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浮沉启示录》 第一章:梅岭西苑 我推开朱门,迎面而来是一个偌大的池塘,池塘边上有三栋小楼,中间那栋楼的下面有几个少妇听到门扉的声响,朝着我看了过来。 她们确是风情万种的绝色美女,只是已是已婚的装扮,少女的天真无邪与单纯懵懂在她们身上已消逝殆尽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先削去你性格的棱角,再荡去你青春的美丽,无疑她们尚且属于前者。 她们认得我,正如我也认得她们一样,她们似乎好久没有见到过男人一样,我尚未走进,她们便纷纷围拢了上来,七八只手在我身上来回摩挲。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们的手更加有些肆无忌惮,我不得不逃离开去,哪知刚跑出几步,旁边的两栋楼陆续又走出十多个少女,一个个指指点点抿着嘴偷笑,嬉笑声中却仍是让出一条道来。 我狼狈地逃窜着,冷不防前面闪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白袍玉面,脸上挂着吟吟笑意:“梅庄主在书房恭候大驾,请。” 不得不说“梅林西苑”我曾经来过几次,但每次看到的景致却不大相同,梅又夕是个风雅之士,成天琢磨着如何将梅林山庄装扮得更为清隽别致,卓尔不群。 我随着这位年轻人穿过两道溪流一座拱桥,来到一座竹简筒楼下,楼上的窗户开着,探出一个脑袋来。 这颗脑袋确是有些大,两腮的腻肉几乎将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线。 若不是这颗脑袋发出的声音,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公子,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人的语调似乎是哭丧着脸说的,我抬起头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上了二楼,只见一个硕大身躯的胖子斜身躺在摇椅上,胖乎乎的大手向我招了招,我几乎有些惊诧了...... 原本丰神俊秀,风流倜傥的梅又夕居然变成了一个体态臃肿不堪的大胖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中间必然有一段离奇蹊跷的故事。 梅又夕看着我落座在他身旁,努力睁大双眼,哀叹了一声:“今天请公子过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我微微颔首,听着他把话说完。 “你瞧我这身模样,心中定会觉得奇怪得很。”我只好点点头,眼神中瞬间充满了疑惑。 梅又夕苦笑了一声:“年初的时候,金枪小侯爷找到我,要我和他共探九龙潭......” “九龙潭远在川蜀一带,传闻是西天遭逢贬嫡的九条神龙落水而成,其间深不可测,潭底一座盘龙宫更是神乎其神,我一时好奇心起,便打点好行装与他同行。” 梅又夕思绪似乎回到了过去,两条眉毛微微蹙起,皱起数道深深的褶纹。 “我们两个赶到九龙潭的时候,只看到潭水青绿,四处弥散着蔼蔼白烟,这一潭清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我蹲在潭边,掬起一捧清水略略尝了一口,入口甘饴清爽,味道倒是甜得很。” 他似乎看出我眼神中闪烁着疑问的神色,干咳了一声,继续说: “这时候金枪小侯爷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有十六粒亮橙橙的丸子,小侯爷得意地说这是西域藩国朝贡的避水珠,人若是吞食下一颗,便可以在水底下潜上一天一夜,我猜到他是有备而来,却想不到居然奇货可居,搞来了这么好的东西。” 我已听得有些着迷,不忍打断他的话,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 “小侯爷从背上的行囊里又掏出两身非比寻常的衣衫,早年间便听闻小侯爷为了入海探险,特地让人做了几身鲨鱼皮的衣饰,如今一见之下,果然让人叹服不已。” “不过厄运也自此开始,我们两个一切准备停当,便即翻身入水,潭下水质清冽,向下游了一会,便看见一个丈余宽的洞口在一旁出现,大量的潭水似乎给吸纳过去,我们两个猝不及防,登时给卷了进去,小侯爷一束线镖打出,牢牢地钉进洞壁之上,这才渐渐稳住身形。” “我从小侯爷身边滑过,百忙之中,一只手抓住石壁,五指透入寸许,谁知那石壁长期水流冲刷,变得滑不溜手,我五指指尖忽感吃力不住,身子顿时失控,向着洞里坠去。” 我此时听得津津有味,心中虽有担心,但见梅又夕好端端地在面前半躺着说话,知道此种境遇下他定会逢凶化吉。 梅又夕一通话说下来,有些口干舌燥,旁边的年轻人递上一杯清水,轻轻喂他呷了一口,又替他擦拭了口角。 梅又夕歉然一笑,那年轻人随后端上一壶茶水,亲手斟了一杯放在我身侧的桌几上,打个手势示意:待饮自便。 我眼角余光扫见,客气地点了点头,仍是支起两只耳朵听梅又夕语声传来。 梅又夕闭上双眼,缓缓地说:“我身子失控,向着洞里坠去,便在这时,小侯爷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紧我脚踝,滑落的势头为之一缓,我趁势从靴筒里拔出匕首,一刀插在石壁上,身子这才稳住。” “我和小侯爷四目相望,心想决不能给水流卷了进去,否则再要出来只会难上加难,谁又知道洞里那端又是哪一番凶险境地,不过瞧着水流湍急,似乎九龙潭下另外连接着别处。” “我二人慢慢挪至洞口,相互各自击出一掌,内力激荡之下,身体从洞口倏忽分开,急忙奋力向下划去,下面光线越来越暗,小侯爷游至我身边,将一根薄细的绳索缠在我手腕上,向着前面指了一指。” “我凝睛望去,只见前面豁然开朗,虽然看得不太清楚,却觉得潭底下大了不少,小侯爷在前面游着,我在后面鱼贯相随,那根绳索缠在腕间,两人不致分散。” “这么游了一会,我觉得手腕一紧,顿时身子向下沉去,小侯爷在前面游得飞快,下面已是越来越黑,也不知潜了多深,我只感到身上似乎给人压了一口大锅,饶是我平时修习内功心法颇有所得,这时也不禁有些手足乏力。” “小侯爷的身影已全然不见,若非那根绳索一晃一动,我只怕难以为继便要潜回上面去了。” 梅又夕说到这里,想要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奈何整张脸上横肉叠嶂,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我只好随着那根绳索不停忽上忽下地向前游走,忽然之间看到前面微弱有些光亮,恰在这时,小侯爷侧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向上打了个手势,两只脚一蹬,拖拽着我向上浮起。” “这上升的水道却是越来越窄,渐渐地手脚一个不留意便会触及四面的石壁上,我灵机一动,干脆摸住一面石壁,攀爬几下再借力上浮,如此这般几下便来到小侯爷身后,小侯爷知晓我已赶了上来,双臂用力一划,径直冲至洞口。” “洞口刚刚容得下一人进出,金枪小侯爷跃身出了水面,我也紧随其后从洞口跃出,这才发觉身遭四周竟然是四面环山的一座幽谷。”说到这里,梅又夕顿了顿,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这座幽谷之中居然阡陌纵横,房舍连绵,近处地垄交错成行,远处尚有袅袅炊烟,竟是一处世外桃源的所在。” “这时一个胡须斑白的老者走上前来,未语先深鞠一躬,开口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二位仙踪驾临,盘龙村蓬荜生辉,未克远迎,尚乞恕罪。’小侯爷忙拱手作礼,问道:‘不知此地何处?老丈尊姓大名?还请不吝赐告。’” “那老者哈哈大笑:‘此处盘龙村,只有薛姓一族,别无他姓,老朽名唤薛小六,未知二位高姓,不知从何处而来,要往何处去?’” “小侯爷微有踌躇,我一旁抢过话头:‘在下姓梅,与这位朋友失足落入九龙潭,却不曾想一路冲流至此,实在是唐突之至,若有冒犯之处,望请原宥则个。’” “那老者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此说来,那是天意使然,二位远来是客,既来之则安之,盘龙村多年未有客人莅临,二位请随老朽前去拜见村长,村长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二位贵宾来此做客,心中定是欢喜得很。’言罢便先前引路。” “村中人见有外人走过,无不引颈观望,那白须老者带着我和小侯爷穿过两处阡田,折了一道弯,来到一处木屋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贵客到。’只听屋里有人‘嗯’了一声,屋门打开,走出一个年轻人来。” “这个年轻人剑眉星目,长发披肩,一张雪白的脸颊上难见半点血色,他唇角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显得愈加明显,我和小侯爷一见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我听到此处,不禁惊呼出口:“似花非花人依旧,一剑如虹楚无忧......” 梅又夕干笑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错,燕公子与无忧公子神交多年,当年无忧公子如黄鹤西去杳无踪迹,人人皆以为楚无忧其人遁世归隐,却不想在盘龙村见到,只是......他容貌虽未改变,却露出一副慵倦病态,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无忧公子神态颓丧,宛如不识得我俩一般,居然微微躬身说:‘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二位贵客别来无恙否?’他语音语调和昔年殊无二样,却有些有气无力。” “那白须老者上前一步,笑着说:‘这位便是盘龙村的大当家无忧公子,近来微恙在身,短了些精神,二位尊客莫要见怪。’我和金枪小侯爷对视一眼,心中均觉得有些讶异,但神情之间不露半分异样神色,纷纷上前施礼作揖,客套一番。” “那白须老者捋须笑了笑:‘今日恰逢盘龙村岁祭之期,二位因缘际会,平添光彩,如若不弃,便请二位一同参加本村一年一度的盛会如何?’小侯爷拱手道:‘幸甚何如,如此便叨扰了。’我一听之下便知晓小侯爷欲要探一探盘龙村的虚实,也跟着拱手示谢。” “无忧公子未待说话,那白须老者双掌一击,登时四面八方涌来一群少女,一个个穿戴得花枝招展,再细看面庞,却实在不敢恭维,有的面露痴呆之相,有的吊眉竖眼,嘴角歪斜。” 梅又夕说到这里,细小的眼缝里透出一丝无奈与哀伤: “原来盘龙村数代人群居于此,百年之内几乎不见外人,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原是给村里的青年男女牵线搭媒而设,我与小侯爷初来乍到,自然不知,还真以为是祭祀祖先的盛会......” 他又再苦笑一声:“这盘龙村如同一颗钻石镶嵌在群谷中间,正中之间是一个偌大的空旷地,我们一行四人赶至之时,只见地上四处摆满宴席,中间的场地上一群少女正在翩翩起舞,远看着个个身姿曼妙,争奇斗艳,长袖飘荡之处,仪态娉婷,待到近处,简直让人不忍卒睹,不愿再看。” “那群面容奇丑的少女们正中一个蒙着黑纱的女子身材妖娆,舞姿销魂。” “我一见之下顿时觉得这般绝色美人当真是天上有,人间无啊......”梅又夕眼神之中透出一线异样的光芒,似乎沉浸其中。 过了良久,才叹息一声,缓声说:“单是那一抹眼神,我便已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她面纱下的脸庞隐隐约约地现出娇美无限的轮廓,我呆呆地看着,早已无法挪动半步。” “这时耳畔传来小侯爷一声轻叹:‘可笑我自诩一生阅人无数,却终不过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这女子倾国倾城,天姿绝代,若非是仙子谪落凡尘,便是王妃遗失人间......’他边说边快步上前,越过那群丑女,伸出一只手去牵那女子的玉臂皓腕......” “那女子面上轻纱荡漾,腰肢柔若无骨,一个轻拧已躲过金枪小侯爷手臂,双眼之中闪烁着似嗔似怒的神色,轻轻抬起一脚踢向小侯爷胸口,小侯爷立时变掌为爪,反手向着她脚踝抓去。” “谁知那女子反应极是机敏,上身向前探出,一双葇夷纤纤十指径直向着小侯爷脸上戳来,小侯爷微微一笑,拂袖划开,身子轻荡荡地飘后一丈有余。” “那女子似乎有些诧异,也不追赶,目光之中透出两道寒芒,当下莲步轻移,款款踏出舞步,隐入那群丑陋少女们之中,但是那惊鸿一瞥,却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 梅又夕长叹一声,沉默良久,他脸上横肉滋生,神色却是苦楚懊丧,似乎有着莫大的哀愁悲伤。 “这天下最让人难以自拔之事莫过于一见钟情,何况这女子非但人生得美,名字也是极好听,凌烟儿......凌烟儿......燕公子,你说是不是?” 我迎着梅又夕的目光,微微颔首,心中不由得感叹一个常年醉卧温柔乡的风流公子竟也能痴情如许,可见人世间男女之情原有定数,只不过是未曾相逢巧遇而已。 “燕公子,梅某实有一事相求,只要燕公子肯应允此事,这里的一切梅某情愿拱手送上。” 我与梅又夕相交莫逆,却料不到他会这样说话,梅林西苑是他常年居住之所,注入无数心血,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而甘愿抛弃所有? 梅又夕眼睛上下翻动,忽然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席话来。 “我这副模样从盘龙村逃出生天,那是小侯爷舍了性命相救,如今小侯爷生死未卜,我也只剩下半条性命,这一切全是拜无忧公子与凌烟儿所赐......” 说话间两行浊泪悄然顺腮滑下,目光中透出愤恨之意。 “燕公子,梅某已是废人一个,只求你能去一趟盘龙村救小侯爷脱险,凌烟儿貌若仙子心如蛇蝎,若是她涉足江湖之中,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 “我知你武功称绝江湖却双手不沾半点血腥,但我一生之中未曾求过别人,如今却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件事......” 我沉吟半晌,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想我做什么?” “救出小侯爷......杀了凌烟儿......” 第二章:莫言之曲 南歌子斟满面前一杯酒,一饮而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笑问道: “天下间真有这等人间胜景?” “那里非但是人间胜景,更有人美如玉,只不过......” 南歌子愕然道:“不过什么?” “自古美人最难消受,何况是毒蝎美人,梅公子如此丰神俊朗一人,如今落得这般凄惨境地,想起来不禁令人心有余悸,唏嘘不已。” 南歌子忽然站起身来,袍袖将桌上珍馐醇酒扫至一边,双眼之中透出兴奋的神采。 幽深静谧的山谷,国色天香的美人,寸缕蝉翼般的薄纱,娇美无限的眼波...... 南歌子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急切道:“燕公子何日前往九龙潭?若是不弃,不妨算上南某一个,这一行路途遥远,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照应。” 我斜睨他一眼,知晓眼前这人早已心旌荡漾,神思云游至那充满神秘凶险的盘龙村去了。 果然,南歌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我面前,双手作揖,深鞠一躬: “若得燕公子成全,南歌子一切但凭吩咐,不敢有违。” 我微笑起身,伸手托起他肩肘。 “南公子欲要同行,须得请得动一个人才行......” 南歌子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谁?” “曲莫言......” 一曲摧肝断肠泪,半生戚戚萦余音。 曲莫言一根横笛纵横江湖多年,只是他笛声凄惨幽怨,听者流泪,闻者伤心,往往让人心生颓废之念,不忍兵戎相见,但觉世间诸事烦扰,只不过是过眼烟云,昨日黄花。 事如春梦了无痕,缥缈随风不堪追...... 我与南歌子策马赶至姑苏城间一所宅院的时候。 曲莫言正俯身修理着花圃的围栏,一根玉笛斜插在腰畔,宛如一个称职的花匠,一手拿着喷壶,一手执着小铲,正给花圃间绿植松土浇水。 “我已退隐江湖,你们又何必再来找我......”曲莫言抬头看了南歌子一眼,低头将一株小叶赤楠轻轻地挖出,移植入一个精巧的花盆之中。 “燕飞空燕大侠不在逍遥宫陪着血月公主,何苦和这个南疯子在江湖中漂泊浪荡?” 我苦笑道:“逍遥宫早已分崩离析,血月公主也已重返南海.....” 曲莫言眉头微皱。 “在下两年未曾涉足江湖,却不知晓外面早已是风云际会,物是人非了。” 南歌子冷笑一声: “江湖上人人皆道‘一曲江湖人莫言’的曲莫言与一名秦淮河畔的歌姬两情相悦,暗许终身,两年前遁隐山林,不问武林中事,今日老友相会,为何不请出嫂夫人来让兄弟见上一面?” 曲莫言点点头,口中喃喃道:“应该,应该。” 说完转身走进房内,半晌之后端出一道灵牌,只见灵牌上赫然写着“爱妻小婉之灵位”,口中陪笑道: “内子素擅歌舞,乃是天下一绝,今日二位来得甚巧,可以大饱眼福了。” 我闻言不禁一怔,不知他意欲何为? 南歌子却击节拍手,大笑道:“幸之何如,燕公子不妨一旁品赏。” 曲莫言面露喜色,恭恭敬敬地将灵牌放在石几之上,从腰畔处取出横笛,舔了舔嘴唇,笛声瞬时自横竹间飞出。 初时笛声低沉幽怨,似乎一个少女满怀心事在垂柳岸畔踽踽独行,心中思念着倾慕的男子而无处吐露情怀,一股压抑的情绪瞬间弥散四周。 石几上的灵牌忽地弹了起来,在笛声中摇摇晃晃地上下浮动,宛似女子娉娉婷婷的身姿在碧水湖间香径里穿梭前行,只是笛声低缓,如泣如诉,音阶转换之时,那道灵牌随之舞动,灵动处又带着一股阴森之气。 笛声突转为空灵悠荡,似乎蕴含着无限愤懑,那道灵牌在半空中飞舞旋转,越转越快,发出阵阵乖戾之声。 曲莫言双目紧盯灵牌,修长的手指在横笛上来回跳动,笛声穿透我耳畔之际,骤觉心神为之一荡,神志似乎有些浑弥。 那厢南歌子双目低垂,盘膝而坐,正强运内力与笛声抗衡。 曲莫言目光向上一挑,横笛中顿时发出肃穆沉重的音调,灵牌陡然间降下数尺,宛如伤情的女子掩肩默默哭泣一般,悬而不动分毫。 我只觉得笛声好似西域魔音般摄人心魄,微怔之下,双指并拢,向着曲莫言曲指弹去。 一道内力罡风激至,曲莫言微微探身,手中横笛里吹出一根银针,在阳光下一闪而没。 我长袖在身前轻轻一拂,跃身后退一步,便听得木块碎裂之声,那道灵牌已从半空中断成四五块,纷纷坠落在地上。 曲莫言瞬间面如死灰,将横笛从唇边挪开,一对赤红双目恶狠狠地向我看来。 南歌子惊觉有异,他虽双眼微合,却瞧得仔仔细细,当下跃然起身,欲要横亘在我身前,以防曲莫言突然发难。 我向前迈出三步,走至曲莫言身前,唇角抿笑道:“斯人已逝,韶华难寻,曲公子沉浸于如烟往事而不能自拔,只因尊夫人舞姿冠绝天下使然。” 曲莫言愤然不语,双目之中几欲滴血。 南歌子面目有些尴尬,正待说话,我伸手将他拦至一旁。 “其实尊夫人豆蔻年华之际,舞技确是天下无双,只是后来韵致犹存,身手却日渐迟缓,愈加地感到力不从心,为博你欢喜,不得不自断四根肋骨,节食自虐,这才致使伊人早衰,英年早逝......” 曲莫言目光中神色变化,怔怔无语良久,半晌忽地长叹一声。 “婉儿年岁渐长,日渐丰腴,便终年服食断肠草以塑身形,她知我半生沉浸音律曼舞之中,拼了性命不要,也不愿见我伤心失望,这才步入不归之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南歌子听到此处,不由得一脸讶异,侧首低声问:“燕公子如何知之甚详......?” 我走出几步,将散落的灵牌一一拾起,轻轻地放在石几上。 “武林中人所尽知,曲莫言酷爱音律,却不知曲公子所吹奏任一曲子,皆是源由自己所创,只可惜尊夫人撒手人寰之时,曲公子的‘灭魂曲’却只完成了一半,这剩下的半首曲子若无才艺精绝的舞者作伴,穷其一生只怕也是徒然耗费光阴......” 曲莫言颓然坐下,面呈凄苦之相,任由横笛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天下间歌姬舞者何其繁多,江南苏杭之地,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我白了南歌子一眼,截住他话头: “古有嵇康傲气风骨,这才留下《广陵散》一曲名传后世,舞者若无风华绝代,又岂能打动莫言之曲,《灭魂曲》若是只有半部,曲公子岂非要郁郁终生,徒留遗憾......” 曲莫言蓦然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 我俯身拾起横笛,轻叹道: “这丽人偏居世外桃源之所,美至极致,毒至毫巅,一身舞技不沾人间半分俗气,只不过......若想见到此人,且请她舞上一曲,少不得要碰些运气......” 曲莫言双手接过横笛,怔怔良久,这才抬起头,双目之中似有泪水在来回晃动。 “天下真有此等长袖善舞之人么?若是燕公子此言非虚,能让在下见得此人,在下虽身无长物,愿追随燕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 “你我本已是朋友,你若想见到此人,便陪我去一个地方,至于这位丽人是否愿意为你曼舞一曲,却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曲莫言走至石几旁,将灵牌碎片一片片拾起,纳入怀中。 “不知这位丽人身在何方?” 南歌子看了曲莫言一眼,悠然道:“九龙潭下......盘龙村。” 第三章:征途 阴沉沉的山谷刮起一阵狂风,风声呜咽着在群山中回旋飘荡。 我一提缰绳,胯下白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立起身来。 马前站着四人。 这四人俱是一袭黑衣蒙面,单手持剑,露出八只精光闪闪的眼睛,横亘在山道中间。 南歌子与曲莫言拍马赶至,见此情形,南歌子手中长鞭在半空中打了个弧圈,发出一声厉响,二话不说,向着右首第二人便是一鞭扫了过去。 谁知那名黑衣人居然不闪不躲,手中长剑反向撩起。 二者相交之下,那名黑衣人身子微微晃动,嘴角兀自溢出一丝血迹,手中长剑竟给南歌子一鞭扫断,半截直飞出去,没入道边荒草之中。 南歌子见他右手虎口处裂出血痕,却仍是握紧半截长剑,依然昂首挺胸岿然不动,这第二鞭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 正犹豫间,那四名黑衣人身子若离弦之箭,向着南歌子疾射而去,四柄长剑分别罩住他身遭四周。 南歌子冷冷一笑,左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身子倏忽间腾空而起,长鞭顺势划出一个圆圈,向着适才断剑的那个黑衣人卷了过去。 余下三名黑衣人眼见不妙,三柄长剑中途换了方向,径向南歌子双足削去,那断剑的黑衣人目光中更是露出一丝狰狞,手中半截长剑竟脱手而出,拼着身上受上一鞭,也要将南歌子血溅当场。 南歌子纵声长笑,身子跃在半空,双足足尖瞬息间竟在三柄长剑剑身上轮流踩过,那三名黑衣人顿觉手中长剑剑身沉重了几分,不及回撤,俱是心中一惊。 但见南歌子手腕微微抖动,手中长鞭宛似灵蛇甫动,忽然缠绕住那柄断剑,内力所至处,只听得几声脆响,半截长剑竟断成四块,只剩下一个剑柄坠下,落在那名黑衣人面前。 那黑衣人双手下垂,低头看着地上光溜溜的长剑持柄,心知武功与人家相去甚远,目光中露出又是惊惧又是钦佩的神色。 另外三名黑衣人身形刚一落地,便闪至道路两旁,中间一人沉声道:“请......” 南歌子一头雾水,方待出言询问,我已拱手道了声:“多谢。”便策马向前奔去。 前行数里,南歌子快马加鞭,与我并辔而行,曲莫言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四处打量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巍巍群山。 南歌子掏出酒袋,仰首喝了一口,侧首问道:“燕兄,适才那四人是个什么来头?” 我看了他一眼,心中忖思此事,忍不住戏谑他一句。 “南大侠武功卓绝,见多识广,以一敌四,举手投足之间便令人知难而退,若说瞧不出对方武功路数,天下间谁人能信?” 南歌子瞬间脸色红了一下。 “小弟成天声色犬马,哪有工夫了解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你若是瞧出端倪,不妨和小弟说说......” 只听得曲莫言在身后轻咳一声,悠悠说道:“无名剑法,剑走偏锋,起始于无双城,只不过这伙人使出来徒有其表,不见真章。” 南歌子诧异道:“无双城的人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曲莫言冷笑一声:“这伙人剑法粗鄙,招式疏松,未必便是无双城中人。” 南歌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曲莫言言语前后相悖,不知他所云何意。 曲莫言自姑苏城出行以来,一路上便是沉默寡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此时难得说了一通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南歌子将目光投向我,意示询问。 我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跟着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图来。 此图为梅又夕命人依照记忆所画,依据图上所示,越过前面两座野岭,九龙潭便嵌在其间。 前方已是芳草萋萋,再无去路,所幸山麓算不得崎岖陡峭,但马匹无论如何是上不去了。 三人三骑行至山脚下,纷纷跃身下马。 我抬头上望,这座荒山底下尚有些灌木小树,越往上走越是怪石嶙峋。 我抬头望向山顶,只见半截山腰处几块巨石横出山体,远远望去,应是常年历经风吹雨打,早已打磨得滑不留手。 我从马背上卸下包裹,系在腰背处,伸手拍拍马臀,放它自去。 当下提气轻身一跃,双足在一块顽石上轻点,身子又飘高两丈有余,稳稳地落在一处平坦地。 南歌子有心炫耀轻身功夫,双臂在马背上重重一拍,那马一声哀鸣,嘶鸣声中一条人影冉冉升起,双腿在空中踢踏,轻飘飘地落在我身旁。 曲莫言仰首望了望山顶,慢吞吞地将玉笛插在腰畔,举起一只手在石壁上摸了摸,另一只手轻轻拍击下去,身子“蹭”地腾起,两条手臂宛如一只长臂猿一般,在石壁上攀藤揽葛,步月登云般疾速而上。 待他身形从我身旁掠过,南歌子忍不住赞了一句,也跟着跃身而起。 三个人瞬间便来到那几块巨石下面。 曲莫言十指如爪,施展“壁虎游墙功”,欲要翻越横石。 南歌子有心与曲莫言较量,生恐落于其后,腰腹收缩猛地弹起,身子顿时翩若惊鸿般飞掠而起。 便在这时,横石上突然冒出一张人脸,似笑非笑地向下看着,扬手打出三串金钱镖,分别袭向我等三人。 曲莫言双手附在石壁之上,无法弹指拨开,待到金钱镖及近时,气纳丹田一口气吹了出去,近身的几枚镖钱受内力激荡,顿时变了方向,向下坠落。 南歌子身在半空,无力可借,他轻身功夫虽然不弱,但全仗一股气息支撑,眼见金钱镖呼啸而至,百忙之中,长袖拂去,忽然间感觉后领一紧,已给我一把提起,荡荡悠悠地飘落至横石之上。 横石上面果然有一位黑衣人,这人身材矮小,约莫四十岁上下,一张猥琐削瘦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久闻燕飞空轻功天下第一,今日得见,老朽佩服得紧。” 他话声甫歇,身形闪动,欲往西面逃遁。 曲莫言双臂一振,从石壁上跃至横石上,双手一张挡住此人去路。 这矮小黑衣人“嘿嘿”怪笑连声,一步一步向着悬壁边退去..... “阁下究竟是何人?”我上下打量着他:“阁下手段毒辣,意欲何为?为何要置人于死地?” 那矮小黑衣人一脸苦相,张嘴支支吾吾地说道:“老子......在石头上睡......大觉,你们扰人......清修......” 他一句话未待说完,脚底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径直向着山下坠去。 第四章:九龙潭 南歌子一步迈至悬壁旁。 只见那矮小黑衣人下落之时,脸上仍是挂着狡黠的笑容,双眼一翻,左手探出,打出一根绳镖,牢牢地打进石头缝隙中,身子就此止住下落势头。 他心中得意非凡,正要开口大笑,忽然之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左眼霎时间一痛一黑,不由得惨呼一声。 曲莫言不知何时已拔出横笛,探身俯望,叹了口气,又将横笛收起,转身继续向着山顶攀去。 待到山顶,远远望去,山的那边郁郁葱葱,毗邻接壤处又是一座山峰。 我指着前方大声道:“九龙潭已近在咫尺,越过这座山峰便到了。” 南歌子难抑心中兴奋之情:“燕兄,咱们一行二十多日,短衣少食,饥餐露宿......” 曲莫言冷冷道:“哪一顿也不见你少吃一根鸡腿,哪一觉也不见你露宿街头?” 南歌子白了他一眼:“莫不是你知道我平常吃的什么睡在何处?” 南歌子原是南宫世家的小少爷,自幼便锦衣玉食,穷奢极侈,除了练习武功吃了大苦头,确是未曾品味过太多人间酸甜苦辣。 曲莫言不愿与他斗嘴,转过头来问道:“燕兄,这一路上似乎有人不愿意咱们探寻九龙潭,你可猜得出他们是谁?” 我见他眉头深锁,似乎深有顾虑,便展颜笑道:“若是对头想要成心阻拦,便不会派来这些寂寂无名之辈前来扰乱,若是人人都像山下那人一般,你我的麻烦便要来了。” 曲莫言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底下有一个彪形壮汉正环抱着一株大树奋力拔起。 那个彪形大汉将一株老树连根拔起,丢在一旁,转身又去拔第二棵树。 他连拔了四棵树,摸了一把脑门的汗珠,从腰间拔出一柄斧头,向着枝枝叶叶削去。 南歌子早已自山顶奔下,冲至那彪形大汉身旁,大声道:“大兄弟,你这把子力气好大啊!” 那大汉恍若未闻,头也不抬,手中利斧上下翻飞,将四株大树枝杈砍得光光溜溜,。 南歌子毫不为忤,一旁瞧着有趣,也不再作声。 我与曲莫言从山坡下来,来到这大汉面前,这彪形大汉将四株大树截成四根长长的木段,利斧挥动之处,将树身挖出一人见长的洞出来。 他全力施为,一会的工夫便将四根木段挖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游动,最后与我目光相对,挺了挺腰板。 “这位便是燕飞空燕大侠么?”他故意将“燕大侠”三个字拖长,显见有些忿忿不服之意。 我拱手道:“大侠二字不敢当,燕飞空正是区区在下。” “我家主人命我在此恭候大驾多时,我这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睡觉,却不想在这里睡了三天四夜,这才等到你们。”说完将四根木头用绳索捆好,系在背上拖着便走。 南歌子开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彪形大汉转脸道:“我家主人便是我家主人,不是谁。” 南歌子先遭他忽视未加理睬,再给他抢白一句,仍是不动怒气,笑嘻嘻地又问了一句。 “你家主人让你在这里等候,便是让你美滋滋地睡上几觉,砍几根木头的么?” 那彪形大汉一翻白眼,冷哼了一声。 一行四人越过前面一座地势颇为险峻的山岭野林。 那彪形大汉背负着四根硕大的圆木在山坡上健步如飞,仿佛如履平地一般。 四人都是内力精湛的高手,顷刻之间便沿着陡坡疾步而下。 待到山脚下,这才赫然发觉前面草地里隐隐泛起水波,原来是一片沼泽地。 这里常年人迹罕至,沼泽地里深浅不一,往往一个不小心整个人便会陷入其中,纵是你武功再高也只能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那彪形大汉也不作声,将四根圆木一字排开,居然走至南歌子跟前,微微一笑,指了指木段,轻身跃进树洞之中,双手在地上用力拍击,木段登时疾速滑出。 从沼泽地里水草间穿行而过,他双手垂在两侧不停划动,那个木段犹如一条小船似的,瞬时便蹿出了十多丈远。 这时才惊觉沼泽地中间水草四下里忽然哗哗而动,突然冒出数十只硕大的眼睛,黄橙橙的眼白中,一道道细长的黑褐色瞳孔里透出阴冷毒辣的寒意。 长长的上颚若隐若现地浮在水草上面,隐约可见数排寒光闪闪的利齿在水草中缓缓移动,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再看南歌子早已目瞪口呆,一脸的惧意。 曲莫言虽然依旧面沉如水,但目光始终不曾抬起,一脸阴郁地盯着面前这一片偌大的沼泽地。 我这时方才明白那彪形大汉为何砍断四株大树,挖出这么个容身的小洞出来,若是独身涉水,十之八九便要葬身于此。 南歌子与我面面相觑,再看那彪形大汉已是越划越远。 曲莫言望向那彪形大汉的背影,眉头微皱。 “似乎九龙潭在这片沼泽地的中间,你们瞧,那边碧绿油油的一片,应是九龙潭的入口才是。” 我二话不说,纵身跃入树洞之中,待双足甫一落入之时,南歌子与曲莫言亦纷纷跳入树段洞内。 登时三条树船若离弦之箭般向着那彪形大汉冲去。 只因三人皆是心怀惧意,手下内力毫不含糊。 我冲得迅猛,前面一只鳄鱼正慢悠悠地荡过,情急之下,我双手在水面连续拍打四下,身下的树段腾空而起,从那条鳄鱼头顶高高跃过。 南歌子无意中瞥见,依葫芦画模样,也是双手连续拍击水面,他身下树段高高腾空而起,待到落下时,恰巧重重地砸在一条鳄鱼的头上。 那条鳄鱼受此重击,一下子晕厥过去,南歌子心中有些慌张,一只手拍在那条鳄鱼背上。 这一下力量吃得足够,登时向前腾出很远。 曲莫言紧随其后,三条树船径向沼泽地内越行越深,渐渐地水草越来越少,水质也愈加地纯净泛绿。 那彪形大汉的背影在前方二十多丈的地方出现,树船下已是一片清澈湖水,他双手在湖水中轻轻拨动,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在等着我们三人。 南歌子奋力划至他身后,大声喊道:“大兄弟......等等......我......” 我越过一排水草,也终于驶入湖水之中,双目向下一看,湖水清冽,一簇鱼群在树段下穿梭而行。 四个人向着湖心中央划去。 南歌子从鳄鱼群中将将脱险而出,按捺不住心中兴奋之情,大声吆喝着向前奋力划去。 顷刻之间,只见前面出现一座碧绿的小岛,上面苍树莽莽,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暗香疏影之间煞是静谧宜人。 四人弃舟上岸,一脚踩下去,软软地陷入进去,原来这里常年无人来过,地上落花枯叶早已铺叠了不知多少层。 岛上的空气中透出一股香甜味道,沁人心脾之余让人口鼻之中觉得啧啧有味。 那彪形大汉当先引路,走了一会,穿过一簇簇不知名的异花丛后,忽然停驻脚步,指了指前面说:“那边便是九龙潭,在下送诸位英雄就到此地吧。” 我拱手道:“多谢苍梧居士引路之恩,燕某三人感激不尽。” 那彪形大汉怪眼一翻:“燕大侠果然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连在下这般无名之辈也认得,当真令人钦佩。” 南歌子与曲莫言对视一眼,两个人似乎都在思索苍梧居士究竟为何人? 那彪形大汉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径直走到南歌子身前递了过去。 “小兄弟,这样东西给你,希望用得上。”说完这句话后,扭头看了一眼曲莫言,忽然说道:“若是阁下能够全身而退,请来云岭苍梧轩一聚,在下平素对音律也颇有兴趣,有一首尚算过得去的小调,想请曲大侠指教一二。” 曲莫言上前深鞠一躬:“承蒙贵言,曲某自当探访。” 那彪形大汉微躬半身还礼,退后两步,这才转过身去,径直走了。 我三人依言向着前方奔去,这一路上花香愈加浓重,走了里许,果然前面呈现出一处偌大的汪潭。 奇怪的是潭中水波荡漾,却是从中一分为二,一半通体碧绿,一半水色深蓝,蔚为奇观。 我俯身至绿水畔边探手入水,只觉得入手处温润有度,似乎是地下涌出的泉水一般。 再探手至蓝水那边,不由得全身一个哆嗦,原来蓝水冰凉刺骨,一股寒意登时顺着指尖顺延至手臂。 这时南歌子忽地大叫一声,原来他拆开那彪形大汉给他的物事,里面有一个锦盒,盒子中间放着一张纸笺。 他将纸笺拆开,大声念道:“温毒寒袭,洞中有洞,夜魅翔底,激流涌送。” 我一怔之下,霎时间明白第一句“温毒寒袭”的意思,至于“洞中有洞”的含义,大概便是梅又夕所说的洞中横流的事情。 这第三句“夜魅翔底”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夜魅”究竟为何物?“翔底”通常所指为“鱼翔浅底”之意。 “激流涌上”四个字顿时让我想起了梅又夕给水流上涌至一条甬道中去,这才浮出洞口,发现了一座世外桃源之所。 当下不及细细思索,我从怀中取出梅又夕临行前给予我的袖珍锦盒,里面尚余下几颗“避水珠”,便与南歌子曲莫言分别服下一颗。 南歌子与曲莫言虽是一脸疑惑,但见我仰首吞下,当下学我模样将“避水珠”吞服下去。 我斜身挨着寒意透骨的深蓝潭水,屏住呼吸,纵身一跃。 只听得“噗通”一声,我登时淹没在潭水之中...... 第五章 夜魅 顿时一阵寒意自全身侵袭而来,我强运内力,正奋力下潜,耳畔听到两下声响,原来南歌子与曲莫言见我纵身跃入潭中,忙不迭地随之跳下。 初时我顺着潭中沿壁向下摸去,越往下潜,立时觉察一阵阵浮力将我向上推送。 不知道什么时候,曲莫言居然游至我身畔,冲着我打了个向下的手势。 我忽然间想起梅又夕曾经说过,潭中洞里水流倒灌,犹如习武之人修习内力吐纳一般,气由口鼻而入,循经过脉,运行周天,最后化作内息罡气,散布全身。 至于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运转至何处,却是不得而知。 我从腰间解下乌龙金丝,挂上曲莫言腰束环扣上,将另一节金丝塞在他手中,指了指上面。 曲莫言顿时会意,立时伏在石壁上,待南歌子从身边游过,将乌龙金丝在他腰间扣紧,南歌子不明就里,睁大眼睛,直至看清一条乌龙金丝长长地将三人连在一起,顿时心领神会,一个“鹞子入水”深深地扎了下去。 往下游出片刻。果然一股吸力迎面而来,我心中早有防备,从靴筒中掏出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越往下走,这股吸力愈加猛烈,我凝睛看去,果然下面三丈多远的地方有大量水流径直灌入,似乎便是梅又夕所说的那个横洞。 我正自盘算如何避开,冷不丁南歌子“嗖”地一声从身边滑过,看情形他下潜势头甚猛,又给那水流所吸引,我慌忙之中,左手去抓他右腿。 哪知道他衣衫湿滑,从腿部一撸下来,只抓住他脚踝,我用力回拽,好歹阻了他下滑的势头。 曲莫言此时竟从他身边滑过,去势匆忙,我百忙之中右手持刀插入石壁内,一腿横过,挡住曲莫言去路。 曲莫言这时扭过头来,双足用力一蹬,身子向着我靠拢过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取出横笛,内力激荡之处,将横笛缠绕在石壁藤草之上。 三个人这才稳住身形,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向着潭下望去。 此际潭下横洞处忽然冒出一阵气泡,紧接着气泡越来越多,灌入的水流似乎给什么东西挤压出来,那些气泡在潭水中裂开,整个水中顿时弥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我吸入一口水,顿觉脑袋一阵眩晕,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腥味让人忍不住恶心作呕。 洞口忽然冒出几根长长的触须,接着一颗硕大的脑袋从洞口伸了出来,我不禁面色为之一变。 这种情形梅又夕可是未曾提及,此时脑海里忽然冒出南歌子诵念的那四句话来: “温毒寒袭,洞中有洞,夜魅翔底,激流涌送。” 再看那颗硕大的脑袋缓缓地探出洞外,脑门上赫然并排着一溜的眼睛,一张血盆大口不停地吞吐着秽臭的恶水。 我掩住他们二人,伏在潭壁上一动不敢稍动,生怕弄出异响给它发觉。 那个怪物逆流而出,触须随波而动,一排的眼睛有的左右转动,有的上下翻动,这时才看到它的身躯从洞中游出,约莫有三丈多长,似鱼非鱼,似蛇非蛇,更为惊奇的是它的背鳍像是一对羽翼一般,两下拂动像极了一对翅膀。 通体黝黑的腹部下生有两只嶙峋利爪,钻出横洞外,两只利爪在潭水中有节奏地前后划动。 我们一行三人不由得看得有些傻了。 我心中盘算着,若是继续下潜,潭底下视力不及,梅又夕曾提及他在漆黑一片中顺着水流冲入甬道,若是放任这么一个怪物潜入潭底,只怕未至甬道,三个人早已裹其腹中了。 那怪物在潭中自由自在地旋游了几圈,抖擞了下庞大的身躯,似乎想要向着潭底游曳下潜。 我心一横,手中匕首攥紧,将身上乌龙金丝猛然解开,双足发力一蹬,整个身子迅如流星般疾速弹射出去。 那怪物似乎感受到有东西向它靠拢,扭过头来张开大嘴,露出两排阴森森的利齿,向我迎了过来。 我身子一拧,一只手已擒住它唇上一根触须,手腕翻转之下缠了一圈,另一只手拽紧另一根触须,借力向它头顶荡去。 这一下虽然避开它血盆大口,但抬头瞅见它头顶一排十多只大眼睛或正视或斜视或眨眼或圆睁,我顿觉一阵惊悚,忙侧目看往别处。 手底下却不闲着,在它脑门一阵摸索,忽然扣到一个滑不留手的凹点,它全身光滑异常,身子不停摇晃得越来越剧烈,我几乎便要给它从头顶甩下。 于是不由分说便将两根手指伸了进去,却不料那是它吐纳气息的所在,这么一吃痛,那怪物急得身子急速摇摆起来,登时周围水流晃动得甚是猛烈。 我身形不稳,只能紧紧贴在它的头颅上面,以免给它甩了出去。 不料这怪物倒转过身子,冲着潭中横洞游去。 情急之下,我右手高高举起,待到落下之时,手中匕首已深深扎进它的脑门正中。 那怪物发出一声怪响,口中忽然喷出一长串白色气泡,吃痛之下,一头已钻进洞口。 正在这时,忽地它身子歪斜着竟从洞中滑出,我侧目看去,原来南歌子眼见情势危急,害怕我给那怪物带回洞里,斜刺里狠狠地将它撞出了洞口。 他身上乌龙金丝与曲莫言相连,曲莫言受此牵连,只好双足齐蹬,游至那怪物的背鳍旁,与南歌子一人抱紧一个。 那怪物掉头向下,尾巴用力甩动,冲着黑暗的潭底下逃去。 我执掌刀柄,耳畔边水流声轰然作响,那怪物越冲越猛,好在三人都是内力深厚之人,手掌附定之处自然而然地蕴含内力。 这一番俯冲也不知多长时间,眼前渐渐已是目不能视,但依稀感觉得到那怪物经此折腾之后,已慢慢平复下来,顺着潭下的水流悠然地向着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这潭底下不比岸上,似有千钧之力压在胸口一般,我默运气息与之抗衡,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担忧南歌子与曲莫言。 但水流淙淙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两人如何情形不得而知,而今之计,也只能自祈平安多福了。 渐渐地水流声越来越小,似乎行将到达潭底尽头,身下的怪物身子晃动调转了方向,我正寻思着脱身而出,突然有一只手摸了上来。 这只手顺着我的小腿一路摸将上来,我不知是南歌子还是曲莫言,便寂然不动地伏着任他摸上来。 待到他摸到我腰畔之时,我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他手掌,感觉他手掌中攥着一团绳索,入手时便知是乌龙金丝。 我将乌龙金丝在腕部缠了几圈,提起手一掌拍下,将刀柄没入那怪物头顶。 那怪物全身一阵震颤,猛地翻了个身,将我自它头顶掀下,我在下坠之时,拽了拽乌龙金丝,应手处重量颇沉,心中知晓曲莫言与南歌子尚系在金丝上。 耳中听到那怪物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似乎距我越来越远,想必是它头骨裂缝,疼痛难忍,慌不择路地逃离开去了。 此时寒冷几乎便要透进五脏六腑之中,我双手四处摸索,应手处抓住一团水草,水草不断摩挲着我的手背,似乎水流的方向尚在正前方。 我强行收敛心神,奋力向着前方游去。 游了一会,忽地察觉到前方水流淙淙声再度响起,我内心有些惊喜。 果不其然,潭水的方向折而向上,我忖思应是到了梅又夕所说的甬道了。 方才游了片刻,便听得水流声愈加湍急,我顿觉身子有些失控,不由自主地向着前方飘荡过去。 前面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乌龙金丝缠在腕中毫无坠滞,可见他们二人亦是顺流而来。 猛然间一团激流袭来,我登时向着斜上方直撞过去,当下只好双手双足连续摆动,以免撞至尖壁上面,右足一脚踏空,左手已按在一块石壁上。 我双肩一缩,整个人如同箭鱼一般向上蹿去,腕间金丝忽地一紧一松,用力提拉之下,足底有人轻轻顶了一下,我登时放心。 过不了多时,上面隐隐约约地现出了模模糊糊的光亮,这时只觉得身子犹如庙会中的窜天炮仗一样,急速向上浮起。 光线已是越来越亮,此时已能清晰分明地看到一个宽约两丈的洞口豁然出现,我内心狂喜之下,籍借水流上涌之力,四肢奋力一跃,这才跳出水面。 我将将落地,曲莫言便从水中跃起轻身飘下。 南歌子最后一个出来,额角处一片红紫,显然是适才水流拐弯处不小心撞上了石壁。 他正待开口发发牢骚,却口舌发青发紫,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瞧此情形,唯恐他体内寒毒侵袭加剧,便给他推功过穴,过了片刻,才见他面色渐缓,双唇上才稍稍有了些血色,终于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我收手起身,这时才发觉曲莫言双目微微闭拢,身子有些摇摆不定,一张脸上隐然笼罩着一层黑气,他来回晃悠了几下,终于“噗通”一声仰面倒地。 第六章:初探盘龙村 我一步抢上前去,只见曲莫言目光有些迷离,口中溢出白沫。 他全身各处皆在颤抖不已,犹如身处冰窖之中...... 我不及察看周围的物景,径直将手指搭在他的脉门,指端处觉出脉象细微而虚弱,正是中毒的迹象。 若非他自身中毒已久,抱恙而来,便是适才在水下中了那怪物之毒,我初时曾经灌下一口潭水,几乎便要昏厥过去。 这时见他双目紧闭,神情间颇为痛苦,似乎在牙根紧咬,强忍着不愿吭出一声。 南歌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拔开盖儿,倒出三粒丹丸,自己吞食一粒,将另外两粒递了过来。 “南宫家的‘青花玉露丸’能解世上百毒,燕兄与莫言兄不妨一试。” 我依言将一粒丹丸给曲莫言喂下,这才极目四望。 这九龙潭的出口在五株百年古松中间,四周奇花异草遍蔟成群,铺满了方圆数里。 远处果然如梅又夕所言阡陌纵横,梯田一层层地铺到了山腰之上,苍翠绿荫中可见片片屋角飞檐隐在其中。 远眺之下,居然一个人影未曾看到,我不禁有些诧异。 这时忽听曲莫言“哎呦”了一声,语声中充满痛楚之意,我急忙将他身子搬起,一掌抵在他腰间气海穴,一手拿住意舍穴,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 甫歇之间,曲莫言嘴巴一张吐出一摊黑血,双目缓缓抬起,唇角瓮动着道了声谢。 南宫世家的“青花玉露丸”确有奇效,须臾之间,曲莫言的脸色渐渐由灰黑转为红润,呼吸也由急促变得悠长起来。 我撤回双掌,知道他已无大碍,但功力受损,却不是一时半日可以恢复。 趁着南歌子和曲莫言盘膝打坐之际,我跃身至古松上四处观望。 梅又夕曾说过盘龙村人丁虽是不旺,却也有百人之众,如今四下里悄无一人,我不禁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南歌子年纪轻轻,所吸纳毒水尚少,忽然从地上跃身而起,双足一点落在我身侧。 他极目远眺之下,看见绿荫中掩着人家,登时童心顿起,“嘿嘿”一笑,笑声中身形暴涨,自曲莫言头顶上飞掠过去。 我不及呼唤,曲莫言竟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前迈步走去, 我知道他身子有些亏虚,宛如大病初愈一般,便闪至他身侧,轻托住他手臂。 谁知曲莫言手腕轻翻,凄然一笑道:“燕大侠莫要担忧在下,平生夙愿未偿,在下这条性命还舍不得就此交待出去。” 我知晓他念念不忘的便是要谱完自创的《灭魂曲》,哪怕是穷其一生的心血,也要达成此心愿方可。 他身子虽虚,脚下却是不慢,眼看着南歌子已遥遥在前,我只好加快脚步,亦步亦趋地紧随他左右。 南歌子从几处屋舍里蹿进蹿出,一张脸上挂满了疑惑,想来眼前这片屋舍中竟是一人也无。 便在这时,突然一团浓烟自前方一座山麓后方升起,这团黑烟越飘越高,渐渐弥散开来,山风拂过后,顿时化为无形。 这团烟甫散,紧接着又是一团黑烟从山后腾起,较之方才那股烟似乎又大了不少。 我与曲莫言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恍然大悟,这前山的村民之所以人去屋空,敢情都是一窝蜂地到了后山去了。 只是这里民风朴实,非但是夜不闭户,连白昼亦是如此,可见一斑。 南歌子从一间屋舍里走出,口中啧啧称奇:“这些屋子不但高矮大小一模一样,连里面的摆设也是一模一样,只是灶头不热,想必屋中主人已离开多时。” 正说话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哀嚎远远地自后山传出。 三人俱是面色一变。 人在受惊刹那与绝望时刻所发出的嚎叫之声大相径庭,但尾部的颤抖之音却是相距甚远。 