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栖鸿惊》 楔子 星云似雪,映照着她如玉的容颜,点点血泪滑落似一色红梅,美得凄凄惨惨。 她最后回眸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大罗天,金楼玉阁隐隐浮现,如梦似幻。 大罗天之上,便是极乐世界;之下,便是红尘人间。 天上人间,同道殊途。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可能不会再来大罗天,不会再拜他为师,甚至……不会再想认识他。也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疼了。 只是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那个扬言要杀了她为民除害的人,会是自己师尊;没想到她满心欢喜爱着的人,会是持刀斩下她双翼的人罢了。 如果她还活着,会让师尊伤心的吧,毕竟收了个这么不成器的徒儿。她有些自嘲的想着,哪怕到现在,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去恨他,毕竟她所有的喜乐爱恨与人生的意义,都是他给的。 “师尊,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辞仙崖上玉人坠,自古世事难求全,多少流年不堪书。只恨罗天道千秋,难改憎怨离别苦。 遥远的地方漾起淡淡的埙声,悠扬婉转,却带着莫名的哀伤,丝丝缕缕,缠得人潸然泪下。 忽然,埙声戛然而止,一声淡淡的叹息如同初冬的薄雪飘落,温柔而珍重。 “丫头,你这又是何苦。” 男子似乎是在笑,眼中却带着不可了却的苦涩,融着令人心碎的痛苦;并未言语,却带着万水千山的柔情。 九幽尽头,曼珠沙华开得妖艳,银发男子抱着她渐行渐远。 “愿你来世喜乐安康。” 忘川三千丈,那是他予你的归途。 第一章 上清 三月的琅云,冰雪消融,万物带着新生的喜悦,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话说那位上清天尊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要说九界中最传奇的人必然有他一份。”茶馆中,一人正侃侃而谈。 “这有什么好说的,谁不知道他十六岁称帝,十九岁飞升大罗天?”有人不屑。 “不不不,我们今天不讲那个。” “哦?” “我们今天讲……”那人卖足了关子,“那位天尊的风流史!” “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嘛,世人皆有七情六欲,神仙也是人变的,有点风流往事也并非不可思议。” 众人一想也觉得有理,纷纷询问后事。 “话说那上清天尊本名南喻之,乃是南川太子,也是王位的继承人。据说他出生那天,天降吉兆,日月同辉,边关大捷,模样也生得讨喜,毕竟他母亲是当时楚州第一美人苏半雪。当时的圣上龙心大悦,当即将他封为太子。” “当年的南喻之那叫一个风光无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一手好剑术,在九州十三川间行侠仗义,流下传奇无数,多少年轻少女为之倾心,就连当时的九州第一美人儿江花容也不例外。” 说到这,那人顿了顿,似乎是羡慕,又似乎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谁知道那南喻之一句:‘修道者清心寡欲不可近女色’就把一众少女打发了,不知有多少姑娘哭红了双眼。” 那人甚是惋惜的叹了口气,众人也纷纷附和,简直是辜负大好青春啊。 “但世事难料,前任皇帝驾崩得无比匆忙,顾喻之十六岁便登基为皇。这下好了,众适龄女子又看到了机会,当年的选秀可谓是群芳斗艳,花样百出。”似是想到了当年那番奇景,那人咂咂嘴,接着道,“可是南喻之居然没有一个看上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貌若天仙的美丽女子……” 哪有什么貌若天仙的女子,不过是一个瘦兮兮的小姑娘,每天只会黏糊糊的叫他师父。南喻之有些出神的想着,小姑娘蠢蠢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有颗糖就开心得不得了,对她好一点就要千方百计的报答回来。就连当年不管不顾从辞仙崖上一跃而下…… “客官客官,你还好吗?菜品可还和胃口?”店小二的声音将南喻之从回忆中唤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表情有些难看,心中苦涩,一抽一抽的疼。 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绽白花花银子,店小二正准备说太多了,却发现男子已然不见踪影。刚好说书那人也讲到了尾声:“都说红颜多薄命,世事莫求全啊!” “公主,我们……” “嘘!说什么呢!” “小……小姐,我们这样不好吧……” 南喻之猛的回头,隐约有一道声音与他记忆中的少女不谋而合,似乎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仔细看时却只有茫茫人海,哪里有他魂牵梦萦的那个身影。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辞仙崖下便是九幽冥域,神仙进去都是九死一生,更别说凡人了。当年他发疯了一般踏遍了整个九幽,和那位银发妖鬼战了三天三夜,却硬是没寻到他的小姑娘。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抛开独自惆怅跑去清欢渡找某只白龙喝酒的南喻之不提,看到我们刚刚溜出来的楚云州小公主: “小姐,我们今天究竟要去哪里啊?” “嗯……”楚鸾思索片刻,“今天不是千月花灯夜嘛,在‘云中’待着多无聊,听那帮什么王爷小姐唠唠叨叨的多没意思,不如自己出来放花灯,还可以参加千月宴。” “可是……”清蓉还是有些犹豫,谁不知道楚帝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小公主宝贝的紧,锦衣玉食的供着,还亲自为她赐名楚鸾。真要出什么事,公主殿下可能不会被追究什么,她这个贴身侍女大概只有以死谢罪了。 “蓉蓉,小蓉儿,你最好了~”公主殿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亮着,拽着清蓉的手撒起了娇。任谁都会心软,清蓉也不例外,叹了口气道: “清蓉遵命。” 第二章 清蓉 七年前,楚鸾不过是在街头流浪乞讨的孤儿,连名字都没有,被微服私访的楚帝看见,肩头的一只青鸾胎记令他一眼认定那是他流落他乡的小公主。 楚帝当即命人将她迎回宫,赐名楚鸾,封号安云公主,赐安云公主府,只是要在成年后给她,以及珠宝丝绸无数,并记在只有一个儿子的贤妃名下。当时不少朝臣质疑楚鸾的身份与楚帝的决定,却被楚帝以铁血手腕一力镇压,又不知说了什么,众官员便承认了楚鸾的身份。从此,她就从无名无姓的小乞丐变成了金枝玉叶的安云公主楚鸾。 当年的楚鸾只有七八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却因为从小流落街头,对谁都充满警惕。清蓉从那时就在楚鸾身边了,作为她的贴身侍女,为她穿上金银华服,带上流苏首饰,领她参加受封大典。 那时的清蓉也才十五岁,无不嫉妒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楚鸾,对她满心刁难,却不知在楚鸾眼中,这一切都比在街头苟延残喘的日子好多了,清蓉所谓的刁难在她眼中都是恩赐。 楚鸾不知道什么勾心斗角,只是觉得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若欺负她亦百般奉还。 就这样,楚鸾觉得清蓉是个好人,什么都不忘分她一份,就连皇上的赏赐也不例外。清蓉却不以为然,只觉得她傻,还在众侍女间炫耀。 直到五年前安云公主和太子出游,在江上遭遇了暗杀,清蓉身中数箭,从船上翻了下去,是楚鸾抓住了她,眼泪鼻涕一起往她脸上掉,哇哇的叫着你别走。她看见楚鸾快抓不住她了,想劝她放手,却发不出来声音,心里想着这丫头真是傻,却没来由的心疼,便晕了过去。 莫约一天后,清蓉醒来,看见楚鸾在她身边趴着,见她醒来一把抓住她又哭了起来,叫着蓉蓉你还好没事哇。是的楚鸾叫她蓉蓉,她纠正过了,却一直没改过来,便由着她了。那时,清蓉突然觉得自己满对不起公主殿下的,鼻子一酸也抱住楚鸾哭了起来。 自那以后,清蓉才真正的把楚鸾当做自己的公主殿下,人也变得成熟起来,为她打理好宫中的一切,看着她一天天成长。楚鸾天赋极佳,师从长春子(丘处机),善用长短剑,小小年纪便以名声显赫,降妖除魔威震一方。 清蓉知道,楚鸾变了很多。从当年的小心翼翼,到现在都潇洒开朗,她的眼眸从之前的单纯懵懂,到现在连自己都不大看得透。但清蓉认为,自己没有跟错人,这是她的直觉,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这并不是她答应协助楚鸾偷偷溜出来的理由啊喂! 清蓉无奈的看了眼前面到处蹦跶的楚鸾,也只能默默的跟了上去,谁叫她是公主殿下呢。 第三章 千月花灯夜(一) 千灯花月夜,这是九州十三川的一个传统节日。 在每年的桃月十七,人们会在神寺点燃花灯,寄托着自己美好的祝愿,或为去年还愿。 各地都会举办千月宴,其中会挂起一千盏长月莲,每盏长月莲中都有一个谜语,若是才对了才能拿到“月行鸢”,参加在月阁举办的真正的千灯花月宴,连皇室也不例外。而这个月阁来历成迷,只知道它遍布九州十三川,势力极大,可以与国家相抗衡。其实这也只是猜测,月阁远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毕竟它和九幽那位密不可分。 除此之外,参加千月宴的众人皆以面具示人,它还有个别名叫鬼市,传说在这一天,九幽冥域也会有来客,同凡人一般带起面具,或游离于街头巷尾,或自己架起店铺。但是要小心,代价你是否给得起。 楚鸾作为公主自然也会参加云琅城的千月宴,只不过他们皇室只是意思意思,不会真正的参与其中,露个面就走了。所以楚鸾对千月宴可是垂涎已久,今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她在楚帝面前本就乖巧讨喜,此番恰有南川来的贵客,对于她生病了不想见客这个理由,楚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她此番前来,更多的是为了和故人的约定。 同样是在八年前的桃月十七,她独自来到了千月宴的入口,结识了一位狐面少年,与其说是结识,不如说是被他所救。 当时的情景楚鸾仍然记得,少年执一把骨扇,似舞非舞,在漫天花火下美得让人炫目,只是那一帮壮汉眨眼间便悉数倒下。 他俯下身,对她微笑道:“丫头,没事吧。”明明才初次见面,楚鸾却觉得这人定是温柔极了,哪怕他瞬间撂倒了几十个大汉。 空气中有淡淡的辛夷香,仿佛跨越了千年扑面而来,令楚鸾无比熟悉,她有一瞬间的心疼,好像马上要落下泪来。 他伸出一只手将楚鸾拉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轻声道:“还是这么不小心。” 她有些怔怔的,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连道谢都忘了,只是问到:“我们认识吗?” 他愣了一下,抬眸微笑,眼中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是啊,我们认识,几百年前就认识了。” “几百年前?”楚鸾吃惊,双眸微睁,“你是神仙嘛?” “不是哦,是妖怪!”他故意做出个凶恶的表情,但隔着面具看不真切。 没想到小姑娘不但不害怕,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妖怪哪有这么好看呀!”她眼睛亮亮的,左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可爱极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这般回答,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走,带你进去玩。”随手摸出个兔子面具带在楚鸾脸上,牵着小姑娘走进了千月宴。 这是楚鸾第一次真正的踏进千月宴,满街的繁荣令她目不暇接,一会儿又看上了那边的花灯,一会儿又馋上了这边的糖人儿。小姑娘满眼的小星星都要溢出来了,却硬是没找他要一分钱。 他有些忍俊不禁的看着,也不说破,只是有些“店主”被吓得冷汗直冒:这可是九幽冥主君辞陌啊,在这里瞎晃悠什么呢,吓死鬼啊!谁不知道这位银发妖鬼杀人不见血,一边笑得灿烂,一边抽筋拔骨。关于他的传言中最有名的便是那场“彼岸之约”,一句话概括便是: 舞扇轻笑,无人生还。 楚鸾当时并未察觉,但是有些她路过的店主被吓的战战兢兢,就差没说这东西你拿走不谢了。 忽然,楚鸾眼镜一亮: “哇,那里有一盏长月莲!” 第四章 千灯花月夜(二) 长月莲隐藏在千月宴之中,需要来客自行寻找,此刻楚鸾就发现了一盏隐藏在红花玉兰枝头的长月莲。 君辞陌微微一笑,暗自比了个“干的不错”的手势,身后的某人长出一口气,心想:主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可是,好像拿不到诶。”那边,楚鸾有些苦恼,小小的一只在那儿蹦蹦跶跶,却怎么都够不到。 君辞陌露出一个得逞了的微笑,就等着小姑娘来找自己帮忙了,他正准备上前一步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 没想到,楚鸾二话不说,撩起袖子就开始爬树,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那颗红花玉兰。没等君辞陌反应过来,小姑娘就捧着长月莲来到了他面前:“拿到了!”眼睛扑闪扑闪的,一脸求夸奖。 君辞陌哭笑不得,伸出手揉揉她的头道,“厉害。”这小妮子,真野。 “我来看看这个谜语是什么。”楚鸾虽然没参加过千月宴,但对此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她翻出其中的纸卷,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红底金印,字字珠玑:“泪飘零,红渐坠,有缘亦无分。(打一诗句)” 看到这个谜面,君辞陌有一瞬间的恍惚,没想到随手拿到的长月莲竟会是这个谜面,这不由勾起了他过去的回忆,有缘亦无分…… “嗯……会是什么呢?”楚鸾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神,只是自己思考了起来。虽然她只是个小乞丐,却对诗词文赋极有好感,基本上过目不忘,知道许多诗句,但大多有上句没下句的。 巧在,这句她刚好听过,只听楚鸾兴奋的道:“水流花落两无情!”说罢,又瞅着他道:“是吧?” “是水流花谢两无情。”他不由自主的答到,毕竟这句诗他太熟悉了。 “哦……这样啊……”楚鸾有点小沮丧,但还是选择相信他,“那我们赶紧去换礼物吧!”不过沮丧也只是一瞬间,她情绪又高涨起来,拉着君辞陌在街道中跑了起来。 她欢快的笑着,跑在前面,灿烂仿佛千万星辰在闪烁,有点傻,但让人莫名心情愉悦,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仿佛初见少年时。 有缘无分?呵,这可不由别人说了算。 只是现在……还不行,他喉咙中泛起一股血腥味儿,可恶,时间又要到了吗……但是他好想再多待一会儿,再看看她也好。 好不容易到了换礼物的地方,排了会儿队,朱红色的台子有些高,小姑娘努力的踮起脚还是只能露出一撮呆毛。 楚鸾蹦蹦跳跳的好不容易换好了礼物和月行鸢,回头一看,君辞陌靠着墙,脸色惨白,仅露出来的一双薄唇都没有了血色,吓得楚鸾丢掉了手中的东西,急急忙忙扶住他:“你怎么啦?还好吗?我能做点什么吗……” “嘘。”他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食指骨节分明,抵上了楚鸾的唇,“别说话,赶紧……走吧。”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楚鸾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没有注意到心中一闪而过的熟悉,刺入骨髓的痛仿佛千百年前就体会过。 她焦急的用自己瘦小的身体试图支撑住他,却发现这只是徒劳,“喂,你别吓我啊!”明明刚刚都还谈笑生风,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啊。 “乖,别慌。”君辞陌还笑了出来,隐隐从他嘴角有血迹漫延出来,深紫色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温柔,令人心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楚鸾却是不信一般,只是死死的抓住他,拼命的摇头,好像一放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这令她感到无比惊慌,好像曾经经历过。 “没事的,我……不会有事。”说话间,他还咳出几口血,令楚鸾更为心惊,只听他断断续续的道,“放心,我只是……离开一会儿。” 不知何时,君辞陌身后的墙壁变成了一架深黑色雕栏马车,隐隐镂刻着一朵朵血色的曼珠沙华。黑色的角马没有双瞳,只有幽幽的青灯在其中闪烁,安静而诡异。 明明是如此引人注目,街上人们却视若无睹,或者说,他们根本看不见。 “八年后……千灯花月夜,我等你。”君辞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那包含眷恋的一目。 随后,车门打开,无数骨手将他扶上马车,无可阻挡的力量将他拽离了楚鸾,马车转眼间消失不见。 楚鸾有些怔怔的,心中是浓浓的哀伤,她望向自己的双手,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只见在她手上,留下了了一个小小的挂饰,是一盏青灯,不知由什么制成,十分精致,泛着淡淡的光。 