制出那专治小儿惊风的药物,当初林先生治好大毛小公子惊风之症的真相,相信不久便可大白于天下!” ——相信你个鬼! 没想到,这糟老头也坏得很。 他明明记得,后来的娘不是这么说的。 一旦大家知道他娘会治小儿惊风,肯定都跑来他们家。 就跟这老头儿一样。 还会有贵人把后来的娘接走。 他和二毛还有三毛不想跟后来的娘分开,更不想后来的娘去金陵。 后来的娘治不好贵人的病,贵人很可能打死她。 心里这般想着,沈大毛面上却未显,只懵懂地说道:“这个要问我娘,裴南他爹打猎被熊瞎子抓伤腿,整条小腿都烂了,县里大夫都说不能治,不过我娘有办法,就刚才,她去裴南家给裴南他爹治腿了。” 李管事的心神,瞬间被孩子的话牵引住。 “林先生,还能治野兽抓出的伤?” 沈大毛重重点头:“我娘说过,只有她不想治的,没有她不能治的。” “……”这,什么都能治,不是神医是什么?! 因为激动,李管事双手轻微地发颤。 窦少东家果然没骗他,这林先生真是隐世不出的杏林奇才! 要知道—— 溃烂之伤,是连太医局都束手无策的病症。 当今圣人的亲兄弟靖王,便是于两年前一次狩猎时被大虫咬伤,因伤口溃烂,最后不治身亡。 要是惠民药局招揽下这位林先生,别说一个胡慵民,就算整个太医局都在保仁堂挂牌,又有何畏惧?! 这会儿,林先生正给人治腿,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现场观摩。 这亦是探查林先生虚实的好机会! 李管事是个行动派,当下拉着沈大毛问:“大毛小公子,不知这去裴家该如何走?” “我带你去好了!” 沈大毛说着,又回头瞅窦少东家:“你去不去?” 窦衍正局促地候在门旁。 得知林先生能治溃烂之伤,同为医者,他心里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不过是因为知道,林先生不是张扬之人,才没像李管事逮着大毛小公子各种打探。 如今被大毛小公子一问,终究没抵挡住诱惑,迟疑不过片刻,红着脸点了头。 “那就走吧!”沈大毛率先往村尾方向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绕着后山山脚走了一圈又一圈的李管事终于体力不支,扶住一旁树干,也问出自己的疑惑,“大毛小公子,这条小道,老朽怎么感觉好像走了好几遍呢?” “有吗?” 沈大毛捡着一根树枝:“这里的路都差不多。” 李管事:“……” 他还想再问,沈大毛拿树枝一指前方,“到了,那个就是裴南家!” 这一看,李管事差点岔过气。 敢情那裴家一直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第64章 我是来接小黄回家的 不过,这裴家条件着实艰苦了些。 两间倾斜漏风的木屋,连着个简陋的小院子,位于半山腰处,可以说前不巴店、后不着村。 近几年,李管事也算养尊处优,很久没这般行过山路。 沿途的荆棘,在长衫上划出无数口子。 若非窦少东家出手搀扶,差点就累倒在路旁。 好不容易走到裴家篱笆前,正想推门而入,那扇长满绿苔的栅栏门啪嗒一下,恰好掉落在他跟前。 李管事:“……” “快进来吧。”沈大毛一边往里去,一边交代身后俩人:“我娘不喜欢别人围观她治病,我是偷偷带你们过来的,你们千万别大声说话,先在这个屋子里待一会儿,我去隔壁看看我娘给裴南他爹治得怎么样了,如果她同意你们过去,我再来通知你们。” 被领进其中一间木屋的李管事听了这话,赶紧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大毛小公子放心,老朽就待在这里,绝不随意走动!” “嗯。”沈大毛点头。 转身出去前,又看向窦衍:“你也待在这里,别乱走。” 窦衍立即跟着保证。 沈大毛很满意,这才离开木屋。 瞧着他踮脚抬手把门掩上,李管事也没多想,只与窦少东家咬耳朵:“这下塘村的猎户,真是穷得叮当响。” “好像是不富裕。” 窦衍也注意到屋内陈设。 一张快散架的竹床,一床黑漆漆的被褥,桌椅亦是缺角断腿。 角落里,还有僵死的蜘蛛尸体。 “不过这裴家人,也是懒得令人发指,瞧瞧这灰尘,”李管事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破陶碗,给窦衍看,“足足半指厚!” 话音刚落,门外哐当一声。 像是有东西上了栓。 李管事:“……” 窦衍:“……” 林羡到裴家以后,便着手给裴大换掉伤口处的蛆。 吃饱腐肉的蛆虫体积膨胀。 聚在伤口周围,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林羡神色变化却不大,只拿来干净的银筷,把那些蛆一一取出来。 若说昨日把那盅蛆倒在裴大腿上的时候,裴家人是忐忑不安的,如今瞧着腐肉被清除大半,裴大的高热也退下去,心中的惊撼可想而知。 这可是溃烂之症。 没想到,真的能用虫子来治! 裴大靠在炕头,望着无数盘踞在自己腿上的虫子,不是不恶心。 然而—— 想到自己或许还能活命,这份恶心也就不再难以忍受。 等林羡把新的蛆虫放到他伤口处,裴大心中的求生欲更盛,哑着嗓子问:“我这腿,真的还可以治好?” “就目前来看,只要不再生腐肉便能好。” 方才进来,看到裴大脸色的那刻,林羡就知道,这些蛆没给裴大造成二次感染。 不感染,也就意味着,腐肉剔除后,伤口就会慢慢愈合。 放下陶盅,林羡又叮嘱:“大夫之前开的药,还得继续服用。” 如果她没猜错,那些药有消炎镇痛之效。 一旁的曾氏忙点头:“好,那药家里还剩一帖,过会儿,我就让小叔子再去县里配几帖。” 林羡交代好注意事项就不再久留。 刚从裴家院子里出来,看到蹲在路旁玩小狗的沈大毛。 小家伙瞧见她,立刻抱着小狗站起来。 不等林羡出声询问,沈大毛就兀自交代:“我是来接小黄回家的。” ------题外话------ 大毛:“其实,我是来接你的!” 第65章 不能让别人把后来的娘抢走 小小的奶狗窝在孩子怀里,那双乌溜溜的眼眸,也像抱着它的新主人,巴巴地等待林羡走近。 林羡注意到沈大毛身上沾的鬼针草,“又去后山了?” “我就随便逛一下。” 小家伙撸着狗:“只在外面转了转,没太往里走。” “没往深处去就行。”林羡的强迫症上来,替沈大毛摘掉裤腿处的鬼针草:“要是想吃鸭子,明天我从县里带一只回来。” 知道后来的娘是误会自己在山里找东西吃,一抹红晕飘上沈大毛的脸蛋,但他没辩解,只顺着往下道:“我还吃大肠,不吃鸭子。” “那咱们明天就做葱炖大肠。” 沈大毛好奇:“也跟炒大肠一样好吃?” “这要看个人口味。”林羡瞧着孩子长了些肉的小脸,不由得提前嘱咐:“明早我会煮好一锅猪肝粥,如果我中午回来得晚,就让吴奶奶先给你们热着吃。” 也是因为仨小的需要照顾,她才没叫吴寡妇一起去县里。 “明天,真的不用我陪你一起?” 沈大毛又问。 林羡也没松口,“我已经跟裴南的爷爷说好,请他明早送我去县里,你呢,就在家照顾二毛他们。” 考虑到孩子闷在家里无聊,林羡又说:“你可以邀请裴南还有虎娃去咱们家玩,山楂球,还有别的零嘴,这些都能拿出来招待他们。” 沈大毛听了,耳根泛热。 中午裴南来他家,趁着后来的娘去后院,他悄悄跑进屋里,把炕头装山楂球的陶罐抱下来,抓了五六颗山楂球给裴南。 他还告诉裴南,这个在外面卖不到,只有他娘会做。 为此,裴南越发地羡慕他。 裴南他娘干绣活挣银子,却从不给裴南买零嘴,更不舍得用那么贵的饴糖给裴南和虎娃做吃的。 裴南也说,后来的娘,是下塘村那些后娘里对孩子最好的。 所以—— 他更不能让别人把后来的娘抢走。 林羡带着沈大毛回到家,门口挡路的马车已不见。 只当那位李管事和窦少东家已经回去,林羡没往别处想,用皂角清洗过双手,确认沈二毛兄弟俩都在家,这才放心地去隔壁与吴寡妇处理那些猪下水。 家里突然多出一条狗,原本在后院玩搭房子的俩小只丢掉砖块,围着哥哥就要抱‘小黄’。 “它不叫小黄啦。”沈大毛纠正。 沈二毛拿小手摸着狗头,不解地看哥哥:“那它叫什么?” “它现在叫将军,娘起的名字。” “那它,为什么叫将军?” 最小那个不断往哥哥身上靠,生怕自己被落下。 沈大毛把一捧干稻草抱进自己这两天搭的‘狗屋’,给匀称地铺开来,一边解释:“因为娘说,‘将军’像一个人。” “像谁?”沈二毛也蹲下。 “也是一个将军。” 沈大毛继续在‘狗屋’前忙活:“娘说了,等‘将军’长大,可以看家,也可以保护我们,会像那个将军一样厉害。” 沈二毛忽然道:“我长大以后也要做将军。” 做了将军,他就可以保护哥哥弟弟。 顺便保护后来的娘。 “嗯。”沈大毛接下弟弟的话:“你以后做将军,我去做生意,这样我们就能住大房子,还能有很多银子花。” “那三毛呢?” 沈二毛没忘记弟弟。 沈大毛扭头望向旁边搂着小狗的三毛。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给矮萝卜似的三毛分配任务:“三毛就在家陪着娘,我们都不在,如果坏人把娘抢走怎么办?” 就像今天那个糟老头。 幸亏他及时发现,已经把老头儿关起来。 别人不知道后来的娘能治急惊风,也就不会再来打扰他们。 林羡对自己后儿子干的好事一无所知,哪怕有吴寡妇帮着打下手,也忙到晚上戌时才把四五十斤猪下水做成熟食。 隔日卯时,裴老爷子就驾着牛车在村口等她。 进了县城以后,林羡没换地方,又去上回摆摊的巷子。 裴老爷子看她的东西不少,特意给她送到巷口,停下牛车后,不忘交代:“我就在城门外的茶寮等着。” 言外之意,是不用林羡自己再走回村。 林羡自然明白,裴老爷子愿意在城外干等上几个时辰,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儿子。 一如沈大毛先前所言。 这裴家,确实是知恩图报的。 考虑到自己得在这里摆一上午甚至更久的摊,林羡取出一截肥肠,在牛车上快速切好,洒上鱼酱又用油纸包严实,下牛车的时候,也把那包熟食交给裴老爷子:“这是我自个儿做的,您要不嫌弃,就留着沾酒吃。” 裴老爷子出门,是带着酒葫芦的。 方才林羡在后头切肥肠,他就已经闻到那股香。 这会儿,得知林羡切好的熟食是给自己的,裴老爷子也没扭捏,接过油纸包塞到怀里,二话不说就替林羡把一竹筐熟食提进巷子,还给她寻了个宽敞位置。 裴老爷子刚把牛车驾走,一个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的小厮也匆匆离去。 第66章 肖像贵人的脸 林羡放下肩头竹篓,听到似乎有人在喊她,回过头,发现是上回卖梨的老者。 老者还把摊摆在原来的地方。 “丫头你可算又来了!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天天有人来巷子里,逮着摆摊的就问,卖熟食的在不在。” 那日林羡也送了老者半斤熟食。 老者回去后,让老伴在蒸地瓜时捎上肥肠。 几把柴塞灶洞里,热气升腾,鱼酱香顿时四溢,馋得他不顾地瓜未熟,掀开锅盖就把肥肠端出来,就着黄酒吃了一大半。 邻居闻到香味,特意跑他家询问。 以为他从酒楼买了菜回去。 若非老伴藏得快,剩下半碗熟食就得分出去。 虽说这熟食味道好,价格也定得不低,对寻常人家而言,只能偶尔买个半斤解解馋。 然而,吃不起归吃不起,林羡不来卖熟食,也叫老者想得紧。 “你要再不来,我都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摆摊。” “这几日家里在盖房子,给耽搁了。” 林羡一边与老者扯着家常,一边从竹筐里取出粗布摊在地上。 老者看她今日熟食比上回多出不止一倍,种类也更多,不由得问:“这是猪肺吧?” 林羡顺着老者的眼望去,看到那堆猪肺后,笑笑:“是猪肺。” “这个猪肺,处理得不好可就是苦的。” 另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林羡抬眸看到的,便是一条镶玉的腰带。 那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男子。 头簪玉冠,一看就是县城里的有钱人。 男子兀自蹲下身,伸出手翻了翻竹筐内的猪肺:“处理得倒是挺干净。” 说着,他抬头问林羡:“你这猪肺怎么卖?” 猪肺清洗不像猪肠那么麻烦。 成本降下来,定价自然也跟着下调。 得知猪肺卖二十五文钱一斤,男子眉头微蹙:“我要是没猜错,你这猪下水拿来怕是没花几文钱。” 林羡听出对方的言外意,是嫌她挣差价挣得太厉害。 “所以呢?”林羡把竹筐上的粗布盖回去,也接下男子的话,“澜记的糕点,还卖一百五十文钱一盒,一盒糕点也不过十来块,照你说的,做糕点只需用到小麦粉跟饴糖,他们卖五十文一盒怕是都能赚不少。” 男子眉头皱得更紧:“澜记的糕点,用料是顶好的白面和饴糖,口感也极佳,怎可与猪下水相提并论?” “同样是卖口感,为何不能放一起比较?” 男子想反驳,却被林羡抢先一步:“你认为猪下水不值钱,不就是因为它有味儿,白面价高,也是因为它经过加工,不再像小麦那般糙口。” “无论是白面、澜记的糕点,还是我这熟食,值钱的,都是一道工艺。” 卖梨老者帮腔道:“卖的不就是一门手艺。” “酒楼里一盘青菜卖十文钱,还不因为是大厨炒出来的,在我们乡下地方,这时候的青菜,一文钱一斤都没人买。” 这话,得到旁边菜摊小贩的认可:“可不是,早上我把这些菜挑来,到了晌午,估计还得挑回去喂猪。” 男子:“……” 没看出对方想买熟食,林羡也就不再理会。 请老者帮忙顾摊,她自己则起身,去敲了那位俞嬷嬷的门。 结果,手刚碰到门板,院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冷不防对上俞嬷嬷那张苦大仇深的冷脸,饶是林羡有一定心理准备,也是一愣。 不过她很快回神,莞尔道:“嬷嬷要出门?” “有事?”俞嬷嬷不答反问。 “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再跟您租一上午陶炉。” 俞嬷嬷打量她一眼。 随后,便放开手里两扇门。 转身往里走,发现门外的人未动,俞嬷嬷侧头望过来,讥诮道:“怎么,还打算让我个老婆子给你搬到摊位上去?” 林羡:“……” 跟着进门,林羡直接去取陶炉。 等她从灶屋里出来,俞嬷嬷已在躺椅上晒太阳。 林羡想到自己在灶上瞅见的那碗窝窝头,硬得已生霉斑,怕老太太回头吃了身体不适,经过躺椅旁边,还是提醒一句:“虽然这种天气东西坏得慢,您一个人住的话,还是每顿现煮比较好。” 老太太掀眸扫她,未言语。 林羡经过躺椅的时候,俞嬷嬷突然出声:“你是靖阳县人?” 虽不知这古怪老太太为何这般问,林羡还是如实回答:“我是靖阳县下塘村人。” “出身乡野,难怪如此粗鲁。” 林羡:“……” 俞嬷嬷兀自摇着手里蒲扇:“方才那男子,是程家大公子,也是澜记和福来酒楼的少东家,这些日子他天天往这边跑,想来是对你手里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感兴趣,你倒好,上门的生意往外赶,还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我没打算卖掉这门手艺。” 那位程公子的心思,林羡不是没察觉。 对方一来就对她的熟食挑刺,不过是在压低这门手艺的价值。 然后,再以低价买断这个给下水除味的方法。 俞嬷嬷又掀眸看她一眼,哼笑:“一个寡妇带着仨孩子,还整日在外面摆摊,家中稚儿谁来管?我要是你,就谈个好价钱把手艺卖出去,有了几十两银子,足够你在县城租个铺子,以你的手艺,开个小饭馆绰绰有余。” 林羡忽然问:“您怎么知道我是寡妇?” “……”俞嬷嬷。 “方才我跟牛大爷说话,可没见您在门口。” 俞嬷嬷:“…………” 林羡贴心地没再问下去,只把五十文钱搁在躺椅旁的凳子上:“这次我准备的熟食不少,您要是喜欢吃,过会儿,我收摊的时候,给您炒两个菜。” “你倒会献殷勤。”俞嬷嬷冷笑。 林羡却道:“我就是觉得,您像我去世的姥姥。” 俞嬷嬷:“……” 明知这丫头颇有口蜜腹剑之嫌,她终究没继续出言刁难。 然而,等林羡出去后,还是忍不住道:“巧言令色,倒可惜了这张肖像贵人的脸。” ——题外话—— 明天就上架了,意味着收费阅读。 有小可爱问是不是这文很短才这么快上架,在这里回答一下: 因为南枝是新人,走完潇湘本站免费期的常规推荐流程就会上架,更新也是按照潇湘的要求来。 上架首日,是更新一万字,后面的字数是6000+,如果有事,偶尔4000+。 没意外的话,应该是明天中午开v更新。 到时候,请小可爱们多多支持! ps:在qq阅读、pupu读书、红袖读书等渠道有这么多读者,是南枝没想到的,不清楚别的新人怎么样,但南枝这边,是没免费期推荐的,所以,不清楚大家怎么还可以找到这本小说,能遇到小可爱们这些自来水也是我的幸运,以后再接再厉,希望有机会争取到渠道推荐给大家爆更,比心手势! 第67章 你看着他们走的?(一更) 巧言令色的林羡从俞嬷嬷家里出来,那位程公子已经离开,倒是卖梨的牛大爷把摊位换到了她旁边。 等林羡给陶炉生好火、开始拿菜刀切猪肺,卖菜小贩盯着砧板上的猪肺,再也挪不开眼:“这猪下水香,比得上酒楼里的酱肉。” 牛大爷打趣:“你还吃过酒楼的酱肉?” “没吃过,闻过不成吗?” 小贩蹲在自己摊前,理着那几个萝卜:“之前我在酒楼附近摆摊,每次小二喊‘二两酱肉’,我就多吸几口气,回头啃个窝窝头都能带肉味儿。” 说话间,一旁林羡也起锅。 考虑到时辰还早,不宜做炒菜,她炖了一锅猪肺汤。 时下,老百姓的饮用水,大多是雨水。 家家户户,院里都放着大缸。 林羡带上陶罐,去俞嬷嬷家中舀来一罐雨水,老太太依旧是那副不待见她的厌世样,却也没真把她连人带罐赶出来。 因为果蔬摊就在隔壁,也不用林羡跑别处买食材。 一个梨切丁,再拍裂半颗生姜,与猪肺一块儿放入锅中。 这一炖,便是大半个时辰。 生姜去腥,加上猪肺已在家处理好,林羡掀开锅盖的那瞬间,沁人的梨香扑面而来,连着整条巷子都是这股味儿。 锅里,奶白的汤汁沸腾,干净得不见一点油末。 林羡刚拿调羹尝过味,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晃到她摊前,背着手俯身,也瞅着那锅猪肺汤:“这是今天的新菜品?” “……”林羡不认得对方,但还是回话:“这是雪梨猪肺汤,有一定清热润肺的作用。” “还卖三十文钱一份?” 这个熟食价,林羡只卖给过一个人。 中年男人一边问话,一边从旁边取了个空陶碗,然后,就守在陶炉旁,等着林羡把猪肺汤出锅。 “你这手艺,怕是师承大厨吧?” 中年男子又问她。 想起那几个高级餐厅的主厨,林羡没否认中年男子的猜测,只说:“以前村里有个嬷嬷会做菜,后来她看自己后继无人,便把这门手艺教给了我。”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匆匆进来巷子。 正是上次包走熟食的周管家。 周管家到摊位前,对着那捧陶碗的中年男子就道,“帐还有一半没对,您突然跑出来,几位店铺掌柜还都等着呢!” “我这早饭还没吃,你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去干活儿。” 中年男子说着,转身背对了他。 周管家:“……” 眼看林羡要准备盛汤,中年男子忙预定:“既然这汤煮好了,你再给我炒一份肥肠。” 林羡却没答应:“早饭吃炒菜,对您的脾胃不好。” “……”中年男子。 “其实我早上是吃了一碗馄饨的。” 中年男子改口风。 一旁的周管家幽幽道:“怕不是三碗吧?” 中年男子扭头,剐了周管家一眼,再望向林羡,又是那副和气模样:“你瞧我,人长得胖,肯定也比旁人能吃,就给我炒一份大肠,回头你这些熟食,我全要了。” 几十斤熟食,对方全买走,林羡不抗拒这样的买卖。 至于对方是自己吃,还是转卖出去,她已经赚得既定的利润,也就不会管买家怎么处置这些熟食。 正准备答应摊前的中年男子,一个年轻妇人牵着个幼童走了过来,“你这汤是卖的吗?” 锅里的猪肺汤,能盛两碗。 所以,林羡没赶客。 林羡也注意到这对母子的穿着,衣裳半旧不新,胜在干净,比沈三毛没大多少的孩子,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放在嘴边,正在看陶炉上的锅。 孩子眼圈红肿,像是刚哭过一场。 “这个汤,怎么卖的?”年轻妇人询价。 她的右手里,则攥着十文钱。 大概是猜到这汤不会便宜,语气里有着迟疑。 中年男子刚想代为回答,林羡却道:“我这汤不卖。” “……”中年男子。 年轻妇人微张嘴,想说什么,但终归没说出来,正欲带着孩子离开,林羡又开口:“我卖汤面,七文钱一碗,也是用这些熟食煮的汤底,不过我刚开张,你要是能等,可以半个时辰后再来。” 妇人回过身,明显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就含笑道:“我可以等的,就在旁边等。” 隔壁菜贩听到林羡说卖汤面,只比外面的青菜面贵两文钱,生怕林羡再反悔,当即从怀里取出七文钱来:“这汤面,我要一碗。” “那我也定一碗。”牛大爷跟着说。 林羡发现周遭还有小贩想买汤面吃,便主动道:“七文钱是大碗的,如果胃口小,可以买小碗,只要五文钱。” 此言一出,更多人围聚过来。 林羡只收十碗面的定金,趁炉上炖着汤底,去街上买了斤挂面。 至于俞嬷嬷那里。 再被林羡上门借厨具,依旧板着脸。 只不过,在林羡进门之际,老太太突然说一声:“你倒好心,七文钱一碗的加肉汤面,怕是挣不到一文钱。” “还是能挣上二三十文钱的。” 林羡往橱柜里取碗筷,一边回答:“不管是在巷子里摆摊的小贩,还是来巷子里买菜的人,家境都不会太富足,像我的熟食,很难卖给他们。” 所以,她才需要开火,吸引外面的人进来买。 “但汤面不一样,一锅汤底,只需要用半斤猪肺,汤底熬透,挂面自然也带上那股肉香,回头往碗里放一块猪肺,再加些青菜、花生、茭白,满满一大碗汤面,实际上,二十文钱一斤的挂面用不到一两。” 这季节的菜蔬,是最不值钱的。 林羡又道:“算下来,每大碗汤面的成本,不超过五文钱。” 俞嬷嬷:“……” 还以为这丫头人傻心软,原来却是一颗芝麻馅儿。 得亏不是男儿身。 要不然,妥妥的一奸商。 等她回过神,那丫头已经走了,也把她的橱柜洗劫一空,只剩一饭瓢给她插在筷篓里。 ……果然是个面厚心黑的。 林羡借来厨具,那锅汤底也煮得差不多。 把滚烫的汤底倒入陶罐,她又将挂面下到冷水里。 煮面的同时,林羡去河边洗了菜蔬。 待挂面熟到七八分,捞入陶罐的汤底里,把切好的菜蔬一通烹煮。 最后,再把汤面回锅加热。 当汤面被盛入陶碗里,菜肉香味飘出老远。 为了卖相好看,林羡又在每碗汤面上撒一把葱花,一时间,惹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 年轻妇人来端汤面的时候,林羡又给她加了两块猪肺。 “这碗面,怕要亏本。” 中年男子喝完汤,借来牛大爷的板凳,一直坐在林羡的摊位旁。 待年轻妇人道完谢走开去,他才与收拾东西的林羡交谈:“你为她们母子煮汤面,这一顿忙活,还不如炒两盘肥肠挣得多。” 林羡没刻意解释什么。 她只是觉得,一个为孩子的母亲值得尊重。 况且,她也看出来,包括牛大爷在内的其他人都想买熟食。 但熟食的价格,又让他们望而却步。 既然这筐熟食已有买家,她再在这里耗费半个时辰,也算不上本末倒置,说到底,也是在做生意,只不过,挣得比较少罢了。 最终,中年男子以每斤三十文的价格收走熟食。 离开之前,又请林羡炒一份肥肠。 林羡到河边洗干净碗筷,才与陶炉还有锅一块儿物归原主。 再是紧赶慢赶,回到下塘村也过晌午。 林羡与裴老爷子在村口分别,刚走到自家门外,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 正是昨日窦少东家与李管事乘坐的那辆。 以为那李管事又来了,林羡心里想着怎么打发对方,刚跨过门槛,便看到院中与吴寡妇说话的窦夫人。 窦夫人身旁,则站着那车夫。 “林先生,你终于回来了。”窦夫人看到林羡,不改焦急面容。 林羡望向吴寡妇。 吴寡妇立即说明情况:“这位夫人是来找儿子的,她说她儿子昨日和惠民药局的管事来下塘村寻你,谁知一夜未归,到今早上,也不见踪影,这车夫说,大毛昨天告诉他,窦小公子和他家管事搭牛车先回了县城,可他从下塘村一路追到县城,也没追到人。” 窦夫人点头:“我方才问了大毛小公子,他说,确实看到衍儿跟着李管事走了。” 林羡听出这条线索里的关键:“大毛人呢?” “在我家喝粥呢。” 吴寡妇说:“那孩子,一直等着你,两个小的喝完粥在后头玩,他却说要等你一块儿喝,我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得端起碗。” 林羡放下竹筐,径直去隔壁。 确实如吴寡妇所言,沈大毛正坐灶屋里喝粥。 小家伙瞧见她,却没像以往那般黏上去,只屁股在板凳上挪了挪,随后提醒道:“锅里还有粥。” 林羡给自己盛了半碗粥,一边出声:“我刚进村的时候,听说那窦少东家,还有李管事,在咱们村消失了?” “没消失,他们昨天就走了。” “是吗?” 林羡转过身,望向板凳上的孩子:“你看着他们走的?” 小家伙眼睛没瞅她,只低头吃一勺粥。 第68章 我不想你去金陵(二更) 一口粥刚咽下,又听后来的娘问:“早上去后山了?” 沈大毛下意识去瞧两只裤腿。 可是,裤子明明很干净。 林羡本就是拿话在诈孩子,沈大毛的反应,却已经告诉她,小家伙早上确实去过后山。 林羡又说:“窦夫人找不到儿子,心里急得不行,咬定人是在咱们村丢的,村长已经答应她,要召集咱们村的壮丁去搜后山,这时节,熊瞎子出没,人指不定是被熊瞎子抓走的。” “没熊瞎子,他们真的走了。” 小家伙再次强调。 “窦夫人没在县里找到人,难道他们是去了临沂城?” 林羡的话音刚落,沈大毛就接上来:“好像是去临沂城了,我听那个老头儿说,赶着回家去吃喜宴。” “那行。”林羡说道:“我去告诉窦夫人,请她往临沂城走一趟。” 等林羡出去,沈大毛也不再喝粥。 他把剩下半碗粥放桌上,也出了灶屋,刚走到张家门口,瞅见那位窦夫人被后来的娘送上马车。 马车离开,林羡重新去张家。 沈大毛默默跟进来。 见后来的娘不再问自己关于窦少东家的事,他主动提了一句:“临沂城离我们这里,是不是特别远?” “可远了。”林羡坐回桌前:“人要是在临沂城倒还好,就怕误入什么深山老林,大冬天的,即便不饿死,也得冻死。” 沈大毛:“……” 心里装着事,沈大毛没再待在张家。 回到隔壁,他跑进偏屋,翻出自己还有二毛的旧衣裳,都给装一个包袱里,然后,拎着就出门去。 昨天他领那老头去的,确实也是裴家。 却是裴家以前在山里的老房子。 已经七八年没人住。 沈大毛拎着包袱,穿过快到他胸口的杂草丛,驾轻就熟地,找到裴家的老房子。 结果,还没进院子,后衣领被拽住。 沈大毛:“……” 林羡暂时顾不上教育孩子,直接走向木屋,注意到用来栓门的树枝,一下就抽出来。 木门一开,看到屋内情形的林羡:“……” 那位李管事坐在竹床上,脏兮兮的被褥从头裹到脚,活像一个大粽子。 至于窦少东家,正靠着墙壁打盹儿。 李管事瞅见林羡,眼神一亮,就像抓到救命稻草:“林先生再不来,老朽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在这里!” “你胡说!” 沈大毛出现在门旁,拧眉反驳:“我早上还给你们送了地瓜。” 窦衍发现林先生亲自来了,困意顿时全消。 听到沈大毛的话,他当即帮着澄清:“大毛小公子确实给我们送过吃的,就是,就是不让我们出去而已。” 小家伙立马扭头看林羡。 乌溜溜的眼眸,就像在说,我没不给他们吃东西。 既然找到人,林羡没再让他们待在后山。 一行人回到村里,窦夫人还有马车已经等在沈家门前。 窦衍被母亲拉着关心询问,想到自己方才在路上答应林先生的,便道:“我和李管事搭牛车离开下塘村,结果那牛车不去县城,半途把我们放下,我们往回走,人生地不熟,走岔路进了后山。” “都怪我老眼昏花,带错路。” 李管事帮忙圆谎。 说着,冲林羡一作揖:“今日老朽先回去,明天再正式上门拜访林先生。” 目送马车远去,林羡才回自家院子。 傍晚时分,孙大海等人离开,在外溜达许久的沈大毛才进家门。 沈二毛还有沈三毛,还在后院跟‘将军’玩捉迷藏。 沈大毛在家里转悠一圈,因为中午吃得少,他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但他没去屋里拿零嘴吃,也没到隔壁喝那半碗粥。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再回到前院,发现地上有不少碎砖。 从墙角取来扫帚,刚想把碎砖扫进畚箕,瞅见后来的娘从外面回来。 林羡是去了裴家给裴大换蛆。 这会儿,终于空闲下来,才有工夫找沈大毛‘算账’。 小家伙被叫进屋,自觉地往墙根上贴。 林羡坐在炕边,把孩子招到跟前,只让孩子伸手。 然而,看到孩子手心的纹路,有些是被老钱氏使唤着干活留下的痕迹,林羡终究没把从曾氏那儿借来的短尺拿出来。 沈大毛站在炕前,一动不动。 原以为后来的娘要打自己,结果,伸着的手久久没等来痛楚。 以前后奶奶经常打他,所以他讨厌老钱氏。 可是,现在后来的娘不打他,他心里反倒不安。 他还记得,在北地,每每他闯祸,爹爹就让他罚站,至于爹爹,则拿着一卷书坐在旁边,边喝茶边翻阅。 后来的娘把他叫进来,却不像爹爹罚他。 他很怕后来的娘是要告诉他,因为他不听话,她不想再养他们三兄弟。 可他、二毛还有三毛还要跟着后来的娘一起去更大的地方生活,他还要挣很多很多银子给后来的娘,还不想跟后来的娘分开。 这样想着,沈大毛揉起了眼睛。 林羡还在组织语言,却发现眼前的小家伙好像在哭。 “……”林羡没拉过孩子先哄一通,毕竟孩子这次确实犯了错,但她也不再沉默:“说起来,窦少东家还救过你的命,你却把他跟那个李管事骗去后山关起来,他们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沈大毛没吭声。 “你看,因为你不跟我商量,擅自把人关起来,现在,李管事提出要看我怎么给裴南他爹治腿,我不得不答应他,就连治疗小儿惊风的方子,回头我也得弄一张给他。” 小家伙蓦地抬头,湿红的眼睛望向她。 显然,他没料到是这种结果。 林羡继续说:“你把他们关在山里,窦少东家年纪小,想不到自救的法子,那个李管事却也只是裹着被褥坐以待毙,你早上去看他们,他们是不是连大喊大叫都没有?” 沈大毛回忆起今天早晨自己去给他们送地瓜,那老头还跟他讨价还价,说明天想吃烤的地瓜,根本没提放人的事。 “窦少东家或许会因为我,纵容你把他关上几天,但那个李管事,发现被你骗了以后,同样纵容你,不过是因为他有求于我。” 沈大毛眼眶更红:“那以后,以后不让他再来我们家。” 林羡没因为闯祸的是孩子就不说实话:“你以后还要念书,若是幼时便恶名在外,恐怕没一个学堂愿意收你,那李管事现在保证不外传,将来某一天,难保他不会把这次经历当玩笑讲出去,只有我在某些事上做出让步,他才能明白,有的话他永远只能烂在肚子里。” 小家伙忽然说:“我可以不去念书。” “难道你准备以后种地?” “……” 良久,小家伙才又说:“我跟你学做生意。” 林羡却道:“你想学做生意,必须先学会识文断字,要不然,就算你开铺子,也会被人哄骗了去。” 小家伙轻轻咬唇,终于忍不住坦白:“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你会治病,不想让金陵的贵人打你,才会把他们关起来。” 说到后来,径直哽咽出声。 沈大毛为她关人,是林羡没猜到的。 她以为,孩子不喜李管事他们上门叨扰,才会恶作剧捉弄他们。 “我不想你去金陵,我想你跟我、二毛三毛永远在一起。” 如今真相大白,知道孩子是好心办了坏事,林羡自然不会再责罚与他,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仔细想一想,不见得真的是坏事,我把方子卖给那个李管事,可以得到一笔银子,或许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第69章 衡水楚氏(一更) 沈大毛噙着泪看她:“真的不会有事?”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说谎?” 林羡素来不喜与人举止过从亲密,然而,此刻察觉孩子的忐忑,也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有吓到孩子,便把沈大毛虚拥入怀,轻拍他的背:“知道保护家人,这份心意我收到了,不过你年纪尚小,遇到事,还是要多与大人商量。” 被后来的娘拥着,沈大毛忽然就忘记掉眼泪。 意识到后来的娘没有不想养自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以后,我都听你的。” 林羡还不想把孩子养成妈宝男,“我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可以指出来,就像我指出你做错的地方一样。” 可我觉得,你说的就对。 沈大毛在心里道。 随后,他又忍不住问:“那个李管事,会不会让你去金陵?” 既然知道孩子在害怕什么,林羡也没故意吓唬他:“把方子卖出去,我会与他谈妥,不得将我会治病的事外传,也不得再上门拜访。” “那如果他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沈大毛还是不放心。 林羡挽唇:“他是聪明人,会明白其中的利害。” 惠民药局想从她这里获取方子,说白了,就是想超越竞争对手。 比起她那点小顾虑,惠民药局才更怕她被其对手招揽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惠民药局不会跟她撕破脸。 林羡也未曾料到,多年以后,衡水楚氏奉命率五万亲军阻截北周与西莽二十万联军于汉门关,楚氏旁支子孙沈宴任中军主将,其子沈暄、沈泓任先锋营主官,为在战场上拖垮楚氏,大魏京都迟迟不派兵增援,一再扣押粮草药物补给,是她此刻的妥协让步,才换来惠民药局那位老家主来日倾尽全力的相助。 等林羡去做晚饭,沈大毛也进偏屋。 他蹲在炕边,手伸进炕洞挖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一个小布袋。 以前用来盛盐巴的布袋,如今被他拿来装几块碎银子。 这些碎银子,还是那老头给他的。 倒出袋子里的碎银,沈大毛数了又数。 他不知道这些碎银有几两,但他刚才跟裴南的小叔说好了,下次再去县里,给他带一支簪子回来。 上次他看到柳杏娘头上的银簪子很漂亮,后来的娘生得比她好,戴银簪子肯定也比她好看。 他把布袋塞怀里,出屋子就往外跑。 隔壁,吴寡妇出来倒洗菜水,瞧见沈大毛往村尾跑,忙问:“都快吃饭,怎么还出去?” “我马上回来!” 孩子稚嫩的嗓音远远传来。 吴寡妇回到灶屋里,与林羡提了句外出的沈大毛:“这孩子,以前都没声没响的,现在是越来越活泼。” “小孩子,活泼些才好。” 林羡切着肥肠,含笑地接话。 吴寡妇把洗干净的大葱放去林羡手边,一边说:“我就是觉得你太惯着他们,你没瞧见二毛那衣裳,上面全是狗毛泥巴;就是亲生的,也该拎起来揍屁股,大冷的天,这袄子洗了也不容易干。” “小孩子本来就比大人费衣裳,要真不够穿,回头再买一身就是。”在林羡看来,只要孩子不去杀人放火,弄脏几件衣裳,还不值得大惊小怪。 “孩子喜欢玩,是天性,不该扼杀。” 林羡说着,刚准备去拿大葱,发现了门外抱着小狗的沈二毛:“怎么站在那儿?三毛呢?” “三毛他在家里大解。” 小家伙进灶屋,怀里还搂着‘将军’。 注意到后来的娘在切菜,他踮起脚瞅瞅,“是不是要做葱炖猪肠?” 今天早上,哥哥已经告诉过他。 “是做这道菜。”林羡拍好一颗生姜,继续道:“上回送我梨的牛爷爷,今天又给了我四枚草鸡蛋,所以今晚上,咱们再炖一碗肉沫蒸蛋。” 沈二毛抱着狗舔嘴唇:“肯定也很好吃。” 说着,又加一句:“只要是娘做的,都好吃。” 林羡听得一笑。 沈二毛已经绕到另一边:“早上我喝粥,来宝馋得流口水,还回去跟后奶奶说,小姑让我给来宝倒半碗,我就是不给他,来宝最后还馋哭了。” 其实他是故意端着碗去大门口喝的。 娘煮的粥香,一下就把小胖子来宝引了出来。 但他还记得来宝以前的坏,经常拿吃的来欺负他,所以,他要报复回去,也让来宝看着他喝粥却抢不到。 不过,他不能这样告诉后来的娘。 他不想娘以为他是个坏孩子。 看出孩子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肯定,林羡也没吝啬:“是该这样,来宝不给你东西吃,你也没必要跟他分享你的吃食。” 过了会儿,沈二毛又道:“娘,那我可不可以,把我的汤还有蒸蛋分一点给将军?” 吴寡妇刚想说‘那得多浪费’,林羡先开口:“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了狗狗的健康着想,我还是建议你别给它喂这些东西。” “为什么?”小家伙疑惑。 “因为狗吃葱会尿血,更严重的,内脏衰竭甚至死亡,至于蒸蛋,有的狗对鸡蛋清过敏,一吃就呕吐。” 沈二毛用小手摸摸狗背,最终改变主意:“那我不给它喂这些,还喂它吃地瓜。” 等孩子出去玩,吴寡妇不由得感慨:“也就你有这耐心,换做是我,直接抽一顿,也就老实了。” “其实孩子也跟大人一样。”林羡嘴上解释,切菜的动作没慢下来:“蛮横的毕竟少数,只要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是会听的。” 动辄打骂,虽说可以一时压制住孩子,却也容易造成孩子性格的残缺,将来难保不会有反弹的一天。 林羡刚送走沈二毛,没多久,老三就来了。 沈三毛也不说话,直接坐板凳上。 如往常一样,像是专程来陪林羡做饭。 吴寡妇直夸小的懂事:“天天来陪你,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林羡莞尔。 还是决定不告诉吴寡妇实话。 最小这个,是怕做好的晚饭被偷吃才跑来盯梢的。 ------题外话------ 说实话,第一次上架,很紧张,有点搞砸,想做得越好,最后反而更做不好,感谢小可爱们的不离不弃,后面我会调整好的。 第70章 那可是宝贝!(二更) 翌日,李管事早早而至。 也知道林先生一改先前口径,答应卖自己方子,还允自己去观摩她治溃烂之伤,是在为大毛小公子的‘恶作剧’作善后。 在大魏,士人重名声。 当今圣人登基后,更是以仁善治国。 一个幼年就懂囚人的孩子,自然不会有好的前程。 所以,昨天回到县城,车夫问起走丢之事,他的说辞还与窦少东家一致,至于旁的,只字未提。 今日再前来,也是备足礼物。 李管事心知肚明,自己此番有趁火打劫之嫌。 虽说林先生已经松了口,但他并不想看到,对方在告知方子后便与惠民药局交恶。 沈大毛再看到李管事,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跑进偏屋。 两道房门,也被他伸手给拴上。 李管事忙接过车夫手中礼物,上前站在门旁,语气诚恳:“大毛小公子,昨日在木屋,是老朽言语不当,让小公子蒙了冤,此次老朽特意带来临沂城的糕点给小公子赔罪。” “这是糕点?” 屋里的还没应声,身侧就传来询问。 李管事扭头,看到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幼童。 幼童怀里抱着一条小黄狗,眼睛还在瞅他手里的油纸包:“临沂城的糕点,是不是比澜记的糕点还好吃?” 澜记,是靖阳县最好的糕点铺。 金来宝常吃那里的糖糕。 李管事往孩子身后看了看,瞧见院子里两个拌泥浆的村民,只当这是哪位短工的儿子。 “你的糕点,可不可以卖给我两块?” 孩子又问。 李管事带来的糕点,是他在临沂城明霞斋买的。 全是时下最新的零嘴吃食。 带这些来靖阳县,是以备不时之需。 那孩子已经从怀里掏出俩铜板,“我不要太多,只要两块。” 李管事:“……” 明霞斋一包糕点半两银子,两文钱,别说买一块糕点,就连明霞斋特制的油纸都买不下一张。 正想说不卖,又一小孩从后院跑出来。 沈三毛手里拿着小棍子,瞧见檐下的哥哥,也迈开小腿过去,然后,站在哥哥旁边,一同望着面前的老头儿。 “这个糕点,不是老朽不卖给你们。” 李管事被俩孩子巴巴地望着,也没出手驱赶,只耐心解释:“实在是老朽还要拿来送人,如果你们真想吃,回头可以让家中父母请人从临沂城的明霞斋带一包。” 沈二毛道:“可我只要两块,不要一包。” 他跟老头儿买两块糕,拿去给后来的娘看一看,后来的娘肯定能做出一样甚至更好吃的甜糕。 “就买两块。”沈三毛跟着说。 李管事:“……” “你这个糕点,真是从临沂城带来的?” 旁边窗户后,也传来孩子的声音。 大毛小公子肯理自己,李管事立即回答:“小公子要不相信,可以拿进去瞧瞧,这明霞斋的油纸,是外面糕点铺仿造不出来的。” 随后,窗户被打开一条小缝。 李管事递上油纸包。 沈大毛接过去,又看向屋外的两个弟弟:“叫你们嘴馋,这个老头儿的东西也要,小心他把你们统统卖掉!” 说完,砰地放下窗户叉杆! 李管事:“…………” “哥哥把糕点拿走了!”沈三毛最先反应过来。 他拎着棍扭头,看看二哥哥,又看看房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林羡也从后院拿了蛆过来。 “怎么都聚在这里?” 被后来的娘一问,沈三毛当即告状,“哥哥,哥哥不给三毛吃糕!” 沈二毛还抱着狗站在檐下。 三兄弟,还是第一次为吃的发生争执。 李管事已从沈三毛那声‘哥哥’猜到他与另一个孩子的身份,瞧见林羡后,立即打圆场:“不怪大毛小公子,是老朽带的糕点太少,如果知道林先生家中有三位小公子,老朽一定多备些糕点过来。” 一点家庭小矛盾,林羡还不至于迁怒旁人。 刚准备敲门,沈大毛就把门拉开了。 小家伙红着耳根,向她解释:“我没不给他们吃,我就是,就是想等你忙完一块儿吃。” 误会解开,俩小的跟着哥哥进屋。 林羡分配好那几包糕点,才带李管事去裴家。 等他们出去,窦家的马车也到了门口。 那位窦少东家是林羡主动叫上的。 对她来说,已经答应让李管事跟去看她给裴大治腿,那么,再多一个还是少一个旁观者,也就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下车的窦衍,看到林羡就涨红脸。 他自知占了林先生大便宜。 林先生先前就把针灸理法教给他,自己还来偷师溃烂之伤的治法,怎么想都厚颜无耻。 早上他在家犹豫许久,但最终还是登上马车。 因为他从未见过林先生这样的奇才。 林先生提到的东西,有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叫他心生向往。 如若先生是男子,又不嫌弃他笨,他早就背着锅碗瓢盆来常侍左右。 一到裴家,林羡被告知,裴大腿上的腐肉已彻底消失。 “就连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曾氏说着,眼圈湿润:“今天早上,还让我给他炒菜吃。” 一个人的食欲好坏,往往代表着他的身体状况。 林羡没再把装着蛆虫的小陶盅带进屋,伸手交给曾氏:“这些已经用不上,拿去喂鸡鸭吧。” “好!”曾氏忙应下。 目送曾氏端着陶盅离去,李管事按捺不住地问:“那陶盅里装的,莫非就是先生用来治溃烂之伤的药物?” “算是吧。”林羡推开虚掩的门。 “那可是宝贝!” 李管事感叹:“喂鸡鸭,着实可惜了!” 窦少东家难得一块儿开口:“早知道是药材,方才该先看一眼。” “要是能带回临沂城,老朽也不枉此行了。” 林羡见李管事的遗憾不似作假,想到自家后院那一缸无从处理的蛆,便道:“你既然喜欢,我家后院还剩不少,你走的时候,可以全部带走。” “不过那东西还活着,你若想带走,怕是得整个缸都搬走。” 先生居然肯把治溃烂之伤的药物都赠予他。 李管事受宠若惊,当即作揖:“先生放心,回去我一定仔细照料,不让先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林羡:“……” 第71章 那是什么?!(一更) “林,林先生!” 听到窦少东家叫自己,林羡回头:“有事?” 窦衍脸红,却还是继续问:“那个治疗溃烂之伤的药,先生,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些?” 这些天下来,缸里的蛆已多不胜数。 一个两个都想要,林羡也不扫他们的兴:“你们自己分就是,不过时间一长,那东西就会结茧。” 李管事正满脑子想什么草药能结‘戬’,人已经跟着林羡到炕前,当他瞧见裴大腿上虫子,大惊失色:“这、这伤口,怎么生出如此多的蝇蛆?” 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被蝇蛆爬满的动物尸体。 