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群英传之南朝一帝》 第一章 三国已成梦 帝星落谁家 夕阳的余辉漫过山头,爬上枝桠,渐渐地将山岗染成了红色,柳树儿似乎睡着了,收起她灵动的舞姿,唯有那纤细的垂条随着风慢慢地摇曳着。 傍晚,初春的风中总是夹杂着点点寒意、淡淡草腥,随着山坳间的炊烟向人的脸庞拂去,崔钧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捂紧自己的衣领。 “州平,你若觉得冷,我们便回去吧,他注定是要走的。”司马徽的白发随风飘动着。 “先生,我还是不相信孔明会离开卧龙岗。”崔钧赶紧将手叉于身前。 天边,颓阳残照,血红色的帷幕渐渐地拉开,似乎正等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卧龙岗草庐的大门还是打开了,刘备笑着与诸葛亮携手而去。 “唉……”崔钧叹了一声,“孔明终于等到明主了。”他的脸上更多的却是羡慕。 “孔明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可惜啊可惜!” “敢问先生此话何意?”崔钧躬身说道。 司马徽但目视东方,并无言语。 崔钧随着司马徽的目光望去,只见点点星光,隐藏在晚霞之下,幽幽紫气,蕴氤于群山之中。 “莫非是吴地?孙权?”崔钧疑惑道。 司马徽摇了摇头。 “愿先生教我。”崔钧盯着司马徽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什么。 天快要黑了,刚才还是隐隐约约的星光,现在渐渐地亮了起来,仿佛他们才是这天地的主角。 蓦地,司马徽诵道: 幽幽紫气萦碧顶,黯黯微光隐彤霞。 休道群星璀璨尽,只言落日余辉花。 期颐大衍何人解?五年帝星落谁家? 此系生前身后事,石头城里甲子茶。 崔钧听完,云里雾里,忙问道:“先生,这后两句作何解?” “走吧,州平,回家让小童泡两壶热茶,我有点冷了。” “是。” 天边已经无一片云霞。 …… “太守,西川的刘备死了!”下人大声叫道。 “又被公明你言中了。”王基放下酒杯,笑着说道,“看来,当年水镜先生一语成谶啊,刘汉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管辂避席,躬身说道:“太守所言极是,刘汉的灭亡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公明你精通易理,善于筹算,可否算出刘汉何时而灭啊?” “神器变迁此乃天命。人命可测,天命难为,学生断断不敢妄算!”管辂忙伏于地。 “快些起来,我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多谢太守。” “公明,听说水镜先生曾于卧龙岗诗一首,这你可有耳闻?”王基忽然眉头一皱。 “此诗学生亦有所耳闻。” “那你可知其中之意?” “学生愚钝,诗中之意,却也不知。” “水镜先生真是楚地奇人啊!”王基叹道。 “当年诸葛出仕于卧龙岗,水镜先生作此玄诗,如今刘备命绝于白帝城,公明,你是我魏地奇才,何不作诗一首呢?” “岂敢不尊明公钧命。” 管辂沉思数息,挥毫而作。 杜鹃啼血传蜀镇,苍猿悲鸣撼星辰。 涂高代汉语成谶,阴阳五行二十轮。 而后紫微从东起,行至甲子中寰沉。 荣华贫贱皆如梦,唯有婴宁自古亘。 “明公,现天色已晚,学生敢请告辞。”管辂躬身而道,“诗,学生已经作好,放于案台,烦请明公查阅。” “不留在府中观舞了?” “不了。” “路上慢些。” “谢大人。” “公子,你是真不知道水镜先生那首诗的意思吗?”归家途中,小童问道。 管辂微微一笑:“快些回家吧,莫让父亲大人久等。” 一片绿叶落下,夏虫声起。 …… 一百四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可能要过完两辈子;但对于时间的长河来说,却如白驹过隙般,眨眼即逝。 当建业的枫叶染红了建康的泥土时,秋天来了;当长安的白雪飘在后秦的街道时,冬天来了;当吴国的桃花盛开在东晋的国都时,春天来了。 物没有变,变的只是名字,变的只是这一代又一代的人群。 三月的江南,枯草吐出了新芽,稀稀落落的散在将要苏醒的大地上。鹅黄的柳枝柔柔垂下,对着大地呢喃细语,倾吐她三季的思绪。莺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恼起了春风,卷起如烟般的丝絮,却也只是在空中慢慢的飘动着,深怕惹怒溪口花丛中的蜂蝶。可马儿却不管这些,踩着春风,轻快地在原野上疾驰,飞迸的泥土向四周散去,不小心落在了某人的脸上。 “显宗,慢些!!慢些!!”刘翊在马背上气喘吁吁地喊到,好像他不是骑着马,而是马牵着他。 “吁!”刘翘勒缰下马,回头定睛一看——只见刘翊葛袍被风扯得七上八下,毫无规矩;国字脸上,污泥一片,隐隐有青绿之色。不禁“嗤”的一下笑道:“耀宗大哥,想你已过不惑之年,何如此狼狈啊?” 刘翊指着刘翘的马道:“还不是你这马儿惹的祸!平日郡里有什么要紧之事也不见你如此着急,今天府衙事少,现在也只是将将刚过申时,何故如此着急回家?” “前几日,宋医师替宗儿号脉,说她近几日便会临盆,我今日心神恍惚,恐生不详之事,对宗儿也甚是担心。” “哈哈,显宗,莫须担心!”刘翊用袖袍擦了擦脸,笑道,“我家那位已经生了三个娃儿了,平安的很!” “宗儿以千金之躯下嫁于我,本想过个好日子,谁知宦海沉浮,这三年,她吃尽了多少苦头,恐怕只有我才能知道,我刘翘愧对她,愧对先父啊!” 刘翘的青袍猎猎作响,风吹的他抬不起头来。 “我们两家都是从彭城县来到晋陵郡,当年你家在绥舆里可是赫赫有名的望族啊,我在安上里就听老人们说——绥舆刘氏一族乃是汉太公的后裔。”刘翊忽然下马,拍了拍刘翘的肩膀道:“显宗,别说这京口里了,就说整个丹徒县也没有你这般身世显赫之人!事情总会变好的,再说,现在你也是一官半职的,不必太过忧虑。” “多事之秋,莫要言汉了,大哥,现在可是晋朝。” “哼,他晋朝怎么来的,不也是从曹魏手中偷的我大汉的天下吗?一想到为什么我们会从彭城苦迁到这里,我心里全是气!” “大哥,你今天定是酒吃多了,怎生如此胡言乱语,醉话连篇?快些回家吧,我想宗儿了。”刘翘四周望了望,急忙大声说道。 “唉!你啊!”刘翊叹了口气。 太阳渐渐西倾,天边的云彩越来越红,二人的马儿越走越远,影子越拉越长…… 当晚霞渐渐散去,红色的帷幕渐渐拉开时,星光开始闪烁,天空如同蓝宝石般澄澈。 “耀宗大哥,你快些回去陪嫂夫人吧。” “哈哈,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那三个小子了!”刘翊笑道,“反正你也没有几步就到家了。” “嘀嗒。” 雨水落在了刘翘的脸上。 “还好听你的走的快,不然没带雨具,今天又要遭罪了。”刘翊笑道。 “不对啊?这雨下的好生奇怪!”一人仰望着天空说道。 天空湛蓝,月色皎洁,群星璀璨。 “这雨是甜的!”一人大呼。 “真的?” “我尝尝,嗯嗯!真的甜的!” …… 洁园巷这个在京口里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因为一场雨,突然热闹了起来。 “显宗,你还别说,这月亮星星都在天上挂着呢,却突然下起了雨,确实是有些奇怪。”刘翊舔了舔嘴边的雨滴,惊道,“这雨确实是甜的,显宗,真是奇哉怪也!” “此雨名唤甘霖,乃祥瑞之兆,想必这洁园巷必有好事发生。”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信这些。”刘翊笑道。 “甘露自天降,紫光拔地起。 乾坤从此立,泰否两相依。 天干地支首,高墙瓦殿西。 功过可相抵?是非后人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翘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老道——驻个拐杖,披个皂袍,一瘸一拐地朝刘翘走来。 刘翘向来就敬这些玄门中人,正欲下马施礼,可那老道却好似没看见般,从他身旁匆匆而过。 晚风拂过,老道的青丝随风而起。 “这人确实是个眼瞎,刚我看见了,一只眼睛闭着,另外一只估计也不好使,也不知道刚才嚷嚷的是个什么?”刘翊似乎对那老道很有意见。 “算了,走吧,回家。” 雨越下越大。 “宗儿,肚子可疼的厉害?”刘翘关切地问道。 “怕是快要生了,小家伙这几天越来越不安分。”赵安宗汗如雨下。 “你且先忍着,我去喊宋医师。” “显宗,路上慢些。” 天空澄澈,皓月万里,群星闪烁,那场雨已然停了。 …… “显宗啊,你说弟妹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庭外,刘翊笑容可掬。 “要我说,还是女娃好,这三个小家伙,可把我折腾死了。”赵安祖像是在打趣。 “夫人,委屈你了!可怀肃那孩子应该挺安分的啊。”刘翊轻抚着赵安祖的后背。 “若没记错,怀肃那孩子应该三岁了吧。” “不错,不错,祖儿生他的时候,你才成家没多久,哈哈。”刘翊的幸福不言而表。 蓦地,一道白光从庭中冲天而起,照耀四周如同白昼一般,随后,是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之声。 “生了,生了!”安祖和刘翊异口同声。 刘翘紧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相对于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刚才的景象都被抛诸脑后。 刘翘冲进院内,打开房门。 宋医师的脸上却无任何笑容。 “只保住了孩子。” “宗儿!” 悲戚的惨叫掩盖住了婴儿的啼哭。 第二章 悲泣别慈父 绿芽笑桃花 “某已尽力!”宋医师长作一揖。 “安宗……怎么会这样?”赵安祖泪流满面,欲言又止。 随即,叹了口气,又说道:“只怪我妹妹命不好,宋老,你不要太过自责,快些回去休息吧,耀宗,快些送送宋老。” “嗯,宋医师,这边请。”刘翊刚缓过神来。 “宗儿的命确实不好,都怪她嫁错了人,都怪我!”赵安宗在刘翘的怀里熟睡着。 “显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妹妹何曾怨过你?”赵安祖熟练地将那婴儿抱起,紧紧搂着,生怕他着凉。 啼哭声渐渐平息。 “是个男娃。” “我不要什么男孩,我只要我的宗儿,我只要我的宗儿!宗儿,你醒醒,你醒醒!别睡了!”刘翘泪如雨下。 “宗儿也是我的妹妹,我难道不比你伤心吗?现在她的孩子出生了,赶紧把孩子照顾好,这样才对得起故去的人。” “什么甘霖?什么祥瑞?这个孩子就是祸星,害得安儿死了!”刘翘似乎魔怔了,起身夺走安祖怀中的孩子。 啼哭声起。 “让他自生自灭吧!”刘翘举起孩子就要往门外扔。 “干什么!显宗!你疯了吗?”就在这时,刘翊一把抱住刘翘。 安祖赶紧夺回婴儿,气愤道:“刘翘!这是安儿的骨血!也是你的!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宗儿……宗儿她才二十一岁啊。”刘翘无力地哭泣着。 “弟妹走了,谁的心里都不好过,安宗把她的命给了这个孩子,显宗啊,你要好好的把这孩子抚养长大,莫要做些糊涂事,让安宗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啊!”刘翊的眼中噙着泪水。 “兄长、兄嫂,他就是个灾星!我是绝对不会养的!”刘翘在刘翊的怀中挣扎着。 “刘翘!你这狼心狗肺的!宗儿当初真的是嫁错了!你不养,我养!”安祖将青袄解下,裹住这婴儿,夺门而走。 “显宗!你啊!唉!”刘翊指着刘翘,顿足说道,随后便向门外赶去。 屋里静悄悄的,刘翘望着赵安宗久久不语,思绪纷飞。 “显宗,节哀顺变。” “耀宗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是我家那位?她回去哭了一路,又生怕你做什么蠢事。”刘翊顿了顿,继续说道,“她说她妹妹生平最珍惜、最爱的人就是你啊。” “可是……” “毋须多言,赶紧把弟妹收殓起来吧。”刘翊说道,“对了,孩子的名字你得取一下,这我可不敢代劳。” “但愿他衣食无忧,便唤作‘刘裕’吧。”刘翘似乎清醒了不少,看了看四周,苦笑道。 “乳名呢?” “寄奴。” 刘翊愣了一下:“好。” “也不知我能否活到他弱冠之年,只念他长大之后,若有作为,将德泽惠于绥舆,他的字,我先取下了,就叫‘德舆’吧。”刘翘心口隐隐作痛,忽然冒出这句话。 “显宗,这话你可别乱说,日子还久着呢。” …… 京口里的柳絮飘飞了两个早春,洁园巷的枇杷熟透了两个初夏。 “显宗还是走出来了。”四处张灯结彩,刘翊笑着对安祖说道。 “这样也好,省得他整日的吃酒,伤坏了身子,刘裕在我们身边也终究不是个办法,毕竟怀肃上学堂了,坏慎、怀敬也大了。” “夫人说的在理,我家可不比那些大户人家啊。” “听说又是一位世家的千金,功曹还真的是艳福不浅啊。”一衙役对着群人说道。 “嘿!这还不是亏了他的那个儿子吗……”另一人随口说道。 “嘘!”那衙役四周望了望,“李兄,说话小声点,今天是刘功曹的大喜日子。” 喧嚣过后,是一片寂静,蛙鸣声逐渐响起。 “夫君,婚后我们还是把德舆给接回来吧。”萧文寿满脸的柔情。 “文寿,谢谢你。”刘翘眼睛微红,叹了口气,“毕竟,我对宗儿亏欠的太多了。” 萧文寿的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张口正欲说些什么,蓦地,她停住了,一把抱住刘翘:“夫君,该歇息了。” 竹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龙凤舞。 “刘裕,快到为父这来。”刘翘一脸的慈爱。 “爹爹……”三岁的刘裕瞪着个大眼睛,颠颠地向刘翘走去,口齿不清地说道。 “奇了怪了!这小子在我家让他喊声‘姨娘’,‘姨夫’,两年了,都不会!我家那个心里急的啊,以为这孩子可能口齿有些毛病,没想到,一到你这,就喊‘爹爹’,看来还是亲爹亲!”刘翊打趣地说道。 刘翘赶紧将刘裕抱了起来,转而向里屋喊道:“文寿,快把这小子抱进去。” “好的,夫君,这就来。”萧文寿以袖遮面,接过刘裕,就匆匆向里屋走去。 “好一个大家闺秀!显宗啊,你可真的是艳福不浅啊。”刘翊笑着说道。 “耀宗大哥,孩子面前,还是少说这些话。”刘翘看了一眼刘怀肃。 “爹爹,此间事已了,还是早些回家吧,先生的功课孩儿还没做完。”怀肃扯着刘翊的衣角。 “大人说话,小孩莫要插嘴。”刘翊笑嗔道。 “大哥,你对怀肃太过严厉了。” 刘翘望着怀肃道:“怀肃,你今年八岁了吧?” “秉叔父,怀肃今年正是八岁。”刘怀肃躬身说道。 “也不知你平日功课如何?今日叔父便考考你。” “请叔父赐教。” “方才你爹言道:‘大人说话,小孩莫要插嘴’你就以此作诗一首,如何?” “谨遵叔父之命。” “这孩子说话,一点也不像我,文绉绉的,不过,听着却是舒服之极啊。”刘翊笑道。 “大哥啊,你少说几句,休扰乱了怀肃的思绪。” 刘翊正欲言说,忽然,怀肃正襟诵道: “甘罗出赵日,仓舒称象时。 非是不欲言,言出笑人痴。” “好诗,好诗!耀宗大哥,你家有了怀肃,何愁日后不贵?”刘翘看着八岁的怀肃,惊讶之极。 “叔父谬赞了。” “哈哈,显宗啊,你太抬举他了,只愿他一身平安就行。”刘翊捏了捏怀肃的脸蛋。 “怀肃啊,你要记住,日后切不可逞强好胜,静笃本心才是自然之道。”刘翘不知为何会说这句话。 “叔父,怀肃记下了!” “显宗,我们走了,回去晚了,他娘又得怪我,哈哈。” “叔父,告辞。” “夫君,大哥他们走了?”萧文寿自里屋问道。 “这甘罗和曹仓舒都是短命之人啊。”刘翘似乎没听见,自言自语道。 “夫君,你在嘀咕什么呢?” 刘翘未答,低头沉思。 “对不起,夫君,我失言了。”萧文寿见刘翘如此,慌忙说道。 刘翘这才缓过神来,忙说道:“文寿,你我已婚三月,不必如此拘束。” “夫君,这孩子刚刚叫我‘娘亲’了。”萧文寿微微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刘裕听到萧文寿的话语了,他突然从里屋颠颠地跑来,双手展开,叫道:“娘亲,娘亲……” 萧文寿一把抱住,满脸的疼爱,一家人其乐融融。 时光如水,倏忽五年已过。 “文寿,孩子们都来了吗?” “夫君,都来了。” 萧文寿泪雨涟涟,一只手抱着刚满月的刘道规,另一只手则牵着三岁的刘道怜。 刘裕则静静地跪在床边,一言不发。 “爹爹,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冷?”道怜费劲地爬道床边,一把抓住刘翘的手。 刘翘眼睛微红,笑道:“爹爹没事,只是这初春的风有点冷而已。” “那我给爹爹盖上。”刘道怜的小手笨拙地将拉着被子。 刘翘转过身去,一行热泪夺眶而下。 “道怜,快过来,爹爹要休息。”文寿轻唤道。 良久,刘翘转过身来道:“文寿,你到我身旁来。” “文寿,我知我命不久矣,只是可怜了你和三个孩子,若有难处,你便改嫁吧。”刘翘挣扎着起身,对萧文寿贴耳说道。 “夫君,你何出此言?自嫁你伊始,我便是你刘家的人,也从未后悔过。”萧文寿跪伏于地,泪如雨下,泣道,“夫君,你快快躺下,纵有万般难处,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 “德舆,你是他们的大哥,我走后,你一定要好生照顾弟弟们,好生服侍母亲。”刘翘似乎没听见文寿的话,转而向刘裕说道。 “是!爹爹!”刘裕回答铿锵有力。 “好孩子,《出师表》会背了吗?” “爹爹,孩儿会背了。”刘裕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儿。 “诵与我听。”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刘翘忽然手指北方,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刘裕的朗诵声在寂静的院中回响着,刘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也随之落下,两行晶莹从眼角流出。 刘翘,字显宗,仕东晋,为郡功曹。及卒,葬丹徒。 “夫君!” “父亲!”刘裕再也忍不住,抓住刘翘刚刚落下的手,嚎啕大哭道。 刘道规刚刚还在熟睡,此时竟也学着人群,张开口,“哇哇”啼哭。 “显宗!你为何走的如此之快!我竟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刘翊气喘吁吁,眼里噙着泪花。 窗外,阳光明媚,一阵微风吹过,片片桃花落下,绿芽在枝头隐隐而起。 第三章 家道已中落 纷纷乱世杂 “德舆,快些回家吧。”萧文寿缓步而来,不知悲喜。 刘翘的墓前已是郁郁葱葱。 “父亲,孩儿走了。”刘裕慢慢站起,如大雪后的青松,又如狂风后的古柏,身姿渐渐挺拔。 “母亲大人,家中事务甚多,何必亲来?道怜和道规可还是一往的顽劣?”刘裕躬身说道。 “没有,家中甚好,倒是这三年辛苦你了,如今守孝期满,显宗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萧文寿望着快要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刘裕,再看看刘翘的墓碑。 “走吧,母亲。” “德舆,天色尚早,你在此地也呆久了,我们娘俩走回去吧。” “不雇马车了?母亲大人不累吗?” “不累。” 萧文寿转身离去,身后的汗渍还未褪去。 刘裕心头一沉,说道:“母亲,累了,儿背你。” 萧文寿背对着他,眼眶微红,欲言又止,须臾,淡淡的说道:“走吧,天变晴了。” 回家的路上没有一道车辙印,夏蝉声起。 这年东晋宁康元年,前凉升平十七年,代国建国三十六年,前秦建元九年——刘裕十一岁。 太阳收敛起了锋芒,渐渐西斜,二人到了京口里洁园巷。 “孝子啊!”刘翊坐在巷口的柳树下,手中的蒲帽“呼哧”“呼哧”的作响。 “姨父过奖了。”刘裕对刘翊作了一揖。 “你娘这些年不容易啊。”刘翊望了望满头大汗的文寿。 萧文寿沉默不语。 “姨父,我以后定会好生侍奉母亲。” “好孩子,走了一天,累了吧,快回家歇息去吧。”刘翊望着刘裕坚毅的面庞,语气慈祥。 “姨父,一起走吧,吃完饭再回家。”刘裕说道。 萧文寿眉头一皱。 “刚刚还夸你,你这孩子,怎生如此不懂事?我等下还要去学堂接怀敬。”刘翊笑着说道。 “刘大哥,那我们走了。”萧文寿恭敬地说道。 “好,好。” “德舆啊,你现在已经十一岁了,该明白些事理。”归家途中,萧文寿悄声对刘裕说道。 “母亲,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纲常人伦,天地至理。儿一时口快,请母亲责罚。” “唉……快些走吧。”萧文寿叹了口气。 随即幽然一笑,似自嘲。 “你没有错,错的只是这……”萧文寿的声音细如蚊蚋。 一切都变了。 围墙换成了栅栏,青瓦变成了草房。只有那颗桃树还在,桃枝在夏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对着晚风,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树旁的两片苗圃,却是生机勃勃,菜叶上油光闪闪,似乎想挣脱大地,敢与夕阳争辉。两个小孩嬉闹着,踏着夏风,爬上桃树,迎着落日,踩上苗圃。他们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刘裕站在门外,看着如今的家,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怜、道规,快快回家,吃饭了!唉!这菜啊,让你们兄弟俩踩的,看你娘回来怎么收拾你们!”赵安祖刚从屋里出来,看见苗圃一片狼藉,佯嗔道。 “姨母,我们下次绝对不敢了。”道怜将道规挡在身后,忙说道。 “哥哥,哥哥!你快看,娘亲回来了!”四岁的道规指着院外说道,“咦?那个人是谁?” 道怜依稀能记住刘裕的样子,只是眼前这少年与三年前变化甚大,也不敢乱言,只是静静的呆着。 “道怜,你如今也六岁了,怎不好生管教你弟弟,非和他一起胡闹?”萧文寿说道,“姐姐,这两个小子给你添麻烦了吧。” “不碍事,不碍事!刘裕,你这小子,三年没见,长这么高了,怀肃快过来,让娘看看你俩谁高?”赵安祖挥挥手笑道。 “大哥!”道怜躬身给刘裕施了一礼,又忙拉着道规说道,“弟弟,快叫哥哥。” “哥哥。”道规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刘裕。 “变化真大啊!”刘裕叹了一口气。 萧文寿默然。 怀肃从屋里出来,见到萧文寿,忙躬身问安,又对刘裕道:“德舆,许久未见,今日相逢,实乃快事。” 刘裕躬身答道:“今日见到兄长,裕心中亦是如此。” “好了,你俩就别寒暄了,快让我看看你俩身长还差多少?”赵安祖笑道。 “大概还差两尺,哈哈,不过我家怀肃可比裕儿大五岁呢,这小子,是个练武的料子!” “这得看他自己。”萧文寿说道。 “好了,快些吃饭吧。”赵安祖张罗道,“刘裕,怀肃,你俩随我进屋把饭菜和桌凳搬出来,屋里热得慌。” “我来点艾草。”道怜很兴奋。 “我也要玩这个!”道规拍着小手,附和道。 “好好好!弟妹,你在这看着他俩。” 夕阳快落到屋顶了,晚霞把艾草的青烟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一家人在桃树下其乐融融,时不时传来声声笑语。晚风阵阵,卷起了红烟,夹杂着笑语,向天空吹去。天空听见了,收起了晚霞,放出了星星,随着风里的笑声,闪闪烁烁。 深夜,万籁俱寂,促织声起。一盏油灯,几只草鞋,萧文寿望了望窗外,随手揉了揉眼睛。突然,她回过头来,说道:“徳舆,怎么还不睡?” “母亲大人受苦了,孩儿不孝。”刘裕小声说道。 道怜和道规睡的很熟。 昏黄的灯光,恍恍惚惚,刘裕的眼角,闪闪烁烁。 “到底是长大了!”萧文寿说道,“家中如今的状况,你已知晓,母亲虽累,但看着你们兄弟三个,便不觉疲惫,也没有所谓的‘苦’了。” “三年……何至于此?”刘裕似乎在自言自语。 “还不是……”萧文寿忽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转而对刘裕说道:“德舆,莫要胡思乱想,一切俱已过去;好生念书,重振家道,才是你应该做的。” “母亲,你告诉孩儿吧,是谁?让我家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刘裕问道。 萧文寿编着草鞋,沉默不语。 半晌,“母亲,教我编草鞋吧,孩儿不念书了。”刘裕忽然说道。 “不行,家里我能应付过来,莫要耽搁了自己的学业,对不起你的父亲!”萧文寿的态度很坚决。 “母亲大人,孩儿已十一岁了,这三年我在父亲坟前亦读了不少书,却很少能够记起,也知道了自己不是读书的这块料子,所以,这才来向母亲大人请示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刘家虽然家道中落,但也是名门之后。” “母亲,孩儿有自知之明,就算让我去念书,也是一知半解,白费了银钱,况且道怜、道规日后也是要念书的。” “此事莫要再提,快些回屋睡觉。”萧文寿背对着刘裕,眼眶微湿。 “孩儿知道了。” 刘裕转身而走,一夜无话…… 翌日,傍晚。 “刘裕!你小子怎么干这些活?今天若不是我去学堂接怀敬与怀慎,都不知道你没去念书。”刘翊追上了背着木柴的刘裕。 “姨父,我不想念书。”刘裕放下背着的柴火,施了一礼,淡淡说道。 “为何?” “姨父,我不想母亲如此终日操劳,我是家中长子,两个弟弟也快要念书了。” “你母亲同意吗?”刘翊问道。 “禀姨父,母亲大人不同意。” “唉!我就知道。” 刘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刘裕啊,你还是去念书吧,家中的事情,你不需担心,还有我和你姨母呢。” “姨父,自我父亲走后,我家究竟为何沦落至此?”刘裕答非所问,话锋一转。 “你母亲没和你说吗?这也难怪,你知道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还望姨父说与刘裕。” “自你父亲走后,郡中来了一位大人,叫什么刁彝,他家好像大有来头,听说他父亲过世之前是朝中尚书,郡守对他也是奉承巴结。” “莫非是渤海刁氏?”刘裕眉头一皱。 “对!对!你这小子怎么知道?” “姨父,我也是乱读了一些闲书。” “哈哈,什么闲书?莫不是杜撰的吧?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志不在这小小的京口里。”刘翊笑道。 “后来怎么样了?” “他看中你家的那块地了,说是有什么‘龙气’,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郡守竟然也不念昔日你父亲的情分,将你家籍没入官,丝毫不遵循我大晋律例,这哪里还有王法啊?” “王法是有,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刘裕面色平和。 “到底是长大了啊!后来,你家就搬走了,就你家这个地方,我听说还是你舅舅那边使的力,要不然你连地方都没得住。” “多谢姨父告之。”平和的面色下,刘裕双拳紧握。 “也不知是刁彝作恶多端,还是你父亲显灵,这几天,我听衙门人说,这个刁彝好像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姨父,快些回家吧,我把这柴火卖完。” “你啊!罢了,罢了!这年头,也不一定非要做个书生。” …… “德舆今日又没来学堂。” “要我说,这一部《论语》他读了两个月竟然一章也没背下来,来了也是白来。” “恐怕又是去耍子了吧,听说他这几天常和别人玩五木戏,也不知输赢如何。” “真真是苦了他的娘!” “嘘!丁老先生来了。” 喧闹的学堂顿时寂静。 “刘裕呢?今日又没来?看来真的是无药可救了!”丁建对刘裕非常不满。 “丁老先生,莫要发火,学生途中有事,故而迟到。”刘裕不知从何处来的,欹在门前,笑着说道。 “刘裕!寄奴儿!你竟然这般无礼!”丁建怒道,“以后你就别来学堂了!真是不孝!不孝!你可知,这两个月,你母亲为了你,来来回回求了我四次!” “那,先生,学生告辞了。” 刘裕长抒一气,转身而走。 第四章 姑孰恒温逝 樵山刁畅跋 “母亲大人,孩儿不孝,又被先生赶了出来。”刘裕跪在地上。 “裕儿,你起来吧。” “多谢母亲。” “你这是何苦呢?裕儿,我知道你的初衷,但是母亲能撑得起这个家。” “母亲大人多虑了,孩儿真的不是念书的这块料。” “真的是长大了,随你吧。”萧文寿叹了口气。 “那孩儿这就去编草鞋,明日母亲就不用出门了,我去贩卖便可。” “你会吗?” 刘裕一只草鞋已然编好。 萧文寿默然,随即低下头来,颈部微微颤动。 七月,姑孰城中。 夏天知道自己快要过去了,催促着烈日,放出一道道流火,拼命地烤着大地,仿佛要让世人知道:即使是秋天来了,也不能忘记我的存在。 “兴男,快把熙儿他们几个叫来!”恒温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躺在床上,催促着夫人。 “夫君,孩子们早已在门外候着了。”司马兴男泣道。 “让他们进来吧。” “父亲大人!”六个孩子伏拜于地,异口同声。 “伯道、仲道,你二人为家中长子,我走之后,要好生照顾弟弟们,尤其是叔道!” “父亲大人,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恒熙泪流满面。 “大哥说的对!”恒济也哭道。 “好了,莫要再说了,以后好生听你们叔父的话,可保你们平安一生。”恒温看着局促不安的恒熙、恒济,淡淡地说道。 “叔道、季道、幼道。” “父亲大人,孩儿在!”三人立马迎了上去。 “你三人以后当好生听你们兄长的话,照顾好敬道,莫要使我们恒家内外异心,兄弟生隙。” “孩儿谨遵父命。” “灵宝,你到我床前来。”恒温竟挣扎着起身,指着恒玄说道。 “夫君,快快躺下。”司马兴男关切道,“玄儿,还不快过来!” 五岁的恒玄赶忙起身,跑到恒温榻前,随即立马跪下,泪儿在眼中打转。 “灵宝,你起来,到为父跟前来。” 恒玄这才一把抓住恒温的手,大声哭道:“爹爹!爹爹!” “不要哭,灵宝,死生之事,乃是天数,不可违也。”恒温的双手颤抖着,擦去了恒玄的泪水。 “灵宝不要爹爹走,不要爹爹走!”恒玄大声叫道。 “灵宝,你出生灵光满室,必是天降奇才,日后定大有作为,但我同族之人,不可枉怠。” “爹爹,灵宝日后若有所成,定不会忘记同族兄弟!”恒玄的语气坚定。 “爹爹走了之后,你要好生听你母亲的话,服侍好她们,明白吗?”恒温望了望司马兴男,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马茹萍。 “孩儿定会听从母亲的安排,好生服侍母亲。” “爹爹这一生已然到了尽头了,你还有很多路要走,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更不要胡乱猜忌自己。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孩儿知道了。”恒玄忍住泪水 “不要管别人的风言碎语,要固守自己的本心。朝中……很多人都说爹爹数次北上……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其实,他们都错了……至于功过,就让后人来评说吧……”恒温的语气有些断续。 恒玄点了点头。 “旧都未归!北疆未复!时不予我!此生何求!时不予我!此生何求!”恒温忽然大叫数声,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夫君!” “父亲!” “爹爹!” 桓温,字符子,谯国龙亢人。仕东晋,卒于姑孰,年六十二。后冬涉川客感其事,作诗而叹曰: 三峡之叹今犹在,金城泣柳某曾闻。 工书劲遒善行草,军政严明勇疏陈。 北伐路遥错与对,姑孰城中秋和春。 是非功过本一体,遗臭留芳是一人。 “大哥!大哥!冲还是来晚了,死罪!”恒冲带着一群甲士,面露悲戚之色,冲进院内,蓦地,跪在恒温榻前,泪流满面。 恒熙、恒济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伯道、仲道,你兄弟俩是不是生病了?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发抖呢?”恒冲一副长者模样,关切地问道。 转而又作恍然大悟样,说道:“想必是得知父亲病重,这些天思虑过多,忧思成疾,真是孝子啊!” “叔父谬赞了,熙儿这些天哪有如此?”恒熙先缓过神来。 “那你们这些天想的什么呢?”恒温淡然道。 “我们……”恒熙不知如何回答,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来公子不光身体病了,脑子也坏了,叔父看着心疼啊!”恒冲语气祥和,“左右,将二位公子送入医舍,好好医治医治。” “诺!” “叔父!且慢!”正在甲士将要叉出恒熙、恒济时,恒玄忽然大声叫道,脸上已无半滴眼泪。 “原来是灵宝啊,你个小娃,有何事要说?”恒冲眉头一皱。 “叔父,如今父亲刚走,叔父可知父亲临终遗言?” “不知。” “父亲用尽了最后一口气说道:‘旧都未归!北疆未复!时不予我!此生何求!’”恒玄朗声道。 “旧都未归……北疆未复……大哥……”恒冲哽咽着,老泪纵横。 “如今朝野纷乱,群寇四起,父亲临终委以叔父军政重任,叔父当内安阖家,外御强敌,不可祸起萧墙,内外生隙,让父亲九泉之下难以瞑目,让谢王两家耻笑啊!”恒玄大声哭道。 转而又走到恒冲面前,正襟道:“玄虽小,亦知:‘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长兄如父,叔父难道要违背父亲遗志,做不忠、不孝之人吗?叔父若要带走兄长,也连玄儿一并带走吧。” 恒玄目视恒冲,眼泪儿在打转。 半晌,恒冲一把抱住恒玄。 “好孩子,叔父错了。” “叔父没错,玄儿错了,冒犯了叔父。” “好!好!” …… 桓熙、桓济,徙长沙,置业,皆善终。 “德舆,快快歇息一会,茶饭我已带来了。”刘怀肃擦了擦额头的汗。 “大哥,你不用每天都来的,樵山离家甚远,你也刚从田地忙完吧。” “德舆,这是何话?我两家本应相互扶持,况且你我二人皆是家中长子,累些又有何妨,这一路上我又拾到些许柴火,喏,就这些,给你吧。” “哥,一起吃饭吧。”刘裕接过柴火,没有拒绝。 “正有此意。”刘翊笑道。 “就在此处吧,风景甚佳。”刘裕卸下柴捆。 “好!好!有如此美景相伴,粗茶淡饭却别有风味。” “哈哈,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德舆,你呀!也不知这些浑词你从哪里学来的?” “但当涉猎,见往事耳。”刘裕找了一块青石,拿着个馒头,一屁股坐下,却故作威严,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德舆,你还别说,你这样子还真有点气势,那我就是吕子明了,哈哈。”刘怀肃放声大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些词都是从哪里学的,平日里也不见你读书啊?” “还不是平日里听你们念叨的!”刘裕打了个哈哈。 “德舆啊德舆,若叔父还在……唉……”刘怀肃欲言又止。 “快些吃饭吧。” “碧波悠长,群岚叠嶂;绿草茵茵,林木苍苍;夏风习习,玉竹锵锵——好一片江山啊!”刘裕正在收拾饭具,怀肃迎着江风,朗声道。 “是啊!这万里长江龙腾虎跃,多少豪杰为了眼前的江山而葬身于此。”刘裕感叹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贱民在这吟诗作赋,快给你刁爷闪开!”刁畅领着一群家奴呼腾海啸而来。 “刁公子此话为何如此不堪?我兄弟二人究竟又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明示。”刘怀肃将刘裕挡在身后。 “谁允许你这样和公子说话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狗样!”为首的一个家奴大声道。 “刁二,你暂且退下。”刁畅笑着招了招手。 “刘寄奴啊刘寄奴,怎么了?害怕了?躲在别人身后了?”刁畅一边向刘裕走去一边说道,“你这个祸星!害我父亲!今日碰巧让我遇见,真是老天有眼,你不是说多少英雄葬身长江吗?今日我也让你变一回英雄!” “刁公子,这朗朗乾坤之中,光天化日之下,你可不要乱言,德舆何时害你父亲了?”刘怀肃大声说道。 他身后,刘裕的双拳紧握,指尖沁血。 “滚!”刁畅怒道,“自从我家来到这丹徒县,搬进刘府之后,父亲便一病不起,必是他这个灾星祸害的,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住在这祸星的房间里。” “姓刁的,够了!”刘裕突然从怀肃身后冲了出来。 “哎呦!生气了!好好!”刁畅戏谑地看着刘裕。 “德舆!别……” 怀肃的话还没说出口,刘裕便一拳头向刁畅挥去。 “公子!”家奴们跃跃欲出。 刁畅一只手接住刘裕的拳头,身体向后退了几步,另一只手摆了摆。 “你们先别上。”刁二对着众家奴说道。 “不错嘛,劲还挺大,可惜和我比还是差远了。”刁畅说着便身子往前一倾,另外一只手握拳向刘裕挥去。 刘裕赶忙用拳头迎上,可毕竟只有十一岁,哪里是十九岁刁畅的对手,就在拳头碰撞的一瞬间,刘裕便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就在这时,刘裕感觉后背被人一托,定睛一看,原来是怀肃。 “刘怀肃,你找死!你父亲以后别想在郡府做事了!”刁畅大怒道。 “德舆,你没事吧?” “大哥……” “本少爷懒得和你们这些贱民玩,来人,把他们扔进江中喂鱼!”刁畅看了看高自己一头的怀肃,又看了看咬牙切齿的刘裕,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害怕。 一群家奴拿着棍棒,似疯狗一样围了上去。 “看来,今日只能拼死一搏了!德舆,你且在我身后!” 刘裕捡起一根较粗的柴火,向四周抡去。 “唉!”怀肃望着刘裕坚毅的脸庞,叹了口气,随即亦向人群冲去。 第五章 兄弟苟活命 山间逢奇侠 这兄弟二人怎么是这群训练有素家奴的对手? 不知不觉,二人身上、脸上俱是青一块、紫一块,渐渐的被群人围在了中央。 刘裕前后不能兼顾,忽然,一家奴挥舞着木棍使劲地从背后向刘裕砸去,刘裕顿觉脑后嗡嗡作响,而后便是一片空白。 “德舆!不!” 怀肃向刘裕扑去,拼命地护住刘裕,后背已是血红一片。 “德舆……”怀肃的意识渐渐模糊。 “哈哈!让你小子逞能,本来只想搞那个灾星的,你非要往上贴,就休怪我无情了!”刁畅笑着说道,“刁二,快把他们扔进江中喂鱼!” “快!把他俩绑到石头上,一起扔下去!”刁二吆喝道。 “仲远!且慢!”刁逵驾马而来。 “兄长,为何?左道长不是说父亲大人病重是因这祸星而起吗?”刁畅疑惑道。 “拜见大公子!”众家奴伏于道边,刘裕和怀肃此时将将被套上绳子。 “仲远啊,你平日怎么胡闹都行,就是这刘裕,你现在还是不能杀!”刁逵眉头一皱。 “大哥,这京口里还有我刁家不能杀的人吗?今日这小子竟然对我出言不逊,我就要他死!”刁畅对刁逵的话不以为然。 “仲远!休得胡闹!这是父亲今日吩咐的,若不是我偶然来到这樵山,你今日就闯下大祸了!” “父亲想必是病痴了吧,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得病吗?” “啪!”刁逵狠狠地抽了刁畅一耳光。 众家奴面面相觑。 “大哥!你这……”刁畅捂着脸。 “这一记耳光,是替父亲打的!仲远,想必父亲真真是给你惯坏了!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会说出这如此不孝之言!”刁逵怒道。 “大哥,刁畅错了!”