她握紧拳头,有什么封尘已久的往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捉不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她,不让她抓住一丝一毫。 楚鸾突然醒悟过来,她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呢! “下次见面,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她对着天空大喊一声,迎来众人诧异的目光,她却不以为然。冥冥之中,楚鸾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这种信任感跨越百年依然根深蒂固。 我等着,和你再会。 此刻,车中的君辞陌挑起窗帘的一脚,笑盈盈的看着楚鸾,心道:小姑娘真是可爱。 第五章 千灯花月夜(三) 这就是楚鸾为何一定要来这次千灯花月夜的原因。她拂过颈间,一枚青灯在那里稳稳的挂着。 光阴荏苒,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楚鸾意识到,那位少年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很有可能是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鬼怪。可即便如此,楚鸾对他也完全讨厌不起来,甚至有种亲切的感觉。 在皇宫中七年的生活让她认识到了人心的险恶难测,后宫中的勾心斗角,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云中云中,波涛汹涌,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 这样想来,倒是妖怪更真实一些,爱恨情仇往往都在刀光剑影中了却,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大不了一死了事。这样的生活偶尔也令人羡慕。 楚鸾本就天性聪慧,加上迫不得已,让她过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洞察秋毫,一步十算。 她在宫中暗自布下了自己的势力,将身边有异心的人不动声色的除掉,建立“玉锵殿”,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影响力,但旗下涉及范围极广,从当铺到华尽楼(暗杀组织),广招天下贤士,收尽天下消息。 不过这倒不为害人,只为求个清净,再者能护住身边的人罢了。 以及现在想来,当年的偶遇楚帝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并不简单,楚帝又不缺公主。楚鸾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机缘巧合,有的,只是必然。只是不知,这一切是福还是祸。所以她一直在暗中调查,现在隐约有了些零零碎碎的线索。 在这过程中,楚鸾大多进行的极为顺利,不难看出有背后高人相助,一次次帮她化险为夷。可楚鸾并不觉得幸运,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道。 对方多次出手相助,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要钱?她认为那人不缺这个。 要命?那不需要这么复杂。 要权?也不需要通过她啊。 总之,楚鸾对这点始终存在疑惑,不过对方一直不肯露面,却也没有提什么要求或者为难她。 楚鸾倒也算是个豁达的主儿,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如果那人真想要什么,早晚也会提出来的。她倒是时不时的往她所知的那位“高人”的住所送点小玩意,什么顾文洲得来的九鱼图啊,西川新送来的小笼包啊,都往那送点儿。 也算是楚鸾让自己无愧于心,殊不知某人收到这些东西时的哭笑不得,他哪里缺这些东西!但一想到是楚鸾送的,又被他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没看到上次某鬼吃了一口小笼包直接被送去沧狱陪骨龙玩儿了嘛! 然而一年前,楚鸾厌倦了那种无论白昼黑夜都要提心吊胆,步步为营的生活,她本想隐居山林潜心问道,却不料楚帝和贤妃——不现在已经是贵妃娘娘,对她百般阻挠,只能不了了之。但这令她越发肯定了这其中有问题。 不过这她也不会太过疑神疑鬼,只要自己的实力够强,兵来将掩,水来土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看自己能不能好好应对了。 楚鸾思索着,脚下不停,同时用余光瞟了眼身后跟着的清蓉。不知为何,那位少年的事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看来得想个办法把蓉蓉支开了。 第六章 千灯花月夜(四) 此刻,九幽冥域青灯招展,万鬼无声,恭敬的目送着黑色雕栏马车沿往生桥驶出。 车内,君辞陌把玩着手中的挂饰,仔细看来却和楚鸾手中的一般无二,心道:看来小姑娘有好好保存自己的结魂盏呢。 结魂盏,结亡者之魂,寻魄灯,寻生者之魄。是不可多得的圣物,生来便有二件,可以将生者与亡者连在一起,使亡者可以在人间活动。只是要小心,结魂盏不可离开生者身边或者被损坏,并且要带在身边七年以上,否则亡者立刻噬魂,灰飞烟灭。 早在千年前,结魂盏就已被神明们封存在大罗天之上,不知如何,居然会落到冥主手里。 君辞陌将结魂盏交给楚鸾,自己拿着寻魄灯,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她手里,实在是勇气可嘉。 黑色雕栏马车很快过了轮回镜,来到人间,并无异样。君辞陌嘴角扬起一抹轻笑,这一次,他赌赢了。 百年前,君辞陌被玉清天尊立下枷锁,不得踏入人间半步,否则会经受百虫噬心之痛,七步断肠而死。他费劲心力不过是将“七步”这个时间延长了些许,好在有了结魂灯这等圣物,才让他破了这个枷锁。 话说楚鸾这边好不容易让清蓉暂时离开,千月宴已近在眼前。她拿起别在腰间的兔子面具——正是那位少年送她的那个。 楚鸾刚刚带好面具,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就见一狐面男子含笑而立,手中骨扇轻摇,流苏垂耳,长发妖冶,花瓣与灯火交相辉映,却不及那人一分风貌。依然是淡淡的辛夷香,隐隐约约,记忆犹新。 两人相视而笑,八年前的花火之下仿佛隔日,不同的是,小丫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他颇有些欣慰,别看他人不在,凡间的事倒是清清楚楚。 “好久不见啊。”不经思索,楚鸾便笑道,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认得。 君辞陌心中喜悦,带着浓浓的思念,为了这句“好久不见”,自己不知等了多久。 “嗯,好久不见。”天知道这时候他有多想抱抱她,道一句“来日方长”。 “嗯,真的好久啊。”楚鸾有些感慨,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楚云州的公主殿下,玉锵殿主。 “诶,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突然,楚鸾如梦初醒,赶紧问到,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开溜。 君辞陌似觉得她这般模样甚是可爱,挑了挑眉道:“我叫君辞陌。” “君辞陌……”楚鸾喃喃道,好美的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样。 “那么,姑娘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君辞陌接着道,虽然他连她住哪都知道的明明白白。 “……安鸾,青鸾的鸾。”她赶紧道,心中一阵惊慌,差点说了自己真正的名字。虽然她并不是不信任君辞陌,只是这个时候有了身份就不大方便了。 “安鸾啊。”君辞陌心中苦笑,小姑娘还是那么警惕呢,“真是个好名字。”不像她之前,柒骨落,一个一听就惨兮兮的名字。 “你也是啊。”楚鸾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她暗中打量着君辞陌,暗红色的华服加上黑色的外衣,袖口衣角绣着血色的曼珠沙华,栩栩如生,低调而奢华。墨色长发用流苏发带扎起部分,其余的垂下,看似散乱,却透着不经意的美。左耳带着一枚秘银耳环,不知道刻了些什么。整个给人都感觉就是……看不透,看不透身份,看不透地位,看不出性格,只能推测他出自大户人家。 她抬眸间不经意对上他的双目,那是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含了万水千山的柔情,融了风花雪月的动人。稍不留意,就能让人失了心魄。 她赶紧定了定神,“那我们进去吧。”率先迈出步子,逃也似地进了千月宴。 君辞陌在她身后轻笑,他这双九尾狐狸眼,可是少有失手的。不过,若是败在楚鸾手上,他心甘情愿。 一路灯火繁荣,人流熙攘。 千灯花月,谁又动了谁的情? 第七章 千灯花月夜(五)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问身份,却相谈甚欢。谈得越久,楚鸾越惊叹于君辞陌的学识渊博,无论是山海经里的奇花异兽,还是诗经里的大雅小雅,他都能侃侃而谈。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炫耀,而是在言语中不经意的流露。 “关于……” “小心!” 只听君辞陌低声喝道,衣袖翻飞,骨扇猛地打开护住楚鸾头部,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一支通体漆黑手里剑应声落地,摔得粉碎。那剑出手极狠,直冲着她的太阳穴而来。楚鸾心惊不已,她居然在事后才感觉到杀气,若不是君辞陌,她可能要命丧于此。 没来得及道谢,君辞陌身后又是一剑刺来,他连忙转身挥出折骨招架住,心中叹息:刚刚那一挡逼得他漏了妖气,若不是他现在靠结魂盏维持身体,哪至于这都要用上妖力。 她也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那剑身如碧,泛着幽幽的蓝光,定不是凡品。君辞陌看到这把剑心中也是暗道不巧,居然让他碰上那人了。 “何方妖孽,胆敢在此放肆。”声音清冷,却带着丝丝威严。 楚鸾皱眉,是,他是妖不假。可他一未作乱,二未害人,甚至还三番五次地救了她的性命,怎么能与“妖孽”相提并论?而且上来便打? “这位道友,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楚鸾心中不平,面上却不显,只是行了个礼,看着那白衣男子道。 没想到,那白衣男子却是愣住了,哪怕隔着面具,她的声音样貌他都不会认错。 “骨落?” 南喻之试探性的道,心中却混乱不已,她不是从辞仙崖上跳下去了吗?怎么会…… “这位道友可是认错人了?”她平静的道。骨落?柒骨落?那不是已经泯灭的柒梧洲的最后一个公主吗? 南喻之虽然震惊,但也不至于失了理智,就算真的是柒骨落,那也是转世之后的,过了轮回境,再无前世忆。 “是在下唐突了。”他亦回礼道。目光一转看向旁边的君辞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把扇子名曰“折骨”,在三界间那是赫赫有名,也只有凡人所不知了。 并且,这扇子的主人那才是令天庭头疼不已,就说百年前的辞仙一战,君辞陌一人横扫大半个大罗天,竟然没有一位武神招架得住,还是玉清天尊出手才将他拦下,却也受了重伤。 当时南喻之有事不在大罗天,到也没与他交上手。 其实他们俩到也不是初次见面,亦不是初次交手。早在数百年前,他就在九幽冥域与他战了三天三夜,只是未分出胜负。 不过此刻,人多眼杂,大罗天和九幽最近也没什么矛盾,实在不是个交手的好时机。这么一想,南喻之也觉得自己刚才感受到妖气就贸然出手实在有些莽撞,兴许是有些醉了吧。 在心中过了这么一道,他随即念决收回安南,他这把安南倒也是把名剑,剑身雪白泛蓝,想必那人也认出来了。 “无事。”君辞陌道。楚鸾见他都不介意,也不做纠缠,只是微微点头,笑了笑道:“既是误会,解开了就好,有缘再会。” “不知姑娘可愿意告知在下姓名?”见楚鸾转身欲走,南喻之赶紧上前一步道。 “我……” “道友,不过萍水相逢,何必再做纠缠?”没想到,君辞陌却是挡在了楚鸾面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与寒冷,朱唇轻启,却未发出声音,但是南喻之看得明明白白: “自作自受。” 南喻之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又是骤然一疼,竟然没做出什么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君辞陌拉着楚鸾离开,他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也是,他有什么权利要她留下来呢?他有些自嘲,他既希望她能够记得他,又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来。 第八章 千灯花月夜(六) 几番事情下来,楚鸾不由有些警觉,她对于刚刚的暗杀十分介意,能够暗杀一次,那必然就有第二次。若是没有君辞陌在身边,她又应该如何应对?并且,那把手里剑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烟云雪客!闻名九州十三川的暗杀组织,只要你给钱,没有买不下的命,哪怕是皇帝,只要你出的起价,他都敢杀。 再者,不知道是谁想要她的命,楚鸾开始思索近来接触过的人,发生过的事。心中已经有了思量,只是还需要证实。 “不必担心。”君辞陌见楚鸾皱眉,眼睫垂下,掩住眸中泛起的杀意,“刚刚的事因我而起,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早在接下那手里剑之时,他就已经认出了它的来历,是烟云雪客。君辞陌冷笑,看来他有必要去见见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了。 “嗯……”楚鸾含糊的答应着,并未细想,只是抬头对他道:“君辞陌,谢谢你刚才救了我。”犹豫了片刻,接着道,“其实我本楚鸾,乃是楚云州的安云公主,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楚鸾敢告诉君辞陌她的真实身份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她已看出他身份不简单,武力高强,与其遮遮掩掩,不若坦诚相待。 说罢,她小心翼翼的抬头,没想到君辞陌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楚鸾,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含着莫名的情愫,勾得人心尖微颤。 “额……我们是朋友嘛!”没想到君辞陌一点都不惊讶,反倒让她有些窘迫,淡淡的红晕染上她的脸颊,好在有面具挡住了不少。 君辞陌笑容不变,心中无奈,只是朋友啊。 “没想到这一路都没有遇到千月莲。”楚鸾赶紧转移话题,心道君辞陌这双眼睛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子,想必他面具之下的容貌也不会差吧? “想去月阁的千灯花月宴?”君辞陌随即答道。 “是啊。”上次没去成,之后也没有机会,她还有些遗憾呢。 君辞陌看着楚鸾耸拉着脸,小嘴微撅,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令楚鸾一下子抬起头,表情有些惊讶,却只对上了君辞陌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你……” “我带你去啊。” 楚鸾本来想就女孩子的头是不能乱揉的和他“讨论”一下,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真的吗?”虽然她执掌玉锵殿,但目前的势力与月阁比起来不过冰山一角,对这个组织也是好奇不已,如果有机会,当然想去看一看,也看一看传说中的千灯花月宴。 “这边来。”君辞陌笑,顺手拉过楚鸾的手,楚鸾内心复杂,但看他面色平静,也没多想,由着他去了。 转过水帘断桥,四周突然由黑暗变得星光璀璨,千万花火融着星光撒落在深蓝色的夜幕上,在这之下,就是天宫悬廊——月阁。 第九章 月阁之上 那是一座流光溢彩的城池,金雕玉镂的房梁中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四周漂浮着大大小小的亭台和一盏盏花灯。令人不禁妄想,大罗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那些拿到月行鸢的人,用火将其点燃,便化作了一只纸鸢,载着他们向月阁而去。 “我们要怎么上去呢?”楚鸾问,偏头看向君辞陌。月阁外有结界,一般人进不去的。 他微微一笑,忽地打开扇子在她眼前一晃,再睁眼时,只见一辆黑色雕花马车出现在她面前,同样自九幽而来,却似乎多了那么一丝人情味:四角挂上了红彤彤的小灯笼,系着金色的小铃铛,随风招摇,发出悦耳的响声。就连角马那幽绿鬼火的瞳孔都被两个绸缎的蝴蝶结挡住,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噗嗤!”楚鸾不由笑了出来,走上去摸了摸角马的头,角马温顺的蹭了蹭她的手,似乎觉得那蝴蝶结有些烦人一般晃了晃脑袋。楚鸾于心不忍,便伸手将其摘了下来,角马开心了,打了个响鼻,猛甩尾巴,却在君辞陌冷冷的一瞥中骤然停止。 还有些可爱。 只是她不知道,这可是传说中吃人嗜血的恶羽驹。 君辞陌本想阻止她的,却发现小雨对她并没有恶意。要说蝴蝶结嘛,那是怕吓着她了。 “请,公主殿下。”君辞陌抬手为楚鸾拉开门帘,揶揄的看着楚鸾。楚鸾点头致谢,大大方方的上了马车。 没想到,外面看起来小小的马车,里面却别有洞天,竟然有一个会客厅大小。 “哇。”楚鸾低呼出声。 深黑色的木质座椅低调简约,一盏人鱼泪长明灯将其中照得灯火通明,还有一只贵妃榻慵懒的摆着。 随后君辞陌上来,挥手示意她随便坐。这不由令楚鸾对他的身份更为好奇,不过,如果对方不想说,她也不会问。