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四伏》 第1节 唐河静默地从远古流淌至今。古城就像唐河派生繁衍的子孙也以静默的姿态安恬地依傍在唐河的臂弯里。那颗千古的明月,犹如上帝澄明的眼睛,以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历史的变迁、岁月的更叠和世事的沧桑。 一条河就是一个城市的见证。 现代化的工业烟囱含混错落地矗立在11月的冬夜里,工业废水源源不绝的从城市的各大厂区潜潜地排进唐河,改变着这条河自身拥有的颜色。污染的沉渣不断增加着河床淤泥的厚度。粗壮圆实的桥墩承负着跨越南北的那座拱形桥廊,在月色的映照里就仿佛可以抵达的灰黑的虹影,但它比虹更真实地矗立在古城人的视线里。 在这11月的冬夜里,月亮的光清清冷冷、寒寒凉凉地紧随着一个人影。月亮的影子是孤独的,它追逐的那个人影也是孤独的,风一掀一掀地将那个人影驱进带着薄冰一般锋利的冷里。两个孤独的影子里夹着一个真实瘦弱的矮小的老警察,他裹着一件厚重的警装棉大衣,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穿过幽冥信号灯闪烁映照下的蛇形交错的铁道,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道,那小道曲静幽深,月亮的光似也挤不进来了,老警察的身影呈窄窄的长扁形,就像被一种幽暗引领着向前行进着…… 风声吗?是人力带动起来的旋转的风声从背后突奔而来,风声里的“踏踏踏”的人的疾步飞跑的声音夹在风声里,又一个影子就像夜魔一般从老警察的身后某一暗黑的角落里突然变幻出来……一片阴云瞬间将月光遮了一下,就在这时,一个人抡着一件铁器重重地猛击在老警察的后脑勺上,老警察和车子便重重地跌进了暗里…… 古城市委市政府大门上方挂着“热烈庆祝党的十三大胜利闭幕"的巨幅标语。从市委市政府往西穿过十字路口,马路的西南角上的市公安局大院仍灯火通明。在我们这个政治任务压倒一切的国度里,无论哪个城市的警察都是以保卫党的重大活动的顺利进行为至高无上的责任。古城是北京的东大门,连日来,市公安局、各分局和派出所的干警都处在紧张的值勤备勤状态里。今晚,他们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可以稍事放松一下了。市局各处室除了留有少数值班人员外,大部分民警都被允许回家调养休整。刑侦处值班室备勤刑警夏小琦、鲁卫东、秦一真、严茂林一脸轻松地坐在床上摔着扑克。 周围一圈人围着看,尹小宁上不了手,着急地捅着夏小琦的胳肢窝说:“你小子又不值班,还不赶快回家,你那新媳妇不定多心急火燎地等着你呢!”夏小琦身子左挪右动地说,“去,去,我正等着吃贡呢!” 鲁卫东一张俊秀的脸上挂满了“娘娘”的小纸条。夏小琦嘴上叼着一根香烟,正眯着一双小眼透过烟雾整理着手里的纸牌。他把牌看完后,像摆弄扇子一般将牌合上,冲鲁卫东喊到“磨蹭啥呀你,快点给皇上进贡!”鲁卫东盯着自己那一手好牌,摇着一脸的纸条儿,好不得意地哼着小曲,然后又操着很浓的古城方音说:“大王小王都在本娘娘手里,这回,娘娘我要翻身当家作主人了!” 刑侦处在市局大院西侧独立的一幢小楼里,值班室分里外两间,外屋桌子上摆着一溜档案夹,电话旁放着牛皮纸面的值班纪录本,桌子上方挂着一长方形的小黑板,黑板上写着一些简要的通知和要求回电的电话号码。墙角的小桌上摆着一台旧的黑白电视机,两根拉杆天线剩下了一根半,断的那半根上接了根电线,电线的头上连着个空的“健力宝”易拉罐,吊荡着挂在墙上的一根钉子上。电视图像有些行扭,声音嘶嘶啦啦的。正对着门口的那一面墙放着一排铁皮文卷柜,范宝来正将卷柜里的枪号和登记表一一比对登记着。原来管枪内勤董建芬休产假了,范宝来新近接替了内勤的这一摊工作,董建芬是一个很粗心的人,谁交枪谁取枪一概没有详尽的时间记录。范宝来是一个外表憨实而内心极细致的人。他愿意自己所干的每样工作都是有序的。登记、编号、整理、建档已占去他好几个晚上了。 黄沙一脸病容地守在电话机旁想着心事,他的眉骨和颧骨很突出,一双眼睛很绝望地隔在其中,下颏尖而瘦,整个脸仿佛瘦成丝瓜那么一条儿,到浴池洗澡,同事就叫他排骨队出来的。他皱着眉头正翻看一本《内科学》,那样子好像极其专注,似乎把自己远远置身在里间屋打牌的几个年轻人热闹欢快的情绪氛围之外。 尹小宁凑不上牌场就转身溜达到外间屋来看电视,“咔咔”的拧了一圈调频旋扭,哪个台都不清楚,气得用手拍了一下机壳,清楚了一点,又使劲拍了一下,画面上出来了一个胖子手里举着一盒药:“……一次两片!”尹小宁就骂:“这老破电视,一次也得拍两下!”范宝来低着头就嘿嘿地乐。 尹小宁就冲范宝来喊:“乐啥呀你。”转头又对着黄沙说:“老黄,你说说咱们处啥时候也买台大彩电看看?” 黄沙“唉”了声:“瞧着吧,这电器还得涨价呢,越来越买不起啦!” 尹小宁说:“老黄,给根烟抽,我这儿闹饥荒了。”他看老黄那一份苦相就停住步子,“老黄,肚子又疼了?别老忍着,抽时候上医院瞧瞧去!”黄沙就嗯嗯地应诺着从口袋里掏烟。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尹小宁一伸手便将电话抓起来:“我是刑侦处值班室,什么,老警被打?说清楚点!”他翻开电话旁边的记录本开始记录。 桥北红山道所,现场在红山道东北的草场街!”尹小宁大声重复着。 夏小琦的大耳朵支棱了一下。虽然牌场上七嘴八舌喧喧闹闹,他还是听见尹小宁接报案的声音了。他顺手就将牌扔到牌堆里说,“快溜的,来事了!出现场吧。”他出屋看看老黄脸色不好,就跟尹小宁说你跟老黄在这儿盯电话吧,我们哥儿几个去就行了。鲁卫东舍不得手里的这副好牌,一脸遗憾,迟迟疑疑地说:“可能是一般的打架,不会有啥大事吧?”他看见其他几个人已麻利地从床上跳下去,抓起衣服都冲到外面去了,这时尹小宁的话音再次传过来,听声音已变得很紧张了。“有枪套!枪呢?不见了?"鲁卫东听见这话不敢怠慢地跳下地,抓了件大衣冲出值班室,等他追到院子里,212吉普车已发动着,车凉,秦一真正猛轰油门,鲁卫东跳上车,吉普车带着破破烂烂的响声就钻进夜里…… 尹小宁放下电话在值班室记录本上工整地写道: 红山道派出所老警被打伤,要求刑侦处出现场。刑警夏小琦、鲁卫东、严茂林、秦一真出现场。记录人,尹小宁,记录时间,1987年11月1日晚8时05分。 电视里清楚地传出主持人的声音:“中央电视台,各位观众,首届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闭幕式暨获奖节目晚会现在开始……” 第2节 现场位于红山道派出所东北方向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红山道派出所民警和桥北分局的刑警已先期到达现场且将现场保护起来。勘查灯刺破夜幕将活动的人影照得鬼魅似的飘忽。有人大喊道,枪到底带没带着?另一个声音答,八成是抢去了!反正枪套空了!背着灯光迎面走过一个人影喊了夏小琦一嗓子,夏小琦一听就听出是警校一期同学何力。何力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夏小琦说咋走呀。何力说我带报案人回所里录个材料。 他们于匆忙间略去寒暄擦肩而过。 夏小琦看见地上躺着的老警察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警大衣裹着瘦弱的身躯,大衣和里边都被翻开着:腰上枪套在,枪没有了!大沿帽滚落在身后边,自行车在两腿之间和身体一起躺在地上,技术员在地面上提取着足迹和他认为有价值的一切痕迹物证。 这时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而近,蓝光闪烁。 救护车嘎然停下,从车上跳下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扛着担架急奔过来。 和救护车同时抵达的还有市局刑侦处副处长师永正,二科科长叶千山。 小个子警犬员牵着警犬紧随其后。警犬黑贝跃跃欲试,一副急不可奈的样子。 师永正对叶千山说:“这条路僻静,冬天,晚上流动的人少,我看现场条件还不错,让黑贝试试吧!” 警犬员许三儿一松犬绳,黑贝像得了尚方宝剑似的一步窜出去就进入到工作状态。法医马初一和技术员娄小禾汇同几个穿白大褂的将躺在地上的警察抬上救护车,一溜烟尘地驶离了现场…… 现场除留下几个扫尾的,一律撤至红山道派出所紧急商议案情。夏小琦一行四个人开车往红山道派出所走时就看见黑贝在前面正停停嗅嗅跑跑颠颠着,鲁卫东忍不住嘀咕道,“那狗不会是奔派出所去了吧?”话音刚落,果然看见那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派出所门口冲去!车灯照见何力正将两个人送出大门口,并握手道别,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黑贝吠着就扑向了被送出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两个人被狗吓得脸色惨白。 何力冲狗急赤白脸地叫骂着,“你他妈的狗眼不识好赖人,让你追犯罪分子,你追报案人干嘛!” 夏小琦他们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正听见狗官许三儿替狗向何力和报案人连声道歉:“对不起,是狗误会了,是狗误会了!” “哎,许三儿,我听这话好像还是骂我呀,是我误会了,还是狗误会了!” 许三也觉出话说得不对劲连声说:“都误会了,都误会了。”一边说一边牵着狗就跑了!鲁卫东说何力你干嘛跟狗一般见识呢。他就拉着何力进到派出所的院子里。 夏小琦走在最后,他借着灯光看见了楼道东墙上所里全体民警穿警服的标准半身照,他一眼就认出了和现场上相同的那张脸。照片底下注着一排小字:片警,宋长忠。他凝视着那张照片,他不熟悉这张面孔。他也常来派出所找何力,可是这个老警?他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他无奈地摇摇头,一转身和邓梅撞了个正着。邓梅是他的小师妹,比他晚一届毕业,分到红山道派出所当管片民警。 “嗨,琦哥,来开会吧,都在会议室呢!” 夏小琦看着邓梅面色匆匆的连说话都没停住脚步,就担心地追问了一句:“这么晚,一个人出去呀?” “我去宋长忠家照看一下他老伴,所里人手不够了,我打电话叫江舟陪我去!” 江舟是邓梅的未婚夫,两人同班同学,江舟分到中山路派出所也任管片民警。 夏小琦关切地附带着说了一声:“路上注意安全。”就疾步向会议室里走去。 刑侦处老处长谷武夫正在给大家回顾古城历史:“古城第一起警察被袭击的案子往前追溯要算20多年以前的商远翔那起案子了,近的要数84年赫战勋那起,这是第三起,历史上的案子都没破了,被抢的枪也没再打响,报私仇的因素大一些……” 夏小琦不喜欢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刑侦处长,谷武夫是古城第一代侦查员,就是因为资历老加之和老局长魏成是老乡,在刑侦处一直是一人说了算,每次发新案子他就翻历史上的旧案子,无论那旧案子是破了还是未破,他都津津乐道,似乎告诉未曾经历过的人: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可是这种炫耀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当然看穿的还有一个人的浅薄和没文化。 “有些情况可以等宋长忠醒来后再作了解,现在当务之急要看看那把枪是不是被抢走了,李所长,管枪柜的杨华什么时间能到?”师永正打断了谷武夫的“话说历史”。他的心绪有些不悦,这一起和前两起有所不同的是,虽说是十三大已经胜利闭幕,可总归是在这闭幕的最后一天发生的,还应称会议期间的案子,那枪真要在北京打响了,不是你谷武夫换地方那是古城公安局长魏成换地方的问题,选择在闭幕时间,是全城警察很放松的时候,不知这是偶然呢还是蓄谋? “杨华媳妇说他下班搭车回老家看他父亲去了,他父亲肺癌晚期,我已派人去他老家截他去了!”李宽所长一脸苦楚。 “你们桥北不是通知收枪吗?”叶千山忽然抬头问李宽。 “好像说明天才收枪,具体情况是内勤方丽接的电话,何力你去叫一下方丽!” 何力出门就大着嗓门喊方丽,方丽听见喊,细高跟发着“笃笃”的声音小跑着过来了。方丽说分局办公室通知是十三大一闭幕第二天就把枪收回枪柜,她也这么通知管枪柜的杨华,杨华怎么跟大家说的她就不知道了。 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枪已经被抢走,但所有人又都心怀了那么一丁点儿希望,希望那把枪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比如宋长忠恰巧忘到家里了,或是就锁在自己的卷柜里,而派去到宋长忠家搜寻的几个民警已带回令人失望的消息,那么大家只好把最后微渺的希望寄托在管枪柜的杨华身上。 谷武夫声音略带嘶哑地说:“从目前情况分析,报复袭警和流窜犯作案的可能性都存在,桥北分局布置警力连夜摸排被我们打击处理过的人员情况,各分局抽出一部分警力配合市局刑侦处对车站、旅馆以及主要路口的过往人员和车辆进行盘查。出现新情况随时汇报……”谷武夫刚说到这儿,门“哐”地就被推开了,杨华脑袋上冒着热气,气喘喘地进来了,一屋子人眼睛明亮地望着杨华。 “老宋的枪在枪柜里!” 这个意外的消息,使屋里所有的民警都长舒了一口气,最起码减轻了每个人心里的一层负担。 方丽在通知杨华收枪的事儿时,老宋正在杨华的屋里翻看杨华个人订的《人民公安》杂志,他听说明天要收枪就说我今天就给你吧,带在身上也没用。说着就从枪套里取出来,杨华说你晚上不是还值班吗?老宋就说什么值班不值班的,没事,我就不爱带这枪,上厕所洗澡心里老惦记着,提前交给你,我省事又省心。杨华说也好,省得明天收枪时,大家伙一块扎堆子。 老宋交完枪就回家了,晚上他值班,提前半个小时回家吃饭。老宋是吃了饭回来的路上被袭击的。从老宋交枪到被袭击,仅差两个小时。 而此时,躺在工人医院急救室里的宋长忠却生死未卜。 第3节 宋长忠的老伴目光痴痴地坐在床上,盯着宋长忠和她早年的一张合影照片。她喃喃地说他身上只有20块钱,他有什么好抢的! 何力轻声问:“宋大妈,你再回忆一下,那天晚上,宋师傅说过啥没有?” “那天晚上,老宋进家高高兴兴的。还拿回来一条腈纶毛毯,说是头天‘重阳节’分局给老同志发的……唉,他早就想吃一顿炒粉坨,我怎么就没给他做呢……他只喝了一碗棒子渣粥就走了……走时啥话也没留下……” 何力默默地陪她坐了一会儿,便心情压抑地走出来。 何力管着宋长忠家住的这一片。警校毕业刚分到红山道派出所时,就是宋长忠带着他下片儿。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宋长忠是他的师傅。宋长忠一辈子老实厚道,他想,就是袭击谁也不该袭击老宋啊。自从宋长忠被打以后,何力每天都在辖区里查头儿摸线索访情况。 宋长忠家所在的楼区前面新铺了一条水泥路面的马路,马路由西向东仍在铺着。何力有时就站在水泥路面上远远地看着施工的人群,心里茫茫然不知想些什么。那时候他就看见岳亮提着一个旅行包从施工的人群那边向他走来。 等岳亮走到跟前儿,他问:“你出差了!”岳亮的弟弟岳志告诉说他哥去广州了。 “我去广州进货了!”岳亮说的跟他弟弟说的吻合。 “宋长忠被人打了!”他看着岳亮说。 岳亮秃秃的脑门,大咧的嘴巴很生气地样子说,“谁呀,这么缺德!”然后岳亮又仔细看着何力说:“我说你脸色不大对头,宋叔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何力说你宋叔跟你说过什么事儿没有。 岳亮认真想了想然后使劲摇了摇头,他说哎呀,我都快被憋死了,你给我看着包,我先上个厕所。 马路和楼区之间有一个长条形的公用厕所,男女厕所背靠背,厕所两头各有一个出入口。岳亮放完水紧了紧腰带,轻装上阵一般朝何力走来。他说我刚才撒尿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是宋叔跟我说过什么,是我跟宋叔说过什么。我出差前有天晚上回家时,曾看见一个小子站在这个厕所旁向楼区里张望。吃完饭我到小卖部买烟,还看见他在那边转悠,当时我也没理会。隔了两天,我家晚上吃饺子,我出去买醋,又看见他在公用厕所那儿呆着,我心里就犯了嘀咕,怕不是好人,我就假装上厕所靠他近点好看清他啥长相。等到我快走到他近前的时候,他就进了厕所,等我进到厕所他又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我就觉得这个小子一定有问题。过后,我碰见宋叔下班回来,我就把这事告诉了宋叔。宋叔当时说跟大伙说一声把车子锁好,可能是偷车贼,最近市里丢新自行车的案子特别多…… “那小伙子长的啥样?”何力对岳亮告诉的这件事有些警觉。“嗨,黑灯瞎火的,我没看清楚。只记着好像戴了顶鸭舌帽!”岳亮陷入沉思,好像在很认真地回忆,最后终于还是向何力摇了摇头。 “记不记得是哪天?” 岳亮掐着指头推算了一下:“26号的火车票,再往前……,对了,也就是10月23日左右吧!”然后确定无疑地说:“前后差不了一两天!” 何力:“你先回去吧,再仔细回忆一下还有什么别的情况,我过几天再找你!” 市公安局三楼会议室。局长魏成主持召开包括各分局局长、政委参加的中层干部会。 魏成个头不高,头发花白,他呷了一口茶后说道:“同志们,十三大闭幕已经有几天了,根据市委的通知要求,当前要认真抓好十三大的文件学习宣传工作,各单位全体党员都要有组织的参加学习、讨论。对广大群众也要有准备、有组织的进行宣讲工作。各单位认真安排一下学习时间,不能马虎。 “再过一个星期,全国纺织品供应交流会就要在古城召开了。据统计,届时将有一万多外地客商来我市,各类商品将有一万五千多件。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商品交流会是我市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呀,市委市政府要求公安局全力做好会议期间安全保卫工作。各分局和派出所配合市局作好治安防范工作,对各辖区的宾馆,饭店及主会场、分会场认真检查,重点是防火、防盗;交警部门集中这几天的时间整治一下交通秩序。 “明天,市政府组织工商、税务、物价、计量和卫生防疫部门和咱们局联合对市场进行一次突击检查,维护市场秩序,防止有些不法商贩趁会议期间哄抬物价。具体安排一会儿由胡副局长给大家说明。 “同志们,今后的一段时间工作会很繁重,各单位回去后安排一下警力部署,明天下班之前把工作安排报市局办公室。” 魏成局长把头转向刑侦处的谷武夫和师永正:“老谷、永正,你们跟我来一下。” 进到局长办公室,魏成就问:“红山派出所宋长忠被打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谷武夫:“目前没什么线索,不过我已经布置好摸排工作了。局长,处里人手紧张呀。” 师永正接着说:“安排叶千山负责这个案子。” 魏成:“好吧。老宋的情况怎么样?” 师永正:“连续抢救了几天了,老宋一直没有苏醒。医生说伤势很重,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 魏成:“让医院用最好的药。你们找找熟人,请市里的专家给看一看。几十年的老同志了。你们和红山道所说一下,要照顾好老宋的老伴。” …… 宋长忠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仍昏迷不醒。 急救室的门外加了双岗由武警把守着。在不清楚犯罪分子到底要干什么的情况下,必须得谨慎又谨慎。另外,当然也是寄希望于宋长忠像那支枪一样发生奇迹,意外地醒转过来且能帮助指认犯罪分子。 叶千山每天都要来医院看一看,二科包片桥北,桥北地界上的案子,最终落到他头上。他想最好是宋长忠醒来的那一刻他正在跟前,连日来,他几乎跑遍了古城的大小厂矿企业,仍没有发现可以造成宋长忠头部创伤的那种凶器。 叶千山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乱乱的,宋长忠被打已半个多月了,案子一直没有什么头绪。处理的侦查员基本上都经营其他未破的案子,有在本市的,也有在县里“大下”的,这个案子抽不出更多的人手,许多工作他只好一个人东跑西颠。看着满街的人群和铺天盖地的各种各样的广告,叶千山只有内心的焦急和一脸的无奈。 那天下午,他开车去医院的途中,路过铁路车辆厂门口,看见大门口堆满了各种废旧的椅子,一些工人往车上搬运着,他无意瞟了那几个工人一眼,将车子开过去了,其中一个工人手里拎着的那个椅子背使他和留在宋长忠大沿帽上的凶器痕迹产生了某种联想。他迅速倒车回去,戛然停在那几个工人的面前。 他说:“师傅,这些椅子是什么上面的,往哪儿运呀?”他跳下车走到一个工人面前,将扔在椅子堆里的一个似曾相识的椅子拎出来仔细看着,那是老式火车上的硬座靠背,用来固定包住木头靠背的皮革的那段槽钢,在去掉皮革和木头后,就是上窄下宽那么一个形状的铁器了。 “师傅,我想搭个花架,能不能把这个椅背买走?” 那个工人很慷慨地一挥手说:拿走吧,不值几个钱。反正是送废品站,多一个少一个没关系。 他很高兴如此简单地即瞒过了自己的警察身份,又把事儿办成了。他知道许多时候,一旦亮明身份就得公事公办。比如那个工人若知他是警察就不会这样心无介蒂地把那个椅背给他,有可能那个工人就要报告厂里,厂里就会由保卫科出面验明“警身”后,还要备案,办手续。虽然他是一个不怕繁琐的人,但有时他更喜欢简单、方便,明了的做事方法。 他开车回到刑侦处,就径自去了技术科。他将那个椅背举给了马法医,马法医眼睛一亮惊喜地说:“真有你的,千山,你咋想到这上面去了。” 叶千山说:“瞎碰的。这东西也可能没用,也可能有用,给您当个参考吧!” 何力不知道岳亮说的那件事情跟宋长忠的这个案子搭不搭边儿,所以也就没草率地向叶千山汇报。 将近11月末了,他一边骑车子一边想着毫无头绪和进展的这个案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市局大门口,他想起发案那天勘查现场时马法医他们忙来忙去,不知忙出点头绪没有,技术员娄小禾是他警校一期同学,兴许能从那儿套点东西出来。他就把车子锁了径直奔技术科。 马法医和娄小禾正在端详一些照片和一张图,他的脚底下放着一些死人的牙齿标本,在警校上学时马法医给他们讲过课,何力总是提一些好笑的问题,比如说马法医你在家做不做饭,你摸过死尸的手回家做的饭你家人吃不吃?诸如此类他总是问个不休。结果马法医不但没烦他,后来跟他还挺好。 马法医和娄小禾都冲他点了点头,又接着他们的谈话:“从创口和帽子上留下的痕迹看,那个工具似‘h’形的一件铁器,从创口检验上能看出铁器上还有一种气割后留下的那种三角毛刺,铁器上窄下宽,上边间隔3.5cm,下边间隔4.5cm,边的厚度为2mm……,千山给咱找回来的这个椅背最接近……” 何力一边听一边翻看其它的一些现场照片,他看见了在现场提取的鞋底花纹图案,这是个梅花瓣图案的鞋印,他反复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失落落地向马法医和娄小禾告别,然后又骑车回到所里,他胡乱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2点多钟了。 他琢磨着如果有那么一个小伙子在那儿转悠,就绝不会仅仅有岳亮一个人看见过,他决定要回到宋长忠居住的那片小区再细细地问一问。这次他推着车子慢慢地从宋长忠常走的这条僻静小路一直走下去,穿过铁道,有一段土路,过了这片土路就到了那条新铺的水泥路面了。铺路的工人正在收拾工具准备收工了。路的两边坑坑洼洼的土堆不好走,他刚想踏上新铺的路面,一个工人就赶紧喊他:“别踩呀!”他这才注意这一截路是刚铺好的,原来他们是一小段一小段往前铺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好在这边来往的人少,他又从路边走了一程才敢踏上已铺好的水泥路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交替地向前挪动着,他就像看着另外一个人在走路,他心不在焉地甚至想宋长忠是不是曾像他一样啪嗒啪嗒地走这一段路,人的一生真是匆匆的什么也留不下。他要抬头看一看渐渐黄昏的天空,或是想点有用的事情,他就被水泥地面的一处给吸引过去了,他怔在那里,然后他把车子放到一边,蹲下身子又仔细看着,用手在上面胡撸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脑子里立即闪现出那个在技术科里见过的梅花瓣图案: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水泥地面上印着有人踩过的一片足迹,这是一模一样的梅花瓣足迹,一溜,一共七枚,已经永久地碑石一般刻在了水泥地面上…… 第4节 叶千山是在给夏小琦布置完蹲守任务后,刚出门就碰上何力了。何力骑车骑的满头大汗,他说:“叶科长,可找到你了,急死我了,走,看一样东西去!” 叶千山说啥东西呀,明天看不行吗? 何力就俯在叶千山的耳朵边低声说:“今天你要不去,老天爷都不饶你!” 叶千山笑着说:“可我要是跟你去了,我老婆可就不饶我了。”何力认真地问:“嫂子有急事?” 叶千山说:“晚上文化宫有场电影,《双头鹰之谜》,你嫂子都买好票了,这不快到点了。” 何力一听这事拽着叶千山的胳膊就往外拉:“那就好了!你必须马上跟我走!” 何力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平时没事总跟叶千山逗嘴,叶千山看何力一脸焦灼一脸神秘不像是逗他玩,就随他出来,走到院子里,何力说,你还得把技术员叫上! “叫上可以,你总得告诉我啥事吧,我总不能像你一样趴在人家技术员的耳朵上也说‘老天爷不饶你’吧!”叶千山笑着揶喻道。 何力四下里看看,并无旁人,就悄声说:“我在宋长忠家附近看到了和现场一模一样的梅花瓣足迹!” 叶千山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当天晚上,叶千山和何力还有娄小禾,他们一块提取了印在水泥地面上的完整清晰的梅花瓣鞋底足迹,技术员肯定地说:这和现场遗留的足迹一模一样,抽人查鞋源吧!” 叶千山激动地对何力说:“案子破了,给你记头功!” “啥功不功的吧,你把我调到你手下干刑侦吧,我做梦都想当刑警!”何力趁机讨价还价。 宋长忠家门口和现场出现相同的足迹绝不能被视作偶然,很明显,犯罪分子在案发前曾在宋长忠家附近踩过点儿,他曾走过这一截路,这一截路恰恰是白天刚铺好的,到晚上没有完全凝固,白天兴许能看出来,傍黑或晚上不熟悉这一带的,谁能注意白天刚新铺的路面呢,肯定是犯罪分子傍黑或晚上来踩点时留下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叶千山和何力一道在宋长忠家附近一带再次进行细致的调查访问。 他们首先到铺路的施工队查问路面铺到那个足迹地的时间,施工队有一个施工进度统计表,表上记载的时间和经工人反复回忆推定的时间均应是10日28日。也就是说足迹应该是在10月28日的晚上留上去的,那个时间离宋长忠被袭仅隔4天。 “28日晚上,难道没有任何人看见过那个在水泥路面上留下脚印的人吗?”叶千山和何力站在那一溜梅花鞋底足迹旁望着近前的一大片楼群,自言自语地说道。 “要不咱去岳亮家看看,不知他想起什么没有。”何力建议说。 俩人并肩走向楼群。刚拐过弯来,就看见张大妈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小孩,步子沉重地往外走。 张大妈住在直对着大门口的那栋楼的一层。 何力忙迎上去问:“张大妈,您老这是带着孙子去哪儿呀?” “这孩子又发烧了,我赶紧去医院!”张大妈见是片警何力,目光中就有了一份期待。 张大妈老伴脑血栓半身不遂,儿子儿媳妇离婚后,两人又都各自结了婚,谁都嫌孩子累赘,就推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挺难的,何力平时也常帮着张大妈跑医院取药。何力接过孩子说:“小胖这份量不轻呀,我帮您抱着去吧!” 叶千山说:“上车吧,我送您老去,上哪个医院?” “离工人医院最近,每次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去工人医院。”老太太将孩子的帽子拉严实一点,细碎的步子紧紧跟着。 叶千山一听,宋长忠也在工人医院,他顺便可以瞧一眼,看看宋长忠情况是否有好转。 叶千山一边开车,一边跟身后的大妈唠嗑:“怎么不让孩子的爸妈去呢?您这么大岁数,可得注意身体!” “唉,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自己合适就行,哪管老的小的,这不离婚了,谁也不来看孩子,我倒是没啥,就是孩子可怜,三天两头闹病,上次害了一回肺炎,刚好没多长时间,这回不知又为啥。”车子很快就到了工人医院,何力抱着孩子,叶千山帮着挂号。几个人脚步乱乱地就到了儿科。穿白大褂的女同志抬头一看说:“哟,大妈,孩子又不合适了张大妈喘着气说:“总赶上你值班,瞧又给你添麻烦了!”医生让小胖坐在凳子上一边给小胖试表,一边让小胖张开嘴,用一个木舌抵着小胖的舌头,并让小胖发出“啊、啊”的声音。医生说您老别着急,小胖是扁桃腺发炎。女医生一边开药方,一边跟张大妈要过病历本,开完药方,何力抢着去划价取药。叶千山正看着墙上的医药广告就听大妈大身后说:“上月底那次发烧可把我吓坏了,多亏你了。将来小胖长大了,我要让他念你这个阿姨的好呢。”女医生一边将写完的病历合上交给大妈,一边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职责嘛,没啥说的,您老别总挂在心上!” 待孩子打了针,开完药,叶千山说你们等我一会,我去看个人就来。何力说我也跟你一块去看看吧?叶千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回头吧,局长有令,连处里的上着案子的民警都不让近前,咱还是别破了纪律!” 宋长忠还是老样子。医生摇摇头对叶千山说:“恐怕很难醒过来了,即使能醒过来,也是植物人了!” 送张大妈回家的路上,叶千山心一直沉沉的,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了大妈家门口,叶千山说何力你帮着把大妈的孙子送进去,我在车上等你。 张大妈说那怎么行呢,帮我忙了一晚上,哪有连家门都不进的理儿,最起码得喝口大妈沏的热茶! 拗不过大妈的热情,叶千山锁了车门跟着一道进了屋。 大妈进屋先把孙子安顿了,又把病历本和药顺手掏出来放桌子上。叶千山无意拿起病历本翻看着,目光一下子停在了10月28日病历记录上。 10月28日,不正是犯罪分子踩点在水泥地面上留下脚印的那天吗?他又想起大妈跟医生说的小胖上月底发烧的话,上月月底指的不正是10月28日吗? 他急急地追到厨房冲正在给他们沏茶的大妈问:“大妈,上月底,也就是28日,您带小胖去医院,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咱这一带转悠!” 大妈拍拍脑门说:“这年纪大了,当天的事呵,转脸就忘呢,让我想想!” 何力也跟过来了。宋长忠被打的第二天,他都挨门挨户问过一遍,张大妈当时好像说没见过不三不四的人。具体到小胖发烧的那一天,她似乎影影绰绰记起了什么。 “那天,我抱着小胖一出门,就撞见一个小伙子在我们楼道口站着。问我宋长忠家在哪儿住,小胖那天烧到39.5度,我着急送小胖去医院,就说了一句不知道,然后就走了。其实我跟老宋挺熟的,要是平时没事,我也就告诉人家了……” 叶千山和何力掩饰着心中的惊喜急急地抓住大妈的手满怀希望的追问:“您当时看见那人长的啥样?” “我这老眼昏花的,当时心思也没往那个人身上放,冷丁这么一问,我想不起啥模样来了。不过不像是啥小痞子之类的人。”“您再想想,比如那小伙子大概有多大年龄,穿戴都有啥特征?”叶千山心里其实早已扑咚扑咚的了。 “年龄嘛,看上去好像就跟何力差不多,23?25?反正超不过30岁……让我想想,好像头上戴着一顶……那种叫啥?前进帽吧!” “您说的是不是鸭舌帽呀?”何力一下子想起岳亮提到的那个人…… 第5节 进入12月后,零星地下过一场雪,很久很久,雪粒子的冷和土地的冷僵持着,谁也无法进入谁。 雪后,夏小琦和严茂林瑟瑟地在寒夜里又蹲过一次,路面上只有稀稀少少的几个人影,铁轨的远方有一些闪烁的标志灯,就像这夜里醒着的魂灵,穿过铁路线进到那条僻静的小路,就完全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灯光了。 他们按叶千山的吩咐在这一带蹲了好多次了。主要想弄清穿行在这条路上的来来往往人员的规律和情况。特别是有没有铁路职工。叶千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也不清楚。最初,大家伙议论是不是“东北虎”南下路过古城顺便干了这件“活儿”。 这些时日,他越来越坚定地认为不是流窜犯作案。袭击一个人,找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绝好的僻静的所在了。“找”就得事先“盯”,盯完还要紧“跟”其后,夏小琦总想象着在那个月亮正往满月里走着的夜晚,月光洒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那月光跟黑夜比起来便有一种不真实感。更像舞台上幽暗的灯光,灰灰地追着宋长忠的影子…… 宋长忠一定是听见身后有异样的响动,那响动里带着旋涡一般的风声,宋长忠肯定还未来得及扭头看个究竟,带着风声的旋转的硬物便迅疾而强力地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宋长忠在倒下去的瞬间看见了什么?被黑夜笼罩的雪野和黑夜一样默然。那个跟踪袭击宋长忠的犯罪分子是永不会再踏进这同一片月光了。即使月光被黑夜全部遮住。夏小琦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严茂林说天越来越冷了,明天我带你们去飞机场找我一个朋友买几件飞行服穿穿吧! 第二天,夏小琦和严茂林在处里跟叶千山请假要去飞机场买飞行服。秦一真、鲁卫东听了也嚷嚷着要去,叶千山说都去了,万一有点事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严茂林说我把飞机场我朋友的一个电话留下,有急事电话打给我朋友就行了。 在天津繁华的商业街上,林天歌和商秋云一个商店接一个商店地转着。 林天歌1.80米的大个子,身材挺拔健美,浑身透着青春的朝气,他穿着一身警服,帽子戴得略微有些歪,俏皮而又帅气。 商秋云鹅蛋脸儿,眸子若秋水般沉郁,那眸光中深隐着的似是永难望穿的一池秋水。他们这一对恋人是特地被准假二天来天津采买结婚嫁妆和用品来的。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圣诞节。这个日子是秋云的母亲定下的。父亲死后,母亲一直信奉基督教。报考警校的时候,母亲死活不让她报,她后来背着母亲偷偷地上了警校,母亲对她选择当警察一直很伤心。她和林天歌本打算10月1日结婚,母亲却固执地要他们将婚期推到圣诞节,她想就依母亲这一次吧!这期间十三大保卫,宋长忠被打,商品交流会,配合计划生育部门查辖区内外来超生超育人员等等,他们真是一点空也抽不出来。这不,秋云单位的车到天津提人,她急急地给林天歌打了电话,林天歌跟所长请了假连警服都没顾上换就匆匆和秋云一起搭车到天津了。 在劝业场,林天歌指着一件红色旗袍说:“秋云,你穿上旗袍,一定很古典,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像是在很远的一个时代见过你!也许前世我们真的有缘,在这一世又让我再次遇见你!”林天歌深情又温馨地说着。 秋云的心中溢满了自足和甜密,她想选择了林天歌,在他的深情里一生一世的陶醉是多么幸福啊。 夏小琦说好不容易跟叶科请了假,咱趁机玩个痛快。鲁卫东在宽宽的跑道上练飞车,秦一真心疼地说明儿这车非散了架不可!几个人还上了一回直升机,在天空上盘旋了一会,回到地面,找了家小饭馆,哥几个难得轻松地喝上二两小酒,脸儿微红,这才被严茂林的朋友引着去挑飞行服。几个人左挑右试。终于都找到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一件,正欲交钱,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严茂林的朋友操起电话只“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严茂林,快,你们头儿找!”严茂林几步跨过去接过电话,夏小琦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出大事了,要不,叶科是不会打严茂林朋友的这个电话的。 “妈的,又一个警察被打,枪被抢走了!”严茂林搁下电话抄起自己的衣服就往门外跑…… 惊恐、愤怒、焦急写在几个年轻的刑警脸上。 飞行服永远被挂在了木头衣架上…… 第1节 孙贵清死得很惨,脑浆四溅。 这起暴力袭警案件就发生在全市政法工作会议召开的当天晚上:1987年12月11日8点40分。 第二天,当一夜未眠的公安局长魏成稍晚些时候步入会议大厅时,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他身上,正在台上讲话的市委政法委书记赵永年甚至不由自主、有意识地停住了讲话,会场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一夜,只一夜,人们发现经历过战争年月的老局长就像一颗繁茂的大树突遭雷击了一般迅速衰败且极度憔悴了。 魏成58岁年纪,和宋长忠同岁,比孙贵清小一岁,他们是一起脱了军装换了警装来到古城公安局的。那时候,古城公安局在唐河南岸,是日伪时期遗留下来的一座二层小楼,也是国民党警察署的旧地。70年代初,和市局紧邻的看守所起了一场大火,市政府在决定迁移看守所的同时,也将公安局从河岸迁到了市中心,和市府建在同一条街上,古华街。二十多年了,他这个公安局长只差两年就可以光荣卸任了。如今,看来是“光荣”不了了,他真的有如坐在火山口上,他简直无法预料潜在地心深处的岩浆会在突然的什么时候再次爆发。 魏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穿过如锯的目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的。也不知那个会议是怎么就转到讨论这两起暴力袭警案件上的。他沉在对这两起案件的深深思考和自责中。宋长忠一案发生后,由于枪在,人没死,所以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给予重视的程度都不够,虽也都在全力开展侦破工作,但成效不大,甚至他自己也有侥幸的想法,希望宋长忠醒来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从思想理念上来讲,似乎更愿意它是一起偶然的,流窜犯临时起意造成的案件,而面对两个警察的一死一伤,他的内心感到万分的惨痛和懊悔。如果宋长忠的案子及时侦破了,或许就能避免孙贵清的死,避免那支五四式手枪被抢。其实他以为那些铁器,砖头并不仅仅是砸在宋长忠、孙贵清的头上,那实际上是对他的棒喝,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他不愿听见的一种声音:“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奔警察身上的枪来的,谁知道犯罪分子抢完这一支还抢不抢下一支?这些枪一旦到了亡命徒的手里还不整得天下大乱,所以,应该赶快把警察手里的枪全部收回来。”魏成身上的血一下子就涌上脑袋,脸涨的通红,呼吸也有些困难。这时,又有人附合说道:“当前社会上还存在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有那么一小撮阶级敌人反党反人民、仇视社会、对政府不满,古城市历史上就发生过特大流氓团伙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案件嘛。18号市委四届五次全会就要召开了,在这之前,谁能保证不再有类似案件发生?为保险起见,把民警手中的枪暂时收回,这个提议我看不是不可以考虑。” 魏成腾地站起来。会场再次出现了瞬间的死寂。 “你把警察看成什么?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权利保护自己,你剥夺了他们手中的枪就是把他们的生命置于最危险的境地,别忘了现在发生的是袭警案件……如果要收他们的枪,就先收我的枪吧!”魏成从未有这样的激动过,他的心里盛满了对他的民警们微卑生命的歉疚啊! 魏成愤而离开了市府大院。