这一声哀嚎,底音虽则中气不足,却是余音悠长,在山谷里不停地回荡着...... 我不待他二人反应过来,已是足下生风,越过一排排屋舍苗圃,田间地头,风驰电掣般向着后山纵跃过去。 将将绕过一座山头,远远地便看见一块偌大的空地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中间空出一块地儿,上面垫起厚厚的夯土,约莫高过一人,夯土之上又搭建起长宽数丈的木头架台。 架子中间竖立着四根长木,似乎每根长木上都捆着一人。 应目所望,左首长木上一人已给砍了脑袋,身子依然牢牢地缚在木头上,面前一大滩血渍,一颗头颅也不知道滚到了何处。 我掩身在一株粗壮的大树后,竖耳偷听,却听不清台上人说话。 南歌子与曲莫言跟了上来,分别掩在旁侧两株树后,亦是偷偷地外望。 不知这盘龙村是何情形? 木头架台上沿边一圈,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子,中间矗立着一根硕大的诡杆,杆上赫然迎风飘荡着一面龙旗。 旗杆上那条龙躯干嶙瘦,四肢却苍劲有力,一条巨尾随着旗面的褶皱飘飘欲动,仿若立时便要腾空而起。 山风时不时袭林而过,惹得树叶簌簌作响。 我闪念之下,飞身跃至树杈之上,趁着山风乍起的声响,从这一株树冠轻轻跃至另一株树冠上面。 这时方始看清夯土木台前一口大锅,锅底下面火焰熊熊,一个身材健硕的年青人端起一盆物事泼入锅中,登时又再腾起一股黑烟。 台上一位面容矍铄,身材瘦削的老者高喊了一句,与会众人登时齐刷刷地俯首膜拜,待到乌烟散尽,这才又齐刷刷地盘坐在地。 我隐隐约约地看出右首第二人似乎有些面熟,凝目细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这人发髻散乱,一袭皂白长衫早已破败不堪,抬首看了一眼复又垂下了头,似乎唉声叹气了一声。 便是这抬首一下,我赫然惊觉此人竟是梅又夕口中所述的盘龙村村长“无忧公子”...... 无忧公子垂头不语,身旁右侧木桩捆缚的那人却忽然仰起头“哈哈”大笑出声。 原来他本是披头散发,遮住了面庞,这时仰首大笑,山风拂过长发,露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庞。 我身旁一株老树的树冠中间发出轻微“咦”地一声。 循声望去,但见南歌子俯身躲在茂密叠叶之中,轩眉紧锁,双目之中尽是愁色,见我看了过来,轻语道:“下一个斩首之人便是金枪小侯爷,救是不救?” 我的目光却盯向了最后一人,只见这人身材娇小,分明是个女子,一件宽大的袍子将她身形罩在里面。 这女子一直侧身扭头,如瀑的秀发将半边脸庞遮住,隐约露出的一截脖颈映着阳光显得份外地白皙发亮。 那位面容矍铄,身材瘦削的老者走至她面前,轻咳一声:“本是同族之人,为何要听信外人胡言碎语,害了自己的性命。” 这老者边说边摇头,似是惋惜不已。 “薛安本是你儿时玩伴,正是大好年华之际,却受你唆使,终教丢了性命,这笔冤债不怪别人,只能算在你的身上。”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啐了一口,竟嫣然一笑。 “明明是你让人砍了他的脑袋,为何要算在我的身上,我儿时玩伴甚多,却不见得人人都似小安子一般心智尚全,他让你废了周公之礼的权责,心中早已了无生趣,此时才死,只怕尚嫌迟了几年......” “住口......”那面容矍铄的老者面带怒色。 “你自己受人蛊惑倒也罢了,薛安若不是听信你的话,怎么可能去夜盗龙筋石,要打开盘龙宫?” “没错,是我让小安子前去枯荣洞盗取龙筋石,那又怎样?咱们薛氏一族守护在此已有百年之多,先帝便是再有恩泽予我薛氏一族,想来也该还完了罢......” 那面容矍铄的老者未待她说完这一番话,身形一闪,右手扬起。 只听到一下清脆的响声,那女子已给他扇了一记耳光,嘴角溢出血来。 那女子竟然毫无惧意,舔了舔嘴角的血渍,仍是语调平静着说:“你一人之力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这些年来,村中新生的婴孩愈加畸形残缺,只怕不用你杀,薛氏一族要不了多久,便要一个个追随先帝而去,盘龙村亦是要变成盘鬼村也说不一定......”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娇笑连连,似乎心中痛快无比。 那面容矍铄的老者忍不住上前左左右右地连抽了几记耳光,直打得那女子口不能言,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来。 “你......你......凌......烟儿......你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真是枉费了你娘半生的心血......” 凌烟儿吐出一口血水,臻首甩动,自发丝缝隙中透出恶狠狠地两道目光。 “亏你还有脸提起我娘来......一个国姿天色,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硬是给你们这伙人当做生育的工具......这个玩腻了便丢给那个,那个玩腻了便传给下一个......生下的孩儿不知有多少,只要是稍有残障,当着她的面不是扼死便是摔死......” “难道你们不知道么?无论这个孩儿是否残障,也都是我娘怀胎十月的辛苦......你们始乱终弃不说......这般摧残折辱于她......她还能活得下去么......” 那面容矍铄的老者脸上怒气更甚,提起手臂,一掌击落在她头顶,将她拍晕了过去。 转首指向第二根木桩上的人,怒声道:“行刑。” 金枪小侯爷直吹口气,将脸前散发吹开,哈哈大笑两声。 “薛小六,你猜老子怕是不怕?老子若是怕了,便是你儿子薛小七,老子若是不怕,便是你老子薛小五......” 刽子手手中长刀一抖,刀背上铁环“哗哗哗哗”响个不停,突地双手抡起,但见寒光一闪,鬼头刀径向金枪小侯爷脖颈处砍去...... 第七章:潇湘魔君 这一刀来得锋利无比,竟将那根长长的木桩劈为两截,上半截摇摇晃晃之下,轰然倒落。 再看金枪小侯爷,非但不曾尸首分家,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如何挣脱了绳缚,反而一拳打向那面目清矍的老者。 这一拳拳出如风,瞬间打至那老者的面前。 那老者早有防备,双手下垂,足底下未动,倏忽之间身子向后平移一丈有余,避开了金枪小侯爷迎面一拳。 小侯爷一拳落空,不再追击,转身深鞠一躬,脸上堆笑道:“燕飞空‘凌空幻影’之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在下既感且佩,这厢先行谢过。” 我微躬抱拳道:“侯爷言重了。” 那面目清矍的老者看了一眼台上多出三人,忽然间大笑几声。 “老朽久居隐世之外,不知世间居然有这么多高手,幸之何如。” 他一句话说完,双手一错,居然腾身而起,身子犹在半空,分向我和南歌子、曲莫言各出一掌。 我只觉一阵罡风袭来,顿时对着这位身材瘦削的老者刮目相看,他掌风刚猛雄厚,内力沛然纯正,竟不带一丝邪气,正是道家小无相功练至最高境界。 当下收腹含胸也是一掌拍出,两道内力正面相交,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 “砰”地一声,我上身微微晃动之余,屈指弹出一道暗劲。 再看南歌子和曲莫言,皆是退后半步,这才化解那清矍老者的凌厉掌风。 那清矍老者长袖轻拂,身子滴溜溜地在半空之中拧过,又是双掌连击拍来。 我迈前一步,也是双掌同时递出。 四掌相交之下,那清矍老者脸色微变,轻飘飘地向后荡出,双足甫一沾地,立时紧抱双拳,笑道:“尊驾武功好生了得,薛小六佩服佩服。” 这时台下跃上十数个人纷纷站在清矍老者身后,数十道目光恶狠狠地看过来。 见此情形,我仰首大笑两声,这才抑住胸口血气翻涌。 “前辈亦是不遑多让,小无相功修炼至九重九的至高境界,当世英雄之中不过三人而已。” 薛小六微微一怔,问道:“愿闻其详。” 我轻咳一声,缓声说:“既是道家内功心法,自然首推武当派掌门灵鹤子道长,道长一生淡泊名利,只在武当山闭关清修,小无相功乃是道家功夫根基所在,灵鹤子道长醉心武学,二十年前便已修炼至九层真经。” 薛小六目光闪烁变幻,追问道:“除了武当派掌门灵鹤子,另外两人又是谁?” “昔年江湖之中,曾出现一人,此人武功卓绝,作恶多端,一身内功修为已臻化境,听说为少林、武当、华山、峨眉四大门派联合追杀剿灭,这人连斗四大门派高手,终因气力不支,跳崖自尽。” 薛小六点了点头道:“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叫什么名字?” “此人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阵腥风血雨,虽则斯人已逝,但江湖上提起这桩往事,仍是感慨此人功力玄通,故而称其为‘潇湘魔君’,至于真实姓名,反而不得而知了。” 薛小六长叹口气,幽幽道:“雁过留声,不知这最后一人又是谁?” 我看了一眼无忧公子,他双手双脚给粗绳缚在长木桩上,这时也正抬起头看了过来,眼神中似乎含有讥诮之意。 薛小六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忍不住道:“这最后一人莫非是他么?” 我摸了摸耳垂,笑道:“‘似花非花人依旧,一剑如虹楚无忧’,无忧公子所擅长的‘御剑之术’若非有绝顶内力相辅而成,又如何配得起这样的名号?” 话音未落,只听得几下破裂之音,楚无忧已运力挣断绳索,盘龙村几人欲要冲向前去,却给薛小六伸臂拦住。 楚无忧捋了捋额前几缕散乱发丝,方始露出一张惨白如玉的面庞,唇间一粒黑痣一如昨日。 薛小六上下打量他一眼,半信半疑道:“无忧公子盘桓鄙处两年,原来竟是神龙不见首尾,倒让老朽失敬了。” 楚无忧走前几步,对着薛小六竟是深鞠一躬,这才悠然道:“承蒙‘潇湘魔君’薛老伯另眼相看,收留无忧在此盘桓七百四十二日,如此盛情,无忧受之有愧。”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张口结舌。 谁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身材瘦削、面目清矍、白须飘飘的老者竟是当年叱咤江湖的大魔头“潇湘魔君”? 薛小六晒然一笑,伸手捋齐白须,轻笑道:“无忧公子何出此言?老朽一生之中未曾出过盘龙村半步,又怎能独斗四大门派高手?又怎能气力不支、跳崖自尽?” 楚无忧摇了摇头道:“燕兄适才所说气力不支、跳崖自尽,并非是坠崖而亡,前者有九死一生,后者却是呜呼哀哉,是为大不同也。” 薛小六双眼微眯道:“自古盘龙村来得去不得,这里四面万丈深渊,飞鸟难渡,无忧公子添为盘龙村首领,不会不知吧?” 楚无忧颔首道:“无忧承蒙薛老伯青睐,做了盘龙村村长,其实不过是一介傀儡而已,这里诸事皆有安排,一切谨遵薛老伯之命,一个区区无忧公子,只不过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他顿了顿又说:“盘龙村四周天堑之险,飞鸟难渡,原是不假,但是这半年之中,我借口身子羸弱,四处走走逛逛,活络一番筋骨,却让我发现逃脱之道,否则,梅又夕又如何能装死逃离险境?” 金枪小侯爷一旁冷冷道:“不错,薛六爷让凌烟儿暗中在食物里下了蛊毒,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无忧公子暗使眼色,在下也难逃毒手,梅又夕痴迷凌烟儿美色未有察觉,这才堕入毂中而不自知。” “可是若不是梅又夕中了蛊毒,薛六爷又如何能放得过我?我不惜自乱经脉,散去一些内家修为这才骗过你这只老狐狸的眼睛。” “梅公子当时已是弥留之际,你却让我立下重誓,此生任你差遣,否则便要将他分尸喂食野狗,绝不施以援手,待我服下你亲手炮制的‘九虫雪花膏’之后,你又背信弃义,任由梅公子一日肿胀一日,眼见不能活了,这才命我亲手将他抛于山涧之下......” 薛小六听到这里,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捋须道:“如今你不听我差遣,便不怕‘九虫雪花膏’毒性发作么?” 金枪小侯爷伸出手臂,只见手臂经脉上一道黑线蜿蜒向上已过了臂弯。 他苦笑一声:“与虎谋皮不如与狼共舞,我既已背叛了你,甘愿舍去这颗头颅,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只要梅公子逃出生天,自会想方设法前来救我。” 薛小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当日梅又夕假死,你将他抛于万剑渊定是无忧公子的主意?” 楚无忧道:“盘龙村四面绕水,奔流循环,只有万剑渊的水流折而向东,梅公子身上蛊毒虽然难解,却也不会一时便死,只要他随波逐流,迟早一日便可回归中原。” 薛小六双掌相击,竟鼓起掌来。 “那么这最后一步,应是凌烟儿指使这人在万剑渊将梅又夕置于小船之上,以免葬身鱼腹,这才有机会飘回中原,是不是?”他边说边用手一指地上的无头男尸。 楚无忧解下长衫遮住无头尸身,这才缓缓道:“哪里来的小船,只是临时扎的木筏而已,凌烟儿知道你疑心颇重,怎敢提早做好一只小船儿候在那里。” 薛小六扭头看了一眼凌烟儿,沉忖半晌,忽然又问道:“无忧公子,老朽再问你一事,望你据实相告。” 楚无忧凝视薛小六双目,犹豫片刻,仍是点了点头。 “不知无忧公子一身武学是何人传授?” 楚无忧道:“我若说是无师自通,不知薛六爷是否愿意相信?” 薛小六纵声长笑,长笑声中突然面色一沉道:“这七百多日,老朽自认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口蜜腹剑,出尔反尔,当初你应承做这村长之位,是如何答应我的,无忧公子可还记得?” 楚无忧蔑笑道:“当初我若不应承下来,又怎知薛六爷便是昔年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的‘潇湘魔君’?当年‘潇湘魔君’杀人越货之时,不知是否还记得汉江边上一对渔家父子?若不是那渔家少年精通水性,在水底沉上两个时辰,又怎能逃脱魔爪,练成这一身武功?” 薛小六目露疑惑,上上下下打量楚无忧一遍。 “莫非你便是那渔家少年?” 楚无忧脸色由白转青,目光中露出肃杀之意,沉声道:“不错,我便是当年盗取你随身包袱的渔家少年,你丢了包袱,迁怒于我父亲,二话不说便要了他的性命,我躲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辛苦寻你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了又如何能走?” 薛小六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你......这身......武功......” 楚无忧冷笑道:“我这身武功可说是因你而得,当年你的包袱之中不是有着一本《太平经》和一张出海图么?《太平经》的夹缝之中手写一部‘小无相功心法’,我便习而修之,练成之后,我自忖不是你的对手,便又去了一趟华山盗来了《落木剑法》,终于练成御剑之术。” “自此之后,我便扬帆起航,到处寻找与那张出海图相似的海上独岛,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了这里......” 第八章:战 薛小六身形站立不稳,向后退出一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脸病容的年青人,他千算万算也决计算不出这人居然是他隔传弟子。 他虽未亲自传授武功,但此人却是依照他丢失的武功秘笈修炼至小无相功的至高境界。 当年他修习道家小无相功心法,足足用了二十年的工夫才至登堂入室之境,眼前这位面色惨白的年青人年纪轻轻,却已修炼至九重九化境,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正在思忖之时,楚无忧已抢身上前,一式“松涛拍岸”,单掌向着薛小六挥去。 这一掌去势迅疾,挟风滚滚,又快至巅毫,薛小六未加思索,反手也是一掌“松涛拍岸”迎上,只听得轰地一声,楚无忧退后两步,面颊上透出一丝血色。 薛小六一掌击退楚无忧,身形向斜侧跃起,竟是要取凌烟儿。 凌烟儿手足被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小六袭来,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两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径直打向薛小六胸腹周围。 薛小六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斜过身子将袍袖轻轻拂起,一挥一拂之间已将两根银针打落,但这一番情形兔起鹘落,身形难免为之顿滞,双足落地之时再看凌烟儿身前已立有一人。 曲莫言一根玉笛横在胸口,施施然地站在凌烟儿身前,状甚丰姿优雅。 他适才听闻这名女子便是这段时日朝思暮想的凌烟儿时,便一直目不转瞬地紧盯不放,趁着薛小六与楚无忧说话之际,一步一步地挪将过来,有心护她周全。 饶是如此,待到薛小六飞身偷取凌烟儿之时,他自忖身法不及施救,情急之下只好亮出横笛,发出两枚银针阻住薛小六去势。 薛小六一天之中,连遇强敌,轻蔑之心顿时消了不少,他环伺四周,大手一挥,登时从台下跃上二十多名汉子,将夯土台围拢起来。 楚无忧追寻杀父凶手多年,今日终于得以确认,他自知内家修为尚且稍逊薛小六一筹,反而更加谨慎冷静。 这时台下一个持剑的汉子偷偷地溜过,楚无忧喝令道:“把剑给我。” 那持剑的汉子有些痴傻,居然双手将长剑呈上,楚无忧顺手抄起,长剑剑身一抖,一剑便向着薛小六刺去。 那汉子手中没了兵刃,兀自挠了挠后脑勺。 我眼见那一众盘龙村的汉子扑将上来,心中担忧凌烟儿有所闪失,却见曲莫言已将她负在背上,一根玉笛耍得神出鬼没、眼花缭乱。 金枪小侯爷蹿入人群之中,左右横拳连续击出,未曾料到这群汉子中痴傻者虽然不少,但多半内力浑厚,往往身上挨了一拳,退后一步,反而扑得更凶。 南歌子双足连续踢出,但见一个汉子双臂肌肉虬结,愣是硬生生地用双臂接住,反身一记横拳向着南歌子面颊打过来。 南歌子一吐舌头身子一矮,躲过这蛮横一击,一拳捣至那汉子右肋下面,那汉子吃痛不已,哇哇大叫。 薛小六见楚无忧一剑刺来,心中不敢托大,侧身左手凌空切下。 谁知楚无忧半途中手剑分离,那柄长剑宛若自长眼睛一般,平空里剑身拐了道弯,复又向着薛小六腰腹间继续刺去。 薛小六连退三步依然未曾避开,索性站立不动,双掌齐胸推出。 那柄长剑仿若刺到了城墙上一般,剑尖向下急坠,即将落地的刹那,忽然抬头又起,竟撩向薛小六胯下。 薛小六双足点地,半空中一个到栽跟头翻了过去,化拳为爪,两根手指竟捏住了剑柄,内力运处,那柄长剑竟断为数截。 我眼瞅着曲莫言背负一人,行动受限,在五人群攻之下已落为守势,当下连劈三掌,逼开面前三个汉子,两个纵步来至曲莫言面前,一掌横扫之下,便有两个汉子踉踉跄跄退后数步,一跤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曲莫言这才腾出手来,将玉笛横在嘴边,轻轻吐气,笛声瞬间压住满台的搏斗吆喝声娓娓传来。 笛声悠扬婉转,似乎是妻子送别远行的丈夫般恋恋不舍,又似是母亲老泪纵横般地抚着幺儿的头顶倾诉别后的相思,低沉处余音不断,勾勒起缥缈的憧憬与未知的难为情,似乎是在朦朦的烟雨中孑然独行,品味着孤独落寞时的感伤...... 曲莫言全力吹奏,一时间台上台下诸人皆受笛声迷惑,各人眼前似乎展开一幅画面,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我撕下一块布条塞住耳朵,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这才斜眼看到薛小六双掌上下翻飞,竟是大开大阖的路数,招招紧逼楚无忧。 楚无忧虽然落在下风,却防御得滴水不露。 这两人竟是不受笛声影响,招招式式如快打旋风一般,两个人此番性命相搏,只看见两个人影闪转腾挪,分不清彼此。 这番打斗下来,楚无忧纵能守至百招不败,只怕也要真气耗尽。 我双脚疾速奔行,施展出“凌空幻影”的轻身功夫,绕着二人团团旋转,只盼着能够插手进去,将两个人分开。 奈何两个人内力罡风猛烈,真气弥散周围,近身不得。 我正自暗暗焦急之时,忽然一阵劲风袭体而至,原来是薛小六一心二用,见我环伺在旁,一掌推出,势挟浩然内力,甚是威猛。 我正面接过,与他对了一掌,但觉他内力绵绵然似无绝期,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 这番对掌之后,我已融入战团,便一左一右两边夹击薛小六。 薛小六原本稳占上风,此时以一敌二竟也不落下风,堪堪地打了个平手。 有几次薛小六单掌已劈至楚无忧身侧,不知为何却忽然变换了招式,从他身旁划过。 楚无忧却是越打越是心急,一招一式绝不留力,他功力与薛小六相比稍逊一筹,便是这一点差距,此时此刻却无限放大。 我连续推出四掌,薛小六右手见招拆招也还了四掌,两厢真气碰撞之下,薛小六忽然跳出战圈,一脚踢向金枪小侯爷。 小侯爷未有丝毫防备,给他一脚踢至台下,也恰恰因为这一脚将他从曲莫言的笛声中解脱出来。 他凝睛一看,周围人不知何故将你来我往的招式演绎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薛小六此时也发觉出异样,便纵声长啸,啸声高亢激越,经久不绝,顿时便将曲莫言的笛声给掩盖下去。 我心知不妙,曲莫言此时正自全心全情投入,若是分心岔气,轻则耗损内力,难以回复从前,重则走火入魔、一身武功尽失。 当机立断之下,我蕴足体内浑元真气,大喝一声,揉身而上,向着薛小六劈出一掌。 薛小六顿觉一股至刚烈风汹涌而至,气息顿时为之一窒,啸声立时戛然而止,他双手抵于胸前,欲要化解这道浑元真气,却未曾想到浑元真气乃是一层叠过一层,前前后后共有五层之多,待到第五层真气涌至,薛小六口中闷哼一声,身子若断线的风筝般摔出十多步远。 我大喊一声:“走......” 金枪小侯爷已上前揽住楚无忧,南歌子蹿至曲莫言身前,掩着三人向着夯土台后撤去。 我左臂一提,已将第二根木桩拔出,双掌向前推送而出,前面涌至的五六个汉子挤在一团,无法闪避,纷纷踉跄着后退,三四人未经站稳,竟然仰面倒地。 我纵身跃起,一脚横踢之下,那根长长的木桩犹如一波浪潮侵袭而至,瞬间又倒下十多个盘龙村的汉子。 一招得手之后,我施展出“凌空幻影”的身法,向着楚无忧、金枪小侯爷等人追去。 一行六人奔过一座丘陵,前面两座山峰横亘眼前。 楚无忧指着右侧山峰道:“这座峰顶只有悬崖峭壁,乃是死路一条,咱们另寻它路......” 凌烟儿伏在曲莫言的背上,轻启樱唇开口说:“这两座山峰俗称盘龙姊妹峰,峰顶皆无逃生之路,你们若是肯听我的,我带诸位去一个地方吧。” 耳听着后面人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当下依着凌烟儿所指方向,从盘龙姊妹峰中间穿越过去,前面居然是一片荒芜之地。 这么偌大的一片不毛之地,甚至于一根杂草也是不曾见到。 凌烟儿手指前方,柔声道:“那里有一片野树林,常年雾气昭昭,若是咱们运气好的话,便可以躲过薛六爷了。” 薛小六今日本要将她斩首,凌烟儿却还是尊称他为“薛六爷”,可见有时候一个人心中藏有怨念,却仍是忘却不了童年时的记忆。 凌烟儿自幼便称呼薛小六为“六爷”,此时仍是顺口说出尊称,丝毫不觉别扭。 六个人转瞬间便奔至野树林,只见林前居然竖起一块颇大的石碑。 石碑上绿苔深重,却仍是清晰可见三个大字——“罪己诏”,下面竖行小字若干,确是看不清楚了。 自古以来,“罪己诏”都是皇帝为了收买人心而亲自颁发,原意是通过自己给自己降罪,一则祈求上苍护佑,二则表达谦逊之意。 六人越过石碑,走进野树林。 甫一进来,迎面一团浓雾瞬间便将六个人笼罩其中。 这团浓雾,似烟非烟,仿佛自此踏入仙境一般...... 第九章:恶魔林 六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这时凌烟儿的话声传来。 “这位公子,多谢你救命之恩......你......你......还是放下我.....我自己可以.......” 曲莫言听她在耳畔柔声细语,依言将她轻轻放下。 凌烟儿从他身上滑下,低声又道了声谢,一只手却轻轻扶在曲莫言腰畔。 后面聒噪声停在林外,只听一人大喊道:“前面是盘龙村禁地,大家勿要靠近,一切等六爷来了再做定夺。” 燕飞空向前走出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侧首问道:“这片林子通往何处?” 他这句话不知问的是谁,一时之间竟然无人作答。 楚无忧从未来过盘龙村的禁地,他虽是一村之长,却只是薛小六的提线木偶,其余众人都是外来者,众人皆在想这个问题只有引领大伙儿前来此处的凌烟儿可以回答了。 果然过了半晌,凌烟儿才轻叹道:“这里叫做‘恶魔林’,每次林中雾霭起来的时候,林中反倒安全些......” 南歌子问道:“若是林中雾霭不起,又当如何?” 凌烟儿似乎极是害怕,颤声道:“‘恶魔林’中处处暗藏恶魔,一个不小心,便要给恶魔生吃活剥,开膛破肚......” 她说得惊悚,众人不禁感到背上凉意嗖嗖。 凌烟儿继续说道:“过了这片林子,前面是何去处?我也不知晓啦,不过我听村里老人说起过,过了恶魔林便是圣域......” 南歌子“咦”了一声,又问道:“‘圣域’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圣域’是什么?”凌烟儿说完这句话便不再作声。 地上枯叶厚重,踩在上面“扎扎”作响,众人听着各自脚步声一直向前边试探边走。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林中白雾仍然未见消散,众人不禁有些焦急,一想到雾霭消散之后,四处恶魔频出,人人心中皆有一丝惧意。 燕飞空忽然大声说:“诸位勿动,咱们兜了个圈子又走回来了......” 金枪小侯爷疑惑道:“燕兄如何晓得?” “先前我在这里系了根布条,如今这根布条仍在这棵树上。”燕飞空沉吟半晌:“想来这片林子里给人摆了奇门八卦,若是路径走得不对,便只能在林中兜圈,永远走不出去了。” 众人顿时有些心寒,可是看着四周雾气昭昭,根本辨不清方向。 曲莫言四处看了一眼,凑上前道:“燕兄,在下自幼修习音律,奇门八卦倒也粗略懂得一些.正可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奇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八卦者,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卦象,可是这里四下白雾弥漫,无法确定方位。” 燕飞空接着说:“坎卦休门北、离卦景门南、震卦伤门东、兑卦惊门西、艮卦生门东北、坤卦死门西南、巽卦杜门东南、乾卦开门西北、通常八卦阵法破解之法,无外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再由景门出......” 南歌子一旁听得一头雾水,颇不耐烦:“哪来这许多麻烦事,咱们不如一棵棵将树砍了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一路砍伐下去,这阵法自然便破了。” 金枪小侯爷啧啧称赞道:“这个主意好,总胜过在这里来来回回兜圈儿玩。”他适才交战之时,给薛小六踢了一脚,心中一股怨气憋闷着难受,话音刚落,从靴子里掏出一根物事出来。 众人都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但见他将这个金光澄澄的东西在手中来回拨弄,竟然一截一截地拉长,转眼之间,已拉长成一柄金色小枪。 他外号称作“金枪小侯爷”,此时方才亮出兵刃,一枪横扫之下,身旁一棵大树从中折断。 众人只听到头顶上“扑哧扑哧”地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惊鸟振翅飞走的声音,惊魂未定之下,南歌子轻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金枪小侯爷嚷了声:“管它是什么!”又是一枪横扫而过。 面前这棵大树“吱吱呀呀”地向着旁侧倒下,此时头顶上又是一阵“扑哧扑哧”的声响传来。 南歌子满脸疑惑:“莫非每棵树上都有一个大鸟打窝下蛋么?” 燕飞空顺着飞鸟振翅声迈出两步,侧耳聆听,那阵“扑哧扑哧”之声由近及远,一会的工夫又由远及近,声音竟是越来越大,似乎不是一只大鸟孤身来回,而是一群大鸟盘旋而至。 凌烟儿此刻面无血色,喃喃道:“恶魔......恶魔......” 曲莫言伸手过去轻抚她肩头,另一只手握紧玉笛,仰首上望,只见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到,忽闻一声唳鸣从上空传来,尖锐至极,犹如夜半三更奋力啼哭的婴孩一般,众人皆是全身一颤。 金枪小侯爷呆呆站立,忽觉手中一轻,金枪已给燕飞空抢过,他“哎呀”一声未及喊到一半,燕飞空已冲天而起,身子瞬间消失在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楚无忧和南歌子怔立原地,不知燕飞空此举何解,那边凌烟儿已将臻首轻伏在曲莫言胸膛上面,似乎吓得不轻。 白雾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一个黑影从上面砸落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小侯爷早已缓过神来,与南歌子、楚无忧循着声响来察看究竟,各人心中俱是提心吊胆着希望这落下的黑影不要是燕飞空才好。 只见一地枯枝残叶上仰面躺着一只巨鸟模样的怪物,若说是飞禽,它确有一双长长的羽翅,约莫有一人长度,一颗拳头大小的脑袋上两只竖耸的长耳,两只褐色小眼已是半瓮半合,利嘴尖喙中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噬齿。 最为稀奇的是它身上遍处皆是茸毛,绝非一般禽类那样,两根干瘪枯瘦的前肢像极了鹰爪,一双粗壮有力的大腿正在不停踌躇着胡乱蹬踏。 它腹腔中间一个血糊糊的洞口溢出了半截肠子,随着身体晃动不住地往外冒血。 金枪小侯爷拾起一根枯枝在这只巨鸟模样的怪物身上戳了几下,这怪物虽然腹腔破裂,却尚未死去,几番扭动之下,利喙发出“唧唧唧唧”的低鸣声。 便在这时,燕飞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忧公子......小侯爷......你们在么?” 楚无忧应了声,三人起身循着燕飞空的声音向前摸索。 南歌子轻声喊道:“曲兄......你在哪里......” 半晌却无人应声,南歌子不由得奇怪起来,声音放粗喊道:“莫言兄......能听到我说话么?” 金枪小侯爷停住脚步,四下里张望,左侧影影绰绰地似乎站着一个人影,他轻咳一声,伸手拉拽了一下楚无忧,用手指了指那个人影。 楚无忧有些愕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一个人影在那里不停晃动。 金枪小侯爷做了个合围的手势,慢慢地向左面移动,楚无忧则蹑手蹑脚地向右侧迂回。 南歌子向前走了十多步,忽然间觉得身后再无脚步声,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前面燕飞空仍在喊着:“你们在么......你们在么?” 南歌子发足向前奔出数十步,倏地斜刺里蹿出一人,与他正好撞了个满怀,南歌子心中害怕,惨叫了一声撒腿还要再跑,却给那个人一把擒住衣领,一张脸也凑了过来。 两个人俱是一怔,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燕飞空。 燕飞空前襟上面早已一团血渍,手中倒提着小侯爷的那柄金枪,轻声问:“无忧公子小侯爷他们几人呢?” 南歌子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道:“方才尚在一起,听到你的呼喊声都过来了......” 燕飞空面露异色道:“我几时喊过你们?” 南歌子不由得脑袋发懵,同时脊背上一道凉意顺延向上...... 燕飞空继续说:“我适才攀至树顶,这才发觉这片林子上面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异鸟,杀了两只之后,便急忙溜了下来......” 南歌子顿时如鲠在喉,结结巴巴道:“燕......燕兄......你当真......当真是刚......下来么?” 燕飞空眉头微皱道:“当然了,燕某还骗你不成?”他边说边向着南歌子身后望去,依稀可见一两棵树影,再也看不到别人。 燕飞空沉吟道:“你随我来。”言罢,将金枪插进后腰束带,双掌自肋下推出,两道迅疾猛烈的掌风呼啸而出,登时将白雾吹散一旁,将一棵大树折损中断。 那棵大树后忽有一袭白衣之人,身影明灭,倏忽而逝,顿时又没在了蔼蔼白雾之中。 燕飞空大喝一声,追身上去,连出六掌,却再也不见那白衣人身影。 南歌子惊惧道:“莫非......是鬼......” 燕飞空将小金枪自腰间拔出,一枪插入树干里面,手腕一抖,登时将削下一枝树杈,递与南歌子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朗朗乾坤盛世,哪里有鬼的容身之所......林中白雾畏风,你将树杈当做扇子扇动起来......” 南歌子依言扇了起来,果然白雾散开少许,面前顿时清楚了不少。 白雾之中应帘而入三个人来,中间一人低着脑袋,发髻凌乱地遮住面庞,嘴角尚淌着血迹。 右侧之人语调平缓道:“曲莫言伤在凌烟儿手中......” 南歌子惊诧不已,追问道:“凌烟儿呢?” 左侧之人怒道:“跑了......” 第十章:神龙再现 燕飞空上前探看曲莫言的伤势,见他腹部浸出殷殷血迹,显然是给人捅了一刀。 曲莫言挣扎着抬起头,却是一脸的平静如水,缓声道:“不是她......你们莫要冤枉......她......” 金枪小侯爷怒道:“她捅了你一刀,又点了穴道,将你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诱我们过去,想要趁着白雾遮掩偷袭我们,是不是?” 曲莫言缓缓摇头:“她自己全身伤痕累累,又怎能偷袭得手,二位都是武林绝顶高手,她一个区区弱女子,又怎会螳臂挡车,做这般无聊之事。” 楚无忧冷笑道:“你自己身中一刀,总不至于看不清行凶之人吧。” 曲莫言坚定道:“确然不是她,二位认错了人......” 金枪小侯爷怒极反笑道:“曲爷,那你说说,她为何看见我们非但一句话不说,反而暗下黑手......” 曲莫言迟疑了一下:“那行凶暗算之人一刀未中我要害之处,正要再补上一刀,凌姑娘奋身救我,二位来得不是时候,凌姑娘错把二位当做行凶之人也未可知......” 南歌子坏笑道:“莫言兄,你是不是看到凌姑娘之后,顿觉六根不净、七魂出窍了是不是?” 曲莫言叹口气:“我与凌姑娘素昧平生,这般无稽之事也只有你想得出,我一介散人倒无所谓,万万不可亵玷了凌姑娘的名声。” 燕飞空听出曲莫言处处维护凌烟儿,心中隐隐约约知道缘由,当下也不再细问,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封住,以防血流不止。 曲莫言歉然一笑:“多谢燕兄成全。”他这句话一语双关,旁人听不懂,燕飞空却是心底明白。 金枪小侯爷见他神情淡然,态度坚定,反而有些将信将疑,又追问了一句:“依你所言,那凶手是何模样?” 曲莫言不愿将凌烟儿描述得丑陋不堪:“那人一身白衣,翩若仙子,也是在下一时不察,这才中了暗算。” 金枪小侯爷望向楚无忧:“盘龙村里这样的女子,除了凌烟儿更有何人?” 曲莫言觉察有些失言,忙道:“侯爷,那凶手并非女子,而是......而是一个男人。” 楚无忧目光中仍是透出疑惑,却也不好再问下去。 燕飞空心道:“如今六人只剩五人,再走不出这片林子,待到烟雾散去,林子上空那群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怪物侵袭下来,只怕在场众人武功再高,也难逃厄运。” 他心念至此,又伐了一棵大树,将叶繁枝茂的枝丫砍下,叫人人手里执上一根,这时才从怀中取出火折,将脚下枯叶聚成几堆,一一点燃。 一时间火焰冲天而起,“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红光照映之处,白雾顿时散去,众人一路挥舞枝杈向着一个方向跑去,身后火势延绵而至,焰头越来越高,撩起浓浓黑烟,弥漫在整片林子上空。 如此一来,五个人所行之路再不致重走旧路,原地兜圈。 曲莫言给楚无忧和燕飞空一左一右架起飞奔,仍时不时地转头回望,只因他不知道,凌烟儿在这片林中大火之中如何护住自己安全。 众人只拣着前面目所能见的林中空隙奔行,身后早已火焰冲天而起,卷起烟云阵阵,林子上空的异鸟受不住烟火缭绕,纷纷坠落,遭受焚火之刑,一时之间,哀鸣声此起彼伏。 众人脚步迅捷,奔出数里许地,这时方才放缓脚步,前面林木稀疏,雾霭全无,各人不禁松下一口气来,个个皆有劫后余生之念,这神秘叵测的恶魔林终教一把大火给烧个干干净净。 燕飞空忽然想起那柄金枪尚未还予金枪小侯爷,便从腰间拔出递了过去,小侯爷“嘿嘿”一笑,将小金枪接过,也不知扣住哪里的机关,迎风一抖,枪头居然喷出一团火焰,兀自大笑道:“燕兄,早知你要点火焚了这片林子,又何须那多麻烦。” 正说话间,身后一道白影疾奔过来。 曲莫言一直回首观望,见这个白影越行越近,忍不住挣开燕飞空和楚无忧,冲上前去,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道:“你......你没事么?” 这道白影正是凌烟儿,只见她发髻凌乱,一张妩媚清丽的脸庞上黑一道灰一道的,显得甚是滑稽可笑。 她身上衣衫给林中杂枝牵绊,几乎扯去了一半,两条明晃晃的玉腿露出了一半,一只胳膊上尚可见红痕累累。 燕飞空知道她是去无可去之处,不得不跟随众人逃出恶魔林,眼见着恶魔林已成为一片火海,业已无处藏身。 凌烟儿低垂着眼帘,耳畔却听到曲莫言声音:“若不是凌姑娘舍身相救,在下已遭毒手,这里先行谢过凌姑娘相救之恩。” 她愕然抬首,两只大大的眼睛似乎透出不解的神色。 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相视一眼,金枪小侯爷张口欲言,燕飞空已抢上前问道:“凌姑娘,适才你所言,过了恶魔林便是圣域,你瞧瞧前面是个什么所在?” 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前方轰轰喧嚣的声响从下面传来,这声音如万马奔腾,若惊涛拍岸,在山谷里荡久不息。 前方已无去路,脚下尽是万丈深渊,所谓的“圣域”,原来只是一条宽广的瀑布自脚下的石缝中喷薄而出,溅起细如烟尘般的水珠,弥漫在山涧上空。 燕飞空走至绝境石壁边上,探首俯看,见下面蒙蒙水雾犹如层层轻纱,竟一眼看不到底。 凌烟儿走到他身旁,身上已披着一件长衫,轻声道:“传闻‘圣域’便在这蔼蔼烟波之中,至于如何进入,盘龙村倒有一句流传下来的话,不知有用没用?” 燕飞空侧首看了凌烟儿一眼,她双眸清澈明净,也正往燕飞空看来。 “绝壁石上光,乾坤雾中藏,烟霞余晖里,僧繇不收笔。”凌烟儿一句句缓缓念完,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故意引你们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自己一己之私。” 燕飞空眉头蹙起,向她斜睨一眼。 凌烟儿自顾自地说:“诸位来到盘龙村的目的,薛六爷早便知晓得一清二楚,诸位心怀鬼胎,想必是冲着这里的盘龙宫而来,是不是?” 燕飞空轻咳一声:“在下只是受人所托,绝非想要染指盘龙宫。” 凌烟儿嘴角浮起一丝蔑笑:“其实诸位冲着盘龙宫也罢,不是也罢,都已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远离这个地方,我自然会帮你们。” 燕飞空道:“当初梅公子逃离此地,原是受你一臂之力相助,为何他却要杀了你不可?” 凌烟儿“格格”娇笑两声:“梅公子身上蛊毒为我所下,每日正午皆要受万蚁噬骨之刑,他心中自然恨我入骨,当时无忧公子嘱咐我配些假死之药,我便给他添了几味而已,他若是尸沉大海,倒还痛快。若是回归中原之后,每日里痛不欲生,自然会请一众高手前来盘龙村掀起一番风浪......” 燕飞空不禁哑然,这女子生得秀丽脱俗,倾国倾城,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别样气质,正是:娟娟侵鬓妆痕浅,双颦相媚弯如翦。 却不料这般玉人却如此心思缜密,精于算计。 凌烟儿回首看了一眼曲莫言,忽然间面带愁容:“那位吹笛子的公子处处维护于我,至于我为何要捅他一刀,只怕你心里也存了疑问吧。” 燕飞空冷冷道:“他是有求于你,并非垂涎于你的美色.” 凌烟儿闻言一怔,若有所思道:“希望如你所言,你可知道,若是一个男子对我心生爱慕,我都会亲手杀了他......” 一时间两人默然无语,只怔怔地看着对面山峰嶙石,听着落水激荡。 南歌子忍不住凑了过来,望着脚下如练飞瀑,心中忖思这许多涧水终究要流往何处? 金枪小侯爷和楚无忧私语窃窃,目光不时瞄向凌烟儿,唯有曲莫言自始至终目光一直盯在凌烟儿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时值夕阳黄昏,一抹阳光自身后投了过来,映在对面山体裸石上,透过轻纱水雾,映出七彩颜色。 南歌子站在崖边,顿时觉得心旷神怡,那七彩光影委实绚丽夺目,像极了暮雨时节的晚霞。 忽地对面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南歌子大叫一声:“对面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向着对面望去,果见一道白光在上下晃动,透过水幕在缓缓上移。 燕飞空口中喃喃道:“绝壁石上光,乾坤雾中藏,烟霞余晖里,僧繇不收笔。”当下身子轻轻一跃,已纵身至旁侧一棵树干上。 那棵树已年逾过百,枝根盘错在石缝之中,几根粗壮树杈横在石壁之外。 燕飞空眼看着那道亮光渐渐往上游走,透过层层轻纱雨幕,竟在瀑布上投下一条龙形的镜像...... 燕飞空口中念到最后一句“僧繇不收笔”时,忽然大声道:“僧繇可有其人?” 只听崖上有人应声道:“燕兄可是问的张僧繇么?便是梁朝画龙点睛的那位大人......” 燕飞空霎时间神领意得,一对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紧垂悬在瀑布上的镜像,待到一幅神龙镜像铺满之时,果然处处皆有,唯独不见一对眼睛...... 第十一章:飞瀑夹径 燕飞空凝目之下,只见镜像龙睛处隐隐有着两团黑影,飞瀑垂悬,水流湍急,看得又不甚清楚。 这时夕阳赤红,红光映照着对面的石镜反射之下,那两团黑影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水帘之下,四扇石门缓缓打开,竟露出两个洞口出来。 燕飞空情知若是再迟缓片刻,待到夕阳西下之时,洞门自然便会闭拢,如今的境地已是后路难退,前路难寻。 南城子正往下探望,忽见燕飞空身影自苍树横枝上弹起,这一跃之力,竟是大得出奇。 江湖上传闻燕飞空轻功天下第一,“凌空幻影”举世无双,今日一见,南城子不由得张口结舌,佩服得无以复加。 但见燕飞空身形犹如摇枝惊鹊,一飞冲天,他身法迅捷无比,飒沓如流星般地钻入雨幕之中。 南歌子正惊奇间,一道细细的绳索自雨幕中飞出,正打在苍树横枝上,缠住几圈。 凌烟儿轻身跃至乌龙金丝上,一步步向着雨幕走去,她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渊潭,心中着实有些害怕,每至山涧下积水澎湃之声传送上来,便停驻片刻。 待凌烟儿消失在瀑布水幕后,余下众人齐聚在苍树边上,这时方才显出各人的轻功造诣出来。 曲莫言身有刀伤,便排在首位,他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心法,根基扎实,虽然腹部受伤匪浅,但步履丝毫不乱,乌龙金丝虽在半空中轻微摇晃摆动,却仍是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 金枪小侯爷双臂孔武有力,下盘功夫却有些粗糙,便以手代脚,仿佛一只长臂猿攀援似的一路平安抵达。 南歌子平素虽然养尊处优,却在轻身功夫上着实下了番苦功,加上他身材本就瘦削,仿若扶风弱柳般地在绳索上飞奔而过。 楚无忧足尖在苍树横枝上轻点,顿时腾空而起,待到下落之时已至绳索一半,当下单足又是轻轻一点,乌龙金丝未见如何动弹,整个人已飞进水幕之中。 众人探进水幕后才发觉两个山洞竟是连接贯通的,洞中颇为宽阔,正中竟有两行大字,分别刻着:圣域仙境、盘龙神宫八个篆体大字。 燕飞空手抚着洞内石壁,望向凌烟儿道:“凌姑娘,这里众人之中,只有你自幼生长在盘龙村,不知‘圣域仙境’和‘盘龙神宫’是何般来历?” 凌烟儿正低头察看曲莫言的伤势,闻言站起身来。 “盘龙宫原是古滇国的末代两任皇帝所修建的避难之所,传说那时滇国实力薄弱而周围强敌环伺,这对父子皇帝自恐国运不能长久,便将宫内的宝贝尽数搬至盘龙宫中,以备不时之需,更谋东山再起的良机。” “那时的骠骑将军姓薛名尚栗,奉命督建盘龙宫,更是将家眷府丁尽数迁至此处,怎料盘龙宫即将完工之时,前方战事吃紧,薛将军急匆匆赶回故土,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一月之后,便听说皇帝业已招安归降,给人囚禁了起来,而薛将军亦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而建造盘龙宫的工匠听说国破人亡,当晚便起了暴动。” 凌烟儿轻叹一声:“那一日,双方都是杀红了眼,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一时间山谷里血流成河,双方激斗正酣的时候,忽然间地动山摇,山谷里裂出了成百上千条地缝,许多人掉进地缝里再也没有出来过,更可怕的是,原来来去通行的隘口已给一座飞来峰挡住,而历时十多年建造的盘龙宫竟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南歌子看着“圣域仙境、盘龙神宫”八个大字,疑惑道:“这八个大字又如何解释?” 凌烟儿笑了笑:“你们一定认为我在说谎,其实这八个大字和那四句话都是后来苟全性命的人遗传下来的,你们觉得可笑么?世代守护盘龙宫的守护者竟不知盘龙宫在何处......”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笑,全身花枝乱颤之余几乎笑出了眼泪。 曲莫言一脸默然地看着凌烟儿,难掩眼中一抹复杂已极的神色。 楚无忧似乎陷入沉思之中,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当年工匠暴动之时,薛将军府上剩下什么人?为什么他姓薛,而你却姓凌?” 凌烟儿捂住肚子止住笑,一脸鄙夷道:“当年一场杀戮接着一场天灾,整个岛上只剩下十六个人,他薛家剩下一个夫人和两个厨娘还有七个护院,从此在这座与世隔绝的独岛上繁衍生息百年之多.....” 楚无忧道:“莫非那六个工匠之中有个姓凌的么?” 凌烟儿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怔怔道:“百年前的事又有谁能知晓呢?我不愿做他薛家人可是又无可奈何,毕竟当年岛上余存的三个女人都是他薛家之人......” 燕飞空一直在石壁上来回摸索,希望能够摸到类似机关之类的东西,可是这个石洞中除了这两行大字,再无其它。 他一路从左摸到右,实在无所发现,心中忖思:若是依凌烟儿所言,当年存活下来的六名匠人,若是毫无发现,又岂能编出这四句打油诗来,今日一一对验,又怎会这般巧合...... 他想到这层,对着“圣域仙境、盘龙神宫”八个字悠悠出神。 这八个字虽然历时久远,但斧凿痕迹仍是颇为明显,并且名为小篆,实则字体歪歪斜斜,忒不工整,绝非大家书法,倒是真的有些像是普通匠人随意书就。 夕阳终于散尽最后一抹光亮,渐渐垂落,隐于天际云端。 洞口的石门缓缓关起,众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南歌子忽然道:“小侯爷......小侯爷?” 金枪小侯爷应了声,南歌子顺着声音摸至金枪小侯爷身旁,轻声说:“你那柄金枪不是能够喷出火焰的么?” 金枪小侯爷笑道:“你想看看么?” 南歌子使劲地“嗯”了一声。 只听见淅淅索索一阵声音过后,众人忽觉眼前一亮。 小侯爷仿佛举着一根火把,将洞中照得光亮。 燕飞空背倚着那八个大字仍旧四处打量,眼神四下里扫过之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他心中一动,一个箭步蹿至金枪小侯爷身前,劈手夺过那柄金枪。 金枪小侯爷未及防备,倒给他吓了一跳。 燕飞空举起金枪走到那四扇石门跟前,将火焰靠近,果然看见石门上竟然刻有小字。 众人皆让他此番举动骇住,心中瞬间都抱有一线希望,纷纷围拢过来。 石门适才翻转向外,是以谁也不能看见这一溜小字,楚无忧轻声念了出来。 “庄帝昏庸,薛氏残暴,横征暴敛,是为无道。” 众人对古滇国那段历史殊无了解,听着楚无忧继续念了下去。 “余等楚裔,思乡难归,闻言宫成之日即毙命之时,景公不忿,妙手巧夺,盘龙堕于腹中,且空欢喜也,不胜快哉,今约誓于此,寿终不语,待机缘者,破碑而入,一梦了然。”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 曲莫言开口说道:“这席话大体意思便是,这伙匠人本是楚国人氏,却难以重回故土,其中有人听闻,盘龙宫建好那日,这群匠人便要尽数殒命在此,不容活口离开。” 