朋友嘛,重在投缘。 不一会儿,马车便载着两人上了月阁,撩起窗帘,楚鸾发现月阁护卫对这马车十分恭敬,毫不过问的将两人引了进去。 “离千灯花月夜开始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不如我们先去逛一逛月阁?”马车停下,君辞陌先一步下车,扶楚鸾下来,礼仪极为周到。 楚鸾点头。 “还有。”君辞陌笑得有些戏谑,“这里可以把面具摘下来了。” “啊。”楚鸾有些踌躇,毕竟两人从来都是隔着面具的,仿佛这样便可以逃离掉世俗尘规。 “若是不想,也无妨。”说罢,君辞陌摘下了面具。不出楚鸾所料,那是一张极美的脸,过分精致妖孽,却不会让人觉得女气。俊挺的鼻梁,微薄的红唇,还有那双美到骨子里的桃花眼。 “我突然觉得你还是带着面具好。”被他的容貌惊艳了片刻,楚鸾叹口气道。没看到路过的姑娘们对他虎视眈眈吗? “哦?” “罢了。”楚鸾摆摆手,随即也摘下了面具。女孩子正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加上楚鸾本就长的不差,要不是公主十七岁前需带面纱示众,九州十三川金钗榜上必有她的一份。 第十章 卿珑坊 “好了,我们走吧。”楚鸾笑,随手将面具别在腰间。她今天穿了件红色锦鲤绣的中腰襦裙,看起来和君辞陌倒是挺配。 君辞陌轻挥扇子,那黑色马车便如它来时一般消失不见,旁人却视若无睹。 “听说过吗?关于鬼市的传闻。”君辞陌淡淡的开口,领着她往前走。眼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咋的一看和月阁之下的没有什么区别。 “听说过。”楚鸾答到,作为修道者,她对此有一定的了解,也不像凡人那样对此有偏见,反而十分好奇。 “这里,才是真正的鬼市。”君辞陌眼波流转,嘴角上挑,斜眼看着楚鸾。 “哦?那我倒要见识见识。”楚鸾笑,眼中并无惧色。 君辞陌笑,果然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小姑娘:“那你可知道,这鬼市中最有名的不是那些鬼怪开的小店,而是卿珑坊。” “卿珑坊是……” “那是一个赌场。”君辞陌露出个了然的表情,解释道,“金钱,权利,命运。只要你想,没有赌不到的东西。只要代价你给得起。” “那感情呢?”楚鸾随即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人的感情总是没有办法赌到的吧。” 君辞陌微愣,居然和她几百年前说的没什么区别,随即笑道:“说的也对。” “怎么,你有什么想得到的东西吗?”她偏头,眼睛扑闪扑闪的。 君辞陌一怔,不由自主的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哦……”楚鸾回头,心中一震,没想到这也是个有情人。只是她没看到,君辞陌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既然来了,那就去卿珑坊看一看吧。” “好。” 君辞陌带路,很快,一座圆形红石木顶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门口挂一块鎏金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卿珑坊”。笔锋苍劲有力,可以看出书写者不凡的造诣。若是不说,谁会知道这是一座赌坊呢? 卿珑坊共有三层,第一层最为喧哗,人声鼎沸,不少赌徒双目赤红,表情狰狞,大声叫着嚷着。 楚鸾他们并未多做停留,而是直接上了二层,二层便要清净不少。不少青衣女子在其中穿梭,仔细看她们都有一双兽耳。几位衣着不凡的男女背对着他们,看着赌局,楚鸾凝眸片刻,微微一惊,条件反射的带上了面具。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护国大将军龚文忠。 “怎么可能!”龚文忠看着骰子,大呼出声。 “不好意思老爷,你又输了呢。”青衣女子笑,伸手拿走压在桌子上的元宝。 “我再……”龚文忠不甘,伸手摸向兜里,却摸了个空,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想了想道,“你们这里除了赌钱,还能赌什么别的东西吗?” “当然可以。” “那……”龚文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我用我女儿的十年性命来赌!” “成交。” 楚鸾惊:她的女儿乃是当今惠妃龚灵雨,三公主楚柔之母,虽然性格嚣张跋扈,但是虎毒不食子,没找到他居然能轻而易举的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说楚鸾心有不平,却也并未出手阻止,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倒是君辞陌开口了:“他想要的东西,可不简单。” 第十一章 卿珑坊(二) “嗯?”这倒勾起了楚鸾的兴趣。 “她……” “砰!” 突然,一楼想起了瓷器破碎的声音,随即便是女子的尖叫声。 楚鸾和君辞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飞身下楼。只见一楼的场面混乱不已,客人们和侍女乱成一团,一蓝衣少年在其中傲然而立:“你们这群妖怪害人不浅,今天我就要为民除害!” 那蓝衣少年剑眉星目,样貌不凡,出手却是极为狠辣,一把银色光剑在其中穿梭,眼看着就要取人性命。 君辞陌眉梢微挑,折骨脱手而出,挡住了那锐不可当的光剑。 “我当是谁,原来是凌川三皇子。”他收回折骨,微微笑道。 “哦?既然这位道友认识在下,那就不要阻拦我替天行道!”凌宵对于君辞陌居然能接下他这一剑还有几分差异,此刻看清来人他并不认识,也是皱了皱眉。 “不好意思,我这卿珑坊开门做生意,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位小友何出此言?” 楚鸾皱眉,抬头看向君辞陌,不知何时,他已经带上了面具,从楚鸾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虽然她早料到君辞陌和这月阁比有几分联系,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可她总觉得,这不是他的全部。 须臾间,两人已经战成一团。楚鸾双手一翻,长短剑已经在她手里——此剑名为春风词笔,不是什么名剑,但是顺手。 “小心。”没想到,一把白纸伞飘至,挡住了剑影锋芒,也挡住了楚鸾的视线。她只好停下,靠声音分辨,想来他也不会需要她帮忙。 果然,不一会儿,纸伞掀开,那凌宵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君辞陌依然从容淡定,甚至都没粘上一点血迹。 “让你见笑了。”君辞陌苦笑,伸手摘下面具,挥了挥手,一群黑衣男子出现在眼前,默默地打理着残局。 而这一切都没有避着她,这也是一种信任的表现吧,楚鸾想。 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楚鸾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不知道清蓉怎么样了,她也必须离开了。看来她和这千灯花月宴是没什么缘分。 “我……”楚鸾开口。 “要走了,是吗?”君辞陌自然的答到。 “嗯……”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 “想来时间也不早了。”他眼睫微垂,随即看向楚鸾,“那我们有缘再会。” “嗯。”楚鸾松了口气,笑了笑,“有缘再会。” 她转身欲走,却被君辞陌一把抓住手腕:“小心龚文忠,他想要的,是楚帝的命。” 楚鸾惊,一瞬间脑海中划过千万个想法,化作一个了然的眼神:“谢谢你,君辞陌。” “不谢。”君辞陌点头,目送楚鸾离去。心中划过一丝厌气,太久没来这人间,有些事情还需要他处理。 此时,大罗天之上,一面容尊贵的男子斜坐在椅子上,而他眼前有一枚水镜,水镜上正是倒在地上人仰马翻的凌宵和一旁淡然而立的君辞陌。 “你果然……回来了。” 第十二章 风变 话说楚鸾正往回赶,就见街上的人朝一个方向蜂蛹而去,零星的语言传人她耳中: “快点,千灯花月宴要开始了!” “看呐,那是桃婳!” “天呐!” …… 在息壤人流中,楚鸾诧然回眸:就见月阁最高的楼台上,一个身着大红色戏服的身影隐约浮现,罗裳轻舞,身姿曼妙。画了戏妆,容貌纤美,那是不分男女的昳丽。 只一眼,就令人惊艳。 可是楚鸾来不及欣赏,只得回头,心中惋惜,匆匆御剑下了月阁。 一路急行,很快到了一家名为“流胭”的小店,她迅速上了三楼,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清蓉。 楚鸾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悄悄用手蒙住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公主殿下!” 清蓉回头,七分惊喜,三分埋怨:“你吓死奴婢了!” “嘻嘻~”楚鸾笑,“怎么样,选好了没有呀?” 清蓉无奈的看了眼公主,她知道让她来挑首饰是是为了支开她,但是如果公主不让她知道,她也不会问。自然的开口道:“公主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挺不错的!”清蓉星星眼。 两人兴致勃勃的挑选着首饰,好不容易选好了一串红色石榴石和一条草莓晶手链,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两人匆匆返回云中。 “惠妃娘娘薨逝了!” 还未到云中,就见四周灯火通明,宫人来去匆匆。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回到宫中换好衣服,装作刚刚发现的样子,一路循声而去。 “雨儿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啊!”就见楚帝站在惠妃床前,掩面悲痛状,楚柔跪坐在旁边,放声哀嚎。各宫嫔妃也都到齐了,为首的是皇后,个个捻着帕子嘤嘤啼哭着。 楚鸾暗道一声虚伪,前几天还不知道是谁往惠妃茶中下毒呢。 她默默的站到一旁,和其它几位公主站在一起,也是面色沉重,心中为惠妃感到惆怅,谁让她的父亲那么绝情呢? “女儿啊!” 只听一声高呼,一人高马大的男人闯了进来:“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见过帝君,这是——” “唉,雨儿这是染了隐疾,没及时发现,就这么……就这么去了。”楚帝长叹一声,“爱卿节哀。” “啊……女儿啊,你怎么就去了呢?你让我怎么跟你娘交代呢?” 看着龚文忠悲痛欲绝的脸,楚鸾在心中感动一阵恶心,果然她还是不习惯这些人惺惺作态的样子。 “福顺,你安排一下。”楚帝别过脸,似不忍再看到惠妃惨白的面容,对一般的太监吩咐道。 “是。”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时候也不早了。”楚帝挥挥手,看向一旁的楚鸾,“鸾鸾,怎么样,感冒好些了吗?” “有劳父皇关心,安云已无大碍。”她随即微笑,欠身行礼道。 “那就好,早些歇息吧。” 楚鸾又行一礼,率先转身离去,不再看身后或真或假的众人。 星辰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中,固执地散发着点点微光,却不足以照亮长夜。 月阁之上,有人看着星空,只见荧惑守星,暗自感叹:“要变天了。” 是桃婳,他绝美的容颜在黑暗中有些朦胧缥缈,仿佛世外谪仙。 “怎么,要喝一杯吗?”他开口,转身看向徐徐走来的身影。 “为什么不呢?”君辞陌身姿修长,笑意清浅道。 第十三章 云中云中,波涛汹涌 楚鸾以为,龚灵雨的死会是暂时的结束,没想到,却是一切灾祸的开始。 楚云洲之外便是墨重洲,近几年来两国边疆交锋不断,大小战役无数,关系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开战。只是没想到,会以如此戏剧的方式。 惠妃死去的当晚,龚文忠便揭竿而起,以为女儿报仇为由,率领一众“龚家军”直逼云中。楚帝等一众忠将领着亲卫军负隅顽抗,却终究抵不过早有准备的龚文忠,只能暂时支撑,等待其它支援。 与此同时,边疆燃起了熊熊战火,凄厉的北风混着箭戟刀枪声彻夜不息。 驻守边疆的战士本以为这和之前的战役一样,不过是试探般的小打小闹,却没想到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凶猛。 墨辰良,墨重帝的弟弟,当今封辰大将军,率领素有“血色连营”之称的铁甲战士趁夜袭来。势如破竹,顷刻间破掉了楚云洲边疆那并不牢固的防御。 战火一触即发。 今晚的月色注定不会那么平静。 月阁之上,桃婳和君辞陌慵懒地斜倚着,手边的琼花酿散着幽幽的醇香,和大地上战火纷飞的景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不担心嫂子?”桃婳凤眼微斜,问道。 “她的话。”君辞陌抬头,原本清冷的双眸染上一丝温柔,“一定没问题的。” 桃婳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晨曦破晓,点点光自天边而来,照亮了这人间大地,为两人的容貌镀上一层金光。 “好了。”桃婳仰头饮下最后一口清酿,”我还要去当我的少司命。”随即起身,轻盈一跃,转眼间消失在天边,丝毫看不出来喝了一晚上的酒。 君辞陌目送他离开,也站起身,足尖轻点,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楚鸾正和楚帝也就是楚怀瑾在大殿中谈话。 早在楚帝收养楚鸾之时,楚云洲就流出了这样的传言:她是传说中的“吉凤”降世,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而现在,这样的传言也被不断提及。 “……所以,父皇希望你可以带兵出征。”楚怀瑾注意着楚鸾的神情,却发现她神色自若,宛如波澜不惊的古井,他心中一紧,如果她不答应,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好,我去。”思索片刻,楚鸾干脆地答道。毕竟在这个国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片土地自然有着很深的情感。只是这一切来的有些突然,似乎有什么线索被她所忽略了,却来不及细想,便接着说,“只是,我要回一趟栖霞山。”她抬头,目光坚定。 栖霞山,那是她的师父长春子的居所。 楚怀瑾皱眉,看着她不容置否的神情,微微点头道:“可以,但是要尽快,我给你三天的时间。” 事不宜迟,楚鸾简单收拾,即刻出发。 数万里山河对于修道者来说不过须臾之间。转眼,一座终年积雪,云烟缭绕的高山出现在眼前。 楚鸾没有继续御剑,而是徒步走进山门,一阶一阶踏上了古老沧桑的青石,一共九九八十一阶,一步不少。 在那古朴的小院之中,楚鸾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冰冷洁白的雪地上,青丝缠绕着点点红梅,凄美不已。 第十四章 千山鹤鸣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为何而跪?” “徒儿将要奔赴沙场,为国效力。” “那你可记得,你拜入师门那天,说过什么吗?” “……一身道义,绝不杀生。” “是啊……” 忽然,院门敞开,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扶了起来。 “还不过来?” 楚鸾连忙行了一礼,快步走进院门。只见一道袍青年盘膝而坐,双眸微磕,墨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道冠。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光景,谁知道他已在世间数百年。 只见他睁眼,一双墨绿色的瞳孔极为深邃,带着与他外貌不符的沧桑。 “傻徒儿……”丘处机起身,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如果你认为这可以救更多的人,那就去做吧。” “谢谢师父~”楚鸾乖巧的抬头,扑闪着眼睛,她知道师父这是同意了,莞尔一笑,“徒儿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你呀……”丘处机无奈的摇摇头,眼中有些担忧。 “伸手。” 楚鸾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的伸出了手:只见丘处机衣袖一挥,一双银白色的长短剑落在她手里。 “这是?”她微惊,伸手握住。那剑随即发出了阵阵悦耳的剑鸣,竟然好像仙鹤的鸣叫。 “此剑名为千山鹤鸣。”他看着那剑,墨绿色的眼眸划过一丝了然,“是一位故人托我赠与你的。” 楚鸾却有些恍惚,她感觉到有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记忆涌上心头,从刀光剑影的战场,撕心裂肺的痛苦,到悲伤绝望的纵身一跃。她感觉自己有一瞬间肝肠寸断的感觉,仿佛马上就要死掉。 …… 不知不觉间,楚鸾的眼角划过两行清泪,滴落在剑上,这才让她回过神来。却对这千山鹤鸣有了种莫名的亲切感,好像几百年前就曾一起并肩作战。楚鸾伸手拂过剑身,隐隐有剑气随她的动作荡漾开,勾勒出鹤翼的形状——的确是一把好剑。 “那是它上一位主人残留的记忆,不必多虑。”丘处机适时的解说道。 “是。”她答道,心情有些复杂,这些破碎的画面似乎唤起了她灵魂深处的烙印,灼灼逼人,告诉她那并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东西。 “徒儿去了。”楚鸾收好剑,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微微退后一步,郑重的又行一礼。 “去把。”丘处机挥了挥手,一枚藏青色符文落入她颈间,留下一道墨绿色印记。他掐指一算,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看破却不能说破。 楚鸾又是一步一步下了山,对着那栖霞山又是一礼,这才御剑归去。 还未到琅云城,四下生灵涂炭是景象就令她暗自心惊。