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堇上的田螺先生》 第一章 梦境还是犯病 雪山,白茫茫一片。 一个孤单的身影踽踽前行。 大雪纷飞,片片如棉如絮,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单薄的身影盖入棉被之下。 这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脸型瘦削、嘴唇干裂,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深深陷入眼窝。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对抗恶劣环境的决心,他努力睁大眼睛,即便迎着狂风暴雪也不肯将眼眯成一道缝。 天地之间,除了他和风雪怪兽,再无一生物。 男人呼吸粗重,不时将嘴巴张大,以防下一秒会喘不过气来;踉跄的脚步消耗着他最后的体力。 不管呼吸如何困难、腿脚如何似万斤沉铅,他都不曾有一刻停顿,始终朝前迈进、再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中突然闪烁出奕奕神采,仿似看到前方有一扇生门,只要到达那里,便能立刻逃离这死境。 狂风大作,鹅毛大雪倾天扑地。只在眨眼间便将那男人的下身完全淹没。 男人再无法往前一步,他伸手向前,左手拼命张开五指,右手紧握成拳。直到身体再也无法前倾,他眼中闪出异样的晶亮。那晶亮溢出眼眶,瞬间凝结成冰。 他不再犹豫,用力将右手中紧攥的一物掷出,那东西落在雪中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没入铺天盖地的白色之中。 又是眨眼的瞬间,大雪已覆盖他全身。白茫茫的天地间,只一颗孤零零的脑袋凸浮在白色之上。 大雪还在继续,男人的下巴、嘴唇,鼻子……逐一消失,只剩下那一双瞪圆的眼睛…… “爸!” 一声尖叫,甄小月猛地从地上坐起。 原来是个梦,还是个噩梦。 甄士泽去世快5年了,甄小月偶尔会梦见他,但梦见父亲的死状这还是第一次。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本想试试温度,看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却不想摸了一手汗水。大冬天的出这么多汗很容易感冒,她怎么会在地上睡着了呢。 甄小月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随着脑子的清醒,倒地之前的情形慢慢浮现在脑海。今天她结束了为期一个月的旅行回到家中,泡完澡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客厅里…… 陌生男子!没错!刚才看到家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她本能地尖叫了。可是,那个男的居然被她一嗓子吼成一股青烟,消失了! 记忆越发清晰,她太震惊以致于昏倒了,所以她才从地上醒来。 甄小月只觉得冷汗涔涔从背后、额角往下。她转动眼珠打量周围的情况,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害怕引发蝴蝶效应。 比如她刚一转身,那个入室盗窃的凶徒就手持明晃晃的尖刀向她刺来!……这个不好,刀太利,被刺中一定很疼,还是徒手吧。 歹徒徒手向她冲来,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停!她不敢再往下想。 屋里除了鱼缸过滤器的水声再无其他动静。 甄小月壮着胆微微侧身,故意用力清了清嗓子,想要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如果真有那个人,希望他能礼貌地避开她。 如果倒霉再跟他对上了,那么她就算不晕,也得装作晕倒,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自救方法。 甄小月在自己家里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在原地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不妥。那个入侵者也许已经在她昏迷期间离开了吧。甄小月不敢松懈,强装出一派轻松。 “嘿蛋炒饭!嘿蛋炒饭!”她嘴里哼哼唧唧地给自己壮胆。 “不准叫!”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甄小月一下子僵直了身体,她只觉得手脚发凉,额角的汗水瞬时冻成了冰棱挂满了一脑门儿。 “我不叫。钱包在行李箱里,我马上拿给你!” 她哆嗦着说完,期间好像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我要你的钱干嘛?”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 甄小月诧异:“不要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浴袍有些松开,她连忙拉紧,双手护在胸前:“我这么丑,又五短身材,您还是要钱吧。” “送我回家。”这男人说话总是很简短,可惜,言简意不赅。 甄小月似懂非懂:“回家……是要路费,我……拿钱给你……” “我说了不要钱……难道我的表达有问题?”男人的语气充满迟疑,好像真的在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 甄小月看了眼卧室门口的行李箱,乱七八糟的行李摊了一地:“我值钱的东西都在那里,你要什么随便拿。” “你为什么总背对着我说话?”男人显然是不高兴了。 甄小月急忙摆手解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我发誓绝对不会报警,真的!求你放过我吧……” “说倒了吧,是请你放了我!”男人纠正她,听起来还有些恼意。 甄小月想哭,心里狠狠地泼妇骂街:手脚长在你身上,要滚趁早!把我逼急了,老娘拉着你一起从这12楼跳下去! 逃兵在心里杀敌的时候永远都是所向披靡,甄小月心里把他大卸八块后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再开口就能继续谄媚了。 “你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帮你滴滴叫车!不用担心路费,想去哪儿都行!” “真的?!”男人有些兴奋,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在笑。 甄小月觉得小命保住了,用力点头:“真的是真的!” “送我去格桑昆达湖。” 甄小月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她仔细回想男人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格桑……?” “格桑昆达湖。当然,你是从费瓦湖把我捡来的,不过既然你说去哪儿都行,那我就一步到位……” 甄小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男人自行走到她面前。 “你笑什么?” 甄小月打量他,看得很仔细:“原来你长这样啊。我记住你了。” 说完她继续笑,一边笑,一边走向行李箱翻找。终于在一堆衣服里拿出一个药瓶,她倒了颗药丸直接塞到嘴里咽下,这才转头看向男人朝他怒吼。 “甄士泽你搞什么,找个这种男人来吓自己闺女,有你这么当爸的吗?” 男人也怔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我……不是你爸。” 甄小月:“不知道你女儿随你,是个颜控吗?下次找个像样点儿的来!行了,闹够了就赶紧滚!” 男人慌了:“对不起,我不去格桑昆达了,你就送我回费瓦湖吧。你是从那儿把我捡来的……” 甄小月笑得肚子疼:“我捡你?你这大坨我捡你?左手捡的?还是右手?” 男人这次理直气壮了:“左手!我确定。” 甄小月抬起右手,狠狠抽了左手一记,啪得一声,响得吓人,屋里静悄悄的,竟然有回声。 男人一脸惊慌,甄小月知道这次对峙她赢了,可是,她又昏倒了。 因为,她再次看那个男人变成一股青烟,消失了。 甄小月倒下前只有一个念头:没错,我的癔症犯了。 第二章 顺手牵螺 甄小月再次睁开眼,一时有些恍惚。她打量周围的环境,衣柜、床铺、窗帘,都有点熟悉,不像是旅馆,这里是……她的卧室。 她揉了揉太阳穴,哦,想起来了,她昨天回家了。出去一个月,都快忘了自己的卧室长什么样了。 是的,她终于结束自虐的一个月,回到她温暖的被窝……等一下!她摸着自己厚厚的被褥,想不起昨晚是怎么钻进来的。 甄小月努力回想昨晚……昨晚?!意识又逐渐清晰,她想起了昨晚那个烟一样的男子,她不确定地抓抓被子又抓抓脑袋,那个陌生男人是自己犯病产生的幻觉,还是家里真的被小偷光顾了?! 甄小月想起自己看过的一个韩国电影,男主角总是挑主人不在家的屋子偷偷入住,她离家一个月,不会这么巧赶上有故事的男主了吧。 甄小月努力回想昨晚回家后的所有情况:八点进家门,给母亲魏澜打电话报平安,约好今天回家。然后打开行李箱拿衣服到浴室泡澡,接着烟一样的男子就出现了,她吓昏了。九点多醒来,烟一样的男子还在屋里,她又晕倒了,再次醒来就是现在,她在自己温暖的被窝…… 想到这里,甄小月猛得坐起掀开被子低头看自己,还好还好,昨晚换的浴袍妥妥地在身上,没有发生不堪的事情。 “原来是场梦。”她终于能放松紧绷的弦,呼出郁积了一夜的浊气。 她虽然是癔症患者,但发病时会出现的幻觉只有父亲甄士泽,而且她没有梦游的毛病,昏倒后不可能自己爬到床上。再说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会化烟的男人?没错,有阉男,但绝对没有烟男! 想到这里,甄小月轻松地“哇哦”了一声,跳下床走出卧室。 甄小月拉开窗帘,阳光瞬时争先恐后地挤进了客厅,白漆家具在阳光映照下茵茵泽亮。屋里亮堂堂的,甄小月感觉自己微凉的心也跟着通透起来。冬日里的暖阳总让人心情愉悦,她闭上眼,站在窗边享受这份久违的宁静温暖。 “那个……” 一个男人弱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甄小月握拳尖叫了起来! “该死的!该死的!”甄小月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主人都回来了,不跟你收住宿费已经仁至义尽,再不拍屁股走人你还想讨个红包不成?” “你答应送我回家的。”男人的声音有些胆怯,却非常坚定。 “受不了了!”甄小月转身朝男人挥舞拳头。“甄士泽,你再不把这个男人弄走,别怪你女儿去监狱吃牢饭!” 男人怯怯地后退一步:什、什么意思? “老娘要弄死你的意思!” 甄小月向前跨了一步,想了想,又很没出息地收回脚,绕过沙发避开男人冲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举着菜刀。 甄小月:“别说我没警告你,要是再敢化成一道烟,我剁了你!” 男人害怕地跑到鱼缸后:“我答应你,答应了!快把刀收起来!” 甄小月挥了挥菜刀:“说!是不是甄士泽派你来的?” 男人哭丧着脸:“是你把我捡回来的……” “呸!”甄小月嘴唇发力,重音落在爆破音上:“要捡我也捡个小鲜肉,就你这张古装雷佳音的脸,我才不费那个劲儿!说,你到底是谁?” 男人着急又害怕:“我、我是……雷佳音?” 甄小月翻了个白眼:“不准玷污我演技大神!再不说实话,我跟你同归于尽!” 甄小月胡乱挥舞着菜刀,毫无章法可言。 男人无助地左右看了看,露出茫然的神情:“那……我是甄士泽?” 甄小月愣了一晌,噗嗤笑了声,手里的菜刀垂下:“我该怎么办?” 男人欲哭:“都说几遍了,送我回家。” 甄小月像没听见他的话,往地上一蹲哭了起来:“我以为经过旅行病情会有所好转,可为什么反而加重了呢?幻觉还不够,现在连妄想症都有了!” 男人急了:“这不是幻觉更不是妄想,都是真的!你从费瓦湖捡了我,一直带到这里。你……不想认账?” 甄小月抬头见男人满脸委屈悲愤,心里一阵冷笑:本姑娘又没占你便宜,什么认不认账的,搞得好像失贞了一样。当然,这种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男人见她不说话,更急了:“再有三百天我的苦行就结束了,我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 甄小月:“真当我傻?苦行?哼哼,我还修仙呢。” 男人:“意思差不多。” 甄小月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压在飙升,不管是现实或幻觉,总之,她遇上了一个神经病,比她病重得多! 算了,没人希望自己不正常。