刁畅看见刁逵如此发火,心中一凛,也不敢问何原由。 “将他俩身上的绳子解了,看看人怎么样了,实在不行就把他们送去医馆吧。”刁逵乜斜着眼,瞧了一下刘裕和怀肃,吩咐下人道。 “回大公子的话,这人死不了,不过是晕了而已。”刁二凑了过来,自信满满。 “还是把刘翊那个老头喊过来吧。”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刁二忙答道。 “走吧,仲远。”刁逵淡然道。 刁畅不敢吱声,揉了揉隐隐发热的脸,望了望刁逵,骑上马,跟在后面,向山下而去。 “大哥,为何不杀那刘裕?”回府的路上刁畅还是忍不住。 “想问就问嘛!何必憋到现在?”刁逵看着刁畅对自己闪闪烁烁的眼神,忽然笑道。 “还不是,大哥这……”刁畅又揉了揉自己的脸。 “仲远啊,我们刁家自然是这丹徒县第一大户,杀个刘裕也自然不是问题,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哥不是不想杀他,就冲着左道长的那一番话,我也想杀他。”刁逵缓缓说道。 “那哥哥刚才此举何意?” “我们是丹徒县第一大户不假,可是这小小的丹徒县也是大晋的,你可知道,那萧寡妇的背后是谁?” “大哥,你真以为我是真的傻吗?我可托人查过了,他老父不过就是个洮阳县令,而那洮阳离丹徒甚远,就是相近又如何,我刁家岂会怕个小小的县令?况且……”刁畅偷看了一眼刁逵,欲言又止。 “继续说下去。” “况且这刘家如今穷困到如此地步,萧寡妇带着三个娃,还出来卖草鞋,也没见那萧卓帮衬啊,多半早已忘记自己这个女儿了,所以,大哥,你和父亲真的是多虑了。”刁畅自以为得意。 “不错,不错,你这小子有点长进了。”刁逵笑道,“只是,你有所不知,那寡妇的祖父可是朝中的侍御史萧老头,今日帝都有人传话,说那萧老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他的孙女来,借着国子监招生的名头,已经快要到晋陵郡了。” “这老不死的还活着?” “没错,但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听人说,那老头最近可是用了不少的五石散啊,只要那老头一死,我俩兄弟要杀那灾星,岂不是易如反掌?” “兄长说的有理,可是今天在这樵山之上,四周无人,即使把那灾星杀了,也没人知道。” “你看看,他们不是人吗?若那萧亮老头追究起来,你能保证他们不说吗?”刁逵指着后面群人,悄声说道。 “他们?敢?” “这年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事情不要太多,你以为你凭什么能置那么多田地?” 刁畅愕然。 “仲远啊,你要知道,虽然你我祖父官声显赫,‘渤海刁氏’也曾名震一方,但如今祖父已逝,朝中王家与我家又有切齿之恨,现在如果杀了刘裕,一旦那萧老头和王家暗通曲款,在天子面前胡言乱语,那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他们王家可是恨不得我们刁家立马消失啊!”刁逵耐心说道。 “哼!大哥,王家坑害我祖父之事,我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恨不能早生十年!”刁畅竟也握紧拳头,怒道。 “仲远,你我时间还长,何必跟那些老不死的计较,等他们都死去,他们后辈有几个能与你我争雄?”刁逵自信满满,随即,又道:“你可要好生看书识礼,收敛脾气,莫要再胡作非为了!” “大哥教训的是,畅知道了。” “唉!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往心里去,回家吧!”刁逵叹了一口气。 一行人在京口里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激起漫天的尘土。 “差点来晚一步,也是天命,算是你小子命大,罢了,随我走吧!”一人眇一目,跛一足,皂衣道袍,抱起刘裕,竟健步如飞,蓦地,消失在山林之中。 刘翊匆匆赶来,看见怀肃躺在地上,衣服血红,却不见了刘裕,四处搜寻,良久,仍不见踪影。 “侄儿!” 刘翊紧握着双拳,身体在颤抖,望着江面,大叫一声。 波涛汹涌,江风咆哮,刘翊的衣袍猎猎作响。 “小娃,你总算醒来了。” 刘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一人樵夫打扮,身材魁梧,正笑着看着他。 “多谢大伯救命之恩!”刘裕赶忙下床,眉头微皱,躬身说道。 “好了!赶紧躺着吧,身子痛就别强忍着了。” “敢问大伯姓名?刘裕日后定报答救命之恩。”刘裕依旧执晚辈之礼。 “哈哈,乡村野人,姓名何足挂齿!只愿你日后固守此刻本心,也便算是还了恩情了。”那樵夫笑道。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母亲时常教我,大伯今日若不告诉刘裕姓名,刘裕便长跪不起。” “噗通”一声,刘裕双手叉于身前,跪在地上。 “好!好!算我怕了你这小子了,我姓左,名元;小娃,你快快躺下,莫要弄坏了后背的伤口。”左元无可奈何地说道。 “左伯伯之恩,刘裕没齿难忘!”刘裕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躺在床上。 “你这小子,真是有趣,何必拘泥于世俗之礼呢?快把眼睛闭上,我给你擦擦脸。”左元一只手拿起葛帕,另一只手将一口大水缸拎起,放到床前。 “左伯伯,听你说话,应该是个读书人啊,为何在山上做一樵夫呢?”刘裕问道。 “哈哈,读书为何不能采樵?你这小子,脑袋糊涂了吧,快快闭上眼睛。”左元将葛帕浸湿,先是一愣,然后笑道。 “左伯伯,晚辈失言了。”刘裕闭上眼睛。 “左伯伯,你这是干什么?” 刘裕此时已经在那口大水缸里了。 “小娃,你若想好的快些,就老实的呆着,我估计你家里已经一团乱麻了。” “刁家!”刘裕咬牙切齿。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对左元说道:“左伯伯,教我功夫吧!” “你这小娃,怎会知道我有功夫?”左元疑惑道。 “左伯伯,我身下这口大缸,少说也有五百斤,方才伯伯随手一抬,便至床前。故而晚辈如此之说。” “你这小子,精明的很啊!罢了,也算我俩有缘,我亦不想一身武艺后继无人,便传授于你吧。”左元指着刘裕笑道。 “师傅,请恕现在徒儿无法行师徒之礼,他日,必将补上!”刘裕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水缸,跪在地上。 “你这小娃,若想学我武艺,需有两个条件,若不答应,你伤好后,便走吧。” “师傅请说!” “这第一,就是别叫我师傅,我也担不起;这第二嘛,便是永远不要和别人说起我的名字。”左元捋须说道。 “为什……”刘裕刚想问,随即低头说道,“左伯伯,刘裕记下了。” “好好,你且在这呆会,我去弄些吃的。”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刘裕没有回答,望着左元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裕感觉暖乎乎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由内而外缓缓沁出刘裕的身体。 又过了半个时辰,刘裕从水缸里突然蹦起,长啸一声,身上的疼痛一扫而光。 刘裕大惊,穿好衣服向缸内望去,只见数株绿草浮于水面之上,刘裕将其捞起,仔细一看,那草长得甚是奇怪:只见它长约三四尺,顶部结着白色的果实,根茎好似艾蒿,可叶子却像兰草一般尖长。 刘裕这时候可没有心思研究那些草,他匆忙把草放下,走出门外,只见草屋四周幽篁交翠,百鸟争鸣;又有一清泉自东南山峰上一泻而下,落入屋后的碧塘之中,激起丈高的水花,如珍珠般散开,在荷叶上打着滚儿,这恰恰又惊起了正在觅食的白鹤,扑腾着展开了双翅,长鸣一声,向峰顶飞去。 “小娃,看来恢复的挺快啊,不错!不错!”就在刘裕感慨眼前的美景之时,左元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后。 第六章 怀肃重伤卧 异草岂轻拿 “师傅……左伯伯,多亏了你的照顾,小子才得以如此。”刘裕躬身,施了一礼。 “莫要说这些!你小子如今身子也好了,快去找些柴火来,今晚我们吃炖鸡,哈哈!”左元说着便将绑着的山鸡扔在地上。 “左伯伯,你且歇息,今天晚饭就交给小子吧。” “好好!且我尝尝你的手艺,哈哈。”说完,左元便抄起腰间的葫芦,躺在门前草堆之上,竟然“咕咕”的喝起酒来。 “好小子,小小年纪,手艺不错嘛!这莲子、白果加上山鸡,味道确实不错。”左元大口地吃着。 “左伯伯过奖了,这都是我母亲教的,家中父亲病逝,母亲一人带着我们三个兄弟,很是辛劳。”刘裕望着窗外的繁星。 “你母亲如此辛劳,肯定会有松乔之寿,日后也必定是大富大贵,哈哈。” “但愿如此吧。”刘裕叹了口气。 “左伯伯,我在这多久了?”刘裕话锋一转,问道。 “不长不短,将将半天。” “那就好。”刘裕长抒了一口气,说道,“我甚怕母亲担忧,左伯伯,吃完饭,我便回家,明日再来向您学习武艺,可好?” “好好!我啊,孤家寡人,哈哈,一个人习惯喽,你吃完饭就快快回去吧。” “多谢左伯伯,今日事急,待我回家向母亲秉明一切,日后定好好侍奉前辈!这鸡,小子就不吃了,左伯伯,我这就回家了。”刘裕见左元答应,赶忙说道。 随即,刘裕丢下碗筷,向门外走去。 “你这小子!慢些!把路记清楚喽!莫忘记回来的路!”左元把住门,喊道。 “知道了!”刘裕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小子,走这么快,不过也好,今晚可以大快朵颐了!” 桌上的炖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左元毫不客气地狼吐虎咽起来。 “弟妹!你莫胡思乱想,也许刘裕那小子根本没事,只不过一时贪玩,忘记回家了。” 萧文寿没有回答,抹去脸上的泪花,低头沉思,良久,说道:“嫂子,怀肃那孩子好点没?” “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弟妹不用操心,快些睡下,莫要伤了身子!” “这个刁家,欺人太甚!谋财不说,竟敢害命!明日我去找他们拼了!”屋外,刘翊一拍桌子,大怒道。 “姨夫,莫要冲动,裕儿回来了!” “德舆,你小子没事啊!”刘翊看着刘裕,面露兴奋之色。 “裕儿,快到里屋来,你娘为你可差点把眼睛哭瞎了!”赵安祖喊道。 “母亲大人!姨母!”刘裕躬身问安道。 “裕儿!”萧文寿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刘裕,大声哭道,“还好你没事,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啊!” “母亲,孩儿命硬,没事的。”刘裕轻拍着萧文寿的后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安祖强笑道。 “姨母,兄长他如何了?”刘裕轻声地问道。 “没事,只是皮外伤,宋医师已经开了方子,说过几天便会痊愈。”赵安祖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姨母,莫要哄裕儿开心了,兄长为了护住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只恨我力不能及,我对不起兄长!”刘裕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落泪道。 “裕儿,真没事,别担心。” “那我和你们回家,我要看看兄长。” “这是何必呢?你好生在家陪你母亲。”刘翊在外头说道。 “没事的,大哥,我也想知道怀肃究竟怎么样了。”萧文寿说道,“裕儿,把这些肉带上,给怀肃好好补补。” “真不用,刘裕,你就好好在家呆着。”赵安祖忙说道。 “安祖啊,罢了,你就让刘裕和我们一起回吧。”刘翊叹了口气,说道。 刘裕方到刘翊家,便看见怀肃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血红色的葛布扔了一地,怀敬、怀慎两兄弟正在怀肃床前,擦脸倒水,忙前忙后,四岁的怀默则瞪着个大眼睛,看着刘裕。 “怀肃!大哥!你醒醒!”刘裕冲了进去,嚎啕大哭道。 “大哥哥,你轻点声,别把我哥哥吵醒了。”刘怀默小手扯着刘裕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道。 刘裕靠近怀肃才反应过来,怀肃的气息仍在,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下,转而摸着怀默的脸说道:“大哥哥刚才失态了。” “怀默,这是德舆大哥。”怀慎向刘裕问安毕,对着怀默说道。 怀敬则沉默不语,忽然,他哭着对刘裕说道:“德舆,宋医师说我大哥最多还能活三天,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怀敬!你这孩子!宋医师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刘裕啊,你莫听他胡说,这孩子自小便有些迟钝。”刘翊赶忙说道。 听到“自小便有些迟钝”此话,刘裕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不禁眼眶湿润,一把手抱住怀敬,说道:“怀敬大哥!他日我刘裕若有所成,定不会忘记昔日之情!姨父,你也莫要哄裕儿了,刘裕虽小,却也明白些事理。” “唉!刘裕,你还是好生把道怜、道规照顾好吧。”赵安祖望着刘裕和怀敬,从未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德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怀肃受如此重伤?”刘翊问道。 “姨父!刘裕对不住兄长!”刘裕“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果然是那刁家!我当时还好奇,为何刁家之人向我通报怀肃重伤之事。” 转而,他对刘翊说道:“裕儿,这件事,你莫要管了,我明日便去刁府,不弄个鱼死网破,枉我是怀肃他爹!” “姨父!不要如此冲动,经此事,裕儿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任何事都不能逞一时之气愤,这笔账,裕儿会一直记着!” “父亲!德舆说的对,‘避其锋芒,权且忍让’——此先朝士季所能成功也,况且,父亲,你是家中主心骨,万万不可去和刁家硬碰硬啊!”怀慎也跪在刘翊跟前,哭着说道。 “可……可……”刘翊欲言又止。 “姨父,我知道你想说的,怀肃大哥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对啊,我也好奇裕儿为何恢复的如此之快。”赵安祖插话道。 “裕儿此次有惊无险,全凭一山洞中的奇草,此草形似艾蒿却长,叶似兰花却窄,明日我去山中采些回来,应该对怀肃有用。”刘裕似乎早就想好对答之词了。 “真的吗?那现在就去吧!”刘翊兴奋道。 “姨父,那草怪就怪在过酉时便会枯萎,现在去也无用,侄儿明日一早就去。”刘裕似乎早就想好对答之词了。 “那明日我和你一同前去,怀慎也去吧,人多,多采些回家。” “姨父,裕儿一人前去便可,家中兄长性命垂危,仍需人照顾,不可大意啊。”刘裕眼神忧虑。 “裕儿,不碍事的,家中有你姨母怀慎、怀敬。”刘翊说道。 “怀默还小,也需要人照顾,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今,万全之策便是我一人上山即可,况且,裕儿感觉刁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刘裕缓缓说道。 “父亲,德舆言之有理,便让他去吧。”怀慎刘裕对望一眼,忽然说道。 “也罢,也罢,明日你且注意安全。” “姨夫,放心吧。” 至于其后刘裕归家,与萧文寿所言所语,某不再赘述。 翌日清晨,刘裕辞别母亲,便记着来时的路向樵山走去,只是刘裕万万没想到的是,其后竟然跟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刁家大公子——刁逵! 原来昨日晚上,刁逵回府之后,心里不踏实,就遣一家奴,悄悄在刘裕家附近窥探,如果刘裕被弟弟刁畅打死,他也好和父亲刁彝早做准备,却没想到刘裕竟然活蹦乱跳的回家了,他又想到之前刘裕被刁畅打成那样,心中大惊,以为不是有异人相助刘裕,便是刘裕有所奇遇,于是,今早,当他得知刘裕一人前往樵山,便独自跟上,一探究竟。 刘裕此时自然不知道有人跟着他,他一心想到山上找左元要那药草,救活怀肃,于是便匆匆赶路,毫无提防。 刁逵也沉得住气,见刘裕在山间小道上左拐右拐,他也不着急,缓缓地在刘裕身后跟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刘裕穿过一灌木丛,刁逵也跟着过去,结果,却忽然不见了刘裕的身影,刁逵大惊,四处搜寻,却还是一无所获。 “定是哪里遗漏了,也罢,我且先记住此地,回家喊人,到时候,翻个底朝天,看看这刘裕到底有什么鬼?”刁逵心中念道。 “你小子,来的挺早啊,说吧,今日想学些什么?”左元似乎很早就在等着刘裕。 “左伯伯,恕刘裕斗胆,今日想向你讨要几株药草,来救我大哥性命。”刘裕对左元行了一礼。 “你这小娃,我这里怎么会有药草?” “就是昨日放在水缸中的药草。” “哦,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那些杂草,草屋门前有很多,你自去采摘便是,只是这草冥冥中与你命数相连,若用一棵便会减你一年寿命,你还救你那兄长吗?” “左伯伯,莫要试探刘裕了,况且这鬼神气运之事,我从不相信,即使左伯伯所言非虚,刘裕也愿意!”刘裕朗声说道。 “小娃,莫要以为我在试探你的孝心,我说的都是真的。”左元微笑道。 “哈哈,左伯伯,你看连你自己都笑了,定无大碍。”刘裕笑道。 “唉!说不过你这小鬼,想摘几株,自己想好。”左元摸着刘裕的小脑袋说道。 第七章 孰能分虚实 谁能辨真假 “那左伯伯,莫要心疼。”刘裕嬉笑道。 “你这小子,去吧,我为何心疼。” 未等左元说完,刘裕便向门口走去,却真的发现了昨日的那些药草,心中想道:“为何昨日门前未曾看见这些,怪哉!也罢,或许是自己疏忽了。”刘裕摇了摇头,心中又想道:“大哥这伤比我严重,怕要用多些!干脆,我把这些都采下来!” 刘裕心到手到,把门前的药草一扫而光,数了数,一共十株,小心翼翼的把这些药草包起,放在怀内,这才离开。 左元望着刘裕兴高采烈的样子,摸了摸胡须,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这小子,采好了吧。”见刘裕向自己走来,左元笑道。 “多些左伯伯!”刘裕郑重地施了一礼。 “何必谢我?这草本就是因你而长。”左元说道。 “那我这就回家,替兄长治伤。” “别急啊,你才来多久,今日武艺还没学呢?” “人命关天,左伯伯,刘裕实在耽搁不起。”刘裕正色道。 “也罢,那你再等上一个时辰,到时再走,也不迟,期间,我也好将武学心法传授于你,你且记下。” “为何?” “这外面全是刁家之人,你若是想羊入虎口,便走吧。” 刘裕向远处望去,蓝天青山,清泉流淌,哪有一个人影? “左伯伯,莫要戏弄刘裕了,这外面哪有一个人啊?” “有时候,你眼所见的,耳所闻的,未必是真世界。”左元莫名地冒出这番话来。 “左伯伯,你就让刘裕走吧,兄长真的是等不起了!”刘裕悲诉道。 “小子!你连我的话也不听吗?”左元突然正色道。 刘裕心中一凛,念道:“左伯伯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是莫要拂了他的意。”遂说道:“左伯伯,小子知错了,冒犯了你,还请见谅!” “哈哈,这才对!来来,我且把心法传授于你。”左元面容一改,笑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元从屋里出来,伸了个懒腰,问道:“记清楚了吗?” “刘裕早已记清楚了,方才对着竹林一试,确实威力惊人。” “好好!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好好!现在我把招式传授于你,这可与心法不同,需要你自己勤加练习,方能立于不败之地,看好了!小子!” 左元拾起门前的一根竹竿,挥舞起来,只见那竹竿如蛟龙出水,一片行云,惹起的风声似凤鸣九天,虎啸深谷,不一会,左元将竹竿掷于地说道:“小子,你自己试试,我且再去睡会,哈哈。” 随后,便朝屋里走去。 “左伯伯,你还没告诉小子此心法和招式叫什么名字呢?”刘裕大呼道。 左元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哪有什么名字,如果你非要取名,那便叫‘寄奴诀’和‘寄奴枪’吧,哈哈!” 刘裕自嘲哂笑道:“左伯伯言之有理,能对敌自保便可,何须要名?” “小子,你总算开窍喽!”说完,左元便进屋了。 刘裕依瓢画葫芦在门前练习起来,竹叶纷纷,鸟鸣声声,半个时辰眨眼即逝。 就在刘裕学武的同时,刁逵却是满腹疑虑。 “大公子,我们已经在此处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那刘寄奴,会不会他已经走远了?”刁二气喘吁吁的说道。 “对啊,大哥,会不会是你眼花了啊?”刁畅随之附和道。 “仲远!你方才说什么?”刁逵怒道。 “大哥,畅错了,哥哥怎么会眼花呢,刁二,吩咐下去,继续给我找!”刁畅恍然大悟,急忙溜须拍马。 “罢了!让他们停下吧,已经找了好几遍了,再这样找下去,估计也没有结果,暂且回府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刁逵见有了个台阶下,于是如此说道。 “大哥英明,到时侯,只要那萧老头一死,刘裕还是大哥的俎中之鱼?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刁畅笑着说道。 “哎呦,我的弟弟如今变聪明了啊。”刁逵笑道。 “刁二,让他们停下来吧,我们回府!”刁畅吆喝道。 “左伯伯,时辰到了,小子回家了!”刘裕在门前说道。 “唉!你这小子,这么好的武功都没能让你忘记时间,也罢,你且走吧。” “小子家中事了,便会好好来陪左伯伯。” “哈哈,快回吧!” “多谢左伯伯!”此话方说完,刘裕便已人影无踪。 “唉!这小子,果然是天命啊,武功学的着实快于常人,可比起当年的那个,却还是稍逊一筹啊。”刘裕走后,左元目光深邃,沉思良久,似乎想起了往日的事情。 刘裕方出竹林,便发现眼前一片狼藉,心中大惊,念道:“莫非,左伯伯说的没错?真有人来到此处?可我方才怎么没看见?”随即,转念一想:“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回去救怀肃大哥要紧。” “公子,刘裕那小子刚从樵山下来。” “哦,知道了,你且好生跟着,看他回家搞什么名堂?” “是!” 刁府院中,刁二与刁逵说道。 刘裕自从于左元那学了所谓的“寄奴诀”之后,便觉浑身是力,回家的路上也是健步如飞,不一会,便到了刘翊家中。 “姨父,快找个水缸,我把那草药给带回来了。” 刘裕把怀中的药草放在桌上。 “好好,我这就去。”刘翊也不问究竟,赶忙答道。 “这草形状着实奇怪,裕儿,你知道这草的叫什么吗?”赵安祖拿起一株,仔细的看了下。 “能救人就行,哪有什么名字,如果非要取名,那便叫‘寄奴草’吧,哈哈。”刘裕忽然想起了左元,竟也学着他的口气说道。 “能救人就行,何在乎名字?母亲,还是赶紧救大哥要紧。”刘怀慎说道。 “裕儿,这药草如何使用?”赵安祖问道。 “将缸里放入温水,再将这些药草放入其中,人于缸中静坐一个时辰,便有成效。” “这老家伙,怎么还没把缸搬过来?”赵安祖一听,恨不得现在就把怀肃泡在缸中。 “来了!来了!快来搭把手,把门开下。”门外刘翊双手抱着水缸,喊道。 刘裕赶紧将门打开,说道:“姨父,你且先进,我去井中打水。” “怀慎,快去帮忙。” “是,母亲。” …… “德舆,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我倒是帮不上忙了。”怀慎见刘裕一只手拎着一个大水桶。 “快些进屋吧。” 至屋内,刘翊也惊讶:这十一岁的娃,竟然有如此力气。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家人忙前忙后,总算把一切弄好,只等这“寄奴草”起作用了。 “看!看!怀肃醒过来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怀肃缓缓睁开了双眼,赵安祖喜极而泣。 “父亲,母亲,德舆没事吧?”怀肃醒过来好似没看见刘裕,第一句话便问道。 “兄长,刘裕在这!莫要担心,好生养伤。”刘裕赶忙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 “儿啊,现在感觉怎么样?”刘翊见怀肃开口说话,关切地问道。 “父亲,不用担心,我现在浑身舒服的很,这是什么药草?”怀肃问道。 “是德舆找回来的,胡乱起了个名字叫‘寄奴草’。”赵安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寄奴草’?德舆啊,你这名字取的甚是有趣啊。” “兄长,莫要说笑了。”转而,刘裕又躬身说道:“昨日都是刘裕一时冲动,差点害的兄长你命丧九泉,日后,裕绝不会做事如此冲动,也不会在让兄长深陷险地。” “德舆!莫要如此,都过去了,你没事就行。”怀肃笑道。 “兄长之恩,裕没齿难忘!”刘裕正色道。 “好啦,你们几兄弟,都是一家人,谈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以后相互扶持便可!”赵安祖笑道。 “你姨母的对,一家人无需这般见外。”刘翊亦笑道。 “刘裕知道了。” “还是请宋医师再来看看吧。”一个时辰过后,赵安祖对刘翊说道。 “母亲,孩子的身体,孩儿自己知道,真无大碍了!”怀肃无奈地说道。 “怀肃大哥,你就听姨母的话,再让宋医师给你瞧下。”刘裕笑着说道,“姨父,姨母,刘裕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吃完午饭再走也不迟啊?”赵安祖说道。 “不了,家中事多,母亲也记挂这怀肃大哥的伤势,裕儿回去也好让母亲安心。” 刘裕至家中,与萧文寿说了一下怀肃的伤势,便匆匆往樵山而去。 “大公子,那怀肃的伤完全好了。听巷子里人说用的什么‘寄奴草’给治好的。”刁二说道。 “什么‘寄奴草’?哼!分明就是那刘裕杜撰出来的名字。这小子,肯定是有所奇遇,自己身上的伤估计也是这个药草治好的。如今,父亲重病,说不定这药草对我父亲也有用。” 转而,刁逵又问道:“这刘裕现在在哪?” “刘裕回家后,便往樵山去了。” “这样,刁二,你带着几个人,把我刁家衣服换掉,去樵山山口守着,若见到了刘裕,便把他扣下,无论用何种办法也要问出那药草的下落——这事我刁家不方便出手,你也千万莫让人认出来是刁家做的此事。” “公子的意思,刁二明白,这就去办!”刁二眼珠子骨碌一转,随即答道。 “此事若办得好,我便将家中丫鬟翠儿赏你,如何?” “多谢公子!”刁二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这翠儿了,想到那刘裕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娃娃,再想到今晚便可与那翠儿春风一度,脑袋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称谢。 “快些去办事,本公子等你喜讯。”刁逵对刁二的这种反应,很是满意。 “嘿嘿,公子放心,我刁二在跟随公子之前好歹也混过几年江湖,一个十一岁的小娃,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还没说完,刁二便如旋风般跑了出去。 第八章 缘分一日尽 落日催晚霞 “左伯伯!小子来了!”刘裕大声喊道。 四周依旧风景如画,草屋的门虚掩着,方才的竹叶洒落了一地。 “莫不是睡着了?”刘裕见无人应答,心中疑惑道。 屋内的摆设和昨天一样,只是不见了左元的身影。 “肯定去打山鸡去了,我再去摘些白果和莲子,好生给左伯伯做饭。”刘裕心中念道。 当刘裕向厨房走去时,忽然发现墙角边的木桌之上放着一葫芦,葫芦下压着几张纸。 刘裕仔细一看,这葫芦却是左元吃酒用的,刘裕将葫芦放在一边,却看见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刘裕轻轻拿起,只见上面写道: 九州战火悄然起,江南英杰无人识。 虎视眈眈群狼绕,蝉鸣声声落日迟。 樵夫搭救乃天意,奇武相传是先知。 如今缘分已然尽,而后相逢会有时。 这首诗后还写道: 小子,你我本就半日缘分,今你我缘分已尽,此间事情已了,我亦该远去,惟愿你莫忘初心,莫失婴宁,以天下为念,以苍生为重。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救黎民于水火。 书后有兵法一卷,你善读之;有心法一部,你善用之。今日相别,此乃天数,不可违也,倘若日后你行不义之举,无向善之心,必遭天罚,切记!切记! 刘裕将此书收好,又将那心法取出一观,沉思良久,心中笑道:“这哪里是心法,明明是胡言乱语而已,可笑!竟说每用一次必耗己身十年之阳寿!左伯伯莫非被那些巫医助教之徒给诓骗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轮回?哪有什么鬼神?这人的寿命,也不是天注定的。罢了,既左伯伯相赠,我权且将这心法记下吧。” 随后,刘裕又将兵书打开,只见其开头便上书四个大字”却月阵法”,只是刘裕越往后看,越觉晦涩难懂,便不再看了,小心翼翼的将其和心法一并收好。 接着,刘裕又拿起了葫芦,常言道:“睹物思人。”这葫芦可是左元随身携带之物,刘裕当然珍惜无比,葫芦与一般葫芦无异,里面什么也没有,葫芦底下却刻着四个篆书“寿九十止”刘裕也不知道这是何意,心中念道:“想必是左伯伯平日无聊,刻字解闷罢了。” 刘裕将东西收好,又将这草屋细细打扫一遍,出门,蓦地,跪在地上说道:“左伯伯,刘裕定不会忘记你的教诲,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日后若再相见,刘裕必会报答!”说完,刘裕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刘裕起身向四周望去,只见群峦叠嶂,绿草如茵,林木翡翠;只闻玉竹簌簌,鸟鸣声声,清泉激石,却再也见不到左元之容,再也听不见左元之声了,刘裕凝视许久,不禁潸然泪下,而后,愀然长叹一声,向山下走去。 “刘寄奴啊,你这是往哪里走啊?快把那药草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刘裕方走到半山腰的小路上,一人闪出,凶狠狠地说道。 刘裕定睛一瞧,原来正是当日打伤他和怀肃地刁二,只是身上的衣服却和当日不同。 刘裕一想到当日的情景,怒上心头,正欲发作,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强压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需要药草你自去医馆便可,问我要却是为何?况且,我身上也没有药草。” “好啊!这小小年纪,说起慌来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来,当日打的不疼啊。”刁二戏谑地说道。 “这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干什么?”刘裕问道。 “嘿嘿,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人知道你的死活,今日你这小子若不说出药草的下落来,休要怪我以大欺小!”刁二在“死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真的只有你我二人吗?你不怕官府缉拿你?”刘裕问道。 “小子,你莫要用官府吓我,这个地方可是刁爷我精挑细选的,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你还是乖乖地把那药草交出来!” “哦,我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这条狗被打吗?”刘裕心中的石头沉了下来,话锋一转。 刁二听完大怒道:“你这小娃!上次被打傻了吧?毛还没长齐,竟敢骂我?真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让你知道刁爷爷的手段!” 话刚说完,刁二便向刘裕扑去,瞬息便到了刘裕身前,随即,握紧拳头,向刘裕脑袋砸去。 刁二看着十一岁的刘裕,脑中已经有了脑浆迸裂的画面,可是他转念一想:“可不能使太大劲,万一把这家伙的小脑袋给砸破了,到时问不出来药草的下落,公子定会责怪我!对!对!我得轻点。” 就在刁二想减小力道的时候,刘裕的拳头已然迎了上来,只听“砰”的一声,刁二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一块铁石上,疼痛不已,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心中大惊道:“这哪是一个十一岁小孩该有的力气啊!若不是我之前练了几年硬功,今天这手恐怕要废了,如此看来,公子说的果然没错,这小子当日必有奇遇,也不知是什么武功秘籍,竟然这小娃有如此巨力,不过,光力气大有什么用,这小子身上的东西,我要定了!” 想到这,这刁二突然大笑起来,随即,身子却如鬼魅般,蓦地,欺身到刘裕的身后,蓄全身之力,将掌对着刘裕的后背重重拍下。却哪知,方才还在掌下的刘裕,此刻却如闪电般不见了,正当刁二四处寻找之时,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剧痛袭来,顿时,眼前金星直冒,半个身子提不起力来。 刁二也不愧是以前混过江湖的,见刘裕不但力气巨大,身法也如此了得,便强忍着疼痛,撒腿就跑。 刘裕岂能让他一走了之?转眼之间便将刁二扑倒,刁二正欲开口求饶,没想到刘裕却不给机会,须臾便一拳向刁二砸去,说道:“这一拳,是打你不吐人言!” “这一拳,是打你目无王法!”接着一拳。 “这一拳,是打你伤我兄长!”又一拳。 “这一拳,是打你为虎作伥!”又是一拳。 这四拳接连而下,力道绵延不绝,刁二被打的意识渐渐模糊,以为自己的老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小娃的手上,孰知刘裕却突然停手,将自己身上的银钱一扫而空。 随即,刘裕整了整衣服,向山下走去。 刁逵根本不相信十一岁的刘裕能从刁二手中逃走,见刁二慢慢醒来,问道:“刁二!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快说,是何人帮助了那刘裕?” “多…多谢…公子相救,是……那个刘……裕把我打……打成这样的。”刁二躺在草席之上,奄奄一息,说话断断续续。 “怎么可能?他才是十一岁的娃儿,而你可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了!”刁逵反问道。 “那……刘裕不知……从哪……哪里学……学的功夫,方……才过了一天,便将……我打成这样。” “你且好生休息,我自会找全县最好的医师为你医治。”刁逵看着刁二气息萎靡,说道。 “多…多谢…公子。” “大哥,难道果真如你所说,那寄奴走了大运?不仅得了药草,还得到了绝世武艺?”方出下人房屋,刁畅便问道。 “你且去县上随便个医师,给刁二治伤。”刁逵答非所问。 “大哥,你不是说找最好的吗?”刁畅问道。 “我刁家那有那么多闲钱,请个名医,给一个下人治伤?随随便便找个医师给他治,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如果治好了,他必会感恩戴德,如果治不好,那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怨我。”刁逵目光一闪。 “妙啊,大哥,谁知道这医师好不好?只要给他治了,下人们也会觉得我们刁家恩泽如海,大哥,你真是了得!小弟佩服之至!” “仲远啊,你这几天开窍了啊,不错!不错!”刁逵笑着说道,随即又缓缓说道:“其实啊,这陛下待我们这些家族不也是这样吗?我们都以为朝廷给了家族莫大的恩惠,天天感恩戴德,其实在天子眼里,那些恩惠算什么?” “大哥,你这句好像有一点不对。” “哪里不对?” “不是天天感恩戴德,而是天天把恩德挂在嘴边。” “哈哈,你果然开窍了。” “这还不是天天跟大哥学的,不知大哥,这刘裕怎么处理?” “莫急,我自有打算。” “那我这就去叫医师了。” “去吧!” …… “刁二,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刁逵泪流满面,义愤填膺。 “谢公子……” 刁二在“全县最好医师”的治疗下还是一命呜呼了,临死之前还对刁逵感激不已,落泪而亡。下人们也对刁逵感恩戴德,纷纷对刘裕咬牙切齿,劝刁逵不要过度悲伤,并且表示自己肯定会与刁府共存亡。 刁逵这才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义正言辞地说了说了一番话,具体是什么,某却也不知。 “乖乖!还是大哥好手段啊!”刁畅自愧不如。 “想什么呢?快随我来。”刁逵不知何时到了刁畅身边。 刁畅吃了一惊,随即,忙忙点头,和刁逵往大厅走去。 “仲远,明日派人给我盯着那刘寄奴,只要他一耍樗蒲,便让下人回来报我,我自有打算。” “大哥,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你明日沈郎就不必带了,多带些四文和比轮。” “大哥,我这也没那么多钱啊?”刁畅眼骨碌一转,委屈道。 “哼!你这小子!钱不够便去账房支取,最起码也要四万钱。” “这账房先生没大哥的命令,我也支不到钱啊。” “这是我的腰牌,拿去!赶快去办!” “遵命!大哥,我这就去办!”刁畅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走了。 刁逵目视房檐,久久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九章 稚远解诗意 德舆运势佳 “赵账房,快给本公子支八万钱!”刁畅兴奋地说道。 “二公子,你也知道,自老爷病重以后,家里大小之事全凭大公子做主,你要这八万钱,需得大公子同意,莫要为难在下。” “你个奴才!看!这是我大哥腰牌。”刁畅将刁逵的腰牌拿了出来。 “二公子,这是大公子的腰牌不假,可大公子说的是不是八万钱,我还得去核实一下。” “你个奴才!今日大哥事急,才差我前来支取,若耽搁了大哥的事情,小心你狗命不保!”刁畅大喝道。 赵账房一听,心想:“我终究只是个下人,虽说大公子交代银钱支取,需由他过目,可他俩一万年也是兄弟,罢了,反正也是刁家的钱,我操这些闲心干嘛呢?” “二公子,多有得罪,我这就去给你去取。” “大哥,钱已经准备好了。”刁畅拿到钱后,立马回到大厅。 “好,方才说的话,你记住了吗?”刁逵问道。 “大哥吩咐的,我怎么会忘记?明日我会派人盯着刘寄奴,只要他一耍樗蒲,便会向大哥汇报。只是除了这个之外,我还需做什么?”刁畅立马回答道。 “你只需将这些做好,明日我自有安排。” “是!大哥。” “你好生在家服侍父亲,我出门办些事情。” “大哥,你放心吧,家里交给我。” “唉,也不知三弟何时回来,他虽小,可却比你靠谱多了。”刁逵叹了一口气。 “大哥,你这话说的,放心,我绝不会比三弟差。” “希望如此。” 说完,刁逵便向府门外走去…… 琅琊临沂,王府院内。 “你们且先下去!”王协对一众下人说道。 “是!大人!” 下人们俱已散去,屋内只剩下王协和王谧。 “谧儿,当年曾祖父与前朝东武侯相交甚好,偶然间得到此诗,据说是当年神算管公明而写,今日你欲南下,想来已明诗中之意了吧。”王协看着十四岁的王谧,笑着说道。 “禀父亲大人,孩儿不才,却也只明其中一二,如今朝野纷乱,战火四起,且《诗》有言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我家当深谋远虑,早作规划,方能在这乱世之中立于不败之地啊。”王谧缓缓地说道。 “我儿不愧与谯国桓胤、太原王绥齐名,方才这一席话,确有道理,只是不知,你为何南下?”王协问道。 “禀父亲大人,孩儿此次要去两个地方,一是姑孰;二是丹徒。” “这是为何?” “管公明与那水镜先生所做诗中俱有吴地紫气之说。” “吴地甚广,为何偏偏独选此二县?”王协立马问道。 “父亲莫急,且听孩儿说完。”王谧笑着说道,“那管公明诗中有言曰:‘阴阳五行二十轮,而后紫微从东起’二句,这‘阴阳五行’便是七之数,‘二十轮’也就是作此诗后一百四十年,有紫微星从东而起。” “我听祖父曾说过,写这首诗时,西蜀刘备病逝于白帝城,也就是前朝黄初四年。”王协说道。 “若父亲大人说的没错,在此之后的一百四十年,也就是我朝兴宁元年,有紫微星于东而起。” “那这姑孰、丹徒二地又从何而来?” “父亲大人,那水镜先生诗中言道:‘幽幽紫气萦碧顶,黯黯微光隐彤霞。’以孩儿愚意度之,此诗所言乃是:此人出世便有紫光而伴;后两句‘期颐大衍何人解?五年帝星落谁家?’中‘期颐’、‘大衍’乃是一百、五十之数,加上此后‘五年帝星落谁家’乃言在此诗作后一百五十五年,有一帝星而出,却不知帝星落于何处。敢问父亲,可知此诗何时而作?” “这父亲确是不知。”王协答道。 “所以孩儿这两年,一直在暗中调查我朝兴宁元年,何人于吴地出生,且生有异象,直到今日听到消息,方才有了决断。” “什么消息?” “兴宁元年丹徒京口里有一男孩出生,名唤刘裕,出生时便有光拔地而起;还有一人,乃已故丞相恒温之子,名唤恒玄,于太和四年姑孰出生,出生之时灵光满室。此二人,孩儿正欲结交。”王谧答道。 “谧儿,方才不是言此人出生乃是兴宁元年,按道理你只需看看那刘裕便可,为何还去找那恒玄,需知我王家与那恒家表面虽和,可今年在朝中与他家多有龃龉啊。”王协疑惑道。 “父亲,虽说管公明诗中所言乃是兴宁元年,但孩儿听说那刘裕方出生母亲便去世了,父亲也在其八岁时病逝了,现在家中一贫如洗,以与继母萧氏贩履卖柴为业,还好五木之戏,此等人,怎会是帝星?”王谧语气忽转高昂。 “孩子,小点声,这些话被别人听见了,可是灭门之罪啊。”王协吓了一激灵,赶紧说道。 “孩儿知错了,所以孩儿觉得或许那首诗不是刘备病逝时所作,亦或许水镜先生诗中所言才是正确的,从兴宁元年到太和四年前后不过六年,而那恒玄虽小,奇才神童之名却响于姑孰,故孩儿认为这帝星却又可能是恒玄。”王谧小声说道。 “你若觉得不是那刘裕,直接去姑孰便可,为何还要去那丹徒?”王协问道。 “禀父亲大人,凡事不能绝对,无非是儿多跑几里路,万一这刘裕是帝星呢?总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儿吃些苦又算什么?”王谧笑着说道。 “也不知这玄幻之诗,缥缈之言,对与不对,唉。”王协忽然叹了一口气。 “父亲,信则有,不信则无,孩儿初学易理,更觉其中之言甚妙,故而才有此举。”王谧笑道。 “也罢,也罢,儿啊,你就去做吧,出门在外,一切以性命为重,知道吗?”王协语重心长地说道。 “父亲大人,请放心,那孩儿这就回屋了。” “去吧,记得让赵强与你同行。” “是,父亲。” “三公子,我们何时出发?”一壮汉问道。 “赵大哥,今日我们便出发吧。”王谧答道。 “那,公子,我们先去哪里?” “丹徒县。” “公子,某有一问,不知公子可否替我解答?”赵强问道。 “赵大哥,你我之间莫要拘束,但说无妨。”王谧笑道。 “公子,我们此次南下,当先路过姑孰,然后才是丹徒,为何要大费周章先去丹徒呢?”赵强说道。 “哈哈。”王谧大笑道,“其一,恒家与我家于朝上今年有所不和;其二,刁家也在丹徒;其三,便是这恒玄毕竟年纪太小。” “刁家?”赵强握紧了拳头。 “对!就是当年杀我族十二余口的刁彝,如今也在丹徒!” “可笑朝廷竟然释放了他。”赵强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朝廷……”王谧欲言又止,随即说道:“赵大哥,你我赶紧收拾收拾,而后便出发吧。” “好,公子,我这就去安排。” 随后,赵强便向门外走去…… 翌日,丹徒京口里,洁园巷中。 “卢!卢!卢!卢!”一大汉眼睛睁的如铜铃一般,盯着五木棋盘吆喝着。 “唉!”那大汉看着棋盘,叹了口气。 “哈哈,丁大哥,你还是没我走的快啊,这十个沈郎,我就收下了。”刘裕笑道。 “小子,你今天手气不错啊,赢了我三十沈郎了,罢了,今日不与你玩了,明日我定要赢回来。”姓丁的大汉笑着说道。 “丁大哥慢走。”刘裕说道,“还有谁来耍子啊?” “你去吧。”刁逵对着钱三小声的说道。 “是,公子。”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放心,公子!” 一群人看着热闹,丝毫没发现角落里,两人如此相谈。 “寄奴儿,我听说你今天手气不错啊,连赢了三十把,我钱三就不信这个邪,来来来!且让我我和你大战一百回合!”一人撸起袖管,挑衅道。 “好啊,不知钱大哥下注每局多少钱呢?”刘裕笑着说道。 “这一次,来点大个,一局十个四文!敢不敢?”钱三说道。 “有何不敢?来来!”刘裕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钱,一咬牙,说道。 “好!好!到时莫要耍赖皮啊!”钱三笑道。 “我只盼钱大哥莫要输哭。”刘裕不甘示弱。 “到底耍还是不耍?莫要浪费时间。”人群中,一人不耐烦地说道。 “对!对!”众人附和道。 “这就开棋!”钱三大叫道。 在众人的一片喧嚣声中,钱三真的哭了,他一连输了五把,整整五十个四文输给刘裕了。 “哈哈,钱大哥,我说你莫要流泪,如今呢?”刘裕毕竟才十一岁,见赢了这么多,很是开心。 “哼,今天算你走运,你小子别得意,风水轮流转!”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厉害啊,这小子!”群人纷纷赞叹道。 “公子,我演的怎么样?” “很好!” “那我的赏钱呢?” “本公子不会说话不算话的,仲远,给他一百钱。” “谢公子!” “现在,该我上了吧?大哥。”刁畅似乎迫不急待。 “不急!不急!炖豆腐还得要慢慢炖。”刁逵笑道。 随即又对身旁的人说:“这次,你上,规矩还是一样。” “是,公子。” “德舆啊,你这之前不来学堂念书,原来却将这樗蒲之术学的出神入化啊,今天我却要领教一番!”一人书生打扮,朗声而来。 “原来是季世兄,不知你所押之注为多少呢?”刘裕笑道。 “哼,我张家也算一大户,今日每一局我压五十个四文!”张开大声道。 “真有钱啊!”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这小子今日必是比干爷附身啊!” …… 众人听完这话,顿时喧嚣起来。 “既然季世兄有这个兴致,我也奉陪到底。” “唉!又差一点!”张开捶胸顿足,已经连输三把了。 “还耍子吗?”刘裕数着手中的钱笑道。 “不行!我一定要赢回来!”张开显得特别激动。 “那就继续啊。”刘裕此时想着:“赢完这一把就不耍了,回家给娘和弟弟们买好东西去。” “你等着,今日我钱没带够,等明日我带足了钱,必找你决一雌雄!”张开切齿道。 “何须回家?”一人大声喊道。 第十章 局势惊天变 囚车赴府衙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刁家大公子——刁逵。刁逵带着刁畅径直走到张开跟前,笑道:“张公子,你何须回家啊,区区小钱,我借你便可,仲远,给张公子拿四万钱。” 刁畅一脸肉痛之色,轻声问道:“大哥,真借吗?” “废话!还不快让下人把钱拿过来!”刁逵大声道。 “是!大哥,我这就去办。”刁畅立马说道。 “刁公子,你我两家非亲非故,为何借我银钱?”张开施了一礼。 “因为,我们都是读书人啊,哈哈!”刁逵瞥了一眼刘裕,然后笑着对张开说道。 “德舆,刚才你说继续的,最后一把,我全押上,四万钱,你敢吗?”张开似乎有些紧张。 刘裕看着张开忐忑不安的样子,又想起之前刁家两兄弟的对话,念道:“看来这刁家与张开并无勾结,那两兄弟只是为了羞辱我一番,故而借张开银钱,而那张开真是输红了眼,竟然四万全下,我今日运势正胜,又有何惧?”于是说道:“有何不敢?烦请开棋。” “慢着!德舆,你这赢了一天了,这五木的投子也该换一换了,我不相信人的运气有这么好?”张开忽然说道。 “张公子说的对啊,这小子,赢了一天了,会不会在投子上做了文章啊?”人群中,一人说道。 “对啊,说的有道理……”随后接二连三的有着一群人附和。 “我刘裕从不做下作之事,若想换齿,便换吧!”刘裕大声说道。 “来人,换齿!”张公子大声喊道。 “二位,今日赌局如此之大,我就把我珍藏多年的投子借你们一用吧,这可是楠木做的上等好齿,请二位看看,检查检查。”一锦衣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樗蒲的投子来。 刘裕将那五颗投子于手中仔细端详,除了觉得上面雕刻的图案更加精美一些,重量更沉一些和体积更大一些之外,其它方面与一般投子无异,便点了点头,将投子交给了张开。 张开检查的更细,更慢,看了半晌才将投子放在了棋盘之上。 刘裕见张开如此,更加确定了自己刚才所想是正确的。 “既然二位都没意见,那就开始吧。” “哇,这下好看了,四万钱!” “如果刘裕那小子还赢,那他就不用在卖草鞋了。” “如果输了,就惨了!” “我觉得他不会输。” …… 围观的人个个表情兴奋,仿佛自己在赌一样。 “猜黑白,刘裕胜,刘裕先掷!”锦衣男子喊道。 “果然这娃今天运气好,又是他先走。”人群中有人说道。 “刘裕一掷得卢。”锦衣男子又喊道。 “哇!这运气!”人群中有人惊呼。 “张开一掷得雉。” “张公子也可以啊,可惜,还差那么一点。”一人叹了口气。 “刘裕二掷得枭。” “张开二掷得卢。” “刘裕三掷退六。” “张开三掷得枭。” …… “这张开运气转起来了啊,刘裕这一掷除非得卢,不然就输了啊!”人群中议论纷纷。 刘裕使劲的摇了摇投子,闭目凝神,向棋盘抛去。 “刘裕此掷得枭!张开胜!”锦衣男子大声喊道,“张开胜!恭喜张公子了。” “刘裕!哈哈,四万钱啊!你即使把你之前所有赢的钱给我,也不到一万啊,就算你一万,你也差我三万,哈哈!”刚才还一口一口“德舆”的叫着,此刻张开却改了口。 刘裕思前想后,再看看刁家兄弟,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但此时已输,后悔也没有任何作用。 众人本以为刘裕会瑟瑟发抖,谁知,刘裕豁然起身,说道:“季士,欠你之钱,我日后定会慢慢偿还,我刘裕愿赌服输!”说着,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拿了出来给了张开。 “刘裕啊,这些钱哪里够啊,刁公子,方才你借我之钱,你就问刘裕要吧,这四万钱,我就拿走了。”张开兴奋着说道。 “好说,好说!张公子,你且先走,剩下之事,交给我便可。”刁逵挥挥手,笑道。 “那,多谢刁公子了。”张开长作一揖,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寄奴啊,算上你这全部身家,还不到一万钱,本公子体谅你,就算你一万钱,你还欠本公子三万,速速将钱拿出来!”刁逵戏谑地说道,随即,刁家众家奴便围了上来。 “我说了,我日后定会偿还!”刘裕说道。 “不行,本公子现在就要你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刁逵大声说道。 “我身上现在没钱。” “好啊,你个寄奴!你这是欠钱不还啊!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呐!将刘裕拿下,送去郡府!”刁逵特意在“王法”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刘裕攥紧拳头,正欲发作。 刁逵又说道:“哎呦!想打架啊?你这小子,你再打架,若伤了人,这叫知法犯法!罪上加罪!到时候连累了你的家人,休怪本公子没提醒你!” 刘裕此时方想到了家中含辛茹苦的母亲,想到道怜、道规,便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淡淡地说道:“我自会和你去郡府,你家的这群家奴,凭什么拿我?” “哦?是吗?”刁逵乜着眼,随后对着一人说道:“杜大人,这刘裕年纪虽小,却也是我大晋子民,依我大晋律例,还望县尉大人主持公道啊。” “将刘裕拿下!”一人官府打扮,大声说道。 “诺!”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衙役,将刘裕绑住,置于囚车之上,随即,便向府衙走去。 “甘露降,刘裕出。先亡母,后克父。字德舆,名寄奴。三兄弟,一寡妇。卖草鞋,捡柴木。好赌钱,常常输……”在去府衙的路上,一群小孩笑着齐声说道。 “儿啊,看见了吗?你以后可不要学这个刘寄奴啊。” “我怎么和他一样?”那小孩一脸的不屑。 “哎呀!真是苦了他娘啊!” “还好他爹死了早,不然要被气死了!” …… 众人看着刘裕,议论纷纷,刘裕紧咬着双唇,身体微微颤抖,却无一滴眼泪流下。 到了京口郊外,刁逵对县尉说道:“大人,我有几句话想和刘裕说,不知大人是否同意?” “刁公子,都到这了,还跟我客气什么,尽管去说。”县尉巴结着说道。 “若天下人都像杜大人这般懂事,那便太平多了。”刁逵笑道。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县尉亦笑道。 “大哥,方才我演的如何?”这时,刁畅也凑了过来。 “仲远啊,你真是越来越聪明,方才那肉痛之色,真是神来之笔啊,哈哈。” “大哥过奖了!全凭大哥教诲!”刁畅笑道。 “好了,废话就别说了,快快和我去看看那刘寄奴。”刁逵忽然正色道。 “刘裕啊,这样吧,你这三万钱我也不要了,你只需答应我两件事,从此我们俩家相安无事!”刁逵说道。 “何事?”刘裕问道。 “这第一嘛,便是将治愈你兄长的药草的下落说出来;这第二嘛,便是将你如何学得这一身武艺的由来说出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刁二是谁打的?以你这十一岁的小娃,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肯定是你学了什么武功秘籍!”刁逵语气由慢转快,渐渐严厉。 “我并没有什么药草,而且,我也没什么武功秘籍,全是你家那奴才自己运气不好。”刘裕想起了左元,淡淡地说道。 “好啊,你这贱民!真是嘴硬啊,好好!待会在公堂之上,看你如何受得了肌肤之痛!到时候求饶,可就晚了!”刁逵恶狠狠地说道。 “我刘裕愿赌服输,但凭郡府处置。” “好!刘寄奴!别以为朝中有个萧老头,你就有恃无恐!你如今可是犯了大晋律例的,就算是他亲自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徇私枉法!”刁逵大声道。 刘裕目视远方,沉默不语,似乎并没有听见刁逵的话。 “好!好!刘寄奴,我们走着瞧!”随即,便向前面走去。 “大哥,这小子软硬不吃,怎么办?”刁畅问道。 “莫急,还没到府衙呢,这府衙的刑具若让他尝个遍,恐怕他都没力气开口求饶了。” “大公子说的对!若说起我们府衙的刑具,别人可能不知道厉害,但我可是知道的。”县尉突然巴结道。 “也对!还是大哥英明!”刁畅笑道。 “好了,莫要再说了,快些赶路吧,等到了郡府,自然有你们说的。”刁逵催促道。 “是!是!”二人连连答应。 …… “什么诗?何时作的?还望刘伯伯告诉谧。” 原来那王谧方到晋陵郡,便向郡府官员打探刘裕如今的下落,谁知郡府竟然将刘翊喊来,并告诉王谧此人即是刘裕的伯父,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刘翊便可,那刘翊忠实厚道,与那王谧聊的十分投机,俩人正说道刘裕出生前情景,故而王谧才有此一问。 “我这记性不太好,好像说的什么甘露天降,又是什么紫光拔地而起,还有什么乾坤立起来之类的话,王公子,我真的记不住了,时间嘛,也就是裕儿出生一个时辰前吧,好像是一个瘸了脚、瞎了眼的老道士胡乱说的。”刘翊说道。 “那德舆小弟出生时候有没有什么异象呢?” “有的!有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好大一束亮光!” “这是吉兆啊,你那侄儿定异于常人吧?” “什么吉兆?出生便死了娘,唉!”刘翊叹道。 “古往今来,异象皆不能以常理度之,刘伯伯莫要叹气!”王谧安慰道。 “报郡府大人,刘裕因欠刁逵赌资三万钱,现已被押至堂上,请大人裁决!”一衙役报道。 “三万钱!”刘翊心中一凛。 第十一章 堂上贵人助 堂下英雄夸 “刁逵?”赵强在王谧身旁,眉头微微一皱,低头轻声说道。 “本官知道了,你且先退下。”郡府说道。 “可那刁家公子,让大人快快开堂断案啊。”那衙役楞了一下,随即说道。 “放肆!本官何时断案用你知会?还不速速退下!没看见王公子在这里吗?”郡府瞥了一下王谧,大声说道。 “是!是!小的这就告退!”那衙役看了一眼王谧,又看了一眼郡府,不及细想,匆匆而走。 退出内堂,走在道上那衙役心中才寻思着:“想平日里郡府大人与那刁家大公子私交甚好,今日怎会如此?莫不是那所谓的王公子大有来头?压刁家一头?恐怕也只能是这样了!罢了,我想这些干什么?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我该做的吧,两头都不得罪。” “那小子怎么会输这么多?平日里也没见他耍这么多钱。”刘翊疑惑道。 “刘伯伯,德舆好樗蒲吗?”王谧问道。 “唉!还不是穷怕了,自他父亲走后,他家一落千丈,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带着三个孩子,他是最大的,自然要想办法挣钱补贴家用啊。” 刘裕转念又说道:“可是我那侄儿向来是有分寸的,怎么可能一下输三万钱?我感觉其中必有古怪。” “刘翊啊,你少说两句吧!”郡府嗔道。 转而又笑着对王谧说道:“王公子,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自然一切全凭大人做主了!晚辈只是来问些事情而已。”王谧躬身道。 “那本官这就去开堂了,王公子,请!”郡府思前想后,眼骨碌直转,忽然说出了这些。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公子,这是哪里话?卑职能到今日这个地步,王丞相当日对卑职的谆谆教诲,卑职永不敢忘。”郡府立马说道。 “还不快走?”赵强不耐烦道。 “好!好!卑职这就去准备!刘翊,快开随本大人来!”郡府一看是赵强,本欲发作,忽然看见王谧,也就咬了咬牙,满口应承着。 “公子,看来你这次看错了啊,一个普通百姓,还是十一岁的小孩,怎么可能输三万钱?那长大以后岂不是……”赵强见刘裕和郡府走后,与王谧说道。 话还没说完,便被王谧打断了,“赵大哥,此事谧自有主张,况这刁家与我王家还有你也有切齿之恨;区区小恩小惠,何足道哉?倘若日后,那诗中所言之人正是此子,我岂不是追悔莫及?”王谧淡淡的说道。 “嘘!公子,郡府来了。”赵强低声说道。 “王公子,这边请!”郡府已然换好官服。 “大人办事真是雷厉风行!短短数息,官服便已换好。”赵强说道。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郡府脸上堆满了笑容。 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大堂之中,王谧看那刘裕与刁逵对目而视,却毫无怯意,且生的相貌堂堂,身姿雄俊,不禁心中大惊,念道:“真乃奇人也!” “郡府大人!你真是悠哉啊!这可让刁某久等啊!”刁逵见郡府这才开堂,心中便有几分不爽,故而哂笑道。 “刁逵!此乃公堂!不得放肆!还不速速跪下!”郡府正襟危坐,大声喝道。 “好啊,你个老不死的!竟敢如此跟我哥哥这般说话?”刁畅骂道。 “仲远!需要胡说,快快向大人请罪!”刁逵忽然跪下,厉声道。 “大哥!你怎生如此这般?莫要忘了,这老不死的拿了……”刁畅委屈道。 “住嘴!大人,小弟年少无知,烦请大人宽宥!”刁逵先是骂了一下刁畅,随后向郡府说道。 “藐视公堂!来人啊!杖十军棍!”郡府义正言辞地说道。 “哦?大人,我好像记得‘藐视公堂’依照我大晋律例,是杖三十啊?”赵强好像在提醒。 “哎呦!本官真是老了,糊涂了!多谢少侠提醒,来人呐,杖三十!”郡府大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你……”刁畅不甘地叫着,随即便被四个衙役拖下堂去,之后便是一声声惨叫。 “禀大人!这刘裕与人樗蒲,欠我三万钱!”刁逵见刁畅被拉下堂去,立马说道。 “刘裕啊,他说的可是实情?你是否欠刁逵三万钱?”郡府此时像个老者,循循善诱道。 “禀大人,刘裕确实欠刁逵三万钱!”刘裕的回答干净利落。 那郡府看了一眼王谧,只见王谧正看着刘裕,面露笑容,频频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一咬牙,一跺脚,问道:“是吗?小娃,你这么小怎么可能欠他这么多钱?是不是他用什么手段胁迫你的啊?” “今日这小子得救了。”刘翊听郡府如此之说,心中长抒一气。 “禀大人,我刘裕愿赌服输,这钱,我日后必会还!”刘裕看着刁逵,大声说道。 “哎呀,这小子,是不是傻了?郡府大人言外之意还听不出来吗?这时候还逞什么能?”刘翊听到刘裕竟然如此之说,心中万分焦虑。 郡府心想:“这娃儿真的是傻吗?只要你不承认,本官便会退堂,继续调查你是否受到刁逵的胁迫,但时候再找个机会放了你,还不是易如反掌?想当年刘翘也算是一个人物,怎么会生如此之蠢的儿子!” 大堂内一阵沉默,郡府看着王谧迟迟不敢说话,忽然,刁逵大声说道:“还请大人为我做主啊!刘裕虽小,却也是大晋子民,还请大人按律给我一个说法。” “刘裕,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欠刁逵三万钱?这其中刁逵可有胁迫过你?”郡府又问道。 “回大人,刘裕确实欠刁逵三万钱,刁逵并没有胁迫我。”刘裕回答道。 “你这小娃,可知如果欠这些钱不还是什么下场?”郡府问道。 “不知!” “你这个小子!你可要抵身为奴啊!”刘翊心中叹道。 郡府正欲说话,突然王谧躬身说道:“这位小兄弟的钱,我愿意替他还,烦请大人将他桎梏去掉。” “看来我赌的没错!”郡府长吁一气,暗自念道。 “赵大哥,将钱给这位刁公子吧。”王谧说道。 “是!公子。” “烦请刁公子过目,这是三万钱。”赵强说道。 “不必看了,既然刘裕钱已还上,大人,我就告辞了!刚才舍弟言语不敬,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刁逵恭敬地说道。 “下去吧。”郡府淡淡地说道。 刁逵转身就走,没丝毫停留。 …… “多谢王公子,此恩,刘裕必会铭记于心!”傍晚,在回京口里的路上,刘裕对着王谧恭敬地说道。 “不必言谢!你的事,刘伯伯已经和我说了,我比你痴长三岁,倘若德舆你不嫌弃,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如何?”王谧笑道。 “好,王大哥。”刘裕听完此话,心中满是疑惑,却没有问那王谧,只是干脆的回答道。 “德舆,我猜你现在一定满腹疑虑,一定在想: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相助于你?对吗?”刘裕方才表情没有逃过王谧的双眼。 “王大哥,刘裕方才确实在想这个。”刘裕答道。 “哈哈,德舆!你此后必能成一代英雄啊!”王谧朗声道。 “王大哥,你过奖了!裕何德何能,当此殊荣?”刘裕竟也笑道。 “昔汉高祖混迹于街坊之内,昭烈帝贩履于市井之中,韩信有胯下之辱,张良有拾履之羞——此四人,皆英雄也!德舆,你丰姿俊逸,器宇轩昂,有龙凤之姿,日月之表;面仇敌而不惧,临大堂而不辱,得宠而不惊,知贫而不贱。由此观之——卿当为一代英雄!”王谧朗声道。 刘裕一惊,须臾,即说道:“王大哥家学渊源,方才这一席话我可说不出来。”似乎其不知道王谧话中之意般。 “德舆,莫要谦逊,前面就是京口里吧?”王谧笑道。 “是的。” “德舆,那我们就此告别吧!日后有缘,必会相见。”王谧说道。 “王大哥,保重!”刘裕并没有说一些客套之语 “你小子,倒是很对我的口味!后会有期!”赵强听刘裕这般言说,忽然说道。 “德舆,保重!”王谧说道。 刘裕望着王谧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才缓缓离开。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你,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做你兄弟,只是这王谧确实救了我,即使有目的,又怎么样?我还是要报答的,否则我与禽兽何异?”回家的路上,刘裕心中念道。 “公子,你帮他还了三万钱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认他做兄弟?”赵强赶着马车问道。 “赵大哥,你看这晚霞。”王谧答非所问。 “晚霞很美啊,怎么了?公子?”赵强问道。 “是啊!美不胜收啊!不过天快要黑了。” “我们还去姑孰吗?” “当然。” 夕阳将马车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刘裕,今日可多亏了那王公子,否则,你可要卖身为奴了!”刘翊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刘裕家门口。正在与萧文寿交谈,忽然看见刘裕回来了,便说道。 “裕儿,娘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莫要玩樗蒲!莫要玩樗蒲!你听进去了吗?快去你爹灵前跪着!”萧文寿责怪道。 “是!母亲,孩儿今日所做之事,愧对父亲,愧对这个家!”刘裕转身便向刘翘的灵堂走去。 “罢了!莫去跪了,你也长大了,娘只希望你有所长进。”萧文寿看着刘裕,叹了一口气,说道。 “刘裕,为何会欠那刁逵三万钱?还有,在公堂之上,你为何不顺着郡府大人的话说下去?难道上次受伤,你真的变傻了吗?”刘翊问道。 萧文寿眉黛微蹙。 “弟妹,你也别气,我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今日这小子,差点把我气死!” 随后,刘翊便将大堂之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萧文寿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母亲。” “那你为何如此?”萧文寿问道。 第十二章 刘裕陈利害 刁彝谈天下 “母亲,姨父,孩儿并非不知郡府大人的意思,只是孩儿若顺着郡府大人的话说下去则有‘二害’,若坚持自己所说的则有‘二利’”刘裕缓缓说道。 “哪‘二害’?哪‘二利’?”刘翊根本不信,质问道。 “裕儿若顺着郡府的话说,虽可暂免于难,然而终究还是欠那刁家三万钱,有王公子在,郡府或许会找借口放裕儿回家,然而,王公子走后呢?需知,这丹徒县乃至晋陵郡刁家仍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王公子走后,刁家必会与郡府暗通曲款,纠缠于我家,此为一害。” “现在想想,裕儿说的却有道理。”刘翊面色逐渐缓和起来。 “再者,我若顺着郡府的话说,他人会怎么看我?必会以为我与那郡府暗行苟且之事,而且,那刁逵也必会大肆宣扬,到时候,乡里、郡里人必会认为我刘裕品行不端,这样,我又与这刁家公子有何区别?此为二害。” 刘翊点了点头。 “我固执己见就是为了让世人知道:我刘裕虽然贫穷,虽然卖草鞋,虽然卖柴火,虽然耍樗蒲,可我刘裕却不下贱!我刘裕耻与狼心狗肺之徒为伴,羞与品行不正之人为伍!此为一利。这刁家二公子的名声,母亲,姨父,你们应该早有耳闻吧。” “嗯,这刁家二位公子确实不重名节,自来到这丹徒,便横行乡里,欺行霸市,劫掠良家妇女,充为女婢,不少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啊。”刘翊看着刘裕,心中愕然。 “正如姨父所说,我如此做,也能结交更多的君子,也能灭一灭刁家的气焰,此为二利。”刘裕说道。 “裕儿,你又没有想过,如果今日没有王公子,你真的要卖身为奴啊!”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萧文寿,忽然问道。 “母亲大人,孩儿也想到了,如果这样,孩儿唯有一死,以全气节,以全我刘家名声!”刘裕坚定地说道。 “裕儿,莫要再说!”萧文寿一把抱住刘裕,泪流满面。 “母亲,都是孩儿的错!”刘裕再也忍不住,在萧文寿怀中大哭道。 “弟妹,你养了个好儿子。”刘翊此时才知道刘裕的心思,再想到刘裕小小年纪便勤俭持家,卖柴贩履,终日操劳——他才十一岁啊!承受如此压力,不禁也潸然泪下…… 与此同时,刁家府中。 “大哥,今日你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需知,那郡府老不死的收了我家多少银钱?我刁家还能怕他?”刁畅趴在床上,哭丧着脸,问道。 “仲远啊,我常和你说‘凡事切勿冲动’你今日在郡府如此无礼,换到平时,也就罢了,可你知道那郡府身边的少年是谁?”刁逵说道。 “谁啊?这晋陵郡谁家还能压我刁家一头?”刁畅不明所以。 “唉!你啊,何时才能长大?这少年便是琅琊王家之人,丞相王导之孙——王谧!你可知道,那王家可是恨不得我家立马消失啊!而且,我家的实力现在也比不上王家啊!”刁逵看着一脸委屈的刁畅,叹了口气,说道。 “哼!他王家杀我祖父之事,我们刁家永远不会忘,这王谧来救这刘寄奴,分明就是给我们家脸色啊!我不能忍!大哥,今晚我们就带几个家奴去找那小子,给他点颜色看看!我也要像父亲大人那样,再杀几个王氏族人!”刁畅竟然也忍着疼痛,满脸悲愤。 “仲远啊,听到你这句话,我很欣慰,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父亲病重,虽是徐兖二州刺史,可我刁家却很难与王家并驾齐驱。需知,那王谧的生父可是颇得已故丞相恒温的青睐啊,恒家、王家也是私交甚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同进退的。” “大哥此话何意?”刁畅问道。 “我听父亲说,那恒温临终之前一直想加九锡之礼,可却被谢安、王坦之等借故拖延,最终郁郁而死,而那王坦之虽出生平原,却与琅琊王家多有暧昧,此间关系,为兄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等,等到恒、王两家生隙,自相残杀之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到那时报仇,岂不是易如反掌?”刁逵耐心说道。 “你大哥说的没错!畅儿,你日后可要收敛收敛,还有逵儿,你也是!你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你两兄弟吗?唯有骋儿才能让我稍微省省心。”伴随着阵阵咳嗽之声,刁彝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父亲大人!”二人异口同声道。 刁逵更是跪在地上说道:“逵儿知错了,父亲大人想要见孩儿,托下人来唤便可,何须亲自而来?” “逵儿啊,快快起来!你心思聪慧,方才能想到那些,已然出乎我的预料,看来这两年你也用心了,可是逵儿啊,你行事作为却还是不知收敛,这会留下祸根的!”刁彝慢慢坐下,喘着气说道。 “父亲大人责怪的是,逵儿日后定不违背父亲所训!”刁逵急忙说道。 “畅儿啊,今天这棍棒,打的不冤!若不是你哥哥今日在堂上及时请罪,恐怕为父这刺史之位也难以保全。”刁彝缓缓地说道,“想我已年近花甲,承蒙天子圣恩,假以符节,任徐兖刺史,镇守广陵,我也不知我还有多少时日可活,如今,为父就想安然度过余生,若让王家找出问题来,我真是羞于见列祖列宗了!” 转而,刁彝又面带怒色,说道:“你们兄弟二人当真以为,为父不知道你二人做了什么吗?那樗蒲的投子刘裕看不出来做了手脚,其他人呢?万一王家找到那投子的主人,严刑逼问下,那人再说出什么话来,他们王家可是上达天听的,于圣上之前,添油加醋再说上几句,雷霆一怒之下,我们刁家怎么办?为父可不想晚节不保。” “父亲教训的极是!孩儿这就去将那人给杀了。”刁逵眼中杀机一闪。 “不用了,人已经死了。”刁彝挥了挥手。 “还是父亲想的周全。”刁畅把头从床上探出来,赶忙说道,似乎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 “畅儿啊,你别乱动,好生养伤!”刁彝说道。 “父亲!多亏父亲考虑周全,现在孩儿再想想,已然后怕,以后,孩儿定会慎重行事,不让父亲大人多虑!”刁逵行了一礼,大声说道。 “我也是,我日后定会好生听大哥的话,父亲,这次畅儿错了!请父亲责罚!”刁畅竟然流出了眼泪。 “逵儿,畅儿,你们都是为父的儿子,都是我的心头之肉啊,畅儿,你以为今日你被打,为父不心痛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父只想在九泉之下看到我们刁家儿郎依然圣眷日宠,所以,为父才会如此的爱惜名声,才会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刁彝望着两个儿子,缓缓说道。 “父亲!” “逵儿说的没错,现在只有等待!那恒、王两家岂是我们刁家所能抗衡的?只有待日后,两家生隙,我家方能有一战之力啊!” 蓦地,刁彝看了看窗外,夕阳西下,落日黄昏。 “以后啊,这天下都是你们的天下,我们这一辈都要化作黄土,魂归九泉,到那时,你们两兄弟尽可放手一搏,莫要丢了我们刁家儿郎的名声!” “父亲!孩儿记住了!”刁逵目光坚毅。 “父亲,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刁畅也说道。 “好!为父相信你们,就等着时间来证明你们现在所说的话是否是真心的吧。我有些累了。” “父亲,我来扶你进屋休息。”刁逵急忙说道。 “好!好!”刁彝在刁逵的搀扶下,慢慢而起,二人缓缓向门外走去…… 姑孰城内,恒家府中。 “原来是王贤侄来了,来人!快快看座!”恒冲见到王谧,赶忙对下人说道。 “贤侄啊,守孝期间,不能开宴,切勿介意。”恒冲转而对王谧说道。 “恒公安好!谧闻丞相仙逝,每日肝肠寸断,家父亦是每日痛哭流涕,恨不得早到恒公府中,无奈朝中事情甚多,不能脱身,今谧特奉家父之命,前来吊唁,望请恒公赦谧来迟之罪。”王谧跪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贤侄,快快起来!莫要如此悲伤!朝中如今事务繁多,我亦是知晓,况你我两家何必如此见外?”恒冲见王谧如此回答,心中奇之,转而扶起王谧,缓缓说道。 “多谢恒公!来之前,谧之生父亦言丞相待他恩重如山,让我好生祭奠。”王谧这才起身。 说完,即向恒温灵堂走去,伏拜于地,泣声朗诵祭文,诵毕,王谧望着恒温的灵牌又嚎啕大哭一阵,随即,看看了门外,清晨的阳光已被片片乌云遮住,雨点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方才还在枝头的梧桐花儿,如今却洒了一地,蓦地,王谧抽泣而言道: “晨晴渐收天渐昏, 雀鸣声悄悄无声。 花挂枝头风欲悯, 奈何雨落与叶分。” 满座听闻,尽皆掩泣。 “我早就听闻琅琊王谧,少有奇才,声名远播,今日见到贤侄,听闻此诗,果然如此啊!贤侄莫要过度悲伤!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恒冲命人将王谧搀扶起来。 “恒公过奖了,谧何德何能获此殊荣。”王谧躬身谦道。 “莫要自谦!莫要自谦!” “谧怎敢自谦?莫说这天下,才能胜谧者无数,就说这恒公府内,有二人年龄比谧小,但才学却远胜于我。”王谧缓缓说道。 “敢问贤侄,此二人是谁?”恒冲问道。 第十三章 王谧策双全 萧亮奇二娃 “一是丞相之子,敬道;二是恒公之孙,茂远,此二人皆有济世之才,胜谧百倍。”王谧恭声说道。 “桓胤嘛,确实有些小聪明,可比起你来还是差远了,玄儿虽说才五岁,但却是聪慧异常!你可知,玄儿还有一个小名吗?”恒冲忽然想起了恒温去世之时,恒玄和他说过的话语。 “谧并不知晓。”王谧说道。 “他小名叫灵宝,贤侄,你知道为何叫灵宝吗?”恒冲追忆往昔,忽而问道。 “谧却也不知。” “玄儿出生时,天降祥瑞,霞光满堂,于是兄长便赐小名:灵宝,后二年,又有善相者言曰:‘恒家兴衰,皆在此子。’故而,兄长珍惜无比,宠爱异常。”恒冲缓缓而道。 “不知敬道现在何处?听完恒公所说,谧心中好奇无比,真想一睹风采。”王谧问道。 “玄儿正在守孝,我这便领你前去。” “如此,谧多谢恒公了。”王谧施了一礼。 至于二人途中所言,至恒温墓前,恒家兄弟六人客套之语,某不再赘述。 “稚远兄长安好,恕玄儿为父守孝,不能施礼,他日,玄儿定将补上。”一番介绍之后,恒玄说道。 王谧初见恒玄,便感觉恒玄年龄虽小,然而却落落大方,口齿伶俐,相比于刘裕,他才五岁,于是,心中更加惊奇,在想到之前恒冲所言以及恒家的势力,便不敢怠慢,忙说道:“我在琅琊便闻敬道之才名,朝思暮想,遂梦中常常与敬道相会,今日相遇,更觉梦中所会之人差敬道多矣!” “稚远兄长过誉了。”恒玄忙说道。 “敬道,你小小年纪,却不惧酷暑,不畏烈日,为父守孝,此孝子也!你身家显赫却不傲,仪表非凡而不扬,日后必能承大晋之国恩,继丞相之遗志,北定中原,匡扶皇室,建千秋之勋,立不世之功——卿当为一代英雄也!”王谧赞道。 …… “公子,你为何赞那恒玄与那刘裕最后的一句一样啊?”回琅琊的路上,赵强问道。 “赵大哥,你说那二人谁才是真英雄?”王谧反问道。 “按照现在来看,那刘裕家中一贫如洗,而且听说那刘裕整日游手好闲,不甚读书,即使公子相救,也很难有所作为;反观恒家,家基深厚,恒玄那小娃也是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我更看好恒玄。”赵强如是说道。 “赵大哥心中所想,也是我所想的,但是凡事不可绝对,万一日后这刘裕也有所作为呢?且我看刘裕此人,也是气宇轩昂,所以,为了我王家立于不败之地,我两边都称好,日后看这两人的表现,再行定夺——此是万全之策啊。”王谧缓缓说道。 赵强一愣,心中寻思道:“这十四岁的娃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可怕,可怕啊!” “赵大哥,想什么呢?快些赶路吧。” “哦……没想什么,驾!” 马一阵嘶鸣,向前飞奔而去,车轮滚滚,压在厚重的泥土之上,卷起了丈高的尘土,在车后面飞扬着,久久方才散去…… 时间的巨轮也滚滚而过,在时间的长河中也激起几朵浪花,泛起圈圈涟漪,最后,都归于平静,留下无限遐想。 秋来春往,夏至冬去,时间总在指尖不经意的溜走。