没想到这战火远比她想象的要快,龚文忠和墨重洲里应外合,迅速将楚云洲切开了一个口子,多年来的谋划在这一刻锋芒毕露。 其实楚鸾之前并未多关注龚文忠,只是注意到有些兵营行动有异,没想到她正在细查的时候,战争就这么爆发了。 终是到了云中,她隐了身形绕过战场,就见楚帝在阁楼上极目远眺,面容焦急而担忧。 不过几天不见,楚帝似乎苍老了不少,衣冠不复往日的整洁,头发也只是潦草束起,甚至还多了不少银丝。楚鸾不由得鼻子一酸,那可是她那个威严强大的父皇啊!这么多年的父女情意毕竟不是作假,毕竟是这个男人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许了她锦衣玉食的一生。 第十五章 戈戟四起 “父皇。”楚鸾轻唤。 “鸾鸾,你可算回来了。”楚帝的神色松了片刻,随即道:“赶紧,赶紧,来人,给公主披甲!” 清蓉等一众侍女早有准备,领着楚鸾进了临时布置的军帐中。 帐中是一套做工精良的女式战甲,楚鸾毫不犹豫的穿上,那战甲通体银白,极为贴身,看得出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楚鸾有些疑惑,这么精细的战甲不可能是几天完成的,难道父皇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吗? 楚鸾不语,任由清蓉为她披甲带胄,竖起高髻。 少女的眉目间满是英气,镂刻面具遮住她倩丽的容颜,银白色战甲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形,千山鹤鸣寒光凛凛,整个人带着不可阻挡的锐气,仿佛待战的银鸢,英姿飒爽。 “公主,您真美!”清蓉不由自主的赞叹道,小心的为楚鸾打上最后一个殷红的发带。 楚鸾笑,眉目间有些凝重,轻声道:“清蓉,如果我有什么不测……” “不,公主不会出事的!”没等她说完,清蓉便飞快的反驳道,眼中是坚定不移的决心。 楚鸾无奈,知道清蓉不希望自己有事,但还是接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清蓉,听我说,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你就去云琅城中找一家名为洛玉的茶铺,给那里的老板看这个。”说着,她取下手上的一枚玉坠,郑重的放到清蓉手里,“你跟他说,是我让你来的,告诉他,我已离世,请少卿暂代殿主,寻求那位高人的庇护。” 清蓉眼睛一酸,这是公主对她的信任。她并不知道这些话中包含了怎样的信息,她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辜负公主。握紧手中的玉坠,清蓉毅然道:“那清蓉就暂时帮公主保管一下,一定会等着公主回来的!” “好。”楚鸾释然,随即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那我去了。” 出了军帐,只见不远处便是战火纷飞,将军路齐铭已经在帐外等候,看到楚鸾,略施一礼,便焦急的道:“公主殿下,请随在下到这边来。” 楚鸾点头答应,两人随即跃上一旁的战马,快马加鞭地奔向战场。 途中,路齐铭询问楚鸾是愿意去往最前线直接迎战,还是愿意在后方鼓舞士气。 楚鸾思索片刻,想到自己来时的途中,看到我方士兵已是节节败退,既然已经决定为自己的国家人民而战,那不如就更彻底一些。再说,她本已是半神之躯,寻常兵器都伤不了她的。 “我去前线。”楚鸾毅然决然的答道。 路齐铭看着楚鸾,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担忧。他心想,这般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殿下,哪里知道前线的凶险?只希望不要被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吓到才好,至于期望她杀敌就是更不可能的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而且,自己还务必保护好她。 楚鸾基本上看透了路齐铭的想法,却并没有在意,事实会说明一切。 “我们到了。” 随着震天的喊叫,刀枪箭戟的碰撞声,前线,两军交锋最激烈的地方,到了。 第十六章 戈戟四起(二) 楚鸾看着眼前的混战,眉梢微皱。对方的兵列有序推进,近攻远投互相配合。反观他们这边,阵脚混乱,节节败退。 “我们的指挥呢?”她冷声问。 “在后方看台。”路齐铭回答,有些诧异,不知公主为何有此问。 楚鸾抿唇不语,心中暗道一声愚蠢。此时的战局瞬息万变,来回指令一番便已不再是当前的战局,又怎么比得上对面的将军就在阵营中冲锋陷阵? 是的,此时,墨辰良就在阵中,身着黑色战甲,手持长矛,杀伐果断,一眼便能看出他不凡的身姿。 “可不可以由我暂时指挥军队?”楚鸾观察了片刻战局,若再无改变,必然败退,冷静道。 “啊?公主您就别管这个了吧!”路齐铭一惊,心中不屑,心想这些兵法之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楚鸾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果断,带着一丝嘲讽:“那么至少可以配合我吧?” “这个没问题。”路齐铭表面恭敬的说。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楚鸾不再多言,一挥皮鞭,策马冲进战局。 英姿飒爽,青丝飞扬。 “诸位,我乃是当朝安云公主,请随我一战!” 伴随着掀天的呐喊,楚鸾率先冲进战局,双剑开路,血溅五步,锐不可当。 果然,士兵们好像吃了一剂兴奋剂,纷纷跟上,敌兵立刻被冲退一截。 “左翼右翼压上,盾兵掩护,弓箭手放箭!注意不要乱了阵型!” 她迅速指挥着,士兵们本就有些六神无主,此刻听到了指令自然条件反射的遵从。 见暂时稳住了局面,楚鸾一眼看到了人群中最为醒目的墨辰良,擒贼先擒王,如果可以拿下他,便基本上可以锁定胜局。 “轻骑小队掩护我!”她低呼,随即一挥长剑率先直奔墨辰良而去。一双长短剑铮铮作响,竟然没有一个人拦得住她,就这样破开了敌方的防守,长驱直入。那马上的身姿纤细修长,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迎面而来的士兵悉数被她挑翻下马,她毫发无损,英勇果断。美丽的脸颊偶尔沾染了血迹,却更妖冶动人,好似在鲜血与战甲中跳一只无与伦比的舞蹈。 很快,楚鸾便来到了墨辰良跟前,二话不说直接刀剑相向。 “哟,公主好身手。”墨辰良眉梢轻佻,挥矛招架,表情戏谑,“刚好本王帐中却一位将军夫人,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他样貌生的不错,朱唇凤眼,言语间颇为轻佻,一看便是个风流人物。 楚鸾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轻笑:“就怕你消受不起!”收剑,再出。这一剑又与之前不同,暗含了几分灵力,且出手角度极为刁钻。 “呵,还有两下子。”墨辰良收起戏谑的表情,多了几分认真,也是一伸战矛,细细看去,那战矛上竟有几丝雷电流转。 楚鸾感觉到了,也是一皱眉头,看来这墨辰良也不简单,有几分底子,定也是个修道之人。 如此一想,楚鸾便不再手下留情,一抹剑身,将自己的法力悉数附着在上面,再次挥剑。这次的速度便快了不少,剑锋间带起扭转的风,其中也暗藏杀机,若是凡人碰到,眨眼睛变会碎成镍粉。 此时此刻,路齐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从楚鸾冲出到与墨辰良交手不过须臾之间,战局却大大逆转。再说此刻,楚鸾与墨辰良的交手在他眼中已成了一道残影,两人出招极快,却几乎没有带起血迹。一旁的士兵却没有一个敢近他们的身,因为不过是沾染了一点他们的剑气,便已经血流不止。 十七章 戈戟四起(三) 此时此刻,路齐铭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一样,脸颊滚烫,公主殿下还真不是他这等凡人可以想象的。 须臾之间,楚鸾和墨辰良已交手数次,她攻,他守,谁也没有伤到谁。但是,随着楚鸾的攻势越发犀利,一剑一剑直戳要害。千山鹤鸣逐渐体现出它的不凡,竟然在那战矛上留下了不少划痕。墨辰良也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稍有不甚,俊挺的脸上便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姑娘家,这么凶可嫁不出去哦。” 只是没想到,他还有心情说闲话。 楚鸾却不甚在意,只是脑海中突然划过了君辞陌俊美的容颜,不知道那样无双的男子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走神,竟被墨辰良抢出一个空当。他迅速一甩长矛,向后退去。 “不跟你玩了,公主~”墨辰良嬉笑道,楚鸾欲追,地上却凭空冒出了一群黑色的鬼怪,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她眼眸中划过一丝历色,这东西不属于人间,低声喝到:“没想到你竟然和九幽勾结!” “嘁,公主,能赢就是好东西,管他什么九幽不九幽的!”墨辰良回头,表情带着一点鄙视,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我……”楚鸾词穷,她并不是说她对九幽有什么偏见。只是,她眼波微转,想到了师父同她说过的话:如果人能操作来自九幽的鬼怪,必然是和那位冥主签订了往生契。签订了往生契的人,再无超生,将成为“鬼怪”,灵魂也永远留在九幽。 若人在活着的时候犯下了“业”,死后便无法转世,会成为九幽的鬼怪,渴望活人的血肉与灵魂,却永远也得不到,离不开。受冥主驱使,永受煎熬。 一但与冥主签订往生契,获得驱使鬼怪的权力与异于常人的力量,便再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心智和灵魂会被一天天腐蚀,最后成为一只鬼怪,永留九幽。 当然,鬼怪也有贵贱高低,从没有心智,只知道吞噬的“怨”;到理智俊美,善用法术的“阎”,只是凡人不知道罢了。他们只知道长得丑陋的叫妖怪,好看的就叫神仙。 墨辰良,他为什么要与冥主签订往生契?楚鸾沉思,若非身处绝境再无生路,到了濒死之时,是不能签订往生契的。 此刻,望着墨辰良远去的背影,男人长发束起,战袍飞扬。看似潇洒的步伐在她眼中却格外沉重,签了往生契的人大多活不长,不知道他又背负了什么。 “公主,下一步怎么办?”就在楚鸾愣神的片刻,路齐铭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表情没有了刚才的轻视,显得真诚了不少。 楚鸾扭头看向战局,敌人已经被逼退了不少,敌方因为主帅的撤退而显得有些慌乱: “趁敌方士气不振,将他们压出云琅城。但是暂时不必穷追,整顿我方伤员,清点尚还安在的士兵,是否有足够的兵力将对方驱逐出境。”楚鸾思考后答到,现在我方损伤较多,虽然局面看似有利,但是并没有足够的物资和兵力补充。反观敌方,却是准备充裕,这种情况下,暂时不易与对方久战。 十八章 再无往生(墨辰良篇) 他出生那年,雪下得很大。 母妃因为他,难产而死。 辰良,呵,真是嘲讽。 要知道,在深宫中,没有母妃的孩子能活多久? 还好,他活下来了,跌跌撞撞,满身伤痕。 然而,这不过是因为某人几乎变态是喜好,喜欢看他在荆棘上摸爬滚打,喜欢看他和饿狼抢食,喜欢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再将他救赎。 他的父皇,那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墨傅渊。 小时候,墨辰良并不知道他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只是哭着承受,痛苦的嘶吼。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因为墨傅渊对他的母妃爱的深沉,爱的绝望,爱的深入骨髓。 而他,墨辰良,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的生命。 所以他要折磨他,摧毁他,甚至不在乎那是他们的儿子。 他逐渐对疼痛习以为常,哪怕疼到了骨子里,也很少哭了。 真是可悲,是他,也是他们。 数年前的月夜,无风。 墨傅渊斜座在窗前,他喝了酒,眼波迷离,墨发披肩。殿内空无一人,唯有墨辰良跪坐在一旁,表情冷漠。 “千瑶,瑶瑶,是你吗?”墨傅渊喃喃道,望向窗外的星空,月华似水,照在一望无际的洁白雪原上尤为明亮,他的眼神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似比月华更柔软几分: “瑶瑶,是你吧,你一直在等我对不对?” “瑶瑶,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瑶瑶,下雪了,别怕冷。” “十年呐,这是第十年的雪了,瑶瑶,你还不回来吗?” 他醉眼朦胧,莹莹清泪从他眼中滑落:“瑶瑶,你不要我了吗……瑶瑶……” 他连自称朕都忘了,只是不断的唤着那个早已被不在了的人。 墨辰良有些震惊,没想到他这个残暴铁血的父皇居然有如此痴情的一面。至于他那个母妃鱼千瑶是何等风姿,在他俊美的容貌中便可窥见一二。定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你的母亲,是个极好的人。”不知何时,墨傅渊转过了头,对着墨辰良轻声道。 墨辰良条件反射的浑身一紧,随即发现他的父皇眼中并没有以往看他的残暴,更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能娶她,是朕三生有幸。”他突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显得那么苦涩。 “只是,朕还没有陪她看尽江山风月,还没有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赠与他,还没有与她执手偕老。”男人脆弱的表情竟然有些让人心疼。 “你会恨朕吗?辰良。” 墨辰良有一瞬间的恍惚,辰良,多久没听到过了?这就是他的名字吗? “大概会的吧。”墨傅渊回头,有些自嘲的笑笑。 夜很静,风吹过雪原,无声。 那之后,墨辰良没有再见过墨傅渊,他去了边疆,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这个他视作地狱的地方。 墨辰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他不再是囚在笼中供人玩弄的金丝雀了,有更广阔的远方可期,哪怕冰雪漫天,哪怕荆棘密布。 十九章 再无往生(二) 那一年的雪,也下得格外大,正如他出生那年。 边疆物资紧缺,却还要面对敌寇的入侵,兵营中怨声载道: “诶,你说这朝廷可真是不像话!” “就是,老子为他这么拼命,到头来连口饱饭都吃不了!” “说的对啊!而且,那个新来的四皇子,就是个文文弱弱的小白脸,除了抢口饭吃,没什么屁用……” 忽然,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柄黑色的弯刀从他胸口穿出,鲜血淋漓。那士兵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的惊恐,来不及回头,就已经永远的倒下了。 “你杀了他。”一少年随意的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士兵,对墨辰良道。 “嗯。”他应了一声,表情冷漠。 旁边的士兵吓得哑口无声,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谁知道这四皇子一出场就这么吓人啊!什么文文弱弱的小白脸,没看到那几十厘米的玄铁刀别人单手就扔出来了吗! 墨辰良面无表情的走上去,伸手将那把玄铁刀抽出来,转身对少年说:“走了。” “啧啧啧。”少年摇摇头,跟上。 傍晚,尖锐的警啸声响起,烽火连天: “救命啊,敌军夜袭啊!” 墨辰良猛的睁眼,表情冷冽,迅速起身,抓住一个路过的士兵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看了他一眼,见他衣着不凡,表情渐冷,赶紧道:“是有匪寇来袭,对方似乎早有准备,背后可能有楚云洲的支持,装备比之前好了不少。” 墨辰良凝眉,扔开那士兵,转身向两军交锋处奔去。 “情况不大乐观。”那少年见墨辰良来到他身边,冷声道。 “怎么,连悟霜大人都解决不了吗?”墨辰良表情戏谑,看着声旁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年。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风华正茂,墨辰良虽然身材消瘦,其实身高已经将近一米九。 而那少年——也就是悟霜,面上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冷静。 “刚刚有人潜入了军营,以自杀的方式点燃了我们的武器库。”悟霜无奈道,随即转头,认真的看向墨辰良:“我有个计划,可能只有你能执行。” “哦?军师请讲。”墨辰良表情变得严肃,也就在这个少年面前,他才会收敛起他如影随形的暴戾嗜血,有那么一点儿少年该有的模样。 他微微俯身,悟霜在他耳边轻语几句,莫约十分钟之后,一道黑色身影从兵营中奔出,绕过烽火,隐没进黑暗中。 “这次他们的士兵很奇怪,似乎完全不怕痛,也不惧死亡,比起人类更像是什么被操纵的傀儡,似乎是我之前在一本秘闻上看到过的‘失心术’。不过这不明显,应该只有我和一些眼力比较好的人发现了。我推算出,大概在军营北偏东5千米的地方有他们的大本营,那里应该有操纵他们的术士。要操纵这么多失心者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想办法潜入进去,击杀他。” 夜风呼啸在墨辰良耳边,他脑海中回忆着悟霜说的话,表情上多了一丝兴趣,这失心术倒是有些意思。 二十章 再无往生(三) 不过多时,一座黑色的堡垒出现在墨辰良眼前,果然和悟霜描述的无大差别,奇怪的是,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把守。是里面的人太粗心,还是他有自信就算没有人把守,也绝对没人进的去?