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忍则忍,能帮就帮吧。甄小月这样劝解自己:“你说你的家在……哪儿来着?” 男人觉得有希望,喜出望外:“格桑昆达湖。” 甄小月认真想了想,依稀有了些印象:“哦,神湖。不过我没去过。” 男人来了兴致:“你应该去看看的!跳进神湖中浸泡,能洗掉你血液中的罪恶。” “你的血液才罪恶呢!”甄小月狠狠扔给他一个白眼:“再说了,这么冷的天,跳进湖里冻人肉冰棍儿啊?” 甄小月佩服自己,居然有耐心跟这个烟男扯淡。 男人尤不死心地继续劝说:“神奇的地方就在这里!跳进湖里虽然有一瞬间你会觉得自己快被冻死了,可是只要熬过那个瞬间,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身心都被净化了,整个人如同重生一般!” 他虔诚的表情让甄小月打了个哆嗦,她不会是遇到邪教徒了吧? 男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上前两步,趁热打铁:“你跟我一起去吧!” 甄小月一惊,暗自腹诽:难道是人贩子?得赶紧把这个高危人物送走! 她站起身,重新举起了菜刀。男人果然警惕地后退到鱼缸旁。 “能告诉我,你最害怕什么吗?”甄小月盯着手里的菜刀。 “害怕?”男人毫不犹豫地指着鱼缸里的一只螺,“我最怕我的壳坏了。” “你的壳?” 甄小月看向鱼缸里唯一的一只螺,这是她在费瓦湖边捡的,她没有余钱买纪念品,这个田螺权当纪念品了……等等!他的意思是——他是她在费瓦湖边捡的一只螺?!他说,他是只螺!? 甄小月呵呵两声,菜刀落地,她又晕倒了。倒下之前,甄小月在心中疯狂地呼唤:妈!魏澜!快救救我,我的病,加重了! 第三章 苦行螺 甄小月觉得自己从尼泊尔回来之后除了晕倒醒来,就没干过一件正事儿。这不,她才醒来眼前就出现了那个烟男,哦不,是螺男。看着螺男她又想晕过去了。 螺男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你没事吧? 甄小月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右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啪的一声,清脆脆的,仿似玉石落地。 “疼!”甄小月哀嚎。 “我说过,不是幻觉、不是妄想,一切都是真实的,你要相信这世界上神奇虽不多见,却真实存在。”螺男态度诚恳,好像一个开导迷失教徒的神父。 “你真是……我捡来的螺?”甄小月问得艰难,她实在难以接受!田螺姑娘跟着恩公回家洗衣做饭只是个美丽的传说,她这算什么?意淫了一只外国田螺吗? “你说如果我再化成烟就砍了我,”螺男很是委屈,“我还不能死,所以现在不能证明给你看。” 他这是在喊冤吗?甄小月悲从中来,要说冤,窦娥都不敢跟她比!不过是旅个游,怎么还碰到妖魔鬼怪了! “大哥,我是个正常人种,普通平凡渺小卑微。你一修仙大神突然出现,一道青烟即刻消失,换谁受得了啊?我没被吓死就算胆大了!” 螺男不服气了:“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我才不想借着人形出现。你捡我的时候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我化烟消失也可以不经过你同意啊!” 尼泊尔田螺的中文说得真好,甄小月想为他鼓掌:“费瓦湖边有田螺中文学校吗?还是你们田螺苦行需要修习中文?” 螺男现出一丝得色:“活得久了,会的自然也多了。” “你活了多久?”甄小月突然好奇,没发现自己被他带偏了。 螺男认真地想了想,惆怅着摇头:“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好像是阿育王兴佛时期,我也被一个人类带回了家。”螺男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当时特别危险,我和其他田螺混在一起差点被煮了!后来……” “停!”甄小月掏了掏耳朵,怕自己听错:“阿育王?古印度那个?你不是尼泊尔籍的田螺吗?” “来无来处,我非有籍。”螺男双手合十。 甄小月跟着他双手合十:“什么意思?” “我在很多地方苦行。如果你想知道,我需要好好回忆一下。因为太多太久了,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向一个人类汇报,所以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你想从什么地方听起?还是说你有特别感兴趣的地区?这样我可以有针对性地回想,效率会高很多……” 甄小月看着螺男兴致勃勃又喋喋不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疯狂用力地揉搓脑袋,直至头发被她搓成个鸟巢。螺男被她疯婆子的模样吓到,乖乖闭了嘴。 甄小月从乱发缝隙中打量螺男,重重叹了口气:“旅行治病果然都是浮云,没用。我还是乖乖看医生、乖乖吃药吧。” 甄小月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想了想,觉得不够,又倒出一颗药丸塞到嘴里。 螺男眼神一闪,起身跑了开去,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杯热水。 他体贴地对着水吹了几口才递给她:“用水下药好吸收好消化。” 甄小月迟疑地看着他手里的水:“你烧的热水?” 螺男讨好地点头,甄小月更迟疑了:“下毒了?吐口水了?还是……” 螺男像是受到了羞辱,愤然把热水往自己嘴里倒,却立刻被烫地吐了出来。 甄小月怒喝:“阴险!你果然下毒了!” “烫的!我是被烫的!”螺男叫屈。 甄小月用手指着他:“好歹毒的田螺,居然想烫死我!” 螺男呼着气,乱晃着舌头,样子看起来有点猥琐,甄小月越看越来气,一把抓起沙发靠垫追着他打:“变态!说谎精!入侵者!” 螺男晃着舌头四处逃窜:“我不是……” 甄小月越打越觉得解气:“你不是人!我知道,你是个妖精、妖怪、妖孽、妖……妖里妖气!” 螺男翻过沙发逃到门口:“别逼我!再打我就……” 甄小月追不上,直接把靠垫扔了过去:“就怎么样?化烟消失?告诉你,敢消失……”甄小月向鱼缸走去“我就踩碎你的螺壳!” “不可以!”螺男一急,把手中的杯子从地上抛了出去,手指对准杯子一指,滚偏了的杯子居然自己调整方向,直奔甄小月的脚底而去。甄小月要是看到这一幕,铁定又是要晕倒的。 甄小月撸着袖子一脚踩在杯子上,整个人朝着鱼缸扑去。 