小侯爷点头插言:“自古君王皆是如此,倒也不算稀奇。” “这群匠人中有位负责设计的景公,心中怨恨皇帝昏庸无道,薛将军杀戮残暴,便改动盘龙宫的设计,使之在天灾之时堕入山体腹中,让那些帝王大臣们空欢喜一场。” “今日几位匠人在此立誓,不至死去那天不得将这个秘密说出去,若是日后有机缘巧合者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可将碑文打破,余后种种,便如同做了一场梦......” 金枪小侯爷一旁竖耳听完,回身指着刻有“圣域仙境、盘龙神宫”的石壁,大声问道:“文中所说的‘破碑而入’,可是指的这个?” 话音未落,南歌子纵身跃过,一拳击向石壁。 谁知石壁坚硬如铁,南歌子反而震退两步,洞中火光昏暗跳跃,谁也看不到他的窘态。 他心中不服,气运丹田,向前跨出一大步,双掌连击而出。 再看那石壁,只是外部掉了一层石屑。 金枪小侯爷自认天生神力,臂力惊人,当下大喝一声,双拳连贯而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共连出一十二拳。 他拳拳迅雷风烈,刚猛无铸,直打得石壁上裂出几道缝隙,却仍是不见破碎。 小侯爷甩了甩手腕,大笑道:“这石壁太硬,老子打不动它。” 燕飞空将金枪交于小侯爷手中,和楚无忧相视一笑,二人各出一掌,一个是道家小无相功,另一位是佛门浑元功,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俱是绝顶的内家修为。 两掌几乎同时印在石壁上,那层石壁先前已给小侯爷打出裂纹,此刻忽然间好似街头边上爆米花一样,四处炸裂开来,众人皆闪身一旁。 随着石屑纷飞,石壁后露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 第十二章:龙筋石 南歌子抢先踏了进去,众人鱼贯而入。 迎面一阵阴气拂来,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怪怪的味道。 小侯爷举着金枪火焰走在前面。 火光照耀之处,通道两侧石壁上倒挂着数十盏悬灯,小侯爷跃身上去一一点燃。 通道里瞬间灯火通明,众人这才看清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有壁画。 只不过这些壁画断裂得严重,呈现出明显的裂纹,有些甚至已经脱落。 燕飞空心想当年那场天灾必然引得山体动荡,盘龙宫得以留存下来也是万分的侥幸。 他信步走到一幅壁画前,只见壁画上已失了颜色,只剩下灰色的残痕。 这幅画作是一个骑马的皇帝领着千军万马自山坡上俯冲,山头竖起的一面旗子上赫然有一个大大的“庄”字。 燕飞空知晓古滇国的开国皇帝原是楚国一个姓庄的大将,只因无法重回故土,不得已留在川蜀,建立了滇国。 他连续看了几幅壁画,皆是对古滇国的皇帝歌功颂德的,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忽然间瞥见凌烟儿在一幅壁画前双肩抽动,似乎在低声啜泣。 燕飞空心中觉得奇怪,正要走过去,却见曲莫言已长身站在凌烟儿身旁,二人一番耳语之后,凌烟儿转过头来有意无意地向着燕飞空看了过来,居然微微一笑又扭过头去。 待曲莫言和凌烟儿缓步移至对面一幅壁画时,燕飞空挪步向凌烟儿适才停驻赏析的那幅壁画走去, 却不想楚无忧也转了过来。 两个人凝目向着这幅壁画看去。 只见壁画上刻了一幅行军布阵图:一辆战车之上站着一个手持方天画戟的将军,身后旌旗成簇,斜上方数以百计的士兵摆成矩阵,另有几个马上战将在战车两侧一字排开。 二人往下看去:那位手持方天画戟的将军似乎身陷重围,周围士兵死伤无数,只剩下他一人独立支撑,一柄方天画戟正向着一名敌军将领挥舞过去。 最下层的壁画上赫然画着这位将军手持长剑向脖颈中抹去,身后旌旗散了一地,那柄方天画戟直插在地上,显然是兵败自刎...... 二人看了一会,未发现有何异样之处可以让凌烟儿触景伤情、暗自啜泣。 燕飞空上下看了两遍,仍是瞧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忽听楚无忧“咦”了一声,似乎有所发现,脱口而出道:“你看见了什么?” 楚无忧道:“你看旗子。”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燕飞空眼光上瞟,从第一幅画作里旌旗看起。 战车后面一簇簇旌旗上虽然多半部分写了个“庄”字。但战车角上有两面旗上却绣了一个“凌”字。 看至最下面的那幅挥剑自刎的壁画上时,更加清晰地看到地上的旌旗上的“凌”字正平铺在将军的膝前。 燕飞空与楚无忧皆心中隐隐觉得这壁画上的将军必然和凌烟儿有着莫大的关系。 否则她也不致于这般触景伤情,感怀落泪。 那厢南歌子几步蹿至通道尽头,但见一块巨大的石门横亘在前。 南歌子在石门上来回敲击,只听得石门发出沉闷已极的“嗡嗡”声响。 这几声响动似乎尚有余音,余音层叠而逝,似乎石门背后是一个空旷所在。 众人齐聚而至,金枪小侯爷脱口而出:“断龙石......” 殊料南歌子一旁笑道:“侯爷,断龙石通常置放至墓穴洞府的逃脱之道上,这里是盘龙宫的入口,只不过是一道石门而已。” 言罢在石门上来回察看,寻找开启石门的机关。 但石门上凸凹不平,并无应手之处,只有一处地方有一道细长的缝隙。 这道缝隙不似石壁上的裂纹,约有一指长半寸宽的样子。 南歌子扭头道:“侯爷,你来瞧瞧这里。” 金枪小侯爷凑上前去,眯着眼向缝隙中看了半天,反手一摸,从靴筒里掏出一把短刀。 忽听有人轻喝一声:“且慢。” 只见凌烟儿趋步向前,从手腕上轻轻取下一副手镯,她将手镯在手心中来回揉搓,一个原本晶莹剔透的镯子瞬间化作一根细长的杵棍。 众人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为何竟会如此? 凌烟儿凄然一笑:“这便是薛安拼了性命盗来的龙筋石,薛六爷不知龙筋石的变化,我用了一块上等的玉石将他骗过,他却不晓得这龙筋石有了温度,可以变作各种形状。” 言罢将龙筋石缓缓探入石门缝隙中,轻轻一扣一提,这道石门突然一动,接着缓缓上提...... 原来石门背后竟是又一番天地。 众人不禁齐声惊呼,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殿赫然在目,两侧永昼灯在石门戛然停滞之时自行点燃起来。 大殿之中竟是文武百官齐整,当间的龙椅之上赫然坐着一个少年皇帝。 众人从文武百官中间穿过,此时看得清楚,这些王公大臣皆是用石头雕刻而成,身上罩着各阶的官服。 南歌子好奇心起,轻轻用手捻动一个御史的服饰,哪知这般轻微触碰之下,那件官服瞬时如香灰般陨落,一套鲜艳斑斓的官服竟化作一地泥灰。 南歌子不禁咋舌不已,想来这些泥塑存世年头太久,诸般穿戴早已风化,稍有风吹草动便成陨尘散落去。 众人对这些百年前古滇国的王侯将相一概不识,唯有凌烟儿在石像中来回穿梭,似乎在寻找什么。 自古以来,宫廷之上,文左武右,燕飞空走至右首第三位的一员武将身旁,这副石像面目神情与适才壁画上那位手持方天画戟的将军倒有六七成相像之处。 此时,凌烟儿轻步走过,见燕飞空站立于石像面前细细品赏,不由得看了一眼。 哪知这一眼看去,不禁全身簌簌发抖,双眸之中未语泪先流,竟盈盈拜了下去。 燕飞空侧身让开,忍不住问了一句。 “凌姑娘身为滇国后人,为何不拜君主,反而要向一位将军跪拜行礼?” 凌烟儿收泪道:“燕大侠有所不知,烟儿自认是凌家子嗣,见了祖宗,焉有不拜之礼?” 燕飞空笑道:“你怎知这位便是你凌家祖先?若是错认了祖宗,岂不是可笑至极?” 凌烟儿无比哀伤地抽泣道:“当年的故事燕大侠尚不知晓。”她边说边对着石像又拜了一拜:“这位凌将军身故之后,却给那位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安上一条‘懒军怠敌、轻君祸国’的罪名,施以‘流放苦役’之刑,自此后凌家后人永世不得翻身。” “直至修建盘龙神宫后,先祖方得重归故土,却不料摊上天灾人祸,亏得留下一条性命,不致香火从此而断,自古伊始,家族香火皆是沿用父系所传,然而薛家仗着世袭为官,在这孤岛之上所诞下的孩儿,统统只能尽归他薛氏血脉。” 凌烟儿止住眼泪,冷“哼”一声:“但我凌氏一族却不服气,当年岛上只有三位薛家女子确是不假,但我凌家先祖的麟儿却始终是我凌家的血脉。”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似乎颇为气愤。 燕飞空道:“可惜传至你这一辈,却是个女子,凌家香火还不是就此而断?” 凌烟儿忽然面生红晕,一双妙目投了过来,低声说:“所以小女子定要觅到一位好相公,便如......燕大侠......这般,将来生下几个孩儿,只消其中一个姓凌......足够了......” 她越说越是娇羞,几乎将头垂至胸前。 燕飞空淡淡道:“承蒙凌姑娘错爱,燕某只怕无福消受。” 一语作罢,便即转身离去。 却见那尊将军石像身后,曲莫言一动未动地怔立原地,脸上一如初见时般的淡漠平静。 金枪小侯爷轻手轻脚地走至龙椅旁,伸手摸了摸龙椅,待到发现龙椅乃是山石雕刻而成,这才放心坐了下去。 他原本出身皇家,天下之事无不经历,但端坐龙椅这样的事情,却是想也不敢想。 当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小皇帝的石像与他近在迟尺,又雕刻得栩栩如生,小侯爷贴靠过去细细观看,又不敢触及他周身一切,生怕一指捻下,这小皇帝顿时化作一个光溜溜的石孩了。 小皇帝虽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一只手臂却是向前伸直,颇似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样子,处处透出一股帝王的威势。 金枪小侯爷顺着他手臂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大殿上侧一道红光投射过来,正打在小皇帝冠冕正中的珠子上,将这颗原本无色的石珠映成通体赤红。 金枪小侯爷心中觉得奇怪,顺着红光向着殿门走去。 他先前“哈哈”大笑之时,楚无忧正四处探寻机关所在,听金枪小侯爷笑得有些邪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忽见金枪小侯爷面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目光向着前方好似追寻些什么,不由得顺眼望去。 楚无忧距殿门最近,抬头便看见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在殿门正顶上方,两侧各有两颗淡灰色的圆珠嵌在一旁。 那颗红宝石不知何处吸来的光源,将一道红光正打在龙椅上端坐的小皇帝的冠冕之上。 他与金枪小侯爷瞧得正好相反,二人皆是顺着那道红光迎面擦肩而过。 楚无忧走至龙椅旁,伸手在小皇帝冠冕的石珠轻轻摸了一把。 却不料那颗石珠“咔嚓”一动,冠冕忽地两边张开,石珠径直掉落入小皇帝的脑袋之中。 小皇帝胸腹之间顿时传来一阵“吱吱唧唧”的怪异响动。 刹那间整个大殿开始晃动起来,众人不知所以,正狐疑之间,殿中众位文武大臣的石像纷纷倒地,有的摔碎了头颅,有的齐腰而断...... 忽听一声巨响,大殿上石板纷纷碎了一地,却不料石板底下中空,众人站立不稳,随着石块一起从殿中坠下......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半空中掠过...... 第十三章:绝境逢生 金枪小侯爷身子在半空中掠过,将殿门上三块玉石剜出,这时身子急坠而下,一脚踏在一尊石像肩上,那石像本就摇摇欲坠,经他力道冲击,顿时裂成两半。 这一下猝不及防,曲莫言长臂探出,抓住凌烟儿玉臂皓腕,半空中拧转身子,头下脚上,足底在凌烟儿腰间垫上一脚。 他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凌烟儿下坠之势立时阻住,反而向上弹起,凌烟儿知他心意,忽然间纤纤玉指反扣,反倒抓住曲莫言的手腕,二人一起坠落下来。 南歌子正自惊惶失措之间,身子失去重心,随着石板下坠,忽然间腰部一紧,原来燕飞空在大殿动荡之时,已飞身盘踞在一盏永昼灯上,他距南歌子最近,匆忙之间撒出乌龙金丝,将南歌子栓起。 那永昼灯吃不起两人重量,登时摇摇欲坠。 楚无忧自知闯下大祸,心中愠怒,一掌劈向少年皇帝石像的头颅,这时才看见里面竟有齿轮转动,他不由得恍然大悟,这大殿中的机关正是少年皇帝冠冕上的石珠。 奈何殿中石板尽数碎裂,那张龙椅宝座随之向着山腹中跌落,楚无忧单掌在龙椅宝座上重重一拍,身子不降反升,登时跃起一丈有余。 谁也不知大殿下面又是什么样的所在,坠下之人惊慌之际也只能自求多福,除了耳畔嗖嗖风声之余,索性闭目等死。 燕飞空看见楚无忧跃起,情急之下将乌龙金丝甩出。 楚无忧探手抓过,身子轻飘飘地向着头顶上另外一盏永昼灯荡了过去。 楚无忧刚刚稳住身形,却听南歌子一声惊呼,原来他和燕飞空盘踞的永昼灯再也支撑不起,从石壁上已然脱落,两个人一齐向下掉落。 楚无忧心有不甘,乌龙金丝一头缠在他手上,急忙用力拉扯,奈何燕飞空和南歌子下落势头太猛,竟将楚无忧身后的永昼灯扯拽下来。 三人情知无可幸免,均想着此次前来盘龙宫,竟落得如此下场。 楚无忧杀父之仇未报,燕飞空应允梅又夕要救出小侯爷,南歌子本以为是猎奇之旅,如今一切俱成为泡影,还落得个葬身山腹,尸骨无存。 便在这时,听到下面传来“砰砰砰砰”的声响,这响声连绵不绝,好像是大殿里的坠物落到水中的声音。 紧接着三人觉得身子一凉,竟是落在一汪水中。 想来是山腹中空,不知何故贮了半截的地下水,三人将将浮出水面,便听到金枪小侯爷已亮起金枪火焰站在一处空地上大声呐喊。 众人纷纷向着金枪小侯爷游了过去。 映着微弱的火光,赫然发现小侯爷身后居然有一排石阶沿而向上。 众人陆续跃出水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一个人不少,却个个全身湿透,甚是狼狈不堪。 凌烟儿自己的衣衫在逃出恶魔林时已撕扯得不像样子,身上一直披着曲莫言的外衫,此时紧紧贴在身上,一缕缕地水迹自发髻滑下,将身体的玲珑曲线顿时勾勒得婀娜多姿,曼妙无比。 南城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顿觉得口中生津,口水几乎便要流了下来。 燕飞空抬头看着这一溜的石阶,蜿蜒向上,似乎连接着另一处洞口。 一行人拾阶而上,金枪小侯爷剑眉一拧道:“燕兄、无忧兄,这个地方看着有些邪门,你瞧瞧这些石阶,向上是通过这个洞口,向下又不知道通往哪里去了。” 燕飞空和楚无忧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溜的石阶竟是从水中延展上来,山腹中黑漆漆的一片,委实看不出水中是什么模样。 适才一座大殿尽数陷落水中,除了楚无忧外,众人仍是觉得有些恍惚,不知是怎么回事。 南歌子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时捡回了一条性命,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地抢过金枪小侯爷身前,向着洞口奔去。 刚进洞口,忽地大叫了一声,立时吓了众人一跳。 洞口火光照耀之处,满地的累累白骨,看情形,光是洞口便有五六具尸骸。 这几具尸骨皆是背靠着洞壁而坐,靠近洞口的一具骷髅两根臂骨已脱落在地上,一颗骷髅头垂在胸前,胸口处一柄长剑透胸而过。 楚无忧将长剑拔出,映着火光看清剑刃上一条青龙旁刻了一个“萧”字。 燕飞空探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根透骨钉,向着洞内望了望。 金枪小侯爷疑惑道:“这些是什么人?” 燕飞空回头向小侯爷望了一眼,摇摇头道:“这些人死了不下三四十年,透骨钉是江湖上最寻常的暗器,这些人的来历无从猜测,但起码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他们并非困在此处,垂垂待毙而死,而是给人杀了。” 凌烟儿站在金枪小侯爷身后,兀自摇头道:“这不可能......燕大侠的猜测不对......三四十年......这......这怎么可能......” 楚无忧将长剑在手中一荡,面色笃定道:“燕兄说的没错,这些尸骨确是三十年前留下的,你们看看这柄剑。” 众人围拢上来,楚无忧将剑身放在金枪火焰下,指着那个“萧”字,道:“三十年前青城派有四大剑客,分别是龙、虎、豹、鹤,这柄剑便是萧清风的降龙剑,江湖中传闻萧清风三十年前得了癫症,坠崖而亡,可见其中另有故事。” 曲莫言站在一旁,蹙眉道:“如果这柄剑当真是萧清风的降龙剑,那么不但青城派的话必然是假,萧清风的尸身应该也在洞中才是,自古剑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剑不离身、身不离剑才是。” 南歌子点了点头:“这柄降龙剑是无忧公子从洞口排在第一的尸骨上拔出,想来此人不会是萧清风,因为没有人笨到会将随身护剑插进自己的胸口......” 众人心道此言大有道理。 金枪小侯爷执着金枪火焰向洞内又走了数步。 南歌子跟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侯爷,我问你一件事儿?” 金枪小侯爷侧过脸来,望了南歌子一眼,道:“怎么?” 南歌子满脸疑惑道:“你这柄金枪里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火焰一直烧到了现在还不熄灭?” 金枪小侯爷得意道:“这柄金枪可不是寻常铁匠铸造出来的,乃是一个番僧从西域带来进献给我爹,听说枪里灌满了魔油,足够烧上几天几夜也不会熄灭。” 南歌子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叹,追问道:“魔油是什么东西?” 金枪小侯爷倒是耐心。 “魔油便是黑兮兮的一团东西,若说它是水吧,又不致于这么粘稠,不过这东西遇到一丁点的火星立时就着。” 南歌子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燕飞空沉吟片刻,忽然望向楚无忧,问道:“无忧公子说起薛小六便是当年的‘潇湘魔君’,此话不假吧?” 楚无忧微微一怔:“当然不假,杀父之仇岂是儿戏?” 燕飞空将那枚透骨钉在手掌心里掂了掂。 “薛小六若是当年叱咤江湖的‘潇湘魔君’的话,那么盘龙村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秘道,否则他如何在壮年之时纵横江湖,有了这么一个邪气的称号?” 楚无忧若有所思道:“既然薛小六知道这条秘道,自然来去自如,他当年给几大门派打伤,便潜回盘龙村中,此事距今大概也有三十年上下,适才凌烟儿说起过,盘龙宫的守护者居然不知盘龙宫藏在何处,可见眼前这堆白骨与薛小六也脱不了干系。” “不错。”燕飞空将一根散落的腿骨放回一具骷髅盆骨旁边,继续说道:“既然身为盘龙宫的守护者却找不到盘龙神宫的真正所在,又不能惊扰他薛氏同族,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江湖上找来一些深谙此道的高手,来探知盘龙宫究竟藏于何处。” 楚无忧脑袋中思绪愈加地清晰起来。 “咱们从飞瀑夹径中一路到此,刚才那个小皇帝的凌霄宝殿又遭逢坠毁,可见进出盘龙宫并非只此一条通道,薛小六带人前来探寻神宫的下落,却不知何故,这群人自己闹起了内讧......” 燕飞空接着楚无忧的话,继续说下去:“于是乎,这群人神宫尚未找到,自己人却杀了个昏天暗地,至死方休,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其中才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楚无忧阴郁一笑道:“这群武林中人既然为了图谋盘龙宫的宝贝而来,自然会较平日里收敛一些,所以说,这场内讧恶斗,必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待到双方损兵折将,他再收渔翁之利。” 燕飞空忽地展颜笑道:“能做到这些,功力又是这般高深的似乎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些条件,若是推测不错的话,这条山洞之中的累累白骨也全是拜这人所赐。” 楚无忧钢牙相错:“薛小六......薛小六.....但教有一日,我定取你性命不可.......” 洞内深处居然有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你若想取我性命......又何必等到以后......” 第十四章:前尘旧事 话音刚落,从阴暗处走出一人。 这人面目清矍,身材削瘦,一缕白须垂在颌下,正是薛小六。 楚无忧欲待上前,却给燕飞空伸臂拦住。 薛小六脸上挂笑,缓缓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楚无忧,叹气道:“当年汉江渔舟里,你若不是顽皮淘气偷了我的包袱,我又怎会杀了你爹爹,你自己害了自己的父亲,又怎能怪在我的头上?”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你因祸得福,学了当今最厉害的武学心法,放眼武林之中,也是人中翘楚,你不来谢我,反而处心积虑地想要谋我的性命,岂不是恩将仇报么?” 楚无忧怒叱道:“老贼,待我杀了你后,自会将一身武功还你......” 薛小六捋须“哈哈”大笑数声,道:“无忧公子非但不用将武功还给老朽,只要你肯应允老朽一件事,老朽这条贱命也尽可随时拿走。” 楚无忧闻言怔住,一时语噻。 燕飞空皱眉道:“不知是什么事?” 薛小六笑道:“老朽往日有个心结,奈何无法得偿所愿,只要无忧公子愿意帮这个忙,老朽情愿甘为俎上肉,任为宰割也绝无怨言。” 楚无忧冷笑一声.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薛小六笑声顿失,沉吟良久,居然语调中颇有些悲凉道:“无忧公子,老朽知你一心想报杀父之仇,待我说完一段往事,你再答复我不迟。” 他轻咳一声。 “当年我无意之中找到一条秘道直通盘龙村外,在海里飘荡了两日,终于抵达岸上。” “我那时年纪尚轻,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初涉江湖,更不懂得江湖中什么狗屁规矩。” 他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也许是我命犯天煞,上岸之后所结识的第一人便是个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这人在武林中侠名远播,德高望重,又是一派掌门,他与我攀交亲近,只不过是贪图我一身所习的小无相内功心法。” 南歌子插了一句:“这人是哪派掌门?” 薛小六道:“这人是三十多年前的青城派掌门余德禄,他为了骗取我的内功心法,可算是煞费苦心,除了将我请到青城山盘桓一月有余,每日里好酒好肉地伺候着,还与我磕头拜了兄弟,更从山下掳来年轻貌美的女子供我享用。” “一日夜里,我与余掌门酒足饭饱之后,余掌门借着酒意施展了一套‘闲云孤鹤掌’的掌法,说是青城派不秘之传,非要私下传授与我,我哪知这是个圈套,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 “哪知一经修习下来,才知道这套掌法必先以极强的内力催动,否则发挥不出掌法中的精妙之处,余掌门故意长吁短叹,说是他自己内力修为差了一截,生怕这套掌法从此失传,又说什么秘技自拥才是武林各大门派最恶的习俗,他青城派便有不少功夫因此失传。” 薛小六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一扬手向着楚无忧丢了过去。 楚无忧怔怔接过,只见书册上手写四字《武学图谱》。 薛小六“嘿嘿”一笑,道:“这本书册中记载了三套掌法三套剑法,都是了不起的武林绝学,无忧公子,你若是想报杀父之仇,眼下只怕还不是老朽的对手。” 南歌子见薛小六岔开了话题,生怕他不继续说下去,忙又问道:“那位青城派的余掌门后来又如何了?” 薛小六道:“余掌门绝口不提让我传授他内功心法,却一直在我面前自哀自叹内家修为已至瓶颈无法突破,我见他神情哀伤难受,几乎忍不住便要将小无相功传授与他。” 南歌子道:“余掌门学了没有?” 薛小六微笑道:“他若是学了,老朽焉能活到现在?” “有一天半夜,我忽然上吐下泻、腹痛如绞,便将侍寝的女子赶走,心想着去找青城派的管家讨要几粒药丸,哪知我刚走出别院,看见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在前面走着,正是给我赶走的那位女子,我当时只是有些怀疑,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娼妓却要去往青城掌门院子的路上,于是便一路尾随。” “直至她走进余德禄的房中,我强忍着腹中剧痛,跃身上房,揭开一层砾瓦,偷听里面说话。” “只听到余德禄说;‘你怎么来了?’那女子娇嗔道:‘那横死鬼肚子疼得要命,办不成事,把我赶出来啦。’过了半晌,余德禄轻声说:‘莫不是量下得有些多了?’那女子娇笑一声:‘我只是服侍他,骗他将砒霜服下,至于多了少了可与我没什么关系。’接着便听到余德禄来回踱步的声音。” “我当时伏在房顶,胸口一股怒气顿时涌上心头,却仍是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那女子似乎有些生气:‘你为了自己便不顾奴家的清白之躯,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拱手相让,一点也不顾及奴家的感受。’余德禄软语安慰道:‘你莫要心急,只要再陪上他一段时日,待他体内毒性越积越多的时候,便大功告成了,到时候你做了青城掌门的二夫人,谁敢背后说你闲话,老子第一个便不答应。’” “那女子幽幽道:‘但愿你言而有信,莫要辜负了我。’接着一阵淅淅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余德禄笑道:‘这身细皮嫩肉,哪个男人见了不痴狂......对了,他最近头发掉得厉害么?’那女子‘嗯’了一声,说:‘每天起床后枕头上尽是大把的头发,思之极恐,一想到这个横死鬼活不了几日,我便心里害怕,不愿和他亲热。’” “余德禄温言道:‘再委屈你几日,明日我就让管家将砒霜的分量加重,只是你要小心服侍,莫让他瞧了出来。’那女子鄙夷道:‘就为了一个小什么相公心法,何苦这般折腾人?你青城派不是也有么?’余德禄笑道:‘那是小无相功的心法,乃是道家的绝世秘笈,不知道这小子从何处得到,你一个女娃子有所不知,就算是武当派也只剩下一个残本。’那女子轻声叹息道:‘那你们打算怎么下手?那横死鬼虽然有些粗鲁,但质地淳朴也是罕见,不如就饶了他的命吧。’” “这时听见‘啪’地一声,那女子怒道:‘你为何打我屁股?’余德禄笑道:‘你这般向着那小子,莫非是他把你伺候得忒也舒服了......老子几次向他婉转提出研习内功心法,更是将本门的绝技传授给他,哼哼......没想到这小子得了便宜卖乖,居然对老子的话茬毫不理会,不得已老子也只好霸王强上弓了。’那女子娇笑连连:‘今夜奴家就好好伺候青城派的西楚霸王......’” “当时我越听越是心惊,回想这一个月来,身子渐渐虚弱,头发也着实掉了不少,原来一切都是这位道貌岸然的青城派掌门人暗中促成,我当时便想杀了这对奸夫**,后来转念一想,我身上毒素未除,也不知道功力还剩几成,余德禄身为一派掌门,武功定非泛泛之辈,不如暂时忍住,将计就计,此后再见机行事,杀了这个伪君子。” “当下我将砾瓦复归原位,轻手轻脚地从房顶跃下,仍去找了青城的管家要了些药丸投进水井中,这才回到别院呼呼大睡。” 南歌子听得入迷,不自觉地走至薛小六身旁。 “后来又如何?” 薛小六道:“第二天,我借口要到青城山下看看,余德禄派了三名弟子与我同行,明里是供我使唤,暗地里却是提防我不辞而别,我心中明白,故意装作兴致盎然地在集市里转悠打圈,其实早瞅准了几家药铺,只待时机成熟,便去抓上几味药来解了体内之毒。”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手指着楚无忧手中的长剑。 “这柄降龙剑的主人萧清风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当时他和我寸步不离,我无法脱身,心中忖思,若不能在青城山脚下闹些动静出来,只怕计谋难以得逞。” “我四处环顾想要找个机会,不成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萧清风居然在我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薛兄,我师叔想要图谋你的内功心法,你万不可上他的当。’我当下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萧清风身为第二代大弟子居然主动背叛了余德禄,喜的是欲解我身上之毒之事可期可盼。” “但萧清风其人是敌是友?我不敢妄下判断,便装作茫然不知,道:‘余掌门待我如手足一般,已是磕头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你这么说不怕余掌门知晓么?’谁知萧清风故意支开两个师弟,坐在茶铺那里对我说起余德禄当年为夺掌门之位,不惜嫁祸除掉他师父烟雨真人,从此也断了他继任掌门的希望,此仇不报枉生为人。” “我听他说得恳切,心中突生一计,便装作将信将疑的样子:‘你若想让我相信你,便杀了另两个青城弟子。’萧清风摇摇头道:‘这两名弟子其中一个是余德禄的心腹,另一个更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无论如何下不了手,薛兄若是另有想法,萧某自会全力相助。’我沉吟片刻,让他去一旁的‘回春堂’抓了几副止痉止痛,宣胃止泻的草药。” “待他将草药抓了回来,我非但不接,反而塞进他怀中,萧清风也不多问,这时他两个师弟各自买了些物事回来,四人便打道回山。” “当晚那女子仍是过来侍寝,又吩咐厨房备了些酒水佳肴一并送了过来,我不知砒霜究竟下在何处,便佯装腹泻不止,不停地外出方便,那时萧清风早已在外等候,我从他手中取过药包,便在那臭味熏天的茅房里挑拣出防风根茎吃了下去。” “转瞬又过了几天,余德禄见我精神愈见健旺,不由得心中起疑,便邀我一同饮酒,酒至酣时,忽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可恨我内力不济,修炼不了上乘武功,三日后有故人上门寻仇,只怕我应付不来,白白葬送了青城派的大好根基。’” “我此刻已有了戒心,对他的话全然不信,故意问来的是什么人?余德禄面露戚戚说那是当年联手与他抢掌门之位的三个师兄弟,武功皆不在他之下,三日后是他青城派生死存亡的日子,因此不愿连累我,欲送上盘缠送我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南歌子忽地“哈哈”大笑道:“我若是你,不如趁此机会离开青城山。” 薛小六跟着笑了笑:“你这人倒是机灵,你猜我如果这么说,那个余德禄会是怎样的神情?” 南歌子瞪大了眼睛:“你果真这么说......” 薛小六捋须道:“正是.” 第十五章:如鲠在喉 南歌子越听越来精神,竟冲至薛小六面前问道:“那余德禄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不妨说来听听。” 薛小六嘿嘿笑道:“余掌门这般为我着想,我生性淳良,也只好听他的话,当即便要告辞离开。” 燕飞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薛小六曾与燕飞空对过几掌,知道这人轻功卓绝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内力亦是深不可测,当下侧目相询:“燕公子为何发笑?” 燕飞空摸了摸耳垂,笑道:“薛六爷年轻时淳良敦厚或有可能,但是习武之人若是恰逢其会一场武林约斗,多半不会就此抽身离去。” 薛小六嘴角抿笑道:“老朽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个圈套,为何还要往里面钻?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燕飞空点头沉吟道:“不错,薛六爷初涉江湖,心性坦荡,既然知道这是余掌门设下的圈套,及早避开也是权宜之计,只是那余掌门圈套落空,必然不会就此罢手。” 南歌子白了燕飞空一眼,心道:“你说了这么一通废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薛小六继续说道:“燕公子说得正是,余德禄脸上不见一丝失望之色,反而颇感欣慰,当即差人取来纹银百两给我当做盘缠,催我早早下山。” “我下山之后,投身住在一家客栈,当晚趁着月黑风高,摆脱了余德禄派来监视的青城弟子,摸着黑又回到了青城山上。” 南歌子欲言又止,终于忍住了没再说话。 燕飞空却道:“薛六爷这时折返回去,定是想看看余掌门是否黔驴技穷、无计可施,若是他只这么一点能耐,未免会让前辈大失所望!” 薛小六看着金枪小侯爷手中的金枪火焰,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老朽那时只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子,但是给人下了毒,心中自然越想越气,忍不住想要讨个公道罢了。” “我一路溜回余德禄的住处,只见房间内灯火通明,余德禄正与三人怒目而视,那三人俱是一袭灰色长袍的道士装扮,一高两矮,中间那个满头白发的道人手指着余德禄在破口大骂,旁边两个道士则是冷眼旁观,冷笑连连。” “我一瞅之下,见余德禄坐在桌旁,端着杯茶水自斟自饮,似乎充耳不闻,那白发道士有些无可奈何,甩下一句:‘两日后功德堂前不死无归,胜者王侯败者寇,你若是输了便要交出掌门之位。’余德禄将茶一口饮下,居然淡淡道:‘便依三位所言,两日后功德堂前见。’那三人听他这般说也只好气势汹汹地离去。” “待那三人走后,余德禄伫立窗前,仰天长叹道:‘薛贤弟,我自知对不住你,若不是青城山事有变故,我又怎能忍心用毒去害你,我垂涎小无相功心法,用下如此卑鄙手段,真是悔不当初,只盼两日后余德禄死讯传出,贤弟可以原宥做哥哥的一时之失。’” “我见他说得凄楚,心中一时犹豫不决,心想他也是迫不得已,此时不便现身相见,心中决定两日后助他一臂之力,好教他守住青城派掌门之位。” “两日后,我偷偷上山,掩在一块山石背后,远远地便看见那个白发道长与余德禄正在交手,二人你来我往打得甚是焦灼,不一会余德禄施展出闲云孤鹤掌法,那白发道长连中几掌之后气得哇哇大叫,与他同行两个道士立时跃入战圈,顿时变成了三打一的局面,余德禄左支右拙地连挨了几下,不一时便已呈败相。” 南歌子疑惑道:“难道青城派别的弟子没人出手相助掌门么?” 薛小六道:“我相距甚远看不清楚,也不曾想到这些,当时便现身下场,那三个道士立刻舍了余德禄向我扑了过来。” “这时方始看清三人面目,居然都是六十开外的老者,白发道士更是年近七旬,一张驴脸干瘪无肉,手底下功夫倒不含糊,不待我说话,两掌已劈了过来。” “我以一敌三竟然不落下风,这一下不禁信心百倍,于是将余德禄私下相授的那套闲云孤鹤掌法使出,更是得心应手,那白发老道的脸色愈加阴沉,出招诡秘难测,有许多招式是我在岛上独自练习武功时不曾想象到的,我有心察看三个道士层出不迭的武功路数,手底下故意放慢,好让他们能够尽数施展开来。” “那三个老道功夫繁博杂乱,招式层出不穷,初时我尚需凝神应对,打到后面我便可随手化解,那白发老道越打越是心惊,头顶上氤氲之气愈见浓重,旁边一个老道忽然叫道:‘师兄,万万不可......’哪知那白发老道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手腕一抖,双掌化作四掌,四掌变作八掌,从八个方位向我打来。” 燕飞空道:“这是青城派武功压箱底子的绝学‘分光化影’,在功力油尽灯枯之前,将心脉郁结的血块喷出,内力立时可以提升至平常两倍以上,这白发老道情愿折损平生内力与你性命相搏,只怕是意不在此......” 薛小六轻笑道:“燕公子所料不错,我正凝神接掌,冷不妨后背‘魂门穴’给人一指按中,我霎时间真气立泄,受不住那白发老道双掌之力,径直跌出数丈之外。” 南歌子听得目瞪口呆,金枪小侯爷等人默然不语。 燕飞空拍掌道:“青城派余掌门好手段,好计谋。” 薛小六舒了个懒腰:“一个小无相功心法,便让一派掌门如此卑鄙行事,无忧公子,我当年错杀你爹爹,实在是往事不堪,以致杯弓蛇影,心有余悸,你还是原谅我罢。” 他一席话说得轻轻巧巧,似乎杀个人宛如杀死一条狗一样。 楚无忧正待动怒,薛小六忽然长臂伸出,一只手已扼住南歌子咽喉,南歌子猝不及防之下,竟给他一招擒住,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薛小六手指用力,南歌子登时不能发声,动弹不得。 燕飞空见他手臂抬起,便知糟糕,身子一闪已至薛小六面前,忽地画了圆圈又闪身回来。 薛小六叹道:“燕公子轻功精妙如斯,实在是令人叹服,无忧公子,你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典故么?” 楚无忧冷冷道:“薛六爷什么意思?” 薛小六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个人的性命虽在我五指之下,却在你一念之间。” 燕飞空道:“薛六爷此话何意?” 薛小六左手连点南歌子几处穴道,右手仍是扣紧南歌子咽喉。 “无忧公子,你若是不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我立时便掐死他,你若是应允下来,老朽这条性命你尽管拿去,报了你杀父之仇,好不好?” 楚无忧沉吟道:“这人与我非亲非故,你若要动手杀他,与我何干?” 薛小六道:“适才那个故事我没有讲完,你可知结局如何?” 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金枪举高,问道:“薛六爷,咱们好端端地讲故事,又何必大动干戈?” 焰火之下,忽见一道极细微的白光如流星般划过,薛小六情急之下,将脑袋往南歌子身后一侧,只见一根银针贴脸而过,顿时面颊上微微一凉。 原来金枪小侯爷故意将金枪火焰遮在他面前,以惑住他双目,曲莫言玉笛启动开关,发出了一根银针。 薛小六居然毫不动怒,笑道:“毫厘之差,可惜呀可惜,你若是再敢发出暗器,我心里一个害怕,手上一紧,这人就要一命呜呼啦。” 南歌子扭了几下脖子,这时才顺了一口气,哑声道:“那......故事的......结局......到底怎......怎样?” 薛小六微微一怔,忍不住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我告诉你,我给人囚禁半年,默了本似是而非的《小无相功心法秘笈》,半年之后有人救我出来,我一怒之下,杀了余德禄和他那三位师叔。” 燕飞空一旁道:“那救你之人如今尸骸尚在这里,却不知是哪一副枯骨?” 薛小六笑道:“他的尸身不在这里,在山腹水头下面......” 南歌子奇道:“救你之人是谁?你......你怎么恩将仇报.......” 薛小六抬腿踢了南歌子一脚,笑骂道:“你这人听故事不爱动脑筋,这里除了这一堆死人外,只怕就剩下你猜不出救我之人是谁了?” 哪知他话音刚落,金枪小侯爷问道:“救你之人到底是谁?方才你可没有说过......” 燕飞空莞尔一笑道:“薛六爷说来说去,讲了这么一番往事,只是想让无忧公子明白,当年汉江边上只是无心之失罢了,若是追溯缘由,还是无忧公子不对在先......” 薛小六摇头道:“那也不对,无忧公子只要遂了老朽一个心愿,个中缘由都任由无忧公子编排,老朽任杀任剐,绝无怨言。” 楚无忧眉头紧皱道:“你要我应允什么?” 薛小六一脸肃穆,凝重道:“我要你拜我为师,代我挑战四大门派的掌门,让他们知晓当年的‘潇湘魔君’后继有人,武功天下第一。” 第十六章:昔日因 今日意 楚无忧冷笑道:“我一身武功是由你而来,当年你给人家打落悬崖尚且不敌,我自认非你敌手,又怎敢螳臂当车去挑战四大掌门?更遑论是武功天下第一这样的笑话。” 薛小六道:“我若是将一身内力尽数传授与你,又当如何?” 楚无忧不由得后退半步。 若是薛小六一身道家正统内力传于自己,二者相融合一,其内力修为不说是旷古绝今,也是当世无匹。 薛小六双目盯着楚无忧,神情居然有些紧张。 却不料楚无忧长剑横亘胸前,目露寒光. “你我仇深似海,我又怎能......怎能拜你......为师?” 薛小六五指用力,南歌子登时“唉呀”一声。 燕飞空摆手道:“薛六爷,你这样说法可不大对了。” “哪里不对?” “倘若无忧公子拜你为师,从此便是‘潇湘魔君’的衣钵传人,他若要找你寻仇,岂非是欺师灭祖的行径?无忧公子若是置杀父之仇于一旁不管不顾,又岂非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在场各位只怕都要瞧他不起。” 薛小六沉吟片刻,两道长眉一挑。 “老朽这条性命已交付给他,又怎会陷他于这般境地。”言罢,将右手自南歌子喉咙收回,轻轻将他推至一旁:“无忧公子,你若是放不下仇恨,此刻老朽便将一身内力尽数传授与你,自此之后老朽武功尽失,这条性命无忧公子随时收回也悉听尊便。” 楚无忧将手中长剑荡起,身法甫动,冰冷冷的剑尖已抵住薛小六的胸前,薛小六不躲不闪,脸上兀自挂着微笑。 楚无忧长剑递出寸许,已刺破薛小六胸前衣襟,一道鲜血顿时浸透出来。 “你当真不愿还手么?” 薛小六缓缓摇头道:“当年我无法杀死你,让你学成这一身武功,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又何必逆天而行,无忧公子,当初你颠沛至此,险些送了性命,我孤身入海救你脱困,这两年多来,虽说我对你有所图谋,却也对你照顾有加,难道你全然忘记了么?” 楚无忧眼前瞬间浮起一桩桩画面,手中这柄长剑竟然无法再递前半寸。 便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凌烟儿倏地蹿至楚无忧身后,玉臂挥出,打在楚无忧右肩,楚无忧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一步。 眼见长剑便要穿胸而过,薛小六身子微侧,后背在石壁上弹起,竟似一只大陀螺一般,贴着楚无忧手中长剑的剑身绕至他身旁,右臂一掌拍向燕飞空,去势凶猛,燕飞空不敢怠慢,挺出一掌接下。 薛小六左手手腕回勾,顿时搭在凌烟儿颈部中间,轻轻一抓,竟将凌烟儿一把提起。 他击向燕飞空的一掌不待用老,反身一脚踢向曲莫言肋下。 洞内空间狭小,曲莫言后撤无路,只好双掌迎上,哪知薛小六这一下只是借力打力,拎着凌烟儿从几人中间掠身而过。 薛小六这几下胜在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他内力本就深厚无比,此时又处处抢得先机,凌烟儿给他擒在手中,人人投鼠忌器,只能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他闪身奔出洞外,一纵身跃进山腹水泽之中,众人不及思索,纷纷跟着跳了下去。 没想到薛小六水性极好,手里虽然多出一个人,却仍是穿行如梭、瞬间即逝。 燕飞空抢在众人身前,紧紧跟在薛小六身后,单手一扬,乌龙金丝紧紧缚住凌烟儿的脚踝。 薛小六往深处潜游了一会,折过一根石柱,身体渐渐飘了上来,从水中探头而出,看见一柄月牙铲嵌在一处峭壁上,心中一喜,提着凌烟儿跃出了水面。 燕飞空随之跃出水面,伸手欲取薛小六,薛小六侧身闪过,在凌烟儿背上轻推一掌,凌烟儿脚下一个趔趄,径直扑向燕飞空怀中。 燕飞空将凌烟儿身形扶稳,错掌向前一步,不料肋下一麻,心知不好,斜眼瞅向凌烟儿,却见凌烟儿面色苍白,手中捏着一根银针,向后退了几步。 她双眼之中有些幽怨又有些惊惧,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 燕飞空顿觉酸麻痛感自肋下扩散,不由得惊道:“你......你毒害于我?” 薛小六面露微笑道:“燕公子功力不在老朽之下,年轻人有这样的武学修为确是难能可贵,不过盘龙宫却是生死之地,实在不该是你们要来的地方。” 凌烟儿涩涩道:“燕公子......你莫要怪我......” 薛小六道:“她终究是大滇国的人,守卫盘龙宫原本也是她份内之事,燕公子,只要你能将无忧公子说动,让他做了我的徒弟,我自会解了你身上的毒。” 燕飞空将肋下几处穴道点住,麻感稍稍减轻了些,但是一只右手却似乎有些抬不起来。 凌烟儿怯声道:“燕公子,这是‘醉卧美人尖’之毒,要不了性命,只不过一时半刻,你内力无法施展,身子有些无力而已。” 水面接着一阵晃动,楚无忧与金枪小侯爷他们陆续跃出,几人立刻将薛小六围拢,曲莫言站在凌烟儿身旁,轻声道:“凌姑娘,你没事么?” 凌烟儿身子向曲莫言依偎过去,口中喃喃有声,低语了几句,她声音极小,曲莫言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 凌烟儿看了曲莫言一眼,神色间颇显凄楚,将脑袋凑至曲莫言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曲莫言神情立时大变。 薛小六手指着插进石壁的半截月牙铲,望向燕飞空道:“燕公子,你知道这是谁的兵刃么?” 燕飞空看着露出半截的月牙铲,心中一动,将信将疑道:“多年前听闻少林达摩堂首座智勇禅师曾以一套‘金刚伏魔杖法’名动江湖,但此人盛年之际忽然从武林中消失......” 薛小六大笑道:“出家人本不应心存贪念,昔年的智勇禅师如今已化作一堆白骨,葬身于此,这柄禅杖正是他留下来的,其物尚存,斯人已逝,佛门得道高僧从此长埋在域外深山洞穴之中,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转向楚无忧道:“无忧公子,世间因果循环、皆有定数,我因疑心你父子盗我武功秘笈而错手杀人,又救过你一条性命,可谓是功过相抵,燕公子,你说是不是?” 燕飞空听他将话头引向自己,知他心意,想让自己规劝楚无忧放下心中仇怨投身至他门下,去挑战几大门派掌门,至于薛小六为何要将此事假手于人,却尚未想得明白。 于是叹口气道:“薛六爷,世间因果循环,应是报应不爽,你杀人至亲,这笔仇怨如何化解,却须得你自己想法子,在下中了你的毒,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燕飞空故意将中毒之事推在薛小六身上,众人都是一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不慎着了薛小六的道儿,唯有凌烟儿低头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番话大出薛小六意料之外,他原指望以中毒之事胁迫燕飞空帮他说些相衬之言,谁知燕飞空竟是叫破此事,当下只好讪笑道:“燕公子武功精绝,老朽无必胜把握,若是诸位群起攻之,则老朽必败无疑,待到诸位从此处离开,必将为燕公子解了此毒,望公子勿要担心。” 南歌子先前给他擒住,此时早已沉不住气,顾不得全身湿漉漉得有些狼狈,便欲冲上前去。 楚无忧伫立一旁,忽然冷冷道:“若是薛六爷肯将我们几个带入盘龙宫,见识一下古滇国的藏宝秘境,在下或许可以重新考虑此事。” 薛小六略有踌躇,心中拿捏不准楚无忧为何松了金口,答应此事可以商榷到底是真是假? 他低头沉思片刻,居然择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抚额托腮地望着黑兮兮的前方水泽之地,目光之中透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金枪小侯爷把火焰点燃,举至那半截月牙铲下,抬头看了看,不禁惊讶道:“这位智勇大师好生了得。” 燕飞空脑海中却浮现起智勇禅师绝望之下,怒将手中月牙铲抡起,脱手掷出的情景。 过了半晌,薛小六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楚无忧面前,双目凝视着楚无忧双眸,四目相对之下,楚无忧从薛小六的眼神之中似乎读出一丝悲壮,又掺杂着一丝感伤。 薛小六沉声道:“无忧公子,老朽从你之命,却有一个请求,你若是应允,老朽便带着诸位去一趟盘龙宫也无妨。” 楚无忧见他神色甚是凝重,点头道:“你说。” 薛小六道:“盘龙宫的入口便在附近,只不过千百年来无人能够进入,祖上聆讯,说是盘龙宫内珍宝无数,但大部分都是一些行军打仗的兵刃器械,诸位若是有幸进得宫内,还请手下留情,莫要陡起贪念。” 楚无忧未待说话,却见凌烟儿已挣开曲莫言扑了过来,面色惨白,手指着薛小六急道:“你......你竟会为了一己之私......背弃滇国祖训......你......” 薛小六面色一沉,冷笑道:“大滇国早已亡存于世,你我虽是遗裔后人,却始终背负着守护之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如今村子里什么模样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 凌烟儿含愤一记玉掌击出,别看她怯生生的一副娇柔模样,武功竟是不弱,这一掌迅如疾风,瞬间即至。 薛小六伸臂向一旁牵引,凌烟儿一掌顿时落空,薛小六翻腕拂出一掌,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正对着凌烟儿右肩拍去。 