他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敌在暗我也在暗,但是并不清楚对方的情况。 “敌方可能极为强大,也可能弱不禁风。保护好自己,尽可能多收集情报。……有危险就撤退。” 他勾了勾唇,想起了少年临走前对他说出的话,不过他不会让他失望的。 墨辰良隐逸身形,绕着黑色堡垒侦查了一圈,这黑色怪物居然没有出入口,浑然一体。但是这不科学,必然会有一个供人出入的地方,如果不在旁边,那必然在顶上或者地底下。他权衡一番,觉得在地底下的可能性更大。 墨辰良贴近地面,在地上摸索着,果然,绕了半圈过后,一块不同于其他地面上金属质感从指尖传来。 是这儿了。 他摸到一块金属环扣,用力一拉,没开。细细查看,下面还有一个小眼,仿佛需要放进去什么东西。墨辰良仔细察看,他的视力异于常人,不仅在黑暗中视物自若,还能看清极为细小的东西。 他从身上掏出一根小钢丝,扭了几下伸进去摆弄,“啪”的一声,有什么被转动了,发出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墨辰良闪到一旁,屏息凝神,几十秒种之后,无事发生。 他这才重新上前,拉开铁门,迅速潜入进去。 此时,堡垒中,一金发青年抬头看了眼微微晃动的金玲,不甚在意的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金色丝线,嘀咕道:“又有虫子进来了。” 黑暗的通道中,墨辰良小心前行着,着通道虽然狭窄无光,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物出来阻止他。越是这样,他反而越警觉。 莫约五十米后,一条岔路出现在墨辰良眼前,两条路都伸向不可知的远方,他皱眉,按照自己的记忆的靠近中心的方向,选择了其中一条,迅速潜入。 果然,不一会,又是一条岔路口,墨辰良眉头越皱越紧,依照他准确的方向感迅速选择着岔路,向前奔走。 忽然,他猛的停了下来,在他的顶头上方是他刚刚进来时打开的铁门,只是此刻已经不知被谁关上了。 他心中一紧,刚刚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在此刻清晰起来。他的脑海中迅速思索起来,距离他离开军营到现在莫约过了半个时辰,但他进来以后走的这个路程已经足够他穿越好几个堡垒。 移花接木之术。 每一条路在他选择之后就已经改变,永远不可能通往正确的道路,只会让他在不经意间回到原点。 墨辰良思绪扭转,想到悟霜最喜欢这些奇门遁甲之术,经常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无聊只时他也看过两三本有关的书籍,现在想来,对这移花接木之术倒是隐约有些映像。 破解之法,墨辰良缓缓向前走着,目光一凝,就在这拐角之处! 第二十一章 再无往生(四) 墨辰良用手抚上拐角处的墙壁,细细摸索,果不其然让他发现了一个类似于拼口的缝隙。他细细观察片刻,从袖中抽出一把极细的小刀,指尖微动,用力将那小刀插进了那缝隙中。 隐隐感觉到刀尖触到了金属物品,墨辰良面无表情,继续用力,直到将整把刀全部插入墙壁中,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停下来。 那金发青年似有所感,有些暴躁,低声骂到:“真是不懂欣赏的人类!”他继续摆弄手中的金色丝线:“一群废物……”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是了,就是他,他就是最好的……” 墨辰良听到那声闷响,松了口气。若是悟霜在这里必将大喊一声暴殄天物啊!这好好的移花接木之术竟然让他用暴力破坏了。 不过墨辰良可不管这些,这下没有了机关的阻拦,他又一路看着通道顶上仔细寻找,终是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铁门,若是没有他这样异于常人的眼力那必然是极难发现。 墨辰良伸手,敲敲那块不同于其他的铁板,上面没有孔,也没有什么可供拉开的环,唯有相接的地方眼色有细微的不同。他皱眉,要整么打开呢?如果用暴力破坏,那必然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若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想这么做。 自他出军营,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不知道悟霜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墨辰良凝眸,他准备用暴力破坏了。就在他飞起一脚准备将那铁门踢开的时候,那门竟轻轻一颤,缓缓打开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屏息凝神闪到一旁,那门中黑洞洞的,仿佛无声的邀请。 请君入瓮。 墨辰良不择如何想到了这个词语,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陷阱。权衡一番,他并不想冒险,决定先回军营,或许这种地方要和悟霜一起来才合适。 然而,变故突生,地面轰然一震。墨辰良赶紧抬头,四处望去,只见道路尽头的两段墙壁往前面挪了寸许,刚好将离开通道堵住,并且还在不断的向他靠拢,大有他再不上去就将他挤成肉酱的意思。 局势已经清晰,他这是已经入了别人的局了。越到这种时候,墨辰良的脑海越是清晰,如果留在这里,那必然只有死路一条,那朝他不断逼近的铁板看起来可不是好打发的。而向上,虽然前途未卜,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惧死亡,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活着。 于是,墨辰良果断做出了决择,他飞身向上,双脚在墙壁上微微接力,便飞身进入了那个黑色的入口。 就在他刚刚上了第二层,两块铁门在他身下轰然合拢,发出一声巨响,如果这还不能发现有人闯进来了那这个堡垒的主人可能是个智障。 墨辰良知道,他的行踪已经暴露,好在对方并没有完全置他于死地。但是就刚刚发生的一切,无不在告诉他,那人想要他的性命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再无往生(五) 四周很黑,不只是没有光的黑,而是这里的材料不知道用什么制成,可以吸收大量光线,就连墨辰良这般眼力也不过只能看见半米左右。 这里很安静,连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得见,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站起身,试探着往前走一步。 刹那见,一略带幽冷的气息喷在他颈间,他顿时警觉起来,拔刀刺去。 然而,他身后空无一物。 不远处的地方响起一女子的轻笑,一莹莹的身影步步生莲,踏空而来。随着她的到来,四周的黑暗一扫而空,好似一副如梦似幻的画卷徐徐展开。 那女子笑容温柔,眉目如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丽脱俗,仿佛不染纤尘的玉兰。 墨辰良却是愣住了,不是因为女子那过人的容貌,而是因为那容颜竟然与他有六七分相似。 “皇儿,不认得母后了嘛?”女子轻声唤道,声音清柔,带着初春的暖意。 什么,这是他的母后?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墨辰良心中受到了巨大的撼动,他仔细端详着那“熟悉”的面容,这天仙一般都人儿就是他的母亲吗? “母……后……” 他不由得喃喃出声。如此生疏的称呼从他口中发出,自他出生以来,这个称呼都不过只是他脑海中一片模糊的描述。他曾无数次幻想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母后”,在他人的只言片语中窥探到她的风韵,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相见。 虽然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他的母亲,但眼前女子的样子令他有种莫名的亲切熟悉,令他向往不已。 墨辰良眼中出现了少有的迷茫,女子的笑容越发温暖,他着魔了一般一步步像她走去。空气中有隐隐的兰香将他包围,女子的容貌越发动人。 “快,皇儿,到母后这里来。好久不见,辰良都这么大了啊。”女子缓缓张开手,白衣似雪,飘摇欲仙。 这里为什么会有他的母亲?墨辰良已经无法细想。他只知道,那是他朝朝暮暮向往已久的温存,是他母亲的怀抱。 “母后!” 墨辰良猛的扑入女子的怀抱,眼中的最后一丝晴明也即将消失。 忽然,他胸口一疼,是他那块自小佩戴在胸前的血玉,据说是他母亲的遗物。此时,那玉仿佛在灼灼燃烧,疼痛使他猛的回过神。只见,只见墨辰良怀中那白兰一般的女子此刻正在飞速消散。化作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只只长着人脸的小虫子。 墨辰良心道不妙,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他飞快的想要松手,那原本聚作一团的虫子猛的散开,化作一张黑色的网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抽出刀,四面挥舞着,却只是徒劳。那虫子不依不饶,从他的鼻子中,耳朵中,任何有孔的地方钻了进去。剧烈的瘙痒和蚀骨的疼痛从他身体各处传来,他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心中不甘,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第二十三章 再无往生(六) 疼……钻心的疼。 可是,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了。 墨辰良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不知道是有人将他眼睛蒙住了,还是这世间本没有光。 他似乎是赤足行走着,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望不到尽头。他不知为何行走,却深知不可停下,好像停下就再没有生的可能。 十年,百年…… 墨辰良想了很多,心觉这大概便是黄泉路了,黄泉千年,人间一日。但是他真的还不想死,他想要活着,虽然这么说很俗,但他的确还有自己的理想报复没有完成。 不知何时,前面出现了点点微光,走进了看,原来是一株株血色的花枝,来自彼岸的花朵在这里妖冶的灿烂着,告诉着来者他早已结束的生命。 很美。 他继续走着,隐隐觉得终点就快要来了。只见彼岸花从中,一女子的倩影朦胧,一袭红装,蛊惑众人。 “嘻嘻。” 银铃般的笑声仿佛紫四面八方而来,红色花瓣无风自动,仿佛在嘲笑这个胆大妄为的闯入者。 女子回头,一双浸血般的红眸半眯半睁,手中随意的拿着一只烟斗。仔细看去,女子的身上被艳红的花瓣包裹着,露出她白皙的皮肤和纤长的腿。 她仿佛只是随意的走了几步,数百米的距离却骤然拉近,墨辰良想走,却动弹不得。那女子走到他面前,吸了口烟,吐在他脸上。 “想回人间吗?公子。” 女子的容貌在烟雾中逐渐清晰,她有着一张祸国殃民的容颜,是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美,声音婉转,仿佛古琴波动。 墨辰良握握拳头,这大概便是阴间了,所以……他果然是死了吗? 不过那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可以回去吗?这么一想,他眼中便多了几分坚定与疯狂。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女子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勾唇一笑:“当然是有代价的。”微微挥手,四周飞舞起点点红色花瓣,汇成一页泛红的纸张,落在墨辰良手里,只见上面写着: 往生契 契者:十三阎罗绫三曼华 约者:墨辰良 号令百鬼,弑身为魔。 至此再不为人,无往生来世,留黄泉彼岸。 “嘻嘻,怎么样,想好了吗?想好了就按个手印吧。”绫三曼华朱唇轻启,指尖抚上墨辰良的唇角,眼中多了一丝迷离:“绫三可喜欢你了呢。” 他面无表情,低头看向手中的往生契,眼中越发决绝,不过是不为人,无往生吗? 几乎没有怎么思考,他将手印在了自己名字旁边,明明没有沾墨水。却留下来一个血红的印记。 “嘻嘻嘻……”绫三笑了起来,一挥手,红的的花瓣将墨辰良包裹,带着死亡气息的花香在他鼻尖萦绕。 “我们一会儿见,公子。” 墨辰良猛的睁眼,刚刚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他全身完好,没有虫子,也没有花瓣,唯有手腕上一点血红的花朵标记,告示着刚才的那一切。 他笑了,癫狂而凄美。 片刻之后。 堡垒中,金发青年表情震惊,看着他面前用刀指着他的男人,不对啊,他不是应该成为蛊虫了吗?为什么会…… 一剑穿心,金发男人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的惊悚,忽然,他表情松弛下来,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是杀不了我的。”他用口型说到,转而失去了力气,显得有些诡异。 墨辰良皱眉,观察着那人的确是死透了,这才转身离去。 那一夜,敌寇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色身影血洗千里,那为首的身影黑衣墨发,眼眸中翻滚着滔天的鲜血。 大罗天某处,一男子从沉睡中清晰,浅棕色长发勾勒出他略显惨白的脸:“墨辰良……”他喃喃道:“居然毁了我的人偶……有趣……” 九幽冥域,彼岸花海中,绫三曼华正百无聊赖的扯着花瓣。 忽然,一黑色身影出现在其中,他灰色长发一丝不苟的挽起,表情严肃,仿若千年不化的冰山。只是配上他不过十三四岁少年的容颜,颇有些令人忍俊不禁 绫三似有所感,回头看向来人,勾勾唇,低声道:“小冰块……” “十三,那人本应该是在下的。”略显稚嫩的童声在她身前响起,偏偏说话的人又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绫三不由得伸出手,将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出几根乱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小十一,叫个姐姐就给你~” 少年脸色微红,仍是板着脸道:“成和体统!” “啧啧。”绫三觉得好笑,又伸手掐掐他的脸,这少年因着是判官的缘故,需要常年有一颗童心,这才数百年来都是少年模样。 “你你……”少年判官你半天没说出来话,只好一挥手说:“罢了,让给你也无妨,就此别过。” “诶,我好像有刚刚送过来的红糖糍粑,你要不要留下来吃一点?” 小判官眼睛一亮,却又克制的抿抿唇:“也……不是不可以。” 二十四章 朝暮 话说楚云洲云琅城瞭望塔之上,楚鸾看着敌军渐渐退却,这才松了口气,从数百米高的瞭望塔上一跃而下,裙裾翻飞仿佛一朵红莲,又是引得一种将士一阵惊呼。 “公主殿下真是太美了!”士兵甲说。 “是啊是啊,能文能武,不愧是我们国家的吉凤!”士兵乙说。 “唉,不知道公主这样的女子,以后会嫁给哪般男儿……”士兵丙叹了口气说。 “就是……” “咳咳!” 士兵乙正准备搭话,忽然不知谁轻咳了两声,那士兵一回头,只见路齐铭表情严肃的瞪着他。 “将军!”那众士兵回过神,立刻规矩起来,齐齐行了个军礼。 “公主殿下的事,是你们说得的?” 众士兵冷汗都要出来了,想到自己刚刚居然在议论当朝公主,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这边这么热闹啊。”楚鸾恰好向这边走来,步履轻盈,银白铁靴,修长而不失力量。 “见过公主殿下。”几人纷纷行礼。 “免礼。”她微微点头道。其实这些士兵在想什么说什么她都知道,无非是刚开始以为她不过是一个花架子,现在看到了几分真功夫有些惊讶罢了。 路齐铭见楚鸾过来了,也不在多说,挥挥手道:“你们自己领罚去吧。” “今天也算是获胜的日子,有什么罚也就免了吧。”楚鸾却是插了句嘴,毕竟她觉得说了几句话就要挨板子实在是不值得。 “谢公主!”几个士兵赶紧行礼,纷纷退去。 路齐铭无语的摇摇头,又看向楚鸾:“公主殿下可是有些乏了?不如回帐中休息片刻。” 她思索片刻,想来现在的局面他们也应付得了,便点点头,准备回去。 “姐!” 刚刚掀开帐帘,一的身影就迅速的扑了上来,差点儿将楚鸾撞翻。 “诶,小心点儿,还是那么熊!”楚鸾无奈的笑道,看向比自己略矮的少年。 清蓉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这是他的皇弟,九皇子楚羲。 “姐你居然不带我玩!”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朗星,脸颊鼓鼓的,一脸幽怨的看着楚鸾。 她不由得伸手掐了掐楚羲软绵绵的脸蛋,笑道:“阿羲不怕鬼了吗?” “我我……我才不怕呢!”楚羲一噘嘴,从身后掏出一把硕大的锤子,炫耀一般都摆弄了几下,说:“怎么样,师父送我的!” 楚鸾看着这孩子玩的开心,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天知道看着这么个半大的孩子挥舞着一个这么大的锤子多有违和感。 他这个弟弟天生怪力,五岁能扛鼎,七岁能拆屋,到现在举起将近一吨重的东西那是轻轻松松。 他耍的这个锤子用提纯过的玄铁打造,斤两亦是不轻,就连她举起来都有些费力。 没有注意到楚鸾抽搐的脸颊,楚羲开心的道:“怎么样姐?你看我这样可以上阵杀敌了吗?” 楚鸾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的道:“阿羲,你考不考虑换个武器?” 楚羲:??? “算了。”楚鸾摇摇头,安慰自己锤子也不错,又道:“要不要和我过上两招?” 少年双眸一亮:“好!” 第二十五章 破势 日色渐沉,残阳似血,映得战场上寒光凛凛。 “这么样,还来吗?”楚鸾左手持剑,右手背在背后,嘴角勾起风轻云淡的笑意,低头看着半跪在地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楚羲。 “再来!”楚羲一抹脸,眼中泛起兴奋的光芒,站起身挥起锤子欲再上。 “那我乏了。”楚鸾却是收起了剑,笑了笑,“你呀,还得再练练,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怎么使。”伸出手弹弹他的额头,惹得楚羲可怜巴巴的皱了皱眉。心中想了很多: 姐姐真是太厉害了,仅仅是单手就令他应接不暇,这么厉害会不会嫁不出去鸭……没事,他是男子汉,要更强大,才能保护姐姐! 楚鸾注视着少年脸上的表情五彩缤纷,最后定格在了熊熊的决心上,只听他道:“我明白了!我会更加努力的!” “好啊,下个月姐姐再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只是,这个约定却没能实现。 那时,楚羲回想起此时英姿飒爽却又温柔动人的楚鸾,仿佛就像一场梦。 是一天破晓之时,灿烂的阳光倾泻与铁甲之上,泛起璀璨光芒,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广阔的原野上,两军兵马相对质着,寒风凛冽,银白与漆黑针锋相对。楚鸾和墨辰良立于阵前,风吹起她鲜红的战袍,显得她越发英气动人。 “我们又见面了。”墨辰良声音清冷,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微微挥动战矛,漆黑的鬼魅从地上爬出,双眼猩红,表情狰狞,却在看到楚鸾的时候顿了顿,仿佛害怕一般往后缩了缩。只是这个变化十分微小,几乎无人注意。 “墨公子。”楚鸾点头致意,面具后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这鬼兵的力量可不是一般士兵比得上的。好在他们士兵的剑上都带了镇压的符文,虽不能杀死鬼兵但至少可以让它们虚弱一些。 “鼓。” 极低的命令声几乎是从两人口中同时发出,战场上想起了震天的鼓声,两方的士兵早有准备,随之倾泻而出。楚鸾的双剑和墨辰良的战矛转瞬间便交织在一起。 在这之前,两国已有了大大小小数次战役,而这一次却是规模最大的。两军几乎将最大的兵力投入了这次战役中,这里同时也是山海关,是一大要塞。可以说,这就是决定命运的一战。 楚云洲由于前期的失利,在这场战争中略有弱势,为此,楚鸾与几位将领制定了几位周全的作战计划,兵分四路,从各个方位击破。而她率领的这一只正是从正面与墨辰良迎战。 “好久不见,不知本王这次可有幸一睹公主的芳容?” 墨辰良依然没有改掉他喜欢废话的毛病。自从他立下军功,从边疆回归国都封王之后,他就对这人间怀了一种游戏的态度。从烟花青楼,到朝廷议会。没有什么能让他真正上心,毕竟连鬼门关都走过了,还会害怕这些? 他曾孤身一人闯入皇宫,将剑架在墨傅渊脖子上,看着他平静自然的容貌,突然心中一了然,收了剑,或许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楚鸾轻笑,不屑置辩,只是出手越发狠辣,招招直逼要害。可墨辰良战矛翻飞,居然一一应付了下来。 他更强了,却也更接近死亡了,当他实力到达巅峰的时候,就是他死去的时候。 第二十六章 箭破红尘 双手的剑带起铮铮鹤鸣,凌厉的风夹杂着血花四射,两人缠斗在一起,谁都不甘下风。两军亦在他们身边混战着,不时有飞来的弓箭,却还没有靠近两人就已经被剑气碾碎。 不远处的看台上,楚怀瑾凝眸远眺,表情晦暗不明。 “殿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身后,一灰衣男子俯首而立,手中捧着一枚镀金的箭,精致的箭头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符文,闪烁着幽幽的红光。 楚怀瑾双肩一震,双手握紧成拳,眼中闪过数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犹豫,愧疚,哀伤…… “殿下。”那紫衣男子又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箭递的更高了一些。 楚怀瑾的表情终是变得决绝而冷漠,伸手拂过那支箭,锐利的箭头瞬间割破了他的指尖,留下一抹艳红,转而融入了那符文中,显得越发妖冶。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箭和一旁的弓拿起,双手拉开如一抹满月。在他人看来,他只是在射对方的军队,而事实上——楚怀瑾目光锐利,箭尖直直的瞄准了人群中正在和墨辰良对攻的楚鸾。 在某一个楚鸾背对他的瞬间,那箭似霹雳,直直的射了出去。 金色的箭头带着飞旋的空气,好似某种魔咒在带着它逆风飞行,锐不可当,甚至越来越快。楚鸾浑身一冷,本能地感到危险将临,翻身跳起,却已是徒劳。金色的箭带起鲜红的血花,钻心的疼痛自心口出喷薄而出。 是心脏,那支箭直直的插进了她的心脏。 痛,真的很痛。从心脏一直漫延到身体的各个地方。 恍惚中,楚鸾回头,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治她于死地,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迷迷糊糊的红…… “对不起,落落……我们别无选择。” 手起刀落,失声尖叫。 迷糊中,是谁在她耳边低语,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一无所获。 一枚藏青色符文隐约浮现,随后没入了她的皮肤中,在别人看不见的心口处留下一色印记。 墨辰良看见楚鸾突然脸色发白,一声不吭的闭上了眼,半跪下去。他本能的停住了攻击,空气中有一抹熟悉的味道,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但这只是片刻,楚鸾很快又站起身,双眼是深如古井的黑,宛如不带一丝情感的冰河。 她的攻势越发犀利,刚刚还有所收敛点剑锋变得肆无忌惮,墨辰良感觉有什么已经变了,这已经不再是“楚鸾”了。 可是时间可是时间不给他思考的余地,他只得奋力招架,刚刚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可那银色战甲的女子却仿佛不知疲惫,不知疼痛,越战越勇。 眼前的颜色逐渐消失,变成黑白,再变成黑。楚鸾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降临,四周仿佛冷得刺骨。 说实话,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但真的到了此刻还是觉得心有不甘,更何况是如此的不明不白。 此时此刻,远在北疆山嶂的君辞陌浑身一怔,折骨化成的剑微微倾斜,差点没有挡住眼前青龙的一道甩尾。 他眸光一凝,泛出丝丝紫色的幽光,口中轻念:“九绝逢盛!”他手中的剑影顿时暴涨千倍,顷刻将那青龙扎成了筛子,同时,他自己仿佛也受了重伤,咳出一口血。他却并不在意,伸手将那青龙的一片龙骨取下,心中一紧——楚鸾的魂魄因结魂盏与他有所联系,此时此刻,那楚鸾的魂火正摇摇欲坠。 他迅速一挥折骨,将其又变回扇子,微微一抬,消失在原地。 第二十七章 前尘旧梦 “公主!公主!” 是……谁? “公主殿下……快醒醒啊……” 不知是谁在楚鸾耳边不断的呼喊,吵得她有些头疼。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突然而来的光明令她有些不适,缓了缓,这才看见眼前哭的梨花带雨,满脸通红的女子。 “凝……霜?”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 “诶,是凝霜,公主殿下记得奴婢了吗?”少女露出一抹微笑,显得她那原本不怎么好看的容颜多了几分神采。 楚鸾张张嘴,本想说话,却又是一阵头疼袭来,她只好又闭了眼。 “公主,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太医!”那位名叫凝霜的少女看见她又晕了过去,匆忙站起身,向外奔去。 “诶,你管她干嘛?” “就是,她就是个傻子,不管她也没人知道。” “可是……” “凝霜,就你傻……”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人的争吵声,楚鸾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她现在头疼欲裂,思绪乱成一团。一会儿时在战场上被人一箭穿心,一会又是一位老者看着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孩子命格特殊,福祸相依,不如就叫骨落,骨落为安……” 好一阵子,她才清醒过来,额头上冷汗津津,好似浮生一场大梦,一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她动了动自己酸软的手指,苦中作乐的想,至少自己还活着。 现在她正在百年之前的柒玥洲的公主殿下,柒骨落身上。这倒霉公主生来便是个傻子,三魂少了一魂,母亲也在她出生不久后因病去世。好在柒皇仁慈,赐了她个“忘忧”的封号,也并未亏待她,甚至想向对待其他皇族后裔一般送他上柒绝山拜师学艺。只可惜“她”天资愚钝,三年也未得入门,柒皇只好又将她接回宫中,就这么养着。 而今日这位公主殿下又不知道抽什么风,非得去河边玩,下人又照看不周,被人暗中使计,摔下了河中,捞起来时二魂七魄都已经散了二魂六魄,苦苦吊着一魄也不知道在执念着什么,这才让她乘虚而入,只是她这一魄也散了个尽。 楚鸾不由暗道一声罪过,对这忘忧公主也是多了几分怜惜,暗自运转灵气想要调理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 得,这可怜孩子的经脉还被人封了,难怪她三年未能入门。她眉头一拧,这公主也才十三四岁光景,而这封令却已经下了数十年之久,感情是在她刚出生就已经种下了?不过一个傻子公主,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她费尽心思想要看看这公主出生时的记忆,却不知是被人封了还是魂魄不完全的缘故,她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只能看到一些片段。至于她出生那段时间都更是完全没有。 她不由轻叹一口气,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且不说这无忧公主,就连她自己的事她都没理清楚,她到底是被谁所杀?按道理将当时是没有箭可以近得了她的身的,更别说不知不觉都杀了她。但是那把箭是从她背后而来,也就是说是她自己的人中有人要取她性命。 第二十八章 再生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有时这世间的事就是这般没有道理。 楚鸾揉揉眉心,不愿再想。她身后可都是她苦苦守着的楚云洲百姓啊,怎么会有人要害她?! 她起身,坐到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容颜,少女杏眼朱唇,眼波流转间可爱明媚,乌丝垂下,映照如凝脂般的肌肤。是个美人胚子,更重要的是,这竟然和楚鸾那时一模一样! 这不由让她心中疑惑不已,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这本就是她的前世?她偶然间又想到那时千灯花月夜上,那个叫错了她名字的仙君。 “骨落……” 他当时是这么叫的吧? 想起那日的千灯花月夜,想起那个风华无双的狐面男子,想起月阁之上的惊鸿一目,竟恍若隔世。 楚鸾轻叹一口气,当真是世事无常,也不知道还又没有机会相见。 当务之急,是要将自己这具身体的经脉打通,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心中总是不安定的。 而这打通经脉凭她这没有灵力的身躯也是难以做到,需要有一修为更高的人辅以珑水千丹,帮助她梳理一遍才行。 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不,现在她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依赖。 也没什么,不过是像自己小时候一样罢了。 楚鸾整理好思绪,坐回床上,恰巧这时,凝霜也领着一太医回到了宫中。 “对,我们家殿下刚刚醒来。”凝霜撩开珠帘,看着已经坐起来了的楚鸾微微一怔,道:“啊,殿下,这位是来给你看病的太医。” 楚鸾微微一笑,轻声道:“有劳太医了” 少女脸颊还有几分苍白,身形瘦弱,不由得惹人怜爱。 那太医说一声“得罪”,伸手按上了楚鸾的脉搏,眉头渐皱,思索片刻后说道:“公主殿下圣体已无大碍,但还有一些伤寒,再调理几日便可,只是……”说到这儿,那太医似有些犹豫,收回了手,接着道:“无忧公主的经脉似乎被什么法术封住了,之前因为一些原因被掩盖了,没有发现。” “啊,那要怎么办呢?”凝霜发出一声低呼。 那太医无奈的摇摇头,道:“在下修为浅薄,可能还是要专门的修仙之人才能治好。” “这……” “无碍。”楚鸾点点头,毕竟她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挥手示意凝霜送走太医。 凝霜乖巧的听令,却总感觉公主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变了。 “柒皇殿下驾到!” 忽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声,那太医刚好与柒皇在门口相遇,两人交谈了几句,似乎是讲楚鸾的病情告知给了他。 过了片刻,柒皇便来到了楚鸾面前,她起身欲行礼,却被他栏下:“不必多礼,落儿感觉如何?” “谢父皇关心,已无大碍。” “唉,你这次落水也真是下人照看不周,该罚。孤给你带了一批新人,落儿等会儿可以自己挑选。”柒皇柒轩烨的大手拂过柒骨落的头顶,目光有些沧桑。 “但是也算是因祸得福啊。”柒轩烨看着她同过去不同的清明的眼眸,微微笑道。 第二十九章 骨落 柒骨落没有想过要隐瞒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忘忧公主”,毕竟装疯卖傻还是很累的。而且,这柒骨落过去种种被欺负陷害的帐,她也会一一讨回来。 虽说心中已思考了很多,她面上依然带着如水的笑意,她知道这个柒皇对他的这个傻孩子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便说:“有劳父皇挂心了,过去忘忧总觉得自己像在雾里面行走,这一次落了水,反倒清明了不少。” 柒轩烨听她这么说,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打消了,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连到几声“好”,转而又露出一丝忧虑,他想起了刚刚太医和他说的事: 柒骨落经脉被封。 若是她想修行,必须先把经脉打通,这修为高的人和珑水千丹倒是不难寻,只是这打通经脉的过程极为痛苦,并且只有一次机会,一但停下还会遭到反噬,轻则再也无法修行,重则五脏俱损。 其实就柒轩烨的想法来说,她完全不需要受这个苦,不修行就不修行,反正皇宫可以养她一辈子,她只要开心就好。 “落儿……你,想不想修行?”思索片刻,柒轩烨还是决定尊重柒骨落她自己的意见。 “忘忧……”没等她把话说完,柒轩烨又开口道: “落儿先别急着回答,你知道你的经脉被封了,若是想要修行,必须要先打通经脉。这个过程是极为痛苦的,并且不允许失败。”柒轩烨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道。 柒骨落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忘忧愿意。” 柒轩烨看着他坚定的眼眸,劝阻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孤这就为你安排!” 说完,他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挥衣袖,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柒骨落微微松了口气,从柒轩烨留下的众侍女中随意点了几个面善的留下,将她原来的侍女除了凝霜全部送走。 她揉了揉眉心,准备去她之前落水的地方看看,她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殿下,外面冷,多披件衣服吧。”凝霜拿着一件长袄,匆忙跟上。 门外有雪花飘落,带着丝丝寒意,柒骨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不由感慨:是啊,自从修道之后就没有体会过寒冷了啊。便任由凝霜帮她披上长袄,撑起伞,挡住纷扬的雪雨。 那是宫外树林中的一条小河,平时有雾,少有人去。 沿着之前记忆中的路线,柒骨落来到了那林中小河,晶莹的河水从某处不知名的山巅飞流而下,隐隐可以看见河水之下如白玉一般的石子。 柒骨落顺着河边随意的走了走,并没有发现什么。忽然,她微微皱了皱眉,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只见河边的草丛上挂着晶莹的血珠,并且延伸向丛林深处。 柒骨落本不欲多事,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介凡人,随身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可是,那血似乎和她血脉之中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呼应,令她浑身一震,不由得想随之而去。 第三十章 遇狐 “月如血色,天妖降世!若不除去,必将生灵涂炭!你还护着她干什么!”不知是谁的一声爆喝在她耳边响起,眼前仿佛浮起来了铮铮刀光。 “不,她是我的孩子!”一女子飞身而出,将她护在怀中。 “你你……若是寻常的妖也就罢了,她可是天妖啊!”男子手持降魔杵步步紧逼。 “不!我不管!她还那么小……”女子两眼泪汪汪,一双巨大的蝠翼从她身后伸展开来,悉数挡住男子的攻击。 “也罢,也罢,那我就……” ……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忽然,凝霜的呼喊声将她拉回现实,眼前的画面悉数破碎,却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一丝记忆。 