刚才因愤怒和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去,他闭着眼睛回想刚才的市府大院的那一幕,胸部还在一起一伏的,司机小张轻声说魏局长到了! 他跟谁也不打招呼一个人径自去了礼堂。礼堂里空空的,离约定的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用手扶摸着那些椅背,孤零零地选了一个位置坐进去。司机小张不放心他,也悄悄地跟进来,礼堂管理员不知所措迎上来刚欲说话,小张作了个手势将其止住了。 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他从没感到像今天这样疲惫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着警服的警察们竟然全部悄没声息地坐下来,他知道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他身上了。他抬眼看了看,人都到了,这一回,他没有去那个主席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就站在他们中间。他用低沉但却充满威严的语声开始讲话:“从今天开始全体民警不得以任何借口和理由请假回家,24小时都要在单位值班备勤查头儿,在各县区破案子的刑警能抽回来的尽量抽回来,所有人都把手头的事儿先搁一边,一切让位于暴力袭警案件的侦破工作,这是我们全局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在最近这段非常时期,所有警察不得擅自着警服,不得单独一个人走夜路,持枪的民警要高度警惕,枪不得离身……” 他在最后说:“古城公安局将不惜一切代价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凡是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将为提供线索者保密,并奖励18寸大彩电一台……” 静。 静得仿佛连尘土都飞扬不起来。每个警察都知局长话中的含意,每个警察也都知局长话中的份量,魏成一张脸一张脸地望过去,低下头又说了一句:“我不希望在这里再开任何毫无意义的全体大会,下一次,我等着在这里给你们开庆功表彰大会……”魏成并不知,他至死也没能看到他期望的这一天。 第2节 林天歌和商秋云从天津大包小裹的满载而归。可是当他们从火车站一出来,就感觉到了古城的异样,无数双眼睛像盯异类一样盯着他的警服看。他们两个彼此看着,没有什么不妥啊!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就发现了问题:为什么整座城市(除了交警)连个穿警服的都看不见。古城在他们离开的这两天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林天歌有些不安地对商秋云说:“你自己先回家吧,我到所里看看去!” 他穿过自由市场向东一拐就进了派出所所在的那个胡同,迎面正与夏小琦、鲁卫东碰上。 “发生什么事了?”他急急地打问着。就看见派出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像走马灯似的,分局、市局刑警队的好像都聚到中山所了。 “昨晚你们所孙贵清被打死了,所长正找你呢,快去吧! 夏小琦和林天歌原本一块分配到防暴队,因为“白发魔女”事件,林天歌才调到中山路派出所。 林天歌一听是孙贵清死了,脑子嗡地一下,他跟孙贵清都住天苑小区,平日里两人又在同一个班,上班、下班总是就伴走,就离开了这么两天,早知要出事,他就不该去天津买结婚的东西了。林天歌陷在深深的自责中,离结婚还有十几天,在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如期结婚了。 他来到郎所长办公室。郎所长见是林天歌回来了,忙招呼他把所里掌握的“黑色”、“灰色”和底儿潮的人细细地列出来,尤其是受过孙贵清打击处理的人名单拉出来,一个一个地过筛子,林天歌看见所长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愧疚地说:“所长,都怪我不该请假去天津,要不然老孙是不会被打死的!”郎所长拍拍林天歌的肩膀深叹了一口气,“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们谁都不是先知!对了,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跟老孙就伴走时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跟过你们?” 林天歌说:“这我得好好想想!” 林天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给商秋云打了电话,并告诉秋云婚期必须得推迟了,秋云说这得跟我妈商量。林天歌说商量完给我办公室回个电话。他放下电话将档案柜打开,将底儿潮的,受过打击处理的人员名单一一列出来,偶尔,他抬起头看看窗外,就想起所长嘱咐他的话“跟老孙结伴走时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跟过你们!”他一点一点地搜索着记忆,极力想回忆出些什么,记忆就像一枚探雷器,在时光的碎片里走走停停,一些面影在记忆的屏幕上飞逝流转,他几乎就要捕捉到什么了,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抓起电话,是秋云。秋云说跟妈好说歹说才做通了工作,但婚期最晚也不能迟过元旦了。林天歌说“那时候案子应该已经破了吧。不过在我的心里,从一开始咱俩认识,你就是我的新娘,秋云,你知道吗?!最近我可能不能回去,你要多保重身体,一有空我就去看你!”他刚放下电话,邓梅就从虚掩的门处探进头小声问:“林哥,江舟呢?” “噢,我刚回来,没见到他,你进来等吧!” 邓梅坐到林天歌对面桌跟前的那把椅子里,侧头焦焦地看着门外,林天歌说“对了,邓梅,你们不是原定这个月的16日结婚吗,怎么样,得推迟吧?” “唉,江舟叫我来肯定是说推迟婚期的事儿,上次定在11月6日结婚,11月1日宋长忠被打,这次推迟至12月16日吧,12月11日孙贵清又被打,早知道,我和江舟跟你们凑热闹也12月25日圣诞节结婚就好了!” “我们又把婚期推至元旦了。这接二连三发案子,真没心情结婚了,依着我和秋云,结婚证一领就算结了。老人老脑筋,他们注重那个形式,没那个形式好像人家老觉得你名不正言不顺似的!” “老人呢,都一样,儿女的好,他样样都想看到!” 正说着江舟就进来了,江舟咕咚咕咚把林天歌的茶水全喝下去才对邓梅说,我的一个朋友给了一个彩电票,我就想把咱订的家具退了先买彩电看看,都传说彩电还得往上涨价呢! 邓梅说,“你把家具退了?” 江舟说:“哪儿呀,人家不给退!” 邓梅一听才放了心,她说:“好不容易定做的家具退了干嘛,你忘了,咱俩跑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样子才选定的这套组合家具。没彩电,咱俩可以到电影院看电影去呀!没准过几天案子就破了,咱就和林哥一起圣诞结婚!” 林天歌说:“我就把那个好日子送给你俩独享了!”说着他就拿着列好的名单去所长屋了。 第3节 仿佛就是一夜间的事儿。古城人在孙贵清案发后的第二天,忽然发现自己生活和工作着的这个城市发生了一种巨大的变化。在他们的身边周围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穿警服的警察了。虽然交通岗上的交警仍像往日一样着装整洁地指挥着城市交通,但那似乎并不是他们意识里的警察概念。虽然城市一如既往,但是他们心中的秩序已变得一团糟乱。 以往的岁月,他们早已习惯了有警察的日子,无论在任何场合,警察给人带来安全感。在家里、楼区里有警察就不怕家中被盗。在商场,身边有警察,哪怕那也是一个来买东西的警察,自己的心里就有一种踏实感,不用惦记着包里的钱会被偷。路遇流氓、醉汉、群架、斗殴的场面,心里最期盼的就是警察。警察就像融进了我们生命里的安全血液,对每一个个体生命都起着一种无形的稳定作用。现在,就像突然摸不到了那条一向正常跳动的脉搏,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疑虑、焦躁、惊忧,继而产生不安和恐惧。 汽车站、火车站、公共汽车上、商场、公园、学校,凡是有人群的地方,人们谈论的话题无一不是围绕着这突然新增的不安和恐惧。 “听说从东北那边下来一伙人,专门抢枪杀警察,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比‘二王’还他妈不是人揍的!” “我琢磨着,现在发这么多案子,跟‘二王’还是真有关系,你想想,‘二王’之前哪儿发生过这么多邪乎事呀!犯罪分子越来越凶,把杀人都不当回事了,都是从‘二王’那儿受到的启发!”“我看也不一定是东北人干的,那警察就没办错过案子,冤枉过人?也兴许就是有人要杀警察报私仇,你没看见这大街上一个穿警服的警察都没有了,警察害怕了!” “警察也是人,是人谁不怕死?” 叶千山在建陶瓷厂传达室门口望着妻子舒华低头走过来,车间和办公楼的窗玻璃上印着许多人的面孔和眼神,妻子的头在众多的目光里越来越低,叶千山心中就有一份绞痛。妻一向以他是警察、还是破案子的刑警而自豪。过去,他为古城破了好多宗大案,尤其是抢劫出租车杀害出租车司机的案子,和系列保险柜被盗案,使叶千山的名声大振。舒华在厂子里来来去去,人们都投以羡慕的目光且爱和她说上几句话,现在,人们全都躲着她,脸面上露着鄙夷。她就有些受不了。她低头走过的时候,就有人指指戳戳地说:“这警察都是白吃干饭的,连警察自己被杀他们都破不了案,还能指望他们给老百姓破案子,我看公安局应该改叫‘废物局’。” 舒华的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羞涩的泪水不住地流淌下来…… 叶千山不知拿什么话安慰妻子,他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不敢正视妻子泪流满面的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这段日子我就不回家了,你照看一下孩子。另外,两边老人也全靠你了!” 舒华擦干泪水说:“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就一心一意把案子快破了吧!” 叶千山鼻子酸酸的,他说那我就走了!他开上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妻子一直望他到很远…… 林天歌和江舟查头儿从辖区骑车子回来,在派出所门口正碰见陈默和楚雄。林天歌和陈默在警校是同班同学。林天歌说“哎,你不是在上安县搞案子吗,啥时回来的?” “刑侦处在外办案子的人马全抽回来了,这不回来上孙贵清这案子吗,你们这是查头回来了?我们也领了任务,回头再聊!”陈默开着一辆三轮摩托车一溜烟就开出胡同…… 林天歌一脸心事似的好像在脑子里极力搜索着什么事儿,江舟推了他一下,他才醒过神来。那时江舟已进到院子里,他正欲随后跟进去,就看见片警安庆堂的女儿英子背着书包抹着眼泪走过来。林天歌蹲下身子给小英子擦眼泪。 “英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叔叔说,叔叔帮你找他们讲理去。” 小英子止住哭问:“林叔叔,你跟我爸爸怎么都不穿警服了?学校的小朋友都笑话我爸爸是胆小鬼警察,还说警察都是胆小鬼,警察怕坏蛋,叔叔你穿上警装跟我去一趟学校,他们就不敢说你们是胆小鬼了!” 林天歌抱起小英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自打当警察以来,从未感到像此刻这样耻辱…… 在万里香饺子馆,叶千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万里香饺子馆是刑侦处三产的一个点儿。有一些接头的事,不便在市局露面,就到这儿来聊,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使用的对象不暴露。录音机里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叶千山出神地看着门口。不一会,一个刀疤脸,贼头贼脑地钻进来,看见叶千山就径直奔他而来。 “怎么样?我让你给我摸的情况呢?” “先赏根烟抽!”刀疤脸面露得意地说。叶千山将一整盒烟推给他,“哇,白健,好烟!”刀疤脸将烟抽出来在腿上磕磕,点上。吐了一串圈雾,然后有些卖关子地说,“我姐夫不让我跟别人说,尤其是警察,你不知道这可是性命攸关呀!”叶千山不耐烦地说:“你小子少绕弯子,说正事儿,少不了奖励你。” 刀疤脸略微收敛了一些说:“我姐夫说,案发前一个星期吧,可能也就四五天,‘缺胳膊’到他们家去看《加里森敢死队》,‘缺胳膊’在六瓷厂,离我姐夫家不远,他是六瓷厂门卫,厂子没电视晚上总溜出来到我姐夫家看《加里森敢死队》。那天,他一进门就嚷嚷刚才他从厂子出来,有个戴鸭舌帽的小子从后边跟上他了,他紧骑了几步,回头看看,那小子又往回走……” 刀疤脸的姐夫和孙贵清住同一栋楼。12月11日那晚8点左右,孙贵清被杀死在离家门口不远的那一条臭水沟旁。 叶千山掏出100元钱递给刀疤脸说:“跟我说的事,别再跟任何人提起!” 刀疤脸把钱往口袋里一装说:“那事,我姐夫也这么说!” 刀疤脸先走,过了一会,叶千山也走出了万里香饺子馆,他想他必须找一趟“缺胳膊”。 市委书记钟祥在阔大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社情反映,眉头紧促。 社情一:“就像从潘多拉的盒子里跑出一个杀人魔鬼,他躲在警察看不见的地方专门袭击警察,连警察都敢袭击,那么袭击完警察以后呢?还有什么是那个杀人魔鬼不敢为的呢!我们强烈恳求市委、市政府领导督促公安机关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还古城百姓祥和和安宁的生活空间……” 社情二:“我们听说公安局长下令不让警察穿警服了。警察不穿警服,还叫什么警察。这岂不是长了坏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他匆匆浏览了一遍,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各种反映言论雪片一样,他若有所思地抓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局长魏成家。 “喂,是魏嫂啊,魏局长呢!哦,在中山所呢,好,我给他打过去吧!” 他拨中山派出所电话,电话占线。 他起身,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暮色正浓重地压下来。 不一会,钟书记桌子上的电话铃就响起来了。他走回桌前,拿起电话。 “哦,魏局长呀,还是夫人效率快。怎么样,案子有进展了吗?你听见古城老百姓是怎么议论你们的吗?古城警察的威信,有史以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低,如果再不破案,就彻底失去老百姓的信任了,以后再想扳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喂,你听我说话呢吗? 魏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叶千山从万里香饺子馆出来一直就开车奔六瓷厂。他在六瓷厂500米开外的一个饭馆门口停了车,步行从茵茵路来到六瓷厂。虽然已近傍晚,但,他不得不违反局长规定的纪律。因为很多时候,一个知情人,面对一个人可能敢说出的话,在面对两个,或多个人的时候,就有所保留,甚至不予配合了。无论什么时候,侦查员都不能盲从,都要保持头脑的清醒。他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腰间那把子弹上膛的手枪,沉着果敢地迈着步子。 六瓷厂大门朝西,开在茵茵路边上,紧靠厂区的南墙有一条向东南方向蜿延的小道,那条道一直通向孙贵清家所在的那片小区。除了那条小道,厂区和居民区之间是大片空旷的田野,厂区东南墙根处矗立着一根灰黑的水泥电线杆子,电线杆子上一盏昏黄的路灯,像微弱的光影,有限地照耀着厂区和道路那一小片联接处。 大门口传达室。“缺胳膊”正在和一个工人下棋。 叶千山默默地立在旁边,帮着“缺胳膊”支着招儿,“缺胳膊”是残疾人,少一只胳膊,大家伙都喊他“缺胳膊”,其实他本名葛秀生,和葛立凡是堂兄弟。葛立凡是刀疤脸的姐夫。 一盘棋局结束,叶千山恭敬地说:“葛师傅,我是葛立凡的朋友,他介绍我过来,向你打听点事!”那个与葛师傅下棋的工人一看两人要说事儿,就起身走了。 葛师傅把叶千山让进屋,叶千山赶紧上烟。他打量着蒙满灰尘的黄灰的屋子巧妙地问道:“听立凡说您总去他们家看《加里森敢死队》?” “嗨,正看的上劲,赶上有个警察被杀,晚上也不敢溜出去看了!” 葛师傅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眯着眼打量叶千山:“找我有啥事?买瓷?” 叶千山说:“我是公安局的,葛师傅,我想了解一下有天晚上你看到的那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的情况……”叶千山一边说一边将工作证掏出来让葛师傅验看。葛师傅一听叶千山是公安局的人,脸上立时露出冷漠和不安。 “那是我瞎说呢,看《加里森敢死队》看得神经紧张,还老出现幻觉。” 叶千山恳切地说:“无论您跟我说了什么,我都会以性命向您担保,我将为您保密,请您相信我!” “你咋能保证得了我?你们警察自身都难保,况且我真的啥也没见!”葛师傅说完就把头扭向一边。 叶千山看着葛师傅那架势,他今天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有啥收获。葛师傅不信任他。他起身告辞时悄悄将烟留给葛师傅。叶千山从六瓷厂出来开车来到贸易公司下属的汽车配件公司。他径直进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关的严严的,里边有说话的声音。 “老徐,我是千山,开门!” 他听见屋里一阵响动,过一会门开了,屋里好几个人好像正在盘账,他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个事儿想跟徐总商量一下!”等人都出去了,叶千山把门关上,问徐总:“你能不能明天给我讨换一台18寸彩电!” “谁要呀?现在彩电紧得不得了,难办!” “我有急用,好办我还找你干嘛!” “那我试试吧!”徐经理面有难色。 “不是试试,明天一定要给我办到!对了,最近经营咋样了?”“马马虎虎!”徐总经理的公司是挂靠在叶千山负责的市局三产贸易公司名下,每年交市局点钱,经营不用叶千山他们管。叶千山临走时,徐总问“那钱呢?咋出?” 叶千山想想说:“我先打个条子,年底在账上扣吧!” 第4节 夜深了。古城除了无眠的警察,还有为他们的生命牵肠挂肚的无眠的亲人们。每一家,每一户,每一个亲人…… 林天歌将白天调查的材料分类入档,又把第二天要查的人,要做的工作记在本上。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觉出困意,就关灯合衣躺在床上,黑暗中,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一个人转身的背影总在他的眼前晃悠,那个身影极端模糊且极不清晰,像梦里的底色。 那是孙贵清出事的前几天,傍晚大概5点多钟,他和孙贵清从派出所推车子出来就伴儿回家。孙贵清关心地问他结婚都准备停当了吧。他说也没啥准备的,就是把房子刷了刷,买了套家具,电器啥的等以后再慢慢置办吧。他们说着话就走到了街拐角处,他无意间向远处望了一眼,不由得“哎?”了一声。孙贵清回头问他:“咋啦?”他又看了一眼,傍黑的天,远处影影绰绰的啥也看不清,他揉揉眼说没啥,就偏腿上车和孙贵清追成并排…… 他真的拿不准他看见的那个人影是否跟孙贵清的死有关。 林天歌越想越烦躁不安,“不是他吧,可他在那儿呆着干嘛,又为什么看见我扭头就走呢?”林天歌实在躺不住索性就坐起身,下地,来来去去在屋里走着…… 葛师傅值了一宿班,第二天上午又和旁人杀了几盘棋,临近中午才回家。他刚进家门,叶千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紧随其后跟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台彩电。 葛师傅说:“你这是啥意思呀,收买我?我可不是那种人。”叶千山说,你那么爱看《加里森敢死队》,这是我们家新买的,搞案子没功夫看,闲着也是闲着,先借您看着,省得大冷天往人家蹭着瞧电视去…… 葛师傅有点感动,他受不住人家这么看得起他,他说你不就是想了解那天晚上那个人的情况吗,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不许跟任何人说,我们家老婆孩子都指望我养活呢。 葛师傅掏出叶千山昨天留给他的那盒烟,抽出一根点上,那天晚上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12月6日差一刻8点,他让厂子一个叫小方的工人帮他看着门,他骑上车子拐上厂子东南的那条小道,这时,他看见墙根处电线杆子底下站着一个年轻人,电灯泡没亮,他记得电灯每晚都是亮的。因为前两日下了场薄雪,他不敢快骑,所以就于缓慢间看了看那个小伙子,小伙子头戴一顶鸭舌帽,1.70米左右的个头,当时天黑,只能看见小伙子这么个轮廓,眉眼自然是看不清的。当时,他急着怕赶不上看《加里森敢死队》,所以也就没多想那个小伙子大冷天站那儿干嘛。可是他骑过去不一会,听见后面有动静,就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年轻人跟了他几步又转身回去了……他有些心怯,赶紧往前蹬,半路上还跌了一跤…… 等他看完《加里森赶死队》回来,却看见那个小伙子还立在那儿,他以最快的速度骑回厂里,他跟小方说,咱们南边墙外站着一个人挺可疑的,会不会是想进厂子偷东西呀。两人就搬了椅子出来,趴墙头看看那个小伙子是不是还在,可能是他们又搬椅子又趴墙头又说话弄出了响动,等他们把头露出来正看见小伙子从电线杆子处笔直地朝南穿过空旷的荒野向远处有灯光的那片居民楼走去…… 后来他发现灯泡不是摧了,而是灯泡破碎了,灯罩的搪瓷盘上有两处瓷掉了,是新茬儿。他心里还气得直骂:“谁这么缺德,砸灯泡干嘛?” 临近中午,林天歌将否掉的底儿潮的名单一共659人全部汇总整卷,然后又检查了一遍,下楼送交郎所长。 郎所长办公室坐了一屋子人,都是市局刑警队和分局刑警队的人,大部分都是他的警校同学,路北刑警二老潘说,林天歌,到你地盘上了,你中午请客。市局刑侦处机动分队队长王长安说:“林天歌,想喝你的喜酒比破案子还难,咋的,听所长说婚期又推迟了?” 林天歌一边把卷递给所长一边说:“脑子够昏的了,再结婚,还不昏上加昏吗?你们怎么有闲功夫集体坐这儿聊天呀?!” “嗨!别提了,哥几个刚白折腾了一场回来……”二老潘刚要接着摆话儿,郎所长看看表已过中午12点了,就打断他的话说:“出派出所自由市场对面有个涮羊肉馆不错,林天歌你带着去吧,我手头有点事就不陪着了!天歌把大家照顾好啊!有什么话饭桌上再聊!” 几个人簇拥着就来到了所长说的“独一风”涮羊肉馆。 酒菜上桌,林天歌就向二老潘打听哥几个到底白折腾啥了。 二老潘酒过三巡就开始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这事还真怨我,有个小子给我提供了个情况,说是案发当天看见刚从大狱出来的崔二刚在孙贵清被杀的那个现场附近转悠。这小子和孙贵清家住一个院。我就信他了,所以就叫上哥几个跟我把崔二刚掏了。结果一审讯,崔二刚死活也不交待,哥几个这个气呀,只说是看电视呢,问是看的啥电视节日,他说《汪洋中的一条船》,台湾的片子,特别苦。这倒是实情。完了又不吭气了。问他出去过没有,他说没有,问在家干啥,他就是不回答。最后问急了,那小子就说他跟他靠家在家里干那事来的。我就问他,你干完那事还干啥去了,他说还是干那事儿,我真急了,我心里话你他妈的这不是耍我吗,我就讽刺他说,你是不是一宿没闲着一直在干那事。他说,你咋知道,你认识我靠家……他妈的,他把我当成啥人了……” 一群人就起哄,让二老潘喝酒。二老潘喝了一口意犹未尽,接着跟林天歌摆话儿:“后来他告诉哥几个,他是憋了三年的和尚了,一宿就能赚回来是咋地!” “找那女的核实了吗?”林天歌听得挺认真。 “找了,那女的还挺骚情,问她干什么了,她把小皮裙一提拉说‘就是那么回事儿’!”她还说崔二刚就是汪洋中航行的那条船,一往无前。 “你知道这小子为啥说看见崔二刚了?这小子他媳妇跟崔二刚的姘头在集贸市场做生意,摊位挨着,磨磨擦擦老打架,他是想借哥几个收拾一下崔二刚,好给他的那个姘头点颜色看看,你说这人,多不是人揍的呀,来,喝酒,大伙都去去堵!” 楚雄说现在上来的线索忒多,啥线索都得挨着扒拉,累的连“跑马”的劲都没有了! 李世琪:“这样眉毛胡子也不叫个事儿,我总觉得妈的大兵团作战,弊病不少,破案子总一窝蜂,搞人海战术,真正的线头还有个不漏的,就像女人用刮虮子的篦子梳头,密的把虮子都刮下来了,可是虱子兴许早跑了!”李世琪跟王长安是搭档,是刑侦处机动队的主力侦查员。 “唉,大轰大嗡地穷折腾,你们说查这么多人,今天他说看见了,明天你说看见了,谁说了你都得查翻他祖宗八辈的,谁真看见了,谁假看见了,哪儿弄得清呀!”……王长安一边用勺子搅汤一边感叹。 林天歌连喝了好几杯酒,面色已泛红,他听王长安这么说,就忍不住也接王长安的话把儿说:“唉,我也有个线索,可是我又拿不准,万一要不是他呢,我不就冤枉他了吗……” “妈的,林天歌你是不是结婚缺彩电?想得那台18寸的大彩电外加一套大沙发?你也想折腾哥几个一回是不是,从现在起,谁也不许说案子了,难得放松一次,我提议咱杯中酒通天乐了!”二老潘挥着他的小胖手打断了林天歌的话,一仰脖一口干了……下午还各有工作,林天歌起身去结账,楚雄跟服务员要了几张餐巾纸就去了厕所。蹲厕所时,他从怀中掏出小本本,抽出钢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二老潘随后也跟了进来,看见楚雄这举动,一边撒尿一边说:“妈的,楚雄你背着人写变天账呢,瞧你!寻这地方写东西,也不怕把字都熏死了!” 楚雄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红着脸说:“去你的,啥变天账呀,都是工作上的事,我怕一喝酒就忘了,反正蹲着也是蹲着呗,顺手记两笔也不费啥事!” 市局看守所在古城东南,市郊结合部,远远地看过去,高墙、电网、围裹着的看守所孤立荒僻,一派森然。看守所门前有一条臭水沟,沟两岸的树木苍凉而形容枯槁地挺立着,裸露的枝条就像一群人挣扎的手臂,绝望地伸向天空。 市局刑侦一科科长大老郭和李世琪开车来到市局看守所,两人下车进院正看见商秋云送齐可出来,商秋云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商秋云和齐可在警校是同班同学,林天歌比他们高一届。关于商秋云、林天歌、齐可三人之间的“拉大锯扯大锯”的三角恋情故事传闻很多,在古城市局,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齐可,你不是‘大下’呢吗?还回凤水呗?”李世琪和齐可打着招呼。 齐可1.78米的个子,举手投足显得沉稳老练。他笑着说:“我们跟县局来市里办点事,顺便来看老同学!”老同学当然指的是商秋云。商秋云看见大老郭和李世琪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和齐可走在一起,就有些不自然。 大老郭拽了一下李世琪,暗示他长点眼色,赶快走,李世琪就寒喧着说:“我们提个人去,有空到处里玩去啊!”说完各自走远。 大老郭回头望不见人影了就凑到李世琪耳旁说:“商秋云不是马上要和林天歌结婚吗?咋还和齐可来往这么密切?” 李世琪说:“嗨,人家这叫‘婚姻’不成情谊在嘛,有啥大惊小怪的。不过谁知道呢,他们几个,到底是谁人欢喜谁人忧呵……” 大老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我可弄不懂你们年轻人!” 商秋云毕业分配到预审处做内勤工作,由于市局办公用房紧张。就让预审处临时搬到看守所这个院。 看守所内勤周华看见大老郭他们过来就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提人来啦,孙贵清这案子是不是又没戏了?”周华一边沏茶倒水一边问。 “这不让我们把在押犯的情况全摸一遍,然后再深挖犯罪,看看能不能从这些犯人身上发现重要线索……从案发到现在10天了,我看又悬了!”李世琪翻着一本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说着。 “唉,该使的劲全使了,就是不上路,再这样下去,人全被拖疲踏了!”大老郭呷着茶发着牢骚。 “哎,世琪,你们刑侦处有那么多不错的小伙子,给我妹介绍一个吧,我妹人家就喜欢找个警察,别的单位的再好也不见!”李世琪从书里抬起脸看着周华摇摇头说:“你咋不早说,我们那儿小伙子好是好,大部分都结婚了,就是没结婚也全都有对像了!” 大老郭从李世琪手里夺过那本书说:“哪儿呀,陈默就没搞呢!”大老郭是陈默的科长,平日里和陈默关系最好。 李世琪说:“对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陈默是警校第一届毕业生,工作上挺有能力的。” “那回头约个时间,让他们见一面!”周华赶快落实。 大老郭大包大揽地说道:“这事包我身上了,事成我得喝双份喜酒呀!” 叶千山独自一个人悄悄地再次来到六瓷厂。他绕过厂门口,来到厂区东南的围墙边。他看见了葛师傅提到的那根电线杆,电线杆子上被打碎的灯泡处又被重新安上了一个,电线杆离通往孙贵清被杀的那条小道没多远。 田野上,雪,有的地方化了,有的地方还没化,在阳光里,像个花脸猫一样,脏脏地卧在视线里。 他又想起了张大妈,岳亮和葛师傅共同提到的那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在两起案件的案发前在被打民警上下班必经的路上都曾出现过。现在他大致掌握的情况是:犯罪分子头戴鸭舌帽,1.70米左右的个头,年龄在25岁左右。可是他怎么证明两个现场出现的这个人是同一个人呢?宋长忠一案的现场留有梅花图案的鞋底足迹,而孙贵清被杀现场什么都没留下…… 想到鞋底足迹时,他已站到了那根电线杆子底下,他的眼睛一亮,他寻着将化未化的雪野笔直地望出去,他看见了隐隐的似脚印样的痕迹,难道犯罪分子在12月6日蹲守时留下的那排脚印被老天爷完好地保存住了吗? 商秋云送走齐可回到办公室后一直神情恍忽,和她对面桌办公的张大姐说秋云你是不是病了。秋云说我就是觉得浑身发冷。秋云坐在那里,一双顾盼流离的大眼睛仿佛深隐着无限的忧伤和哀愁。 张大姐摸摸自己的前额又摸摸秋云的前额说:“哟,秋云,你在发烧,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秋云又坚持了一个多小时觉得实在有些撑不住,就收拾了一下东西骑车子回家了。 她的家在西山道光明里小区8号楼。小区只有一个大门朝西开着,从大门向东的那条通道夹在5号楼和6号楼之间,6号楼与大门围墙中间也有一条通道,它的南端是7号楼,向东与7号楼并排的是8号楼,8号楼北边与6号楼并排的是9号楼。商秋云喜欢一进大门直接向东,在6号楼和九号楼之间向南,九号楼头拐弯再向东……她的家在8号楼最东边的一单元101号。而林天歌则喜欢走一进大门围墙和6号楼之间的那条通道,七号楼前边一拐径直就奔8号楼了,他总跟商秋云说这样少拐一个弯。 商秋云用钥匙把家门打开,跟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母亲打了声招呼就回自己房间了,房子收拾的素素朴朴的,窗帘和床单都是淡淡的桃粉色,小巧的写字桌上放着她跟林天歌在雪地里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林天歌穿着警服,警帽略微歪着戴在头上,林天歌是那种天真、率直很讨人喜欢也很会体贴人的帅小伙子。她拿着照片仔细地端详着,一首歌远远地从白雪覆盖的校园飘散过来…… 洁白的雪花飞满天 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 在那美丽的小路上 留下脚印一串串 有的深 有的浅 有的直 有的弯 朋友呵想想看 道路该怎样走 洁白如雪的大地上 该怎样留下/留下脚印一串串…… 她们十个女生在飞扬的雪花中一边唱歌一边玩打雪仗,她团了一个大雪球追打邓梅,却没料到林天歌从图书资料室出来,那个飞扬的大雪球正好打在他的前额上…… 他们相爱之后,林天歌说一定要在雪地里照一张合影,他还逗趣地说,当年的那个大雪球不是你抛的绣球吗! 她不知因为什么又想到了齐可……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本《窗外》,一张照片从书中跌落到地上,那是她的18岁的青春容颜啊…… 叶千山叫上娄小禾悄悄将雪地足迹提取了,经比对确定和宋长忠现场足迹相同,也是梅花图案鞋底足迹。 他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师永正。师永正说:“事关重大,得向谷处长、主管刑侦的付局长肖坤和魏局长作一下汇报。”听说有重大进展,几个人都集中到中山派出所。在郎所长特意为局长腾出的一间办公室里,听叶千山的汇报。多日来,魏成就把这间办公室当作临时指挥部了,大有不破案子决不收兵的劲头!“最初,从宋长忠的现场提取了众多的足迹,其中有一枚是梅花图案的鞋底足迹,这一枚在当时和所有足迹一样没有价值,因为无法确定哪一枚应该是犯罪分子留下的。随后,红山道派出所片警何力在调查访问中,意外地在宋长忠家附近的水泥路面上发现了一溜印在水泥里的梅花图案的鞋底足迹,此足迹和宋长忠案发现场足迹是同一足迹,鞋号41码。孙贵清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物证,但有群众指认,在孙贵清上下班必经的路上,一片雪地里发现了一溜雪地足迹。经检验已作了同一认定。根据见证人提供的情况来看,雪地足迹是12月6日犯罪分子蹲守时留下的。”“两起案件案发前均有人看见过一个戴鸭舌帽,年龄在25岁左右,身高1.70—1.73米左右的小伙子在案发地附近出现过……” 叶千山汇报到孙贵清案发必经道上的雪地足迹时,犹豫了一下,他在短暂的时间里,作了一回极其紧张的思想斗争。他在考虑是否把葛师傅和张大妈以及岳亮和盘端出来,按说向领导汇报不应该瞒什么,但他对葛师傅作过保证,从安全的角度上讲,越是知道的人少才越安全,他决定信守承诺,不说为好。他只笼统地说群众和见证人,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案件的链条反应上,并未追问具体的见证人是谁。 魏成局长自案发以来脸上第一次露出和缓的神色,他说:“我的意见一是把全市25岁左右的适龄青年全部过一遍筛子,这样工作量虽大,但避免造成失误;二是围绕着那双梅花图案的鞋印做工作,从追查鞋的产地、销售地,直到查出哪些人买去了,从而缩小嫌疑范围,找出真凶……”接着他又说:“最近一个时期,大家是不是有些疲惫了?这两日让大伙轮换着倒倒休吧,为下一步工作做个缓冲,疲劳战也不利于开展工作……” 魏局长刚说至此,灯就灭了,瞬时屋里屋外漆黑连着漆黑。楼道里一阵骚动,叶千山开开门想看看究竟,只见郎所长举着蜡烛匆匆过来了!“这一片全停电了!给你们点上蜡烛吧!”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以照耀万灵的神圣和平静照耀着古城的街巷。 刑侦处值班室的小黑板上写着:上午10点开全体会。 尹小宁把日历掀到87年12月24日,星期四。他一边把扯下来的那张23日揉作一团,顺手扔进了纸篓里,一边往里屋走一边突发感想地说:“哎,真不知天上人间今昔是何年啊!” 秦一真说:“鸡巴东西子还拽词,咱们过的即不是天上也不是人间,而是地狱的日子,只不过咱们就是站在地狱门口捉恶鬼的,鬼多精呀,哪儿就等着让咱们捉呢,他躲在暗处藏起来就像耗子耍弄猫,看着咱们一群傻冒东跑西颠,孙子得多开心呢!”“不是我们太愚蠢,而是敌人太狡猾!一真,你说这是哪个电影上的来着?”夏小琦正靠着床头的栏杆看一份《古城日报》,中间插了一句话问秦一真。 “是《地道战》吧。嗳,前几天报上说《原野》快在国内公映了,也不知拍的咋样?” “这俩案子一上,瞧咱们这通忙活,好多电影都误了,这一段电影院可有不少好片子,《天使与魔鬼》、《海市蜃楼》、《太阳下的雪人》、日本的《片山刑警在海岛》、波兰的《他是谁》、法国的《冒险的代价》、罗马尼亚的《不朽的人》,对了,还有什么《让世界充满爱》,听听这名字,多好!”夏小琦不无遗憾地如数家珍。 “美苏正式签署了彻底销毁中程导弹的条约了,这世界还不充满爱了?”秦一真发挥着联想打趣说道。 “嗳,真格的,小琦,看看报上今天有啥电影?”尹小宁就伸着脖子看夏小琦手中的报纸。 夏小琦把报纸翻了个篇,眼睛落在报缝的电影预告上,嘴里念出声:“西德彩色故事片《黑狼的嚎叫》”。 “这名字听着咋这恐怖呀?”尹小宁嘴里叨咕了一句。 “还有别的片子呗?”秦一真问。 “没有,全古城的电影院今天晚上全演这个片子!唉,恐怖也好,不恐怖也好,反正咱们是没有空看了……快开会了吧?”夏小琦从床上欠身起来。 “哎,你们知道呗,听说宋长忠醒了,提供了犯罪分子的体貌特征,一会儿开会是不是说这事儿呀?”鲁卫东特神秘地向大家伙散布着小道消息。 陈默和楚雄下军棋。楚雄赢了。陈默说这一盘不算,是楚雄趁他听里面说话偷着走棋了。楚雄说你这人多赖狡呵,只许你赢不许别人赢,别人赢都是偷着走棋了,我不跟你玩了。 这时李世琪和大老郭前后走进屋,看见陈默就说,“陈默你过来,跟你说点事。”陈默正跟楚雄闹不快,气还没顺过来呢。 “什么事儿?” “陈默,你最近搞对象了吗?”李世琪问。 陈默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大老郭说,“陈默我就看不上你这点,一提到对像呀或是提到哪个女人的名字你就脸红,大老爷们,理直气壮跟她们搞,拿出你破案子的劲头把她们拿下,有啥怕的!” 陈默被说的脸越发红,他掩饰着说:“去你的吧,哪有时间搞对象呀,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发。” 大老郭不以为然地说:“局长有令,这两日晚上可以轮着休息休息,这样吧,我给小周打个电话,如果没特殊情况就明天先见个面!” 尹小宁走出来问大老郭:“科长,你要给陈默办好事?” 尹小宁就把24日那张日历掀起来看看25日那张挂着红色的日历说:“明天25日,是外国人时兴过的圣诞节,听说,外国的圣诞节就跟咱中国的春节一样热闹。” 陈默说:“我跟楚雄这两天都在西里庄查头呢,万一有点啥事再赶不回来……” 大老郭说:“赶得回来也得赶,赶不回来也得赶。”说着他就抄起电话打通了周华的电话,电话里,他跟周华定在25日晚8点钟,安排陈默和周华妹妹见面。 叶千山紧随师永正一前一后进来了,大家伙都安静下来。师永正四十七八岁年纪,平时话语不多,但每一次分析案情都分析到点子上,平时,大家除了佩服还都有些惧他,在干警中要求让师永正替换了刑侦处长谷武夫的呼声越来越大。 师永正说:“最近一个时期,大家挺辛苦。但光辛苦不行,还得有成效。每个人都不能抱着等呀,盼呀的思想,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主动破案。刑警不破案就等于母鸡不下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咱们的案子现在有些进展,让千山把情况跟大伙通通。” 叶千山说话简明扼要,但他把所有见证人都隐去了,会上只字没提一句,只说是宋长忠醒过一回,提供了一下犯罪分子的大致体貌特征,是头戴鸭舌帽,1.70—1.73的个头,年龄在25岁左右。这样,大家调查的重点就集中在这个身高和年龄范围内,宋长忠的现场还留有梅花图案的鞋底足迹……大家重新分一下工,就围绕着这两方面开展摸排工作……当然你们最近跑哪片的,依旧跑哪片儿,只是侧重点转移一下。 会议开的时候不长,一散会,大家就各自该上哪儿查就上哪儿查案子去了。 中山派出所。郎所长让林天歌把辖区22—27岁这个年龄段的人一个不落的整出来。林天歌说,这些档案快翻熟叽了。 林天歌就在户籍室查户口底薄。他一个下午都在埋头苦查,手臂有些酸痛,抬头看看外面天已近黄昏,站起来走了两圈,活动活动身体,忽然觉得有两天没有秋云的消息了,他就往秋云的单位拨了电话。和秋云一个办公室的张大姐说秋云这两天有病没来上班,他一听秋云病了就着急了。