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人,与薛小六对了一掌,这人身子微微一晃,退出半步。 第十七章:风雨将倾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曲莫言,他眼看着凌烟儿不是薛小六对手,对了这一掌后只觉得气血翻涌,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白须老头内力果然霸道。 薛小六一掌震退曲莫言,侧首看向燕飞空道:“燕公子,今日你要做个见证,无忧公子答允投我门下,助我完成夙愿,这话大伙儿都是听到了的。” 燕飞空瞟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楚无忧。 楚无忧道:“在下既然答应,便绝不会反悔。” 薛小六眉头舒展,笑道:“正是要你这句话。”言罢,飞身跃至半截月牙铲上,在上面一荡又跃至高处,双足在山壁上如履平地地向上攀爬,五指用力之处,劲透山石。 众人仰首见他越攀越高,渐渐人已如豆,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 南歌子凑到燕飞空跟前,一脸关心道:“燕兄,那老家伙何时对你下的毒?” 燕飞空径直走至凌烟儿身前,长鞠一躬道:“万望凌姑娘替在下解了身上的毒。”南歌子高兴道:“原来凌姑娘是医道圣手,岂不妙哉。” 凌烟儿臻首轻抬,葱葱玉指一翻,亮出一根银针,轻声道:“燕公子,得罪了。”左手托起燕飞空右手,在手臂上连续扎下几针,不一会便见针孔处似有白物蠢蠢而动,竟似极小的虫体爬出到肌肤之上。 南歌子不由得惊叫道:“这是什么?” 凌烟儿不搭理他,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珠钗,将珠钗顶部拧开,内部竟然中空,小心翼翼地将白物挑入,将之拧好重又插进发髻上,这才冲着燕飞空盈盈施礼,道:“小女子虽不愿承认是薛府后人,却是滇国亡民子嗣,燕公子身上蛊毒已解,只盼公子与诸位莫要对我滇国遗物起觊觎之心便好。” 金枪小侯爷一直冷眼旁观,忽道:“凌姑娘,我那梅兄弟也是中了你的蛊毒,却不知现在会如何?” 凌烟儿淡淡道:“梅公子性命无虞,只是身子浮肿不堪,经脉逆冲,一身武功暂时施展不出罢了,侯爷若是能够护得小女子苟全性命,日后自会救他早脱厄运。” 金枪小侯爷无奈道:“好,我自当护你周全,只盼凌姑娘言而有信。” 曲莫言一旁面无表情道:“凌姑娘的周全无须侯爷担心,曲某自会一力承担。” 燕飞空将衣袖捋下,道:“多谢,燕某人孑然一身、浪荡飘零,不会去贪恋身外之物。”他自始至终不曾说起此毒乃是凌烟儿所下,如今肋下麻痛感渐渐消失,知道此毒已解,但斜眼瞥见曲莫言神色有些恍惚,目光游离,似乎满怀心事一般。 楚无忧却一直抬头向上望去,忽听得上面响起数声异动,紧接着身边泛起水流声音。 水流声初时潺潺作响,到了后来几乎如同惊涛拍岸一般,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递伸过去,看见山腹水泽竟缓慢地下沉,似乎下面有一条通道将山内腹水吸灌了过去。 山壁上面一个黑影纵跃而下,不一时已落在横插石壁的半截月牙铲上,燕飞空瞧得分明,那是薛小六从岩壁上施展轻功下来。 薛小六自月牙铲上轻轻飘下,走到楚无忧身前道:“无忧公子,老朽信守承诺,已将万斤石闸打开,不一会山中腹水自会流往别处,便会出现一条石阶通往盘龙宫的入口。” 众人顿时间恍然大悟,原来盘龙宫竟隐匿在山腹水下,古时工匠的诸般鬼斧神工的手段当真是令人叹服不已。 燕飞空心中存有疑问,上前道:“薛六爷可曾进入过盘龙宫么?” 薛小六摇摇头道:“盘龙村老老少少,自生下来便以守护盘龙宫为己任,又怎会尝试进入宫内......” 凌烟儿“呸”了一声:“如今你勾结外人图谋我大滇国基业,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饶过你这不肖子孙。” 薛小六神色黯然道:“又何须列祖列宗来饶过我,天下之事本就虚幻难测,若不是我暗中设下陷阱,让那些闻风而动的盗徒有来无回,盘龙宫......哼哼......早已不复存在了......” 燕飞空微笑道:“听薛六爷这番说法,这盘龙宫凶险异常,处处陷阱?” 薛小六苦笑道:“燕公子有所不知,江湖上早就流传出盘龙宫的传说,否则诸位也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无论是少林派的智勇禅师还是青城派的萧清风等人,无不为了探寻宝藏而来,小侯爷和梅公子那一拨已不知是第几拨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上面,继续说道:“这上面不知打了多少的盗洞,只不过这些人不知道入口在何处,往往陷身在老朽故布的疑阵之中而脱不了身。终致将一条条性命丢在这里罢了。” 燕飞空看着山腹中水面渐渐下落,赞道:“谁也想不到盘龙宫竟会隐在水下,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薛小六道:“这倒也不算稀奇,古往今来,将陵寝葬于水下的君主帝王倒是也有几个,只不过盘龙宫算不得陵寝,充其量只是大滇国皇族避难之所而已。” 他说到这里突然面露惆怅,长长地叹息一声:“大滇国早已亡国灭种,只剩下一村子痴女傻汉还在守卫这里,说来倒也是可悲可笑。”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听着水声越来越小,似乎排泄得极快,偌大的一片水泽业已所剩无几。 金枪小侯爷顺着石阶试探着向下走了几步,他手中金枪火焰虽可照亮几丈之内,却见那条石阶时陡时平顺地一直蜿蜒向下,望不到尽头。 薛小六挺了挺胸背,大声道:“诸位跟上。”当即纵身跃上台阶与金枪小侯爷并肩而行,领着众人贴着山体石壁向下走去。 这一溜台阶沿着石壁修建而成,众人走了一会,瞧着下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燕飞空问道:“薛六爷,那位少林大师是如何葬身于此的?” 薛小六一步正待迈下,忽地停着不动,又重新迈出,淡淡道:“一个出家人不知吃斋念佛,还是早奔西天极乐世界为好。” 燕飞空听他语气不愿提及此人,便不再多问,谁知薛小六却又说:“青城派的萧清风是给我骗过来杀掉的,除了他,还有昆仑派的殷龙子和五湖帮帮主沈君豪,这么多年来,葬身于此的不下于三十多人。” 燕飞空道:“衡山派的夜猫子也在其中么?”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薛小六连连摆手道:“哪能记得那么多人,不过这些人不告而来却一个也未不辞而别,全都长眠于此了。” 他说得随随便便、轻轻巧巧,却不知当时江湖中却因各派高手忽然消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纷纷相互猜忌素有嫌隙的其他门派,数十年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的火并群殴,掀起了多少的云谲波诡。 便在这时,只听得金枪小侯爷说:“薛六爷,这便是入口么?” 众人停驻脚步,原来水泽涸尽之后,底下竟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青石上苔藓密布,早已看不清哪儿是入口了。 薛小六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在青石上划了几下,应手之处,苔藓纷纷脱落,众人依葫芦画样,顷刻之间,六块青石都露出本来面目。 原来青石之上斧凿痕迹甚是明显,每块上面勾勒出一幅似是而非的兵器图案出来,有的似矛,有的似戟,有的似镰,有的似斧。 正中的青石上赫然刻出一幅双头蛇的图案,虽然刻画手艺粗糙,两只蛇头却再明显不过,薛小六手抚着蛇头位置,正色道:“我大滇国以蛇为尊,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言罢,五指弓曲成拳,对着两个蛇头用力击下,刻有蛇头的这块青石顿时石屑纷飞,露出一处巴掌大小的洞孔出来。 薛小六扭过头来,对着凌烟儿道:“将你的龙筋石拿来。” 凌烟儿踌躇片刻,还是将龙筋石褪下递了过去,薛小六伸手接过,道:“你指使薛安盗取龙筋石,也是想要进入盘龙宫,是不是?” 凌烟儿怒道:“我盗取龙筋石是为了阻止你进入盘龙宫才是。”薛小六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将一只手臂探入洞孔之中,足尖点地,身子竟在原地旋了一圈。 待他双足落地将手臂抽出洞孔,六块青石竟然缓缓动了起来。如同在圆盘上转起圆圈。 那六块青石越转越快,似乎下面有人扯动一般,众人只看得目眩神驰,不知接下来会有何种变化? 燕飞空目光始终不离薛小六身上,但见薛小六目不转睛地看着六块石头不停转圈,神情似乎颇为紧张。 这时地下忽然传来轰隆轰隆两声巨响,那六块青石突地陷入地下,转眼便从视线中消失,一阵乱石穿空过后,众人忙不迭纷纷避开。 燕飞空飞身跃起,人在半空,只见六块石头中间陷落进去,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个黑乎乎地地穴出来。 众人不待靠近,地穴中忽然冒出一团氤氲热气。 第十八章:锦绣江山谁凭栏 燕飞空拂袖击落一块飞石,探头向洞**看去。 洞**百年间密不透风,里面空气经久不得流通,迎面而至的热气中弥漫着一股桂馥兰香的味道。 众人见六块青石顷刻间炸裂成碎块,多半数坠入洞**,发出阵阵轰响声,声音在底下回荡不息,应是一处极大的所在。 那股热气升腾出来,一会的工夫便愈渐稀薄,待到热气散尽,众人才聚拢至洞口,见燕飞空在空气中嗅了几口。 南歌子问道:“燕兄,这是什么味道?” 燕飞空闭目回味了一番,缓缓睁眼道:“酒......是酒香......” 南歌子也深深地嗅了一口,点头道:“不错,也只有酒香才可以这般馥郁醇冽,闻着又和红云浆酿大有不同,也不似竹叶青,倒有些儿猴儿酿的气味。” 猴儿酿中百果奇香,金枪小侯爷也是深谙此道中人,禁不住附和道:“有些像,若是历经百年沉淀至今,千金难寻不说,可谓是人间佳酿绝品,举世无双。” 楚无忧探首下望,洞穴中黝黑一片,金枪小侯爷边说边将金枪火焰向着洞穴里探进寸许,立时照映出好一片锦绣观景。 火焰吞吐跳跃,**除了碎石堆砌之外,四周竟似金光闪闪,映出金黄色的莹莹之光。 薛小六瞅准那堆碎石落脚处,飞身跃下,众人见他率先下去,也纷纷纵身而下。 好在洞穴也不算深,众人闻着浓密香气四处观看,这里比之前的金殿可要大上数倍,火光照耀之处,影影绰绰的远处看的不甚清楚,近处有好大一樽铜铸鎏金大鼎映入眼帘。 燕飞空靠近一看,原来偌大的一樽金鼎之内竟然装满了酒,溢出百果香气。 南歌子鞠一捧放在鼻尖,深深地闻了一下,忍不住啧啧称赞,刚想动嘴舔舐,尝尝这酒的味道,却给曲莫言伸手打落,湿漉漉地淋了一手。 金枪小侯爷持着金枪火焰向前走出数步,火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个人站在面前,不禁吓了一跳,凝睛一看,原来竟是个身着铠甲的彩绘武士泥塑,再往后面看去,这样的武士泥塑居然排列成行,乌泱泱地一片,也不知有多少。 燕飞空突然道:“这些莫不是肉身泥塑?”众人不由骇极,纷纷上前观看,凌烟儿走至一尊泥塑身前,疑惑地看了一会,忽然间大叫一声,连退几步,身子摇摇晃晃地用手指着泥塑:“眼睛......他们的......眼睛......” 只见那尊泥塑的双眼圆睁,赫然是一对人的眼珠子,只是两只瞳孔黯淡干瘪,早已失去了光泽,此刻镶嵌在一张灰灰的泥脸之上,顿觉一阵阴森寒意从心底涌上。 众人大惊失色之下,纷纷去看别的泥塑武士,见每尊泥塑皆是如此,楚无忧提起长剑削去一尊泥塑的胳臂,半截手臂掉落在地,竟然露出半根枯骨出来。 燕飞空道:“如此看来,当初修建这座盘龙宫之人,乃是将活人杀死,取出脏腑封其七窍,注以陶浆留存至今。” 金枪小侯爷疑道:“目为七窍之二,又怎能算是封其七窍?” 燕飞空道:“这个不难,先将一个活人剜出双眼,施以锁水术另外存好,待泥塑僵固成型,再将两只眼珠子镶上,这里泥塑成行,不知杀了多少人,又剜出多少对眼睛......” 众人听他说得惊悚,都不敢向着武士泥塑的双眼看去。 金枪小侯爷执杖先行,走在这堆由死尸做成的泥塑武士阵列之中,人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凌烟儿半倚着曲莫言身上缓缓而行,两只眸子低垂着不敢四处看。 余下几人都是江湖中的常客,早已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但是几百具尸首给人做成干尸立在身旁,心中仍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楚无忧环顾四周,快走几步到燕飞空身旁沉声说:“燕兄,这里以活人祭礼,不像是皇帝的避难之所倒像是一座陵寝。” 燕飞空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眼神瞄向薛小六,却见薛小六单独一人走在众人右首侧边,正自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一行人走出兵俑阵列,这时看到墙壁上挂有一排排的永昼灯,金枪小侯爷上前一一点了,四周顿时亮堂了起来。 薛小六仍是四处张望,快步走到一樽金鼎前闻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又走向另一樽金鼎前,低头又闻了闻,仍是面露失望地走向左首一樽金鼎。 其他人四处打量着周围,发现这地穴之中确是个极奢华的地方,地上尽是石料铺就,每一块石头上面都雕刻着各式的仕女图案,这些仕女一看便是经由高手匠人所刻,个个栩栩如生,仪态万千。 再看四周,居然亭台楼榭应有尽有,造型婉约有致,西南边陲素喜玲珑小巧,别致新颖,这些亭榭虽处在地下府穴之中,仍是彰显出古时匠工技艺巧夺天工,一栋栋形态各异偏又精妙无比、别开生面。 更稀奇的是亭楼之间纵横连贯着几道小河,河中竟然波光粼粼,在火光映射下闪出银白色的光泽,两岸矗立着数十株银枝金树,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真个是如梦似幻,宛如仙境一般。 众人不由得沉浸在胜景之中,既是叹服又是心生憧憬。 薛小六仍是挨个嗅闻金鼎,燕飞空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不知薛六爷在找些什么?不如说出来,大伙儿一起帮着找找也好。” 薛小六抬头道:“先人曾经留下一个传说,只是不知真假,说是我大滇国有一种神仙水,能愈百病,延年益寿,老朽随便找找......随便找找。” 一句话说完,便又向着别处走去,燕飞空见他适才说话时迟疑了一下,心中猜知此人言不由衷,多半是另有隐情,不愿说出来而已。 南歌子与金枪小侯爷走至河边,南歌子看着河中静水,不敢探手下去,问道:“侯爷,你可知这是什么水?” 金枪小侯爷道:“水银出于丹砂,古滇国开辰采砂,隔火煅烧的工艺委实精深,这几道河流之中尽是水银,如今府穴洞开,只怕要不了多久,这些水银自会散尽。” 南歌子从未听闻过水银二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金枪小侯爷却眉头紧锁,心想:若是寻常皇室避难行宫,穷极奢华倒也说得过去,但处处密不透风,干尸?水银?这些无不印证着这里更像是一座墓葬。 他从前与几位江湖中的朋友曾经盗过几座皇家陵寝,虽不如这里金玉锦绣,但隐隐中仍是这样觉得。 燕飞空随在薛小六身后,见他连续嗅闻了全部的金鼎之后,长叹一声,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笑意,白须似乎在微微颤动。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天下间又怎能有这样的神仙水。”他一句话不待说完,鼻子中突地滴下两颗大血珠,径直溅落在地。 燕飞空疾步向前,问道:“薛六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薛小六自己察觉到鼻翼中发烫,伸手抹了一把,笑道:“老毛病了,都是些陈年旧疴,不妨事的。” 燕飞空见他血渍越抹越多,最后几乎直流出来。 薛小六似乎见怪不怪,至于如何处理早已驾轻就熟,从衣襟上扯下两块布角塞进鼻孔之中,这才抑住血流如注,脖子向后一仰,从口中吐出一团血水。 便在此时,只听得凌烟儿轻轻一声叹息,不知什么时候竟走了过来,望着薛小六白须上沾着零星点点的血迹,嘴角浮起一丝讥笑道:“六爷,我至此方才明白,你甘愿背弃家国祖训,带着这些人进入盘龙宫,原来是为了找寻‘炎凤之泪’是不是?” 薛小六手捂着胸口道:“你怎知道‘炎凤之泪’?” 凌烟儿一改方才一副怯弱模样,款款走近他身前,轻声道:“小安子伺候你多年,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年老力衰,身患怪疾,一直暗中服食‘清心续命丹’,别人不知我早便知晓了。” 薛小六向她斜睨一眼,冷笑道:“那又如何?老人家身子亏虚,吃些丹药又有何妨?” 凌烟儿“扑哧”笑出声来,一脸的嘲弄:“身子亏虚不假,若是一个人每隔十日便要遭受心如绞痛的滋味,自然是觉得生不如死......” 薛小六右掌突地提起横在胸前,半晌良久,缓缓放下道:“你......连这事也知道......小安子不枉我......白疼了他一回......” 凌烟儿看了一眼燕飞空,双眸之中有些神色复杂,又别过头去,对着薛小六道:“小安子已死,六爷再也怪罪不得他了,只不过烟儿想求六爷一桩事情。” 薛小六冷笑道:“什么事?” “六爷当年叱咤江湖,可见区区一座盘龙村是困不住六爷的,若是六爷心生慈悲,带着众人逃离此地,去往中原花花世界,烟儿自当相助六爷取得‘炎凤之泪’不知六爷答不答应?” 薛小六蔑笑道:“当初你可以放走梅公子,又何须来求我,梅公子怎么走的你便怎么走就是了。” 凌烟儿臻首轻摇道:“每年只有极短的几天时间里风向朝北,如今早已过了时候,如今想要离开这里,真的难如登天一般。” 薛小六正要说话,忽听那边传来“哎呦”一声,听着声音应是金枪小侯爷发出。 第十九章:初至鬼门关 三人闻声不禁转头看去,只见金枪小侯爷空手怔怔站在一处木亭之中,一缕灰尘从他衣襟旁飘然落下,随之那栋木亭轰然坍塌,宛如灰屑般洋洋洒洒地散落一地。 原来这些木头历经数百年,中间又掺杂了诸多香料,模样虽然还在,其实早已腐朽成灰,只消稍稍有一点点外力摧压之下,立时化作齑粉。 金枪小侯爷伸手触及之下,一台木亭顿时化作粉末,不由得大出意料之外,落得身上身下到处都是木头粉屑。 楚无忧等人咋舌不已,南歌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刚笑出两声便戛然而止,金枪小侯爷身上倏地腾起数道小火苗,顿时整个人罩在其中,不禁发出一声惨呼。 众人登时惊慌失措成一片,燕飞空身子一晃,已迅疾而至。 金枪小侯爷身遭周围都是星星点点的火苗乱窜,身上更是燃了起来,他快步奔出几步,无奈头发给火苗点着,“蹭”地起了一团火焰,饶是他也是纵横江湖多年,遇见这番情形也不由得慌了手脚,两只手在脑袋身上一通乱抓乱挠。 燕飞空与楚无忧几乎同时抵达他身旁,二人脱去尚且有些潮湿的外衫,一通乱打,总算将他身上火苗尽数扑灭,。 再看金枪小侯爷灰头土脸,发髻散乱,显得颇为狼狈不堪,身上长衫也烧出了好多个洞来。 楚无忧看着前面仍有不少亭台楼榭,面有忧色道:“这里有些古怪,诸物不可乱碰,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有横祸来临。” 众人听他说得大有道理,靠近亭榭的人立即退开两步,金枪小侯爷适才逃过一劫,一张原本俊朗的脸上此刻多了几道污痕,顿时成了大花脸。 燕飞空挨着河边走出十几步,前面隔了八九栋又低又矮的八角闲亭外,这条河道曲曲折折地绕至一座倚着山壁修缮而成的楼宇前。 南歌子也看到了,道:“燕兄,你瞧那栋阑杆飞阁傍山而建,上面似乎镌刻着几个字。” 众人依言望去,果见飞阁二层正中有着三个黑乎乎的墨点,但相距有些遥远看不清楚。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向着那栋楼宇而行,薛小六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只若即若离地远远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须臾之间,来至楼前,这栋檐壁飞阁半身陷入山体之中,露出层层檐角,飞檐翘角端部垂悬着几串铜环,下面赫然挂着数条盘蛇。 古滇国以蛇为神,蛇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是那时川蜀一带的传说,皇家更是以虺为尊,不单是宫廷建筑,皇室日常所用器皿中亦是烙制得比比皆是。 二层中间的牌匾上三个大字更是异常醒目,众人一见之下,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鬼门关” 曲莫言半天不曾说话,这时竟冷笑一声:“故弄玄虚。”当下取出玉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三根银针“嗤嗤嗤”地激射而出,俱打在那张牌匾之上。 只听得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三根银针几乎同时弹了开去。 薛小六悄无声息来到众人身后,正色道:“诸位不知发现没有,这栋飞阁与别个不同,看样子像是通体铜铸,既然叫做‘鬼门关’,自然里面凶险异常,还是小心为好。” 南歌子有些不信,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向着楼门掷了过去,顿时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果然并非木头所建。 便在这时,楼门忽然“吱呀吱呀”地缓缓自行打开,众人一个个心怀戒备,生恐从门里面射出什么暗器出来。 两道门叶打开良久,里面半晌未见动静,燕飞空走到离门槛五步之处,这时方才看清门内一条石径斜斜向上,似乎有一条秘道贯通其中。 南歌子正待迈步,燕飞空忽然间一摆手道:“莫动,里面好像有些声音。” 众人侧耳聆听之下,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似乎从秘道里传来,这阵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显得清晰入耳。 顷刻之间,一只黑乎乎的小东西从门内通道里冒出头来,接着一个骨碌从石径上滚下,兀自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黑乎乎的小东西像极了老鼠,连发出的声音也颇为类似,但两只眼睛中间长出手指长短的一根独角,身上毛发稍显稀疏,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 南歌子凑前看了一眼,笑道:“这东西长得倒挺可爱。”话音刚落,门内忽然间涌出数以千计黑乎乎的小怪物出来。 南歌子惊呼一声,撒腿便跑。 众人哗然散开,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分列几个方向逃散而去。 这一群小怪物源源不断地从秘道中涌现,有的露出利齿獠牙,有的吞吐着蓝色火焰,有的仗着脑门上的尖角在四处乱窜乱撞...... 凌烟儿忽觉得身子一轻,已给曲莫言拦腰抱起,曲莫言眼望着飞阁二层牌匾“鬼门关”三个大字,双臂运劲抛出,凌烟儿身子顿时腾空飞起数丈之高,向着那块牌匾坠去。 金枪小侯爷摸出金枪,未待点着火焰,那群黑乎乎的小怪物已蜂拥而至,情急之下左足一点,跃身飞起,在半空中双手一错,将金枪开关开启,顿时腾起一团焰火,等他身子下落之时,将金枪长柄在地上戳点,一条身影向着石壁方向纵去。 南歌子适才有些慌张,惊魂未定,冷不丁几只怪物蹿至他脚下,沿着裤管便要往上爬,他屈指弹去,不料那只怪物居然嘴巴张开,只见咽喉里漾起一团蓝色火苗,两排惨白的利齿朝着他手指咬来。 斜刺里一根长鞭飞来,将他腿上几个黑物打落在地,南歌子这时缓过神来,双掌连击,将落脚处一团怪物击飞。 却不料平地里一团蓝焰撩起,原来是那群怪物引颈将口中焰火喷出,一时之间“吱吱吱吱”的声音四处响起,又有数不尽的黑色怪物涌近身侧,便如潮水一般。 南歌子眼看着身遭四处已无路可逃,忽见一道亮闪闪的物事袭到眼前,却是楚无忧适才握在手中的长剑,当下纵身跃至剑刃之上,那柄长剑去势飞快,托着南歌子向前飞出数丈牢牢地插进飞阁二层飞檐翘角下的铜环之中。 燕飞空左右脚连环互击,身子竟然冉冉升起,在半空中大步流星般地如履平地,薛小六站在他身后,不由得暗暗佩服:此人神技如斯,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忽听一声长啸,燕飞空手中乌龙金丝卷起曲莫言向着岩壁上抛去,曲莫言借助乌龙金丝甩出之力,身体贴在岩壁上面,施展出“壁虎游墙功”一点点向着飞阁靠拢。 这厢楚无忧长剑出手,救出南歌子,面对蜂拥而至的黑色怪物双臂连环递出,掌风所到之处如雷霆万钧之势,一掌下去立时掀起数十只黑色怪物,纷纷从半空中落下。 无奈这些怪物源源不断地从飞阁中爬出,一时竟是无穷无尽,楚无忧内力再是了得,也总有耗尽之时,他一连击出五六十掌,掌掌蕴含“小无相功”无上真气,那些怪物临死前口中蓝焰吸纳不住脱口而出,顿时将楚无忧身前身后围拢起来,稍有不慎,便会沾身起火。 燕飞空眼见楚无忧陷身于蓝焰黑鼠之中,心中焦急万分,他悬身在飞檐翘角之上,有心用真气注入乌龙金丝将楚无忧身前蓝焰扫除干净,奈何黑鼠越死越多,楚无忧四周宛似挂了一圈的光幕垂帘,盈盈闪闪的跳跃着,真是蔚为奇观。 楚无忧脚下黑鼠的尸身越堆越高,后面的黑鼠仍是络绎不绝地攀爬着前面同类的尸身向着楚无忧发起攻击,楚无忧首尾尚能兼顾,但时间久了,只要一个疏漏,便会遭遇灭顶之灾。 南歌子为他所救,心里极是焦躁,却又力有未逮,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急得哇哇大叫。 凌烟儿此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薛六爷人呢?”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四处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黑鼠在四处涌动,唯独看不到薛小六的身影,此处地方并不开阔,目光左右横扫一圈便可尽收眼底,但薛小六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忽然间便没了踪迹。 石径通道里涌出的黑鼠越来越少,到了最后滚落一只黑鼠下来,再不见有黑鼠出没其中了。 楚无忧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心中竟莫名产生出一种恐惧来,他足下寸许之地都是黑鼠尸身,头顶蓝焰飞舞攒动,一边挥动手掌一边忖思:与其固守待毙,不如横下一条心来...... 他心念甫动,便听得身后一声厉喝,这一声宛如山钟初鸣,沛沛然中气充溢,声浪传至之处,蓝焰散乱飞开。 燕飞空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只见一团黑影自楚无忧身后飞旋而至,四处涌来的黑鼠不及靠近便纷纷弹开,黑影之中亦有数百只黑鼠自漩涡中甩出,尽数摔出数丈开外。 这团黑影闪近楚无忧身边,楚无忧只觉手腕给人一把拽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第二十章:烈焰胄甲兽 楚无忧手腕给人扣住,奔跑之际凝目望去,只见这人白发白须,面色凝重,赫然竟是薛小六。 薛小六内力修为已臻化境,体内真气充盈隐于肌表,无形之中罩着一层先天罡气,起初他相距楚无忧不远,亲眼见他舍己救下南歌子,又见他身入重围而无法脱困,便暗运内力闭上七窍,任由黑鼠爬满全身。 那些黑鼠嗅不到人气,便不会撕扯乱咬,待到薛小六觉得身上黑鼠爬行渐缓,便施出护体罡气将周身黑鼠震飞,右手擒住楚无忧直奔向飞阁之内。 那些黑鼠受不住薛小六周身遍布护体罡气,沾身即飞,“吱吱吱”乱叫声中给他闯出一条道来,二人身形疾若流星,转瞬间便踏上那条石径通道,楚无忧身形受他控制,身不由己只好随他踏进秘道,二人身影立时隐入不见。 二人闯入秘道之中,只见秘道两旁立着不少石雕,尽是些牛鬼蛇神和诸般厉鬼小妖的雕像,薛小六停下脚步,低声道:“这里既然号称是‘鬼门关’,想来不会这般容易通过,你且等我试试有无机关。” 楚无忧刚才为他所救,心中矛盾异常,感激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正自踌躇之中听他似乎对着方才的事颇是不以为意,便“嗯”了一声退在薛小六身后。 薛小六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儿,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仰首吞了下去,右手一扬,那小瓷瓶顺着秘道地上的石板“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半晌并无动静,薛小六神色狐疑之间,突听秘道那头发出一阵沉闷已极的喘息声,接着地上响起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刚才的那个瓷瓶儿居然又“骨碌碌”地滚了回来。 楚无忧不由得大惊失色,瞥眼间又看到身旁几个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厉鬼石雕,更是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薛小六白眉紧锁,看了楚无忧一眼没有说话,走前几步将去而复返的瓷瓶儿捡起,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腥臊味扑鼻而来,闻之欲呕。 楚无忧欲待出言发问,却听得对面远远地又传来两下厚重的喘息声,接着便有利爪在石板上摩擦的声响,那声响半天发出一声,显是有一只庞大的怪物慢慢地向二人靠近。 薛小六凝神向前看去,前方仿佛隐隐约约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左右晃动,渐渐地从黑暗中探出一根长长的独角出来。 这根长角通体惨白微褐,上面似有莹莹磷火一般,隐然笼着一层泛蓝的晕影,独角从黑影中越伸越长,直如一个成年人的手臂那般长短,独角下黑毛茸茸的一张巨大的尖嘴不时翕动着吐出恶臭的浊气。 这只怪物缓缓向前蠕动,渐渐露出身体来,原来它身体过于庞大臃肿,四肢无力支撑,只能靠着四只爪子在石头上匍匐而行。 它爬动几下停在那里,忽然引颈发出一声唳嘶,身上毛发由黑转淡,渐而转为深蓝,突然间周身上下腾起点点蓝色火焰,顿时将秘道中照亮,也终于露出它自己的本来面目。 ☆☆☆☆ 燕飞空眼见薛小六挟着楚无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进飞阁内,心中又忧又喜,金枪小侯爷道:“燕兄,你看那边。” 燕飞空转脸看去,只见适才经过的楼台亭榭给秘道中涌出的黑鼠们一顿冲击之下,纷纷坍塌燃尽,原本是一片奇幻胜景顷刻之间便只剩下满目疮痍了。 曲莫言望着四处黑压压的一片和悬浮半空的点点明光,不禁心生疑问:“这些怪物难道在起建盘龙宫时便让人豢养在其中么?” 凌烟儿一旁接话道:“曲公子,你有所不知,川蜀一带都是东夷人后裔,咱们东夷人自古传承于蚩尤一族,蚩尤兵主战神,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鬓如剑戟,头有尖角,乃是九黎之主。” 南歌子听得一头雾水,问道:“那又怎样?与这里有何关系?” 凌烟儿星眸闪动,继续说道:“东夷先祖便是半人半兽,面如牛首,背生双翅,其麾下八十一位兄弟也是铜头铁额,八条胳膊,九只脚趾,个个本领非凡,这些皆不是谬传,他们战败身死之后,血肉化作天地万灵,生成了各种各样的奇形幻兽,如今这里的独角黑鼠便是这般来的。” 南歌子听她说得有依有据,不禁将信将疑,反问道:“那些都是传说,如何能够当真?” 凌烟儿一本正经道:“世间珍禽异兽何其繁多,你道都是从何处来的?” 南歌子忖思半晌,居然回答不出,凌烟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幽幽地望向燕飞空,柔声道:“燕大侠,如今咱们身陷重围,又如何是好?” 燕飞空一直悬身探首向下观望,底层再不见黑鼠涌出,便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嘶鸣声,听音辨声是从飞阁下层传出,众人闻声都是一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燕飞空亲眼目睹薛小六和楚无忧遁入楼下,开口道:“我去看看。”言罢一式“断雁孤鸿”,身子在半空中旋了一道弯曲弧线落在地上,甫一沾地,左足一点,身子已飘向秘道去了。 南歌子与金枪小侯爷几乎同时纵身跃下,曲莫言和凌烟儿紧随其后,四人循着燕飞空的身影一齐向着秘道奔去。 刚进入秘道,便看到薛小六和楚无忧、燕飞空三人六掌朝着一只庞大无比的怪物击出,这当世三大高手第一次联手,掌风犀利无匹,隐含风雷之声,似有千钧之力,将面前那只怪物击退半丈有余。 那怪物身上蓝焰齐飞,有若寒星点点,倏地张开巨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利齿,口中突地漾出一团蓝火,将脑袋一甩,一团蓝焰脱口向着众人飞了过来。 金枪小侯爷大叫道:“快快闪开。”众人不敢正樱其锋,纷纷避到两侧石像身后。 那团蓝焰犹如一个大火球一样从秘道正中央呼啸而过,众人只觉得一道寒流从身边袭来,南歌子咋舌不已:“莫非咱们身处地狱,这火非但不热,反而寒冰彻骨,难道是阴火么?” 待那团蓝焰过去,薛小六又再揉身而上,他这一跃过去,相距那怪物不过四五丈,沉肩垫腰又是两掌拍将过去。 燕飞空一掌横切下去,将一座石像拍成两截,手托着半截石像向薛小六扔了过去,薛小六心领神会,双掌一错,腾空而起,旋身反踢一脚,将那半截石像踢向那怪物的头部。 那怪物脑袋向上撩起,顿时将半截石像顶飞,不由得有些发怒,左爪向前伸出,仰首张开巨嘴,顿时又漾出一团蓝色火焰。 燕飞空信手抄起另半截石像,足底施展出绝世轻功,身子微微晃动之下,双足已离地而起,这一下兔起鹘落,直是瞬息之间,已闪身至那怪物跟前,左手托起石头,右掌用力一拍,登时将半截石像塞进那怪物巨嘴之内。 南歌子进来时已将悬在飞阁上的长剑拔出,当下掷与楚无忧,楚无忧五指虚抓,那柄长剑竟然悬于半空不动,他腕间摆动,二指弹起,只见那柄长剑“嗖”地一声,冲着那怪物脑门正中独角左侧的眼睛激射而去,正是天下闻名遐迩的御剑之术。 那怪物一时合不拢嘴,眼前白光一闪,一只眼睛已给长剑刺破,顿时眇了一目。 薛小六双臂抡圆,一掌探入那怪物嘴中,将半截石像又再送入几寸,那怪物口内蓝焰登时迫入自己腔内,张口不得又闭口不得,两只前爪腾起在地上重重拍击。 金枪小侯爷将金枪放长,手持金枪末端,纵身跃起奋力刺向那怪物仅剩的独目,他身法虽不如燕飞空那般神乎其神,却是迅捷异常,那怪物摇头晃脑之际,冷不防金枪扎来,一只右眼登时激射出黑黄浑浊的眼液出来。 金枪小侯爷手腕拧动,枪尖四下里狠扎狠刺,那怪物吃痛不起,臃肿的身躯忽地从地面弹起,撞至秘道上面的岩壁又重重地摔了下来,身上蓝色火焰立时少了一半。 金枪小侯爷厉喝了一声,金枪横挑,竟将一只硕大的眼球给剜了出来。 南歌子一拍大腿,横身抱起一尊石像,奈何拔它不起,曲莫言与凌烟儿对视一眼,四掌击出,将石像底端震碎,南歌子心中大喜,将石像拦腰抱起。 那怪物咽喉一阵抽动,竟将先前的半截石像硬是给吞了进去,嘴巴刚要闭合,忽然间又给人塞进一块更大的石头进来。 南歌子依照葫芦画样,双掌连拍之下,转身一个侧踢,将一尊完整的牛头石像又顶至那怪物的喉部。 那怪物全身震动之下,奋力向前扑去,几个人退身避开,那怪物就此寂然不动,身上蓝色火焰一会的工夫便已消失殆尽,楚无忧抬臂伸手,凌空抓取,那柄长剑又回至手中。 薛小六此时长吁口气,道:“盘龙宫内有阴阳四豸,如今总算杀了一只。” 燕飞空道:“何谓阴阳四豸?” 薛小六苦笑一声:“那是百年前先人诵传至今的传说,却不想成真,这只烈焰胄甲兽只是其中之一。” 燕飞空道:“愿闻其详。” 薛小六长叹口气,并未作答,领着众人贴靠着那怪物身边侧身挤过,那怪物实在太过庞大,竟将整个秘道占去多半,再加上它全身蓝焰跳动不止,若不除掉它,只怕是谁也无法前进半步。 一行众人沿着秘道走了里许,如今深入山腹,阴冷之气愈加浓重,好在众人皆是习武之人,筋骨强健,寻常阴气无法浸袭至体内。 燕飞空感觉到一路探身向下行走,他心中暗自数了两千四百余步,将将数到两千四百三十六步之时,忽然觉得眼前突地一亮,虽然只是眨眼的工夫,却如同白昼一般。 众人耳畔只听到薛小六颤声道:“炎......之......凤......” 第二十一章:昨日怨 众人听他语调中颤动不已,仿佛是难以抑制内心激荡之情。薛小六仰首望着黑漆漆的岩壁上空,目光在寻找着什么,左首面远远地传来“蹡蹡”地鸣声,霎时间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划过,将四周一切又再照亮。 众人目光搜寻之余,只见一条红赤斑斓的大鸟从空中一闪而没,转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小六单膝下跪双手指天,口中兀自喃喃自语,似乎在祈求祷告,众人只见他嘴唇翕动不停,谁也听不清他叨念的什么。 曲莫言目光投向凌烟儿,凌烟儿臻首轻摇,意示不知。 燕飞空猛地里想起曾听过薛小六提及“炎凤之泪”,这时再听他颤声呼出“炎之凤”三个字,心知这二者之间多少必有些关联。 薛小六怔怔抬头仰望,目光之中露出又是希冀又是憧憬的神色。 燕飞空抬头也看见了那只红赤斑斓的大鸟,便问道:“薛六爷,炎之凤也是盘龙宫内阴阳四豸之一么?” 只听薛小六叹道:“炎之凤与另外三个不同,它是能给人带来美好愿景的灵兽,一个人若是一生之中能够看到它一眼,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燕飞空笑道:“那便祝愿薛六爷心想事成、事事得偿所愿。” 凌烟儿站在一旁恨恨不已,冷笑道:“他若是事事得偿所愿,诸位早已横尸当场,与虎谋皮不啻于作茧自缚。” 这几句话听得众人大为错愕,不知道意指何处。 薛小六起身缓步走到凌烟儿身前,曲莫言将凌烟儿挡在身后,沉声道:“你若敢伤她分毫,在下便不客气了。” 薛小六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烟儿,你以为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弃祖训,悖逆守护盘龙宫之诺,处心积虑只为了一己之私么?” 凌烟儿冷冷道:“既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薛六爷不妨告诉在场诸位英雄,你究竟身患何疾?为何要吃掉孕妇腹中胎儿?又为何对着‘炎凤之泪’念念不忘?” 众人闻言之下都是惊愕不已,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薛小六清矍削瘦的面颊上。 薛小六白眉微微一挑,眼角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层,目光扫向众人道:“诸位毋须害怕,老朽垂垂老矣,又不是什么扁毛牲畜,这其中有一些误会,今日正好与诸位好生说说。” 燕飞空道:“不知薛六爷从哪里说起?” 薛小六忖思了一下:“那便从我身患恶疾说起吧,当年我给人打落悬崖,重返盘龙村,便日夜勤练武功,以图东山再起。” “哪知有一夜我难以抑住胸口憋闷,竟连呕了几大口血,我以为是内伤未愈,也没放在心上,余下一段时日便刻意停止修习武功,每天只是盘膝打坐,吐纳气息。” “怎料过了几日依旧是呕血不止,我吐纳气息之时,真气随经脉而行,诸位都是武林中的内家高手亦是懂得,可是真气循至三焦上隔便难以通行,我强运几次皆是功败垂成,呕了几大口鲜血不说,几日下来,人也消瘦了不少。” 燕飞空打断他的话,道:“手太阴肺经,或许你是肺脉伤了?” 薛小六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认为,便服下一些丹药,可是却丝毫不见好转,一个人若是精血不足则内力难以为继,我自感真气有如剥茧抽丝般一点点消耗,心中焦躁难安,便决心在数年后重返中土求人医治。” 他仰首打了个哈哈,又道:“这次重返中土可不比从前,我遁入中原只想着遍寻名医,第一站便是号称‘圣医鬼手’的慕容怀礼慕容老先生,嘿嘿......这个慕容老先生生性孤傲,仗着医术高明精湛,将前来寻医问诊的病患都不放在眼内,我化装作一个土豪劣绅前去拜访,百两黄金铺路,没想到这位慕容老先生竟是看也不看,便将我轰出门外。” 燕飞空道:“慕容怀礼十多年前便已仙逝,原来竟是薛六爷下的手?” 薛小六嘴角浮起一丝蔑笑:“非也非也,那是他自己急火攻心,一命呜呼,虽与我有着一丝关系,却不是我亲自下的手。” 燕飞空凝神道:“此话怎讲?” 薛小六道:“当日他将我轰出门外,我百思不得其解,若说这位老先生性情孤傲,自视清高原也罢了,却不经意间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既然求医不得,便想着深夜前去探察究竟,少不得问一问为何将我拒之门外,当夜我便潜入慕容府邸......” 金枪小侯爷笑道:“薛六爷都是夜间潜入别人府邸的么?” 薛小六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半夜潜入青城派之事,不禁笑了笑,继续说:“我进入慕容怀礼的府邸,一时找不到他安寝的地方,便在房顶上来回兜了几圈,发现侧房有间屋子里灯还亮着,于是探身下去,却听到一桩青城派的秘密。” 众人都知道他与青城派素有嫌隙,是以谁也不再打断他话头,听他娓娓道来。 “慕容怀礼正在那间房中给人施针解毒,那人赤裸着上身伏在一张小床上,看不到正脸,但他一说话我不禁惊得呆了半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人就算挫骨扬灰我也记得他的声音。”薛小六目光透出一丝狠辣的神色:“这人居然是青城派的掌门人余德禄,我当年竟不曾将他杀死?” 这席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南歌子追问道:“难道当年他是诈死么?” 薛小六道:“当年我亲手震断他心脉,不想他居然寻得名医高手将他救活,救他活命之人正是这位慕容怀礼,我心中暗暗叹服‘圣医鬼手’果然名不虚传,打定主意不能得罪此人,便伏在窗前听里面说话。” “只听余德禄尽是扯了些闲事说道,我忖思此时不好动手,正要离开,这时忽听慕容怀礼问道:‘如今青城掌门清除异己,只怕是有些不听话,余掌门,你几时重返掌门之位?’余德禄依旧趴在床上,面孔向下,道:‘如今我功力只恢复六成,不好与他撕下脸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我早已暗中布下一枚棋子,到了关键时刻便可要了他的性命。’我对青城派殊无好感,便耐心听了下去。” “慕容怀礼轻笑一声:‘余掌门果然是智珠在握,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谅他‘风尘子’如何折腾也终究免不了要落得个四大皆空的下场。’余德禄冷笑一声:‘何止四大皆空,我让他尸骨无存,从此在江湖上再没有这一号人物,若不是当年那个小子害得我不敢露面,我又何苦请他出山主持大局,我这个师叔享了几年清福,陪上一条性命也是值了。’我这时才知道青城派新任掌门是余德禄的师叔‘风尘子’。” 燕飞空插话道:“如今青城派掌门是‘风尘子’的嫡传弟子古木峰,‘风尘子’在四年前抱恙仙逝,将掌门之位传于这位号称拳剑双绝的关门弟子了。” 薛小六道:“吾非君子之友,却是小人之敌,余德禄既然想杀了他师叔‘风尘子’,我便偏偏不能让他如愿,嘿嘿,否则风尘子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更不会有后来的什么古木峰做了青城派的掌门。” 燕飞空默然无语,青城派掌门古木峰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此人性情豪迈、快意恩仇,乃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没想到竟是这样当上了掌门之位。 薛小六又道:“那慕容怀礼过了一会,问道:‘当初余掌门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么?’余德禄有些不耐烦道:‘每次你总是提起这事,我既然应允了你,自会想方设法为你做到,不必每次都要催我。’慕容怀礼讪笑道:‘并非老哥哥每次都要催促与你,实在是余掌门的心脉难以续连,我殚思竭虑想要恢复余掌门从前武功,只是......只是有些力不从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对,余掌门便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余德禄自然听出他言语中要挟的意思,顿时馁了气,翻身坐了起来,有些无奈道:‘你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何苦非要什么劳什子武功秘笈何用?’慕容怀礼道:‘犬子不喜岐黄之术,偏偏喜欢这些,唉......我老来得子,少不得有些溺爱,余掌门千万莫要笑话才好。’余德禄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忽道:‘慕容先生,今日行针为甚和昨日不同?’谁知慕容怀礼哈哈大笑道:‘余掌门拿捏不准,老哥哥心里没底,自然也是拿捏得不到火候。’” “余德禄叹了口气,道:‘并非我故意推诿,这本真经原是鄙派一位师叔祖从皇宫中盗取,书中尽是梵文,我这位师叔祖找人译了一卷之后便依法修习,哪知修习了半年之后便走火入魔,疯疯癫癫地见人就打,当时鄙派几位先辈联手将他制服,关进了悔过堂,不过半年的工夫,这位师叔祖便郁郁而终,时任掌门墨语非居然也禁不住诱惑,偷偷修习起这本真经来,一年之后,墨语非不辞而别,江湖中却从此多了一个杀人狂魔。’” “慕容怀礼听到这里,笑道:‘余掌门毋须多想,只要将这本真经取来给我,我自会除去你身上恶疾,助你打通心脉,你瞧我这些日子闭门拒客,那是不想耗费半分心力,唉!老哥哥一片苦心余掌门又怎会知晓?’” “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圣医鬼手’将我轰出门外竟是这等缘由,这时余德禄说道:‘如今那本真经已藏于青城山万壑洞中,便是掌门人亦是无法取出......’” “慕容怀礼长笑一声:‘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当成人之美,这桩事余掌门自行斟酌便好,今日老哥哥且告辞啦!’余德禄听出他弦外之音,忙道:‘慕容先生既然如此喜欢这本梵书,余某若仍是再三推诿便辜负了老先生的救命之恩了,这样罢,容我一个月的时间,我自当将此书呈于老先生面前。’慕容怀礼道:‘此书乃是青城所有,可千万不要勉强。’余德禄道:‘此书原是盗取,算不得青城所有,说不定交由老先生看管反倒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了。’慕容怀礼道:‘余掌门想得明白便好。’说完转身出了门。” 薛小六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道:“老朽当真是糊涂之至,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讲着讲着便扯到了江湖恩怨上了。” 燕飞空道:“无妨,薛六爷与青城派宿怨颇深,如今一切俱已放下了么?” 薛小六苦涩一笑:“老朽身染重疾,阳寿无多,早已把一切俱已放下,佛曰:‘四海皆空’,余德禄坠入万壑洞之时,我与青城派的恩恩怨怨自此一笔勾销。” . 第二十二章:蜀道难 燕飞空道:“薛六爷身体安健,实在是看不出有何异样。” 薛小六微微一笑道:“燕大侠谬赞,当年‘圣医鬼手’慕容怀礼虽然将我轰出门外,我却打心底里佩服此人,此人能将心脉续接,如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当夜我悄然而去,不曾惊动任何人,便悄然而回。” 楚无忧一旁冷笑连连:“你那时不杀余德禄,只怕是觊觎他青城派的梵文真经吧!” 薛小六道:“他武功本就不及我,我要杀他易如反掌,只不过他既然逃过一次,若让他这么痛痛快快地领死,实在不是本意,他欲要除掉风尘子,我便暗中相助风尘子坏他好事,他想偷得真经,我便抢先下手,让他无功而返,至于那本梵文真经是好是坏,根本不值一哂。” “次日,我直奔慕容府邸而去,恰逢慕容怀礼出门,我与他擦肩而过之时,故意装作一个趔趄,手肘微抬撞向他胸口,这位慕容先生反应极快,身子微屈之时,一只手已抄至我肋下,掌缘向上托起,阻住我摔倒之势。” “这简简单单的一招,我便知道这位慕容先生非但岐黄之术冠绝天下,一身功夫亦是不遑多让,颇有独到之处。” 燕飞空道:“慕容怀礼外号‘圣医鬼手’,后面‘鬼手’两个字是说他双手犹如鬼魅一般,让人防不胜防的意思。” 