活人身上长蛆,怕是要命不久矣! “这——” 李管事指着裴大的伤腿,又与林羡说:“林先生,依老朽看,还是将人送医馆吧!” 这要治死人,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炕上的裴大却道:“我这伤,医馆大夫说治不好。” 一旁窦衍瞅见林羡拿起银筷还有陶碗,似乎是想处理蝇蛆,心中有了某个猜测:“难道那个陶盅里装的,也是蝇蛆?” 李管事:“……” 活的,喂鸡鸭,还能结茧。 原先没想到,如今却是统统对上。 他瞧瞧窦少东家,再扭头看炕上的裴大。 愣是没人与自己对视。 ……所以,他要带回临沂城的,真是一缸活蛆? 李管事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蛆怎能治伤,如此污秽之物,林先生这般杏林奇才必然不屑用。” “老翁,你这就错了!”裴大打断李管事。 他如今还有命躺在这里,全靠林家妹子出手相救。 哪里容许旁人质疑林羡的医术,“先前大夫刮了又生的腐肉,便是这些蛆虫给我吃干净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不用搬个缸回家,窦衍全心神都投在裴大的腿上,听了裴大的话,他不由得问:“这种蝇蛆,真能治溃烂之伤?” “必须是清洗干净的蝇蛆。” 林羡边夹蛆边解答:“要不然,即便是干净的蝇蛆,如果你运气不好,也会造成更严重的溃烂。” 李管事听懂林羡话里的意思:“先生是想说,用这个方法治溃烂,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如果在现代,自然是万无一失。 因为现代有无菌培植室。 既然决定把蛆虫疗法展现在人前,具体的治疗原理,林羡也不会再藏着。 否则,回头他们乱用蛆虫,这笔账还得算她头上。 “不管是刀伤还是抓伤,之所以溃烂化脓,大多是因为病菌感染,至于病菌,非我们肉眼能看见,你们只要清楚,用蛆虫吃掉腐肉,是为了消灭腐肉携带的病菌。” 林羡又说:“倘若蛆虫不干净,就算腐肉被蛆虫吃光,蛆虫自带的细菌也会造成伤口二次病变。” “那如何才能让蝇蛆干净?” 李管事虚心求教。 培育蝇蛆的土法子很多。 然而,其中当属豆腐渣最为干净。 林羡也就不再提旁的,只详述了豆腐渣育蛆法:“到时候,合上缸盖,留一条小缝,静候三五日便可生蛆。” 窦衍已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本子,右手执着先前藏在怀里的狼毫,挂在腰际的小瓷瓶被他取下来,掀开木塞,狼毫往瓶里一沾,就在小本上奋笔疾书。 一桶豆腐渣,一桶清水,还要搅拌均匀…… 林羡虽没做过老师,却也喜欢这样的学习态度。 一个孩子哪怕天赋不足,但他懂得勤能补拙,也值得旁人去尊重。 所以,她等窦衍记得差不多才继续道:“用蛆治伤之前,务必放入凉开水中漂洗。” “是为了让蛆吐出体内脏物?” 李管事猜到缘由。 林羡默认。 说话间,也把裴大腿上的蛆夹干净:“这个办法虽能去腐肉,但后续治疗,还得靠药物。” “还请先生稍等老朽片刻!” 以为林羡要开药方,李管事不顾窦少东家的瞪眼,硬是从小本子上撕了页纸,又匆匆离开屋子。 等他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根鸭毛。 林羡:“……” 李管事把鸭毛杆子往瓷瓶口子一戳,沾到墨汁才恭敬道:“请先生继续。” 林羡却放下陶碗:“该告诉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再继续,就只能跟你们聊蛆虫疗法的起源。” “……”李管事只好提醒:“林先生,是不是还该开个方子什么的?” “我不懂望闻问切,难道窦少东家没告诉你?” 林羡说着,瞅向李管事身后的少年。 窦衍忙不迭点头:“我跟李管事提过的。” 原先窦少东家提及林先生不会寻常大夫的治病手法,他只当这林先生的医术别具一格,如今却是…… 李管事握着鸭毛杆子,又去看炕上的裴大:“用过蝇蛆,这腿便能自行恢复?” 看李管事犯傻,窦衍只好纠正:“方才先生不是说,去除腐肉后,再用药物来治疗。” “那——”怕李管事再缠着先生问东问西,窦衍率先作答:“溃烂之伤的根本,就是腐肉,先生已把腐肉剔除,其它的,寻常大夫便会治,何必再让先生劳累?” 李管事恍然大悟。 就像太医令,也从不给宫女太监治病。 “……老朽明白,老朽明白!” 林羡看他似乎脑补了什么,正想再解释一句,喂完鸡鸭就进屋候在一旁的曾氏开口:“妹子,裴南他爹这伤,还得去医馆?” “还是请大夫过来吧。” 林羡如实说:“在伤口愈合前,最好别外出。” “咱们这种地方,大夫怕是不愿意来。”曾氏面露难色。 除非,给大夫一锭银子。 这些日子,为给裴大治腿,裴家早就花光积蓄。 林羡猜到裴家的窘境,再次看向窦少东家,朝炕上一抬下巴,窦衍会意,随即面红,“除了针灸,还有头痛脑热,我爹走之前,还没教我看这类外伤。” “还是老朽来吧!”李管事自告奋勇。 话落,撸袖子坐去炕边。 待诊完脉,也把方子给开了。 从裴家出来,林羡正想把自己治惊风的法子口述给李管事,窦衍瞧着前方某处,脸色骤变:“那,那是什么?!” 第72章 蝗灾(二更) 林羡顺着窦少东家手指的方向望去。 半空中,‘乌云’密布,如沙尘暴一般侵袭而来。 “是蝗神!”李管事先认出来。 林羡刚猜到‘蝗神’为何物,一只蝗虫就落在她肩头,李管事神色有些不好:“怕不是南边闹了蝗灾。” 这个想法刚出口,又被他自己否决:“如果真闹了蝗灾,朝廷不会不发布诏令。” “那要是下面官员隐瞒了灾情呢?” 林羡也道出自己的猜测。 眼看就要入冬,地里没粮食,闹蝗灾的时机不对。 而且,这些蝗虫是从南边飞来的。 林羡想到孙大海讲的南边流民在作乱,或许就是蝗灾导致饥荒,当地百姓颗粒无收,走投无路之下,才引发大规模的暴动。 李管事面色越发难看:“倘若南边真闹蝗灾,如今蝗虫过境,恐怕不出三天,刺史大人便会让雁峡关的守军关闭城门。” “临沂城不打算收容流民?” 窦衍替林羡解惑:“雁峡关是咱们大魏的关卡要塞,也是京都最后一道防线,若让流民涌入,金陵势必受影响,就算刺史大人不下这道令,驻守雁峡关的那位将军也会这么做。” 李管事又道:“如此看来,老朽也得尽快赶回临沂城。” 林羡生活的和平年代,从未发生过这类饥荒,却也知道饥荒带来的后果。 不说远的,建国前那次饥荒,就死了将近半省的人。 林羡也从李管事的话里得到另一个信息。 一旦发生饥荒,百姓须留在原籍。 “这是当今圣人登基后,向各州府颁布的诏令之一。” 李管事看出林羡不了解大魏律法,一路上,特意说与她听:“圣人下这道诏令,是为更好地赈灾,可很多人还是不听,依然拖家带口往别处跑。” 林羡反问:“那要是朝廷赈灾不及时呢?” 这是个没飞机的冷兵器时代。 物资运输困难重重。 再加上官吏一层层的剥削。 叫灾民留在原地,等于让他们等死。 在林羡看来—— 古时候,发生重大灾情,让老百姓留在原籍,不过是上位者巩固皇权的做法。 “这些年,倒是还没发生过蝗灾。” 李管事说着,忍不住叹息:“就怕饥荒过后,疫病横生。” 涉及政事,李管事不敢再多谈。 回到家,林羡也把治惊风的法子告知李管事。 拿着自己用鸭毛笔辛苦记下的方子,李管事那叫一个如视珍宝。 当林羡提出不可把来源外传,李管事毫不犹豫就应下,“先生放心,老朽既知先生喜静,绝不给先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两指宽的桃木牌,弯腰递给林羡:“老朽的主人说,给钱财怕辱没了先生,特意奉上惠民药局的挂牌一块。” 林羡:“……” 其实你们可以辱没我的。 可惜,李管事听不到她的心声,“从今往后,只要在大魏境内,先生去惠民药局的铺子取药,都不必再支付药钱。” 林羡刚接过挂牌,李管事又恭敬作揖:“老朽来之前,家主特意交代,来日先生遇到难处,若有用得着惠民药局的地方,可持此牌到任一药局,家主他必倾囊相助。” 言外之意,是决定欠她一个大人情。 人家做到这一步,林羡也不好再提银子的事。 谈完事,林羡没再留人。 正送人上马车,沈大毛出现在大门口。 小家伙神情别扭,冲李管事招手:“你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管事过去:“大毛小公子,你找老朽有事?” 沈大毛瞧了眼马车旁的林羡,小手有模有样地交叠,朝着李管事一作揖:“前日把你关起来,是我不好,跟你赔罪了。” “可不敢当!” 李管事忙拉起孩子:“说起来,老朽也有错,贸然上门。” “可你是老人。”沈大毛又瞅一眼林羡,继续致歉:“昨晚上,我娘,我娘她告诉我,做人要尊老爱幼。” 李管事闻言,眼眶不由得一热。 像他们这种家生仆人,甚少受到如此尊重。 想起大毛小公子似乎颇爱财,李管事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子:“以后大毛小公子来临沂城,记得来找老朽,老朽再请大毛小公子还有二毛、三毛小公子一起吃明霞斋的糕点。” 沈大毛瞧着碎银,又扭头看林羡。 “拿着吧。”林羡道。 得到娘的首肯,沈大毛才拿过银子,又与李管事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小家伙跑进家门。 没一会儿,又拿着个油纸包出来。 还是明霞斋的油纸,包的却是山楂糖雪球。 他把小小的纸包递给李管事:“这是我娘自己做的零嘴,你在路上吃。” 李管事伸手接住:“那老朽就谢过大毛小公子。” 小家伙听了,脸颊泛起红晕。 等两辆马车远去,林羡的右手心,被孩子塞入一块枣泥糕。 “那些糕点里,这个最好吃。” 林羡想到小家伙方才的表现,抬手轻抚他头顶:“懂得认错的人,不一定就是输,有时候,往后退一步,也是一种前进。” 沈大毛嗯了一声:“下次,我想自己买明霞斋的糕点。” “那就从现在开始自己攒银子。” 小家伙点头。 林羡带着沈大毛进去,俩小的正在前院与‘将军’玩追逐游戏。 小黄狗瞧见林羡,立即扑过来,冲着她拼命摇尾巴。 林羡眼尖,注意到狗脖子上的挂牌。 “……这哪来的?” “就是娘屋里拿的呀!” 沈二毛跑过来,一把搂住小黄狗:“我觉得合适将军,所以给它戴上了。”说着,又没心没肺地抬头:“娘,这样戴,是不是很好看?” 林羡无奈扶额。 两个救命法子换来的狗牌。 能不好看吗? 第73章 囤粮 因为蝗虫成群进村,家家户户都关紧房门,饶是如此,房顶、院里也有不少落单的蝗虫。 刚收新粮的人家,更是拿木板钉牢地窖的入口。 林羡则拆了三兄弟睡过的那床旧褥子,将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褥子面挂在房门前,防着开门后那些蝗虫飞进屋里。 她干活的时候,沈大毛没去玩,一直在她周围打转。 不是替她把褥子面拿过来,就是等她爬上长凳后跑来给她扶着。 林羡一边拿榔头往门框上方敲钉子,一边与小家伙闲聊:“今天怎么没去找裴南一起?” 沈大毛双手按着长凳,不让长凳出现摇晃:“裴南要帮他娘一起干活,他家每年冬天都会做腊肉,然后,过年拿去县城卖。” 昨日去裴家,林羡确实看到一盆腌肉。 “用野猪肉做的腊肉很好吃。” 孩子又说:“我已经跟裴南讲好,等腊肉晒干,我就向他买一条。” 听着这小大人的语气,尤其是孩子一副持家有道的‘贤惠’样,惹得林羡心下有些好笑,打趣道:“野猪肉可不便宜。” “嗯。”也意识到自己比较穷,沈大毛两只耳朵微微红,“我和裴南是朋友,他答应我,可以给我赊账。” 更何况,现在他又有两块碎银子。 肯定够买一条腊肉。 至于那个明霞斋的糕点,他可以重新攒钱。 提到钱财,林羡也想起自己这回买熟食赚来的十五两银子,刨去成本与给吴寡妇的两百文钱,也有七八两的纯利润。 先前她以为李管事会给个两三百两,想着借此离乡,如今看来,还得自己脚踏实去挣盘缠。 不过,路引是该提前准备好。 要不然,将来她带三个孩子去其它州府,免不了被打上‘流民’的烙印。 心里记挂着这事,翌日林羡就去了一趟村长家。 得知林羡想搞个路引,孙泉没推脱,答应下午去县衙替她办好。 除了制作路引所需的五十文钱,林羡也把一个小陶坛放在八仙桌上,“这是我自己做的白切咸猪头肉,给孙叔尝尝鲜。” 先前林羡盖房子,就多给他家一两银子。 这坛猪头肉,孙泉坚决不肯再收。 “替你们办路引,是我这村长该做的,怎么能收你东西?” 在灶屋里的马氏闻声出来,看到林羡又送东西,也帮着丈夫推辞:“你个丫头,自己养三个孩子都不容易,快把东西拿回去。” 一边说,一边还塞了林羡两个桔子。 林羡收了桔子,却没接陶坛:“孙叔和婶子就当帮我尝个味,回头我去县里卖这卤味,味道好坏,心里也有个数。” 林羡去县城摆摊的事,孙大海在家提过一嘴。 现下,马氏听林羡这么说,终于不再把陶坛塞过去,却是催着自家老伴赶紧去县衙。 然而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傍晚时分,让二儿子驾马车送去县城的孙泉回村,径直去沈家。 孙泉带回来的不是路引,而是一个消息。 “就在师爷帮我盖章的档口,州府那边来了人,刺史大人向临沂城下面各县传达禁令,暂不许百姓再离开原籍。” 至于路引,自然也开不出来了。 林羡不由得想起昨日成群结队的蝗虫,还有李管事说的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就怕南边真闹了饥荒。 “说是千秋节将至,为维护金陵安稳下的令。” 孙泉又解释。 千秋节,是对皇后生辰的尊称。 林羡追问:“那么多蝗虫过临沂城,刺史大人就没说法?” “那传令的大人倒有提及,说钦天监早料到有蝗群,天象异常所致,如今秋收已过,叫百姓不必惊慌。” 林羡却不敢太乐观。 倘若南边真发生饥荒,波及临沂城只是迟早的事。 蝗灾,意味着南边百姓半年无所收。 一个国家的粮食是流通的。 不用等来年开春,再过上个把月,一旦南边闹蝗灾的消息走漏,包括临沂城在内的各州府,粮价必然翻倍上涨。 像林羡这种家中无田的,如果又没足够积蓄,一个冬天下来,不饿死也得脱层皮。 况且,她如今还拖着家带着口。 用过晚饭,林羡便向吴寡妇打听县里哪家粮铺价格公道。 “你是准备囤粮?” 这些日子以来,林羡与吴寡妇处得不错,知道张家早年卖了田地,平时吃的粮食也都是买来的。 既然预感到粮价要上涨,林羡并未隐瞒吴寡妇。 “你是说,南边,南边闹了蝗灾?” 吴寡妇一张嘴,讲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林羡没把话往严重里去说。 朝廷还想瞒着南边那些事。 她在这‘危言耸听’,回头引起惊慌,县太老爷绝对饶不了她。 林羡也不信自己是第一个察觉不对劲的人。 “只是看到院里那些蝗虫,有些不安。”林羡又道:“婶子是清楚的,我家只有大毛他爷爷给的百来斤粮,所以,就想屯点粮,求个心安。” 吴寡妇听了这话,脸色才好转:“说起囤粮,我也该买一些,要不然,等年关再去,价格比现在高出两三文。” “不过咱们也不用去县城,就问那粮多的人家买,要价比那些粮铺实惠得多,明天你驴蛋哥就要回来,让他去打听便是。” 夜里,林羡开始盘点自己的全部家当。 原本抱着陶罐在炕上数山楂球还有多少颗的沈二毛,瞧见矮桌上的银子,立刻爬了过去。 刚才在张家,他有听到娘说要买粮。 这会儿,忍不住开口:“娘,以后我不想再吃麸皮馒头,我想吃米饭,可以拌汤汁。” 每次娘煮米饭,他都能吃两小碗。 而且,无论他吃多少,娘都不像后奶奶那样瞪他。 如果他吃撑,娘还给他揉肚皮。 一想到有娘后自己天天过得都很开心,沈二毛不由得趴桌边,为了让娘少扫地,他今天还抓了不少蝗虫。 林羡瞧着不到二十两的积蓄,颇有几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 虽然她也喜欢吃米饭,但这点银子,怕是囤不到半年的粮。 第74章 娘,我也想亲你一下 除非,她统统拿去买地瓜或者芋头。 林羡正想着怎么分配银子,陪弟弟在玩翻花绳的沈大毛扭头瞅过来,其实他一直偷偷留意着后来的娘那边。 等三毛转身去抓陶罐里的零嘴吃,沈大毛放下花绳,也爬到矮桌边,“是不是银子不够?” 听出孩子话里的贴心,林羡眉头不由得舒展。 “也不是不够。”她把银子收进荷包:“如果想囤多点粮食,可能就会有些紧张。” 话音刚落,沈大毛就爬到炕内侧。 然后,撅着屁股翻枕头,把两块碎银放去矮桌上。 林羡还记得小家伙说要买腊肉糕点的事,“不准备买枣泥糕了?” “以后可以再买。” 沈大毛又把碎银推给她:“先去买粮。” 说着,似想到什么,小家伙又交代:“多买点大米。” 她喜欢吃米饭,他早就发现了。 一样的菜,如果煮了米饭,她的食量比吃地瓜芋头时大很多。 两块碎银也有三四两。 如今特殊情况,林羡没跟沈大毛客气。 把碎银与其它银子收一块儿,不忘给小家伙打口头欠条:“回头挣了银子,还你三块碎银。” 刚要侧身藏荷包,边上扑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林羡只觉得肩头一沉,还未作出反应,一张黏糊糊的小嘴先贴上她脸颊,林羡:“…………” 偷袭成功一次,小采花贼还想来第二次。 林羡用手指戳住孩子脑门:“不准拿我的脸擦嘴巴。” 沈三毛再也凑不过去,只好转身继续吃梅子。 好像之前的偷亲不曾发生过。 看着弟弟亲了后来的娘,沈二毛满眼羡慕,他在村里也见过做娘的亲自己孩子,就是那种裹着布的娃娃,可是,后来的娘还没亲过他们。 后来的娘那么香,他也很好奇,亲后来的娘是什么味道。 ——是不是跟山楂球一样甜甜的? 林羡正准备铺被褥,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身后偷偷摸摸的沈二毛,转过头:“怎么了?” 沈二毛:“……” 他也想学三毛偷亲娘来着。 林羡看时间已晚,把矮桌放地上,不准最小那个再吃零嘴,从茶壶里倒一杯温开水,又把木盆拿过来,让三个孩子漱口睡觉。 沈二毛漱了口,捧着杯子却没递给哥哥。 林羡察觉孩子的异样,正想询问,小家伙先出声:“娘,我,我也想亲你一下。” “……”林羡。 虎憨的孩子,巴巴望着她。 三兄弟里,这个是最没心机的。 一向是想要什么就直说,不懂得拐弯抹角。 林羡也没犹豫,探身亲了亲孩子额头,“现在可以睡了吗?” 沈二毛重重地点头。 不用林羡再催着,自己就爬进被窝。 既然亲了一个,秉持着一视同仁的原则,等沈大毛淑过口,林羡也在他额角落下一吻:“去睡吧。” 沈大毛顿时红了脸。 然而,等他钻进被褥里,嘴角不由得上扬。 最先漱口的沈三毛,发现两个哥哥都被娘亲了,不顾小脚丫光着,爬下炕去,跑到矮桌前,然后,捧着杯子到林羡跟前。 “娘,三毛漱口。” 林羡喔了一声:“那就漱吧。” 沈三毛:“……” 小家伙没再重新漱口,把杯子放回去,他不想再跟哥哥们一起睡,爬到炕上,正想扯着被褥往角落拽,头顶蓦地一热,娘清软的嗓音也传来:“还不想睡的,也别等我赶,自己下炕去后院陪将军。” 话音未落,最小那个就把头埋进被褥里。 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小屁股。 林羡:“……” 孩子睡得快,没一会儿,炕上便是轻微的鼾声。 林羡则还在想明天买粮的事。 虽然吴寡妇说当地村民卖的粮价低,林羡仍决定去粮铺买,除了不想吃同村的人血馒头,还有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不说她要买四五百斤的粮,就是买一两百斤,一旦村里人都知晓,将来粮食紧缺,势必有人打她的主意。 洗劫孤儿寡母的家,可比去有男人的人家抢容易得多。 所以,这次买粮林羡没打算大肆宣扬。 等她闭眸入眠,已过亥时。 纸窗外,夜色正浓。 几只蝗虫跳跃在屋脊上,在深秋的蝉鸣中,朝着西北方向望去。 就在同一夜幕下,几匹自衡水而来的骏马奔驰于前往临沂城的官道上,也是这一夜,在领头男子出示一块赤红令牌后,原本紧闭的雁峡关城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 翌日中午,张驴蛋回了村。 被母亲告诉要去买粮,他立即借了一辆牛车回来。 吴寡妇得知林羡还是想去县里,以为林羡是怕村民把陈粮卖给她,也担心林羡被那些粮铺糊弄,主动提出陪着一块儿去。 虽说家里有人干活,林羡也特意把仨孩子送去了裴家,请曾氏替她看顾一下午。 路上,林羡特意让吴寡妇教她分辨粮食好坏。 牛车行到半路,迎面偶遇几个骑着高头大马向背柴老者问路的男子,统一的暗红劲装,雁翎刀跨于腰间,身后亦有匕首相别。 林羡也注意到他们骑的马与租车行里的马大不相同,每匹都钉有马蹄铁,倒像是她上回在县城见过的战马。 问到路,一行人扬鞭而去。 骏马与牛车擦身而过,徒留漫天灰尘。 牛车继续前行,张驴蛋也开口:“这些人,都是行伍出身。”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极有可能是戍边的赤虹军。”张驴蛋念过几年书,要论见识,不比常年在外做活的孙大海差,“特别是他们那身衣裳,很像我曾在书上所见的赤虹军常服。” 林羡听了,联想到南下的北府军。 只当这些赤虹军也是去平乱。 殊不知,就在牛车驶进县城的时候,几匹骏马也停在下塘村村口。 身着劲装的男子纷纷下马,只牵着马往村里去。 只是,因前日蝗虫来袭,家家户户大门关着,一路走去,也没遇到一两村民。 领头男子正想敲开一户人家的门,瞧见一小孩拎着个畚箕从自家出来,他当即喊住对方,询问道:“本村可有一位名叫沈大勇的庄稼汉?” ------题外话------ 三只毛的娘家人来了。 第75章 他们走了,娘怎么办? 沈大毛帮着裴南收拾好鸡圈,正要去倒鸡粪,没成想,拉开篱笆门,被路边几个外乡人叫住问路。 听见‘沈大勇’的名字,他抬头认真地打量对方。 目光扫去,发现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刀。 领头男子也怕吓到眼前幼童,放软了声音:“我等乃衡水楚氏的家军,两年前,北府军右指挥使沈晏沈副都护将三名小公子送归故里,如今南边出事,我等领命前来接几位小公子回衡水外家。” “外家是什么?”沈大毛问。 男子看孩子一脸懵懂,特意解释:“外家便是外祖家。” “那,”沈大毛把畚箕放地上,重新直起小身板:“你们等我一下,先别乱走,我帮你们去问问。” 等沈大毛跑进院子,男子身后的同伴出声:“都统,要不,我们还是再找户人家问问。” 问小孩,恐怕问不出个所以然。 领头男子右手缠着马缰:“再等一等,这孩子必然是去寻大人,到时问他家中长者便是。” 裴家后院。 几个小的正拿麦秸逗蚱蜢玩。 裴南端着个破碗,刚捞起几条蚯蚓喂鸡,看到沈大毛回来,却不见畚箕,不由得问:“畚箕呢?” 沈大毛没回答,蹲去俩弟弟和虎娃的身旁。 他跟着逗了逗地上的蚱蜢,然后仰头与裴南说:“外面来了几个人,要接我还有二毛三毛去外祖家。” 裴南下意识地往外瞅。 结果,头还没探,先被大毛拉住。 “你别让他们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刀。” “他们有刀?”裴南诧异。 沈大毛点点头:“他们还提了我爹的名字,知道我爹把我还有弟弟送来这里。” “那他们,为什么没早点来?” 沈大毛心底也有着跟裴南一样的疑问。 既然他有外祖父,为什么爹爹刚死那会儿,外祖家不派人来接他、二毛还有三毛? 等他跟弟弟有了新的娘,却又要来把他们接走。 裴南又问:“那你还有二毛、三毛,要跟他们走吗?” 沈大毛揪紧一根麦秸。 如果他们去外祖家,后来的娘怎么办? 虽然他年纪还小,有些事却明白,后来的娘跟他外祖家非亲非故,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走。 可他们说好的,以后还要一起去大城生活。 后来的娘只有一个人,她爹娘待她一直都不好,要是他跟弟弟走了,以后她老得走不动路,谁来照顾她? 一旁,原本玩蚱蜢的三毛站起来。 他有听到哥哥的话,隐约知道要离开娘,立即跑到哥哥身边:“三毛,和娘在一起!” “我,我也要和娘在一起。” 沈二毛拎着蚱蜢,想到娘做的零嘴,脸颊泛红:“我想天天吃娘做的饭,不想再吃后奶奶做的那种臭肠。” 裴南看出仨兄弟不想去所谓的外祖家,拉过沈大毛的手:“跟我来!” 主屋内,曾氏正喂丈夫喝药。 面朝后院的窗户一动,两个小孩便爬进来。 “这是作甚?” 沈大毛矮了裴南快一个头,跟在自己好朋友身后,不再像往日与曾氏夫妇自来熟。 裴南也没拐弯抹角,主动与曾氏道:“娘,外面来了几个人,说要把大毛他们统统带走。” “郭家人又来了?” 曾氏一边问,一边放下陶碗。 郭家来抢小孩的事,早就在村里传开来。 正所谓,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因为王杏花干的好事,最近林家人出门都捏着鼻子。 眼看年关将至,哪家不怕孩子被偷。 所以,林家人在村民眼里,是需要提防的人拐子。 瞧着母亲欲往外去,裴南忙拦住,“不是郭家,这次换了一群人,冒充的是大毛他娘的外家。” 曾氏一怔:“还有这种事?” 就连炕上的裴大也开口:“快过年了,这拐子是越来越猖獗!” “而且,他们都带刀。” 裴南又补充。 “这——”曾氏扭头看丈夫。 先前她公公在山里布了陷阱猎野味,刚才带着小叔子进山去检查,这会儿,家里也没个能去挡一挡的人。 “我到外面瞧瞧。” 裴大说着,拿过拐杖准备出去。 曾氏没忘林羡的交代,不敢让丈夫随意下炕,拦住裴大的同时,也扭头问孩子:“大毛,他们真不是你母亲那边的人?” 沈大毛瞅了瞅裴南,得到裴南的点头,他才回答:“他们说认识我爹,可他们跟我爹穿的衣裳颜色不一样。” 孩子说得囫囵,裴大却听懂。 他知道,沈大毛指的,定然是军中衣物。 曾氏走去屋门口,往外瞟了一眼,果然瞧见院外的人马,无一不是赤红劲装,似在等人。 回到炕前,曾氏告诉丈夫:“确实像是军爷。” 裴大又望向沈大毛:“大毛,他们可有向你出示信物?” 沈大毛听了,拨浪鼓似地摇摇头。 “他们,他们只说找爷爷。” 曾氏有些发愁:“一行七八人,瞧着就不好对付。” 最重要的是,林妹子不在家。 这事就越发地难办。 裴大稍作沉吟,再次开口:“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沈大毛率先问。 院外,领头男子看小孩久久不出来,打算听从属下的话,换一户人家,刚牵着马转身,一个年轻妇人拉开了篱笆门。 妇人的身旁,还跟着先前那孩子。 领头男子脚下停驻,随即问:“敢问夫人,这沈大勇家如何走?” “你们是?”曾氏反问。 领头男子与下属对视一眼,他们是奉命来临沂城接人,但有些事不好与本村人多言,只避重就轻地道:“我等乃戍边的赤虹军,亦是衡水楚氏的亲军,今番南下,是受人之托,前来接走沈副都护膝下三子。” “沈副都护?” “正是。” 领头男子颔首:“沈副都护军务在身,此次不便亲自回乡。” 曾氏扭头,与沈大毛四目相对。 这话,是越说越扯。 大毛第一次跟裴南来她家,便提过沈家大郎在军中养马,怎么到这些人嘴里,成了军中的副都护? ------题外话------ 凌晨更新较晚,小可爱们别熬夜,可以早上起来看! 第76章 沈三毛,被后奶奶打死了! 况且—— 众所周知,沈家大郎已战死。 现在,又是副都护,又是军务在身,即便是她这无知村妇,也听得漏洞百出,敢情是以为他们乡下地方不清楚北地的战事,所以,画上俩大饼,好把孩子骗走? 这哪里是军爷,分明是郭家请来拐孩子的匪类! 心里有了这样的怀疑,曾氏不由得把沈大毛揽到怀里。 林妹子让她照顾大毛他们几个,是信任他们家,要是就这样让陌生人把孩子带走,如何对得起林妹子的救命之恩? 曾氏也不再多问,只把方才丈夫在屋里教她的话给说了:“你们来得也是不巧,半个月前,大勇叔一家刚刚搬走。” “搬走了?”领头男子皱眉。 “可不就刚刚搬走。” 曾氏抬手指了指河边方向:“沈家就在那儿,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马上带你们去看。” 哪怕人已搬走,也该弄清楚前因后果。 领头男子冲曾氏抱拳:“那就劳烦夫人带我等走一趟。” 不消片刻,八名赤衣男子被带到河边草屋前。 瞧着那风一刮就有稻草落地的两间旧屋,领头男子:“……” 他领命前来接人,那道命令里,可没提三位小公子在沈副都护老家过得如此……清贫。 这沈家,恐怕是全村最穷的人家。 一时间他竟不知是沈副都护故意为之,还是哪里出了纰漏。 反倒是领头男子身后,某个下属提出质疑:“这草屋一看就年久失修,真的是沈家?” 话音刚落,一村妇洗完衣裳从旁边经过,自来熟地道:“可不就是沈家的草屋,前些日子,还找人翻新过呢!” 下属:“……” 曾氏已与村妇搭话。 闲聊两句,村妇凑到曾氏耳边,眼睛还瞅着那些赤衣男子:“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呀?” “也不做什么,就是来咱们村看看屋子。” 村妇哦一声,端着木盆走了。 领头男子也听到村妇与曾氏的谈话,待村妇走远,他才与曾氏道:“还请夫人再带我等上一趟村长家。” “行。”曾氏爽快地应下:“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曾氏带人上门的时候,孙泉正在院子里编竹篮。 听着领头男子打探沈大勇一家,孙泉手上抽竹条的动作未停:“确实搬走了,耀祖考中秀才,好像是在别处订了门好亲事,带着一家子走了。” “那沈家大房的孩子……” “也带走了。” 孙泉拿过凳子上的紫砂壶,喝一口茶,继续道:“即便再不待见,毕竟是自己亲孙子,哪有扔下的道理。” 领头男子沉吟:“那您可知他们搬去了何处?” “这个谁知道呢。” 沈大毛一直跟在曾氏身边,听到村长拿话打发人,不由得松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还有二毛、三毛,应该是不用去那个‘外祖家’了。 再三确认过沈家真不在下塘村了,领头男子不再滞留乡间。 向孙泉与曾氏提出告别,便带着下属转身离开。 然而,刚牵过孙家门口的骏马,原本坐在对面那户人家门槛上的两岁稚儿,忽然朝他们跑了过来。 “有个事,要和你们说。” 孩子奶声奶气地,讲话不甚清晰。 领头男子下意识地拽住缰绳,不让马蹄踏到孩子。 刚想叫下属抱开孩子,那孩子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又开口:“那个沈三毛,被他后奶奶打死了!” 沈三毛? 姓沈。 领头男子拦住上前抱人的下属,自己蹲到稚童面前:“沈三毛的爷爷,是不是叫沈大勇?” 稚童用力点头。 居然有个孩子被打死了。 领头男子一颗心蓦地往下沉,立即追问:“那你再告诉叔叔,沈三毛的大名,是不是叫沈澜?” 稚童不假思索地点头。 似怕他搞错,孩子还特意说:“沈三毛,就是三兄弟里最小那个!” 领头男子缓缓地放开孩子肩头。 ——全部都对上了。 虽说是个稚童告诉他这消息,但像死人这种大事,不是一个两三岁孩童敢编造的,必然是村里发生过,被这个孩子围观瞧见了。 难怪沈家会搬离此地。 也难怪,那村长不愿多谈沈家的事。 “后奶奶坏到家,不给沈三毛饭吃,也不给沈三毛衣服穿。”稚童又摸出一颗山楂球,小嘴能说会道,就像一只幼雀儿:“沈三毛又冷又饿,后奶奶还要拿洗脚水给他洗脸。” “简直没人性!” 某个下属已义愤填膺:“竟如此对待一个孩童!” 领头男子站起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沈家去向,带回另外两位小公子!” 话落,也翻身上马。 一行人如来时匆匆离开村庄。 沈大毛跟着曾氏出孙家,便瞅见路旁的三毛。 沈三毛也看到哥哥,撒开小腿就往家跑。 哥哥让他和二毛哥哥待在裴家,怕坏人把他们带走。 可他还是溜出来了。 现在,哥哥肯定要揍他! 果不其然—— 发现弟弟不听话的沈大毛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条,当即追上去! …… 林羡自是不知有人去下塘村想带走沈大毛三兄弟、却被曾氏与孙泉联合忽悠走,这会儿,正在粮铺里挑选粮食。 在西市两家粮铺问过价格,林羡没当场就买下来,而是又请张驴蛋驾车送她去一趟东市。 牛车停在熟悉的巷子前,林羡独自跳下进去。 过了晌午,巷里的临时摊也散去。 林羡熟门熟路地,敲了俞嬷嬷家的院门。 老太太开门瞧见她,眼角一跳,下意识地想关门。 林羡伸手挡住,眉眼带笑:“嬷嬷,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俞嬷嬷:“……” 林羡决定在县城买粮,就没准备运回下塘村,她一开始的打算,便是把粮囤在城里,然后,再在这里租个房子。 然而她囊中羞涩,租宅院是租不起的。 那日,她进俞嬷嬷的家中,发现这是个一进院落。 除了主屋,还有两间不小的偏屋。 一旦靖阳县出现粮缺的情况,她不好再孤身带着仨孩子留在乡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别人家里租一间屋子。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上见! 隆重介绍一下俞嬷嬷——林羡儿将来升级打怪的高级辅助。 第77章 老太太真毒舌 “你要在我这里租屋子?” 听林羡道明来意,俞嬷嬷眼角又是一跳。 “是。”知道这老太太是直性子,林羡也没拐弯抹角:“我打听过东市这边民宅的租金,像您这样的院子,大概三两一个月,我就租您一间偏屋,因着平时要做饭,所以,还会用到您的灶屋。” “在乡下住得好好的,怎么又要跑县城里来?”老太太打量着林羡,目光审视:“你来我这儿租房子,家里那仨小的,是准备丢下不管了?” 那日林羡收摊后,说话算数,炒了两菜送给老太太。 进屋还灶具炊具的时候,也被问及家中情况, 当时林羡并未隐瞒。 老太太得知她守的望门寡,家中三个孩子亦是丈夫前头留下,多看了她好几眼。 “三个孩子自然是要跟我一起过来的。” 林羡又解释:“大毛已经六岁,我打算着开春送他跟二毛去学堂,倘若住在嬷嬷这里,到时候,也不必再担心接送问题。” 俞嬷嬷微皱的眉头舒展:“你倒是会盘算。” 学堂不像书院,没有寄宿一说。 乡下孩子来县里念书,往返就要耗费几个时辰。 若家里没牛车马车,五六岁的孩童每天走那么多的路,一双脚怕得磨出老茧和血泡来。 一个后娘出银子供继子读书,还是供两个。 放眼整个大魏,都是极为难得的。 这丫头先前在巷子里摆摊,卖熟食挣得不少,如今看来,那点银子估计都得花在孩子的束脩上。 这样想着,俞嬷嬷的面色好转。 林羡看出老太太不排斥自己提租房的事,这才继续往下说:“如今我手头还不是很宽裕,嬷嬷同意的话,我先付三个月租金。” “至于租金,我想着是一个月一两银子,您要觉得不行,咱们再商量。” “今天是自己走来的?”老太太问。 这话没头没尾,林羡还是回答:“是隔壁帮我做熟食的吴婶子得知我要进城买粮,特意让他儿子借了牛车,他们娘俩陪我一块来的。” 见林羡的眼神端正,不似那等奸祟之徒,俞嬷嬷松了口:“你想租屋子可以,只是届时别打扰到我。” “嬷嬷放心。”林羡莞尔:“我家中仨孩子还算懂事,不会无故喧闹,回头我会叮嘱他们,不让他们冲撞了嬷嬷。” 老太太脸上最后那点阴霾也消失。 见租房的事成了,林羡拿出两块碎银:“这是三个月租金,请嬷嬷收下。” 然而,俞嬷嬷只取走一块碎银。 “我当初买这个院子,也才花五十两银子。” 俞嬷嬷说着,扫了她一眼:“只要你遵守方才说的那些,每月租金,我只收半两银子。” 这个价,在东市绝对算得上低廉。 林羡选择城东租房,也是出于自身安危的考虑。 城西多赌场,流氓痞子横行。 靖阳县地处雁峡关外,一旦流民涌来,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 住在城西,不会比在下塘村安全。 也知道老太太是看她‘穷’才自降房租,林羡含笑道:“前儿个我自己做了些卤的猪头肉,下回进城卖熟食,我给嬷嬷带过来。” “你父母也是下塘村人?” 俞嬷嬷又问。 “我父亲是下塘村的,我母亲则是王家坳人。” 林羡看老太太上回问她哪儿人,这次问她父母,不由得反问:“嬷嬷怎么如此好奇我家中情况?” 老太太斜睨她,冷冷一笑:“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父母,可以养出如此言行粗鄙的丫头,既然你父母都为乡野之人,那就不奇怪了。” “……”老太太真毒舌。 “你母亲若是个知礼的,不会连梳头都不教你!” 提及王杏花,林羡点头:“嬷嬷说得没错,我那母亲确实粗鄙不堪,要不然,也不会为五两银子把我卖了。” 俞嬷嬷:“……” 想着吴寡妇母子还等在巷子外,林羡也不再久留。 离开前,林羡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您傍晚应该在家吧?” “又想作甚?” 林羡弯唇一笑:“我在粮铺买了四百斤粮,回头让他们送您家里,先问清楚您在不在家,省得他们白跑一趟。 俞嬷嬷:“…………” 回答林羡的,是‘嘭’的关门响。 老太太少要一半的租金,林羡便又多买了两大袋红薯。 虽然她没向俞嬷嬷提及南方蝗灾的事,但若将来老太太真断粮,今日多买的粮食,也够养活一个老太太。 林羡要把粮食运去城中人家,吴寡妇怕她被骗,从粮铺出来,特意问了一句。 “是我摆摊认识的老人家。” 林羡实话实说:“婶子也是知道的,我买粮是以防万一,那位老太太独居,我把粮食放在她家,碍不着什么人;日后若不闹粮荒,我想把粮食卖掉,搁在县城比拉回乡下方便许多。” ——这话倒是不假。 吴寡妇看林羡心中有成算,也放了心。 回到下塘村,林羡就被马氏拦在孙家家门口。 得知又有拐子盯上沈大毛三兄弟,林羡也是没想到:“这次冒充的,是大毛他外祖父家来人?” “可不是!”马氏一想到那些佩刀的歹人,依旧心有余悸:“要不是裴大家的让儿子先跑来通气,那些人上门,你孙叔不清楚怎么回事,指不定就领他们去你公公家。” “还诓我们说沈家大郎做了副都护,沈家大郎就一喂马的,能给将军牵马就不错,怎么当得了将军?” “拐子真这么说?”吴寡妇插嘴。 “这话我可编不出来。” 马氏捂着胸口,继续道:“还说要把孩子接去衡水,如果真让他们带孩子走那么远,那就真找不回来了。” 想到仨孩子或许又受了惊吓,林羡与马氏道别,赶去裴家。 裴家院子里,五个孩子正蹲狗屋前。 林羡一推开篱笆门,本在撸小狗头的沈三毛就跑过来,搂住她的腿:“三毛,三毛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娘!” 林羡再去瞧另外俩兄弟,也都已经站起来。 “下午家里有来人?” 询问之际,语调跟着放缓。 第78章 我们不会扔下你走的! 沈大毛嗯一声:“不过,已经被赶走了。” 旁边抱小狗的沈二毛跟着点头。 哥哥让他躲在虎娃家,他就一直藏灶屋柴堆里没出去。 林羡心中有疑虑,问沈大毛:“那些人,真不是你外祖家派来的?” 郭家之所以盯上仨兄弟,是王杏花从中作祟。 若说其他拐子,不提前蹲点就上门,到了村里还要问旁人,这种业务能力,着实糟糕了些。 除非,他们是真来寻人的。 “我以前没见过他们。”沈大毛回答。 他已经不太记得北地的人和事,可那些穿赤红衣裳的人,如果他见过,肯定有印象。 因为不管是爹爹还是齐伯伯,一直都穿黑衣裳。 关于孩子的外祖家,即便是分家前,林羡也没听老钱氏有所提及,只从同村妇人话里得知一点,仨兄弟的娘好像是北地人士。 当年沈家大郎不远万里把孩子送来下塘村,多少说明一点,孩子的外祖家并不顶事。 再说—— 真要寻人,半年前怎么不来寻? 而且,为何是去衡水? 倘若真是外祖家,该把孩子接到北地才是。 林羡也猜测到一种可能。 王杏花可以卖女儿,人外祖家也能把几个孩子‘送’人。 毕竟这仨孩子如今就像无根的浮萍。 父母皆亡,过继给人做养子,毫无后顾之忧。 林羡思来想去,发现的确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摸摸沈三毛的脑袋瓜,也把左手上的一包烧饼递给孩子:“云记的烧饼,和虎娃他们每人一个,去吃吧。” 沈三毛接过油纸袋,立即去与其他人分食。 林羡见了曾氏,了解到的情况与马氏说得几乎不差。 带着几个孩子回自家,刚迈过门槛,便听到最大那个开口:“我和二毛他们,不会扔下你走的。”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林羡对这几个孩子也已生出些感情:“如果你外祖家真要接你们到北地生活,也不打算过去?” “我就在这里。” 沈大毛再次红脸:“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说完,将她手中竹篓接过去。 把竹篓放到院子里,小家伙又跑去后院看孙大海他们盖净房。 林羡瞧着孩子的别扭样,不由得一笑,从竹篓里取出从县城扯来的绢布,因为穿不惯肚兜,她打算请吴寡妇教着做两件小衣,类似现代加胸垫的小背心,也顺便再给孩子缝几条小短裤。 结果,林羡刚把绢布拿到手上,有人进院子来。 “这就是羡姐儿吧?” 林羡循声回头,看到的,便是一个与王杏花年纪相仿的矮瘦妇人。 而妇人身后,则跟着一个身高五尺的男子。 “你们有事?”家里来了陌生人,没先敲门询问,林羡不是那等软柿子,自然也不会笑脸相迎。 反倒是妇人微微一笑,上前就拉住林羡左手。 “几年前我见羡姐儿,还没这般水灵,果然,女大十八变。” 说着,扭头去看身后的儿子。 男子暗暗点头。 见儿子对这个媳妇满意,妇人脸上笑意更甚,右手搭上林羡手背:“我是你陈婶子,也是跟你娘一块长大的好姐妹,至于这位——” 妇人朝儿子招招手,又给林羡介绍:“这是你阿福哥,如今在张财主家里干活。” 姓陈。 林羡想起自己刚来那会儿,曾隐隐听村民提及,王杏花打算再把女儿卖一次,就是卖给一户姓陈人家。 “要不是家里忙秋收,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妇人越看林羡这个儿媳妇越满意,就算被林羡挣脱手也不介意,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开始打量眼前的两间青瓦房。 这些屋子,还有七八成的新。 灶屋还是现盖的。 将来她儿子跟羡姐儿成亲,这些家当自然也归了她家阿福,到时候,卖了这里的屋子,也就有银子再去陈家屯盖新瓦房。 这样想着,把儿子往林羡身边一推:“瞧瞧,多般配!” 随着男子挨近,林羡闻到一股刺鼻味儿。 就像身上抹了一罐香膏。 然而,这种香里又夹杂恶臭味。 瞧着比自己还矮上五六厘米的男子,林羡回了妇人一个微笑:“婶子眼睛不大,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 “……”妇人笑容一僵,随即打马虎眼:“咱们羡姐儿真会说笑,你要长得不标致,也配不上你阿福哥不是。” 林羡莞尔:“婶子还真是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名叫陈福的男子环顾前院一圈,侧头与自己的娘低声道:“这屋子带前后院,只是与隔壁分成两半,到时出手,恐怕卖不到二十两。” “那总比没有来得强。” 妇人替儿子拍了拍肩头灰尘:“羡姐儿这个头,还有这相貌,你就放宽心,将来不可能给你生个歪瓜裂枣出来。” 林羡:“……” 讲这话前,是不是该自个儿去照照镜子? 天鹅的基因再强大,也耐不住另一半屎壳郎拖后腿。 “羡姐儿。”妇人重新望向林羡,轻轻叹息:“你别怪婶子说话难听,如今你守望门寡,名声不比待嫁的黄花大闺女,将来娶了你,你阿福哥走出去,难免被人指指点点,都要说他一个大小伙儿,怎么还娶寡妇回家。” 也不用林羡接话,妇人兀自往下说:“不过你阿福哥也说了,只要你人生得周正,手脚勤快,以后多生几个儿子,在家好好伺候他,他是不会跟你计较那些的。” 林羡唇边的弧度加深:“照婶子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们全家。” “傻丫头,谁让你阿福哥中意你呢!” 妇人看已经差不多,这才把话拐到正题上,“今天我和你阿福哥过来,是没告诉你娘的,当时我跟你娘给你俩说亲,你娘开口就要二两银子,你陈叔可不高兴了,我就想着亲自来一趟,省得这门好亲事,被你娘给耽搁了。” 言外之意,是希望林羡自己拎着包袱上门去。 这样,陈家就能省下二两银子。 林羡放下手里绢布,忽然拎起一旁泥浆桶。 妇人正说得起劲,泥水兜头盖脸而来,头发黏住不说,也吃了满满一嘴。 ------题外话------ 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凌晨暂时不更了。 今天晚上,还有四千字左右,分两章更新,大概九点先更一章,么么! 