值班表上轮他今天值班,他找所长说秋云有病了,我得请假回去看看。户卡查的差不多了,晚上我回来再接着弄完。所长说,你回吧,晚上就别回所里了。林天歌说晚上值班,我还是回来吧。所长说你只管去吧,晚上我替你值不就行了吗?所长刚说到这儿就又停电了。林天歌说怎么这两天老停电呀。 停电便打断了一切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人们在停电的那一刻就泄了气,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正干着的事情。这时楼道里就有嗡嗡的埋怨声连成一片,划火柴的,打火机的,点蜡烛的,星星点点的火苗在暗黑的楼道里跳跃起来。 所长站到楼道里喊了一嗓子:“都回家看看吧!备勤的和值班的晚上10点前赶回来!” 有人就陆陆续续地走了。院子里乱哄哄的,不断有推车子,发动摩托车的声响交织在夜晚的院子里。 林天歌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摸黑走到桌子跟前,打开应急灯,淡淡的蓝光照亮了整个屋子,他从墙上的挂钩上摘下羽绒服穿上,这时门就被人推开了。 天歌,你这儿有蜡吗?” 林天歌扭脸一看,见是片警安庆堂,没穿外衣,只穿一件毛衣走进来,就问:“你不回家看看?” 安庆堂说:“你嫂子领英子回娘家去了,家里没人我回去干啥!晚上轮我值班,我就不往回跑了,我想把今天下片的情况写一下,这不刚写了几个字,就停电了。” 林天歌说:“我可能还有几根蜡,你等一下,我给你找找。”林天歌拉开抽屉,翻出两根蜡,递给安庆堂。安庆堂说:“你这灯不错,能充电吧,多少钱买的?” “我对象家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我一会儿回去给你问问。” 安庆堂打趣说:“去丈母娘家蹭饭吧!” 林天歌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五四手枪,退出弹夹,看了看子弹,复将弹夹插回枪里,哗啦一下顶上子弹,就要往兜里放,安庆堂看见就忙说:“天歌,你不怕走火?” 林天歌见安庆堂问,就说:“平时一般不带枪,带枪也不顶子弹。但这几天我一直是这样,子弹上膛,有情况就可以开枪!”安庆堂说:“你不会把保险上上?” 林天歌说:“我听说过子弹上膛后有一种上保险的方法,但我不知道怎么操作。” 安庆堂把蜡烛揣进裤兜:“你咋这笨呢?看着,”安庆堂右手从后腰摸出自己的五四手枪,左手拉开枪栓顶上子弹。“枪栓一拉,这不击头就张开了嘛。” 安庆堂伸直胳膊把枪口冲着墙角的一个暖水瓶,“枪口注意别对着人。你看,用大拇指摁住击头,食指轻轻扣动板机,拇指慢慢地压着把击头合上,这样枪就上好保险了!” 林天歌说:“原来就这样呀!”说着举起自己手中的枪就要扣扳机,合击头。 安庆堂忙提醒道:“喂、喂,你慢着点,拇指可要压住了呀!压不住枪就响了!” 林天歌说:“嗨,这我还不懂吗。噢,我明白了,击头一合上,扳机就扣不动了,这样就不至于走火了!” 安庆堂说:“对啊,子弹这不还在膛里嘛,有啥情况出现,掏枪的时候,拇指就势板开击头,抬手就开枪,既安全,又一点不耽误事儿。” 林天歌抬手举枪,拇指张开击头,嘴里“啪”了一声,说:“对,这法儿真好。”然后枪口冲地面,把击头合上,将枪揣进羽绒服兜里。 “安哥,你不回家去,我这有一箱上汤鸡伊面,你拿几包吧。”林天歌对安庆堂说。 “不了,我那也有方便面,对了,我把你的开水拿走吧。”安庆堂去拎暖壶。 林天歌捂上口罩,棉帽子也戴上,安庆堂看了就乐:“天歌,你这可是武装到牙齿了。” 林天歌笑笑说:“我得化装化装,我也怕死呀,我得把自己捂严实点。” “我看犯罪分子不敢袭击你这样的,看到你,还以为是天外来客,机器战警呢!”安庆堂说完话就回自己房里去了。 没有月光。 由于停电,四周隐在黑黢黢的盲洞里,烛火在远处的夜幕里孤独无助地跳跃着,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林天歌从派出所一拐出来就觉出一种悚然,他紧蹬自行车,加快了车速极力想冲破被无边的黑暗困裹着的夜路……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跟随着他的背影…… 第1节 这些日子,商秋云有些犯呕、厌食,不喜吃饭,老想喝一些酸的东西。她猜想自己会不会有了?如果有了,应该是领结婚证的那天晚上。她在天歌的家,他们为了庆祝他们一生的这一个好日子,两人喝了许多葡萄酒,那一晚的夜色很好看,天歌的父亲母亲去了天津的姨母家。好像是专门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单独相处的夜晚。秋云自小跟着母亲过,她从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在她小时候骗她说父亲出远门了。后来她长大了,母亲又说父亲在怀她的那年病逝了。他羡慕所有的孩子,他们可以在父亲的臂弯里撒娇,小的时候,她哭着闹着要爸爸,每一次母亲就泪流满面,母亲一生忧郁,这一份忧郁传给了她,当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母亲的忧郁也日渐深厚。美丽的女孩总是在命运里埋着多舛。她深怕秋云这一生有什么闪失呵,上小学的时候,在秋云身上发生过一件事,她为此给女儿转了学,她每天严格规定秋云的上下学时间,不许她在外面贪玩,不许她单独跟男孩子在一起。可是她的天生丽质仍然是阻挡不住少年的追求和爱慕。或许秋云自小没有父亲,她内心里渴望异性的爱抚。本来她是坚决不让女儿选择警察这个职业的。这种职业使她一生陷进黑暗。她不想让女儿再踏进这一片阴影。可是就仿佛命定的劫数。女儿一向乖巧,惟有在选择职业这件事和选择终生伴侣这两件事上违抗了她……是天歌的温存、善良和对秋云的真爱打动了她,她想,命运或许是公平的,她失去的一切,在她女儿秋云身上会加倍给予补偿的…… 母亲最终接纳了天歌这令秋云内心感动而又踏实。天歌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心里害怕极了,她认为吻了就要怀孕。她对女人生命里的性爱极端恐惧,她不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是母亲的忧郁对她的潜在的影响?可是她又渴望天歌抚摸她、亲吻她,那是一个女孩子对爱朦朦胧胧的焦渴的期待。她一直期待着什么?可是她羞涩,她甚至不敢让天歌看她的身体……天歌喜欢她的害羞,他觉得秋云就像一首永远读不懂的朦胧诗,每一遍读起来都有新感觉,秋云更像一潭秋水,表面静美,内心蕴着爱的激情波澜,他一点一点地深入她、解读她,在他们领结婚证之前,从没有性的经历,他们都等待着一个时刻,彼此把灵魂都交给对方…… 秋云喝了好几杯红葡萄酒,脸色便灿若桃花了。微风吹拂着窗幔。他们彼此依偎着看窗外流苏的月光清亮地泻在房屋和树木上,桂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酥润地飘荡着。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这是台湾女诗人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她喜欢这首诗。奇怪的是天歌也喜欢诗,她在想那首诗的时候,天歌将鼻翼埋在她瀑布一般披垂的长发里为她轻吟席慕蓉的另一首诗《前缘》:人若真能转世 世间若真有轮回 那么 我爱 我们前生曾经是什么 …… 今生相逢 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惚 无法仔细地分辩 无法一一地问你说出…… 秋云的泪就涌洒出来,她转身拥进他的怀里,他们长久地相拥着,他轻轻地把她抱起走向他为他们的一生准备的婚床…… 就像鸥鸟翩翩地拂过海面,也像红鱼快乐地在水中嬉戏,最初的痛楚就像纠结的水草在瞬间断裂。快乐是一次又一次地潮涌,她感觉整个生命都被漫漫的云絮围裹着,终端的陷落和终极的升华交织在一起,幸福像无边的暖洋,在血液里快速流转着,她把生命里的最美交付于他,她的灵魂与他的灵魂亲密地系结在一起…… 高潮之后,她流着泪为他吟诵了那首《新娘》 爱我,但是不要只因为 我今日是你的新娘 不要只因为这熏香的风 …… 请爱我因为我将与你为侣 共度人世的沧桑 …… 商秋云姣好如美丽的脸紧紧依偎在林天歌青春的臂膀里,林天歌用温热的唇吮去她脸颊上的香泪,他轻轻地低语:“秋云,我真想让时间停止,我们就这样相依着永不分离。” 商秋云侧转支起身子,用明若秋水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林天歌那英俊的面孔:“天歌,你让我知道了做一个女人真的很幸福,你要永远爱我!就像诗中说的那样。” 林天歌又紧紧的拥住秋云,一会又怕拥疼了秋云似的,赶快松开。 商秋云说:“天歌,昨天我在省报上看到了一首爱情诗,作者叫江心月,我想肯定是你们班的同学江心月,我以前看过她的《永远的玫瑰》,这首诗叫《二十四层花瓣为你而开》。” 林天歌:“是吗?江心月上学的时候就很有文才,老师同学都说,将来她肯定能走出来!嗳,她这首诗写的什么?” 商秋云:“她写的真好,就像给我现在写的。”说着秋云就轻声背诵起来。 二十四层花瓣已层层 为你展开 今夜我是你的新娘 我美丽无比 昙花一现这样的机会 不会再来 青春本就短暂 且允许我再美丽一次 你须守望这是最后的美丽 像守望你怀里揣着的那本古书 那本古书已跟随你很久 书的模样也渐黄渐旧 可你却总是爱不释手 我真愿让你把我夹进 那本书中 好在红颜退尽时 仍能美丽着从书中走出来 林天歌静静地听着,半晌他眼睛热热的看着秋云说:“秋云,你永远是我美丽的新娘!” …… 爱再一次覆盖了她。他们的心彼此仿佛感知前生来世都在那瞬间消逝,瞬间成为不朽和永恒…… 她似乎听见了林天歌的脚步声。她急急地起来把门打开,借着楼道里的光亮,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林天歌把口罩帽子一把摘了,她才惊魂落定,她姣嗔地说你把我吓死了,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林天歌向屋里望了望,小声问“妈呢?” “妈妈身体不好,她回老家去了!” 林天歌拥住商秋云,他们长久地亲吻着。过了一会,他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如果不是推迟婚期,今夜你就是我的新娘!”她刮他的鼻子姣羞地说:“我不早就是你的新娘了!” 他说:“我很想你,今天晚上,你不想再做我的‘新娘’?”他期待着,眸子中蓄满了温情。 她摇摇头笑笑说:“我好像身体不大好!” “对了,我给你们班上打电话说你病了,你怎么样了?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他有些嗔怪她。 “知道你正忙案子,告诉你,你心里又搁不住事,又回不来,只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热锅上的蚂蚁呗,瞧我的新娘多善解人意呀!” 他们就复又拥在一起,他喃喃地说:“我还是很想要你!” 她看着他焦灼的目光,有些歉疚地说:“我这个月好像不大好,老想呕,你说会不会是……?”她有些害羞,不知怎么告诉他。 “你是说我们有了?”她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来。 “那明天我说什么也抽时间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要真是,我们就赶快结婚,不能再拖了!再拖,别人就认为你是未婚先孕的坏姑娘!” 她说:“你才坏呢,你是那个‘坏姑娘’的罪魁祸首!” 李跃军是7点30分从单位骑车子回到光明里小区的,他从西门进来推着车子沿围墙向南,在7号楼前向东朝自己住的8号楼走去。他一拐弯看见在7号楼和8号楼之间放着一辆自行车,他说这是谁呀放自行车也不靠边儿。这时他就看见从他们的八号楼二单元里走出来一个小伙子迎着他走过来,看见他就迅速用手遮住脸,一手拉底鸭舌帽帽沿儿,匆匆打他身边走过去,他们这个小区是封闭式小区,属天滦矿宿舍,大家彼此都认识,这个人不是他们院的人。他进到二单元就把车子锁了,猫到楼道那儿探头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他看见那人骑上放在路中间的那辆自行车拐弯绕过楼南走了…… 他想可能是串门的,操这份心干嘛。 楼道里黑呼呼的,他趟着步迈上台阶,在墙上摸着那根灯绳,摸半天也找不到,他就嚷嚷,奇怪灯绳哪儿去了?又摸了一会,他只好沮丧地放弃,摸黑往楼上走去…… 林天歌和商秋云并行地躺在床上。 商秋云正跟林天歌商量结婚的事儿,她说请一下齐可和成海吧!齐可和林天歌本是最好的朋友,但他们同时又是情敌,成海则是商秋云高中同学,成兰的弟弟,曾追求了商秋云好多年……他知商秋云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不想让他们日后对他怀有敌意,他大度地说:“当然,我已想到了,你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我妈妈说千万不能轻易得罪任何人,人生不可以树敌太多,我们活得才从容坦荡!”她说到这突然就想起案子上的事:“孙贵清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商秋云刚才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寻思了,他心里放不下案子。他听商秋云提起案子的事来,他感觉心绪很烦乱,他自言自语地说:“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对不起他!可是确实像他!” 商秋云也坐起身来“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他穿上鞋在地上踱了两步,停在窗前,看着桌上他和商秋云的那张雪地照片,摇摇头说: “你别管,我不能告诉你!” 商秋云望着林天歌凝重的背影,悄悄起身偎到林天歌的怀里,她也是警察,她知道林天歌话中的份量,她将手插在他的头发里轻轻抚弄着一头乌黑的发丝担心地说:“你不告诉我可以,可你不许跟别人乱说,如果你怀疑谁,你直接找局长,你听见了吗?” 林天歌点点头,把唇放在商秋云的额头,默默地吻着她,好一会,他说:“我要回所里了,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 “别回去了,今晚就住这儿吧,这么晚,你一个人走我真有些不放心!”秋云双手更紧地搂住他的脖颈。 林天歌犹豫着,他可以不回去,所长答应替他值班,还有,他也确实舍不得丢下秋云一个人在家!他说:“那我就不回去了?”他们又坐了一会,他看了看表,差5分9点钟,他说我还是回去吧,今晚大家都走了,万一有点什么事,所里没个人可不行。”秋云见他去意已定,依依不舍地说:“要走就赶早别赶晚,早走还安全些!” 她帮他拿上穿的戴的,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走路一定要走大路,千万别走小路,走大路得走路当间儿,对了,呆会出去,走6号楼前面,西头围墙处有些黑!”她喋喋不休地嘱咐着,林天歌依来时的打扮穿戴好,吻了商秋云刚要走,商秋云说:“手枪子弹上膛了吗?你等一等我送你出去!”林天歌把枪从防寒服的口袋里掏出来又检查了一遍复又放回去,劝阻道:“外面天冷,你别出去了!” 商秋云说:“不嘛,我就要送送你!”她手忙脚乱地取衣服,换鞋子,林天歌说:“秋云,让我再看你一眼吧,看完这一眼我就走了!” 她着急地挣脱了他的手说:“你不让我送,我就不让你看!”他说“那我就不看了,你不要后悔呵!”说着他关上门就走了。 楼道里黑漆漆的,他来时楼道里的灯是亮着的,怎么就不亮了呢?他用手摸了一下灯绳没摸着。他也没多想就走出了楼道。 他的车子放在楼道外边的窗根处。 不远处,高高的电线杆上亮着一盏昏黄孤暗的路灯。 他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钥匙,开开车锁,推了两步就骑车出去了。这是他熟悉的楼群,他心里挺踏实地骑着车子,一点也没有不安全的感觉。他觉得有灯光和人群的地方就有安定安全感,危险总是跟黑暗和荒僻联在一起的……而他哪里能想得到死亡正在像无以为拒的暗黑向他迫近…… 黑暗中,一双狞厉的目光一直盯视着他…… 他从9号楼路灯下向北拐去…… 黑暗中的那双目光忽悠不见了…… 6号楼紧西边的曹桂珍正在厨房里洗衣服,忽然就听见楼西头出现了一阵急促的踏踏的跑步声…… 看林天歌碰上门走了,商秋云顺手就抓起那件警服披衣关上门追出来,已看不见林天歌的身影了,她就加紧步子向前追赶着。 林天歌已经骑到6号楼的中间了,一直向前就是大门口了。他看看两边从各色窗帘透出的温暖灯光,又转过目光直视大门口,就在他将目光调集到大门口时,与大门口相挨着的6号楼的楼头暗黑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闪电一般向他奔赴而来,他于猝不及防的瞬间,潜意识用一手支着车把,一只手伸到兜里掏出手枪…… 曹桂珍先是听见了“啊”地一声,几乎就在“啊”的同时,紧接着是“砰”地一声…… 二楼的一个中年男子听见“砰”的一声,响声就在他的楼底下,他听的真切,便奔到阳台上,隔着玻璃窗又听见“砰”地一声,然后看见一点红火跳跃了一下…… 秋云拐过有路灯的电线杆就听见“砰”地一声响,一种不祥血液一般漫过全身……她茫然紧跑几步,她的身子一下子就像定住了似的:她看见倒在地上的车子,看见了一个人影趴着,一个人影半蹲着,她的眼前一黑,在跌进最后的黑暗前她看见了一星跳跃的火点儿,那一声“砰”,彻底把她投到黑暗的渊底……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于迷离间恢复了知觉和意识,她缓缓睁开眼睛,天空黑死了,随后她才看见四面窗子里漏出的些微的温暖的灯光,她这是躺在冰凉的地上呵,她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她的头很沉很重,她又望见了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影,蹲着的那个人不见了,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瞬间,她爬起来跌跌撞撞朝趴在倒伏的自行车上的人影奔过去。她看见了她熟悉的那件防寒服,她看见了她刚刚还抚爱过的那张脸,还有曾无数次拥着她的那双温暖有力的手……她疯狂而又绝望地向着亮灯的窗子喊着:“杀人啦,快救人呐……!” 就像是突然的断电,所有的灯光一齐灭了!四周陷进一片黑暗。 她是那样孤独无助地站在那儿,被彻底抛进无边的冷酷和无尽的黑暗中…… 第2节 鲁卫东和二老潘在路北刑警队正提审一个30岁左右的嫌疑人,就听见桌子上的对讲机呼叫他,他提了对讲机出门,对讲机里传来叶千山的声音:“你在什么方位,正在干什么?” “我和二老潘在桥北刑警队正提人呢?” “快,林天歌被人打死了,枪也被抢了!就近叫上咱们处的侦查员迅速赶到光明里小区!”叶千山嗓音嘶哑而哽咽! “操他妈的!是哪个狗日的干的!”鲁卫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骂人,他眼圈一片殷红。他跟林天歌是好朋友,同时分配到防暴队,且同住过一个屋子。 他进屋急赤白脸地跟二老潘说:“把他交给值班的侦查员,你赶快跟我出现场,林天歌被人开枪打死了!”二老潘惊愕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鲁卫东,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鲁卫东已经窜到院外把摩托车发动着了,二老潘打电话把值班的侦查员叫过来就冲出屋子和鲁卫东一起扑进夜里…… “我们处的,谁住的离咱这最近呢?千山让招呼几个人!”鲁卫东一急谁家住哪儿他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找陈默吧,他家离这不远!”二老潘跟陈默是高中的同学,他不假思索地说。 鲁卫东开着摩托车像一头狮子在夜里狂奔着,不一会,他们就来到了花岗小区南里陈默家楼下。鲁卫东熄了火,连钥匙都没拔就跟二老潘小跑着上了三楼。 “哐哐哐”二老潘用拳头急急地砸着门,大声喊道:“陈默,快,出事了!” “二老潘?怎么回事?出啥事了!”陈默声音先传出了,门开了,陈默穿着一件黑色羊毛衫,脚上趿着拖鞋站在门口。 “快穿上衣服,林天歌被人开枪打死了!鲁卫东有些急躁,他不停地跺着脚! “咋,咋回事?”阵默懵懵然看着屋门口的两个人。 “我们也不清楚,是千山从对讲机里说的,你倒是快点呀,到现场不就知道了吗?” 陈默就急急地穿了衣服和鞋子,紧随着二老潘和鲁卫东下了楼坐上挎子奔现场去了。 公安局指挥中心就像炸了营一般,电话线全部占满,一遍一遍地传出讯息,将能找到的民警全通知到。已接到通知的民警骑着车子,开着车子的,纷纷就近通知还没接到通知的民警…… 犯罪分子的枪声,就像在古城的上空投发了一枚原子弹。它所造成的冲击波远远不仅仅是搅扰了这一个夜晚的安宁…… 鲁卫东和二老潘以及陈默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被围的水泄不通,那时候现场勘查已经结束,林天歌的尸体被运送上车,叶千山和师永正欲随车离去,看见鲁卫东就让他们去找谷武夫领任务…… 商秋云哭着喊着要随林天歌一起去,被桥北分局刑警队的桑楠架着上了另一辆车…… 刑侦处技术科法医解剖室。 师永正和叶千山站在解剖室台前,林天歌就躺在那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 尸检已经完毕,马法医坐在桌边在一张纸上画图并不时用计算器计算着一些数据。 林天歌已归于安详,然而左太阳穴上的那处焦黑的弹孔,却像死不瞑目的眼睛,又像是一张无法出声的口。青春和生命就这样冷冻终结了,叶千山的心里冷,冷得打颤。 马法医走过来把林天歌身上的白布单轻轻拉起盖住头部,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多么年轻的一个好小伙子呀!”马法医声音有些哽咽,他摘下眼镜,用手擦擦眼角上的泪,一向以理智冷静、严谨闻名的马法医也禁不住动了感情。 “马老师,情况怎样?”师永正轻声问。 马法医作了个手势引两人到桌边坐下,把一张x光片插到灯箱前,打开灯。 “林天歌中了两枪,一颗子弹从腹部射入,打穿了腹主动脉,后弹头钻进脊柱,致使第十一胸椎粉碎性骨折,造成脊髓中枢神经严重损伤。”马法医手指着x光片上子弹的位置,“林天歌当时就瘫了!” “通过腹部弹孔和脊柱弹着点的位置,以及腹部创口皮肤的痕迹,根据几何弹道轨迹计算,推断犯罪分子是从正面向林天歌开的枪,射击距离为4+0.5米。这颗弹头取出后小娄已拿到技术科去鉴定。另一颗子弹从左太阳穴射入头部,在后脑右部穿出,形成贯通伤,从创口痕迹上看,射入口周围有较宽的烧焦变黑区和烟灰附着区,很明显,这颗子弹是在极近距离射出的,几乎是贴近射击,具体距离2厘米以内。” 师永正和叶千山睁大了眼睛认真听着马法医的讲述。 “这两颗子弹造成林天歌颅骨骨折,脑组织严重挫伤,腹主动脉破裂大出血死亡。根据早期尸体现象推断死亡时间是,24日晚21点04分……平安夜呀!”马法医嗓音再一次哽咽了。 三人又一次陷入悲痛中,似乎谁也无法从伤悲情绪中很快摆脱出来。 师永正看看叶千山,打破这沉默,“犯罪分子打向林天歌腹部的是第一枪,随后又到了林天歌的跟前,向太阳穴又开了第二枪。” “这第一枪击伤了林天歌的中枢神经,致使林天歌一下子就从自行车上摔倒在地,使得林天歌即使有反抗的意识,但他的颈部以下所有部位都失去了知觉,从而不能做出任何相应的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犯罪分子向他走来。叶千山推出来的情景让他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其实,林天歌腹主动脉被打穿后,血一会儿就流尽了,大动脉破裂,你们想想,他必死无疑。可犯罪分子惟恐他不死,又补击了林天歌的头部!这得多大的仇呵!”马法医牙齿咬的咯咯响:“多狠毒的家伙!” 屋门这时咚的一声被推开,叶千山激棱一下,回头一看,技术员委小禾急急地走进来。 娄小禾:“报告处长,枪弹检验完毕。” 师永正:“小娄,你别急,喘口气。” 娄小禾:“报告处长,在现场共找到两个弹壳和一个弹头,加上从林天歌身上取出的一个弹头,正好弹、壳完整对应。我刚作了枪弹痕迹技术鉴定,这两颗子弹是从两只枪里发射出来的!”“两只枪?!”三个人同时一愣。 “对,两颗弹头,弹壳均为五四式手枪枪弹。从林天歌腹中取出的弹头比较完整,镜下观察弹头的坡膛痕迹和线膛痕迹及小线纹痕迹特征明显,查枪弹档案,取出存档的弹头在双筒对比显微镜下做了同一认定,随后做了弹壳的同一认定,证实这颗弹头及弹壳是从枪号为12009574的五四式手枪中射出的,此枪是孙贵清被抢的那只五四式手枪!” “快说那一颗子弹!”叶千山迫不急待地问。 “在现场从林天歌头部下面的地面上提取的弹头因与水泥路面撞击,弹头已经变形,但主要特征及另一枚弹壳痕迹显示,这颗子弹对应的枪号为12100096,此枪是林天歌的五四手枪!”师永正、叶千山再一次被震惊了,事实清楚地说明了,那就是犯罪分子在近距离开枪打倒林天歌之后,又窜至林天歌跟前,翻出林天歌的五四手枪,再一次扣动了板机!那个犯罪分子是以怎样的心态完成这个过程的?!叶千山脑子里忽就闪出了一条狼的形影,那双狼眼闪着狰狞的凶光,又是那样从容,又那么的居高临下,而似乎又是那么的得意…… 叶千山不寒而栗。 叶千山看着躺在解剖台上的林天歌,他想像林天歌是以怎样绝望的目光看着那个人走到他的近前。翻出自己的那把五四式手枪,击打自己的头部,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残酷啊! 他们离开解剖室开了车往市局大院走,夜已经很深了,但古城的警察都在各个路口设卡查车,查可疑人,满街都能看见警察的身影。车站、旅店、居民楼,古城的警察迅速做出了反应,师永正看着前方,对开车的叶千山说:“你不觉得犯罪分子是作了充分的准备了吗?他必要致林天歌于死地,前两个案子我们走了弯路啊,我们把精力放在对社会不满,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的“灰色”和“黑色”人身上了。所以,即使是地毯式的搜索也全无效果,犯罪分子或许根本就不在我们侦查的范围内。宋长忠和孙贵清的现场出现过相同的梅花图案鞋底足迹,而林天歌又是被犯罪分子用抢走的孙贵清的五四式手枪击中,三人三案,应该是同一个犯罪分子所为,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重新得出这样一个推断:打宋长忠是为了抢枪,宋长忠在被打的两个小时以前将枪交了,没抢到枪,所以才选择第二个袭击目标孙贵清,杀孙贵清的动机还是抢枪,而抢枪的目的是干什么呢?”。 “杀林天歌!”叶千山脱口而出。师永正点点头:“而且杀林天歌的人应该是和林天歌熟悉的一个人……” 两人开车到市公安局大门口的时候,市局机关大院亮如白昼…… 指挥中心已将案情急报省公安厅和公安部刑侦局…… 市委书记钟祥,市政法委书记赵永年汇同公安局的领导在公安局二楼会议室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此刻已是凌晨四点半。会议室烟雾弥漫,师永正和叶千山推门进来时,主管刑侦的付局长肖坤正在发表意见:“林天歌原定在12月25日结婚,由于孙贵清的案子,又将婚期推迟至元旦,也就是说还有七天就结婚,那么,情杀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宋长忠原来管辖的居民,搬迁时有一部分迁到中山派出所孙贵清的辖区,林天歌调到中山派出所后又接手管辖孙贵清接手的一部分居民,这样一来,三人交叉共管过同一部分居民,会不会在共管的这一部分里,有与三人共同结仇的?仇杀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郎所长一脸憔悴,一脸哀容地补充说。 “可是,要说仇杀,咱们把两个派出所所有被打击处理过的人都查了个底儿朝天,不能老在这里边转圈圈了!”谷武夫对郎所长的这一说法持否定态度。 “先将情杀列为重点吧,将林天歌所有谈过的女朋友,女朋友现在的男友,特别是商秋云结交的所有人,包括所有追求过商秋云,平日里对商秋云有心思的,一个不漏地查证落实,要责任到人,如果日后犯罪分子在谁手里漏了,不但要清除出公安机关,且要以渎职罪论处!” 魏成局长最后拍板说。那话说的近乎冷酷不留情面。 夏小琦是在清晨四点被叫起来的,还有楚雄、秦一真。凌晨四点,梦正香甜,林天歌被枪杀的消息就像是另一场突然换切的无法面对的噩梦,被噩梦惊飞的魂魄陷在黑咕隆咚的夜里,而他的血肉之躯就像是被黑夜蚀空了的空壳,无力搭救自己,也无力搭救别人。 刑侦处值班室,在凌晨四点半集了满满一屋子人,师永正和叶千山从指挥中心会议室撤出来就召开刑侦处全体会议。在师永正的刑侦生涯里,在凌晨四点半开全体刑侦队员会的,古城自有刑侦处以来这是第一次。所有人的面容都很严峻,“每个人都要把昨天晚上的去向说清楚,不是不信任大家,只有说清楚,才是最大限度的信任……”师永正瘦弱的脸颊深陷着的眼部出现了一圈黑晕。 王长安说:“晚上8点,我和李世琪在看守所提人,10点半接到出现场的通知。” 秦一真说:“我们全家和我兄弟、兄弟媳妇在一轩酒家吃饭,后来又唱了一会歌儿……” 夏小琦说:“我从家看电视连续剧《梦的轨迹》,昨天是第二集,晚上8点开始的,中央台放的。完了河北台是电影《一个女演员的梦》,妈的,昨晚怎么全是梦!……”鲁卫东说:“我和二老潘一起在桥北分局审人,接到通知我们去陈默家,叫他一起出的现场……” …… 一向热热闹闹的刑侦处值班室,空气里冷凝着化解不开的紧张,人人都有一种自危的感觉,一向审查别人的人,突然站到了被审查的位置上,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第3节 槟榔酒店与市公安局肩臂相挨,霓虹灯的光影闪闪烁烁,将一座豪华的酒店交相掩映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凌晨五点,在槟榔酒店333房间,正进行着一场非同一般的“谈话!” “商秋云,你是林天歌的未婚妻,你也是咱们的干警,你同时也是林天歌生前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的人,更是林天歌被杀现场的第一目击人,他在临分手时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又看到了什么?你有责任,也有义务把所有情况如实告诉我们!”局长魏成、主管刑侦的付局长肖坤,刑侦处长谷武夫、付处长师永正、刑侦二科科长叶千山,在商秋云的对面或坐或站。另有两名女警察红山道派出所的方丽和桥北分局刑警桑楠立在商秋云两侧,这场面令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在看守所预审处常常看到这架式。不,其实就是对十恶不赦的杀人、抢劫、纵火的犯罪分子,也从未用这样高层的“警力”,局长、主管刑侦的付局长亲自上案的“审讯”还不曾多见,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意味着领导对案件的重视还是对她的“重视”呢?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 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她又想起一首诗中的话,她想她真不如在昨夜与自己亲爱的人“同行”了…… 桑楠和方丽跟林天歌是同班同学,要在平日,她称她们为师姐,可是她看着她们冷若冰霜的脸,忽就觉出现在的她的“身份”是不宜这样称呼人家的。 她也没有听见局长魏成跟她说的是什么,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棵梦中的圣诞树;它盛大、美好。树身上挂着她的爱情,也挂着她的梦想,而树根处埋着的那颗重磅炸弹瞬间就毁掉了梦中的一切美好…… 漫天飞溅的弹片残屑不停地落在她的生命的疼痛里。 她闭上眼睛看见暗夜里,身边周围涌满了人,刺眼的勘查灯照得她什么都看不见了,那刺眼的强光比黑暗更令她恐惧,她看见一些人把林天歌抬到担架上了,她记起他临出门时说的那句话:“让我再看你一眼吧,看完我就走了!”她后悔呵,她应该抓住他,让他看个够,或许就躲过了这命祸,她痴痴呆呆地说:“你们就让他再看我一眼吧!”许多目光异样地看着她,认为她在说胡话,许多双手紧紧砸着她,她说:“我是要送送他的,他要是等等我,也不会出事了!他要是不走就好了!”她喃喃地不停地说着:“我为什么不拦住他呢?” “哎,局长问你话呢?”桑楠捅了捅她提醒道。 她又回到了眼前,她说“您要问我什么?”然后就直瞪瞪地看着局长。 “林天歌最后都跟你说什么了?”主管刑侦的付局长肖坤重复问道。 “我让他直接找局长说,他答应我了!”她记得她跟林天歌说“你不告诉我可以,可你不许跟别人乱说,如果你怀疑谁,你直接找局长,你听见了吗?”这句话时,林天歌确实朝她点了点头。 “跟你都说啥了,你让他找局长?”谷武夫有些急躁。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她又听见他说“你别管,我不能告诉你!” “他一定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肯对我们说呢,难道你不希望把杀害林天歌的凶手早日缉拿归案吗?”谷武夫急的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子,在商秋云的前边踱来踱去,那双鞋子走来走去就变幻成林天歌踱步的脚了…… “他说‘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对不起他,可是确实像他’”她近乎梦呓一般的说着。 “那个人是谁?” “他没有告诉我!” “那么你在林天歌被杀的现场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哦,天呐,我的头好痛……”商秋云的眼睛被夜里看到的那些影像叠来撞去……她的脑子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迷幻,她紧紧地抱着头,痛苦不堪地跌进迷茫和混乱的思绪中…… 李世琪和王长安在刑侦处值班室里面的床上坐着抽烟,天色已大亮,侦查员们全下到各分局和派出所摸情况去了。 李世琪说:“你知道林天歌死前,我跟大老郭去看守所看见谁了吗?齐可!” 王长安的记忆却停在独一风涮羊肉馆,他反反复复地回忆那天中午吃饭的情景,他清楚地记得林天歌说过的一句话“唉,我也有个线索,可是我又拿不准,万一要不是他呢,我不就冤枉他了吗?” 这话当时没有细琢磨,这话里有话呵!孙贵清的案子,林天歌知道什么线索?或是他看见了什么?那个人杀林天歌是为了灭口! 这个人应该是“粉红色”人! 林天歌那天在酒桌子上的话不知还在别的场合说过没有,或是那天的人……想到此,他跟李世琪说:“世琪呀,以后说话留点神,有啥想法别跟别人瞎叨叨……” 李世琪看着王长安瞪大眼睛“哦”了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 正在这时,大老郭和陈默推门进来,李世琪看见陈默一拍大腿说:“对了,陈默,你别忘了,人家周华约他妹妹今晚和你相对象呢!” 陈默说:“我们同学都被人杀了,我还有心思去相对象?这不我正跟大老郭说呢,见面的事儿往后再推推吧!” 大老郭说:“我都跟人家约了好几次了,这个电话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是你搞对像,你不急,我急什么!唉,我也是瞎操心!” 陈默说:“那你给我电话,我跟周华说。” 陈默打到周华的单位,单位人说周华还没有来,并告诉了他一个周华家里的电话,陈默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很甜美的女子。 “喂,请问您找谁?” “噢,我找周华!”陈默的心咚咚跳个不停,脸就红了。他有一种预感,感觉说话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周华的妹妹。 “我哥哥他刚走半个小时,一会您往班上打电话找他吧,或者,您有什么事,我代为转告,我是他妹妹!” 那个声音极富磁性,磁铁一般吸引了他,他从没如此对一种声音这样迷恋,他吱吱唔唔地说:“噢,是这样,我是……我是……”他嗑嗑巴巴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你是陈默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心被这样温柔的直呼撞击着若触电一般暗自溅着火花儿,“你是周红!非常抱谦我们……” “不,你不用说了,昨天晚上警察被杀的事儿我们全听说了,你安心破案吧,我们可以换个时候再见,没关系的!” “那就谢谢你的理解,我们后会有期!” 陈默握着电话的手不肯放下,李世琪藏在陈默身后听了半天,这时从身后窜出来抢过陈默手里的电话装成陈默的声音拿腔拿调地说:“那就谢谢你的理解,我们后会有期!”说完李世琪把电话一搁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好小子,陈默,把我和大老郭踢开,你跟人家都单线联系了吗!” “你别逗我了,是大老郭叫我打的,哎,你见过周华他妹妹吗?” “嚯,光听声音就动心了?大老郭,是不是得他先请咱俩这个大媒人之后,才能让他见面呀?!” “陈默,我说你脸又红个啥呀,谈个对象吧有啥紧张的,打个电话和女同志说句话你都脸红,等见面时,你要再这样,那可不中!”大老郭夹着烟卷的手指着陈默数落着。 陈默的脸越发红了。 中山派出所在13天内连续发生两起民警被杀,枪支被抢案件,所里的气氛紧张的有些凝固了似的。郎所长说:“林天歌一直都没回过家,就昨天回家了,还被杀了!回的还是商秋云的家,情况怎么摸的这么准?你们回忆回忆,你们昨天都是几点离开所里的,离所以后都跟谁说过什么,谁最后见到林天歌的,每人都得写份材料……” 安庆堂沮丧地坐在角落里,从知道林天歌出事的消息后,他就一直情绪很沉郁,在派出所最后一个见到林天歌的恐怕就是他了,他给林天歌教怎样上保险,他为啥要在这天晚上给林天歌教上保险呢,万一,林天歌是在仓促中忘了怎样开保险而被犯罪分子抢先击中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啊!枪已被犯罪分子抢走了,除非捉住犯罪分子以后,才能得知林天歌是不是把保险打开了,如果打开了,他的心里还稍稍坦然一些,倘若保险没被打开,他一生都将活在懊悔和愧疚里…… 他仔细回忆头天晚上的情景,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咀嚼回味,忽然,他的思绪锁定在他刚上楼梯时的那个场景里…… 在魏成局长办公室,师永正和叶千山向魏成局长的汇报是在极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林天歌的同学一共160余名,其中追过商秋云的一共有25人,这部分人的审查涉及到咱内部人……”师永正碰到的难题就是怎样对待“内部人”,他需要局长明确的态度和决定。 “无论涉及到谁,该怎么审查就怎么审查,不是,当然最好,组织上帮助澄清问题嘛,我真不希望败类出在我们内部啊!”魏成的花发仿佛一夜间全白了,他背对着他们,眼睛微闭着问道:“除了情杀这条线,其它方面的工作呢?” “林天歌社会上结交人情况,另外,林天歌在孙贵清一案时都审查过什么人,正在调查摸底中,还有涉及三人所在三地的各厂矿保卫人员和联防队员也都在审查之列……”叶千山望着魏成局长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涌满了悲苍和酸楚……这个时候,叶千山还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向老局长汇报了。 说话间,安庆堂急急地闯了进来,他说局长,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报告……话一出口他才看见叶千山和师永正也在屋里,他就把要说的话打住了。 魏成局长说,他们俩个没事,你说吧! 安庆堂琢磨了一下说道:“林天歌被害的那天晚上轮我值班,下午我们几个片警配合区里清理外来怀孕人员,防止超生超育。回所写材料时,停电了,太约在5点25分左右,我上楼时正看见江舟往外走,还不停地回头往里看。