薛小六“嗯”了一声:“我故意卸掉力道,身子不曾站稳之际,从怀中掉落一本书来,慕容怀礼一见之下,顿时目光紧紧盯着再舍不得离开。”说到这里,薛小六脸上浮起一丝狡黠讥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故意掉出一本武功秘籍,单是封面上‘密宗玄功大法’几个大字,便足以让这位慕容老先生心驰神往了。” “果不其然,他伸手在我腕间一探,面目表情大变,故作惊讶道:‘这位兄台最近可觉得身子如何?’我装作不解道:“吃饱睡香,一切均好。”慕容老先生看了看我面色,又让我伸出舌头给他瞧看,一把攥紧双手道:“兄台是否近来形体消瘦,神色忧郁,一直咳嗽不停?”我听他说的半分不假,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告诉他实情。” “他将我拽至一旁,将手搭在我脉上,过了半晌,面色微沉道:‘鬼疰之症,脉细而数,虚弱无力。’边说边用指尖按下我手臂肌肤,点点头道:‘面浮肢肿,唇紫形寒,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兄台得的应是鬼疰,这种病症非同小可,兄台是否咳血生痰,泄泻频繁,口中常有糜烂之感?’我听他说的分毫不差,一时不由得有些怔了。” “他见我不说话,反而劝慰我说:‘兄台也不必绝望,老夫虽然医不好鬼疰之症,却能将它缓至二十年不再发作,否则兄台半年之后便要窒息而亡,此言绝非恫吓,兄台尚需仔细掂量。’我知他所言非虚,便开口问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何苦这般吓我?”慕容怀礼倒也直率,捋须呵呵笑道:‘老夫复姓慕容名怀礼,略通医道而已。’” “我忙不迭鞠躬行礼道:‘原来是‘圣医鬼手’慕容先生,先生适才所言在下入病甚重,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救我......’他似乎在等着我这句话,敛起笑容道:‘老夫既然与你恰逢际会,也算是有缘,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沉吟片刻,便嘱咐我三日后前去医馆找他,我再三询问诊金多少,他只是微笑不语,目光一直盯在那本《密宗玄功大法》上,我内心暗自觉得好笑,脸上却装作茫然不知的神情。” “慕容怀礼终于忍不住,右手指着《密宗玄功大法》书册,道:‘老夫也不要你别的,只是想借这本书来瞧看一番即可。’我面露难色,终于还是一跺脚道:‘生死事大,这些身外之物岂可相提并论,慕容先生既然喜爱这本书,三日后,在下自当携书前往,不知可好?’慕容怀礼笑意吟吟地连声道好。” 燕飞空倒吸一口冷气道:“密宗功夫向来是西域少林独门秘技,不知薛六爷如何得到?” 薛小六笑道:“西域少林自与喇嘛黄教一争高下之后,死伤一众高手,从此日渐式微,连护寺宝典也湮轶在外,昔年我杀进喇嘛黄教总坛抢得此书。” 燕飞空心道:这位薛六爷不晓得昔年在江湖上掀起多少惊涛骇浪,喇嘛黄教地处西域边陲,他也能杀进杀出,喇嘛黄教曾派遣使者至嵩山少林寺问责,说是少林一位俗家弟子将他黄教总坛捣得稀烂,要少林寺交出人来,少林寺矢口否认,双方为此大动干戈,兵戎相见,又是好一场厮杀,直到今日才有人知道,原来这件事的起因竟是薛小六所为。 薛小六看了燕飞空一眼,继续说道:“三日后,我只身前去慕容怀礼的医馆,这次不但无人轰我出门,慕容老先生早早出门迎了上来,将我接进医馆内堂,望闻问切之后,立时将药方开了出来,我依言将《密宗玄功大法》留下,慕容怀礼见我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或许是得意忘形之下,竟不曾开口问《密宗玄功大法》是从何处得来。” 燕飞空疑道:“那后来慕容怀礼又是如何给人逼得自杀而死?” 薛小六道:“这还不简单,我喝了几日汤药,觉得颇有起效,知道‘圣医鬼手’并未骗我,只不过他救下青城掌门余德禄,终究是犯了我的忌讳,我不能亲手杀他,便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 众人静静地听他说道:“我一路尾随余德禄返回青城山,将他打死在万壑洞之后,便去了一趟南诏国,那时南诏国的皇帝宣召了喇嘛黄教教主悬世大法王前往品澹赕宣扬藏佛格鲁教义,我书函一封投入悬世大法王寝处,只说是昔年黄教总坛被抢的《密宗玄功大法》如今在‘圣医鬼手’慕容怀礼之手......” 楚无忧一旁冷冷道:“好一招借刀杀人的计谋......” 薛小六道:“慕容怀礼若是将我身上疾患治愈,我或可饶他一命,只可惜我那时大好年华却只有二十年可活,一身武功不但毫无进境可言,还要终年与药为伴,心中想法难免有些偏激。” 楚无忧道:“所以你想要我继承衣钵,将你当年未竟的心愿一一完成,只因你时日无多,功力无法精进,已无力再去与人较试武艺......” 薛小六面如死灰道:“不错,我功力无法精进,身上沉疴已然发作多时,眼下二十年之期余日无多,当年慕容怀礼和我说过,用药十年之后,余下十年之中每年都要吃掉两个新生胎儿,才可保我安稳度过一年不致窒息殒命。” 凌烟儿至此恍然大悟,薛小六每年偷食村中畸形胎儿竟是为了延年续命,顿时满腔怨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扑上身去,十指尖尖地向着薛小六抓去。 燕飞空横身挡在中间,袍袖轻拂,将凌烟儿自中间隔开,脸上微愠道:“姑娘若是心有愤恨也不必急在一时。” 不知为何,凌烟儿顿时安静了下来,低垂着眼帘行至燕飞空身旁,柔声道:“一切都听你的......” 曲莫言站在不远处眼神闪烁,转脸望向了别处。 薛小六举步先行,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金枪小侯爷高举着火焰金枪,快步走到薛小六身侧与他并肩而行,问道:“薛六爷,方才所说的四种虫豸尚有两个不曾见过,不知是什么样的怪物?” 薛小六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无可奈何道:“前面便有一只......” 众人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前方一座两人高低的洞穴口前几张硕大的蜘蛛网罩在上面,燕飞空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蜘蛛网,每根丝皆有银针般粗细,垂悬丝线四散扩开,横纹丝路一圈又一圈地绕成半圆状,丝线纵横交错,犹如一间间帐篷似的挂在那里。 南歌子几步跃至,惊叹道:“好大的蜘蛛网,为何不见......”一句话未待说完,倏忽之间一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垂落,燕飞空乌龙金丝扬手而出,将他腰肢缠住猛地里拽回。 那只黑影一下扑空,旋即向上逃遁,消失在黑暗之中。 南歌子适才觉得一阵冷风自上面袭来,他身子退后一丈之时,一只硕大的蜘蛛从眼前垂下又以极快的速度一晃不见,不禁吓得出声,背后凉飕飕的。 众人驻步不敢前行,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金枪举高,火光照映着四周岩壁上竟然垂悬着四五个头颅一般大小的狼蛛,光影下显得通体暗红,拳头大的头部更是红得通透,圆滚滚的腹部上有黑红相间的四道条纹,显得愈加诡秘可怖。 燕飞空轻声道:“这些蜘蛛体含剧毒,诸位小心应付,万万不可触碰。” “燕兄果然天下之事无所不知。”南歌子叹服道:“这些蜘蛛相比寻常的蜘蛛大出好多。” 燕飞空道:“这类毒物的通性是颜色愈是鲜明则毒性愈重,一个人若是为它所噬,指甲大小的一只毒蜘蛛便可要了一个人的性命,这里的蜘蛛简直算是寻常蜘蛛的祖宗了。” 金枪小侯爷灵机一动道:“老子放一把火,将这些毒物统统烧死烧光了事,省得麻烦。” 第二十三章:炎之凤 便在这时,半空中又传来“蹡蹡”的声音,薛小六冲上几步极目远眺。 山腹中一阵掠影风声传来,远远地半空中冒起一团火焰,众人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只大鸟的身影倏忽而灭。 燕飞空忽然道:“它是在寻找出口。” 薛小六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便如自古大滇国的遗民守护着盘龙宫,从未想过重回故土,甚至连他自己,虽然数次潜入中土,每次都会返回盘龙村中。 燕飞空继续说道:“这里密封无缝,它无法出去,便只能孤独地在这里盘旋,其实无论是人是鸟,如若长久困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都会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金枪小侯爷闪身而出,将火头凑近一张蜘蛛网,火苗撩至网丝上,顿时烧了起来。 众人皆是心里惴惴不安,生怕洞穴之中突然蹿出成千上万的狼蛛出来,如同方才经历的黑鼠那样,这里更无攀爬之所,无法躲避。 几张蜘蛛网瞬间燃了起来,发出一股焦臭的味道,几只狼蛛不知死活地爬了过来,顿时陷入火焰之中,挣扎了几下纷纷落地,南歌子走上前去,几脚将它们尸身踢开。 蛛网尚未燃尽,洞穴中已涌出十多只硕大的狼蛛出来,金枪小侯爷将火焰抵在洞口,那些蜘蛛似乎害怕火光,迟疑着不敢出来。 突然一根蛛丝从狼蛛群中射出,金枪小侯爷猝不及防之下,那根蛛丝正好粘在他腰间束带铁扣上,他正待回手想将蛛丝烧断,不料十多根蛛丝一齐射来。 金枪小侯爷心中大骇,右足一点,身子欲要向后避开,却不料几根蛛丝已粘在他身前衣服上面,一跃之下竟然仅仅退出半步。 略有迟疑之间,又有数根蛛丝纷至沓来牢牢吸附在他前襟残破衣物之上,金枪小侯爷不假思索之下将手中金枪撤回胸口,将蛛丝烧断几根,殊料余下数根蛛丝收紧,将他拖近洞穴一步。 楚无忧眼看着三只狼蛛循丝过来,当即挥出一掌,同时左手擒住金枪小侯爷后颈衣领止住他身形前倾之势。 火焰将将离开洞口,登时涌出数十只狼蛛出来,这些狼蛛形体硕大,动作却极是敏捷,刹那间便聚满了洞口外面,里面仍是源源不断地向外爬出。 曲莫言将玉笛横在唇边,发出数十根银针,立时将狼蛛射死一片,奈何蛛群前赴后继,涌出得越来越多,若不是畏惧金枪上的火焰不敢过来,众人早已陷守其中了。 燕飞空右掌疾向金枪小侯爷身前劈下,登时将十多只狼蛛击落,当下厉喝一声:“退后。”伸手取过金枪小侯爷手中火焰金枪,手腕轻轻挑拨之下,已将小侯爷身前蛛丝燎断。 众人纷纷沿着来路退后,燕飞空手持金枪断后,有几只狼蛛跃身过来也让他挥舞金枪击落,薛小六守在他身后连续挥出四掌,掌风刚猛无比,好教狼蛛不敢近身。 不一时的工夫,地上已爬满了数百只狼蛛,更有一些狼蛛攀上岩壁或是悬在半空。 薛小六情知无法再向前半步,如今之计只能退回原路,连出几掌后大声道:“燕大侠,这些毒物太过凶险,不如避其锋芒,再想法子。” 二人边打边退,哪知他们退后一丈那些狼蛛便前进一丈,四处坚石嶙峋又没有什么可燃之物能阻断狼蛛追击势头,薛小六大笑道:“燕大侠,你轻功卓绝,就此逃命去罢,老朽本就是盘龙宫守护,葬身于此正是死得其所。” 燕飞空将火焰金枪挥舞得密不透风,跟着大笑道:“薛六爷,天无绝人之路,你信不信?” 薛小六知他不愿舍弃自己独自逃命,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他本是一代枭雄,性情反复无常,此时忽然豪兴大发,白眉轩扬,右手一把将上衣扯掉,露出一身强健肌肉。 燕飞空眼角余光扫到,不禁赞道:“薛六爷好生威猛......” 薛小六将手中衣物点燃,大笑声中与燕飞空并肩御敌,两个人融为一处,薛小六周身四处布满护体罡气,偶有狼蛛漏过爬来也给内力震到一边。 二人直退出十多丈远,那群狼蛛仍是紧紧跟上,似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势。 薛小六将着了火的衣物在地上一阵打砸,顿时打死了许多狼蛛,这些狼蛛身体长肢上布满一层浓密茸毛,经火点燃之后登时四处“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拖沓声,燕飞空转过头来,见金枪小侯爷、南歌子几个人去而复返,几个人不知哪里找来几根长长的枯藤折断了堆在一起。 燕飞空将金枪连点带扎,同时挥出一掌,大喝一声:“撤!”薛小六身子疾速弹起,一件火衣脱手而出宛似一张渔网一样罩住一片,他身形甫一腾起,忽听半空里一阵风声传来。 紧接着一道霹雳从空中直击下来,正打在狼蛛中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两道霹雳连贯击落,瞬时将黑压压的一片狼蛛炸得粉碎。 火光中一个巨大的烈鸟口含焰火展翅俯冲而至,两只矫健的大翅膀滑翔至燕飞空身旁,又是一团焰火喷薄而出,一时间长长一条岩壁通道上火光四射,烈焰熊熊。 薛小六怔怔呆立原地,似乎忘记了逃开,燕飞空一眼瞥见,挥袖将他推开,身子似离弦之箭般跃向那只巨大的烈鸟背上。 那只烈鸟觉察出背上有人,双翅疾振,口中连珠炮地喷出一团团火焰,直轰得四周山石崩裂,碎屑四溅。 众人纷纷施展轻功四处躲避,饶是如此,仍是无法尽数避开,一个个狼狈不堪之余,身上挂了不少彩,曲莫言后背衣衫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兀自斜着身子挡在凌烟儿身前。 南歌子的额头给石头碎屑开了一道血口,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再看金枪小侯爷猫起腰躲在一块凸起的石头底下,猛抬头间看见一道火焰凌厉而至,慌不择路之下,双足一蹬,身子横跃而起,向着远端奋力蹿出。 一声轰隆巨响,那块横凸的山石已给劈碎成粉,乌泱泱地冒起一团白烟。 金枪小侯爷暗自庆幸躲得及时,待到双足落地,却看到薛小六双手双腿不停格挡四处纷飞的碎石,却一直仰首望着半空中那个巨鸟,目光紧紧随之而动。 楚无忧飞身跃在一块石凸上面,他站得高,看着燕飞空伏在烈鸟背上,两只手紧紧箍住它颈部,那只庞大的烈鸟显得有些急躁,身躯在空中掠来飞去,时而探身俯冲,时而引颈高飞,两只炽红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长喙内烈焰吞吐无度,不断喷出霹雳闪电与赤白烈焰。 一时间只见半空中长长的火焰东一团西一簇地划过,一道道雷嗔电怒呼啸来去,将寂黑的山腹中空晃得有如白昼一般。 燕飞空右手缠住它脖颈,左手从怀中取出乌龙金丝,牢牢地套在它颈部,双脚尽量张开,足尖勾在浓密的羽翼内侧以保持身体平衡,不致从它背上摔落。 烈鸟折腾了一会,终于有些精疲力竭,不再喷吐焰火,飞得也是越来越平稳,燕飞空始终将金枪咬在口中,这时才腾出手来把金枪换在手中,腰身挺直骑跨在烈鸟身上,一手持着金枪一手擒紧乌龙金丝。 那烈鸟终于不再挣扎,托着燕飞空在山腹中翱而翔之,鲜艳已极的凤冠上一颗珍珠大小的肉蛋在燕飞空面前晃来晃去,燕飞空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谁知那颗肉蛋给他轻轻一碰,立时从凤冠上脱落下来,掉入掌心中。 凑至鼻前轻闻之下,一股馥郁浓香溢进鼻孔中,让人颇觉得心旷神怡。 那烈鸟忽然全身一震,仰首发出一声厉鸣,身子忽然向上疾冲,燕飞空猝不及防之下手掌倾斜,那颗珍珠大小的肉蛋不偏不倚地径直掉落他双唇中间,沿着齿间缝隙坠入腹中。 这一下惊得燕飞空几欲作呕,要将那个小肉蛋吐出,无奈那颗肉蛋从喉管未经吞咽直下,无论如何是吐不出来了。 哪知那肉蛋落入腹中之后,顿时化作一摊血水散于四肢百骸,燕飞空只觉得体内真气四处游走,身子轻飘飘地欲要随风而去。 他望着前方,原本黑漆漆的地方居然影影绰绰地愈加明亮了起来,原来这偌大无边的山腹中间竟是如此雄伟壮丽,四处石壁上面尽是一些巨大无比的雕刻,迎面而来的三尊巨型佛像更是栩栩如生,而右首一侧又有一些头戴上清冠的道士模样的人物。 燕飞空忖思:原来这座山已给掏空,古滇国在此修建盘龙宫,当真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五体投地般地拜服不已。 他身侧左面似乎有着一些洞穴并列排布在岩壁上,心念甫动之下,身下烈鸟似乎知晓他的心意,长翅凌空划动,身子轻拧向着左首飞去。 左首石壁陡峭嶙峋,上面竟然零零散散地布满了或大或小的数十个石洞...... 第二十四章:霸王蛇 燕飞空仔细看去,这些洞洞口形状不一,绝无斧凿刀刻的痕迹,不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大鸟沿着这些洞口盘旋飞过又飞回,似乎想让燕飞空看个清楚,。 每个洞深浅不定,有的里面黝黑一片,有的只是稍稍凹进石壁一些而已,燕飞空实在是瞧不出有何异样,便将乌龙金丝轻提,大鸟“扑棱棱”地转身飞去。 燕飞空既然瞧不出任何端倪,索性不再深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同行数人的安危,不知经过这一番雷劈火燎,楚无忧、南歌子等人是否安然无恙? 大鸟与他心性相通,振翅飞回,远远地便瞧见薛小六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余众人有的盘膝而坐,有的来回踱步,凌烟儿低头正在给曲莫言检查后背伤口。 适才那些喷涌而出的狼蛛死伤殆尽,余下十多只奄奄一息的狼蛛也让众人清理干净,这一条长长的山道上几乎便是狼蛛的坟场墓地。 燕飞空轻拍烈鸟的后背,大鸟缓缓落下,口中发出一阵“蹡蹡蹡蹡”的声响,燕飞空收起乌龙金丝,纵身跃下,那大鸟似乎对他颇有些恋恋不舍,将硕大的脑袋在他身上来回摩挲了几下,这才蹬爪展翅飞走。 薛小六早已迎了上来,面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不待燕飞空走近,抢先一步双膝跪下,纳头便拜。 燕飞空不明其意,急忙侧身让过,将烈焰金枪抛予金枪小侯爷,双手前去搀扶,口中连声道:“薛六爷......薛六爷......这......这是作甚?” 薛小六恭恭敬敬地磕个三个头,却不站起身,眼神之中闪烁着又是崇敬又是艳羡的神色,正色道:“燕大侠,如今你已是赤炎骑士,是炎之凤的主人,更是盘龙宫的至尊守护,从此以后,只要是大滇国的后裔族人无不甘为驱使,惟命是从。” 燕飞空尚未答话,凌烟儿已施施然走来,双手作灵蛇互绕之势,盈盈一拜,亦是磕了三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对烟眸中透出迷之倾恋。 古滇国以蛇为尊崇,行大礼皆是双手作灵蛇互绕的姿态,一来以示祈求上神护佑,二来表示臣服之意。凌烟儿樱唇轻启道:“烟儿叩拜赤炎骑士,自此后燕大侠便是凌烟儿的主人了。” 燕飞空见她眼波流转,蹙眉微挑,虽然云鬓凌乱,却仍是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玉颈露出半截,两抹锁骨隐约可见,肌如凝脂犹胜雪,半掩风情竞争春。 她双目微微抬起,复又垂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燕飞空伸出手欲要将她扶起,凌烟儿一只滑腻葇夷不知何时已搭在他手臂上,耳畔听到她充满柔情无限的声音轻轻传来:“多谢燕公子!” 薛小六突然之间双手高高举起也呈现灵蛇状,口中大声道:“燕大侠乃是天选之人,从此以后老朽唯燕大侠马首是瞻,这盘龙宫内有一些隐情不敢随意对着外人提及半句,如今时过境迁,燕大侠既已是我族赤炎骑士,还请借步说话。” 燕飞空后退两步,凌烟儿一只玉手登时滑落,燕飞空道:“燕某人只是江湖中一介草莽,实在不敢僭越,更不敢添居赤炎骑士的名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位皆是滇国后人,尚望莫要强人所难。” 薛小六料想不到他竟会出言婉拒,一张脸顿时显得有些尴尬,强笑道:“燕大侠不愿做我部族人,却俘获了大滇的神兽,这......这......却如何是好?” 燕飞空拱手作揖道:“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万万担当不起守护盘龙宫的责任,薛六爷还是另选圣贤为好。” 薛小六神情肃穆道:“燕大侠不知炎之凤的来历,自古以来,神龙与鸾凤并存于世,历朝历代的皇帝皆自称是神龙临凡,而后宫嫔妃自诩为鸾凤,其实鸾凤分作鸾鸟与凤凰,炎之凤虽占了一个凤字,却是一只大鸾鸟,无人知晓它何时从何处来?又何时往何处去?在大滇国曾有过一个传说,说是西天极乐世界佛坛座前,鸾鸟沾染凡尘浊气,始终无法参破佛经教义,便给现世佛打入人间渡劫八百年为一个轮回。” “这八百年里,鸾鸟要寻到两位自己的有缘人,否则便难以重返西天极乐,但是这般口含霹雳的神兽又岂是凡夫俗子能够亲近的......”薛小六茫然地外望一眼:“你在寻它,它亦在寻你,这是上天的机缘,非人力所为......燕大侠,大滇国已然消失在烟波浩瀚之中,故国不在,旧土难寻,盘龙村自有自己的造化,盘龙宫也终究不会长存于世,诸位适才都见了,千年寒木镌雕而成的楼台亭榭还不是化作一抔尘土......” 燕飞空听他说得玄幻,说到什么鸾鸟尚要人间渡劫八百年方可重返西天极乐,八百年间要遭逢两位有缘人等等,心道:他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此人自知命不久远,想将盘龙村与盘龙宫尽数托付给自己,自己平生浪迹江湖,居无定所,这副担子实在是担负不起...... 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位昔年叱咤江湖的前辈高人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将一切托付给一个陌生人?难道只是因为一只大鸾鸟么? 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眼看着薛小六一副庄严面相,似乎不像是在编排故事,薛小六叹息声中继续说道:“燕大侠既是有缘之人,可见冥冥之中自是天命所归,至于滇国遗民将来何去何从,燕大侠若是方便之时略施援手便感激不尽了。” 燕飞空给他说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遂拱手道:“但教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必然义不容辞。” 薛小六面露喜色道:“燕大侠莫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言罢,方才起身对着众人躬身抱拳道:“前面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障,诸位便可进入盘龙宫了。” “不知道又是如何的凶险?”南歌子心有余悸地追问。 “霸王蛇......”薛小六显得一脸凝重:“我大滇国以蛇为圣物,这最后一道关碍非此莫属,从前无人相信盘龙宫内守护四豸存于世间,如今却教人不得不信。” 金枪小侯爷眉头皱紧道:“之前出现的种种怪物都在薛六爷的盘算之中,是么?” 薛小六未置可否道:“那是历任守护者口口相授的传说,历经百年之后,笃信不疑的又有几人?何况真正的盘龙宫谁也未曾亲身进入过,既然炎之凤确实存在,那么霸王蛇也不会只是传说。” 众人单听到“霸王蛇”这般霸气的名字,心中都是微微一凛。 山道适才给大鸾鸟好一通折腾,如今已是碎石满地,数不清的狼蛛尸身铺得到处皆是,一行众人择路而行,在薛小六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去。 洞**再无狼蛛涌出,山道上的蛛网也已烧得干干净净,又走了里许,穿过一道长长的山洞,仿佛是进入了另一座山脉腹中。 隐隐约约便听到一阵阵水流“淙淙”声响,似乎有数十道涓涓细流顺着石壁间的缝隙中淌出,最后汇聚一起倾泻在山腹底下的水潭里。 金枪小侯爷将火焰高举,四周暗淡地闪烁着惨兮兮的黄白之光,薛小六走到石壁前沿,四周打量了一番,见十多根长藤悬挂在半空,这些长藤油绿绿的不似干枯残枝,他回首望了众人一眼:“霸王蛇隐匿在何处老朽也不知晓,诸位还是小心为好。” 他抬手指向长藤对面黑漆漆的地方说道:“待老朽过去看看,如若诸位看见有亮光闪起,便请大胆过来就是。” 言罢,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如鱼鹰出水般蹿出,一只手已搭在一根长藤上面,只见他身子来回晃荡不停,双手在长藤上连环交替,瞬间一条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燕飞空却看得清清楚楚,薛小六几番晃荡之下,已挂在最后一根长藤之上,借着长藤甩出之势整个人飘飞了起来,待到双足抵地之时,已然稳稳地落在一片空旷的地方。 薛小六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对着众人这边左右摆动几下,众人看见远端火光亮起,知道薛小六已经安全抵达对面。 楚无忧与燕飞空对视一眼,燕飞空点头道:“燕某殿后,无忧公子先行,小侯爷跟随其后......” 南歌子道:“我跟在小侯爷身后,还须仰仗侯爷的金枪火焰才行,否则这里黑不隆冬的一下子抓得不稳,这条小命可就交代出去了。” 众人安排好次序,楚无忧身子微微一荡,便腾空而起,一只手牢牢抓紧长藤,只一下便荡出两丈多远,几个人相继施展轻身功夫从长藤上攀行,凌烟儿身姿曼妙,犹如一朵出水莲蓉,在长藤上垂悬飘荡。 燕飞空一掠而起,单手擎住一根藤条,忍不住向下看去,他自从服食了“炎之凤”冠顶的珍珠肉丸之后,在黑暗中如同白昼一般,只见脚下一汪黑潭之中忽然汩汩冒出一股激流,这道激流越喷越高,突然之间水花四溅,水波自中间荡开,从黑水之下赫然冒出一个无比硕大的蛇头出来...... 第二十五章:凤舞金蟒 这颗硕大的蛇头呈三角形状,顶端旁侧两只金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向上盯着,墨绿斑驳的瞳仁里隐隐射出两道阴悚悚的寒芒,下颚微启半合,吐出长长的引信,似乎对着这些不速之客甚是好奇。 众人听到下面似乎有些动静,却黑乎乎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燕飞空瞧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骇了一跳,心道:薛小六所言非虚,所谓的“霸王蛇”不但确有其物,而且“霸王”二字绝非言过其实。 前方凌烟儿与曲莫言双手悬于青藤上,侧耳凝神,四只眼睛有些惶恐地盯着下方,生恐有什么怪异之物飞跃上来。 燕飞空轻吁了一声,二人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双臂连续挥动,扯拽着长藤飞速向前荡去。 楚无忧率先跃至薛小六身旁,薛小六早已听到下面有些异响,竖指嗫唇意示不要作声,楚无忧侧耳旁听,除了水流声不绝于耳,果然尚有波涛翻滚的响动。 那厢金枪小侯爷和南歌子正陆续荡至最后两根长藤上,便听到脚下突然之间“哗哗”之声大作,猝不及防下,一道滚粗如桶的水流自下而上地悄然喷袭而至。 南歌子“哎呦”一声,整个人竟给那道水柱冲高数丈,双手一松,紧接着眼前一黑,原来金枪小侯爷手中的金枪火焰已给这道黑水浇灭,这一下事出突然,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南歌子身悬半空,两只手乱抓之余竟摸到一人大腿,急忙紧紧抱住,却不防一根长藤缠住他左脚,将他脑袋向下悬垂在半空。 金枪小侯爷也给一道黑水冲起升高,他手中金枪火焰灭掉,目不视物,忽然之间感觉有人抱住自己腿根,不禁吓了一跳,正要挣脱,耳边听到那人的呼吸声,顿时知道南歌子和自己一样给水柱冲飞,他将金枪抡起,微微用力之余突觉有些滞碍,想来枪柄给长藤圈住,身形不再下坠。 燕飞空眼见一道道粗圆的水柱不停地向上喷出,复又回落,那条霸王蛇始终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身子虽在水中游弋却不曾跃出水面。 曲莫言早已听到动静,身边不远处一道水柱喷起,他不敢继续向前荡去,只好一个“锁连环大手势”将一只手套进藤条中,另一只手向着身后摸去,口中轻呼道:“凌姑娘......凌姑娘你......还好......么?” 凌烟儿“嗯”了一声,轻声回道:“我......我很好......你自己小心......”她双手双足紧紧地绕住一根藤条,心中仍是不免有些害怕。 燕飞空正待说话,忽听凌烟儿的声音传来:“燕公子......你还好么?”她之前总是称呼燕飞空为“大侠”,这时转而称呼为“公子”,显然已将燕飞空视作自己亲近之人。 燕飞空口中应道:“多谢姑娘挂怀。”单臂擎起,五指在长藤上轻轻一搭,身子跃飞至凌烟儿身旁,凌烟儿听到衣袂飘飘的声音,又低声道:“燕公子,我什么也看不见,你是要救我脱困么?” 燕飞空伸手揽住她腰肢,低声道:“抱紧我。”凌烟儿听闻之下,登时松开长藤,双手双脚紧紧环抱住燕飞空腰身,同时将一颗臻首贴近燕飞空胸膛之上,燕飞空顿觉呼吸为之一促,有心让她不要抱得这么紧,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她去了。 他内息循环,真气充盈至丹田,吐出一口浊气,一双长臂瞬间暴涨,左手勾,右手拿,一道身影疾如流星般地在数十根藤条上即沾即行。 凌烟儿只觉得耳畔风起,将头深深埋进燕飞空胸膛之间,双手环抱着他健壮的身躯,鼻翼下嗅进一阵浓烈的男人气息。 燕飞空挟着一人仍是身轻如燕,身法丝毫不见迟缓,反而快得令人咋舌,几番纵跃之下,躲开激流水柱,右手用力一摇长藤,身子若鹰击长空般疾射而出,稳稳地落在薛小六和楚无忧身边。 薛小六手中火折已经用尽,与楚无忧两人听到衣袂簌簌的声音,便知是燕飞空掠身而至。 燕飞空将凌烟儿轻轻放下,凌烟儿扯住燕飞空衣襟柔声道:“燕公子,谢谢你啦。” 楚无忧赞道:“燕兄,这番辨位听声的功夫果真是天下无双。” 燕飞空笑道:“我若是告诉楚兄,此刻我双目看得清黑暗之物,你信是不信?” 楚无忧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薛小六一旁忽然道:“老朽信了,燕大侠是天选之人,神技何止于此......”接着又问道:“燕大侠目可睹物,可曾见到‘霸王蛇’在附近出没?这山腹内水流冲天,可是‘霸王蛇’在作祟?” 燕飞空将水泽中霸王蛇甫露蛇首,吞波吐浪的情形一一说了出来。 黑暗中忽地传来南歌子的叫喊声:“燕兄,你既然四处看得清楚,老子困在这里动弹不得,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燕飞空朗声笑道:“你尽管跳过来,保你平安无事。” 南歌子居然也不含糊,循着声音奋力一跃,燕飞空手中乌龙金丝脱手而出,缠住南歌子腰身轻轻巧巧地将他接了过来,南歌子甫一落地,便喊道:“小侯爷,你也跳过来吧。” 金枪小侯爷此刻正双腿倒悬,两只手摆弄着金枪,饶是他如何折腾,金枪中的火焰再也吞吐不出。 燕飞空贴近峭壁向下观望,只见那条“霸王蛇”缓缓将脑袋潜入水中,鼻孔中腾起了两团烟雾,一时之间,再无水柱激越而至。 趁着这个当口,燕飞空将金枪小侯爷与曲莫言陆续接过,小侯爷将金枪甩了甩,恼道:“火石进了水,无法点燃枪中墨油,大伙儿都成了睁眼瞎子,莫说是进入盘龙宫难行,便是想要原路折回也是不可能了。” 曲莫言听他说得垂丧,问道:“薛六爷,如今前行无路,折返回去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在下对盘龙宫内的宝物从来未存觊觎之心。” 南歌子接话道:“那可不行,诸位千辛万苦地走到这里来了,眼看着盘龙宫就在附近,如何能够半途而废。” 曲莫言道:“小侯爷是世袭王族,南老弟是武林豪门子弟,燕兄更是浪迹江湖的豪客,无忧公子志不在此,余下二位又是盘龙宫的守护,大伙儿何不留得性命,原路折返,做一些快慰平生之事,岂不乐哉。” 金枪小侯爷嘟囔了一句粗话,大声道:“曲爷说错啦,人生在世能几时,岂让浮云堪蔽目,万贯钱财固然皆是身外之物,却抵不过探求究竟的乐趣所在,在下手中这柄金枪,乃是请了高手铸造而成,便是为了四处探险而所用,如何能够半途而废?” 黑暗中一声软侬细语传来,却是凌烟儿轻声道:“诸位休要再争辩了,不如听听燕公子怎么说。” 薛小六应声道:“不错,此间诸位皆是燕大侠的朋友,滇国后人又以燕大侠为尊,如今之计还是燕大侠拿个主意吧。” 哪知他话音刚落,忽听得旁边一阵沉闷已极的声音轰然传来,众人不明就里,均是怔立原地,燕飞空蹿前两步,但觉一阵飒风拂来,将他气息为之一窒,随风而至竟是一条大蛇兀突腾起,从黑水中高高跃至半空。 这怪物一身金甲粼粼,腹底尽显云状斑纹,身躯拧动之下一张大口竟将垂悬而下的数十根长藤吞下,这些长藤如何经得住它重逾数千斤的躯体和一排锐利的管牙噬咀,登时断成数截,有些落入巨口之内,有些掉入黑水之中。 它一跃之力着实惊人,兀自发出“嘶嘶”的声音,这声音宛似由它口中喷出气流所致,山腹空旷,顿时传出很远。 远处传来“铿铿”的鸣叫声,燕飞空和薛小六俱是面有动容,但见适才途径的山洞中一道霹雳突击而至,将黑暗划破,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条庞大无比的金色巨蟒身子扭曲地腾在半空,众人之中见识多广者不在少数,但这般庞然大物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何况是一身威风凛凛的金甲护身,端地是有若翩世神龙降临凡间,若不是它腹下无爪,头无棘角,几乎便是一条金龙现身在众人眼前。 半空中又再划过两道火焰,那只五彩斑斓的“炎之凤”震动双翅盘旋在一旁,那条金蟒似乎有些惧怕于它,待到身子跃至最高点时,一口黑水径向“炎之凤”喷射而去。 “炎之凤”掠翅躲开金蟒所喷的这道黑水急流,回身便是一道闪电击在金蟒身上,奈何它身上谝布金鳞,居然毫发无损。 众人躲在石壁沿边,心中全然忘却了恐惧,借着“炎之凤”口中吞吐火焰的光芒,欣赏起这一场旷绝古今的奇异景象。 金蟒头颅向下,整条身躯化作笔直的一字坠下,“炎之凤”两条艳丽缤纷的翅膀连续扇动,绕着金蟒喷出数道烈火巨焰,它喷得急,金蟒坠得快,只听得“砰”地一声,那条金色巨蟒已落入水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炎之凤”这才振翅高飞,兜了两个圈子飞至燕飞空身前,长喙发出数声低鸣,将脑袋低下凑在燕飞空手边。 燕飞空心中莫名有些兴奋,伸出手掌轻抚它项顶,“炎之凤”两只眼睛轻轻眨动,从眼眶中赫然流出宛如珍珠般的两颗水珠,燕飞空垂下首来在它额前轻吻一下,不明白它为何忽然流泪,这两滴眼泪在它眼眶周围迅速凝结,竟真的化作两颗晶莹夺目的珍珠...... 燕飞空脑中电光火石般地回想起薛小六曾经提及的“炎凤之泪”,似乎薛小六从进入伊始便开始寻找“炎凤之泪”,殊不知“炎凤之泪”竟是由此而成,他轻轻捧在手心,对着面前这只神奇的大鸾鸟轻声道:“我真的便是你的有缘人么......你还要在人间停留多久.....” 第二十六章:风云 “炎之凤”将脑袋在他身上来回蹭了两下,忽然双翅高高扬起“扑棱棱”地飞入黑暗之中。 燕飞空霎时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忽然之间,他觉得一个人若是孤单太久,便越是希望得到慰藉,哪怕这份慰藉不是来自朋友而是来自一只鸾鸟也是如此弥足珍贵。 “炎之凤”在半空中盘旋一圈,身形渐渐放低,直至两只利爪在水面不停划过,怎料黑潭水面死水微澜,瞧不出有何变化。 燕飞空却知道“霸王蛇”一定潜伏在水中,不知何时便会破浪而出,他这边紧张地盯着下面水泽,身旁众人却陷入黑暗之中,金枪小侯爷不停板动金枪启火开关,板了十余次,突然闪出一丝火苗,瞬间燃烧了起来,至此众人才重获光明。 薛小六适才一直站在燕飞空身旁,直至鸾鸟飞去也未曾挪动半步,这时火焰燃起,见燕飞空手掌心托着两粒白白晶晶的珍珠,正探首向下俯看,他一个箭步迈出,左掌切向燕飞空手腕,右掌拍击后背。 燕飞空正全神贯注看向山腹底部,忽听背后劲风袭来,心知不好,未及转过身来,掌心处给人抓挠了一下,几乎与此同时,后背已给薛小六一掌击中,身子立时失控,闷哼一声,从峭壁上跌落了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薛小六仔细端详着手中两粒晶莹剔透的水珠玉丸,仰天大笑两声,嘴巴一张,将两粒丸子尽数吞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众人骇然失色之际,楚无忧与南歌子几乎同时赶至,两个人各出一掌,楚无忧攻其上盘,一招势大力沉的“子午开碑掌”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南歌子周身骨节噼噼啪啪地爆出响声,内力运转至右臂手掌,一道阴寒至极的掌风袭向薛小六小腹。 薛小六一声喝处,单掌拂出,与楚无忧硬碰硬对了一掌,楚无忧顿觉胸口气血翻涌,薛小六抡起左腿欲要化解南歌子的攻势,哪知南宫家传武学确有独到之处,南歌子身手居然不是他想的那么平庸不堪,这一式南宫世家的“幽冥神掌”乃是极高明的掌法,竟然出手如风、快似闪电,绕过他左腿轻轻地按捺在他丹田小腹上。 南歌子功力不及楚无忧深厚,给薛小六护体罡气反弹开去,这一掌虽然击中,却只剩下三成功力,饶是如此一道阴寒冷冽的内力仍是从薛小六丹田涌起,薛小六飞起一脚,将南歌子逼退三步,又连出两掌迫开楚无忧。 这才止住笑声道:“诸位非老朽对手,容我说上两句。” 他话音甫落,急忙将脑袋侧开,两根银针从面前射过,隐入黑暗之中,曲莫言一招未能得手,欲要跃身向前,手臂一紧,凌烟儿已将一只玉臂缠在他臂弯,对着他摇了摇头。 金枪小侯爷手执金枪,冷冷道:“薛六爷,暗中偷袭可算不得英雄好汉,你对着燕飞空行如此卑劣手段,今日我等若是放过你,保不齐你也会这般对待我们几个。” 南歌子道:“这只老狐狸编了好大一堆的谎话,只为了让咱们掉以轻心,他才好暗中偷袭,将咱们一个个陆续除去,以守盘龙宫的周全。” 薛小六斜睨众人一眼,摇头道:“老朽之前所说并无虚言,只不过有两件事却出乎意料之外......” 凌烟儿抬步上前道:“还是我替你说了罢,这第一件事便是你千想万想,也料不到‘炎之凤’确然能够存于世间,燕公子更是做了它的主人,你若是不除掉燕公子,又如何能够取而代之。” “若是传闻成真,‘炎之凤’轮回人间八百载,苦苦寻觅的有缘人只有两个而已,你又怎会甘心接受一个外族人成为本族的赤炎骑士?” 薛小六目光跳动闪烁,道:“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凌烟儿面露戚容道:“你身患绝症,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到‘炎凤之泪’来解除病患,只因本族传闻‘炎凤之泪’非但可以医治百病、延年益寿,更可以增益一甲子内力修为,以此弥补你这些年来真气耗损。” 说到这里,凌烟儿眸中泪花闪闪,抬起手指向薛小六道:“你......你为了一个传说竟对着燕公子立下狠手,试问......此间英雄又有谁能容你活过今日......” 薛小六纵声长笑道:“烟儿,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猜出了十之八九,可是你却不知当年我还是‘潇湘魔君’的时候便知晓了一个道理,在江湖中,谁的武功最高,谁说的话便是王道,如今我平添一甲子内力修为,昔年之仇也不必假手于人......此刻我诸般心愿皆可一一达成,你我同宗同族,我自然不会这般待你......” 凌烟儿“呸”了一声,恨声道:“你我虽然同宗同族,却也有刻骨铭心之恨,我只恨生做女儿身,不能修习上乘武功,那也是拜你所赐......” 曲莫言站在一旁悠悠道:“薛六爷,‘鬼疰’之症在下也曾听闻过一些传言,却从未听说过此症可以根治,‘炎凤之泪’虽是稀罕之物,到底有无效果,毕竟是无人知晓,薛六爷此举操之过急,万一‘炎凤之泪’起不到作用,又该当如何?” 薛小六听闻之下,不禁微微一怔,他自忖只要服食“炎凤之泪”后,自会百病消除,身康体健,至于“鬼疰”之症万一不能痊愈又该如何这一层瞬时之间可没有想过。 曲莫言目光抬起向他瞟了一眼,见薛小六面色稍有滞疑,知道他内心起了些微变化,又淡淡说道:“歧黄之术是老祖宗传下的瑰宝,自古以来都是循环渐进方可标本兼治,上至皇家御医下至行走郎中,可没有一方一剂便可药到病除的道理,‘炎凤之泪’即便再是灵丹圣药,也绝不能有悖于药理治则,薛六爷,你说是不是?” 薛小六给他说得有些糊涂,没好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曲莫言缓缓将玉笛插进束带中,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在下的意思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凡是沉疴难症,想要治愈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薛六爷纵然武功卓绝、罕逢敌手,但在医家面前也只是一位凡夫俗子而已。” 薛小六眉头微微皱起,道:“那又怎样?” 曲莫言长叹一声道:“在下并非是惋惜燕飞空燕大侠遭遇不测,中了坏人的暗算,而是惋惜薛六爷不懂药理反而误了性命。” 薛小六听出曲莫言讽讥之言,故意装作不知,冷笑道:“那是什么药理?不妨说来听听。” 曲莫言抬手在脑袋上轻轻一敲,好像想起一件事情,说道:“古时‘医圣’张仲景所著《伤寒论》中提及‘小青龙汤’,容在下想想,好像是说道‘伤寒心下有水气,咳而微喘,发热不渴。服汤已渴者,此寒去欲解也,小青龙汤主之’,可见诸病百治是不大对的。” 薛小六自幼便在盘龙村长大,虽然也曾读过诸子百家,但如何能与涉猎颇广的曲莫言相提并论,当即有些疑惑道:“老朽身患之症又与‘小青龙汤’有何干系?” 曲莫言道:“在下费尽唇舌,讲的是一个药理的问题,薛六爷不妨仔细想想,天下方剂何其繁多,为何只有‘小青龙汤’方可医治伤寒,且不说这副汤药尚需文武火煎而熬之,连饮月余才能起效,若是‘炎凤之泪’也是这般,薛六爷岂非是饮鸩止渴,断了自己的生路。” 薛小六双目之中有些呆滞,若有所思道:“你是怪我暗算了燕飞空,从此再没有‘炎凤之泪’供我服食,反而断送了性命,是不是?” 曲莫言道:“在下只是心存一份担忧,随便说说罢了,薛六爷若是嫌在下啰嗦,姑且当做不曾听过便是。” 薛小六道:“阁下到底是何人?莫非也精通歧黄之术么?” 曲莫言大笑数声,道:“在下生平涉猎广泛,不单歧黄之术,尚有音律、词赋均有探究,少年时曾拜在‘神医鬼见愁’门下数年,也曾学到过一些皮毛,若是论及在下生平所好,只怕是医术要排在首位,音律、词赋次之,武功居末。” 薛小六不禁有些半信半疑,道:“‘神医鬼见愁’是哪位高人?” “神医鬼见愁”本就是曲莫言随口编纂,当下笑道:“先师隐遁于世,并非常人可见,若非对方身患奇病怪症,先师是不屑于出手医治的。” 薛小六目光盯紧曲莫言道:“老朽的‘鬼疰’之症算得上奇病怪症么?” 曲莫言沉吟半晌,缓缓道:“若是薛六爷信得过在下,容在下给薛六爷切脉看看如何?” 薛小六面露狐疑之色,一步步向着曲莫言走去,待走至他身边,突地抬起一掌拍在曲莫言胸口,曲莫言仍是面不改色,反而面露笑容道:“薛六爷是害怕了么?” 薛小六这一掌全无内力,轻触即放,将左手放在曲莫言面前道:“如此有劳阁下了。” 曲莫言嘴角忍不住有一丝抽动,却仍是面色平缓,将薛小六左臂托起,三根手指向着他腕间脉搏切去...... 第二十七章:离人泪 薛小六一直盯着曲莫言面庞神色变化,待他三指切到自己手腕脉搏时,突然觉得腕间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接着脉门已给曲莫言牢牢扣住,一条左臂瞬间无力,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已明白上了此人的当,未加思索之下,右手紧攥成拳,直取曲莫言面门。 曲莫言一招得手,侧身避开他这一拳,五指用力欲要掰断薛小六腕骨,却不料薛小六沉身坠肩,脚下横踢,右手二指向着自己两只眼睛插来。 薛小六这一番上下袭击,迫得曲莫言只好撒手后撤,身子直飞出两丈多远,“哈哈”大笑道:“薛六爷,你手腕经脉已给我挑伤,一时半会绝难恢复,不信你自己看看。” 薛小六低头只见左手腕间赫然插着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当即拔出,一张脸已白眉竖起,目露凶光,狞笑道:“你竟敢暗算于我......” 曲莫言面露不屑,蔑笑道:“你既能暗算别人,我为何暗算不得你,你伤人性命,我却只刺伤你经脉,让你无法运用护体罡气,你若是想要杀了我,一只手未必对付得了我们几人。” 薛小六自知辩驳不过此人,先前见这人讷言寡语,没想到此刻说起话来,竟是能言善辩,滔滔不绝。 他强运真气至左臂“列缺穴”,连续两次真气始终无法贯通,心中不禁又急又气,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沮丧之情,便在这时,方才察觉体内似乎真气涌动,内力滋生,心中盘桓之下知晓“炎凤之泪”确有增益功力的奇效。 曲莫言见他神情变幻,一张脸忽而殷紫似血,忽而苍白如纸,却不知他体内天人交替,起了极大的变化。 楚无忧、金枪小侯爷和南歌子都不知道他为何竟会如此,尤其在微黄的焰火之下,更是显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与邪魅。 众人见他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眼睛里血丝密布,神情间颇有些狰狞,殊不知薛小六心中恐惧至极,这时若有任何一人向他出手,他都会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而亡。 楚无忧看他垂手而立,低声向曲莫言问道:“莫兄,这人为何竟会如此?”曲莫言也是有些糊涂,自己明明只是以银针挑伤他“列缺”“经渠”两处经脉,让他内力无法通达至指端,无法打出凌厉掌力。 薛小六一头白发在顷刻之间竟然渐渐转为黑灰色,两条眉毛亦是如此,唇上颌下白须俱是由银白转作灰色,整个人顿时好似年轻了二三十岁。 南歌子不禁脱口而出道:“妖......怪......” 话声未落,薛小六忽然退后几步,仰面直挺挺地倒下,随之四肢不停地抽搐起来,口中不时溢出白沫。 楚无忧和曲莫言相视一眼,不知薛小六这般举动是犯了鬼疰病的症状还是走火入魔? 二人同时迈出几步,想要察看情形,却听得薛小六打了一个哈欠,一只手在地上一拍,身子腾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轻轻地落了下来。 楚无忧惊异道:“你......” 薛小六拂袖将口中白沫一抹干净,笑吟吟道:“诸位适才错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是一个不谙武功的孩童也可轻轻松松地将老朽击败,如今天人合一,老朽已将周身真气融会贯通,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位错过了机会,可要多吃一些苦头了。” 他暗中真气运行小周天,果然觉得经脉之中真气充盈,和以往大不一样,当下纵身提气,大喝一声,一拳打向曲莫言,只听得拳风凛凛带有风雷之势。曲莫言双掌一错,挺身迎上,“砰”地一声,竟是硬生生地接下这一拳,不料薛小六这一拳乃是“真武通臂拳”中的一式“长江三叠浪”,前劲未尽,后力又至,连续三股力道如潮汐叠浪般纷至沓来。 曲莫言卸掉第一波力道,余下两道暗劲齐齐涌至,再也抵挡不住,身子向后飘去,怎知那两道暗劲如影随形般已至身前,冷不防一个人斜刺里杀进,将这两道暗劲尽数接了过去,只见这人闷哼了一声,双掌护住胸前要害,却是岿然不动。 薛小六忍不住赞道:“果然是我的好徒儿。” 楚无忧冷笑连连,叱道:“谁是你的徒儿......”双手在身前划出两道半圆,左手斜引,右掌从中劈出,薛小六顿觉一阵罡风迎面袭来,但他不躲不闪,同样右掌挺出,竟将楚无忧的掌风牵引开去,便如山河涓流汇入大海之中一般。 薛小六打得兴起,一条人影在楚无忧和曲莫言二人中间来回穿梭,边打边笑道:“无忧公子,你与我内功同属玄门正宗,小无相功讲究日夜修习,这几年你为了不让我看出武学路数,可算是有些耽误了。” 一句话刚说完,身子晃动之余又屈指弹向曲莫言胸前大穴,口中兀自问道:“阁下适才所说‘神医鬼见愁’到底叫做甚么名字?如今仙踪何处?” 曲莫言将一根玉笛施展得密不透风,强笑道:“那是在下从前恩师,不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薛小六堪堪将一套“真武通臂拳”打完,这才跃出圈外,掐着腰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若想取诸位的性命那是易如反掌。” 南歌子怒道:“放屁,你这妖怪先来取走小爷性命试试。”言罢跃身一记长拳打去。 楚无忧知道南歌子一身武功与薛小六相去甚远,急忙伸手阻拦,不料南歌子身法迅捷,又和他相距稍远,这一下居然未能拦住。 薛小六探前一步,左手向下一抄,右手已搭在南歌子臂上,双手交错,引着南歌子前冲之势往身后一扔,正是道家起始手法“大抄手”中的一式。 南歌子原本冲得甚猛,此时又给薛小六借势推送,足底再难收住,竟一溜烟冲出峭壁,惨叫一声,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金枪小侯爷将金枪递至凌烟儿手中,轻咳一声,向前迈出一步,道:“薛六爷果然便是昔年的杀人大魔头‘潇湘魔君’,杀起人来绝不拖泥带水,不知可曾想过如何应付本侯爷的‘十字锁喉手’?” 薛小六摆手道:“小侯爷不必与我为敌,老朽并无杀你之心。” 金枪小侯爷面色寒峻,冷冷道:“薛六爷无杀我之心,我却有杀你之意。” 