第79章 打死你个老虔婆(二更) 泥浆糊眼,妇人发出土拨鼠一样的尖叫。 陈福看自己母亲被泼,怒不可遏,指着林羡就要大骂。 一声贱人刚出口,左太阳穴猛地一疼。 “嗷!”陈福捂着头蹲下。 林羡砸完人,冲着对面妇人冷笑:“都说脑残是病,婶子已然病得不轻,我瞧阿福哥这样,明显遗传了婶子的脑残之症,婶子还是赶紧带上阿福哥去县里的医馆仔细瞅瞅。” 若非睁不开眼,牛桂兰早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丫头! ——那王杏花从小蛮横不讲理,生出来的女儿竟也不逞多让。 前院闹出的动静,也把三个孩子引了过来。 林羡不准备再与陈家人扯皮,把手里的木桶丢到一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说我娘已经做不了我的主,即便我待字闺中,就凭您儿子这副尊容,他配吗?” “你!”陈福抱着头大怒。 林羡冷眼睨他:“难道我有说错?你一个门风不正的光棍,在本村娶不到老婆,来我这里充紧俏货,脸呢?” “……” 门风不正。 牛桂兰听到这四个字,就知道事情要不好。 陈福却怒火攻心,言辞越发无忌:“你这死了男人的破鞋!我门风有什么不正,我娶你是看得起你!卖了都没人要的倒贴货,迟早天打雷劈!” “是吗?” 林羡勾唇,侧眸看向妇人:“我曾听闻一种遗传病,名为鱼臭症,凡患病者浑身散发一种腐臭鱼类的味道,就连呼吸也奇臭无比,即便拿药物香膏遮掩,也只是一时半会儿,后代遗传此病的几率极高,婶子身上没这味道,想来是陈叔一脉有此病症。” 牛桂兰煞白了脸色。 儿子的恶臭症,明明在外遮掩得很好。 她不知道林羡为何如此清楚。 同村人不愿与她家结亲,不是从陈福身上闻到臭味,而是因为陈福的奶奶有此疾病,在陈家屯不是秘密。 当初她察觉儿子身上越来越臭,才会让儿子去倒夜香。 就是想借夜香的味来掩盖那股咸鱼臭。 然而,哪怕她拼命在外说陈福未曾遗传体臭之症,村里也没人相信,因为陈福父亲还有叔伯全遗传此症,生出来的孩子亦没避免。 包括陈福几个堂哥,成亲后孩子出生都带恶臭。 所以,她才想着从远点的地方骗个儿媳妇。 就像当年陈福他爹把她骗来一样。 可陈福的要求实在太高,矮胖不要,丑的不要,选来选去,她才选中王杏花的女儿。 因着王杏花贪财,林羡又被秀才公退婚,她以为这婚事十有八九能成,哪曾想,一上门就被林羡道破儿子的隐疾。 陈福还欲再骂,牛桂兰却拽着儿子往外走:“她不愿嫁就算了,娘去给你找个更好看的!” 娘俩还没走到大门口,身上又挨了一团烂泥巴。 “出去!”沈二毛从地上抓起一把泥,两小手把拌了稻草的泥浆揉成团,举到头顶,作势再次要砸牛桂兰。 别看他年纪小,力气却大得很。 牛桂兰被砸中胸口,感觉自己喘气都疼,眼看儿子嘴里骂着要抽孩子,她忙伸手拦着,一边责备林羡:“羡姐儿,有你这么养孩子的。我们好心上门来给你说亲,你倒好,唆使孩子打人!” 话音刚落,一道更稚嫩的童声传来:“打死你个老虔婆!” 牛桂兰正欲扭头,半块青砖先砸到她脚边! “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羡没拦着俩小的,只看着牛桂兰笑笑:“我怎么教孩子是我的事,婶子要是盐吃多就回家漱口去,在别人家里,还是把嘴闭紧些。” 牛桂兰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 况且,顶撞她的,还是一个往日唯诺的小辈。 一时间,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疼。 林羡却又道:“到您这年纪,还拿贱人的标准宽待自己,拿圣人的标准苛责别人,回头子孙不肖,您少活的怕不是一二十年。” 这是在咒她早死啊! 可牛桂兰终究顾忌儿子的隐疾,不敢在下塘村生事,强行把不肯罢休的儿子拖出了沈家。 打发掉陈家人,林羡回过身,发现沈大毛刚好从屋里跑出来。 小家伙对上她的视线,立即把右手藏身后。 “手上拿的什么?” “没,没东西。”沈大毛发现院子里已经没人就想着回屋里,结果,刚一转身,他的衣领就被拉住。 右手攥着的菜刀,也被夺过去。 沈大毛:“……” 林羡翻看着手上菜刀,是她之前买的那把。 因为最近一直在张家做饭,这柄菜刀被她藏在房间的炕洞里。 为防孩子偷去玩,她藏的时候,特意避着仨兄弟。 没成想,还是被找出来。 “这刀锋利,你要是不小心伤到人,咱们家还得赔汤药费。” “是他们先欺负人。” 想到那老虔婆要让后来的娘嫁给那又矮又胖的丑男人,沈大毛胸口闷得厉害:“要是,要是真伤到,我挣了银子再赔他们!” 林羡看他认真的样子,轻勾唇角:“为这种人动气,可不值得,只需把他们当跳梁小丑,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小家伙问:“那他们还会不会再来?” 沈二毛兄弟俩,也跑了过来。 三个小的都杵在门旁,眼睛巴巴地瞅着她。 “就算再来,也不怕他们。”知道孩子心里的担忧,林羡又补充道:“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不是还有你们吗?” 沈三毛立即接话:“三毛保护娘!” 坏人来了,他就再扔砖头! 林羡安抚过仨孩子,便拿着绢布去找吴寡妇。 夜里林羡给三兄弟洗好脸脚,从张家打了壶热水回来,发现房门口多了一条小黄狗,被拴在窗户下。 至于稻草铺成的狗窝,也被搬到檐下。 沈二毛一直扒在房门旁。 瞧见娘回来,他立即拉开门出来。 “娘!”小萝卜头邀功似地,喊了林羡一声:“我让将军守在这里,这样坏人来了,将军就会大叫,还会扑上去咬他们!” 林羡:“……” 低头瞅地上,小奶狗正咬自己尾巴玩呢。 ——真是好一条恶犬! ------题外话------ 三更,尽量在12点前上传,小可爱们,晚安! 第80章 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三更) 第二天,林羡没等到陈家人,倒是王杏花扶着腰上门来。 王杏花来沈家,自然是牛桂兰找她告了状。 牛桂兰当然不会说自己和儿子亲自出面,想越过王杏花这赚中间差价的,把林羡直接拐去陈家屯。 她的原话是:“我想着亲自登门一趟,让杏花你见见阿福,也是凑巧,进村的时候,遇到了羡姐儿,阿福当场就相中羡姐儿,可我们娘俩的热脸是贴了人冷屁股,羡姐儿说的话,着实让人心寒。” 得知林羡瞧不上陈福,还唆使几个继子打人,牛桂兰话里话外,又说不想再订这门亲事,王杏花休息一晚上,待腰伤又好了些,便来找死丫头算账。 一进门,脚上的布鞋差点被泼湿! 瞧见沈二毛把一桶水洒地上,又拿着扫帚哼哧哼哧捣腾,扫得灰尘四扬,差点没把她咳死,王杏花就想骂一骂这小傻子。 结果,还没拎起孩子耳朵,林羡就出现了。 王杏花顾不上骂孩子,进去就拽林羡:“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死丫头!” 林羡不由得扬眉:“娘的腰好了?” “……”死丫头还敢提! “别以为我不上门就不知道你在县城干的好事!” 一想到这死丫头报官抓了自己大姐一家,王杏花气就不打一处来。 前两天自己兄弟特意来下塘村,狠狠数落了她一顿。 虽说大姐他们已被赎出去,却也在牢里又冷又饿地关了三天! 也因为抱孩子这事,最近林家人没少给她脸色看。 “就是你在郭家胡言乱语,现在你大表嫂天天吵着要跟你大表哥和离!”王杏花也不明白,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一个祸害? 难怪老钱氏闹着要分家。 就这搅屎棍的劲,若非还有点用处,自己也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你小时候,你大姨还给你买糕点,你倒好,现在害得他们一家妻离子散!” “话不能这么说。”林羡接了腔:“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表嫂操持夫家多年,孝敬公婆,服侍丈夫,没一样落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凡大表哥还有点人性,也该让大表嫂回娘家再嫁。” ——个死丫头! 王杏花刚拿手指林羡,便被林羡一把捏住。 “说起来,娘把二毛他们送人,至今都没给我一个说法,今天娘自己上门,倒省得我再去林家找你。” 王杏花:“……” 林羡缓缓道:“那日在郭家,三毛可吓得不轻。” 王杏花被林羡拽着手,想走都走不成,只能先发制人:“你个死丫头!还跟我要说法!我好不容易又给你找一门亲事,你倒好,那样给人难堪,存心给我气受!” 林羡一脸恍然:“原来在娘这里,一个浑身散发恶臭、五短身材、人品又低劣的男人,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 陈福生得身材矮小,王杏花是知道的。 然而再矮小,也比她高得多。 所以,王杏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今林羡这般说,显然是不满意这门亲事。 想到陈家许诺的二两银子,还有沈家这两间青瓦房,王杏花有着自己的盘算。 她女儿给沈家做望门寡,大房分家得到的屋子,自然也该有她女儿一半。 等林羡嫁去陈家屯,下塘村的家当,还不是她弟弟铁蛋的。 就冲这点,她也得把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再嫁出去。 也知道不能再硬碰硬,王杏花顺势佯作抹眼泪,开始做戏:“为娘的还不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下半辈子长着,总不能真指望那三个不是亲生的孩子。” “陈福个头不高,跟你站在一块儿也差不离,至于你说的恶臭,哪个男人不臭,等你真跟着他过日子,也就闻习惯了。” “娘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林羡似笑非笑地看王杏花:“敢情天天让娘住茅厕旁,还能从屎尿味里闻出花香来?” 王杏花:“…………” 林羡忽然又说:“要论配,娘跟陈福站一块,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杏花刚想骂‘你个死丫头’,林羡话锋一转:“昨儿个我磨了半夜的菜刀,可算把那刀给磨光溜。” “你磨菜刀做什么?”王杏花目光变得谨慎。 林羡眼圈一红:“我只是觉得自己命苦,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 这死丫头如今是想一出就一出。 王杏花越来越怀疑,那次上吊以后,这死丫头就得了癔症。 “我十八岁做寡妇,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倒不如早早地去了,可我,可我实在舍不得爹娘还有铁蛋!” 王杏花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林羡吸吸鼻子:“我就是,就是想和爹娘还有弟弟整整齐齐的。” ——谁要跟你整整齐齐的! 听懂林羡什么意思,王杏花开始挣扎。 这死丫头,竟是想让他们作陪葬! 林羡却抓着不放:“娘,你放心,等咱们一家人到下面,我会孝敬你跟爹,也会帮铁蛋娶媳妇。” 王杏花:“……” “也许沈家大郎还没喝孟婆汤,到时候,咱们一家就真周全了。” “……你个黑心肠,要去你自己去!” 好不容易挣脱林羡的禁锢,王杏花哪还敢再留在沈家。 生怕林羡说着说着就抽出一把菜刀,她不顾隐隐作痛的后腰,一路小跑着离开沈家。 谁知,跨门槛时太匆忙,脚下一个趔趄。 “啊——!” ------题外话------ 这次,真的晚安了! 傍晚再见! 第81章 你家芳姐儿,定亲了! 王杏花在沈家大门前摔了个狗啃泥,倒霉催的,还没好全的腰伤加重,最后是孙大海去了趟林家,喊来林老四把王杏花背回去。 这也是林羡第一次见原身的父亲。 林老四,生得瘦小,是个面相比沈大勇还老实的庄稼汉。 看到门旁的林羡,他没立即上前扶王杏花,而是先走去林羡面前。 趁着王杏花哀嚎顾不上这边,林老四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悄悄塞给林羡:“你娘就是这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既然已经在沈家,那就好好过吧。” 林羡瞅向手里的铜钱,大概有七八十文。 对商贾来说,这点铜板不够塞牙缝。 然而,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民想私下攒几十文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老四给完铜钱,马上就去背王杏花。 王杏花往丈夫背上一趴,已经开始拿话逼问:“你跟那死丫头,刚才偷偷嘀咕什么?” “没说什么。” 林老四一向言短话少,“就是问问她,你跌跤的事。” “我会跌跤还不是这黑心鬼害的!” 想到死丫头不想活还要拉上他们一家三口,王杏花就催着丈夫赶紧走,她是贪陈家的二两银子,那也得先留着这条命! 门口围观的人散去,本躲在门后张望的仨孩子也跑出来。 林羡还拿着林老四给的钱,手里捏了块地瓜的沈二毛眼睛尖,一下就瞧见那串铜钱:“娘,你捡铜钱啦?” “没捡,我爹刚才给的。” 既然是林老四给的,林羡也不会故意撒谎。 “你爹,是不是,就是我们外公?” 沈大毛跟着问。 喊‘外公’的时候,小家伙脸蛋微红,有点不好意思。 他没见过自己的亲外公,但方才在大门后面,有看到后来的娘她爹的样子,不算高大,背还有些弯,他觉得自己外公应该也是这样的。 “对,就是你们外公。”林羡说着,打开串铜钱的细绳活结,给仨兄弟每人分了两枚铜钱。 自从她发现有货郎来村里,便时不时给孩子一两文钱。 一文钱不多,却也能卖点小零嘴。 譬如几颗枣或一把花生。 沈二毛把铜板藏到自己怀里,隔着袄子,下意识地摸了摸,他已经攒了五文钱,哥哥说,下次要去明霞斋买枣泥糕,他也打算和哥哥一起,不过,他要买的是绿豆糕。 买到绿豆糕,他要和娘一起吃。 后奶奶从来不给他铜钱,以前货郎叫卖着经过沈家,他只能趴在窗户上,望着扁担两边箩筐里的吃食流口水。 现在货郎来下塘村,他却可以带着三毛跑出去,跟村里其他小孩抢着买枣子吃。 前几天,他找货郎买花生,故意待到最后。 等其他小孩离开,他跟货郎讨价还价,用一文钱买了两把花生。 这样一来,他就省下一文钱。 “这个外公好。”沈三毛攥着铜钱,与林羡道:“那个外婆不好,上次想偷三毛睡觉的东西!” 王杏花被丈夫背进林家,连打两个喷嚏。 猜到可能有谁在说自己坏话,王杏花直起身,朝着大门外就是一句‘黑心肠的小兔崽子’! 骂完,转回身。 因为忘记自个儿还在林老四背上。 一张脸撞上门梁。 刹那间,天昏又地暗。 “娘,你怎么还流鼻血了?!” 八岁的林铁蛋正拿着木棍沾鸡屎玩,冷不防地,瞧见王杏花鼻子下两条血痕,不嫌事大地跑过来。 王杏花抬手,一摸自己鼻子。 瞧着满手的血,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昏厥前,王杏花只有一个想法。 算命的果然没说错,那死丫头就是专门来克她的! …… 林羡得知张驴蛋不用再回木材行干活,眼瞧着净房盖得差不多,便打算下次卖熟食回来就请张驴蛋做木工。 虽说她在县城租了房子,也没想着舍弃乡下的住处。 屋子已经盖一半,再停工的损失更大。 吴寡妇似料到林羡的打算,主动提出叫张驴蛋先去买木材。 至于银子,可以替林羡先垫付。 “婶子上次不是说驴蛋哥要准备去说亲?”林羡没忘张驴蛋那门说好的亲事,“婶子把银子借给我,女方那边——” 吴寡妇却打断她:“去说亲也不差这一两日,后天你去卖熟食,挣了银子还我便是。” “再说,我借你银子也有私心。” 张驴蛋回村后,还没接到其它的活计。 如果先帮林羡把木材卖了,明儿个张驴蛋就能开工。 “你驴蛋哥在家多闲一日就少一日的工钱,倒不如让他先把你家的活做起来。” 林羡想着熟食应该还能卖出去,也就没再拒绝吴寡妇的好意。 隔日,张驴蛋去挑木材,林羡则与吴寡妇处理猪下水。 刚在井边坐下,吴寡妇便把自己方才听来的消息告诉林羡:“你家芳姐儿,定亲了!” 林羡捋袖口的动作一顿。 芳姐儿。 她自然还记得。 是林家三房的女儿,原身的堂妹。 林羡望向吴寡妇:“芳姐儿,她不是还没及笄。” “是还没及笄。”吴寡妇边打井水边说:“过了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耐不住爹娘想要陈家那三两银子,直接答应了这桩亲事。” “陈家?” 林羡不由得想到昨日上门的母子俩:“是咱们下塘村的人家?” 先前王杏花想再卖林羡,在下塘村不是秘密。 吴寡妇也没避讳,径直开口:“是陈家屯的,就是你娘先前给你说的那户人家,听说陈家母子前两天去过林家,当时就相中芳姐儿,今天一大早,媒人直接上门来,说要给陈福陈赖子和芳姐儿说亲。” 这是没从她这里讨到好、又把主意打去其她姑娘头上? 那个陈福,模样生得老成。 就算没有三十,也差不多该有二十五。 陈家母子看中芳姐儿。 说白了,是看中芳姐儿年幼不知事。 依着这里人对待婚姻的态度,一旦成亲,即便芳姐儿发现自己被骗,也很难再逃离陈家。 当晚林羡给仨孩子漱好口,外面院门就被拍响。 林羡开门前,随手从旁边捞了根木棍。 然而,等院门打开,她看到的,却是衣着单薄的芳姐儿。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耽搁。 晚上十点左右,二更见! 第82章 还真有点臭(二更) 芳姐儿还穿着上回那件袄子,夜里霜寒盛,她冻得鼻头泛红,一双常下水的手上,生了不少冻疮。 看到林羡开门,她立刻叫一声:“大姐!” 叫完,忍不住咬唇。 林羡往她身后瞥了一眼,没找到林家其他人,“这么晚,怎么还过来?” 芳姐儿揪紧一双小手。 本来她去的后山。 走到一半,听着呼呼风声,还有周遭如鬼魅的树影,她心里害怕,又跑回村里。 可她不敢再回林家去。 她在村里游荡,经过沈家就想起堂姐。 半晌后,芳姐儿才回答:“大姐,我爹娘要把我嫁去陈家屯,可我不喜欢那人,也不想跟他成亲。” “你爹娘已经收下人家银子?” 芳姐儿点头。 她知道,那户人家,本来是四婶说给堂姐的。 可她那日看到那个男人就不喜欢。 只觉得那男人眼神鬼祟。 却没料到,那家人居然会相中自己。 “傍晚的时候,他们一家都来了下塘村。”芳姐儿咬紧唇瓣,“他们说,既然亲事定了,要我现在就去陈家屯。” 这是怕夜长梦多,拖久再生变故。 毕竟,还有个林羡在下塘村。 林羡与父母关系一般,不代表她与堂妹也不亲厚。 陈家急着把人带走,是防着林羡把陈福身患恶疾的事告诉芳姐儿。 外面天冷,林羡侧身,“先进来再说。” 见堂姐没将自己拒之门外,芳姐儿立即进去,等林羡给门上栓,她暗松一口气,也红了眼眶:“那个叫陈福的,长得特别丑,大姐,我不想嫁给他。” “……” 敢情这丫头还是个颜控。 林羡问她:“那你有什么打算?” 按照古代律法规定,芳姐儿爹娘收了礼金,就算陈家人真把芳姐儿绑走,这事闹到县衙,也不能判陈家拐带人口。 芳姐儿低下了头。 这辈子,她还没出过下塘村。 她可以给人缝衣裳洗衣裳,也可以绣荷包,唯独不清楚,除了下塘村,自己还可以去哪儿落脚。 那陈福的娘说,陈福看她聪明伶俐,所以宁愿多加一两银子,也不肯再娶堂姐这个寡妇。 可她觉得—— 陈家人在自说自话。 就算那个陈福想娶堂姐,堂姐也不会点头。 “娘?” 林羡扭头,看到沈三毛站在屋门口。 小萝卜头一手扶门框,身上只穿着一件内衫,正好奇地打量芳姐儿。 林羡怕孩子着凉,便叫芳姐儿随她进屋。 林羡正欲关门,外面传来喧闹声。 芳姐儿两只手抠紧,隐隐地,她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 一定是他们发现自己不在屋里,所以出来找了。 就在这时,院门也被叩响。 芳姐儿面色苍白。 林羡没打算把人送出去,交代一句‘待在屋里’,反手掩上房门,穿过前院去开了院门。 大门外,火光照亮半边夜空。 林家寻人闹出动静不小。 这会儿,聚在沈家门前的,还有不少村民。 林家三儿媳裴氏,一见门开就往里去:“我家芳丫头呢?是不是藏在你这里?” “谁告诉你人在我这儿?”林羡没让。 “这还用告诉?” 裴氏哼笑:“除了你这个堂姐,那丫头还能去找谁?” 话落,男人的讥诮也传来:“你一个寡妇不好好守着自家家门,管别人家那么多闲事,搁在我们陈家屯,像你这种婆娘,被打死也没人收尸!” 林羡循声望向人群,果然看到陈家母子。 至于说话的,正是母子俩旁边的魁梧中年男人。 男人与陈福长得七八分像,眼神阴鸷,一看便是那种常年在村里耍横的主。 林羡仿若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恫吓,只把目光转向裴氏,右手往鼻下一挡,微蹙眉:“今晚上,三伯母可是吃了臭豆腐?” 陈家母子:“……” “什么臭豆腐。”裴氏急着找女儿,根本没工夫跟林羡闲扯。 然而,她还记得上回林羡怎么顶撞的自己,如今上门,免不了把吃的亏讨回去。 “我知道,陈福现在瞧上你堂妹,聘礼还多给一两,你心里不得劲,可羡丫头,你难受也得忍着,这都是命,你说对不对?” 林羡没接话,只把目光投向林家其他人。 林家大儿媳何氏被看得不安:“羡丫头,你盯着我们作甚?” 林羡反问:“难道……大伯母没闻到自己身上的味儿?” 一般被这么问,肯定是你身上臭了。 何氏抬起手臂就是一顿闻。 可是,除去油烟味,也没嗅出其它什么味儿。 林羡却捂鼻,又离裴氏远了些。 被村民投以瞩目的裴氏:“……” 裴氏顾不上其它,也像何氏那般闻自己袖子,又听到林羡问:“今天林家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祟之物?要不然,三伯母身上,怎如此之臭?” 话落,跟来看热闹的村民,哄地散开去。 眨眼功夫,除了陈家三口子,林家人周遭已空了一大片。 “还真有点臭。” 不知是谁先说一句。 随后,其它声音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闻到,就是那种臭苋菜梗的味道。” “我刚还在想,谁这么久没洗头洗澡。” 林家人:“……” 裴氏已经涨红脸,“胡说!如果真有味道,我怎会没闻到?” “我曾听闻,臭者一向不自知。”林羡在旁提醒:“三伯母要是不信,可以靠近二伯母闻闻她身上。” 裴氏立马奔到林家二儿媳张氏的身边。 一个深呼吸。 还没来得及吐气,差点当场去了。 张氏脸色骤变,忙低头去闻,一股咸鱼臭味扑面而来。 “这林家人,怎么个个臭得像咸鱼干?” “难道真沾染了邪祟?” “赶紧回家,别被他们连累才好!” 林家人看村民避他们如蛇蝎,也怀疑自家撞上邪祟,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已经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鱼臭味! 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回家沐浴更重要。 裴氏拉住要走的丈夫:“孩子她爹,芳丫头还没找着呢!” “还找什么!”林老三在码头干活,一想到自己身上沾染恶臭,怕是要被管事辞退,心烦地甩开裴氏:“一个丫头片子,丢了就丢了,就你咋咋呼呼!” 说完,跟着兄嫂匆匆离去。 ------题外话------ 晚安! 明天三更,今天暂定二更! 第83章 沈二毛的盘算 一时间,裴氏旁边,只剩陈家人。 就这么一会儿,裴氏发现张氏身上的咸鱼臭,也沾染给了自己! 明明方才她身上还没这股味儿! 就在这时,一条小黄狗从沈家跑出来,绕着她与陈家人不停打转,随即扯着小奶嗓,竖起小尾巴,冲着她汪汪吠个不停。 “都说狗通灵,看见邪祟会狂叫不止,这林家人该不会真……” ‘邪祟缠身’四个字,就算村民没说出口,裴氏心里也彻底的乱了。 偏偏她又注意到,原本挨着她的陈福悄悄避开去,还用双手环抱住自个儿,仿佛把她当成了洪水猛兽。 “既然寻不到芳姐儿的人,那我们改天再过来。” 陈母牛桂兰拉着儿子就准备走。 林家人身上有臭气,其他村民不清楚缘由,牛桂兰却一清二楚。 ——是因为自己儿子与丈夫在旁边! 特别是那位林家二儿媳。 紧挨着她儿子,能不被沾染吗? 她夫家这种遗传恶疾,只要情绪大起大落一下,身上便会恶臭加剧。 所以—— 当林羡说出那句‘臭豆腐’,牛桂兰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哪怕儿子与丈夫出门前涂过药物香膏,一听到林羡说林家人身上发臭,她家阿福终归还年轻,不如父亲经的事多,当场就紧张起来,生怕林羡当众揭露他的隐疾。 这一紧张,身上的腐臭味越发浓烈。 就连香膏也遮掩不住。 牛桂兰甚至觉得,遇上王杏花这个女儿,是她家前世惹下的孽障。 要不然,怎么处处跟自家作对?! 如今自家都改娶她堂妹,她居然还出来搅局。 “你个小娘婢!”眼看自己当宝贝的儿子被人说成‘臭豆腐’、‘臭苋菜梗’,陈父哪肯善罢甘休,直接与林羡对上:“我怎么没闻到臭味?!我看是你这寡妇见不得堂妹好,在这里妖言惑众,想毁了自己堂妹的亲事!” 林羡微微一勾唇角,只望向牛桂兰:“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婶子,你确定要在我家门口继续闹?” 牛桂兰:“……” 陈父在陈家屯横行多年,还是头次遭人‘威胁’。 他手指林羡正欲发作,却被儿子一声怒喝:“你跟她多说什么!” “赶紧走!”牛桂兰也去拽丈夫。 林羡话里的意思,牛桂兰已经很明白。 这是说,要真把她惹急,她就把陈福有恶疾的事宣扬出去! 她一个寡妇无所顾忌,但陈福还要娶妻过日子,一旦身患恶疾的事传出了村,怕是给张财主家倒夜香的活计都要丢! 陈家人一离开,自觉被邪祟缠上的裴氏越发心神不宁,也跑回家去。 找女儿重要,可她自己的命更重要啊! 如果她再不回去,恐怕婆婆那串佛珠要被张氏拿走! 好戏散场,围观的村民也离去。 林羡把‘将军’唤进来,刚合上院门,发现沈大毛站到门后,手里还拎着个尿壶。 怕后来的娘猜出什么,沈大毛先声夺人:“我就出来小解一下。” “所以,你尿个尿,还特意把尿壶从偏屋拎到大门口?” 沈大毛:“……” 是因为没找到菜刀,他才把尿壶提出来。 他怕后来的娘被那些人欺负。 可是,还没等他冲出去,尿也还没泼,娘就把人给赶走了。 ——果然。 一般人都不是他娘的对手。 这样想着,沈大毛脸颊上飘起红晕。 林羡带着沈大毛回屋,另外俩小的也还没睡,正围着芳姐儿,至于芳姐儿,坐在炕边,一手捏针线,一手拿着小孩衣裳,像是在缝补东西。 看到娘回来,沈二毛当即道:“娘,小姨在给我缝袋子!” 芳姐儿不由得红脸:“二毛说想在身上装个小兜,用来装铜钱,我就想着给他在衣襟内侧缝一只小袋。” “三毛,三毛也要袋子!” 最小那个说着,拿过自己洗干净的那件袄子:“三毛用袋子来盛娘做的零嘴。” 林羡自己不会针线活,乐得有人代劳。 方才门外的响声,芳姐儿有听到。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抓回去,然后被绑上陈家的牛车。 她娘每声嚷嚷,都像一根细绳勒在她脖子上。 到后来,她吓得几乎丢魂。 怕堂姐因为自己被围攻,她悄悄支开门,想看外面的情形。 结果,只看到爹爹甩掉娘的手离去。 至于她娘,连大门边都没摸着。 林羡发现盆里的水不热了,准备用沈大毛捡来的锅在院子里再烧一些。 刚生起火,芳姐儿也跟出来:“大姐,刚才谢谢你。” 如果没大姐拦着,她肯定已经去陈家屯。 “不必谢我。”林羡往砖块堆成的灶洞里塞着树枝,一边接话:“上次你告诉我,是郭家人带走二毛他们,这一次,就当我回报你的。” 说着,林羡又抬起头:“陈家人已经回去,但我瞧他们的样子,怕是不会主动退掉这门亲事。” 林羡这样说,是在给芳姐儿打预防针。 除非林家先提出退婚。 然而,这个可能几乎为零。 即便她把陈家有遗传恶疾的事告诉林家人,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昨日王杏花上门,听她提及陈福身上臭气熏天,王杏花立即反驳‘哪个男人不臭’,根本没把体臭之症当回事。 能为三两银子折腰的裴氏,不会比王杏花好到哪儿去。 等林羡烧好水,芳姐儿主动端起木盆。 芳姐儿提出要给几个孩子洗脚,林羡并未拦着,也知道芳姐儿今晚怕得留宿在这里,正想再烧一锅水,沈二毛突然跑出屋子。 沈二毛是洗好脚出来的。 一双小脚,在鞋里还暖和着。 他往林羡身边一蹲,开口就说:“娘,我想让小姨住家里!” 今晚林羡虽然帮了芳姐儿,却没打算把人留下:“咱们家粮本来就不多,你让小姨住咱们家,回头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那就让小姨自己去种地。” 沈二毛接得很快,显然心里早有盘算。 “我们把偏屋给她住,然后,她就要帮我们洗衣裳做饭,还有那些臭臭的肠子,也让她去洗去卖。” 林羡:“……” 第84章 沈二毛:我是来送小姨走的(二更) 如果小姨住家里,娘就可以不用干活。 也不用再去县城卖熟食,可以天天陪着他们。 沈二毛觉得自己想了个好主意:“以后娘要做什么,都让小姨去做,如果小姨不听话,我们再把她赶出去。” 林羡:“…………” 亏她以为,这孩子是善心大发。 原来只是想找个住家保姆。 还是免费的那种。 得知娘没打算留下小姨,沈二毛一步一失望地走了。 屋里,芳姐儿已经帮三毛擦好脚。 等芳姐儿端着洗脚水出去,沈大毛瞅准二毛手脚并用地上炕,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咱们家只有两间屋,根本没地方给娘的堂妹住,不准再跟娘说让别人住我们家这种话,懂了没?” 弟弟和娘说的话,他在门口都有听见。 这个小傻子,居然想留人长住。 “可是,可是我们和娘一起睡,小姨可以住隔壁呐!” 沈二毛有点不明白。 娘说,天热了,他们还得回偏屋睡。 那如果小姨住他们家,隔壁的炕给了小姨,他、哥哥还有三毛不就能一直和娘睡? 沈二毛想得很美,临到睡觉前,却发现娘把他们仨兄弟的被褥抱了起来,他忙不迭地提醒:“娘,我今天还没睡过觉。” 林羡将折好的褥子堆到他的手里,“今晚我跟你小姨一起睡,这张炕躺不下五个人,你们仨还是回自己屋子睡。” 沈二毛:“……” 这个跟他想的不一样。 沈二毛立即纠正:“应该是小姨去隔壁睡!” 林羡:“……” 炕边的芳姐儿不由得说:“大姐和二毛他们一起睡,这么冷的天,一床被子怕是不够。” “……”沈二毛。 因为家里没多余被褥,仨兄弟还是被赶去隔壁。 抱着被子、瞧着房门关上的沈大毛:……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如果小姨住他家,最后肯定是他还有弟弟被赶出来。 屋里,林羡铺好被褥,便听到芳姐儿说:“大姐,我不想再留在下塘村。” 林羡回头看她:“都想好了?” “嗯。”芳姐儿点头:“只要我在村里,就算陈家人不来,我爹娘也会把我送过去。” 而且,还会带累大姐。 虽然她年纪尚小,有的事却看了不少。 就像大姐,当初也是被卖掉的。 一想到爹娘把她卖给陈家,芳姐儿忍不住红眼眶。 林羡不把芳姐儿留家里,有着自己的考量。 今晚她把林家人赶走,是拿陈家的遗传恶疾做了文章。 若不是她前世遇见过患有鱼臭症的人,又出于好奇上网搜索过,不会知道此类患者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散发浓烈臭味。 如果不清楚这点,方才在门外,她不会那么轻松就糊弄走林家一干人。 但这种糊弄,只能持续一时。 林家人回去洗个澡,远离陈家父子,那股恶臭就会消失。 待心神安定后,丢了女儿的裴氏势必再次上门。 倘若芳姐儿一直待在家里,也就意味着,林羡必须做好从今往后与林家人纠缠不休的心理准备。 林羡还有很多事要忙,哪能天天坐家门前与裴氏斗嘴。 只不过,面对这样一个只到自己下巴处的小姑娘,林羡还是多问一句:“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村里的翠香在县城做丫鬟,主家包吃包住,一个月还给半两月钱。” 芳姐儿说着,轻咬唇,她不如翠香生得好,不知道那些人家看不看得上她:“只要主家肯收我,我可以不拿月钱。” “你是准备签死契?” “死契,是什么?”芳姐儿不解。 林羡替她解答:“死契,就是把你自己彻底卖给主家,往后生死婚嫁,乃至转卖,一切都由主家说了算。” 芳姐儿闻言,小脸微微泛白。 她之所以从家里逃出来,就是不想被父母随意发卖。 如果签了死契,跟在家也没两样。 “还有一种,是活契。” 林羡又道:“如果你跟主家签的是活契,以后还能花银子买回自由身,只是,这样一来,你爹娘或者陈家,也可以把你赎出去。” 芳姐儿不由得咬紧下唇。 对她来说,哪一种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要让她嫁去陈家,她心里是顶不情愿的。 况且,刚才二毛还偷偷告诉她,那个陈福身上很臭。 听说这种臭,将来还可能传给孩子。 二毛看着那么老实,肯定不会无故骗她。 林羡瞧着小丫头一脸茫然,想到她刚才处处抢着干活,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我在县城认识一个开药铺的朋友,先前我听他娘提及,家里原来的粗使丫头到了嫁人的年纪,马上就要放出去,明日我去县城,顺道帮你问问,要是他家还缺丫鬟,看能不能让你去他家。” 芳姐儿蓦地抬起头,原先的彷徨褪去不少。 “要是他家已经找好丫鬟,那我方才说的只能作罢。” 芳姐儿忙点头。 瞅着油灯下林羡的脸庞,芳姐儿弯起唇角,她越来越觉得,大姐已经跟过去不一样。 她很庆幸自己来找了大姐。 在家里,只有大姐没逼着她嫁去陈家。 现在,还要帮她在县城找活。 因为得把芳姐儿带出村,第二天,林羡寅时就起了床。 等她从裴家回来,发现沈二毛也早早起来了。 小家伙正端着陶碗在井边漱口。 林羡没让吴寡妇再做早饭,只把一筐熟食搬上裴老爷子的牛车。 芳姐儿跟着堂姐上车,沈二毛就跑过来,把一个油纸包塞给她手里,然后,冲着她挥挥手:“你,你快走吧,以后别再回来!” 芳姐儿:“……” “这皮孩子!”吴寡妇笑道:“我刚问他怎么起这么早,还说要亲自送小姨走,这会儿,怎么开始说胡话?” 沈二毛已经绕过牛车,跑到林羡那侧。 他攀着车沿,小声与林羡道:“娘,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说完,又跑去找裴老爷子。 “裴南爷爷,你记得把我小姨送远点,最好,最好别再让她找到回村的路。” 吴寡妇:“……” 裴老爷子:“……” ------题外话------ 关于鱼臭症,是真实存在的。 有好奇的小可爱,可以百度看看。 关于三更,凌晨补给大家,小可爱们明早来看! 第85章 就是毒药喝多了 林羡说窦家想请个粗使丫头,并非她杜撰。 进城后,看时间还早,林羡就先把芳姐儿带去摆摊的巷子。 选好摊位,林羡又去敲俞嬷嬷的门。 这次,连手都没抬,两扇院门便被拉开。 再见俞嬷嬷那张拉着的脸,林羡已习以为常,顺手就把自己带来的那坛猪头肉给老太太:“我昨晚尝过,现在咸淡刚刚好,嬷嬷尽早吃完,再过些日子,入味怕是会过头。” 老太太往林羡摆摊的位置扫一眼,也看到芳姐儿。 “那是我娘家的堂妹。” 林羡主动解释:“今天跟我进城,是想在这里找份活。” 俞嬷嬷:“倒是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毕竟爹娘不一样。”林羡盈盈一笑:“这要长得像,我娘家屋顶怕得长满草。”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注视她。 林羡:“……”看来老太太不喜欢这个玩笑。 借到炊具,林羡如前两回那样,开始贩卖熟食。 因着上回汤面的缘故,周遭小贩已经知道她的熟食味道好,看到林羡又来摆摊,生意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清。 有的买三两猪肠,有的买半斤猪肺。 也有的买一两半猪肠,用自个儿摊上的青蒜请林羡做爆炒肥肠。 只要是顾客,不管买多买少,林羡都一视同仁。 芳姐儿帮着收钱,等一小锅爆炒肥肠被倒在油纸上,忍不住吸吸鼻子:“好香。” 林羡想起小丫头跟自己都没吃早饭,便去外面买了些挂面。 再回到摊位前,做了两碗猪肠面。 加入豆瓣酱爆炒的猪肠,勾得人肚里要生馋虫,半碗水倒下去,原本浓烈的香味被冲淡了些,却也少了炒菜的那点油腻。 汤面被盛进两个陶碗,烧好的肥肠也连汁淋在面食上。 再撒上一捧葱花,色香味俱全。 没桌凳,芳姐儿捧着陶碗,站在摊边就开吃。 一口咬住肥肠,鲜味瞬间在舌尖蔓延。 她抬起头,因为开心,那双眼睛越发明亮:“大姐,这个真的好吃!” 刚说完,一声哼笑划空而来:“这托演得倒逼真!” 芳姐儿扭头望去。 哼笑的,是个中等身材、三十来岁的男子。 瞧见有妇人蹲到熟食摊前要买肥肠,男子立即伸手阻拦:“这些猪下水,全都浸泡过北周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长期食用这类下水,可致人四肢瘫痪、眼斜嘴歪,更甚者,还有性命之忧!” 林羡:“……” 妇人却是脸色一白:“我看别人也在买。” “那是因为他们都还蒙在鼓里!” 男子说着,拣起一截猪肠,面向巷子里的众人:“各位乡亲父老,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告知大家一个真相!” 见周围人都聚了过来,男子再次高声道:“今有无良商户,竟拿北周毒药来制作熟食,这种毒药一沾舌,便会误导人的五识,即便是糟粪之物,也会以为是蜜糖佳肴!” “这世上,真有这种毒药?”有小贩好奇。 男子又把猪肠举高了些,气沉丹田,“杨某游离四方,有幸在北周见过这类毒药,只是没想到,如今还能在我大魏的集市上得见!” 话音刚落,一道无波无澜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喊完了吗?” “喊完了,记得把你手里的肥肠还我。” 杨德坤:“……” 另一道清软女声跟着响起:“大姐,他手捞过的肥肠,还能卖出去?” “脏是脏了点,喂狗还是可以的。” 杨德坤:“…………” 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他转身指着摊上熟食,情绪越发激昂:“大家仔细瞧!就是这些猪下水,浸泡了北周毒药,如果你们买回家,不出半月,便会瘫痪在床!” 芳姐儿听到对方中气十足的嚷嚷,有些被惊到:“大姐,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杨德坤:“……” “瞧着是有一点。”林羡用抹布擦着手:“估计就是毒药喝多了。” 杨德坤:“!!!” 一旁小贩迟疑地开口:“妹子,你这熟食,到底有没有拿北周毒药浸泡?” 方才他还买了半斤猪肺。 这要真有毒,不是叫他白花银子! 有人带头提出质疑,其他人也按捺不住。 “妹子,咱们买你的熟食是相信你,你可不能骗我们呐!” “是啊妹子,那种害人买卖,咱们可不能做!” 眼看事态朝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杨德坤回过身,指着摊后的林羡:“除非你在这里洗出一份无味的猪肠,要不然,在场的,谁还敢买你这些毒药浸泡的猪下水?!” 众人纷纷附和。 原来是盯上了她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 林羡把抹布放一旁,虚心求教:“杨先生很懂毒药?” “不敢说精通,辨个毒却不在话下!” “那就行。” 林羡招来芳姐儿,往她手里塞了些铜板:“现在你就去回春堂,买几样毒药回来,记住,一定要无色无味的那种。” 杨德坤:“……” 一炷香之后,福来客栈。 程家大少爷右手轻转左手扳指,如果杨德坤按照他教的去做,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从他第一次让小厮买来熟食的那刻起,他就窥见了商机。 无奈自己出师不利,反倒让吴金善抢了先。 吴金善把那些熟食带去临沂城,在名下的酒楼大卖,一份炒肥肠的要价,如今已涨到半两银子! 要不是刺史下达禁令,吴金善早就又来靖阳县。 所以,他必须赶在吴金善之前,拿到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 杨德坤是他前年从卞城重金挖来的厨子。 如今在程府当值。 在外面,几乎无人相识。 一旦那妇人当场处理猪下水,杨德坤便能记下那些要领。 回头杨德坤自己一琢磨,这门手艺对程家来说,也就不再稀奇。 然而,这份志在必得并未持续多久。 小厮匆匆上楼:“少爷,杨先生,杨先生回来了!” 程颍起身:“赶紧叫他上来!” “怕是,怕是上不来。”小厮苦着脸。 “怎么回事?” “杨先生,他是被抬回来的!” 程颍:“……” ------题外话------ 晚上见! 第86章 怎么会有厚颜无耻之人! 程颍推开小厮,疾步下楼,看到的,是直挺挺躺在一块门板上、脸色青紫、鼻孔旁残留血迹的杨德坤。 “……”程颍去看跟下楼的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跟着杨德坤去的巷子。 杨德坤负责打前阵,他在后头远远瞧着。 这会儿,自家少东家问起,他忙说:“杨先生揭露那妇人给熟食搀毒后,那妇人居然,居然让人去回春堂买了包砒霜回来!” “那妇人无故买砒霜作甚?” 小厮迟疑:“说是向杨先生请教辨毒之术。” 程颍:“……” 杨德坤一个厨子,哪懂什么辨毒! “等砒霜买来,那妇人去一户人家借了五只碗,每只碗倒满井水,又往其中四只碗里加了砒霜,之后她就让杨先生选一碗。” 程颍:“…………” “开始杨先生不肯喝,那妇人却说,欲证人罪者,先自证。” 当时,周遭不乏看热闹之辈,纷纷起哄。 “一时间,杨先生被人挤住,还有好事者端起一碗水催着杨先生喝。” 程颍额角突突跳。 他以前怎不知,这靖阳县竟盛产刁民! “杨先生无法走脱,又被推来推去,一不小心,一不小心……” 程颍接腔:“一不小心什么?” 小厮如实道:“一不小心就喝了口井水!” 然后就变得半死不活。 程颍:“……” 看少东家脸色不好,小厮忙又道:“店小二已经去请大夫,那妇人也说,杨先生只喝了一口,怕是死不了。” ……什么叫怕是死不了? 敢情还盼着人死? 拿砒霜试人。 此等恶行,何其歹毒! 一想到是自己让杨德坤谎称擅长辨毒,程颍吩咐小厮:“叫上马五他们,再去趟梧桐巷!” 至于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 梧桐巷。 等那骗子被抬走,芳姐儿蹲去林羡身旁:“大姐,你真厉害!” 因为激动,她的小脸微红。 方才面对那么多质疑,其实她心里已经害怕。 如果她是大姐,为了自证清白,早就去买猪肠洗给他们看。 大姐却让骗子先辨毒。 这一辨,直接把那骗子给药倒了。 现在大家都说骗子可恶,没人再怀疑大姐的熟食掺毒。 “那个骗子是被抬去医馆了?” 芳姐儿忽然想到什么,耐不住好奇问。 “不一定去医馆,他的同伙十有八九在巷子外。”林羡把盛过砒霜的陶碗放到一旁,打算收摊后买几个新碗赔给俞嬷嬷。 芳姐儿怔愣:“那骗子还有同伙?” 林羡大概猜到对方的来历。 只有做酒楼生意的,才会想得到给猪下水除味的方法。 如今市面上,缺少以猪下水为食材的菜品。 所以,这里面有着商机。 那些权贵富贾,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得知猪下水可以做成美味佳肴,即便是贪图新鲜感,也会上酒楼一探究竟。 倘若某家酒楼独掌这门手艺,日后靠猪下水扬名并非不可能。 那位杨先生,不过是一个马前卒。 “要是我没料错,很快又会有人找上门。” 芳姐儿没明白大姐的意思。 然而,林羡话音刚落,便有几个面相不善的男子进梧桐巷。 一路走来,路人小贩纷纷避让。 几人走到熟食摊前,领头那人抬手就把一包熟食扔到林羡脚边:“这肥肠,是你这里买的吧?” 林羡没回答,只反问一句:“程大少爷又是找人上门诋毁,又是找人上门打闹,他可是想要我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 马五:“……” 包括他身后的打手,暗暗地对视。 