前倾的瞬间,她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则曾经看过的鱼缸杀人新闻:有个人在家摔倒砸碎了鱼缸,被玻璃碎片割破动脉死亡。 父亲去世后她曾想过自己死亡的方式,也许会跟他一样死在雪山上。现在这算什么?她不要死在碎鱼缸旁! 甄小月不甘心地闭上眼,可是砸碎鱼缸的乒乓作响并没有如预期那般传来。 甄小月睁开眼,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姿势:她前倾悬空在鱼缸上方,就那样静静的,悬空。 甄小月想掐自己一把,可她的身体动不了。幸好嘴巴和眼睛没被定住,她喃喃开口:“我……一定是在做梦……什么梦这么长,还不醒啊……” 螺男向她走来,痛心疾首:“为什么你不肯面对现实呢?” 甄小月斜着眼珠子,想要把他看透看穿:“这是……你干的?” 螺男点头,又摇头:“我只是想阻止你毁了我的壳,但我并不想伤害你。” 甄小月转动眼珠看看他又看看鱼缸里的螺。虽然她还是不能相信,可眼下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你真的是只得道成精的田螺?” 螺男无奈地叹气:“我不是什么精怪,我只是一直在苦行。” “刚才你自己说的,苦行跟修仙是一个意思。所以再有三百天,你真的会得道成仙?”算了,就当自己穿到修仙电视剧里了吧。甄小月认命地想。 “苦行结束还不得圆满,我另有一个必须完成的试炼,千万年苦行才能得终了。所以,我要赶回去。”螺男说得十分郑重。 第四章 起誓和协议 螺男的郑重让甄小月来了兴趣,她回想自己所看过的修仙剧,那些修炼之人不是生活在山水云绕间,就是生活在什么蓬莱仙境之类的地方,跟费瓦湖和他提到的格桑昆达湖完全不一样嘛。 “你成仙飞天之后,是不是就在人间圆寂了?” 螺男的鼻子和嘴巴皱到了一起,努力不让自己的鄙视表现地太明显:“是圆满。” “哦,对。圆寂是得道高僧化成彩虹……” 甄小月话没说完就被螺男不客气地打断:“那叫虹化。”没文化,真可怕。 “还说你不是精怪!”甄小月努力把眼珠子朝下,想看清自己悬空的全身:“把我弄成这样,你怎么做到的?这个动作我除了在影视剧里看过,也只有用遥控器定格能做到了。” 螺男又有些得色:“我会的远不止这些。” “你还会化烟,我见识过了。”甄小月不再纠结,顺从又郑重地闭了闭眼,这个动作等同点头,表示她同意他的观点:“那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非人类消失法。” “躲避危险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螺男试图为自己开脱。“你一会儿尖叫一会儿晕倒……” 甄小月不服气地抢白:“我晕倒还不是被你吓的!” “我化烟消失和你晕倒这两件事,基本上属于母鸡和蛋的关系,不需要争论。” 螺男显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不等甄小月开口,伸手将她公主抱进怀里,走向沙发。甄小月怔住,斜着眼珠看他。 甄小月:“之前我晕倒,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螺男:“不然呢?总不会是你自己爬回去的吧。” 甄小月突然悲从中来,公主抱是她对爱情幻想的一个重要部分:英雄救美,一抱定情。日后再抱,便是男女朋友之间才有的亲密。可如今,她的初抱居然献给了一只田螺!叫她怎么不心寒。 想到这里甄小月觉得天都塌了,冷声开口:“放我下来。” 螺男把她放到沙发上:“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一直抱着你,不但你不舒服,我的手也会断掉。你一百二十斤对不对?我的手感很好,不会有错。” 甄小月不能动,除了翻白眼,她做不出任何其他足以表达愤怒的动作。如果可以,她想踩碎他的壳。如果他随着壳的碎裂而消失,她就会相信他那一箩筐的鬼话。 螺男突然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坏事?” 甄小月很心虚:“没有啊。” 螺男跑到鱼缸旁,摆出一副母鸡护崽子的架势护住鱼缸:“别否认,我感觉到了,刚才你心里一定在打坏主意。” 甄小月将信将疑:“你真的能感觉到我在想什么?” 螺男用力点头,十分肯定:“我能感觉到所有的危险。” 甄小月嗤之以鼻:“我不信!我拿着菜刀出来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你那是想吓唬我,其实那会儿你心里比我害怕多了。” 螺男随口说出的话像飞镖正中甄小月的红心,伤者想吐两口老血。被戳穿了纸老虎的真面目,甄小月不由恼羞成怒:“既然知道我没有坏心,那你躲什么?” “我怕被你误伤。”螺男理直气壮。 再跟他废话下去,她一定会被气死!甄小月替自己不值当。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药瓶子,至今没有分清这是因为癔症产生的幻觉,还是一场白日梦。这个世上真实存在的裸男她没见过,而完全不存在螺男她却遇到了一枚。如果这是现实,她到底算被馅饼砸到,还是踩了狗屎呢?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来电显示:魏澜。 甄小月如蒙大赦,她想笑又不敢,抽搐着嘴角像哭一样难看。 “那个,我妈找我。能先让我接电话吗?”甄小月故意眨了两下眼,电视上的女主角都是用这种无辜眼神打动男主的。 螺男依然保持护着鱼缸的姿势:“你保证不再动手?” “我保证!我向上帝耶稣如来佛祖保证!你们信奉的是哪个神灵?我向你们的神灵保证!”甄小月信誓旦旦。 螺男面现愠色:“不准调侃神灵!” 甄小月好不委屈:“我发誓,长这么大我从没这么认真过!” 螺男:“还是向你的神灵起誓吧,对你比较有约束力。” “我的神灵?”甄小月有些犯糊涂。 没错,她信奉神灵,任何神灵。不管是去寺庙还是教堂,她向来见佛就拜、见神就敬,一视同仁,只要能保佑她的都是好神灵。而且她相信,但凡能当神皆气度非凡,不管东方神灵还是西方神明,定在天上和平共处,不会介意她的博爱,毕竟神自己也是博爱的。宗教是文化,是精神寄托,与封建迷信是两码事。 “你指的是哪一位大神?”甄小月觉得还是由螺男自己来指定比较好。 “就是昨天你提起的那位,名唤演技的大神。”螺男没有丝毫迟疑。 甄小月愣了两秒,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演技大神?