薛小六道:“如今这里进退两难,但教诸位可以逃出生天,尽可前来取我性命,嘿嘿,我若杀光了几位,这里岂非只剩下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好不寂寞......” 金枪小侯爷怒极反笑道:“原来薛六爷留下我等性命,只是为了排遣寂寞所用,这个理由真是让人觉得可悲可笑、可怜可叹。” 他一步跨上前去,楚无忧和曲莫言上前站在他身旁两侧,三个人并肩而立,均是怒目而视。 凌烟儿将金枪杵在石壁缝隙中间,撩了撩凌乱的青丝秀发,俏步走了过来,淡淡道:“如今这里只是凸岩一块,上不去,下不来,进无路,退无道,早死几日与晚死几日又有何区别,六爷,你说是不是?不如就借你的手取了小女子的性命罢。” 薛小六道:“你不是恨我入骨,欲要杀之而后快么?” 凌烟儿臻首微摇,轻叹道:“我既杀不了你,便只能为你所杀,好在这世间总有轮回,这辈子死在你手中,下辈子希望可以还回来。” 薛小六给她说得有些脊柱发凉,摇头道:“你我同宗同族,我不杀你。” 凌烟儿“扑哧”笑出声来:“小安子便不是同宗同族么?他背叛了你,你便要了他性命,如今我也背叛了你,为何却要放过我?” 薛小六默然无语,凌烟儿忽然回首望了曲莫言一眼,轻声道:“这一路承蒙公子关爱,烟儿心里记得,公子若有所求,烟儿可是承担不起......” 曲莫言知晓她心意,不觉怅然道:“在下想要谱一曲离人灭魂,奈何舞者仙逝,遥情难追,此曲只得半款,若得姑娘怜爱,曼舞一曲,了却在下平生夙愿,不胜感激之至。” 凌烟儿臻首低垂道:“这一身褴褛只怕是有碍观瞻,公子既然有此夙愿,烟儿便成全了公子。”言罢纤手轻抬,竟将身外污衣一件件剥落,露出滑腻香肩,修长玉腿,在微黄的焰火照映之下,愈发显得虚无缥缈、似真似幻。 曲莫言退后数步,将玉笛取出,舌尖轻舔吹孔,一曲哀怨缠绵的笛声瞬时应声而出。 凌烟儿微微一笑,将头上髻簪取下,一头如瀑青丝垂至腰间,手如柔荑,指若兰花,十指纤纤处,掩不住的风情溢出,腰肢扭动时,肤白胜雪直如凝脂,散发着浓郁的阴柔之美。 一双修长紧致的美腿在焰火边上盈盈而跃,火光照映下叠影重生,充满着神秘,不禁令人悠然神往...... 凌烟儿口中轻哼着无名小调,全身上下无一处肌肤不在抖动,当真是若仙若灵,宛似从仙境中欢悦而来,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碎步回旋时,一双妙目似嗔似怨,在众人脸上划过...... 曲莫言半首曲子原本是凄清幽怨的尾调,无形之中竟给她带快了节拍,待到半曲奏罢,仿佛已是欲罢不能,眼前浮现起落英缤纷,一位女子轻盈而至,清雅飘逸的身姿在漫天落花中翩翩起舞,闲婉柔靡,体轻如风...... 众人正听得缠绵,瞧得激越之时,笛声戛然而止,曲莫言手抚断笛一脸茫然四顾,却见凌烟儿俏立石壁沿边,嫣然一笑道:“魂灭魂寂魂凄清,离人离情莫离心......” 她一语作罢,身子向后仰去,竟从岩壁上飘然坠下,徒留下一个“心”字尚在众人耳中回荡。 第二十八章:光明 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几乎同时冲至石壁边缘,却为时已晚,只听到凌烟儿的笑声从峭壁下断断续续传出,直至无声无息。 曲莫言跌坐原地,兀自喃喃自语道:“离人离情.....莫离心......”再看他脸上神情,说不清是忧伤还是绝望,这一首《灭魂曲》是否完成,或许也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薛小六也是无从揣测凌烟儿为何竟会自寻死路,毕竟是他从小看大,心中不免有些戚戚之感,适才内力重返巅峰的喜悦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一时之间,默默倚着一块岩石怔立不语。 金枪小侯爷来回踱步,突然停下道:“薛六爷,盘龙宫究竟藏在何处?这里上不上天下不着地,总不能困死在这里罢?” 薛小六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咧道:“霸王蛇既然是盘龙宫的最后一位守护,自然能够带着你我进入盘龙宫内......” 金枪小侯爷后退一步,瞠目结舌道:“它......” 薛小六瞧着金枪小侯爷满脸惊愕的神色,冷笑道:“这里远道而来的几位客人之中,无忧公子是为了寻仇而来,这位吹笛的公子是为了续完半首曲子,燕大侠当年为得自由之身而放弃血月公主,可见视钱财为粪土,剩下的便只有方才坠下峭壁的年青人和阁下二位了。” 金枪小侯爷颔首道:“南歌子坠落峭壁之下,眼下只剩我一人是冲着盘龙宫而来,薛六爷可是这般想法?” 薛小六淡淡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说完走到方才凌烟儿跃入峭壁的地方,向下看去,只见下面除了一片漆黑,再难看到什么,抬头向着楚无忧道:“无忧公子,从这里沿着石壁下去,咱们再觅良机,无论如何,你我总要有一人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楚无忧恨声道:“你我恩怨未解,我自会留下这条性命送你归天。” 薛小六笑道:“眼下无忧公子可不是老朽的对手,若是光明正大地单打独斗,只怕穷其一生也难如愿。” 楚无忧突然狂笑道:“我就是要和你光明正大地单打独斗,好教你输得心服口服,死得心服口服......” 薛小六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老朽答应你,只要你自忖武功超过老朽,无论何时何地均由你定,老朽绝不爽约。”言罢,他身子轻轻一跃,竟从崖边隐去。 楚无忧走至曲莫言身前,见他一脸沧桑失意,语调低沉:“你们去罢,我只想坐在这里好好想些事情。”楚无忧知他意志消沉,不便强求,便与金枪小侯爷二人跟着薛小六从崖边攀落而下。 底下水泽不时传来阵阵水流声响,一会的工夫,三人手足并用便下行了好远,好在崖下山石嶙峋,处处都有落脚的地方,三个人俱是武功高强之人,攀落时费不了多大力气。 过了一会,忽听耳边一阵山风吹过,薛小六心中一喜,他知道山体密封,若是有风通流,便说明底下水泽并非是一潭死水,而是从外面灌入。 这一点金枪小侯爷也瞬间明白,不禁面露喜色,两只眼睛向下察看,希望能够找到有风渗透的地方。 他不看还好,只见焰火昏暗处,突然冒出一个倒呈三角的巨大蛇头出来,他看得分明,正是方才那只给“炎之凤”霹雳烈火数番锤击的“霸王蛇”。 这一幕直让人惊得魂飞天外,三人立时屏住呼吸紧贴在石壁上不敢稍有动弹,三人俱是深知任你武功玄通,内力再是深厚,对待眼前这只怪物不会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金枪小侯爷左手中擎着火焰,心中虽然害怕,两只眼睛却紧紧盯着霸王蛇不敢眨动一下,那条霸王蛇巨口微启,吐出引信发出“嘶嘶嘶嘶”的声音,似乎察觉到周围有所异动,硕大的头颅在不停地在三人身边晃来晃去。 半空中忽然发出一声唳鸣,便见一道火焰呼啸而来,霸王蛇脑袋顿了一下静止不动,猛地向前一冲,从三人身边欲要溜走。 薛小六伸手扯住楚无忧,大喝一声:“跳......” 楚无忧不及思索,条件反射般地双足用力齐蹬,与薛小六两个人一起跃出石壁,向着霸王蛇身上落去。 金枪小侯爷瞅准方位,见霸王蛇粗壮的蛇身在火焰中照得清清楚楚,连忙跟着纵身跃了过去,三人甫一离开,一道雷击已打在石壁上面,将刚才三人伏趴的地方炸得粉碎。 半空中又见“炎之凤”的身影在展翅翱翔,一道道火焰不停地从它口中喷出,向着霸王蛇的头颅和身躯射来。 隐隐约约地看到三个人影贴靠在“炎之凤”的后背上面,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忍不住欢呼起来,数道火焰闪烁之下,已将那三个人影面容照亮,赫然便是燕飞空、南歌子和凌烟儿。 薛小六面色阴沉,双手牢牢抓住霸王蛇身躯上的黄金鳞甲,任由它身躯来回拧动,心中暗暗祈祷“炎之凤”口中霹雳不要打错了位置,否则以他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抵挡得了这般真真正正的雷霆万钧之势。 燕飞空似乎听到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的欢呼声,凝目望去,果见霸王蛇长长的躯体上伏着三个人,便伸手摸了摸“炎之凤”的脑袋,“炎之凤”似乎明白他的心意,长喙中跳动的焰团不再吐出,双翅撩起,径直擦着霸王蛇身侧疾飞过去。 不料霸王蛇有些不知好歹,巨口猛地里张开,从中间喷射出一团浓如汁墨般的黑水劈头盖脸地向着“炎之凤”飞溅过去。 霎时间黑水淋淋,笼住了炎之凤身前一片,“炎之凤”收势不及,原来色彩斑驳的前胸上竟给黑水溅湿一片,刹那间羽翼紧缩,两只长长的双爪擒住霸王蛇的躯体向上飞去。 霸王蛇不甘被擒,身躯急速扭动想要挣脱大鸾鸟的控制,它身上鳞甲虽然坚硬无比,坚不可摧,腹下却是软软的皮肉,给“炎之凤”尖尖的利爪插进肉中,更是急于挣脱。 这下可苦了伏在霸王蛇身上的三人,来回被摇晃得几乎呕出水来,双手双脚抠紧霸王蛇背上的鳞片,只要稍不小心,便要给它甩扔出去。 霸王蛇奋力抬起脑袋,巨口张开,想要吞食掉“炎之凤”,奈何“炎之凤”忽高忽低地来回振动一对大翅膀,三番四次地将它一条长长的躯体甩来摔去。 如此折腾了一会,“炎之凤”力气渐消,双翅奋力一划,将霸王蛇狠狠地抛向一块尖凸的岩石,金枪小侯爷早已经有些头昏脑涨,瞥眼看见自己向着一块刀刻般的石头上砸落,不禁骇了一条,瞬间清醒了过来,摸出金枪冲着霸王蛇腹下戳了进去,身子一拧,已躲在它腹下柔软之处。 霸王蛇好不容易逃脱出大鸾鸟的利爪之下,身躯给石壁重重一撞,登时掉落下去。 它这一撞,力道何止千斤,只听到山石崩裂声由疏及密,似乎一面山体都在颤动,壁上的岩石纷纷松散掉落,“察察”声越来越是紧致,无数的石头从岩壁上脱落,宛似半座山就要坍塌了似的。 炎之凤盘旋了一圈,咽喉处发出“沙沙”的响声,冲着石壁俯冲过去,一团通天的赤练火焰自口中喷出,这一团烈火触及石壁之时,突听“砰”的一声巨响,一簇光线透射进来,山体上赫然裂开一个大大的洞口出来。 燕飞空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洞外光线投入进来,四下里已是清清楚楚,那条霸王蛇也坠入水泽之中,不知多少石头砸压下去,不晓得它潜到哪里去了。 南歌子伏在大鸾鸟的背上,忍不住长啸一声,无意中低头看见凌烟儿**着身子,目光有些发直,啸声立止,不由得脱口道:“你......好美......” 眼见着这座空山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坍塌下来,燕飞空将乌龙金丝系在炎之凤颈部,长喝一声,引着炎之凤向着那个洞口飞去,炎之凤又是两道霹雳喷出,洞口两侧又各给炸去一块,大鸾鸟一个疾冲,已从洞口飞出,只见外面晴空万里,白云悠悠,温熙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 炎之凤似乎知道自己冲破牢笼,一声响彻山谷的长声嘶鸣,双翅“噌”地尽情展开,越飞越急,越飞越高,燕飞空等人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只觉得双耳灌风,不知它要飞到多高?或是要飞多久? 过了良久,燕飞空偷偷睁开双眼,但见四周一片大海茫茫,远处一轮夺目红日跃在云端之上,一团氤氲之气笼罩在身畔周围,好似穿行在腾云之中。 炎之凤在空中尽情飞翔,盘旋了数圈,此时忽听到下面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燕飞空探头向下看去,只见下面一溜山脉之中一座山峰在顷刻间坍落,周围立刻冒起层层灰色烟雾。 燕飞空望着那座山峰瞬时夷为平地,不禁担忧起楚无忧他们来,这场浩劫之下想要活下性命,简直难如登天,他心念甫动,压低凤头,向着那座陷落的山峰俯冲而去。 第二十九章:初现盘龙宫 大鸾鸟飞落一处山脚,三人陆续跃下。 南歌子将外衣脱下,扔给了凌烟儿披上,即便如此,那一双修长细腻、紧致结实的玉腿仍是裸露在外。 此时陷落的山体外,烟尘滚滚,除了碎裂的山石将周围的树木砸得一片狼藉之外,再难看到什么。 燕飞空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情形,心中知道楚无忧、金枪小侯爷等人绝难幸免。 至于盘龙宫更是无从寻觅。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难过,仍是不愿相信活生生的几个人瞬间已从这个世界消逝而去。 即便是背后偷袭将他打落崖下的薛小六也无法再勾起他此刻的恨意。 凌烟儿俏立在一株树下,一双妙目怔怔地望着燕飞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带她远离这里,她曾经无数次地憧憬外面的世界是何等的繁华喧闹,如今一切似乎可以重新开始,她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她将会在自己韶华盛年的时候选择另一种活法。 只有南歌子在山石中间来回跳跃,希望可以找到一线蛛丝马迹,但映入眼帘的除了断石残壁,实在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燕飞空长长的一声叹息,将凌烟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这时才发现四周竟然是起起落落的群山连绵,无数的山林覆盖其中,间或有些裸露的岩石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她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再回到从前的盘龙村。 即便那里曾经是她生长的地方。 她甚至想起了那位一路对她呵护备至吹着玉笛的公子。 不知道此刻他是否能够逃出生天,还是已随着山峰崩裂而就此逝去? 南歌子搜寻无果,只好摇着头走了回来,一脸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燕兄,无忧公子他们还会活着么?”他话一出口,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适才一整座山峰顷刻间化作一阵石雨,没有人能够这种情形下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燕飞空竟点了点头,已笃定的口吻说道:“他们一定还活着......” 南歌子睁大眼睛,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回身指着横亘四处、狼藉不堪的残石破壁道: “他们怎么活?他们如何能够躲过这场浩劫?” 燕飞空看着远处低飞翱翔的炎之凤,嘴角居然浮现一丝笑容。 “我们能够活下来,他们也可以。” “我们有炎之凤,若不是它冲破山壁,你我早已命丧于此。”南歌子说话声音虽然有些沮丧,却还是难掩一丝喜悦之情。 “他们有霸王蛇......”燕飞空长吁了一口气,“霸王蛇一身鳞甲坚不可摧,便是最好的防护,只要霸王蛇不死,无忧公子和金枪小侯爷他们就不会葬身在碎石之下。” 南歌子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于匪夷所思。 霸王蛇一身的金甲鳞片确是坚硬无比,但在成千上万的落石砸压之下,即便不被砸死,也会给压死。 燕飞空继续说道:“这里并无河流曲通山中水泽,可见那一潭黑水源自地下,霸王蛇是通灵之物,自会潜回水流通畅之处,薛六爷曾经说起过,霸王蛇是盘龙宫守护四豸中最后一环,它常年生长于地下,只要赶在山峰坍塌、乱石尽碎之前潜入地下河流,这山体塌陷自然伤不到它分毫。” 南歌子呆呆地盯着燕飞空的面庞,神色间颇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是一时之间也无从反驳。 ☆☆☆ 金枪小侯爷将霸王蛇腹部戳破,立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将心一横,便往里面钻去,楚无忧与他手足相抵,也从霸王蛇背上鳞甲翻落,突觉一股血腥味涌入口鼻之中,一只手伸出遮挡,无意中抓住金枪小侯爷左足脚踝...... 薛小六自恃功力大进,顺着霸王蛇背上鳞甲向上爬去,这时尚能看到数团巨大的火焰在空中飞过,径直砸向山体岩壁,岩壁上石头纷纷脱落,坠将过来。 霸王蛇脑袋向下一钻没入水中,薛小六瞬间觉得眼前一黑,再看不到任何物事,但身边水流却很是湍急,想来是霸王蛇匿在水中向着别处游去。 过了一会,只觉得霸王蛇躯体猛烈剧震,即便是身在水中,也能感受到似乎整个大地在摇晃,霸王蛇身躯拧动得越来越快,仿佛它也能感觉到危险就在附近。 薛小六施展闭气功,将身子掩在一片厚厚的鳞甲下面,他在水中目不视物,不知道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眼下之计,也只能保住自己一条性命,无暇顾及别人。 四次三番地震动之后,一股猛烈的水流自身后涌至,霸王蛇顺着水流向前游弋,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霸王蛇似乎从水中跃出,在地上蜿蜒而行,薛小六从鳞甲下探出头去,却只见外面灰茫茫的一片,似乎有树有草,远处尚有山脉连绵,只是他双眼看得甚是模糊。 他一惊之下,揭开鳞甲,从霸王蛇身上跃下,两只脚踏在柔软的草地上,接着便听到金枪小侯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薛六爷,咱们总算逃过一劫。” 他回过身子,茫然看去,恍惚中两个人影站在身前,依稀便是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 楚无忧赫然发现薛小六双目之中尽是墨色,瞳仁已分辨不出棱角,心道:莫非他的眼睛坏了不成? 薛小六揉了揉眼睛,问道:“此刻天色已晚,二位可觉得腹中饥饿么?” 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相视一眼,其时艳阳当照,四处一片明媚景色,他却说成天色已晚,显然是双目已残。 二人见他双眼之中不见眼白,心里均是明白,却故意不去说破,金枪小侯爷大笑道:“不错,如今天色已晚,在下早已饥肠辘辘,且看看附近有无鲜浆野果来祭一祭五脏庙。” 他与楚无忧两人先前藏匿在蛇腹之中,身上沾满血渍,初时尚不觉得气味难闻,这时一阵清风吹过,两个人闻之欲呕。 便四下张望,希望找到一处清水溪流,好将身上冲洗干净。 岂知一望之下,但见不远处一层密林之中,隐隐地露出数面红墙灰瓦,嵌落在青绿的山腰上。 二人不禁又惊又喜,金枪小侯爷大声道:“薛六爷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和无忧公子去附近看看,打些野味回来。” 他狂喜之下,浑然不觉语音微微发颤。 薛小六淡淡一笑,“如此便有劳了。” 楚无忧瞧了薛小六一眼,见他面色有些淡漠,似乎未起疑心,再看他盘膝而坐,不再作声,似乎要运行周天,吐纳气息。 二人故意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出老远,这才提气发足疾奔。 待到山脚下,却不见有路径通往,地上只有一片血痕划出甚远。 楚无忧低头闻了一下,宛然便是霸王蛇的气味,二人知晓霸王蛇腹下伤痕累累,血水外溢,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休养生息去了。 二人提气纵跃,不一会便来到那片红墙外,沿着墙身绕了半圈,这才找到正门,只见门扉紧闭,上面悬匾上刻了四个大字。 “盘龙行宫” 这四个大字可能是年代久远,浸漆早已融散,只剩下四个大字的轮廓仍可辨认出来。 楚无忧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幽深的庭院竟是传闻之中的盘龙宫,不禁面现迷惘的神色,金枪小侯爷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扇门。 两扇门“吱呀吱呀”地开启开来,里面一阵阴风拂过,二人均感到脸上一凉。 门内数株老树盘根错节,将偌大的院子笼罩在枝桠下面。 一只苍猿盘踞在树杈中间,见有人来,长臂伸出,在粗壮的树干上来回挂臂穿梭,显得甚是欢愉,口中兀自“呀呀”声不停。 金枪小侯爷缓步向里走去,地面上的石砖缝隙间早已长满了青草绿藤,其间游蛇一闪而没。 透过繁枝乱叶,叠影婆娑的空隙中可见两排巍峨雄壮的大殿隐匿在万千阔叶绿植之下,数百道宛如手臂粗细的藤条几乎将大殿紧紧缚住,真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金枪小侯爷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有些大失所望,莫非传闻中的充满神秘叵测的“盘龙宫”竟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皇帝行宫别苑而已? 那只苍猿从枝杈间穿行许久,身子悠悠荡荡地跃到地面,似乎有些惧怕又似有些迫不及待地冲至金枪小侯爷的面前,一张巨大的手掌向着金枪小侯爷身上摸去。 金枪小侯爷身上衣衫褴褛,四处露肉,见苍猿畏畏缩缩的模样,反而觉得好笑,索性伸出手来与它结结实实地握住。 那苍猿眼睛一翻,似乎察觉到对方殊无敌意,竟拉着金枪小侯爷的手掌返身向着树杈上跳去,幸好金枪小侯爷轻功不弱,跟着它连跳几下,直跳到树冠顶上。 那苍猿对着大殿上端的一处门洞大开的地方不停地捶胸顿足,似乎有它惧怕的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金枪小侯爷心里觉得奇怪,便松开它的手掌,借助树枝弹起之势,跃上大殿的檐瓦上面。 他双足刚一落下,那处门洞大开的地方里探出一根嶙峋白骨,向他袭击过来。 金枪小侯爷始料不及竟会突遭偷袭,加上那根嶙峋白骨上五指俱全,心中惊惧难挡,脚下一滑,身子“骨碌碌”地从檐瓦上滚了下来。 第三十章:波谲云诡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神木之谜 楚无忧来到适才人形物事的地方,只见地上裸露的数根依然尚在,上面留有一团圆圆的宛如伤疤的口子。 再看它身上剥落的树皮与真正的并无二样,若它只是一团根瘤,又怎能自行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枪小侯爷手持金枪来到大殿窗棂前向里望去,木纹雕刻的图案部分尚余下多半,缝隙中可见里面阴郁一片,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弯弯曲曲的根枝。 他走至殿门口,伸手推去,却纹丝不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抵住。 楚无忧五指探出,将一扇窗户硬生生掰断,抛至一旁。 里面果然是大大小小的根枝盘结,几乎容不下一块余地出来。 薛小六站在他身后,发声问道:“无忧公子,可曾看到什么?” 楚无忧应声道:“除了一堆树根,见不到其它。” 薛小六沉吟片刻,缓缓道:“树根本是地下之物,这里面必有玄机,无忧公子,你且取来一截给我。” 楚无忧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是伸手从窗口折了一根稍细的根枝,递了过去。 薛小六伸手接过,放在鼻端处闻了闻,脑袋微侧,似乎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半晌之后,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表情,说道:“古有绫木可续人性命,不知是真是假?” 金枪小侯爷闻之,蔑笑道:“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可在垂死之际,将自己埋在木头里,活上个千年万载?” 薛小六将手中根枝从中折断,闻风辨位,分抛给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道:“二位不妨仔细闻闻,是不是有些血腥味道?” 金枪小侯爷闻了一下,确有一股丝丝腥味入鼻,楚无忧一嗅之下,亦是同感。 楚无忧面露疑色道:“这里的根木与众不同,未曾想过竟能这样。” 薛小六道:“二位想必听说过,月宫之中有一棵桂花树,高逾五百丈,这树最能耐之处,不在于多高,而是在于它即伤即愈的本事。” 金枪小侯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薛六爷,那些只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薛小六竟然点点头道:“那老朽再说一件事情,二位不妨听听,当年滇王听闻西天有一种神木,生长于大海之上,冠逾千里,可横跨阴阳,曾派遣一位将军出海探寻。” “滇国史册上载有此事,那位将军其实便是当时的贡王爷,贡王爷率领一众军士穿夜郎,跨南越,径直来到海边,重金打造三艘巨轮,自此扬帆入海,这一走便是三年,了无音讯。” 金枪小侯爷唏嘘道:“《山海经》曾记载过神桃树生长于海中缥缈圣境,枝冠间连通幽冥,不过这些只是不着边际的传说,那个贡王爷只怕是有无无回了。” 薛小六抬起乌黑浑浊的双眼道:“谁知三年后,贡王爷突然回到了滇国,入宫觐见滇王,并奉上神木一根,滇王大喜过望,当即敕封贡王爷为殿前神武大将军,恩赐蟒袍玉带,黄金千两。” “贡王爷拜恩之后,详述这一路经历,滇王深信不疑,将神木请入滇池,只待它生出根芽好移植入宫。” 金枪小侯爷疑道:“这位贡王爷一路历经什么?史书上可有记载?” 薛小六道:“历来史官只是负责简述史实,不会记录得这般详尽。” 金枪小侯爷“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根神木生出根芽没有?” 薛小六道:“其后五年之中,贡王爷没日没夜地守在滇池,管他什么神武大将军的职位俱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地只待神木能够生根发芽。” “谁知五年后,滇王已垂垂暮年,他自知命不久矣,便亲赴滇池,见神木仍是一块死木,无半点变化,便将贡王爷臭骂一顿,下旨赐死。” “贡王爷一腔怨念,无处倾泻,便投身于滇池,自溺而亡,说来也怪,第二日,神木上便长出根须,滇王后悔莫及,不该这般草率下旨赐死贡王爷,便将这根神木赐名为‘贡王木’,只待它根须齐全,即请入宫。” 他说到这里,半晌无语,金枪小侯爷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薛小六道:“事已至此,再无后续,史册上只记载这么多。” 金枪小侯爷道:“薛六爷是不是认为大殿之中的根枝便是当年贡王爷带回的神木?” 薛小六道:“老朽双目不能视物,又怎能知道,便是双目无恙,也是无从辨明,毕竟当年那根神木下落何处,是移入宫中还是留在滇池,后人也只能胡乱猜测了。” 金枪小侯爷道:“自古五行相生相克,老子一把火烧了它再说。” 便在这时,大殿里根条忽然搅动起来,发出令人窒息般的撕绞之声,三人齐齐向窗内看去,只见无数的枝条幻化作根根白骨在四处伸屈晃动。 金枪小侯爷脑海中急速闪过一副鬼手的画面,不由得惊叫一声,面部肌肉颤抖不已。 楚无忧双目呆滞,似乎随着枝条不停蠕动而慢慢靠近过去,此时在他双眼之中,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绝代佳人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在款款作舞。 薛小六听得动静,虽扭头望去,却只是应景反应,他眼前依旧如蔼蔼白雾,什么也看不清楚,无论殿内枝条如何幻化形态,对他起不到半分作用。 但耳边传来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浓重浑浊的呼吸声,绝非是习武之人长期吐纳气息之道,两个人呼吸愈渐急促,金枪小侯爷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声音中包含着惊惧不安。 薛小六不知为何竟会是这样,轻声喊了一句:“侯爷。”金枪小侯爷恍若未闻,双手向前伸直,发出“啊啊”的怪叫声,他刚叫唤两声,那边楚无忧也发出“嗬嗬嗬嗬”的怪声。 窗内美女搔首弄姿、纤手相邀,楚无忧一条腿已跨过窗棂,正欲往里面爬去。 倏忽之间,平地里一声长啸声起,却是薛小六气运丹田,提气声扬,长啸声高亢有力,绵绵无绝,如江河之水沛然翻涌,前浪未歇,后浪又至。 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心神一震,顿时清醒了过来,眼前幻象立刻消失殆尽,只有无数根条在眼前不停晃动,向着两人缠绕过来。 楚无忧双掌接连劈出,斩断了十几根,那些根须裂纹处淌出血水,溅得一地都是。 金枪小侯爷取出火焰金枪,喷出一团炽热焰火,将窗口附近的根枝藤条尽数点燃,不一会的工夫,大殿内已是火苗跳跃,浓烟滚滚。 根丛深处忽然传来沉闷已极一声嚎叫,原本拥挤不堪的根枝瞬时膨胀开来,成簇的树根蠕蠕而动,登时将大殿的门窗齐齐撑破,乱木横飞之下,无数的根条似成千上万只触手向外伸出。 薛小六和楚无忧双足一点,身子平平地向后退出五六丈,金枪小侯爷将手中金枪使得团团转,刺、扎、挡、削,每一招都是凌厉异常,威猛无铸,无奈根枝在他身边越绕越多,越缠越密,到了最后,金枪小侯爷连腾挪闪转也无余地。 楚无忧瞧在眼里,大呼道:“侯爷,快快出来,休要作困兽之斗。” 金枪小侯爷无心恋战,只好连削带劈,退出重围。 三人站在一处,耳中听着根丛深处嚎声不断,犹如猛兽怒吼一般,数千根枝已铺天盖地延伸至院子中间,火势熊熊燃烧,却挡不住万千根枝这般齐聚而来,金枪小侯爷将脚下残根断枝尽数点燃,抄起数根向着殿中掷去。 这时那只苍猿去而复返,在门口出现,身后带着数十只同类,个个手中握攥着石块,苍猿振臂一呼,数十块石头落如冰雹,纷纷投向根枝密集的大殿之中。 金枪小侯爷心中大喜,绕了一圈,将先前院中残枝点燃,走至苍猿面前,指了指自己,然后用力掷出。 那苍猿是通灵之物,知晓他的心意,对着同类一阵吼叫,学着金枪小侯爷的样子,将一根冒着焰火的枝条投出十多丈远,余下的猿猴依葫芦画瓢,纷纷加入进来。 一时之间,火光又腾高几丈,数道浓烟飘在空中汇成巨大的一团,越飞越高,越飘越远。 此时“砰砰砰”数声连响,半面山体山石泥土崩裂,楚无忧、薛小六和金枪小侯爷三人只觉得脚下一番剧烈震荡,三人顿知不妙,楚无忧顺手抓住身旁苍猿一只长臂,那只苍猿力挣不开,猝然间身子给楚无忧一把拽过,一齐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前脚刚一离开,整座院子顷刻之间坍陷下去,无数根硕大的树根从地下钻出,可怜那些古猿纷纷坠入地下,嘶吼声中瞬间湮没在树根缠绕之中。 三人一猿身如飒沓流星,一路腾跃而下,将将来到山下,便看见地面上一片黑影越压越近,当下不敢驻足回望,这一番狂奔竟奔出数里之遥。 殊不知身后地动山摇,无数树根从地下喷井而出,渐渐聚而拢之,慢慢地凝结成一尊无比巨大的树人形状,矗立在两座山的中间。 第三十二章:幽冥通道 三人放缓脚步,回首看去,天地山峦之间竟站着一个由无数根枝连贯结节的庞大怪物。 楚无忧手下一松,那只苍猿已挣开束缚,向着另一座山峰跳跃而去,三人无暇顾及其他,边退边行。 那个庞大怪物双臂张开,身子微微一抖,竟从盘根错节的身上抖下数十个根瘤,那些根瘤迎风幻作手持长戟的武士,向着三人追来。 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今日只怕是难逃此劫。 三人越过一处高地,前面绿波粼粼的一片湖泊映入眼帘,当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三人只好转身凝神御敌。 那数十名武士瞬即杀到,几十条长戟纷刺过来,薛小六一声长笑,说道:“子虚乌有、邪门歪道。”双掌蕴含无尽功力向前一推,掌风凌厉激荡处,有如一阵狂风吹过,立时将幻相打碎。 金枪小侯爷大声道:“薛六爷,原来这些妖邪这么不堪一击?”一句话说完,金枪递出,刺向一个长戟武士,却不料那武士将长戟横起,架住金枪,旁侧两个武士挺直矛头径向他胸口戳去。 金枪小侯爷收枪侧身闪过,口中哇哇怪叫道:“怎......怎会这样?” 楚无忧有些看傻,也不知道为何攻向薛小六的武士尽是虚无缥缈的幻相,而与金枪小侯爷相搏的长戟武士竟会活生生地存在? 这时一个武士把长戟高高抡起,冲着楚无忧的头顶击落。 楚无忧哪里还敢掉以轻心,身子后退一步,扬起一掌,那武士长戟未待落下已给楚无忧内力震退,楚无忧跃前又补上一掌,登时将那武士打得四肢散尽,化作一根树藤。 金枪小侯爷口中连道:“怪哉.....怪哉......”伸手将金枪拉长,施展出“泼墨十八式”枪法,将一杆金枪使得真如泼墨涂鸦一般,一时间四处金光闪闪,只见其影不见其形,所到之处,长戟武士无不近身即倒,化作根根残枝。 猛听得远处“咚咚咚咚”一通巨响,金枪小侯爷和楚无忧凝睛望去,顿时脸色发白,薛小六击出一掌正要收回,沉声询问道:“发生何事?” 金枪小侯爷声音微颤道:“那大怪物又遣了些小怪物来......只不过......” 薛小六侧首竖耳,道:“那有什么,杀了便是。” 金枪小侯爷轻咳一声道:“只不过......小怪物不算太......小......直有七八丈......十七八丈高......不止。” 果不其然,远远地涌出数以百计的巨人,个个手持利斧,排列成阵,整齐划一地向着三人步来。 楚无忧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两只胳膊,已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抖,加上这么久未曾进食,体力早已所剩无几。 适才那些长戟武士尚且可以应付,如今这些巨人体型太过庞大,三人叠在一起不到人家腰间,这仗如何打? 他不禁长叹一声,心中忽然觉得任你武功高强又能如何?遇此情形下,也只剩下以卵击石的下场而已。 眼看着巨人们越来越近,金枪小侯爷双手用力握紧金枪,这时方才发觉掌心处俱是冷汗,他自知大限已至,愈想冷静下来却愈是不能。 薛小六虽看不到巨人军团一步步逼近,但整个大地却随着巨人齐整的脚步发出一阵一阵的震动摇晃,他本就是绝世聪明的江湖异人,心中明白强敌环伺,危险已然迫近。 此时阳光透过云层射下缕缕光芒,打在三人面庞之上,薛小六居然微笑道:“无忧公子,你对我恨之入骨,今日无论如何,千万莫要死在老朽前头,好让你亲眼目睹大仇得报,自此不留遗憾。” 楚无忧给他救下几次,心中一直犹豫矛盾,屡次心中起了杀他的念头时,却始终下不了手,仿佛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诫自己,下一次......下一次...... 这番感觉委实难以言述,于是冷冷道:“你心愿未了,难道便甘心就死么?” 薛小六听出他弦外之音,不由得有些感动,便抢到他身前,诡秘一笑,道:“若是老朽活该命丧于此,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无忧公子勿要心软,便给老朽补上一掌就是,从此你我各不相欠,将来地下黄泉也好相见。” 金枪小侯爷一旁道:“你一个瞎子,说什么地下黄泉也好相见,真是笑话。” 薛小六道:“侯爷说的是,老朽眼瞎心空,除了自己以外,看什么听什么都是幻相,道家所谓根净虚空,由无生有,黄泉相见,见的是人而非幻相......” 楚无忧喃喃道:“根净虚空......由无生有......见的是人而非幻相......”忽然间大笑两声,又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金枪小侯爷一脸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楚无忧伸手指向着薛小六道:“刚才他杀敌之前,大喊‘子虚乌有,邪门歪道’是不是?” 薛小六点了点头,楚无忧又道:“只因他双目不能视物,见不着幻相,心中便先入为主认定那些武士只是幻化而来,所以掌风之下,幻相尽灭。” 金枪小侯爷一时没听明白,道:“不错,薛六爷双掌之下,那些武士形如虚幻,立时消失不见......那又如何?你我却是硬碰硬地才将他们杀死,这其中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让人捉摸不透。” 楚无忧道:“你若当它是幻相,它便是幻相,你若当它是真实,它也必是真实,天地有道,由无生有。”言罢居然往地上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金枪小侯爷望着越来越近的巨人军团,急道:“这......这些巨人便在眼前,我......如何做到根净虚空......” 薛小六已然豁通,笑道:“这个好办。”右手快捷无伦地拍上金枪小侯爷的头顶,金枪小侯爷瞬间意识全无,软软地瘫倒在地。 ☆☆☆ 南歌子忽然大叫一声,抬手指着南面天空,但见一道浓浓的黑烟从山那边升起。 燕飞空和凌烟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禁心生奇怪:这里空谷幽兰,山染新绿,如何会有这般滚滚狼烟? 南歌子疾步跑了过来,神色间颇有些兴奋,道:“燕兄,或许真的承你吉言,他们没有死,否则怎会有浓烟升起,一定是小侯爷想出的主意......” 凌烟儿侧首看了看燕飞空,心中忖思:若是无忧公子和金枪小侯爷等人确是安然无恙,薛小六必在其中,这人阴狠毒辣,接连将燕飞空和南歌子打落崖下,他处处算计,便是想要将众人尽诛于此,嗯......除了那个传了他衣钵的无忧公子或可性命无虞。 她想到这里,有心想要提醒燕飞空这其中的利害,却见燕飞空已嗫唇召唤炎之凤。 大鸾鸟自空中盘旋一圈,这才缓缓下落,燕飞空伸手抚在它头部,轻声道:“辛苦你啦。” 当即取下乌龙金丝缠在它颈部,纵身跃上大鸾鸟背上,南歌子大声嚷道:“燕兄,你可不能落下小弟我呀。”话音刚落,已飞身跃起,落在燕飞空身后。 燕飞空目光盯向凌烟儿,凌烟儿袅袅而行至炎之凤身前,先道了声谢,这才抓紧燕飞空的手借势跃上。 炎之凤长翅展开,两只粗壮的爪子用力一蹬,身子瞬间腾空而起,向着浓烟腾升的地方翱翔而去。 越过两道山峰,只见一处山岭里冒出阵阵黑烟,远远地望去,那处山岭似乎垮掉了半边山土,登高俯看,显得一片狼藉。 炎之凤收翅俯冲而下,忽地身子剧震,下面似乎给什么东西牵绊住,任它双翅如何用力扑腾,却是无法再行飞起。 燕飞空等人不知所以,耳畔顿时响起炎之凤厉声嘶鸣,他将乌龙金丝缠在腕间,身子拧转几下,已倒悬至炎之凤胸腹之下。 只见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上七八只粗陋的藤条牢牢地缠在炎之凤双爪上面,炎之凤挣脱不开,藤条却越缠越紧。 燕飞空不及细想,手腕一抖,已将乌龙金丝自炎之凤头颈上解下,瞅准巨树上一根硕大粗壮的枝条跃身跳了过去。 双足立稳,右手挥出,乌龙金丝在一根斜枝上打了个圈圈,燕飞空顺势荡了过去,来到缠住炎之凤双爪的枝条处,一式“散花掌”向数道枝条斩去。 燕飞空内力雄厚无比,掌锋锐利,登时将几根枝条斩断,他连出三掌,身子向前探出,将大鸾鸟一只爪子解出。 炎之凤双爪互挠之下,已挣脱开来,双翅齐振,一飞冲天,竟将燕飞空留在了巨树上面。 燕飞空这时方才发现这株树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它周身上下竟无一片绿叶,树身乃是由无数根或粗或细的枝条相互缠绕而成,粗壮处十多人环抱不及,细密处如鬓发青丝,偏偏又纠缠得如此细致紧密。 树冠顶上犹如一个人的脑袋,数不清的枝条聚绕四周,似乎里面藏着奇珍异宝一样。 燕飞空好奇心起,身子荡出,正落在树冠之上,伸手欲要折断四周枝条看个究竟,突然之间一个苍老已极的声音传来:“阴阳永隔,幽冥通道。” 第三十三章:劫后余生 “阴阳永隔、幽冥通道。” 燕飞空耳中听得清晰,似乎这声音是从身边而来。 他环顾四望,不见有人踪影,期望那声音再度出现,等了一会,那声音却始终沉默不言。 燕飞空朗声道:“在下误入此间,非有意为之,乃形势所迫,望前辈海涵。” 他一句话说完,侧耳聆听,只听得树冠中枝条倏忽间四下自行散开,发出“簌簌”的声响,渐渐地露出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出来。 这怪物立在千百条根枝中间,全身上下无不连络着条条枝根管脉,似乎管脉中有血水流动,再看它面目若隐若现,五官之处模模糊糊,似有还无,实在是怪异至极。 燕飞空饶是胆色过人,心中仍是骇然不已,不禁后退两步,单掌横在胸前。 那怪物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声,身子在枝丛中不停扭来晃去。 燕飞空提高声音道:“阁下休要装神弄鬼,若是想要恐吓在下,在下一把火烧了这里,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 那怪物闻声停住晃动,也不知从哪儿发出声音传了过来,“阴阳永隔、幽冥通道......” 燕飞空不知这两句话到底是何用意?但这两句话反复说了三遍,似乎是在告知他此间乃是阴阳临界,通往鬼蜮的通道。 那怪物发出一声轻叹,传来声音道:“吾乃怨念所结,依附无形之躯,渡历百年,形殆神存,君莫惊莫怕。” 燕飞空惊疑道:“阁下是人是鬼?又是何种怨念所结?” 那怪物道:“非人非鬼,幻念成真,世人不堪,方得幸存。” 燕飞空细品那怪物这几句似偈非偈的话儿,大胆问道:“阁下因怨念而生,为何常栖于此?” 那怪物道:“万物归尘入土,皆尽消弭,永生之法,魂归神木。” 燕飞空不解其意,忍不住又问道:“阁下已是万年之躯么?” 那怪物半晌不语,突然之间一道烟气散出,幻作人形,却是个一袭银袍铠甲的将军,只不过他全身上下笼罩在蕴霭之中,忽明忽灭,犹如镜像一般。 燕飞空不敢稍有妄动,拱手道:“莫非这便是阁下真身么?” 那银袍铠甲的将军竟也拱手作揖,道:“此乃从前真身,如今俱已虚渺幻境,你我今日相见,实乃百年间第一人矣” 燕飞空道:“不知前辈生为何人?又是哪一府的将军?” 那银袍铠甲的将军凄然道:“前尘已如缥缈云烟,俱随风吹雨打去,何必再提。” 燕飞空见他不愿提及往事,便不再多问,那银袍铠甲的将军又道:“今日现身相见,毋需惊惧,予你三尺神木,以待他朝相逢。” 燕飞空正彷徨犹豫之际,那银袍铠甲的将军已抛来一根新木,上面光秃秃的如同戒尺一般模样,当下伸手接住,他心中存有疑惑,开口问道:“在下与前辈素昧平生,实在不知前辈此举何意?这区区一根木头,又有何用?” 殊料那银袍铠甲的将军长声吟诵道:“神涣不灭,怨灵长存,阴阳永恒之道也......”他形神随着声音越变越淡,渐渐化作一团白烟,匿于万条枝丛之中,消弭不见。 陡然间齐着半山腰的巨树簌簌而动,一刹那便要倾塌了一样,燕飞空发出一声长啸,大鸾鸟抖翅掠过,他奋身跃起落在炎之凤背上,长唳声起,炎之凤已托着几人在半空中划过,慢慢落在一处青青草地之上。 这时再回头看那棵巨树,业已缓缓没入泥土之中, 甫一落地,南歌子纵身跃下,指着前方大叫道:“燕兄,无忧公子他们就在前面。” 燕飞空不禁又惊又喜,凝目向前方看去,果见前方一座湖泊边上有三个人影晃动。 三人陆续从大鸾鸟背上跃下,向着那座湖泊走去,南歌子对薛小六恨之入骨,心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手刃了此人。” 待到跟前,只见金枪小侯爷昏死一旁,楚无忧闭目冥思,只剩下薛小六挡在二人身前兀自挺身而立,但他双目之中尽染墨色,空洞无神,竟似是瞎了。 南歌子不愿占他便宜,厉喝一声,一拳向着薛小六胸口打去。 薛小六耳朵竖起,辨出拳风袭来方向,手腕翻起,一掌“砰”地迎送上去,他掌力大得出奇,隐含滚滚风雷,燕飞空唯恐南歌子有失,迈步上前将薛小六掌力十之七八接过,只听得轰然巨响,燕飞空斜身后退一步,南歌子竟连退七八步之多。 薛小六侧首道:“燕大侠果然是福大命大。”他先前听得南歌子喝叫,心中了然,故而一脸平静如水,并无诧异神色。 南歌子揉身欲要再次出拳,却给燕飞空挡在身后。 燕飞空目光从楚无忧和金枪小侯爷身上划过,冷冷道:“薛六爷,不知我那莫言兄弟去了哪里?”南歌子这时才想起果真少了曲莫言一人不知所踪。 薛小六面无表情道:“他自觉心愿已了,不愿逃出性命,应是葬身山腹之中了。” 燕飞空见他说话时两只眼睛呆滞望向前方,殊无半点神采,问道:“薛六爷的眼睛......” 薛小六竟然淡淡一笑,道:“我双目为霸王蛇体液所浸,如今看不见东西了,诸位如若想要杀死老朽,那是易如反掌,只消暗中施以手段,便可将老朽置之于死地,岂不妙哉。” 他等了一会,未闻有人作答,又问道:“燕大侠,老朽问你一事,尚望不吝赐告。” 燕飞空道:“薛六爷尽管问,若是燕某知晓,定然不会有所隐瞒。” 薛小六道:“燕大侠武功造诣渊博如斯,不知师承何人?” 燕飞空正色道:“薛六爷谬赞,在下师尊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江湖上知之甚少,只因他老人家一生沉浸于武学之中,自困于十丈陋室之内,纵然说出名讳,也是无人知晓。” 薛小六一脸钦佩之色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奇人,不知燕大侠肯否告知尊师名讳?” 燕飞空神情黯然道:“薛六爷既然问起,在下便告诉你罢,家师名讳上悟下道,乃是少林寺的悟道大师。” 薛小六脸上透出半信半疑的神色,沉吟片刻道:“从未听闻过这位大师的尊号,不知在少林寺中身居何职?” 燕飞空淡然道:“在下师尊在少林寺中只是个打扫藏经阁的大和尚而已,一生之中从未下过少室山半步,薛六爷当年纵然是叱咤江湖,名重武林,也不会知晓有家师此人存在。” 薛小六又道:“燕大侠一身武学皆是由悟道大师而来,想来令师应是倾囊相授了?”他语气中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少林寺中身份低微的和尚,居然身怀绝世武功,教出来的徒弟竟是如此了得! 燕飞空笑道:“皓月怎敢与日争辉,家师只是拣了些强健体魄的法门给弟子自行修习罢了,若是论及武学一途,在下不及家师之万一。” 薛小六不禁骇然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的奇人存于世间......” 燕飞空道:“武学之道,永无止境可言,便如浩瀚星空,无始无终,无去无来,不过是有些人固步自封,强分高下而已,薛六爷,在下也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薛小六琢磨这番话的意境,半晌才点点头道:“燕大侠请问?” 燕飞空问道:“不知薛六爷可否知晓这里有无树妖隐匿其中?” 薛小六猜知到这一层,便将贡王爷之事又重述一遍,只听得燕飞空和南歌子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薛小六所言是真是假。 凌烟儿先前听到曲莫言葬身于山中,不由得珠泪涟涟,心中觉得此人甚是可怜,原来他一路关照有加便是为了让自己给他曼舞一曲,将曲谱作完,以了却夙愿。 如今此人长眠于此,与世无忧,未尝不是一个详和之结局,她想到这里,不禁望着远处山峦,怔怔出神,心中不住地祈愿山河无恙,曲莫言自此皆安。 那厢燕飞空和南歌子听完薛小六说完之后,恰在这时,金枪小侯爷悠悠醒转,睁开眼睛望见燕飞空等人,不禁心生怀疑自己是否已入冥界,再看天地间山青水秀,地府中绝不会是这般生灵活动的景致,不由得拍了拍脑袋,站起身来,纵声嘶吼数声,声音顿时在山间回荡起来。 楚无忧早已悟醒,只是听薛小六说话,故而一直闭着双眼不曾睁开,此刻听到金枪小侯爷发出如此动静,便腾身而起,与燕飞空击掌相庆。 众人历经此次劫后余生,心中都有一番莫名的触动,尤其是楚无忧心中自知,若不是薛小六几次相救,自己不是死于虫豸之腹便是亡于臆想之中,此人虽非善类,确是无加害自己之心。 金枪小侯爷四处环顾,再不见巨树怪枝、惊恐幻象,心里虽然觉得甚是奇怪,却也懒得多问,当下长吸口气,吐出一口芬芳,对着南歌子道:“兄弟,你们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南歌子正要作答,却发觉金枪小侯爷背后的湖泊中间旋起了一个大大的涡来,这个漩涡越转越急、越转越大,水流抨击着发出尖锐已极的声响来。 第三十四章:掣襟肘见 众人慌乱之中退避三舍,眼见着旋涡越转越急,深深地凹陷进去,引得一阵寒芒扑面而来,如风如雾,似淅淅细雨挟带着蔼蔼轻烟,瞬间将四周弥漫其中。 突兀之间,一根水柱自湖心中间喷薄而出,水光潋滟中一道长长的黑影蹿天而出。 南歌子一声惊呼,刚叫了一半已给燕飞空一把捂住口鼻,当下连连点头,示意方才只是情不自禁之举,燕飞空这才放开手,南歌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黑影在水光雾霭中越飞越高,只见它腾在水汽之中,像极了传说中的蛟龙,两根龙角宛如鹿茸一般,而身子却通体赤红如练,上面赫然紧紧束缚着数十道黑迹斑斑的铁链。 便在这时,天空中划过炎之凤五彩斑斓的身影,一口烈焰径直喷射而至,将水柱轰然炸开,四周顿时如同大雨磅礴一般,将燕飞空等人淋湿。 趁着烟雨朦胧之际,炎之凤长翅振起,口喷烈火之余,一双利爪擒住那条蛟龙身上的铁链用力拗断数根。 众人不禁心生恐惧,不知炎之凤为何要这般做法?更不知这条蛟龙万一解了束缚又会怎样? 却见炎之凤巨喙数声唳鸣,两只爪子上下翻飞,将铁链尽数拗断干净,那条蛟龙至此重获自由,长长的身躯旋即腾飞而起,在半空中翩若惊鸿般地游弋在云层下端。 炎之凤似乎极是兴奋,紧随着蛟龙越飞越高,一龙一凤好似在云端嬉戏不已,众人至此方才松了一口气。 燕飞空环顾众人道:“如今诸位留得性命已是万幸,至于什么盘龙宫再也不要想了,如今之计是要想法子离开这里。”