这个话,有点接不住。 一般这种情况,不是该诚惶诚恐地问‘你们想干嘛’。 然后,躲边上看他们砸摊吗? 林羡重复问:“程大少爷又是找人上门诋毁,又是找人上门打闹,他可是想要我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 “……”马五。 这样指名道姓,让他怎么回答? 更何况,他们确实是程大少爷养着的打手。 但程大少爷叫他们过来,定然不希望被人知晓是他指使。 所以,他当场反驳:“什么程大少爷,我们兄弟吃了你摊上的猪肠,腹痛难耐,这才过来询问,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林羡原先只是怀疑。 领头男子听到‘程大少爷’四个字,连续两次的定顿,让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林羡冷笑:“你们都这样上门,还说不是程大少爷指使的?” 隔壁买了半斤猪肺的小贩,凑热闹地探头:“程大少爷,可是咱们县程大善人的长子,那位福来酒楼的少东家?” 马五:“……” “可不就是那位程少爷。” 林羡说着,眼眶泛起了红:“就因为我上回不答应把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低价卖给他,他便怀恨在心,先前那骗子便是他的人,如今看骗不到我洗猪肠的法子,打算找人恫吓与我,回头好叫我乖乖把洗猪下水的方法双手奉上。” 一干打手:“……” “竟还有这等事?”有买菜的路人驻足。 “不是说,程乡绅常年搭棚放粥,是大大的善人吗?” 眼看风向越来越不对,马五忙澄清:“我们不认识什么程大少爷,我们就是吃坏肚子来找卖东西的,大家别听这妇人胡说八道!” “买走半斤肥肠,往里面拌点老鼠药,不就是你们讹人的伎俩?” 林羡边说边拉过一旁的芳姐儿:“还请你带句话给程大少爷,就算我没了熟食摊,没了养活自己、妹妹还有三个孩子的生计,也绝不会按照他说的,把我妹妹还有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拱手送给他!” 此言一出,在巷子里炸开锅。 “这程大少爷,原来还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徒?!” “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马五:“???” ------题外话------ 买了蛋白粉来吃,一直拉肚子到现在。 实在不舒服,有点虚脱,只能明天继续给大家更新! 第87章 狡诈如斯! “净胡扯!” 有打手听不下去:“就你妹妹这样,豆芽菜也比她多二两肉,程少东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连少东家都叫上了,还说不是程大少爷派来找茬的!”上回在林羡这里吃过猪肺汤面的小贩,看不惯几个大男人欺负俩弱女子,率先道:“大家莫要被他们骗了,此等强抢良家子的恶棍,理当送官才是!” 另有人呼应:“对!就该把他们全部送官!” 这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马五暗暗瞪一眼同伴,后者唯诺噤声,不敢再多嘴。 这下倒好。 熟食摊没砸成,还把主家拖下水。 回头程少东家得知自己担上一个强抢民女的恶名,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他们! “各位乡亲听我说!” 马五试图补救:“我们兄弟在码头干活,也听过程乡绅的善名,称程大少爷一声少东家,是出于对程乡绅的尊重,绝不是因为我等与程大少爷有什么瓜葛!” 话落,立即去看周遭百姓。 可是百姓的表情,却像一个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他这番措辞,显然没人相信。 马五:“……” 他的身后,那狡诈妇人再次开口:“我这处理下水的手艺,本是一位老妪传授与我,出来摆摊,卖的也不是什么独家秘方,要价不低,实在是因为加工过程繁琐,还要用到小麦粉来清洗猪肠。” “这大肠竟是小麦粉洗出来的?” 有围观者好奇询问。 林羡点头,眼圈越发地红:“我丈夫早丧,公公不善,婆婆不慈,丈夫死了不到半年,公公和婆婆就将我与三个孩子赶出家门,家里没个种田的,眼看就要揭不开锅,这才出来摆摊。” “……”马五。 没什么比凄惨的身世更能引起旁人同情。 一时间,众人义愤填膺。 “人孤儿寡母已经够可怜,那程大公子还要夺人手艺,抢人妹妹,亏他还是程乡绅的儿子,简直枉为人。” “没看人妹妹才十来岁,真让他得逞,还不知道要怎么糟蹋!” 马五刚想争辩,另一道娇弱女声先响起:“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今日程大公子不得到清洗下水的手艺,恐怕不会让我们姐妹安全出城。” 少东家会不会让这妇人出城,马五不清楚。 但他能肯定的是—— 再说下去,少东家的名声必然要坏!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驳斥,又被那妇人捷足先登:“与其让恶人得逞,倒不如就让我在这里,把这门手艺教于大家!” 马五:“…………” …… 程颍怎么也没想到,那妇人居然把洗猪下水的秘方公之于众了! 还是真的分毫不藏私的那一种! 一个打手跑回酒楼报信,程颍听完陈述,右手一扫,桌上的茶具尽数落地! “你们就是这么给我办的事?!” 打手心里苦,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干。 别说是砸熟食摊,就连威胁恫吓的话也没说两句。 全是那妇人在自说自话! 可是少东家,显然认定他是在狡辩。 如今程颍也算知晓给猪下水除味的法子,却是再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同他一块知道的,还有靖阳县两万多老百姓! 一旦禁令接触,这个洗下水的法子,恐怕会传遍大魏。 甚至,还会传去北周、胡莽! 他若再想把炒肥肠卖到半两一盘,怕是要被食客唾一脸,更别说,借着卖猪下水把生意做遍大魏几十城。 什么奇货可居,现在都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马五呢?”程颍问打手。 “大马哥还在梧桐巷。” 那妇人公开手艺,明显是故意为之! 程颍沉着脸,离开包厢 然而,下楼之际,被迎面而来的食客悄悄指点。 “这个就是程家少爷?” “好像是他,生得人模人样,没想到……” 程颍没听清后面的话,扭头问身后打手:“他们说什么?” “……”打手。 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他不敢说。 他怕少东家打死自己。 “他们就是夸您,说您有经商大才。” 程颍闻言,脸色好看了些:“乡县小民,倒是不乏有见识者。” 结果刚出酒楼,一根带泥萝卜砸在他长袍上。 “就是这程少爷强抢人家妹妹?” 街边,小贩们交头接耳。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禽兽不如。” “听说还想夺人手艺,逼死人寡妇一家。” 程颍:“……” 就在这时,程府管家匆匆而至。 瞧见酒楼门口的少爷,他忙抬手喊住:“大少爷,老爷得知你欺人寡妇,十分震怒,让你赶紧回府去!” “……”欺人寡妇? 程颍气青脸。 荒谬! 他怎不知自己欺负了寡妇?! …… 待其他打手被路人骂走,林羡也收了熟食摊。 芳姐儿蹲在旁边,一边帮忙理东西,一边小声问:“大姐,现在他们知道怎么清洗猪下水,下次你来摆摊,还会不会有人买?” 看小丫头一脸的担心,林羡不由得失笑。 “就算他们知道怎么处理,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处理好。” 况且,她卖的,是熟食的口味。 “他们现在知道我用小麦粉洗的猪肠,不会再觉得我卖四十文钱一斤是漫天要价,再说,下水处理起来不容易,不说那些权贵,就是普通老百姓,你让他们花几个时辰洗一碗猪肠,他们都不见得乐意。” 与其自己浪费一下午,倒不如花二十文钱买上半斤。 林羡抓住的,就是消费者的偷懒心理。 “你这般算计那位程大少爷,害他名声受损,倒不怕他再找你麻烦。” 俞嬷嬷的声音忽然传来。 林羡转头看到出现在摊前的老太太,莞尔:“我一个寡妇,现在失了独门手艺,没什么可值得程大公子再惦记。” 俞嬷嬷:“……” 这丫头口蜜腹剑。 那位程少爷,这会儿,怕是正在家遭罪。 程富贵在靖阳县的多年善名,自然不能因为儿子就此堕了。 方才那一闹,百姓已经认定程家夺人生计。 这丫头公开手艺,老百姓受了她的实惠,自然会更加偏帮与她。 所以现在,程富贵是最希望这丫头长命百岁的人。 要不然—— 回头她有个事,都得算到程家头上。 ------题外话------ 晚点二更,么么! 第88章 (二更) 林羡又笑:“这件事我已有成算,嬷嬷不必替我担心。” 老太太神情古怪,丢下一句‘谁担心你’,挽着菜篮子就往巷子外去。 因为两次闹事,巷子里聚拢不少看热闹者。 林羡的熟食大多被他们买走。 收摊后,林羡便带芳姐儿去百草堂。 被八角告知林先生上门,窦吴氏亲自出来招待。 “衍儿跟着李管事去了临沂城。”窦吴氏一边端茶水给林羡,一边含笑道:“说是要和李管事一块钻研先生教的医术。” 那次窦衍回到家,便把林羡教自己治疗溃烂之伤的事告诉母亲。 如今窦吴氏见到林羡,倍感亲近。 知道自己儿子遇着了贵人,自是把林羡当成自己儿子的老师来敬重。 她甚至打算年后带礼去下塘村拜访林羡。 被林羡问及家中可有粗使丫头,窦吴氏虽不解,却还是如实回答:“本来招了一个,没干两天又被老子娘领回去,嫌我给的工钱低,说何财主家给一两一个月。” “现在城里丫头的月钱这么高?” 林羡问。 “普通丫头哪有这么高。”不想被旁人听去,窦吴氏压低声:“红豆是被她娘卖去做了何财主二儿子的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林羡自然知道。 说好听点就是妾。 听窦吴氏说打算去人牙子那里买个丫头,林羡才招来芳姐儿:“这是我娘家堂妹,刚好想在城里找个活干,寻常的洗衣做饭都会,如果夫人不嫌弃,可以让她在家里先干几天试试。” 似怕主家回绝,芳姐儿又道:“如果包吃包住,我可以不要月钱。” 说完,紧张地攥小手。 窦吴氏看小丫头一双手生满冻疮,便知道这是个在家干活的,再加上,又是林先生的妹妹,哪有不收下的道理。 芳姐儿在下塘村的事,林羡也没瞒窦吴氏。 所幸,窦吴氏不是个怕招麻烦的人。 “既是如此,往后我就不让芳姐儿往前头来。” 这样就不会碰到熟人。 林羡告诉窦吴氏芳姐儿在家被父母贱卖,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希望窦吴氏能护着点小丫头。 安顿好芳姐儿,林羡就不再久留。 与裴老爷子一块回到村里,林羡发现自家门前又聚了不少人。 等她下牛车,听见裴氏与吴寡妇的争执。 林羡用手挤开外圈村民,看到仨孩子也在大门前,一个手拎柴刀,一个抱锄头,最小那个,捏着她早前送给沈大毛的‘袖箭’。 那只竹箭,此刻正对准裴氏。 裴氏不知危险在即,正与吴寡妇对骂:“我找自家女儿,要你染坊里卖布多管闲事!” “自己丢了女儿赖别人头上,你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 “我不要脸?”裴氏冷笑:“老钱氏亲眼看到羡丫头把芳姐儿藏在家里,难不成,还是老钱氏污蔑了羡丫头?!” 话音刚落,林羡轻婉的声就传来:“三伯母这么信我婆母的话,当初我婆母说茅厕旁有宝贝,怎么不见你跟着一块儿去挖?” 裴氏:“……” 第89章 下次,再给你买银钗 看到林羡回来,裴氏的气焰顿降一个度。 昨晚上,因着邪祟缠身,林家人烧水烧到二更天,几个妯娌差点为‘谁先去洗’大打出手。 婆婆得知家中有邪祟,房门紧闭,别说把佛珠串借给她们,趁她们忙着洗澡洗头,还悄悄拿走堂屋里供奉的那尊弥勒佛。 死老太抱着佛像睡了一晚,根本不管子孙死活。 如今裴氏瞧见林羡,忆起那股恶臭,仍然心有余悸。 只是想到女儿就在门内,她故作镇定地哼笑:“羡丫头这张嘴,死人都能被你说活,我可辩不过你!” “三伯母辨不过,不还有我婆母吗?” 林羡冲着裴氏也一笑:“我再三解释芳姐儿不在我这里,三伯母认定我撒谎,我婆母说一句,就让三伯母信了个十成十,要论口才,下塘村怕是没几个能越过我婆母去。” 正扒墙头的老钱氏:“……” 裴氏还想把女儿送去陈家,自然不会被轻易打发走:“羡丫头,昨晚你装神弄鬼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芳姐儿,你必须给我交出来。” “三伯母不信,那就进去找吧。” 林羡边说边拿走沈三毛手里的‘袖箭’,“要是找到芳姐儿,三伯母领走便是。” 裴氏见她不拦,立即往里去。 可是,翻遍俩屋子,搜过后院,也没找着人。 裴氏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转身望向林羡:“你是不是把人藏去了外面?” 今天早上,林羡去的县城。 十有八九也把芳姐儿带出去了! 林羡却反问:“今天我再见三伯母,三伯母身上已无恶臭,难道三伯母不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裴氏哼笑:“我行的端坐的正,自然不惧怕邪祟!” “可我怎么觉得是芳姐儿替林家消了业障?” 裴氏神色微微一变。 这时,一个妇人拿着件血衣挤进来:“林老三家的,你家芳姐儿出事了!” “什么出事?”裴氏怔然。 “你家芳姐儿进后山,被大虫给叼走了!” “……” 裴氏认出妇人手里的旧袄,正是芳姐儿昨日穿的那一件。 如今袄子上,一大片干涸的血迹。 芳姐儿常去河边洗衣裳,村里的妇人大多认得她。 所以,妇人一瞧见这血衣就知道是芳姐儿的,再加上昨晚林家寻人的声势不小,她一时顾不上自己还在浆洗衣物,匆匆赶来告知。 “这么多血,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下塘村后头的山里,一惯有大虫活动的痕迹。 前些年,还有大虫进村伤人的事发生。 有村民一拍脑门,“说起来,昨晚我出来倒泔水,是看到有人往后山去,那身形确实像个小丫头!” 裴氏已经抢过血衣。 听了村民的话,一颗心咯噔往下坠。 如果芳姐儿真葬身兽口,哪还有媳妇给陈家。 想到要归还三两银子,裴氏再也没心思在外面逗留。 “真是死了都不让我省心!” 骂完,攥着血衣匆匆回家去。 裴氏一走,看完一波热闹的村民又赶往后山。 吴寡妇明知芳姐儿没被野兽叼走,也不甘人后地跟上大队伍。 林羡把仨兄弟手里的‘凶器’一一收缴,再去看隔壁墙头,原先在那偷窥的老钱氏已不见踪影。 等林羡去井边洗手,沈大毛也蹲到她身旁。 “他们现在肯定以为芳姐儿死了。” 林羡听出来,小家伙不喜欢老有人来家里闹腾。 “你刚才叫芳姐儿什么?” “……”沈大毛脸热,改口成‘小姨’,随即问:“那件带血的袄子,是你放的对不对?” 芳姐儿的袄子,当然是林羡扔去后山的。 顺带还杀了裴家一只土鸡。 这会儿,村民去后山,沿途还能发现不少血迹。 只有芳姐儿‘死’了,这事才能彻底了结。 原先林羡布置好兽袭现场,没打算领着村民去发现。 然而,裴氏的上门,让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所以她请裴老爷子帮忙,从树林里取出那件血衣,又去河边一通问。 与林家相熟的村妇得知芳姐儿遇害,自然会上林家去报信。 沈大毛双手覆着膝盖,由衷觉得后来的娘聪明。 一般人,肯定想不到这法子。 “小姨以后还会回来吗?”他又问。 林羡知道小萝卜头就是来刺探‘军情’的,也打起太极。 “这个,现在怕是说不好。” 沈大毛一舔嘴:“我觉得小姨还是留在县城比较好,要不然,她爹娘又该把她卖掉。” 林羡话锋却是一转:“对了,昨晚上,我听见隔壁窸窸窣窣到后半夜,就像两只小老鼠在打洞,你听到没有?” 沈大毛瞬间红了耳根。 ——当然不是什么小老鼠。 是他和二毛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说来也怪,二毛一向最贪懒,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话虽然这样问,林羡心里早就有数。 在送芳姐儿这件事上。 沈二毛,是冲锋陷阵那个。 至于沈大毛,则是躲在后方的狗头军师。 后来的娘太聪明,不想被套出话,沈大毛站起身:“我去帮吴奶奶喂鸭子!”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反倒是沈三毛,瞧见哥哥离开,立即从后院拐角处跑出来,径直到林羡面前告状:“三毛知道,是大毛哥哥把二毛哥哥叫起来的!” “……”搁在近代,这妥妥的特务好苗子。 等吴寡妇从村尾回来,林羡把工钱连着买木材的银子一并交于她。 这样一来,林羡身上只剩百来文钱。 然而,晚饭后,林羡收拾床铺,从被子里抖出三块碎银。 枕头下,还放着一支发簪。 这些东西,不可能是别人放在她家的。 林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大毛。 沈大毛正和弟弟们带着‘将军’在外面玩老鹰捉小鸡。 被林羡一叫,小家伙立即跑过来。 瞧见林羡手上木簪,沈大毛的脸颊微热:“本来想让裴南小叔帮我带一个银钗,可你说囤粮的银子不够,我就叫他先给我买一个便宜的。” 顿了一顿,小家伙又许诺:“等下次,我攒够银子再给你买银的。” ------题外话------ 十点半,二更,么么! 第90章 半夜进贼(二更) 注意到孩子眼底的莹光,林羡转手就把木簪插发间,勾唇问了一句:“好看吗?” 沈大毛重重点头。 这支乌木簪比她先前那支好得多。 林羡没再把簪子取下来,又问孩子:“你哪来这么多碎银?” 沈大毛没隐瞒,只说是李管事第一次来家里给的。 有了这三块碎银,林羡手头不再拮据。 也能让她下次进城买些炭回来。 当天夜里,仨兄弟又搬来林羡的房中睡觉。 等三个孩子睡下,林羡熄了油灯,开始想旁的挣钱路子,今日她把处理猪下水的手艺公开,终究是有损自己的利益。 恐怕明早县城的集市上,便会出现卖下水的熟食摊。 有了竞争,客源自然也会被分散。 下次她再去摆摊,一副猪下水估计得卖蛮久。 在物质匮乏的古代,林羡若真想挣大把银子不是没办法。 大学时期,她的第一专业是化学。 给粗盐提纯,制作白砂糖,是极基础的专业知识,只要给她准备好材料,她甚至还能搞出一桶火药来。 可这些东西不是平民百姓该去碰的。 除非她找到厉害的靠山。 要不然,她的下场,就是‘怀璧其罪’的最好写照。 就算她找到靠山,这个靠山若心术不正,最后也会卸磨杀驴。 一门清洗猪下水的手艺,便引得那位程大少爷觊觎构陷,换成售卖白砂糖,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惨案。 若她是一个人,做什么都没顾虑。 可是,如今身边有三个孩子,凡事就得三思而后行。 如果她有足够本金,按照俞嬷嬷说的,在县城开个饭馆,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不求大富大贵,至少生活安稳。 林羡正昏昏欲睡,听见外面狗叫,即便是轻微的两声,依然叫散了她那点睡意。 进屋前,林羡已给院门上栓。 狗是很敏锐的动物,不会无故发出吠叫。 林羡不由得想到陈家人。 并非她小人之心。 只肯出三两银子买媳妇的人家,心胸不会宽广到哪儿去。 遗传恶疾被她发现不说,两桩亲事都因她搅黄,陈家父子不是善茬,难保不会记恨与她。 半夜翻个墙,不是做不出来的事。 林羡自己坐起身,也伸手轻轻推醒沈大毛。 小家伙睡得很迷糊,揉揉眼睛,瞧见林羡穿衣下炕去,他忙从被褥里爬出来。 看到娘的手势,他闭紧嘴巴。 只是学着娘穿好衣裳,手脚并用地下炕。 然后,他手里被塞入那柄袖箭。 至于后来的娘,已经把菜刀拿出来。 林羡把长发随意一挽,压低声告诉沈大毛:“好像有人进了咱们家,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保护好自己跟弟弟。” “我跟你一起去!”小家伙攥紧袖箭。 怕沈大毛偷偷跟着出来,林羡只好交代:“我先出去,如果有人,我就喊你,两个人同时出去,被他们一下捉住怎么办?” 沈大毛听了,觉得娘说的有道理。 “那我,那我在这里等你!” 小家伙不太放心,林羡拉下门栓的时候,他又嘱咐:“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叫我!” “好。”林羡应下,也开门出去。 掩上房门,发现屋外的小黄狗已不见。 偏屋门依然紧紧关着。 林羡伸出一只手,房门被推开。 然而,里面是空的。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将军’的一声叫。 林羡绕到后院就看见沐浴在月光下的小奶狗。 还有一道蜷缩在浴室旁的黑影。 至于‘将军’为何生气,约莫是因为,那黑影抢了它的狗碗。 原本蹲地上吃狗碗里地瓜的黑影也发现林羡,但‘它’没攻击林羡,只是抱紧狗碗,侧了个身,继续啃那半块地瓜。 确定不是陈家人,林羡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随即,也观察起这个闯入者。 一头结块蓬发,两只衣袖磨掉了半截,露出脏兮兮的手臂,林羡从‘它’的身型来判断,应该不是个成年人。 “这人怎么进来的?” 沈大毛的声音,出现在林羡身后。 小家伙瞅瞅那道黑影,仰头好奇地问林羡。 “应该是翻墙。” 林羡说着,也再次看向那黑影。 那黑影吃完地瓜,把狗碗放到一旁,不管‘将军’跳脚的奶吠,胡乱一擦嘴巴,也朝着林羡他们这边望来。 林羡下意识地,把沈大毛拉去自己身后。 然而—— 黑影没过来,只是从蹲变为跪。 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张纸,放在地上,然后,冲林羡磕了头。 “他在做什么?”沈大毛不解。 借着月光,林羡看出来,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至于他放地上的东西。 林羡没去管,只冷冷警告:“今晚你闯进我家,我不跟你计较,再有下一次,别怪我把你送官处置。” 说完,林羡带上沈大毛回前院。 沈大毛一步一回头:“他在院里会不会有事?” “不用去管他。”林羡把孩子带回主屋:“过会儿,他自会离开。” “真的?”小家伙担心。 林羡隐约猜到那少年的身世。 恐怕是南边的流民。 流民迁徙速度,远比她想得要快。 一个半大小子尚能翻进她家,如果流民大批而至,她只能带着孩子去城里。 翌日,林羡起来后,拉开门就看到一个狗碗。 那个少年,已不在后院。 然而,等她打开院门,余光里,一道身影快速闪过去。 再定睛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林羡正准备去张家,差点踩到门槛外的东西。 低头,看到的,是一只死透的山鸡。 一看就是新鲜猎来的。 不是自家的东西,林羡没拿,跨过山鸡,直接去隔壁做早饭。 林羡烙好十张葱油饼,又煮一锅菜粥,刚打算喊吴寡妇母子还有沈大毛仨兄弟来用早点,沈二毛就拎着一只山鸡噔噔跑了进来。 “娘,我们今天中午喝鸡汤好不好?” 林羡瞧向他手里,眼角一跳:“这鸡哪儿来的?” “就咱们家门口捡的啊!” 沈二毛想到自己出门都能捡宝贝鸡,越发地没心没肺:“我还要吃白切咸鸡肉,娘你给我做,成吗?” 第91章 这鸡,药人 这只山鸡,不是能白吃的。 但太深刻的道理,几岁幼童不会懂。 林羡只能往浅显里解释:“你想吃鸡,明天我去草市上给你买,至于这只山鸡,它有主人,咱们不能随便动。” 沈二毛不明白:“那它主人为什么把它放我们家门口?” “可能,它主人想看能不能药倒一只小馋猪。” 林羡刚说完,沈二毛拎鸡爪的手也撒开。 山鸡就那样摔在了地上。 知道吓唬小孩不对,林羡又说:“现在我要开始煎荷包蛋,在荷包蛋做好前,我希望这只山鸡也能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荷包蛋,沈二毛最是喜欢吃。 小家伙对山鸡的那点不舍,顿时烟消云散。 “好呐!”他把山鸡重新拎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山鸡被放回家门口,沈二毛没立即走开。 看到有村民来瞧野山鸡,他好心地提醒对方:“我娘说,这山鸡药人,不能乱吃。” 沈二毛生得虎憨,村民忍不住逗他:“山鸡的肉一点都不柴,味道可好了,你娘说药人,估计是不想做给你吃。” “不是的。”沈二毛摇头:“我娘不会骗我,她说药人肯定药人。” 说着,小家伙想到什么,又告诉村民:“而且我娘明天去赶集,还要给我买鸡吃哩!” 等村民离去,沈二毛也跑进张家。 老钱氏一直在墙头探头,瞧见二毛那小泼才走开,立即爬下梯子,快步到门口,趁着四下无人,眼疾手快地,把山鸡给顺进了自家。 早饭后,林羡把自己不准备再卖熟食的决定告诉了吴寡妇。 得知洗猪下水的法子已流传出去,吴寡妇只觉得可惜,也替林羡不平:“这程家少爷着实可恶,欺负孤儿寡母,也不怕遭天谴!” 提到程姓,吴寡妇一愣,随即望向林羡:“这福来酒楼不就是沈耀祖他老丈人的产业?” “说到这个,沈耀祖游学也该归来。” 沈耀祖回村的首件事,应该就是与程家小姐完婚。 对这位前未婚夫,林羡没有一丝想法。 被卖与沈耀祖做媳妇的是原身,并非再活一世的自己,所以,听到沈耀祖要成亲的消息,别说伤感,就是膈应情绪,林羡都不曾产生。 吴寡妇怕林羡心里难受,特意安慰:“早退婚也比成亲被他休弃来得好,我是见过沈家大郎的,那气势,不是沈耀祖能比,就沈耀祖那德行,摆在沈家大郎面前,简直是圈养的鸡仔见着山中龙虎。” 林羡不由得莞尔。 生得像李逵,气势能不压人吗? 稍后,吴寡妇突然又道:“要是不卖熟食,还得去一趟那屠夫家,免得他明日过来送猪下水。” 林羡找吴寡妇说熟食摊的事,是因为另有打算。 听了吴寡妇的话,林羡就接上去:“虽然不再卖熟食,不过,我还是准备去县城摆摊,改卖麻辣烫。” “麻辣烫?”吴寡妇从未听过这东西,更没吃过:“这是何物?” “是川渝一带的特色小吃。” 据林羡的了解,大魏尚未出现火锅类吃食。 倘若去县城卖麻辣烫,只需要带上一大锅汤底,还有洗干净的各类食材,到时候,让食客自己选好食材,放入汤底里一过,一碗麻辣烫就上桌,跟面摊比起来,省时又省力。 猪下水,可用作食材。 至于蔬菜,如今村里多的是。 这样的奇思妙想,吴寡妇过去闻所未闻。 当林羡提到麻辣烫成败在与汤底,她恨不能今晚就做麻辣烫来吃。 一大堆食材配着鲜辣汤底,在这寒冷的天气,一碗吃下肚,全身暖和不说,那味道,可比一碗青菜汤面好太多。 要卖麻辣烫,林羡单干是不成的。 吴寡妇听到林羡邀请她入股,就像一个馅饼砸在头上。 待她反应过来,刚想推脱,手却被林羡握住:“不瞒婶子说,我身上银子已经不多,如果婶子不帮我一把,这个摊我怕是摆不久。” 要说本金,其实并不需要多少。 吴寡妇很清楚这点。 林羡见吴寡妇还犹豫,又开口:“如果婶子觉得占我便宜,等赚回本金,咱们就六四分账,平日里,我负责做汤底,婶子则负责洗菜。” “六四哪成。” 吴寡妇心里知道,林丫头是在关照自家,再拒绝就不识好歹了:“你八我二,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入股。” 林羡一笑:“婶子说八二,那就八二。” 既然决定卖麻辣烫,首先要准备的就是一干炊具。 林羡回家后,拿炭笔在木板上画了现代麻辣烫炉的简化版,打算明日去定制。 草市所在的邻村,刚好有个铁匠。 倒不用她再特意跑去县城。 沈二毛得知后来的娘要去县里卖麻辣烫,就是把很多好吃的放一块儿煮,他顾不上抱‘将军’,一直候在娘的身边。 一不小心,口水全糊那张‘麻辣烫炉’的木板上。 瞧着弟弟这没出息样,沈大毛借口捡砖,把他支出去。 然后,自己跪坐到矮桌前,自说自话:“这个麻辣烫,听着就很辣。” “汤底不辣,煮好后要不要加辣,全看个人口味。” 林羡画好煮面滤,也看出大的这个是想吃麻辣烫了,却不戳穿,只说:“刚好明天猪下水送过来,到时候,先在家做麻辣烫试试看。” “明天晚上?”小家伙立即问。 林羡轻弯唇瓣,顺势应下:“对,就明晚。” “那我可不可以请裴南也来吃?” 从娘那里得到应允,沈大毛嘴角微翘,随即下炕:“我先去打扫院子!” 话落,趿着布鞋就往外跑。 林羡收起木板,也闻到一股炖鸡的香味儿。 方才进门,林羡没瞧见那只山鸡,以为是鸡主人拿走了。 现在—— 闻着从沈家飘来的肉香,不用猜也知道,那鸡怕是被老钱氏顺走。 这会儿,正乖乖躺在沈家的大锅里。 因为山鸡实在太香,晚饭沈二毛都少吃了半碗。 趁着娘在洗碗,他悄悄跑去后奶奶家门口。 想知道山鸡的鸡腿长啥样。 往里一瞧,恰好看到后奶奶一手捏鸡腿、一手端老酒碗,至于金来宝,拿着另一只鸡腿,吃得满嘴油。 沈明珠看到沈二毛,忍不住就想捉弄这个小傻蛋。 拿起一只鸡翅,她冲沈二毛招招手。 然而,沈二毛扒着门框,就是不肯往前。 毕竟是自己亲孙子,沈大勇从碗里捞了段鸡脖,拿去给沈二毛。 沈二毛没接,“我娘说,这鸡药人。” 沈明珠听了嗤笑,拿走沈大勇手中鸡脖:“那你就好好瞧着,看这鸡能不能药死我!” 就在当晚,沈家后院一串响屁,划破夜的寂静。 ------题外话------ 这两天拉得有点怀疑人生。 晚上见! 第92章 麻辣烫(二更) “娘,你能不能快点?!” 沈明珠捂着腹部,已经第五次催促占着茅厕的老钱氏。 话音未落,肚子又是一阵咕噜噜。 老钱氏坐在缸沿的扁担上,闭着眼睛,对女儿的幽怨置若罔闻,只有待在这里,那股绞痛感才会有所减轻。 再次被催促,老钱氏终于驳斥:“不是把马桶让给了你们?就你事多,没看到你娘我正紧要关头!” “那马桶,来宝占着呢!” 沈明珠只恨自己天真,着了她娘的道。 后院的茅厕,本来是她占着的。 可她娘说,实在憋不住了,给她先上一次,然后,等她娘坐上去,再也没下来过。 她爹已经去外头的茅房。 可村尾那么冷,她不想把自己冻生病。 “娘,你就让我再上一次!” 眼看女儿来拉自己,老钱氏忙抬手去挡:“你个死丫头,要不是你贪吃,也不会拉肚子,现在怪得了谁?!” “我贪吃?”沈明珠被娇惯长大,听到她娘颠倒黑白,当即顶嘴:“您也没少吃吧?那只山鸡,大半可都进了您的肚子!” 隔日一大早,林羡在老钱氏的骂声里醒过来。 一睁眼,看到趴枕边的沈二毛。 沈二毛见后来的娘醒了,立即道:“娘,那只鸡真药人!爷爷还有后奶奶,他们都病了!” 因为后奶奶骂人,他和哥哥已经出去看过。 刚巧,爷爷从后山采了草药回来。 哥哥告诉他,那是止腹泻的。 他知道,肯定是山鸡让爷爷他们闹肚子。 幸好他听娘的话。 不然,肚子痛的就是他! 林羡拿着柳枝条刷牙的时候,老钱氏还在隔壁嚎嗓,无外乎骂林羡黑心肠,拿坏掉的山鸡迫害公公婆婆。 至于偷山鸡的事儿,只字未提。 林羡没搭理这戏精老太太。 用过早饭,带上竹篓,与吴寡妇一块去草市。 后院的净房浴室,昨天已全部完工。 如今只有张驴蛋在做活。 林羡没再把仨兄弟送去裴家,只让他们早上在自家院里玩。 到了集市上,林羡先去的鸡鸭摊。 吴寡妇瞧见有鸡仔,建议林羡买一些,“你现在养,开春以后,估计就能下蛋。” 然而,后院刚盖好净房与浴室,已没多余空间来围鸡圈,再加上,林羡有到县城暂住的计划,也就不打算圈养一堆鸡在家。 买好菜,俩人才去铁匠家。 林羡画的麻辣烫炉,类似于大号陶炉。 上面煮汤,下面放煤炭。 铁匠看过木板上的‘结构图’,直言可以做,让林羡三日后再来取锅炉。 至于煮面滤。 以这个时代的工艺,还做不出铁网。 林羡决定用粗布代替铁网,只请铁匠做十个带挂钩的铁圈。 回头拿到铁圈,把粗布袋套上去,也能煮食材。 粗布渗水,不会影响汤底入味。 林羡与吴寡妇回到下塘村,途径村口的槐树,从聚在那说话的村妇口中得知,昨日林家没在山里寻着芳姐儿,不打算再找,只当人死了。 陈家得到消息,刚才也来了下塘村。 这会儿,正在林家说退亲的事。 “这陈赖子一家也是黑,当初才给林家三两银子,现在狮子大开口,居然要让林家退还十两银子。” “这不是讹人吗?”吴寡妇吓了一跳。 一位村妇道:“可不就是讹人!陈赖子还说来下塘村耽误他上工,让林家贴他工钱。” 这个结果,林羡倒不意外。 那陈家父子本就无赖,自然要趁机讹上一笔。 林羡不同情林老三夫妇,既然要卖女儿,现在也算自作自受。 林家那边吵吵闹闹,却没影响到林羡。 因着吴寡妇家中有新的粗布,林羡到家就着手开始画滤面袋的图纸。 袋口尺寸,需要与铁圈保持一致。 吴寡妇在屋内缝袋子,林羡则去处理那只鸡。 傍晚时分,仨孩子按捺不住地,开始绕着林羡打转。 等吴寡妇把洗猪下水的活儿接过去,林羡才擦干双手,进灶屋准备麻辣烫的汤底。 中午就在陶炉上炖着的筒骨,已经熬出乳白汤汁。 有生姜与桂皮去腥,一锅汤香浓至极。 瞧见林羡往灶上大锅里舀骨头汤,沈大毛主动跑去烧火。 等他把一捧麦秸塞进灶洞,引着柴木的火,林羡也将松茸菌、大葱还有枸杞子等食材扔进锅里。 沈二毛攀着灶台,留意到边上木桶空了。 在林羡剁鸡肉的时候,小家伙两手拎起木桶,哼哧哼哧去外面打水。 剁好的鸡肉,被林羡分成两半。 一半晚上烫着吃,另一半留做白切咸鸡肉。 考虑到孩子肠胃受不住辛辣,林羡没往汤底里加辣椒。 不过,把小锅里的骨头汤盛出来后,她用猪板油熬出半碗猪油,再与切碎的红辣椒一块儿,炒出一罐辣椒油。 一直乖乖坐在板凳上的沈三毛,为了离娘近点,屁股下的板凳不断跟着挪位。 这会儿,正紧挨着陶炉。 闻到呛人的辣味,小家伙喷嚏打不停。 等汤底煮透,天色也暗下去。 问过娘,得知马上就能吃,沈大毛边往外跑边嚷:“我去叫裴南!” 林羡准备了七份食材。 怕孩子吃撑难受,特意把四个孩子的分量减少。 将食材装进下午用热水煮过粗布袋,用棉绳临时代替铁圈,往袋口一扎,然后,七个袋子被她丢进锅。 沈大毛把裴南领来,食材也煮得八分熟。 为了尽快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麻辣烫,沈二毛担起拿碗的活儿,一会儿踮脚从橱柜里取碗,一会儿又去灶台前,把七只碗有秩序地摆了一遍又一遍。 看孩子快流口水,林羡先取出四袋,给小的几个安排好。 然后,是吴寡妇母子。 确定张驴蛋能吃辣,林羡给他淋了勺辣椒油。 张驴蛋接住碗,喝一口汤底,香辣滚烫的骨头汤入喉,只觉得全身血脉舒张。 碗里蔬菜,也是鲜得不行。 “这麻辣烫比汤面够味!” 不止张驴蛋,几个孩子也吃得脑门冒汗。 沈二毛见大人碗里都有辣油,也捏着调羹挖半勺。 乱吃辣的后果,沈二毛放了半宿的屁。 ------题外话------ 小可爱们,晚安! 凌晨会有三更,建议明天早上再看,么么! 第93章 你是流民?(三更) 夜里,林羡是被木桶倒地的响声吵醒。 等她拿着油灯去后院,果然又瞧见那个小流浪汉。 还是蹲在浴室旁。 他手里端着的,正是沈三毛带回来喂狗、又因加了辣椒油被林羡拦下搁在前院井沿的半碗麻辣烫。 即便察觉到林羡的靠近,小流浪汉依然只顾着狼吞虎咽。 自家老遭贼,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哪怕对方年纪尚小,也不能因为是孩子就让主人家睁只眼闭只眼,况且,一个会翻墙、会打山鸡的孩子,怕也笨不到哪儿去。 打了山鸡送到她家门口,自己却又翻墙进来吃狗食。 林羡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家狗食比山鸡美味。 “昨天那只山鸡,你是不是往上面抹了腹泻草?” 要不然,沈家人不会全拉肚子。 小流浪汉没再吃东西,抬头望向她,林羡又道:“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 话落,小流浪汉猛地摇头。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迟疑地点头。 林羡看懂他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你本来没抹,是因为他们偷了你的鸡,你才悄悄去抹了腹泻草?” 小流浪汉点头。 随后,就像那晚,又把怀里的纸摸出来。 这次他没再放去地上,而是巴巴地望着林羡,似乎想递给她。 林羡对上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底的提防卸下了些,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驻足,也把那张纸接了过来。 折叠的纸展开,林羡才发现是卖身契。 看籍贯,确实是南边来的。 “你是流民?” 小流浪汉只是点头。 林羡终于意识到一点不对劲,目光从卖身契上移向小流浪汉:“你不会说话?” 回答她的,依然是点头。 林羡继续看卖身契。 随即就发现,这是一张没写主家的卖身契。 林羡又望向小流浪汉:“你叫长柱?” 后者点点头。 所以,要卖身的,确实是眼前这个小流浪汉。 只不过—— 因为没人买他,这卖身契还没生效。 “你家人呢?怎么没和你北上?” 小流浪汉伸出手指,在地上涂涂划划,林羡看到他画的是‘土包’,“你家人都去世了?” 小流浪汉点头,指指林羡手上的卖身契,又指指地上的土包。 林羡大概猜到他要表达什么。 这份卖身契,应该是他家中长辈离世前给他准备的,估计觉得孩子是哑巴,不会有大出息,与其在外居无定所,倒不如卖身为奴。 这样一来,至少有个温饱。 林羡想到流民迁徙的事,向小流氓询问:“其他南下的流民,是不是也快到这一带?” 谁知,这次小流浪汉却摇头。 他又画了个图。 虽然有点像鬼画符,林羡还是结合实际看出大意。 一些‘蝗虫’,一群‘百姓’,混在一块儿。 然后,小流浪汉挪到旁边,又画了一个小小的‘百姓’,距离其他‘百姓’有点远。 “你是想说,你比他们早出发?” 小流浪汉立即点头。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古代人不会大规模迁徙。 所以,发生蝗灾,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挽救损失,而不是收拾包袱就跑路。 十来岁的孩子不用种地,自然走得毫无牵挂。 林羡问他:“你是前日进的村?” 得到肯定回答,林羡刚想问他晚上睡哪儿,眼角余光却瞥到浴室内,因着她带了油灯,才发现那个浴池里铺着一床被褥。 “……”林羡又去瞧小流浪汉:“你这几天都睡在里面?” 这跟现代流浪汉住烂尾楼一个道理。 恐怕,前日白天,这孩子已在下塘村逛了一圈。 最后才锁定还在盖房子的她家。 一到晚上,带着被褥上门。 又因为她家没成年男子,就算把他逮住,也不会往死里打。 林羡把卖身契叠好归还回去:“在我家浴室装好之前,我不可以不赶你走,但也不会容你长住,包括这里的村民,一旦知道你的存在,肯定会驱赶你,所以,你最好尽快自己离开。” 小流浪汉没接卖身契,只是又跪下给她磕头。 林羡没打算买人。 真要买,也会买个能干活的。 一个半大小子,留在家里用处不大。 换做在现代,她可以把孩子送去福利院,再资助他上学;但在这个地方,她自己生活都难过,一开始就不给对方希望,好过将来揭不开锅再把人赶走。 林羡把卖身契搁地上,没再继续待在后院。 回到主屋,林羡刚躺回去,内侧的沈大毛就醒过来。 小家伙隔着俩弟弟,很轻声地问:“是不是,那个贼又来我们家了?” 林羡没瞒他,也把小流浪汉的来历告诉他:“是南边来的流民,家里已经没人,先让他在咱们家后院住几晚,回头他找到去处,便会自行离开。” “傍晚我去叫裴南,在河边有看到他。” 沈大毛半张脸捂着被褥。 被褥下,除了内衫,他还穿着一条小短裤。 这是娘让吴奶奶给他们兄弟仨做的。 没有偏袒,每个人两条。 自打来到爷爷家,他已经很久没穿这种小裤子,从北地带来的那两条,不到半年,屁股位置就磨出两个大洞。 但他一直没舍得扔掉。 他不是二毛。 二毛一向没羞没臊,光屁股都敢到处跑。 三毛太小,还可以穿开裆裤。 虽然金来宝也不穿小短裤,可他觉得自己就该穿一条,后来的娘不会针线活,他就想着,下次多攒了银子,让裴南他娘给他做两条。 结果,他还没去找裴南他娘,后来的娘就把小裤子送到了他面前。 这个小裤子穿在身上,比他以前的还舒服。 “那个时候,他在树上摘山楂吃。” 沈大毛又开口。 那小贼让他想到自己从前。 如果没后来的娘,他不会有脂膏涂脸涂手,也不会有新衣裳穿。 而且,每天五更就得起床去拾柴。 不可能像现在,想睡到什么时辰就什么时辰。 “如果他明晚再来家里,可不可以给他两块地瓜吃?” 孩子的善意,林羡没理由扼杀,“明天晚饭我多蒸几个芋头,到时候,你放去后院,他来了,看到自然就会明白。” “嗯。”沈大毛点头。 ———— ps:长柱只是个普通孤儿,没特殊身份。 ------题外话------ 晚上见! 第94章 我娘,是最聪明的娘 心里记着要给那小流浪汉吃地瓜的事,第二天林羡一做好晚饭,沈大毛就捞了三颗芋头,盛在自家新买的陶碗里,然后,小腿一迈,先拿回家里去。 等到翌日早上,他搁于井沿的陶碗还在,芋头却已经不见。 小家伙立刻跑去找林羡:“那个贼真把芋头吃光了。” 新奇的模样,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然而,他寻遍后院,也没寻到那个小贼。 因着家里灶屋已经盖好,这两日张驴蛋又把桌椅做出来,林羡不再去张家借用灶屋。 至于炊具和厨具,林羡几次去县城,已经陆续买回来。 几个孩子得知可以在自家开火,嘴上不说什么,却没再顾自己去玩,等林羡开始收拾,也在灶屋里转悠着帮忙。 见哥哥们一个扫地一个拎水,杵在墙角的沈三毛注意到木盆里那堆陶碗,他在吴奶奶家看到过,洗干净的碗要放到柜子里。 小家伙过去,捧着两只碗就跑到橱柜前。 可惜,他个头太矮。 即便拼命踮脚,依旧够不到柜门。 陶碗不轻,高举太长时间,一双小手跟着脱力。 林羡听见‘嘭’的一声响,回过头,只看到沈三毛站在橱柜前。 小家伙有些无措,一双手搭在胸前。 至于他脚边。 是两只摔碎的陶碗。 沈大毛瞧见弟弟把碗摔了,把扫帚靠在墙边,拉过弟弟的手心打两下:“本来也就六只小碗,你还摔掉两只。” “不是三毛摔的!”小家伙开始狡辩:“是碗不听话,三毛要把它放到柜子里,它们自己跑了出来。” 沈二毛难得不帮弟弟:“胡说,碗根本没长脚。” 沈三毛:“……” 以一对二。 意识到自己说不赢两个哥哥,沈三毛当即扭头去看娘。 但随即想起自己闯了祸,神情有些退怯。 “这叫作碎碎平安。” 林羡没因孩子打碎碗就出言责怪,还寻了句吉利话:“在有的地方,遇到什么好日子,有人还要特意摔个碗来庆祝。” “真的?”沈大毛狐疑。 沈二毛傻傻地:“肯定是真的,娘不会骗人。” 话落,他蹲下就要捡陶片。 手还没碰到陶片,先被娘打发去拎水。 自觉做错事的沈三毛,忙跟着二哥哥往外跑。 等俩弟弟出去,沈大毛拿着扫帚,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那样说,以后二毛还有三毛,肯定经常摔家里的碗。” “摔了就摔了。” 林羡撸着袖子在刷锅:“即便是大人,也有拿不稳碗的时候,更别说你们小孩子。”说着,看向沈大毛,微微一笑:“换做是你打碎碗,我也一样不训你。” 小家伙脸热:“我不是三毛,才不会摔东西。” 话虽如此,心里却有些美。 林羡洗干净做饭锅,又把碗筷放进橱柜,原本扫完地出去的沈大毛又进灶屋,还带来一盒脂膏:“做完活,记得擦手。” 小家伙交代完,兀自跑了出去。 因为昨晚的汤底还剩不少,林羡与吴寡妇对分后,用汤底煮了锅蔬菜,中午不再蒸其它东西,只给几个孩子烙了些薄饼,沾着菜汤来吃。 寻常人家烙的饼,大多是玉米豆饼或麦麸饼。 林羡烙饼,却一向用小麦粉。 也舍得往饼里放猪油。 一大早就揉好抹了猪油的面粉团,被放置半天,林羡再拿来推,不费多少力气就甩出薄薄一层,把一张饼折成长方形状,才放入锅里煎至两面金黄。 “这个,好像不是手抓饼。” 林羡摊第三个博饼时,沈大毛攀着桌询问。 “这叫作飞饼。”林羡往饼上抹少量油:“口感与手抓饼倒有些相似。” 瞧着碗里切好的两个飞饼,沈大毛不得不承认,后来的娘会的东西真多,她做的饭,比齐伯伯家厨子做的还好吃。 两碗飞饼端上桌,沈二毛探着身子,抓过一块就往嘴里塞。 生怕吃食被哥哥全部抢光,沈三毛扶着桌面,往凳上摇摇晃晃地一站,也抓起一块松松软软的飞饼,不忘讨好后来的娘:“娘做的,三毛都爱吃!” 吃过午饭,仨孩子发现,娘居然还藏着一张飞饼。 林羡先前不拿出来,是防着孩子胡吃。 