她家雷神吗? “好,我就向他起誓,只要你能让我恢复行动能力,我保证再也不打你了。” 螺男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他老母鸡的姿势,对甄小月眨了一下眼:“好了。” 这就,好了? 甄小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双手:“天哪,太神奇了吧!” 她瞥了眼茶几上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震动。她警惕地看向螺男:“喂,螺……螺子,我……” “骡子是种杂交动物,我跟它千差万别!”螺男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对不起,螺……先生。”甄小月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管自己鱼缸里的一只螺叫先生,她的脑子果然不太灵光:“你不会再控制我的行动了吧?” “当然,只要你不使用武力、不危及我的性命。” 得到了螺男的保证,甄小月偷偷松了口气。突然,她以光速冲进了卧室重重甩上门。螺男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缓缓小螺心,甄小月又以光速冲了出来。这次换他大吃一惊了:甄小月秒换衣服,连球鞋都穿好了。 螺男:“你……” 甄小月跑向茶几:“我要去我妈那里,有事回来再说。” 她抓起手机就以光速冲出了大门。 第五章 与嫦娥同命 甄小月紧紧抱着魏澜不肯撒手,多亏了母亲的那个电话才让她这个死刑犯得到赦免、逃离了那只莫名其妙的螺子,不,螺先生。 “妈!妈!我好爱你啊!我简直太爱你了!”只有甄小月自己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对母亲的爱从100%百飙升到了1000%。 一旁不知情的奶奶陈樱兰女士对抱在一起的母女嗤之以鼻:“这里就我一个观众,你们再演下去我可要转台了。” 陈女士煞有介事地拿起电视遥控器,对着那对母女一顿乱按。 甄小月感觉到老太太是真的不高兴,及时放开母亲低声询问:“谁惹咱们陈女士了?” 魏澜拉着女儿到餐桌边坐下:“今天去公园晨练遇上包奶奶了。” “遇到她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吧。”甄小月不以为然。 “争了几句。”魏澜大事化小。 甄小月这才一副了然的表情:“难怪了。” 包家是他们的老邻居,以前两家对门而住,一直客客气气的,相处融洽。后来甄士泽的画卖了大价钱,甄家就搬进了新房子。包老太太一时嫉妒,就造谣说甄士泽是骗子,骗别人高价买了他的画。这话传到陈樱兰女士耳朵里,无疑是在老太太的暴脾气上点了一把火,结果可想而知。 从此两位老太太开始了无止境的攀比:谁的儿子更有出息、谁的儿媳更孝顺,谁的孙女成绩好……总之能比的绝不放过。不管谁先出招,另一个绝不躲避,气死对方不偿命! 两位巾帼啊,甄小月常常这样感慨。 甄小月神游的这一小会儿,魏澜已经把她的碗填成小山堆。 陈女士在一旁冷笑:“还给她吃那么多。你看她胖得,眼睛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今天已经被那只田螺嫌弃太胖了,现在连自己的亲奶奶都不放过她,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甄小月委屈地不行:“老太太,我可没惹你啊!” 不管别人说什么,自己的胃要自己照顾。甄小月拿起筷子开吃。 魏澜夹了块猪耳朵放在陈樱兰的碗里:“妈,吃饭了。” 陈樱兰的牙口很好,特别喜欢吃嘎嘣脆的东西。 “被人家说成那样你们还吃得下?”老太太的气显然没撒够。“甄小月,人家包水灵都要嫁第二次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啊?” 甄小月吃惊地放下手里的鸡爪:“包水灵离婚了?什么时候?” 陈樱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吗?怎么连她离婚都不知道?” 甄小月回了个白眼,那模样像极了她奶奶:“是谁说再跟包家人来往就打断我的狗腿来着?” 陈樱兰恨铁不成钢,朝孙女挥了一记空拳,老拳头虎虎生风:“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说了多少遍,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甄小月继续啃鸡爪:“说吧,你想让我跟她比结婚还是比离婚?” “你……!”老太太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 魏澜连忙给她倒了杯水,不满地瞪了眼女儿:“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老太太生气地把水杯往旁边一推:“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跟她们置气?” 甄小月啃完一个鸡爪,舔了舔手指:“不会又是我吧?”她又拿起一个鸡爪继续啃。 “那个包老太婆居然说你名字带月,注定嫦娥命!” “嫦娥好啊,天仙美人儿!与嫦娥同命,有福!”甄小月满意地点头。 “福个屁!她咒你跟嫦娥一样,孤独终老!”陈樱兰一回想起来就气得肝疼。 “什么!”甄小月终于有了反应,放下鸡爪,“那包老太也忒恶毒了吧!你就由着她诋毁你孙女儿不反抗?” 陈樱兰扬扬眉:“怎么可能!我也嘲笑她孙女的名字,什么包水灵,跟卖大白菜似的。而且我还说嫦娥多好啊,都是跟神仙打交道。你知道那个死老太婆说什么吗?她居然说嫦娥自然跟神仙打交道,但我的孙女只能跟妖魔鬼怪打交道!”陈樱兰气愤填膺说完,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妖魔鬼怪!甄小月想到家里那只螺,打了个寒颤。终于找到原因了,怪不得偏偏是她捡到了一只妖螺,原来都是名字惹的祸! “我要改名字!”甄小月大声嚷嚷。 “行了,别瞎起哄。”魏澜语气温柔,不慌不忙地给女儿夹了筷蔬菜。 “我是认真的!”甄小月挥舞着鸡爪抗议:“反正这名字也是我奶奶改的。” 甄小月瞥了眼陈女士,说起自己的名字,她还真对老太太有意见。 当初甄士泽给她取名“甄晓月”,据说她出生在破晓时分,天上还挂着月亮。 陈女士给孙女上户口的时候私自把“晓”改成了“小”。 虽说男女都一样,但老太太心里还是惦记着能有个孙子,她觉得小月亮跟小辣椒的形状差不多,但其中包含的重大意义却隐晦了很多。