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连声称是,薛小六提高嗓音道:“诸位尽管离去,老朽却要在这里寻回盘龙村之路,余生残年再也不会前往中土,烟儿,你自幼便崇尚自由自在,不如就此跟随燕大侠一起去吧。” 他说这话时,一对眸子已经毫无神采可言,显然已经盲了。 凌烟儿一言不发地站在燕飞空身旁,连眼神也不曾看过薛小六一眼,但众人心里皆是明白,薛小六作为古滇国遗民的首领,既然这般说法,那是当面告知凌烟儿从此恢复自由身,这一别后从此再也不是盘龙村中人了。 想到这里,凌烟儿反而觉得好一阵轻松和释然,便如栅中花、笼中鸟一般脱困而出,自此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历江湖人生百态。 南歌子始终对薛小六怨恨难平,此刻见他双眼已盲,一副凄惨落寞的模样,耳中又听他言及此生要自绝于这片山谷之中,不啻于更残忍的折磨。 薛小六凄笑一声,道:“无忧公子,老朽曾请你代我挑战当世几位绝顶高手,便将平生内力尽数传你,如今不论你是否肯为我完成此夙愿,老朽今日今时便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你,好教世人知道当年“潇湘魔君”的传人驰骋纵横武林,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楚无忧跨出两步,走至薛小六身前,突然间双膝下跪,竟向他磕了三个头,眼眶中隐约含泪道:“家父虽是寻常一介平头百姓,却也曾教导过儿子知恩图报,自我游落至此,你确是待我不薄,若非你屡次出手相救,我早已死去数遍,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不敢再报杀父之仇,当年我学你武功乃是仇怨所致,并非心之所往,但今日我若再由你传授内力便是耻于为人,将来九泉之下没脸再见爹娘,今日楚无忧对天起誓,我一身武功因你而来,有生之年无论胜败必将为你完成未竟之夙愿,自此之后,你我再无干系。” 薛小六面部肌肉抖动,嘴角抽搐,燕飞空知他心中澎湃起伏,情绪颇为激动,一双手微微轻颤不已。 燕飞空刚要俯身扶起楚无忧,突然之间一股强劲无匹的内力袭来,不由得周身一震,体内真气瞬时充盈通流,欲要将这股内力化解开分毫,奈何薛小六真气蓬勃喷发绵绵无绝,看似霸道凌厉其实却是醇厚纯正。 燕飞空等人不由自主地给薛小六推送出数步,这时便见薛小六仰首狂啸一声,啸声中五指虚抓将楚无忧罩在其中,疾若流星般猛击而下将他制住,一道真气自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出注入他百会穴中。 楚无忧闷哼一声顿时觉得头痛欲裂,不由得发出几声呻吟,南歌子和金枪小侯爷先前抵挡不住薛小六真气袭体,各自退开一丈多远,此刻眼睁睁看着薛小六未有征兆地对着楚无忧立下毒手,皆是又惊又怒,齐齐揉身而上。 奔至途中,却见燕飞空双臂一伸,已将二人拦下,南歌子见燕飞空神情严峻,冲着二人不断摇头,二人这才凝目望去,只见楚无忧眼睛紧闭,神情已由痛楚转为平静,豆大的汗珠如水浆般涔涔而下,面色从苍白变为红润,显然薛小六并非陡施辣手。 二人也是武林中年轻一辈的高手人物,心中已然明白薛小六正将自己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力传给楚无忧,薛小六身材本就瘦削,此时更是变得又矮又小,颧骨高高凸起,面颊更是说不出的失了本相,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良久,薛小六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身子软绵绵地欲要倒下,燕飞空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托起,入手处只觉得他身子软弱不堪,似乎精气神已从躯体里抽离出去,只剩下一个空壳。 燕飞空单掌抵住他背部腰间,强行输入一些真气,薛小六喉头一阵咕噜声开口吐出一汪清水出来,这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燕大侠不用耗费真气,老朽一时还死不了,只不过......真的好累......好累......”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脑袋一偏,片刻之间已昏厥过去,燕飞空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草地上面,转回头看向楚无忧。 楚无忧正将散乱真气努力引往丹田中府,好在薛小六内力与他同宗同源,真气循入经脉之后沿着任督二脉川流而下,毫无滞涩之感,与他体内真气汇聚一起渐渐归于气海,须臾之间,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惠风和畅。 燕飞空见楚无忧气息均匀,面色晶润,隐隐初露光华,那是内力已至化境的征兆,这时抬头看天,只见远在天际的云层给烈阳镶了圈圈金边,寸缕日光斜射下来,炎之凤与红龙竟是越飞越远,渐渐隐没在云朵之中。 如今众人皆感此行终于安顿下来,难得有此安静时刻,不由得都觉出饥肠辘辘,气力未逮,唯有薛小六仍在昏迷不醒,他真力几乎耗尽,已从一代绝世高手归于垂垂老矣的老汉。 好在金枪小侯爷对于野外狩猎一行甚是精通,便带着南歌子二人去捕了三只野兔,又从湖泊之中抓了数条鳜鱼,守着湖边将兔子开肠破肚,去了皮毛,清洗干净,又将鳜鱼背鳍、臀鳍、腹鳍一一清理,四处捡了些柴枝,起架便烤。 稍时之后,一股浓香扑鼻,勾得众人腹中馋虫翻腾,口舌生津。 南歌子钦佩道:“侯爷,没想到你厨艺竟会如此精湛。” 金枪小侯爷咧嘴笑道:“何来精湛之说,从前荒野历险,少不得要自己动手整一些野味来吃,否则体力难以为继,我和你说,再恶心的东西老子都曾吃过,这里人烟罕至,山多林深,不知有多少珍稀美味可供吃食,咱们守在这里饿是饿不死的,只怕是无聊死......” 鳜鱼又名桂鱼,其味清香扑鼻,鲜脆可口,不一时一股清香味散开,金枪小侯爷折了根树枝挑了整条鱼递给南歌子,笑嘻嘻道:“你先尝尝。” 南歌子吃了一口,未及细嚼便吞了下去,扁了扁嘴道:“我再吃一口,刚才那一口没品出味来。”又咬下一大块鱼肉在口中慢慢咀嚼,一嚼之下,眉头放宽,只觉得口中回味无穷,似乎天下间最美味的食物也只能如此。 他自幼养尊处优,寻常珍馐佳肴吃得多了,但这般最原始的烹制做法反而未曾品味过,何况此刻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境况不同之下,吃得反而更是可口美味。 金枪小侯爷将烤熟的鳜鱼分与众人,自己这才插了一条,边吃边翻烤着兔肉,野外兔子肉质紧凑,一会滴下点点油脂掉落柴火中,火焰旺起,噼啪作响。 燕飞空与他盘膝坐在一起,见他手法熟练,做事有条不紊,一看便是行家里手,笑道:“侯爷,听闻阁下这些年四处猎奇颇丰,所到之处皆是风尘大漠、荒山枯林?” 金枪小侯爷轻笑道:“那是逸致闲情,兴之所至,自古以来宦海浮沉,尔虞我诈,远远不如快意江湖来得痛快。” 燕飞空道:“侯爷志存高远,在江湖中广结善缘,不知和梅又夕梅大侠是如何相识的?” 金枪小侯爷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梅又夕是我府中常客,燕大侠不会不知吧?” 燕飞空摇摇头道:“梅又夕素来不与官府结交,近些年来却像是变了一人,故而问问。” 第三十五章:·迁思回虑 金枪小侯爷道:“其实不然,梅兄志趣高雅,平素结交挚友中少有庸俗之辈,官府中人多有尔虞我诈之徒,他不愿与之攀交也是有的,但在下虽是生于官宦之家,却如同闲云野鹤一般,故而只身闯荡江湖,着实结交了一众弟兄,也算不得稀奇。” 燕飞空颔首称是,金枪小侯爷将兔肉烤得外焦里嫩,撕下一块丢了过去,燕飞空劈手接住,咬了一口道:“侯爷,向你打听一件事。” 金枪小侯爷微怔道:“燕兄尽管问,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燕飞空道:“侯爷可曾听说过血月宫?”金枪小侯爷点了点头。 燕飞空又道:“当年血月宫和夜魔萧残心一战,不知侯爷是否有所耳闻?” 金枪小侯爷道:“那一战原是不闻于江湖,武林中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在下府中门客众多,有一位高手却是恰逢其会,有幸得以目睹当年一战。” 燕飞空神色颇有些激动,追问道:“不知侯爷府中哪位门客?” 金枪小侯爷沉吟道:“‘漠北一道烟’叶不落。” 南歌子本来站在一旁静静听他们说话,此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漠北一道烟’?莫非是昔日独闯西域打遍无敌手的叶不落么?” 燕飞空对这位叶不落的名头倒也听过,只是此人的名号在西域震烁古今、一时无俩,初时中原知之者甚少,但随着中原武林门派近些年与西域诸派往来渐密,“漠北一道烟”的名头在中原越传越是玄乎。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这么一位传闻中的绝世高手竟会是金枪小侯爷侯府的门客。 金枪小侯爷给众人分发完兔肉,这才带有歉意道:“叶不落曾经提及夜魔萧残心那一战后生死未卜,而血月宫却从此在江湖中陨灭无踪,但个中详情究竟如何?叶不落却不曾细说,燕兄若是有心知晓,不妨此间事了之后到府中一叙。” 燕飞空见他说话时眼光望向远处,一时之间无法确定他这席话是真是假,至于叶不落是否真的未曾吐露过其中的实情,眼下金枪小侯爷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要知晓当年的经过,非得离开此地不可。 如今这帮人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无形之中皆是以他马首是瞻,目光不约而同地停在他的身上。 燕飞空心道:无论如何,只要不脱身离开此地,金枪小侯爷断然不会将血月宫和萧残心大战之事吐露分毫,看来当下之急便是要重返中原故土,但众人困在群山之中,瞧着日色尚可分出东南西北,若是想要积木成舟随波逐流漂泊至中原,唯一穿梭两地的人选此刻又双目已盲,内力全失,直如废人一般。 他原先将希望寄托于炎之凤身上,但这时抬头看天,除了一片苍茫无垠,瞧不见一龙一凤半点影迹,或许这两只上古时代的神兽只因未知的浩劫而降临凡间,如今脱困而去,至于能否再度重返人间尚是未知之数。 好在此处阔叶粗树甚多,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千年成木难觅,百年逾龄的阔木放眼望去尽染层林。 众人饱餐一顿之后,燕飞空领着南歌子和金枪小侯爷攀上一处高峰顶巅,放眼四望,只见群山西侧一片海蓝,时不时有巨浪翻滚,侵袭而来。 南歌子有些丧气道:“看来这里只是悬于世外的孤山悬脉,如若四周都是这样的巨浪滔天,便算是伐木成舟,也下不了水。” 金枪小侯爷心中也是如此想法,这时南歌子忽然拍了一下脑袋,道:“燕兄,不如咱们找回盘龙村,从深潭中潜渡回去,岂不是个好办法?” 燕飞空苦笑道:“那座深潭连接地下暗涌,水势湍急,咱们顺流而至倒是容易,若是想要逆流回去......嘿嘿......”他连连摇头,其意不言自明,纵然一个人武功再是高强,也决计不能对抗自然力量。 金枪小侯爷眺望一会,才缓缓说道:“薛六爷曾经说过每年终有几日,风向逆变,顺风而行便可自回中原,梅又夕便是如此,难不成要我等再此等上一年?” 燕飞空道:“困在此处亦是无法可想,不如咱们先到海边再觅良策。” 当下三人跃身下峰,与众人说明缘由,楚无忧负起薛小六,凌烟儿走近燕飞空身畔,低语道:“燕公子,生死有命,若是你不嫌弃我,我必追随你左右。” 燕飞空默然无语,领着众人一路西行,越过几道山麓,直走到天黑,才隐隐约约地听到惊涛拍岸的声音。 此时已是繁星点点,一弯明月悬在天空,洒下冷清月色。 燕飞空等人循着海浪拍击石块的巨响,披星戴月中翻山越岭,终于来到岸边。 夜空下的海岸当真是海天一色,远端的尽头如同陷入层层迷雾之中,呈现出昏昏暗暗的颜色。 一阵海风肆虐而至,不由得凉意袭来,众人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燕飞空几人席地而坐,凌烟儿只好靠着石壁瑟缩着,蕴藉着月光看着燕飞空。 一洗皎洁的光晕投射之下,照映出燕飞空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来,凌烟儿轻叹一声,耳中听着金枪小侯爷的话声传来。 “燕兄楚兄,大伙儿总不能在这里待到风平浪静、风向逆转之时再谋出路吧,这要等到何年何月,不如咱们问问薛六爷如何说法。”金枪小侯爷想到楚无忧当初独自驾舟而至盘龙村,转念又想起薛小六盛年之时更是往返于盘龙村与中原武林之事。 薛小六伏在楚无忧背上时已是虚弱不堪,不久便昏死过去,此刻躺在楚无忧与燕飞空中间,一直未曾醒来,不过气息尚算均匀,显然性命无碍,至于何时能够醒转,那是谁也不知。 燕飞空曾给他续过一些真气,护住他心脉不断,只不过薛小六体内残留的两成真气才是他续命的根基所在,众人听到金枪小侯爷这一番说辞,都忍不住看向薛小六。 南歌子武功虽然算不得顶尖,但身在名门望族,所见之事颇广,当下幽幽说道:“这老头一身真气所剩无几,只怕没有三四天不会醒来。” 燕飞空点了点头,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等待薛六爷醒来,否则谁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离开这里,侯爷,楚兄,如今之计便是要在附近寻得一处落脚之地好捱过这几日。” 众人皆点头称是,南歌子忽然道:“适才途经半道时,曾见过一个山洞,大伙儿不如过去看看,离得不远,便在那片树林旁边。” 凌烟儿突然道:“我也曾见到那个山洞,燕公子,不如我陪你过去看看如何?” 燕飞空霍然起身,说了一声:“好。”便随着凌烟儿向着密林走去,南歌子本想与他同去,想了想还是身子向后倚靠在石头上,合上双眼。 凌烟儿领着燕飞空步入林中,燕飞空见她全身瑟瑟发抖,显然是禁不住夜风寒凉,便将身上破败不堪的外衣脱下给她披上,凌烟儿低声道了声谢,脚步加快引着燕飞空向东南方向走去。 这一片树林倒不算宽广,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凌烟儿道:“燕公子,若是那只大鸟突然飞回,你愿意带着谁离开此地?” 燕飞空未加思索道:“自然是同来同往,只不过这么多人,只怕不能一起离开。” 凌烟儿道:“若是大鸟飞回,燕公子尽管带着别人先行离开就是,我在这里等你最后一个来接即可。” 燕飞空略显诧异道:“为何这般说话?” 凌烟儿道:“女人总是相信直觉,燕公子绝非抛下朋友之人,何况是......是一个弱女子。” 燕飞空道:“承君惠言。”二人走出林子,来到山脚下,果然看到一堆灌木丛后有一个洞口显露出来。 燕飞空轻轻跃过灌木丛,走了进去。 迎面一阵浓重的腥臊味扑鼻而来,大概这个洞中居住着某种野外动物,燕飞空不禁屏住呼吸,向着里面看去。 里面居然有“淅淅索索”的声响传来,燕飞空凝睛看去,原来在洞中深处的一堆枯草上有两个类似花斑猫一样的小家伙在嗷嗷待哺。 燕飞空一见之下,立时退了出去,凌烟儿刚步入洞中,见燕飞空从洞内走出,问道:“怎么了?” 燕飞空道:“这里是花豹栖息之地,休要扰了人家。”凌烟儿随他走出洞中,燕飞空借着月色向山上看去,隐隐约约地有一处地方黑黝黝地像是裸出的岩洞。 这时忽然林中发出一阵低吟,一只黑影悄无声息地掩了过来,燕飞空内力精深,早已听得动静,手腕轻抖,掌缘托在凌烟儿腰畔,双足发力,身子瞬间冉冉升起,至一处凸起的石棱上再用力弹起,两个人已飘入洞口。 此处无遮无碍,上弦月斜挂夜空,月光透入洞中,照得地上干枯一片,燕飞空浅嗅一口,并无异味,心想这里只需铺上一些干草,应付几个人居住应是无碍,便开口道:“凌姑娘觉得这里如何?” 凌烟儿正要说话,脚下一个趔趄,好似踢到一样东西,只听连续几声“咔嚓咔嚓”,一副白骨零零散散地碎落在她脚下,月光映照之下,更是显得白骨森森,诡秘万状。 第三十六章:沧海无边 凌烟儿不由得惊叫一声,莲足一阵乱踢,将几根长骨踢至一旁。 燕飞空俯下身子,蕴藉着透进来的月光将几根骨头看了个仔仔细细,这才抬首道:“此间是一位女子的居所,至于下面洞中的豹子也许是她豢养的宠物。” 凌烟儿有些花容失色道:“天下间居然有人养这般宠物?” 燕飞空微微一笑道:“这种事算不得稀奇,关外有位朋友手底下豢养了不少凶禽悍兽,其实这些东西颇通灵性,若是自幼养大便如好朋友一般。” 凌烟儿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看着地上散乱的白骨,突然间幽幽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孤零零地与野兽为伴,这一生想来必是凄苦得很。” 燕飞空将白骨拼接回去,正是一副完整的人骨,只是骷髅头上尚有数缕黑发,如此便可推断此人夭亡之时年纪未必很大,多半是因病而亡,陨命于此。 凌烟儿不敢再往洞里迈出半步,只好守在燕飞空身侧,却见燕飞空从地上捡起一样物事,竟然是一副沉甸甸的金镯,金镯子上凹凸不平,镌刻着一些美丽的花纹。 凌烟儿一见之下,劈手将金镯子夺了过来,瞬间脸色苍白,两行清泪已“扑哧哧”地顺颊滑下。 原来这副金镯子正是她母亲从前所随身佩戴,不想竟在这里出现,当年她母亲受尽屈辱,都道是自杀身死,原来竟然只身逃离出盘龙村沦落至此,但是这一片虽然山脉纵横,却陷在茫茫大海之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地。 燕飞空听到泪水溅落的声响,扭头望向凌烟儿,他正自费解她为何突然之间泪流满面,却不想凌烟儿已伏在他的肩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凌烟儿断断续续说出其中隐情,燕飞空虽是江湖豪侠,此刻耳畔听着凌烟儿凄苦娓娓道来,不禁有些于心不忍,任由凌烟儿泪水浸湿了他一角衣衫。 当下慨然道:“人生在世,终究难免一死,令堂离世之前虽然身陷险地,却是自由之身,不再受人欺凌,想必心中是欢喜的。” 凌烟儿止住泪水,缓缓站起身来,有些歉疚道:“燕公子勿要见笑,家慈尸骨终不能暴尸荒野外,还请燕公子帮忙拿个主意。” 燕飞空身边并无火折,只好借着月光,化掌为刀在山洞一隅挖出一个深逾几寸的浅坑,将骸骨一一摆放进去,重又掩土盖上。 凌烟儿盈盈拜倒,磕了四个头,垂着泪目道:“望你早登极乐,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从此轮回有道,终有再见之时......” 一番话说完,起身与燕飞空相凛而视,良久无语。 ☆ 二人从山洞中出来,此处既是凌烟儿亲娘埋骨之冢,自然无法作为避居之所,燕飞空和凌烟儿在山前山后兜了一个圈,找到三四个山洞,其中一个洞中幽深,离地约有三丈多高。 燕飞空做好标记,这才与凌烟儿返回海边,只见楚无忧守在薛小六身旁,双目之中尽是萧索之意,而金枪小侯爷和南歌子都是盘膝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闭目养神。 几人见燕飞空和凌烟儿归来,又见凌烟儿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都有些奇怪,南歌子忍住了没问,这边金枪小侯爷却道:“不知燕兄可曾找到落脚栖息之所?” 燕飞空微微颔首,向后一指道:“后面不远处,过了密林便是,大家随我来。” 楚无忧二话不说将薛小六抱起,几个人随着燕飞空和凌烟儿走进密林之中。 不多时,路过花豹的洞府,燕飞空嘱咐众人步履放轻,好在洞中没什么动静,可能花豹守着两个孩子即便听到声响也不愿出来,众人绕过半边山脚,来到燕飞空标记好的洞口下。 燕飞空抬头道:“凌姑娘,有劳你带着无忧公子和薛六爷先行,在下和侯爷南老弟去采些枯草干柴,去去便回。” 话声刚落,楚无忧双足轻轻一蹬,身子直如浮萍一般飘进洞口,凌烟儿本身武功其实不弱,看了燕飞空一眼,只好腾身而起,跟着楚无忧进了洞中。 待到燕飞空三人几番来回,将洞中铺好干草为席,金枪小侯爷捡起一堆干柴在洞中点燃起来,洞中顿时明亮一片,可喜的是最里端的石壁上不时有水液渗出,南歌子凑上去舔了一口,水质甜淡,甚是爽口。 金枪小侯爷不时添加柴禾,将火势撩旺,红红的焰火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显得红扑扑的一片。 南歌子道:“燕兄,若说此地是世外桃源,未免凄惨了些,不知咱们要等到何时才有脱困之策啊?” 燕飞空看了仍旧陷入昏迷的薛小六一眼道:“总要等着薛六爷醒了再说。” 南歌子捡起一根柴枝丢进火焰中,有些不甘心道:“若是大鸟飞回来便好了,咱们都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至于困在山洞里做起了野人。” 他这番话引起众人的遐想,每个人都在盼望着炎之凤能够返还回来,若是大鸟振翅翱翔,众人便可立时回到中原故土...... 燕飞空知晓众人的想法,当即笑了笑道:“眼下还是熬过今夜,诸位还是养足了精神再说。” 众人默然无语,各自怀着心事纷纷睡去,随着月色斜移,洞口处渐渐露出晨曦时的微微光亮,凌烟儿见火势羸弱,便悄悄地走过去添上几根枯枝,顿时“噼啪噼啪”作响。 金枪小侯爷似乎极是疲惫,背靠着山洞打着轻鼾,燕飞空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却见凌烟儿守着篝火,目光木然,面色沉静似水,正在怔怔出神。 众人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方才陆续醒转过来,南歌子一下子蹿了起来,探身在洞口往外面望去。 楚无忧低头看着薛小六,见他口唇干裂仍是不见醒转,便在洞中壁岩上接了一捧水,小心翼翼地撬开他嘴巴灌了进去。 燕飞空探身过来,抓起薛小六手腕探了探脉搏,感到他脉象细若游丝、跳动散乱,有时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不觉得眉头微皱,轻声道:“楚兄,薛六爷功力所剩无几,兼有旧疾,只怕已至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楚无忧缄默不言,将手掌抵住薛小六命门欲将真气续些过去,哪知一道阴寒内力反噬回来,显然薛小六不知什么时候曾经醒转过,运尽残存真气将自身穴道一一封住。 楚无忧“咦”了一声,瞬间悟出他的良苦用心,不由得眼圈泛红,心道:此人虽然亦正亦邪,行事偏激,却胸怀称雄武林的志向,如今眼见愿望无期,却希望自己嫡传弟子可以完成自己平生夙愿。 这一日天气晴朗,金枪小侯爷领着南歌子外出狩猎,燕飞空和凌烟儿前往海边察看风向,楚无忧始终守着薛小六身边,一步未曾离开。 金枪小侯爷狩猎技艺非凡,居然猎得一只野猪,当即宰杀清理干净,??了半扇猪肉,起架烤了起来,一会的工夫,一股浓烈的肉香弥散洞中。 南歌子忍不住口舌生津,强行咽下口水,道:“不晓得燕兄和凌姑娘何时回来,若是知道咱们烤了野猪肉,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金枪小侯爷也不作声,专心致志地烤着野猪肉,无意中瞥见楚无忧目光阴郁,神情间说不出的落寞。 燕飞空与凌烟儿行走在岸边,不知何故,天上白云悠悠,海边却是凄风凌冽,仿佛陆地上有着无形的磁力一般,将烈风海水尽数吸引过来,一时间海浪澎湃,掀起波涛滚滚击打在岸边顽石上,砰砰声不绝于耳。 凌烟儿看着溅起的浪花朵朵,轻声道:“若是想要扬帆远渡,每年之中只有那么几天而已,当初梅大侠算是恰逢其时,燕公子,你且瞧瞧四处激流汹涌,纵然做好了木舟,只怕连水也下不了。” 燕飞空知道她所言非虚,眼前这番情形下若是想要离开此地非得炎之凤回归不可,再无其他良策可想,他抬首远眺天际,除了白云苍狗、氤氲升腾,似乎炎之凤已从此消失不见。 他长叹一声,心中虽也是如此期盼许许,奈何却是力有未逮,只好说道:“如此说来,大伙儿若想离开此地,非得等到来年不可?” 凌烟儿半晌无语,忽然间惊叫一声,纤纤玉手指向前方一片海域,燕飞空急忙望去,只见一条金色的长物在海面上腾起落下,赫然便是先前和炎之凤一起消失于茫茫天际的赤龙。 强劲的海风虽然肆虐不停,凌烟儿仍是冲至海边大声呼叫着,无奈风声呼啸,耳畔轰然作响,几乎连自己的声音也给遮掩住。 燕飞空疾步向前,他内力深厚,几步便跃至凌烟儿身侧,右手抄起她玉臂轻轻一拽,凌烟儿瞬间站立不稳,跌倒在他怀里,燕飞空捂住她双耳,提气纵声发出一声长啸。 长啸声由弱及强,渐渐转为高亢,在风中犹自传出很远。 凌烟儿躲在他怀中,双耳虽然捂住结结实实,仍能听见燕飞空长啸声久久不息,她眼光闪烁乱动,瞄着远处看去,碧海青天之间再无赤龙的身影,不知道它是潜入海底或是腾入云层之中。 燕飞空止住啸声,正自感到失望,突然之间,头顶上传来一阵唳鸣之声。 第三十七章:重返中原 他心中一阵狂喜,抬首望去,只见一只熟悉的身影在半空中陡然出现,硕大的身躯似乎从云层里钻出,双翅展开,俯冲而下。 凌烟儿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从燕飞空怀中挣脱,双手向着炎之凤拼命地挥舞着。 炎之凤似乎看到海边二人,身子在空中一个盘旋,缓缓地落在燕飞空身旁,凌烟儿疾奔两步,却忽然发觉燕飞空并未跟来,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却见燕飞空身子已腾空而起,自她头顶越过之时,伸手探至她肋下,已将凌烟儿挟至炎之凤后背之上。 炎之凤似乎甚是喜悦,燕飞空捋着它后颈毛发,纵声长啸,炎之凤随声而动,倏忽间长翅摆动,若离弦之箭腾升离地数丈之高,越过密密层林向前飞去。 将将飞至先前隐身的洞穴端处,金枪小侯爷和南歌子已站在洞口处向外望去,想来应是听到炎之凤鸣叫之音,一直极目远眺,盼着奇迹降临。 这时见炎之凤远远地飞来,上面似乎端坐两个人影,凝目望去竟是燕飞空和凌烟儿二人,南歌子咽下一口野猪肉,挥手奋力疾呼,金枪小侯爷面露狂喜之色,转身奔至楚无忧身边,语带颤抖道:“楚兄......无忧公子......燕兄骑着......那只大鸟......咱们很快便能离开此地啦......” 楚无忧脸上殊无半分喜悦之色,仍是一脸的愁苦凄凉,只是木然道:“他死了......” 金枪小侯爷这时方才发觉薛小六面容苍白,几无血色,急忙探查他鼻口已无气息,再取他脖颈间脉动,亦是脉搏停滞已有一段时间,肤温稍有发僵变凉。 楚无忧面现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不停,金枪小侯爷有些慌了,忙道:“楚兄,薛六爷已逝,咱们好生将他埋葬于此,如此可好?” 楚无忧半晌“哦”了一声,点头道:“是哦,人既然死了,便要长埋地下,从此再无烦忧也无苦痛,就好似睡着了一般,侯爷,你说是与不是?” 金枪小侯爷听他说话奇怪,随口应了声,便要去楚无忧怀中接过薛小六的尸身,孰料楚无忧手腕一翻,对着金枪小侯爷胸口便是一掌击出。 一股霸道已极的力道撞向金枪小侯爷胸口,这一下事出突然,金枪小侯爷不及防备,给他一掌击中,当下咽喉一甜,一口鲜血从喉管涌出又从嘴角渗出。 楚无忧打出一掌之后,便即撤回,将薛小六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地上,退后两步双膝下跪磕了几个头。 金枪小侯爷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好捂住胸口站在一旁看着,强行运气压下体内气血翻涌。 楚无忧礼毕过后,兀地里一声厉喝,双掌一齐推出,他体内蕴含无穷无尽的内力,双掌之力直可开碑裂石,只见岩壁上碎石纷纷落下,片刻之间便将薛小六的尸身掩埋住石屑之中。 南歌子在洞口高声大喊道:“侯爷,楚兄,咱们走吧。” 原来燕飞空骑跨在炎之凤的身上打着手势,意思是招呼众人跳到炎之凤背上来,南歌子瞅准时机,双足齐蹬,身子轻飘飘地跃了过来,燕飞空伸掌与他手掌相衔,发力扯过,将南歌子甩至凌烟儿身后。 金枪小侯爷转身道:“楚兄,薛六爷既已埋葬,咱们这就走吧。” 楚无忧退至洞口,脸上犹有泪痕,略带歉意道:“侯爷,适才对不住了。” 金枪小侯爷胸口仍是隐隐作痛,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牵住楚无忧右手,两个人如同两只大鸟一般翩翩降落至炎之凤背上。 燕飞空面带疑惑道:“薛六爷呢?” 楚无忧尚未说话,金枪小侯爷已抢先道:“薛六爷业已仙逝杳去,便葬在洞中。” 燕飞空听闻之下,不觉有些怅然,心中感慨一代绝世奇才竟是如此结局,想当年此人在中原武林是何等威风凛凛,如今却只能长眠空山幽穴之中,自此世间再无此人了。 当下调转方向,向着海面飞去。 炎之凤身上虽然背负数人,但长翅振动有力,长嘶声声中越飞越高,众人只觉耳畔风吹鬓乱,心中皆又是兴奋又有些隐隐惧意。 南歌子中途探首下望,只见海水湛蓝清澈,时不时掀起惊涛巨浪席卷而去,随后散落成无数的浪花匿于浩瀚海洋之间,周而复始,永无停歇。 炎之凤向着西北方向飞了一会,渐渐风啸声变缓,再往远方看去,已呈现出一片苍绿出来,显然不是一片山脉麓岭,便是一处外野田林。 这时凌烟儿贴在他背上,在耳边轻声道:“燕公子,你看看那边。” 燕飞空低头俯望,只见一座城廓映入眼帘,虽然相距遥远,那座城廓也只有巴掌大小,却是清晰可见,燕飞空便压低炎之凤头颅向着那座城廓飞去。 炎之凤双翅尽展,滑翔而去,不多时便已至这座小城旁边的一处丘陵上空,它双翅打动,缓缓降落,甫一落地,燕飞空等人已跃身而下。 南歌子深吸口气,只觉空气之中饱有泥土芬芳,金枪小侯爷与楚无忧相继跃下,两个人此番重返中原,都是说不出的诸多感慨。 楚无忧望着来时的方向久久凝视,心中更是百般触动,此刻他心中只觉得怅然若失,好似多年的仇怨一时从心里抽离,反而并无半点畅快,留下的只是隐隐约约的痛楚和悲凉。 凌烟儿却是大为不同,她此际心中颇有些蠢蠢欲动,便如薛小六当年初涉中原一般无二,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镇,不由得流露出又是新鲜又是向往的神色。 燕飞空拍拍身上,笑道:“诸位都是穷叫花子模样,身无长物,个个一贫如洗,该当如何?” 南歌子跟着笑道:“这个好办,一会且看兄弟的手法便是。” 众人都知道他要施展妙手空空的本事,唯独凌烟儿尚不明白,娥眉微蹙道:“你有什么法子?” 南歌子也不理会,整理了一番残破的衣衫,道:“诸位等等,小弟去去便回。”言罢向着丘陵下方的城镇抬步走去。 燕飞空收回目光,回身抚着炎之凤,由衷道:“你我今生有缘,只是你是天地间的神物,原不该属于任一凡人俗夫,如今助我等脱困至此,实在感激不尽,你尽管自去吧,天地间无边无际、广袤无垠,才是你应存之所。” 炎之凤硕大的眼球眨动几下,对着燕飞空的话似解非解,终于还是耸起巨翅,两只利爪轻轻蹬出,一飞冲天,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两圈,向着一片云端疾冲而去。 众人仰首望着它的身影越变越小,直至变成一个黑点隐没在云端不见,这才纷纷垂下头来,燕飞空走至一株树下,斜倚着树身,目光漫无目标地看着前方,突然之间竟有些伤感,这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凌烟儿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后,柔声道:“炎之凤乃是本族神兽,一旦与人结缘为伴,便会护佑此人一生一世,断然不会分开,它此刻虽然去了,终有返回一天。” 她顿了顿,又道:“说不定哪一天它突然回来,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燕公子,你就不要难过了。” 燕飞空回身涩笑道:“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浪荡江湖的凡夫俗子,更非古滇氏族中人,心中从一开始便不存这番念想,所谓难过只是念及它救过我等性命,心中有些不舍罢了。” 凌烟儿察看他神色,知道他说话言不由衷,故意淡化不舍之情, 楚无忧神情郁郁地独自走至一处空旷地,盘膝坐下,吐纳起气息来,金枪小侯爷本想和他聊上几句,见此情形,只好将目光投向燕飞空,又见凌烟儿守在他身旁说话,便寻了一块草地仰面躺下。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远远地走来一位牵着马匹的华服公子,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歌子。 他不知从哪里搞了一身的锦缎,颜色颇为怪诞,上面斑斑点点的图纹配上他有些飞扬跋扈的头饰,甚是可笑。 待到南歌子牵着马匹走至众人身旁,从马背上抱下一堆物事,大包小包中尽是些衣物,众人一拥而上,各自挑选着合适的衣饰在身上比划,南歌子单挑了一个包袱提来放在凌烟儿身前,凌烟儿打开一看,顿时有些眉开眼笑,原来里面非但有着衣物,还有一些胭脂水粉。 她翻看着的时候,无意中瞅见金枪小侯爷等人纷纷除去衣衫,往身上套着衣饰,顿时羞红了脸,急忙提起包袱奔向一片树林之中。 南歌子从马背上取下一套华丽服饰捧至燕飞空身前,笑道:“这是一家商贾老板平素都不太舍得穿戴的华服,燕兄不妨穿上试试。” 燕飞空道谢接过,道:“一会大伙儿入城之后,处处须得使些银两,咱们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却不可伤人才好。” 南歌子笑道:“那是自然,小弟亮了两手绝活,直把那老小子吓得屁滚尿流,他若是胆敢报官,更会担心夜里睡觉时一不小心丢了脑袋.......” 他正自说的洋洋得意,便听一阵马蹄音传来,有人大声喊道:“便是前面那人欺我辱我,诸位差爷万万不可放过此人......” 南歌子一身锦缎, 第三十八章:取道大理 只见八名捕快模样的人分乘马匹将南歌子围了起来,一个面色雍容偏又一脸惧意的男子指着南歌子喊声连连:“这人一身衣物......还有地上一堆,更有金锭元宝......女人饰品......这人无所不取......无所不盗......” 当先的一个官差是位中年人,冲着南歌子朗声道:“这位蒋爷所言是否属实?” 南歌子一身穿戴已然显得气质非凡,故而这个官差言辞间倒算客气,南歌子微微躬身道:“那位蒋爷说得一字不差,只不过在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官差道:“阁下既然供认不讳,便请随我们走上一趟吧。” 南歌子面有难色道:“在下倒是可以随诸位官爷走上一趟,但是在下这位做官的朋友却一定不会应允。”言罢眼神瞟向金枪小侯爷。 那官差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金枪小侯爷,金枪小侯爷刚穿戴停当,见此情形,心中暗骂南歌子一句,却不得不步上前来,拱手道:“请借步说话。” 那官差犹豫了一下,还是跃身下马,道:“阁下在哪里为官?官居何位?” 金枪小侯爷凑上前去与他耳语几句,那官差顿时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眼,道:“若是如大人所言,那不如请诸位随卑职先回衙门,再请老爷定夺。” 金枪小侯爷点头道:“如此甚好,还请稍待片刻。” 片刻工夫,凌烟儿径从林中走出,只瞧得众人目瞪口呆,忍不住垂涎三尺,但见她腰肢婀娜,风情万种,一张绝世容颜之下,让人不由得赞叹老天爷竟会降下这等标致的人儿来到凡间。 那位蒋爷更是看得呆了,脚下碎步不停,来到凌烟儿身前,痴痴傻傻道:“你是天上的仙女么?” ☆ 原来这座小城叫做落马坡,说的是有位古代的贤人云游四方,在此地不小心自马背上跌落,从此便盘桓这里,休养生息,慢慢地他的弟子纷纷聚集此处,与恩师相伴结邻,方便听学传课,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座城镇。 落马坡知县将众人引进内堂,独独将那位姓蒋的商贾挡在内堂之外。 这知县是久经官场之人,看着众人气质卓尔不凡,自知绝非寻常人等,待到一一落座之后,目光盯在金枪小侯爷身上,道:“想来这位便是侯爷,侯爷大驾光临本县,下官幸之何如。” 金枪小侯爷知他虽然表面客气,其实心中未必相信自己乃是世袭王侯,便摸出金枪递了过去,道:“此乃本侯随身信物,还请大人过目。” 知县双手接过,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适才那个官差凑上来指着枪柄端的一处印记轻声道:“卑职当年闯荡江湖之时,曾听武林同道提起金枪小侯爷其人,看此人架势,应是不假。” 知县思忖片刻,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再凝目看那方印记,果然是王府印,当下急忙跪下行礼。 金枪小侯爷吩咐他备上五匹良骏,外加一纸通文,当晚便在官衙沐憩一晚,可笑那个蒋爷懵懵懂懂地在外堂等了许久无人搭理,最后一个官差过来吩咐说今日老爷另有要事,过几日再来,那个蒋爷东张西望一番,想要再看一眼先前那个绝世美人,一步三回头却终不可得,只好悻悻而去。 次日清早,燕飞空等五人拜别知县,一路向着西北方向骑乘而去,边陲之地,山脉连绵,在茶棚打尖的时候,燕飞空询问茶老板钦州方向,茶老板瞪大双眼,诧异道:“客官说话可是当真的么?” 燕飞空反而给他说得糊涂,忙问道:“莫非我等行路有所偏差不成?”茶老板指着当空烈阳大笑道:“诸位客官走错了方向,再向前走便到谅州,过了谅州就是李朝的地盘了。” 金枪小侯爷错愕道:“这如何可能,咱们一路沿着官道往西北而行,又怎能误入李朝地段而不自知?” 谁知那茶老板听闻他们沿着官道来到此地,反而有些释悟,笑道:“这里地段与别处不同,不知诸位客官可曾发觉没有?” 南歌子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敢问老丈,有何不同?” 那茶老板返身拿来一个铁圈,指着山坡小道,说道:“这里地势低洼,那边高些,若是寻常法子将铁圈滚送过去,会是怎样?” 南歌子道:“自然如溪水低流。” 那茶老板摇摇头道:“这位客官不妨试试滚动这个铁圈,包教你觉得匪夷所思之至。” 南歌子有些不太相信,起身拿过铁圈,走到道边,五指松开,那个铁圈竟自动向着高处滚了出去,去势竟是越来越急,越滚越快,不一会的工夫已滚到小道顶端径直飞了出去,好似冥冥中有股力道在后面推送一般。 金枪小侯爷如离弦之箭般蹿出,不一会将铁圈捡了回来,一边仔细察看一边啧啧称奇道:“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众人皆是惊异不已,听着茶老板继续娓娓道来。 “这里方圆数十里几百年来便怪得很,一切都是颠而倒之,左即是右,高即是低,诸位客官并非本地人,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变化,走错了方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燕飞空左右张望一番,道:“请问老丈,若是前往钦州又该如何走法。” 茶老板指着来路道:“从这里返回,到了梨花镇诸位再问问别人吧,不过,听说半月之后大理天龙寺举行武林大会,瞧着诸位客官也是江湖中人,不妨去凑个热闹。” 楚无忧听到这里,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灭,燕飞空和金枪小侯爷此时相视一望,金枪小侯爷笑道:“不知燕兄有何想法?” 燕飞空不及回答,南歌子已丧气道:“此刻老子只想着早日返回我的狗窝中去,什么武林大会老子决计不会去的。” 金枪小侯爷目光投向燕飞空,燕飞空只好讷讷道:“南老弟既然不愿前往大理天龙寺,当初我与他结伴而来,自然还要结伴而去,这大理天龙寺的武林大会不去也罢。” 金枪小侯爷难掩一脸的失望,又扭头望向楚无忧,问道:“楚兄,不知你意下如何?” 楚无忧默然点头,虽然未曾开口说话,意思却表明非去不可,金枪小侯爷欢喜道:“在下与楚兄结伴而行,共赴大理天龙寺,听闻大理段氏一族龙虎形意冠绝天下,正好见识一番。” 燕飞空虽也听闻大理段氏皇族一直崇尚武学,却始终缘悭一面,不曾结交过往。眼下大好良机白白错过,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南歌子听出他方才话中有些不能恰逢其会的不舍之意,笑道:“燕兄,小弟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便能回归故巢,你也不用管我,与侯爷他们一起前往大理天龙寺便是了,何必非要违了意愿,反倒让小弟过意不去了。” 当下几人约好,到了大的城池之后,南歌子便自行离去。 南歌子看着凌烟儿笑道:“凌姑娘,不如你随我回去,等到燕兄他们参加完武林大会之后,再来接你......” 凌烟儿不待他说完,已臻首轻摇,细声细语道:“我自会追随燕公子身旁,哪里也不会去。” 众人谢别茶老板指路之恩,沿着来路返回,路途中间见界碑上指明去往梨花镇的方向,一行众人顺着方向进发。 一路上金枪小侯爷仍是念念不忘茶老板所言方圆数十里颠而倒之之事,都觉得甚是不可思议,然而胯下马匹下坡吃力见缓,上坡反而轻松得劲,更是阐明茶老板所言非虚。 这一走直至黄昏时分,方才看到前方山丘之间有灯火交映,众人快马加鞭,进得集镇之中,只见街道两旁的梨树上挂满灯笼,映衬着洁白的梨花蒙上一层绚烂的光彩,极是好看。 问了几家客栈,皆是客满,燕飞空道:“如此情形,看来前往大理天龙寺参与武林大会的英雄豪杰着实不少。” 金枪小侯爷沉吟片刻道:“客栈不能住下,咱们便找间民宿凑合凑合。” 便在这时,旁边一扇门扉开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出来倒水,金枪小侯爷从马背跃下,走至老婆婆身前,脸上堆笑道:“在下无处投宿,不知大娘可否行个方便,容我等借宿一晚。” 老婆婆瞅了众人一眼,欣然应允,南歌子更是摸出一个银锭吩咐老婆婆准备一桌酒水饭菜,老婆婆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着去置办物事。 众人奔行几日,皆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待到酒菜上席,南歌子早已忍不住撕了半只鸡啃了起来, 楚无忧自从脱困而出,始终郁郁不爱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吃菜饮酒,众人酒至半酣,忽见老婆婆佝偻着腰从外面提了个菜篮子进来,从里面端出好几道硬菜,嘶哑着说道:“诸位不要外出,梨园楼那边打起架来,听说死了好多人。” 她这句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南歌子与金枪小侯爷已闪出门外。 果见长街的西面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却听不到什么声响。南歌子和金枪小侯爷心中存有疑惑,疾步飞奔至人群,却发现人群聚拢成圈,里面有一个黑衣精壮中年男子面沉如水,长身伫立在三个汉子的面前。 看此情形之下,大战一触即发,南歌子游历江湖不多,金枪小侯爷却是阅历颇广,低声道:“那个黑衣汉子便是人送外号‘五岳神拳’的岳轻客,对面那三人却不知来历,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第三十九章:梨花疑云 只见岳轻客长吁口气,朗声道:“当年之事,是是非非,贤仲昆心里再明白不过,老子何错之有?” 对面一人冷笑道:“我二哥纵然犯下天大的错,你也不该要了他的性命,今日废话少说,生死有命,手底下见个真章便是。” 岳轻客道:“‘南山四鬼’之中素来以老四黑无常为尊,今日岳某便领教一番阁下的通灵鬼手。” 对面中间那人迈前两步,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黑面汉子,这黑面汉子径直走至岳轻客面前,居然伸开臂膀抱住岳轻客轻轻一拥,岳轻客给他这么一拥,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怔立原地,不知所以。 黑面汉子与岳轻客相拥之后,立即退后数步,沉声道:“当年你我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之交,本以为做朋友可以做上一辈子,却不成想今日却要兵戎相见,只恨造化弄人,今日你我只能一人独活,无论生死切莫相怪。” 岳轻客点头道:“原该如此,岳某深以阁下为友,不敢先行出手。” 黑无常厉喝一声,一双黑黝黝的双手陡然提起,凌空虚抓之下,双手化作一团黑影罩向岳轻客的头顶。 岳轻客失了先机,料不到黑无常上来便是这般厉害的手法,仓猝之间只好撤步后退,殊料黑无常鬼手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仍是罩住他头顶,虚而不发。 围观众人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叹之声,这个黑无常平常甚少涉足江湖,却不料武功竟是如此了得。 岳轻客见无法躲避,当下气沉丹田,一记长拳冲天而起,陷入黑影之中。 黑无常鬼手与他长拳相沾,立时滑如泥鳅般贴身而近,一只右手竟探入岳轻客的怀中,岳轻客不由骇了一跳,疾速仰身欲要摆脱纠缠,另一只手往地上一撑,双足连环上踢。 黑无常万万料不到岳轻客竟会以手代脚,双足踢踏之势凌厉凶猛,自己双臂之力无法抵挡,只好纵身从他身上跃过,缓缓转过身来,一张黑脸竟已成墨色。 岳轻客翻身站稳身形,颤声道:“你......你这是何苦?” 原来黑无常修习“通灵鬼手”乃是以毒物增益功力,这种邪门功夫每用一次便会损伤脏腑一层,毒性循经脉而行,周身上下皆成深墨之色,岳轻客从前与他结伴游历江湖之时,曾听他亲口说过,这种功夫练得越深,毒性噬体便会越重,直至体内真气再也无法压制便会功散人亡,黑无常平素深居简出,名声不著,极少使用这门功夫,便是缘由于此。 黑无常听他语带轻颤,知他心意竟是怜悯自己,心头不由一暖,当即便要散去毒功,一瞥眼间看到两个同伴环伺在侧,心道:与其让他死于别人之手,少不得要受尽委屈,还不如自己与他同归于尽,以尽朋友之道。 岳轻客竟与他同一般念头,心道:今日索性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若是自己中了黑无常的毒功,这条性命就此交付给他亦是一了百了,自己错手杀了四鬼中的老二马面,牛头和黑白无常未曾联手而已,否则自己早已一命呜呼。 黑无常一步一步走近,竟是不躲不闪地伸出一只手掌,岳轻客知他心意,也伸出一只手掌与他掌心相抵,两个人竟是要以内力相搏,这么一来,两个人功力相当,比拼下去只能非死即伤。 围观众人中不少人鼓起掌来,这般硬碰硬地比拼内力在江湖中已是极为罕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一些人居然吆喝了起来。 燕飞空和楚无忧及凌烟儿早已赶至,这时见两人内力催发,须臾之间,黑无常头顶一团黑气升腾而起,而岳轻客面相显露痛苦之色,一只手臂已黑了半截,显然黑无常功力稍占上风。 牛头和白无常相视一眼,知道再任由两个人比拼下去,只怕黑无常不死也要变为废人,两个人轻轻地挪动脚步,向着岳轻客慢慢靠近。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黑无常和岳轻客身上,谁也不曾在意牛头和白无常已挪步至岳轻客身后,两个人俱是一般想法:宁愿毁掉一世英名也要救出黑无常一命,故此目光之中带着一丝狠意。 岳轻客一只手臂渐渐变得麻木,他自知毒性已由着掌心袭入经脉之中,强行自丹田运行真气至右臂之上,将毒性反推回去,此消彼长,黑无常内力稍有不继,竟然身子有些颤抖,头顶上方黑气有些散乱。 牛头和白无常知道此刻再不出手击毙岳轻客,黑无常定然难以幸免,两个人突然间齐齐出手,一人横切岳轻客手臂,一人竟向他头顶死穴拍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异常,众人来不及惊呼出声,眼见岳轻客便要毙命于二人掌下,这时忽有人将岳轻客轻推一把,将他推开一丈有余,接着一道黑血漫天洒下。 原来黑无常瞅见两位兄长暗施偷袭,竟将另一只手勉力抬起在岳轻客胸前奋力一推,岳轻客踉跄后退,正好避开牛头和白无常双掌斩劈。 与此同时,黑无常内力反噬,加上岳轻客的内力涌来,一只手臂竟然裂骨寸断,胸腹间遭受两层力道的重击,顿时一道黑血自口中喷出,化作血雨洒在半空,滴滴溅落在牛头和白无常头面身上到处都是。 岳轻客一跤摔倒在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牛头和白无常奔至黑无常身边,将他扶起拥在怀中,牛头和白无常皆是双目含泪,一人探他脉搏,一人探拭口鼻气息,但觉黑无常气若游丝,脉象玄虚,断断续续,显然是活不成了。 一场武林索仇弑杀就会如此收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岳轻客突然之间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大声嘶吼道:“你为何竟要如此?难道你不要命了么?” 牛头和白无常还要再动手取他性命,黑无常将二人手臂轻轻拉住,弱声道:“莫要伤......他,我死之后......两位兄长也莫要......寻仇......” 白无常怒叱道:“若是你死了,我立时便要杀了他给你陪葬。”他语声呜咽,终于还是忍住不再动手。 岳轻客伏在黑无常身旁,双目赤红道:“你要给你兄弟报仇,今日岳大哥便把这条命给了你。”一言作罢,一掌便向自己脑门拍去,黑无常一脸急切之下,手足实在提不起丝毫力气阻拦,白无常倏地伸手将他胳膊架开,愤声道:“老四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黑无常长叹口气,脸色复归平缓,缓声道:“我已失去一位兄弟,还要再失去......