因为家里还有一张饼,沈大毛一下午都在桌旁转悠。 不去县城摆摊,怕猪下水放久坏掉,林羡都给煮熟做成了卤味。 等沈大毛第六次出现在桌前,林羡终于问他:“想把飞饼拿去给裴南吃?” 沈大毛如实点头:“我昨天看到裴南家有山里摘来的红果,那个很甜,我想用飞饼去跟他换红果。” 林羡帮裴大治好腿,裴老爷子两次送她去县城都不肯收车钱。 昨日曾氏还送来一腿兔肉。 两个孩子关系好,林羡也愿意与这种人家来往,所以,擦干净菜刀,切好半张飞饼,让沈大毛拿去裴家。 小家伙端着碗,一刻不耽误地往外跑。 然而,沈大毛没直接去裴家。 经过村尾的河边,他见四下无人,跑到山楂树旁。 可惜今天树上不见那小贼。 沈大毛正打算离开,肩头被轻轻一拍,等他转过身,就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流浪汉。 “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东西?” 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流浪汉,沈大毛没感到害怕。 相反的,因为娘说这个叫‘长柱’的小流浪汉是丫头,沈大毛心里还有点同情他。 见小流浪汉点头,沈大毛从碗里拿出三块飞饼:“这些你拿着,剩下的,我还得留给我朋友吃。” 他看小流浪汉吃得飞快,不由得问:“是不是特别好吃?” “这个,只有我娘会做。” 沈大毛话里,是满满的自豪:“我娘还会做山楂球,还会做麻辣烫,还会给猪下水除臭味,反正,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娘!” 等小流浪汉吃完饼,沈大毛跟他挥挥手。 “我走啦!如果我回去太晚,我娘肯定会担心得出来找我。” 在裴家换到红果,沈大毛端着碗就往家方向跑。 结果,他刚到自家门口,差点与来沈家的马氏迎头撞上。 ------题外话------ 十二点前,再更一章。 第95章 羊癫疯(二更) 马氏是来找林羡买卤味的。 “你孙叔那贪嘴的!前些天你拿到家里的猪头肉,全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一边还跟我说,味道不够好,多卤两天再吃,要不是今天想拿来待客,我都不会发现,坛子里都已经空了。” “这个时辰,就是赶去县城,怕也买不到肉。” 马氏越说越发愁。 上回的猪头肉,林羡只做了两坛卤味。 另一坛已送给俞嬷嬷。 家里,倒是还有小半坛咸鸡肉。 但那是专门给沈二毛卤的。 这两日,小家伙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鸡肉卤好没,晚上睡觉前,也要再去瞧一眼。 林羡没因为人情就把卤好的鸡肉给马氏,而是拿出自己刚卤上的猪心还有猪肠:“这些婶子拿回去,晚上炒来吃,味道不比卤味差。” “这,这是猪肠子?” “就是猪肠。” 知道马氏是怕下水有臭味,林羡切了一截大肠,再拿筷子给马氏:“婶子先尝尝看。” 马氏挑了一块小的,迟疑地放进嘴里。 一咀嚼,马氏眼睛亮了。 她攥着筷子,不由得看向林羡:“昨儿个你大海哥去县里,回家就说在街上吃了碗猪肠面,还说那猪肠骚味很轻,现在吃到你这猪肠,我才算真正信了他的话!” 林羡莞尔:“那婶子还要吗?” “要!” 想到家中贵客,马氏又买了半斤猪肺。 然而,林羡与仨孩子刚吃过晚饭,马氏再次上门来。 这一次,马氏面白如纸。 看到林羡的那瞬,马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林丫头,出事了!” “怎么了?”林羡放下手里的碗筷。 “我用那些卤味做菜,谁知道,有个客人吃到中途,倒在地上吐白沫。”马氏说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其他人硬说我在菜里下了药,还说,还说要缉拿我们一家去金陵问罪。” 马氏是偷跑出来的。 要不然,现在她已被绑在家里。 “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才来找你想办法。” 从自己这里买走的卤味出事,就算她的东西没毒,瞧着马氏六神无主的样子,出于道义,林羡也该上门一趟。 解下围裙,林羡宽慰道:“婶子别担心,我现在就随你去孙家。” “嗳!”马氏忙应下。 这会儿,几个孩子在院里玩耍。 沈大毛看到林羡随着马氏一起出门,也追过来:“都已经这么晚,你们还要去哪儿?” “我去趟村长家。”林羡从马氏先前的话里听出来,孙家怕是闹了不小的争执,所以,她没打算带孩子过去:“要是我没很快回来,你就先烧水,给自己和弟弟洗脸洗脚。” 沈大毛点头。 跟着林羡到大门口,他忍不住叮嘱:“那你尽快回来。” 然而—— 林羡踏进孙家,瞧见堂屋里那群盔甲加身的男子,眉角不由得一跳。 当她看到被围在一处的孙家人,终究还是继续往里走。 那些穿盔甲的男子发现林羡与马氏,腰刀纷纷出鞘,来势极汹,似要当场砍下她们二人的头颅! 马氏解释:“各位军爷,我没逃,我是去请人了。” “那你请来的是何人?” 一道听不出情绪的男声从屋里传出来。 说话间,林羡也跟着马氏到门口。 这才真正看清屋内情形。 八仙桌前,一个五官俊雅、面色却阴沉的男子坐着。 一样的银色盔甲,他身上的明显更好一些,俨然是这些人的首领。 “这是我们村的林丫头。”马氏握着林羡的左手,扭头介绍:“她在县里摆熟食摊,比较熟悉这些吃食,我就请她过来瞧瞧,看到底有没有毒。” 第96章 你可愿随我回金陵? 林羡知道,马氏这样讲,是不打算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包括孙家其他人,均未反驳马氏的说辞。 那首领朝着门口投来视线的同时,林羡也注意到地上那个被同伴扶着的‘中毒’男子。 面容青白,牙关紧闭,衣襟处是先前吐出的白沫,不管身边同伴如何唤他,除了四肢抽搐,脖颈僵直,再无其它反应。 “大夫为何还不来?!” 边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急红眼。 被控制在墙角的孙泉开口:“从这里去县城,来回最快半个时辰,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络腮胡男子扭头怒视孙泉,手上腰刀也横过去:“中毒的不是你,你自然不着急!” 说着,他似想起什么,狠狠扫向门旁的马氏:“你这毒妇,竟敢谋害我等虎贲营校将,来日必将你挫骨扬灰!” 马氏脸色惨白。 孙大海已经屈膝跪下,冲着八仙桌前的男子磕头:“大人,我娘绝无谋害之心!那些吃食,大人和我们也碰了,可是,并无出现地上那位大人的症状呐!还请大人明鉴!” 林羡一直在观察‘中毒’男子的症状。 见对方又开始往外吐黄色秽物,她终于疾步上前。 林羡刚在男子身旁蹲下,一把锋利腰刀也横在她脖颈处,伴随着戾气十足的警告:“你要作甚!” 削铁如泥的刀刃,挨到皮肤便能划出血痕来。 林羡没乱动,只如实回答:“他没中毒,只是羊癫疯发作,再耽搁下去,他确实该有性命之忧。” “什么羊癫疯牛癫疯!” 络腮胡男瞪眼:“我看你就是那毒妇找来的同伙!” 救人,最怕遇到这种不识抬举的。 换做往常,林羡早撒手不管。 但孙家人待她一向不差,这男子死在下塘村,孙家人怕是要跟着遭殃。 所以,林羡还是耐心地解释一句,“羊癫疯又称作癫痫,发作时候的症状,就是昏倒在地,四肢抽搐,口吐涎沫,瞧着与中毒无异。” “癫痫我知道!” 有一校尉接了话:“我老家有一女子,某日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大夫说她是癫痫之症,因为这个,她年过双十都没嫁出去。” “……说起来,那症状确实跟郑六现在很像。” 络腮胡男不由得捏紧腰刀。 他身后,温润的男声再度响起:“让她救。” 脖子处的腰刀一拿开,林羡就弯腰去翻郑六的眼皮。 随后,两指放去对方的鼻下。 确定人还活着,林羡看向那扶着郑六的男子:“你这样搂着他,只会让他呼吸不畅。” 男子闻言,忙将人平放在地上。 林羡伸手扯开郑六的衣襟,又把他的脑袋转向一侧,那络腮胡男子在旁边问:“这又是为何?” “把头偏向一侧,是防止他的呕吐物流入气管,现在他意识不清,如果大量呕吐物堵在喉间出来,便会窒息而亡。” 林羡说着,指了指紧闭的窗户:“这种时候,最好保持屋内空气流通。” 这次,络腮胡男没再抬杠。 不用林羡再多言,他大步过去推窗。 两扇窗户敞开的那瞬,一股寒意也窜进来。 林羡没去管吹入颈间的冷风,只从桌上取来一双筷子,捏住郑六的下颌,把筷子横到他牙关间,一边解释:“癫痫发作,病人会上下磨牙,往他嘴里塞东西,是防他咬伤舌头。” 说着话,林羡又去解郑六身上的盔甲。 “厚重的衣物加身,容易造成他呼吸困难,所以,必须脱除。” 那个扶过郑六的男子立即帮忙。 等他接手过去,林羡去按郑六的人中,解释也没停:“癫痫发作,强行喂水和按压病人肢体是大忌,只会让病人做出攻击人的举动,倘若病人出现昏迷,点压他的人中、合谷、足三里、涌泉等穴位,可让病人适时地恢复意识。” 见络腮胡男杵在一旁,林羡吩咐他:“你脱掉这位郑六的靴子,按他的涌泉穴。” “我,我哪知道什么涌泉穴!” 络腮胡男有些无措。 林羡说:“你先把靴子脱了,我告诉你就是。” 络腮胡男迟疑地蹲下,弯腰入鞘,被搁在自己的腿上,一边抬起郑六的左腿,脱下郑六靴袜的那刻,一股脚臭味熏得他干呕。 “忍住!” 女子坚毅的声音,响起在他耳边。 本想甩开郑六臭脚的一双手,硬生生止了动作。 林羡拿筷子点了点郑六脚底某个位置:“这就是涌泉穴,无需太用力,适当刺激即可。” “嗳!”络腮胡男应声,替郑六按起脚底板。 渐渐地,郑六的身体不再僵直。 就连脸色也退了青。 “真的有效果!”络腮胡男喜出望外,扭头望向八仙桌:“都统,看来真不是中毒,是这妇人说的那什么羊癫疯!” 这时,林羡也交代门旁的马氏:“婶子,麻烦你去拿床被褥,这位大人本就在病中,再叫他着凉,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好,好,我马上去拿!” 马氏转身就走。 她算看出来,自己这条老命得靠林丫头救了! 癫痫这类慢性脑部疾病,林羡会的,只是一些寻常的急救措施。 具体怎么治,还得看大夫。 这会儿她能做的,是稳住这个郑六的病情。 ——让郑六活到大夫来下塘村。 瞧着郑六肢体不再抽搐,林羡暗松口气,只要郑六此刻不死,大夫给他把过脉就能证实马氏未在菜里下毒。 “你会治癫痫之症?” 林羡闻声扭头,发现那位都统大人,不知何时已半蹲在自己身旁。 这会儿,对方正温善地注视她。 林羡忙垂下眼睑,恭谦道:“民妇家中有亲眷患此病,民妇照顾他几年,也算小有心得,所以,今日才能侥幸为这位大人急救。” “民妇?”都统嘴里嚼着这两个字,目光依旧停留在林羡身上:“倒是可惜了。” 林羡没接这话。 当她以为这位都统对自己不再感兴趣,对方又开口:“我若叫你随我一道回金陵,你可愿意?” ------题外话------ 晚些会二更,么么! 第97章 浔阳郡夫人(二更) 金陵,大魏的国都。 亦是达官显贵聚集的繁都。 林羡想过去金陵,却不是现在,也不该以这种方式前往。 络腮胡男见林羡低头未语,当下有些不悦:“你这妇人不知好歹!我们都统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生怕自家都统被这妇人小瞧了去,他不免提及都统的出身:“咱们谢副都统,乃太傅谢安之孙,亦是当今皇后胞弟左相李容胤李大人的内侄,叫你一个村妇跟去金陵,是我们大人抬举你!” “何骞!”那位谢副都统截住下属的话。 络腮胡男不情愿地闭嘴。 谢长青再度看向眼前的妇人,说话客气了些:“叫你去金陵别无它意,实在是我与你颇有眼缘,又看你机敏聪颖,略懂医理,才想着让你去我姑母浔阳郡夫人身边当值。” 自从他表妹出嫁,他那体弱多病的姑母就时常卧病在床。 这十几年,他姑父训遍天下名医,也未能完全治好姑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 至于姑母病情加重的源头,还是出在表妹身上。 前年千秋节,表妹李琇被皇后娘娘赐婚与衡水楚氏长孙楚珩,金陵与衡水相隔千里,然而,懿旨不可违抗,去年开春,是他亲自护送表妹带着十里红妆前往衡水。 姑父李容胤与姑母一向恩爱情笃,婚后也只得一女。 珍视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女儿远嫁,一年回不了一趟娘家。 他姑母曾是金陵第一才女,素来多愁伤感,思女心切,自然也就积忧成疾。 就差没日日以泪洗面。 谢长青正想着李府近况,那年轻妇人突然就回了话:“民妇出身乡野,行事粗鄙,倘若去金陵,恐怕会冲撞贵人。” 粗不粗鄙,谢长青倒不在意。 即便是最粗鲁的村妇,让那些教习嬷嬷一管教,不出一月,也能练出几分人样。 “等你去了金陵,这些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谢长青瞧这村妇不到双十之龄,只当她不舍得家中夫君,便又说:“若你在浔阳郡夫人跟前得了脸,不是不能给你夫君在李府谋个职务,到那时,再派人来接你夫君便是。” 他没说的是—— 这妇人生得与他姑母竟有七分相像。 甚至,比他表妹还像他姑母。 另外三分不像,是因为这妇人眉眼不如他姑母婉约。 而他表妹,则继承了他姑母的清丽之姿。 即便是替代品,有这妇人在姑母跟前,也能解一解姑母的思女之情。 这妇人一看就是个嘴巧的。 定能陪姑母逗趣耍乐。 所以,谢长青又抛出一个诱饵:“只要你随我去金陵,我就让知县免除你夫家五年徭役,如何?” 林羡面露迟疑,稍后,似下定某种决定,接话道:“大人的盛情,民妇实在难却,大人也不用免我夫家徭役,只要允我带上家中仨孩子就成。” 谢长青:“……” “你竟已有三个孩子?” 这是谢长青未曾预料到的。 明明这妇人瞧着不像有生养过孩子。 林羡点点头:“民妇丈夫走得早,只给民妇留下三个半大儿子,民妇愿意跟大人去金陵,将来民妇伺候那位浔阳郡夫人伺候得好,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大人能让我的孩子入大人家的学堂念书。” “荒谬!”络腮胡男先听不下去:“谢家家学,连圣人都得赞一句渊博,多少名门贵胄子弟挤破头都不被纳入门,尔等乡野所生之子,有甚资格跻身其中?!” “那我就不去金陵了。” 眼前妇人说着,竟耍起赖:“除非大人答应,培养我几个儿子成才,将来也让他们像大人一样,进那虎贲营当校将!” 谢长青额角突突一跳。 亏他刚才还以为这妇人是个有脑子的。 原来,也不过一点小聪明。 遇到大事,依旧不改乡间妇人的鼠目寸光。 他谢家的家学,岂是那么好进! 年轻妇人见他不接腔,主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能去大人家的学堂,那就不去吧,到了金陵,就请大人帮我几个孩子找个地方念书,也不用多好,与卞城的麓山书院差不多就成。” “什么叫与卞城的麓山书院差不多就成?!” 络腮胡男气得直瞪眼:“你这妇人好生无知,我大魏多少名臣,出自麓山书院,麓山书院办学以来便有规定,非童生不收,你让我们都统给你找个差不多的书院,还不如求我们都统直接去圣人面前给你儿子讨个秀才公的恩典!” 这番说辞,意在敲醒妇人的痴心妄想。 谁知道,对方竟当了真:“不用参加科举考试,我家大毛二毛三毛也能做秀才公?” 络腮胡男:“…………” 那妇人又扭头,殷切地去看他家都统:“如果大人能帮我几个孩子讨得功名,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那位寻阳郡夫人,后半辈子不回靖阳县都行!” 谢长青:“……” 三个儿子都有功名,自然不必再回这等下乡地方。 这妇人,心思远比他想的要深。 将这种人送到姑母身边,日后必为己谋私利。 到时候,怕真是引狼入室! 改变主意不过一瞬息。 恰在这时,大夫背着药箱也到孙家门口。 确认过郑六真是癫痫之症,谢长青当即下令,让所有人赶往靖阳县县城,而不是在这个小村庄里留宿。 “大人。”瞥见那妇人追出门来,谢长青走得越快急。 仿佛身后有恶鬼一般。 ———— 小小的剧透: 羡姐儿与浔阳郡夫人不是母女。 毕竟我们羡姐儿,是将来徒手灭了李氏一族的凶残货。 第98章 我们快回家吧 “那妇人,着实得寸进尺!” 直到出下塘村,络腮胡男依然有后怕。 怕那妇人真追上来。 寻常人得了贵人的青眼,自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感恩戴德都来不及。 这乡下妇人倒好,居然跟他们玩坐地起价那套。 “出身乡野,难免有些鼠目寸光。”谢长青只当自己看错了人。 “此等妇人教出来的孩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谢长青听了一笑。 长大以后,横竖不过几个贪小之辈。 话过,也不再放心上。 正因那村妇的贪婪,回到金陵,谢长青不曾向家人提及自己在靖阳县遇过一与姑母肖像的年轻妇人。 在他心里,或多或少觉得,将姑母与这等品性不佳的村妇相提并论,是在辱没自家一度名动金陵的才女姑母。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一时疏忽,给李府来日的夷族埋下了祸端,必将此村妇牢牢掌控。 只可惜,等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 直至那队人马离村,林羡才回到孙家院内。 孙家人尚未完全走出那些虎贲营将士说翻脸就翻脸带来的心理阴影。 特别是马氏,瞧见林羡回来,拉住林羡的手就不撒开:“林丫头,要不是你,婶子这脑袋估计就搬家了!”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可是亲口说—— 如果郑六死了,要让她跟着陪葬。 “这些武将最是不讲理。”孙泉由大儿子扶着坐到桌旁,心有余悸:“如果林丫头没来,这次咱们一家,怕是真要去金陵了。” 先前那郑六的样子,着实凶险。 如果郑六方才死在孙家,就算后来大夫说郑六不是中毒,其他人也会迁怒孙家。 他们肯定认为,是孙家准备的吃食导致郑六病发。 到时,哪怕不杀他们一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放下。 “说是打南边来的,鞍马劳顿,打算在村里休整一晚。”马氏想起那些活阎王的来历,一双手冰凉:“料到会这样,就是你孙叔再拿眼横我,我也不叫他们进门。” “既然是误会,解开不就没事了。” 孙二虎的妻子孟氏插话。 说着,往林羡那边瞟一眼:“如果不是有人狮子大开口,把那些军爷吓跑,或许人家还会给咱们一点补偿。” 林羡听懂孟氏意思。 这是怪她断了孙家的财路。 所以,不再久留:“大毛他们还等着我,我就先回去。” 马氏端过八仙桌上的一盘糖糕:“这是你大海哥昨天从县里带来的,你拿回家去,给大毛他们当点心吃。” “那可是澜记买的糕点。”孟氏幽幽道:“刚才咱们桂生还在说,等客人下桌,或许奶奶能把桌上的糖糕给他跟堂兄分了吃。” “你给我少说两句。”孙二虎拽一把妻子。 “我又没说错。” 孟氏眼梢扫向婆婆手里的糖糕:“八十文一包的糖糕,说给外人就给外人,倒是不心疼自家俩孙子。” 孙家大儿媳张氏尴尬一笑,忙打圆场:“长生最近换牙,可吃不得甜食,这糖糕妹子赶紧拿着!” 弟妹好赖不分,她却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林家妹子,今天他们一家吃定瓜落儿。 一道稚嫩的嗓音却从大门口传来:“我们不要你家的糖糕!” 话落,沈大毛已经迈过门槛跑进来。 他径直来到后来的娘身旁,也牵过娘的左手,“你不在家里,二毛还有三毛一直叨叨,老问你去了哪儿,也不肯睡觉。” 说着,小家伙催促一句:“我们快回家吧。” “那就走吧。” 林羡莞尔,反握住他的小手。 沈大毛配合地点头。 至于那盘糖糕,自然没被带走。 马氏刚把盘子放回桌上,孟氏又开口:“八十文一包的糖糕,人家明显嫌不够好。” 孙泉没想到,家里竟出了这么个过河抽板的东西:“现在能说会道,刚才那些虎贲营军爷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救人?!” 儿媳这般不识好歹,马氏只觉得胸口发疼:“就该让那什么都统把你带去金陵,省得你在这里颠倒是非气我!” “能去金陵我求之不得。” 孟氏讥诮:“我不是那种不知足的,可不会妄想给自己儿子求功名。” 孙泉差点被这个儿媳蠢吐血。 刚才那些人,谁瞧着像慈善的活菩萨? 倘若真是温良之辈,怎么可能一言不合就拔刀? 那位都统想让林丫头去府上当值,不过是看中林丫头有急智。 他们这些寻常老百姓的命,在贵人眼里,等同于草芥。 跟着去了金陵,要打要杀都在贵人一念之间。 只有他这蠢儿媳以为去金陵是去享福! 林羡清楚孟氏心里在想什么。 就是因为清楚,才越发懒得与傻瓜论长短。 一回到家,沈大毛就去打热水。 水是他出门前烧的。 连林羡摊在桌上的碗筷,也被洗干净晾在灶台周围。 看到小家伙站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拿着葫芦勺往木盆里舀热水,在孙家忙活了一顿的林羡,眉眼也舒展开来。 半盆热水打好,林羡接过放去洗脸架上。 她扯过汗巾浸到热水里,再拧干,先给沈大毛洗脸。 孩子皮肤嫩。 热乎的毛巾拿开,一张小脸红彤彤。 给孩子和自己泡脚的时候,林羡才开口问:“不是叫你在家照顾弟弟,怎么又跑去孙家?” 沈大毛坐着板凳,看到脚盆里娘的脚就在自己旁边,悄悄把小脚丫挨近一点:“是长柱告诉我,你去的那户人家,家里面有很多拿刀的坏人。” 长柱? 林羡一怔,随即想起来。 那个小流浪汉。 沈大毛没说的是—— 长柱不仅画画告诉他,有坏人拿刀欺负后来的娘。 还告诉他,那些坏人想带走后来的娘。 ——不过还好,娘没丢下他们。 他就知道。 就像他们舍不得她,娘肯定也舍不得他们。 主屋里,另外俩兄弟今天干活累着,已经在呼呼大睡。 等沈大毛也躺下,林羡察觉今晚似乎更冷了些,取过那床仨兄弟用过的旧褥子去后院,放在尚未铺好木板的浴室里。 ------题外话------ 夷族:灭族的意思。 第99章 它肯定不是鸡蛋 虎贲营的人马来去匆匆,未在下塘村掀起什么风波。 三日后,林羡也从铁匠那里拿到麻辣烫炉。 与吴寡妇准备好麻辣烫的食材,又请张驴蛋钜好烧炉子的树木,翌日一早,林羡就带着吴寡妇一块儿去县城摆摊。 临出门前,瞧见早起的沈大毛也在牛车旁转悠。 想到几个孩子来下塘村以后,还没好好在县城玩一玩逛一逛,林羡便说:“要是麻辣烫卖得好,后天就捎上你们,到时候,让你们吴奶奶看着摊,咱们去买些烧炕的炼炭。” 只一句,小家伙眼睛就亮起来。 随后沈大毛又问:“可不可以去看看你租的那个屋子?” “当然可以。”林羡微笑。 小家伙是个勤俭持家的,自从得知她把粮食藏在租的房子里,似乎一定要亲眼去瞧过才放心。 等林羡上牛车,沈大毛扶着车輢说:“那个阿拉伯数字,0到9我都已经会写,还有乘法口诀,我也快学会,等你回来,我背给你听。” 用功的孩子,值得家长去奖励。 “要是你真的背出来,过两天我给你做一道点心。” “什么点心?” 林羡说了一个名字。 于是,牛车离去,沈大毛也跑回屋。 只要他晚上背出乘法口诀,后来的娘就要给他做‘雪媚娘’。 而且是专门做给他一个人吃的。 进到主屋,发现三毛又偷钻去娘被褥里睡觉,中间拱起一小团,就像一条胖胖的小虫子,至于二毛,抱着一床大被褥,小短裤反穿着,睡得那叫一个不知今夕是何夕。 沈大毛爬上炕,二话不说就挖出弟弟。 “快醒!”他拍二毛的脸。 好不容易让二毛睁眼,他从炕头拿过木板,还有娘做的炭笔,“我昨天教你的数字,还记得吗?” 沈二毛回忆瞬息,一点头。 沈大毛指着木板上的‘0’,问弟弟:“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它肯定不是鸡蛋。” “然后呢?” 沈二毛瞅哥哥:“那它肯定就不能吃嘛!” 沈大毛:“……” …… 麻辣烫摊,林羡没再摆去梧桐巷。 梧桐巷拉不进牛车,更别说摆一个放桌凳的吃食摊。 得知林羡这次要把麻辣烫摊摆在西市,裴老爷子看她们俩个妇人,提醒道:“虽说城西也有捕快巡视,但那里多赌坊、窑子,咱们靖阳县又有个码头,许多商船都会在这里停留,所以,西市上来往的三教九流尤为多。” 相比之下,东市安稳得多。 “而且,西市常有无赖泼皮来收摊位费。” 特别是面生的去摆摊,碰上那些地头蛇,一天挣的还不够交摊位费。 林羡敢去西市,自然考虑过弊端。 同样地,西市也有东市不具备的优势。 “要不我们再去东市?”吴寡妇也怕遇上无赖砸摊。 林羡安抚地拉住吴寡妇的手,没叫裴老爷子掉头去东市:“摆麻辣烫摊不是开酒楼,不能只做富人的生意,我定的策略是薄利多销,所以,要挣到银子,客人必须多,西市人来人往,客流量大,是摆摊的不二之选。” 一碗青菜面,五文钱,吃的人不少。 但是,十文一碗的肉丝面,却没几个人点。 普通老百姓的心里,对这类吃食都有明确的价格界限,一旦超过某个价位,你的东西再好,他们也不会来买。 听了林羡的解释,吴寡妇稍稍安心。 想靠麻辣烫挣到银子,客源是万万不能少的。 裴家卖野味,一向是在西市上。 所以,牛车进西市,裴老爷子熟门熟路地,帮林羡她们找了个位置不错的摊位,还替她们跟主家讲好租金。 摆一天摊,只需支付十文钱。 林羡没用传统桌凳,只带了张驴蛋连日赶工出来的两张吧几。 一米高,左右两侧各可站五个人。 林羡这边生火,也让吴寡妇去买十根油条、两斤挂面还有三斤年糕。 一锅表面飘着辣椒的骨头汤,是在家里煮热才带出门的,这会儿,再往炉子里添几根粗木,没多久,浓白的骨头汤开始往外冒热气。 那块刻着‘麻辣燙’三个字的招牌,则被挂在摊后墙壁上。 待吴寡妇把东西都买来,林羡把一根油条剪成三份,两斤面食分成三十份,每一份都用干净的麦秸捆绑,与其它食材一样,分别盛入小竹箩,再放上张驴蛋用竹板雕刻的价格牌。 至于那一斤年糕,林羡切块后,每五块捆一份,也明码标价。 炉火越旺,汤底的香味飘出老远。 挽着菜篮的路人经过,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然而,打量归打量,实际上,没人上前来买一碗。 这个结果与吴寡妇预想的不太一样。 “我说这些人,怎么光看不买?” “可能以为要价不低。” 林羡话音刚落,一个精瘦的布衣男子到摊前,随手把几块碎银塞怀里,一边问林羡:“这东西怎么卖?” 林羡瞅了眼不远处的赌坊。 这个男子,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看对方黑眼圈颇浓,估计赌了一整晚,林羡没因对方是赌徒就置之不理,指了指旁边的‘食材区’:“您一碗麻辣烫几文钱,取决于您选哪些食材,您东西选的便宜,要价自然也低。” “这倒是新鲜。”二麻子嘿嘿。 林羡也笑:“头天出摊,前三位客人都送两块猪肺,您是第一位,回头结账我再免您三文钱。” 吴寡妇已经拿起一副碗筷,跟着招呼:“咱们家这麻辣烫,不说临沂城,在整个大魏都是独一份,就连那些达官显贵也没吃过,您今天呐,也算有口福!” 二麻子又探头去瞅那锅汤底。 方才他正赌钱,就是闻到这股香味才突然觉得饿。 经由林羡那么一指,二麻子也注意到每种食材旁插着的价格牌。 一捆白菜,一文钱。 一块猪肺,一文钱。 一捆挂面,三文钱。 还有其它食材,最贵不超过三文钱。 二麻子在心里算了一算,他要一捆白菜一块鸡肉外加一捆挂面,也就六文钱,还给免三文钱,再送两块猪肺,统共只要三文钱。 他去吃碗青菜面,也不止这个价。 ------题外话------ 大年三十了,祝大家新春快乐! 最近各地肺炎蔓延,小可爱们要保重身体。 昨天家里忙,今晚三更,么么! 第100章 童叟无欺(二更) “第一个买的,真给免三文钱?” 一个五旬老者也挤过来。 林羡点头:“我家卖麻辣烫,童叟无欺。” 二麻子正在想怎么个买法,一不留神,半路出来个截胡的,竟要跟他抢免那三文钱! 扭头一看,认出来人,正是街上摆摊算命的老神棍。 二麻子当即驱赶:“走走走,摆你自己的摊去,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瞎凑什么热闹!” “我吃自己的东西,碍你什么事儿。” 老神棍说着,拿过吴寡妇手里的碗筷,作势就要选食材。 眼看自己当不成第一位客人,二麻子立即去夺筷子:“你个死神棍,刚才不买,老子都要掏铜板,你又来占便宜,也得问你爷爷我答不答应!” “既然你是老朽那早已作古的爷爷,那就更不用吃这麻辣烫,回头老朽烧你三炷香即可!” “去你的!”二麻子唾脸。 老神棍寸步不让:“这麻辣烫的第一位客人,老朽做定了!” “那我只有两文钱,可以买吗?” 一道绵软的童音插进来。 林羡瞧着身高不到炉沿的小小孩童,主动帮他搭配:“你可以买五块年糕,一捆白菜,我再送你两块猪肺,就够吃了。” “那我要买!”孩童把两文钱递了过来。 林羡拿筷子给孩童夹好食材,又多加一块鸡肉,然后把一文钱还给他:“你是小摊第一位客人,所以,这些东西,只收你一文钱。” 二麻子:“……” 老神棍:“……” 确定麻辣烫要价真不高,又有几个人围过来。 眼看第二、第三都要做不成,二麻子与老神棍顾不上吵嘴,拿碗筷选好食材就付铜板。 “两份年糕、一份白菜,收您三文钱。” 林羡接过老神棍的三个铜板,也把两块猪肺放到他的煮面滤里,“这是送您的猪肺,还有,您的序号牌也请拿好。” 老神棍拿住竹牌,发现自己那个煮面滤上也挂着序号相同的序号牌。 二麻子用胯顶开老神棍,也把自己的食材给林羡。 他不像老神棍那么抠。 除去挂面、白菜,还要了两块鸡肉。 年糕、白菜都是易熟之物,往汤底里一烫,再盛碗,不过一杯茶的工夫。 老神棍把自己那碗麻辣烫端到吧几上,先尝了一片白菜,落霜后的白菜自带丝丝甜意,又在鲜辣的骨头汤里炖过,一入口,他就尝到肉味儿,再呼噜一口汤底,在初冬的早晨,别提多爽快! “美味,人间美味啊!” 听到老神棍摇头晃脑说出的酸词,二麻子急得不行,踮脚又探头,就差亲自动手去捞那个煮面滤。 林羡先盛了孩童那一份。 因着孩童够不到吧几,吴寡妇把板凳让给他, 林羡又向租摊给她们的主家借了条凳子,拿来给孩童当桌子使。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二麻子接过碗,站在麻辣烫炉前就喝了一大口汤,即便被烫得舌头发麻,他还是冲林羡竖拇指:“好喝,这汤好喝!” 一个两个都说味道好,其他观望的也竞相挑食材。 十只煮面滤,没多久就全满了。 眼瞧着碗筷就要不够用,待老神棍与二麻子喝干净汤底,吴寡妇付给主家五分钱,借用后院的井来洗碗洗筷。 二麻子吃过麻辣烫回赌坊再战,却因为他的宣传,不少赌徒中途出赌坊来吃麻辣烫。 或许是麻辣烫价低,并未出现赖账的情况。 林羡看食材所剩无几,又看时辰还早,就让吴寡妇现买现洗。 围聚的食客见林羡当场切菜,刀工不比一般厨子差,也没在食材上谋暴利,越发觉得麻辣烫实惠,就是有一两个没事找事,也被其他端碗排队的食客嘘回去。 “都这么便宜,你还想咋地?” “不爱吃,五文钱一碗的青菜面,街上多的是!” 那几位帮忙说话的食客,林羡给他们煮食材的时候,特意多放一块猪肺。 马五与几个兄弟在码头干完活,准备临近找个地方吃碗面,刚进西市就闻到一股香味,像是骨头汤的香,又像是杂烩汤的香。 多闻了一会儿,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 “西市又开了新的面馆?” 一个兄弟吸着鼻子,开始探头探脑。 马五也摸摸肚子,再瞧向面摊上的青菜,提不起一点胃口。 迟疑稍许,还是改了主意:“走,今天去吃点别的。” 等他带兄弟寻到摊位,瞅见麻辣烫炉前的林羡,神情变得精彩,他身后的兄弟也认出那妇人:“大马哥,这不是……” 话还没说完,那边,一份麻辣烫又出锅。 刹那间,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 “几位也是来吃麻辣烫的?”吴寡妇注意到马五这群人,瞧着有五六人,立即上前招呼:“就是现在客多,得等。” 马五右侧的兄弟一时没忍住:“这个麻辣烫怎么卖?” “不贵。”吴寡妇笑吟吟,手指向食材区:“上面都有价,你们自己看着选。” 兄弟们纷纷看马五:“大马哥……” 就在这时,林羡正好抬头,也认出马五等人。 然而,林羡没提旧事,只含笑地询问:“我们马上就要收摊,如果你们准备吃麻辣烫,我就再加一根木头。” 原本还觉得尴尬的马五以为这妇人会当街痛骂他们几个,结果,对方待他们客客气气地,一句冷嘲热讽的话都不曾说。 但对方越是这样,他越是臊红脖颈。 反倒是他身后的一干兄弟,已经围到摊前,开始挑选食材。 得知一碗加猪肺的白菜汤面才算五文钱,就连马五也走到摊前,指着炉上的骨头汤问:“这个是送的?” “是。”林羡如实道:“所以,汤没了,也就收摊了。” 马五看到食材区还剩两块鸡肉、四块肥肠还有两捆挂面,又听林羡婉拒其他客人,他把剩余的食材都指一遍:“这些,我都要了。” 多活一世,林羡深谙仇家宜结不宜解的道理。 最重要的一点。 上回她没在这些人手上吃亏。 相反的,他们回去后,受的责罚不会轻。 第101章 饥荒(三更) 林羡猜得没错。 那日马五等人回去,当晚程少东家就派小厮上门,嫌他们办事不力,说以后再也用不着他们,就把他们从程家的别院赶了出来。 至于遣散费,每个人半两银子。 这些天,马五就带着兄弟在码头扛大包。 给程少东家做打手,每个月二两,是外头不能比的。 所以,要说心里一点不怨罪魁祸首,肯定是假的。 甚至还有兄弟提出来,等这妇人再来摆摊,他们就去真砸一次,也算一解心头之恨。 可这会儿,策划砸摊的那一个,捧着碗吃得最起劲,不时跟旁边的人说‘好吃’,一句‘好吃’,就像一个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一碗麻辣烫吃下来,一张脸也要被打成猪头脸。 然后,这厮又觍着自个儿的猪头脸,去问人家明日还来不来摆摊。 麻辣烫不像熟食,最好是每天都来摆摊。 为了年底多一些积蓄,林羡也不准备偷这个懒。 吴寡妇在主家后院洗碗筷的时候,林羡去集市上采购食材。 处理猪下水的手艺泄露以后,猪下水也水涨船高,林羡到猪肉摊前,猪下水早被一抢而空,于是,改买三斤猪肉,外加半斤排骨,还有一堆猪筒骨。 瞧见隔壁有鱼摊,林羡又买了一条胖头鱼。 鱼丸与酥鱼,亦是不错的麻辣烫食材。 林羡没忘自己答应给沈大毛做‘雪媚娘’的承诺,特意去了趟杂货铺。 上回她瞧见的几个椰子还在角落里,掌柜的得知她要买这些走商从南边带来、不知如何食用的木‘球’,二话不说,三文钱,半卖半送给她。 随后,林羡又去粮铺买了糯米粉。 第一天卖麻辣烫,远比她预料得要顺利。 林羡没再把摆摊的大物件带回村去,额外付给主家三文钱,作为存放东西的费用。 因着接下来连日要来县城摆摊,回去的路上,林羡也与裴老爷子谈了‘车费’问题,裴老爷子听她说‘您要是不收,明天就不好再请您驾车’,终于没再推辞,却也只肯每次收十文钱。 想起自己方才进粮铺,隐约听到掌柜与伙计说的那句‘新粮还没送来’,林羡不由得多嘴一句:“前些日子那么多蝗虫,老爷子,你说,南边会不会闹饥荒?” 裴家与吴家一样,在下塘村没地。 一旦粮价上涨,裴家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都入冬,真要闹饥荒,早就该有消息传来。” 裴老爷子坐在车板上,身体轻微晃着,察觉林羡的‘不安’,出声安抚:“我早上也在西市逛了一圈,没瞧见粮食涨价。” 林羡接话:“可我去买糯米粉,听粮铺的掌柜说,上个月底他们东家派去南边收新粮的管事还没回来。” 按理说,现在新粮都该收上来。 “前段日子,我和大海哥还在城外看见北府军。”林羡继续道:“据说是去南边平乱的,有没有可能是南边闹了饥荒,流民聚众起事,朝廷派兵去镇压?” “这话可不能乱说!” 吴寡妇吓一跳,差点伸手来捂林羡的嘴:“你这丫头,妄议朝廷,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林羡又说:“我是怕朝廷为稳住局势,向老百姓隐瞒饥荒。” 裴老爷子突然问:“粮铺的掌柜真说新粮没到?” 他比吴寡妇多活二十几年,看事也更敏锐。 蝗虫过境,刺史下闭城禁令,如今越冬新粮又没到,再说南边没出什么事,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其实前两天,我有遇到一个从南边来的流民。” 林羡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流,流民?”吴寡妇神色骤变。 一旦流民出现在村庄附近,往后发生什么,可不好说了。 毕竟易子而食这种事,流民都干得出来。 到那时候,下塘村的平静生活,必定被打破。 她家驴蛋腿不好,如果不事先防范,等流民闯入家中,恐怕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那个流民还在我们下塘村?” 吴寡妇又问。 林羡没把小流浪汉卖掉,只回答:“他只是经过咱们村,我问他从哪儿来,他说南边闹了蝗灾,粮食都没了,他是因为家里没地,瞧着情况不太好,才提前北上避难。” 不管是吴寡妇还是裴老爷子,没人怀疑林羡在撒谎。 闹饥荒,对百姓来说,是灭顶之灾。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无故玩笑。 “如果南边真闹饥荒,得把消息告诉村里。” 裴老爷子的担忧,林羡多少能理解。 前日傍晚,当她听到马氏说那些虎贲营人马是从南边而来,若非孙家二儿媳妇孟氏半路出来打岔,她是打算与孙泉透露南边饥荒的事。 小流浪汉‘长柱’的出现,预示着其他流民不日也会抵达靖阳县。 就算她想明哲保身,也做不到完全的置之不理。 不过,由裴老爷子出面去说,比她更容易叫村民信服。 牛车一进村,恰好碰上前来收粮的小吏。 每年秋收一过,朝廷便会派遣官吏前往各地收粮。 所谓赋税,就是百姓上缴的粮食。 收到足够的粮食,小吏并未即刻就走,而是双手放在嘴边,喊道:“还是老规矩,家里有多余存粮的也可拿来,粮铺拿什么价收你们的粮,朝廷给一样的价!” 话落,立即有村妇挤上去。 她手里拎着半袋黍米:“大人,我家不吃黍米,您全收走吧!”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前赴后继。 显然都早有此打算。 眼瞧着半个村的人都要卖掉家里的存粮,吴寡妇先下牛车,过去阻拦:“今天刚交粮,就是要卖粮,也不差这一天,马上就要年关,大家伙还是多留点,免得开春后家里吃不够。” 吴寡妇这话,惹了部分人的不快。 当下,人群里冒出一个声:“吴寡妇,不能你家没地没粮,也不让我们卖余粮攒银子啊!” “可不是。”旁人附和:“这粮不卖,回头也得出虫。” 吴寡妇想提南边闹饥荒的事。 可官吏在旁边,等于往她喉咙里堵上塞子。 林羡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 然而看到林老四扛着一袋粮食也过来,林羡拦下了他:“这粮不能卖。” 第102章 娘帮三毛擦擦 女儿突然冒出来拦着自己不让卖粮,林老四先是一愣,随即解释:“这两年家里收成不错,多出两百多斤陈粮,就算不卖给官府,回头也得运到城里去卖掉。” 再运去县城,还得消耗人力。 倒不如,现在就让官吏把陈粮都带走。 比起重男轻女的王杏花,林羡对这个‘父亲’感情不深,却也不曾排斥。 所以,还是提醒一句:“现在天冷,陈粮放在地窖里不会出虫,这个冬天还没过去,真想卖陈粮,年后卖也来得及。” 林老四的耳根子一向很软。 女儿这样跟他说,他没再往收粮车那边去。 “蝗虫袭村不是好兆头,谁也不知道明年春种会怎么样。” 看出林老四的迟疑,林羡才又开口:“左右不过两百多斤陈粮,林家那么多张嘴,难道还怕吃不完?” 那边小吏也瞅见扛了一大袋粮的林老四,扯嗓子催促:“还有卖粮的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可就要走了!” 话音刚落,又有不少村民扛着抱着家中陈粮赶来。 也是在这时候,村长孙泉匆匆而至。 “不卖了!”孙泉气息有些喘,却不耽误他回卖粮小吏的话:“大人,咱们村人多,实在匀不出更多余粮卖给朝廷。” “凭啥你说不卖就不卖?!” 老钱氏抱着半袋发霉的黄豆赶到村口,正想着怎么滥竽充数卖给小吏,听见孙泉那句‘不卖了’,哪里肯罢休:“让你做个村长,还真把自个儿当人物了,也没见你住河边,咋这么多管别人家的事!” 老钱氏打响第一炮,也给其他人壮了胆。 小吏身旁,拎了三十几斤地瓜要过称的村妇跟着开口:“咱们这些粮,藏着也是藏着,与其被老鼠啃光,倒不如卖给朝廷。” 其他排队卖粮的村民也点头:“眼看天越来越冷,卖掉一些余粮,才有银子去换些炼炭回来烧。” 村民们都不听劝,孙泉心里着急。 裴老爷子可是告诉他,南边正闹饥荒呢。 他们现在卖粮,回头粮价上涨,可不都得饿肚子! 但是,南边闹饥荒这种话在外面不能乱说。 朝廷都说没蝗灾,他敢出来唱反调,回头牢底坐到穿、亲人两行泪。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孙泉正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钱氏一个箭步,直接把他给挤到了边上:“乡亲们!可别再听他的瞎话!” 孙泉:“……” 老钱氏又道:“这姓孙的管天管地,连咱们卖余粮都管,存心不让咱们好好过冬,咱们要是真听他的,到时候,冻死都没人给咱们收尸!” 要说这老钱氏,实在是下塘村一大祸害。 都这时候,还来搅屎棍子。 眼看村民一个个把余粮卖给小吏,孙泉怎么拦都拦不住。 更何况,还有老钱氏在旁边上蹿下跳。 孙泉不经意地扭头,瞥到不远处的林羡与林老四,急步过去:“林丫头,你就当帮帮孙叔,把你婆母劝回家,她再在这里,咱们下塘村真要倒大霉!” 这会儿,老钱氏正一手搂麻袋一手捏袋口,踮脚在其他人后面瞅着,冷不防地,肩膀被人一拍。 老钱氏最初没理,只准备着见缝插针。 然后,又被人拍了一下。 “拍什么拍!” 老钱氏一个扭头,看到了林羡:“……” 林羡冲着老钱氏勾唇一笑,眼睛瞄向老钱氏怀里的粮食:“我怎么记得,咱们老沈家的陈粮,好像只有分家时被我退回去的那半袋发霉的黄豆了。” “……”老钱氏死不承认:“什么发霉黄豆,要你个黑心肠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大人。”林羡转头看小吏:“倒卖坏掉的陈粮给朝廷,是否会被判刑?” 林羡与老钱氏的对话,小吏听了个七七八八。 被这么一问,小吏别有深意地望向老钱氏抱着的麻袋:“判刑不会,不过,依照大魏的律法,凡在交易中行诈者,罚五金,杖三十,若交不出罚金,可在狱中劳作来抵。” 老钱氏:“……” 林羡含笑一瞧老钱氏,又与小吏道:“大人,我婆母还赶着回去喂鸡鸭,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先给她手里的余粮过称?” 老钱氏终于察觉一丝不对头。 这黑心肠的东西,原来是来看她倒霉的。 眼瞧着自己前面快没人,那小吏就要来拿自己装黄豆的麻袋,老钱氏哪还敢久待,眨眼就溜了个没影! “钱大娘不是要卖粮,怎么走了?” “是啊,刚还说让她先称重。” 村民纷纷不解。 吴寡妇见状,立即接话:“刚才嚷卖粮最起劲的就是她,煽动了大家伙儿,自己却带着粮食跑了,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老钱氏临卖前反悔,是不争的事实。 一时间,不少人也开始犹豫。 有孙泉这村长在,林羡没再管卖粮的事,径直回家去。 前院只有张驴蛋在做木箱。 把买来的东西放去灶屋,林羡又到后院看了看。 张驴蛋做好连接蹲坑与化粪池的通道以后,净房就被投入使用。 林羡发现净房的门虚掩着,推开一看,除了沈三毛,小流浪汉‘长柱’居然也在。 沈三毛半褪裤子在大解。 至于长柱,正扶着他防止他摔进蹲坑里。 小流浪汉看到林羡,流露出局促,似乎怕她把自己赶出去。 林羡问沈三毛:“你俩哥哥呢?” “在数数!”沈三毛瞧见后来的娘回来,夺过长柱手里的玉米叶子,递给林羡:“娘帮三毛擦擦。” 林羡:“……” 捏住鼻子,一把关上净房门。 “……”娘不给自己擦屁屁,沈三毛又把玉米叶子还回去:“娘不擦,那还是你帮三毛擦!” 小流浪汉长柱:“……” 林羡在主屋里找着沈大毛兄弟俩。 房门一推开,沈二毛就扑过去:“娘,娘!” 他因为记不住那些数字,哥哥罚他站了很久,还不给他吃零嘴,心里委屈得不行,现在娘回来了,他等不及地告状:“娘,哥哥打我!