柒骨落心中好似有滔天海浪,她发现自己竟然顺着血迹走到了丛林深处,一个诡异的法阵在她脚下隐隐浮现。刚刚她似乎因为这个法阵想起了什么,现在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想起一个绝美女子带泪的容颜,透着莫名的熟悉。 “公主……你没事吧?”凝霜小心翼翼地问到。 “没事,不必担心。”柒骨落摇摇头,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前世”不简单。 “公主,你看那!”凝霜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白绒绒的团子微微起伏着,那里正是阵眼处!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白狐。 “嗷呜!”见有人走近,小白狐睁开了一双波光粼粼的紫色眼眸,凶巴巴的想要起身,却只是徒劳。 柒骨落不由心生怜悯,这小东西不知被谁抓到了阵眼的地方,会不断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支持这个法阵。至于这个法阵的左右她也略知一二,主要是用来观察这个法阵周围灵力的波动,以检测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柒骨落灵机一动,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这玉并非凡品,乃是通灵之羽打造,想来支撑一下这个法阵并没有问题。 如此一想,她迅速将玉佩从腰间解下,在凝霜一脸不解中和小白狐换了了位置,低呼一声:“走!”便迅速回到了宫中。 途中,小狐狸几欲张嘴咬柒骨落的手,却因为太过虚弱,感觉不过是在给她挠痒痒。 “你啊。”柒骨落无奈的笑笑,这让她不由想起之前她弟弟养的小黑猫,也是这般对人凶巴巴的,实际上却有软绵绵的肉垫。 她迅速为小白狐包扎了伤口,看着它胸前后腿都不再流血,这才松了口气。好在这小狐狸也有灵性,见柒骨落在帮它,也不再恶狠狠的,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掌心。 其实,若是柒骨落还有修为就会发现,这狐狸身上有难以忽视的大妖气息,不过现在已经被他小心点藏起来了,并非他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助”。 “好啦。”柒骨落满意的看着自己打的蝴蝶结,伸手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不如你先在我这里养养伤?”说罢,也不管他听没听懂,抱起小白狐就放到垫子上。 小白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眯起修长的眼睛,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第三十一章 遇狐 不知为何,柒骨落总觉得这只小狐狸身上有自己熟悉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想要帮助。 数日过去,柒骨落逐渐熟悉了这个时代,也清楚的意识到,不过数十年之后,这个名叫柒梧洲的国家就会泯灭。 命不可违,她也没有办法改变既定的过去。 数日后,天光明媚,柒骨落放下手中的关于奇门遁甲的书,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桃花漫天,好似当年她宫中后院,心中突然多了几分苦涩。真正的“自己”想必已经死了吧,不知道清蓉有没有交代好玉锵殿的事,楚云洲应该还平安吧…… “落儿,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柒轩烨柒皇已经走到了她旁边,正含笑注视着她。 “父皇!”柒骨落微微一惊,行礼答到:“忘忧看书看入神了。” “爱读书时好事。”柒轩烨点头,随即表情多了几分严肃:“你可还记得,七日后便是约定为你打通经脉之时?” “记得。” “那便好,到了那天,会有一位高人来为你梳理打通经脉,孤于他有恩,你大可放心。这几天好好休息。”柒轩烨嘱咐着。 “忘忧明白,谢父皇。” 待柒皇走后,柒骨落抚摸着自己怀中的小狐狸,不知为何,这小狐狸居然赖着不愿走了,就算把它放到外面也会自己跑回来,她干脆就养着了,顺便给他取了个名字“陌”。 夜幕降临,天空竟然下起了雨,南喻之疾行于山林之中,忽然,黑暗的密林中传来了阵阵儿童的低泣声: “呜呜……救命啊……呜……” 南喻之猛的停下脚步,抬眸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足尖轻点,飞跃而去。只见两颗交错的大树上,一衣衫褴褛的小孩被绑在期间,正楚楚可怜的哭着。 忽然,那小孩看见了南喻之,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浑身不自然的颤了颤。 “哟,又开工了?”南喻之一挥长剑“凌渡”表情戏谑。 “道长哦不仙君,我错了!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再绕我一命吧!”那小孩这会是真的要哭了,自己从树上爬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南喻之面前。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积……积德行善,早日轮回。” “不然呢?” “杀、杀无赦。” “嗯。” 话音刚落,南喻之道袍微动,光影一闪,长剑便已经架在了那孩子颈间。 “仙君!”那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自从仙君那次放过我之后,我再没有杀人,每天在这山林中帮助走私的人,今天……今天实在是饿的不行,谁知道……” “哼,我看你这是恶性难改。不如……”南喻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恶童,人死便当入轮回,可若是执念太深便会化为鬼,失掉作为人的记忆,或在世间漂泊无为,或作恶害人。这孩子……毕竟生前与他有一餐之缘。 “做我的剑魂镇如何?”他想了想道。 “剑魂镇?”恶童似懂非懂。 “万物皆可为剑镇,一花一木,一草一石,以鬼为镇也并非不可。” 三十二章 凌渡 “以鬼为镇……”那恶童低声嘟哝着,隐隐有一些片段在他脑海中浮现,刀光剑影,拍手称快,笑杀四方……似乎曾经他也向往过行侠仗义,安定一方呢。 如果以身为剑,是不是也算实现了那时的愿望? 他抬头,看着面前银光闪闪的凌渡,心中一横,反正左右不过一死,便大声吼道:“好,我愿意!” 南喻之笑,划破指尖,将鲜血弹于恶童头上:“以魂镇剑,再无反悔?” “再无反悔。” “从此以身为剑,名曰凌渡,奉我为主!” 南喻之迅速以血画符,刻于凌渡额头,双手一收,那恶童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血色残影于“凌渡”剑尖,平添几分鬼气。 南喻之松了口气,只见天光已然破晓,暗道一声不好。迅速飞升而起,御剑疾行。 数日过去,离约定之时还有一日。 “你还没有杀掉她?!” 里皇宫百里外的某个山洞里,一掩面男子愤怒的盯着他面前跪着的白衣少年。 “对不起,吾王,我……” “你还在墨迹什么?吾可要告诉你,你的母亲……” 那少年猛的抬起头,一双紫色的眸子凌气盛人,竟隐隐有杀气浮现,又迅速消失在眼底。他迅速又低下头,变得恭顺起来:“再给我一些时间。” “哼,要不是我现在没办法来人间,还用得着你动手?最多三日之内。”那掩面男子眼神变得深邃,“不然……”话音未落,那男子便消失在原地。 待男子消失,原本跪在地上的少年迅速站了起来,表情有些狰狞,母亲……母亲明明已经死了啊。 他抬手拿出系在颈间的一块平安扣,泪水顺着脸颊低落。母亲曾寄了一缕灵力在这上面,现在却已经消失,留下了淡淡的死亡气息。 九尾天狐一族,终究只剩他们兄弟二人了啊,还不知弟弟是否平安。 九尾天狐,可以往来于九幽和人间的一族,血肉可治百疾,心脏能使死人复生,皮毛可以保容颜不朽。却不是善武的种族,因此被人啊神啊大量捕杀,终究只剩下他们一家,小心隐匿于世,却躲不过人心似海深,赶尽杀绝至此。 若是可以,不如屠尽天下苍生,管他什么神佛鬼,单反有负与他天狐一族的,通通杀掉! 他这么想着,眼中逐渐泛起猩红的血丝,竟是要入魔的征兆。 灵力暴乱间,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位少女略带宠溺的笑颜,指尖拂过他的尾巴,笑着在他足腕系上金色的铃铛,她叫他“陌”。那里有丝绒的软垫,温暖的火炉,不用担心为人追杀…… 他眼中的猩红逐渐平息,悲凉的滋味涌上心头。 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想必就不会那样了吧。想到这儿,他不由心中一冷,苦涩儿悲凉。抬手擦干眼泪,快速奔回皇宫。 话说皇宫这边,柒骨落睁开眼,只见原本应该躺着小狐狸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狐,望向窗外,大雪茫茫。 三十三章 扶摇 柒骨落微微皱眉,推开门,忽然,一个雪白的小团子猛的扑入她怀中: “陌!”她略带欣喜的喊到。 小狐狸开心的蹭了蹭她的脸颊,尖锐的牙齿无意间扫过她的脖子,如果他想,现在就可以了解她的性命。 罢了罢了,小狐狸在心中叹了口气,母亲既然已与世长辞,也就不必用一个活人去换了。 “不过今天没时间陪你玩了。”柒骨落抿唇,将小狐狸抱回房间,迅速招来凝霜等人为她更衣。 素兰色曲裾淡雅自然,一支步摇挽起三千青丝。她微微盍眸,今生若可得道修仙,哪怕动用禁术,也要想办法回到百年之后,看看究竟是谁与她有如此深仇大恨要取她性命?是谁一箭穿破了她刀剑的防线?是谁如此精准将她一箭穿心? “好了,殿下。” 柒骨落睁眼,看着眼前青涩的容颜,长出一口气,上天待她不薄,竟给了她一次再来的机会。 殊不知,与此时相隔数百年的栖霞山上,丘处机与南喻之相对而坐,默默凝视着桌上一盘残局。 黑子攻势犀利,白子苟延残喘。 丘处机凝眸许久,抬手落下一子,竟是另辟蹊径,于黑子的围剿中杀出一条生路。 “尚有一线生机。”南喻之眼睛一亮,轻声道。 “难,难……”丘处机一声长叹。别看他这栖霞山是仙家之地岁月静好,这山下可已经乱成一团糟。 话说柒骨落一切准备就绪,抬步去往大殿。 “落儿,你来了。” 来到大殿之时,柒皇已在皇位上落座,柒骨落俯身行礼,只见柒轩烨身边坐着一位白衣道人,斗笠带纱遮住了他的脸颊,身着白色披风,一把银色的剑别在他腰间,隐隐反射出血光。 “这位是南……南梦道人。”柒轩烨介绍到。 南梦道人?难道是位女仙?柒骨落心中疑惑,却并未言语,只是顺从的行礼问好。 “今日就由南梦道人为你打通经脉,你可准备好了、再无反悔?” “是。”她声音不大,却分外坚定,如果只是混吃等死,碌碌无为一生,那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哪里是什么上天,不过是有人早已预料到的准备,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那好,事不宜迟。”柒轩烨重重的一点头,同“南梦道人”相视一眼。 “公主请随我来。”南梦道人随即起身,略带沙哑的女声从面纱后传来:“此处灵气太弱,还请殿下随我去往扶摇之巅。” 扶摇山,柒梧洲极北之地一处仙家遗留的灵山,只是路途颇有些艰辛,常人难以到达。 柒骨落皱眉,若只是打通经脉,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仿佛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南梦道人轻咳一声,解释道:“公主殿下体质特殊,最好还是在扶摇这种地方打通经脉。”不然天妖数十年内再次出世,不把天妖人三族搅得一团乱?南喻之在心中吐槽。又看了柒轩烨一眼,当年妖后出逃,被这柒皇相救,因天道对天子的庇佑妖族无法动手,两厢情悦之下竟然诞下了子嗣。若是一般都混血儿也就罢了,这天子加上妖后竟引得天妖出世。 三十四章 扶摇(二) 造孽啊造孽,南喻之在心中暗道一声罪过,不过看这天妖出落的如此动人,竟没有一点妖性也是难得。 柒骨落心中有惑,却也并不多言,只道一声多谢。 同柒皇别后,两人踏上了去扶摇山的道路。 “丫头可愿意御剑?”到了宫外,两人便不再使用敬称,但柒骨落听到这声丫头也是感慨万千,何曾想她还有被人称作丫头的一天。 “可以。”柒骨落自然的答到。 南喻之有些许差异的挑眉,他本以为这小公主娇生惯养不敢御剑的,那他就只有把她敲晕扛过去了,没想到她居然这般一口答应。 少女眼波若水,眉目自若,淡定的同他一道站上了飞剑。 南喻之微微伸手扶住她的肩,眼中忽然闪过几丝狡黠,他想看看这从见面起就面色清冷,过分成熟的小丫头露出几分别的表情。 御剑而起,逆风而行。明明可以将剑御的平平稳稳的南喻之偏偏将这凌渡抖的像摇筛子一样,还不时“虚伪”的提醒道:“注意些脚下,丫头。” 不料,这小丫头面色平平,双手双脚随剑的飞行自然摇摆,期间还面无表情的瞥了南喻之一眼,他竟然从那双如一剪秋水般的眸子读出了丝丝鄙夷?! 殊不知,柒骨落心中想还更为长远:这道人是灵力不大流畅吗?竟然可以把剑御的如此“风流”?这靠谱吗? 南喻之深受打击,心中暗自念诀,将一道屏障立起互在他们周围,隔绝丝丝吹来的历风。 柒骨落这才松了口气,面含欣慰的看了南喻之一眼,他嘴角一抽,飞剑猛的一抖,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表扬了?她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暗自感叹没有灵力的不方便,连御剑都要依赖于人。 不过一日,两人便来到了扶摇山脚下,苍老的山崖直上云霄,缕缕游云缠绕山涧,隐隐有仙鹤的乐鸣传来,一派仙家之地。 两人在山脚停下,随便找了家小酒馆做息。 “麻烦水信玄饼一份,阳春面一碗,小汤圆一碗。”南喻之自然的点到,又回头看看柒骨落,“丫头,你要什么?” “都可以。”柒骨落点头答到。 “那就都来两份。” “好嘞,客官稍等!” 店小二满脸微笑,动作麻利,不一会儿菜便都上了起来。 一碗白嫩嫩的阳春面,几点翡翠般的青葱点缀其中,无端诱人的味道自其中升腾而起。 三十三章 扶摇(三) “啊啊是赵公子,里面请快里面请!”店小二匆匆迎上,慢脸堆笑。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让这里的人都滚出去!”那赵公子满脸不屑,眉毛一挑,大声喝道。 “可……可是……”那店小二很是为难。 “哼。”赵公子冷哼一声,甩出一包碎金,“拿给他们,让他们滚。” “是是!”店小二唯唯诺诺的答到,果然,有了钱就好办了,大家虽愤愤不平,但又便宜为什么不占呢? 当然,这其中有两人除外。 柒骨落一脸淡定的吸着面条,南喻之熟若无睹的问她味道如何,让旁边拿着碎金的小二满脸尴尬。 且不说柒骨落不缺这点钱,南喻之对这凡尘俗物也是看不上的。 店小二无法,只得回去复命,那赵公子面色一冷,正欲发怒,抬头一看南喻之白衣飘飘,身上自有股不凡的气场,忽然想起师父给他提到过的那位道人,心中一怔。摆摆手道:“算了。” 赵笙澜回头,招呼一众部下走近店里。 柒骨落眉头微皱,刚刚就隐约存在的血腥味越发浓厚了起来,刚好一碗面也吃完了,她放下了筷子,抬头望向南喻之。 南喻之此时面无表情,桌下的手却在暗自掐诀演算,余光瞟着赵笙澜一行人中的一个黑色身影。 那黑色身影十分怪异,从头到尾被包的严严实实,好似见不到光,那浓厚的血腥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 赵笙澜小心翼翼的让人将黑布揭开,一张惨白娇媚的脸露了出来,随着黑布的拉开,柒骨落瞳孔猛的一缩,那女子身后有一双巨大的蝴蝶翅膀,而那蝴蝶翅膀仿佛是硬生生从女子背后钻出来的一般,沾满了血迹。 “雪紫,雪紫。”赵笙澜低声呼唤着,那女子虚弱的睁开眼,一双紫眸涣散,“笙……澜。”她微微抬起一只手,被赵笙澜猛的握住:“我在。” 雪紫的眼睛隐隐有了聚焦,晶莹的泪珠落下,她突然焦急的道:“快,快离开我……我……” 没等她说完,她的眼神又失去了聚焦,缓缓闭上了。 “被附魔了。”南喻之低声道。 “附魔?”柒骨落一怔,已经到那个时候了吗?当年她师父说过,柒梧洲泯灭的原因之一或者说主要原因就是“附魔”——死去的魔族在人类身上重生。这是一种禁术,本应早就失传,却不知由谁发动了,起初只是一些弱小的魔,可以被人随意杀死,并未引起重视。后来,魔王出世,众魔集结,引发了一场混战,就连神明也参与其中。 魔族本来生活在修罗界,终日四杀,不可出入修罗界半步,与其他界互不相干,谁知道居然引起如此变故。 柒骨落面色不由有些凝重,南喻之以为她被吓到了,拍了拍她的头,心中却也是惊疑不定,刚刚他算了一卦,想知道这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是否会漫延。得到的结果并不理想,恐怕…… “我们走吧。”南喻之起身,拉起柒骨落欲走。 三十四章 扶摇(四) 柒骨落点头,再呆在这里,恐生变故。 正当两人起身欲走的时候,那尹笙岚面色一变,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的起身,上前一步拦住南喻之道:“还请道友出手相助!” 南喻之眉毛微挑,虽说他本就打算处理完柒骨落的事去好生调查一番这“附魔”的事件,可若是被人这般强求…… 尹笙岚似是看出了南喻之眼中的犹豫,嘴唇微张,却好似不知说什么是好,眉头一凝,竟然当即跪下来了,“砰!”的一声,震的那木地板微颤。 南喻之硬生生受了这一拜,眉头微皱,轻叹了一口气,“道友这又是何苦?在下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帮得了你?”他早已将身上的仙气细数隐去,若非修为高于他,想必是识别不出的。 “师父说过,向扶摇而来,若遇一道人,白衣似雪,以男身化女相,与一少女相伴而行,可求他相助。”尹笙岚虽跪在地上,声音却是不卑不亢,声声坚定。 南喻之闻此,面色一变,他此番出行是瞒过了旁人耳目的,又怎会被人知晓的如此清楚? 除非……“你师父性甚名甚?”南喻之缓缓开口问道。 “家师……丘处机。” 听到这个名字,南喻之微微一震,不只是她,就连柒骨落也是一愣,连刚刚南喻之居然是男扮女装都没那么在意了,她没听错吧?那人是说的她的师父丘处机吗? 