一位兄弟么?” 岳轻客钢牙一错,猛地双膝跪下,对着牛头和白无常连磕几头,大声道:“今日二位饶我不死,两年之后岳某必到马二哥坟前领死谢罪,这两年之内,岳某要遍寻良医,治好黑兄弟所受之伤,请二位信我。” 牛头和白无常听闻此言讶异不已,半晌才反应过来。 岳轻客将黑无常负在肩上,抬步欲走,牛头在一旁冷冷道:“盼你言而有信,莫做小人。” 岳轻客看了他一眼,应声道:“岳某什么人,二位只管放心。” 言罢,一步一踉跄地向着人群外面走去,聚拢围观的各路豪杰早已让开一条道路,任他离开。 燕飞空站在人群之中,目睹适才发生情形,轻叹道:“这些人倒是性情中人,只可惜那个黑脸的汉子伤势太重,只怕医治好了,也只是落得个武功尽失,终身残废。” 围观众人见已无热闹可看,正欲纷纷散去,便在这时,忽有人惊呼道:“小公子,你......你怎会现身此地?” 却听南歌子的声音有些惊慌失措道:“你......认错人啦。”话音甫落,南歌子的身形已从人群中越出,自燕飞空、凌烟儿面前倏忽而过,去势甚急,几个跳跃之下,竟没入街道一侧的房舍之中。 紧接着两个人影蹿出,向着南歌子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 凌烟儿不明所以,正要尾随追出,却给燕飞空阻住,凌烟儿一脸疑惑道:“为何拦我?难道你没看到有人......” 燕飞空笑道:“那是他们南宫世家的家事,不用管他,他自会回来。” 几个人将将回到老婆婆的居所,赫然发现原本栓在门前的五匹良驹竟然不翼而飞,金枪小侯爷心中疑窦丛生,急忙闪身进屋,只见桌子上残羹剩肴依然还在,那个老婆婆竟然不知所踪。 众人将房舍前后找了一圈,也不见老婆婆的行踪,燕飞空察看地上马蹄足印,向前一指道:“它们应该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这一指,金枪小侯爷不禁为之一怔,道:“燕兄,门前街道东西朝向,难道这些牲口给人牵着上山去了不成?” 燕飞空颔首道:“去了看看便知。” 当下四人向着山上进发,走不多远,便看见五匹坐骑已给人击毙在山坳一片树林之中,楚无忧绕着树林兜了一圈,未曾发现人影。 燕飞空见每匹马的头颅皆是给人用掌力震裂,思忖片刻道:“这人内力不浅,不知为何会对我们下手?适才梨花酒楼前,各位可曾看见过什么相熟之人么?” 楚无忧默然摇头,金枪小侯爷道:“在下行走江湖,广交结缘,的确认识过不少朋友,适才在梨花楼前确有几个相熟的面孔,只是在下隐在人群之中,未曾与他们谋面......” 话声未歇,忽闻头顶上轰隆作响,竟有数十块巨石从山坡滚下,向着燕飞空四人砸将过来。 第四十章:黎明前夜 燕飞空等人听得异响,纷纷四下散开,巨石源源不断滚下,燕飞空凝目望去,上面隐隐约约一个人影在双掌不停推出,将一块块石头打落。 他惊怒之下,腾身而起,足尖在一块落石上轻轻点下,身子立时又腾升一丈有余,这时迎面又有几块巨石落下,燕飞空身形晃动,两只脚在这几块石头上来回蹿动,每次皆是飞跃弹起几丈,身子竟在落石的空隙之中冉冉上升。 山顶那人微微“咦”了一声,右手一挥,将一块顽石击向燕飞空,这块石头四面嶙峋,体积偏小,去势迅疾无比,绝无落脚之处。 燕飞空曲臂抬肘,一掌将顽石劈向别处,受此阻势之下,身子悬在半空,竟是双足互踢,手臂暴涨之下,五指探到山体岩壁,真气贯通之余,顺势翻身跃至山顶。 月光之下,只见山顶击石之人黑巾蒙面,只露出精光闪闪的一对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燕飞空,嘿笑一声,赞叹道:“阁下轻功盖世,世所罕见。”言罢身子一拧竟然转身便跑。 燕飞空挟风紧追,两个人影从山顶倏忽而逝,顷刻间消失在茫茫野林之中。 待到楚无忧几人攀上山顶,却哪里还能看见人影。 燕飞空足底发力,奋力疾赶,却是越追越是心惊,前面那个黑巾蒙面人始终与他隔上五六丈的距离,两个人奔出数里,无论上坡下坡、陡岩峭壁,一个跑得疾一个追得快,燕飞空全力施展轻身功夫,仍是撵他不上,而那人使尽全身解数也不能拉开毫厘。 那人飞身跃上一块石尖,迎风而立,居然大气不喘,转身看向燕飞空,燕飞空立即收步,在下风仰面而视,亦是气息均匀。 黑巾蒙面人歪着脑袋,目光中透出钦佩的神色,笑道:“普天之下,能与我轻功较技而不落下风者,唯有你一人而已。” 燕飞空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黑巾蒙面人不再理他,双手化掌为指,十指尖尖地向他凌空抓来,他居高临下,身法又快捷如风,陡然间便已欺到燕飞空身前。 燕飞空反而向前跨出半步,含胸吐气,施展出大擒拿手径直叼向他手腕,黑巾蒙面人半空突然变招,十根指头缩回,一双手掌中不知何时变化出一对短刃,上切下削向着燕飞空面门和胸口袭来。 燕飞空临危不乱,原地滴溜溜地转了半圈,身子一矮,低头从他胯下钻过,反手一掌击向黑巾蒙面人后背。 两个人以快打快,片刻间已交手十多招,谁也占不得半点上风,黑巾蒙面人双足连踢数脚,身子轻飘飘地荡了开去,兀自立在一株树枝上面,目光中流露萧瑟冷峻的神色,缓声道:“今日你我无须拼个生死,你若是想知道我是何人,大理天龙寺武林大会不可不来。” 燕飞空不解其意,追问道:“为何?”那黑巾蒙面人一声长笑道:“去了自会知道。”一言作罢,身子借助树枝弹起之势已跃入林中,远远的去了,燕飞空自知追赶不上,望着林中栖鸟惊飞,知道那人身法如风驰电掣般隐入不见。 他正细细琢磨黑巾蒙面人的话儿,楚无忧几人循着打斗声赶至,但见只有燕飞空一人孤零零地怔立在那里,四处除了山间晓风吹拂,再无其他人影。 金强小侯爷一拍大腿道:“不好,南歌子若是返还居所找不到我们,定然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人匆匆赶回居所,却见南歌子端坐席前,对面坐着两个中年汉子。 这两人除了凌烟儿外,燕飞空等人均是认识,里座的一位少年白头的潇洒公子名唤南宫墨,外面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却是南宫世家的门客“鸳鸯腿”谭敬德,双方寒暄过后,分别落座。 原来这两人受南宫世家指派前来参加大理天龙寺武林大会,不想途中无意发现南歌子踪影,南歌子四处躲避不过,索性带着两人来到这里。 先前那位老婆婆给人点了穴道丢在屋后一棵大树上面,南歌子回返途中听到呻吟声,便将她救了下来,又取出一个十两银锭吩咐准备些好酒好菜,那老婆婆登时将之前发生诸事抛之脑后,去隔壁酒楼端了不少野味佳肴。 燕飞空等人听到此处,搭话之际绝口不提黑巾蒙面人之事,频频端起酒杯与南宫墨、谭敬德对酌痛饮。 南宫墨虽也是南宫世家子弟,却是外室所传子嗣,不受重视,这次武林大会其实只是西南武林一脉的盛会,远远比不了中原武林大会那般热闹,南宫世家地处川蜀境内,便派了一个外室弟子前来与会走走过场,这个谭敬德素来与他交好便提出陪他走上一遭。 不想在这里竟然遇见南歌子,虽然南歌子系属私生子,这件事南宫世家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私底下仍是将南歌子唤作公子少爷,不敢有少许怠慢,至于他为何不用南宫为姓,而单取了一个“南”字,连南宫世家的实际当家人南宫天雄听闻此事之后,也只能任由他去,不敢过多干涉。 南宫墨多饮了几杯之后,口舌渐渐有些僵直,大声道:“小少爷,你道这次大理天龙寺武林大会,所谓何事?嘿嘿,不知大理皇宫的皇帝一个个好似中了邪一般,好端端的九五之尊不当,非要去做和尚,你说好笑不好笑?” 金强小侯爷素来知晓大理皇室有这样的传统,往往皇帝正值盛年之时便剃度出家为僧,将家国天下甩手丢给子孙后辈,而朝中大权旁落,落入高氏一族手中。 但段氏一门潜心钻研武学,遍收天下武学秘笈,融会贯通,终于在天龙寺历代高僧的帮助下,创下龙虎形意式和幽冥神功,在江湖中只闻其名却少有人见识过,概因段氏皇家子弟很少行走江湖的缘故。 如今段氏一门在天龙寺举办武林大会,引得不少江湖英豪慕名而至,皆是想着见识一番。 谭敬德对江湖上诸般奇事异闻如数家珍,往往还会给出自己的猜测与臆想,燕飞空等人也是久历江湖的武林中人,间或插上一句话多半便能切中要害。 南歌子听得有些心旌摇动,原本归心似箭忽然之间改了主意,一想到自己一人孤零零地上路实在有些凄清无趣,南宫墨鼓掌道:“小少爷能够同行再好不过,此间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不如一起返回狂书阁。” 南歌子摇摇头道:“不行,我独居北境早已习惯,南方阴雨连绵不绝,一天到晚身上黏糊糊的实在太过难受。” 谭敬德一旁劝道:“老爷常常提及公子爷,每次提起都是神色郁郁,说不出的难过,公子爷不妨一起回去,也好让老爷开心开心。” 南歌子将脸一沉,冷冷道:“他开不开心与我何干?他若开心了我便不开心。” 谭敬德知道再劝下去,只会落得尴尬收场,讷讷道:“公子爷只要开心便好,来,这杯酒老朽先干为敬。” 南歌子倒是来者不拒,端起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对燕飞空道:“燕兄,小弟陪你去往天龙寺,你也要陪我去一个地方才行。” 燕飞空笑问道:“哪里?” 南歌子正色道:“嵩山少林寺,见一个朋友。” 燕飞空知道他与少林寺戒律堂下一个小和尚关系甚好,便点头应允,不料楚无忧突然道:“若是不嫌弃多一个人,在下愿意同往少林寺。” 南歌子与燕飞空相视一眼,两个人心中知晓楚无忧前往少林寺绝非好事,只怕少林寺的得道高僧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他当时答应薛小六的话儿至今仍回荡在两人的脑海之中。 南歌子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随即笑道:“如何会嫌弃?只不过咱们结伴同往少林寺,却须得从长计议。” 楚无忧也不追问为何还要从长计议,只是低头饮了一杯酒,淡淡道:“无妨,楚某一个人前往少林寺便是。” 燕飞空拍拍他的肩膀,双目闪烁道:“无论何时,我都与你同往少林寺走上一遭。”楚无忧心中虽然感动,却不动声色道:“多谢燕兄。” 金枪小侯爷如何能够错过这番大场面,忍不住道:“无忧公子,在下也与你同行,少林寺虽然高手如云,嘿嘿,在下府中门客也有不少。” 南宫墨和谭敬德一旁听得有些糊涂,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们几人说的什么,皆是不禁面带豫色,南宫墨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诸位哥哥是要挑战少林功夫么?少林派素来便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千百年来几乎从未输过,几位哥哥莫非与寺中哪位大师结有梁子不成?” 燕飞空知道此事万一传扬出去,少不得少室山便要挤满了四面八方的江湖豪客,能从山脚挤至大雄宝殿之中,他不愿南宫墨和谭敬德知道太多,当下朗声道:“二位多虑了,无忧公子最近修习一套武功,想请少林派的得道高僧品鉴一番罢了。” 谭敬德鉴貌辨色,知道这些人说话言不由衷,不可轻信,便端起一杯酒水道:“几位都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今日得见,实乃老朽三生有幸,老朽借花信佛,敬几位一杯。” 第四十一章:天下兴亡 燕飞空与金枪小侯爷皆举杯相向,欲要一饮而尽,楚无忧却将手里的酒杯掂了掂,重又放下,道:“谭爷,在下想问你一事,望你据实告知。” 谭敬德面现不悦之色,仍是将手中酒仰首喝下,这才应声道:“公子请问。” 楚无忧待燕飞空和金枪小侯爷饮下酒水后才缓缓道:“以谭爷看来,当今武林之中,哪几人算是真正的绝世高手?” 谭敬德听闻之下,有些好笑道:“如今的武林群雄争霸,若是说起当代绝世高手,不外乎几人而已,除了少林武当两派的掌门尊者,余下几个联盟的盟主亦是个中翘楚,不遑多让,便如我家老爷便不在任何一位高手之下。” 南歌子听到这里,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道:“楚兄,休要听他胡说八道,南宫世家虽然势力颇大,也只是一方豪强,至于武学造诣,更是比不得各大门派的高手......” 一席话不等说完,南宫墨和谭敬德早已沉下脸来,二人虽然奉南歌子为主,但听他如此贬低南宫世家,心中早已按捺不住,两双眼睛盯着少主人,露出又是怨气又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不知楚无忧欲要秉承薛小六的遗愿挑战各门各派的高手,南歌子却是亲耳听闻,生怕这两人一通大吹法螺,反将南宫世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果然便听到南宫墨大声道:“想我南宫一门,数十年间称霸南方武林,岂是嘴皮子吹出来的,公子爷这番说法,南宫墨第一个不承认。” 谭敬德跟着搭腔道:“不错,莫说是老爷,便是雄二爷的武功也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依老朽看来,即便是与几大门派的掌门相比,也是稳占上风。” 南歌子连使眼色,二人却是自吹自擂南宫世家的家学渊源如何了得,谁也不曾留意,无奈之下,只好将目光投向燕飞空,谁知燕飞空正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挑起一根拇指暗赞他南宫一门“天下无敌,所向披靡......” 楚无忧抿唇尝了口酒水,犹如未闻一般,伸手扯下一只鸡腿放在口中咀嚼起来,连眼皮也不曾抬起过。 眼见燕飞空笑而不语,南歌子挺直腰板打了个哈欠,打断谭敬德道:“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大家还是早些睡下吧。” 南宫墨和谭敬德这才起身告辞,返回客栈去了,约好了明早汇合一起共赴大理。 次日响午之前,众人结伴向着大理进发,这一路上凌烟儿改作男装,饶是如此,仍是说不出的俊美非凡,南宫墨几番上前搭讪,凌烟儿皆是冷冷淡淡,始终寸步不离燕飞空左右。 谭敬德将南宫墨拉到身旁,轻声道:“老弟,你瞧不出这位姑娘已是名花有主了么,还是离她远些,省得燕大侠出言不逊,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他知晓南宫世家的这位后学末进平素是个声色犬马之徒,生怕他言行举止有失偏颇招人笑话。 南宫墨平常少在江湖走动,不太认得燕飞空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谭老哥,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你可知晓?” 谭敬德同样压低声音道:“这几人个个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你看看那位始终冷冰冰的白衣公子,‘似花非花人依旧,一剑如虹楚无忧’,说的便是此人,只是不晓得因为何事这几年好似消失了一样,极少在江湖走动。” 南宫墨“嗯”了一声,又指了指金枪小侯爷问道:“这人气宇轩昂,不知又是哪位?”谭敬德笑道:“此人是皇室宗亲,世袭王侯,但却常年混迹于江湖之中,性喜猎奇,翻山入海,听闻此人足迹遍布西域诸国,寻了不少的宝贝回来。” 南宫墨啧啧称奇道:“咱们要去的大理天龙寺里,有着宁要佛法不要江山美人的皇帝,没承想这里居然尚有一位视权势为无物的王爷,可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谭敬德急忙“嘘”了声,道:“小声点。” 南宫墨悄声道:“那位燕大侠便是号称‘上天入地,知晓前后三百年’的燕飞空,是不是?”谭敬德笑道:“哪有这样的称谓,这位燕大侠是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浪子游侠,除了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之外,轻身功夫更是冠绝天下,至于他身边的女子,一路上做哥哥的殚精竭虑也不曾想到她究竟是何人。”南宫墨难掩失望之情,偷偷地又瞅了凌烟儿一眼,忽然疾步向前来到燕飞空身旁,。 燕飞空正和金枪小侯爷聊至西域诸国的民俗风情,金枪小侯爷道:“吐蕃国与我朝屡有战争,但两国民间商贸却有互通,那年我带着几个门客前往吐蕃,无意中得到一张图谱,细研之下,发现竟是牟尼赞普陵寝的所在,这牟尼赞普是吐蕃国最为短命的皇帝,在位仅仅一年便给太后哲蚌氏毒害,死后葬于拉日登保陵。” “哲蚌氏恼恨牟尼赞普宠幸先帝王后抛容女,故而将其陵寝迁修到别处,正因如此,方才躲过多年之后吐蕃诸族暴动,义军斩杀王室贵族几乎无一幸存,泄愤之余又将历代国王陵寝一一捣毁,而牟尼赞普葬于匹播城郊,这才幸免于难。” 南宫墨听到这里,忍不住追问道:“如今这个牟尼什么普的陵寝仍存于世间么?” 金枪小侯爷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时候吐蕃各族动乱不堪,从逻些城到匹播城沿途尽是尸横遍野,原本一条通道早已给各路兵马轮番抢夺,处处设卡处处烧杀掠夺,见此情形之下,我们只好半途原路返回,此事就此作罢。” 燕飞空笑道:“侯爷志趣不在朝堂之上,独独钟情于此道,也是世间少有。” 金枪小侯爷叹气道:“朝堂之上云谲波诡,大臣们各为私利而内讧缠斗不休,如今外侮逼近,皇上沉迷于后宫木艺而无法自拔,本侯一个殿外微臣,只能独善其身,做一些自己欢喜之事罢了。” 南宫墨听到这里,插话道:“侯爷若是不弃,小弟愿意跟随侯爷前往吐蕃探寻藏王陵寝。” 金枪小侯爷微笑不语,既不应允也不婉拒,只是远眺前路,道:“前面再有集镇,无论如何也要买上几匹坐骑,否则这般走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抵达大理。” 便在这时,身后马蹄声起,接着便是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众人回身看去,只见一队宋兵人马押解着一行囚车自后面赶来,当先的囚车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怒斥道:“哭什么?老夫又不是立时便死,此刻不死也要给你们哭死了。” 后面的囚车里哭啼声仍是不断,白发老者更是来气,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声喝道:“老夫不能战死沙场,这般死法已是窝囊至极,你们再敢这般哭哭啼啼下去,从今天起老夫便绝食而死,省得再听到这些聒噪之音,烦也烦死了。” 他这一番呵斥之下,后面哭啼声立减,这时一位宋兵军官催马向前,来到白发老者的囚车旁,道:“尉迟大人,前面便是涂谷镇,下官虽然不能救大人脱困,但这一路下官必当保大人平安抵达嘉定府。” 白发老者怒气稍减,半晌一脸恨意,颇为无奈道:“到了嘉定府又能如何?如今奸人当道,老夫唯有一死而已,只是可惜了再也不能沙场杀敌,那是何等的憋屈。” 那个宋兵军官似乎也是颇为无奈,喃喃道:“我大宋三面负敌,正是需要像尉迟大人这样的护国英雄,可是......可是为什么英雄落难却无人相救......” 他自说自话的时候正从燕飞空和金枪小侯爷身旁路过,扭头看了一眼燕飞空和金枪小侯爷等人,叹气着纵马前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燕飞空道:“这位兵爷倒是良心未泯,侯爷,你可知道囚车里关的人是谁?” 金枪小侯爷道:“本朝三面环敌,近些年来分别与西夏、吐蕃、大辽屡有战争,大辽远在北境,西夏地处西北,唯有吐蕃国在西南一隅,这位尉迟大人应是王赡旧部,王赡将军遭逢排挤自刎而死之后,手下众将皆是自身难保。” 南宫墨一旁献策道:“不如咱们劫了囚车,救出那位尉迟大人,想来这个兵爷正等着有人搭救才好顺水推舟地放人......” 金枪小侯爷摇头道:“若是劫了囚车,尉迟大人从此以后便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再统兵不说,反而自此后成了逃犯,只怕尉迟大人自己也不愿这般行事。” 燕飞空点头道:“侯爷所言不错,不过咱们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忠良惨死面前,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侯爷不妨再想想办法,若是能够救出这位尉迟大人又能保他重返沙场,燕某甘愿任凭吩咐。 眼看着囚车一辆辆地从身边经过,车上除了几个精壮汉子之外,其余的尽是妇孺人等,敢情这位尉迟大人非但获罪不浅,还株连三族。 金枪小侯爷沉吟片刻道:“燕兄,到了涂谷镇,在下自当伺机救出尉迟大人,只不过诸位却要帮个忙。” 他一句话说出来,众人皆点头不已,心道:若是能够救出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远比准时参与大理天龙寺的武林大会要来得要紧。 第四十二章:匹夫有责 众人既存救人之心,步履加快,直到黄昏之前,这才赶至涂谷镇上。 涂谷镇常年抽抓壮丁,赋税又重,业已不剩多少人丁,长长的几条街道上零星地开着几家铺面,众人走不多时,便看到数辆囚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 众人前往投宿,客栈老板难得遇见这么多客人,脸上早已堆满笑意,吩咐小二将后院的房间收拾停当,以供客人休息所用。 燕飞空指着门口的囚车,故意装作不知,问道:“掌柜的,如今兵荒马乱,不知何人犯事?我等只是营运的商贾,投身至此,可不想沾染麻烦。” 客栈掌柜忙道:“不会,不会,当差的官人押解犯人至此而已,反而更加安全,诸位尽管放心便是。” 燕飞空道:“若非穷凶极恶之徒,犯不着派出这么多官差,掌柜的,你若不说实话,在下这帮朋友宁可多走些远路,也不敢留宿此地。” 客栈掌柜见左右并无杂人,凑至燕飞空耳边低声说道:“说来奇怪,那伙囚犯非但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倒像是一家子人同时获罪,老老少少的有十余口之多,尽数安排在西楼上厢房居住,那位官爷吩咐过了,须得好酒好菜地伺候着,你想想,做犯人做到这样,谁还舍得跑呢!” 燕飞空点头称是,笑道:“不知我等的住所安排在何处?” 客栈掌柜谄笑道:“自然不能安排在西楼,您瞧我这家客栈门脸不大,后院却着实阔绰,分别有东西两座,南一南二四座楼哪,南二紧贴着西楼,已给官差们住了,诸位客官若是图个安静,还是住在东楼安静一些。” 燕飞空拱手谢过客栈掌柜,一行人等入住东楼上厢房中,过不多久,掌柜的派来小二传话,说是晚膳在客堂用餐,众人便一齐来到客堂上,望眼看去,那群押解犯人的兵士大多已经落座,先前那名军官却不在其中。 金枪小侯爷喝了几杯,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来到一桌兵士的桌前,大声道:“你等知道我是......何人不?” 那群兵士只道是个醉鬼,谁也不愿理他。 金枪小侯爷将胸前衣襟扯开,露出一道伤疤道:“不瞒诸位弟兄,老子......老子和你们一样,也是从前线退下来......” 一名兵士听他所言,再看那道疤痕有些新鲜,心里竟信了大半,将身子挪开一个座位,让他坐了下来,问道:“不知大哥是哪位将军部下?为何竟是如此装扮?” 金枪小侯爷打了个酒嗝道:“哥哥是张岊子云将军的麾下,只因身受重伤,迫于无奈,新近从营中回返家中继承祖业,到处跑些生意......” 一桌七八名兵士顿时肃然起敬,个个举起酒碗道:“原来是子云将军部下,定然英雄了得,我等无以为敬,但凭碗中水酒以敬英雄。” 其时张岊将军苦斗西夏李元昊,箭穿双颊犹自勇斗,终于护住麟州、府州二城不久,是以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事。 金枪小侯爷将碗中水酒一饮而下,旁边立时有人续上,他故作讶异道:“众位兄弟不在边关戍守,为何来到这里,哥哥适才看见门口一溜囚车不知怎么回事?” 一名兵士“唉”了一声,愤愤不平道:“如今朝中掌控兵马大权的是童贯那老贼,西南战事稍有停歇,便把爪子伸了过来,这不,害死了王将军之后,又要斩草除根,要将尉迟将军一同法办处死......” 另一名兵士咒骂了一句,接着说道:“等到能战之将尽数给他们杀光了,让他们这帮奸臣自己上阵杀敌去吧。” 金枪小侯爷大笑道:“这位兄弟说得再对不过了,让这帮奸佞小人上阵杀敌,只怕未上战场早已腿肚发软瘫在那里,屎尿一齐出来臭不能言......” 一桌兵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一个长袍文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斥道:“胡说些什么?祸由口出,你们不怕死么?” 金枪小侯爷借着酒劲一拍桌子,踉跄起身道:“你是何人?” 那文官蔑视他一眼,朗声道:“你又是何人?” 金枪小侯爷装作带有七分醉意道:“老子是做买卖的,你这人娘们唧唧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文官正是枢密院的专使,此番怀揣索命文书来取尉迟怀礼的性命,他原本自视甚高,高人一等,殊料上来给人怼了一句“娘们唧唧”不由得勃然大怒道:“来人,将此等逆徒拿下。” 谁知几桌兵士竟然无人应声动手,不禁又惊又怒,嘶声道:“你们也反了不成?” 这时一名兵士站起身来,拱手道:“专使大人,此人只是个生意人而已,只因多喝了几杯这才说错了话,还望专使不必介怀,饶过他吧。” 那文官瞧着金枪小侯爷果然红光满面,醉意不浅,心中正在犹豫之间,燕飞空一使眼色,南歌子溜着小步跑了过来,一把搀着金枪小侯爷,连声说道:“诸位不好意思,我家公子醉酒失言,绝非诚心有意,只不过......” 那文官不由自主地随口追了一句:“不过什么?” 他话音甫歇,突然脸上一痛,眼前冒出无数闪闪金光,竟是给人扇了一记耳光,待到定过神来,这才发现一个鹤发童颜的年轻人举着一只胳膊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家公子受过重伤,半分气也受不得......” 金枪小侯爷果真捂住胸口“哎呦”了两声,瞬间面如金纸,渐渐转为惨白,突然之间又变作黑色,竟然直挺挺地僵直不动,双目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文官。 那文官捂着半边脸颊,一时忘记了发火,伸手推了一把金枪小侯爷,奇怪道:“你......” 谁知金枪小侯爷应声而倒,竟如同死了一般,旁边的兵士急忙托住他身体,用手一探鼻息,居然已经气绝身亡。 那鹤发童颜的年轻人一声哀嚎道:“朝廷命官杀人了......这......天下还有王法么?” 那文官着实吓了一跳,一边半信半疑一边惊恐万状地提起手掌仔细看了看,不知何时他的一只手掌竟然变幻成赤彤一片,给自己吓得惊叫了一声。 那群兵士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人拔腿向着后院跑去。 燕飞空趁着那文官惊魂未定之际,抢上前去拽住他的衣襟,疾呼道:“既然杀了人,那便与我一起见官去吧。” 那文官缓过神来,大呼道:“见什么官......我便是官......大大的官......”奈何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能够摆脱开燕飞空铁箍一般的双手。 那伙兵士见此情形,只得挺身而出,以防这人真的将那文官带去见官,却不知这一座小镇上哪来的什么衙门官府。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燕飞空已将那文官拖出客栈大门,众位兵士急忙追了出来,只听得身后风声飒飒,一个白衣白袍的男子越众而出,左手斜引,右手一掌推出,便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一条街道竟然劈出深入寸许的长长的一道口子,两旁青砖泥土外翻,下面渗出丝丝水渍,众人不禁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一人鼓掌从客栈中走了出来,正是途中遇见的那位军官。 那位军官走到楚无忧身前深鞠一躬,开口说道:“尊驾武功之强惊为天人,不知是否是劫囚而来?” 他仿佛生怕楚无忧等人不知其中究竟似的,指着众位兵士竟然一脸凛然道:“在下一众热血男儿,绝不会为了蔡大人怀中密函文书而偷生忍辱,听候号令,那份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尉迟怀礼与藏人暗通款曲,里通外敌,想要置我大宋于万劫不复之地,我等自然尊奉枢密院的文书密令为准,若要我等乖乖放人,那是休想。” 燕飞空伸手在那文官怀中一摸,果然摸到一封文书书简,他随手点了那文官身上两处大穴,将书简打开,问道:“便是这份文书密函么?” 那军官踌躇不前,冷笑道:“这份文书说得极是清楚,只让我等押解尉迟怀礼这个奸贼去往嘉定府验明正身,施以极刑,以儆效尤,却未曾说过革去这老贼的军职不让他统帅兵丁......” 那姓蔡的文官起初盼着这伙负责押解的兵丁能够从这伙强人手中救出自己,如今越听越是惶恐,越听越是醒悟过来,喉结上下滚动,急切道:“谢元谋,你这是要加害于我......” 那军官错步向前,继续说道:“奉劝诸位还是将蔡大人尽早放了,否则以蔡大人和蔡丞相的叔侄关系,定会派下能臣武将,将尔等西夏的探子尽数剿灭。” 燕飞空微微一怔,瞬即明白他话中意思,便大声道:“咦......我们是西夏探子的事情尊驾如何得知,不错,我们狼主说过,只要挑拨宋人和吐蕃诸部的关系,我们西夏人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两人一唱一和几乎便要将姓蔡的文官说得哭了,他战战兢兢插话道:“不会不会,家叔与西夏大辽素来交好,又怎能派兵来剿了诸位?” 燕飞空摇头道:“这话说得差矣,蔡丞相处心积虑将统辖西南的能臣猛将一一诛杀,便是想早日和吐蕃各部议和,好腾出兵力来对付我西夏狼主。” 那军官冷笑道:“尔等倒是不笨,竟将蔡丞相和童大人的意图猜得一丝不差,只可惜你们若是不能将专使杀了,文书毁了,待到蔡丞相与藏王谈妥了条件,我等西南兵部必将挥师北上,打得尔等西夏狼主望风而逃。” 姓蔡的文官索性开口骂道:“谢元谋,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自己有心想要救出尉迟怀礼,却在这里惺惺作态,想要借刀杀人,谋害于我......”他一句话未待说完,便见一个人影跃进兵士之中,劈手夺过一把砍刀,蕴力向着姓蔡的文官抛去,刀锋在前,人影在后,这柄砍刀正中那文官的头颅,一下劈成两半,这人手持砍刀,威风凛凛地狂笑道:“狼主万岁......狼主万岁......”谭敬德眼见之下,不禁啼笑皆非,心道:公子爷这番举动倒是颇有老爷的影子。 谢元谋纵身跃至燕飞空身前,大声道:“尔等居然杀了朝廷专使,已是犯下死罪,快快纳命来。”话音未落一拳击向燕飞空胸口,燕飞空侧身闪过,谢元谋低声道:“义士快将文书尽快毁去,再与我等打上一架。” 燕飞空一声厉喝,一脚将谢元谋踢了个跟头,双手一搓,那份枢密院的文书密令顿时化作片片纸花,飞洒半空。 两对人马打成一团,那伙兵丁如何能是一众武林高手之敌,不消几下便一个个躺地不起,燕飞空撮唇发出一声长啸,众人各自抢过一匹坐骑,奋蹄疾奔而去。 一个兵士无意中看到金枪小侯爷现身其中,不禁大惊失色道:“这......这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金枪小侯爷提缰回首冲他咧嘴一笑,双腿猛地一夹,胯下马儿一声长嘶,四蹄撩开,紧追同伴而去。 第四十三章:石城之旅 一行众人奔出一炷香的工夫,来到一片荒芜之地,南歌子问道:“燕兄,小弟隐隐中有一种感觉当真是不吐不快。” 燕飞空将马蹄放缓,笑道:“你心中有两个问题始终困扰,是不是?” 南歌子拍了拍脑袋,道:“不错,小弟正有两个不解之处。” 燕飞空道:“这第一个不解之处,应是谢元谋明明可以自己动手杀了枢密院专使,为何非要假手他人,是不是?” 南歌子刚点了点头,金枪小侯爷一旁说道:“这个简单,这个谢元谋若是亲自动手,难保手下人不会泄出风声,露出蛛丝马脚,他若无妻儿也必有父母,这等砍头株连大罪自会承担不起。” 南歌子听完之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老子一刀砍死了枢密院专使之后,这些人又该如何对待尉迟将军?” 燕飞空不待开口,金枪小侯爷又答复道:“枢密院专使既然毙命与西夏武士之手,乃是人人亲眼所见,他们保护不力,已然获罪,又让西夏人逃之夭夭更是罪上加罪,这些人素知大宋律法,谁也不愿沾上一星半点,只好听从谢元谋安排......” 燕飞空接着说道:“从汴梁至西南边境,路途遥远,生些变故也是难免,枢密院密令虽然颁布已久,奈何专使迟迟不至,以致上令无法下效,故此尉迟将军只需重返大帐之中,升帐听令之余,经此磨难,自然早作打算,上下一通疏通过后,一场灾祸消弭于无形未必不是可能。” 南歌子抚着脑袋,总算听了明白,感慨道:“官场之上未必便如江湖中来得痛快,好比这些将军士卒,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却也要小心暗箭难防。” 金枪小侯爷默然无语,策马向前狂奔,南宫墨急忙追赶上去。 众人连夜走了半宿,翻了三座山岭,南歌子百无聊赖,又凑上前来,问道:“燕兄,那只大鸾鸟还会回来找你么?” 燕飞空笑道:“它若想回来时,自会回来,我可不知道还能否与它一聚。” 身边凌烟儿却笃定点头,轻声道:“它犹如离家的游子,总会回来的。” 南歌子探头看了凌烟儿一眼,笑道:“既然大鸾鸟会游子归家,凌姑娘还会回盘龙村么?”他原是戏谑之话,凌烟儿却当了真,沉吟半晌才正色道:“那里只有痛苦、煎熬,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回去了。” ☆ 大理国东南毗邻大宋,正北接壤吐蕃,谭敬德当先引路,跋山涉水,走村过镇,耗了五天的工夫,众人终于来到石城,金枪小侯爷曾经来过此处,顾不得一路风尘仆仆,领着众人径往一处山寨。 那山寨的主人是他的朋友,听说故友来访,急忙迎进寨中,吩咐下人备好膳食,同时将寨中温泉浸上茶花,专供客人沐浴更衣,待一解疲乏之后,几个少女引领着走进别院。 别院中苍树擎盖,数方桌几并排两侧,中间一副铁架上挂着半扇牛肉,一堆篝火在下面烘烤,南歌子笑道:“侯爷,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么!” 此间主人乃是白族大姓之一,名唤何龙晟,在石城亦是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厉害人物,这人名声虽响,但却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一张尖脸,两条细目,尖尖的鼻翼下两撇稀疏的八字胡越发显出此人机巧狡猾。 何龙晟拉住金枪小侯爷,道:“还望侯爷引荐一下诸位好朋友。” 金枪小侯爷将诸人一一略作介绍,轮到凌烟儿的时候,只因她一路换做男装,只好笑道:“这位是凌少侠,乃是燕大侠的金兰之交。” 何龙晟啧啧称赞道:“这位小兄弟当真是面若桃花,生得这般俊秀,把石城的女人都比下去啦!” 各人落座之后,何龙晟命人将烤熟的牛肉切割分盘,分别端放在客人面前,另有一队少女采来各色茶花分洒在牛肉之上,肉香掺杂着花瓣的香味顿时弥漫在四周。 众位少女将花篮搁置一边,从篮中取出一个酒坛,单膝跪下举过头顶。 何龙晟大笑两声,道:“诸位皆是世上英雄,何某略尽地主之谊,还望从此以后常相往来,莫要淡了朋友间的情分,诸位远来是客,便请品鉴一番我大理的梅子酒,姑娘们,斟酒待客。” 随着他一声吆喝,那群少女纷纷拍破坛口封纸,将一整坛酒放在众人面前。 顿时扑面而至梅子青涩甘凉的气味,一嗅之下有些酸酸甜甜的让人精神陡振,何龙晟捧起酒坛大声嚷道:“诸位莫要客气。”自己当先举坛灌下几口,重重地将酒坛放下,“请” 凌烟儿闻着香甜袭人,忍不住学着何龙晟一般模样举起酒坛灌下一口,顿时觉得满嘴生香,一股果香的柔腻感和清酒的甘冽混成独特的甜汁顺着喉咙向下滑落,宛似一道暖流落入胸腔之中,甚是受用。 她一路上虽也品尝过不少美味,但从未喝过果酒,燕飞空和楚无忧与她紧邻而坐,见她刚将酒坛放下又再举起,“咕嘟咕嘟”地连喝几口,这才长吐一口香气,居然还打了个酒嗝。 谁知这一幕给何龙晟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道:“这位凌少侠瞧着文文弱弱,没想到竟是海量,兄弟陪你共饮此坛好了。”言罢,将酒坛高高举起,张开大嘴径直向里面倒去。 凌烟儿晃了晃酒坛,只剩下小半,索性也举起酒坛向着嘴巴里倾倒下去。 燕飞空和楚无忧隔着凌烟儿相视一眼,皆有些面面相觑,其实整个坐席上除了何龙晟在鼓掌叫好外,其余人等如南歌子、南宫墨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要知梅子酒虽然入口香甜柔腻,但后劲颇大,莫说一坛酒,寻常人喝下半坛,酒劲起来的时候也要昏昏睡上一天。 何龙晟知晓金枪小侯爷身份尊贵,更是从地窖中搬出珍藏十年以上的梅子酒待客,金枪小侯爷酒量如海,也只是喝过两坛,然后昏睡了一天方才化解酒劲。 凌烟儿喝下一坛,觉得好似甜水一样,若说察觉出什么变化,只是觉出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而已,何龙晟将手一挥,又有人搬来几坛酒水,一人将其中一坛解封搁放在凌烟儿面前,轻声道:“请公子慢用。” 燕飞空心想她初出困幽之地,对着外面的一切都觉新鲜,更不知梅子酒乃是青梅与酒水发酵掺兑而成,便低声道:“凌......公子,不可贪饮。” 凌烟儿喝酒倒不觉得脸红,给燕飞空轻声嗔怪了一句,反而红霞满面,忙“嗯嗯”了两声,心道:这么可口美味的水酒简直让人无法自控,不知为何他们竟会浅尝即止。 金枪小侯爷捧起酒坛,大声道:“承蒙何爷招待,在下跟你一坛。”说完仰首将一坛梅子酒尽数灌下,一抹嘴道:“今日在下传授给何爷一路武功,烦请何爷看仔细了。” 原来这个何龙晟生性好武,金枪小侯爷来过两次,两次都传授了一些精妙武功给他,这次亦不例外,当下将衣襟下摆别在腰带,跃至场下。 何龙晟转脸吩咐下人道:“将晟飞少爷叫来。” 便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走了过来,伏在地上冲着何龙晟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对着众人拱手道:“见过诸位叔叔,晟飞这厢有礼。” 众人皆拱手还礼,金枪小侯爷仰首问道:“那年在下传授的金蟾步法,不知少爷学得如何?” 这少年恭恭敬敬道:“回赵叔叔的话,小侄只学得皮毛,始终不能得心应手,怪只怪侄儿不够勤勉,并非赵叔叔教的不好,实在是侄儿天资平庸,不能领悟其中精妙之处。” 金枪小侯爷微笑道:“今日在下再打上一套神龙掌法,少爷不妨掠阵观摩。” 神龙掌法是昔年渤海龙王自创的一路掌法,曾在武林中威名赫赫,只不过渤海龙王内力举世无双,天下间无人可与之匹敌,故而这一套精妙无双的拳谱再度出现江湖的时候,金枪小侯爷数番巧取豪夺之下才据为己有。 然而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练成渤海龙王绝世无双的内力,这套掌法最为精妙之处便是随着内力增加而新招迭出变化万千。 只见金枪小侯爷双膝微微弯曲,一双手缓缓抬起,突然之间左手画了一个半弧,右手从中探出,连续击出两掌之后,左手收至胸前扣指成环,居然以指力弹出一道内力,发出“兹兹”声响。 他这一路演示下来,足足竟有半个时辰,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只看得金枪小侯爷身形在一片空地上翻转腾挪,一双手或掌或拳或肘或指变化万端,看似浑不成套路,每一招每一式皆是从不可思议的部位打出,却又威力非凡。 在场之人个个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举手抬足的姿态不放,心中默默地印证自己的武功路数,觉得金枪小侯爷这一路武功虽然不成章法,却攻防自成一体,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学秘技。 第四十四章:崇灵上人 何龙晟越看越是心焦,这路掌法招式如此繁多,换做任何人也无法一一牢记在心,何况这一打便是足足半个时辰,再是聪慧无双的人也记不得几招几式。金枪小侯爷一趟拳打下来,何龙晟两父子皆是呆立不动,燕飞空和楚无忧等人倒是鼓起掌来。 金枪小侯爷走到何晟飞身旁,问道:“可曾看得清楚?” 何晟飞不愿说谎,脸色有些涨红道:“只记得起手式和最后几招。” 金枪小侯爷笑道:“这路拳法最精要之处便是在意不在形,若是内家修为越深,则威力越大,信手拈来时拳法流畅,毫无滞涩之感,适才我打了这么久,中间重复三次,但次次不太相同而已。” 这一层燕飞空等人俱已看了出来,心中正感到奇怪金枪小侯爷前后三次为何拳法全有不同,听他这般说法,顿觉大有道理,自古师傅传授武艺给徒弟,每一招每一式都要做到一丝不差,像渤海龙王这样招式追求似是而非,进退攻守一体的极为罕见,在座诸人更是闻所未闻。 何晟飞又请教了一番,金枪小侯爷一一详加讲解,何龙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侯爷,我这孩儿天资纵算不高,但是勤勉二字却是当仁不让,从早到晚勤练不辍,可是他内功根基薄弱,又该如何是好?” 金枪小侯爷笑道:“自古玄门正宗的内功皆是循序渐进,每日里吐气纳息,进展缓慢,不比邪门歪道,日进千里却伤己伤身,稍有不慎,便会有走火入魔之虞。” 何晟飞收住招式,半侧着脑袋道:“赵叔叔,天下间当真有速成的内功心法么?” 金枪小侯爷沉吟半晌,正色道:“确有邪派内功心法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但这种功法修炼起来却会伤及自身,还是不练也罢。” 何晟飞道:“侄儿若是遵循赵叔叔传授之法,不知何时才能略有小成?” 金枪小侯爷叹息道:“你若是心有旁骛,则进境缓慢,无论哪一个门派的内功心法,练习者众多,为何造诣却有不同,只因每个人天资不同,领悟体会便有参差不齐。” 何晟飞低头想了一会,忽然抬头道:“多谢赵叔叔指点,侄儿明白啦。” ☆ 众人正在饮酒说话中,从下面匆匆跑来一个下人,在何龙晟耳畔低语几句,何龙晟猛地站起身,将手中酒碗往地上砸落,顿时碎了一地,气吼吼地怒道:“岂有起理,让他们进来便是。”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大笑远远传来,紧接着一个沧桑语调的声音道:“何寨主,洒家不请自到,还请勿要见怪.......” 众人向着寨门方向望去,只见十来个身披藏黄僧袍的喇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这些大喇嘛高矮不一,个个都是胖墩墩的身材,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喇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场地中间肉架旁,劈手撕下一块牛肉塞进口中,大声道:“不知何寨主考虑得如何了,五十亩田地外加二百两金子换一条性命,这笔生意只赚不赔,老子辛辛苦苦培养的徒弟给你们乱棍打死,换做别人可没这么好说话。” 何龙晟怒斥道:“那是你们徒弟自寻死路,怨不得我寨中兄弟,至于五十亩田地和二百两金子......嘿嘿......那是休想......” 那个喇嘛拍了拍裸出的肚皮,眯着眼睛道:“何寨主,这位便是小少爷么?长的模样倒是清秀.......”他故意将声音拉长,何龙晟果然沉不住气道:“诸位想要怎样?” 那个喇嘛眉关微锁道:“洒家失了爱徒,自然心情沉痛,且不论孰是孰非,总之洒家这位爱徒已命归黄泉,再也不能侍奉恩师左右,洒家每夜常常泪流至天明,思前想后,唯有以物易人方可平息洒家心中悲痛,何寨主既然舍不得身外之物,洒家也不强求,只希望此行可以收下令郎为徒,终生陪伴洒家清修一世,了此残生。” 他故意说得悲戚可怜,何晟飞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可不愿拜你为师,除非我死,否则......” 那个喇嘛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就死吧。”长袖挥起,身后四个喇嘛已越过他头顶,向着何晟飞扑去。 这四个喇嘛武功倒是不弱,身子犹自在半空中,从宽大的袖袍中抖出四条黄金锁链,上下左右罩着何晟飞而来,人未至而锁链先到,登时缠绕在何晟飞四肢之上,四个喇嘛一招得手,正要发力,忽然间面前这个少年双手反拿,将两只胳膊上的链子缠绕一块,用劲回扯之际,身子好似泥鳅一般跃起前扑,双足上两根锁链本已抻直开来,此刻复又垂下寸许,便是这个空隙当口,何晟飞前臂探出,已将脚踝上的链子解开,轻叱一声,双拳如捣蒜般打向四个喇嘛其中一人。 这时何龙晟疾步赶至,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向着另一个喇嘛踹去,他武艺低微,胸腹处皆是空当,面前那个喇嘛身子虽未落下,手腕轻轻回抖,长长的黄金锁链回荡过来,将何龙晟缠住抛起半丈有余,另一个手掌横着拍向他胸口。 何龙晟一脚踢空,正要再起一脚,突然间觉得腰上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给人提起,接着一个手掌印在他胸膛上。 这个喇嘛用了六成力道,本以为足以将何龙晟打得吐血,哪知道一道强悍的内力反推过来,他事先便无防备之心,此刻闷哼一声,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一样,向着后面跌飞出去。 先前说话的喇嘛见此情形,长臂伸出将同伴接住,目光扫向何龙晟的背后,只见一个白衣人悠悠然的立在那里,脸上挂着冷漠的表情。 何龙晟胸口挨了一掌居然不痛不痒,心中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两只脚刚刚落下,便揭开衣襟瞧看仔细,除了有些殷红的印痕再无其他。 为首的喇嘛迈前两步,阴恻恻问道:“尊驾是何人?” 何龙晟奇怪道:“我是谁你不认识么?”说话间一道人影掠过,犹如穿花蝴蝶般连续踢出三脚,将何晟飞身边三个喇嘛一一迫开,朗声大笑道:“想来你们不会知道中原武林人称‘似花非花人依旧,一剑如虹楚无忧’的无忧公子。” 为首的喇嘛蹙眉道:“你又是谁?” 南歌子哈哈大笑道:“在下江湖后起之辈,贱名有辱清听,敢问大师又是何方神圣?”为首的喇嘛正色道:“贫僧乃是黄教崇灵上人,今日有幸得见诸位中原英雄。” 南歌子道:“好说好说,崇灵上人不在寺庙里诵经念佛,何苦来找一个孩子的麻烦?”崇灵上人道:“贫僧门下弟子为何寨主所杀,今日不过前来讨个说法,诸位还请袖手旁观为好。” 金枪小侯爷之前教完何晟飞后便回到座位上吃肉饮酒,这时拎起一坛梅子酒走上前来,仰首喝下两口,笑道:“我等皆是何寨主的朋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何寨主杀了大师门下弟子,那是那人死有余辜,犯了何寨主的禁忌,杀了也便杀了,大师不如早些回去给他超度往生,早些投胎多好。” 何龙晟此时已明白适才为楚无忧所救,正要相谢,忽听到金枪小侯爷的话,不禁大声道:“众位好兄弟听听此事原委,便可知晓里面是非曲直,兄弟寨中有一户人家,只因前年男人得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寡妇,这位崇灵上人的俗家弟子,相中了小寡妇,便要霸王硬上弓,兄弟知晓此事之后便带着家丁前去理论,不料那厮泼皮成性,仗着一身的武艺,将寨里家丁打伤打残十多人,殴斗中那小寡妇的一位堂兄抽冷一棍将那恶徒砸昏,众人一哄而上结果了那厮性命。” 崇灵上人晒然笑道:“那个小寡妇主动勾引,又怎么怪得了洒家徒弟,洒家不予计较已是给足了何寨主的面子。” 何龙晟不屑道:“大师门下弟子众多,想要以一个品行不端的死人来换取五十亩田地和二百两金子,这笔买卖可是划算得很。” 崇灵上人摆摆手道:“何寨主,洒家不愿过多唇舌之争,如今人已死,须得有个说法才是。”他说话语气已不如初来时那般凌厉霸道,似乎此事大有商量的余地。 不料金枪小侯爷久居尊崇之位,口气更是霸道,大笑道:“大师是方外之人,怎地竟是堪不破万物皆空的道理,莫不成是个酒囊饭袋的酒肉和尚不成?” 崇灵上人闻言有些愠怒,但还是按捺住怒气道:“洒家素来吃肉喝酒,说是酒肉和尚也不为过,今日洒家瞧在诸位中原英雄的面子上,所提赔偿均数减上一半,如何?” 何龙晟未待说话,金枪小侯爷已然笑道:“在下等人与大师素不相识,何来面子可言,大师若是想交下在下这帮朋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何?” 崇灵上人怒极反笑道:“洒家素来敬重英雄,只是不知众位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 金枪小侯爷哈哈大笑道:“是英雄还是狗熊,这事再简单不过了,不如请大师下场与在下一较高下便知。” 崇灵上人瞥眼瞅见四个同伴八只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自己,当下将心一横,长袖捋起,斜跨一步大笑道:“今日洒家便瞧瞧中原来的好汉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金枪小侯爷欣然下场,双手负于身后,微笑道:“大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