道规坐在门前,看着满树的桃花,想着要不了多久便能吃上甜甜的蜜桃时,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依稀记得自从大哥守孝回家后,门前的桃子熟了六次,花却开了七回,今天大哥出门还没回家,二哥还在屋内陪着母亲做饭,自己却无事可做,甚是无聊,只能看着桃树发呆。 以前还有怀肃,怀敬、怀慎陪着他玩,可如今他们都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想到这里,道规不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使劲地将一个泥块踢开,这却惊起了苗圃中正在啄食的母亲,扑腾着翅膀,“咕咕”地叫着,道规看到这,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转而向母鸡扑去。 这一年,东晋太元五年,前秦建元十六年,刘裕十八岁。 忽然,道规看见门前稀稀落落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个衙役装扮的人搀扶着他,慢慢的向他家走来,边走还边说道:“萧大人,这便是刘翘的家了。” 道规赶紧进屋,喊道:“哥哥!母亲!外面有一群人往我们家来了!” 萧文寿赶紧放下手中的菜刀,擦了擦手,说道:“道怜,快随我出去看看。” “好的,母亲。”道怜此时正在择菜。 “寿儿,你受苦了!”萧亮看着跟前的孙女,老泪纵横。 萧文寿看着满头白发的萧亮,忽然想起小时在家中院中玩耍的情景,又想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竟然站在那里,眼眶湿润,沉默不语,蓦地,萧文寿赶紧对道怜、道规说道:“道怜,道规,快快喊外曾祖父;祖父,这是我的两个孩儿,裕儿还没回家。” “外曾祖父好!”二人齐声叫道。 “好!好!快到我跟前来,让我好生看看。”萧亮见这两个孩子,方才的悲伤之情才稍减几分。 “去吧。”萧文寿说道。 萧亮仔细一看,二人皆生的浓眉大眼,落落大方,卓尔不凡。 “多大啦?”萧亮的脸上满是溺爱。 “禀外曾祖父,道怜十三岁了,这是舍弟,今年十一岁了。”道怜施了一礼,缓缓说道。 “可曾念书?” “禀外曾祖父,我与道规现正于塾中念书,今日先生身体不适,故而没去。”道规说道。 “祖父,外面严寒,还是进屋吧。”萧文寿说道。 “好,你们且在外面等着。”萧亮说道。 “外曾祖父,慢些,我俩扶您。”道怜招呼着道规,说道。 “好!好!文寿啊,你这两个孩儿倒甚是伶俐,好啊!”萧亮笑着说道。 萧亮至屋内,只见屋中陈设虽旧,但却井井有条,一应器物,擦的甚是干净。 “外曾祖父,快坐。”道规赶紧搬过来一个杌凳,用衣袖拂了拂。 “祖父,家中简陋,莫要介意,道怜,快去将你哥哥喊回来。”萧文寿细声说道。 “不用去喊刘裕了,我想好生陪陪这两个孩子。”萧亮听到此话,眉头微微一皱。 转而萧亮又说道:“寿儿,没想到你这些年受了如此的委屈,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你……” “祖父,莫要再说,寿儿很好。”萧文寿看了一眼道怜、道规,赶忙说道。 “唉,这些年朝局动荡,我竟然顾及不到你这,这是祖父之过啊!”萧亮自责道。 “寿儿知祖父身体安康,心中已然很是高兴,祖父莫须自责。”萧文寿安慰道。 “想我已年过古稀,现在看见道怜、道规这两个小娃,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功名利禄,皆是浮云罢了,可惜,如今,悔之晚矣!”萧亮叹道。 “外曾祖父,何须悲叹,道规虽小,亦知男孩生于天地之间,当手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效霍去病故事,封狼居胥,为国除患!外曾祖父为国操劳,日夜勤恳,此皆出于士子之本心也,何谈功名利禄?天子或有恩泽,赐以官职——此乃君恩也,并非外曾祖父所能拒之,故而功名利禄虽是浮云,可有亦可无也,然而忠君之事不可不做,报国之举不可不为——此道规拙见。”道规听完萧亮所说之话后,忽然起身,正襟说道。 萧亮听完,笑道:“这是你自己所想的?” “禀外曾祖父,确是道规心中所想。”道规答道。 “倜傥不群,胸怀大志!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出这般话,真是羞死朝中某些‘能臣’了。”萧亮赞道。 “小孩子说话,祖父莫要当真。”萧文寿笑道。 “哈哈,无妨,无妨,道规有此志气,我心中甚是欢悦。”萧亮摸着胡须,望着道规。 “大人,现在已过未时,若再不赶路,恐怕会耽误了回京都的日子。”一人忽然进屋,躬身对着萧亮说道。 “出去!我自然心中有数!没有我的吩咐,莫要再进来!”萧亮斥道。 “大人,耽误了日子,若是圣上责怪起来……” “出去!”未等那人把话说完,萧亮怒道。 “是!”那人也不再言语,转头就走。 “唉,本来七年前我就该来这京口里的,只是后来有事耽搁了,若是早见到这两个小娃,我必会将他们带回国子学,好生培养,可惜,这一耽搁,竟然耽搁了七年,我今日一定要好好陪陪道怜、道规。”萧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外曾祖父,若是事急,您便回京都吧。”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道怜,此刻忽然说道。 “怜儿说的有理,祖父,寿儿这里莫须你担心,裕儿也长大了。”萧文寿说道。 “对,外曾祖父,哥哥说的确有道理。”道规也说道。 萧亮低头沉思不语,忽然心中一动,念道:“十一岁的孩子能说出如此之语,可见道规此子胸怀大志,长的亦是器宇轩昂,如今国子学尚有名额空缺,我何不带这两个小子回建康去呢,只是国子学向来要求严厉,现在还不知道道怜文思如何,我且试上一试。” 于是,萧亮笑着对道怜说道:“莫急,莫急,当今圣上英明,太后仁慈,我就是晚到一两个时辰,也必会念我年老,行动迟缓,而不忍责怪于我,况且,我方才听闻道规之言,却更想知道道怜的文才如何了。” “外曾祖父,道怜才识浅薄,去吾弟多矣。”刘道怜躬身答道。 “好了,你这小子,莫要自谦了,我方才所言‘功名利禄,过眼云烟’,你年纪比道规大,不当只是泛泛而言,须以此为意,作诗一首,诵与我听。”萧亮望着道怜,脸上满是期待。 第十四章 浮生若一梦 利禄如云霞 “岂敢不尊外曾祖父之命?”道怜听毕,躬身答道。 道怜望着萧亮满头的白发,又想起父亲的离世,再想到朝代的变换,低头凝思良久,蓦地,诵道: “功成不思归,名就徙他乡。 利欲人不满,碌碌往争忙。 过路互不识,眼只认朝堂。 云霞饰宦海,烟雾蒸官场。 浮沉岂由己?生死两茫茫。 如花岁月逝,梦醒方感伤: 一生事无成,载誉复平常。 黄鸡唱白发,梁父羽徽商。” 道怜方诵完,却看见萧亮此时竟然老泪纵横,口中喃喃道:“功名利禄,过眼云烟,浮生如梦,一载黄梁,浮生若梦,一载黄粱……” “祖父,道怜这诗如何?”萧文寿问道。 萧亮方缓过神来,叹了口气,转而摸着道怜的脑袋说道:“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觉悟,难得,难得,若我早些明白这些事理,便也不会让你家沦落至此。” “外曾祖父言重了,道怜不过是感叹物是人非而已。” “你莫要安慰,如今我也该走了,你们两个小子随我回京都进国子学吧。” 转而又缓缓说道:“这乡下终非你们的栖身之地,我如今老而老矣,不想再错过什么,浪费了你们的才华,这便是我的过错了。” “还不快快谢谢外曾祖父?”萧文寿忙说道。 “可大哥呢?”道怜问道。 “你大哥要在家中照顾母亲。”萧亮似乎很不愿意提及刘裕,眉头一皱,说道。 “你们二人不要再问了,快快随外曾祖父走吧,家里有我和你们大哥,你们无须担心,好生学习便可。”萧文寿催促道。 …… 萧亮的马车渐行渐远,萧文寿欹在门前,心中念道:“也不知裕儿回来会不会误会我,罢了,罢了……” 她长抒了一口气,转而向屋内走去。 刘裕自然不知道道怜、道规已然离家而去,此时的他正在北固山上寻着野味,想着晚上和母亲、弟弟一起吃饭的情景,便更加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生怕吓走山中的野兽。 忽然,他看见一只野兔,就在前面的灌木丛中东张西望。于是他握紧铁叉,屏住呼吸,慢慢向前,正准备向那野兔刺去,可是,那野兔不知听到什么,一溜烟跑了,随后,便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刘裕赶紧蹲在灌木丛中,偷偷看去,只见四个壮汉,裹着黑色的头巾,骑着马,正在追赶着一辆马车,马车后又有两人,也骑着马,看穿着打扮,似乎是那辆马车主人的随从。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为首的一个大汉喊道:“快快停下,留下金银细软!饶你狗命,如若不然,待我追上,统统杀掉!” “孙大,你驾着马车莫要回头,我俩断后!”马车后一人大声说道。 说完,二人即驾马向那四个壮汉冲去。 可那二人方至跟前,不到数息,便被那四个壮汉连人带马一起打倒于地,抱头摸膝,哀声连连。 “大哥,想我们四兄弟刚刚从冀州南渡到这,没想到,竟然遇到一肥主,看着家丁身手,寻常人家可是雇不起的啊。”一壮汉笑道。 “三弟,莫要废话,休跑了马车。” “驾!”四人又如旋风般地追了上去。 “公子,你快快走吧,我孙大的命是你救的,今日就和他们拼了!”孙大听着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知道拜托不掉,于是勒住马车,提起一口大刀,疯狂向那四个壮汉扑去。 “孙大!不要!”那少年冲出车来,大声喊道。 “怎么会是他?”刘裕看着那少年,心中一惊,本来不想搅和这趟浑水,谁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姨父有恩的刘穆之。 原来两年之前,刘翊生了一场大病,治疗许久依然不见好转,本以为就要一名呜呼,谁知那刘穆之竟然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老医生,竟然将刘翊的病治好了,不光如此,刘穆之的父亲竟然将刘怀肃推荐给了宁朔将军刘敬宣,这俩家怎么认识的,怀肃也没和他细说,刘裕至今也不是很明白。 可刘翊一家待刘裕恩重如山,见刘穆之落难,刘裕也不好放任不管,刘裕想着这七年除了没仔细学那个减寿的古怪心法外,自己也学了不少功夫,“寄奴诀”、“寄奴枪”也是熟练无比,现在少说也有千斤之力,对付这四个大汉也是绰绰有余。 于是,刘裕忽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丹徒县可不是你们四兄弟为非作歹的地方!” 那个壮汉听闻此声,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一少年身长七尺七寸,外穿葛袍,阔面重颐,卧蚕眉,丹凤眼,剑眉斜入鬓,隆鼻缓平额,唇似抹丹,声若含玉。 四人见刘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娃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大汉大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是个穷小子!我劝你还是快快回家,不然白白丢了性命,这世道,可没人管穷人的死活!” 孙大也是一惊,以为这下他和公子有救了,没想到看面容却是个比公子还小的娃娃,不禁叹了一口气,自以为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刘裕听毕,竟然微微一笑,蓦地,如闪电鬼魅般欺身到方才说话的大汉身后,其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大汉便中了刘裕一掌,摔于马下,生死不知。 那三个大汉大惊,再也不敢小视刘裕,各自提起长刀,于马上向刘裕砍去,三把长刀刀尖儿碰在一起,如风车一样,向刘裕头上压去。刘裕却也不慌,抬起铁叉,瞧着分明,运气于手,向那三个刀尖叉去。 “咣”的一声,那三个大汉感觉从刀尖有一股巨力袭来,震的他们虎口发麻,随即,那股巨力忽然不见,三人正欲抓紧自己的长刀,却在这须臾之间,刘裕竟然又到了他们的身后,“咚!咚!咚!”连着踢了三脚,三人顿觉背后一阵剧痛,浑身无力,摔下马去,倒在地上。 “没想到今日我兄弟四人竟然败于少侠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方才第一个倒地的壮汉竟然醒了过来,大声对着刘裕说道。 那三个大汉见那壮汉醒过来,也挣扎着起身,用刀撑起身子。 “你们走吧,以后莫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刘裕说道。 “多谢少侠,敢问少侠名讳,我们四人日后定会报答。”为首的壮汉也不问原由。 “刘裕。” “兄弟们,走吧。”听毕,四人渐渐隐于山林之中。 “这世道没人管穷人的死活,我管。”刘裕望着四人,轻声说道。 孙大看着刘裕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顷刻之间便将那四人打倒,不禁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敢问少侠大名,穆之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少侠。”刘穆之赶紧走了过来,对着刘裕施了一礼,躬身说道。 “道和大哥,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年,怀肃家中,你可是请了一位医师,将我姨父的病给治好了啊。”刘裕笑着说道。 “哎呀!原来是德舆啊,可惜啊,只治好了一年,后来他还是走了,唉!不过,德舆,两年没见,你竟然身手如此了得,这身子长的都快高我一头了。”刘穆之听完,这才想起两年之前的事情来。 转而,刘穆之“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刘裕说道:“德舆,你今日救命之恩,穆之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定然效劳!” “道和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当初你救我姨父一命,我今日出手也是应该的,再说,这四个兄弟也并非要取你性命,何有“救命之恩”一说?”刘裕赶忙扶起刘穆之。 “德舆为何有此一说?”刘穆之问道。 “若这四个兄弟要取你的性命,你这三个家仆早就命丧九泉了,你看那边。”刘裕向西指了指。 只见孙大正搀扶这那两个人缓缓地往刘穆之这边走来。 “德舆,即使这般,今日相救之恩,我穆之也不会忘记,想我比你痴读了几年的书,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刘穆之说道。 刘裕看此情此景,忽然想到了昔日自己和左元之间也有这般对话,可如今,左元已不知所踪,不禁叹了一声。 “德舆何故叹气?”刘穆之见此情景,问刘裕道。 刘裕忙说道:“今日,这小小的京口里中又来了不少南渡之人,想必这兄弟四人也是属于其中吧,说起来,他们比我还不幸——流离失所,举目无亲,唉,不知这世道,何时才能太平啊!” 刘穆之笑道:“德舆兄,何必如此敬称这些伧子,自我小时记事起,这些伧子南渡之后,便霸我家园,图我祖业,欺我妻儿,尤其是那刁家兄弟,所犯之恶罪,所做之恶行,简直罄竹难书!如今,那刁家之主刁彝死后,那兄弟无人管制,这些年越来越肆无忌惮!朝廷竟念刁彝之功,让这刁逵去任广州刺史,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几兄弟祸害不了丹徒了,就是广州的老百姓遭殃喽!” “唉,如今,北方战事又起,这些人亦是有所苦衷,不可一概而论,南渡之人也不尽是像刁逵这样的恶霸,亦有像如我一般的穷人,道和大哥,我家祖上亦是南渡而至京口里。” “穆之失言了,死罪,死罪,还望德舆宽恕。”刘穆之听毕,脸色急变,慌忙伏在地上。 “道和大哥,你不必如此,真是折煞刘裕了!我也被这刁家折磨过,羞辱过,也对这刁家痛恨万分!无论这刁家兄弟走到哪里,只要我刘裕一息善存,当年之仇,我必报之!”刘裕赶紧扶起刘穆之,语气由平和渐渐转向急促。 第十五章 虚有凌云志 何言报国家 刘穆之这才想起七年之前,刘裕游街示众一事,故而对着刘裕说道:“德舆,我知道你小时所受到的屈辱,然而,现在我们依旧不是那刁逵的对手啊,为今之计,只有蓄而待发,观时待变了,我本不信当时稚远所言,如今,听你所言,观你所行,却益发相信——德舆,你可为一代英雄!” “道和大哥,你莫要如此称赞我,一切的一切,就交给时间吧,我所做的这些,也是出于我的本心。”刘裕淡淡道。 “德舆,休要自谦,你若只是想安稳过完此生,为何知道这天下大势?须知,这北方战事,我亦是前些日子才得以知道,由此可见,德舆你胸怀天下啊,只是不与他人言说罢了。”刘穆之说道。 “胸怀天下,又有何用?想我一介布衣,又有何人知我?只恨报国无门!徒增感伤而已。”刘裕听完,感叹道。 “哈哈,德舆,你武艺高强,为人谦逊,想要报国,又有何难?只怕德舆你的志向远非于此啊?不知,可否告我?”刘穆之忽然笑道。 “愿道和大哥教我!”刘裕并没有没回答刘穆之的疑问,却说出这番话来。 “如今,天下纷乱,乾坤沸腾,四海之内群雄并起,九州之中战火纷呈,僭秦固然可恨,占我朝旧都,奴我朝百姓,然则其却能一统诸戎,为何?一赖人谋,二赖军力,如今这乱世之中,谁手中若有一铮铮之师,锵锵之旅,必能独霸一方。以我观之,德舆你力能扛鼎,气宇不凡,有吕布之勇却无吕布之钝,可称‘万人敌’,有谁若得德舆为将,必将虎生两翼,如今,各镇刺史,各路诸侯,都在招兵买马,扩充军备,以德舆兄的实力,为何不去一试呢?”刘穆之朗声说道。 “道和兄所言,刘裕我并非没有想过,可是……” “哈哈,德舆,这如何从军?怎样从军?何时从军?这才是你困惑的地方,你只需记住二言,那便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刘穆之未等刘裕说完,抢先笑着说道。 “多谢道和大哥提点!”刘裕听毕,施了一礼。 “毋须言谢,他日兄台若有所成,只需知会穆之一声,穆之必会前来相助!今日相救之恩,穆之没齿难忘!”那刘穆之又还了一礼。 “公子啊,你们这拜来拜去的,看着孙大好生糊涂,不过这位少侠,确实是神鬼莫测,武艺高强!孙大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有少侠这般武艺的,平生还未见到,假以时日,少侠,你定能名动江湖啊!”孙大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刘穆之身边。 “孙大哥,那三位兄弟伤势如何?”刘穆之问道。 “当时都被那四个贼子打的痛晕过去了,现在都清醒了过来,正在马车旁边躺着呢。”孙大朝马车那边指了指。 “多久才能恢复?须知明早我便要去那琅琊,见那江内史大人。”刘穆之问道。 “公子莫要担忧,方才那四个贼子,不知怎的,也许只为钱财,并未痛下杀手,只是用力打了风池穴,故而昏倒于地,现在已无大碍,片刻即可出发。”孙大说道。 “哎,这乱世啊!”刘穆之叹了一口气。 “道和大哥,你快快启程吧,现已快过午时,莫要耽误了时辰。”刘裕说道。 “好!客套之话我也不多说了,德舆,后会有期!”刘穆之抱拳说道。 “道和大哥,一路保重!”刘裕亦躬身说道。 “对了,德舆,我与功曹臧大人私交甚好,你若在京口有什么难处,自可去找臧大人,我到琅琊之后,亦会修书一封。”刘穆之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刘裕笑着说道。 “多谢!”刘裕也没拒绝。 “那,德舆兄!我们后会有期!” 刘裕望着刘穆之的马车渐渐北去,心中想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两句话,盘算着今后自己该如何而为。 忽然,从草丛中闪出一人,这自然逃不出刘裕的双眼,刘裕定睛一看,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四位壮汉中的其中一个,只见那人二话不说,直奔刘裕而去,刘裕以为那人想偷袭于他,正欲招架,可是那人在突然其跟前十尺左右停住,问道:“这位少侠,方才为何不杀我兄弟四人?” “为何要杀?你们兄弟四人亦没起杀意,不然,那两个下人早已身首异处了。”刘裕说道。 “少侠,你武艺高强,为何相助那官府?现在这世道为何如此这般纷乱?都是这些所谓的士大夫一首造成的!”那壮汉气愤道。 “为何都是这些士大夫的过错?”刘裕问道。 “这些士大夫终日素餐尸位,碌碌无为!领阵退敌浑然不会,吃酒耍乐敢为人先,家里妻妾成群,胸中实无一策!如今这圣上也是这般,内事不决问道场,外事不决问佛堂,竟然在堂堂皇宫之内,穆穆正殿之中,设佛舍,宴沙门,讲佛经,论神鬼!偏安江南一隅,不求光复中原!可恨啊!可恨!”那壮汉捶胸顿足说道。 刘裕听闻,吃了一惊,没想到绿林中却有人能如此说话,便问道:“我听壮士所言,便知壮士你胸怀天下,寻常草寇怎么讲出如此之话?不知壮士从何得知朝廷如此这般?” “我本是会稽永兴人,姓孙名处,字季高,自小也是粗读些诗书,略知点兵法,长大之后,常恨北方竟然被那僭秦所统治,于是十五岁便辞家北上,入恒温军,也算是颇有战功,那恒温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北伐根本不是真正的想收复失地,只为己之名利,统军也是赏罚不分,法度无常,自其死后,军队便由他弟弟恒冲统领,那恒温虽说为己为名,然而终究北上,杀了不少蛮夷,可那恒冲却畏畏缩缩,一直按兵不动,我从军七年,却一直没有升迁,自知待在恒冲军中无用,又听闻朝廷如此荒唐,便和三个兄弟商量一番,来到这丹徒,故而有方才一幕。”孙处说道。 “季高兄,按此推断,你如今方才二十有二,何须悲叹,又何须落入这绿林之中?”刘裕说道。 “刘兄,我不知你字,故而称你刘兄,望你莫要介意,我从恒冲军中出来之后,也去过别处,可是现如今,没有那些士族大户的举荐,那些个将军王侯,根本不会正眼看你!我如今是虚有凌云之志,空怀报国之情,纵有成略于胸,独叹栖身无地!故而才与三个兄弟,落草于此。”孙处感叹道。 “虚有凌云之志,空怀报国之情,纵有成略于胸,独叹栖身无地!”刘裕脑海中想着这些话,如今的他又何尝不是呢?家族没落,无人引荐,参军?参军估计也只是一丘八罢了! 随即,刘裕说道:“季高兄,我表字德舆,叫我刘裕便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你方才所感叹的,亦是刘裕心中所想的,不过人不可无远志,亦不可无节气,纵使这士大夫碌碌无为,你我也不能自甘堕落,当思为国效力啊!况且,据我所知,这朝中亦有良臣,如尚书左丞王大人,就曾因圣上大设佛堂一事,上表进言,直言劝谏,不惧祸否。” “德舆兄,看来你在这小小的京口里中,也不是整日的为了吃喝而活啊,这王大人上书一事,我竟不曾听闻,不知你从何得知?” 孙处大惊,没想到这刘裕年纪轻轻,看着只像个樵夫,却知朝中之事,明天下之理,说话亦不是粗俗不堪;方才一战,孙大只知道刘裕武功了得,气力非凡,本想拉着他一起干着劫富济贫之事,看来,如今他想错了,此子的抱负亦和他年少时一样:为国为民,看来刘裕此子绝不是一个小小的丹徒所能限制的,这不禁加深了他对刘裕的好感。 “季高兄,不要在意事情的来历,知道事情的结果便好。”刘裕没有回答,淡然说道。 “想当年孔明抱膝危坐于草堂之中,却知天下大势,今日见到德舆,方知‘见微而知著,一叶而知秋’所言非虚。”孙处是个明白人,既然刘裕不说,他也不问,反而赞叹道。 “季高兄谬赞了,不知季高兄今后有何打算?”刘裕问道。 “我本欲想请德舆跟我们四兄弟一起,在这北固山中逍遥自在,劫富济贫,可方才听德舆所言,必不会如此了,如今,我已对这朝廷心如死灰,既然德舆兄无此意,我便回去找我那三个兄弟了,愿德舆兄日后建功立业。”孙处说完,便欲退去。 “且慢!季高兄,我听兄台所言,知兄台志向,难道兄台不想建功立业吗?难道兄台就像把这满腹的抱负,一身的武艺,荒废在打家劫舍中吗?何谓‘劫富济贫’?刺客之流耳!难道兄台真的想堕入刺客之流吗?若如此,我方才就应该将你杀了,你怎知你劫的所谓的‘富’全是不义之财?你又怎知你济的所谓的‘贫’全是含冤之人?大丈夫生于世,是应该逍遥自在,然而像兄台如此,不过是一枯骨罢了!”刘裕朗声道。 刘裕方说完,又有三人“唰唰”从林后跳出,健步而来,怒道:“刘裕,虽然你手下留情,饶了我们兄弟四人之命!但是‘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你竟然辱我大哥,我们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和你搏上一搏!” 三人随后便拿起大刀,向刘裕砍去。 第十六章 暗谈秘辛事 心思乱如麻 “既知‘士可杀,不可辱’,更该知士之使命,纵然群人不忠、不孝、不义,我士人不可不忠、不孝、不义,若落草为寇,与那北方蛮夷又有何异?”刘裕喝道。 “住手!你们且退下!”孙处亦斥道。 “大哥!”三人还是把刀收了起来。 “德舆,方才你所说的却有道理,你对我兄弟三人的不杀之情,我亦会记住,然则我已对朝廷心如死灰,就此别过!”孙处不卑不亢,躬身说道。 “唉!走吧,走吧!”刘裕看着年长自己仅四岁的孙处,叹了口气,心中念道:“或许是我错了吧。” “兄弟们,走。” 四人消失在北固山中,孙处临走之时,回头看了看刘裕,心中不知所思何事,目光反而变得坚毅了起来。 这场风波平息过后,已经快到申时了,刘裕赶紧拿起叉子,继续搜寻着猎物。 “道怜、道规,你还不快快出来开门?你看我给你们打到什么?哈哈。”到了家门口,刘裕左右拎着一个野兔,右手拿着一只野鸡,背后背着一大捆柴木,在柴木上斜插着一根铁叉,大声喊道。 “裕儿,你回来啦,今天累吗?”萧文寿赶忙打开了门。 “母亲,道怜、道规那两个小子呢?”刘裕将东西放下,问道。 “和你的外曾祖父去京都,入国子学了。”萧文寿坦然说道。 “好啊!这两小子,本来就很聪明,我还怕里中的老先生教不好他们呢,这下好了,这国子学可是天下学子朝思暮想之地啊!以后,我这两个弟弟必然能荣归故里,光耀门楣啊!娘,我们以后有福气了!”刘裕听完,先是一楞,随即说道。 “裕儿啊,你不怪你娘没喊你回来吗?”萧文寿听刘裕这般说道,心中疑惑,便问道。 “娘,你多心了,孩儿知道你的苦衷:不用娘说,必是外曾祖父不让裕儿回家的,儿小时便没读过许些书,在这京口里,别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穷小子而已,况且还整日无所事事,外曾祖父不让裕儿去那国子学,也是对的,不然,孩儿去了那京都,估计会丢了刘家的脸面。”刘裕笑着说道。 “裕儿啊,别人不知道读书,娘还不知道吗?这每天晚上你偷着读书,娘可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道怜、道规也是知道的,不然,你这书从哪里来啊。”萧文寿看着刘裕,轻声说道。 “孩儿晚上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些书看了看,哈哈,原来早就被娘发现了啊。” “唉!裕儿,娘知道你懂事,自从你姨父去年过世之后,你还常常给你姨母家送些吃的,可是,你别累坏了身子啊!”萧文寿叹了口气。 “姨父那病也真是顽固,前年刚被治好,可是仅仅只过了一年,还是撒手人寰了,后来,怀慎,怀敬也跟着怀肃去了宁朔将军府,家中就只剩下怀默和姨母了,之前我家穷困之时,姨父可没少帮助我们家,我这样做,也是应该的。”刘裕缓缓说道。 “也不知怀肃三兄弟现在怎么样了?”萧文寿说道。 “怀肃大哥为人待事都井井有条,落落大方,而且文思俊逸,别忘了,我三岁时,怀肃大哥便就能写诗了,那时他可才八岁啊,怀慎大哥,小小年纪也是聪明绝顶,这京口里都是知道的,我最担心的就是怀敬大哥啊。”刘裕想到了怀敬,不由地叹了口气。 “裕儿啊,你也莫要太过忧虑,这怀肃和怀慎肯定会照顾好怀敬的,你放心吧,只是,裕儿,你以后,切不可在如此辛劳了。”萧文寿瞥了瞥墙角的柴木,心中感慨万分。 “母亲,孩儿都十八岁了,这些东西不费力气,不碍事的,倒是母亲大人,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道怜、道规走了,母亲晚上不可再熬夜编草鞋了,孩儿一人便能养家。”刘裕关切地说道。 “你啊!罢了,做饭吧,待会这兔肉煮好后,你拿一些给怀默送去。”萧文寿说道。 “好的,母亲,那孩儿这就准备开水,烫鸡毛和兔毛喽。”刘裕看着野鸡和野兔,笑着说道。 “好!好!母亲方才已经把菜洗好,你且先弄着,我去编几只草鞋。”萧文寿也笑道。 “母亲这时候编了,晚上莫要再熬夜了!” “好!好!听你的,晚上不熬夜了。” 萧文寿看着刘裕如此懂事,又想起道怜,道规去了国子学,亦不需她担心,这才感觉此时此刻才是她这十三年最幸福的时候,顿觉浑身轻松,竟然哼起了小曲儿,脚步儿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往里屋走去。 刘裕看见萧文寿这样,心中也甚是欣慰,念道:“母亲这十几年,真是太累了!如今怀肃、怀慎和怀敬去了宁朔将军府,想必日后定大有作为;道怜、道规也去了国子学,家中的事情也没以前那么多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母亲了,闲下来,还能多读些书。” 一想到这,刘裕便更加使劲的拉了拉橐龠,恨不得这水马上就烧开。 翌日清晨,刘穆之一行人终于到了琅琊建威将军府,琅琊内史江敳早已在府前等候,见刘穆之前来,忙趋步向前说道:“久闻道和才名,今日一见,甚慰平生。” “穆之何德何能劳江大人在此等候?大人长我一辈,唤我穆之便可。”刘穆之见江敳竟然在府前等待着自己,不觉心中大惊,须知,这琅琊内史乃是一方封疆大吏,手中之权,不下于太守,仅次于琅琊王司马道子,故而刘穆之忙施了一礼,躬身说道。 “穆之,别人可能不知你的才识,而我却知,要知道我家和你家可是世交啊,当初你家曾有恩于我家,我与你父亲亦是患难之交,别忘喽,你老家可是在我琅琊国啊!” “这……父亲却没告诉孩儿。”刘穆之惊道。 “穆之,如今刚刚立春,冷的很,这也非说话之地,快随我回府。” “穆之多谢江大人!”刘穆之答谢道。 二人至内院,江敳屏退左右,缓缓说道:“穆之啊,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不告诉你身世?” “父亲已故一年,穆之为国家之事不能守孝,实乃愧为人子!至家父仙逝之前,亦没告诉穆之,如若不是今日大人所言,穆之至今以为我家世代居于丹徒京口里。”刘穆之如是答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莫要自责。”江敳先安慰道,然后又说道:“穆之啊,你父亲这样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你乃是东莞郡莒县人,更是汉高祖的后裔!穆之啊,你可知道,这彭城的刘氏一族可是被先帝秘密调查,差点亡族啊!原因是什么?就是这彭城的刘氏一族大多乃是汉太公、汉高祖的后裔,虽说如今是大晋,和汉朝之间还隔着前魏,可是,你可知惠帝之时,汉赵趁乱而起,而那汉赵之主刘渊还是一匈奴蛮化之人。”江敳缓缓说道。 “请恕穆之愚钝,这些与我家又有什么关系?”刘穆之问道。 “后来那汉赵不攻自破,可是那汉赵所做之恶行,确是罄竹难书啊!”江敳说道这里,竟然义愤填膺。 “江大人,莫非是永嘉之乱?”刘穆之似乎知道了什么。 “后来,我中宗皇帝承继大统,迁都建康,哀孝怀、孝愍两位先帝的同时,也秘密下令调查晋朝刘氏一族。”江敳说完的同时看了一眼刘穆之。 “这中宗皇帝心里肯定在想:‘外族蛮夷一个称自己姓刘,实际上却不姓刘的人都能自立为王,何况真正的汉代后裔?’所以才下令秘密调查这汉高祖一脉的刘氏。”刘穆之岂是寻常之人,马上就想到了这里。 于是,刘穆之躬身抱拳道:“父亲的苦衷,穆之这才明白,多谢江大人告之!” “这彭城刘氏一族,和我同辈的,现在却无一人在世,你说为何?你家为何早在彭城刘氏之前就来到这京口里?”江敳淡淡说道。 刘穆之忽然想到了刘裕,又想到其父,“莫非德舆其父之死另有它因?” 刘穆之虽然脑海中想到了这,可是嘴上却说道:“必是先祖有所远见,故而如此;而彭城刘氏一族,我却知之甚少。” “穆之啊,这些往事我也不必再说了,以你的才智,恐怕知道的不比我少,‘大智若愚,大辩若讷’这句话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江敳笑着说道。 “江大人谬赞了,穆之于朝廷既无尺寸之功,也无微薄之力,真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刘穆之忙说道。 “穆之,说道这朝廷,你也知先帝曾秘查你刘氏一族,用何手段,却也未知,不知你现在有何感想?”江敳话锋一转,问道。 “自我出生起,便是晋朝,何谈汉代?穆之只想尽忠于朝廷,效力于圣上,别无他心!”刘穆之听毕,惊恐万分,慌忙拜伏于地。 “穆之,快快起来!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何至于如此?”江敳扶起刘穆之,笑道。 “穆之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方才还是侃侃而谈的刘穆之,此刻脸上竟然泪光点点。 “穆之啊,如今朝野动荡,九州沸腾,四海之内群雄并起,我主亦是夙夜兴叹,如今,你年过弱冠,不知有何良策能解我主之忧啊。”江敳见刘穆之如此,忽然问道。 “江大人,穆之久居京口一隅之地,终日读那圣贤之书,对天下大势亦是一无所知,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刘穆之语气羞愧。 第十七章 借计于武侯 屯兵在江夏 刘穆之岂能不知道那司马道子的心思?想那司马道子乃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是却身无实权,当今圣上亦是大权旁落,为何?乃是谢安独掌朝政,所建的北府军亦是骁勇异常,可那谢安却从不行篡逆之事,也堪称一代贤臣,与那已故的恒温不可同一而语。若是助司马道子而去与谢安抗衡,恐怕自己必会遗臭于青史。故而才有上文一说。 “穆之,休要自谦,我知你才学,恐怕不下于蜀汉之孔明吧?我已经在我主公夸下海口,说你有奇才大志,数次力排众议而引荐你,你若还是这般自谦,你自回京口便可,可我必将得罪于我家主公,我主喜怒无常,也不知会不会降罪于我,唉!”江敳叹了口气。 刘穆之一听,知道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恐怕这江敳是不会罢休的,可是又想到这谢安乃一代贤臣,自己到底应该怎样说才能一举两得呢? 忽然,刘穆之叹了口气,说道:“唉!大人,穆之之能确实有限,方才大人说到了孔明,穆之反而想起了一个故事,不知是否对大人有用?” “哦?快快说来。”江敳先是一愣,然后说道。 “昔日,刘表暮年之时,蔡氏一族掌荆州之大权,揽荆州之军政,其妾蔡氏欲立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故而对长子刘琦屡屡迫害,刘琦无奈,问计于孔明,孔明说道:‘公子难道不知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这个故事吗?公子只需请求派兵驻守江夏,如今这蔡氏亦恨不得公子早早远离荆州,这样他们便能假传遗命,而立刘琮为荆州之主,故而便会欣然应允公子所求,公子可知,这江夏乃荆州冲要之地,荆州大半钱粮亦囤积于此,只要公子驻守江夏,一来可以抵抗曹军,二来可以分蔡氏之权,三来可以虎视荆湘,更不会有性命之忧——此乃以远制近,遥相呼应之策。’后来黄祖死后,刘琦便成江夏太守,再后来的事,想必大人应该都知道了吧。”刘穆之缓缓而道。 “分权……以远制近……”江敳的脑海中重复着这些话,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穆之啊,看来你才识非虚,为何不明言呢?” “穆之愚钝,不知大人所言何事?只是方才大人提及孔明,故而有此一说,也不知此事是不是史官的杜撰。”刘穆之面露疑惑之色,后又笑着说道。 “也罢,也罢,你这心思,估计天下无人能比了。”江敳叹了口气,说道。 “大人盛威之下,穆之岂敢心怀鬼胎,方才所言,真真是感叹孔明之才罢了,哎!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像孔明这般?”刘穆之又感慨起来。 “好了,穆之,这一日舟车劳顿,你暂且在此,好生休息,我让庖丁做些菜肴,稍后便会送进来,琅琊王府之中我还有要事,就不陪你了。”江敳说完,起身便走。 “多谢大人!”刘穆之施了一礼,见江敳走后,躺在床上,脑中想着江敳的这句话:“这彭城刘氏一族,和我同辈的,现在却无一人在世,你说为何?”,又想到刘翘死时还不到不惑之年,便已离世,难道坊间传言刘翘是因为思念赵安宗饮酒过度而死的消息是假的?那刘翘又是如何而死的?他又盘算着如何将此间之事告诉刘裕,忽然又想到,刘裕此时人小力薄,告诉他又有何用,只会让他徒增烦恼罢了。 刘穆之索性也不想了,这时,旅途劳顿所导致的疲倦之意才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不久便呼呼大睡起来。 “江大人,不知大人和那刘穆之谈的如何?”司马道子放下手中的酒杯,轻问道。 “禀琅琊王,臣今日与其交谈,收获颇丰。”江敳施了一礼,望着司马道子的左右,缓缓说道。 “你们且下去。”司马道子挥了挥手。 待下人散去之后,方才还在喝酒的司马道子竟然放声大哭起来:“江大人啊!你可知我的死期就快到了!” 江敳一看,慌忙跪伏于地,说道:“主公啊,莫要吓坏老臣,主公你年纪轻轻便封琅琊王兼会稽王,如今圣眷已然未减,何有性命之忧啊?” “江大人啊,你可知,我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叔伯啊!”司马道子泣声道。 “老臣为主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江敳亦哭道。 “江大人的忠心,道子自来到这琅琊王府便已然明了,所以道子才敢对江大人一吐肺腑!”司马道子赶紧扶起江敳。 “不知主公有何忧虑,竟关乎性命,老臣愿与主公分忧。”江敳看着才十七岁的司马道子,心中也是茫然。 “江大人!卿可知山阳公否?”司马道子哭着问道。 “主公,这亡国之君孝献皇帝刘协,我朝谁人不知啊,不知主公为何有此一问?”江敳疑惑道。 能做到一方内史的是何等人物?听道这“山阳公”三字,江敳岂不会知这小娃司马道子心中所想,不过为臣之道,当思明哲保身,以己之所愚衬主之所睿,故而这江敳才有此一问。 “江大人啊,当年魏武帝曹操在许昌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笼子,那刘协就被关在里面,每天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司马道子哭道。 “主公啊,你莫要因为前朝之事而心生悲念啊,善保身体才是上策。”江敳亦哭道。 “江大人,后来那笼子破了,走出去一个山阳公,可怜四百年的大汉王朝啊!”司马道子哭得更加大声了。 “主公,莫要悲伤!方今圣上英明,北疆迟早会被平定,旧都也迟早会被收复!”江敳还是装作不知道司马道子的言外之意,却好像一个老者,安慰着这年轻的主子。 “江大人,你还不明白吗?