我上二楼见林天歌子弹上膛没上保险,我说你得上保险,要不走火再把自己打死,他说他不会上保险,我就给他教了一下,林天歌走时大概是5点30分左右,结果晚上林天歌就被杀了,我琢磨江舟的疑点很大,谁知道他早走那5分钟是不是躲在暗处跟上了林天歌,然后……当然我只是怀疑,本来都是自己的同志,我不该……” “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回去以后跟谁也不要说!”魏成拍拍安庆堂的肩膀心怀感激地说。 “我知道,我跟我们所长都没说!”安庆堂说完就告辞走了,但他感觉仿佛从心头刚搬走了一块石头吧,有一块更重的石头又滚落在心头…… “你们以为江舟的可能性有多大?”魏成将门反锁上,看着师永正和叶千山,独自燃起一根烟。 师永正说:“如果不谈动机和目的,江舟还是具备作案条件的,首先他的对象邓梅跟宋长忠在一个派出所,他有条件接触宋长忠,也费不了什么事就能了解和掌握宋长忠的生活和工作规律,同时他跟孙贵清、林天歌又在同一个所,要按我们推论的那个人,他必须熟悉三人三地,那么没有比江舟更具嫌疑的人。尤其是他跟见证人描述的那个嫌疑人的个头、年龄也相近……”他说完看看叶千山,似在征询他的意见,叶千山想了想说:“现在关键就是查他有无作案时间,他早于林天歌5分钟离开所里以后,都干什么去了?” “如果三案是同一人所为,那么只要有一案没有作案时间,这个人就可以被排除,我同意你们就从林天歌这个案子作切入点。涉及内部人,免不了有跑风漏气的事儿发生,从现在开始,许多事情一定要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我的意见,对重大嫌疑人的审查,以咱们市局刑侦处的侦查员为主。”从魏局长的话里,他们已感到局长对他们和他们的刑侦处是那样的信任。且寄予了极大的期望。 叶千山开车到红山道派出所时,所长已按他事先的部署,把全所民警集中在会议室正在开会。审查自己的民警不同于审查别人,他必须考虑周全和仔细。地点当然不能选择在派出所和公安局,一来目标太大,二来万一查否,给当事人造成无以弥补的损失,另外也怕有人事前跑风,不利于审查,所以他在选人选地儿上大动了一番脑筋,李所长这个人50多岁,身体矮胖素有小黄牛精神,人应该是靠得住的。叶千山先选下这个所长,再让所长以开会的名义将全所人集中,不给邓梅安排其它工作。地点是李所长亲自跑出去安排的。李所长选择了一处离派也所较远的一个小旅馆。他不但要考虑到安全,还要考虑经费,公安局没钱,穷呀,占用人家旅馆,不知占用多少天呢,想一分钱不给,这算吃拿卡要,要真给钱,得花多少钱呢。 李所长看好了,又领叶千山实地看了看,说好了,两间,临时借用,我们要在这儿办公用几天! 场地看好了,叶千山又想还得找个女的,人家邓梅一个女同志,没有女的跟着,万一出差错,交待不了,他又在脑子里细细过了遍筛子,觉得刑侦处女侦查员杨培英比较可靠,年龄上跟自己差不多,政治上和思想上都比较稳定成熟,让她负责记录、负责看管。一应布置完了,他才去所里。 叶千山将会议室的门轻轻推开,顺缝隙用目光寻找着,屋里的人听见门响都朝门这边望,他就看见了邓梅。事先,他已经给邓梅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他说“邓梅呀,我找你有点事,你跟我查个事去!”刑侦处到派出所要人帮着配合案子是常有的事儿,况且叶千山在邓梅这一批青年人心里还是挺了不起的人物呢,他们也耳闻过他办的许多精彩案例,听见叶千山找她,心里不免多了一份骄傲和自豪呢! 邓梅看见叶千山,因事先得了那个电话,心知是来找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她兴高采烈地走出来,叶千山说:“开会呢?不耽误你吧?” 邓梅1.70米的大个子,皮肤白晰,像哈尔滨姑娘,冷不丁看上去比叶千山还冒实。 “叫上你们所长吧!”叶千山假装挺认真地说。 邓梅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她真的是一点脑子也没过,而即使有心眼的女孩儿,此刻又怎么能料到,她一向崇拜和敬仰的这个人正在算计她呢! 她来到所长跟前大声嚷嚷着:“所长,叶科长叫咱们跟他去办点事儿,走吧,一块走啦!” 所长就装作不知情地跟出来,叶千山开车拉上他们径直奔事先选定的那个小旅馆。 对于邓梅来说跟着上级领导查案子即是很正常的活儿,也就无需打听,该知道的到时自然就知道了,她乐颠颠地跟着上了楼,进到房里看见还有一位警察大姐杨培英就更加高兴,她向往过当一名女刑警,刑警多神秘呀,这次是大名鼎鼎的叶千山直接点将用她,挺不容易,所以她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急于想尽快投入工作。 “啥事呀,快说吧,我都做点啥?”她坐在床边,晃悠着那双长腿。 叶千山把门关上,很有些吞吐地说:“先坐会儿,别着急!”他抢过杨培英手里的水壶又是沏茶又是倒水的,他想借此缓和一下心中的不平静。 “是这样的,邓梅!”他看来是没有想好该怎样措辞或是早就措好了辞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干啥呀,您就说吧!”她还是一脸高兴的样子。 “跟你郑重其事的说个事,咱哥俩关系不错,我第一主要代表你大哥,另外呢,从公家角度上说呢,我还代表组织……” 邓梅听到这儿,脸色一下就变了,“大哥”和“组织”是两码事,两个不同的概念呀。 叶千山看出邓梅脸色的变化,但是他硬着头皮也得把话说完:“我跟你谈的那个事呢,就是林天歌案子的事儿!”他顿了顿接着说:“咱们就直接说吧,你是内部同志,也是内部干警,你要把江舟那天的情况说清楚,也就是12月24日从7点30分到9点之间的情况谈清楚!” 邓梅一下子蹦起来,眼含着愤怒和屈侮,厉声诘问:“呵?怀疑我们?你干啥呀,我们这么辛辛苦苦干工作还怀疑我们!” 邓梅是那种火爆脾气,她的亲生母亲在她3岁时病逝了,她的后妈带着两个小孩嫁给她父亲,她从小就在后妈的白眼和虐待中长大,或许她的火爆就是在与后妈的不断争吵和反抗中形成的,叶千山觉得与苦境里长大的邓梅的这场谈话,多少让人感觉有些残酷,他仍用很和缓的语气说:“你先坐下,为啥说让我跟你谈呢,因为是我自告奋勇的,我觉得咱们平常关系不错,另外呢,从我个人角度上来讲,你放心,我不怀疑你!” 这话入情入理,在邓梅心中起了些微的作用,他发现她的面色已由盛怒转为愠怒。 “你应该相信我,直接找你谈,比不跟你谈,老怀疑着你,更有好处!你说你没做,组织上认为你做了呢,怀疑你一辈子,你们两口子政治上不是都受影响么。组织上直接跟你谈清,组织上帮你澄清,不比你自己说‘我没做’更有信服度吗!这么做也是组织上出于对你们政治上的关心和爱护是对你们负责任!” 其实没有比失去组织的信任更令人感到屈侮和沮丧的了。但叶千山的话在情在理,邓梅也想,自己真的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呀! 派谁去套哄江舟曾是师永正、叶千山深感头痛的一件事,这个人必须是与本案无关的人,从时间上,从条件上都必须是被排除的人。 尹小宁1.80米的大个子,不光是身高排除,这个案件的发案时间他有在机关值班的时间,宋长忠案发那晚上的接报案值班记录就是尹小宁写的,师永正、叶千山反复酌定,最终还是派尹小宁去套哄江舟是最可靠的人选。 就在叶千山他们将邓梅“骗”至选定的小旅馆里时,尹小宁也不显山不露水地让江舟在不知不觉中误入圈套…… “哎,江舟,最近警犬队又弄了一批狗回来,那叫漂亮,你看过没呢?” 江舟喜欢狗,每次警犬队来新犬他都凑过去玩玩看看,一提起狗的事,天大的事都可以抛脑后边去…… “都是啥狗呀,比黑贝咋样?带我去看看行呗?”江舟有些迫不急待了。 江舟越是急,尹小宁越是压着步,“想看看?那也得吃了饭再去呀!” 他们在中山派出所旁边的小酒馆吃了点饭。江舟的心思全在狗身上,所以只是囫囵着吃。尹小宁的心思全在任务上,所以也是囫囵吃的。吃罢饭,二人就各怀心事地直奔警犬队。 “狗窝到了!”尹小宁他们一向把警犬训练队称作“狗窝”。江舟一下车,就被尹小宁带到了一间房子里,那间房子里,师永正和一屋子核枪实弹的武警正肃目而立地等着他,他一看那架式脸陡地变成刷白…… 江舟的家在乌木沟住,离中山派出所将近10里地,如果江舟是5点25分离开派出所,差不多应该是5点50分左右到。 “那天我没上班一直在江舟家,江舟呢,大约在下午5点55分到的家,他进家时我刚看过表!”邓梅态度和缓了许多,但看得出脸上挂着太多的无奈。邓梅的回答和叶千山估计的差不多。 “我帮他妈做饭,他看电视,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当天晚上放映的是《黑狼的嚎叫》,外国片,我们去时,电影正开演,门口有个老头把着门,拦着我们不让进,江舟就拿出工作证,那老头儿仔细看了看才肯让我们进去……” “你们进去时,电影正演到什么镜头?” “好像正演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汽车里说话…… “散场时大概是几点?”叶千山连电影中间的许多过程和细节都仔细问过之后,又追问了一下电影结束的时间。 “刚好九点整,看完电影我们就回家了,我们回到家,当天晚上在一起,谁也没出去……” 邓梅说到这儿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怯,她和江舟那天晚上做爱,她怎么可以告诉旁人呢!她和江舟虽然早领了结婚证,可毕竟没有举行正式仪式。 响枪是9点02分,提前得有蹲守时间,如果邓梅说的是实话,那么就可以排除江舟的嫌疑。 他要亲自去乌木沟电影院查证核实一下。 “狗窝”这边的审讯也在同步进行着。 “你们俩去看电影时穿的是啥衣服?”师永正正细眯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们都穿的是警服棉大衣!” “进去时上演啥镜头呢?” “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汽车里说话……” …… 江舟和邓梅说的基本上吻合。江舟看着录音录像都摆在面前,身子始终有些筛糠。 叶千山和师永正来到乌木沟电影院,一眼就瞧见那个把门的老头儿。 他递过去一根烟,亲热地喊到:“大爷,12月24日晚上,咱这儿演啥电影呢?” “连着一个星期演的都是《黑狼的嚎叫》!”老头儿把烟嗅了嗅有些舍不得抽的样子,顺手就把烟夹在耳朵上了。 “前天演《黑狼的嚎叫》,您对看电影的人有啥特别的记忆呀?看见啥情况了?”师永正又递了一根烟给大爷点上。 “我就是收票把门,我能有啥印象,人全像鱼一样往里涌!”“有来晚了的吗?” “哦,你问这个,有!” “啥样的人?” “两个‘地方’(老话警察的意思),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个子挺高,两人穿的绿大衣,他们来晚了,跟我说是‘地方’,我不信,那男的就掏出工作证让我看,我一看真是‘地方’就让他们进去了,也没跟他们要票……” “放映中间有人出来过没有?”叶千山又追问了一句。 老头想了一下,肯定的摇摇头:“没有,肯定没有!” …… 叶千山和师永正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审查成为了江舟和邓梅悲剧命运的一个诱因。虽然组织上已为他们澄清了一切,但江舟最终没有走出被审查的那片阴影,江舟无法忘记他面对师永正和核枪实弹的武警的瞬间的心里的惨态。他在那之后常常酗酒,他甚至在结婚的那日酒后出手打了邓梅,所有的人都说他变了,命运有时就是如此的不可捉摸,两年以后,当他们夫妻俩在家中为一件小事发生争吵时,江舟再次出手打了邓梅,火爆脾气的邓梅想从衣柜里抓件硬物比如木头衣架什么的反击江舟一回,她顺手就抓出了江舟放在柜底的那把五四式手枪,江舟看见邓梅握枪的手脸色再次出现惨白,他说“你不能胡来,枪里子弹上着膛呢!”邓梅说:“瞎掰!你少骗我,如果枪里真有子弹我真敢……”她气得还没说完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枪没上保险,江舟应声倒下…… 邓梅后来以过失杀人罪被判刑入狱。 第4节 夏小琦和鲁卫东在光明里小区挨门挨户地进行着调查访问。白天,人们都上班去了,只有晚上家里有人,但他们已经敲了好多家了,没有人给他们开门,他们摸黑一个楼门一个楼门地出来进去…… 他们在商秋云家旁边的那个单元的三楼停下,鲁卫东轻轻叩门。 “谁呀?” “我们是警察,有些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鲁卫东喊道。“昨天晚上不是问过了吗?怎么又来了!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警察除了老向别人打听就不会自己破案吗?” 说话人是李跃军。 夏小琦和鲁卫东一起下楼。鲁卫东在一层的那家又敲了一回,他将耳朵贴门上听屋里有动静,就喊“屋里有人吗?我们是警察!” 夏小琦站在那家人的窗外,眼看着屋里原本亮着的灯瞬时就灭了,那意思好像在告诉他们屋里没人。 夏小琦说咱得想点别的招儿,你说警察,人家更不开门。他们这时正走到林天歌倒下的那个地方,两人看看现场又看看紧挨的这栋楼,二楼亮着灯呢,鲁卫东说上二楼再试试去! 楼道里黑灯瞎火,鲁卫东摸了一会灯绳只好再次放弃。他在黑黑的楼道里小声地说:“哎,小琦,咱这次就说是查电表的吧,我们家那块都是晚上查电表,白天家没人,咱总得先进了人家屋才能说事吧!” “你敲门吧!”夏小琦也轻声说。 “这次你敲!” “我敲就我敲,你个臭手,敲了一晚上没敲开一户,瞧我的!”夏小琦就“咚咚咚”很有礼貌及其轻柔地敲了三下。 “你找哪一位呀!”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细声细气的南方口音的问话声。 “查电表的!”鲁卫东嗡声嗡气地喊道。 “查电表的?查电表的怎么换男的了?不是一个女的在查吗?”细气儿男人在屋里产生了疑问。 “噢,我是查电表的她弟弟,她今天有病,让我替一下!”鲁卫东吐吐舌头,在暗黑中扮了个鬼脸。 不一会,门嘎地一声开了,鲁卫东麻利地闪身进去,用身子倚住门,夏小琦在后边掏出工作证说:“我们是警察,跟你开个玩笑,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我看你们这身手就不是查电表的,不过是警察就说是警察,干嘛还要冒充查电表的吗!” 男户主瘦瘦的,戴着一个瓶子底那么厚的眼镜。他把夏小琦的工作证贴在眼睛上看了好久,又要了鲁卫东的,都审查完了才笑眯眯地说:“你们都是真的,那就请进吧!” “听口音您是南方人吧?”夏小琦一边打量着屋子一边问。“是浙江人,请问你们来此,有何贵干呢?” “噢,我们想问问您,12月24日,也就是警察被杀的那个晚上,您在家呢吗?” “在的!” “那么您听见或看见什么了吗?” “我吧,那天到万里香买了一只鸡,晚饭吃下去后,肚子就有些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吗,我想是那只鸡不洁净造成的,北方人,吃鸡不像我们南方人那么细致哦!”鲁卫东听着又着急又好笑,可是他看夏小琦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也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听下去…… “我吧,蹲了一会厕所,又喝了两支庆大霉素,就躺在床上不动弹了,这时候我就听见“砰”地一声像是放炮哎,我想还没到过年吧,谁在我们家楼下放炮呢,我就跑到阳台上想看看热闹,这时候我就又看见那个地方红火一闪又“砰”地一声,响了一个炮……” 夏小琦和鲁卫东着急的几乎是同声问“您还看见了什么?”“哦,底下一片黑暗,我这个眼睛800度的近视,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别说这么远,平时我老婆跟我面对面,我若不仔细盯着她看,我也是错把自己的老婆认成是别人的老婆哩!你们两位的眼睛都不近视吧?看得出满好,满好的哦!” “您是什么时间离开窗子的?”夏小琦细密的思路像网一般繁复而清晰。 “看完红火,听见那声炮响,我的肚子又有了情况反应,拉肚子就是这样哦,觉得蹲完了没事了,可站起来呆一小会儿就又不行了哦,我就赶紧跑到厕所里了,在厕所里我还是想:这是谁这么神经乎乎的,放了两个炮就不放了!” 夏小琦说:“您再给我们表演一下,当时您是怎么跑到阳台上的!” 那个“近视眼”就很乐意地给他们演示,夏小琦掐表看了一下,从他听见第一声枪响,到听见第二声枪响中间间隔13秒! 临走时,夏小琦说:“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您要是还想起了什么情况就去刑警队或是打电话……” “哦,刑警队好咦,刑警多威风多神气呵!我喜欢刑警,我最讨厌交警,交警总是扣我的车子,罚我的钱,怎么能怨我呢,我这个眼睛大多时候就是看不清红灯还是绿灯嘛?!” 夏小琦和鲁卫东从“近视眼”家出来,推着车子正要出大门,夏小琦忽然问,“卫东,你没发现,咱们进所有楼道时,楼道灯全是黑的吗?你不觉得这里边有问题吗?” “是呵,我好几次摸灯绳也摸不到,你是说那个人,他在蹲守的时候,提前将灯绳全拽断?” 他们两个复又回去,一个门洞一个门洞的检查,果然灯绳都不见了,他们站在楼房的空地里,只看到9号楼拐角处那盏灯昏昏黄黄地独亮着…… 叶千山在居委会徐大妈的陪同下,来到6号楼一层孟淑珍家。徐大妈退休前曾和叶千山是一个厂子的。叶千山当警察之前是拖拉机厂保卫科的一名保卫干部,后来被师永正慧眼识英雄,选调到市局刑侦处的。林天歌案子发生的第二天,徐大妈无意间听到院子里妇女们聊天,得知淑珍那天晚上听到过急促的跑步声。 淑珍看看徐大妈又看看叶千山不肯说话。叶千山耐心地说:“你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徐大妈吗?我肯定会给您保密且保证您的安全!” 徐大妈说:“我了解千山,他说出的话,绝不会食言的。” 孟淑珍支支唔唔搪塞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听8号楼住的李跃军说他那天晚上回家看见一个小伙子从他的家楼道里出来,穿着蓝白道运动衣,看见他,用手把脸一捂就过去了,他说弄不好那人可能就是犯罪分子,要不你去问问李跃军?” 张大妈接口说:“李跃军也得找,你把你知道的情况也得说说。”叶千山忙点点头 淑珍虽不大情愿,但碍于平日里徐大妈对他们家大事小事的照顾,不得不说:“那天晚上,我在厨房里洗衣服,就听见很急的跑步声,从西边这个楼头传过来……脚步声拐了个弯,不一会就听见“啊!”地一声叫,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闷响……”“脚步声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南边!”南边就是7号楼的楼头,叶千山心里大概有了数。那么就是说犯罪分子一直就蹲守在7号楼的背身处。他想到了那盏独亮着的路灯,他跨出淑珍家门的时候一个新的想法在心中升腾,他转身朝7号楼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7号楼的背身有个黑影,聚精会神地看着东边,东边就是商秋云家住的8号楼,黑呼呼的7号楼头背身处,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的心里陡生了疑团,那个人站在那儿干什么呢?他走到两楼中间的那片空地,正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骑车子到了路灯底下,只那么一现就骑车子拐弯走了……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是夏小琦和鲁卫东在搞现场实验,夏小琦也看见了叶千山。叶千山没想到年轻人已抢先一步走到他的头里去了,但他们总归是不谋而合。 “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么?”鲁卫东这时也骑着车子溜过来。 “我们俩在这个小区绕了好几天了,后来琢磨那小子站在这儿是最佳的一个位置,如果林天歌由东向西直着骑过来,他在这个位置就可以下手。而如果林天歌从9号楼楼头向北拐到6号楼前面,他也可以赶在林天歌出大门以前把林天歌截住……这小子真下大功夫了。我们俩反复实验了一下,林天歌从商秋云家出来到路灯处快骑需8.7秒,慢骑需9.3秒,只有到了路灯处,才能看清‘目标’,而这时的辨认时间只有1秒钟,必须是很熟的人才能充分利用这一秒…… 叶千山让鲁卫东骑车子从路灯处拐过来,让夏小琦疾跑至前楼,他又反复看了一下时间,犯罪分子是在4米之内朝林天歌开的第一枪,两人在楼中央相遇时间差0.5秒—1秒种,而另据在“近视眼”家所做的实验,第一声枪响和第二声枪响间隔时间来计算,商秋云紧随林天歌其后应该看到了犯罪分子,开枪打林天歌或是开完枪后逃跑,而她为什么说她只看见趴在地上的林天歌而没看见其它呢?那么对于商秋云来讲,她不是知情不报就是临阵脱逃或者是第三种可能犯罪同伙。 至此,商秋云已升至第一嫌疑人。 第5节 商秋云弄不懂她何以陷入这样的境地,她每天陷在一群人中间,容不得她细想,也容不得她伤悲,是的,她连伤悲的权利都没有呵,她是第一嫌疑人,她必须如实回答自己人的提问,其实她从林天歌被害的那一天,就从“自己人”当中被剔出来了。 她要如实交待问题。 她从小到大认识过的男人,她的初恋,她喜欢过的男人,追求过她的男人,哪怕给她写过求爱信,送过温存眼神的,都不得隐藏。 “林天歌被杀之前,你都和哪些男人来往过?”问话是冷冰冰的。 她咬着唇不说话。 她知道她从此连灵魂都被剥光了放在公众的面前被一览无余,她知道无论她交待与不交待,她都无稳私可言了,她终于明白岁月为什么会有昼夜,人生有张扬的一面,也有隐秘的一面,那一份隐私包裹着一个人的真实,使一个女人持有高傲和自尊,那隐私里包容着人性的情爱和性爱,那是女人生命中秘不可宣的一部分,而今就像突然掉进光如白昼的夜里,甚至不容她扯过一块遮羞布罩住那隐私…… “你们认为,凶手一定在我认识的男人里面吗?”她用了比他们还要冷漠的语言。 她想,她那天晚上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冲上去,她想过她冲上去必死无疑!她会和林天歌一块被打死,作为警察,她应该冲上去,那是她的职责。而她没冲上去除了怯懦和恐惧,还有自私。人只有面对生死的时候才原形毕露,她不得不承认她晕过去是另一种“临阵脱逃”。她明明看见了那个人,而她偏偏说她没看见,潜意识里她不想把自己扯进去陷的太深,她也是警察,她深知她的“晕倒”只是她自身不可违的生理反应,法律和道义不承认她,她说得清吗?她解释得清吗? 现在,她是生不如死呵。 她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小时候,她看见别人有爸爸就回来问母亲,我怎么没有爸爸。母亲最开始告诉她,她的爸爸出远门了。她小时候坐在自家的门砍,小手托腮一直望着,期盼着那个出远门的爸爸有一天会突然回到家里。她羡慕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有爸爸的抚爱…… 都说女儿长的像爸爸。她常常一个人偷偷照镜子猜测爸爸可能是什么样子,她想象中的爸爸的面容总是模模糊糊盖住了镜中的自己…… 上小学的时候,她第一次注意到的男性的目光是她的班主任。那个班主任给予这个天性忧郁的女孩子以更多的关注,她注意到了他对她的一份特殊的关注。 那时候邻街的几个坏小子总是截女孩子。有一天,她被扬了一身泥巴在学校门口哭,班主任把她领到他的宿舍帮她洗干净,她说:“老师,您要是我的爸爸的就好了!” 老师把她揽在怀里,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生命包裹着。 老师把他揽在怀里的时候,就被新来的代课老师给撞见了。童贞的她对一切还都懵懂不知。她看见那个代课老师脸上露出一丝奸妄的笑意,然后就隐去了,班主任面色凝重地抚摸着她的头说: “老师送你回家!” 第二天,就有几个公安调查她的老师,他们反复问她:“他抱过你几次,他都怎样你了?” 她惊惧地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意思,潜意识像流动的河流,她在湍湍的水流中发誓长大了她当警察决不让别人冤枉受委屈…… 班主任是在一个礼拜六后的那个雨天里悄悄走了。取代他的是那个露着奸妄笑脸的代课老师…… 不知怎的,那段被封存了很久的历史竟那样清晰地浮现出来。她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班主任,她不知他去了哪儿,生活的怎么样…… “那个像父亲一样的班主任,他是一个好人……”她喃喃地说着。 “这个就不用多说了,我们已查过,他在早些年就自杀了!” 她从麻木中被这话震醒,他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个消息是他们告诉她的,她不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他们对她的一切简直是了如指掌。连这么遥远的隐秘他们都知道,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呢。现在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惨笑笑说:“为什么自杀的不是我呢?”她的笑是僵在那里的,像是从冰箱冷藏里取出来的微笑。她说:“你们还想了解谁?”“说说成海吧!” 成海?她不知道她能告诉他们些什么。他是她的女友成兰的弟弟。 成海比商秋云小两岁,她和成兰高考前常常在一起温习功课。成兰家离学校近,高考前,她常在成兰家住。她也说不清楚成兰的弟弟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她考上警校拿着通知单告诉成兰的时候,那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大男孩跟她说我以后也要跟你上一个学校。她说那可不行,你一定得上个大学。她看见他说话时的眼神是有异样的光芒,她忽然追忆起,有许多个温习功课的晚上,成海都是悄悄地坐在她的身边,在她不经意的时候,默默地凝视着她,杯子里的水没有了,他会适时地给添上,她总是感动地说:“成兰,我要是有成海这样体贴人的好弟弟就好了!” 成兰总是嘻嘻哈哈地说:“你想要,我就把弟弟送给你!” 他说:“我才不当你的弟弟呢!” 商秋云说:“哎,我哪点不如你姐姐吗?” 她忽然想起,成海从来没喊过她一声“秋云姐”! 第二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成海特意来找她帮助参谋。他说我就填警校吧!她跳起来喊到:“你超过高考分数线这么多,上警校太亏了!最起码能上个公安大学吧”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上什么学!因为,因为……因为我一直爱着你!” 她一下子慌乱了,她说:“成海,这是不可以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你比我小……” 他说:“年龄怎么会成为爱的障碍呢!” 她说:“可是我已经……” 他说:“我不管你现在爱上的是谁,只要没有结婚,我就不会放弃我的一份追求……” 她,林天歌以及齐可,她和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商秋云比林天歌晚一年入的警校,他们这一批入警校时,学校挑林天歌和江心月等几个班干部帮着面试给政审的老师们打打下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喊喊面试者的名字,递填一些表格。当江心月喊到商秋云的名字时,站在江心月身边的林天歌从江心月手里的名单中抬起头来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叹到,:这名字让人想到古典的诗词赋中婉约、伤情、令人怜惜的女子!也使他想到了清凉、澈洁、缠绵款款的乐声的韵节,总之他想象的时候叫商秋云的女孩子就真的如想象中的那般向他走过来,她姣好的面容,苗条丰满的身段,再加上娴静、典雅的气质,令人感到她的美丽超凡脱俗。 他以欣赏的目光看那女孩的时候,女孩就跟他特别礼貌而又友好地微笑,他悄声说:“别紧张,祝你好运!”她感激地冲他点点头。 秋天,是校园里最美的季节,靠门口有两棵巨大的银杏树,银杏树叶子在秋天的光景里闪耀着金黄,那如锦缎一般的金黄叶片在无尘的风的吹拂下,就像是质感极好的岁月的铭文…… 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商秋云抱着一大袋子书籍忘情地陶醉于银杏树叶子的美,不想却与埋头在包里找东西的齐可撞了个满怀,一袋子书籍全散落在地上。“哎呀,真对不起!”齐可急忙蹲下身子把书一一捡起来……眼前的齐可,皮肤黝黑,沉稳、练达,说话的声音磁性且有质感。 她说“没关系的!”她也急忙蹲下身子去捡书,没想和齐可抓的是琼瑶的那本书《窗外》。 他说“你有《窗外》呵,我到处找这本书呢?借我看看吧!”他看看除了那一堆书,地上还有两个包,他就谦意地笑笑说:“瞧我,把人家的书撞散了,还要强行借人家书看,就是没长眼色帮着拿东西,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来帮你拎吧!” “我叫商秋云,是二(一)班的!”她第一眼看见他,就被他身上男人的某种很复杂的成熟所吸引。 “哦,咱们俩一个班,认识一下,我叫齐可!”他伸出他的温厚的大手,她羞怯地将手递过去,立即,全身都被一种温厚所裹…… “真不好意思,我刚才还以为你是这儿的老师呢?”她用这样一种恭维话来掩饰着她心中的莫明的羞涩。 “哦?我有这么老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窘迫,但看到他用很温厚的目光看着她笑,她也笑了。 她就这样认识了林天歌,认识了齐可。 在警校,林天歌和齐可是很要好的球友,他们在课外的时间里经常一起打乒乓球,齐可虽然比林天歌晚一届,却比林天歌大两岁。齐可的经历也远比林天歌复杂得多,人们只知道齐可是个孤儿,后来下煤矿当了井下工人。齐可骨子里有一种倔强和不甘曲屈的劲头,他在所有工余时间就泡图书馆,古今中外,文学的、社会的、法律的,他都尽可能地汲取着。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现状。有一天他看书看过了点,误了下井,工班长恶声恶语地讽刺他,说他若是块材料也不至于沦落井下当煤黑子,充什么文化人!这话恼了齐可,他坚决地辞了工不干了。 他要考大学,可是他的文化基础太差,在拼搏了一年以后,他撞大运般进了警校,比起同时期的伙伴们,生活给了他磨难,也给了他经验和阅历,他有一份不容你忽视的成熟的魅力,这使得他像一棵大树伫立在女孩子当中,齐可心之所向的就是那个美丽、温柔又大方的商秋云。那时商秋云做班长,而他是团支部书记,工作上他有许多和商秋云独处的机会,但是警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在校期间不得谈恋爱,违者一律开除。齐可对于自己今天得到的一切,付出了常人所不能付出的辛苦,他当然首要的是权衡前程,所以他很小心谨慎地处理对商秋云的这份感情。他确信他最终要赢得商秋云,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他自恃聪明、智慧、拥有男子汉的刚毅,不相信有人会是自己的敌手,包括略带孩子气的高大洒脱的林天歌。 林天歌是那种率真、单纯,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从学校再到学校,经历简单,又是家中的独子。林天歌真的是有一种无忧无虑的优越感。林天歌其实考分足够大学分数线的,但他母亲怕儿子上了大学分到边远地区孤身一人闯天下去,于是硬是逼着林天歌低就中专守在家门口。 林天歌是个性情温和孝顺的儿子,他依了母亲进了警校……两个小伙子同时爱上了商秋云,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所有人关注的不是平衡到底持续多久,而是平衡由谁最先打破。 他们三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一直保持到林天歌毕业。 林天歌毕业的当天晚上,林天歌和齐可两人单独去了警校旁边的小酒馆,两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只是闷头喝酒谁也不说话。但似乎谁心里都明白要说的话是什么,酒过数巡之后,林天歌的脸已泛红,而齐可的脸渐至蜡黄。 林天歌就说话了,他说你是兄长,你说吧,齐可握着酒杯说你是小弟,为兄说了会为难你,为兄不说。小弟说吧!林天歌说我知道我们两个都爱上了同一个女孩,现在我们两个公平竞争,你大,机会首先是你的,如果你成功了,我就认她做嫂子,如果你失败,那就轮我争取了。我心里愿你失败,那样我还有机会是吧!别恼我说的话,我喝多了。林天歌苦笑笑自顾自喝了一杯,齐可也顺着随了一杯,然后握紧了林天歌的手说:“你是小弟,为兄的不能这样做,既然是公平竞争,咱们以掷币决定先后吧,若是麦穗那面在上即为先。齐可找到一枚硬币让林天歌先掷。林天歌说完全是命里的事情,扔就扔吧。林天歌扔完一看,自己都没想到是麦穗的面朝上。林天歌就看见齐可的脸上灰阴又添了一层,齐可闭上眼把币抛得老高,币在桌面上转旋了许久才落定,齐可没有看见麦穗…… 林天歌单独去商秋云那儿好几次,话说不出来,后来的一次他开口想为自己求婚,话一出来却是为齐可说的,林天歌说,我知道我们三个人中总之是要撤退一个才行。齐可他很爱你,我反复想了想还是你们俩合适,虽然我自己会很痛苦,但我会慢慢好起来,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再见的时候就是你们的婚礼上了,我祝福你们,并且别忘了我…… 林天歌话说的伤心动情,商秋云看着隐忍着泪水走出去的林天歌心里空空落落的…… 商秋云一直说不清楚她到底是喜欢林天歌的洒脱帅气呢,还是喜欢齐可的成熟练达。或许最初在她的心里,她还是比较喜欢老成持重的齐可。然而她又时时感觉到他的复杂和不可捉摸,他对他的过去缄默不提,直觉里,他的过去对她简直是一个谜……她对齐可的彻底失望缘于毕业前夕的那场“跳楼事件”。 传言齐可在外面有一个叫“猫娃”的女人,两人好了好多年,齐可在警校又有了相好的,就跟“猫娃”摊牌分手,“猫娃”逼齐可毕业后就娶她,齐可不答应,“猫娃”就将齐可逼至阳台,让他进行选择,要么答应娶她,要么从三层楼上跳下去,齐可选择了跳楼…… 齐可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只是奇迹般地擦破了表皮…… 商秋云在这一年的圣诞节接受了林天歌的求爱,他们在雪地上留下了那张合影…… 现在她仅剩下一些不堪回忆的爱情,它们似乎成了对她最后的羞侮,爱和被爱本是无罪的,而落在她的生命里就是有罪的了。她不清楚命运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她不想回答他们提出的任何问题了,她的精神和肉体都超过了忍受折磨的极限,她感到小腹部一阵剧痛,接着是摇摇欲坠的椅子,天旋地转的人影和房屋…… 她重重地栽下去,栽至黑暗…… 血顺着她的腿间流淌着…… 她流产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从很组织的那张脸变成很人性的脸,他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商秋云流掉的是林天歌的骨血,对于那个小生命,或许他们也充当了一回“杀手”的角色? 第6节 金屏是古城的一个老区,离市区开车需要20分钟的时间, 秦一真驾车,李世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来到金屏。们怕引起分局人的注意,便将车子停在市边上,从公用电话亭给分局长韩虎打了电话。 韩虎1.80米的大个子,膀阔腰圆的,秦一真埋头在地摊上吃馄饨的时候,肩膀就被韩虎重重地捶了一拳。 “说吧,需要我咋配合!”韩虎是一个性子直爽不拖泥带水的人,他喜欢干起工作来三下五除二的解决问题。 “成海咋样呵?”秦一真把碗放下,一抹嘴巴站进来拽着韩虎走到车旁。 “成海?去年分配来的,小伙子干的不错,咋了?” “林天歌那个案子呗。成海没上警校之前追过商秋云!” “是吗?不过人家新近刚结婚,你们说咋办吧!” “我们想这事别声张,先找个可靠的人,把他的鞋偷出一只来,要右脚的,跟前几个现场的足迹先比对一下,另外,要对他家上手段。上头已经批了!” 韩虎回到分局把刑警队长如国叫来吩咐了一番,如国说这小意思,那小子宿舍床底下有好几双鞋呢,随便拽一只,用完了,人不知鬼不觉地再放进去,他一点也不会察觉!” 下午,分局开大会的时候,如国趁没人从成海在单位的宿舍里偷出一只鞋夹在西服里,交给了秦一真。秦一真和李世琪把鞋放在一张蓝色复写纸上再在复写纸下边放一张白纸用手一胡撸,鞋印就清楚地印在白纸上了。 凤水小县城夜里静的就像是挂在山里的一幅图景,几条人影在夜里蛰伏着,楚雄说动手吧。大老郭说再等等,凌晨4点再动手,凌晨4点连狗的戒备点都是最低的。 齐可就是在凌晨4点被大老郭,陈默和楚雄停在被窝里的。齐可陡地从睡梦中惊醒,他看见三把枪一起顶住了他。 “你们这是啥意思!”齐可的声音发出瑟瑟的颤栗。 “啥意思你还不知道,林天歌被杀的那天晚上你都干啥去了?”大老郭搜完齐可的被子和衣服,才把枪重新放回枪套。 齐可面带蔑视地瞅着大老郭说:“你们他妈的都怀疑我杀了林天歌,我还怀疑我呢,可我没有作案时间呀,我一直在这个鬼县城‘大下’,况且这一个星期都在小县城的补习班上课,你们去问问,有一个班的同学会给我作证!” “你一直没回市里吗?” “有事就回,没事就不回呗!” “林天歌被杀前,你是不是去找过商秋云?” “是又怎么样,那天我们好几个人一块去的。顺便看看老同学,怎么,就凭这一点,你们判我杀人罪呀,你们也忒有水平呀!”他想起那天商秋云和他走出看守所大门时,迎面碰上李世琪和大老郭,那天,他是给商秋云还那本《窗外》的书,那里面夹有一张商秋云少女时代的照片,他之所以一直没还,是因为他以为他会最终拥有,但是猫娃的事,让他无法再作任何解释,在他的心里商秋云是很圣洁的,而他是不洁的,他的不洁并不是他生来就污脏,而是什么力量把他带进污脏的,他永远不想面对前尘往事…… 一想到过去,他就觉得他有什么权力拥有那个很洁净的女子呢,他知道林天歌和商秋云要结婚了,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他无法和他们继续共处在一个城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天他去见秋云并告诉她说:“我不想祝福你们,如果我说了祝福的话,我以为我很虚伪,你们结婚以后,我会离开这座城市,我要考研究生去北京,然后我要去美国,你让我时时感到做一个失败了的男人的伤痛!” 秋云哭了,秋云说“你难道永远都不肯给我解释“猫娃”的事吗?我……!” 齐可沉吟半晌说“许多人,是在根本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时候,就犯下了错误,那种错误并不是靠语言就能够加以修正或描没了的,就像你、我、林天歌的命运,我们靠语言能改变吗?谁也无法修正天定的命运……” 他最终没有给她任何解释。 夏小琦和鲁卫东在古城各大商店转悠着,他们拿着梅花图案的鞋底儿样子四处打问,终于在一个旅游鞋专卖店打听到了,店老板说这是从浙江义乌一个批发市场批发来的,他们按照店老板提供的情况专程乘火车赶到义乌,细打听细查问,古城曾批发了54箱,但54箱里并不都是梅花底儿,梅花底儿的每箱里只有一双,是全橡胶的。梅花的花瓣上有一笔走刀,应该是钢模上的一笔走刀,花纹上有两毫米,铸鞋底儿时也就出来两毫米的小花儿,他们找到了旅游鞋厂,也找到了那个铸钢模的技术员,他们告诉夏小琦和鲁卫东这批鞋销量很好,一个星期就卖光了,没想卖这么好。但厂子已转产生产别的鞋子了。 他们返回古城,向叶千山作了汇报,叶千山说:“54双里边肯定不会全是41号鞋,41号鞋能占多少呢?顶多一半,按27双查,不信查不出来是谁买走的鞋!” 夏小琦吐了吐舌头说:“叶科,谁能记那么清楚啥样人买走了那个号的鞋呀,万一犯罪分子根本没有亲自出面去买那双鞋而是托亲友捎的,你仍然是查不出来…… “那双鞋只要有人买,就一定能顺着那个人查到那双鞋,这个线索在目前状况下,对我们至关重要,它是惟一能直接找到犯罪分子的证据呵!”叶千山递给夏小琦一根烟,夏小琦掏出火柴先给叶千山点上,又用余火把自己那根点燃,他说“叶科,我明白这个道理,我和鲁卫东会尽最大的努力寻到那个买鞋的人!”