还不给我东西吃!”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 看到好几位小可爱问地瓜与红薯的区别。 要不是我妈水培了一株地瓜,我也不知道这两者不一样。 地瓜又称凉薯、豆薯,长得像大陀螺,表皮颜色与白萝卜很像,豆科藤本植物;红薯就是我们平时吃的。 第103章 一饭之恩,终身报(二更) 沈大毛瞧见林羡,忙把竹条藏身后:“我没打他。” “打的!”这会儿有了靠山,沈二毛不再惧怕哥哥的淫威,还把左手拿给娘看:“哥哥打我手心,打了好几下!” “那哥哥为什么打你?” 林羡拉过孩子肉肉的小手,手心确实泛红。 这段日子吃得好,仨兄弟胖了一些,手上脸上都长肉,作为饭量最大的那个,沈二毛往林羡身上一撞,林羡有种被铁球垒中的错觉。 沈二毛不敢说因为他记不住数,怕娘嫌他笨,只抱着娘的腿没了声响。 炕边的矮桌上,放着一块写了数字0到9的木板。 林羡猜到怎么回事,没再刨根问下去,摸了摸沈二毛的手掌:“现在还疼不疼?” “不疼了。”沈二毛摇头。 哥哥没打疼他,只是一直逼他学数数。 可是,他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 他刚记住‘1’,哥哥又让他记‘2’,等他记住‘2’,哥哥又指着‘1’问他,那是几? 每次林羡从县城回来,都会给几个孩子带点零食。 今天也不例外。 沈二毛挑了一张梅干菜烧饼,就像翻身做了主人的小奴隶,一边喊着‘将军’一边撒欢似地往外跑。 “你这样,真的会把二毛惯坏。” 林羡进灶屋焯排骨与猪肉,沈大毛也跟过来。 小家伙话里有着隐忧:“二毛比我小一岁,你教我的东西,我很快就学会,可是二毛怎么都学不会。” “没有两个孩子是一模一样的。” 林羡把肉放进锅里,又加三勺水,“不能因为你学得快,认定二毛就是不正常的那个,我看二毛也不笨,他只是开窍开得晚。” 沈大毛扶着灶台,“那你会不会因为二毛学东西慢,以后就不喜欢他了?” 这个,才是孩子真正的担心。 林羡放下葫芦瓢,看向一脸愁绪的沈大毛:“学东西快慢与教学方式有很大关系,你教得不对,他自然学得慢。” “可你也是那样教我的。” “你学得快,只能说明这方式适合你。” 林羡通过与孩子的交流,还有平日里的观察,早就发现沈大毛的智商超过了绝大多数同龄孩童。 要不然,他不会跟裴南做成朋友。 现在的沈大毛,或许比十岁孩子都聪明。 林羡选择教他阿拉伯数字、乘法口诀,就是因为沈大毛智商高、知变通,换做一般的古代小孩,她不会有这样的心血来潮。 “那个长柱,是你叫到家里来的?” 林羡问沈大毛。 “嗯。”沈大毛点头:“我要教二毛数数,没人看着三毛,我让他来陪三毛玩。” 林羡合上锅盖,小家伙在旁边说:“那个乘法口诀我已经会背!” 然后,沈大毛守着灶台,给林羡背了九九乘法表。 答应给孩子做雪媚娘,林羡也说话算数。 只不过,因着近两日比较忙,就与孩子约好,三天后再给他做点心。 晚饭,除了炖蛋和青菜,林羡还做了两个新菜。 蜂蜜蒜蓉排骨,还有鱼头萝卜汤。 三碗白花花的米饭盛上桌,几个孩子也坐到凳子上。 林羡故意不把排骨剁短,裹了淀粉的排骨往油锅里一炸,酥酥脆脆,给每个孩子夹一根,也没让他们用筷子,只用手抓着啃。 长长的排骨,啃得三兄弟满嘴都是油。 沈大毛嘴角沾着蒜蓉,又咬一口刷过蜂蜜的排骨。 脆脆的,香香的,也甜甜的。 就算在北地,他顿顿都能吃肉,也没吃过这样的排骨。 林羡夹走一根排骨,沈大毛发现碗里还剩一根,想到今天帮自己照顾三毛的‘长柱’,他忍不住提要求:“剩下这根,可不可以给我?” 林羡知道他要留着给谁吃,就把盛排骨的碗放去灶台上。 见娘同意,沈大毛心里也像舔了蜂蜜。 夜里,等娘和二毛三毛睡着,沈大毛又起来,穿好袄子下炕,拉开房门悄悄出去。 因为白天有过约定,小流浪汉已经蹲在灶屋外。 虽然灶屋没门,他却没随意进去。 沈大毛从主屋里出来,招呼他进灶屋,他才跟着进去。 把油灯放在桌上,沈大毛搬了板凳到灶台前,往锅里舀上两瓢水,再将竹饭架放上去,然后,把自己向娘讨来的剩饭剩菜放进去。 掩上锅盖,再跑去烧火。 几把柴下去,饭菜很快就热好。 小流浪汉长柱一直安分地等在墙角位置。 沈大毛用抹布裹着陶碗,一个个放到桌上,又从橱柜里拿出自己的筷子,“快吃,等你吃完,我才好去睡觉。” 长柱踌躇了会儿,才来到桌前。 “大米太贵,我家没多少,只能给你吃地瓜。” 沈大毛坐在凳子上,小手一指蒜蓉排骨,还有小半碗鱼头汤:“我已经跟我娘说过,这些都可以给你吃。” 见长柱只拿一块地瓜,沈大毛把排骨递给他。 “我娘炸的排骨,你尝尝看。” 如果说,一开始长柱还十分拘束,当他尝到蒜蓉排骨,忽然就忘了爷爷教的‘面对主家得卑谦恭顺’,沈大毛再把鱼头汤推过来,他就又开始狼吞虎咽。 “很好吃对不对?” 沈大毛两条手臂叠在桌沿,“我娘会做很多菜,以前我都没吃过,她跟别人的娘不一样。”说着,他凑过去,压低声音:“其实她是黄大仙,从山里来的,不过她不吃人,我只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 长柱点点头。 “还有,”沈大毛又道:“都说一饭之恩,终身报,我给你吃饭,以后你得听话。” ------题外话------ 长柱是男孩,不是女孩。 前面章节,我把‘哑巴’打成了‘丫头’,已修改。 晚安! 第104章 他娘,还是最香的娘 换来长柱的点头,沈大毛坐直了身体。 桌下,他不由得轻晃双腿:“我看别人做生意,身边都会有管事,将来我生意做大,你就给我管管店铺,算算账。” 提到算账,沈大毛溜下了长凳。 离开灶屋没一会儿,又抱着一块木板回来。 “从今晚起,你得跟着我学算数。” 沈大毛把木板放在桌上。 临睡前,娘又在0到9的数字下对应给他写了几个字。 譬如,‘0’对应的是‘零’,‘9’对应‘玖’,‘1’加‘0’念十,对应的字是‘拾’。 长柱瞅着那块木板,啃地瓜的速度慢下来,沈大毛头头是道的声音,再次从旁边传来:“还有九九乘法表,只要你都学会,帮我管账就不用拨算盘,我娘还说了,等我熟练了乘法,她再教我除法。” “你是不是从来没听过除法?” 长柱果断摇头。 沈大毛:“那我问你,从前有五只燕子,七天吃了五百六十条虫子,每只燕子每天吃一样多的虫子,那么,一只燕子每天吃多少条虫子?” “……”长柱捏着地瓜,仰头看房梁。 他在心里计算着,五百六十条虫子大概有多少。 “算不出来,对不对?” 沈大毛边说边把木板翻了个面。 长柱发现木板背面写着一行奇怪的字,虽然他没念过书,也看出这些字的与众不同。 “这就是除号。”沈大毛指了指木板上的‘÷’,再指了指‘560’:“这个是五百六十。” 说着,又指向两个除号后的数:“五百六十除以七再除以五,得到的答案,就是每只燕子每天吃虫的数量。” “是不是没听明白?” 长柱点了头。 沈大毛把木板搂到怀里:“其实我也没明白。” 长柱:“……” “等我娘教会我除法,我就能明白。”想起娘在油灯下写‘算式’的熟练样,沈大毛不可避免地有点骄傲:“我娘还说,到时候,什么鸡兔同笼、余数定理、河边荡杯,只要列个算式就能得出答案,根本不用再动脑筋,更不用拿着算盘啪啪打个不停。” “所以,你也要好好学。” 小家伙谆谆叮嘱:“要是你学不会,还得用算盘,会拖我后腿。” 长柱抿嘴,随即点头。 沈大毛又道:“我娘,是下塘村最好的后娘。” “……”长柱不解地看他。 “今天她去县里摆摊卖麻辣烫,挣了九百文钱,刨掉成本还有给吴奶奶的八十文钱,只剩下三百多文钱,可她还是给了我十文钱。” 说到后来,沈大毛又荡漾了下腿:“我娘说,我借她银子,所以,她每个月都要给我利钱。” 长柱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就算他不懂手语,也猜到长柱在夸他娘。 炫耀完毕,沈大毛把木板交给长柱。 “睡前一定要背会。” 长柱点头。 沈大毛交代完,滑下长凳。 负手走到灶屋门旁,他又回过身:“别偷懒,明天我要检查!” 出灶屋,沈大毛就奔向主屋。 掩上房门,脱掉袄子棉裤,他重新上炕。 经过后来的娘身侧,沈大毛没再急着往里侧去,做贼地爬向后来的娘,确定娘没醒着,他弯低小身子,快速往娘脸上亲一口。 ——他娘不仅最聪明,还是最香的娘。 亲到人,沈大毛小心翼翼地,爬回了自己跟弟弟的被窝。 因为忙了一天,林羡难得没被吵醒。 也就不知道自己被家里另一个小采花贼偷亲的事。 第二天林羡与吴寡妇再去摆摊,不少昨日来过的食客又来光顾。 二麻子双手插袖,早早地蹲在摊位上,瞧见林羡来了,他屁颠颠地上前,准备做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昨日摆摊,只是一场试水。 林羡准备的食材,除了猪下水就是一些菜蔬。 今天,当林羡把食材摆出来,二麻子有些看花眼,指着那一颗颗炸成金黄色、标价为一文钱的丸子就问:“这是什么?” “豆腐丸子。” 林羡边生火边解释:“把猪肉剁碎与豆腐、鸡蛋混合,搅拌均匀后,再做成丸子,用猪油走一遍。” 二麻子改指向另一种白色丸子:“那这个又是什么?” 林羡道:“这是鱼丸。” 其他等候的熟客跟着开口:“吃这个可要小心,被鱼刺卡主,回头还得去医馆。” “大家放心吧!”吴寡妇含笑道:“这鱼丸我们掌柜的昨天捣腾了许久,就为了剔鱼刺,现在这些丸子,里面是一点鱼刺都没有的。” “鱼尾那么多刺也剔了?” 有食客半信半疑。 林羡切着吴寡妇买来的年糕,一边说:“去小刺其实不难,把鱼肉朝上,用力斜切就能去掉大部分的乱刺,还有一些去不掉的,用夹子去拔,多点耐心,终归能拔干净。” 这种厨子做菜的窍门,寻常人是不会知道的。 如今林羡这样大大方方讲出来,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取经’。 有妇人瞧上食材区的黄糕,指着讨教做法。 “这叫鱼豆腐。” 林羡没藏私:“用的海鱼和木薯粉。” 二麻子等着麻辣烫,也听了好几种食材的做法。 待那些占便宜的妇人离去,他不由得问:“掌柜的,你将做法教给她们,也不怕她们回头摆摊抢你生意。” “能抢走的,那就不是我的生意。” 林羡把煮好的麻辣烫拎出锅,装到陶碗里:“就算知道具体做法,同样的食材,每个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也会大不相同。” 话落,也把陶碗递给二麻子。 二麻子注意到,自己碗里多了一块酥鱼。 接碗的时候,他由衷地道:“像您这般实诚的掌柜,我还是头一次见,那些酒楼里的大厨,哪怕收了徒弟也不教看家本领。” “有句话怎么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些新奇食材的做法,您却没藏着掖着,不说做菜,在做人这点上,那些大厨怕是都比不上您。” 林羡只是笑笑。 卖麻辣烫,卖的是汤底。 就算旁人知道她所有食材的做法,只要汤底不一样,也做不出她的味道来。 ------题外话------ 晚些,二更,么么! 第105章 羡娘,别再纠缠我!(二更) 只不过—— 有了猪下水的教训,这次林羡不再露底。 而且,她没二麻子讲的那么豁达。 把食材做法公之于众,说白了,也是不想再被人盯上。 一样新事物面世,第一个拥有它的人,无论她有没有做错什么,终究会成为部分人的眼中钉;然而,当全天下的人都能拥有这件东西,嫉妒、窥觑自然也不复存在。 有一群熟客来捧场,林羡刚开张,摊前就排起长队。 比起昨日,林羡又多煮了一桶汤底。 第二次来摆摊,吴寡妇也越发的有经验,昨晚就在村里借好十副碗筷,这会儿,又向租摊给她们的主家借了两条长凳放在摊旁,这样一来,不必再担心前面客人吃得慢占座。 多了几种丸子作食材,麻辣烫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不出一个时辰,桌上的食材所剩无几。 林羡干脆现场做起瘦肉丸。 吴寡妇买来两斤猪肉,林羡用菜刀剁成肉泥,拌入鸡蛋与木薯粉,朝着同一个方向搅拌一刻钟,待洗净手才把一个个肉丸摘出来。 二麻子吃完麻辣烫,也没再去赌坊。 一直抄着手看林羡做肉丸。 看到后来,肚里馋虫又被勾起来。 拿起一副碗筷,重新去排队,愣是再叫了碗麻辣烫。 临近午时,马五等人也出现在集市上。 这次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另外七八个壮汉,皆是码头上干活的搬运工。 林羡送走最后一拨食客,已经快到未时,眼瞧着还有些汤底,刚好裴老爷子也来西市买粮,她就给自己、吴寡妇还有裴老爷子煮了三碗麻辣烫。 裴老爷子尝过后,亦是赞不绝口。 “那往后,晌午您就过来,吃一碗麻辣烫。” 看出林羡不是假客套,裴老爷子也爽快地应下来。 因着饥荒的事,裴老爷子买了两袋红薯,收摊以后,吴寡妇也特意去粮铺一趟,林羡则又去采购食材。 经过澜记,林羡瞧见有客人拿着一袋麻花出来。 想着家里零嘴快没了,脚下一拐,摘下发间挡油的头巾,也进去买糕点。 刚选好一包麻花,还有一包绿豆糕,澜记门口,一双男女走进来。 初冬的天,妙龄女子披着大氅。 入门,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就替她摘掉帽帷。 “想吃梅子,我来买便是,你的风寒才好一些,这么冷的天出来,病情加重如何是好?” 女子身材略丰腴,黛眉皓齿,一种小家碧玉的秀美。 听出男子话里的关心,她脸颊泛红,流露出情人间才有的羞赧:“你游学才归,我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若让程颍兄知道,怕是要责怪与我。” 话虽如此,男子却替女子把鬓边碎发拨至了耳后。 林羡没打算多看人秀恩爱,正想去结账,那掌柜却绕过柜台,快步到那对男女面前,恭敬道:“大小姐怎么来了?” “……”林羡脚下一顿。 如果她没记错,澜记是程家的产业。 妙龄女子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林羡心中猜测:“耀祖哥哥陪我来买些零嘴。” 所以,这个书生,真是沈耀祖。 林羡重新看了过去。 毕竟是原身的前未婚夫,对方的长相,还是值得她去记住,否则,改日在村里碰上,没认出来,怕是又要惹出一些争端。 沈耀祖的长相算不上俊雅,只能夸一句‘斯文’。 因为常年不劳作,瘦得近乎孱弱。 ——确实像圈养的鸡仔。 林羡的注视,沈耀祖有所察觉。 当他偏头看到林羡,脸上的柔情有一瞬僵硬,就像是活见到鬼,显然也认出林羡这个前未婚妻。 “耀祖哥哥?”程絮儿唤道。 她跟着沈耀祖望过去,也瞧见林羡。 注意到林羡身上的粗布衫,程絮儿就不再多打量,只问旁边的沈耀祖:“耀祖哥哥,这是你认识的人?” “不算熟,一个村的。” 沈耀祖说着,虚揽过程絮儿的背,“别站在门口,先进去。” 随着俩人进铺子,林羡也结好了帐。 记住了沈耀祖的模样,林羡就收回视线,拎着两个油纸包离去。 结果—— 还没走多远,沈耀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羡娘!” 林羡没特意等对方。 被沈耀祖退亲的不是她,既然没怨气,也就不必再作纠缠。 然而,沈耀祖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她。 林羡看向拦住自己去路的沈耀祖,耐着性子问一句:“你有事?” 对林羡这个买来的未婚妻,沈耀祖谈不上多喜欢。 虽然林羡刚来那会儿,瞧着女孩姣好的面容,他确实有几分意动。 可是,回到书院,当他听同窗谈及家中的红袖添香,再想到自己家里、大字不识一个的林羡,心中的索然可想而知。 他未来的媳妇不懂诗词歌赋,也不算多聪明,唯一的优点,就是会干活。 这个优点,却也是最拿不出手的优点。 甚至还会让他沦为笑话。 所以,当程大善人在榜下选中他,他未当场说出自己有婚约在身,只在事后告知,家中父母不顾他意愿,在乡间给他订过一门亲事,但他极力反对,已经把亲事退掉。 因为他的坦诚相告,程大善人还是愿意把女儿许给他。 至于林羡,则被塞给他那短命的大哥。 在澜记见到林羡,沈耀祖只当她阴魂不散,跑来县城堵自己。 这会儿,把人拦下来,就是想把话彻底说清楚。 自己与程絮儿月底就要成亲,自然不能让林羡对他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与其将来理还乱,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 “我没想到,你会特意进城来寻我。” 林羡:“……” 沈耀祖压下心头那一丝因被纠缠而引起的烦躁,语重心长道:“你嫁与我大哥做望门寡,带着大毛他们从家里分出去的事,家里已托人带话给我,纵是你心中万般不情愿,但你已嫁我又将娶,况且,你跟我指间,本也是盲婚哑嫁,这桩亲事我并未点头,所以——” 说到这里,沈耀祖喉结一动:“羡娘,别再纠缠我,各自安好吧。” ------题外话------ 晚安! 第106章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直男癌晚期,也不过如此。 单看一个沈明珠就知道老钱氏不会教孩子。 如今见着沈耀祖,听了对方这番优越感爆棚的言论,林羡倒没诧异,只回道:“你说得没错,与其盲婚哑嫁变成怨偶,倒不如各自安好。” 沈耀祖:“……” 从澜记里追出来,沈耀祖就做好被林羡哭缠的准备。 所以,他在心里作了一番规划。 一旦林羡拽住他衣袖,他便把人带去附近巷子。 沈耀祖告诉自己,无论林羡怎么哭闹,自己都必须硬下心肠,不能让这样一个村妇带累自己的后半生。 该打的腹稿,他都已经打好。 要是林羡执意纠缠与他,那他就反问她,是否想看他功名被剥,是否想让沈家因为她一人的任性背井离乡?! 程家是靖阳县大户。 像林羡这种出嫁以夫为天的村妇,最经不住吓唬。 倘若让林羡知晓,他与程絮儿的亲事不成,程家必将打压沈家,甚至把沈家赶离靖阳县,而他或许也会因程家的作梗,往后无缘与科举之路,必定吓得脸色煞白,自然也就安分了。 沈耀祖想了不少应对之言。 唯独林羡的态度,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别说是拽着他哭诉,就是连一丝怨怼都不曾有。 林羡见沈耀祖还不让路,又开口:“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如果你当初同意这桩亲事,现在我怕是日日食难下咽,不到双十就抑郁而终,现在吃得香睡得好,全托你的福。” “……”沈耀祖面色微青:“你什么意思?” “没听明白?” 林羡说着,兀自点头:“读了十几年书才考中一个秀才,料想你也不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 沈耀祖:“…………” 九岁成童生,二十一岁中秀才。 放眼靖阳县有几人? 如今师长勉励、同窗歆羡,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林羡的话,却是将他一脚从云顶踹下。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好似考个秀才跟吃顿饭一样容易。 气短之余,沈耀祖突然就庆幸,自己没把这等愚昧无知的村妇娶进家门。 比起识文断字的程絮儿,林羡简直一无是处。 然而,一想到林羡是因恨他才出言不逊,沈耀祖也就顺了气,“我知道,你对我终归有怨,可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即使我勉强与你成亲,日后怕也难以善终!” “会不会善终,我不知道。” 林羡接话:“我只知道,好狗不挡道。” 粗鄙。 何其粗鄙! 沈耀祖闭了闭眼,却也忍不住低斥:“羡娘,我竟不知你原来是如此刻薄之人,是我错看了你。” “错看人,只能说明你眼瞎,又与我何干?” 沈耀祖感觉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 一张脸,火辣辣的疼。 这种粗鄙之词,偏偏他找不出话来反驳。 他没想到,月余不见,羡娘居然变得这般尖酸。 沈耀祖知道自己执意退亲会给林羡带去致命的打击,却未曾料到,嫉妒可以使一个女人如此面目全非! “如果对我恶言相向,可以让你心里好受点,我不拦着你。” 沈耀祖侧过身,不再看林羡。 林羡瞧他终于肯让路,越过他扬长而去。 沈耀祖正等着承受林羡的怒火,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一句骂,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空空,哪里还有林羡的身影?! …… 林羡买好糕点,径直去与吴寡妇他们汇合。 至于偶遇沈耀祖的事,林羡未提及。 回到下塘村,已近申时末。 林羡看仨小的中午才吃几块地瓜,先给他们烙了三张葱油饼,然后,把食材收拾好,才准备晚饭。 刚往灶洞里添入最后一把柴,裴氏就上门来。 林家几个儿媳里,裴氏生得最俏丽。 跨门槛的时候,身姿摇曳,一声‘羡姐儿’也喊出口。 灶屋内,沈大毛坐桌旁,正拿着炭笔做算式题。 他听出裴氏的声音,以为对方又来挑事,放下炭笔就跑去门口。 瞧见裴氏已经在院中,沈大毛折身想取菜刀,却发现娘早就把菜刀放在橱柜上。 显然是防着他还有二毛拿来玩。 “哟,做饭呢!” 裴氏热络的打招呼,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沈大毛扭头,林羡也离开小板凳,带笑地看裴氏:“瞧我这记性,芳姐儿的头七快到了,还劳三伯母特地来通知我。” “……”裴氏嘴角一扯。 她自然不是因为女儿头七才来的沈家。 林羡这么说,多少寻了她晦气。 芳姐儿死得不明不白,又是个姑娘,林家没特意为她修坟,只在后山寻了块地挖土包,为省银子,丧事也没操办。 至于那陈家,简直泼赖至极。 三两银子的彩礼,却叫嚣着要还十两银子。 陈父更是放话,如果不给银子,便寻人打断林老三的腿。 最后,两家差点大打出手。 由陈母从中斡旋,才从十两银子降为五两银子。 为息事宁人,她大出血倒贴陈家二两银子。 饶是如此,那陈福拿到银子后,竟还不肯善罢甘休,半夜把张财主家四桶夜香运来下塘村,用粪便浇死了林家那几亩地里的菜蔬。 如今在林家,她与王杏花可谓势同水火。 王杏花不引狼入室,她又怎会着了那下作人家的道? 偏偏王杏花还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不过,想到自己有事求这侄女,裴氏努力不叫自己恨屋及乌。 倚着桌子坐下,一边叹息:“只怪芳姐儿命薄,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得先顾活着的人,你说是不是,羡丫头?” 林羡也笑笑。 随后,不再与裴氏扯掰:“芳姐儿的头七,我记住了;我这只做了四个人的饭菜,晚上就不留三伯母在家里用饭。” 事儿还没谈上,就要赶她出门。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跟她那缺德娘一个德行! 裴氏心里暗唾,面上依旧维持笑意:“羡丫头,你三叔可告诉我了,你在县城里摆摊,卖那个什么麻辣烫,生意火得一塌糊涂,一天下来,能挣好几两银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羡算是猜到裴氏为何上门来。 第107章 胳臂肘往外拐(二更) 今天中午,不少码头上干活的人来吃麻辣烫。 林老三应该也来了。 估计是看到她摆的摊才没近前。 “羡丫头,这做生意,还得依仗自家人。”裴氏又说:“不是三伯母嚼舌根子,吴寡妇毕竟是外人。” 林羡接了话:“那依三伯母的意思……” 一看林羡这态度,裴氏就知道自己这趟没白来。 她起身,拉过林羡的手:“刚好三伯母最近没什么事,跟着你出摊,还能帮你洗洗碗,咱们一家人有商有量,你找个外人,回头偷学你的手艺,这亏就吃大发了!” 林羡一笑:“三伯母这话在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可不就怕贼惦记!” 裴氏说着,压低了声:“三伯母娘家,有户卖豆腐的人家,水豆腐做得又滑又嫩,后来他家请了个帮工,半年后,这帮工离开他家,在县里开了一家豆腐坊,卖的水豆腐跟他家做的一模一样,因为独门手艺被偷学,不到半年,这户人家就改了行当。” “竟有这种事?” “难道三伯母会骗你不成?” 裴氏又添一把火:“人心隔肚皮,牵扯到银子,谁知道招进来的是人是鬼。” 林羡犹疑:“平时吴婶子没少帮我。” “她不向你示好,你做生意也不会想到她。” 说着,裴氏一声轻叹:“你还是太年轻,才会被人三言两语糊弄住。” 如果林羡真十八岁,怕是要信了裴氏的鬼话。 看出裴氏不过是想挤走吴寡妇取而代之,林羡未当场戳穿:“可我答应过吴婶子,只要我摆一天摊,就请她帮一天忙。” “让我说你什么好!”裴氏嗔怪:“要不是自家人,我也懒得提醒你,再这样下去,被她卖了你还替她数钱。” 林羡听了,果然愈发动摇。 心知自己的鼓动奏效,裴氏才又说:“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随你们一同出摊。” “三伯母真有空陪我出摊?” 裴氏很受用林羡言语间的信任,不忘提起吴寡妇:“你也不用赶她,她现在赖你这里,是因为你护着她,回头有点什么,你不帮她说话,不出三天,她自己就会待不下去。” 怎么整治吴寡妇,她有的是办法。 问到明天何时去县城,裴氏才放开林羡的手。 等裴氏离去,沈大毛才进灶屋:“明天早上,真让她一起去县城?” “有人抢着干活,不是挺好的。” 林羡察觉到孩子似乎有些不乐意:“不想让她跟去?” 沈大毛忧心忡忡:“我怕牛车坐不下。” 因为明天,他、二毛还有三毛也要去县城。 原来小家伙是担心这个。 林羡不由得失笑,“要是真坐不下,那就让她自己想办法。” “真的?”小家伙将信将疑。 “骗你是小狗。” 心事没了,沈大毛两手扒着桌沿,看林羡切咸鸡肉:“你根本不想让她帮忙,为什么要答应她?” 林羡料到他会在外面偷听,“我今天拒绝她,明天还会来另一个,与其一次次得罪人,倒不如让她自己打退堂鼓,有些人便是如此,不到黄河心不死。” “黄河是什么河?”孩子突然问。 “就是一条河。” 林羡看他满眼的好奇,又解释:“因为河水里泥沙含量过高,让整条河看上去黄黄的,百姓就把她叫作黄河。” “那为什么河里会有很多泥沙?” 明明村尾那条河一点不黄。 “因为黄河流经了一个叫作黄土高原的地方,那里全是厚厚的黄土,那种土很疏松,雨水一冲,许多泥沙就被带到河里;还因为,居住在黄河流域的百姓砍伐太多树木,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 沈大毛又问:“什么叫水土流失?” 林羡:“……” 把孩子带到院中,林羡打了半桶井水。 她先往有草的地方倒水,又选墙角一处秃地。 一样的水,秃地因为没植被覆盖,始终不见下渗,泥沙还被冲刷到一旁。 “这个就是水土流失?” 蹲在水坑旁的沈大毛仰头。 孩子已经明白,林羡也不再多作解释。 只是,放下木桶的时候,她又提了一句:“水土流失,除了毁坏耕田,最严重的危害,是旱涝灾害,一旦发生旱涝灾害,势必民不聊生,也会消耗一个国家的国力。” 沈大毛蹲着,接话:“我以后,肯定不乱砍树。” 林羡没说人定胜天之类的话。 让一个孩子敬畏自然,没什么不好。 这边林羡正教孩子,那边裴氏也回到林家。 林老三等在檐下,瞧见妻子回来,立即把人叫进屋,不忘关门:“羡姐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裴氏往炕上一坐,“嫡亲伯母,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寡妇?” 言外之意,事情成了! 林老三搓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 瞧着丈夫这般上心,裴氏好奇:“那个麻辣烫,真这么挣银子?” “我才站一会儿就有七八个人上去买,你说挣不挣银子?”麻辣烫的生意,可是叫那些酒楼都眼红:“现如今,县里到处是卖猪下水熟食的,要不是马五漏了嘴,我都不知道,给猪下水除臭的手艺,居然也是羡姐儿想的。” “那个熟食,是羡姐儿先做出来的?!” 裴氏不敢置信。 前些天,林老三买来半斤猪肠。 用青蒜一炒,那个香! 可惜家里人多,裴氏筷头再快也才抢到两块。 “羡姐儿会洗下水,在家时怎么不说?” 如果林家有这门手艺,哪里还会苦巴巴地过日子。 裴氏埋汰的,何尝不是林老三心里想法。 以前没看出来,自己弟弟这女儿,竟是个有大本事的! 无奈,胳臂肘往外拐。 “趁着老四夫妇还不知道,你先笼络好羡姐儿,就算老四媳妇将来闹腾,羡姐儿也不会再赶你走。” 丈夫的叮嘱,裴氏嗤之以鼻:“羡姐儿对这个亲娘,可不会比对我这个伯母亲厚,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毛丫头!” 等她把人拿捏住,还怕捞不到银子? 然而—— 就是她口中的‘毛丫头’,第二天,给她准备了满满一担木柴。 第108章 流民来了! 彼时,裴氏接住林羡塞来的扁担,留意到沈家门口那两捆木柴,只当是林羡让她搭把手拿个东西。 她可是知道的,林羡去摆摊都坐裴家牛车。 这摊出得,着实轻松。 也难怪吴寡妇会先下手为强。 “这裴老爷子也是,都什么时辰,还不来接人。” 即便林羡不说,裴氏心中也有数。 裴家老爷子不可能白给赶车。 想到在码头扛包的丈夫,裴氏不由得怂恿:“羡丫头,回头你挣了银子,咱们就买一辆牛车,到时候,让你伯父赶车,总不会这么叫不应。” 林羡紧了紧捆柴的绳子:“三伯母这就冤枉了裴老爷子,在你来之前,老爷子已经送大毛他们还有吴婶子去县城。” “……”裴氏一愣:“他们先走了?” 随即又问:“咱们还在这里,他们怎么就走了?” “说起来,还得怪我。”林羡解释道:“先前我答应大毛今日带他们仨兄弟去县里逛逛,再加上,那麻辣烫的食材不少,一辆牛车勉强还能再挤一个人,可是,总不能叫三伯母你一个人走路,所以,我让他们先行,自己留下来陪你走着去。” 裴氏:“……” 明明还有一个空位,居然不让吴寡妇下车。 那吴寡妇下来,不就刚好两个位置? 本以为这侄女精明狡诈,裴氏现在觉得,该傻的地方也没落下! 自己走路,却便宜了一车外人。 当两捆柴被提到自己脚边,裴氏下意识地避让,等林羡取走扁担、往扁担两端套绳索,她才又悠悠道:“这两堆柴,少说有四十斤。” 一路挑着去县城,怕是要遭不小的罪。 可又怪得了谁? 自己蠢,没把柴放去牛车上,现在不就得受着。 该! 事不关己地扭过身,裴氏正打算往外走,右手被一把拽住。 “三伯母,东西还没拿上呢!” 裴氏闻声回头,瞧见林羡右手拎着的竹篓。 竹篓里,装着一个小坛子。 想来不会太沉,裴氏也就没推拒,却不忘拉踩吴寡妇:“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家人不是,你看那吴寡妇,可有留下来帮你背东西?” 说着,右手也伸出去:“拿来吧!” “还是三伯母待我好。” 林羡微笑,也把扁担放到裴氏手上。 裴氏:“……” 她要的是竹篓。 给她一根扁担做什么? 自从裴氏生下儿子,再没干过这种挑东西的活计。 况且—— 她看了看自己半新的衣裳。 第一次出摊,她特意早起打扮了一番。 哪个妇人是穿着袄裙挑担的? “是不是这柴太沉了?”林羡的询问从旁边传来。 这是个推脱的机会。 裴氏开口:“羡丫头,你是知道的,三伯母——” 一句话还没讲完,被林羡打断:“要是三伯母觉得太沉,我请驴蛋哥走一趟,煮麻辣烫少不了柴火,三伯母就先回家歇息,别在风里站着,容易着凉。” 言外之意,用不着她再帮忙。 今天要是不去,明天恐怕也不必去了。 那张驴蛋是吴寡妇的儿子,娘俩一块帮林羡干活,回头她想把人挤走,怕是难上加难。 眼看林羡来拿扁担,裴氏立即把扁担按住:“不就两捆木柴,哪用得着一个男人!” “可刚才三伯母不是说……” “我是想告诉你,我以前在娘家,没少干这种活。” 裴氏说着,扁担往肩上一放,挑着两捆木柴在林羡面前转一圈:“三伯母是不是没骗你,别说四十斤,就是四百斤,我也给它挑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林羡松了一口气,笑吟吟地望着裴氏:“三伯母挑得动,那我就不必再麻烦别人。” 半个时辰后。 迎着清晨冷冽寒风,裴氏轻一脚重一脚走在泥路上。 抬手擦汗,一个不慎,扁担失去平衡,一捆柴砸到她小腿,疼得一张脸五彩缤纷。 干净的裙裾,早变得灰扑扑。 簪在发髻上的银钗,也是七倒八歪。 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林羡,林羡却已休息够,仰头看了看天:“再这样下去,怕是辰时都到不了县城。” 说着,她扭头望向一身狼狈的裴氏:“要不,三伯母先休息会儿?” “……不用!” 这一次,裴氏对自己也狠了心:“羡丫头你放心!就算三伯母今天不要这双肩膀,也得赶在卯时末把这柴给你送摊位上!” 林羡莞尔:“既然伯母这么说,那继续赶路吧。” 正当裴氏怀疑自己要累死在路上,裴老爷子驾着牛车,挥着鞭子从县城方向而来。 蓬头垢面、挑着柴的裴氏,不由得看身旁的林羡。 林羡回了裴氏一个笑:“原先我与老爷子约好,在牛栏坡那块汇合,不过伯母说不想休息,我也就没再提这茬。” “……”个小贱人! 裴氏扯嘴角。 等她爬上牛车,还未扶稳,裴老爷子一个挥鞭,车轱辘往前。 一个后仰,裴氏摔了个四脚朝天。 被裙裾罩住脸的裴氏,终究没再爬起来。 牛车进县城,先把裴氏送医馆,林羡才去西市摆摊。 沈大毛坐在林羡身旁,亲眼见着被他娘整治的裴氏有多惨,微微红了脸,小声道:“你真坏。” 说完,小家伙别过头去。 林羡心下好笑。 她从来不自诩好人,行事也就不怕道德的约束。 况且,她对裴氏不过小惩大诫。 摆摊的时候,林羡请裴老爷子帮忙照看孩子。 临近晌午,怕孩子饿着,林羡先给仨兄弟还有老爷子煮了麻辣烫。 沈二毛是个爱热闹的。 麻辣烫吃到一半,端着碗跑隔壁看杂耍。 林羡边煮东西边顾着他,倒不至于叫孩子走丢。 沈大毛吃完麻辣烫,主动打水洗碗,发现吴寡妇忙不过来,他拿了麻布,踮着脚去收拾吧几。 至于沈三毛,夹着一小块酥鱼要喂她。 林羡吃下酥鱼,也从锅里舀起一根骨头给小家伙。 “这些都是掌柜的孩子?” 面对食客的询问,林羡没否认。 这边正说话,街头远远传来一阵叫嚷喧闹:“不好了!流民,城外来了好多流民!” ------题外话------ 这三天一直咳嗽,因为同区出现好几个确诊肺炎患者,说真的,心里很害怕,虽然我不外出,无奈家人活动不断,今天傍晚去医院,诊断出来,只是咽喉炎,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让大家等这么久。 第109章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流民?怎么会有流民?” 正等麻辣烫的食客们,也是面面相觑。 一时间,街上百姓交头接耳。 吴寡妇听到外面的动静,湿着手从主家后院出来,瞧见街上隐现的乱象,也跑到林羡身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想到儿子独自在家,吴寡妇心里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先收摊。”林羡当机立断。 除了锅里的几份,林羡让吴寡妇收起食材,告知排队的客人今天打烊。 最后一个食客吃完麻辣烫离去,林羡与吴寡妇也收拾好东西。 考虑到城外已不安全,林羡不打算再带仨孩子出去。 裴老爷子得知林羡要去一趟东市,二话不说,驾着牛车送她过去。 到了梧桐巷外,林羡就让仨孩子下来。 沈大毛是三兄弟里最会察言观色的,发现吴寡妇还在牛车上,他心里猜到什么,瞧着林羡抱三毛下牛车,忍不住问:“我们不回下塘村了?” “我跟你们吴奶奶回去,你们今天就留在这里。” 林羡没再把沈三毛放去地上,另一手揽过憨憨的沈二毛,一边回答沈大毛:“这条巷子里,住着一个与我相熟的嬷嬷,我请她先照顾你们一天,你们乖乖听她的话,不要乱跑,最迟明天中午,我就进城来找你们。” 意识到自己要与娘分开,沈三毛搂紧林羡的脖子。 沈二毛也扑她的身上。 平时没心没肺地,现在仰着头,生怕后来的娘真丢下自己。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沈大毛不肯再进巷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要来县城看房子。 如果他和弟弟还在下塘村,也就不用与后来的娘分开,他不在娘的身边,明天娘一个人进城,被那些流民欺负怎么办? 林羡的打算,是自己回去收拾行李,明早请裴老爷子再送她一趟。 倘若带着三个孩子,行动起来多少有不便。 “那就让二毛和三毛待在这里。”沈大毛想了一个万全之策,“我陪你回去,我可以帮你搬东西。” 沈二毛越发抱紧林羡的腿:“我也和娘在一起!” “三毛也不要在这里!” 怀里最小这个,拿脑袋拱着她脖颈:“三毛要回家,不和娘分开。” “要不,还是把孩子带上。” 吴寡妇插话。 她算是看出来,这几个小的离不开林羡。 裴老爷子跟着说:“三个孩子一直住在下塘村,你让他们独自待这里,怕是要吓坏他们,我刚才跟人打听了,外面的流民也就二三十个,要是你们明天还来县城,我送你们便是。” 话已至此,林羡不再把孩子强留在梧桐巷。 出城前,吴寡妇提及裴氏。 裴氏磕到头,这会儿,估计还在医馆包脑袋。 林羡却没打算去接裴氏。 裴氏伤得不重,只是额头青了一块,到中午都没来西市,一直赖在医馆,无非是想把诊金讹到她头上。 现在去接人,等于上门送银子。 方才把裴氏送进百草堂,林羡去了对面的回春堂,已经提醒过窦夫人,倒不担心芳姐儿与裴氏撞上。 再说—— 林老三还在码头干活,不怕裴氏回不了村。 城门口,已有把守的衙役。 百姓再想入城,必须出示相关凭证。 当牛车踽踽往外去,林羡看见城墙下或坐或躺的流民。 衣衫褴褛,男女老少皆有。 因为连日的赶路,面容憔悴,说不出的愁苦。 几个壮年流民试图进城,被衙役拿佩刀强行逼退,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坐回墙角。 “这些还是打头阵的。” 牛车行远,裴老爷子才开口:“后面只会越来越多。” 吴寡妇搂着沈二毛,庆幸自己昨日买了粮。 方才经过粮铺,她可都瞧见了。 得知靖阳县外出现流民,城内百姓似察觉到什么,纷纷开始购粮。 不出一个时辰,插在大米袋里的标价牌,从十五文一斤换成三十文一斤。 红薯、芋头之类,也涨到十文钱左右一斤。 饶是如此,依然被哄抢一空。 一路上,还能遇到拖家带口的流民。 流民走的官道,下塘村临山而居,暂时未受影响。 然而,这份平静不会维持太久。 这些流民十有八九是从卞城绕过来的。 他们继续前行,一旦发现临沂城也进不去,势必折返,闹饥荒的老家回不去,只能滞留在靖阳县附近。 县城进不去,流民便会找村落。 到时候,难免闹出事端。 一回到下塘村,裴老爷子就去找村长孙泉。 林羡与吴寡妇带着仨兄弟先回家。 刚走到张家门前,便发现沈家的热闹。 有几个村民聚在沈家门口,瞧见林羡与沈家大房的三个孩子,出于看热闹的心理,主动告知:“林丫头,耀祖可要回来了!” 沈大毛闻言,率先扭头看林羡。 然而—— 听到沈耀祖的名字,林羡未尴尬而逃。 甚至,可以说面不改色。 她瞧着村民,只露出一个事不关己的浅笑:“是吗?” “可不是。”那村民又道:“耀祖托人送了口信回来,说是已经在县城,上程家拜访过程大善人就回村。” 林羡点点头。 随后,领着孩子进家门。 村民探头想看,只看到关上的大门。 “听说耀祖去程家,怕是心里不痛快了。” “本来要跟自己成亲的秀才公,一回来就去见未过门的媳妇,换做我,心里也不得劲。” 即便关了门,沈大毛还是听见外面村民说的话。 他看林羡到屋里收拾,立即跟进去。 林羡从新做的木箱里取出衣物放在炕上,正准备打包,沈大毛就把包袱布递过来。 过了会儿,小家伙突然开口:“你别难过,将来三毛长大了,我叫他去考秀才,然后,你也可以做秀才娘,再让三毛娶个大善人的女儿,等她进了门,让她天天伺候你,给你洗衣裳做饭。” ------题外话------ 凌晨会补一更,么么! 第110章 沈耀祖被捅了! 这是给她立了一个恶婆婆的人设。 倘若她是那大善人,绝对不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妈宝小混蛋。 “那你呢?”林羡停下手头叠衣裳的活,问沈大毛:“你让三毛的媳妇伺候我,那你媳妇做什么?” 沈大毛坐到炕边,晃了下腿:“我不成亲。” 林羡没想到自己家里竟还会出一个不婚主义者。 “你不成亲,打算一个人到老?” 小家伙扭头看看她,“不是还有你吗?” 林羡:“……” “我打听过了,隔壁村那个李大娘,是儿子娶了媳妇才对她不好,以后我不娶媳妇,如果二毛还有三毛成亲后对你不好,我就让他们把媳妇休了,再娶听话的回来。” 沈大毛说得一本正经。 这个回答,倒是叫林羡有些意外。 敢情小家伙是以为,他娶了媳妇会对她不好。 所以,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林羡继续理衣裳:“该娶的媳妇还得娶,也不能因为娘就苛待媳妇,人家把掌上明珠嫁给你,可不是来给你欺负的。” 意识到自己让娘以为他喜欢欺负人,沈大毛改了口:“那不让她们洗衣做饭,让她们陪你说话,逗你开心。” 林羡还不想三十几岁就梳个老太太发髻,天天四更爬起来,坐等着儿媳妇来请安。 最后儿媳妇没磋磨好,她自己怕是得先作死自己。 “怎么突然就说让三毛去考秀才?” 这次沈大毛没吭声。 他不能说,是怕后来的娘也看上小叔。 虽然后来的娘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可他还记得,以前的娘见到小叔会脸红,话都说不太利索。 下塘村的姑娘都想嫁他小叔。 上次他还看见村里的王大娘头戴红花往他小叔身上蹭。 不过还好,娘要带他们住去县里。 娘见不着小叔,肯定就不会被他迷住。 这样一想,沈大毛跑去隔壁,赶紧收拾他、二毛还有三毛的东西。 瞧着孩子这么积极,林羡也没拦着,刚把一堆衣裳打包,沈二毛就牵着一条小黄狗进来。 因为要到县城住,小家伙担心娘会把狗丢掉。 “去城里,我就这样牵着它。” 沈二毛提着麻绳一端,在屋子里,给林羡演示了一遍‘狗遛人’,“如果它乱跑,我就不给它地瓜吃。” 三个孩子被老钱氏压迫了两年,性格或多或少都有些内向。 即便是缺心眼如沈二毛,也不太喜欢与村里孩子玩耍,偶尔带三毛出去,也是看着其他人玩,很少主动参与进去。 自从家里有了条狗,仨兄弟更不愿意出去玩。 林羡本打算让张驴蛋用木材做些玩具,如今流民来了靖阳县,这个想法不得不搁置。 提到流民,林羡也想起在自家后院过夜的小流浪汉。 她带着仨孩子离村,自然不会在家里剩粮。 只是,考虑到沈大毛最近与小流浪汉处得不错,林羡终究发了点善心,打算给小流浪汉长柱留五斤粮,也当是给对方离开准备的干粮。 林羡正清点着余粮,外面传来敲锣响。 锣声紧促,像是要通知什么 仨孩子被惊到,纷纷跑来她身边。 林羡安抚好三个小的,自己去大门口,恰好碰到吴寡妇从隔壁出来。 路上,不少村民往村口去。 “赶紧的。”吴寡妇见林羡站在门旁没动作,上前挽住她:“是村长在召集村民,除了小孩,每家每户都得派人去。” 沈家大房已分出来,当然也算独门一户。 村长召集人,无外乎说流民的事。 让三个孩子守在家里,林羡跟着吴寡妇去了村口。 村口树下,已聚集不少村民。 前日好些人家卖了陈粮,至今仍沉浸于那种热闹的氛围中。 林羡到的时候,恰好听见周遭村民讨论谁家卖的粮最多,“胡三家的,卖了四百多斤粮,昨天一大早,他那婆娘就去县里卖了个镯子,我瞧着,少说也要三四两银子。” 话音刚落,胡三家的媳妇就来了。 左腕间,果然戴着只玉镯。 被村民问及镯子,胡三家媳妇笑着:“我是时运好,赶上银楼急着出手一批首饰,平时六两一只的镯子,前两天才卖三两。” 说着,又伸手给其他人看玉镯。 “还真是宝泰银楼的镯子!” 银楼的手镯,内侧都会打上印记。 胡三家媳妇左手一翻,可不就正好叫人瞧见那银楼标记。 “还有那耳坠子,玉石做的,只要一两银子。”胡三家媳妇又说:“往常都卖四五两,要不是我银子不够,早买回来。” 家中没卖粮的妇人瞧着镯子色泽莹润,得知玉坠子只卖一两,肠子都快悔青。 “我就说那些余粮留着没用,前日该一并给卖了。” “在卖粮这事上,真不能瞎听别人的。” 吴寡妇听到她们怪村长多管闲事,正想为村长争辩两句,手臂却被林羡按住,与此同时,站在最前方的孙泉开了口—— “前头我不让你们卖粮,是因为南边可能闹了饥荒!” 