如今这偌大的建康,也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笼子啊!我的皇兄就好比当年的汉帝,而那谢安就好比当年的曹操啊!”司马道子放声哀嚎,“自从我岳丈去世之后,那谢安之权一日胜过一日,威望也是一日强过一日,依我看,要不了多久,这大晋王朝就要姓谢了,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啊!” 司马道子咽了一口气,又捶胸顿足哽咽着说道:“想想那汉朝还是绵延了四百余年,可我大晋王朝至今才一百多年!又想到高祖、太祖、世祖如此英明,可惜我等儿孙却被异姓左右掣肘,空有济世报国之志啊!” 司马道子说道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不停的抽泣着。 江敳看着年仅十七岁的司马道子在自己面前哭天喊地,泪雨涟涟,心中叹道:“这才十七岁啊,若是长大以后,岂不是一代权臣?你想要问我刘穆之说了什么,直说不就行了吗?非要如此拐弯抹角,害得我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太累!太累!” 江敳心里这么想着,可也只是想想而已,然后江敳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道:“为臣之道,当想主公之所想,当虑主公之所虑,战战兢兢,恪尽职守,可如今,老臣方才明白主公之忧、主公之虑,此乃老臣之罪也!” “江大人,快快起来!如今皇兄大权旁落,谢安一人独掌朝政,为之奈何?”司马道子这才问道。 “方才老臣正要将刘穆之所言告诉主公,可主公突生悲伤之情,哀如今朝野之纷乱,纲常之崩坏,老臣看主公年纪轻轻,竟如此忧君忧民,胸怀天下,竟也泪流不止,一是悲主公之悲,二是叹主公之叹!”江敳忙说道。 司马道子听闻此言,心里是极为舒服,问道:“卿常言,京口刘穆之才识超群,不知那刘穆之说了何话,竟让卿‘收获颇丰’?” “主公啊,看来我之前所说的话,你一直都记在心里嘛,还是忍不住问了吧?”江敳心中笑道。 不过也只能在心里笑笑而已,江敳还是郑重地施了一礼,然后说道:“那刘穆之只是和臣讲了一个故事,臣听完之后,受益匪浅。” “哦?什么故事?卿快快道来!”此时的司马道子眼眶微红,可是之前的悲伤之情却是一扫而空。 “那小子给我讲了刘琦问计于诸葛武侯故事,当年蔡氏一族独掌荆州军政,后长公子刘琦请兵驻守江夏,方才免于一难。”江敳如是说道。 “我明白了,江大人,这谢家就好比当年的蔡氏,而我也可以比作当年的刘琦,如今朝中,自我岳丈仙逝之后,五年之内,谢家权势滔天,更在大前年建立了北府军,美其名曰:护国保民,实则加深了自己对军政的控制,真是可恨。”司马道子咬牙切齿道。 “主公果然智慧无比,臣也是想了将将一个多时辰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主公片刻之间便已知晓其中的厉害,老臣佩服之至。”江敳赞道。 “大人莫要谦虚,我只是明白其中之意,但应该如何而为?烦请大人教我!”司马道子问道。 “主公,现如今,恒家自恒温死后,那恒冲胸无大志,必然不可能与谢家争锋;琅琊王家也是处处小心谨慎,只求自保,并无大志,也不能与谢家争锋;主公之岳丈平原王氏一族,自安北将军去世之后亦无力与谢家争锋;颍川庾家嘛,那就不用说了,自从镇守外藩之后,已然权离中枢,难有作为,故而这谢家可谓是睥睨朝野,权势滔天,容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江敳一顿。 “说!” “那谢安此时若想代晋而自立,恐怕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江敳叹道。 “江大人,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这该如何是好啊!”司马道子面色焦虑。 第十八章 分权计已策 开府图难画 “主公,你可知那刘穆之和臣最后说了什么吗?这些史书上可没记载。”江敳说道。 “什么?”司马道子问道。 “刘穆之借武乡侯之口言道:‘这江夏乃荆州冲要之地,荆州大半钱粮亦囤积于此,只要公子驻守江夏,一来可以抵抗曹军,二来可以分蔡氏之权,三可以虎视荆湘,更不会有性命之忧——此乃以远制近,遥相呼应之策。’”江敳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分蔡氏之权?以远制近?遥相呼应?”司马道子在心中反复地念着这几句话,蓦地,矍然而起,说道:“琅琊之地,钟灵毓秀,多出英雄豪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我若能在此养一雄兵,一可以保境安民;二可以分谢氏之权,妙哉!妙哉!” “主公,在下以为还有一利。”江敳此时也笑着说道。 “哦?快快说来。” “只要主公在此有一雄兵,便可与建康遥遥相望,若是这谢安敢行悖逆之事,主公只需振臂一呼,到时,必是天降雄师,长驱直入,廓清寰宇!这便是——以远制近之策啊。”江敳缓缓说道。 “听大人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我若在此有一雄师劲旅,那谢安必定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妄为。” “还是主公英明!胜臣多矣!此一节,老臣倒是没有想到,不愧是英雄出少年!”江敳忙施了一礼称赞道。 “可如今,谢安独掌朝纲,怎会让我在此开府练兵?这一切,都不过是纸上画饼罢了。”那司马道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转忧,叹了口气。 “这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缜密,以后必能有所作为,也不知是我大晋的福还是患啊?罢了!我身为人臣,当忠君事主,此是士大夫之本分。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江敳心中念道。 随即江敳朗声道:“主公,我们要战胜一个敌人,必须先了解他,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敢问主公,这谢安最重视什么?” “依我看,这谢安最重视名利和权力。”司马道子回答道。 “对,这谢安一向视名誉如性命,当然其也贪图权力地位,依在下愚见,谢安肯定不会在这几年就篡位,或者他终身也不会,他怕被后世嘲笑为谋国篡位的逆臣,口是心非的奸雄!只是不知道他谢氏一族中其他人会有何动作罢了。”江敳缓缓说道。 “可这又能怎样?”司马道子疑惑道。 “只要知道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哦?怎么就好办多了?还望大人教我!”司马道子说道。 “主公,方才我把那恒家、王家、庾家说遍了,都不是谢家的对手,但是皇家呢?主公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大本事吗?主公,你可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啊!臣敢断言,只要主公上一道奏疏,就说会稽、琅琊二国这几年北方南渡之人甚多,各地郡县之内盗贼蜂起,求陛下允许你开府自建,招募乡勇以讨伐盗贼,陛下必会无不应允,说不定还会更加一筹!”江敳朗声道。 “哦?这是为何?” “主公,你在这封地之内,建康城外,尚感觉京都有如牢笼,何况陛下乎?况且,陛下如今最信任之人,也只有主公你了。”江敳捋须缓缓说道,“只要陛下圣旨一下,那谢安敢违抗圣命吗?需知,主公你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怎么封赏你也不为过;只要不涉及到他们谢家自己利益,谢安是不会干涉的,况且主公如今才十七岁,那谢安心里肯定想:‘这十七岁的娃儿能折腾起什么风浪,随他去吧。’而且,主公清心寡欲的性格也是为谢安所称道的啊。” “我一向如此,清心寡欲,奈何如今朝野如此纷乱,我亦是担心祖业不保,不免忧思罢了!”司马道子叹了口气。 “十七岁,心机如此之深,外人还觉得你清心寡欲,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江敳心中想道。 “主公的苦衷老臣明白,谁不想终日以乔松为伴,以仙鹤为友,无忧无虑,终老于林泉之间啊。”江敳随即说道。 “还是江大人知我啊!那江大人快快替我拟一道奏疏,就如卿前面所言,我明日即呈于天子。”司马道子说道。 “主公,这奏疏老臣早已拟好,还望主公过目。”江敳说着便将奏疏取了出来。 “不必看了,我相信江大人你,放于案台便可。”司马道子笑道。 “主公,现在还有一事,烦请主公裁决?”江敳将奏疏放于案台之后,说道。 “何事?” “不知主公打算给那刘穆之以何官职?”江敳问道。 “卿说起这刘穆之,我倒是有一问。”司马道子面露笑容。 “主公请讲。” “那刘穆之说刘琦问计于诸葛武侯之事之前,卿可曾与他明言朝中之患?”司马道子问道。 “老臣并未和他明言,只说如今天下纷乱,朝野震荡,主公整日忧国忧民,并未提及谢家之事。”江敳如是说道。 “哦?那此人倒是机敏,不然为何搬出这般故事来?”司马道子笑道。 “确实如此,此子自幼便饱读诗书,胸怀韬略,臣很早便有所耳闻,今早此子与老臣的那一番话,更让老臣对其刮目相看,既如此,那主公打算委以刘穆之什么官职?”江敳问道。 “江大人,莫要自谦了!大人的才识并不比那刘穆之逊色多少,我琅琊之地,全赖大人之智,方才得以风调雨顺。”司马道子先对着江敳鼓励一番,然后又淡淡说道:“关于委以此子以何官职嘛,此事莫要着急,待皇兄允我开府之后,再作定夺。” 江敳听完此话,心中合计:“看来主公另有打算啊,不然为何要等到开府之后?莫非是委以军国重任?也不知刘穆之能否担当大任,罢了,我想这些又有何用?主公年少老成,他日必非池中之物,我还是莫要再问了,以后啊,都是这群少年的天下,但愿我能安稳渡过余生。” 想到这,江敳躬身施了一礼,说道:“主公若是没什么事,在下便告退了。” “江大人,卿已年过半百,然为国家之事,终日操劳,不辞辛苦,想必这王府之中仍有不少琐事吧。道子年轻,智微力薄,不能分大人之忧,每每念及于此,心中实如刀绞,夜不能寐!道子在此谢过江大人了!”那司马道子忽然起身离席,对着江敳郑重地施了一礼。 “主公,莫要如此!此乃臣之本分也!又有何辛劳?主公给老臣一家的恩惠,臣虽万死亦不能报也!”江敳老泪纵横,跪伏于地。 司马道子见江敳如此,便说道:“江大人,你暂且去吧,注意身体。” “老臣告退!” 江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王府的大门外,司马道子的嘴角却是逐渐地微微上扬,随即,其便从案台上取出江敳所写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心中念道:“这奏疏虽然意思明白,可是这辞藻却太过于堆砌。这江敳自我小时便一直在我左右,智谋可堪称一流,只是这文才却是一言难尽,而且还是个垂暮老者,估计要不了几年便一命呜呼了,而那刘穆之,却正值少年,仅仅长我四岁而已,我开府以后,急需英才,那刘穆之却来的正是时候,只是这江敳会不会与那刘穆之互有暧昧?那刘穆之确实人如才名吗?我不能仅仅只听江敳的一面之词,必须亲自验看,方才放心。” 司马道子计上心头,于是叫道:“来人呐,快把刘穆之喊过来。” “刘公子,醒醒,我家王爷唤你过去。”一家仆立于床前,恭敬说道。 刘穆之这才缓缓而醒,忙起身说道:“多谢告之,容我稍作收拾,烦请禀告王爷,说我片刻就到。” 那家仆很少看见世家公子不颐指气使的,听闻刘穆之此言,心中好感大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刘公子莫要着急,我且去回我家王爷去。”说完,便退出屋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刘穆之方至王府大门之前。 “刘公子快快进去,王爷早已等候多时了。”那家仆见刘穆之来到这里,急忙上前说道。 “京口刘穆之,拜见琅琊王!让殿下久等,某之罪也!” 司马道子从座上看去,只见刘穆之身穿白色夹袄大袖长衫,头戴浅褐色漆纱笼冠,脚踏灰色游丝花履,跪伏于地,朗声而道。 “道和,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久闻道和才名,今日一见,甚慰平生之思。”司马道子赶紧趋步向前,扶起刘穆之。 刘穆之这才抬头看去,只见那司马道子身长六尺,衣着华丽,面如傅粉,唇若抹丹,于是,赶忙说道:“多谢殿下,穆之区区薄名,怎劳殿下挂齿?” “道和莫要自谦,江大人可是经常于我面前提到你啊,你能来我这琅琊王府,真是道子的幸运,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刘穆之躬身道:“世人皆言殿下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真乃我大晋之幸啊!” 二人遂分宾主而坐,司马道子举起酒樽说道:“道和,今日你我相见,实乃快事,来来来!尽饮此盅!” “多谢殿下。”刘穆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赞道:“绵香而厚醇,入胃而留香,好酒!好酒啊!” “哦?莫非道和对这饮酒之道也有深习?”司马道子听闻此话,忙问道。 “深习不敢,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刘穆之拱手说道。 “道和,你有所不知啊,本王不好美女,不好权势,偏偏只好这杯中之物,今日我愿闻道和高见。”司马道子笑道。 第十九章 坐论饮酒道 政事暗中察 “在下这饮酒之道万万不可与殿下相提并论,何谈高见?殿下过誉了。”刘穆之说道。 “道和不必自谦,但说无妨。”司马道子又饮一杯。 “谨遵王命!依在下愚见,这饮酒之道可分‘大饮之道’与‘小饮之道’。”刘穆之避席而起,朗声说道。 “哦?何谓‘大饮之道’?何谓‘小饮之道’?”司马道子笑着问道。 “世人皆知:酒者,忘忧之水也,水属阴;然又有谁明:酒亦可属火,亦可属阳?” “这倒是奇怪?道和,快快道来!”还没等刘穆之说完,这司马道子却催促道。 “这‘大饮之道’乃属火也,凡大饮者,腹内皆如烈火一般,烧及五脏,遍及六腑;火者,能焚一切也,亦能自焚,倘人腹部阴寒,切不可大饮也!大饮虽有一时之快,然则后患无穷。” “这是为何?”司马道子又问道。 “大饮过后,腹内寒意固然一扫而空,然则却已伤及五脏六腑,动摇根基,需知,这酒对于人来说,可是外来之物啊。” “道和,为何会伤及五脏六腑,动摇根基?” “穆之以史为例,汉朝末年,宦官专政,此可谓汉朝之‘阴寒’也,大将军何进欲除去这‘阴寒’,故而让董卓进京勤王,这就相当于给汉朝‘大饮’一番,殿下,试想:这董卓姓董不姓刘啊,可谓是汉之‘外来之物’,董卓进京之后,宦官之乱固然平息,然则董卓‘此酒’留下的后患,想必殿下已然知晓,汉朝四百年之基业,摇摇欲坠,之后便是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刘穆之说罢,便饮了一盅酒。 司马道子本就是心思聪慧,听闻这一席话,心中寻思道:“这刘穆之为何会说如此典故?难不成其是有意而说之,这董卓姓董不姓刘,当今谢安不也是姓谢而不姓司马吗?朝廷用恒温、谢安之人抵御僭秦,最后都是外氏掌权,而天子则大权旁落,这只是其一;其二,这刘穆之是不是在提醒我:想要除掉这谢家的势力是不能过分依靠外族的,得靠我们司马一族,而我身为皇弟,便不是‘外来之物’。” 司马道子想到这里,笑着说道:“道和喝酒竟然能喝出历史来,佩服佩服啊!这‘大饮之道’有如此之弊端,那这‘小饮之道’又是何解?” “在下喝了殿下之酒,不觉醉意上头,便胡说而已,殿下莫要介意。”刘穆之笑着说道。 “酒后方能见真言啊,即使是胡说,我亦愿闻其详。”司马道子亦饮一盅。 “这‘小饮之道’便是酒如水般,润及五脏六腑,使人沉醉而不知,欲罢而不能,不知不觉便已酒入肺腑,脑中空空了。” “道和,方才所言,却有道理,我平日饮酒亦是如此,不知不觉,便已酩酊大醉了。”司马道子笑道。 “殿下,这‘小饮之道’的精髓便是不知不觉,润物而无声;等人察觉时,却已然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好一个‘不知不觉’啊,方才这‘大饮之道’你以一典故而解之,这‘小饮之道’,不知道和你有何典故?”司马道子眼中一亮,问道。 “恕在下无礼,敢问殿下为何好酒?”刘穆之问道。 “聊解口腹之欲罢了。”司马道子说道。 “所以这‘小饮之道’乃是人一旦‘小酌’之后,便会想着再‘小酌’一番,因为这一次‘小酌’是不会醉的,而且能解‘口腹之欲’;而这酒想要进入五脏六腑之中,它必会先给人一种满口留香之感,也就是殿下所说的‘口腹之欲’,这便是老子所说的:‘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的微明之道了,尤其是那最后一句,也可为‘小饮之道’的精髓了,想想当年勾践如何复国?韩信何以被灭?以殿下之聪慧,在下就不细细而谈了。” 司马道子心中寻思:“看来这江敳所言非虚啊,刘穆之确实是个奇才!从他到我这里开始,没有一句话是正面谈及如今朝中大势,可却处处谈着如今朝中大事:韩信如何被灭?那不是刘邦外示以恩宠,然后借游梦之说一举拿下的吗?这勾践也是先开始示弱,后卧薪尝胆,从而复国的吗?这样想来,却有道理,反正那谢氏一族现在已然是权势滔天,再封他些什么,他的权力还是那么大,倒不如就让皇兄给他以恩宠,打消其戒心,而我在外却可以缓缓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司马道子想到这,却故作飘然之态,于是尽饮杯中之酒,笑着说道:“道和,听你所言,我方才知道,这酒原来有这般学问,枉我喝了这么多年酒啊!” “殿下,在下不过是酒后乱言,班门弄斧罢了,若论饮酒之道,在下哪里能及殿下之万一?”刘穆之亦笑道。 那司马道子正欲回答,忽听门外大喊一声:“报!” “传进来。”司马道子似乎面色不愉,对左右摆了摆手。 “禀主公,最近阳都、郎丘、费、安丘等地盗贼蜂起,各地郡守纷纷上书请求派兵支援!” “知道了,你且退下。” “诺!” “道和,自我朝迁都于建康,北方流民甚多,匪患也日益猖獗,如今光靠王府之兵,已然力不从心,不知道和有何良策?”司马道子问道。 “禀殿下,但凡欲治其表必先知其根本,依在下愚见,这匪患蔓延,盗贼蜂起,推其根由,乃民生所致也,试问,民何以为盗?乃生活所迫耳,若民衣食丰足,又何必为盗?故而欲想解决匪患,穆之以为有两策可行。”刘穆之避席缓缓答道。 “道和,哪两策?快快说与我听。” “其一,琅琊国自古便是物产富饶之地,若殿下施以仁政,减轻民之赋税,开垦荒地,还耕于农,穆之以为,不出三年,万物必将欣欣向荣,百姓必将安居乐业矣!何谈匪患?此一策也;其二,琅琊之地,钟灵毓秀,天下贤士大都汇集于此,或抱膝危坐于山林之间,或谈笑风生于酒肆之内,此皆隐士也!古语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若殿下仁政已行,其必欣然而至王府之中,殿下既得贤才,便可上书于朝廷,求朝廷赐以殿下开府,以伐匪之余患也,到时文武一心,殿下必是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扫清污浊,而廓清寰宇也!此二策也。”刘穆之娓娓道来。 “道和所言,甚合我意!甚和我意啊!只是为今之计,我又该当何为?需知,即使我想施行仁政,也必是迁延日久,方有成效,而今匪患猖獗,郡县之内民亦受其祸,解决匪患,已是刻不容缓。”司马道子叹了口气,起身问道。 刘穆之方才言说之时,怎会不知:想施行仁政,并非易事?别的不谈,就说这琅琊国内,也是门阀林立,各自相斗,何况整个大晋?如今百姓罹难,州郡纷乱,大都也是因门阀之争而起,刘穆之方才之所以不言,正是想等司马道子有此一问,如此,方能显示出他不如司马道子,这“喧宾夺主”的害处,刘穆之还是知道的。 “还是殿下英明,一眼便看出穆之两策的弊端,以穆之看来,殿下才是这心思聪慧之人,睿智明断之主啊!” 刘穆之先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说道:“依在下愚见,如今殿下应立即上书于朝廷,或请陛下派兵支援,以剿匪盗;或请陛下准以开府,殿下自募乡勇,先将匪患平定,再缓缓施以仁政,以用于民生之计。” “我亦正有此意,然而我是应该让陛下派兵增援呢?还是让陛下准允我开府呢?还请道和教我。”司马道子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竟然对着刘穆之施了一礼。 刘穆之岂不知这司马道子在试探他?这司马道子心中所想必是开府自治,现如今这般问他,肯定在试探其的忠心罢了。我若是直接明言开府自治,万一有人泄露风声,被谢家所知,则得罪于谢家;我若直言请天子派兵增援,这司马道子必会认为我对其怀有二心。 刘穆之想到这里,随即答道:“殿下尽可以将两种方法,尽诉于陛下,当今陛下乃是殿下之皇兄也,必然知殿下之意,而圣裁矣!” 司马道子也是聪明之人,听闻刘穆之此话,心中寻大骂:“滑头!这小子如此而言,跟废话有何区别?” 后来司马道子转念又想道:“看这刘穆之,不像此类之人,或许,他说出此话另有它意?也罢,且看他奏疏如何而写?” 于是,司马道子面露笑容说道:“道和,听闻你才思过人,饱览群书,烦请你替我拟一道奏疏,我好上呈天子。” “能为殿下分忧,穆之之幸也!何谈劳烦?在下谨遵殿下之命!”刘穆之赶忙施了一礼,随后躬身说道。 “穆之,现天色将晚,你先回驿站吧,明日将奏疏给我便可。” “在下告退。”刘穆之缓缓退出王府大堂。 司马道子看着刘穆之的身影,笑着又喝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还是小饮好,真真叫我欲罢而不能啊。” 杯杯玉液下肚,司马道子不觉沉醉,竟卧于座位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司马才悠悠醒来,问左右道:“现是何时啊?” “禀殿下,现在已过酉时,堂内阴冷,还请殿下回寝室休息。” “无妨,无妨,也不知江大人睡没?你们且去江大人府中看下,若其没睡,快快叫他来见我,我有要事相商。”司马道子对左右说道。 “诺!” 第二十章 王府演真情 驿馆文难下 “若是江大人睡了怎么办?”在去江敳府中的路上,一人问道。 “李兄啊,你我跟随主公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主公的意思吗?”另一人反问道。 随即,这位“李兄”又缓缓说道:“孙大哥啊,这主公虽然年轻,可心思却是缜密,他不直言若江大人睡了我们怎么办,便是顾及这爱才的名声,其实主公的意思就是:无论江大人睡与不睡,都是要将他喊到王府之内的,而这就需要你我兄弟二人做这个‘坏人’了。” “原来如此,多谢李兄相告,我真是白跟了主公这么多年,倒是李兄你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孙大哥,如今这乱世,你我本应相互扶持,莫要再客气了。” 二人一路闲聊,说着说着便到了江敳的府前,话休烦絮,至于二人如何与这江敳交谈,江敳又是如何到这王府之中,某不再赘述。 “江大人!快快请坐!快快请坐!深夜叨扰大人,道和之罪也。”江敳方踏入堂中,司马道子忙忙向前赔罪。 “主公言重了,不知主公深夜传老臣至此,所为何事?”江敳慌忙施了一礼。 “江大人,别站着了,先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司马道子忙拉住江敳的手,嘘寒问暖道。 “老臣多谢主公。” 二人遂分宾主落座。 “江大人,喝完此酒,感觉如何?”司马道子笑着问道。 江敳心中寻思着:“这主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这些干嘛?怪哉,怪哉啊,自从前年开始,这主公的心思却是越发的难以琢磨了。” 江敳想到这,举起手中之杯,大赞道:“主公之酒果然非同寻常,一杯下肚,寒气顿去,妙哉!妙哉啊!” “江大人,卿可知道那刘穆之竟然说这吃酒有‘小饮之道’和‘大饮之道’,今日下午的一番言论更是让我赞叹,果然是江左奇才!”司马道子笑道。 “那老臣恭喜主公了,得此贤才,何愁大业不成?只是不知这‘大饮之道’、‘小饮之道’这小子作何解释,竟然主公如此赞叹。”江敳抱拳说道。 “这还是多亏了江大人的举荐啊,来来来!江大人!你我再饮一杯!”司马道子举杯道。 “多谢主公!” 二人饮毕,司马道子便把刘穆之的“饮酒之道”细细诉于江敳,江敳听毕,抚掌而笑道:“果然不出老臣所料,此子所言甚是精辟,比起早晨之时更胜一筹啊,尤其是给予谢氏一族恩宠这一方面,老臣也是始料未及,妙啊!妙啊!” 突然,江敳看见司马道子笑着望着他,突然心中想道:“糟了,只顾夸刘穆之了!”随即立马说道:“那刘穆之并未明言,而主公竟能一眼便勘破其中奥秘,由此可见,主公之智远胜刘穆之啊!” “江大人,过誉了!只是关于匪患,我问刘穆之倒底是应该让皇兄派兵增援,还是开府自治,那小子竟然说出个模棱两可的话来,看来这小子也不是真心想留在琅琊王府之内。”司马道子眉头微微一皱。 “敢问主公,刘穆之此子是如何回答的?”江敳问道。 “他让我将这两种方法都告诉我的皇兄,还说皇兄肯定会知道我的意思,从而自己下判断,江大人,你说说,这不是废话吗?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司马道子说道。 江敳听此言,眉头先是一皱,可后来转念一想,心中大惊,故意装作沉思之态,良久,对着司马道子说道:“主公莫要试探老臣了,主公乃圣明聪慧之主,想必早已知其中言外之意,故特以此试探老臣的能力罢了!老臣愚钝,思虑良久方知其所言之意啊。” 司马道子听罢,心中先是一愣,揣摩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这刘穆之究竟为何这般言说,然而,却故作镇定之态,强笑道:“卿可试解之。” “主公,如今这朝堂之上,遍布着谢氏的耳目,主公如若上书请求陛下赐予开府,难保不会被这些耳目所发现,万一被谢安知道主公上书的内容,谢安必会猜测主公为何要开府,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防止匪患吗?谢安那老头子能有今天的权势,心思肯定异于常人啊。”江敳停顿了一下。 “卿所言极是。”司马道子频频点头。 “如果主公奏疏之意是:让陛下裁断是否让主公开府,还是让朝廷派兵增援于你——这道奏疏,即使让谢安知道了,又有何妨?”江敳笑道。 “嗯!说得好!接着说!”司马道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相反,我们还应该让这谢安知道主公的奏疏之意,为何?那谢安心里肯定在想,主公,你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是会稽、琅琊两地的王啊!这小小的匪患之事主公竟然不思开府自治,反而问计于天子,由此可见,这谢安必会认为主公你少谋寡断,难成大事,从而对主公的戒心更加减少,更加不会注意主公的一举一动。其实,他想错了,相反,我家主公乃是英明果断之主,心思聪颖之人!主公此为乃是示弱于人,卧薪尝胆啊!” 江敳特意在最后一句上加重了语气,随即又朗声说道:“当今天子亦是聪慧圣明之主,必会选择让主公开府自治,因为这天子比任何人都想分谢氏之权。” 司马道子听着极为舒服,心中念道:“还好当时没有呵责那刘穆之,原来此子处处为本王考虑啊,看来的却是个真心忠诚之人。” 司马道子想到这里,又笑着说道:“江大人!你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其实我早就知道刘穆之为何有此一言,方才问你,就是想知道江大人的才能,可如今一看,江大人的智谋不在刘穆之之下啊!” “主公这么说,老臣真是无地自容了!老臣之才差那刘穆之多矣,而且,老臣所想之策,亦是听刘穆之言后,方才知晓如何而行。”江敳躬身说道。 “江大人,莫要自谦,本王倒是觉得江大人若是在年轻之时必比那刘穆之更加聪颖。”司马道子似乎在安慰着江敳。 江敳听闻此话,忽然想到了自己年少之时是何等快乐,又是何等的自由,再想到如今,蓦地,江敳跪伏余地,老泪纵横,泣声说道:“老臣一族世受国恩,老臣又承蒙主公信任,委以内史一职,老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主公,老臣已然垂垂日暮矣!今后,这天下、这大晋王朝仍须主公这辈人尽心维持啊,这刘穆之少年英才,经纶满腹,此是上天赐予主公的智囊啊,主公当好好用之,使其为我大晋王朝之中兴而尽一身之力啊!” 司马道子立即扶起江敳,眼中竟也泪光点点,赶忙说道:“江大人,道子一直视你为道子的叔父长辈,道子年轻,资历尚浅,还需要江大人辅佐啊!江大人切莫如此而言,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江大人必有松乔之寿,切莫言老!” “老臣多谢主公!”江敳这才起身。 “江大人,快快喝一杯酒,今日便在我这王府就寝吧。”司马道子关切地说道。 “主公,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这君臣有别,尊卑有差,请主公万万不要陷我于不忠之地啊!”方才还起身的江敳,此时又跪了下来。 “唉!江大人,你我之间,莫要如此多礼,道子不是说了吗,我一直视江大人为我的叔父长辈。”司马道子又扶起江敳。 这主臣之间,好不热闹。 江敳最终还是离开了王府,司马道子还是没有“挽留”住江敳,“无奈”地看着他离开了。 江敳出王府的那一刻,顿觉浑身一松,这才长抒了一口气,径直往家中走去。 相比于王府之中的热闹,刘穆之的驿馆中却是安静异常,他正在烛灯之下,想着如何写这篇奏疏,此奏疏行文既不能过于华丽,过于华丽凸显不出这司马道子与当今天子的兄弟之情;也不能过于朴素,过于朴素则显得司马道子没有文采,于天子面前不好看;还不能明言当今朝堂之上谢氏权重,因为刘穆之自己也知道,十有八九谢安也会知道这篇奏疏的内容,故又而得旁敲侧击——真是难啊! 可是这又是他刚来道琅琊王府,司马道子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必须给那司马道子等人留下一个好的映像,况且那司马道子虽然年仅十七,却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一点从他今日与司马道子交谈中便可见一斑,若只是糊弄而写,只怕今后其难以在琅琊王府中立足,不为司马道子重用,如若这样,日后他还有什么资格能相助于刘裕? 想到这里,刘穆之方才提起笔来,缓缓而写。 翌日辰时,琅琊王府之内,众官皆已散去,司马道子方传刘穆之,及刘穆之至王府之中,对其说道:“道和,不知本王昨日所言之奏疏,你写的如何啊?” “禀殿下,奏疏穆之以写好,烦请查阅。”刘穆之拿出奏疏,双手捧于头顶,躬身说道。 “以道和的文才,奏疏我就不必细看了,下午即呈与天子御览。”司马道子笑着将此奏疏拿起,随后就置于案台之上。 二人随后又是寒暄一番,中种种客套之话,某就不一一细表了,待刘穆之走后,那司马道子方才拿起案台上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国宝谈谢安 孝武诗兴发 建康城内,皇宫之中,一人身长七尺,皮肤微玄,凤眼浓眉,器宇不凡,其诗兴大发,正于御书房内挥毫泼墨。诸位看官且道此人是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司马道子的同母兄——晋孝武帝司马曜是也! 这年司马曜年方十九,仅仅只比刘裕大一岁而已,然而却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其好丹墨,精玄理,自小便是聪慧无比,甚得时人所称赞。 相传升平五年六月二十三日司马昱求嗣之时,有四位真人降诰,其中紫薇夫人所作之诰乃是: “灵草荫玄方, 仰感旋曜精。 洗洗繁茂萌, 重德必克昌。” 其母李陵容怀其胎之时,常梦双龙枕膝,日月入怀,后来果然生了司马曜与司马道子两兄弟及鄱阳长公主。 且民间亦有传闻,李陵荣分娩前夕,又梦见一神仙,眇一目,跛一足,对其言道:“汝生男,当以昌明为字。”及至其分娩之时,东方已明,便以昌明为字。 在此之前,司马昱曾闻一谶:“晋氏阼尽于昌明。”司马曜诞育之时,天刚微亮,故而家仆没有将司马曜字昌明一事告诉司马昱,等到司马昱醒来,问司马曜是何字时,家人才将其字告诉于他。司马昱听罢,痛哭流涕道:“晋氏阼尽于昌明,不意我家昌明便出矣!” 待到简文帝司马昱驾崩之后,司马曜十一岁便承继大统,群臣整日哀嚎,痛哭流涕,然司马曜直至晚上亦不哭临,左右言道:“按祖宗旧例,陛下理应哭临。”司马曜答道:“哀至则哭,何常之有?”众官皆以为异。 及其年齿稍长,正值严冬,司马曜昼日不着复衣,乃以单衫几件覆体,至夜则身盖数重被褥。谢安因劝谏道:“圣体宜令有常。陛下昼过冷,夜过热,恐非摄养之术。”司马曜则回答道:“昼动夜静,故如此耳!”及谢安出,叹道:“圣上年幼,却精通玄理,将来成就不在先帝之下啊!”是以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赞司马曜曰:“夙慧”。其聪明,大抵如此。 且说那司马曜正在御书房舞文弄墨之时,忽有一内侍趋步伏于阶下,说道:“陛下,琅琊王有奏疏至此。” “哦?快快呈上来。”司马曜把毛笔放好,方才的诗已然一气呵成: 雀跃铁窗外,人囚华室中。 三餐味淡淡,四季太匆匆。 行动不由己,言语难抒胸。 可有云开日,助我出此笼? 内侍赶忙将司马道子的奏疏放在御案之上。 “对了,这奏疏是琅琊王亲自交与你手的吗?”司马曜问道。 “禀陛下,是中书府转递过来的。”内侍答道。 “知道了,你且下去。”司马曜眉头一皱。 “诺!” “对了,传朕口谕,唤王侍郎进宫,命其径来御书房便可。”司马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对内侍说道。 “谨遵陛下口谕。” 待内侍走后,司马曜缓缓打开其弟司马道子所呈之奏疏,其书略曰: 伏惟皇帝陛下: 勤俭克己,巨细亲躬;爱民如子,嘉黎以荣;仁义播于四海,圣泽布于九州;其恩也:上可比于尧舜,下可达于重幽;其德也:外可化蛮夷之刃,内可解兵革之罹;其治也:大可至渺渺宇宙,小可感微微蜉蝣;万物盛而向隆,百姓康而物阜。 为臣之道:当苦陛下难言之苦,当言陛下难言之言;恪尽职守,各司其能,忠君事主,察弊谏言——臣之本分也。臣窃念陛下宽仁弘慈之心,必恕臣犯颜直谏之语:曩者,汉魏相续,三国戗伐,宗庙陵替,神器易主——是以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赖我太祖皇帝,英文圣武,神德至明,剿灭诸逆,遂使天下清平,民复安生矣。 以臣愚见:推三国纷乱之由——乃为私利也。当朝者或为己之富贵,或为地之尺寸,遂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或问:其资所从何来?乃赋税于民也——以致门阀林立,国无法制,庶黎涂炭,民怨沸腾;或问:以今朝之隆盛又何谈三国之患?臣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天阴未雨,绸缪牖户。至三国而后,天地一统,四海宴平,而百姓赋税未减,实乃美玉之微瑕也。窃念陛下日理万机,国事冗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愚者也;陛下爱民如子,必能体臣所虑,察民之苦,倘能蠲无用之税,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 臣蒙陛下隆恩,赐以封地,委与重任,掌琅琊、会稽二地,然臣却有负陛下之所托,不思进取,终日享乐,以致境内盗贼蜂起,强匪横行——臣此时方知民生之重也!故而臣恳请陛下,蠲臣属地无用之赋税,则百姓必会感陛下之圣德,不敢为盗矣!以臣愚见:此政之施行,虽有万利,但不可一蹴而就也,当缓缓图之,然当今之匪患,危害甚巨,当速剿之,臣受任一方以来,安逸日久,加之亦无开府之权,故而郡府之兵于匪患不过杯水车薪耳。臣斗胆请陛下,派雄师,遣良将,至臣封地之内,扫除盗贼,歼灭乱党,还民安乐——则臣与两地之民虽万死亦不能报陛下之隆恩也! 自匪患之后,臣亦想为陛下尽微薄之力,奈何臣年少无知,只图安逸,不思报效,加之臣无开府之权,府中之兵不过一千而已——故臣有心而无力也!臣痛定思痛,夜不能寐,臣上不能报陛下知遇之恩,下不能解百姓水火之苦,实愧对陛下手足之情,愧对先祖创业之艰,愧对先帝在天之灵!——臣每每念及于此,未尝不痛哭流涕也! 农,本也;商,末也。今朝商贾巨富,各州不绝,其所得之巨资何来也?臣窃以为:中多有官商勾结暧昧者。望陛下肃清巨贪,整顿吏治,吏治清则民清,民清则天下清,天下清——则吾大晋江山万世而永固也! 臣闻前汉纳贾谊之言而有文景之治,陛下才智绝于千古,盛德巍于尧舜,岂前汉之君所能比之?愿陛下思臣之言,体臣之心——则臣虽万死亦不能报也! 臣伏惟待命,再拜而书,统希鉴原。 上文已经说道,这司马曜也是聪明智慧之人,看见这道奏疏,心中叹道:“道子真是长大了,竟然也知道权谋了!也只有这样,朕才放心让你开府自治啊。” 正在司马曜感慨司马道子之时,忽听黄门喊道:“陛下,王侍郎于御书房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司马曜轻声说道。 “臣王国宝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国宝刚进御书房的大门,慌忙跪伏于地,大声喊道。 “卿不必多礼,速速平身。”司马曜笑道。 这时王国宝才缓缓起身,只见其面目俊秀,身长六尺,正可谓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貌比潘安,颜胜宋玉。” “陛下此时传臣至此,必有要事相商,不知所为何事?”王国宝躬身问道。 “没有什么要紧之事,今日唤卿来此,乃是听闻卿才识过人,善文解字,朕今日偶有所感,作诗一首,请卿一览。”司马曜笑着说道。 “陛下圣迹,真是气贯长虹,笔锋遒劲,即使逸少在世,亦不能与陛下圣迹相比啊。”王国宝刚拿到诗贴,便朗声赞道。 忽然,那王国宝慌忙将诗贴奉于顶前,伏拜于地,大声哭道:“如今臣方知陛下之苦矣!可恨谢安,虽为国相,实为国贼!臣与其势不两立!陛下深居幽宫,国事政事皆由那谢安一人做主,可恨老贼!可恨老贼啊!”说完,其哭得更加卖力,抽泣不止。 “卿这是何故?谢公可是朝廷的栋梁之才!朕的股肱之臣啊!”司马曜一脸茫然的样子。 “陛下!为臣者,当辨善恶,分是非,知进退,明尊卑——此为臣之道也!自家父仙逝之后,那谢安独自一人把持朝政,所用之人皆是其谢氏族人,朝堂内外,无不乌烟瘴气,四海之中,无不民怨沸腾——此皆是其善恶不辨,是非不分也;再者,那谢安为己之权,竟然不奉陛下之命,而自募军队,环伺于京都,美其名曰‘北府军’,言是‘保陛下之安乐,图江山之永固’,可见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保谁之安乐?图谁之江山?——此不知进退,不明尊卑也!臣每每念及于此,不觉心如刀绞,悲痛万分!”那王国宝伏在地上,声泪俱下。 “卿何言如此?需知,谢公可是卿之岳父啊!卿此言若是流传出去,必会被天下士子耻笑为不孝之徒啊!”司马曜一副责怪的样子。 “陛下!那谢安不辨善恶,不分是非,不知进退,不明尊卑——实乃不义之徒,不忠之辈!