自此,夏小琦和鲁卫东每日穿行在商场、集贸市场的鞋摊,和有鞋柜的小店,打听和梅花底鞋印有关的一切线索。 1988年的新年就在他们的一筹莫展的忙碌中悄没地来到了。 新年的第一天,古城市公安局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市委市政府以古城连续发生的暴力袭警抢枪案件,公安局的领导指挥不利、措施不及时为由撤去了魏成的公安局长职务。 魏成抚摸着书橱里的那些书,办公桌上的电话和批文夹,他的双眼有些模糊,有些迷离,老泪在眼框里翻转滚动着,终于夺框一颗一颗地落下来,一颗一颗地碎的不可收拾…… 他在最后一次行使局长权力的时候,提出让师永正代替谷武夫当了刑侦处处长,叶千山由二科科长提为刑侦处副处长。 魏成一点也没想到他的警察生涯会以这样的形式画上句号。回忆一生,一生的光彩全在这个句号里黯然神伤。 正在这时师永正和叶千山急风急火地连门都忘了敲就推门进来了。 叶千山握住老局长一只手动情地说:“这怎么怪您呢,换任何一个人当局长也是这样,犯罪分子怎么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这也不是我们不想让他发案他就不发案的,换市委书记来,该发案也得照发案,警察被杀,跟老百姓被杀有什么不同,也是凶杀案,也得按凶杀案破呀!”叶千山越说越生气。 师永正只觉得这个时候市委撤换公安局长只会乱上添乱,对破案子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是希望把这个案子破在我手里,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你们跟我干了这么多年,我临走只有一个请求,把案子破了,把那个人找出来,要不,我死不暝目呀!”魏成话里含着悲怆,叶千山鼻子酸酸的,不忍再看老局长含泪的眼睛。 老局长魏成是悄悄卸任的,新局长解知凡是悄悄上任的。 林天歌的追悼会也是在这一派沉默和悄悄里进行的。虽然事前没有声张,但警校的第一届、第二届,在古城的林天歌和商秋云的同学全去了。 商秋云流产后又大出血一直在医院里躺着,医生嘱她静养,可是她再虚弱也要去看林天歌最后一眼。新局长解知凡批准了商秋云的请求。商秋云是在方丽和桑楠的搀扶下从医院里赶到殡仪馆的。 夏小琦、鲁卫东、陈默、秦一真、何力从林天歌的遗体旁走过去了。 齐可、成海、江舟、邓梅也默默地走过林天歌、走过商秋云…… 师永正和叶千山站在人群之外默然地望着从林天歌遗体旁走过的每一个人…… 天空是厚厚的铅灰色,给人阴冷阴冷的压迫感,细密的雪粒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飘下来的,渐渐地又夹杂着雨丝,乱乱地落了一地…… 这雨像是祭悼林天歌的亡灵而来的。 忽然遗体告别处出现了一片骚动,师永正和叶千山急急挤过去,正看见林天歌的母亲给新来的局长解知凡长跪不起:“天歌是在上班的路上被犯罪分子打死的,就是不能评为烈士,也得是因公殉职呀,你们就这样让他没有说法的走,让我这白发人怎么送他走啊!” 周围一片哭声。 解知凡把林天歌的母亲搀扶起来,他话语低沉地说:“您一定要容我们时间,容我们把案子破了,案件大白天下的时候,该立功的立功,该追认的追认,您老就放心吧!” “我还有一件事求你们!”老人站起身拉过商秋云说:“你要答应我,别再难为这孩子了,她不会害林天歌的,我儿子已经不在了,秋云就是我的女儿,我也就只有这个女儿了……” 商秋云叫了一声“妈”就虚虚弱弱地又晕过去了。 第1节 解知凡40岁出头,身材魁梧,军人出身。他早就预料到这个时候到公安局走马上任,尤如一迈步就踏到了荆棘上。三起暴力袭警案件悬而未破让谁来都够谁受的。老局长魏成是因指挥不利被撤职,他来,未必就能指挥有力,下场或许都是一样的。所以他选择了悄没声息的上任。私下里他已了解了案子的全部情况。按说破案子力度已经够大了,全市年龄在20—30岁之间的青年都被密密地筛了一遍,全市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的人员也被清查了好几遍,与商秋云谈过恋爱或是追求过商秋云的,也被一一查过。比如那个叫成海的青年民警,经足迹比对,成海穿43码鞋,明显与现场足迹不符,齐可无作案时间…… 林天歌的社会关系、亲属、同学,结交人也全部被翻了个底朝天,上千封的检举揭发信来一封查一封,封封查否…… 想到检举揭发信,他忽地就想起他上任第一天就收到了一封检举信,他打电话叫师永正到他的办公室,把那封信让师永正看看,师永正展开那封信一看,心陡地紧起来…… 信里这样写道: 局长大人: 冒昧给您写这封信,我怀疑林天歌一案是安庆堂干的,安庆堂和林天歌在一个所,听说林天歌被害那天晚上临走时,他给林天歌教过上保险,此事是安庆堂一次跟朋友喝酒时说出来的,另外,平时研究别的事儿他总是喜欢发表点意见,自从林天歌一案发生后,他变得沉默少言,情绪反常…… 底下署名“吴勇”。 师永正又看了一遍信。他想起林天歌案发的第二天,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安庆堂闯到这个屋子检举揭发江舟有重大嫌疑的事儿,安庆堂会不会是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可是如果是安庆堂干的,他这样一来暴露的机会就更多,危险也就更大。但是有一点是他必须要给予重视的,那就是干嘛不早不晚,安庆堂偏编选择在林天歌被害之前教林天歌怎样给枪上保险呢?他会不会在林天歌的枪上作了手脚? “查查安庆堂有没有作案时间和条件。若没有,也一定要查清写检举信这个人!”解知凡说话不拖泥带水,部队养成的作风。师永正在没弄清事情真相的情况下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说有了结果再给局长汇报就告辞出来了。 他来到叶千山办公室,叶千山正给王长安和李世琦交待任务:“林天歌的同学里边,离开古城的就江心月一个人,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到省城调查一下江心月!” “千山,人家江心月走了好几年了,我看去了也是白去,怎么会是江心月呢!”王长安有些不太愿意去,他老婆最近因为他上案子不回家已经怄了好几回气了。 “就是例行公事也得跑一趟,咱们不能漏过一个人,查否,要有查否的依据,查实,要有查实的证据,将来所有的材料都要经得起推敲和检验的,二位就辛苦一趟吧!” 王长安还要说什么,看见师永正进来了,就领了任务和李世琦准备奔省城。 小井派出所辖区是古城的老居民区,小街小巷七拐八弯的。大老郭和陈默开着仪征车经过小井派出所,陈默略一沉思又换倒档把车倒回到派出所门口。 大老郭说:“咋啦,开社会主义倒车干嘛!” 陈默盯着方向盘,“我琢磨着,齐可还不能就这么否了,以齐可的智商,他没有作案时间,不等于他就没作案,他若是雇人作案呢?他当然是没有作案时间了!”根据齐可的材料看,齐可的少年时代就是在小井这儿渡过的。 “对呀,我咋就没琢磨到这儿呢,陈默,妈的我觉得你小子脑瓜特好使,我帮你把入党的事儿解决了,你好好干吧,将来有发展!” 陈默听大老郭夸奖他心里喜滋滋的。他接着说:“你还记得‘猫娃’呗?听说她现在跟一个叫朱立友的流氓头子混在一起,我有个想法,咱得查查齐可认识和结交的所有人,尤其是‘猫娃’和朱立友这种底儿潮的人……” “猫娃”和朱立友都在小井派出所辖区,陈默把车门锁上就进了小井派出所的院子。内勤刘爽正坐在屋里织毛衣,听陈默要看‘猫娃’和朱立友的卷宗就说:“还是林天歌那个案子吧!朱立友查否了,没作案时间!” “我们再随便翻翻看!”陈默执意要看,刘爽就把正卷副卷一大抱,全拿出来摊在桌子上说:“要是仔细看,可够你们看上几天的,翻吧,我去值班室一趟,有事喊我一嗓子!”说着就出去了。 陈默和大老郭就一人一本地翻看着,这一翻不要紧,大老郭一拍桌子惊呼道:“这上有齐可的名字!” 陈默凑过去一看:“朱立友,外号‘二老蚧’,曾伙同齐可及‘猫娃’等共十二个人,在晚屏山公园防空洞群奸群宿,这个反革命组织头目叫孟宝禄,50岁,外号‘独眼龙’,日日负责送饭,并一起给香港、台湾特务写挂钩信,策化反党反社会主义……他们曾预谋杀民警抢枪……后被巡逻民兵发现抓获……” “齐可那时候也就十三、四岁,十三四岁就预谋过杀民警抢枪,现在这事我看跑不了他!”大老郭兴奋地说。 “可是,咱们查过齐可的档案,这段历史怎么没有任何文字显示?”陈默想起他查过的齐可的那些档案材料,直犯嘀咕。 “要是有,他还能上警校?兴许是为了上警校把档案作了手脚……”正说话间刘爽过来了,他们把卷宗合上,便告辞出来。 陈默发动着车,问大老郭咋办,大老郭说回处里,跟永正和千山汇报一下,那段历史的详细情况恐怕得由领导出面找一处了解,反革命案归一处那儿管。 第2节 刑侦处值班室坐了一屋子人。大家轮着传看那封署名“吴勇”的揭发信。 范宝来拿着本子在桌子上记着什么。 夏小琦拿着那封信左看右看,小眼一亮,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喊道:“吴勇!吴勇!就是没有勇气的意思呗!” 叶千山和师永正已和中山派出所郎所长见过面,郎所长证实林天歌被害的那天晚上,安庆堂一直在所里值班。找到安庆堂,问他是怎么想起来教林天歌上保险的,安庆堂沮丧地说:“为这事,我一直后悔,那晚上我写材料跟林天歌借蜡,正看见他子弹上膛,我怕他走火出危险,就提醒他得上保险,他说他不会上,我这才教的他,我也是好心怕他走火伤了自己……可是谁知当天晚上会出事呢,要是因为上保险比犯罪分子晚出手开枪,我这一生一世都悔的慌呵!”安庆堂那日哭的很伤心,为林天歌,也为自己…… “人都齐了吧,咱们说几个事!”叶千山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 “还差大老郭和陈默!”鲁卫东刚回了话,大老郭和陈默就进来了。 “在外边就听你们屋里说我呢,我咋了,趁我不在说我啥坏话呢!” “妈的陈默你心虚的是啥,又没说是你干的案子!”鲁卫东给陈默挪窝空出一块地方。 陈默挤进去还没呆安稳了就急着说:“哎,我告诉你们一个特大新闻,齐可那小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预谋过杀警察抢枪,这事儿你们都不知道吧!” 一屋子人全把脸惊愕地转向陈默:“你小子瞎说啥呢!警校政审的时候咋没把他政审出来呢?”秦一真不屑一顾地反驳道。 “谁瞎掰谁是孙子,你问大老郭呀!”大老郭正拿了一杯茶叶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呢,看见大家伙都又看他,他急忙中就被水呛了一下。 叶千山也着急地问:“咋回事儿呀,快说说!” “那小子早就是个小流氓,群奸群宿,跟香港、台湾的特务写挂钩信,十多年前啥事都干过!” 大老郭就把他跟陈默如何到小井派出所查档案,又是如何在朱立友的卷宗里发现了齐可和那个流氓团伙的关联一一讲了一遍。 叶千山说:“这情况很重要,大家应该学习陈默办案子这股钻劲!散了会我先去一处了解一下情况,先说说这封揭发信吧,你们俩也看看,大家发表发表意见!” “要让我说,我看这是谁故意糟践人家安庆堂,准是安庆堂在啥地方得罪了人!”秦一真一条腿着地,半个屁股坐在桌沿上,吐着烟圈说。 “也兴是犯罪分子为了转移视线给咱添点乱,从这个角度上讲,还是查查好!大不了最后否了,可是要是不查,漏了,谁负这个责任!” 夏小琦眯着小眼很认真地说。他一直在琢磨“吴勇”这个署名很有意思,这里边透视写这封信的人的一种什么心理呢?! “看这封信的口气,写这封信的这个人还是熟悉安庆堂的人,跟安庆堂一块开过会的,除了他们所的还有他们辖区的居委会,也备不住是他管着的那片厂矿保卫科的人干的!”鲁卫东也急着发表点意见,生怕再不说观点就让别人都抢光了。 “唉,备不住是他们派出所人干的,妈的我就看不上这种人,你要是怀疑谁你就明说,这不是跟咱们没事捉迷藏,溜大家伙吗!”秦一真拿着剪指甲刀开始修他的脚指甲。 严茂林抢白道:“人家可能也是好意,怀疑了又没证据,又怕放过了坏人,所以才写信。主要也是怕得罪人呗!” “我看那小子是看上那台18寸的大彩电了,魏局长不是说了吗,对提供有价值线索的,外加一对大沙发!坐在大沙发上看大彩电,啥心情呢!那叫随心呀!”尹小宁不无讽刺地接严茂森的话茬说。他每次值班都跟外屋那不拍不出图像的破黑白电视机生一肚子气。 叶千山清了清嗓子,一屋子人就静下来了。只听叶千山说:“这封信是局长转过来的,他肯定要结果,这样吧,抓紧时间,全力以赴集中警力把写这封信的人查出来,重点放在桥北!” “这工程可是浩大呀,那样对下去,得对到啥时候呀!”秦一真一边抠着脚丫子缝里的泥巴一边旁若无人的说。 “哎,你得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吗!”严茂林一副为领导着想的样子。 “嘿,你说得倒轻巧,我宁愿搬山,那就是力气活儿,不费脑子,没瞧破案子把我这头发都破稀了吗!”楚雄抢白道。 “移山也好,查笔迹也好,都不怕,关键是咱干的这活儿老是无用功,干半天累个贼死,老是离破案子不沾边儿,这忒腻味人!”鲁卫东有些厌战情绪。 “所有的无用都是为最后的有用做铺垫和积累,刑警干的活儿,只要不到破案那一刻,全是无用的付出,你们应该习惯这种付出!”师永正声音不高但却极具威严,一屋子人不再争吵。 严茂林年纪大,看师永正有些急,赶紧打圆场说:“师处长说的对,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否定的基础上寻找肯定,不过这一程子,大家伙也都没黑没明地查,倦了、累了、烦了,也在情理之中,咱该咋查还咋查吧,这不所有的线都断了,浮上来的啥线都兴是破案子的那根稻草,哪根咱都别丢!” 一屋子人听得全都哈哈笑起来,说茂林你妈的说这话跟哲学家似的。 第3节 王长安和李世琦来到h省会s市公安局,在传达室登了记就坐电梯来到八楼宣传处演播室,江心月刚刚做完节目妆还没卸呢,看见王长安和李世琪赶紧就把二人让进屋。1983年严打期间,她在警校被市局抽调到文化宫和王长安他们一起搞了一段时间的刑事犯罪罪证展览,所以他们算老朋友了。毕业后江心月留校教了两年书就随父母调到省会s市,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她说哪阵风把你们给吹过来了! 王长安搔了头发捅了捅李世琪,李世琪也揉揉眼睛装不知道,最后还是王长安先开口了。 “江心月,我们来只是例行公事,也知道肯定不是你干的,可是领导非得让我们查一下你,我们也是不得已,你多担待吧!”江心月听不明白他们说这话的含义,但感觉上挺别扭的。 “查我?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了?”她有些激愤,但又不好发作,脸色明显的变了颜色。 “你知道吗,林天歌被人开枪打死了!”江心月一下子愕在了那里。 “林天歌?他,他被人开枪打死了?这怎么可能呢!”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这一届,还有商秋云那一届的所有同学都被查了个底朝天,你是最后一个被审查的了!”比起林天歌被害的这消息,她遭到审查这件事已变得无足轻重了。 “商秋云,她怎么样了?”也许同是女人的缘故,她尤其关心商秋云现在的命运。 “作为第一嫌疑人被隔离审查了好长时间,案子一天不破,她的第一嫌疑人的身份就不大可能被解脱!”王长安看着演播室背景图案上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字样无奈地说道。 她在林天歌被害的那天,正在给电视台主持一场大型的法制文艺节目。所以她没有作案时间,王长安和李世琪调出节目单让江心月自己写了一份材料,接下去就聊了聊在刑警队的江心月的同学们的情况。第二日,王长安和李世琪便坐早班火车返回古城。 江心月病倒了,她请了病假独自一个人呆在家里,窗外冬日的暖阳高高远远地照耀着,有一种心情像雪地上的树叶子,冷飘飘的,无处安放心中的伤感,青春的面影穿过层层记忆不肯离去…… 那时候她们女生宿舍远离男生宿舍,孤零零地在大操场的北侧的一排平房里。 平房的前面是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入学的时候是9月,巨大的梧桐树叶子在秋风中摇曳着,江心月坐在门前捧着喻杉的《女大学生宿舍》聚精会神地读着,读累了,她就把书放在膝上,默默地看门前的梧桐树,她从小就做着文学的梦,她想,警校毕业以后,她也要写一本关于警校生活的书……她不知道她的那本书会是什么样子,像门前的大树?美丽的枝干上挂满了美丽的叶子? 一个人在她的身后叹息,她扭头一看是她的同桌方丽。方丽最近一直失眠,上课也总是走神,她说方丽你有什么心事吧! 方丽说:“江心月,你说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而她不知道另一个是否也喜欢她,该怎么办呢?”江心月听出这话的意思来了。她说“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害单相思!说出来,我帮你么!”“我,我喜欢上了林天歌!”她说完已是一脸姣羞了。 林天歌和陈默就坐在她和方丽的后边。 江心月想起林天歌常常把她放在抽屉里的书悄悄拿去读,读完了又偷偷放回来,他的胳膊长,一伸手就能够到,伸手就又放回来了!她心里就有一种帮方丽解脱苦恼的办法。她说“你需要不需要我帮你搭个桥呢?” “你能有什么好办法?”方丽自然是希望江心月帮她的。 江心月说:“这你就别管了!” 又一天,上公安写作课,江心月就伏在桌上悄悄写了一个字条:字条上说: 林天歌同学:你好! 冒昧给你写这封信,请你多谅解,方丽跟我是好朋友,她是一个温柔、善良而又美丽的女孩子,作为她的朋友,我想替她问问你,你喜欢不喜欢她?如果有意于她,我愿给你们红线搭桥…… 江心月也不署名就将这张字条夹到她正在看的那本《今夜有暴风雪》的小说里。下课她有意拽上方丽到操场上转悠,上课铃响了,她们才跟老师前后脚进了教室,她低头一看,书果然不见了。她知道肯定是林天歌在她们出去的时候拿走了。他一定会看到书里的那张字条的。 她等着还书的时候会有一张回话的字条。 她想,方丽那么好的女孩儿,林天歌是不会拒绝的。 书在第二天早晨就回到了她的抽屉里。书中果然夹着一张字条,而展开那张字条,她自己也想不到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只见林天歌在信里写道: 心月:你好! 看了你写的信,我很伤心,我想那张字条如果是为你自己写的该有多好,你想听我的真心话吗?我爱的是你,不是方丽!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爱…… 等你回话的天歌 她被那张字条难住了,凭心而论,她也挺喜欢林天歌。那样帅气,洒脱,善良而又率真的小伙子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可是她从没想过要在警校谈恋爱,她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另外,她一心一意想帮好朋友方丽的忙,如果她答应了林天歌,这不等于撬了朋友的“行”吗?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她是决绝对不能做的。她委婉地给林天歌回了一个字条: 林天歌同学:我不能答应你,那样我将一辈子受到良心的遣责,我将无法坦然地面对好朋友方丽……我诚心诚意地祝愿你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儿,在班上,她是宣传委员,他是生活委员,他们一起组织大家搞文体活动,快乐地渡过了警校生活的第一年…… 第二年的夏天,暑假时老师把她和林天歌留下帮助搞新生面试,他们一起认识的商秋云……江心月清楚地记得当她叫到“商秋云”的名字时,林天歌目光中的爱慕,她在心里说: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商秋云住到了她的隔壁。 起初是齐可常常来看商秋云,并和商秋云在梧桐树下商量班上的工作。 后来,傍晚时分,林天歌和齐可常常结伴来找商秋云,三个人在一起聊天。他们来找商秋云是必过江心月的窗前的。江心月始终喜欢在窗前读书。 临近毕业的一天,林天歌叫住江心月,他说: “我每天经过一个我深爱着的女孩的窗前,我跟另一个女孩子的接近是为了引起那个女孩子的一份嫉妒,从而使她答应我的爱,可是那个女孩子她始终深藏不露,我不知如果现在我告诉她,我依然爱她,她会怎样回答我呢?” “这世界,惟有爱情是不可以试的,别辜负了那个叫商秋云的女孩子,我诚心诚意地祝福你们!” “那么我不再有机会?”林天歌内心隐着巨大的酸楚看着江心月。 “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缘分。”江心月看着走出她视线的林天歌,积蕴的无可遏制的泪水哗哗地流淌下来…… 她想假如林天歌的死与商秋云有关,是死于情杀,那么她江心月就将背负一生的沉重啊,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和林天歌的那段情,可是如果当年她答应了林天歌或许林天歌就会拥有另一种人生命运啊…… 她将箱底的一叠信翻出来,林天歌最初写给她的那些字条,比林天歌的生命还要久长地活在她的生命里…… 是谁杀害了林天歌呢? 身为主持人、记者的江心月,在以往的日子里一直关注着众多陌生人的生离死别,这一次,她决定要关注一下自己的同学林天歌的死! 第1节 古城火车站涌满了来来往往的旅客,使一向萧萧条条的古城有了点热闹气儿。 快到年关,大中专学校的学生都放假了,站里站外送人的和接人的络绎不绝。丛明穿过拥挤的人流径直奔5路公共汽车站。丛明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警服,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模样,他的执着全写在脸上,目光绝不在他抵达的目标的过程中有所旁视和停歇。他的胸前佩戴着人民公安大学的校徽,那一身橄榄绿的警服格外惹眼。他等车的时候就有许多异样的目光打量他。这时他听见有人从一辆吉普车上喊他的名字,“丛明、丛明!” 他循声望过去,看见打他身边开过去的一辆吉普车又倒回到他跟前,车门启处,夏小琦探出头来,“丛明,放假了吧?快上车呀!” “嗨,夏小琦!” 他高兴地一步就跨过去,他的跨越的动作完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标准军人的动作。 秦一真开着车,打过招呼,丛明问:“你们干啥呢,咋跑这边来了?” “查林天歌那个案子呢呗!”夏小琦说。 “林天歌咋啦?”丛明担心而又疑惑地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林天歌被人开枪打死了!”秦一真一边开车一边说。 “啥、啥?你再说一遍!”他下意识地揉揉耳朵,真的以为听力有问题了。 “林天歌被打死?别跟我闹着玩!” “你回家赶快把警服脱了吧,你看咱古城哪儿还有穿警服的,你去上学,算你幸运,古城在二个半月之内,死伤三个警察了,我们也全都脱胎换骨了三回了!” 丛明恍然明白刚才路边上的人为什么都那么看他了。 他记得他和林天歌第一次见面还挺有戏剧性的呢。那是沈阳刑警学院一个教授来古城讲课,丛明去干校听课,骑车子到干校门口,看见一群小孩子在地上找寻什么。他说你们找什么呢?小孩子就仰起小脑袋七嘴八舌地抢着喊“找钥匙!” “找什么钥匙?谁的钥匙丢了?” “我的?”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匀称、大腿修长的小伙子一边说话一边准备撬锁。 丛明忙说:“你先别撬,挺好的车子,你再想想,平时钥匙放在哪儿?” “平时我就放兜里呀!”林天歌把兜口又掏了一遍,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你今天进这个院子以后,你都在哪儿掏兜来着?” 丛明把车子放好,启发林天歌好好回忆,然后他就跟着林天歌把经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他心血来潮地想起侦查课上讲的模拟试验,他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串钥匙,他说:“你看,你的钥匙像这串里的哪一把?这个?好,咱们把它取下来,你看着,现在咱们把它扔到地上,你再看看,钥匙落到地上就是这种颜色,看清楚了吧!来,咱们再重新把你走过的地方再走一趟……” 用这个法儿,他们真的就找到了那把丢失的钥匙,林天歌很感动,他握着丛明的手说:“大哥,谢谢你呀!”。 其实这个时候,丛明已经调到了防暴队,他只是还没去报到,他15岁就参军,在部队当侦察兵,后来复员到公安局,在办公室调研科做秘书工作,整天写材料,可以列席局长办公会,他发现搞过案子的领导说起话来总是头头是道,而没搞过案子的,简直就没有发言权。在他的思想当中,一个警察,没干过刑警,就不算警察。不会破案子的警察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完整意义的警察,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写字的。84年7月份成立防暴队,他就坚决地找局长要求去防暴队,在部队他一直当射击教练,他仍愿意搞老本行。为此,主管办公室的局长对他非常有意见,许多人也不理解他,觉得放着办公室秘书这么稳定的工作不干,偏要去防暴队那种危险的地方,打打杀杀,简直不可思议…… 等他去防暴队报到,林天歌和夏小琦,秦一真、鲁卫东等警校首届17名毕业生一起分配到防暴队,他和林天歌再次见面,林天歌跟他已感很亲切很熟悉了。林天歌握着丛明的手说:“丛哥,那次找钥匙我就觉得你这人待人特别好,做事特别认真!”以后林天歌一直喊他丛哥。林天歌到防暴队不久,就在那个盛夏的一个星期天的晚上,他们几个人约着一块去军区礼堂看电影,当时全市正在上映《白发魔女传》,看完电影出来,在他们的前面走着一个穿着素白连衣裙的女子,林天歌喜欢开玩笑,他就跟鲁卫东说:“哎,你们看,咱们前边的那女孩像不像白发魔女!”话音刚落,身后就遭了狠狠一拳“你他妈的说谁是白发魔女?你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林天歌回过身来看见一个一脸横肉的家伙正怒气冲冲地吼着,他说:“你有话好好说,你干嘛动手动脚!”林天歌话音还没落,那人又挥了一拳,林天歌一看急了,他个子比那人高出一头,一挡一击,那拳正砸在一脸横肉的鼻梁上…… 那一拳将那人的鼻梁骨给打断了,当那个人知道林天歌是警察后便更加不依不饶地到公安局告状,听说那家人很有些背景,公安局领导考虑到影响,最终把林天歌从防暴队发落到中山路派出所。 当时毕业能分到市局防暴队,对于男生来讲是很光彩荣耀的事儿,一下子由市局到了派出所,林天歌真的有如一落千丈的感觉。丛明和林天歌住一屋,丛明看林天歌情绪低落就安慰林天歌说:“咱不在乎在哪儿,在派出所照样也能干好,别分到这儿就感觉翘尾巴,分到派出所就抬不起脑袋,过若干年以后,不定谁是谁非呢,在这儿的不见得干得好,反过来,在派出所的很可能先出成绩……!” 林天歌就在这种情况下走了。林天歌走了以后陈默顶替林天歌来到防暴队,陈默、鲁卫东和丛明住一个屋。 后来林天歌时常来防暴队找他们聊天,丛明说:“天歌,你呀,下去当管片民警,你首先得把治保会的老大妈组织好,只要防范好不发案子,你的成绩很快就会显露出来!” 丛明还记得有一天,林天歌特意来找他,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丛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入党了!”丛明挺为林天歌高兴的,因为在他们那一届里,林天歌是第一个入的党。他拍拍林天歌的肩膀说:“怎么样,大哥说的话不错吧!”林天歌说:“丛哥,我挺感激你的,那时候没人跟我说那种话,下去以后我真按你说的做了,我也挺卖力气,我的管片防范的就是好,就是发案少,没想到我的组织问题解决的这么快!” “好好干吧!你还会取得更大的成绩的。”丛明由衷地说着祝愿的话。 丛明考上公安大学刑事侦查系时,林天歌来送他,并把自己带了多年的一只钢笔送给了丛明,那只钢笔现在仍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别着呢,从明没想到这只钢笔现在竟成了林天歌的遗物了…… “丛明,把你卸这儿吧?”秦一真喊他。 丛明一看,已到了他家家门口了,忙说:“你们上我那儿坐会吧!” 夏小琦说:“不了,得紧着查去呢!” “有线索了吗?” “有啥线索呀,公安局这点事你还不清楚,几百人起着哄地上案子,按部队讲话叫‘大兵团作战’,这么多人,就像泥池子里的鱼一样,多有条件的案子,也是越搅和越浑!”夏小琦说的都是实情。丛明深有同感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中国的刑侦体制一定要改革,为什么在中国的土壤里产生不了侦探,关键在于机制的不合理,你就拿前几年赫战勋那个案子来说吧,那案子多有条件破呀,生让那帮官僚给耽误了……好了,一说话就长了,你们先忙,回头咱们再聊!” 丛明等车开出去好远,他还一动不动就站在家门外边的甬道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区北边紧邻着的晚屏山公园…… 赫战勋是桥北分局三科治安民警,50岁左右年纪,身材微胖,头部有些谢顶。工作之余,他每晚去私人开的歌舞厅帮人家看着场子,挣些外快。84年秋天的那个雨夜,大约10点多钟,他从舞厅出来,骑上自行车行至晚屏山公园侧门旁边的那条小道时,冷不防被人用砖头从背后劈头砸昏在地,腰间的五四手枪被抢…… 防暴队接报后迅速赶到现场,不到20分钟,现场涌满了上百号警察。大家伙在雨地里站着谁也不敢发话,全等着领导来拍板。 那个现场谁来了谁进去看看,丛明曾经专门去沈阳听过刑警学院的教授讲过现场保护的课,那个教授的话一直深烙在他的心里:“许多案件现场条件本来挺好的,可是都破坏在咱们警察自己手里了!” 他嚷嚷着“技术员没到,你们先别进现场!”没有人听他那一套。 局长魏成冒雨来了,一群人就把他让进了公园门口的一间平房,权当做现场临时指挥部。然后分局市局的头头脑脑就全部蜂拥着跟进去。 里边不知在说什么,丛明看看表,40分钟耗过去了,指挥部还没动静。丛明有些着急,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锅炉房背身处有个豁口,他忽然记起小时候到后面的那座假山里玩时,发现假山下面有一个防空洞,那个防空洞是文化大革命期间搞军事演习备战用的。他分析,那犯罪分子不可能把枪带在身上,他肯定就近先藏到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就近,后面的这假山和那个防空洞是再好不过的场所了。 他忍无可忍就闯进了那个临时指挥部,他说“外面站着一大帮警察,是不是该分分工先干着,要不,我带着几个人从豁口那儿进去,搜搜山……,再耽误下去,战机可就贻误了!” “你没看领导们正研究呢吗,先在外面等着!”谷武夫很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 丛明很尬尴地从屋里退出来,他刚一出门只听屋里有人问:“这是谁呀!他有啥资格进来瞎嚷嚷!” 有人回答:“防暴队的射击教练,这小子神经兮兮的,闹‘二王’那阵儿,他半夜三更拎个枪要抓‘二王’去!” “听说他媳妇跟他结婚半年就闹着离婚,还听说,他媳妇跟他离婚的理由说他那方面不行!” “这样的人,咋能让他在防暴队当教练呢!” 丛明觉得屋里是一群庸人,他懒得搭理他们。 第二天赫战勋醒来后回忆说:那人砸完他就顺着豁口处跑了…… 无论怎样说,这一点证实了丛明当时的推测和判断。 撤回防暴队后,大家坐聚到他的小屋里,议论着赫战勋的案子,因为那是他们自防暴队组建以来上的第一起案子,大家心里都积郁着一肚子的怨气。 “你说,这发了案子,领导比破案的民警上的还多,谁也不主事儿,生生把案子耽误了!” 秦一真牢骚满腹,他被雨浇的有些感冒。 夏小琦说:“人海战术,这种传统的破案方式实在该改改,谁都插手,谁都不负责任!” 陈默说:“反应能力也跟不上,即使反应能力跟上了,碰上那么一群废物领导,智能水平忒差了!” “哎,你说这大雨天,不赶快搜山,封锁跟上,让咱们在现场找什么带血的血砖头儿,夜里那雨水泥汤子和血,你们说谁能分得清,嗯!?”鲁卫东气哼哼的,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丛明一言不发,他心里窝火窝大了,等大伙散了,他盘腿坐床上,身子靠着墙,闭着眼对同屋的鲁卫东和陈默说:“咱们一定要多读点书,下次古城再发生暴力案件,一定要破在我手里!” 第2节 叶千山、大老郭和陈默来到市局一处,一打听当年经营“独眼龙”和“二老蚧”他们那个反革命流氓团伙案子的秦玉老头已经退休了。 他们按照一处处长给的地址驱车来到秦玉家。老头住在裕东小区一层的一个两居室,他们进屋的时候,秦玉老头正坐在书房里听京剧《沙家浜》选段。 “您记得‘独眼龙’那个案子吗?”叶千山坐在老人的对面,老人脸上布着星星点点的老人斑,而目光鱼儿一般自如地一下子就扎进很久远的记忆的河流里…… “‘独眼龙’那个案子一直是我经营的,他老婆早年病死了,留下三个女儿,猫娃、宝娃、仔娃。三个女儿,一个17岁、一个15岁、一个14岁,‘独眼龙’是死心踏地的反革命,为了发展他的反革命组织,壮大反革命队伍,他就让她的三个女儿一块拉小青年下水!” 阳光穿过窗玻璃射进来,浮尘在光线里无处可藏地飘动着,老人的目光就盯在浮尘上。 “您能给我们谈谈齐可吗?” “齐可?”老人的目光从一片浮尘中收回来看着桌子上的一盆文竹。 “齐可其实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的父亲原是一位高级工程师。文化大革命中被当作臭老九揪斗出来,下放到山区里开山放炮,他的母亲原是文工团的一名独唱演员,军代表强迫她揭发丈夫罪行,被逼无奈,她就把丈夫的一个笔记本交给了军代表,军代表不知从本子里发现了她的丈夫的什么言论,反正由臭老九升格为现行反革命,就在军代表派出人员准备把她丈夫押解回来时,她的丈夫在放炮时,被山石砸死,而那个夜晚,军代表又逼迫她和他睡觉,她死活不从,军代表一个耳光把她扇疯了…… 齐可小时候很懂事,母亲疯疯颠颠的,只要一听到儿子吹奏的笛子就安安静静的跟正常人一样,有时她甚至随着笛声轻轻唱起熟稔的歌谣…… 齐可是在母亲不慎落入河水中淹死以后,沦落为孤儿,被独眼龙收留的。独眼龙让他的三个女儿哄着他,跟他睡觉,猫娃比他大三岁,跟齐可好了多年,齐可在猫娃父亲的唆使下给台湾特务写挂钩信,那些信都被我们截获了……。” 秦玉老人的话迟缓,凝重,仿佛把过去了的历史结在一个心上的疤给撕开了,流出的血发出汩汩的响声,令人心痛…… 从秦玉老人家出来,叶千山说“我回局里有点事,先走一步!”“那齐可的嫌疑撤不撤?”大老郭问。 “上着手段,经营一段时间再说吧!”叶千山可不敢轻易说谁的嫌疑解除了。 陈默把身子趴在方向盘上,脸上一片茫茫然然地问大老郭:“咱俩去哪儿?” 大老郭说:“李世琪说小周打电话让你今天跟他妹妹见面!”陈默脸上一下子就泛出了羞涩的红晕:“大老郭,你说我咋这么怕见女的呢?” “走吧,我跟你一块去见,瞧你这没出息劲儿!” 车子驶出裕东小区,秦玉老人望着复归安静的家门口又历史一样的缄默无语…… 第3节 丛明先回到母亲的住处,二姐一家都来了,二姐的儿子冬冬一看见丛明就“舅舅、舅舅”的亲热地扑过来。小男孩天性就喜欢枪,他总是把丛明的衣服掀起来看看那把枪在不在,丛明拍拍他的胖圆脑袋说“舅舅这回可没枪了!” 母亲知道儿子回来,特意做了儿子喜欢吃的粉蒸肉和小鸡炖蘑菇。 一家人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吃完饭,丛明说我回我那儿把房子收拾一下。 母亲说:“你二姐给你都打扫了,你要是累就回你自己的房子休息休息吧!” 他的房子跟母亲的房子是紧邻的两个小区。那是母亲给他腾作结婚的洞房用的。想来,他的那场婚姻实在太草率了,他从部队复员时已经28岁了,母亲着急给他成家就于匆忙间托人给他介绍了针织厂的一个女工陶萍,他结婚那阵子一门心思要去上大学,每晚复习功课,陶萍气急败坏地把灯绳全给拽断了。那几年正兴做买卖,倒汽车,倒彩电,她天天一到家就摔盆子摔碗说:“现在谁还像你这样神经兮兮的念书念书!物价这么高,不挣点钱,将来张嘴喝西北风去呀……” 他觉得陶萍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他从一结婚就跟她分居,把自己的那床被子抱到外屋的沙发上,死活就是不理她。 她觉得跟丛明这种不可理喻的人也无法过下去,僵持到半年的光景就提出离婚。 丛明至今不能原谅那女人的恶毒,她跟他离婚后竟四处散布他没有性生活能力! 他的房子是6层楼的一个单居屋,已被二姐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把窗子打开,让房外清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这时他就看见对面楼屋的阳台上一个穿红衣的女孩也正打开窗子,他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正在看他。有了那一次失败的婚烟,他对女人感到恐慌和害怕。他迅速逃离开窗子遁到屋里。他把警装脱下来,把兜里的东西掏干净,准备把衣服先泡一下然后再洗,这时他就触到了那支钢笔。哦,那是林天歌留给他的,那个快乐、单纯、洒脱的小伙子,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是谁如此恶毒而又残忍地毁掉了那么美好的生命?他的内心深感一阵一阵的疼痛,他有责任追究那罪恶呵! 无论是从跟林天歌的个人感情,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已决定插手调查林天歌被杀一案。 他想,刑侦处的那帮小弟兄都是防暴队解散时陆续分过去的。他毕竟当过他们的射击教练。而且,每日训练结束,他们都成帮结伙地聚到他的宿舍里,听他滔滔不绝地讲射击理论,讲军事地形学,讲月圆月亏说…… 那时,他们都是一群快乐的单身汉呵…… 他合衣躺在床上,时光倒流着,翻转着把他拽入混杂的梦境中…… 第二天清晨,差一刻6点钟,他准时醒来,这已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他穿上那身深蓝的印着“公安大学”字样的运动服跑进清晨。沿着小区鹅卵石砌成的小路一直跑出去,就是晚屏山公园了。晨练的多半是老年人,年轻人越来越懒惰和贪睡。他想是因为他们还年轻,还贪睡得起。而实际上假如无法贪睡,也就意味着步入衰败了,对于生命就是意味着老化了。而对于林天歌,他的生命却是那样绝决地被罪恶终止了。他永远也无法再体验生命的不同阶段和状态给予人的成熟和思考。想到林天歌,他的步子就迈得格外沉重,远处,他看见一个像火一样的穿红衣的女孩太阳般由远而近地升腾跳跃着,她和他擦肩而过,原来是那个对面楼里的女孩子,她在冬天的晨雾中显得是那样亮丽而又美好!他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商秋云和林天歌。 商秋云分到预审处时他已从防暴队调到干校。 那是赫战勋案子之后,古城又发生了几起抢劫,盗窃案子,他总是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他的思维很特别,对每一起案子都有着一种着魔般的热情。有人就说他神经有问题。他也发现他和现时的这些人不合拍。刑警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正好干校要一个射击教练,有人又急着把他撇出防暴队,却也正合他的心思,两下里都乐意,他就去了干校。 干校就挨着看守所。两个单位隔着一堵墙,中间开了一个小门。丛明常去看守所那边找打字员刘玉环帮忙打材料,刘玉环和商秋云是好朋友,他们没事儿时就坐一堆聊天,自然就与商秋云也熟悉了。 有一天下雨了,他看见商秋云穿着雨衣匆匆地往大门外边走,他说“哎,小商你干啥去这么大的雨?”就见商秋云脸一红低声说:“丛大哥我没啥事!” 他往外边一看,就见门口有一个穿雨衣的人站在雨里,再一细瞧,是林天歌。 林天歌一看见丛明脸一红就转过脸去了…… 后来的一天,丛明对商秋云说:“哪天你让林天歌找我一趟,我们哥俩关系好着呢!” 商秋云连忙说:“是呀,林天歌老跟我提起你!他也说你们俩个好着呢!” “嗯,好着呢,搞对象还背着我!” 以后林天歌开着摩托车再找商秋云时就不背着丛明了。有时,林天歌看商秋云时就顺便到丛明那儿坐一会聊聊天,直到丛明考上公安大学…… 他不得而知商秋云现在情形怎样了? 雾越聚越浓,驱之不散…… 第4节 商秋云痴痴地坐在她的小屋里,她的目光空洞而又茫然。