此言一出,胡三家媳妇带头质疑:“闹饥荒,怎么不见县城的粮涨价?” “就是,也没见县太爷贴告示。” “村长没骗大家伙!”孙泉身旁的裴老爷子也出声:“我刚从县城回来,城门外,官道上,到处都是北上的流民!城里的粮铺,地瓜已经卖到十三文钱一斤!” 这一下,底下村民全乱了。 要说村长糊弄他们,裴老爷子却是实在人。 十三文钱一斤的地瓜。 前日他们卖掉,才四文钱一斤呐! “我家存粮已不到两百斤,这可怎么办?”不知是谁先惶然出声。 一旦闹饥荒,粮价必然疯涨。 他们卖掉囤积陈粮,是想着来年买些新粮来吃。 可现在,他们连地瓜都快吃不起! “什么南边闹饥荒,我看是你们俩老货吃饱搅屎棍!” 说这话的,正是姗姗来迟的老钱氏。 老钱氏穿了一件翠绿新袄,因为儿子要回村,那叫一个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果外面真有流民,耀祖怎么不来接我跟他爹进城?” 话落,一辆马车出现在村口。 以为是自家秀才儿子,老钱氏赶紧上前,一声‘耀祖’还未出口,车夫先告知,“你们村的沈秀才出事了!” “啥?”老钱氏没反应过来。 车夫又说:“就刚刚,回村路上,那位沈秀才被流民给捅了!” 老钱氏:“……” 第111章 好好的,怎么就要离村 “真的有流民,裴老爷子没撒谎……” 车夫是过路好心来递个话。 见下塘村村民还不清楚外边发生的事,特意知会:“好像是南边发生蝗灾,听说还打起来了,我出城的时候,县太老爷已经遣人去临沂城,想来最迟明天,刺史大人就会派兵来守城。” 刺史大人派兵守城,却不会给他们分发粮食。 村民一阵骚乱。 “两百斤粮,家里八口人,要怎么撑到明年秋收?” “早知道南边闹蝗灾,还卖什么余粮!” 在场的,只有少数村民前日被孙泉拦下来,没把家里陈粮卖给粮吏。 绝大多数人家,仗着秋收刚过,把陈粮卖了个精光。 胡三家媳妇脸色更是惨白。 她家卖的粮最多。 其中两百斤,还是今年的新粮! 因为她想要银楼镯子,胡三就卖了家里大部分粮食,他们夫妻原本打算好,开春前胡三去码头干活,挣些银子来补贴买粮。 现在好了。 地瓜十三文一斤,胡三扛一天包才够买一斤半。 照这样下去,或许地瓜都要买不到。 一时间,村民神态彷徨。 粮吏不可能再把粮食退给他们。 如今粮价疯涨,他们几个月后拿什么果腹? 老钱氏已经回过神,直接把准备驾马离去的车夫拽了下来,“你个嘴碎的!我家耀祖好好的,怎么就给流民给捅了!” 车夫差点被拽趴:“你这老太太好生不讲理!” 被纠缠,不得不解释:“我与那程家的马车一并出城,路上有流民拦截程家马车,把人捅了不说,还抢走一车东西,若非那程家车夫再三恳求,我才不来捎这个信。” “呸!”老钱氏拽着他的衣襟不放:“那流民打劫程家马车,捅我儿子,咋不把你也捅了!” 车夫:“……” 最后是孙泉出面,叫村民拉住老钱氏,车夫才得以离开。 确定车夫没有说谎,是因为程家马车过于骚气,害得沈耀祖被流民盯上,老钱氏当场哭嚎:“耀祖,娘的命根子,你要是出什么事,为娘的还怎么活?!” 然而,周遭却无一人上前安抚她。 村民们满脑子想的,全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粮食紧缺。 距离春种,还有整整四个月。 他们买不起粮,到时候,只能挨饿啃草根! 况且,还有流民问题。 前日卖了一百斤黄豆的妇人出声道:“本来村长说不卖了,我是打算叫我家那口子把黄豆背回去,是钱大娘说什么买炭过冬,我才又把粮放回称上。” 这是想把自家屎甩到她身上! 老钱氏顾不上哭儿子,指着那妇人唾骂:“你个舌头生疮的小娼妇,自己贪那几个铜板,现在赖我头上,你咋不上天!” “牛蛋他媳妇哪儿说错了?” 其她村妇帮腔道:“要不是你搬弄是非,我们怎么可能不听村长的话?!” “这沈家,可是半斤粮都没卖!” 当村民们发现这个事实,越发地义愤填膺。 “……”老钱氏不是不想卖粮,是分家的时候,姓林的小娼妇拿走了一百斤粮,哪还有余粮给她倒卖?! 可是,在场村民,已然认定她在故意坑害他们。 眼看着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老钱氏瞥见与吴寡妇站一块的林羡,当即试图转移村民的火力:“都是娘害的你耀祖!把这扫帚星弄回家,克到你不说,还克得全村要闹饥荒!” 即便老钱氏不指名道姓,村民们也清楚她说的是谁。 吴寡妇先唾一口:“自己怂恿大家伙卖粮,现在却来污蔑儿媳妇,见过恶婆婆,没见过这么黑心肠的!” “婶子,算了。”林羡拉住吴寡妇:“因为我婆母的无知,这一次,间接害了整个下塘村,如果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可以让她心里好受点,别说是扫帚星,就是天煞孤星,我也认了。” ……这小娼妇又开始装。 老钱氏驳斥:“别以为你嘴皮子溜,就能整天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有村民看不下去老钱氏的嘴脸:“钱大娘,就算林丫头是你买来的,也不能这样糟践人家!举头三尺有神明,自己造的孽,小心统统报应到你家耀祖身上!” 有人打头阵,其他村民也嚷起来:“前脚骗我们卖粮,后脚流民就捅了你家耀祖,可不就是现世报!” 儿子是老钱氏的命。 听着村民诅咒自己儿子,老钱氏气得眼花。 然而,未等她把这些脚底流脓的骂回去,林羡缓缓开口:“既然婆母觉得我克小叔子,我带着大毛他们离开下塘村便是。” 老钱氏:“……” “这好好的,怎么就要离村?” 马氏一听林羡说要走,有些着急:“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能上哪儿去?” “我在县里找了一份活计。”林羡解释道:“给一位老太太洗衣做饭,她同意我把孩子们也带过去。” 说到这儿,林羡又看向众村民:“当初婆母来我家商量亲事,我是不看好的,即便小叔子考了十几年秀才都考不上,但他好歹是个童生,像我这种没念过书的,怎么配得上他?”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后来小叔子高中秀才,自己就在县城定了门亲事,传回村里,其实我心里觉得他与程家小姐是极为相配的。” 明明这小娼妇讲的是事实,老钱氏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可是,她又不知道,到底哪儿不对头。 想反驳,也揪不出一个点来。 偏偏姓林的小娼妇又说:“我在这里,程小姐嫁给小叔子以后,难免因着闲言碎语与小叔子生出嫌隙,倒不如我带着孩子暂时离开,待他们感情深笃再回来。” 第112章 是三毛希望他死掉 “这林丫头,大义啊!” 村中老者发出感慨。 这时候,夸林羡深明大义,不就在说沈家的不是? 老钱氏终于意识到不对头在哪儿! 把这小娼妇的话拆开来,每一句都没问题。 可放在一块儿,就像在向村民们倾诉,她家耀祖如何背信弃义,为了娶大善人的女儿,居然要把前头定亲的姑娘逼离下塘村! 老钱氏气血上涌,林羡又道:“如今我是沈家大房的媳妇,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请各位父老乡亲们往后别再提我与沈耀祖定过亲的事,回头让程小姐听到,怕是要家宅不宁!” 这番话,讲得情真意切。 老钱氏看看周遭,村民脸上都流露鄙夷。 竟是没人出来替她家耀祖说句话。 那些窃窃私语,更是陆续传入她耳里。 “林丫头是个明事理的,可惜遇人不淑啊!” “听林丫头的意思,当初是不愿意嫁给沈耀祖的,还是因为王杏花收了老钱氏五两银子,把女儿生生推进火坑。” “亏耀祖是个读圣贤书的,这般出尔反尔,害了一个好姑娘。” 不久之前,这些村民还在羡慕她生了个秀才儿子,恭喜她家要与乡绅结亲。 这会儿,却是截然不同的说辞。 明明是姓林的小娼妇配不上她家耀祖。 怎么就成了她家耀祖始乱终弃?! 什么叫,她家耀祖被捅,是老天看不惯他耀武扬威?! 面对这十几张嘴,老钱氏再泼辣也怼不过,干脆大嚎起来:“你们这群嘴臭的泥腿子,就是见不得我家耀祖好,想活活逼死我!” 孙泉忍无可忍,点了两个壮年村民。 把老钱氏两条胳臂一架,直接给弄回沈家去。 老钱氏一走,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胡三家媳妇最先开口:“我们卖了那么多粮,根本捱不到明年秋收,村长,你不能不管我们!” “是啊,总不能叫我们也跟着那些流民去吃树根。” 其他人跟着惶惶然。 “管,我怎么管?”孙泉亦是满腔无奈:“该提醒的,我都提醒了,你们自己不听劝,如今怪得了谁?” “那你也没说南边闹饥荒的事!” 胡三家媳妇反驳:“如果你告诉我们,南边有饥荒,我们怎么可能卖粮?” 村民要把屎盆子扣丈夫头上,马氏当即冷笑:“为了买个镯子,你连家里新粮都卖掉大半,现在知道粮食涨价快买不起,又来怪我家老头子,我要是你,与其在这里撒泼,不如赶紧去城里把镯子当掉,或许还能换回百来斤的地瓜!” 交过赋税,大多数人家的余粮足够吃上一年。 但前提是不再额外倒卖。 林老四也在人群里。 他是在老钱氏被架走那会儿过来的。 得知南边闹饥荒,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如来时那般,匆匆地回家去。 林羡留意到林老四的离开。 吴寡妇也瞧见,小声告知道:“前日你走后,你爹又跟你大伯扛了两袋粮食过来,卖了一百斤的芋头,还有一百二十斤的红薯。” 有些事,林羡已经规劝。 听不听在对方。 既然林家选择卖粮,什么后果都得受着。 一时间,愁云笼罩整个下塘村。 除了个别拉着村长哭闹的,其他人纷纷归家去数地窖里的余粮。 家中有驴车牛车的,当即赶去县城买粮。 也有的扛上一袋地瓜,跑去邻村换取麸皮等粗粮。 林羡回到家,发现仨孩子趴在大门旁,新做的大门敞着缝,三颗小脑袋露出来,正瞧着村里突如其来的乱象。 等她进门,沈大毛就问:“那些流民真会来咱们村?” “他们迟早寻过来。” 林羡拿了些地瓜到井边清洗,准备晚上做地瓜饼:“长柱一个孩子都能找到下塘村,更别说那些大人。”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停在沈家门前。 沈二毛率先跑出去看。 隔壁,老钱氏的嚎哭随即传来:“我可怜的耀祖……” 听到小叔的名字,沈大毛也跑去门口。 那马车是程家派来接人的。 沈耀祖挨了流民一刀,虽然没当场嗝屁,却也倒下了,沈大毛听程家小厮说完,立即跑回到井边:“流民把我小叔的肚子给捅破了!” 林羡抬头瞅他:“你这语气,怎么听着很开心?” “……没有啊。” 沈大毛坐到板凳上:“小叔受伤,我心里很着急。” 跟着哥哥在爷爷家门口偷看的沈三毛,很快也跑回来,手里拿着张驴蛋做的鲁班球,一屁股蹲到林羡身边,奶声道:“小叔死了!” 这个消息,出乎林羡意料。 她望向沈大毛:“你小叔被捅死了?” 沈大毛:“……” 身旁沈三毛却又说:“是三毛希望他死掉。” “……”林羡。 “不准乱说。”沈大毛瞅瞅林羡,佯装打弟弟的屁股:“小叔是爹的弟弟,你再乱说,罚你晚上不吃饭。” “三毛才没乱说。” 小家伙玩着木制鲁班球:“后奶奶说,爹爹死了,家里的房子和银子都归小叔,那小叔死了,后奶奶藏的那些银子,还有那两间房子,肯定就能归三毛还有哥哥。” 说着,沈三毛抬头:“三毛的房子还有银子,统统给娘,然后,娘给三毛做好吃的,买暖和的衣裳。” 童言无忌,林羡没责罚孩子。 只不过,还是叮嘱一番:“这种话,心里想想就算了,可不能再说出来。” 沈三毛似懂非懂,却还是点头。 外面,沈大勇夫妇也带上女儿外甥上马车。 那小厮瞧见门旁的沈二毛,以为又是沈秀才的外甥,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塞马车里。 “我家耀祖——” 老钱氏扒着车厢,正哭得昏天暗地,冷不防地,一股寒风迎面吹来。 当她瞧见进马车的沈二毛,愣是没回过神。 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沈二毛自己转身,撅着圆滚滚的腚儿,爬出马车,攀着车辕滑下去。 老钱氏扭头看女儿,沈明珠撇嘴:“我可没叫他上来!” 又去看丈夫,沈大勇闷不做声。 沈二毛心有余悸,刚跨过自家门槛,老钱氏的嚎啕从马车里传来:“耀祖啊,可怜你沾上这样的侄子,你还没怎么样,他就上赶着占便宜!” 第113章 主家,沈大毛 意识到自己被后奶奶污蔑了,沈二毛立即跑到井边,手指着外面,一边向娘解释:“是那个人把我抱上去的!” 他才不要跟着后奶奶她们去县城。 他要和娘在一起。 大门外,老钱氏还未停歇。 林羡把地瓜放在竹箩里,径直端起一盆脏水。 小厮听着马车里老太太不带重样的‘问候’,可不敢说自己抱错人,一屁股坐在车辕上,马鞭一挥就出发。 马车前行,老钱氏一把掀起卷帘。 正想再骂两句那姓林的小娼妇还有大房的兔崽子。 刚张嘴,先洗了个脸。 老钱氏:“……” “啊!”马车里,沈明珠也叫起来。 她临窗而坐,因为要去程家,特地换了一件全新的袄子。 那脏水从窗口泼进来。 淅淅沥沥地漏在她袄子上,连头发也沾上不少。 这下倒好,娘俩比流民还像流民! “哪个不长眼的货!” 老钱氏刚开骂,瞧见林羡端着木盆,气得头脑昏聩。 顾不上额前耷拉的湿发,半个身探出车窗,准备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马车越行越远。 她的骂声,也被带离下塘村。 路旁,有年长妇人瞅见林羡拿脏水泼老钱氏,不由得多嘴:“林丫头,你老跟你婆婆动手,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婶子说得没错。”林羡接话道:“我公公后头娶的这个,贪了大郎留给孩子的家当不说,还动不动就打骂孩子,分了家也没消停,我这做母亲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虐待我儿子,但凡有一点办法,何至于这样动手?” 年长妇人:“……” 这是一个人把好话歹话都说净了。 林羡却不再与对方掰扯,径直掩上院门。 “我来拿。”沈大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大门后。 小家伙把木盆接了过去。 林羡想拿竹箩,沈二毛先端去灶屋。 等林羡蒸好地瓜拌了糯米粉和糖汁来揉面,沈二毛还绕着她,摸摸这里,又碰碰那里,就是不离开灶屋。 见沈大毛带着三毛在檐下解那个鲁班球,林羡问身旁的沈二毛:“不喜欢玩球?” “我想看娘做饼子。” 林羡瞧着孩子无所事事,从灶上的小锅里舀了半勺热水,掺着井水给沈二毛洗了手,然后,让孩子跟她一起揉面团压饼。 平日里,沈二毛做事粗枝大叶。 可只要面对吃的,他就会变得十分细心。 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摘了点面粉,依样画葫芦地,揉成一个圆球,再往砧板上一压,一个小地瓜饼就出来了。 拌了地瓜的面粉还热乎着。 小家伙干得起劲,速度一点不比林羡慢。 林羡用猪油煎饼的时候,沈二毛就攀着灶台等在旁边。 十个地瓜饼,刚好煎一锅。 把饼两面煎成金黄色,林羡也叫了另外两个孩子。 洗好手,仨兄弟都围聚在灶前。 沈二毛拿到自己的小碗,数着里面三个地瓜饼,坐去凳子上。 一想到这饼是自己帮娘做的,他莫名的高兴。 后奶奶冤枉他,后来的娘泼她一脸水。 他想带‘将军’去县城,后来的娘也不反对。 ——这个娘,简直比亲娘还要好。 林羡又煎了一锅地瓜饼,瞥见沈大毛捧着碗四处转悠,知道他想投喂小流浪汉长柱,于是,又给他盛了两个饼。 经过老钱氏在村口那一闹,林羡带孩子离开,有了充分的理由。 现在村民都以为,她离村是为避嫌沈耀祖成亲的事。 倒不会再传出其它闲言碎语。 翌日早上,裴老爷子驾着牛车过来。 林羡往牛车上搬行李,三只小的也没闲着。 沈大毛替她打下手,左手一个包袱右手一个板凳。 至于沈二毛,抱着他那坛鸡肉往车上放。 最小那个,牵着‘将军’溜达一圈,率先爬上牛车。 见娘和哥哥还在忙,沈三毛搂着小奶狗,与裴老爷子搭话:“三毛就要离开这里,和娘还有哥哥去城里的新房子住。” 瞧着孩子一副雀跃的模样,毫无离家的紧张感,裴老爷子不由得打趣:“可我听说,你们很快就会回来。” “不回来,三毛不回来了。” 沈三毛摸着狗毛:“这里有后奶奶,三毛要住在县城,离她远远的。” 林羡离开前,特意给院门上锁。 然而,当牛车出村口,后面就缒了一条小尾巴。 正是那个叫长柱的小流浪汉。 长柱依旧衣衫单薄,背着自己的大包袱,不远不近地跟着牛车,一旦发现距离拉大,他就小跑一段路。 裴老爷子赶着车,很快也发现后面的孩子。 “这好像不是咱们村的孩子。” 林羡看向车上的沈大毛。 小家伙愣是不吭声,只抱紧怀中被褥。 牛车行至官道,裴老爷子回头,孩子还跟在后头:“这孩子咋一直跟着咱们?” 长柱穿着一双草鞋。 几里地走下来,脚趾头早就磨红。 但他的速度一直没落下。 沈大毛沉得住气,林羡也没叫老爷子停车。 眼瞧着就要到县城,沈大毛终于开口:“可不可以叫他跟我们一起进城?” 这个他,自然是指长柱。 小流浪汉也看到沈大毛说话,立即跑上来,不多时就跑到牛车旁,裴老爷子怕轧到他,下意识地去拉牛绳。 牛车一停,长柱也停下来。 裴老爷子扭头问林羡:“林丫头,这——” 林羡没看长柱,只问沈大毛:“你让他进城,打算让他去哪儿?” “就跟我们在一起。”沈大毛回答:“外面有流民,吴奶奶暂时不能和你一起摆摊,长柱他可以帮你干活。” 林羡道:“他这样的,恐怕进不了城。” “你不是已经带了户籍纸?” 小家伙抬头看她:“是你说的,有户籍纸就能进城。” “户籍纸上写的我们四个人,多一个,守城的就不会让他入内。” “可我昨天问过村长,他说这样就可以。” 沈大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林羡接过纸的那瞬,心里已经有某个猜测。 真看到纸上内容,确实如她所料,是长柱的卖身契。 主家那栏,已有一个名字。 ——沈大毛。 第114章 那个嬷嬷是不是没答应? 这三个字,还是她前天教的。 此刻,正扭扭歪歪地,躺在契书上。 林羡也瞧见死契左下角的红章,‘临沂府靖阳县下塘村长官司之印记’,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张死契已具备法律效应。 至于这个章,自然是沈大毛找孙泉盖的。 知道自己骗不了后来的娘,沈大毛如实交代:“昨天傍晚,你做饭的时候,我有去村长家。” “……你让村长盖章,他就给你盖了?” “我告诉他,是你买了个下人。” 沈大毛瞧林羡一眼,“因为你忙着做饭,就让我跑一趟。” 林羡:“……” 换做旁人,孙泉不会草率地盖章。 实在是这些日子孙泉对林羡的印象很不错。 不说林羡帮过孙家,裴老爷子还告诉他,饥荒的事,是林羡先察觉的。 又因着林羡一人带仨孩子,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买个干活的下人,在孙泉看来,这事符合常理。 所以,当沈大毛拿着一纸契书上门,孙泉确定买卖内容没问题,二话不说就给盖了章。 林羡还不想占一个孩子的便宜,拿着那纸死契,与长柱说明利害关系:“你要知道,我儿子哄你把卖身契给他,也就意味着,你,还有你的子孙,将世代为沈家奴。” 长柱闻言,扭头看沈大毛。 沈大毛却没瞅他。 长柱收回目光,又望向林羡,点点头。 ——他在告诉林羡,做沈家下人是他自愿的。 “还真是卖身契。” 裴老爷子也看到纸上内容:“这孩子是从南边来的?” 林羡刚点头,县城方向涌来一拨流民。 像是有东西在后方驱赶。 不多时,骏马的嘶叫破空而来。 林羡也循声望去。 流民已被赶至官道旁,几个穿铠甲的骑兵出现,其中一人高声道:“靖阳县每日收容五十名流民,今天人数已到,尔等不得聚集于城门口,违令不从者,一律按我雁峡军军法处置!” 话音落下,再无流民敢往县城靠拢。 沈大毛忍不住看娘。 那些骑兵并未立即离去,也注意到官道上的牛车。 裴老爷子见状,忙下牛车上前,主动出示自己的户籍纸,表明自己和车上的都是本县人。 “那他呢?” 某个骑兵指向长柱。 蓬头散发,一看就是流民。 裴老爷子回头,瞧着牛车旁的长柱:“这孩子,他——” “他是我家新买的奴仆。” 林羡接过话茬。 把腿上的包袱放到沈大毛怀里,林羡也下牛车,递上那张卖身契:“这孩子的爹娘忙着逃荒,把他卖给了我,我家孩子就要去学堂念书,我想着给他找个书童,因为着急搬去城里,这不,来不及拾掇就把他带出了门。” 骑兵接过契书,又瞅瞅长柱。 然后,示意同伴去察看。 另一个骑兵打马上前,绕着牛车转了两圈。 注意到车上那浓眉大眼的孩子牢牢抱着一个陶坛,出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是咸鸡肉。”面对横刀立马的骑兵,沈二毛未露怯意,“这个白切咸鸡肉,是我娘特意给我做的。” 听孩子的口音不是南方人,骑兵没再追问,却也未曾离去。 沈大毛忽然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给骑兵:“这是我娘做的山楂球,你吃吗?” 裹着糖霜的山楂,引得骑兵看了好几眼。 “还有,这个地瓜饼。”沈大毛把自己早上省下来的地瓜饼也拿出来:“在外面也买不到,你要不要尝尝。” “这个好吃。” 沈三毛侧着身,手指哥哥手里的饼:“三毛想吃五个,娘不让,因为吃多了积食。” 骑兵见同伴没注意这边,连饼带油纸揣进怀里。 那包山楂球也被他一并拿走。 拿人手短,况且,还是孩子的零嘴。 骑兵不再逗留于牛车旁,回到同伴身旁,摇摇头,表明那小流民没问题。 归还契书后,林羡等人被放行。 这次,长柱也上车。 把人安置在自己身边,沈大毛给他半块地瓜。 “吃吧!” 有户籍在身,牛车入县城未受阻拦。 裴老爷子把人送到梧桐巷,未在城里停留太久。 让孩子守着行李,林羡去叩俞嬷嬷的门。 执起门上铜制的圆环没扣两下,院门被拉开,老太太看到她,依旧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却也不曾给她吃闭门羹。 不等林羡说话,老太太先开口:“听说你现在不卖熟食,改在西市摆摊,卖什么麻辣烫了?” 林羡微笑:“没想到嬷嬷消息这么灵通。” 俞嬷嬷睨着她,冷哼:“在东市搅出一堆事,害得程家少爷被禁足,如今又跑去西市,还不知道下个倒霉蛋是谁。” “我就知道嬷嬷对我有偏见。” 俞嬷嬷:“……” “谁对你有偏见。” 听着老太太略僵硬的语调,林羡莞尔,也不再兜转绕圈:“想来嬷嬷也知道,现在城外多流民,日后流民去村里,难免有打我们孤儿寡母主意的,所以,我准备带着孩子在城里住段日子。” 已经收下租金,老太太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想来就来,难道还让我驾着马车去请你们不成?” “当然不敢劳驾嬷嬷,只是,我家大毛收留了一个小流民。” 俞嬷嬷眼皮一跳。 她就知道,这事还有下文。 林羡又开口:“如今那流民已是我家仆人,我们进了城,不好让他独自在乡下,嬷嬷可否通融一下,让他暂时住在柴屋,回头我挣了银子,再把租金补给您?” 俞嬷嬷哼笑:“你倒会做善事。” “孩子难得坚持一件事,我劝也劝了,实在是劝不动只能成全,不瞒嬷嬷,我还欠我家大毛十两银子。” “……”呵呵。 ——敢情是还不出银子,才将那流民留下。 老太太嘴上不饶人,心却是软的。 林羡见俞嬷嬷没不让自己再带一个人,等老太太进屋就去巷口接孩子。 沈大毛搂着包袱:“那个嬷嬷是不是没答应?” “你想不想让嬷嬷答应?” 林羡反问他。 沈大毛:“我想让长柱和我们住一起。” 说着,小家伙顿了顿:“可我不想你为了长柱去求人,也不要你因为这个不开心。” 第115章 那你现在还有银子吗? 难为小家伙还想着她。 林羡囤的粮食,足够一家四口吃半年,既然俞嬷嬷肯让人住柴房,也就不必强行把人赶走。 就当是提前往家里买了个小厮。 林羡拿起地上的木盆,也把两床被子搁在木盆内:“进去吧,嬷嬷已经答应,让长柱住她家的柴房。” “真的?”沈大毛跟两步。 林羡好声征询:“要不你再去问问嬷嬷?” 小家伙红脸。 “娘,那个好像是枇杷!”沈二毛抱着自己的陶坛,左手高高抬起,指着某户人家墙头。 林羡扭头看去,果真是枇杷树。 树上,刚结出小小的枇杷。 沈二毛舔舔嘴巴:“娘,我想吃枇杷。” 下塘村也有人家在院中栽枇杷树。 开春的时候,经过那户人家,他瞧见满树枇杷,很想摘来尝一尝。 可是,哥哥举着竹竿帮他去撩,只撩到几棵烂枇杷。 因为偷拿家里竹竿,后奶奶还拧了哥哥耳朵。 林羡猜到孩子是以前想吃枇杷没吃到,特意与他解释:“这些枇杷还没熟透,等到来年开春,再买几斤枇杷,给你做两罐枇杷膏。” 沈二毛贪吃,却不因此取闹。 得知开春能吃到用饴糖炖的枇杷,他立即点头,搬起身旁的尿壶:“那我明年再吃。” 林羡莞尔。 到了陌生地方,几个孩子难免有拘谨。 沈三毛牵着小黄狗,跟紧哥哥。 进门后,林羡安顿好孩子,才带长柱去柴房。 柴房还算宽敞干净。 因为没门板做床,只能去木材行买。 已经决定把长柱留下,林羡自然不会故意苛待他。 让长柱先打扫柴房,林羡也回偏屋收拾。 铺好床,林羡见差不多巳时末,拿着早上准备的食材去做饭。 沈大毛主动跟去烧火。 上回进来借厨具,林羡留意到灶台积灰,便知这位俞嬷嬷不太做饭,如今自己带着孩子住进来,顺带就把老太太那份也做了。 怕俞嬷嬷不喜孩子的吵闹,林羡每做一道菜都分成两半。 待四菜一汤做好,她先给老太太送过去。 主屋内,俞嬷嬷正斜倚矮桌看书。 瞥见林羡端着饭菜进来,佯作无意间提及:“我没记错的话,乡间甚少有人家晌午做饭。” “家里孩子多,难免饿得快。” 林羡说着,把装碗筷的端盘放桌上,“要是嬷嬷不嫌弃我的手艺,往后家里的饭菜就由我来做。” 俞嬷嬷难得没呛她。 知道老太太这是同意与他们搭伙,林羡正准备出去,俞嬷嬷却唤住她:“把这个也带走。” 林羡转回身,发现桌上多了块碎银。 “我从不占人便宜。”俞嬷嬷一边翻书页,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既然你喜欢做饭,我也不拦着,不过,我不白吃你的饭菜,这二两银子你先拿着,不够了再找我要。” 言外之意,这块碎银是饭钱。 林羡并未推拒。 “嬷嬷都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 俞嬷嬷:“……” 瞧着林羡伸手来取碎银,老太太狠狠剐了她一眼。 林羡关心:“嬷嬷眼睛可是不适?” 俞嬷嬷:“…………” “赶紧给我出去。”干脆,眼不见为净。 老太太轰人,林羡顺坡往下。 沈大毛已经把两个弟弟叫到灶屋,俩小的扒着桌子,正觊觎那碗五花肉炒手撕包菜。 林羡见沈大毛在拔筷子,便让他把长柱喊过来。 “长柱也能和我们一起吃?” 讲究主仆不同桌,那是富贵人家。 家徒四壁的另当别论。 更何况,这仆人年纪尚小。 确定长柱可以上桌,沈大毛马上去叫人。 午饭后,长柱很自觉地收拾碗筷,林羡见他不会打碎碗,也就由他去。 下午林羡出了一趟门。 或许是有雁峡军在靖阳县,县城内,因为流民引起的恐慌暂时被压下去,只是粮价依然居高不下,连带其它物价也上涨。 林羡在木材行定了一张木板床。 把结构图画给木匠,她才去采购食材。 现在城外多流民,不好再从下塘村运菜蔬进城。 只是,集市上,昨日一文钱一斤的青菜,如今涨到两文钱一斤,猪肉的单价,也涨至六十文。 食材涨价,意味着麻辣烫也得调价。 到时候,生意难免受影响。 因此林羡只买了昨日三分之一量的食材。 回到梧桐巷,林羡发现几个孩子都窝在偏屋里,连‘将军’都没放出来。 沈大毛似乎一直在窗边望着。 林羡一进门,他就立即跑了出来。 “怎么不到院子里玩?” “我在教长柱乘法。”沈大毛接过一捆青菜:“三毛在玩那个球。” 林羡听见他不提沈二毛,主动问:“二毛去了哪儿?” “二毛,二毛还在睡觉。” 林羡:“……” 把食材搁在院中,林羡将臂弯处的小布包给沈大毛。 “这是什么?”沈大毛摸着布包里软软的,也注意到娘肩头还有一个大包袱。 林羡又买了一床被褥。 至于交给沈大毛的,是一套新衣裳。 得知这些东西都是给长柱的,沈大毛轻轻一咬唇,随后问道:“买这些,是不是花了不少银子?” “嗯,差不多花了一两。” 林羡没瞒孩子:“长柱是你的人,所以,这一两银子,回头我会从你借我的银子里扣。” 沈大毛又问:“那你现在还有银子吗?” 知道小家伙又在为这个家操心,林羡如实告诉他:“那个嬷嬷以后跟咱们一块吃饭,她给了我二两银子的伙食费,再加上这几天摆摊挣的,还有你先前给我的,还剩五两左右。” 沈大毛听了,明显松一口气。 “我先把衣裳给长柱。” 说完,搂着布包就去偏屋。 林羡洗好食材,因着俞嬷嬷这里只有一个大锅,便打算夜里再炖骨头汤。 在做豆腐丸之前,她特意烧了一锅热水给长柱洗澡。 至于浴桶,还得向主人家借。 俞嬷嬷除了横她一眼,倒没说不借之类的话。 浴桶,在耳房里。 林羡抬不动,只好出来问老太太,可不可以让人在里面洗。 这一次,俞嬷嬷朝她投来了死亡凝视。 第116章 你又在骗二毛 古时候,一向讲究男女大防。 林羡有现代人的思想,却忘了老太太是出身宫廷的教习嬷嬷,应是最注重这方面的规矩。 意识到这点,林羡改了口:“我叫长柱来搬浴桶。” 俞嬷嬷继续看书,嘴上却讥诮:“你就是把几个孩子都叫上,也不见得能搬动。” “那也得试试。”林羡莞尔,语气极为谦逊:“总不能叫嬷嬷帮我一起搬,回头您闪了腰,就是我的罪过。” 俞嬷嬷:“……” 沈大毛就等在屋外。 听到娘的话,他隔着挡风棉帷开口:“长柱要换新衣裳,不能不洗澡,不然衣裳又得弄脏,嬷嬷,可不可以,让长柱在耳房里洗?” 孩子稚嫩的声音,透出些迟疑。 老太太不由得看林羡一眼。 “是我家大毛。” 林羡解释:“长柱就是他买的。” 怕里面的嬷嬷不答应,沈大毛又道:“现在天冷,地干得慢,我会让长柱小心点,不弄湿嬷嬷的房子。” 老太太面色说变好就变好。 又瞥林羡一眼,话却是对外头孩子讲的:“晚些我去耳房,如果地湿了,下回谁就别想再借浴桶。” “我会记住嬷嬷的交代。” 孩子的回答,从棉帷外传来:“那我先去叫长柱打水,不打搅嬷嬷。” 话落,一道小身影晃过棉帷的边缘。 林羡也没想到,沈大毛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老太太。 “我方才要借耳房,没见您这么爽快。” 俞嬷嬷冷笑:“我乐意。” 林羡:“……” 既然长柱可以在耳房里洗澡,林羡没再管其它,只专心做自己的食材,任由沈大毛为他新买的跟班忙活。 长柱搓澡的时候,沈大毛拿着剪子进去。 他把板凳放在浴桶旁边,站去上面,替长柱剪结块的头发。 “我娘还给你买了新的被褥。” 沈大毛的右手还没剪子大,但他咔嚓个不停,只能说,剪的胆大,被剪的心大。 一边剪,他一边说:“今天晚上,你先睡稻草堆上,我娘说了,她在木材行给你定了一张床,过两天就会送过来。” 长柱听了点头。 “以后你要听我娘的话。”沈大毛又道:“不能惹我娘生气,我娘让你干什么,你不可以不干。” “如果有人欺负我娘,你要保护她。” 长柱回答他的,依然是点头。 林羡炸好一淘箩豆腐丸,长柱也洗完了澡。 瞧着长柱被沈大毛嚯嚯过的头发,不比鸟窝好到哪儿去,林羡看孩子不在意头发被剪,干脆给他修了个寸头。 晚饭俞嬷嬷依旧没出来吃。 林羡把饭菜送去主屋,又安排好‘将军’的狗食,才投喂几个小的。 吃过饭,烧了水给孩子洗漱。 把仨兄弟赶到炕上,林羡去灶屋拿猪筒骨炖汤。 一大锅汤底,至少炖上三个时辰。 林羡没打算守在灶屋里,调好汤底的咸淡,往灶洞里加几根粗木,她就回了偏屋。 因为换了新环境,几个孩子还没睡觉。 这会儿,正在炕上玩鲁班球。 不过一天时间,沈大毛已经玩得驾轻就熟。 沈二毛蹲在哥哥身旁,瞧着哥哥把球拆了又装回去,觉得一点都不难,可球到他手里,拆开后,怎么装都装不回去。 看到娘进来,他就告状:“这个球,它欺负我!” “它怎么欺负你的?” 沈二毛拿着两片木块比划:“哥哥把它拆开,可以装回去,我把它拆开,它就是不让我装回去。” 说到后来,已经有点急。 林羡坐去炕边,“那我来试试看。” “三毛,三毛也不会装!”最小那个跟着控诉。 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沈二毛忙把手里的木块交给娘。 林羡把六片木块依次摆在褥子上,然后,选了其中两片来组装。 鲁班球的原理是榫卯结构。 拼好两片,林羡又拿过第三片。 沈二毛巴巴地瞅着,发现娘和他一样,没拼几片就不会了,而且,娘还不知道换一片,他忍不住提醒:“可以换一块再试试。” 林羡听从孩子的建议,把手里的木块放回去。 “用这块。”沈大毛拣了一片给她。 “我怎么觉得是这块?” 林羡说着,取过另一片木块。 “拼这一块!”沈三毛也拿起一片木块递过来。 这一下,越发没球样。 沈二毛抿着小嘴,终于看不下去。 他都能拼三块,娘跟三毛却只能拼两块。 沈二毛凑到哥哥耳边,小声道:“哥哥,你别告诉娘,你可以很快把球拼起来,如果娘知道了,肯定会难受。” 结果他刚交代完,娘就问:“在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 考虑到娘拼不好球,心里会很急,沈二毛回去娘身边,拿话安慰:“其实这个球很难拼,哥哥也是拼了一下午才拼好。” “真的?”娘一脸狐疑。 他重重地点头。 林羡放下手里的木块:“那就暂时不拼了,回头你哥哥玩熟练,再让他教我们。” 沈二毛表现得积极。 收拢木块,统一放去炕尾矮桌上。 入睡前,他心里还在想,娘这么厉害都拼不好球,那他不会拼这个球,一点都不奇怪啦! 只有沈大毛拿被子捂口鼻,确定两个弟弟睡着,他才幽幽戳穿:“你又在骗二毛。” 林羡问得好整以暇:“我怎么不知道我骗二毛了?” “那个球,你明明会拼。” “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拼鲁班球?” 沈大毛:“……” 半晌,小家伙又开口:“那个球是你教驴蛋叔做的。” 她知道怎么做,怎么可能不会拼? 孩子太聪明,倒不容易糊弄。 林羡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小家伙脑门:“现在,闭麦睡觉。” “什么是闭麦?” “闭嘴。” 沈大毛‘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 等大的这个也睡着,林羡又去灶屋添了一回火。 刚推开灶屋虚掩的门,看到灶旁墙上映出一道黑影。 对方一手掀锅盖,另一手拿锅铲,那姿势,似乎正从锅里捞东西。 认出是谁,林羡没喊捉贼,只出声道:“大晚上的,嬷嬷还来帮我看火,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正往小碗里盛蘑菇的老太太:“……” 第117章 还真是没心肝呐! 有什么比偷吃被当场捉住更尴尬? 俞嬷嬷看了眼手边的小碗,想把蘑菇倒回锅里,已然来不及。 所幸—— 三十几年的宫廷生活,教会了她遇事不乱。 缓缓放下锅铲,把锅盖也合回去,老太太宠辱不惊,正欲出去,却被林羡唤住:“嬷嬷是不是落下了什么?” 俞嬷嬷扭头,冷冷与之对视。 林羡莞尔:“嬷嬷想吃麻辣烫,不如明天中午来西市。” “……” 林羡特意解释:“没两三个时辰,这汤炖不出骨髓,我下午做了豆腐丸还有鱼丸,明日我开张后,先给嬷嬷留一些,免得嬷嬷白跑一趟。” 老太太一脸讥诮:“我在大内几十年,什么珍馐美馔没吃过,岂会为吃一碗麻辣烫就巴巴从东市跑西市去!”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嬷嬷。” 俞嬷嬷:“……” 就在这时,被林羡掩上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回,进来的是长柱。 长柱自然不是来捞蘑菇吃的。 林羡注意到他怀里抱着几根柴木,显然是来添火的。 没想到灶屋里有人,长柱一时进退两难,搂着柴木有些局促。 “外面风大,进来吧。” 林羡发话,孩子没再杵在门外。 不用林羡拿话吩咐,长柱径直到灶后,往灶洞里加了木头,又拿起火钳,捅了捅火堆,扫出不少柴木灰烬。 “让个半大小子守夜烧火,你倒好意思。” “嬷嬷这话不对。”林羡认真纠正:“我好歹是当家主母,哪有当家主母熬夜看火的道理。” ——还真是没心肝呐! 俞嬷嬷自诩教养好,也够呛。 才处了一天,她就感觉自己要折寿三年。 她不敢想象这丫头爹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居然都还健在。 林羡已经拿过灶上小碗:“这碗蘑菇,如果嬷嬷不要,我就倒回去了?” 俞嬷嬷扯扯唇角。 碍于面子,终究伸出手去。 老太太出去后,林羡也叫长柱去休息。 后者摇头,指了指灶洞。 “不必一直守着,这些木头烧完就差不多了。” 见孩子还坐在板凳上,林羡又道:“与其现在熬夜,不如明天四更天起来,再炖上半个时辰,到时出摊,这汤底还热乎着。” 似乎觉得她这话有道理,长柱站了起来。 孩子离开前,冲她做了个手势。 林羡知道他在道谢,没借机立规矩,只交代他:“你是大毛执意要买下的,往后我不在家,你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他们仨兄弟。” 如今住在县城,有专人照看孩子,她出摊也能少些顾虑。 长柱闻言,郑重点头。 翌日,林羡起来,灶屋内已有火光。 等她洗漱好,汤底香味四溢。 沈大毛跟着起了个大早,瞧见林羡在灶前舀汤底,忍不住问:“早饭还吃麻辣烫?” 看出小家伙嘴馋,林羡笑了笑:“今天咱们吃酸辣粉。” “酸辣粉?”沈大毛好奇。 林羡嗯了一声,将昨晚泡好的粉皮拿过来。 先前买粮,发现粮铺有卖粉皮,她特意买了五十斤。 这里的粉皮与现代不同。 是用山药所制。 把满满一锅汤底盛到木桶里,再往锅里下油,油滚起烟,放入姜片、葱段、花椒、花生、肉丝爆炒,炒透以后,倒入上回做的辣椒油里。 洗好锅,一锅水滚开,林羡下了六人份的粉皮。 待粉皮煮至透明,隔水盛进淘箩。 林羡刚把三个大碗、三个小碗放到桌上,准备调制酸辣粉,沈二毛提着裤子跑进来,他是被香味熏醒的,连裤腰带都来不及系。 瞧见娘把他从未吃过的面条盛到碗里,刚踮起脚尖,一股浓郁的酸味扑鼻而来。 “好香!”小家伙感叹。 没过多久,沈三毛也来了。 让俩小的刷过牙,林羡才把酸辣粉端给他们。 随后,她又给俞嬷嬷送去一碗。 把端盘放在主屋门口,知会过老太太,林羡就离开了。 初冬的天,吃酸辣粉正合适。 林羡回到灶屋,看见沈二毛拿着半个芋头,沾过酸辣汤就往嘴里塞,吃相有点虎,反倒是沈三毛,正叫长柱拿筷挑了粉皮喂着吃,至于他自己那双手,在桌子底下玩鲁班球。 “你的手呢?”冷不防地,听到娘的声音。 也知道娘在说自己。 沈三毛把鲁班球放桌上,一边拿筷子,一边义正辞严地说:“三毛有手,自己吃。” 林羡没养过孩子,却也明白不能过于放纵。 尤其是对待这类聪明的小孩。 一旦被溺爱,心思就容易往歪处长。 有了娘在旁边,沈三毛乖乖自己用筷吃完麻辣粉。 放下筷子,还主动要求擦嘴。 昨天林羡在邻里打听一圈,已与一家中有板车的妇人约好,花五文钱雇她家男人今早把汤底与食材送去西市。 这厢林羡准备好,对方也上门来。 当日生意确如林羡所料。 食材价格上涨,客人也不再络绎不绝。 到巳时末,汤底还剩三分之一。 如今吴寡妇不便进城,林羡临时雇了个妇人洗碗。 刚把一碗麻辣烫递给客人,熟悉的童音在她身旁响起,“这个粉皮比挂面好吃,要是你们买十文钱的麻辣烫,我就每人送一把炒花生。” 林羡看向身侧,果然是沈大毛。 小家伙站在摊位旁,抱着一个小瓷坛。 瓷坛里,是他们兄弟的零嘴。 现在却被他带了出来。 林羡四下一看,没瞧见长柱,只能问沈大毛:“怎么过来的?” “我记得路。” 沈大毛见娘没因为他擅跑出来生气,才敢继续说:“我看你还没回家,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瞧着那个被摆在食材旁的瓷坛,林羡想训孩子两句都训不出口,小家伙显然是担心她生意不好,特意把她前日给他们炒的一坛花生米送来做搭头。 “既然来了,那就等收摊一块回去。” 沈大毛立即点头。 就在这时,街上出现混乱。 “让让,麻烦让让!” 林羡循声转头,只见一壮年男子背着个老者匆匆过去。 摊位前,等麻辣烫的食客唏嘘:“加上昨天下午的,这都第三个了!” 第118章 这个难道不是? “什么都第三个了?”沈大毛先问。 食客瞧他小小年纪生得聪敏,又是掌柜的孩子,也乐意回答:“这两天,不是放了些流民进城吗?” 沈大毛看看林羡,点了头。 “凡是入城的流民,县令大人给他们落户之外,还允许流民在城里找活维持生计。” 昨日林羡忙搬家,并未留意城门口的告示。 也就不清楚本县安置流民的措施。 现下听了食客的话,想到那壮年男子与老者的穿着,也问了一句:“刚才过去的那两个,是在码头上干活的流民?” 距离西市最近,又能临时找到活的地方,只有码头渡口。 食客的回答,也验证林羡的猜测。 “可不就是码头上搬货的流民。” 食客又说:“也是那招工的刘老三偷鸡不成蚀把米,贪图流民工钱便宜,却忘了这些流民许久都没吃过饱饭,一下子抗百来斤的大包,还得抗上一天,谁吃得消,昨天傍晚,已经有两个流民累倒在码头上。” 正在吃麻辣烫的食客里,也有人搭腔:“今早我去百草堂买膏药,还瞧见那俩流民躺里面,说是又吐又拉,还发高热,忙坏了那几个学徒。” 呕吐、腹泻、发高热。 这些症状,让林羡多留一个心眼。 要知道,有的疫情,就是在饥荒中爆发的。 食客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摊位前也来了几个老熟人。 自从林羡在这里摆摊,除了二麻子这个熟客,马五等人也天天过来。 为吃麻辣烫,二麻子最近都戒了赌。 吃完一碗麻辣烫也不离开,兜着手蹲守在摊旁。 中午饿了,再吃一碗。 等到林羡收摊,他不忘打包一碗带回家。 也因为吃了几天麻辣烫,他与马五等人都相互脸熟。 知道马五他们在码头上搬货,二麻子当即问:“刘老三那里,是不是又有流民累晕过去?” “也不能算累晕。”马五选好食材,一边回答:“那老头有喘喝之症,干不了重活,几袋东西搬下来,人就有些撑不住。” “没发高热?” 马五发现是林羡开口,如实道:“没发热,就是喘不上气。” 林羡又问:“今日码头上,可有人呕吐腹泻?” “那倒是没有。”马五摇了头。 饶是如此,林羡也未消除心中猜疑。 她不再让沈大毛在摊位旁转悠,从主家借来一条板凳,只叫孩子坐去主家门口。 沈大毛似乎察觉到什么,很配合她的安排。 等林羡收摊,小家伙跑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些流民北上途中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这只是她的猜测。 毕竟她不是医者,有些事不能妄下断论。 收拾好东西,林羡就近买了些食材,带着沈大毛回梧桐巷。 经过布行,她扯了两尺绢布。 又在酒馆买一坛白酒。 等到周遭没什么人,沈大毛才问:“买这个白酒,是要做卤味吗?” 林羡买白酒,是以备不时之需。 倘若真发生疫情,白酒可用来提炼消毒液。 只是,尚且没影的事,林羡也不想叫孩子心生恐慌:“嬷嬷家没酒,咱们先买一坛屯着。” “那布呢?”沈大毛又道。 那两尺绢布,自然是买来做口罩的。 沈大毛没见过口罩,十分好奇。 下午林羡在屋里裁布衲口罩,见沈大毛寸步不离,知道孩子对新事物有探究心理,便先给他衲了一只小口罩。 没了吴寡妇从旁协助,林羡的女红掉级严重。 然而,子不嫌母丑。 就算娘做的口罩针脚粗细不一,沈大毛戴上口罩的那瞬,也觉得自己娘亲手做的东西是最好的。 两小的看娘给哥哥做东西,不约而同地围过来。 加上长柱,林羡先每人衲一只口罩。 因为不常做女红,衲完五只口罩,几根手指也生疼。 想到隔壁还有个老太太,林羡收起针线箩前,又给做了一只口罩。 给口罩收好线,叫沈大毛给俞嬷嬷送去。 林羡刚折起剩余绢布,戴着口罩的沈大毛也回来。 速度之快,有些叫人讶异。 “口罩交给嬷嬷了?” 小家伙挨着炕沿坐下:“我给放门口了。” 搬来两天,几个孩子还是不喜欢到院子里玩。 或许是老钱氏留下的阴影,仨兄弟对陌生的中老年妇人多少存在着提防。 再加上—— 俞嬷嬷一直不出门,孩子难免觉得她不好相处。 这样一来,更不敢在老太太家里撒野。 林羡带着孩子住在这儿,不能叫孩子天天缩在偏屋。 所以,当晚林羡多做了两个菜,没再另外准备一份端给俞嬷嬷,而是亲自去请老太太到外面跟他们一起用饭。 到主屋门外,林羡没找着沈大毛放的那只口罩。 料想老太太已经拿进去。 这才抬手敲了门。 待门一开,林羡刚冲老太太露出微笑,后者也哼笑:“刚给我送了穿不着的幼儿肚兜,这会儿,又想扔什么在我房门口?” 