臣窃耻之!陛下乃仁慈之主,对其不忍苛责,可臣却是铮铮铁骨之臣,至死都要与其搏上一搏,斗上一斗!” 那王国宝此时哭泣声渐小,语气渐渐严厉,随后又义正言辞地说道:“臣虽愚钝,亦知侍君当如父,君恩深似海,对陛下尽忠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孝道,故而那谢安虽是臣之岳丈,臣却以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岳丈而深为己耻!” “原来如此!只怪朕年幼无知!竟然被其蒙骗如此!卿,快快起来吧,卿之忠心真是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啊!”司马曜忙做恍然大悟样。 第二十二章 虚情还有意 无为与真假 司马曜也是个明白之人,此些年中,那王国宝虽是谢安之婿,然而却一直不被其委以重任,整日也是闷闷不乐,这些左右侍臣皆有暗报,近日来,司马曜又听说这个王国宝想要投靠自己的弟弟——司马道子,于是便将那王国宝传进宫来。司马曜虽然知道王国宝对那谢安心怀不满,可是那王国宝毕竟是谢安的女婿,司马曜心中还是不放心,故而才有上文之对话。 那王国宝何许人也?已故中书令王坦之的第三个儿子,宰相谢安的东床快婿,自幼便是聪明狡黠,加上一副好看的皮囊,更是左右逢源,做起事来也是投机取巧,唯利是图。只可惜王坦之四十六岁便去世了,王家在朝中的大权也是一落千丈,谢安也看不上这品行不端的姑爷,一直不给他重要的官职,王国宝对这岳丈也是一直怀恨在心,本来打算下个月就去司马道子那里谋个差事,也比在这建康城中混吃等死强,谁知司马曜突然召见他,这让他大吃一惊。 当王国宝看见司马曜这首诗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原来这当今天子也和这谢安水火不容啊,本来还以为这司马曜年方十九,难有作为,如今一看,却大大超出了王国宝心中所想的,故而拼命地将谢安诋毁一方,无论这司马曜怎么说,王国宝也是一口咬定:谢安乃是不忠、不孝之人,自己和他只有仇恨,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这一君一臣,彼此都心知肚明,却相互演戏,好不热闹! 王国宝听闻司马曜说道:“原来如此!只怪朕年幼无知!竟然被其蒙骗如此!卿,快快起来吧,卿之忠心真是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啊!” “陛下!臣愿为陛下,为大晋,穷毕生之力,虽万死而不辞!”王国宝这才颤抖着起身,眼泪还在脸上挂着。 “自从太后还政于朕,朕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然而却处处受制于人,赏罚褫封,不由朕主,朕亦是寝食难安,怕这祖宗基业,皆毁于朕之手中啊!”司马曜方才还是恍然大悟之样,现在已经是泪花点点。 王国宝刚要起身,此刻却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司马曜的双脚,大声哭道:“陛下,臣无能!臣无用啊!直到现在,臣才方知陛下之苦,可惜臣既无家父之才,也无家父之功,终日碌碌无为,苟且偷生,难以为陛下分忧啊!” “卿,快快起来,莫要如此。” 这时,王国宝才真正的站了起来,不时以衫袖抹眼,悲痛异常。 “自从王中书走后,朝中大权尽皆落于谢安之手,朝中百官虽有心向朕,然却惧谢安之淫威,惶惶恐恐,不敢谏言,朕也是有心无力,只得整日居于御书房内,以墨为伴,以书为友。”司马曜叹了一口气。 “陛下,臣已然看出那谢安与死去的恒温实为一人,甚至更胜一筹。”王国宝忙说道。 “恐怕那谢安不是恒温啊。”司马曜眼中噙着泪水。 “恕臣愚钝,那谢安还会是谁?”王国宝问道。 “恐怕是汉朝之王莽,三国之曹操啊!”司马曜忍不住,放声大哭。 “陛下莫要悲伤,臣见陛下如此,亦是肝肠寸断。”王国宝脸上的泪水方擦干,此时又哭道。 “敢问卿有乃父之志否?”司马曜突然问道。 “陛下!臣无时无刻不想着家父当年抵御恒温之志,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陛下啊!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可不惧刀兵,不惧斧镬,万死不辞!”王国宝朗声道。 “卿不愧为忠良之后,朕有卿之辅助,心中甚安矣!”司马曜用手轻抚着王国宝躬着的后背。 王国宝听完,心中大喜,然而面却又作悲痛之状,哭道:“臣能辅助陛下,臣之幸也,若陛下心中能稍解烦闷,更是臣之喜也!惟愿陛下善保龙体,臣亦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朕亦想委卿以重任,可如今这朝中大权尽在谢氏之手,奈何!奈何!”司马曜顿足说道。 “以微臣愚见,陛下当徐徐削谢安之权,不可操之过急。”王国宝似乎很早就将这个问题想好了,很快便回答道。 “可是,朕当如何缓缓削其之权呢?那谢安亦不是个糊涂之人,只怕难啊。”司马曜叹声说道。 王国宝被这一问,一时间没了主意,却也不慌,反而缓缓答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行事,一时间没有主意,亦是正常,容臣回府细细思量,再来与陛下密议。” “唉,如今朝堂之上已是乌烟瘴气,各地也是匪患不断,朕心中甚是惶恐,卿且看这道奏疏。”司马曜叹了一声,将司马道子的奏疏递给了王国宝。 王国宝立马躬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奏疏,慢慢看了起来。 这王国宝不看还好,越看心中越惊,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故作镇定,将奏疏看完,又奉给司马曜。 王国宝这小小的表情岂能瞒得过司马曜,这司马曜年龄虽小,然而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他故意不将分权之法说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考验这王国宝,如果王国宝看不出来这道奏疏所言何意,那就证明王国宝真的是蠹材一个,也不会在其对抗谢安中起到什么作用,打发他走便可,若是王国宝看出来奏疏所言何意,他却另有打算。 “陛下,从这‘琅琊’、‘会稽’二地可看出,此道奏疏必是陛下胞弟琅琊王殿下所写,臣方才还想如何分谢安之权,如今,臣却有了主意,不知对与不对?还请陛下圣断。”王国宝轻声说道。 “哦,王卿短短数息便已知晓如何分谢氏之权之法了?朕愿闻其详。”司马曜面露兴奋之色,问道。 这王国宝一心想证明自己优秀,竟然忘记“臣不与君争”的道理,赶忙说道:“陛下,臣认为应当缓缓升迁琅琊王之职,更应赐予琅琊王殿下开府之权,一来可以剿灭匪患,二来可以分谢氏之权,需知,这谢安可是组建了‘北府军’啊,若是琅琊王拥有一雄师,则必会与谢安遥遥相对,谢安则不敢妄动也!而且,琅琊王殿下与陛下乃是一母同胞,必不会辜负陛下,有负圣恩,必会知陛下深意,而有所图矣!此乃臣之愚见,望陛下圣裁之。” “可是道子奏疏主要之意乃是降低赋税,整治吏治啊!”司马曜故作不解,问道。 “陛下,以微臣愚见,琅琊王乃陛下之弟,其文才武略虽不如陛下之聪慧,但也堪称少年英豪。” 王国宝是个心思活络之人,赶忙先奉承司马曜一番,随后又说道:“琅琊王殿下此书写的好,写的妙啊!” “哦,还请王卿细细说来。”司马曜佯作好奇之色。 王国宝一看司马曜的表情,便来了劲,躬身说道:“臣敢断言,此奏疏必被那谢安老儿提前看过,可那老匹夫岂知此书之妙乎?此书明明是言减轻赋税,整顿吏治,然而琅琊王殿下却是令有所指——借剿除匪患之由,让陛下赐予其开府之权,以分谢安之权也,这只是其一。” “王卿,难道还有其它之意?” “这其二嘛,便是‘减轻赋税’是减谁属地之赋税?‘整顿吏治’是整顿哪一个官吏?愿陛下熟思之。”王国宝笑着说道。 司马曜忙做恍然大悟之样,说道:“王卿所言极是,这军队粮饷,大部分皆从赋税中而出,朕若借施以仁政之名,命那谢安减轻淮、扬二地之赋税,其断然不敢不从,如此一来,则必会削弱其军力;道子书中所言‘整顿吏治’一说,亦是想让朕整顿如今之谢氏一族,且那文中亦言:‘此政之施行,虽有万利,但不可一蹴而就也,当缓缓图之’,乃是想让朕当徐徐削弱谢安之权,不可莽撞。” “陛下果然心思聪颖,在微臣看来,还仍有一利,那便是‘减轻赋税’此行,一来可以让淮、扬二地之子民感陛下之圣德,二来又可削弱谢氏之权,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也!”王国宝又说道。 “道子开府之事,容朕三思。”司马曜作沉思之状。 王国宝眼珠子轱辘一转,随即又凑上前去,说道:“陛下之忧,微臣心中已明,臣愿替陛下,去那琅琊,作琅琊王府一幕宾,一来可传陛下之旨意,二来可作陛下之耳目,防患于未然。” 那王国宝知道司马曜乃是担心其弟司马道子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谢安”,但是这司马道子毕竟是司马曜的亲弟弟,所以,王国宝也不敢明说这“患”是何“患”,也不敢说这“耳目”是监视谁的“耳目”,毕竟,这是他们司马家自己家里的事。 “朕的旨意就不用王卿去传达了,宫中自有人去,王卿即刻回家,收拾行装,明早便去道子府中吧,待我旨意传到,卿也差不多该到这琅琊之地了,至于作何官职,那时便见分晓。”司马曜淡淡说道。 “陛下,微臣告退!”王国宝重重地施了一礼。 “此间所言,莫要与外人道也!”司马曜提醒道。 “此事陛下不说,臣也不会做这不忠之事,还望陛下放心!”王国宝忙伏拜于地。 待王国宝出了御书房,司马曜大笔一挥,抹去了方才所写诗的最后两行,又添上两句: 雀跃铁窗外,人囚华室中。 三餐味淡淡,四季太匆匆。 行动不由己,言语难抒胸。 待到云开日,破锁走金龙! 蓦地,停笔,久久地望着窗外的夕阳…… 第二十三章 穆之和诗赋 国宝至琅琊 王国宝自小时便喜欢“赌博”,而且经常是“赢多输少”,在他看来,人的这一生需要“赌博”,只不过有的时候“本钱”大,有的时候“本钱”小,“本钱”越大得到的利益便就越大,“本钱”越小得到的利益也就越小,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小赌”与“豪赌”之别。 当他想去司马道子府中的那一刻起,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参与这场“豪赌”,后来还是心一狠,打算去那琅琊王府,投靠司马道子。现在看来,他感觉自己这一次赌对了,而且自己有很大的机会赢。 从方才和司马曜的交谈之中,王国宝便已知道这个被“架空”的天子,看上去年纪轻轻,乳臭未干,不问朝政,无所事事,但是其心思却是缜密,其性格却是坚韧!而且是胸怀大志,暗藏韬略。 王国宝也知道,方才这小小年纪的司马曜竟然一连试了他四回!这可不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表现。这“演戏”谁都会演,关键是谁想唱这出“戏”?谁先唱这出“戏”?既然天子想唱“戏”,那么作为臣子的,就算咬着牙,也要把这场“戏”唱下去,如果你让天子唱“独角戏”,那么,恭喜你——你离死期不远了。这“唱戏”还要看谁能坚持将这场“戏”唱下去,而且这戏的“台词”也要想好,既不能过于浮夸,浮夸会显的不真实,有种“阿谀奉承”之意;也不能过于朴实,朴实会显得自己学问不高,自己学问不高又如何与天子“唱戏”?所以,要介于浮夸与朴实之间,这便是“唱戏”之道。况且,这是和天子在唱戏,稍不留神,便会身首异处了。 王国宝认为父亲英年早逝,也是因为“戏”没唱好。他认为他父亲王坦之只顾着自己和天子“唱戏”,而忘记这朝中其它的“角儿”。因为你不光要和“天子”唱戏,你也要和其他人“唱戏”,这“戏台”这么大,别人怎么允许你一个人“粉墨登场”?你不和别人“唱”,别人怎么会让你“唱”的舒服?王国宝从小便深谙此道,所以他“唱”到了司马曜的心里去了,他“唱”到让司马曜以为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贤臣。同样的,这主臣之间的这场“戏”也把本来就在风雨之中的东晋王朝给“唱”没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某暂且不表。 这王国宝一路小跑到家,心中兴奋异常,忙忙吩咐下人收拾行囊、备好马车,往那琅琊而去。 与此同时,京都某处,雕阁之中。 “禀公子,那王家三公子从皇宫回来之后,便匆匆往琅琊去了。”一人黑衣劲装,跪伏余地。 “有趣,有趣,这哥哥不相信弟弟,弟弟却有求于哥哥,且看他们哥俩唱的是哪一出‘戏’!”一人体态微胖,懒躺于华榻之上,悠悠说道。 “公子,此事要不要属下告之家主?”黑衣人问道。 “不用,不用!父亲可能已经先知道了,可父亲大人视名节重于性命,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且好生盯着那哥俩,我自有安排。”那人挥了挥手,懒懒说道。 “诺!”那黑衣人说完便如青烟一般消失了。 “父亲,你继续做你的忠臣吧!为了这个家,孩儿只能做一回大恶之人了。”那人似乎在自言自语。 三天之后,天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司马道子大宴宾客于会稽山,但见春草嫩嫩,双燕声声,柔风阵阵微拂面,柳絮纷纷不恼人,山微翠而流水澈,煦日暖而颢气存——好一处春景,享不尽良辰! 只见司马道子朗声道:“念州郡今日之昌盛,感圣上无限之隆恩,加之春景之丽丽,文萃之华华,万物作而更始,群贤聚而赋诗。公等皆是州郡之才俊,可效兰亭之旧事,作今日之新文,复颂国之盛也。” 原来刘穆之因那奏疏甚得司马道子之心,故而其虽无尺寸功名,司马道子亦邀请他。待司马道子话毕,众人分宾主而坐,行一觞一咏之故事。刘穆之抱膝危坐,与众人侃侃而谈,中间多有以诗文而阿谀奉承司马道之者,刘穆之皆笑而附赞之,司马道子越听心中愈乐。 话休烦絮,酒杯转到了至刘穆之跟前,司马道子放下酒杯而笑道:“诸位且听道和之妙文。” 刘穆之拱手答道:“穆之区区陋才,怎敢在群贤之前称妙?学生忆琅琊会稽二地之昌,又感今时州郡之盛,苦思冥想,方始得一赋,韵律不美,望诸公莫笑。”遂尽饮杯中之酒,起身而歌曰: 观夏荷之玉立兮,慨昔日之独行。 采秋菊以傲霜兮,追往事之艰辛。 感冬柏之耸立兮,羡圣人之盛名。 察春雨润嘉禾兮,觉万物之更新。 赴江左答隆恩兮,惊琅琊之盛景: 天湛湛兮和风暖,云落落兮煦日轻。 地坦坦兮阡陌细,水汩汩兮泉流清。 人熙熙兮颜和悦,车衮衮兮马不停。 亭立立兮临水畔,桥环环兮跨洲町。 楼幢幢兮披红彩,阁重重兮百鸟鸣。 盛矣!隆矣!昌乐复明明! 休矣!美矣!万象而俱兴! 景悦我心兮,吾久而立。 吾久而立兮,颂以新歌。 颂以新歌兮,悲慨广陵。 悲慨广陵兮,昔时已去。 昔时已去兮,吾当奋起: 上报天子知遇之恩兮,下安黎民。 内怀君臣父子之义兮,外忠孝悌。 路遥遥而漫漫兮,途茫茫而曲曲。 踏崎岖以搏厄兮,吾锵锵有何惧? 斯人固有一死兮,愿留芳于青书。 今日我游青州兮,他日何人来此州? 今日我吟此歌兮,他日何人为我歌? 爱悠悠兮恨悠悠,几度夕阳几度秋。 悲悠悠兮喜悠悠,滚滚江水亘古流。 诵毕,只见一人起身道:“诗意为先,韵律次之,道和你年方过弱冠,而诗意却有如此之气势,实属难得,前途不可限量啊!恭喜殿下,琅琊得此贤才,他日必名扬于四海。” 众人随着声音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风尘仆仆,刚到这琅琊,还没有被司马道子委任官职的王国宝! 原来这王国宝昨日傍晚方到这琅琊王府,司马道子听是自己的堂舅哥来了,忙忙出府门相迎。 还未等王国宝开口,司马道子便匆匆趋步向前说道:“道子自婚后再难见王兄一面,今日相逢,王兄风度更胜从前啊!” 王国宝忙躬身答道:“琅琊王谬赞在下了,几年不见,琅琊王倒是显得更加雄武,不愧是当今天子之弟,颇有王室风范。” “不知皇兄近日如何,还请王兄告知道子。”司马道子问道。 “宫中一切安好,还望琅琊王莫要担心。”王国宝缓缓说道。 “王兄啊,你我本就是亲家,叫我道子便好,不必如此多礼!”司马道子笑道。 “尊卑有别,道子身为人臣,更当遵守。我大晋礼法不可废也。”王国宝一脸正气。 “王兄,此次而来,必有要紧之事,还望王兄告知。”司马道子话锋一转。 王国宝听闻司马道子如此之说,心中便已知晓司马曜的旨意并未来到这琅琊王府,他也想看看这司马道子有何过人之处,便也没将其和司马曜的对话告诉司马道子,反而缓缓说道:“禀琅琊王,国宝实不欲在这京都之中碌碌无为,尸位素餐,故而来前来相投,以求报效当今天子也。” “王兄,道子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兄赐教。”司马道子问道。 “琅琊王客气了,但殿下所问,国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国宝施了一礼。 “王兄,你乃是王公之子,谢公之婿,何不在皇宫朝堂之上辅助皇兄?为何要来到这琅琊偏远之地?道子此言绝无逐客之意,只是具实而问,还望王兄切莫乱想。”司马道子问道。 “殿下,国宝心中苦不堪言啊!”那王国宝听到司马道子此言,竟然痛哭流涕起来。 “王兄,这是为何?”司马道子扶着王国宝,关切地问道。 “殿下,你有所不知啊!谢公是国宝之岳丈,国宝便与其有‘父子之情’,此乃孝也;可国宝之于陛下却是臣与君啊,此乃忠也;可国宝之岳丈在朝堂之上的所言所行,国宝却不敢苟同之,欲想与其划清界限,可却有碍孝道,可不这样做,却有负忠臣之道啊!”王国宝抽泣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故而国宝实属两难啊,近日,国宝听闻殿下求贤若渴,国宝虽称不上贤德,但也愿为殿下尽绵薄之力。而且,国宝来这琅琊之地,也算是两全之计啊,一来国宝可以离开避开谢公,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二来殿下乃当今天子之胞弟,同出一根,国宝效力于殿下,便也是效力于当今天子啊。” 这司马道子何许人也?一下便听出此言的言外之意了,随即说道:“王兄,莫要陷道子于不忠不孝之地了,道子怎可与皇兄相提并论?卿来到这琅琊,道子自然欢迎之至,只是以后切莫有此言了,明日我会在会稽山设宴为王兄接风洗尘。” “殿下,你误会国宝的意思了。” 王国宝正欲辩解,司马道子突然大手一挥,大声说道:“王兄,现天色已晚,卿一路风尘仆仆,快快歇息吧。来人呐!将王侍郎扶进驿馆歇息,派几个女婢好生服侍。” 第二十四章 道子工心计 道和巧策划 王国宝见司马道子如此,心中念道:“果然我没有看错人,看来这位琅琊王心思倒是机敏,我方才模棱两可之话,却被其看穿,看来,这大晋王朝,以后这两兄弟必会翻出大水花来。既然这司马道子给我一个台阶,我何不顺势而下呢?” 王国宝念及于此,躬身施了一礼,对司马道子说道:“国宝多谢琅琊王。” “王兄,明早便会有人来接你,好生休息吧,道子还有他事,就不多言了。”司马道子淡淡说道。 “殿下终日操劳,国宝望殿下以身体为重,天下可无国宝,不可无殿下啊!”王国宝去驿馆之前还不忍说了这一句。 待王国宝走后,司马道子方回到王府之中,方进府门,便唤左右道:“速将江内史大人请过来,本王有要事相商。” 左右自去不提,这时候,司马道子才静下心来仔细思量,为何这王国宝要来琅琊投靠他?自从王坦之去世之后,王家虽然在朝中势力一落千丈,可也算是一方大户,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国宝完全可以依仗家族的资源,在建康城中,天子脚下施展自己的抱负,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那王国宝为何要远离建康,偏偏要来这琅琊之地呢?这一点,司马道子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从方才司马道子与王国宝的对话之中,司马道子倒也能看出来王国宝此人说话滴水不漏,且爱奉承,难道这个王国宝真的不被自己的岳父所待见?还是这根本就是个“苦肉计”,这个王国宝就是谢安安插在琅琊王府的耳目?司马道子心里很是没谱。 可那王国宝毕竟是司马道子的堂舅哥,司马道子倒也不能直接下“逐客令”,只是这王国宝来到这琅琊,究竟给他什么官职呢?他之前可是朝中的侍郎啊,虽说侍郎这个官有名无权,可毕竟是个京官,而且隶属于尚书台,给他的官职大了,司马道子自己心中不放心,给他官职小了,却有碍于情面,这真是两难啊! 正在司马道子左右为难之际,方才去江敳府中的侍卫已经回府,并说道:“禀主公,江大人身体欠安,抱病于床,属下亲眼看见江大人呕血不止,口不能言,恐怕难以行走,故而属下先行前来禀告。” “这可如何是好啊!快快将府上最好的医师喊过去,给江大人治病!”司马道子听闻,先是一愣,随后着急说道。 “诺!属下这就去办。” 待侍卫走后,司马道子眉头紧锁,自他小时候这江敳便随他左右,忠心耿耿,亦是司马道子的智囊,如今却身体有恙,加上司马道子心中疑团未解,你让司马道子如何不急?可那司马道子也非寻常之人,并没有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又想到这江敳病重,刘穆之不还在吗?以刘穆之的才智,或可解其心中之疑。 于是,司马道子赶紧将刘穆之唤到王府之中,刘穆之方一进门,还未行礼,司马道子便趋步向前,笑着说道:“道和,你可总算来了!” 刘穆之也没想到这司马道子做如此之状,赶忙施了一礼,缓缓说道:“穆之惶恐,不知殿下传某前来,有何要事?” “道和,不必多礼,酒已备好,烦请入座。”司马道子和颜悦色。 “穆之多谢殿下!”刘穆之躬身说道。 二人遂分宾主而坐。 饮酒间,司马道子问道:“不知穆之可曾闻王国宝此人也?” 刘穆之一听到这王国宝,心中便想道:“这王国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坊间亦传闻其德操不举,廉隅不修,专事阿谀,只会奉承。可是这王国宝的堂妹毕竟是琅琊王妃,我又该如何回答司马道子此问呢?” 想到这,刘穆之朗声说道:“禀殿下,那王国宝乃是已故安北将军第三子,朝中谢公之婿也,坊间亦传闻其年少貌美,口吐华章,才思敏捷。” “哈哈,没想到道和兄偏居于京口一隅,却也知朝中之事啊,不错,王国宝乃王妃之堂兄也,论理,本王与其当有昆仲之义,今日,那王国宝便来到我这琅琊王府了,可是本王心中却甚是不安!”司马道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恕穆之愚钝,敢问殿下有何不安?”刘穆之故作不解,躬身问道。 “道和,本王也不瞒着你了,如今朝中天子大权旁落,谢安独掌朝政,本王甚怕这王国宝乃是谢安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啊。”司马道子叹道。 “啊?!穆之向闻谢公贤名之声布于四海,竟然如此?!”刘穆之佯做吃惊之色。 “唉!曹操倒屐相迎,王莽谦恭下士,霍光恐惧流言,周公尚有蜚语——此正所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这‘忠’与‘奸’,‘真’与‘伪’本就不好分别,况于谢安乎?本王乃天子之胞弟,自是知道天子如今之处境,也知天子之苦啊!”那司马道子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殿下方才玉言,使得穆之如梦方醒,如醉初觉,但殿下切莫如此悲伤,以穆之愚见,王国宝此次来琅琊可能并非受谢公之命。”刘穆之安慰道。 “哦?道和兄此言何意?”司马道子擦去泪痕,问道。 “敢问殿下,那王国宝何时来到这琅琊之地?”刘穆之问道。 “今日方到。”司马道子答道。 “也就是说,此乃殿下奏疏上呈之后,王国宝方才来到这琅琊王府。” “嗯,从时间上推算,确实如此。”司马道子心中似有所悟。 “臣敢断言,陛下必会赐予殿下开府之权,而殿下一旦拥有军政之权,试问殿下,这朝中除了谢公之外,还有谁对殿下有所顾虑?”刘穆之躬身答道。 这司马道子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的皇兄了,这王国宝极有可能是皇兄的耳目,毕竟自己作为一方诸侯,若手中握有军权,难免不会让人顾忌,不过这样也好,皇兄有此智慧,以后的事情也会好办的多。” 司马道子道子想到这里,却故作不解,问道:“道和,这朝中还有谁对本王有所顾忌?还望道和细诉于我。” “殿下莫要为难穆之了!穆之方才只是猜测而已,此人之姓名,穆之永永远远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刘穆之慌忙拜服于地,颤抖着说道。 “道和,快快请起,这人究竟是谁呢?罢了,待江大人病愈,本王自会相问。”司马道子先是扶起刘穆之,随后,又摇了摇头,故作疑惑之状。 “什么?江大人病了?严重吗?江大人于穆之有知遇之恩,敢请殿下,让穆之这就去江府,一看究竟。”刘穆之竟然站不住,跌倒于地,慌忙说道。 “道和兄莫慌,本王已遣韩医师为其医治,韩医师医术高超,江大人必会无恙。”司马道子命人扶起刘穆之。 “如此,穆之替江大人多谢殿下了!”刘穆之起身之后施了一礼。 “本王一向视江大人为自己的叔伯之长辈,如此而为,方才不违人伦之道。”司马道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殿下仁心,穆之拜服!” “道和兄,无论这王国宝究竟是谁派来的,你说,我应该委以其何官职?”司马道子话锋一转。 “穆之听闻,那王国宝曾于朝中身居侍郎一职,此职不大却也不小;至于其来到琅琊,殿下想委以其何官职,穆之惶恐,此需殿下自己斟酌,以穆之之愚见,殿下可试其才,量才而任,则可堵众人悠悠之口也。”刘穆之缓缓说道。 “道和所言,甚合我意,坊间传闻之真假,仍需辨别,明日本王便要于会稽山与群臣为其接风洗尘,如何相试其才,本王仍无良策啊!”司马道子叹了一口气。 “殿下于会稽山为其接风,必是水陆皆陈,群贤毕至,一来可以彰显我琅琊王府之威,二来又可以尽兄弟之义,三来可以让天下士子知殿下求贤之名,此举甚妙!甚妙!穆之对殿下佩服之至!至于如何相试其才,穆之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司马道子大喜,忙问其策,刘穆之低声说道只需如此如此,便可知王国宝其才。 此间后话,某暂且不表,言归正传,且说这一日,那王国宝方夸完刘穆之此赋,司马道子便道:“王兄所言极是,道和此子志向不小,有此之才,何愁不建功立业,青史流芳啊?” 刘穆之忙说道:“殿下谬赞了!某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且穆之听闻王大人才高八斗,心思敏捷,今日难得有此盛会,会稽、琅琊两地才俊皆聚于此,王大人莫不如赋诗一首,以解某平身相望之渴啊。” “道和言之有理,王兄,你切莫推辞,道子亦想闻王兄之妙才,诸位英才,不知你们何意啊?” 众人皆言道:“愿闻王大人之高才。” “那国宝就献丑了。”王国宝笑道。 随即,王国宝低头沉思数息,朗声而道: “绿柳低垂与水映,花蝶快飞绕杉林。 煦日和风迎面暖,春鸟相鸣知人心。” 蓦地,又起身说道:“此诗还当以赋相和,且让国宝尽饮此杯。” 众人皆举杯大赞其诗,只是那司马道子却是眉头一皱,随即便舒展开来,亦附和群臣,大赞王国宝其诗之妙,其才之绝。 第二十五章 浪得才子名 江府言真话 王国宝听闻众人赞叹之语,尤其是司马道子所言,感觉自己飘飘然,遂尽饮杯中之酒,其长袖也随风而摆,颇有放荡形骸之意,雅客俊逸之风。 随即,其朗声而歌道: “琅琊之地兮天府之国,奇山异果兮珍禽稀兽。 高峰耸立兮,时有祥云绕其上。 阔湖遍布兮,偶有蛟龙出其中。 青松童童兮如车盖,杨柳毵毵兮似青烟。 山明水秀兮,人和家安,沃土千里兮,良田万顷。 为政者兮恩泽广布,为民者兮衣食丰足。 一日之辰兮,平平安安,一年之季兮,和和美美。 民生初展兮,以露雄鹰之势。 百花初采兮,以应天府之称。 物华而天宝兮,人杰而地灵。 清净之地兮少有尘土,欢乐之地兮多有颢气。 嗟呼!独处幽室兮难知国事。 虚有凌云之志兮空怀报国之情! 有志者兮不在年高! 年高者兮不知有志! 国家兴亡兮匹夫有责! 况于吾辈兮,受恩于朝廷! 闲居非吾志兮心赴国忧! 不能得其志兮死何彷徨!” 歌毕,又将跟前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眼中竟泪光点点,箕坐于地,不顾礼节。 “如今穆之方知王大人之才也!王大人忧国忧民,与王大人相较,穆之去之多矣!”刘穆之忙向前说道。 司马道子听完,心中想道:“看来昨日刘穆之所言之方法确实不错,可这王国宝写的什么诗?又是什么赋?毫无平仄,虽有对仗,却是虚实不分,韵律亦是不美,只算得上是中下之作,此赋若和刘穆之的赋相较,却是相差甚远,而且,其现在这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不得于志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王国宝自己装出来的。由此可见,王国宝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确实有些言过其实。” 那司马道子虽然心里这么想,可仍是笑着说道:“吾朝士子之风,卿可得其半也!” 王国宝忙起身说道:“国宝多谢殿下赞誉,此赋,不过是国宝随心而发,随口而诵也!兴之所至,诗之所致也!” 众人听司马道子如此夸赞王国宝,亦纷纷前来敬酒,赞美之词,不觉于耳。 那王国宝也是机敏之人,见众人如此,难免感觉自己有一些喧宾夺主的味道,故而谦虚地说道:“诸公谬赞国宝了,国宝此诗赋,韵律不美,用词不华,与方才道和所做之赋,相距甚远,且我年长于道和十年,如此看来,这道和兄弟和诸位才俊才是两地真正的贤才!” 司马道子听闻此言,私谓刘穆之道:“道和兄,你看王兄如此抬爱于你,想你若日后于朝中为官,此去建康,路途遥远,花销定然不小;况京都繁杂,何处安身?王兄在京都根深叶大,亦有好友——莫不如就此作诗一首,赠与王兄,倘得王兄之助,道和你亦得其便。” 此话声音虽小,然而这王国宝可是听的一清二楚的,当然,刘穆之也知道这话也是司马道子故意说给王国宝听的,刘穆之想道:“看来这位司马道子,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的才能,怕我之前所吟之赋是早就准备好的,于是又想到了这一出,其目的就是想让我临机应变,看我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正在刘穆之思考之时,王国宝却对其说道:“道和你前途无量!日后必然会成为朝中重臣啊!” 此时刘穆之闻王国宝之语,又寻思道:“我本有相助德舆之志,今日若回绝司马道子,恐怕会被他认为我虚有其名,不为他所重用;但若是虚言而赞这王国宝,我却耻为之,而且,日后万一其行事不端,酿成大祸,我必会因此攀附之诗,受到牵连,亦不能幸免,真是个两难之事!也罢,也罢!为今之计,也只有顺势而为了。” 刘穆之见王国宝衣袂飘飘,但是却德行不举,再念其喜舞文弄墨,附庸风俗,忽想到只需如此如此,便可一举而两得,若日后朝中追查起来,我亦可有所应对。 于是刘穆之谓颜王国宝道:“王大人谬赞,以穆之之才怎及公之万一?想王大人昔日孤窗夜读,彻夜不寐,抱膝危坐于墨室之中,谈笑风生于星月之下——亦是时人之美谈。穆之有感而得一诗,愿和之以画,赠与王大人,望请王大人笑纳。” 遂取墨纸,沉思数息,笔走龙蛇,挥毫而作。 须臾,画成,只见那画:星月交汇,楼台隐隐,月下有一雕阁,阁中古籍遍地,微光点点;阁外夏草幽幽,池水澈澈,塘内鱼鳖隐约可见;一人峨冠博带,驻杖于岸边细观之——颇有隐士淡泊名利之感。 刘穆之又于其右上题一诗,诗曰: 孤影映窗墨香隐, 皓月泻地幽虫鸣。 质本璞玉无瑕点, 独观天下看浊清。 诗画毕,刘穆之即捧起字画躬身递与王国宝。王国宝观之,大悦,乃合之;少顷,又将画展开,复观,朗声赞道:“好画!好诗!不愧是江左奇才,果然是英杰而出少年!国宝当裱以珍金,悬挂于中堂之上,以表吾之志也!” “穆之,没想到你这丹青也是一绝啊,好诗!好画啊!”司马道子也赞叹道。 众人听司马道子如此之说,忙忙附和——说此画如何如何之美,此诗如何如何之妙,又如何如何符合王国宝之气质,刘穆之亦自谦之,此处暂且不提。 司马道子笑谓王国宝道:“王兄,你以为道和此人如何?” 王国宝因诗画而受用至极,于是捋须而道:“身谦而不卑,才华而不溢,可堪大用。”因谓刘穆之道:“今日道和相赠诗画之情,国宝必将铭记于心。” 刘穆之连连称谢,中客套之话,互相赞美之语,某暂且不提。 后冬涉川客重游会稽山,念当时刘穆之赠诗画之景,作诗而叹曰: 美诗美画才惊艳, 孰知诗外是何言? 穆之妙笔思退路, 国宝无知挂堂前。 是日,宴会尽欢而散,至于众人回府寒暄之语、途中之事,某暂且不表。 翌日辰时,琅琊王府,司马道子正与群臣议事。 忽有一侍卫匆匆而来,报道:“禀主公,江大人快不行了!” 众官皆面面相觑,王府之内一下安静下来,司马道子听闻此言,忙说道:“诸位大人先行回府吧,关于赋税之事,日后再议。” 随即,司马道子又对侍卫说道:“你且备马,随我一同去那江府。” “诺!” 司马道子方到江府,便直奔江敳的寝室而去,及至,只见江敳形如枯槁,面色焦黄,已然奄奄一息矣。 司马道子心中却是奇怪:“为何这寝室之内,却无妻子家仆相伴,莫非江敳特意在等我?” 司马道子心中这样想,可是表面功夫却做得很足,忙忙趋步向前,“噗通”一声,跪于江敳的榻前,大声哭泣道:“江大人!何故如此?!道子还想与江大人共享这太平盛世,道子年轻,还盼江大人日夜教诲啊!江大人!” 江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他与这位主子之间的虚情假意,可是当他看见这司马道子一下便跪在自己的榻前,本来想说的话,却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眼泪已忍不住的流下,慢慢说道:“主公,莫……要如此,老臣老而……老矣,死生之数,乃……天命也……惟愿殿下克……成大业,以慰老臣……” 其咳嗽数声,又继续说道:“以慰老臣之……灵啊!老臣……知自己……命不久矣,惟愿陛下……以志相诉于……老臣,老臣愿尽……最后之力。” 说罢,躺于塌上,大声喘息。 “江大人,道子只愿扶天子于危难之际,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匡扶皇室,外抗夷蛮,愿我大晋还于旧都,重往日之昌盛,复昔日之光彩!”司马道子握着江敳冰冷的手,哭道。 “主公啊……你可知我为何……屏退家人?还有早上前来……看我的……刘穆之也被老臣……支开……就是想听主公真言啊!”江敳语气断续。 “江大人,这真是道子的肺腑之言啊!”司马道子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江敳听闻此言,摇了摇头,却挤出一丝笑容来,用力举起左手,指着司马道子说道:“主公啊……你志不在此!” 蓦地,其语气忽转高昂,又说道:“别人不知道主公的心思,老臣却是知道!主公不想大权在握吗?主公不想独掌朝政吗?主公不想做周成王吗?相反,主公你是日日夜夜都想啊!主公你虽然年轻,而然心智却是高于常人,恐怕就连当今的天子,昔日的曹操也比不过你啊!” 江敳用尽力气说完这一段话后,手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胸口起伏不定,眼睛也闭上了,似乎急需要休息片刻。 司马道子听完,硬生生的楞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司马道子才说道:“看来道子还是年轻,江大人一语中的,道子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也只能想想,我势单力薄,又有何作为?” “若不是…………老臣命不久矣,主公……恐怕必会将……老臣斩首示众吧。”江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是的。”司马道子淡淡说道。 “好……好……主公要记住,成大事者……不可有情,如此……方能成就……事业,主公你……年少……便已如此……老臣……心中……甚是欣慰。”江敳对于司马道子的坦诚并不出意外,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如此,那道子应当如何而行呢?愿江大人教我。”司马道子如是问道。 第二十六章 弥留吐肺腑 泪落只为他 “主公,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朝堂之上朋党林立,此乃乱世也!而乱世正是英雄辈出之时,昔日,昭烈帝刘备不过是一织席贩履之徒,然而却能克成帝业,况于主公乃是皇室正统乎?主公欲成大业当效高祖韬光养晦之策,当学三国孙权制衡之略,如此,在这乱世之中,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似乎是方才休息了一段时间,江敳的语气平顺了不少。 “道子愚钝,还望江大人细说与道子。”司马道子以手抚江敳之背。 江敳闭目喘息一阵,随即缓缓睁开眼睛,慢慢说道:“如今,我朝内忧外患,外患,老臣自不必多言;内忧,以老臣愚见,朝中之势可分为三,一为谢氏,二为天子,三为除谢氏之外其他士族,而主公既非其内,也非其外:非其内,乃是主公现仍不在这朝堂之中;非其外,乃是主公亦是皇室一族,自然不能置身于事外矣;主公之势与这三势相较,犹如繁星之于皓月,栗粟之于廪仓耳!” 江敳说到这,似乎气力有所不足,故而又停顿喘息,司马道子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无言语,良久,江敳又道:“主公势虽不如,然则这琅琊、会稽二地,自古便是人杰地灵,奇才辈出,此天赐予主公安身立命之所,大展宏图之基,主公当韬光养晦,善善营之,使两地万民修生养息,安居乐业,如此,四方才俊必感主公之德,而报效于主公矣!” 江敳又喘息数声,接着说道:“如今王家人才凋谢,势力一落千丈,恒家恒冲亦胸无大志,偏安一隅;朝堂之上,谢安独掌朝政,风光无俩,其他门阀则是眼红而不敢攻,敢攻而搏不过;尤其是当今天子,和那谢安可以说是势如水火,天子想借主公之权制衡于谢氏一族,主公何不借天子之力以制衡于这三股势力呢?这只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江敳又咳嗽数声,躺于榻上,闭目凝神。 司马道子听完,顿觉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忙说道:“今日听江公所言,道子如梦初醒,如醉方觉,道子在这里多谢江公了!” 说完,司马道子郑重地施了晚辈之礼。 原来还是一口一口“江大人”的叫着,现在突然改叫“江公”,江敳在垂垂而危之际,忽然听闻司马道子如此称呼自己,不禁面露笑容,却还是流泪不止。 “江公,道子还有一事相问。”司马道子见江敳此时呼吸平缓,又问道。 “主公请讲。” “前日,王国宝来到我琅琊府中,言其乃是受谢安之害,特来相投道子。道子怕他是谢安安插在琅琊的耳目,故而相问于刘穆之,那刘穆之虽未明言,可道子却知道刘穆之的言外之意乃是:王国宝极有可能是陛下派来的。此间真伪,还请江公为道子一决。”司马道子缓缓说道。 江敳缓缓睁开眼睛,沉默数息,慢慢说道:“刘穆之此子果然聪慧,他日必能助主公一臂之力啊,老臣亦认为这王国宝必是天子遣来琅琊的。” 司马道子望着江敳,心中思量着江敳的这句话,而江敳则又把眼睛闭了起来,过了半晌,司马道子又问道:“江公,这王国宝若真是天子派来的,道子应该如何处理此人呢?