许多天了,她就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母亲知道女儿的心已碎的不可收拾。她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秋云。这些天,她一直犹豫着,她是否该把秋云父亲的那个真相告诉她,或许只有用伤痛疗治伤痛才是最有效的,她也空洞过,虚弱过,消退过,可是她活过来了,她给他生下了他的女儿,她把女儿抚养成人。就仿佛是命运的一只黑手死死地捉住了她,让她的女儿也当了警察。女儿爱上的人还是警察,女儿就要和林天歌结婚了,她还怀了林天歌的孩子,可是命运干嘛要这样残酷地对待她们母女呢? 女儿其实比当年的自己还惨,那惟一接续林天歌生命的骨血竟也流掉了…… 杨玉英决定把一切告诉女儿商秋云,她要让女儿从创痛中站立起来。杨玉英从箱底取出一个小包,包里边有一个男人的泛黄的照片,那个男人穿着老式的警服,腰里别着一把驳壳枪…… 许多年了,杨玉英从来没有这么勇敢和坚强地面对这张久远的泛黄的照片和那段沉埋已久的历史…… 古城在二十多年前仅是环唐河的一个很小的小城,商远翔当时23岁,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一名小警察。他和杨玉英新婚不久就接手了一起强奸杀人案。被害女人是在新婚夜被绑走遭强奸后被杀的。女人的夫家知是谁干的,但却不敢告诉办案民警。因为那个凶手是一个流氓集团的头子,谁也惹不起。商远翔年轻气盛,顶着各种压力和威胁终于找到了死证,最终将凶犯送上刑场。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没想到半年以后,商远翔晚上从家里出来去市局值班的路上被人用刀子捅死,将随身携带的驳壳枪抢走…… 有人说是凶手的弟弟回来替他哥哥报的仇,可是凶手的弟弟那时候却在古城监狱里关着…… 商远翔就那样死了! 杨玉英那时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她的姐姐悄悄把她接到省城,直到生下秋云,直到秋云上小学,她们娘俩才又回到古城,她母亲一共生了她们姐三,古城还有一个妹妹…… 她回到古城后已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之所以一直不告诉秋云的身世,一是怕秋云心灵上有阴影,最重要的是怕报复的厄运会突然在哪一天又降临到她们母女头上…… 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案子,知道的人已廖廖无几,然而她死也忘不掉的呵,且听说那个凶手的弟弟从狱中早就出来了…… 商秋云眼圈一层一层地湿了,她泪眼模糊地端详着照片上的那个人:那眼睛,那眉毛,那鼻翼,她长的和照片上的那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呵,他就是她二十多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生身父亲呀……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这么折磨人啊!” 商秋云终于扑进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叶千山感到了来自生命内部的一种轰轰的震颤,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内心充满内疚和负罪感,他看了看王长安和黄沙,他们也都深怀一种难言的负疚,叶千山低沉而略带嘶哑地说:“从今天起撤掉对商秋云的监听,查二十四年前的那个遗案!” 第5节 丛明来到刑侦处值班室的时候,正碰见叶千山、王长安和黄沙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霜打的茄子似的,王长安抬头看见丛明说: “哟,丛明回来了!唉,还是读书好呵,明年我也找个机会读读书去!破案子真他妈的是苦海无边啊!” 叶千山说:“谁不知道念书好,都去念书了,谁破案子!” “唉,念书跟破案子可不矛盾呀,丛明念完书以后他定比咱们强!”黄沙手摁着肝部,咧着嘴说。 “我有啥强的,一心想上案子没人让上我不才上的学吗!哎,林天歌的案子有线索了吗?”他有意转了话题。 “线索?多了去了,每天的检举揭发信就一摞一摞的,查不过来!”王长安给丛明让烟,丛明用手一止,他才想起丛明是不抽烟的,他就自己给自己点上,往床上一靠,吐了口烟接着说:“这样整天的东扑西扑也不叫个事呀!” “按道理,搞案子你能上四项措施,就不上一项措施,单方面判断,肯定是不全面的,领导层决策,也没有错误,该查的全查了,就是要避免遗漏。可是,唉!”黄沙胡乱地吃了一把药接着王长安的话茬说。 “这个逻辑是无能领导的逻辑,瞎子算命几头都堵,英明的指挥者应该找出普遍性里的特殊性,那个特殊的方面就是侦查的方向,方向对了,案子才有希望,就像一个人在十字路口转圈圈,明明犯罪分子朝东跑了,你还不去追,还在那里辨不清方向。你只能越转越晕!”丛明暗暗佩服王长安这一精到的见解。他不动声色采取激将的方法说:“把你放在领导的位置,你可能更晕!”“我?我不可能晕,你把我的话记住,这案子决不可能是什么‘黑色’、‘灰色’人干的!” “你说是什么人干的?” “什么人?粉色的呗!”王长安甩出这么一句就不再说话。丛明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判断,但他知道王长安是不会再多告诉他什么了。 那几天,丛明借口去看他们,频繁地找叶千山、夏小琦、秦一真他们,想向他们探听到更多的案情,而似乎只要一涉及案子方面的事情大家就很缄默,变得严谨了,他能感觉到他们对外保密工作做得好。他在那几天中,听到最多的还是大家伙对决策层的指责和抱怨,似乎每个人都牢骚满腹,他从这些指责、意见、抱怨中隐约感觉到,在什么地方一定存有严重缺陷,缺陷在哪里呢?没有人清楚,没有人知道。每个人都像是处在一头雾水里似的。他在一个多星期的奔走里,只从夏小琦那里了解到一点点情况,比如宋长忠醒时提到过的嫌疑人是1.70米左右,头戴鸭舌帽,年龄在25岁左右;在谈到宋长忠提到的犯罪分子的体貌特征时,夏小琦压低声音说:“我绝不相信是宋长忠提供的,宋长忠现在是植物人了!我看,他从一开始被打成植物人了!” “你的意思是第一现场有目击证人?” “肯定是目击证人谈的,但是连我们也不知道目击证人是谁!” 丛明为他自己能了解到这么多已很知足了。 这第一现场的目击者太宝贵了。学刑侦理论,从证据论这个角度上来说,把证据分为原始证据、传来证据。这其中有一个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直接证据一般表现为人证,间接证据表现为物证,物证必须构成证据链,构成链条了你才能证明一种犯罪事实。而直接证据只要有一个人看见某一个人犯罪,就可以完全证实他,所以人证要比物证更有说服力。他想搞案子的人肯定会千方百计挖空心思也得把人证找出来的,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目击者是谁,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他曾亲眼看见了赫战勋一案出现的一个又一个败笔,他上公安大学,从一开始就注重研究《刑侦学》,他把北京大学法律系的《刑侦学》和人大法律系、西南政法学院编的《刑侦学》以及沈阳刑警学院的《刑侦学》反复通读并作了比较,他觉得还是刑警学院的《刑侦学》最好。那里边穿插了大量的案例,它用案例论证那些理论,而其它的几个版本很薄,大量掺杂着刑事技术,在刑侦策略这方面的内容就比较少。 通过学习,他在脑子里积累了大量案例,给他的感觉就是要想破一个很复杂的案子,现场最重要。在现场得到的东西是最可靠的,别的主观推断都站不住脚,现在他认为很有必要去那三个现场作一下侦查试验,他需要了解罪犯需要多长时间作一个案子,连续三个案子,每一个案子需要大约多长时间,虽然时过境迁,但要是自己去三个现场转悠转悠,也许会找到很有价值的东西。 除夕的鞭炮声似乎比往年都要爆烈。人们对1988年的龙年怀有一份深深的恐惧。因为在上一个龙年的1976年,离古城不远的唐山一场大地震死了24万人,周、朱、毛三伟人相继辞世,龙年似蕴育着无穷无尽的灾难。 丛明裹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骑着自行车在除夕的隆隆鞭炮声中穿行于三个现场之间,其实他认为的现场是极不确切的。没有人告诉他现场确切的地点,他只是估摸个大概,他发现虽然宋长忠和孙贵清的现场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但林天歌的现场是居民区呀,那个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真不少。 他花了大约半个多月的时间在三个现场蹲来跑去,最后他想拿余下的时间摸摸公安局决策层领导的底儿,看看他们到底对案子是怎么把握的。 他听说公安局新换了局长,他就琢磨着怎么才能跟这个新局长接近呢。那天,他溜达到刑侦处,正好碰上他的同乡,刑侦处政工科长戎长征,他说:“哎,戎科长,是不是调来一个叫解凡知的局长?” 戎长征从材料堆里把头抬起来一看是同乡丛明就笑着说:“不是解凡知,是解知凡!” “他是哪儿来的?” “咱们同乡!”戎长征一副以局长为同乡的自豪样子。 他心说:嗯,这回可有套辞的材料了。 当天,他就打听到解局长晚上值班,他晚上就去了。 在市局二楼总值班室,解知凡正在屋里跟一群人打扑克。丛明站在解知凡身后一个劲地支嘴儿,玩了一会,解局长起身就要走,丛明就后面跟出来,到了楼道里,他说“解局长您不再玩了?”解知凡回身看了丛明一眼问:“你是哪儿的?” “我是警校的!现在在公安大学上学!” 丛明看见解局长停住了步子问他:“你是警校的,叫什么名字?” 丛明知道解知凡刚到公安局不太了解情况,所以解知凡装作体恤下属的姿态假装认真地跟他聊上几句。他趁机套近乎问: “解局长听说你老家是百灵庄的?” “是呀!” “我老家也是百灵庄的!” “哦?你哪个村的?”解局长对这个同乡颇有兴趣地问道。丛明告诉解局长他是尚村的,解局长一听乐了,还主动跟丛明攀上了老乡:“嗯,咱们离的只有20里地!我是丰村的” “咱们俩家很有可能有亲戚,因为你们那个村是我奶奶的老家,这个农村的亲戚,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我回家问问咱们很可能沾亲!” 丛明后来跟老家的年纪人一打听,他和解局长真沾亲,论辈份,他把解知凡该叫表叔呢! 丛明知道他不能直接跟局长问案子,可是他又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他策略地又问: “解局长,听说你原来在712师当师长?”他知道解知凡是副的,但他没敢说“副”字。 解知凡纠正说“是副的哦!” 丛明接着说:“您这是临危受命呀,一来就赶上古城历史上绝少有的恶性案件!” 解知凡喜欢听“临危受命”几个字,一听丛明提案子他就摇摇头说:“唉,搁浅了,搁浅了!很头痛呵,我也不懂业务!”解知凡跟同乡说的是心里话。 “解局长,这没关系,您不懂业务,咱们这儿有懂业务的,发动群众呗!” “发动群众了,还加了悬赏,这,这这也没效果呀!” 丛明觉得这第一次算认识了,有了“物质”基础了,他就不愁下一次再找他时为难了。最起码解知凡知道他是他的同乡。 第1节 春雨是在半夜里悄没声地下起来的。早晨起来,空气潮潮的泛着难得的清新,寒气将被这毛毛细细的雨丝一点一点的逼退。魏成独自一人在蒙蒙的雨雾里走着,他在唐河的堤沿上走走停停,古城公安局的旧址曾经就在这一片,那一年,一场大火也是在早春的黎明时分烧起来的,许多档案都被烧毁了,包括商远翔的案卷,留下许多历史的残缺。 他也是刚刚知道商秋云是商远翔的遗腹子,昨天,叶千山来找过他,古城的那段历史也就是他还清楚点,孙贵清和宋长忠虽也知道,但一个死了,一个植物了! 商远翔在刑警队的时候,魏成是古城公安局的秘书科长。当时那件事发生以后,所有人都认为商远翔的死跟办的那起强奸杀人案有关,杨路民是土匪头子出身,当年,在古城地界上跺一脚,土地都要抖三抖的角儿,但他败在了刚当刑警不久的商远翔的手里。 商远翔被害,的确怀疑过杨路民的弟弟杨路虎,但当时查杨路虎,杨因盗窃收音机被关押在看守所,看守所的所长李为民也出了证,那件案子就成古城的遗案…… 当时,商远翔的妻子曾要求追认商远翔为烈士,但由于案情不明,便搁置那儿了。后来只听说商远翔的妻子搬离了古城,但没有人知道他妻子怀孕的事。那个老看守所长早年就得癌症死了。他的老伴还活着,有近80岁了吧,他打听到那个老太太就住唐河北岸的女儿家…… 叶千山和王长安今天要去看那个老太太,他透过河水腾起的雾气望着北岸的烟雨楼群,头部一阵晕眩…… 王长安穿着黑色风衣潇潇洒洒地跟在叶千山的后面,叶千山却还用防寒服包裹着自己,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钢厂宿舍,王长安的媳妇是在市歌舞团搞舞蹈的,一向总是把王长安打扮得很新潮。但最近风传他媳妇跟市府的戚副市长傍在一起,他回头看了看王长安,看不出王长安有啥情绪的变化,一般这种事儿只瞒当事人,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就他本人懵然不知。 王长安看叶千山看他的眼光怪怪的就瞪大了眼睛问:“你看我干嘛!” “我在想,查完杨路虎这案子,放你假,好让你回家陪你媳妇去!” “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啥时学得这么善解人意了,你可得说话算数呵!” 两人说着话已上了三楼。叶千山在301号门前停住步子抬手轻轻叩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屋里光线很暗,散发着溽热的臭气,一个老太太干瘦的若木乃伊一般,但眼睛却很灵光,耳朵支棱着将叶千山的问话全收进心里…… 她听清了,他们是公安局刑侦处的,又听他们提到了杨路虎,她就从喉咙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李为民他早知道你们会来的,早晚要找他!”她招手示意站在王长安旁边的她的女儿:“你打开那个箱子,箱子里有一个小红木匣子!”她女儿从她的手里接过一把古旧的铜钥匙,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已脱漆的小匣子,老太太抖抖嗦嗦地打开小匣子从里边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展开来一看,那是死去的老看守所长留下的: 杨路虎收监时曾吞过铁钉,被送进医院手术抢救,调查商远翔被杀一案时,我向组织隐瞒了这件事,因为犯人吞铁钉算重大看守事故…… 叶千山抬头看了看老太太,或许在几十年里,她一直就这么等着有人来取这封信,为什么就一直没有人来呢,这个老看守所长为了隐瞒他的看守事故,很可能就掩护了一个杀人凶手,人呀,是多么自私!可这毕竟已成为历史的遗憾,谁该对往昔这段历史负责任?他继续读下去: 杨路虎放出去后就离开了古城,我是从他同监室的犯人口中了解到,他有一个相好的在山东日照,他说他日后就去日照隐姓埋名了…… 我不能确定商远翔是不是他杀的,我更没有勇气把这件事亲口告诉组织,如果真的是杨路虎干的,我就是历史的一个罪人,我不敢活着面对…… 李为民书 叶千山和王长安告辞出来,深吸了一口户外的空气,回身再望望那幢老楼,目光中多了许多的凝重和怆然。 “人呵,总是用一些错误去掩盖另一些错误,可是一个人为‘掩盖’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我相信,李为民是为此抑郁而死的,要不然,他可以跟他的老伴一直活到现在呵!” “给我一个人,我去山东日照!”王长安望着远处唐河南岸,叶千山和王长安同时看见一辆救护车在对岸正鸣着警报向远处驰去…… 雨水默然地淋在他们的身上。 刑侦处值班室。 内勤范宝来将严茂林、尹小宁交回来的查否掉的材料一一归档,并让他们在文件本里签字,严茂林说,这也签字呀。范宝来说还是签的好,谁查的谁签省得以后说不清。 严茂林对范宝来意见大了,他嫌他婆婆妈妈的,有时候出现场着急,取了枪就想跑,他也腻歪地抻住你非让你签字再走,抱怨范宝来的不止严茂林一个人。 “妈的,一个男人家,事婆婆似的!”严茂林走进里间小声嘟囔着,范宝来听见了装没听见。 叶千山的办公室和值班室紧邻,夏小琦和秦一真在叶千山屋里抽烟。 “千山,我跟你说,哥几个可累惨了,那笔迹对的,全加起来得堆一屋子材料!”秦一真大口地抽着烟,然后用舌头顶出一串一串的烟圈。 “桥北分局,连各派出所的都查完了?” “查完了!”夏小琦一副疲倦的样子反复揉着他那双睁不开的小眼睛。 “这就怪了?”叶千山就在屋里转磨,转着转着他不由自主地嘀咕道:“不会是咱里头人干的吧!” “咱这些人的笔体互相都认得,不会!”夏小琦肯定地说。“嗯!妈的,查一下媳妇们的档案!”叶千山一拍脑门说。夏小琦盯着叶千山,小眼一下亮堂起来。 “千山,这损主意也就是你想得出来,谁家媳妇吃饱了没事弄这个!” “快溜的,让你查你就查去!”叶千山就像赶羊似的把夏小琦和秦一真往外赶。 秦一真抓起叶千山桌子上的一盒烟一边走一边说“得罪媳妇们的事儿,你全让我们干去呀,我们就先从嫂子那儿开始查起!” 王长安先去了歌舞团的练功房,练功房空空荡荡的,从前,他常常站在练功房的一个角落里看曲柳练功,青春的浪漫好像是很久远的事儿了,他越来越感到曲柳和他之间的隔膜日深。 他去舞蹈科,曲柳的同事说曲柳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他“哦”了一声就走了。 舞蹈科的两个女的把门掩上悄悄说:“还当侦查员呢,连老婆的事都搞不清楚!” 王长安开着212吉普车回家想取几件出差换洗的衣物,离火车开车还有一个小时,他跟李世琪约好了在火车站碰面。 进入楼群,他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黑色蓝鸟车停在他住的单元楼门便道上,正在这时,他就看见曲柳像刚洗浴过的样子飘着湿湿的长发匆匆地出来,一头钻进车里…… 他木木地立在那里,看着那辆车开过去。那是主管文教的戚副市长的专车……他想起叶千山回身看他的目光和叶千山说的那句话,想起曲柳的同事阴阳怪气的说话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妈的,就你自己是个傻瓜王八蛋!” 他上楼打开自家的门,卫生间腾着热气,镜面上挂着热雾,他点了点头“砰”地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又环顾了一下屋子,房子墙壁上到处挂着曲柳的照片,他把床头上的那张结婚照摘下来翻扣在床上。他开始从衣柜里取他的衣物,然后把它们装在一个黑色皮包里,拉上拉锁,他沉思片刻,又去了写字台前,抓过纸和笔写上:离婚协议书。 然后他就顿在那儿不知往下该写什么。他看看表,已没有时间允许他写完那份离婚书了,他撕下那张纸叠好揣进兜里,拎上旅行包,锁上门就走了…… 丛明临开学前约了夏小琦两人在他家楼下的一个小酒馆里喝了一场酒。 夏小琦说将来有机会我也上学去。丛明说学和不学真的不一样,我也主张你有机会去学习学习,补充点新血! “唉,说的容易,这个破案子,一天破不了,谁也别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夏小琦把酒杯举在空中转着圆。 “这案子,咋就破不了呢?”丛明不忘他请夏小琦喝酒的真正意图。 “也就你老兄,换个人我也不说,你还不了解咱们公安局这办案子的效率,你知道案情研究会上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咋说的呗。‘这个案子可能是外部人做的,也可能是内部人作的,可能是一个人干的,也可能是两个人,还可能是三个人干的’这不是瞎子算命两头堵吗,最后是外部人做的,他说了。要是内部人做的他也说了。是一个人干的他说对了,二个、三个,他也没漏下。这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底下的人咋干活呀,不瞒你说,打林天歌的第一颗子弹夹在脊柱神经上,林天歌是在骑车子的情况下被打在那位置上的,你能说那是偶然的吗?那是设计好了的,打一枪不行,又拿林天歌的枪补了太阳穴一枪。你说罪犯从容呗,他咋就能那样从容呢?再告诉你一个信息,打林天歌之前,楼道里的灯绳全被拽断了,就留着楼角电线杆子上的一盏灯!那是咋个意思你琢磨去吧!”夏小琦深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说:“这个案子太深奥了,咱不说了,我跟你说的只你知道别跟别人说去呵!”丛明在与夏小琦喝完酒的第二天返回北京。 魏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亲属已哭成一片。 解知凡、肖坤、师永正、叶千山还有市委书记、主管政法的书记、副市长都来了。魏成晕倒后摔到河边的石沿上,血流不止,晨练的一个老头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叶千山忽然就想起他和王长安同时看见的那辆救护车,头天他们去找魏成向他了解商远翔的案子,他一定是心里搁不下那案子才溜达到唐河边古城公安局旧址那块地方的。 魏成被送进医院后,医生用尽了一切办法就是止不住血,经化验,魏成的血液里边全剩白细胞了,凝血功能完全丧失。这病跟心情抑郁有关,看来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魏成的老伴哭得泣不成声,她抓住市委书记钟祥的手说:“他这是心里窝囊死的呵!” 钟祥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2节 丛明回到公安大学,他满脑子装的全是林天歌的案子。白天他整个把自己扎进图书馆里,把所有有关凶杀案的书全找出来,国内的翻看完了,他就找国外的,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日本岗川正行的《凶杀案的侦破与指挥》和美国人唐纳德·舒尔茨的《刑事侦查基础知识》。 岗川正行是一个老刑警,他把多年办案经验做了一个总结,那本书有30多万字,专门论述凶杀案的侦破与指挥。岗川正行给他启发最大的就是侦破案件当中,对嫌疑人的职业的研究特别深。 他的同宿舍的同学喜欢跳舞和运动,晚上一般都不在宿舍呆着,这正合丛明的心意,他一个人在宿舍又是写又是画的,有时能将满屋子弄的一片混乱。而无论他的同学多晚回来,永远看见丛明趴在床上画着什么。 这个时期他也非常关注国内刑事侦查策略比较好的一些理论,比如公安大学学报,沈阳警院的刑侦杂志上发表了哪些文章,有哪些理论成果,他感兴趣的文章他就复印保存下来。 有一天,他在公安大学学报上看见了一篇《模拟犯罪人的行为》的文章,他的眼睛一亮,哎,这跟自己简直不谋而合,整个假期他花了大量的时间蹲现场,就是在搞模拟实验嘛! 扎在图书馆的这段时期,他发现在刑侦策略上太缺乏具体指导的东西,从他个人的角度他比较关心刑侦理论的建设,刑事侦查科学由刑事侦查策略和刑事侦查技术这两大块组成,刑事技术已到了微量物证,dna检验,它发展得很快,而刑事侦查策略的研究却远远没有跟上。东方人一向喜欢凭直觉破案,多大的案子,局长处长碰头会,开会完了就是摸排查,传统而又沉旧。他认为研究这些成果就是使用这些成果的过程,凭直觉破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假如进入现场,罪犯智能水平低,案子情节简单,直觉还起作用。稍有点智能的作案,直觉就不行了,所以破案应该理性化了,应该用逻辑推理侦查假定来破案。林天歌的这个案子应该利用最新成果的方法来破才对呵!至此,他才刚刚明白,他想做,他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其实无论是案情,还是现场,他的感觉仍是一头雾水,他在极力寻找一种武器把那一头雾水驱散露出澄明。 现在他的心里稍稍有一丝豁然,当他推开窗子时,树叶已一片新绿了。 王长安和李世琪躺在日照的一家小旅馆里。他们来到日照已近一个月了,查了所有的户卡,没有杨路虎这个人,当然,他们早就想到杨路虎一定是隐姓埋名了,他们调查了所有外来人口,所有买卖人,仍然一无所获。 天气已经渐暖,两人商量着到附近的渔村转转就回去了。 从古城火车站碰头出发的那天,李世琪就发现王长安情绪的变化,这些日子王长安一直沉默寡言,关于曲柳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莫非是王长安已经知道了!有几次他跟王长安在小酒馆里喝酒,差点就问起来,但他还是忍住了话头,他要是真问出来,王长安要是真知道了,他不等于当面扇了王长安一记耳光那样令人难堪吗?沉默是一剂自愈的苦药,王长安得需要时间慢慢疗治心灵的创伤…… “长安,咱们回家吧!”李世琪试探着问。 沉默。他没有听见回答。李世琪坐起身瞪着王长安“我们总不能在这儿躺一辈子吧,走,到渔村转转去!” 王长安是被硬拽着走出那家小旅馆的,他一路仍无精打采的,可是等到了海边的那个渔村,他一下子惊醒了似的,两眼放着多日来少见的光泽,他抓住李世琪的胳膊兴奋地说:“世琪如果你是杨路虎,你是不是就应该选择在这里扎根儿,这里,简直像天的尽头……” 是啊,这里的确像天的尽头,海的远方还是海,海天在更远的远方重合在一道线上,仿佛那就是天边了。李世琪的心里也涌动着一种莫明的激动。 “这里没有多少人家,咱们先去那个小卖部了解一下情况!”王长安步子加快往前走。 “咱俩这口音?当地人一听就听出来了!人家铁队长可是嘱咐了,不让咱俩单独行动,我看呀,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跟当地派出所的说一声,派个人跟着咱!”李世琪说完一路小跑到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才跑着追上王长安。王长安问:“打通了?”李世琪说“嗯,铁队说让咱们在村边的那个小卖部等他一会儿,让所长到那儿找咱们!” 海风咸咸涩涩地扑打着他们浸润着他们。 王长安远远地看见村边的那个小卖部了。小卖部的女人也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当王长安和李世琪快来到小卖部跟前的时候,女人进到屋里过了好一会又掩门出来。小卖部后边似乎连着一个院子,院子背身就是海边,李世琪首先向前搭讪着:“您这儿都有什么烟呀,来盒烟!” 王长安一眼发现在烟柜底层有一条是古城产的唐河牌子的香烟,他的心里一惊,他看看女人,女人40多岁左右,穿着打扮和这渔村人的身份很不相同,女人的眼角也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和慌乱,但那仅仅是一瞬,“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从哪儿来呀?” “你听我们像哪儿来的?” “哟,我们一辈子都在这个渔村,没出去过,听不出来!”王长安发觉女人声音过于大了,好像是故意喊给谁听似的,他趁女人跟李世琪说话的时候移步往院后边走去。 后院果然有一扇门,他还没走到跟前儿门嘎吱吱一声响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李世琪听见一声枪响,他箭镞一般飞出去,王长安正与一个男人撕扭着,李世琪在制服那个男人的同时,冷不防女人疯了般从背后用铁棍狠击在王长安的头部……王长安倒下去了…… 李世琪眼看着他将遭男女两个人的合力夹击,他死命地抱住男人,这时只听男人挣扎着冲女人喊:“枪,枪在他手里!” 王长安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驳壳枪! 李世琪也只有死命抱住男人这一条路了,倘若那个女人取了枪,他知道他所处境地将会是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一声枪响,女人正要去抠那把枪时,生命已弱如游丝的王长安朝女人扣动了板机…… 师永正在叶千山办公室正商量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起来,叶千山抓起电话,只听电话里传来李世琪哽咽的不成语调的声音:“你们快派人来吧,杨路虎抓住了,可是王长安,王长安他……他牺牲了……”叶千山听见李世琪“呜呜”地哭起来,他的鼻子一酸,泪就流下来了! 师永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叶千山泪如雨下,握电话的手抖个不停,就接过话筒,只听李世琪在电话那头哭得一踏糊涂,“喂,世琪,发生了什么事?” “王长安,他,他被杨路虎开枪打死了!”师永正眼圈瞬即红了,他抑制着悲伤,对李世琪说:“你等着,我马上派人去接你们!” 王长安牺牲的消息一下子在刑侦处炸开了。 就在头天夜里,戚副市长和曲柳在宾馆开了一个房间正在云雨中就被捉了奸,桥北分局治安科和派出所接到的通知是有人在古城宾馆嫖娼,没想到那个被“嫖”的女人却是曲柳,而更想不到的是那个“嫖客”竟然是总在电视里做五讲四美三热爱和精神文明建设报告的“戚副市长”。 执行公务的人很尬尴,戚副市长很恼火,他赤着身子就冲着灰溜溜的一群警察大声咆哮:“那么多杀人案破不了,到这儿干啥来了?嗯?出去,都给我出去……” 一夜之间戚副市长的丑闻便传遍了古城的大街小巷,明眼的人觉得这件事里大有文章,怎么那么巧就捉了戚副市长呢?是有人暗中跟了,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有人企望着那个位置。各种揣测和流言漫布在街头巷尾。 而对于刑警队的弟兄们,他们最担心的是王长安回来以后怎么面对曲柳。 而谁又会想到他竟这样走了呢?! 王长安的死让人心里发堵,让人想骂娘,让人感受屈侮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娄小禾、陈默和政工科长戎长征被派往山东日照负责押解杨路虎和接王长安回来。时间紧迫,接到任务他们就集合出发了。陈默走时悄悄跟大老郭说:“帮忙跟周红说一声,把这两张电影票转给她,让她找个同事一起看吧,回来我就去找她!” 大老郭说:“放心走吧,我一定传达到,路上注意安全!” 司机雷东明已在楼下将车子发动好,正坐在车里默默地等着,他和王长安是一批进的公安局,又一块到刑侦处,两人私交最好,这次是他主动要求去山东接王长安的。 听市府的司机们跟他念叨,解知凡从部队下来本是奔着副市长那个位置的,省里的一个实权人物也答应了。没想戚冒增比他后台硬,从上面直接戴帽下来,正好公安局这边撤换了局长,就先让解知凡到公安局暂缓一步,他不得不临危受命。 市府的司机们还议论说,所谓抓嫖,实际上是解知凡幕后操纵的。戚冒增也不争气,人家正愁没有把柄把他搞下去,他却给人家送上门去。瞧着吧,下一步,解知凡肯定要活动进市府的。如果真像传言说的这样,雷东明有些恨解知凡,妈的为了个人私利,却不顾把王长安推入如此尬尴的境地,王长安如果要是知道真相,还肯不肯去为一个不择手段向上钻营、心思根本没有放在破案子上的公安局长去卖命破案子呢? 从这一点上来讲,王长安死了比活着要好。 叶千山和师永正把一行人送上车,又嘱咐雷东明注意安全,雷东明点头一踩油门,车飞驰而去…… 第3节 真正启开丛明智慧灵盖的是公安大学学报上的又一篇文章《研究分析罪犯遗留在现场的心理痕迹》。 他揣着那篇文章一遍又一遍走在操场上,他的思维就像一圈又一圈的跑道,他在搜索着从始点出发抵达终点的最近的一条跑道。 进入智能化犯罪,很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罪犯湮灭罪证。你在现场上根本找不到物质痕迹,那么在没有物质痕迹的情况下,要通过罪犯在现场湮灭罪证的遗痕,来推断罪犯在现场留下的痕迹。那个罪犯他是怎么想的,他把他在空间行为的一些想象留在这儿了。也就是说物质痕迹的痕迹没有,但他把自己的思维留在这儿了。在没有物质的情况下,你得通过罪犯现场湮灭痕迹这一系列的行为推断他的心理痕迹,你得考虑在现场,罪犯是一种什么心态,他擦掉指纹,说明这小子懂指纹,他把足迹毁掉说明他懂取足迹,能够在现场泼煤油让狗的鼻子失灵,说明他懂警犬……表面上你看到了罪犯做了一系列反侦查,实际上他把心理痕迹就留在这儿了:心理痕迹包括罪犯当时的现场心态,专业水平,反侦查能力。而只有懂得侦查的人才懂得反侦查…… 他让记忆重新回到在古城蹲守时的那些点点滴滴,他之所以要在那么冷飕飕的天气里进入那三个并不确切的现场,是因为他懂得离发案时间越近,侦查实验才越有价值;他当时是在完全朦胧的状态里在那里蹲守的,现在他细细地把自己打听到的一切在心里走一遍,然后他让思维再次回到现场蹲守,蹲也就是揣摸,假如我就是罪犯,我在这儿应该提前多长时间进入,遇到什么情况我怎么处置,目标来了以后我怎么解决目标,把目标干掉之后我怎么撤离…… 三个现场一个一个闪现出来。 第三个现场是居民区,人来人往的,万一出来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太太盘问怎么办?假如那人是“黑色”、“灰色”底儿潮的人,他怀里揣着从孙贵清手里抢来的枪,在这里等待袭击第三个目标林天歌,有人一问小伙子你在那儿干嘛呢?你当时肯定就支支吾吾了,居委会的再给你拽派出所去,一查准完蛋,一查就查个底儿掉,这样的罪犯只能作一案,不能连着做了两个、三个,敢连着作三个案子的罪犯肯定要有一个合法身份作掩护。 当年丛明学刑警的时候,也经常蹲坑,穿个破棉袄往那儿一蹲,来个老太太问:“小伙子,干什么呢!” “大妈,我在这儿等人呢!”编呗。 “等谁呢?” “哦,这楼上的赵大夫!” “赵大夫?这楼上没有赵大夫呀?” “啊,赵大夫没在这儿住,他上住这个楼的一个朋友家来串门让我在这儿等他!”他得想法把老太太支走,编露了,老太太真跟你较真儿,叫人给你弄派出所,不就把蹲坑的事儿给捅了吗,影响执行任务。问烦了,“大妈,我是干这个的!”把枪掏出来。咱蹲坑要求不暴露身份,你要一说是公安局的在这儿蹲坑呢,目标就跑了,回去处长科长一查不就坏了吗。有时急了眼掏出枪,大妈也不叫了,说别管闲事,我们不是坏人,老太太一看那枪就走了,谁敢把枪掏出来?警察呗。除了警察,谁敢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横呀! “黑色”、“灰色”底儿潮的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是内部人作案? 内部人可以是警察,可以是保卫人员,可以是派出所帮忙的联防队员,军队现役和转业人员,也可能是政府内部的工作人员。他们身上都套着一层保护色:粉红色。 夏小琦和秦一真一脸怒气地将一份档案和一份鉴定材料摔到叶千山的桌子上,叶千山低头一看:“高凤莲!” “嗯?这不是严茂林他媳妇么?”严茂林的媳妇高凤莲在市土产公司业务科当个小科长,那封署名“吴勇”的检举揭发信怎么会是……叶千山也怒从心起。 “妈了个巴子的,这他妈算啥?这不成心折腾哥几个吗!”秦一真窝了一肚子鬼火无处发。 那份鉴定材料从叶千山的桌子摔到了师永正的桌子上。“这他妈叫啥事?”每个人的心里都窝着一团莫名之火。 师永正拿着材料来见解知凡,解知凡气得脸色发青“先把他调离刑侦处!” 严茂林低着脑袋走进叶千山的办公室。不一会儿整个屋子的人都听到叶千山大声的吼叫:“别的不说,你耽误时间呗,你本身又在那假装疯魔地查,你他妈的是人办的事吗?”叶千山一脸的怒不可遏。他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严茂林平时就好打个小汇报,可是那是工作上的事儿。时候长了,知道他有这毛病,也没人搭理他,可这是案子,咋能拿这么大的案子开玩笑呢。 严茂林说那是我媳妇干的跟我没有关系。 严茂林的媳妇比严茂林好,他媳妇一个劲地哭,啥话也不说。但搜查严茂林家时,发现了那封检举揭发信的草稿,草稿的字迹是严茂林的。 师永正跟严茂林又谈了一次话,严茂林说假如真是我写的,我也不会成心给组织添乱,如果我怀疑他,又不敢明说,写一封信也是有情可原的,帮助组织查否了一个人,不就多了可信任的一个同志吗……可惜,我没有写这样一封信,都是我媳妇不好!师永正就把那张白纸黑字的草稿扔到严茂林的脸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师永正并没有把那个草稿的事公开,他后来把那个草稿当着严茂林的面撕的粉碎扔到了字纸篓里。严茂林毕竟跟了他好多年了。 “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明天去站前分局报到吧!”师永正不看严茂林。 送严茂林走的那天,叶千山、夏小琦、秦一真、鲁卫东、大老郭、陈默在市局旁边的一个小饭馆里和严茂林喝了最后一场酒,酒喝的很闷,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大家都对严茂林的行为很恼火,但毕竟生死弟兄,手足相亲一场,谁的心里又都不好受,千山说:“茂林,我比你年长几岁,也就我说说你,那事,你做的对不起刑侦处的弟兄们!这杯酒是罚你的,喝了,就让那事过去了!”严茂林接过酒闭上眼闷声喝了。 夏小琦说:“茂林,我咋说你呢,唉,算了吧,等破了案子,咱去买咱的飞行服!”夏小琦拍拍茂林的肩膀。 秦一真说:“茂林,妈的你这事做的忒不地道,你要真是缺彩电,沙发,哥几个借钱也给你买,你让哥几个咋说呢!”秦一真自己喝下一杯酒。 严茂林眼圈就红了,陈默看着严茂林诚恳地说:“弟兄们是原谅了你,才肯当着你的面骂你,下次别再做这种傻事了,来,咱们为兄弟一场干一杯吧!” 严茂林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不起弟兄们,……” 丛明是在星期六的晚上悄悄返回古城的。他跟学校请了几天假,他觉得他有必要再去那三个现场走一走,他要身临其境地再感受一下,他要把那些在脑子里形成的纷纷乱乱的思绪理理清楚。 他下了火车就直奔第一现场。虽然案子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虽然现场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他相信,任何一场犯罪,罪犯可以消弭掉罪证,却无法消弭掉残存在空间的无痕的信息,那些信息就像空气一样永恒地留在那里了。 罪犯袭击的部位是宋长忠的后脑盖,那一下足以使宋长忠的生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那天宋长忠没有带枪,没有抢到枪是纯属偶然,宋长忠那天是应该带枪的。宋长忠的枪没抢到才又袭击的孙贵清,孙贵清被打的脑浆四溅。袭击孙贵清比袭击宋长忠出手重了。他想起夏小琦说过的,公安局曾经放风宋长忠醒了准备辨认的事儿,丛明总觉得公安局在好心要保护那些见证人的同时犯了另一个错误,那就是此说法其实是给了犯罪分子以某种心理暗示,这种暗示促使罪犯再也不敢在新犯罪中留下活口儿。 所以到了林天歌遭袭击的时候,打一枪还要补一枪……这一系列行为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 他查过万年历,宋长忠的案子发生的时间1987年11月1日是阴历的九月初十。十五是满月,初十已近半满,所以无论是宋长忠看见罪犯还是另有目击者,时已近满月肯定是罪犯的一个疏忽。他发现后来的两个案子,孙贵清被杀1987年12月11日是阴历的10月初21,林天歌被杀是87年12月24日,阴历的11月初四,这后两起案子都避开了月圆。林天歌的那个案子罪犯在作案之前就将楼道灯全掐灭了,这一切又反映了罪犯的什么特征?在三起案件中,罪犯似乎运用了他很熟悉的一套方式,跟踪、蹲坑、袭击目标,撤离现场。这一系列均是常规的侦查手段。而且这个人对三个人的值班时间、住址、行走路线摸得这么准,局外人想把两个派出所,三个警察的值班时间搞得这么准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只能是警察。 古城的警察有近6000多人。 警察又分为若干警种,交通警、治安警、派出所的民警和刑警,活儿干的这么利落,在警察当中,一般的户籍警、治安警、交通警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他们不具备这么全的技能。他迅速把交警、治安警和派出所民警给挑出去,从职业特征的角度来分析,刑警更符合他的推论特证,只有刑警才能那样熟练地运用一系列侦查手段,熟练地运用擒拿格斗和射击技术,精于研究月亏月圆学说、军事地形学等多种专业知识理论……古城的刑警只有几百人…… 夜色很黑,他的心却亮了起来,他大脑的思绪仿佛追寻着一个即将被揭开的谜底…… 那三个现场像是飘忽的云彩在他的眼前飘来飘去:三个现场,两个在桥北,一个在桥南,这是两个区域。丛明在市局刑侦处呆过,经常和分局刑警队的打交道。