林羡:“……” “我何时给嬷嬷送了幼儿肚兜?” “这个难道不是?” 老太太手里,赫然是她先前缝制的口罩。 第119章 不怕被吃穷 自己的女红如何,林羡心里不是没数。 然而,有自知之明和被嫌弃,却是两码子事。 “瞧瞧这针脚。”老太太把口罩怼过来:“就是尚书府上七八岁的丫鬟,衲活都比你好。” “嬷嬷不要这口罩,还我便是。” 林羡说着,想取回口罩。 俞嬷嬷却收手,看看手里的‘肚兜’,又奇怪地打量她:“你管这个叫做什么?” 林羡去过两趟百草堂,见过时下常用的医疗防护。 除了袖套,就是一件麻布围裙。 遇到肺痨病人,大夫也会拿布蒙口鼻。 但口罩、外科手套这类用品,尚未被发明制作。 既然老太太问了,林羡也据实相告:“这是口罩,倘若遇上人传人的时疫,把此物戴在口鼻处,虽然不能完全阻挡疫情传播,也可以起到一定防护作用。” 俞嬷嬷闻言,脸色有好转。 随后,突然又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林羡并未居功,寻了个托词:“几年前有位胡人大夫途径下塘村,我碰巧见过他缝制这种口罩。” “我料想也不是你的主意。” 林羡:“……” 话虽如此,老太太也不再对她横眉冷对。 “这会儿来敲门,有事?” 林羡如实说:“我和孩子住到嬷嬷家里,于情于理都该和嬷嬷一块吃顿饭,而且,孩子们都还没见过嬷嬷,所以,今晚上我特意做了六菜一汤,想请嬷嬷过去用饭。” 原以为老太太会拒绝。 未曾想,俞嬷嬷问了一句,“有炖鱼汤?” “不止有鱼汤。”林羡轻勾唇角:“还做了一道口水鸡。” 老太太扫了她一眼。 林羡补充:“还有鸡杂年糕羹。” 话落,两扇房门也关上。 “……” “嬷嬷——”林羡刚唤一声,老太太的声音也从屋里传来:“少叫魂,等你掀了饭锅盖,我自会过去。” 林羡重扬笑容:“那我和孩子就在灶屋等嬷嬷。” 离开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房门又道:“那只口罩,嬷嬷要真看不上,可以还我。” 老太太终于没再搭理她。 回到灶屋,几个孩子已经摆好碗筷。 仨兄弟一直戴着口罩,爬上长凳坐到桌旁,也不见摘下来。 “蒙着嘴巴,是不打算吃饭了?” “我们可以晚点吃。”沈大毛先回答:“嬷嬷吃完走了,我们再盛饭。” 林羡听出孩子的话外音:“不想和嬷嬷一起吃饭?” 小家伙没否认。 “如果我没记错,嬷嬷昨日还把耳房借给你。” “所以,让嬷嬷先吃。” 沈大毛说:“你和长柱陪嬷嬷吃,我和二毛三毛还不饿。” “对,三毛还不饿。”最小那个帮腔。 沈二毛早就把筷子捏上,听到哥哥和弟弟说不吃饭,看了看桌上的口水鸡,有些踌躇地道:“嬷嬷会不会把鸡肉都吃完?” 沈大毛:“……” 林羡适时地开口:“那就摘掉口罩,跟嬷嬷一块儿吃。” “那个嬷嬷会不会很凶?”沈二毛迟疑。 林羡莞尔:“如果嬷嬷是坏人,不会把屋子这么便宜就租给我们,也不会允许长柱住进来,嬷嬷只是不太喜欢说话,我告诉她,是你们想见她,她才答应过来吃饭。” 沈大毛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羡回答他:“嬷嬷来了,看到你们戴着口罩,不肯跟她同桌吃饭,怕是回去要伤心。” 沈大毛抿了抿嘴唇。 片刻后,他再次出声:“那我不戴口罩了。” 看到哥哥改主意,沈二毛也摘口罩:“那,那我也陪嬷嬷吃饭!” 俞嬷嬷走到灶屋门口,恰好瞅见林羡给最年幼的那个孩子解口罩带,另外三个则乖乖围坐桌旁,被教得还算守规矩,没谁擅自动筷。 瞧着这一幕,老太太神色缓和。 林羡替沈三毛摘掉口罩,直起身就看见俞嬷嬷,不由得一笑:“既然嬷嬷来了,那我先盛饭。” 既然已经过来,那就是准备吃这顿饭。 不用林羡再三请四请,老太太径直入了灶屋。 沈大毛见娘要端六碗米饭,立即下桌,从灶台上拿走两碗,回身端去方桌上。 想着有客人,他把其中一碗推过去:“嬷嬷吃饭。” 俞嬷嬷刚在桌旁落坐,跟前就多了碗米饭。 沈二毛看到哥哥帮娘招待客人,也不甘落后,探着小身子,把鸡杂羹往前推了推:“娘做的羹好喝,嬷嬷尝尝看!” 长柱把剩下四碗饭端桌上,林羡也切好两个熟鸡蛋。 刚给孩子分完鸡蛋,她就听到老太太说:“这么养孩子,你倒不怕被吃穷。” 第120章 我这半个给嬷嬷吃 林羡坐回桌旁,一边解释:“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吃得不好,会影响他们以后的个头。” 这话,俞嬷嬷没反驳。 她的出身并不高。 十三岁那年,她被前来靖阳县采选的宦官挑中,才会步入宫闱。 但她很清楚寻常农户家怎么养的孩子。 即便家里有肉有蛋,也会先紧着干活的大人。 至于小孩,能喝到汤就已经不错。 就像她那个弟弟,因为小时候没吃饱饭,几年前再见,对方的个子没比她高多少。 林羡做的是溏心鸡蛋。 在酱汁里浸泡过三个时辰的熟鸡蛋,稍一加热,用细线从中间切开,切面平整,没有完全凝固的蛋液丝滑,别有一番滋味。 沈二毛拿起鸡蛋,张嘴就是一口。 沈三毛伸着手,想从鱼汤里舀一勺汤汁。 林羡见孩子身体拼命往前倾,接过了他手里的调羹。 有娘帮自己舀汤,沈三毛不再着急。 被问及汤汁要淋到哪儿,他短乎乎的食指,点着那半枚糖心鸡蛋:“就淋这上面,三毛要就着汤汁吃鸡蛋。” 沈大毛没吃掉自己分到的鸡蛋。 因为俞嬷嬷坐在他左手边,让他想起长柱昨日在耳房洗了澡。 于是,他把盛鸡蛋的小碟推了过去。 自打进来,俞嬷嬷并未刻意去打量几个孩子。 这会儿,手边突然多出一只碟子,她下意识地低头。 刚瞧见碟子上的鸡蛋,孩子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我这半个给嬷嬷吃。” 沈大毛这话是对林羡说的。 溏心鸡蛋,他和二毛他们不是第一次吃。 虽然他和弟弟都觉得鸡蛋好吃,不过,考虑到俞嬷嬷与长柱一样,没吃过溏心鸡蛋,他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那份让了出来。 孩子有谦让精神,不是什么坏事。 林羡接过沈大毛的话茬:“鸡蛋到你手上就是你的东西,怎么分配它,是你的权利,不用征询旁人意见。” 说着,给沈大毛夹了块鸡肉:“可能有点辣。” 小家伙捏着筷子,轻轻咬一口鸡肉。 酸酸辣辣地,一时间,也让他忘记那半枚溏心鸡蛋。 林羡往自己碗里舀了些鸡杂羹,又听到俞嬷嬷突如其来的询问:“你父亲念过书?” 林家是没人念书的。 林老四,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因为束脩不便宜,王杏花也没舍得送儿子去学堂。 林羡反问:“嬷嬷为何这样问?” “你这一日三餐的排场,已经赶得上城里的大户人家。”俞嬷嬷继续道:“普通老百姓家,一天只食早晚两顿,若是你家中无人念过书,怎会如此讲究?” 最重要的一点—— 也是她没说出口的一点。 寻常村姑,不会这样教导孩子。 “不瞒嬷嬷。” 林羡从善如流地接话:“前头与我定亲的,大毛他们小叔,是位秀才公。” 俞嬷嬷听了,果然看向她。 林羡又道:“因为小叔他对吃住讲究,我婆母照顾他十分精细,一日三餐,餐餐没落下,后来我去了沈家,也是这般要求我的。” 第121章 长得像帝姬 老钱氏照顾沈耀祖,可以说尽心尽力。 在这点上,林羡没说谎。 不说早中晚三餐,倘若沈耀祖看书看到夜深,老钱氏还会起来给儿子做夜宵。 后来老钱氏把原身买回家,半夜给沈耀祖煮吃食的就换成原身。 现在俞嬷嬷问她家中可有读书人,林羡心知肚明,必然是自己某些习惯,与乡间长大的身份设定不符合。 吴寡妇不是没察觉她的变化。 只不过,毕竟不曾同住一个屋檐下,吴寡妇与村里其他人一样,只当她被沈耀祖抛弃后性情大变。 寻常百姓忙于生活,哪有工夫日日盯着一个人。 但俞嬷嬷不一样。 能在宫闱倾轧中活下来的老人,没几个是头脑简单的,也就没那么好糊弄。 林羡并非有意欺骗老太太。 实在是,有些真相,不能宣之于口。 这个时候,沈耀祖就是一块现成的挡箭牌。 林羡用公筷给俞嬷嬷夹了一片鸡脯肉:“这是我做的水煮肉,您尝尝看。” 一盆红彤彤的水煮肉,上面还浮着不少大白菜。 老太太看她一眼,拿起筷子。 肉片入口,辣中带着开胃的鲜劲。 无论是水煮肉还是口水鸡,都不是靖阳县本地的菜色。 即便是在大内,俞嬷嬷也没见过这两道菜。 包括早上那碗酸辣粉。 若非她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一个村妇做饭可以做出这么多花样。 再看围着桌的几个孩子,吃完鸡蛋,小手攥着筷子,有的夹水煮肉,有的夹鱼肉,扒着饭碗吃得别提有多香。 “这些菜,也是你那个婆母教你的?” 俞嬷嬷刚问完,沈二毛就接话:“后奶奶才不会做这些菜。” 小家伙说着,伸手拔掉鱼肉上一根长刺,轻咬一口:“后奶奶煮的鱼肉又柴又腥,鱼尾巴上还有好多小刺。” 俞嬷嬷又望向林羡:“敢情你是无师自通?” “嬷嬷太高看我。”林羡用手帕给沈三毛擦着嘴,一边回答:“以前村里有个从外地迁来的老太太,在蜀地开过饭馆,我尝了她做的菜就想学,老太太经不住我的磨,教我做了不少蜀菜。” “你们这个村倒是才人辈出,还统统都让你给遇上。” 就像没听出俞嬷嬷话里的讥诮,林羡微笑道:“谁说不是,现在又叫我遇到嬷嬷,可能我命中贵人比较多。” “巧舌如簧。”俞嬷嬷哼笑。 林羡盛了半碗鸡杂羹,推到老太太面前:“嬷嬷喝点羹。” 沈大毛看看林羡,又看看俞嬷嬷。 随后,他夹起一块鸡肉,放到俞嬷嬷那碗米饭上:“嬷嬷吃块鸡肉。” 孩子用的不是公筷。 林羡怕老太太觉得孩子的筷头不干净,准备夹走那块鸡肉:“这只鸡翅我来吃,嬷嬷吃鸡腿吧。” 筷子还未碰到鸡翅,先被另一双筷子架开。 俞嬷嬷冷眼:“我现在吃个鸡翅,还得排你后头,你就是这么对待贵人的?” “……”老太太不嫌弃,林羡也就作罢。 沈大毛见状,悄悄夹了一块鸡腿肉放林羡碗里。 一顿饭吃到尾声,俞嬷嬷忽然开口:“这几日,外面恐怕不太平,暂时别再去摆摊。” “是因为流民?”林羡问。 老太太冷冷地凝视她:“你说呢?” 林羡莞尔:“那就听嬷嬷的。” 即便俞嬷嬷不提,林羡也打算歇两天。 流民里,出现高热吐泻的现象,让她不得不提防。 林羡洗好碗筷,见几个孩子在院中玩耍,便打了一盆热水给嬷嬷送去。 这会儿,俞嬷嬷正在佛前做晚课。 林羡未出声打搅,刚把木盆放在桌上,背对她的老太太就嘱咐:“这段日子,没什么事,也别带你那几个继子出门。” 以为老太太怕孩子被流民掳走,林羡点头:“好。” 刚应下,俞嬷嬷又道:“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回头遇上麻烦,谁也救不了你们。” “我看城里流民,没嬷嬷说的这么猖狂。” 老太太睁眼,也把佛珠带回腕间,扭头淡淡地扫向林羡:“谁告诉你,找你们麻烦的是流民?” 林羡微怔:“嬷嬷是怕程家少爷再来找我?” 俞嬷嬷没否认,却也没说是:“靖阳县出现流民,刺史不会坐视不理,势必与统领雁峡军的主帅商量,派遣兵马前来守城,据我所知,如今统领雁峡军的,正是当今皇后一手提携的裴氏一门。” 林羡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然而,俞嬷嬷这番话,实在有些没头没尾。 所以她接了一句:“嬷嬷是担心这些守军对我见色起意?” “……”老太太把人上下打量一番,眼里的嫌弃,让林羡无法忽略:“嬷嬷这眼神着实伤人。” 俞嬷嬷:“…………” 半晌,老太太才说:“你只要记住,别去招惹雁峡军。” 孩子的嬉笑,在外面响起。 林羡没再急着回灶屋:“听嬷嬷这话,似乎对皇后娘娘颇有微词。” “这不是你个乡野村妇该关心的。”俞嬷嬷打断她:“想长命百岁就管好自己的嘴,也别出去瞎逛。” “我听说,嬷嬷是教习出身。” 老太太瞥她一眼。 林羡:“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嬷嬷借两本书。” “你识字?”俞嬷嬷不由得问。 “我跟小叔子定亲,他教过我两个月,现在我没多余银子送大毛他们兄弟去学堂,也怕开春入了学,他们跟不上夫子的教学进程,所以我就想着,先教他们认些字。” “书都在架子上,自己拿吧。” 话落,俞嬷嬷不再理她。 林羡选了两本书,《百家姓》与《三字经》,刚提出告辞,俞嬷嬷又问:“你父母的亲族,可有从北周迁来的?” 林羡回头,如实道:“我记得上回就告诉过嬷嬷,我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靖阳县人士。” 说着,想到什么,含笑地看老太太:“嬷嬷这般好奇我父母的籍贯,莫非是我生得像嬷嬷认识的什么人?” 看她顺着杆子往上爬,俞嬷嬷一声讥笑:“我要说你长得像帝姬,你还打算找圣人认亲戚不成?” 第122章 妄议皇族,其罪当诛 皇家的亲戚,不是那么好认的。 一不小心就是推出午门。 似乎是怕林羡屎壳郎翻身当了真,俞嬷嬷又说:“就你这样的,即便是帝姬,进了皇宫也只有和亲一个用处。” “……”林羡:“嬷嬷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俞嬷嬷拿眼横她:“怎么,你还以为进了宫,圣人就会赐你个状元驸马,再给你建个大大的帝姬府?” 林羡活了两世,也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会认为与帝王家攀上关系是一件与有荣焉的好事。 思至此,她换了话题:“嬷嬷在宫里服侍的是哪位贵人?” 林羡只是随口一问,原以为俞嬷嬷不会回答。 正等着老太太叫她滚蛋,前者却开了口:“我入宫伊始,服侍的是荣阳帝姬,后来帝姬和亲北周,我被留下来,进了尚仪局。” “所以,我是长得像荣阳帝姬?” 老太太并未否认。 林羡沉吟片刻,再度出声:“嬷嬷要不再问问,或许我真是帝姬流落在外的骨肉。” 话落,俞嬷嬷也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荣阳帝姬薨逝三十载,你今年芳龄几许?况且——”提及荣阳帝姬,俞嬷嬷神情微缓:“帝姬在世时,并未留下血脉。” 林羡道:“既然帝姬未留下血脉,嬷嬷怎么还问我父母亲族的籍贯?” “我随便问问不行?”老太太一贯高冷。 林羡莞尔:“您高兴就好。” 心中有了猜忌,林羡也问出口:“嬷嬷让我避着雁峡军,是不是因为当今皇后与荣阳帝姬有过龃龉?嬷嬷怕皇后娘娘看到我这张脸有所迁怒?” “荣阳帝姬,当今圣人都要称一声姑姑,帝姬和亲北嫁那年,圣人也不过七八岁,与皇后何来龃龉一说?” “那为何——” 林羡刚起话头,俞嬷嬷就回答了她:“高祖在位之时,淑贵妃先后诞下二女,分别封为荣阳帝姬、明德帝姬,两位帝姬音容颇为相似,后来荣阳帝姬远嫁北周,明德帝姬则被高祖赐婚与谢家长子,也就是诚王的老师谢安谢太傅。” ……谢安。 林羡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不多时就记起来,那次村里来的虎贲营人马,那个副都统好像是太傅之孙。 “明德帝姬生有一女,嫁与其父谢安的门生李容胤,也就是浔阳郡夫人,我曾在宫宴上有幸得见,生得与明德帝姬一般模样。” 俞嬷嬷说着,看了林羡一眼:“世上千千万万人,难免有容貌相近的,只是,一个农妇生得像皇族后裔,若入了那心胸狭隘者的眼,等待你的,只有一个下场。” 林羡听懂老太太的话外音:“嬷嬷是想告诉我,皇后娘娘不是个能容人的?” 俞嬷嬷:“……” 随后,老太太警告:“妄议皇族,其罪当诛!” 林羡乖觉道:“这话我只跟嬷嬷说一说,换做旁人,我自是谨言慎行。” 俞嬷嬷听了眉头舒展:“你心里有数,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林羡从主屋出来,沈大毛就丢下棍棒跑了过来。 他看了看主屋门前的棉帷,才问林羡:“怎么在里面这么久?” “我跟嬷嬷借了两本书。”林羡见他额头有汗,替他擦掉:“以后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教你跟二毛识字。” 沈大毛想到什么,仰头问:“那加减乘除还学吗?” 林羡看出孩子对数学很感兴趣,也有了一丝为人师的成就感,“只要你还想学,日后我都会教你。” “那我想学。”沈大毛道。 再上进的孩子,一口也吃不成胖子。 要想把数理化融会贯通,理解能力十分重要。 这也是林羡坚持送孩子去学堂的原因。 古文诗经,是她不能教的东西。 得知入睡前还要识字,沈二毛愁得薅头发,一爬到炕上,他就捂着肚皮装病,被娘一问,立即哼哧:“可能是鸡肉吃得太多,娘,我得先睡觉了。” 说着话,也扯过被子盖身上。 林羡看他面色红润,耐心地询问:“要不我给你扎两针?” 正玩鲁班球的沈三毛抬头:“为什么扎针?” “我听说,小孩子吃撑,只要往他肚皮上扎两针,肚皮漏气就会瘪下去,也就不难受。” “那三毛帮娘拿针。” 小家伙说着,跑到矮桌旁。 沈二毛见弟弟把针线箩端给娘,随后娘真取出一根细针,吓得一骨碌地爬起来,贴着墙根道:“我,我现在不难受了。” “真的?” 瞧着娘一脸和颜悦色,他忙不迭点头。 生怕慢了,那针就扎他肚皮上。 林羡先教孩子的,是壹到万亿的数字大写。 因着沈大毛已学会这些,只有沈二毛坐在矮桌旁被林羡盯着认字,至于沈大毛,正趴在炕尾做算术题。 一晚上,林羡只教了沈二毛五个数字。 饶是如此,小家伙捧着脑袋,也学得晕头转向。 孩子的学习进度慢,林羡并未催促,依旧按部就班地教导。 发现自己认错字娘也不曾骂人,原先惴惴不安的沈二毛放松下来,等娘出去打热水,也不偷懒,凑到哥哥身边,叫哥哥再教自己。 虽然第二天不用摆摊,林羡还是外出了一趟。 她去的是回春堂。 百草堂是县城唯一的医馆。 流民有个头痛脑热,只能去百草堂。 先不说她与窦家本就有往来,如今芳姐儿也在回春堂,倘若真有流民身染恶疾,与百草堂一街之隔的回春堂,怕是难以幸免。 回春堂,窦夫人正在柜台前算账。 看到撸下头巾的林羡,窦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迎上来:“芳姐儿在后头,跟八角一块磨药呢。” 林羡也笑:“我来配几味药,顺带看芳姐儿。” 得知林羡要配板蓝根、马勃还有玄参,窦夫人马上唤来八角。 去后院见芳姐儿的时候,林羡又与窦夫人攀谈:“我听说,前日下午,百草堂收了两个发高热的流民?” “确实有这么回事。”窦夫人没隐瞒:“说是吃坏东西,昨天晚上,其中一人退了热,今早已经离开百草堂。” 第123章 我和二毛谁更像爹爹 “腹泻呕吐也止了?” 窦夫人颔首:“想来是好转了,方才百草堂的学徒还在街边说这事,就是另一个腹泻比较严重,还得在医馆待两天。” 院子里,芳姐儿正在捣药。 离开下塘村后,小丫头脸上终于长肉。 瞧见窦夫人身边的林羡,放下杵臼就跑过来:“大姐,你怎么又来了?” “不希望我来看你?”林羡笑问,也注意到芳姐儿换了身新衣裳,应该是窦夫人给她添置的。 芳姐儿忙摇头,脸上挂着笑:“我喜欢大姐来看我。” 留下姐妹俩说话,窦夫人先回前头。 林羡被芳姐儿拉着坐到长凳上,芳姐儿开口说:“大前天,我有去百草堂偷偷看我娘。” 裴氏再不好,依然是生养芳姐儿的母亲。 芳姐儿躲在暗处看望受伤的裴氏,也是人之常情。 倘若她还是原身,与王杏花的母女关系也不可能说断就断。 “还好大姐你那日没来接我娘。”芳姐儿话里带侥幸:“我娘她晌午叫学徒去买了一碗酥鱼面,还让大夫给她配了五帖补药。” 这些东西,裴氏都是赊账的。 只等林羡来做冤大头。 未曾想,林羡更狠,丢下她就回了村。 折腾到最后,裴氏不但没占成便宜,还自掏腰包付诊金。 即便退掉补药,也花了近半两。 至于面钱,裴氏直接赖掉,为此与学徒吵了起来,可以说不欢而散。 裴氏不像王杏花会撒泼,却也是个精明人,吃了这么个闷亏,自然得找林羡算账。 只是,林羡带着孩子来了县城,裴氏上门也找不到人。 看芳姐儿在窦家一切都好,林羡便不再久留。 回到前院,林羡又望向对面的百草堂。 不比回春堂的门可罗雀,百草堂时有病患进出,三五学徒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一个老者被儿子搀扶着从百草堂里出来。 林羡认出了对方。 正是昨日码头上晕厥的那位。 老者体态孱弱,偶有咳嗽,精神状态却不错,非身患恶疾之兆,更像是寻常的支气管炎患者。 然而,林羡离开前,还是向窦夫人要来一张纸,用记账的狼毫在纸上画了口罩的形状。 “这是?”窦夫人面露疑惑。 林羡把纸交予她:“此物名为口罩,近日天气转冷,高热、咳嗽、流涕症状多发,要是家中有多余布料,夫人不妨叫芳姐儿做几只口罩,每日药铺开门,夫人与八角不妨用口罩遮掩口鼻,以免染上伤寒。” 伤寒,窦夫人是知道的。 一旦染上此疾,没有两三个月好不了。 更有甚者,还会因此丧命。 窦夫人亲眼见过林羡治小儿惊风,又听儿子说,这位林先生能治溃烂之伤,连惠民药局的李管事都夸赞过林先生,医术高明与否,不言而喻。 现下林羡这般交代,窦夫人自是不敢轻怠。 “先生放心,回头我就让芳姐儿去做。” 回春堂就在东市。 林羡回梧桐巷的路上,瞧见街尾有人在卖板栗。 靖阳县不是北地,粮食也非北方品种,类似板栗、红薯这些,不像大米、黄豆容易储存,时间一长,不是烂掉就是生虫。 蹲到摊位前,林羡就发现,这些板栗不是近日采摘的。 有的板栗脱水严重。 再一细想,也就释然了。 如今粮价上涨,倘若板栗好贮藏,也不会出现在集市上。 那小贩看她似乎想买,招揽道:“现在什么都涨价,粮铺里,地瓜已经卖二十文一斤,我这板栗只卖十五文一斤,可是良心价。” 林羡未言语,径直起身。 小贩见她要走,咬了咬牙说:“我就这么一袋板栗,一共四十六斤,你要全部买了,我算你十二文一斤!” “这四十六斤里,怕是有二十斤是坏的板栗。” 看出小贩打算糊弄自己,林羡也戳穿对方:“而且这些板栗,水分流失厉害,口感大不如前,我买这袋板栗,还不如去粮铺称十五斤地瓜来得划算。” 小贩:“……” 还以为小姑娘好哄骗,结果遇上硬茬。 林羡挑中一颗板栗,壳剥开,里面已经泛黑,与小贩剥好摆在摊上的好板栗形成对比。 不等林羡开口,小贩就先发制人:“你不买就算,少挡人生意。” 说完,蹲着两手抄袖,不想再搭理林羡。 “这样吧。” 林羡看小贩袄子打着补丁,于是开口:“我家中刚好买了五十斤地瓜,我拿十八斤跟你换这袋板栗。” 小贩闻言,掀眸打量她。 “我家里有六口人,十八斤是我能给出的最高价。”林羡又道:“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话落,提步欲走。 “你等一下!”小贩伸手挽留。 林羡回头,小贩讨价:“二十五斤地瓜,这些板栗都给你。” 见林羡又准备走,他忙改口:“二十三斤,不能再少!” “二十斤。”林羡道。 小贩看她态度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踌躇半刻,还是同意了这桩买卖:“二十斤就二十斤,不过你的地瓜,必须是好的!” 今早上,他本打算把板栗卖给粮铺。 结果掌柜看出板栗不新鲜,直接把他给扫地出门了。 他在路旁蹲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个买家,自是不敢再错失机会。 让小贩等着,林羡回去取了地瓜。 因着南边闹饥荒,如今梧桐巷内的菜摊寥寥无几。 给林羡开院门的是沈大毛。 这会儿,几个孩子在院里玩过家家。 林羡留意到沈大毛右腮突起,嘴里含着东西,被她一问,小家伙实话实说:“是嬷嬷给的花生糖。” 顿了顿,他补充道:“嬷嬷看着有点凶,其实人不错。” 沈大毛跟着林羡进偏屋:“刚才嬷嬷还问我,我和二毛谁更像爹爹。” 见孩子那点活泼终于又回来,林羡也放了心:“那你怎么回的?” “我就说,我的嘴巴鼻子像爹爹,二毛的眼睛眉毛像爹爹。”小家伙说着,发现娘拎起一小袋地瓜往外走,追着问:“这些地瓜是要送人?” 林羡勾起唇角:“跟人换粮,回头给你们做栗子饼吃。” 第124章 三毛帮娘尝饼 二十斤地瓜,换四十几斤板栗。 哪怕板栗不够新鲜,这价压得也有些低。 然而,正值粮食紧缺的节骨眼上,林羡也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一旦她表现得过于大方,就会成为某些人眼里的肥羊。 林羡换了板栗回来,几个孩子已经在门口翘首以盼。 一进门,沈二毛就追问啥时候做板栗饼。 他长到五岁,还没吃过板栗饼。 其实,娘做的东西,他很多都没吃过。 瞧见虎憨的孩子馋得摸肚皮,林羡心里觉得好笑,往井边的木盆里倒了一堆板栗,“你们剥好这些板栗就做。” 家里四个孩子,可是一股不小的劳动力。 林羡果断利用了一把。 洗好板栗,林羡放锅里煮了一刻钟,再倒回木盆里。 等板栗不再烫手,她把四五斤板栗端去院中。 几个孩子头碰头剥板栗的时候,林羡也舀了些小麦粉回灶屋。 因为不好去西市摆摊,她打算做些吃食卖给街上糕点铺。 这样一来,不必与客人直接接触,也能多一项进账。 林羡做好午饭,孩子们已经剥出一盆板栗。 考虑到下午还有不少活,林羡只做了一锅白菜猪肉炖粉皮,外加两大碗蒸地瓜。 原本想让沈大毛端一份饭菜去主屋,林羡刚盛好一小碗白菜猪肉炖粉皮,攀着灶台的沈大毛忽然扭头瞅外面:“我好像看到嬷嬷了。” 林羡闻言,走去灶屋门口一瞧。 老太太果然坐在檐下,手里还拿着一本《礼记》。 林羡挽唇浅笑:“既然嬷嬷已经出来,那就跟我们一起用饭吧。” 俞嬷嬷神态矜持地瞥她一眼。 “娘晌午做了白菜猪肉炖粉皮。”沈二毛不再蹲着剥板栗,跑到俞嬷嬷面前,忍不住炫耀:“过会儿,娘还要做栗子饼,然后,晚上再煮一锅油渣芋头羹,就着栗子饼吃,肯定特别香!” 林羡的厨艺如何,俞嬷嬷自是一清二楚。 自己在屋里闻到的肉香,与沈二毛说的猪肉炖粉皮一对上。 单凭一个‘炖’字,已经道尽鲜味。 想起昨日早上那碗酸辣粉,还有今晚上的油渣芋头羹,俞嬷嬷难免意动,嘴上依旧不让:“板栗肉干,做出来的饼怕是能噎死人。” 板栗饼干不干,这个沈二毛就不知道了。 因为他还没吃到板栗饼。 挠着耳朵,小家伙为难地看娘。 “嬷嬷说得没错。”林羡含笑道:“板栗陷和得不好,的确噎喉咙,晚些我先烙两个饼,嬷嬷给我尝尝好不好。” 俞嬷嬷眼梢余光落她身上,把书放躺椅上,人也站了起来:“我未时要午歇,卯时初再送来。” 说完,径直进灶屋。 俞嬷嬷一离开,沈二毛就出声道:“嬷嬷故意说娘做的饼不好,就是想骗栗子饼吃!” 跨过门槛,一个趔趄的老太太:“……” 沈大毛立即跑出来,小手捂住弟弟的嘴:“再瞎说,晚上吃栗子饼,没你的份!” 一拿吃的威胁,沈二毛立即变老实。 不过,小家伙心里有点委屈。 明明他说的是实话嘛。 洗手的时候,哥哥悄悄告诉他,不能当面说嬷嬷嘴馋,嬷嬷年纪大了,脸皮薄,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沈二毛似懂非懂,也与哥哥咬耳朵:“那等一下,我让着嬷嬷,不和她抢粉皮吃。” 一锅白菜猪肉炖粉皮,盛了满满两大碗。 哪怕肉片不多,几个孩子依旧吃得心满意足。 午饭后,孩子继续剥板栗,林羡则开始挑没烂的板栗肉。 选出一淘箩板栗肉,倒在一块洗干净的粗布上,裹严实之后,用擀面杖来回碾细板栗肉。 因板栗肉微甜,林羡只加少许饴糖。 她之所以选中板栗做糕点,也是看中做板栗饼无需太多饴糖和面粉。 准备好馅团,盆里的面团也醒了。 林羡还是用做手抓饼的方式来做板栗饼的皮子,一张皮子,反复按开抹油卷起再按开,包入板栗肉馅,揉成圆圆一团,瞧着就喜庆。 四个孩子围住方桌,盯着林羡沾面粉的双手错不开眼。 林羡也不驱赶。 对孩子来说,围观大人做吃食,何尝不是乐趣。 所以,她一边给面团抹油,一边讲解:“这样做出来的皮子,烙熟以后,一口咬下去,边缘酥酥的,也不容易噎到。” “三毛帮娘尝饼。”沈三毛舔嘴巴。 这套说辞,俨然是学了俞嬷嬷。 林羡先做了四个栗子饼。 巴掌大的栗子饼,被煎得又软又脆。 一出锅,林羡拿刀将其中两个切成八块,给孩子分好,这才用小碗盛了一个栗子饼端去主屋。 俞嬷嬷看清碗里几个饼,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林羡只好解释:“现在吃太多,晚饭就会吃不下,而且,栗子食太多,不利于肠道通畅。” 难得地,老太太没跟她拌嘴。 林羡自己也尝了饼,确认口感没问题,为防止孩子憨吃,晚饭除去一锅油渣芋头羹,只做了十个板栗饼。 至于卖给糕点铺的栗子饼,林羡次日一早起来才做。 临近晌午,林羡也做好五斤板栗饼。 沈大毛见她又要外出,不再扮官老爷去捉另外几个小毛贼,拎着木棍想跟着一起去。 林羡怕他再像前日那样跑出去,干脆答应带着他。 可以出门了,小家伙立即回屋取来口罩。 林羡给他系上口罩带,孩子半张脸被裹严实,只露出一双乌溜的眼睛,一段时间养下来,仨兄弟蜡黄的皮肤变白了不少。 瞧着沈大毛被冻红的耳朵,林羡也想起现代毛茸茸的耳罩。 不想孩子生冻疮,有必要做些耳罩。 经过澜记,林羡没进去。 她带着沈大毛去的是东市另一家糕点铺。 虽然不如澜记名气大,因为糕点定价略低于澜记,平日里,颇受城里的夫人小姐欢迎。 林羡右手挎竹篮,左手牵着孩子,当她踏入糕点铺,立即有伙计热情地询问:“夫人是想买零嘴还是糕点?” 比起澜记,这里的伙计显然更有礼数。 林羡也没拐弯抹角:“我有些现做的糕点想转卖,敢问小哥,掌柜的可在?” 第125章 卖栗子饼 正规的糕点铺子,都有专门做糕点的师傅。 通常情况下,不会收外面的糕点。 然而,伙计瞧着眼前这位面容清丽的年轻妇人,说不出断然回绝的话。 尽管对方的着装普通,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但迎上对方磊落的眉眼,教他不敢怠慢。 林羡却猜到几分:“贵铺是不收外边的糕点?” “不瞒夫人,咱们铺子有请师傅,糕点都是师傅盯着做的。” 林羡听懂伙计的弦外音。 怕外面糕点偷工减料,也怕食材不干净。 当着伙计的面,林羡掀开竹篮上的布,“这些栗子饼是我早上现做的,用的栗子肉、白面还有饴糖。” 一个个酥黄的板栗饼,整齐地叠放在竹篮里,干净得很。 伙计也闻到陌生的淡淡饼香。 林羡来之前,特意把一个板栗饼切成了七八块。 这会儿,她取了一块递给伙计。 伙计伸手接过,发现栗子饼还带有余热,饼皮酥脆剔透,里面碾碎的栗子肉糯黄,不带一丝沉色,说明用来做馅的都是好栗子。 咬上一口,饼馅松软,不粘牙,也不噎喉。 最重要的一点,真的好吃。 板栗不是稀罕物,然而,从未有糕点师傅拿板栗肉做饼馅。 虽然吴记不能收这些栗子饼,伙计却已经想买几个:“夫人不如在外面租个摊位,这饼的味道不错,想卖掉不是难事。” 林羡找上糕点铺子,就是不准备去街上。 柜台后,不见主事的掌柜。 倘若这些板栗饼不能卖给吴记,转手给街上卖蒸糕的小摊,确实还不如她自己在梧桐巷的家门口摆个摊。 至于澜记,从未在林羡的考虑中。 她选吴记有自己的深意。 天气越来越冷,又有流民不断北上,囤着几百斤粮食,虽然不至于饿死,却也必须做二手准备。 这些栗子饼,便是她的敲门砖。 林羡又道:“还请小哥替我给掌柜的传个话,掌柜的看过栗子饼,如果说不行,我就自己去租摊卖。” 沈大毛看出卖饼不顺利,适时地帮腔:“这个栗子肉,是我跟弟弟今早起来剥的。” 有俞嬷嬷的叮嘱在前,踏进糕点铺,林羡也没让孩子摘口罩。 沈大毛一开口,伙计就把注意力转向了他。 孩子身上虽不是绫罗绸缎,但胜在从头到脚都很整洁。 一块脸巾遮住口鼻,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你,有些单薄的小身板,脖子也有些细,这叫上个月刚得子的伙计心头一软。 “掌柜和管事在后头说话。” 他终于松口:“你们在这里等会儿,我去问问。” 话落,身后的帷布也被掀起来。 两个中年男子鱼贯而出。 伙计见状,上前与那位面善的微胖男子道:“掌柜的,这位夫人做了一种叫栗子饼的糕点,想卖给咱们吴记。” 林羡没想到自己在这里还能遇到熟人。 与掌柜一道出来的,正是曾经买过熟食的周管事。 周管事瞧见林羡也是一愣,显然还记得她。 掌柜听了伙计的禀报,并未出言驱赶,只是婉拒:“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吴记和澜记一样,糕点都是自家后院师傅做的,不在外面收货。” 刚说完,伙计就与他耳语:“那栗子饼我尝了,一点不比澜记的龙须酥差。” 刘掌柜不由得扭头看他。 龙须酥,可是澜记的招牌点心。 伙计建议:“您要是不信,可以先尝一尝。” 吴记与澜记的糕点,一直是跟风临沂城的明霞斋。 澜记至少还从临沂城请了一位师傅,但吴记的糕点师,却是土生土长的靖阳县人。 吴记的糕点价低,就是因为不用供养大师傅。 但糕点口味总比澜记差一些。 久而久之,富贵人家买糕点的首选,便是去澜记。 栗子饼,刘掌柜闻所未闻。 见伙计信誓旦旦,正打算讨要一小块试尝,旁边周管事先开口:“旁人的糕点,吴记自是不收,不过姑娘与我家老爷做过生意,不可一概而论。” 刘掌柜讶异:“周管事认识这位夫人?” 周管事含笑摸着短须,未否认。 既然能走关系,对林羡而言,何乐而不为呢。 她脸上也挂起浅笑:“只能说,我与周管事的主家有缘。” 周管事收栗子饼,是想卖林羡一个人情。 哪怕老爷在临沂城回不来,几百文钱的小事,他还是能够做主。 然而,当他尝到栗子饼,想法彻底发生了变化。 这是和芝麻馅饼截然不同的口感。 饼皮酥脆,馅更是细腻带甜。 好吃是其次。 更重要的一点,这饼市面上还买不到! 周管事捏着饼望向林羡。 他的心情不亚于在巷子里找到熟食摊那次,“林姑娘,这个板栗饼真是你自己做的?” 林羡点了头,随后又问:“可是这饼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周管事的态度越发和善:“这饼味道着实好!” 林羡给板栗饼定的是两百文一斤。 五斤就是一两银子。 原以为周管事会多少还个价,结果对方想也不想就答应,还主动告知:“这板栗饼吴记卖二百五十文一斤,与龙须酥一个价,如若林姑娘不嫌弃,往后板栗饼可都拿来吴记。” 这是想与她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比起程家少爷,这位周管事无疑是厚道人。 林羡自然也不会过河拆桥。 得到‘在靖阳县,栗子饼只供吴记’的承诺,周管事笑弯眉眼,特地叫伙计称了半斤蜜枣赠给孩子。 沈大毛凭白得了包蜜枣,不用林羡吩咐,他就像模像样地作揖致谢。 留了个地址,林羡带着孩子告辞。 路上,沈大毛含了颗蜜枣,又取一颗喂林羡。 至于剩下的蜜枣。 他把油纸重新叠好,塞回怀里。 这些得和其他人一起吃。 第126章 机缘 目送林羡母子离去,刘掌柜才发问:“这种栗子饼做法并不难,章师傅稍一琢磨就能做出来,周先生何必舍近而求远?” 即便粮价上涨,板栗也不过二十文钱一斤。 白面虽贵,一斤栗子饼用不到五两,顶多二十五文钱。 刘掌柜暗暗地算过,那位夫人把栗子饼转卖给吴记,每斤差不多赚一百文,而吴记卖这些饼,只有五十文的利润。 倘若吴记的师傅自己做板栗饼,可以省下一笔中间差价。 周管事却道:“你觉得章师傅能做出一样的饼?” 刘掌柜微微一怔,看了眼被伙计摆出来售卖的栗子饼,答得中肯:“这栗子饼味道确实比别的馅饼好,只不过,做法并无区别,卖二百五十文一斤,怕是有些虚高。” 这桩买卖,是周先生定下的。 但吴记却是他在掌事。 高价收入的栗子饼,如果卖得不好,是触他霉头。 就像没听出刘掌柜话里的不赞同,周管事拿起一个芝麻馅饼,从中间拗开,又取一个板栗饼,同样拗成两半。 然后,他让刘掌柜自己去瞧两种饼的饼皮。 方才刘掌柜品尝栗子饼,也尝出栗子饼的饼皮酥脆。 这会儿,两种饼被放到他手上,饼皮的差异也越发明显。 芝麻馅饼的饼皮不仅厚,还硬邦邦的。 栗子饼的饼皮却不然。 一层又一层,瞧着薄如蝉翼。 “栗子馅是不值二百文钱。”周管事说着,点了点板栗饼的饼皮:“但这种饼皮,即便是明霞斋的梁师傅也做不出来。” 况且对方做的板栗馅,味道也不差。 如果老爷在这里,恐怕早就请那位林姑娘做吴记的师傅。 毕竟林姑娘的猪下水熟食,已经让老爷大开眼界。 对方被程家少爷逼得公开做熟食方子的事,周管事也有耳闻,今日对方找上吴记,而非澜记,何尝不是程家丢失的机缘? 这样想着,周管事又摸短须。 随后他叫伙计拿来油纸,两个板栗饼一包,包了十份。 “这包你送去县衙。”周管事将绑好绳的油纸包一个个放伙计怀里,一边嘱咐:“就说吴记今天刚出的栗子饼,请县令夫人品鉴一二,……还有这包,你送去张财主家给芳姨太。” 待伙计离去,周管事又与刘掌柜说:“你拿上一斤栗子饼去永泰酒楼,让那边的掌柜把饼切块装碟,送给那些包厢里的食客。” “再送出去一斤饼,铺子里就不剩多少了。” 刘掌柜提醒。 周管事却捋须笑:“剩得少才说明栗子饼卖得俏,还有想买的,只好请他们明日再来。” …… 林羡与沈大毛回到梧桐巷,恰好遇上木材行来送东西。 除去一张木板床,林羡还定制了几块木板。 她不擅长书法,想教孩子只能用硬笔。 下午,林羡拿大漆做了两块黑板。 至于粉笔,先前家里盖房子,她在运来的石头里发现两块白垩,敲碎后,用柴刀削了几支笔,这次也带来了县城。 木板上的涂料还没干透,吴记的伙计就来了梧桐巷。 “周管事让我问夫人,今天可否再做十斤栗子饼?” 伙计呼吸不稳,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林羡挑眉:“那五斤卖完了?” “不仅卖完了,还倒欠出去六斤。” 伙计边抬袖擦汗边说:“本来不该来催促夫人,实在是没法子,县令夫人要了两斤,派来的嬷嬷还坐在铺子里,等着我去回话呢!” 林羡看了日头,现在差不多下午两点。 “这样吧。”林羡与伙计商量:“十斤栗子饼怕是来不及,申时三刻,你再来,我给你六斤栗子饼。” “好。”伙计忙点头。 伙计一走,林羡就开始做栗子饼。 本在围观黑板的几个孩子,又被拉来剥板栗壳。 林羡揉面团的时候,俞嬷嬷拎着茶壶进来,见灶台被她占用,嘴角微微下撇。 林羡道:“嬷嬷是要烧水?” 老太太没理人,径直看向那张方桌。 发现桌上没放茶壶的空地儿,俞嬷嬷刚把脸拉长,林羡就问:“现在嬷嬷可有空闲?” 俞嬷嬷闻言,掀眼看她。 林羡莞尔:“我这边做饼一个人忙不过来,要是嬷嬷无事,可以留下帮我包馅。” 倒是个自说自话的。 俞嬷嬷正想臊这丫头几句,又听林羡叮嘱:“包馅前,嬷嬷记得洗手。” “……” 没等到老太太接话,林羡抬起头:“嬷嬷还有事?” 俞嬷嬷抿嘴。 瞧着林羡一脸关心,到嘴边的讥诮终究没出口。 申时三刻,伙计准时来取栗子饼。 林羡把六斤饼交给他,伙计离开前又道:“周管事请夫人明日再做二十斤栗子饼。” 家里的板栗,只剩二十来斤。 其中还包括坏掉的。 所以,林羡没应承伙计:“明天最多做十三斤。” 伙计拎着竹篮,脸上流露出失望:“今日定下的就有八斤,夫人这个数,怕是卖不到明日晌午。” 林羡又泼一盆冷水:“我说的十三斤,是晌午出七斤,傍晚再出六斤。” 这一下,伙计真着急了。 照这个速度,怕是要怨声载道。 有的客人脾气不好,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然而林羡不松口,伙计也没办法。 翌日傍晚,林羡把做好的饼交给伙计,半个时辰后,院门再次被叩响。 这次来的是周管事本人。 林羡刚把人迎进门,周管事就朝她作深揖:“还请姑娘把栗子饼的做法卖与吴记!” 第127章 未来顶梁柱 吴记想掌握栗子饼的制作方法,是迟早的事情。 早前林羡逛过两次澜记,特地看过铺子里的烧饼还有酥饼,无一不是把发酵后的面团擀开,抹上馅料,再将面皮卷起来切成小段,然后,把小段两头捏住收口揉成饼状,刷上一层油,酥饼的半成品也就出来了。 林羡的板栗饼却未沿袭这种做法。 她把栗子饼的饼皮,做成了变相的手抓饼。 而手抓饼是她那个世界、明末清初才在台湾出现的小吃。 像吴记这类铺子,必然懂营销策略。 所以,林羡以高价把栗子饼转给吴记,从未担心吴记会卖不出去。 澜记生意兴隆,足以说明靖阳县不缺大户人家。 昨天下午,吴记伙计火急火燎地来梧桐巷,林羡就料到,栗子饼在吴记会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 林羡也料着吴记的掌柜早晚会亲自上门。 但她没想到,来的会是周管事。 还是隔日就上门来。 能做生意的大多都是人精。 她以为吴记会让自己的糕点师傅先琢磨饼皮做法,过个七八天,实在做不出来,主家才会让刘掌柜来找她谈饼皮的买卖。 瞧着周管事作揖,林羡往旁边避半步:“不过是一些栗子饼,先生何必行此大礼?” 这话谦和,周管事却不敢轻视。 “不瞒姑娘,栗子饼一日供应十三斤,怕是远远不够。” 柴房里,沈大毛正教长柱除法法则。 因为柴房就在前院,他一抬头就看见周管事,也记得前日在糕点铺、板栗饼就是这人答应收的。 娘还告诉他,这两日做板栗饼赚了差不多五两银子。 让长柱自己做除法算数题,沈大毛跑进灶屋,拖了一根长凳出来。 林羡留意到沈大毛想要招待客人,主动上前接过长凳,放到周管事身旁。 然后,自己又搬来一根长凳。 要谈事,自然得坐着。 林羡与周管事坐下,沈大毛也爬到长凳上。 小家伙跟她并肩坐到一起。 周管事看孩子眉清目秀,寒暄道:“这是那日跟姑娘一起去吴记的小公子吧?” “是。”林羡轻勾唇角,一边摸着孩子后脑勺:“我夫君去得早,将来就靠这孩子带着他俩弟弟光耀门楣。” 也就是说,这孩子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 听懂林羡的言外意,周管事提栗子饼的买卖不再避着孩子:“林娘子做的板栗饼,与寻常酥饼大不相同,不说吴记,就是永泰酒楼那边,也打算卖这道点心,这样一来,十三斤板栗饼,实在是杯水车薪。” 得知林羡寡居,周管事就改了称呼。 一声姑娘,已然不合适。 “先生的主家,是真打算买栗子饼的制作方法?” 周管事听到林娘子这样问,就知道自己这趟没白来:“我家老爷娘子见过的,上回娘子做的熟食,老爷他是赞不绝口,若非被困临沂城,早就来梧桐巷与娘子谈熟食的买卖。” 也是他家老爷倒霉,遇上雁峡关封道。 要不然,有程家少爷什么事。 林羡又道:“即便我开价一千两,先生也能替主家答应这桩买卖?” 第128章 黄花菜凉 一千两银子,在乡间,可买百亩良田。 就是在临沂城,也能买到一座三进的宅院。 寻常农户,劳作一辈子,怕是都挣不到一千两银子。 听到林羡这么‘狮子大开口’,周管事非但没打退堂鼓,反倒心头一松,只有开了价,表明这桩生意才能继续谈下去。 只不过,一千两银子,比他估算的高了一倍。 换做是五百两,或许他还能做主。 “林娘子,”周管事稍作沉吟,如实说:“吴记的糕点师傅,一个月拿三两银子,如若林娘子不嫌弃,某愿代主家以每年百两银子聘请娘子入吴记。” 每年一百两,每个月差不多八两银子。 在心里算出这个数字,沈大毛侧头望向林羡。 虽然林羡不清楚糕点师傅的工钱,但周管事不是蠢人,想说动她,开出的薪酬,必然是比着澜记那边师傅来的。 “倘若林娘子肯来吴记,某定叮嘱闲杂人等避让,不让他们打扰娘子的清净。” 这是在向她保证,绝不叫人背后偷师。 然而,林羡依旧没答应:“先生不会不知道,板栗收成在夏末,贮存得再好,也放不了一年。” 也就是说,板栗饼只能做一季。 一旦她被吴记聘了去,没板栗的时节,难道还能干坐着? 除非脸皮够厚。 否则,留给她的,只有两个选择。 不是继续钻研新糕点,就是给其他师傅搭把手。 林羡的婉拒,周管事不是没听出来。 但他并未放弃,话锋一转:“某听闻西市的麻辣烫摊也是娘子摆的?” “是我。”林羡点头。 “某跟着老爷多年,也了解一些生意上的门道。” 见林羡没打断,周管事才又继续说:“娘子刚开张,又是新鲜吃食,自然吃客欢迎,只是,日子一久,遇上那财大气粗的有样学样,必然影响娘子的生意,娘子又是寡居,家中尚有幼儿需照料,一年到头,虽说能挣个温饱,却也难免艰辛。” 周管事这番分析,林羡知道不是危言耸听。 以她目前的人力财力,卖麻辣烫不可能发家致富。 如今南边又闹饥荒。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靖阳县会发生什么。 如果她答应周管事,今日就可得到一百两银子。 这笔银子够她与孩子暂时傍身。 至于坏处,就是她给吴记打一年的工。 要是她长居于靖阳县,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先生好意我心领了。” 林羡终于接话:“只是先生也说了,我家中孩子年幼,离不开大人,吴记的糕点师傅,实在无法胜任,至于吴记的栗子饼,还像咱们约好的那样,我每日做好,伙计上门来取。” 话落,也站起来。 周管事见林羡这送客的架势,显然不满意他的条件,只好道:“不怕娘子见笑,一千两银子,这个数目,不是某能做主的。” “那要不,等先生的主家来靖阳县,咱们再谈?” 周管事:“……” 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