这琅琊、会稽两地我该委任其以何官职?” “主公觉得那王国宝此人才识学问如何?”江敳闭着眼说道。 “昨日道子用刘穆之之计,相试其才,结果大失所望,坊间传言其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可能言过其实,以道子看来,王国宝此人虽有些才华,却也是平淡无奇,毫无亮点。”司马道子忙说道。 “主公,以老臣愚见,王国宝此人乃溜须拍马之辈,蝇营狗苟之徒——小人也,此人连自己的岳父都能背叛,况于主公乎?”江敳说完此话,又闭目养神起来。 “道子知道了,明日道子便打发他走,而重用刘穆之。”司马道子听江敳这么一说,心中主意已定。 司马道子方说完此话,江敳突然睁开眼睛,说道:“慢着,主公,此人非但不可驱赶,主公还要重重的用他,赐他土地奴婢,给其高官厚禄。” “江公,此人既是小人,为何还要重用?”司马道子疑惑道。 江敳待到呼吸平缓,慢慢说道:“主公,此人既是天子派来主公身边的耳目,就说明天子必然会赐予主公开府之权,若主公没有兵权,天子又何必派王国宝前来?老臣以为,恩旨不日便会到这琅琊。” “江公所言甚是!”司马道子点了点头。 “那王国宝可以说是天子手中的一枚‘棋子’,既然天子可以把他作为‘棋子’,主公何不也把他作为自己的‘棋子’呢?主公试想,天子如果没有派王国宝前来充当耳目,那么主公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忠于天子的还是其它的,天子都不会看见,如此这般,天子便会猜忌主公,可是这王国宝来的恰到好处。” “哦?有什么好处?”司马道子问道。 “容老臣喘口气。”江敳待气息平复,又说道:“如此一来,主公只需在其面前做戏便可;至于如何做戏,以主公之智慧,老臣也就不必多言了;而这王国宝便会把他所见主公的一言一行告诉天子,天子见主公如此忠诚,便不会有所猜忌,赐予主公更大的权利,更大的官职——这便是王国宝此枚‘棋子’的作用;而且,主公越是器重王国宝,天子就会认为主公对王国宝信任万分,毫无戒心,而会将这颗‘棋子’长留在主公身边,其实,天子却不知道,此时的王国宝却也是主公的‘棋子’。” 随即,江敳又缓了口气,接着又慢慢说道:“主公,这聪明的人会让人看见他想让人看见的,也会让人知道他想让人知道的,但是这‘看不见的’,‘不知道的’主公如何而行?又是如何而为?臣就不必多言了,这便是王宝宝这枚‘棋子’的妙用。” “对啊,道子还生怕皇兄不知道我的忠义之举,仁义之风,从而不相信我,这下王国宝来了,却是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多谢江公提醒!道子险些又犯过错。”司马道子兴奋道。 过了一会,江敳缓缓问道:“主公,昨日会稽之会,想必主公以试刘穆之此子其才,不知其才如何?” 司马道子笑道:“刘穆之此子才思敏捷,江大人果然慧眼如炬。”遂将当日刘穆之所做之诗赋,以及当日之景详诉于江敳。 江敳躺在塌上,闭目听毕,面露笑意,说道:“主公,刘穆之此子果然心思玲珑,主公可知刘穆之最后一诗言外之意乎?” “哦?此诗不就是夸王国宝淡泊名利,寒窗苦读之意吗?江公,你我皆知此诗乃是这刘穆之曲意奉承王国宝而作,可道子思来想去,也不知此诗的言外之意。”司马道子一脸茫然。 “可怜那王国宝还高兴地捧着诗画,实不知此诗乃言王国宝乃是‘大肚王八’也。”江敳似乎是回光返照,笑着说道。 “江公,为何有此一说?”司马道子问道。 “主公,此诗首句:‘孤影映窗墨香隐’,其中,‘孤影’乃‘一人’也,‘一人’乃‘大’也;第二句:‘皓月泻地幽虫鸣’,其中,‘地’乃‘土’也,‘月’傍‘土’字乃‘肚’也;第三句:‘质本璞玉无暇点’,其中,‘玉无暇点’乃‘王’也;第四句:‘独观天下看浊清’,其中,‘观天下’,天之下,乃‘人’亦或‘八’也,再顾其上三字,此诗乃言王国宝:‘大肚王八’也!再观其画中之景,塘池中亦有一鳖,故其画中柱杖观鱼之人亦非王国宝也,塘中此鳖才是!”江敳笑着说道。 列位看官,其实那司马道子亦喜舞文弄墨,善作诗词,也不是愚笨之人,遂当其听至江敳讲至第二句之时,便已豁然开朗,全然而知穆之其诗,言外之意;故而在江敳说到一半时,便已不能自已,捧腹大笑而道:“如今听江公此解,方知刘穆之乃诙谐滑稽之鬼才也,但其为何如此而作?又为何不明着贬低这王国宝?” “主公方才说刘穆之曲意逢迎王国宝,此是原因之一;但老臣以为,刘穆之早就知道这王国宝非君子之流,当日又不好明着奚落王国宝,如果写上奉承之语,又怕日后王国宝犯出什么事出来,连累到他,故而他才如此而作此诗;由此可见,这刘穆之不但文思敏捷,而且虑事周全啊,主公日后当好好用之。”江敳先是缓缓说道,随后语气变得急促,突然又咳嗽数声,吐血不止。 司马道子忙递过来痰盂,将江敳扶起,用手慢慢的拍着江敳的后背,关切地说道:“道子又让江公费心了,江公好生休息,莫要再言了。” 接着,司马道子慢慢地将江敳扶着躺下,替其盖好被子,正欲唤医师前来,谁知,江敳方躺下又说道:“主公,莫要……再唤……医师了,老臣听见……家父昔日的……言语了,请……主公让老臣……歇息……一会,好好……与家父……谈谈……” 江敳的语气渐渐微弱,司马道子也静静地坐在床前,一言不发。 江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望着窗外的一颗桃树,两只手不知在空气中抓些什么,喃喃念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红粉羞百花。 与卿相逢,青青山下,相依念蒹葭。 恍然如梦,韶华白首,咫尺与天涯。 昔日种种,似水无痕,泪落只为他(她)。” 蓦地,江敳手双手突然落下,眼角打着转的泪珠儿一下子流了出来。 江敳,陈留圉县人,西晋护军将军江霦之子也;仕东晋,任琅琊内史,及卒,葬济阳。 第二十七章 道子加开府 刘裕入危崖 江敳去世之后,司马道子一边表奏天子,追封江敳为建威将军,另一边立马委任王国宝为琅琊国督尉,并且对王国宝宠信有加,凡王国宝所决之事,浑不过问;其所奏之事,却无一不准,众官皆异之,唯刘穆之谈笑自若,淡然处之。 果然,不出江敳所料,司马道子刚刚委任王国宝为琅琊国督尉的第二天,司马曜的诏书便到了这琅琊王府,诏书之中大部分是写司马曜与司马道子的兄弟之情,诸如“羊左之交”、“伯夷叔齐”等等此类云云,只是在这诏书的最后才略微提及到王国宝,而且写着“卿可自量其才而委其官职”,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卿自处之,朕绝不干涉”,看到这,司马道子这才缓了口气:“看来江敳和刘穆之所言非虚,这王国宝确实是皇兄派来的耳目。”亦暗自庆幸自己先一步委任王国宝为琅琊国督尉,同时,这也让司马道子更加佩服江敳与刘穆之的才能。 诸位看官看到这里不禁会问:“既然这司马道子如此佩服刘穆之的才能,为什么不给他个一官半职呢?”莫急,且听某慢慢道来。 原来这司马道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其一,司马道子觉得刘穆之刚来到这琅琊王府,虽然智谋超群,但仍然需要再好好观察观察,命人细细地查一下他的家世背景,毕竟,刘穆之是他以后依赖的智囊,只有对他彻底了解,他方能放心。 其二,司马道子觉得刘穆之还是太年轻,仍需要磨磨性子,历练一番,方能为其所用,虽然他自己比刘穆之还小,可他终究是皇亲国戚,一方诸侯,不可与那刘穆之同日而语。 其三,若是突兀地委任刘穆之以高官要职,这王府里的群臣会有何反应?必会认为他用人唯亲,这一点要是传了出去,对他今后的发展极为不利,需知,委任王国宝为琅琊国督尉还可以用司马曜的诏书压一压,可是,这刘穆之若要委以高官,他该作何解释? 其四,这司马道子心中其实早就有个职位想给刘穆之了,此职位说品阶不高,然作用却是甚大,委任刘穆之以此官职,亦能使群臣相服,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春去夏来,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在这段时间里,只要司马道子与王国宝交谈,必会有意或者无意提到自己忠于天子、忠于大晋之心,诸如“手剐‘逆贼谢安’之肉,脚踩秦王苻坚之颅”等等此类云云,而那王国宝也甚会溜须拍马,而且“拍”的不留痕迹,二人竟有“相见恨晚”之意,至于二人情意之真伪,某却也不知,只知道这三个月里,在王国宝给司马曜的密奏中,其常常大赞司马道子乃是“天子之股肱,大晋之栋梁”,又言“陛下得琅琊王之助,扫除奸佞,廓清环宇,中兴我朝,计日可待矣!” 诸位皆知:这王国宝,司马曜也是对其细细的考验了一番的,所以王国宝也颇得司马曜的信任,既然王国宝在密奏中如此而言,司马曜就没有理由不相信司马道子了,况且,这司马道子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而这三个月中,刘穆之行事却是颇为低调,除了以司马道子幕宾的身份在这琅琊王府中“白吃白喝”外,偶尔也会写一些文章、书信,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以至于过了三个月之后,琅琊王府中人竟然渐渐的忘记了还有一个叫“刘穆之”的幕宾,当然,司马道子除外。 这期间,司马道子每个月都派出两拨人前去丹徒县京口里秘密打探刘穆之的底细,结果发现这刘穆之喜读书、好饮酒,看来当日刘穆之所言“饮酒之道”并非其胡编乱造,而且刘穆之在京口里的口碑也甚是不错,除了喜欢去他岳父家“蹭饭吃酒”之外,“居家至孝”,“邻里和睦”这二词也是对刘穆之用的最多的;而且这三个月中,司马道子也对刘穆之所写的书信也细细查验了一番,这些书信大都是写给晋阳郡功曹臧俊的,信中还提到了一个叫“刘裕”的家伙,当司马道子得知这刘裕不过是个卖草鞋的穷小子时,便对刘裕失去了兴趣,反而对刘穆之更加放心了——身世清白,与任何派系都没有瓜葛。 司马道子这三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果然,这晋孝武帝司马曜彻底相信了他这个弟弟,想升司马道子为司徒,司马道子在接到诏书之后,假意谦让了三番五次,终于,在东晋太元五年六月初,司马道子加开府、领司徒。 司马道子开府之后,立马任刘穆之为将为将军府的主簿,诸位看官可别小瞧了这主簿一职,其官位虽低,然魏晋以后,隋唐之前,在统兵开府之大臣幕府中,主簿乃为其重要之僚属,并参与府中机要,且总领府中大小之事,如三国时任大将军何进主簿的陈琳,益州牧刘璋主簿的黄权,任并州刺史丁原主簿的吕布,任凉州刺史董卓主薄的田仪,任荆州刺史杜群主簿的杨仪,任荆州牧刘备主簿的殷观,任关羽主簿的廖化,任曹操主簿的司马懿等,此些人皆有大才。 话分两头,却说刘裕刚从樵山深处打完猎,正欲往回走,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子,这些年过得可好?”声音颇有一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刘裕心中大惊:“这不是左元的声音吗?” 刘裕已经七年没见到左元了,心中如何不惊?况且这左元还对其有救命之恩,故而刘裕便顺着这声音寻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山间的道路渐转崎岖,有些地方,若不是刘裕习得一身好武功,恐怕难以翻越过去。 此时,刘裕但见四周幽篁交翠,山峰耸天,又闻树木沙哑之声,野鸟悲鸣之语,如离人之悲泣,似鬼魅之怪音;蓦然,路忽转窄,仅容一人而行,峰遮夏阳,山隔暖气,两壁间偶有苍猿乱窜,咿呀乱啼;怪虫飞舞,成聚成堆;山风冽冽,钻入袖中,加之猿啸不断,鸟鸣不绝,刘裕顿觉遍体生寒,毫毛竖立,不觉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刘裕方行不数步,忽而阴风骤起,愁云满天,顷刻之间,冷雨骈集,刘裕急寻地而避之,可这山壁之间如何有遮风挡雨之地?又复闻苍猿悲啼之声愈响,树叶簌簌而疾落;道路之上怪石阴阴,似鬼神所依。 只见刘裕遍体:服饰尽湿,贴皮附骨,木簪难束,发丝凌乱;泥浆裹腿,棱石刺脚;纵然这刘裕不信这鬼神之说,可其年方十八,哪里见过这样的诡景,再加上这四周:雨声如鬼泣,风声似狼嚎,刘裕心中竟然有一丝恐惧之意。 正在刘裕一筹莫展之际,愁眉苦脸之时,天忽而转晴,路忽而转宽,地势平而绿草茂,山峰隐而白鹤鸣,夏日暖暖尽驱通体之寒,和风阵阵涤除湿衣之水。 后冬涉川客有诗曰: 一时雨急一时晴, 此路难走他路行。 迅雷风烈何须变? 静笃本心地皆平。 刘裕又看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心中大喜,他可是好久没骑过马了,于是,匆匆上马,欲策鞭疾驰于草地之上,忽而刘裕一阵头晕目眩,摔倒于地。 原来方才那一场大雨浇得刘裕遍体生寒,后又突遭暖气入体,一寒一热,相汇于体内,遂阳气逆流,阴气不下而上浮,以致其晕倒于地也。 良久,刘裕缓缓而醒,方才那白马已不知去向,刘裕见此景,摇头长叹一声,竟也不寻之。遂整衣裳,理冠束,踱步而行。 方行数十步,只见路两旁桃树棵棵,红花怒放,落英纷纷,花香袭人;玉叶铺路,琼枝为基;嫩草青青,方没草履,暖风柔柔,如少女香袖拂面,低喃细语。 刘裕大惊,念道:“如今时属盛夏,如何有这遍地桃树,漫天落英?”但转念道:“方才之路,如此崎岖,亦变平坦,天气如此之冷,亦变温暖——或许此处正处于冷热交替之间,故方而温暖;亦或是自然之奇,也未可知。” 正当刘裕啧啧称奇,深深感叹之时,忽而耳畔传来阵阵抚琴之声。 其声:悠扬婉转,激昂轻柔,似琼瑶之仙曲,又如广寒之美凄,停顿反复,缓缓绵绵,如玉珠之落盘,又如溪水之长流。 刘裕陶醉其中,不觉循声而行,及至,只见一佳人: 桃花作衣霞为裳,眼若星辰睫泛光。 樱唇琼鼻白玉脸,柳腰柔臂乌发长。 玉葱轻抚孤桐弦,柔风缓起香袖扬。 天籁应胜师瞽技,颜姿可羞沉鱼塘。 其轻抚琴弦,静坐不语。 上文已说道,刘裕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其见之,不觉心驰神往,陶醉其中,正欲细细观之,忽而琴声突停,其人转入山后,蓦然不见。刘裕急寻之,路过琴台,其香尚存。 刘裕亦转过山后,忽见一石洞,洞宽高约一丈有余,于外观之,洞内漆黑一片,深不可测;洞旁四周藤蔓缠绕,野花朵朵。 其上有四字篆书,丹红色,曰: 望帝洞府 左右亦有两行隶书,青绿色,曰: 望帝杜鹃谁是谁 鲲鹏相变谁解昧 刘裕奇之,犹豫少顷,踏步而入,其方入洞,洞口忽合。刘裕顿觉眼前一黑,耳中似有子规之鸣叫,中夹杂金戈铁马之嘶,复有落叶水滴之声,忽而,一声爆响,如石崩地裂之音。 刘裕只觉脚底一松,身急落而下,如坠万丈深渊,其大叫一声:“不想今日吾命休矣!” 正是: 为寻佳人陷险地, 恰似晴空骤雨急。 恶境美景两相生, 人生福祸难预期。 毕竟刘裕性命如何?且听某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章 奇景幻虚实 怪诗言真假 却说刘裕大叫一身,自以为命丧于此,孰料其身急落之势骤缓,身下若有棉絮托起一般,因四周漆黑,刘裕似感觉其置身于半空之中,忽上忽下,摇摇晃晃。 此刻刘裕正不知其身处何处,身下所托为何物,哪里敢动弹?万一其脚下是万丈深渊,亦或是身下所托之物有厚有薄,踩错一步,便尸骨无存了。 正在刘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时,忽而四周强光骤起,照耀洞内如同白日一般,刘裕急起而环顾四周,一脸惊愕之色。 诸位看官你们道刘裕为何如此之惊诧?且听某慢慢道来。 且说那地为何如棉絮般?原来其竟是彩云而铺,柔柔软软,五彩斑斓——此则刘裕所以上下左右而晃动也。 其更奇之处在于: 日月星辰,虫鱼鸟兽,亭台楼榭,花草树木——一应俱有,仿佛另外一天地,世外之桃源。 后冬涉川客有古风一篇为证: 世外桃园何处寻?樵山青翠怪石横。 入山行路却不见,伐木易石难窥门。 有缘瞬时即可至,无缘咫尺不相逢。 奇妙天地虚实幻,胜过昆仑盖莱蓬。 地铺彩云霓虹桥,河淌美玉九霄风。 鹤鸣声声苍竹翠,猿啸悠悠攀古藤。 琼楼危危瑞霞绕,雕阁隐隐薄雾蒸。 云海偶有蛟龙越,桐枝常见鸾凤腾。 红芍常开木樨香,蕙芷梅兰惹杜蘅。 此景谁道天上有?神仙亦不曾听闻。 仙人亦会惊叹,况凡人乎?神仙之事,某暂且不谈;且说刘裕见此情此景,如何不异?又如何不惊?心中念道:“今日方信左元所言非虚也。”遂缓步而走,行至一石门前,只见石门之上刻有两字,曰: 吴梅 左右各书一联,曰: 有花呼梅,梅美没魅 存国名吴,吴梧无污 刘裕见之,心中念道:“此处定是洞府主人种梅之处。”果然,其过门之后,但见园中梅花:五色齐全,争奇斗艳,齐齐怒放。 园中央有一石壁,其上青苔点点,但光滑如镜,刘裕近而观之,见其上竟有一画,画分三片,每片之间隐约相连: 第一片:只见一人,体态庄重,头戴冕冠,衣着华丽,有日月之表,龙凤之姿,其右上有一青鸟,振翅而飞,此人似追逐之。 第二片:群山翡翠,树木重重,红芍花开,绿草幽幽,有二人携手,并游于群山之中;一人男子装束,青衣博带,行于另一人之前;一人女子打扮,红袖宫装,紧随其后。 第三片:有两妇人并肩而立。其一颜甚美,体轻盈,其身后却有一青蛇,紧紧随之;另一妇人,相貌丑陋,体态肥胖,其身后却有一素菊,含苞待放。 画下却题一诗,诗曰: 二人相游峒山里,横岩竖壑一点红。 枯木两棵难掩翠,鹂鹃声聪飞耳中。 而今崆峒山何在?友人又去月复来! 淇水西逝花零落,相思邈无走边台。 孟姜女亡一人依,愧羞东南惨向北。 故人相遗犹尚在,塘浅水隐贝依存。 一人亦可倾一城,普天之下无二人! 何人无情何人倦?寒渡水枯舟斜横。 刘裕先观画中之景,本心中疑惑,后读此诗,豁然念道:“此必是儿女情长之景,作此画者故弄玄虚,不足为奇。”遂不以为意,匆匆而过。 过梅园,一雕阁忽现,此阁通体朱红之色,刘裕入之,但见阁内屏开孔雀,褥设芙蓉,细风暖暖,香气袭人,竟似少女闺阁一般。其阁右方,有妆奁台,其上摆有折梅两枝,梅花甚艳。台上悬一画,画中有一女子,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其容貌竟似之前抚琴之女,只是其气质却大相庭径。其画右上有一诗,诗曰: 满天落英轻袖舞, 纸上欲绘倩影无。 乱花丛中香踪隐, 言与春风风满都。 刘裕自道:“此亦是私情之语,况此闺阁之地,吾亦不宜久留。”遂快步从后门而出。 过此阁,其后有一楼宇,直耸穿霞,甚是肃穆,似庙宇一般,刘裕步行其中,只见楼阁里甚是宽阔,但除一花一树一蒲团之外,却毫无一物,倍显冷清; 列位看官,你们道这一花一树是何花何树?率臣拙笨,竟也不知,只知其花高约三尺,叶色墨玉近乎黑,花如细丝盘卷,色红而如烈火;此树高约十丈有余,其顶童童如华盖,叶灰灰然却有光,枝繁繁然而有序。 刘裕见此寂寞之景,正欲离开,忽而转身,望见其树身之上隐隐有字,遂趋步而观之,原来亦是一诗,只见其字如剑刻一般,笔锋凌厉,诗曰: 一人一花倚一树, 休行休效生休事。 杜鹃血啼哀声怨, 望帝飘泪春雨迟。 刘裕寻思道:“此诗倒是别有意境,可惜尽是玄幻之语,不能经世济国,又有何用?”复觉楼中寒风袭来,加之寂静之意,刘裕急出此楼。 方行数十步,有一拱桥横跨于云海之间,刘裕拾级而上,及至拱顶,远远望去,豁然开朗。但见云海漫漫,瑞霞蒸蒸,远处有一山峰,其色通玄,近处偶有玉叶随风飘然而上,翩然起舞。 刘裕观之良久,方踱步而下,将至桥头,忽见石阶之上有一画,刘裕拾而观之: 只见一山,山峰破天,山顶黄云满天,山下残红无数,落叶遍地,山前有一孤影,零零而立。其左上有一诗,诗曰: 花皆凋谢叶飘零, 愁云漫漫雨霖霖。 昆吾山下影何在? 莫痴不妨听风吟。 刘裕念道:“是何人经此等悲愁之景,寂寞之状,方有如此之诗?但却与我境遇不符,留之不吉。”遂弃画于地,步入桥旁一小阁之中。 此阁虽小,却有四座雕像立于案台之上,其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其一:一人危坐于宝椅之上,其容貌装束竟似之前石壁画上一般,在此,某不在赘述。 其二:乃是一青鸟,样似杜鹃,振翅欲飞,模样亦似之前石壁上之青鸟。 其三:但见一怪鱼,似越海而腾起之状。其背黑玄而腹底白,嘴微张,边有须,眼中似有泪。 其四:乃是一大鹏展翅而飞,其头白身黑,喙有钩,爪如刀;其翼竟长过其身双倍有余。观之,其颇有渺视大地万物之态。 四座雕像之前,立一木板,枣黑色,有光泽;其高约二尺,宽约一尺;其上文字龙飞凤舞,镌刻一诗,其诗曰: 望帝杜鹃谁是谁? 鲲鹏相变谁解昧? 陋虫化蝶其理冥, 各中滋味自体会。 刘裕观之,若有所思,少顷,即摇头,念道:“想我亦曾读过圣人之书,当记圣人之言,学圣人之行,效圣人之事,可今日却于此地痴于老庄玄妙无用之学,实不可取也。”遂不再复观,转身而走。 阁楼之后又是一园,园中花白似雪,细而观之——乃梨花也。园中亦有一石壁,其上亦有一字画,画中有一女子,长袖飘飘,翩翩起舞,眼若星辰,面似梨花,其模样亦与之前抚琴之女相似,只是其身多点欢乐之气。 其下有一诗,诗曰: 美时美景美佳人, 颜似梨花香胜春。 华舞曼姿掌中影, 貌羞秋色眼星辰。 刘裕因见过此前抚琴之景,亦迷于此女之美貌,体态之优雅,心中奇道:“何人为此女作如此之诗?莫非此间除我与此女外另有他人?” 刘裕思考之时不觉行至香径尽头,及出园,复入一阁,阁中竟空空如也,唯有墙壁之上,刻有一诗,其诗曰: 百世缠怨何时休? 古人亦曾是今人。 景皆随心身无物, 勿求永恒本永恒。 刘裕念道:“此亦是虚幻无用之语。”因见阁楼空空如也,遂急而过之。 过此阁楼,忽现一河,其水如玉,汩汩流淌,河岸参差荇菜,汀兰荰蘅,青绿嫩嫩,中有点点火红之色,细而观之,竟是之前楼中所栽之花。 水上有桥,碎玉而铺,其上隐约有字,桥不甚宽,亦无阑干;刘裕步于其上,方观桥面之上文字,其大如斗,颜色红,体草书,字字相连,直达桥之尽头。 刘裕边行边读之: 瑶池镜镶云霄上, 彼岸花开九幽中。 忘情水落知何处? 孤寒月洒泪山空。 刘裕方念完,不觉其身已行至桥头一洞前,其洞口高宽约二丈;洞口四周,碧藤环绕,藤上朵朵白花,微微有香;洞前香草遍地,郁郁青青;洞内微光隐隐,偶有云雾涌出。 刘裕何曾见过如此美景?遂不及细品桥上之诗,急入洞中。 但见洞内萤光闪闪,石壁之上,绿蔓遍布,其所开之花,竟似数千盏小灯一般,其光昏黄,使得洞内若有夕阳之色;洞中有一青石,石上绿苔覆盖,苔下似有字画;其洞东北角,从左至右,有石门七扇,一般大小,其上有字,因距刘裕甚远,不知其字为何;洞中亦有梅树数棵,梨花朵朵,若云似霞。 刘裕步近青石,轻擦苔藓,欲观其上之字画,忽而那青石绿光骤起,光芒所至之处,竟显出一幅画来,画中一人,峨冠博带,手持一书,仰视宇宙,立于星月之下,其面庞不甚清楚;少顷,其画渐消,又有一画而出,画中有二人立于群山之前,相依相偎,情意绵绵,二人面庞亦不清楚;话休烦絮,又有一画,画中一人体态肥胖,饮酒于华堂之上,堂中金银遍地,其面亦不甚清楚;又有一画,画中一人抱膝危坐于草庐之中,其身服饰简陋,草庐之中但有一烛一台而已,别无他物,其面亦不清;又有一画,画中一人低头行走于崎岖山路之上,四周风雨交加,天色黯淡无光。 此画消失之时,青石之上忽现一诗,诗曰: 泪落几何情几何? 相逢有时恨有时。 痴喜亦可作嗔怨, 聚离何休日迟迟。 其文存数息便消而不见,霎时,一声巨响,其石竟化碎屑。 刘裕大惊,疾退,忽闻一阵清香拂面而来,急转身,顾视之,正是之前抚琴之女!其正在刘裕之后梅花林中,面带浅笑,姿态悠然,摆弄疏影,其神态似没见刘裕一般。 刘裕大喜,趋步近之,拱手抱拳道:“叨扰姑娘雅兴,某之罪也,某姓刘,名裕,字德舆,途径宝地,敢问此处何地也?倘若能知姑娘之芳名,更是某之幸也。” 正是: 梦幻之景梦幻语, 糊涂之人糊涂言。 峰回路转佳人现, 柳暗花明轻语绵。 要知佳人如何应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章 梦后功曹遇 宴前武艺夸 却说刘裕话音刚落,那女子轻抬臻首,对其婉然一笑,刘裕正待其回答,孰之其竟不语,忽而面转不舍之色,以手指心,复指刘裕,蓦然转身隐于梨花丛中,缓向石洞深处走去。 刘裕急寻之,忽而洞中一阵阴风吹过,四周梨树尽萎,梅花尽落,绿藤转枯,洞口忽闭。刘裕见此景,大惊,急向洞后七座石门走去,将至,忽有一影似鬼魅疾驰而来,突停至刘裕身前,刘裕未及看清其颜,其忽而伸出一指按于刘裕额上,刘裕顿觉一阵刺痛,头疼欲裂,昏倒于地。 “小子,你终于醒了。” 刘裕缓缓而醒,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其身处草地之上,四周景色如常,日煦风暖,又有一中年男子,身着官服,浓眉长须,正笑着看着他。 刘裕立马起身,对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明公,某姓刘名裕,字德舆,敢问明公我为何会在此地?” 那中年男子正欲回答,其手下衙役却是怒气冲冲道:“原来你就是那刘寄奴啊!偷了功曹臧大人的马,你还不知罪吗?” 刘裕此时方知此人乃郡功曹臧俊也,然衙役言其偷马,刘裕却是一头雾水,忙忙说道:“大人,刘裕实不知何时偷你所乘之马。” 那衙役又抢话道:“你这小子,还装糊涂?今早我随大人前去京口,中午经过樵山,天气甚是炎热,我便将大人的马系在树下,与臧大人一起避暑,可谁知道你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树下,二话不说就骑上了大人的马,我大声喊你也没什么用,也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你骑了没多远便摔了下去,一直昏迷到现在。” 刘裕心中大惊,念道:“方才不是雨停之后,我才发现这匹白马的吗?而且当时这马也不在树下啊?难道此人骗我?” “好了,李鸣,莫要再说了。”臧俊嗔道。 “大人,你心眼也忒好了,换做我,不得教训教训他?”李鸣似乎和这臧俊关系甚好,不然一个下属怎么会如此说话? “大人,刘裕实不知此马乃是大人坐骑,当时某确实没有看见大人,还以为此马乃是一匹野马,故而骑之,无论怎样,刘裕都是有错在先,还请大人责罚。”刘裕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反而坦然说道。 “罢了!罢了!德舆,你的性格果然和穆之所说的一样——率真磊落,而且长得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不错,不错啊!”那臧俊仔细地看着刘裕,心中不知所想何事,笑着说道。 刘裕这才想起刘穆之临去琅琊之时和他说过的话,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刘裕多谢大人!” “唉!臧大人!你心也忒善了!不仅掐他人中、额头让他醒来,还不追究这小子的盗马之罪。”李鸣叹了口气说道。 随后其又轻声自言自语道:“这不过是个穷小子而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鸣,休要再言了!你前年方从广州来到晋阳,怎知德舆十一岁时便在公堂之上傲立自若,睥睨刁家?”臧俊似乎听见了李鸣的声音,斥道。 “刁家?刁刺史?”李鸣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便不再言语。 “臧大人,叫我刘裕便可,莫要言字,刘裕受之有愧,亦对昔日樗蒲之事后悔万分,”刘裕躬身说道。 “其实,德舆,我昔日与你父亲亦有一些交情,今日便是受道和所托,来这京口特意看看你的,没想到竟然在这樵山相遇了,也算是缘分啊!几年不见,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比你父亲当年还高!真是一表人才,看来,穆之信中所言非虚啊!”臧俊追忆往昔,缓缓说道。 “刘裕惶恐,大人谬赞了!如今只求在家好生服侍母亲大人,余愿足矣!”刘裕忙答道。 “休要自谦,别人不知你之志,道和可是知道的,他在信中可是和我都说了,哈哈。”臧俊笑道。 “臧大人,不知道和如今在琅琊王府中过得可好?”刘裕没有言其志向,反而恭敬的问道。 “如今琅琊王殿下加开府,领司徒,道和成了其将军府主簿,倒也甚是得琅琊王的器重。”臧俊捋须而道。 “如此,刘裕便放心了。” “德舆啊,听道和说,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你身手也甚是不错,今日我府中有少年,乃是道和的挚友,听闻道和如此夸赞于你,心中甚是不服,欲与你一决高下,你今日且随我回府,在我府上痛饮一番呐!”臧俊说道。 “道和兄言过其实了,刘裕实乃一介布衣耳,何德何能劳大人宴请?况某家中还有母亲需要照料,实不能随大人回府,还望大人恕罪。”刘裕躬身说道。 “德舆,休要推辞,也莫要自谦,你家中我自会派人前去照料。”臧俊笑道。 那李鸣听完刘裕说的话之后,却在心中嘀咕:“这京口里都传言刘裕目不识丁,少不读书,可说起话来却和那些书生一般,文绉绉的,真是奇怪,看来这传闻也不能尽信。” 刘裕还欲推辞,只见那臧俊又说道:“德舆,论辈分,我是你长辈,难道还要老身求你吗?若你还欲推辞,那我也不会强求。” 刘裕拗不过,只得随这臧俊回到其府中,话休烦絮,至于途中三人之所言,臧俊派人照料萧文寿之事,某暂且不表。 “宣乂兄,我等你好久了,今日务必畅饮一番啊!”刘裕一行刚进府中,一人大声说道。 刘裕寻声定睛一看,只见其人身长七尺,体态魁梧,阔面重颐,短髯长鼻,身后还站着五个孩子。 “哎呀!庆子贤弟,臧某回来晚了,恕罪恕罪!”臧俊抱拳笑着说道。 “这小子是谁?个头挺高啊!”那大汉问道。 “庆子,你这急性子如何能改啊,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臧俊摆了摆手,随即又指着刘裕说道:“庆子,这孩子名叫刘裕,字德舆,已故功曹刘翘之长子也。” 刘裕虽不知那人名字,却还是施了一晚辈之礼。 随即,臧俊又开始介绍那位壮汉和五个孩子起来,话休烦絮,一番客套之后,刘裕终于知道了这五个人的姓名。 原来说话的那位壮汉姓檀,名凭之,字庆子,比刘裕长十四岁。 那五个孩子其中最小的才五岁,名叫檀和之,是那檀凭之的儿子。 剩下的四个孩子自幼便父母双亡,幸亏其叔父檀凭之收养,待他们如自己的儿子一般,这才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下来,他们四个孩子按年齿由大到小而排依次是: 檀韶,字令孙,十五岁,身材魁梧,仅仅只比刘裕矮上一头,说话大大咧咧,无拘无束。 檀袛,字公叔,年十二岁,其面容特别像刘裕十一岁的时候,身材亦是高大,说起话来甚是豪爽,直言偶然习得一部妙法,今日必要和刘裕比试比试; 檀隆,年小无字,十岁,目涩无语,似乎身体羸弱不堪; 檀道济,年小无字,八岁,小小年纪,却是生得浓眉大眼,甚有灵气,而且说起话来和他兄长大不相同,不卑不亢,谈吐自如,且言中多用圣人之言,道家之语,颇有名士之风。 “德舆大哥,我听说你在樵山之中曾力敌四寇,我今年得高人指点,特来讨教。”檀袛抱拳大声说道。 “我这个侄子啊,从小便喜欢舞枪弄棒,听说德舆你武艺高强,说什么也要和你切磋一番,德舆啊,你就……”檀凭之笑着说道。 还没等檀凭之说完,那檀袛则如旋风一般的扑了过来,刘裕心中大惊:“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之速度,真是奇哉怪也!”可刘裕也不是泛泛之辈,待到檀袛欺近身前,握拳直奔其面门而去时,刘裕却是身影一闪,转而到了檀袛的身后,正欲拿住檀袛后肩,谁知,那檀袛突然一个“白鹤冲天”,接着双掌向下,使出一“千斤坠地”的招式,向刘裕的天灵盖拍去,刘裕却也不慌,身子一横,一招“金雁横空”巧妙地躲开了檀袛的双掌,随即身形一转,如苍龙盘岭,接着身子又是高高跃起,接连使出“白云出岫”、“天绅倒悬”两招,檀袛身子下沉之时,怎么能躲开此两招?刘裕双掌直接打在檀袛的后背之上,檀袛大惊,以为会重重摔在地上,狼狈不堪,谁知那刘裕忽然改掌为爪,一手顺势抓住檀袛的脚脖,一手则托起檀袛的颈部,其下沉之势骤缓,最后,刘裕则是“抱着”檀袛一起站于地面之上。 众人皆看呆了,尤其是那檀凭之,第一,他没想到刘裕的武功竟然这么好!如此轻描淡写地便打败了檀袛,需知,他和这个十二岁的侄子闲来无事也交过手,两人打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第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这个侄子如今的武功招数,他竟然浑然不知!尤其是如旋风般的身法和那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如果换做是他,可能就要被这十二岁的小娃“羞辱”了,看来,他这个侄子以后在武学上的造诣不可限量啊! “多谢德舆大哥!看来我需勤加练习。”檀袛赶忙起身,对刘裕施了一礼。 “公叔,你如今年方十二,武学竟有如此之造诣,我若和你年纪相仿,必然会败于你。”刘裕在檀袛的招式中似乎看见了左元的影子。 “输了便是输了,再等五年,我还要与你一战!”檀袛大声道。 正是: 强中自有强中手,年少不服年长人。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三十章 心中愁何处 诗文意可达 “好!好!以后若有机会,我必和你酣战一番!”刘裕的语气忽转豪爽。 “好了!德舆,二弟!别在这傻站着了,我都闻到酒香味了!这臧大人府中的桃花酿,可是我们晋阳郡的一绝啊!”檀韶大笑道。 “韶儿,说话别没大没小的!”檀凭之佯嗔道。 “无妨!无妨!韶儿说的好啊,酒席已备好,再不吃,菜都凉了!”臧俊笑着说道。 “多谢臧伯伯!”八岁的檀道济却是施了一礼。 “唉!要是这几个哥哥像道济一般性格,该多好啊!”檀凭之叹了口气。 “叔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道济弟弟以后是要做文臣的,而我们哥俩嘛!则是驰骋疆场,快哉!快哉啊!”檀袛笑道。 “袛儿所言甚有道理啊!哈哈,你们檀家真是文臣武将都齐了啊!”臧俊亦附和道。 “你们说吧,我自去吃酒!”檀韶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一起!一起!德舆,你也别愣着了。”臧俊催促道。众人遂回堂中,分宾主落座不提。 酒至半酣,那檀凭之忽然对臧俊使了个眼色,臧俊会心一笑,接着说道:“今日与诸位相逢,实乃臧某人生快事,某向闻三国曹植有诗,其文曰: 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 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 其诗之意甚妙——无酒何以成诗,无诗何须饮酒?今日诸位皆是我郡之贤才,某偶得一题,欲效前人之举,不知诸位可有兴致?” “臧伯伯,喝酒就是喝酒,这读诗哪有喝酒来的痛快?!”檀韶大声道。 “大哥所言极是,我反正不会写什么诗,还是喝酒有趣,哈哈!”檀袛附和道。 “你们兄弟俩啊!吃你们的酒就是了!这么多话!也不是让你们写诗。”檀凭之嗔道。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来!二弟,你我尽饮此盅!”檀韶这才放下心来,又饮了一杯。 可刘裕却听出来檀凭之此话的言外之意了,心中念道:“莫非是要相试于我?” 刘裕正欲回答,忽然,那八岁的檀道济却说道:“请臧伯伯出题。” 刘裕一听,心想:“连这八岁的娃娃这样,我若推辞,岂不是不把父亲大人的脸面丢尽了?”遂亦说道:“请臧大人出题。” “道济,你还小,也没吃酒,莫要逞能!”檀凭之没想到檀道济会说出如此之话,遂赶忙说道。 “叔父,道济我是以茶代酒,虽未吃酒,倒也却有几分酒意。”檀道济笑道。 “好好!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如今,群雄并起,北虏犯境,幸亏天子英明,保我江左之地,不受这战火所扰,使你我能聚在一起,这实属不易!你我皆当念天子之恩情,今日便以‘天子之恩情’为题,作诗一首,但诗中不可有诸如‘天子’、‘圣上’、‘恩情’等此类字眼出现,限时半刻,来人,取刻漏来!”臧俊似乎早已将此题想好了,缓缓说道。 左右自去取刻漏不提。 刘裕听闻此言,眉头一皱,心中念道:“恩情?这天子有什么恩情?英明?这天子有什么英明?如今我朝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谁之过也?这刁家飞扬跋扈,霸占田地,又有谁管他?这就是‘英明’与‘恩情’吗?” 不过刘裕转念一想:“这臧俊毕竟还是官场中人,身不由己,倒也不能说他阿谀奉承,出这个题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能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毕竟现在我还是人小力薄,如果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被人传了出去,母亲怎么办?道怜、道规怎么办?” 随即,刘裕便忍住心中所想,思考如何而作此诗。 “我怎么听这个题有些熟悉呢?”檀韶刚喝完一杯,疑问道。 “大哥,三国时,曹植的七步诗就是写‘兄弟之情’但诗中却没有‘兄弟’二字。”檀袛笑着说道。 “二弟,看来你读的书比我多啊!哈哈!” “彼此彼此!来来!大哥,我们继续吃酒,且看他们俩如何而作!”檀袛举起酒杯。 他们哥俩正在吃酒之时,刘裕朗声说道:“刘裕不才,念圣上之隆恩,感陛下之盛德,心有所感,遂得诗一首,还望诸位莫要见笑。” “哦?德舆,快快诵来!”臧俊忙说道。 刘裕遂起身而诵道: “乱沙平地起,狂风绿林袭。 卷飞千层叶,激扬万丈泥。 咆哮似狮吼,肆虐如虎啼。 来去凭己意,进退任缓急。 花草何处立,鸟兽何处栖? 唯有巨木下,幼苗安然依。” “好诗啊!好诗!将天子比作参天巨木,将吾等比作树下幼苗,不错!不错!”刘裕方诵完,臧俊便赞道。 “臧大人,其实这诗中还有它意,例如‘卷飞千层叶’此句,乃言这巨木亦有所伤,然则为了庇护幼苗,不得不如此耳!实言天子为了庇护我等,所受之伤痛也!还有这‘乱沙’、‘狂风’亦可比作当今之‘盗匪’、‘北虏’。”这臧俊方说完,檀凭之又赞道。 “听庆子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哈哈。”臧俊看着刘裕,心里越发的满意。 刘裕忙躬身说道:“臧大人、檀公,二位谬赞刘裕了,某自小便未读过什么诗书,胡编乱造而已。” “你这孩子,怎么处处都自谦?和你父亲的脾气可不一样,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臧俊赞道。 “德舆啊,你说你没读过书,檀某可不信!估计小时候偷学了不少吧?”檀凭之一脸的笑意,戏谑地说道。 而那臧俊却是看着刘裕,时而点头,时而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裕正欲言说,檀道济却突然说道:“德舆大哥诗中的‘巨木’与‘风沙’真的是‘天子’与‘强虏’吗?” 刘裕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是啊,你这小脑袋瓜子,别胡思乱想。” “真的吗?道济也思得一诗,德舆大哥不妨听听。”檀道济缓缓说道。 “快快说来!”还没等刘裕回答,臧俊似乎急不可耐,抢在刘裕之前说道。 檀凭之则是一脸的期待,而那檀韶、檀袛两位兄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起来。 只见檀道济起身说道:“父母仙逝之缘由,道济虽小,却也略知一二,这‘天子之恩情’是真的‘好’啊!记得道济四岁的时候,父亲曾带我去那湘西之地,如今父亲已然远去矣!” 