对老太太来说,“小月”就是“招弟”的意思。 甄士泽曾经安慰女儿:“奶奶没有把你的名字改成‘甄招娣’你应该觉得庆幸。” 此刻甄小月全然没了胃口,她放下鸡爪,诚恳地向陈樱兰征求意见:“奶奶,你看我把名字改成甄招弟好不好?” 魏澜一巴掌拍在女儿背上:“招什么弟!好好吃饭!” 也是,甄士泽都离世快五年了,还能上哪儿招弟去。就算招到了,那也不是甄姓的弟弟了。 甄小月叹了口气,同情地看向老太太:“原来今天陈女士完败啊,难怪火气这么大。” “幸好你回来了,明天我要去扳回一局!”老太太斗志盎然,“明天我要戴着尼泊尔丝巾去公园,气死包老太婆!对了,我的礼物呢?” “我……”甄小月实在不敢说为了躲开一只田螺,她忘了把老太太的礼物带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整理行李。”她胡乱地编着借口。 “吃完饭我和你妈陪你过去,一起帮你整理!”老太太有了动力,拿起筷子努力扒饭。 不好吧。甄小月本想这么说,可又生生把话咽下。她不想独自回去面对那位螺先生,可她又希望能有人帮她确定一下螺先生是否真实存在。 但是,但是,但是!如果她真是嫦娥命,陈樱兰受孙女儿连累,也得跟妖魔鬼怪打交道,她的老心脏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打击呢? 第六章 甄家的女人们 祖孙三人来到甄小月独居的住处,陈樱兰把孙女儿推到门口:“开门!” 甄小月双手插在衣兜里,手心里紧紧攥着大门钥匙:“我忘带钥匙了。奶奶,我们得回去拿备用钥匙。算了,待会儿我自己回来吧,我保证,今晚一定把礼物给您送过去。” 甄小月还没来得及孝顺奶奶呢,舍不得拿她做实验试探那只田螺,太冒险了!她尽力阻止老太太不让她跟过来,可惜,陈樱兰一门心思都在明天跟包老太太的斗法上,说什么都要亲自来这一趟。 甄小月说没带钥匙,这是她最后的挣扎。正在她庆幸自己保住了老太太时,钥匙开门的声音突然传来,她吃惊地回头,只见魏澜正用钥匙开门。 陈女士得意地瞥了孙女一眼:“我就知道你脑子不好,早让你妈带上备用钥匙以防万一了。” 这就是命啊!奶奶,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真的尽力了。甄小月在心里暗自叹息,很不厚道地退到了最后。魏澜推开大门。 “妈!”甄小月突然大喝一声,吓得陈樱兰直拍老心脏:“作妖!你想吓死我啊”陈樱兰朝孙女儿扬了扬拳头:“有什么话进屋说,在外面鬼吼鬼叫什么!” “奶奶,您才说了一句话,把妖和鬼都带上了!我要真被它们缠上,就是被你害的!” “呸呸呸!童言无忌,阿弥陀佛,坏的不灵好的灵。”老太太连忙双手合十为孙女儿祈祷一句,迫不及待推着儿媳进了屋。 甄小月按了自己的暂停键,原地站着不动静听屋里的动静,好像似乎没什么异常。 她学着自家奶奶的样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坏的不灵好的灵。”紧接着又十指相扣:“上帝保佑,阿门。” 甄小月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双手握拳,赴死一般走进自家大门。 屋里跟她离开前没什么差别,只是多了魏澜和陈樱兰。 甄小月仔细确认过每一个房间之后,疑惑地转头看向鱼缸里的那只螺,难道螺先生回到壳里了? 她要如何在不吓到妈妈和奶奶的前提下,不动声色地让她们帮她确认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呢?对了,那个杯子!之前她踩到了水杯差点跌倒。 她把目光往下移,鱼缸下面,那个杯子果然还在!哇,太神奇了,她50多公斤的体格,一脚上去杯子居然没碎!不是杯子质量太好,就是螺子妖法太高! 甄小月死死盯着杯子:“奶奶,你看到地上的杯子了吗?” 陈樱兰正对着镜子试戴一条长长的围巾,她回头瞥了一眼:“多脏啊,还不赶紧捡起来!” 奶奶也看到杯子了!甄小月张大了嘴:不是幻觉,不是癔症,她真的踩到了杯子!所以后面她悬空的事也是真的! 甄小月打了个哆嗦,目光转向鱼缸里的田螺,一步一退:“奶奶,你有没有发现……我的鱼缸有什么变化?” 陈樱兰突然停下了动作,心虚地朝孙女讪笑:“你看出来了?哎呀,别那么小气嘛,不就是两条小鱼仔嘛。森森幼儿园上观察课,要观察成长,你的小鱼仔正合适,我就给他抓了两条。” 陈樱兰育有一儿一女。女儿甄慧心,甄小月的大姑,不但嫁了个好老公,还生了一对龙凤胎,也就是甄小月的表哥表姐。森森是表哥的独子,老太太的心头肉。哼,明明重男轻女还嘴硬不承认。甄小月在心里偷偷鄙视自家奶奶。 老太太做了亏心事,只想赶快揭过这一页,连忙把大围巾挂在头上:“小月啊,你眼光真好。这围巾的颜色太好看了,特别适合我!明天包老太婆一定眼皮吊!” “别围巾围巾的,这叫杜巴尔达,尼泊尔妇女的服饰之一。明天可别说错话被包奶奶抓住小辫子,没出风头尽出洋相。” “谁管它叫什么,好看就赢了!对了,快放个电视剧给我看。”陈樱兰收起礼物坐到沙发上。“包老太婆说跟着她孙女看了一个韩国电视,特别好看,还说她的新孙女婿长得跟那电视里的小伙子一样帅!” 甄小月拿起遥控器开电视:“什么电视剧?” 陈樱兰脱口而出:“《鬼怪》。” 唉,亲奶奶啊,求放过。 甄小月朝陈樱兰竖起了大拇指:“您真行!” 老太太认认真真地看着电视剧,魏澜抱着洗好的衣服到阳台上晒。 甄小月上前帮忙:“妈,这些事我自己来就行。你别忙了,坐下休息会。” 魏澜:“照你说的,我隔天过来喂鱼,顺便也把家里打扫一遍。这干干净净的,你可别又弄成狗窝啊。要不今天还是跟我们回去住吧。” 甄小月想答应,一个月没跟妈妈撒娇了,她很想念。可她有更棘手的事要办:她必须尽快把那只会妖法的田螺送走,决不能把家人牵连进来。 “我急着把照片整理出来给小水发过去。你也知道,我就这一份固定收入了,可不能丢了饭碗。明天吧,最晚后天我就回去。” “钱够不够用?”魏澜担心女儿。 “你就放心吧,”甄小月搂着母亲:“我要没饭吃就回家啃老。” 衣服晾好,收起脸盆,魏澜笑着戳了戳女儿的小脑门儿:“别熬夜,别累着。妈在家等你。” 妈妈和奶奶的差别显而易见啊。甄小月心里感慨时,老太太突然打了个喷嚏。 陈樱兰:“一定是包老太婆在背后说我!” 甄小月吐了吐舌头,心里向包奶奶此致敬礼。 “妈,回去吧。”魏澜怕耽误女儿,直接关了电视。老太太一脸意犹未尽。 甄小月看出了陈女士的心思:“奶奶,小帅哥没看过瘾啊。” 老太太自然不肯承认:“哪里帅了,跟你爸比差远了!” “奶奶,包水灵的新老公真有男主角那么帅?”甄小月知道奶奶看的这个电视剧,她才不相信自己生活的这个小城市里会有孔君那么好看的男人。 “明天我想办法弄张结婚请帖来,上面有结婚照,一看不就见分晓了。”老太太显然也不相信。 甄小月想了想,摇头否定陈女士的办法:“奶奶,还是算了,太跌份儿了。” 她们可是甄家的女人,要面子的! 第七章 田螺,变身! 魏澜带走了老太太,甄小月砸吧着嘴,想象着包水灵新老公的模样。 她的前一任老公长得就不怎么样,脾气还坏。包水灵说就喜欢他的坏样,就她那审美水平,想来她的新老公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甄小月关上门,环视屋内,魏澜把她摊了一地的乱七八糟收拾地干干净净。妈妈真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连鱼缸下面的那个水杯都收起来了。 鱼缸!水杯!天哪,她怎么能因为包水灵的新老公,把那只棘手的田螺给抛在脑后了?! “那个螺……螺先生?田螺先生?!哈喽!” 甄小月强迫自己走向鱼缸,可是脚却偏偏不听使唤,左脚进右脚退,她像在原地跳舞。 一阵青烟在鱼缸上空氤氲而起,然后,鱼缸旁就出现了一男人。 虽然甄小月两次见过他化烟消失,可亲眼看着一个男人踏青烟而来,这辈子还是头一遭。她把眼睛眯成一道缝,不敢看又想看。 拼了!看!她用力把眼一睁。咦?难道是她睁眼睁得太用力了,螺先生被她睁变形了?站在对面的男人,怎么越看越像刚才电视里的孔君? “该不会又是我犯病吧?”甄小月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那位帅哥还在灯火阑珊处——的鱼缸旁。 “你哪位啊?” “是我啊!”帅哥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妈呀,是田螺! “你……你你你……”甄小月觉得自己又要昏倒了。好不容易熟悉了化烟,怎么又突如其来搞变身?她到底还得晕几次?! 螺男明白了她的疑惑:“你是说我的样子?就是刚才电视里的那个人啊。难道你没看出来?” “我就是非常看出来、完全看出来才问你的!大神,从雷佳音变孔君,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甄小月不是自虐狂,否则她真想拿根针来扎自己了。 “我心里想着他的样子,就变成他的样子咯。”螺男说得一派轻松。 “你是说,只要你心里想着那个人的样子,你就能变成那个人?!”甄小月觉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 螺男不解:“这很难吗?” 甄小月突然好羡慕田螺:“当田螺真好!” “哼,不是所有的田螺都有我的本事!”螺男得意的模样很欠揍。 甄小月犯糊涂了:“那你之前的模样……” “那是你在飞机上看的电视啊!”螺男解释。 甄小月坐飞机回国的时候看的是下载在手机里的《十二时辰》。一个月没更新,一直重复看那几集。雷神演技炸裂啊。 “难怪你像雷佳音,还是古装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你为什么突然变身?不知道会吓死人吗!”虽然面前站着帅哥,甄小月却觉得委屈,她好想哭。 “刚才还好好说话呢,怎么突然又彪悍了?你们人类女人的心思真难琢磨。” 螺男比她更委屈,可让女人流泪不是他的做派,便耐着性子解释:“你好像不太喜欢我之前的模样,对我既不友好还没事昏倒。刚才我看你和你奶奶都很喜欢电视里那个人,所以就变成他的样子,没想到你还是不满意!” 我对这副皮囊很满意!我不喜欢的是里面的灵魂!甄小月内心呐喊,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嫌弃:“你不用刻意变成别人的样子,做你自己就好了。” 螺男迟疑地看她:“你要我现在变身?” “美少女,变身!”这句刻在脑中的甜美口号是甄小月童年的幻想,田螺变身是个什么东西? 一想到那软体动物在壳里蠕动,再配上“田螺,变身!”的台词,甄小月只想抓狂!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田螺不但打破了她纯纯的少女幻想,还毁了她整个无暇的童年! 甄小月忍无可忍:“滚!马上给我滚!” 深吸气,呼气。深吸气,呼气。深吸气…… 甄小月在阳台上不知已经深呼吸了多少个来回,反正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螺男顶着孔君的帅脸走到她面前:“你,准备好了吗?” 看着那张电视里才会出现的脸,甄小月差点用力点头说:准备好了!然后向他飞奔而去……可他是只田螺啊! 甄小月摇摇头:“再给我点时间,我的心里建设还没完成。” 螺男回头看看墙上的钟:“你已经建设了三个小时,再建下去房子都建好了。别忘了,你妈叫你别熬夜!” 帅啊!唠叨的样子也好看!可惜是只田螺。甄小月盯着他的脸在心中叹息,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螺男认真观察她的表情:“你是——默许了吗?” 田螺可以变成帅哥,她为什么没有变身的权利?甄小月感慨老天不公,螺男却把她的表情解读成“同意”。 螺男:“那我来了!” 甄小月回过神:“来?” 螺男以为得到了指示,一个旋转。 眼前的大活人突然成烟,眨眼之间再次出现!这个转变有点快,甄小月的下巴几乎脱臼,她好不容易才把下巴推回了原位。 “你……你确定你长这模样?” 这张脸,甄小月很熟悉。她死死瞪着那张脸,呼吸越来越急促,表情越来越难看。螺男瞬间意识到了危机,跑回去死死抱住鱼缸。 螺男:“我又哪里惹到你了?你保证过不打我,你说话要算数!” 装什么怨妇!甄小月举起愤怒的拳头,一步步向螺男逼近:“我说过不打你,但我没说不捶你!” 有区别吗?螺男要崩溃了:“有话好好说……” “我让你变回自己,你却给我变出个渣男?!是你自己讨打,怨不得我跟你同归于尽!” 甄小月冲上去对着螺男就抡拳。螺男生生挨了几拳,看了眼鱼缸,不得已撒手跑开。 甄小月紧追不舍:“变谁不好,非变个混蛋!老娘打不死你!” 螺男抓起一个沙发靠垫阻挡攻击:“这是你钱包照片里的人啊,连他都不行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甄小月怎么打都不觉得解气:“照片我扔在尼泊尔了!被我甩到尼泊尔去的烂人,尼玛居然被你带了回来,上帝派你来整我的吗?” 螺男放下靠垫:“照片扔了?我不知道……” 甄小月看准时机一拳砸在他脸上。 “啊!”螺男一声惨叫。 第八章 协商 螺男挡在鱼缸前,他席地而坐,正哀怨地用鸡蛋揉脸,眼角的青紫色清晰可见。 甄小月打累了,坐在沙发上休息。