此时,南喻之正看着尹笙岚,眉头微皱,这居然是那个人的弟子吗?如果是他也就不奇怪了,毕竟那人对卜算之术甚是精通,几乎可谓是当世第一。他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男子,灵力外放。瞬间,周围的气场明显变了,特别是跪在地上的尹笙岚,他感觉好似有千万山河压于肩上,骨骼都在微微颤抖,冷汗顺着暴起的青筋滑下。他却硬是撑着,直挺挺的跪着:“还请道长出手相助!” “我凭什么要帮你?”南喻之清冷的声音传来,他此刻已恢复了男声,微低的声线听起来充满了危险。他默默收回灵力,能在那样的压力下坚持本心,想必不是撒谎了。 “我…我今后可一切听从道长使唤。”尹笙岚咬咬牙,低声道。 “我从不相信这等虚无的承诺。”南喻之轻笑道,“罢了,你我也算是相逢一场,有这个缘分,我便帮你这个忙。” 柒骨落在一旁大为震惊,先是得知这“南梦道人”居然是男扮女装,其次知道这公子居然是自己的师哥,而且这“南梦道人”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刚刚就连她也感觉到了周围压力的变化,虽然不是针对她,也让她有些许难受。再者,这“南梦道人”还于她师父是旧识。 其实,如果南喻之化回男像,她还会发现他就是那天千灯花月夜上相逢一面的道人。 “多谢道长!”尹笙岚抱拳一礼,就起身要将雪紫抱过来。 “且慢。”南喻之道:“我于这位小友有约在先。”他回头,看向一旁的柒骨落。!! 三十五章 扶摇(五) 柒骨落此时正一脸疑虑,见南喻之看过来微微调整表情,点了点头道:“我这边不急,道长大可先帮助那位姑娘。” 听闻此言,尹笙岚原本盯着她一脸不爽的表情微微改变,眉目间多了几分感激。 “多谢!”他一抱拳,随即看向南喻之。 南喻之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柒骨落,本想让这丫头给他几分颜色看看,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 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却就显得不道义了,他走上前,伸手张开在雪紫面前。冰霜的气息从他指尖溢出,缠绕在女子身上,将魔气一点点渡去,又留了几丝灵力在雪紫体内暂时压制“附魔”的变异。雪紫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少许,身体也不再颤抖。 做完这一切,南喻之收回手,面色略有些凝重。他本以为附上这女子的是一只低级的魅蝶,并且是刚刚开始附魔。没想到却比他想的还严重,这好像并不是那种心智底下的魅蝶,“她”还懂得隐藏,应该是在雪紫体内潜伏多时酝酿完全这才爆发,所以才会如此势不可挡。 他缓缓开口道:“这只魔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驱魔之术本就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南喻之虽然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仙界,神明的法术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少了些实践。要完全祛除这等魔物恐怕还需要几分天时地利。 见尹笙岚面色紧绷,他又接着说道:“也不是全无办法,我现在已经将那位姑娘体内的魔暂时压制,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上了这扶摇山寻一处仙家遗迹,我再为她驱魔,想必就没有问题了。” 尹笙岚一听,原本暗淡的眼光瞬间明了起来,感激的一拜道:“那,道长,我们什么时候……” “不慌。”南喻之微微颔首,“本来我等就是要上这山去的。”又转头看向柒骨落:“丫头,吃好了么。” 闻言,柒骨落原本低垂的头抬起,将眼中莫名的情绪悉数藏起,露出一抹浅笑:“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南喻之点头,心中却有些惊讶,这丫头看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没有什么疑惑么?或者稍微露出点害怕的表情也可以啊。转念一下,她可是传说中祸害三界的天妖,波澜不惊也可以理解。 稍微整理行装,尹笙岚抱着雪紫,南喻之带着柒骨落,御剑向扶摇而去。 到了山下,柒骨落才发现这仙山远比她想象的更为高大,寥寥青烟缠绕山腰,再往上便是无尽的云海,不愧是“扶摇而上九万里”。 她从前并未来过此地,因为早在“她”出生百年之前,这扶摇山便因为随后的三界混战而泯灭。但是她却从书中看到过不少关于这山的记载,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关于一位神君和他心爱女子的…… “丫头?”南喻之见柒骨落盯扶摇盯的出神,不由低声唤道。 柒骨落猛的一怔,刚刚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瞬间消散,眼睛似乎有些酸酸的,但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看天看久了。 “没事,就是我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山。”她眨眨眼,解释道。 三十六章 扶摇(六) 南喻之点头,眸光略微一沉,这丫头似乎比他想的要复杂。 四人御剑而上,越往上雾气越是沉重,隐隐约约压的人透不过气。 浓雾重叠中,走在前面的南喻之和柒骨落没有注意到,雪紫的双眸微微睁开,一双暗红色的瞳孔隐隐浮现——魔族的眼睛都是红色的,并且颜色越深魔力越强。 “天妖,天妖……吾等复兴的希望……”她轻声喃喃道,眸中的猩红翻滚仿佛要喷薄而出,可惜……无人听到。 几人莫约行了半日,南喻之骤然停了下来,以指画阵,眼前的浓雾散去了少许,他低喝一声:“走!”迅速加快脚步,冲进雾里,尹笙岚也紧随其后。 谁曾想到,这山上竟如花果山水帘洞一般,重重浓雾之下包裹着一处世外之地。 一座幽静清美的洞府出现在众人眼前,下了飞剑,南喻之率先鞠躬道:“打扰了。”几人也是有眼色的,纷纷效仿。 推开陈旧的石门,虽然长期无人居住但竟然没有落上一点灰尘。其中有几个蒲团,南喻之示意尹笙岚将雪紫放上去,尹笙岚双手微微微松,将女子放了上去。 “那么,我就要开始驱魔了。”南喻之面目严肃起来,对着两人微微颔首道:“这过程颇有些血腥,还望尔等回避。” 柒骨落乖巧点头,转身离去,尹笙岚却似有些不放心,拳头握紧了又放开,最后留下一句“有劳。”退出了房间。 洞府外,两人相顾无言。柒骨落双眸微磕,闭目养神,尹笙岚目光沉沉的注视着洞门。 不知不觉,来到这边已经有好些时间了,柒骨落思索着,说不伤心不迷茫是假的,只是她一直克制着不让自己陷入其中,毕竟这里没有她信任的人,而且她就连自保也难以做到——要知道数十年后的三界混战,可是一场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此时,与此相聚数百年的九州十三川,楚鸾身着银甲,双目无神,手中双剑早已血迹斑斑,可她还在不断前进,不断挥剑。 刀戟落在她的身上,染红了她一头青丝,她不知疲惫,不知疼痛,杀伐果断,是完美的——战争机器。 遥远的看台上,楚帝看着不断推进的大军,满意的勾起一抹微笑。 “求您,求求您,她还是个孩子啊……”一白发苍苍的老母在街边颤颤巍巍地祈求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目,她怀中还未满岁的孩子呀呀啼哭着,老母尽量抱紧孩子,想用自己枯瘦的身躯作为最后一道防线,这一幕无不令人动容。 可是,没有灵魂的人怎么会被感动呢? 楚鸾抬起手,正要落下,颈后青色的符文一亮,剑偏离了少许,落在母亲的衣角。 “走!”低哑的声音从楚鸾口中发出,她眼中有青色的光芒发出。那母亲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又有了力量,奋力起身,转头跑去,风中传来一阵低低的谢谢。 不知多少次,那符文阻挡她杀掉不该杀的人,而此刻,黑色的烟雾缠绕符文上,青色光芒越发暗淡,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三十七章 堕魔 就在那符文即将消散之时,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九幽而来的彼岸花铺展开来,骨手从四面八方将楚鸾拉住,抑制住她暴动的身形。 君辞陌皱眉,咬破手指画符,低念一声:“封!”落于楚鸾额头。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漫天花海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失去意识的楚鸾。 回到九幽,君辞陌仔细查看楚鸾的情况,令他惊讶的是,虽然她看似只是沉睡,却只是一具空壳,她的灵魂早已不知所踪。 “不可思议。”君辞陌低声说道,但是他确信她没有死,所有亡灵都必将经过他这九幽之地,就连神明也不例外。思索片刻,他双眸微瞌,修长的手指画符为令,止于双眸,眼中似有星光泛起,逐渐勾勒出血色星空。浮生百相于他眼中浮现,从古至今的灵魂在他眼中流转。终于,一点明光在黑暗中浮现,君辞陌勾唇轻笑:“终于找到你了。” 柒骨落猛地惊醒,她脑袋阵阵疼痛,刚刚的梦境似乎给了她极大的刺激,然而此时她却完全记不起来梦境的内容,唯有点点破碎的画面描绘着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场景,稍微想想她的脑袋便剧痛不已。 她四处张望,未见南喻之的身影,想是还没有完成驱魔仪式。尹笙岚则在门外张望,时间大约过了三个半半时辰了。 正疑惑间,就听门外一阵响动,是南喻之抱着沉睡的雪紫,额头上还出了细汗,尹笙岚连忙迎上,听着南喻之交代注意事项,连连道谢。 她起身,乖巧的站在一旁,南喻之交代完后约过尹笙岚,来到柒骨落身边,眼神带着歉意道:“抱歉,我可能要过几日才能为你打通经脉。” “无妨。”她微微一笑,她虽心知自然是越早打通经脉,越早开始修炼越好,可毕竟是求人办事,自然不能斤斤计较。 南喻之面露赞许,微微点头,这丫头心性不错,如果有机会倒是可以引荐她入南无派。 天色已晚,几人随意吃了些带上来的干粮,便分房睡去。 月色似水,映照满山清华,几人都已陷入沉睡,南喻之也正在打坐,却见尹笙岚房门微开,一只血色蝴蝶翩飞而出,缓缓隐入柒骨落房中,无声落在她的额头,化作一抹红烟没入其中,留下一点暗红色印记,很快又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却无一人看见,殊不知为此后埋下了一场颠覆三界的动荡。 转眼间,几日过去,这几日南喻之恢复灵力的同时,也带着柒骨落四下游玩,一览人间绝色,也让她看到了不少异国风貌,欣喜之余又时常伤感。自己来这个时空已然月余,却仍然对回去的方法没有丝毫头绪,甚至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处处都需要小心行事。所幸她不是真正的娇生惯养的公主,只要有人助她打通经脉,无需他人引导她便可自行修炼,至少不会比过去差。 “怎么又走神了?”南喻之无奈道,他早发现了,这丫头在游玩之余常常走神,虽然高兴却少了几分心无芥蒂的天真烂漫,眼中时常带着难解的忧愁。 三十八章 开始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无事。”柒骨落淡淡一笑,轻轻摇摇头。说罢,又补了一句:“或许是有些想家了吧。” “也是。”南喻之表示理解,想必这公主殿下从前也未曾离开皇宫太久。 只是他并不知道,她说的,是一个更遥远的家乡。 次日,南喻之找到她,道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是时候开始了。 柒骨落可算松了口气,这事还是尽早完成的好,她爽快的伸手接过南喻之递给她的“珑水千丹”,一口吞下,随后,按照指示开始打坐,渐渐的,她意思陷入昏沉…… 迷蒙中,她似乎看见了楚鸾,看见她在阵前披荆斩棘,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眼中是冰冷刺骨的血色,看不见一点人情味。她迷茫的伸出手,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 突然,一只血色的蝴蝶飞入了画面,场景变得支离破碎起来。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柒骨落的大脑,仿佛有什么压抑已久的力量即将喷薄而出。 外面,南喻之猛的睁开眼,他眉头紧锁,坏了,被暗算了,他迅速掐诀,暂时压制住暴动的力量。 不知道是谁往柒骨落的精神里以生命为代价,下了一道解咒,破开了对天妖的封印,虽然说直接为她打通了经脉,可是一旦天妖的力量完全放出,柒骨落必面临反噬,成为没有人心的杀戮之妖。 如此,只能快刀斩乱麻。在短短几十秒间,南喻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自然是不想杀了柒骨落的,可是现在的天妖以他一己之力也难以封印,但是他只能放手一搏! 古老的咒语从他口中流出,指尖画出玄妙的符文,伴随着点点荧光将柒骨落包裹起来…… 最后一点符文画完,他长出一口气,突然又是猛的一震,暗道一声:坏了。 ……他好像将记忆一起封印了。 过了莫约三天,柒骨落悠悠转醒,脑海中一片空白——真·一片空白。 就见身边一白衣男子正在打坐,容貌俊郎如画见她醒来,弯了弯嘴角道:“你醒了。” “我是谁……还有……你……是?”柒骨落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 “我是你……师父,南喻之。”既然是自己犯下的错,自然就只有承担到底了。 “你本是柒梧州的公主……身体里寄宿着天妖……解除了封印……随我上南无山修炼,之后我们一同寻找恢复你记忆的方法,好么?” 南喻之简单说明了她的身世,看向她。 柒骨落微微皱眉,她能感觉到那男子说的事情她隐约有所映像,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而且她还能感觉到,她的记忆应该远远不止于此,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想不起来了啊…… 伴随着阵阵剧烈的头痛,她摇摇欲坠。 南喻之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双肩:“定心!想不起来的就不要刻意去想!随我默念心法!” 说罢,将南无山特有的静心咒传念于她,她在心中念了三遍,可算没那么痛了。 他松了口气:“若你同意,过几日就是南无山十年一度的定神录擂台战,届时你参加便可名正言顺的加入南无山了。” 三十九章 定神录 南无山定神录,在九州十三川也是赫赫有名。毕竟,在定神录上一展身手,不但可以获得拜入南无山的机会,在定神录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踏入南无山的藏剑海。这藏剑海中藏的可不仅仅是剑,那可是自上古洪荒以来诞生的天地神器。 通过南喻之的一番解释,柒骨落大概明白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她一定要加入南无山吗? 不过,对上南喻之饱含期待还有几分愧疚的眼神,她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并且似乎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她连自己是谁都才知道。回皇宫?隐约中,她觉得自己并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于是她点了点头。 南喻之松了口气,转而又苦了脸,他要怎么和她父皇交代啊?!他轻叹一口气,定了定神:“那我们稍作休息,明日启程。” 夜晚,柒骨落沉沉的睡去,朦胧中,似乎出现了一个黑发绿眸的身影,口中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柒骨落不由在心中喃喃到,这些文字好像早已烙入他的心底,只需要一个提点便能自如流转。 她梦游般起身盘腿而坐,灵气自发沿经脉流转,一点一点在丹田沉积,此地灵气浓郁,很快,她的修为便提升了一个境界。在修道者的十二个境界中,她俨然已经到达了第一个境界,筑基。 这种修炼速度,说出去都要吓死人,谁能想到有人能一个晚上从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变为筑基期的修道者? 随后,她又如不知般沉沉睡去,脖颈后一枚青色印记闪烁,掩盖了她有修为了的事实。 次日,柒骨落起身,往外一瞟就看到了已经收拾好的南喻之,他对她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准备出发了,早餐路上吃。” “好。”柒骨落并无意见。 此次旅程,他们没有再御剑,南喻之掏出了一个风筝一般都东西,不过比寻常风筝大了许多,足矣容纳约五人躺在上面,他们两个人坐是绰绰有余了。 上了“风筝”,透明的屏障打开,风筝无风自起,飞快的向远方行驶。 南喻之甩出一堆:包子,油条,麻圆儿,糍粑,豆浆……表示随便吃,柒骨落抽了抽嘴角,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她随手捡了几个开始吃。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柒骨落逐渐了解的,这南喻之居然是南川皇子,只是离了宫上山修道去了。 说是修道,这人似乎没有一点道士作风,上山后偷鸡摸狗的事做了个遍,奈何他天赋极高,十六岁结成元婴,师父打了数次依旧恶习不改。 况且,尽管他没干什么正事儿,他依然是同辈道士中修为最好的,甚至隐隐有赶超前辈的趋势,所以,他师父对他那是又爱又恨。 直到他三年前,南喻之在定神录一战崭露头角夺得当年魁首,一战定神,成了南无山首席大弟子,这才收敛不少。毕竟成了南无山的“门面”,在人前那也是装的人模狗样起来。 不过,以上这些就不是他亲口说的了,是日后柒骨落从他师弟的叨叨中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