檀道济叹了口气,目光先是迷离,而后又逐渐坚定起来,随即缓缓诵道: “寂然步湘西, 河碧映柳青。 风起丝絮起, 无雨也无晴。” “你这小娃,作的什么诗?这哪里有‘天子的恩情’一说?宣乂,娃小,不懂事,莫要见笑。”檀凭之本来还是满脸的期待,听到檀道济作完此诗之后,脸色大变,急忙说道。 这臧俊岂听不出此诗的言外之意?看着檀道济不过才是八岁的娃,却能写出如此之诗,心中在赞叹其才的同时,亦感到震惊:“此子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如此仇恨大晋王室?小小年纪有如此大才,日后又当如何?加上此子对皇室不满,必会将晋朝搅得天翻地覆啊,真是后生可畏!我该不该将此事报告郡府大人呢?” 臧俊方念及于此,随即又想到:“罢了,我也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以前刁家目无王法,也没少为难我,而且郡府大人却对刁家阿谀奉承,这样的朝廷岂能久乎?以后随他们这些年轻人胡闹吧!不过刘裕此子倒是不错,所做之诗虽比不上檀道济那般鬼才,但却也是中规中矩,有韵有律,看来此子平日里没少用功啊,坊间的传言看来也是不可靠的,再加上其武功高强,面容也甚是雄俊,可谓是文武双全,一表人才,这样,我也能放心的将女儿许配于他,只是不知道女儿心中是如何而想的。” 臧俊想到这里,才举起酒杯,笑道:“无妨!无妨!我倒是觉得此诗写的甚妙,柳树、河床、飞絮,此些景物构成的意境甚是不错,只是莫名有些悲伤之意,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诗,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臧某恭喜庆子兄了!” 刘裕听完檀道济此诗,心中亦是感慨万分,念道:“‘朝廷’既然对我不相惜,我又何必硬留情?风打乱了我的丝思绪,我沉默不语,但已然对‘朝廷’没有任何感情了。这些话都是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而道济年仅八岁便说了出来,率性而为——我不如他!而且此诗写的亦是甚妙,文字平淡却能一语中的,文才斐然——我亦不如他!先有道和、怀肃大哥,后有道济,看来这丹徒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刘裕想到这里亦附和臧俊道: “既然不相惜, 何必硬留情! 风起思绪起, 无语也无晴! ——好诗!好诗啊!道济小弟年方八岁,便有如此才华,真真让刘裕羞愧万分,此时刘裕才知道什么是后生可畏!” “德舆,你念错啦!是‘映柳青’而不是‘硬留情’!道济这首诗只是单单描述春景,而没有任何情感在内,比起德舆你的诗来,还是差远喽!”檀凭之方听完刘裕所说,赶忙打了个“哈哈”。 “刘裕口误,恕罪!恕罪!某自罚一杯!”刘裕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又对檀道济说道:“道济贤弟,你文采斐然,我敬你一杯!” “德舆大哥谬赞了,道济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还望德舆大哥恕道济年幼,不能饮酒。”檀道济却是听出来刘裕知道他此首诗的意思,遂躬身谦道。 正是: 虚言假意有何用? 不如道济秉性真。 风雅离骚谁能解? 作诗还需懂诗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章 芳心已然动 春思落谁家 “哈哈,贤弟方才不是说了‘以茶代酒’吗!来来来!你我尽饮此杯!”刘裕笑道。 “好!德舆大哥,请!”檀道济也不推辞。 二人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臧俊先用手指着刘裕和檀道济,随即又指向自己和檀凭之,感叹道:“庆子啊!你看这两个孩子,再看看你我,真是老喽!” “臧公,莫要如此而言,曹孟德六十尤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况于你我乎?某昨日受琅琊王之请,下月初便要去那建威将军府任行参军一职。” “好啊!庆子有如此之大志,臧某甚为钦佩,我敬你一杯,愿你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臧俊笑道。 “哈哈,借臧公之吉言!”檀凭之笑道。 “若到了建威将军府,刘裕烦请檀公替某问候一下道和大哥,自上次樵山一别,刘裕对他甚是想念!”刘裕抱拳说道。 “一定!一定!穆之那个小子,我也喜欢得很!” “叔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檀道济说道。 那檀凭之看到道济,忽然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唉!我真是粗鲁啊!答应得太快了!经道济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走之后,家中无人照料这五个孩子啊!” “叔父,道济年纪虽小,可也会下厨做饭,何况还有哥哥他们呢?叔父莫要担心。”檀道济安慰道。 “庆子啊,让你续弦,你偏偏不续,需知饮食男女,亦是人伦纲常啊!这下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臧俊嗔道。 “宣乂兄,你也别说我了,你不也是没续弦吗?”檀凭之反问道。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膝下就一个女儿,你可是五个男孩啊!你且说说,你走之后,这五个孩子何处安置?”臧俊问道。 “唉!你说你要是生个男娃多好!本来还想让他们在你府中住上几日,可是又怕外人嚼舌根,这可如何是好?韶儿、袛儿,道济、和之我都放心,只是这隆儿,打从出生开始便体弱多病,找了好多医师也治不好,真叫我担心啊!”檀凭之并不忌讳,直言而道。 “你我两家,本不分彼此,如今也只有派李鸣去你家中照顾了。”臧俊眉头紧锁。 “李鸣?那小子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怎么照顾我这几个孩子?”檀凭之似乎对那李鸣的印象并不好。 就在檀凭之和臧俊发愁之时,刘裕说道:“檀公,臧公,若信得过在下,五位贤弟,便交给某照顾吧。” “这怎么行?你家中也需要人照顾啊?”檀凭之忙忙拒绝。 “刘裕家中只有某与母亲二人,两位弟弟也都去了京都,照顾几位贤弟不过是刘裕顺手而为而已,何况我与几位贤弟一见如故,情投意合,望檀公莫要推辞。”刘裕缓缓说道。 “庆子啊,我看刘裕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可是听说此子年纪比现在还小之时,便已经开始照顾自己的母亲和两位弟弟,哦,对了,还有两个堂弟,反正在这洁园巷,人人都知道刘裕此子的孝心的。”臧俊听刘裕说完之后,对着檀凭之说道。 可檀凭之还是过意不去,臧俊又说道:“庆子啊,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转而又对刘裕说道:“德舆啊,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我府中,我这些年还是存了一些钱的。” 刘裕正欲回答,那檀袛不知何时却已经醒了,大声说道:“叔父!你只管去琅琊,家中我和哥哥也能照顾,而且我早就听说德舆大哥不光武艺高强,而且还是我们京口里第一大猎户,我早就想和德舆大哥去山中打猎了,顺便偷学些技术!哈哈!” “弟弟说的有理,还望德舆大哥不吝赐教啊!想着以后跟着德舆大哥一起去打猎,顺便吃酒吃肉,真是快哉!快哉啊!”檀韶也醒了,亦大声说道。 “好!到时候我们三兄弟一起把丹徒的山跑个遍,哈哈!”刘裕豪气地说道。 “几位哥哥,我也要去!你们可别看我只会读书,其实我也偷偷摸摸学了一招半式,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看。”说完,八岁的檀道济便握紧拳头有模有样的打起一套拳法来。 “大哥,你还别说,道济这几下子还真有点功夫。”檀袛笑道。 “哎呦!看来我家道济以后要成为‘韩信’那样文武双全的人呐!哈哈!”檀韶看着八岁的檀道济在那里使劲地挥舞着拳头,亦笑着说道。 后冬涉川客写文至此,作诗而叹曰: 淮阴附刘邦,道济从德舆。 忠孝感明月,仁义动天衢。 可有二臣意?谁怀背主心? 长乐枭首日,英雄泪满襟。 “好了!你们兄弟几个别贫了!我走之后,你们可要听臧大人和德舆的话。”檀凭之思前想后,还是作出了决定,他虽然想照顾这几个孩子,可是他亦不想至死都碌碌无为,这一次去琅琊任行参军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叔父!你这不还是有一个月才走嘛!不要如此嗔我们兄弟几个,还不如多吃几杯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檀韶大大咧咧的笑道。 “看来我真的是把你们给惯坏了,屁股痒了,是吧?” “别啊,叔父!我们错了,自罚一杯,不!三杯还不行吗?”檀袛笑道。 “三杯怎么够?弟弟,最起码也要自罚五杯才行!哈哈!”檀韶打趣道。 “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等回家的!” 话休烦絮,是日宴会,众人皆大欢而散,各自回家不提。 却说宴会之后,一女子方才从里屋出来,对臧俊行了一礼,细声轻语说道:“父亲,您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此间女儿来收拾。”其声婉转悠扬,似黄莺夜啼,清澈动听;又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 原来这臧俊膝下无子,直至而立之年,方得一女——乃其妻严梅所生也;严梅在生下女儿两年之后,便不幸离世,而那臧俊亦未续弦,反而将此女奉若稀世珍宝,视其如掌上明珠。 其女年已二十岁矣,名唤:臧爱亲。 其形也:生得雍容华贵,温文典雅,体态优美,步生微风。后有诗赞曰: 身长六尺又六寸,面开桃花复桃春。 鬓眉弯弯扶乌发,臻鼻挺挺下绛唇。 琼花玉耳匀称脸,丹凤双眼隐星辰。 羊脂锁骨衬粉颈,平直削肩柔膊嫩。 倩影悠悠裳怀香,莲步稳稳袜生尘。 沉鱼落雁世人赞,臧公爱女谁曾闻? 其性也: 尚雅崇高,不安安逸,胸怀广阔,志向高远;明曲折、辨是非;喜读书、善作文;臧俊尝叹其曰:“吾儿若是男儿身,必能光大门楣,照耀先祖!惜是女儿身也!”其亦言:“己胜世间男儿多矣!”其亦不喜静于闺阁之中,多女扮男装游于市间,父臧俊因溺爱其,竟也不管。 后冬涉川客有诗叹曰: 女儿之身儿郎志, 不好女红好书琴。 笑看世间俗尘事, 睨视群芳凤凰吟。 其年方及笄之时,便以文才美貌闻于缨簪之家、官宦之门,求亲者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然其自视甚高,求亲者多难入其眼,不合其意,以致其年至二十亦未成婚。 “女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先前你看不上那刘穆之,嫌弃他太文弱,今日这刘裕你感觉如何?”臧俊问道。 “父亲大人感觉那刘裕怎么样?”臧爱亲反问道。 “依我看呐,刘裕此子文韬武略皆备,他日必有作为,况且生得也是丰姿俊逸,器宇轩昂,倒也和你般配,方才他在堂上所做之诗,你也听见了吧,坊间传闻他不务正业,目不识丁真可谓是大错特错。”臧俊赞道。 “父亲大人,这刘裕哪有你说的这般好?莫非是天上的文武曲星下凡在他一个人身上?”臧爱亲面颊通红,低下头去,轻轻摆弄起自己的衣角来,声音细如蚊蚋。 那臧俊知道自己女儿一向自视甚高,又何曾见过女儿这般模样?本欲相问,但又转念一想,大骂自己糊涂,看来自己的这个女儿看上了这个刘裕啊,不过刘裕家一贫如洗,也不知自己女儿会作何感想,遂又说道:“女儿啊,这刘裕家中简陋,吃的穿的亦不如我家,你若去了,恐怕会吃苦啊!” “父亲!你说什么呢?儿还没嫁给那刘裕呢?再说,刘裕一个人侍奉母亲和两个弟弟,也挺不容易的,谁家还没有落魄的时候。”臧爱亲说完,便不理睬臧俊,往闺阁走去。 “哎呦!这还没嫁过去便心疼刘裕了?”臧俊摸着胡须,望着臧爱亲的背影,笑着说道。 “哼!谁要嫁给他!”臧爱亲头也不回,低声嗔道。 “哈哈!好好休息吧!”臧俊大声喊道。 诸位看官,看到这里,不禁会问:“即使这刘裕生得一副好皮囊,会文会武,但到底还是一介布衣,家中亦是一贫如洗,这臧俊好歹也是一郡功曹,而且也就这么一个女儿,真的会放心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吗?”莫急,且让某慢慢道来。 其实,臧俊此人岁老,但脑袋却不糊涂,也算是一个明白人,这帐嘛,也是算得清清楚楚的。 正是: 比武赋诗乃是假,欲择贤婿才为真。 欲知臧俊为何要将爱女许配于刘裕,且听某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章 嫁女藏心思 解字附风雅 列位看官,上回说道:其实这臧俊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现在某就为诸位一一道来: 其一,这刘裕虽是一介布衣,但也算得上是名门之后,官宦之家,且不说其祖父之官,就说那萧文寿的祖父好歹也算是朝中大臣,故而将自己女儿嫁过去,也不算“门不当、户不对”。 其二,这臧俊当日可是在府衙之上,亲眼看见刘裕如何面对刁逵与郡守大人的,刘裕此子面不改色,亦不抵赖,有男儿担当。这气魄,这担当,他自问自己和刘裕一般大时,可难以做到如此——须知,刘裕当年仅仅才十一岁啊!所以,自己女儿嫁过去,至少不会受到他人欺负。 其三,他在府衙之上亦看见琅琊王家帮助刘裕,后来还听闻这王谧亲口赞叹刘裕乃是当代之英雄,这王家可谓是根深叶茂啊,刘裕既然能和王家扯上关系,说明他们背地里的关系并不一般,自己女儿嫁过去,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找到一个靠山,日后升迁也不是不可能。 其三,自己的女儿已经年过二十了,若还是像以前那般,找个缨簪之家,恐怕不会受到待见,而刘裕家里贫困,这萧文寿一心想要替他寻门亲事,却四处碰壁,我若将女儿嫁给刘裕,她会厚待自己的女儿,至少不会让她吃苦。 其四,这臧俊其实自己也欣赏刘裕,无论是刘穆之对刘裕的评价——“胸怀大志,暗藏韬略”还是王谧所说的——“卿当为一代英雄”都证明臧俊自己所想是对的,况且臧俊和檀凭之席间还试了一番,果不其然——此子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文采亦是不错。所以,臧俊更加认可刘裕了。 以上这四点便是臧俊心中所想的,但是这一切都得取决于他自己的女儿,虽然现在看上去自己女儿对那刘裕心生好感,但如果自己女儿反悔,他也绝不会强求,因为,臧俊觉得自己亏欠她们母女太多了,至于其中原由,某暂且不表。 “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在臧大人面前如此害羞,莫非是真的看上了那刘裕了?”一婢女打俏地问道。 原来臧爱亲有一婢女,名唤绿萝,自小便跟着她,两人关系甚好,平日里亦以姐妹相称,那绿萝何曾见过臧爱亲如此这般害羞?故而二人方回到闺房,绿萝便打趣问道。 “你这丫头,瞎嚼什么舌根?我今日又怎样害羞了?”臧爱亲用手指点了一下绿萝的额头,佯嗔道。 “哎呦!姐姐,你可别骗绿萝了,姐姐方才可是从脸蛋儿红到耳朵根子,在从耳朵根子红到脖子根啊,现在姐姐的耳垂还红着哩!不信,姐姐你自己看。”绿萝拿来铜镜,笑着说道。 “绿萝妹妹,你觉得刘裕怎么样啊?”臧爱亲边看着铜镜,边说道。 “绿萝觉得这刘公子相貌堂堂,武功也甚是不错,才气也不输当年的刘穆之哦,和姐姐可以说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啊,可就是听说他家徒四壁,姐姐嫁过去可是要吃苦的。”绿萝也慢慢地将臧爱亲的发髻解开,笑着说道。 “你啊!真是个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又何尝没想到这些呢?”随即,臧爱亲叹了口气,又说道:“人可以穷,但不可以无志,否则与死人何异也?只是我与这刘裕接触时间甚短,虽然亲眼所见其武艺,亲耳所闻其诗文,但还是心里没底,也罢,待我明天试上一试。” “姐姐,你又要出门啦?不怕老爷责怪你吗?”绿萝笑嘻嘻地问道。 “绿萝啊,我曾一再和你说我们女儿家不比那些男儿差多少,怎么不能出门?休要看低了自己,再说,你跟着我这么久了,我父亲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臧爱亲眉黛微蹙。 “姐姐,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吗?以姐姐的才华,就是入朝为官也不为过。”绿萝轻梳着臧爱亲的秀发。 臧爱亲听闻此话,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蓦地,说道:“莫要再贫嘴了,早些睡吧。” 翌日清晨,臧爱亲轻妆淡扮,与其婢女绿萝匆匆往京口而去,方行至洁园巷,只见一人正坐于青石之上,手握《中庸》,低头畅读,其声朗朗,如若无人;其身后挂一白布,上书一联:“古今往来无一不晓,三教九流无一不知。”横书:“测字算命”;其身前铺一白布,布上画一太极,太极之左又有薄黄纸数张。其人年方过弱冠,长得亦是相貌堂堂,风姿俊逸。 那臧爱情见其如此之景,遂踏步向前,笑道:“可笑!可笑!口读圣贤孔孟之书,而行助教末流之举。” 那人听之,遂抬头而望,见一佳人立于跟前,忙起身而道:“让小娘子见笑了,某本想寒窗苦读,但为生计之资,不得不为之耳;大千世界,知己难遇,茫茫人海,伯乐难求;某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臧爱亲不似寻常女子,见其貌心虽美之,但若其口吐市井粗糠之言,亦不会和其言语,但她听其如此言语,倒也觉得此人有些学问,遂又反问道:“方才听你如此而言,你常读圣贤之书,欲取功名——莫非测字算命之说乃是虚言?那你为何立此布幌,欺言世人?” 那人笑道:“非也,某虽不才,然亦略通玄幻飘渺之学——故而为此之举;小娘子如若不信,可试赐一字。” 臧爱亲听毕,即取纸墨,心中寻思道:“但愿父亲身体安康,阖家安康——莫不如写一‘康’字。”遂书一字:‘康’,其字隽美,写毕,置笔,即道:“你若能解之,便是实学,如若不能,便是欺世盗名之徒,我虽女儿,却耻与你说话。” 那人先观其字,再看其人,笑道:“原来小娘子生于官宦之家,长于豪堂之上,失礼!失礼啊!” 臧爱亲听毕,心中大惊,低头沉默良久,不知所思何事;绿萝更是瞪着个大眼睛,对臧爱亲窃窃私语。 那人见此景,又道:“敢问娘子,某所言乃虚言乎?何沉默而不答?” 臧爱亲闻言一愣,忽然笑道:“你定是看我等穿着打扮,颜容行止,而胡乱猜测耳,未必有真才学!何况我也从来没听过测字只测这些的,你可是写着‘古今往来无一不晓,三教九流无一不知。’这句大话啊!” 那人亦大笑道:“小娘子莫要欺我!某实不知小娘子是何人家,——但以字而相推耳!至于此字其它之意,某说出来怕惊到小娘子。” 那臧爱亲见此人如此应答,笑容渐散,凝视此人,缓而说道:“不知你有何推测?但请赐教!” 那人笑道:“‘赐教’二字某实不敢当,但当略尽绵薄之力。”因取臧爱亲所写‘康’字之纸,置于二人之间,复道:“小娘子,请试看所书之‘康’字,其字也:左上‘广’而下‘隶’;‘广’:《说文》言曰:‘广,殿之大屋也。’况孟子言:‘士大夫居天下之广居。’——此则小生所以知娘子身处大厦华堂也。” 其人瞟见臧爱亲微微点头,停顿少顷,又言:“再看‘隶’字:‘隶’有隶属之意,亦与‘吏’谐音,‘直隶’乃吏也,亦为官也,此意乃言小娘子日后的家人定能在朝中为官,再加上‘广’字,小娘子日后定然显贵,贵不可言啊!” “姐姐,你听听!我以前说的对吧?看来姐姐的等待是正确的,哈哈。”绿萝听那人如此之说,心中特别开心,笑着说道。 臧爱亲和刘裕一样,不喜欢这些玄乎飘渺的东西,于是又反问道:“你方才不是言:‘怕会惊到我吗’?这也没什么害怕之事啊?” “某实不敢言。”那人躬身道。 “莫非是装神弄鬼?”臧爱亲心中寻思道。 “让你说,你便说,何必吞吞吐吐的?”绿萝在一旁大声嚷嚷道。 “小娘子当真要听?”那人也不理会绿萝,对着臧爱亲说道。 “但说无妨。”臧爱亲冷冷道。 “且看这‘隶’字,‘隶’虽有官吏之意,然而亦有逮捕之意也;即衙役,况太史公曾云:‘皂隶视徒隶则心惕息。’此言你家中近日必有牢狱之灾,娘子当好生防范!还有这‘隶’字亦有隶属、奴仆之意,在加上这‘广’字,乃言娘子虽然贵不可言,然终究在这屋檐之下,难以长足,亦难有作为啊!”那人叹道。 “你这小道士,乱说什么?我姐姐一家定然平平安安,你怎如此胡说?”绿萝斥道。 “是你家主人让我说的,我方才提前就说了,怕会惊恐到小娘子,如今却来责备我的不是!还好我没说完,不然不得被你这个丫头训死在这里啊!唉!好人难当啊!”那人顿足说道。 “绿萝,住口!他就这么一说,我们也就这么一听,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必斥责他。”臧爱亲赶忙说道。 “哼!你听他说这些话,心中堵得荒。”绿萝樱嘴一撅。 “方才你说此字之意还没说完,不知还有什么?烦请细细说与我听。”臧爱亲没理会绿萝,反而对那人问道。 “这么好的娘子身边怎么会有如此蛮横的丫头,着实令在下不解啊!”那人随口说道。 “让你说!你便说!如此聒噪为何?!”绿萝怒道。 “好!好!我怕了你了,小娘子,且听我细细说来。”那人似乎怕了绿萝,急忙说道。 正是: 本去丹徒寻刘裕,奈何京口遇奇人。 一字数解论命运,谁能辨别伪与真。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章 一语道运数 三人谈功法 诸位看官,上回说道:那臧爱亲本欲去京口寻找刘裕,却忽然遇到一奇人为其算命测字,然而那人却没有将这“康”所有之意尽数言出。 正在绿萝发火之际,那人方说道:“那我可就说了啊!小娘子,这‘康’中有‘隶’,‘隶’乃‘水’加‘彐’也,‘水’,《说文》言曰:‘水,准也。北方之行;象众水并流,阴中有微阳之气也,凡水之属皆从水,式轨切。’此意乃言:水属阴,然其中却有微阳之气,阴者,女也!此乃言:你日后若有所出,乃女儿也,然则此女日后必嫁于我国之北,丈夫亦将北行,此所谓‘北方之行’也,此女之性格也有阳刚之气,所谓“阴中有阳”也;再观水上之字,乃‘彐’,中间一横当出,‘彐’:‘彑’也,意为豕之头也,‘豕’乃猪也,猪属亥,亥乃数‘十二’也,再观‘彐’此字,乃是三横一竖,即有‘四’之数,四乘十二乃四十八,再加上‘彐’其中一横当应出头,此意乃言,小娘子寿命之数乃不出四十八也!” 那人又顿了顿,又缓缓说道:“总而观之,小娘子所写之‘康’字,乃言娘子日后贵不可言,居于大厦之下,处于豪堂之上;娘子生得一女,当嫁于北方;娘子之夫亦向北而行,恐与娘子见面之数甚少;娘子命理之数乃四十八岁;近日娘子家中恐有牢狱之灾,当慎重行事。” “胡说八道!姐姐莫要听他胡说,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刘裕吧。”绿萝听完,大声斥道。 那人随即笑道:“‘康’字本义乃健康顺遂也,寓意吉祥;小娘子乃非寻常之人,必会堪破命理,安然渡过劫数,阖家亦会安康,还望小娘子莫要担心。” “这才是你这道士该说的话嘛!”绿萝随即说道。 这臧爱亲却是一言不发,低头不知所思何事,蓦地,对着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无论你所言是真或伪,我都要谢你告诉我这些,某姓臧,名爱亲,敢问公子姓名?” “区区在下,何足挂齿,今日你我有缘,我方告诉你这些,如今缘分已尽,我也该走了。”那人方才还对着绿萝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却是仙风道骨,洒然说道。 说罢,竟不顾地上的那些物件,抄起腰间的拂麈,飘然而去。 看着此人的背景逐渐远去,臧爱亲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唉!可惜了,如此之人竟然迷恋于老庄飘渺之学。” 谁知臧爱亲方说完此话,便传来那人的歌声,主仆二人寻声望去,却不见其人,其歌曰: 【野菊花】生得体态端庄,长得相貌堂堂;本应苦读圣贤、博取功名、当朝为官,谁知流连瓦舍、不务正业、迷恋老庄。 【群芳醉】吃酒耍嘴样样会,子曰诗经浑浑茫;狐朋狗友夸其美,缨簪子弟笑他夯;市井小徒与其友,衙门大人看不上;说他拙劣蠢笨,却能出口成章;骂他三教九流,他却孝顺坦荡;伶官儿助教喜他,士大夫贵人耻往。 【笑牡丹】谁知他说:富贵人家,寻常百姓;同住一片天地,共看一般风景;我这边下雨,你那边岂晴?我门前刮风,你院中岂静?道是:你的夜更黑,你的天更清?你的月更圆,你的星更明?白天黑夜,日月星辰,你我皆有,何必较真。 【雨雪来】真是个强词夺理,好一个冠冕堂皇;人家锦衣玉食,你却粗茶淡饭;人家经纶满腹,你却夸夸其谈;人家寒窗苦读,你却说浑讲段;人家高官厚禄;你却愁吃愁穿;你道你看不起人家,人家笑你上不了厅堂;你道你朋友遍地,人家羞在你身旁——告诫后世儿郎,莫效此人形状! 臧爱亲本就是个聪慧之人,听完此歌之后,人愣在哪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绿萝看见臧爱亲如此模样,以为臧爱亲被那个少年给吓到了,于是赶紧说道:“姐姐,莫要听那个道士胡说!姐姐,你想想啊,他明明是个臭道士,可却不穿道袍,偏偏装作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可见他说的话也是故作玄虚,不知是哪里的冤家使他来吓唬姐姐的,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走吧,我没事。”臧爱亲淡淡说道。 诸位看官,你道奇也不奇?那测字算命的少年走到街口时,样子却变了: 方才此人面如冠玉,此刻满脸皱纹; 方才此人目若朗星,此刻单眼浑浑; 方才此人峨冠博带,此刻道袍覆身; 方才此人衣不染尘,此刻褴褛不整; 方才此人侃侃而谈,此刻要妙玄论。 细观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裕出生之夜前夕,于洁园巷做诗,并与刘翘相遇的那个老道! 此人眇一目,跛一足,头戴梨木冠,脚踏登云履,摇摇晃晃往西走去。 其方走到街头,有一老翁飘然而来,笑道:“左师兄,你这是何苦呢?先是帮刘裕那小子,今日又将天机告诉其妻,真是煞费苦心!还不如于那山野林间,摆上一桌棋,烫上一壶酒,你我饮酒下棋,岂不乐哉?” “人一旦富有,便会变得更加贪婪,刘裕得此女之后,便会飞黄腾达,我怕那刘裕会重蹈我徒儿当年覆辙,故而解此字,唱此歌,还望那臧爱亲将此间之事告诉刘裕,也希望刘裕此子能从我歌中明白一些事理,这样方能长久啊!”那位姓左的老道缓缓说道。 “师兄,你总是想逆命而行,当年也是这样,不听我等劝阻,孤身一人前去许昌,妄图帮助黄师兄的大徒弟,可是后来呢?其还是灯尽人亡,终究逃不过命数。你现在这样做,如果师傅知道了,必会责罚于你,而众师兄弟亦会笑你执着顽固,师兄,这是何必呢?”那老翁反问道。 “我知道结局,也知道此间故事,但我还想试上一试!于师弟,你我于那昆吾山中反正也是终日无所事事,甚是无聊,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老道先叹了口气,然后反问道。 “好啊!左师兄,怎么个赌法?”那老翁兴奋异常。 “你我边走边说,先去姑孰看看你的那位徒儿。” “好!” 蓦地,二人接连化作两道青虹,随即消失不见。 话分两头,且说北固山上,夏日炎炎,蝉鸣阵阵,玉竹声声,刘裕和檀韶、檀袛两位兄弟正在树荫下饮酒笑谈。 “还好今早没让道济那小子来,不然今天这太阳,他细皮嫩肉的,怎生受的了?”檀韶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 “大哥,你说道济那小子昨日那套拳法跟谁学的?”檀袛问道。 “道济从小就鬼灵精怪的,谁知道呢?不过今日幸亏你带了一壶美酒来,不然,我们在这里干坐着,也忒无聊了。”檀韶笑着说道。 “依我看,道济小弟那套拳法与公叔的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公叔贤弟师从何人?”刘裕昨晚本就疑惑,今日正好一问。 “我小时候和大哥一直跟随着我叔父习武。”檀袛答道。 “德舆大哥,公叔弟弟说的是,可去年弟弟的武艺却突飞猛进,昨天比武之后,叔父还特意夸赞了一番。我记得去年弟弟好像说过,他是被一个道士带走,而传授武艺的,后来我们再去寻那个道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哦?原来公叔贤弟是有所奇遇啊,怪不得小小年纪,武艺却如此高强!”刘裕先是疑惑而后赞道。 “去年秋天,我从学堂回家时,突然遇到一个怪道士,二话不说,拉住我就走,我当时力气小,根本挣脱不了,便被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我正欲问他为何如此,他却突然对我说:‘小娃,老道看你根骨极佳,亦和你有缘,也不想我平身绝学不能传于后世,今日便传你一套拳法,你自己理会。’” 檀袛顿了顿,又说道:“说完,那老道便当着我的面使了一套拳法,让我好生领悟,也不知为何,此拳法我好像以前学过似的,不一会儿便学会了。” “那位道长叫什么,你知道吗?”刘裕问道。 “我只记得他告诉我他姓左,想问他名字时候,他却不告诉我,说日后有缘,便会知晓,我还欲问时,那老道竟然消失不见了,你们说奇不奇怪?”檀袛答道。 “姓左?那道长什么样子?”刘裕一听到这“左”字,便想到左元了,急忙问道。 “为什么我说这道士怪呢?就是因为这道士虽然一只眼睛瞎了,一只脚瘸了,可是走起路来,打起拳来却是虎虎生威,一点不像年老身体抱恙之人。”檀袛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此人必是奇人。”刘裕随即否定了那老道是左元的想法,因为左元长得可不是那样。 “我怎么没这个好运气!唉!”檀韶喝了口闷酒。 “哈哈,大哥,你怎么一个人独饮呢?来来来!德舆大哥,我们一起喝一杯!”檀袛扯开了话题。 “你们三个好兴致啊!躲在这里偷懒!”其声婉转,似百灵鸟一般。 檀韶、檀袛二人听毕立马放下酒杯,面露恭敬之色;而刘裕则是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发梳双辫、脚踩凤履,上着紧身白色长衫,下穿淡青多折裥裙,裙长至足,腰系长带,随风而飘,宛若玄女。 正是:捕猎怎有吃酒爽,奇人哪有佳人妙! 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章 相论恨石事 图漫而路遥 却说刘裕循声望去,只见一佳人立于树荫之下,旁边跟着一女婢,正笑着望着他们三人。 刘裕不禁看呆了,竟一时失态,久久凝望此女。 那刘裕为何失态呢?只因此女甚美,后人有诗为证: 青丝分梳红线辫, 白襦修身素葛裢。 轻烟黛、丹凤眼, 朱唇皓齿梨窝浅。 玉面无暇微隆鼻, 短肩细手体略低。 颈白玉,腰柳细, 浓妆淡抹总相宜。 “臧姐姐,今日如此炎热,为何来到这北固山?”檀韶放下酒杯赶忙问道。 “大哥,你也忒不识趣了,你看看德舆大哥,再看看臧姐姐。”檀袛笑道。 檀韶一看,原来二人竟似乎没有听到其所言,正对目而望。 “怪不得,昨日回家,叔父和我说,臧姐姐的婚事有了着落,原来是这样啊。”檀韶这才恍然大悟。 “你们兄弟俩胡说什么呢?”臧爱亲这才反应过来,忙嗔道。 刘裕也缓过神来,竟一脸羞涩之状,对臧爱亲施了一礼,说道:“小娘子,方才某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德舆大哥,这看一眼又不会掉一块肉,你这‘恕罪’是恕的什么罪?哈哈!”檀袛性格本就豪迈,故而如此说道。 “这叫相敬如宾,你们这些粗汉懂什么?这就是你们兄弟二人与刘公子的区别!”绿萝自以为成语说得甚好,嘲笑那兄弟二人道。 谁知那臧爱亲听完绿萝此话过后,脸上飞霞一片,对着绿萝嗔道:“平日里我教你念的书,你就这么念的?别再说了。” “哈哈,绿萝姐姐,说错话了吧。”檀袛偷笑道。 “好了,你们兄弟二人莫要贫嘴了。”臧爱亲的脸上有些怒意。 此话方说完,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兄弟二人,一下就平静下来。 刘裕在心里嘀咕道:“这两兄弟,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害怕这么女子?此女姓臧,莫非是臧大人的女儿?” 刘裕方想至此,臧爱亲对其说道:“刘公子,不必多礼,某姓臧,名爱亲,今日来北固山寻你,乃是受你母亲所托。” “德舆大哥,臧姐姐可是臧大人的女儿。”檀袛插了一嘴。 “原来是臧府千金,刘裕失敬了,不知家母所托何事?”刘裕躬身问道。 “夫人只是说让你快些回家,其它之事并未和我言说。”臧爱亲如是说道。 “好,我这就回去。”刘裕也没细问,忙答道。 随即,刘裕对着檀家二位兄弟说道:“二位贤弟,家母之命不可违,明日我们再聚。” 话休烦絮,众人行至山脚,中途闲聊之语,某暂且不表。 待檀家二位兄弟走后,刘裕便对臧爱亲说道:“小娘子回家路上保重。” 谁料臧爱亲说道:“刘公子,我之前已经答应过夫人,要随你一同回去;再说,我与夫人聊得甚是投机,还有许多话未讲呢。” “那小娘子还是雇一马车吧,我腿脚利索,走的快,随后便到。”刘裕说道。 “不了,此间离洁园巷里也没多远,你我一同前行便可。”臧爱亲拒绝道。 “可是,小娘子乃千金之躯,与某同行,万一遭世人非议,刘裕实担当不起,为小娘子名声计,烦请娘子坐马车先行。”刘裕缓缓说道。 “刘公子,你倒是有心了,不过臧姐姐不是常人,她说不用,自然不用。”绿萝对刘裕说道。 “也罢!你一个女儿家尚且不惧,何况我还是个男儿?!那就辛苦小娘子了。”刘裕闻言,沉思数息,随即说道。 于是,三人便朝着洁园巷走去,途中,臧爱亲问道:“刘公子既然常去打猎,必然知晓我县群山特别之处——不知这北固山,刘公子可知其奇特之处啊?” “小娘子,这你算问对人了,此山北临长江,山壁陡峭,形势险固,故名:‘北固山’;此山与金山、樵山成犄角之势,三山鼎立,亦如当年之三国,而此山北控长江,南连吴越,其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刘裕顿了顿,又说道:“北固山由前峰、中峰和后峰三部分组成,现前峰之上仍有东吴旧殿,某见此断壁残垣之景,长叹物是人非也!其主峰即是后峰,亦是此山风景最佳处,其背临长江,枕于水上,三面悬崖,峭壁如削,地势险峻,峰上林木郁郁葱葱,此峰高约三十余丈,长约百余丈。其峰顶有一寺庙,名曰:‘甘露寺’,其雄居山巅,北望长江,距今已有百年了。” “刘公子,此寺庙某亦知晓,此庙建于东吴甘露年间,相传乃汉昭烈帝刘备见吴国太之地,后刘备果然得了一段好姻缘,与孙权之妹喜结连理——这都是人尽皆知之事,有何奇特之处?”臧爱亲反问道。 “世人皆知此山成就了一段姻缘,然又有几人知道,此山之气韵实乃阳刚之气、帝王之气乎?”刘裕叹道。 “哦?刘公子似心有所感,还请细细道来。”臧爱亲的兴致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 “甘露寺之北,有一池,名曰:‘凤凰池’,在其右,有两块巨石,大者长约六尺,小者亦有四尺,名曰:‘恨石’,其中间俱有裂缝,平整如剑削一般。” 刘裕方说道此,绿萝却忍不住问道:“绿萝心里好生奇怪,这两块石头,为何叫‘恨石’呢?” 刘裕答道:“绿萝姑娘,莫急,且听某慢慢道来。” 遂缓缓而道:“关于这‘恨石’,有这么一段故事: 相传三国之时,天下纷乱,孙刘联姻,弄假成真。 某日,孙权与刘备同游凤凰池,刘备见池边有一块巨石,即拨下随从身上的佩剑,仰天暗自默祷:“我若能顺利返回荆州,成霸主之业,剑下石裂;如我将死于此地,” 手起剑落,只见火花飞溅,巨石应声而裂。 孙权见此之景,心中大异,即问刘备道:‘玄德何故对此石如此之恨?’ 刘备佯痛苦道:‘备年近半百,上不能为国清除贼党,下不能为民安居乐业,心中愤慨异常。现蒙国太招我为婿,实备一生之幸。备向天问卦,如能破曹兴汉,则剑破开此石,若不能,则剑剁石不开,现果真如愿。’ 这时孙权却暗心中暗念道:‘刘备此人素有大志,莫非以此言欺我?’ 遂亦将腰间宝剑拔出,对刘备说道:“权亦向天问卦,若能破得曹操,保我大汉太平,。” 其心中却暗自祷告:“若权能再取荆州,兴旺东吴,克成帝业,则剑剁石而开,若不能,则剑剁石而不开。” 随即挥剑向另一石头劈去,石头应剑声而开。 二人心中暗暗窃喜,而这两块石头却无缘无故遭二位英雄‘嫉恨’,故名‘恨石’。” “后来二人皆成为一方霸主,看来这北固山确有帝王之气,只是刘公子为何独独讲此‘恨石’之事?需知这北固山还有一处地方叫‘溜马涧’,此地,亦是言此二人。” 看来这位臧爱亲似乎也对这北固山了如指掌,刘裕实在想不出来:此女既深居于闺阁之中,又如何能知道此间奇闻异事? 正当刘裕想回答臧爱亲的话时,绿萝却是好奇心大起,瞪着个大眼睛问道:“姐姐,这‘溜马涧’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故事?绿萝真是在丹徒白呆了这么多年。” 臧爱亲笑道:“绿萝,你何不问问刘公子呢?” 绿萝忙说道:“刘公子,烦还请你告诉绿萝。” 刘裕看着臧爱亲,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缓缓说道:“这‘溜马涧’位于北固山后峰后侧的峭壁之上,两面云崖夹峙,中通一线小径,地形非常险峻。 相传此地是孙权与刘备赛马比能争胜的地方。据说,某天刘备与孙权在甘露寺中饮酒,只见江风浩荡,白浪滔天,波峰上有一只小船,舟人驾驶自如,如登平地,刘备不禁赞叹道:“南人善驾舟,北人善骑马,信之有也。” 孙权听了此话自思道:“刘备莫非是嘲笑我江东之人不会骑马?”遂命左右牵过马来,飞身上马,驰骋下山,又加鞭回到岭上来,笑对刘备言道:“难道南人真不会骑马?” 刘备听了亦敞衣上马,飞奔下山,又回上山来。两个人将马停在此山坡之上,扬鞭大笑。于是乎,后人便将此地称为‘溜马涧’。” “我还记得刘备与那孙权二人在马上大赞此山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臧爱亲补充道。 “原来如此。”绿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刘公子你为何偏偏说那‘恨石’之事呢?这‘溜马涧’也是有帝王之气的啊。” “绿萝所言,亦是某想问之事,还请刘公子不惜齿牙余论,告诉爱亲。”臧爱亲说道。 “我为何言那‘恨石’?因为我心中着实恨我自己!我恨自己上不能报天子,下不能安阖家!恨自己外不能托君臣之义,内不能结骨肉之恩!恨呐!恨呐!恨这大好河山毁于北虏,恨这满腹抱负不能施展!恨这高山有意,恨这流水无情!恨知己难求,恨伯乐难遇!”刘裕似乎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大声喊道。 “嘘!你这干什么?这么大声!还好这里是山脚之下,不然别人还以为你有心恙之病呢?!”绿萝被刘裕吓了一跳,随即说道。 而臧爱亲却是一言不发,低头不知所思何事。 正是: 恨天怨地有何用,满腹韬略又如何? 良骥日行八百里,不遇伯乐何人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