她喘着粗气瞥了眼那张欠揍的脸。 “看什么看,转过去!”甄小月没好气地吼田螺。 螺男哀怨地背过身去,很想替自己掬一把同情的泪:“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分手了,也没看见你扔照片,不知者不罪,我情有可原。” “我打你还是情非得已呢!我叫你变回自己,没让你自作聪明!”如果不是没有力气了,甄小月恨不得再开一局痛扁负心汉。 “我是只螺,我自己的样子当然就是那个!”螺男背对着甄小月指指鱼缸里的田螺:“我要是不变成人形,就没法跟你交流。”螺男的语气委屈地像小媳妇儿。“你说吧,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儿,我都听你的。” “你能变成女人吗?”甄小月突发奇想。 螺男哽咽了,真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好累啊,身体累,心更累:“我们螺,也有性别之分,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人类就歧视其他物种!” “我就是随口一问,别给我扣大帽子,我是个和平主义者,peace!”她竖起两根手指摆出y的造型:“我跟老美有本质上的区别。” 甄小月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出她和森森的合影:“就变这个样子吧。” 螺男用手遮住脸,免得被甄小月看见再挨一顿揍。他凑过来看照片,很意外:“你要我变个小孩儿?!” “男性。”甄小月强调。 “好吧。”螺男不情不愿地化烟,再次出现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甄小月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儿,不自觉就伸出手去捏他的脸,小可爱的脸上立刻被捏起两个软糯糯的汤圆。螺男呼痛地推开那两只残暴的手。 甄小月搓搓手,惊叹不已:“好嫩的手感,跟森森脸上的胶原蛋白一模一样!”随后她又自嘲地笑了:“变身嘛,跟变戏法没什么两样,习惯了就好。森森……” “我不叫森森。”螺男抗议。 甄小月:“稀罕!你没有自己的人样,却有自己的人名儿?不,螺名儿?” “你之前不是叫我螺先生吗?我喜欢这个称呼。”小男孩摇头抗议的样子很可爱,就是配上男人的声音有点儿倒胃口。 “好吧螺先生,我们该好好谈谈了。”甄小月终于抓住了重点。“既然你有妖法,为什么不自己变回去呢?” “那叫意念,不是妖法!我再说一次,我不是精怪,我只是一只苦行的螺!”小男孩儿,不,螺先生掷地有声。 “快用你的意念把你带走!”甄小月完全忘了被悬空时的害怕,只记得自己痛扁他的快感,说话完全没了顾忌。 “太远了。”螺先生非常沮丧。“我不能消耗太多修为。” “你怎么那么多规矩?”甄小月觉得他是故意给她添麻烦。 “我说过,三百天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试炼,我积攒了数千年的修为,都是为那个做准备的。”每次提到那什么狗屁倒灶的试炼,螺先生都很严肃。 “千、千年?” 甄小月听过很多千年老妖的故事,老港片里树妖姥姥,可是能伸出大长舌头把人卷进肚子里的! 她打了个寒颤,总算又找回了对螺先生的敬畏之心,态度立刻恭顺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把你送回费瓦湖?” 她努力回想自己银行卡上的存款位数,小数点前是几位来着?三位?还是两位? “是的。”顶着森森面孔的螺先生眨着可爱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期盼:“如果可以把我送到格桑昆达湖就更好了!” “你是一只苦行螺,应该从这里苦行回去,怎么能想着偷懒呢?”甄小月暗怪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么好的理由。 “满大街的交通工具满大街的人,不等我苦行壳就碎了!” 甄小月看着螺先生委屈地扁着小嘴儿,有点儿想吐:“可是我没钱送你回去啊,我去尼泊尔还是我妈赞助的呢!” “刚才我都听见了,你说发完照片就有收入。” 甄小月瞪他一眼,螺先生的记性真好,她随口编来搪塞魏澜的话结果堵了她自己。 “要不这样,我给你筹机票钱,你随便变个谁的样子,自己坐飞机回去。”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甄小月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证件呢?我没有人类的证件!就算你能帮我伪造,最后也能被查出来!再说,我不能做坏事的。” “从来没做过坏事?真的假的?”甄小月质疑地斜他一眼,瞥见小男孩眼角的青紫色,别人看了要误会她虐童了吧。 “不管你如何打骂我,我都没还过手。不是吗?”螺先生提醒她。 这一点甄小月必须承认,可她随了陈樱兰女士,嘴硬:“你把我吓晕了怎么算?你该庆幸我胆子大,要是被吓死了,你可是害了一条人命,一辈子泡在格桑昆达湖里都洗不清你的罪孽!” “好吧,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螺先生放弃了挣扎,只想快点儿回家。 甄小月很为难,照着她的心思,恨不得能立刻把这只妖螺,不,苦行螺送走。可是囊中羞涩,没钱买机票。再说了,才回来又要去,这跟家人怎么解释?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勇气再去一次了。 “要不这样吧,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等我存够了机票钱再送你回去。”这是缓兵之计。在想到办法之前,她打算先住回母亲那里。 “你能告诉我,几天具体是几天吗?” 现在的小孩真精,一点儿都不好骗。甄小月盘算着得说多少天才能让螺先生满意。 “嗯……一周。” “好,我就等你一周。” 话音刚落,小男孩儿随着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甄小月还是不能适应这种怪力乱神现象,伸手在螺先生刚才出现的地方拍了两下,空气在她指缝中流动。她又摸了摸刚才螺先生坐过的地板,温温的。 怎么办?一筹莫展啊。甄小月盯着鱼缸里的螺,眼里都快射出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