因为市局刑警主要处理全市范围内的大要案,不受区域的限制,对付的也是高档罪犯,对手强,他们自身素质也就相对比分局刑警队的要强,这样,那三个现场暗示的意思不就排除了是分局刑警所为吗? 市局刑警不足百人,年龄在25岁左右的只有9人,罪犯应该是9个人中的一个人。而9个人中身高在1.70米左右的只有2个人。 丛明忽然就被自己的推论吓出一身冷汗:那两个人都是他熟悉的人呵! 雷东明将王长安的遗体拉回古城的那天,天阴阴地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娄小禾和戎长征看着窗外的雨水一声不吭。 从日照出发的时候,戎长征觉得让杨路虎跟王长安一趟车回来有点不妥,陈默和李世琪也觉得不妥,最后大家商议了一下还是决定兵分两路,一路雷东明开车,由戎长征和娄小禾护送王长安的遗体回古城,另一路由陈默和李世琪负责押解杨路虎乘火车返回…… 分手时,戎长征跟雷东明说:“东明,等陈默他们到站你还得辛苦一趟!” 东明说:“放心吧,我去接他们!” 商秋云听见窗玻璃哗哗被砸碎的声音,就坐起身来,她和母亲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们甚至不敢开开门到门外去看看。 不,绝对不能出去,只要在屋子里就有一种安全感,她们母女俩都怕把自己置身在暗夜中,凶险就潜藏在暗处,她们防不胜防,她们惟一能做的就是熬到天亮。 天亮,门外聚了很多人,她们听见了人声,“哐哐哐”的敲门声,然后是邻居的喊声……商秋云和母亲一块出现在门口。她们家的门上和窗玻璃上贴着很丑的淫秽画,画上有一个女人还有三个男人,每人都穿着警服,画上有“杀杀杀”和“除根”等字样,母亲悲愤地刚要揭下来,商秋云用手给挡住了,“妈,别动,让刑警出现场!”商秋云的话说得斩钉截铁,话中透着不屈和坚强,母亲难以想像秋云何以会在忽然之间从软弱里拔出来,连说话的语声和脸色都是铁铁的…… 叶千山拿着那张淫秽画和师永正来到肖坤副局长的办公室。“从这幅画上来看,似乎告诉我们,商秋云和三个警察有三角恋爱的关系,如果真是罪犯贴上去的,那么我们情杀的定性可能是错误的!”师永正看着肖坤盯着那幅淫秽画神情散淡,好像并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 “唉,也不能排除小流氓捣乱的可能吗!”肖坤说。 “可是,这么大的案子,哪个小流氓肯往自己身上揽这个腻歪?我也觉得罪犯贴上去的可能性大,罪犯似乎是在极力把我们往情杀这条线上引,如果真是情杀,罪犯肯定要回避的,我们越往情杀这条线上摸,可能就离真正作案的人越远,这也有可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罪犯没在我们侦查范围之内!”叶千山显然对肖坤的观点不敢苟同,他本不想这样发生思想上的正面冲撞,可是他更不想再毫无意义地走弯路,像一只瞎猫一样东撞西撞。“慎重起见,先跟前一段划定的嫌疑人对对笔迹,另外,摸一下都是什么人最近在林天歌那个现场转悠过……”肖坤有些不悦,他采取了折衷的意见。 丛明返回学校的时候,一进宿舍,刁水就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说咋啦,哥们,你干嘛这样看我? 刁水说哥们,你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吧? 丛明说我能干什么事,我什么事都没干呀,你什么意思? “我可告诉你,你们古城公安局的来了两个便衣,到学校了解你去年11月和12月那段时间的行踪,还找我了,问的挺细……” 丛明心下就明白咋回事了,他也没做解释只哦哦了几声,就抱起书看起来…… 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正在着手的侦查推理,大家都在忙着写毕业论文复习功课迎接毕业考试,他也必须渡过这一关。 6月底,丛明终于拿到了毕业文凭。他回到古城被重新分到警校教课,他去学校报了到,又跟几个熟人说了会话,就推车子准备回家,在学校大门口,他碰见了一直当班主任的乌日升,乌日升阴阳怪气地说:“嚯,咱这小庙来了大和尚啦?”乌日升洼斗脸,看人时眼睛总是用余光扫你,走路有些扭捏像,他是从中学调过来的,丛明挺烦这个人,他胡乱寒暄两句,就骑上车子出了校门…… 他现在急于想证明的就是他的推理有没有错误。推理得有依据,要依据从现场掌握和了解的大量情况。可是他掌握的现场情况简直是太有限了:简单的案情,那案情也是尽人皆知的,他和刑侦处的小伙子虽然很熟悉,但当时给他一个很深的感觉就是好像人人都陷在被查的自危里,所以每个人说话都很小心谨慎,虽然也给他提供了一些情况,但涉及到案件实质的情况嘴封的很死。他跟夏小琦应该是最好的,可是他记得他有一次找夏小琦聊案子,夏小琦说:“这案子按说应该有点眉目,你说那个目击者记忆力多好呵,身高、年龄、衣着,都记住了!刻画的这么准确,咱们摸不出来,你说这不是咱们的失误?” 丛明赶紧问:“穿的什么衣服呀?” “嗨,就那衣服吧!”夏小琦明显的产生警觉。 当他又问:“没说什么步态吗?”夏小琦就装作没听见,哼着“我的中国心”一边转悠去了。 除了夏小琦、秦一真、王长安他们给他提供的有限的那点案件信息,他还受到了岗川正行的《凶杀案的指挥与侦破》中《关于研究犯罪人的职业特征》,公安大学学报上的《关于研究犯罪分子的心理痕迹》的理论成果的理论启示。是的,他把它们作为自己侦查推论的理论依据,然后他模拟犯罪人的行为揣摸犯罪人的心理进行了侦查实验,他在做侦查实验的时候甚至不知道现场确切的位置在哪里,他就凭借这些给这么浩大的三件案子进行了如此单薄的推断,他不得不怀疑自己…… 他抬头看看已到了新华书店,他就把车子存上,踱到店里,直奔标有“法律”字样的书区。 他一本本翻看着,那翻看很是盲目,很是随意,他顺手又抽出一本《法律逻辑》,那是1982年版的,他翻了翻刚想放回去,目光却盯在正要合上的那张纸页上:《回溯推理》。他学过的,就是当完成一个推理以后,一定要再反推回去,用反推来验证推理中的不科学不合理的成份,把这些不科学不合理的成份推翻了,就留下了科学和合理的,留下来的就比较可靠,就占得住脚了。科学的,合理的东西是颠扑不破的,无论正着、反着,都是经得起推敲的。 他想我现在已心知了一个结果,我为什么不从这个结果出发,进行一次回溯推理呢?! 丛明买了那本书出了书店,骑上车子直奔市局刑侦处。 他先去了技术科,娄小禾在办公室正在写王长安的尸检报告。丛明真想不到王长安会是这样的死,他一直欣赏王长安的智慧和机敏。王长安办案子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从不人云亦云。丛明觉得他得出现在的推论,假如推论将来被证明是正确的话,应该说那里边有王长安的功劳。王长安曾那样坦率而又大胆地把判断告诉他“是粉色人作的案!”或许是因为王长安这句话的暗示,他才坚定了信心一路推下来的…… 他和娄小禾聊天的时候,就把娄小禾和他推论中的那个人做着比较,娄小禾1.70米的个子,脖子微偏,脸上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质朴,娄小禾虽是他推论中的两个嫌疑人中的一个,可是凭直觉他怎么看娄小禾都不像罪犯,娄小禾除了带有农村人进城后那种狭小的忌妒心以外,小伙子心性还是满不错的…… 丛明告别娄小禾的时候就已经从心里彻底否定了娄小禾! 那么不是娄小禾,就应是另一个? 陈默! 红山派出所。 何力在院子里撅着屁股专心致志地在擦摩托车,丛明推车子进来他也没反应。丛明就在何力的屁股上击了一掌,何力吓了一跳,扭脸一看是丛明就嚷嚷说:“丛大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犯罪分子青天白日杀进派出所了!” 上警校时,丛明给何力他们教过射击,由于他跟大家处得很哥们,所以私下里没人喊他老师,只喊他丛大哥。 “咋样,忙呗?”丛明一边说一边向户籍室张望。 “瞎忙,瞎忙,我把手擦擦,先屋里坐!” 这时方丽从窗子那儿喊:“何力,接电话!”喊时就看见了丛明,她说:“哟,丛大哥来了,毕业了吧?快进屋坐会儿!何力真不懂礼貌,让丛大哥在院子里站着!” 何力抢白道:“你咋知道我没让,就你好,就你懂礼貌!” 方丽似乎出落得比前两年更漂亮了。她留了荷叶形短发,水灵秀气的眼睛透着柔媚,圆脸蛋上一边一个酒窝,挺招人喜欢的…… 丛明之所以来找方丽,是因为旧日时光里的一些往事,沉在往事中的有关一个人的记忆…… 那是三、四年以前的事了—— 林天歌因为“白发魔女”事件愁眉苦脸地把头埋在枕头里,他冲着在桌子上练字的丛明说:“丛大哥,你说我该咋办呢?我不愿意去派出所,这样走,我心不甘呵!” “天歌,这样吧,我给你找一下白大队,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丛明和防暴队白大队长私人关系不错,他从没求过人,这一次为了林天歌渡过这道坎儿,他真心想帮一把。 丛明走到白大队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一个小伙子出来,他觉得有点面熟,但叫不上名字,看着像警校毕业生,虽然他给他们教射击课,但两个班一百多个同学,让他全都认清楚显然是不可能。白大队跟在后面正要把小伙子送出门,见了丛明就止住步,先是冲小伙子说:“跟你爸说一声,让他放心吧,我就不送了!”然后他又问丛明:“有事吗?” “有点事。嗯,林天歌那事儿也不全赖他,是那个人先动手的……白大队您能不能再跟上头……”听到丛明提林天歌的事儿,白大队脸马上沉下来:“可是他先说了不该说的话才引起的,人家整天告状,弄得咱们队上全体跟着背黑锅!” “那总得给人家一个改正的机会吧,这样一弄,林天歌将来都不好做人,干脆跟局里说说,别一棍子把人打死了,留下来以观后效嘛!”丛明急得把“以观后效”的词都搜罗出来了。 “这是局领导的事,咱们无权做主呵,况且已经定的事儿,不能改了。让林天歌下派出所,好好锻炼锻炼吧!”白大队做了个手势,那意思这场谈话到此为止。 林天歌走了不久,那个小伙子顶了林天歌的缺儿到防暴队报到,丛明这才知道小伙子叫陈默,他想起在白大队门口那件事,心下已明白了全部。 来防暴队的小伙子大部分都是1.78米以上的大个子,像娄小禾和陈默,只有1.70米的小个子,都是托人找了有关领导走“后门”进来的。 林天歌走后,陈默被安排到林天歌住的那张床,跟丛明住到了一个宿舍…… 半年以后,防暴队的小伙子大部分都悄悄搞上了对象,秦一真的对象是孟庄派出所的户籍警罗兰,秦一真那么大的块头,而罗兰不足1.60米,两个人走到大街上让人一看觉得很好玩儿,罗兰为了让自己能显得高一点就常常穿警服戴大沿帽,且把帽沿撑得高高的。 那一年丛明跟秦一真到北京出差,住在东单北极阁胡同的北京市公安局招待所里,临回古城那天丛明对秦一真说:“一真,你跟罗兰谈恋爱以来这是第一次出门吧?” 秦一真不解丛明问这话是啥意思:“对啊!咋啦?” “你呀,应该给人家罗兰买件礼物带回去!” 秦一真:“有啥好买的,刚分开没几天!” “女人呵,不在乎你买的东西的多与少,在乎你对她是不是有心,你第一次出差,回去买件礼物送给她,说明你心里有她,她会比以往对你更加的好,你们的爱情会更巩固,你听大哥的话没错!” 秦一真觉得丛明说的有道理就动心了,于是问:“你说买啥呀?” “走,这儿离王府井这么近,我带你去王府井百货大楼转转去!”丛明拽起秦一真就奔王府井百货大楼了。 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秦一真看上了一条连衣裙,一看标价,18元,他说坏了,我要是买了裙子就没钱了。丛明说没事买吧,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有钱! 秦一真就借了丛明10元钱买了那条裙子。罗兰果然喜欢的不得了,她对着秦一真说:“看你粗粗拉拉的,心还挺细!”罗兰穿着那条裙子到处走,好像要让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幸福和喜悦。罗兰对秦一真的爱果然就加深了一层。 秦一真感激地说:“丛大哥,听你的话真对了,理论上你咋啥都行呢!” 这话就刺到了丛明的痛处。好像说人家自己的婚姻实践怎么那么糟似的。 秦一真自知失语赶紧说:“丛哥,其实你的事儿我们大伙都知道,那个女的忒恶呀,听白大队说那女的跟你结婚后怀过孕,做流产还是托白大队媳妇做的呢。她那样攻击你,说明那种女人压根儿不能要,兄弟们将来给你踅摸一个好的…… 鲁卫东那时也搞了一个对象,是后院三处魏处长的女儿,三处和防暴队有个相通的门。魏处长的女儿来来去去总经过防暴队的院子,一来二去就跟鲁卫东熟了。可是魏处长的女儿长得实在不打眼,远配不上修长清秀的鲁卫东,最不能让大伙接受的是那个魏处长的女儿还比鲁卫东大1岁,俗话讲女大一,不是妻嘛! 丛明就说:“卫东你别那么没出息,没见过女的似的,见一个就上!” 大伙也挤兑鲁卫东说:“鲁卫东你是想要一个大姐吧!” 最终大伙齐心协力把鲁卫东和魏处长女儿的这场好事给搅和散了。魏处长的女儿自此再也不走防暴队这个院…… 很快鲁卫东就又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有一段时间,大家伙发现,夏小琦一有时间就坐1路车,而且准是从防暴队外面那一站上车一直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回来。大家开始不解其意,后来才知夏小琦那是在锲而不舍地追求1路公共汽车上的一个售票员——黄云。黄云细高的个子,皮肤水粉水粉的嫩,据说追求者众多,堪称古城最美的一个女子……夏小琦力挫众敌手,终于赢得了黄云的芳心。后来古城电视台招节目主持人,黄云以她的美丽大方和优雅的谈吐,柔美的声音在与几十名报考者的角逐中一举夺魁,当上古城电视台综艺节目的主持人。 丛明是后来才知道,他说:“小琦你小子行啊,把古城的美人儿搞到手了!” “嘿嘿,不算太美,一般的美吧!”夏小琦搔搔头皮,掩饰不住得意,装模作样地谦虚着,其实心里别提有多美呢! 丛明发现,哥几个找的都不错,在感情上比较孤独的就是陈默了。 有一天,宿舍里就剩下丛明和陈默了。陈默手握五四式手枪,保持瞄准的姿势平端着胳膊已经有半天了。丛明知道陈默脸皮薄,谁谈女人他就脸红,搞对象的事当着人问,陈默备不住得跟他急,他就先跟陈默聊了一会枪的事。陈默说:“丛大哥,你看我握枪的姿势对不对呀?”丛明说:“不会打枪的人,一般练习时手总是死死地握住枪,握的越死,对自己越不利,你要握枪,你不能总想着那把枪的存在,你要视枪和人体是一体的,枪就跟你的手臂似的,枪性和人性,就好比人性和水性,水性和悟性是一个道理,游泳的人在水里就很放松,使自己的身体像鱼一样和水交融为一体。打枪的时候,你一定不能神形分离,你置身于枪外或是将枪置身于你之外都是打枪切忌的,枪并不是一个冰冷的工具,它就像你的手,只有把枪视作你的手,你才能于有形和无形之间将枪运用自如……”丛明一讲起射击理论滔滔不绝。 陈默又练了一程,就放下枪让胳膊休息休息。这时丛明就趁机问:“陈默,你个人的问题咋样了?” “嗨,找不着合适的!”陈默自顾自地抽出一根烟点上。 “你们家条件多好呵,你爸是文联副主席,县团级干部,工资又高,你自己警校毕业,公安局防暴队,职业也不错,咱惟一缺陷就是个子矮点,可是个矮吧,你1.70米还是1.73米吧?一般的小女孩应该看上了!”丛明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谓坦诚相待了。陈默只深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又一次,丛明再次跟陈默扯起搞对象的事儿,丛明说“陈默,我琢磨着你这个情况,你这些优点呢得找一个跟你长时间一块学习工作了解你的人才行!“丛明一边说一边在房间里踱着步。想了想他又问:“你们警校女生里边,没有了解你的?” “警校女的,都缺心眼儿!”陈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有不缺心眼的吗?你看桑楠?我瞅那姑娘就挺有心眼!”丛明耐心地启发诱导着陈默。 “那,也缺心眼儿!” “那你说谁不缺心眼吧!”丛明几乎是逼着人家非吐露真情不可。 陈默被逼得实在没办法,红着脸嗫嚅道:“我看小方,方丽还可以!”…… 丛明走进楼道,迅速使自己从回忆中拔出来,他看见墙上,宋长忠的照片仍和其他人一起端庄地贴在墙上…… 他看了一会那张照片就进了户籍室,方丽很热情地又让座又倒茶沏水的,他们寒暄了一阵,一会儿,何力也甩着湿手进来了,丛明说:“何力你啥时让我喝喜酒呀!” 何力坏笑着说:“先喝方丽的吧,她不嫁我敢娶吗?!”方丽就将一块抹布扔向何力,何力一把就把抹布接住了,他说:“看看,要老婆就得娶这样的,多善解人意呀,知道我刚洗了手需要毛巾,多有眼色啊……!” 方丽说:“何力你滚刀肉!我不跟你贫嘴!”这时就听丛明问:“方丽有对象了吗?” 何力收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这回我不开玩笑了。方丽搞了一个部队的参谋,那小伙子长得帅着呢,有点像林天歌……”何力是不自觉状态提到林天歌的,方丽的脸部抽搐了一下,目光中有一份飘忽的难以捉摸的情丝,也仅是飘忽了一下转瞬就消失了。何力无意提到林天歌,他完全没有顾及方丽的表情仍自顾自地说:“唉,可惜了,林天歌,多好的小伙子呀……” 又聊了一会,丛明就告辞骑车子走了。他的脑子里不断盘桓着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第一案发在红山道派出所?他认定陈默的时候就首先想到了方丽。方丽跟宋长忠在一个所,回忆过去跟陈默的那场谈话,陈默对方丽的印象极好,假如陈默暗恋着方丽,肯定到红山道派出所的时候就多,他选择袭击宋长忠的机会就多。另外,陈默深入到这两个派出所,中山路派出所也好,红山道派出所也好,都有条件,红山有方丽,何力、邓梅,中山有林天歌、江舟。他是刑警,去这些派出所办个户口,看看同学也很自然,趁机将谁在什么日子值班,主班还是副班的情况一一摸清楚,了解了所有情况也不至于引起派出所任何人的怀疑,再一看宋长忠,孙贵清都是百十来斤,不足1.70米的小个儿,好对付。再加上跟踪,不难摸清几个人的家庭住址和行走路线,林天歌跟孙贵清在一个所,又跟陈默是同学,成功袭击这三个民警,实在没有比陈默更具备条件的了。 而丛明在推理过程的其中之一条是:罪犯熟悉两个派出所三个民警的家庭住址、值班情况、回家路线、罪犯有接近这三个民警的职业条件。 丛明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古城百货大楼跟前,他看到疯狂抢购的人们争相买着彩电和冰箱,有的一家竟一下子买两台,物价的飞涨,货币的一再贬值,老百姓生怕手里那俩钱涨毛了。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国人似乎第一次有了囤积的欲望,那些平时挑双袜子都要左找毛病右找毛病的主儿,抢购冰箱和彩电时,交了钱连箱都不开搬了就走。他看着搬电视机的人们忽就想起了离开防暴队调到古城电视机厂的洪仙寿。 洪仙寿是武协主席吉茂生的徒弟,洪仙寿的散打在古城是首屈一指的。有一次在吉茂生家,丛明碰见了洪仙寿。吉茂生就介绍说:“丛明的姥爷是我的大师兄呢!”因了这一层关系洪仙寿和丛明就格外亲热。两人经常切磋武艺。后来防暴队缺散打教练,丛明就极力推荐洪仙寿。洪仙寿当时挺想留在防暴队,哪怕不占警察编制以工代干呢,而当时公安局一律要求接收受过专门训练的大中专警校生,洪仙寿一看进不来,当了一年教练就联系了电视机厂保卫科,丛明记得临走时,洪仙寿和他对饮时,对防暴队的每个人都做了一个评价。他说白队长这人做人太滑头,大老郭有心眼,夏小琦聪明,秦一真义气,鲁卫东马大哈,娄小禾小心眼,陈默这小子他妈的是个白眼狼……洪仙寿拍了拍丛明的肩膀说:“最可交的还是丛明你呵,你好好念书吧,你这人虽然魔魔怔怔的,将来一定有结果的,我发现你身上有许多超过常人之处……” 那天他们俩个喝了很多,当时洪仙寿说陈默“白眼狼”时,他没往心里去,因为陈默平时挺抠门的,一屋子人坐着聊天,陈默从来都是旁若无人地从兜里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根,从来不给别人让烟。有好茶叶总是锁着,哥们弟兄一起出去吃饭,他从来不舍得掏钱,但他却请白大队和大老郭,所以丛明老觉得陈默势力。他想老洪说陈默白眼狼可能是嫌陈默不给他让烟什么的,他就没往心里去。好几年过去了,现在突然想起当年老洪评价陈默的这句话,他觉得有必要找找老洪去,了解一下当年老洪何以要那样说陈默…… 其实即使不是为陈默的事儿,他也该看看老洪的,他上学以后还一直没去看过老洪呢! 老洪家在电视机厂后身的家属院里,到老洪家时,已是晚饭时分,丛明在楼道里就闻到了各家飘散的做饭的香气。 敲门,是老洪来开的门。老洪一见是丛明激动地捶了丛明一拳,那一拳看着猛,落到丛明身上却极轻棉,令人有一种情感的贯通感。 “哎呀,两年不见了怎么样?书念的不错吧!” “还行!”他想起当年老洪对他的评价,真觉得老洪这人功夫好,看人的眼力也好。 他们很亲热地叙旧,老洪让老婆出去买了一只古城扒鸡、猪耳丝等现成的凉菜,两人就摆了桌子喝开了,一边喝一边聊在防暴队的往事。丛明说:“洪大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啥事呀?”洪仙寿递一根烟给丛明,丛明摆摆手,又赶忙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洪仙寿点上,说:“当年,你走时跟我说陈默是白眼狼,我当时也没过心,好几年的功夫了,我琢磨不出你说陈默白眼狼是怎么个白法?” “嗨,别提了,你还记得有一次我教一个散手的几种击法,你也在旁边学,我让陈默支手,你猜陈默支手时干嘛来着?他狠狠地打了我一拳!我带徒弟带了20多年了,徒弟敢打我的就仅有陈默一个,因此我叫他白眼狼!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从我这儿讨了好多招儿走了,却在给我支手时打了我一拳,这一拳是故意的,这个人心毒手狠……” 丛明从洪仙寿家出来,晚风习习地吹着,他的酒有几分醉也有几分醒,这时的大脑正好任思绪驰骋,他想象宋长忠、孙贵清被钝器猛力击打时的惨状,他也想起夏小琦告诉他的林天歌中弹的位置,“子弹穿过腹部,嵌进脊柱神经……”那将是怎样的心毒手狠,怎样的神枪手呵!只有他知道陈默行,他又想起了在防暴队教练射击的情形…… “在射击过程中射手从举枪到击发要同时完成许多动作,其中有静力性成份又有局部动力性成份,且性能和节律各异,因此射手即要建立单个动作的技能,又要建立成套动作的技能,动作与动作之间有严密的连带,内在转换又必须极其灵活,所以警用手枪基本射击单手据枪,瞄准,击发动作由站立定位,合理据枪,算定射向,适力挺腕,放大瞄区,视力回收,适时屏气,预压扳机,平稳击发,自然扣响七个环节动作组成。” 每次讲完射击课陈默都要向他讨教射击时的技术性问题。在防暴队这一批人中,学射击最认真的是陈默,平时晚上没事,陈默总是在自己的小臂上捆绑上铁块、砖头等硬物平端手臂练习悬空据枪的平稳性。 “对隐显目标的射击,其射击速度是以秒来计算的,射手发现目标后,就应立即意识到运臂举枪瞄准,做到快速出枪。反应,从生理学方面来说也称大脑皮层的条件反射。一个人的反应快慢同其积极因素及主观能动性有密切的联系。因此,要求射手在发现目标后,要精力集中,抢时间射击。近距离速射,时间对射手来说非常宝贵,往往0.1秒的时间就决定了成败存亡……” 丛明一边讲一边在一个模拟战场实地教练着。 “射击多个目标时,还有向左,向右的横方向,具体动作是,短矩离‘刹’车,使平正关系平稳进入理想瞄区,稍稳后即达到自然击发。运臂过程中,小臂要自然挺直,保持握力不变,使枪和手臂成为一个整体。眼睛要盯住瞄区,正确的平正关系由视觉和感觉去保持,要注意腕关节的固定和手臂力量保持不变,当左右方向横方向转体和运臂时,也应采取先快启动,即将到位时慢‘刹’车的做法……” 好几次靶场上练习完了,大伙都走了,惟有陈默随着大伙走着走着又溜回来,有时一直练到很晚才回宿舍。 有时在宿舍,丛明看书,陈默会冷不丁地问:“丛哥,你说要连续对多个目标进行射击,目标距离有远有近,我觉得食指扣动扳机时肯定紧张,会不会拉不开栓呀,瞄区怎么选择?” 丛明挺喜欢陈默这股子钻劲,他对每一个喜欢探讨的人都会尽他所知耐心讲解。 “如果连续对多个目标射击,要做好食指松开扳机和再次扣压扳机的动作,才能达到击发。不能用食指的局部运动引起手臂其他肌肉的运动,而导致正确的平正关系被破坏,并使运臂不平稳。应该把食指松扣板机的动作提前到套筒后座时的极短的时间内去完成。响枪后要立即快松板机,然后以相对较慢速度再次击发即通常所说的快松慢扣,这样才能在连续射击中有力于精确瞄准和达到理想的击发…… 在15—50米距离内目标射击时,手枪弹道高(负)最大值不超过21.8cm,选择瞄区不宜过高或过低,大概两拳高度……” …… 枪击在林天歌的脊柱上绝不应看作是偶然的。近距离时间差仅有0.1秒,陈默必须抢住这0.1秒的时间,林天歌的射击水平虽比不上陈默,但也是经过专门训练过的,且个子高出陈默许多,所以陈默不敢冒险随便打任何一枪,因为一枪命不中林天歌的要害部位,林天歌只要有口气,有意识、手能活动,是会有反击的机会的。而打脊柱神经,这真应看作谋杀史上的绝作!击中脊柱神经,即使一个人有思维有意识,又能怎样呢?你的四肢在瞬间已处于瘫痪和麻木状态,你已无力作任何反抗,对手却可以从容地取了你的枪,然后又从容地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就是陈默。你再也喊不出声来,你知道了能怎么样,你只有等死,等着你昔日的同学和今日的“战友”从你的手里取过枪,顶住你的太阳穴“砰”地一声再补一枪…… 这是最屈侮,最窝囊的死。林天歌真的是死不暝目啊…… 丛明的推理中有一条是:罪犯在实施犯罪过程中熟练地使用擒拿格斗和射击技术,此罪犯应该是受过系统和专门训练。丛明曾在这一条的后面加了一个括号,注着:“这种专门训练应该是人民警察学校或是其它公安院校毕业生。” 陈默太具备条件符合这项推理了。 至此,陈默的疑点在丛明的心里逐渐上升。 丛明独自一个人回到家里,将台灯捻亮,拿出那个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本子,再次审视那几排日期:第一案发时间1987年11月1日,农历九月初十,月半满;第二案发时间1987年12月11日,农历十月二十一,月亏;第三案发时间1987年12月24日农历十一月初四,月亏。 这一切,仿佛与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也是有连带的,那是怎样的一种连带呢? 他闭上眼睛,记忆的长河中有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鱼类慢慢地游动着,许多鱼穿过月光的幽深忽地就消失了,而有些鱼儿却反复地在他的眼底盘桓…… 那时候,他们都是单身,训练完了就都聚到他的小屋里聊天,每晚都有很热闹的话题: 有一年腊月二十八,梁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的丈夫说他回家时看见了一个男人,从他们家出来的时候在门口东张西望,然后逃跑了,他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脸是国字脸,鼻子很高还戴着一副眼镜,他怀疑是他们村新来的民办教师…… 刑警队长没听完就说,把他带走吧,他就是凶手。 被害人丈夫说你们公安局的不去抓坏人凭什么抓我? 跟着他的几个侦查员也觉得队长来了刚听了没几句就抓人实在令人感到莫名其妙,但得听队长的,就把人抓了,有一个民警跑肚子,跑到村头墙根处拉屎,拉着拉着,没拉完就擦了屁股找队长去了,说队长,我知道你为什么抓他了! 丛明讲完这个故事问一屋子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有人就说:“肯定那小子说话神色慌张。” 也有人说:“那人身上,手上或脸上有血迹吧?” 夏小琦说:“不对,让我想想,发案子是在腊月28,腊月28哪有月光呀,这是月亏的时候,他能离老远看见一个人长啥模样?那不纯属扯淡玩吗!不抓他抓谁呀!”夏小琦说完就问丛明“我说的对吗?丛大哥?哎,丛哥,你15岁就当侦察兵,给我们讲讲野战的一些故事吧!” 一屋子人都赞成夏小琦的提议。丛明就在一屋子的爱戴和崇拜的目光中把他在部队里学到的那些军事地形学的知识,战场实战的知识传授给他们,军事地形学的很多知识是同样适用现代侦查破案的。 “打埋伏和偷袭,千万要记住不能把自己置身在月亮地儿里,当然最好是不选择月盈的日子,城市里有灯光,不怕,灯泡是可以打掉的,而月亮你摘不下来……” 灯光?是的,他讲过灯光,他说袭击目标时不能忽视灯光。你在暗处,目标在明处,一打一个准,你要找一个暗处做隐蔽体,选择掩蔽体位置时,你要提前把可能造成你暴露的灯光打掉……他突然激灵一下子就睁开眼,他想到了林天歌被杀现场的楼门道的灯绳被拽断的那个细节,他还想到了独独亮着的那盏路灯,罪犯躲在远远的暗处,那盏灯是罪犯故意留下来作辨认用的,如果那盏灯也被打掉,那天是阴历初四,根本没有月光,罪犯他无法判定出现的黑影是否是林天歌,所以,他要让林天歌在明处容他辨认一下,他隐在林天歌从商秋云家平行的那座楼房的角落里,只有那个位置是最好的,罪犯是在林天歌经过那盏灯时,他确认了是林天歌以后追至6号楼前面向林天歌开了枪…… 丛明努力回忆那天聊天的那一屋子人都有谁:夏小琦、秦一真、娄小禾都在,鲁卫东躺在床上,陈默那天也没回家,人散了之后,陈默在暗夜里独自抽过一根烟…… 是的,陈默也在。难道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难道陈默把他聊的那些知识全部活学活用在犯罪上了吗?难道真的说者无意听者用心了吗? 丛明的心里出现了一阵一阵的颤栗:应该是陈默干的。也许陈默在作第一个案子时忽视了月圆月亏说,也许最初他是想抢枪不想将人打死,案发以后公安局的迟迟破不了案,破不了案是他事前就清楚的,他太熟悉公安局出现场的反应能力和决策层的无能,丛明记得赫战勋的那个案子发案时,陈默自始至终跟他在一起,他们看到了公安局破案时的一个又一个败笔。回到宿舍大家一块发牢骚说像现在这些领导的这种思维方式10个案子有9个破不了,破了的那一个还是瞎猫碰死耗子碰上的…… 是因为没有抢到枪才有了第二起案子,孙贵清的被杀和被抢,后来孙贵清的案子和林天歌的案子都躲开了月满,犯罪分子是修正了自己的作案的不足,因为第一案传言宋长忠醒了要辨认了,警方公布的所谓宋长忠刻画的罪犯的年龄身高是那样准确,罪犯醒悟到了他失误的何在,果然第二现场就没有目击者,果然孙贵清被打的不可能有醒过来说点什么的机会……一个案子比一个案子做的更干净利落和彻底。罪犯的确是号着公安局的脉在作案…… 丛明记得他刚当刑警的时候,市里曾发生过一个专挖锁心盗窃的案子。犯罪分子疯狂作案,公安局成立了专案小组,专案专办挖锁心的盗窃案,那个犯罪分子后来的确是在又一次作案中被抓了现行。丛明在想,假如那个犯罪分子知道公安局的内部信息,他就可以暂避过专案的风头或转移到别的地方,也可以变换盗窃方式,他就可以避免被公安局抓了现行。然而一个局外人是很难得到公安局的内部信息的,他丛明有那么多朋友在专案组,他们还向他严格保密呢。陈默是市局刑警,也是专案组的中心成员,他完全能得到内部最准确的信息来修正自己在作案过程中的欠缺和不足。 陈默懂军事地形学。 陈默是1.70米左右的个头,24岁的年龄。 陈默是刑警,他有很好的职业掩护所以他在作案时具备很稳定的心理素质。 就像面对一个纠缠不清的死结,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解开死结的那个扣儿,扣儿上的那个线头…… 现在丛明重新回忆了一遍他是怎样从研究犯罪人的心里痕迹和犯罪行为人的职业特征入手,开始进行推理的,又是怎样依据已知的案情信息、现场侦查和模拟犯罪人心理进行的现场实验相结合推理出陈默这个人,然后又从“陈默”这个推理结论出发进行了回溯推理,经过了这样正向和逆向两方面的反复验证,在他草拟的那张犯罪行为人必备的十几项条件中,有八条是相吻合的: 1.罪犯在现场实施犯罪时反侦查系统化,理论化,采用了踩点、蹲坑、守候、袭击目标,撤离现场等公安侦查程序,该犯应该是专门受过刑事侦查学教育和训练的公安大中专院校毕业生;此项陈默符合。 2.犯罪分子在作案过程中心理素质非常稳定,必有特殊的职业身份作掩护;陈默符合。 3.犯罪分子是号着公安局的脉作案,他不断修正现场实施犯罪时的失误,修正信息来自公安内部;陈默具备条件。 4.犯罪分子熟悉两个派出所,三个民警的家庭住址、值班情况、行走路线,罪犯应该有接近这两地三人的职业条件;陈默具备条件。 5.罪犯实施犯罪过程中熟练地使用擒拿格斗和射击技术,受过很系统的专门训练;陈默具备条件。 6.罪犯身高1.70米左右,年龄25岁左右;陈默符合条件。7.罪犯懂军事地形学;陈默具备条件。 8.罪犯懂月亏月圆学;陈默具备条件。 丛明就是据此八项推出罪犯是内部人作案——是内部人里的警察作案——是警察里的刑警作案——是市局刑警队的刑警作案——是刑警陈默作案。 陈默和推理得出的八项条件完全吻合。 但是……丛明头脑里飘浮起无数个“但是”。 “但是,陈默为什么要抢枪,他的作案动机何在?目的又是什么?” 丛明碾转反侧着…… 他想陈默在1986年之前一定还未曾想过作案,86年以前陈默要是作案的话,或许就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抢别人的枪了,因为全国性的验枪是在1986年开始的。 “二王”之后,83年严打以来,暴力案件上升,涉枪案件不断增多,犯罪分子抢枪之后用抢来的枪杀人抢劫,开枪后弹壳遗留在现场却无法辨认和判断是哪只枪打的。为了有效遏制和打击涉枪案件的发生,1986年对全国所有公安武警保卫系统的枪支全部进行了验枪。 假如陈默是在1987年萌生了犯罪念头,他再用自己的枪去作案就不行了。 作为一个刑警,陈默很清楚为什么要验枪,验完枪以后干什么使。所以陈默一定要抢一支别人的枪。 而丛明也深知,验枪只是陈默不得不抢枪的表面的、看得见的一个原因和事实,可是隐在陈默内心的最隐秘角落里的无法揣摸到的思想和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丛明决定从明天开始他要正面与陈默接触,他要不动声色地观察陈默,研究陈默。 第1节 就像是丛明不知陈默心里的隐秘,陈默对丛明内心的隐秘也是不知晓的。丛明带着他内心对陈默诸多的疑问于第二天傍晚来到了陈默家。 陈默的家在花岗小区10号楼,这一片小区位于古城的城西,那是陈默的爸爸复员转业后文联给分的,在防暴队时,丛明跟陈默来过好几回,当年丛明跟陈默在一个屋里住了4个多月,上学回来看看陈默也不会引起陈默的怀疑。 楼房是那种红砖裸面的建筑,经过风雨的剥蚀,砖墙已显得污脏和陈旧,小区周围倒是注意了绿化,草坪里有雕像,一些他叫不上名来的花树绽放着灿烂,他在楼下打量这幢楼的时候,就听,“嗨,丛大哥!”丛明一抬头见招呼他的正是陈默。 陈默骑一辆26飞鸽自行车,身子灵巧地一悠,车子就冲到丛明面前。丛明有些心虚地笑笑说:“正要上楼去你们家看看你呢,这么巧就碰上了!” 丛明知道在防暴队时,陈默一向是独来独往,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除了朋友的婚礼和不得不去的集体活动,他总是要不回家,要不就在宿舍里“悬空”或练臂力的平衡,有时就拿丛明的汉字间架结构练习钢笔字。陈默写得一手很漂亮的钢笔字。丛明从防暴队调到干校时,就把那本间架结构送给了陈默,从干校考上学去北京后,丛明还是第一次再见陈默。 防暴队在丛明考上学那年就解散了,全班人马全部分到刑侦处,87年暑期他到刑侦处看望在防暴队的那帮小弟兄时,惟独没见到陈默,他还问过夏小琦陈默呢?夏小琦告诉他陈默去上安县破碎尸案去了,4月份就蹲着去了。 陈默看上去比过去瘦削了许多,秦一真和夏小琦他们结了婚的全往横里发展了,陈默的瘦是不是也是反常呢?作案子的人能睡得安稳吗?丛明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神经质了,有点像“疑人偷斧”,心里怀疑人家,所以越看人家越像,也或者是根本不是人家陈默,而是自找的一场烦恼呢! 丛明为了掩饰自己就拍着陈默的自行车说:“该换汽车开开了,怎么样会开车了吧!” “准备弄辆车呢!别看打枪比不过你,可是车技你可比不过我!你要不服哪天咱俩比比,走,咱上楼吧!” 陈默干嘛说打枪不如我呢?他打林天歌的那一枪,我就打不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再想案子,要以客观的心审视陈默。陈默的目光是坦然的,陈默的笑容也是坦然的,丛明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先拿了怀疑的滤色镜看人家。 他随陈默一前一后上了楼。 陈默家在四楼朝东的那个单元,陈默用钥匙打开门,他的母亲从厨房里迎出来,丛明忙打招呼:“阿姨好!” 陈默母亲一看是丛明很是意外地说:“哟,丛明可是稀客,听陈默说你到北京念书去了,快毕业了吧?” “已经毕业了,这不毕业了才有功夫来看看!” “工作怎么给安排的?还回干校吗?” “我们干校已经和警校合并了,让我回警校教课!” “嗯,还是教书好,安定,瞧陈默他们天天搞案子都忙死了!”陈默母亲是市第一医院中医科大夫。 陈默的爸爸从书房里也迎出来说:“哦,丛明来了,快坐,这里坐。”陈默的爸爸一头银发,很有风度。 “叔叔您好,几年不见,您看上去保养得挺好,工作忙吧!”丛明尊敬地说着。 “离休了,老了,得给你们年轻人腾位置呀!” 丛明听见陈默的父亲说离休了,心里就浮上来新的灵感。 “来来来,一边吃饭一边聊!”陈默和他母亲招呼丛明入席吃饭。 丛明也不推辞。因为他这个点儿来的明显是蹭人家饭来啦!陈默的父母都是那种知识型的,他爸爸虽然离休了,但身上还带着在官场多年养成的做派。 陈默还有个哥哥,长年在外做买卖很少回家。丛明想,陈默有这么好的家庭,这么好的父母,家教也不错,按说不应该呀……他又开始对自己的推论产生怀疑。 吃完饭,丛明就跟着陈默到陈默的小屋里去聊天,陈默的屋子收拾的很洁净,但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住处,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张写字台。丛明从书柜那儿站定,看看陈默都有什么书,他浏览着,目光就停在一本书脊的黑字上:《人体解剖学》。他随手拿出来翻了翻,就看见了书里夹着的一张人体穴位图……丛明又想起了林天歌脊柱上的那一枪,陈默在研究人体穴位!他一定是为作案做准备的,丛明为这个新的发现感到心里一阵激动,他怕陈默疑心就迅速把书放进去随手又抽出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陈默端进来两杯茶水说:“我这儿没啥好书,好书全在我爸那排大书柜里!来喝点茶!” 丛明说:“你小子个人的事儿咋样了?别总拖着,把大好青春全耽误了,要是没有,我给你踅摸一个!” 陈默笑笑说:“我知道老大哥老惦记着我,我倒是谈着一个呢!” “啥时结婚呀,你这喜酒让我们等了好多年!”丛明急于了解清楚陈默个人的事情。 “唉,八字还没一撇呢,见过几次面了,等以后定下来了,我肯定告诉你!不过现在真结不起婚了,不像前几年,如今这政策我总是怀疑…… “你不成问题,你家经济条件多好呀!”丛明想不露声色地渐入主题。 “不行了,那是过去,勉强还凑和。丛哥,我总在琢磨,你说如今这政策是给啥样人制订的,你没看见吗,现在富起来都是啥样人?好人,有正当职业的人,老实本分遵纪守法的人,像你我这样坚守职业的人越来越穷,妈的,上了好多年班,连台彩电都买不起…… 如今跟过去不同了,过去,警察还担个职业好的虚名,女孩子愿意找警察,如今的人们全认钱,只要有钱,蹲过大狱坐过大牢又怎样,照样美女如云地跟随着,工作好,人品好有啥用呵,不会挣钱就是废物一个,咱们算是被这个时代给抛下了,而且以后会越抛越远,你说吧,咱天天累的贼死,可是得到的呢,这个社会就是不公平,而且会永远不公平下去,你说咱干警察寒心呗!” 丛明觉得这是他认识陈默以来,听陈默说的最多的一次,而且陈默说的也是心里话。可能他在陈默的眼里是一个局外人,跟一个局外人说心里话比较放松,倘若他跟陈默还在一起,陈默绝不会跟他发这一通牢骚的。他接着陈默的话说道:“社会转型期肯定要出现各种混乱,不过说心里话我也看不惯现在的社会风气,从无序到有序是要经历这样一个时期的,也别太悲观。”丛明说到这儿就想把话题跟案子靠一靠,所以没等陈默再接话就又说道:“王长安以前也这么说过。唉!没想到王长安那么死了!比起长安,咱们活着已属幸运了!哎,那个杨路虎审的咋样了?” “杨路虎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但当年确是他杀死的商远翔,他交待说他哥枪毙后,他就寻找机会,后来他在看守所故意吞了铁钉,不是在医院开刀做手术了吗,当晚看他的两个人就大意了,觉得反正他也动不了,就到护士办公室玩牌去了,他就是趁着没人看他的那功夫溜出去作的案…… 等到怀疑他那前儿,他已经出院回了看守所,反正当时看守所长怕追究事故责任就隐瞒了吞铁钉住医院离开过监房的真情……”陈默参与审讯杨路虎,所以内情尽知。 “他那天要是不开枪,谁知道他就是杨路虎呀,知道了他不说,搜不到枪,没证据,还是不能定他罪呀!”丛明以这样切实而又诚恳的分析想引诱着陈默朝着他期望的话题入围。 “嘿,他是想就这样隐居了,可是他也总想着有一天古城的警察会来找他,如果找他,那就说明,古城警察已查到他啥了,他只能一直警惕着,只要有古城的人来查他就得逃跑…… 那天王长安也是太大意了,平时出门明查暗访的都有当地警察跟着,那天他俩擅自出去,一说话杨路虎在屋里就听出来了,他本来把枪揣身上是准备从后门偷偷溜了,哪知王长安已到后门,堵住他不让他走,他情急之中就开了枪……” 陈默很详尽地介绍着杨路虎的案子,丛明就觉得陈默还是挺聪明的,杨路虎跟这个案子无关,他说多说少也不打紧,还不会出现双方都难堪的冷场,一举两得,他要一味地追问案子才是犯傻呢,所以他适时地告辞出来了。 他骑上车子在古城的夜色里穿行着,一个人走在夜色里想心事,比在屋子里要无拘无束得多。 现在他必须把陈默放在一段历史背景里去剖析。 首先四年前,1984年那时候,陈默的爸爸在县团级的位置上,工资比一般人要高,陈默作为干部子弟,优越感很强。他以他父亲为自豪。 丛明记得陈默才到防暴队时用的缸子都是陶研所研制的工艺很好的细瓷缸,谁要一说陈默你这缸子真好看,真高级时,他会马上面带骄傲和得意地说:“是人家送我父亲的。”陈默抽的烟都是很好的牌子,丛明记得陈默跟他住一起的时候一直抽良友,以当时的情况,他的哥哥已参加了工作,他妈在医院的中医科上班,他们家的经济条件算中上水平,然而从1984年以来,全国盛行办公司做买卖,社会上经常风传风闻中央的某某孩子倒卖军火,走私汽车,倒腾钢材,有一段时期大家见面不说别的,全是问你有路子弄到缧纹钢吗,或是你知道哪儿要钢材吗,他手里有几吨,如果中间给搭个桥就能赚一笔可观的中介费。还有倒卖彩电冰箱的。蹲过大狱的也全投身商海扑腾着,中国大地上那一个时期似乎空手真能套住不少“白狼”,一夜暴富起来的人逐渐增多,那个时期一片混乱,可钻的空子很多,法律也不是很健全,有一大批人全发了。而恰在这个时候,陈默的爸爸退休了。陈默也仅靠那点工资,工资当时也不多,他的优越感没有了,社会环境已经变了,他的经济开始走下坡路,可谓家道中落。 这是从经济的角度来衡量陈默,那么政治上呢? 丛明一向认为陈默是一个政治上很有野心的人。在防暴队时,他除了当射击教练,还兼着防暴队的内勤,后来他被调到干校临走时向领导推荐让夏小琦当内勤,领导也同意了,他就把内勤保管的文件材料柜的钥匙交给了夏小琦,可是陈默却在私下里活动白大队跟大老郭,请他们喝酒,后来白大队又从夏小琦手里要走了钥匙,交给陈默。陈默为什么看重内勤这个位置呢,因为内勤提副科就理所当然,而当一般队员得猴年马月呢,所以陈默看重的是能快点“进步”,因为陈默的性格一向争强好胜,他骨子里喜欢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强,所以也爱得罪人。后来的情况是和他一起分到防暴队,又一起到了刑侦处的秦一真、夏小琦都入了党又提了副科长,而陈默没有入党也没有被提拔。以陈默的性格来讲,他争强好胜喜欢出人头地,喜欢事事拔尖,可是他却落在了别人后头了。以丛明对陈默的了解,陈默工作上一直是很优秀很出色的,他是他们这一批同学里最早一个立功的人。 还是在防暴队时,他们开车追捕一个持枪杀人抢劫犯,罪犯骑着摩托车在路上跑,他们开着辆吉普车追,快到跟前时,陈默在车子行进中就飞身扑出去,将犯罪分子从摩托车上扑翻出去……为这事,市局给陈默记了一个大功,那是政府的功,要是放在现在,怎么也弄个三等功、二等功什么的,也许陈默没有被提拔可能缘于他性格里的许多东西,比如孤僻、吝啬、爱抬杠认死理、毛愣、较真儿等等这些性格里的缺陷影响了他的进步!如此看来,陈默当属政治上不得志。 再看看陈默的感情世界。 和陈默一般大的,这几年结婚的结婚,搞对象的搞对象,还有一部分人正准备结婚,就剩下陈默了。据夏小琦他们说陈默其实心气儿挺高的,他要找一个比他们找的都要好的一个姑娘。这姑娘人要长得漂亮,不漂亮不行,漂亮了不聪明不行,聪明了还要家庭条件好,社会地位好,所以说陈默就碰不上这么十全十美的。丛明给陈默介绍过不少,可是由于陈默自身条件有限,比如个子不占优势,长相一般般,家庭条件也大不如从前,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人家看上他的,他又看不上人家。所以从爱情的角度上讲陈默是爱情失意。 家道中落,政治上不得志,爱情失意,这一切会使陈默感到极大的不平衡。陈默怎么能够忍受别人的好和自己的不好呢?他会说:你们本事没我大,你们凭什么混得比我强呢? 一个失衡的人总是希图从一种特殊的途径里找回平衡。 陈默是一个喜欢极端的人,他从这一条路走败了,他有可能寻求这条路相反的那条路来实现自己的价值,也就是说,他认为他在做警察的这条路上并不如意,那么与警察职业相反的是做罪犯,以陈默的聪明,以陈默的身手,以陈默的心性,以陈默对警察这个行当的深如骨髓的了解,古城几个大案,陈默敢做,陈默能作!一个警察,一个优秀的刑警要是堕落到犯罪这条道上,远比十个、百个罪犯还要可恶、可怕、可耻。因为他是两面人,他知已知彼,他还在专案组,他作了案而后看着一群人忙着破案,他也忙着破自己作的案。谁会想到,谁能想到,谁敢想到一个粉色人,在那层粉色的掩护下,从肉体到灵魂都蜕成了黑色人…… 警察犯罪,在国内,仍不失为一个死角,不敢想也是情有可原,就像自己身上长了一个肿瘤,不到癌变就下不了决心去做手术,也像自身长了一个毒疮,谁自己敢下手挖自己的毒疮呢?那不是跟挖自己的心是一样的吗?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丛明两脚一支地就将车子停在了道上,他四下里看了看,他恰恰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的正中间,他这个人,他的思想现在都停在十字路口上,他不能就这么停下去,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不要找组织谈?找谁谈?怎么谈? 夜色迷离,而他的思绪比夜色更迷离…… 第2节 就在丛明迷离不定的第二个夜晚,古城警校发生了一桩学生枪击老师的恶性案件。案子的起因是这样的:毕业班的学生考完试后就在学校里等着发毕业证。而李男和卢伟闲着没事就偷偷把军体教研室驾驶课用的摩托车给开出去了,本来李男是想开出去给他的商校的同学显摆一下,结果没成想撞一棵大树上把车灯给撞碎了,两个人一看闯了祸就不敢大白天回学校,在外面等着到天黑,又捱到夜里10点多钟学校熄灯的那个钟点才鬼鬼祟祟地回了学校,本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把摩托车再偷偷放回原处,没想到他们刚刚把车放好,从厕所那边走过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有一个红点一晃一晃的,坏了,李男说,准是乌日升。乌日升是他们的班主任。为什么说是乌日升呢,因为大家伙都知道乌日升有蹲厕所拉屎抽烟的习惯。李男和卢伟就赶紧把身子紧紧缩在车后面,想等乌日升过去了再出来,谁知乌日升就站在摩托车跟前不走了,他们就知道坏事了。可是他们还想侥幸逃过去,所以就屏住呼吸跟乌日升在暗夜中对峙着,还是乌日升先说话了,乌日升说,还不自己站出来,还等着我亲自动手揪出你们来吗?你手腕上的夜光表一闪一闪的我早就看到你们了! 李男情不自禁地说操,忘了这茬了,他赶紧把夜光表撸下来。又一想撸下来也没用,就乖乖地站起来,一脸看不见的黑乎乎的沮丧。 乌日升又说了,有你们这么不像话的吗?今天发毕业证满校园找你们就是找不到,你们是成心不想毕业吧,把摩托车开哪儿去了,还有点组织、纪律性吗?你们这样目无组织目无领导,将来当了警察也给警察脸上抹黑。你们俩个回去给我写检查去,不写完别睡觉,写完了给我交办公室去,写不深刻我就不让你们毕业。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愣在那儿干什么?你们想在这儿站一夜吗? 乌日升气哼哼地说了一大通就走了。剩下李男和卢伟站在那儿,卢伟说走吧,咱俩赶快写检查去,乌日升真不让咱俩毕业不就完了吗。学校每一届都有肄业的,所以,他们认为乌日升的话不是说着玩的,李男说这不是写个检查就能过去的小事,乌日升这人心黑着呢,让他抓住了把柄就没咱俩的好了,我看咱不如把他杀了!这话吓了卢伟一大跳。他说你别瞎说,怎么杀,他又不是一只鸡。 “嗨,这简单,冯阳的保险柜里有一只枪,咱们拿了那支枪一枪就结果了他!”冯阳是教刑事照相的老师,老刑侦处的人。 李男跟冯阳私人关系非常好,李男喜欢在暗室里洗照片,经常要拿冯阳的钥匙到暗房里洗照片。后来他偷偷配了两把冯阳办公室和暗房的钥匙。他摸了摸兜,那两把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 “杀人这事,公安局一破案,咱俩得判死刑的!”卢伟有些胆怯,说话的声音开始发颤。 “公安局这群废物,笨蛋,连着发了那么多警察被杀的案子他们都破不了,咱还怕啥,咱做了案子他们照样破不了!”李男已经进入高度兴奋的作案前的思维状态里,他接着说:“我想好了,咱们拿了枪把乌日升打死,再把枪放回去,然后偷偷回到宿舍,谁敢说是咱俩干的?他就是说咱俩干的,他有证据吗?” 卢伟说:“那好吧,我听你的!” 他们就绕到前排,用钥匙打开冯阳的办公室,卢伟说:“坏了,那个保险柜你又不知道密码?” 李男说:“冯阳老让我帮他擦枪,有一次他擦照相机的镜头让我帮着擦枪就把密码告诉我了,我记着呢。”李男又悄声说“别开灯,冯老师桌子上有打火机,你给我打着火,我试试。” 李男就借着卢伟手里一跳一跳的火光左一转右一转,转了几遍终于打开了,一拉保险柜里边的抽屉,枪果然在! 他们取了枪,没有对即将要干的事再做任何思考就出了房门,摸着黑蹑手蹑脚来到后排,班主任乌日升办公室是黑的。 那一晚也是该着乌日升死。本来李男看见屋子里黑着灯就有些想放弃,因为黑灯瞎火的你无法判定乌日升是在屋还是没在屋,他们俩摸到乌日升的窗跟前,探头往里一瞧,屋里有一个燃着的小红火点,那是烟头!李男心中兴奋地从窗纱网朝着小红点就是一枪,小红点扑嗒一下就跌落了! 李男说你进去看看他死了没。卢伟说我不敢去,李男说你守着门口我进去,李男就进屋了,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把枪,他叫上卢伟回到冯阳的屋子里把冯阳的手枪擦了擦放回原处,提着乌日升的手枪就奔停放摩托车的地方。李男说,卢伟你开。卢伟就开上摩托车一路冲出去。 夜色安静,没有人意识到安静里发生了血案。在学校大门口,开饭馆的谭经理在大门口光着膀子跟他们喊:“谁刚才放炮来的?”李男抬手朝黑影就是一枪,谭经理应声倒下…… 卢伟出了大门口问朝哪儿跑,李男说去火车站,卢伟心里发慌,本来应该往东走,他却往西开了,这样越跑越远……李男发现方向不对就很气愤地说:“停车,你下去吧!”卢伟心里更加害怕,他想李男杀人的事儿就他一个人知道,黑天半夜,李男一枪为了杀人灭口再打死他!他动了一下心眼说:“咱俩上哪儿集合呀!”那意思是我始终跟你一条心。李男说在学校集合吧!我把摩托车撞坏了,我去修了就回来。李男一走就没回来,一路上,李男又开枪连杀了四条人命,后又把追堵他的一个武警战士打死,最后在天津塘沽的一个鱼池子旁边的小房子里,被围捕他的警察和武警战士给击毙了…… 卢伟回学校睡了一宿觉,第二天被逮捕。 丛明听到这个消息就去了警校,警校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这件事:“你说现在这孩子可了不得了,说杀人就杀人连眼都不眨一眨呵!”电教室的郑义说。 童非说:“没听刚抓到卢伟时,问卢伟杀人前为什么不想想后果,卢伟说啥?说李男说‘公安局这群废物笨蛋,连着发了那么多警察被杀的案子他们都破不了,咱作的案子他们照样破不了!你听听……” 这话给丛明震动太大了。 他学过刑罚理论,刑罚的目的就是预防。 警察破案本身就是预防,如果发一个案子,警察就破一个案子,到处都是神探,罪犯的犯罪心理就处弱势,他就不敢轻易在你这儿作案,相反,警察破不了案,实际上是强化了其他罪犯的犯罪心理。 警校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案子,不就是因为前边那三起案子破不了吗?丛明从李男和卢伟怀有的犯罪心理再推及陈默,陈默同样也怀有这样的心理。陈默也认为你公安局都是废物,破不了案,他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如果公安局一直破不了案,同样是更加强化了陈默继续犯罪的心理意志,谁能保证陈默自此不再作案了?陈默抢了枪杀了孙贵清、林天歌,陈默已开了杀戒,杀心已起很难收回来了,他如果按捺不住杀心,他还要再次作案…… 想到此,丛明热血就往头上涌,他在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丛明啊丛明,你还犹豫什么?你再不说就是对党的事业不负责任了,已经认定是他就应该说呀! 他急风急火地就往市局赶,走到半道上他又停住了,为了慎重起见,应该再做一次侦查实验,以前的侦查实验是盲目地作的,并不准确,现在,他知道罪犯是谁了,他做侦查实验就有一个准确的起始点,他要弄清楚陈默作每一起案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只有知道了这个时间,他才能对自己的推理彻底放心…… 第3节 丛明先回到了家里,开开水龙头想洗把脸,可是水管里一滴水也没有,地上泡着一大盆衣服,他就端着那盆衣服来到楼下水池子边儿,水池子那儿,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已换了一身白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也在那里洗衣服呢。 女孩儿一大盆,丛明一大盆,两个人洗了足足一个小时,接水的时候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丛明一看,姑娘长得比以前远处看的时候更漂亮,他只是想姑娘长得挺漂亮,并没有别的想法。后来他发现女孩老用眼瞟他,原来他的前胸背心上印着“公安大学”四个字,他低头看了看,哦,女孩是看这个字呢,他也看了看女孩,女孩背心上印着“古城大学”四个字,他们彼此互看了一下背心上的印字就又闷头洗衣服。 洗着洗着有时他接水时,女孩也接水,他就趁机表现一下风格说:“你先接吧!”女孩并不理他。 又洗了一会他问:“哎,你在我的楼后住对吧!” 女孩瞪了他两眼不搭理他。 这时,女孩的母亲来了,帮着女孩把洗好的衣服端走,来来去去的几趟,女孩没洗完,女孩的母亲就在那儿等着,闲着没事就打量丛明,打量时就看见丛明背心上的几个大字了。 “哎,你是不是警校的丛老师呀?” “是呀!”丛明放下手里洗着的衣服有些惊讶地抬头答道。“嗨,早听说过你搬来好几年了,也没见着过你这个人!”“哦,我到北京上学去了!”他嘴上说着话,但心里直犯嘀咕自己并不认得她呀。 “我跟你姐在一个单位!”女孩的母亲可能看出了他心存的疑虑就脱口告诉他。 说话间又来了一个女孩子,高中生模样,拎了个水桶,拿根棍子,蹦跳着就过来了,原来是女孩的妹妹,接了水正要跟母亲抬着走,丛明忙起身说:“大姨,我帮您拎吧!”其实他一看女孩母亲的年龄,跟他姐差不多,又跟他姐在一个单位,按说应该叫大姐,可能是他从一开始就惦记着人家闺女,所以他就顺口叫了一声大姨。 女孩的母亲客气了几句,拗不过丛明的盛情和诚意,只得把水桶移交到丛明手里,她说那我在前给你带路。 丛明是知道女孩家住在哪儿的,因为女孩总在阳台上活动。 上得楼来,门虚掩着,女孩母亲推门把丛明先让进屋。女孩的家里,客厅中央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轮椅里,丛明凭感觉那该是女孩的父亲,他叫了声叔叔好,就问女孩的母亲水应该放在哪儿,女孩的母亲就把厨房的一个缸盖打开,说倒这里吧!丛明说咱这儿的供水太成问题,得找找他们了。女孩的母亲说,嗨,没用。找了无数遍了,没人理这个茬儿!丛明说你们一家人用水每天老这么下去上来的拎真是够呛,以后我有空我帮您拎吧,反正大小伙子有的是力气。 “那哪儿行呀,这一满缸水得提五六桶呢!” 丛明说五六桶不算什么。丛明就一口气拎了六桶水,直到水溢到了缸沿儿。 等他回到水池子边时,他的衣服也差不多被女孩给洗完了,他对女孩说:“谢谢你,真不好意思!” 女孩的母亲就在身后说:“客气什么,你不也帮我们家解决吃水的大问题了吗,咱们都在这儿住着,有啥事就说一声,听你姐说过,你一个人挺不容易。”说着她就叫过女孩说:“依侬,过来,这是丛大哥!”女孩姓肖,叫肖依侬。 “你还洗啥衣裳呀,以后有衣服要洗说一声,我这儿俩闺女呢,不行大姨我帮着洗,你也认识门了,以后有时间过去玩吧!”“谢谢您了,大姨,你们每天抬水楼道太不好走,以后提水的事儿我包了!”丛明看看肖依侬,肖依侬也正在打量他。 丛明觉得他度过了一个非常愉悦的下午。这个下午,他甚至对那个案子想都没有想过。他回到家里,把衣服凉到阳台上,还不住地往对面的阳台上望,他是希望能再看到肖依侬…… 凉完衣服,他看了看表,差一刻6点。他说坏了,险些忘了大事儿。他赶紧打开液化气,煮了两包方便面,呼呼噜噜吃完了,一拍脑门又想起一件事,他锁了门,急急地往肖依侬家跑。丛明一口气跑上六楼,气喘吁吁地敲门。肖依侬母亲开开门见是丛明面露惊讶。丛明顾不上许多急急地说:“阿姨对不起又来打扰您,您家有没有26飞鸽自行车,我的自行车带扎了,我出去有点急事!”肖依侬的母亲听他说是这么回事,脸色就释然说:“依侬的车子正好是飞鸽26,依侬,把车钥匙给你丛大哥,噢,你帮着开一下去吧,他不认识你的车子!” 丛明感激地说:“不用不用,我能猜出是哪一辆!”他接了钥匙匆匆地下了楼,肖依侬追下来,他已经骑着车子跑远了。 丛明认为陈默的确符合他的推论,可是他必须要对他的推论负责任,即使陈默什么条件都符合,可是假如陈默没有作案时间,陈默就不该是犯罪分子,只有一点能证明他心里的疑问,他确定陈默和否定陈默惟一判定的依据就是有无作案时间。 以前,他去过无数次现场,每一次都很盲目、很朦胧、很空泛。现在他已知了犯罪分子是谁了,他要重新再作一次侦查实验,他觉得这一次侦查实验将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侦查实验。这次将进入很实质的一种侦查实验。他的目的性很强。他记得陈默那天骑了一辆飞鸽26的自行车,为准确起见他就去肖依侬家借了同样的车子,然后他骑上到陈默家的楼下,他想陈默无论如何也得提前半个小时进入现场,要打出半个小时的富余量。现在是6点半,到现场7点,打宋长忠是7点40分,时间正好差不多,他准时从陈默家楼下出发…… 他依次骑到第一现场,第二现场,第三现场…… 三个现场他都依次这样走了一遍,然后他就开始在每一个现场蹲守,他想象自己就是陈默,以我“陈默”掌握的知识和技能,我要怎么蹲,怎么守,怎么盯住目标,怎么袭击他,这一系列我都做完了,现在我该怎么撤离这个现场。他看着现场想呵想:我要是陈默,作完案,我不能直接往家跑,陈默家在西面,如果作完案就往西跑,万一有目击者碰见,提供线索,警察很快就会布置往西边围追堵截,这样做太愚蠢。应该往哪边跑呢?应该往相反方向跑:公安局到现场常规的处警方法是先访问目击者了解案情,打听可疑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如果没有目击者也可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比如自行车痕,足迹痕来推断可疑人逃跑的方向。陈默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要往东边跑,应该是反方向逃跑大迂回回家。也就是一直往东跑,然后由东突然往南或往北一拐,绕个半圆再向西回到家里。公安局处警肯定是先向东摸排,而这时他已经向南又向西了。这样即迷惑了警察也为自己羸得了时间,假如我是陈默,我一定要这样做! 心下敲定了,丛明就开始反方向“逃跑”,大迂回到陈默家楼下,他掐算了一下:作每一个案子最少要用三个小时来完成,如果每一个案子又都需要三个小时的话,陈默绝对不应该是在值班的情况下作案,在刑侦处无论主班副班,都不能够消失三个小时不出现,也就是说陈默在作这三起案子的时候都未值班,而如果在这三起案子案发时间里陈默在任何一起案发时间在办公室值班,都可以否掉他! 查陈默的值班时间,也就是查陈默有无作案时间,这件事不是他丛明擅自能做到的,他必须找公安局的一把手,找公安局的最高领导,不能找别人。因为他知道,除了最高的领导,谁也做不了主,谁也不敢做主!他要去找解知凡,他要把自己的推理告诉解知凡,取得解知凡的支持和帮助。 第1节 早八点,一辆黑色丰田轿车驶进古城市公安局院内,车牌照号是ga13—30001。从车里走下穿着白色半短袖绸丝衫的解知凡。他戴着一幅宽边墨镜,疾步跨进楼里,有个白面小武警紧随其后跟随着。 二楼向东拐靠北边的206房间即是解知凡的办公室,快到办公室门口时,小武警急步上前先替解知凡打开房门,进到屋里,小武警把茶水倒好,就退出去了。 丛明在楼西边的厕所门口看见小武警从解知凡的办公室出来进了值班室,他就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他提前半个小时就进来了,值班室和指挥中心虽然都有值班的,且门口敞着,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来找解知凡。他在厕所里躲着,近八点时他就估摸着这个时间解知凡应该到了,他必须在早晨上班的时间堵住领导,这个时候错过去了,这一天就可能再找不到机会。 丛明在206房间门口停住脚步,镇静了一下,然后在门上轻敲几下,他并不等屋里人允许就擅自推开门进去了。他一进去首先转身将门反锁上,他的样子神秘而又鬼祟,解知凡莫名其妙地看着来人,他想起来了,来人是上次玩牌站在他身后给他支招的那个上公安大学的丛明,他喜欢读书人,他觉得他们有知识有文化,特别是丛明跟他还是老乡。他曾经向其他人打听过丛明,可是好多人都说丛明神经兮兮、魔魔怔怔的。丛明在那之后还来过两次,都是解知凡值班的时候,只是来下下棋、玩玩牌,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每次见面并不像今天这样呵,这个样子就让人感觉不太正常。这时,他看见转过身来的丛明面色一片肃然就更纳闷,他坐在那里说:“哦?丛明你今天怎么这么神秘呀?” 这时,丛明已经走到他的桌前,俯下身子将声音压低了说:“解局长,今天我给您汇报一个重要情况!”这声音听来令人也感到异样。 “什么事情?说!”解知凡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不解地问。 “关于那三个案子的情况!”解知凡看到丛明面色更严峻了,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丛明是认真的,他警醒地盯住丛明:“啊?你说!”说着话,他不由自主向前微促了促身子。 “解局长,您回忆回忆,我从您一来,是不是就追着您屁股后头来着?我一直研究这个案子,我研究已经半年多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又说道:“我已经用推理的方法推出作案人是谁了!”他盯着解知凡看,他要看看解知凡的反应,解知凡果然就站起身急迫迫地问“谁?” 丛明现在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他必须说了。 “陈默!”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额上已冒出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陈默?陈默是谁呀?”解知凡眉头紧锁着,很盲然地搜索着记忆里是否知道这么一个人。那表情说明他不知道,这个人就不在他的记忆里。丛明想,他说出来就对了,瞧,多危险呀,他们竟然连知道都不知道,连怀疑都没怀疑过。 “是刑侦处的陈默!”他进一步说明情况。 “哪,哪个刑侦处的?” “就是咱们市局刑侦处的陈默呀,而且,陈默就在专案组!”他的语气透出责任和坚定。 “专案组的陈默?这,这……这个肯定不会!”丛明看见解知凡面露了不屑和反感之色,“你说的这个太不可能!”解知凡复坐下开始埋头整理桌上的文件好像随时准备夹上包走掉那样,那意思大有对丛明下逐客令的感觉,表明他对丛明所谈问题不再怀有任何兴趣。 丛明的心仿佛被什么蜇了一下,丝丝隐隐地痛起来,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努力地说:“解局长,您能不能抽点时间听我说完整个推理过程!”他近乎恳求道。 解知凡看了一下表说:“哟,我马上要去市委开个会,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再说吧!”说着真的就起身夹上包欲走。 丛明的内心有一股委屈的泪水涌动着,可是人家不听,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但是他想或许人家今天确实有会,领导嘛!整天不是开这个会就是那个会,他要是是市委书记,想让解知凡听,解知凡敢不听?官大一级压死人呀,他小兵一个,只有另瞅时候,相机行事了。 丛明从解知凡屋里出来,解知凡随后也“砰”地一声锁上门出来了。丛明在院子里推车子时看见解知凡的那辆黑色蓝鸟一溜烟就开了出去…… 他有些心灰意冷,费了半年劲,熬了那么多心血,好不容易得出一个侦查推理结论,人家却连听都不屑于听一下。七月的阳光从早晨一出来就火赤赤的,在背脊上灼痛灼痛地抓挠着他。洒水车刚把水洒上去,水泥路面立即就腾起一股热浪,使得骑自行车的人越发感到哄哄燥燥的热腻。 “唉,我这就叫热脸碰上一个冷屁股,没辙呀!”丛明无奈地在心里跟自己说。他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住的楼区,正看见肖依侬和妹妹在水池子边抬了一桶水往家走,他紧蹬几下车子追上两姐妹拦住她们说:“我来吧,来,你帮我推上车子!”他停稳车子不由分说就夺过了水桶,他承诺过的。这两日忙得晕头晕脑竟忘了拎水的事儿。妹妹对姐姐做了个鬼脸说:“姐姐,咱们家真缺一个丛大哥这样的劳动力呢!你要是嫁给他,我每天就不用再抬水了!”肖依侬嗔怒道:“小姑娘家别胡说八道,小心舌头上长疮!”姐姐妹妹打闹着就上了楼。 丛明又是两手各拎了一只桶,跑下楼和她们姐妹俩在楼道里碰上,肖依侬担心地说:“行吗?别累坏了!” 丛明说:“没事的,这点活儿不算啥事!”说着就一溜下跑着出了楼道。 “姐姐,你小时不是一直梦想着当个女侦探吗!我看你没戏了!不如嫁个侦探,只可惜这个人不在刑侦处,我跟他商量商量让他改行,别当老师了……”妹妹望着丛明的背影打趣姐姐。 “你再说,我可就撕你的嘴了!”肖依侬真要动手,妹妹灵活地一窜就跑上去了,两人追着跑着就到了家门口,她对妹妹说:“嘘,再不许说那种话了,小心让爸听见!” 缸不一会就被灌满了。丛明也跑得满头是汗。肖依侬递过一块湿毛巾让丛明擦擦汗,依侬妈妈说:“多亏了你,解决了我们家的大困难了,看来这家里没个儿子真不行!”她刚说到这儿,就听门厅传来“啪啦”摔杯子的声响,依侬妈、依侬、妹妹以及丛明都跑到客厅里,只见依侬爸爸脸色煞白,怒颜怒色地大瞪着眼。依侬妈知道是自己的话说的不好,惹得丈夫不高兴了。丈夫原本是中学教师,常年案头工作,晚上备课,一备就到深夜,开始总觉得腰疼背酸,以为是累的,就加强锻炼,谁知越来越严重。依侬妈就通过同事介绍了一个推拿医生,每天去医院推拿,数日下来,情况更遭,慢慢地由腰疼逐渐发展到腿脚疼、麻木、抬不起脚,后来就大小便失禁,再后来就瘫痪了。瘫了,一家人才急着找了辆车到北京积水潭医院,大夫说是腰椎间盘突出压迫脊柱神经造成的。这种病初始只要到医院开刀做手术很快就会好的。最忌推拿按摩了。非但不能缓解,反而使神经被卡压的更紧,直至麻痹坏死…… 从积水潭医院回来后,依侬爸爸就一直在轮椅上生活,连楼都没下过…… 丛明赶紧去捡地上的玻璃碴子,他一边捡一边说,“叔叔,您别生气,您也别把我当外人,您要不嫌弃,就把我当儿子使不就行了吗!”正说着一不小心一块尖玻璃碴子刺破手指,血滴滴嗒嗒就流下来,妹妹尖叫着:“妈,丛大哥被扎破了!”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找紫药水,找药棉,找胶布。 丛明忙说:“没事,这点小口子不算啥!”他把碎玻璃都捡净了,扔到楼道的垃圾道里,回来洗了手,依侬爸用手摇着轮椅自顾自进屋去了。 依侬妈抱歉地说:“真对不起,你叔他总在小黑屋里闷着,脾气越来越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丛明说:“阿姨,我怎么会呢,等明天,我背叔下楼晒晒太阳去。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依侬妈说:“你就在家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阿姨!” 丛明礼貌地告了辞,等丛明一走,一家人就都陷进默然里。她们都听着那脚步声“噔噔”地远了,消失了…… 第2节 第二天早八点,解知凡准时进办公室,丛明也准时跟进来,转身反锁上门,看着解知凡。解知凡也看了一会丛明,想了想,可能是琢磨着如果不让丛明把话说了,丛明会天天来烦他,他一脸不高兴地说:“行吧,我今天有点时间,但我只能听你讲10分钟,10分钟后我有个会要开!” 10分钟,已经够开恩的了。丛明是教师出身,他仅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将思路调理好,接着,他用周密而又严谨的语言非常逻辑地把他的推理讲述给解知凡听,他很守信用,他在解知凡规定的时间内打住了话头。 丛明平时讲话就快,讲课总是想方设法压住语速,这回,解知凡可给了他施展快速说话的机会了。解知凡听了丛明的关于构成古城三案罪犯所必须具备的八项推理条件很令他耳目一新,尤其是从陈默回溯推理的那个过程更是无懈可击。丛明述说的时候,解知凡就用一种新目光审视着丛明,当丛明说到阴历二十一,初四,利用月暗作案,懂军事地形学时,他站起来说:“嗯,罪犯懂军事地形学这条很独特,以往研究案子时还从没有人说起过呢!” 丛明看到事情有了转机,急忙趁热打铁说明他的意思:“解局长,我就是通过这些认定陈默的,现在陈默手里有三支枪,另外他的手段应该说是非常高超,我觉得咱们应该早下手,这么着吧,解局长,我认为陈默要作这三起案子,都不应该在处里值班,您给我一个人,咱们按法律程序办,我暗中查查他的作案时间,查查那三个时候他到底是否在家,如果他真是,咱们就可以进一步了,如果不是,咱们就算了……” “那是自己的同志,要慎重呵!”解知凡使劲地摇着头,坚决表明他的态度。 “对,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应该慎重,但咱要是把他查否了呢,咱否掉一个线索,别让我心里老这么悬着了!”丛明恳切地望着解知凡,他生怕那一丁点的希望被解知凡在瞬间像火星一般掐灭了。 解知凡近乎讽刺地说道:“丛明,你这推理就这么靠得住?”他的语气里透着怀疑和不信任。 “解局长,这就是刑事侦查科学,现在刑事侦查科学分为刑事侦查技术和刑事侦查策略。策略就是一个刑警的脑袋。侦查假定就是根据已知的事实进行的假定性推断,外国不都是用推理破案吗?”丛明说话有时一激动就忘了场合、对象、身份。这些话大有教训人的味道。解知凡明显地不高兴了。他说:“无论中国、外国,推理都是不能当证据使用的,法庭也不能凭推理定案!证据,我还是相信证据!” “可是,你们从被窝里掏齐可的时候也没有证据,你们关商秋云那么长时间事先又有什么证据呢?他们和陈默一样不都是咱们的干警,咱们的同志吗?” “那不一样,他们和林天歌存在着情杀的因果关系,陈默和林天歌有情杀的因果关系吗?”解知凡有些恼羞成怒。 “不,你们错了,你们定情杀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按照公安部出的刑侦学理论,摸排犯罪嫌疑人有这么九个条件:1、时间;2、工具;3、现场遗留物;4、特殊技能;5、赃物;6、因果关系;7、特殊体貌特征;8、知情人;9、表现反常条件……”丛明也惊讶自己背诵的如此烂熟,连顺序都不带乱的,因为顺序打乱,摸排就没有主次了,他完全忘记了他是在跟局长说话。“在这几个条件当中,您所说的因果关系放在第六位,而这三个现场,即有时间条件又有现场遗留物,还有特殊技能条件,体貌特征条件,放着这么多条件你们不做摸排的依据,你们却拿因果关系来摸,怎么能够定性准确呢?”丛明慷慨陈词着。 “你说情杀不是,你拿出你的道理!”解知凡强压着火气质问道。 “假如陈默以杀林天歌为核心的话,他第一杀宋长忠没杀了,抢枪,又没抢着,他不应该在中山所这儿物色杀孙贵清,他应该换一个派出所,以此案罪犯的作案能力,他随便在古城市任何一个派出所都可以杀一个百拾来斤不到1.7米的警察。他在中山所杀死孙贵清,然后用孙贵清的枪再杀林天歌,有利于公安局并案侦查,一并案就好破案呢,这是一般常识,作为侦查员来讲他不应该有这个错误,按他作案这个熟练劲儿,反侦查这么周密,这个错误是不应该犯的,应该换个地方抢枪,到古城的其它几个区,一样的有条件,为什么在这儿抢? 我认为不是情杀的依据就这一点,他不应该杀孙贵清,他应该换个派出所,杀一个远离这个派出所的另一个警察,然后拿这个警察的枪再杀林天歌,这个情杀就成立了…… 现在这样就是傻,犯傻,以这个罪犯的高智商不应该犯这个傻!” 解知凡忍无可忍打断了丛明的话:“丛明,就凭你读了两年书,你就能把这么复杂的案子推出来?公安部的专家,省公安厅的专家都来了,情杀是部、省厅、市局三级机构共同定的调儿,比你本事大的人多的是,大家都摸不出来的你摸出来了?可是我告诉你,我还是相信证据!” 丛明听出了解知凡话中的意思,他也意识到刚才说话他有些太目中无人,可是刚才的那些话,那些个想法,是在一瞬间产生的,甚至是在一边说一边产生的思想,容不得他多考虑思维以外的事情,他也是刚刚了悟到这样一个道理,但他隐隐觉到在什么地方存在着一些矛盾,他本来想停住话头再琢磨琢磨,他相信只要有一会安静的时间,他就能找出那矛盾到底是什么,但是解知凡的话比骂他还难听。他想起总是紧随解知凡身前左右的那个小武警,难道解知凡不敢动陈默是害怕……想到此他带着讽刺意味地说:“解局长,您应该从武警调一个班,昼夜24小时守在您身边!” 在部队当过副师长的解知凡大度地笑了他说:“丛明,你说我怕死是咋地?是你说的没道理,不是我怕死,你拿不出证据来,咱们怎么能随便动人,内部人员咱们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解知凡语气坚硬地一连说了好几个“慎重”,丛明就觉得失望从头到脚袭遍全身。他万分遗憾地站在那里,倘若有电影慢镜头;一定看清那遗憾带着绝望的颤栗浮游在目光和面部上,他无聊地看了看解知凡身后的那排书柜,书柜里有码排得齐整而又崭新的各种精装书籍,关于军事的书籍比公安业务书要多的多,他还看到了82年版的那本《军语》。《军语》是参谋业务很重要的一本书,他挺喜欢这本书,他也非常留恋那个大书柜,许多单位领导人的身后都有这么一排大书柜,书籍一律这样崭新,可是有几个人拿出时间读它们呢?太可惜了!太遗憾了!人生不是有许多事都充满了遗憾吗?反正遗憾是必然的,怕什么呢?他还要再说几句话。他说:“解局长,您要把我的话记住,他手里有三支枪,早晚他还得打响!”丛明话说的很严重,话里没留余地,然后他既不看解知凡的反应,也不等解知凡再说什么,扭身就走了,走的干净,彻底! 丛明骑车子回到家,从柜里抱出棉被蒙头就呼呼大睡,这是三伏天,他的屋子里没有空调,可是他今天一点也不觉得热,仿佛从心里往外一个劲地冒凉气儿,他真的感到很心寒,他把热情,热量都在上午那个时辰里全耗完了,他需要休息,半年多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可是就好像是一个梦魔缠着他,总让他不得安宁,他现在希求一觉醒来后,梦魔就从他的生命里从此消失,还他安静,他这样想着就真的睡着了…… 丛明就那样深深沉沉地睡过去了,一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醒来,醒来后他把头从被筒里冒出来,空空洞洞地望着房顶,渐渐地才从身体里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好像感觉自己死过一回又活过来了,但身心里外都带着无以疗治的空洞的痛,他躺在那儿一点也不想动。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谁敲门呢?一定是听错了。可是“笃笃笃”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他坐起身一出溜就站到了地上,他问“谁呀!” “我!”很弱小的一个声音,他听不出是谁来,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惊悸一丝疑问,但是稍闪即瞬,他猛力拉开门,“依侬!你?”他的猛力拉门把肖依侬吓了一跳,丛明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很不好意思,他正不知说什么好,依侬就说话了,依侬说我妈说两天没见到你了,灯也没开着,不知你怎么了,我妈说你是不是生我爸爸的气了,我爸他其实心挺好的,他让我叫你过去跟他下棋!不过,我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如果……” 丛明眼睛里忽然闪烁出快乐的光晕。他忘了,他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呢。他高兴地说:“我这儿有一副好象棋呢,你等着,我去拿!”他转头看了看那床大棉被犹豫着是否让依侬进来,依侬好像洞悉了他的为难,笑笑说:“那我在下面等你!” 丛明跟着依侬进到依侬家时,看见依侬的父亲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他和他对望着笑了笑,那是男人理解男人的笑。他说:“肖叔,我想请您允许我带您到下面去看看红霞,我陪您在下面的花树下下棋好不好”。依侬的爸爸只是轻挑了一下眉毛,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丛明知道他同意了。他把象棋递给依侬,他走到依侬爸爸的跟前俯下身子,轻轻地就把依侬的爸爸背起来了,他对依侬说:“你跟妹妹把椅子抬下来没问题吧!” 依侬一家看见爸爸第一次露出笑脸,都喜笑颜开了:“当然,没问题!” 他们相拥着走下楼。丛明又轻轻地将依侬爸爸放进轮椅里,依侬爸爸看看地,看看天,看看伸手即可触摸到的花草树木,眼里盈满了泪光,他感激地看着丛明,晚霞像宁静的云朵不飘不散,就那样在夜未临之前默默聚守着…… 整整一个假期,丛明和依侬的爸爸成了忘年的朋友,丛明把早晨跑步运动换成了背着依侬爸爸下楼上楼活动,他帮着她们拎水,陪依侬爸爸下棋,剩下的时间,他就赶写那本《射击理论教程》,依侬对丛明似乎也有了一种微妙的情感变化,她也常常帮着丛明整理一下屋子,他换下来的衣服她就偷偷地拿走,洗了叠好再放回原处。而丛明呢心里当然喜欢依侬,可是他比依侬整整大了12岁,而且自己结过一次婚,依侬那么年轻纯洁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找一个配她的人才对。再有,如果那样一来,他主动拎水或是帮助照顾她父亲不都变得有点功利色彩了吗?他不能那样做,他更不能让那两个老人心里担着压力和负担。所以他总是反复强调让他们把他当作亲生儿子那样看待。 8月过去了,留下暖阳和缠绵的秋雨。丛明和依侬一家人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他只要有空就去陪陪那个瘫痪的老人。 第3节 9月1日,在古城火车站,齐可最后看了一眼古城,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透过车窗,古城的生活和记忆就像甩在后面的原野和树木,在他的生命中匆匆掠过,他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他考上了北京大学法律系研究生。 当他站在北京大学校园门口时,他尚不知另一种命运蛇一般就在他的前路悄然地蛰伏着…… 这同一天,丛明到警校正式上班了,他负责教新生的治安和射击课。和他在同一个办公室的是和夏小琦同一届毕业留校任教的童非。他们很快熟悉起来并渐渐成为好朋友,他发现童非人憨厚朴实,很有上进心,他们倒是一对书虫子,下课了回到办公室就各看各的书,有时下班了,童非还要再看一会。有一天,丛明问天天埋头读书的童非,“读什么书呢?”童非笑笑说:“你们全是大学毕业,我这个中专生早晚被淘汰,我想明年5月份,参加成人高考,也上两年公安大学,到时你得多帮助我!”童非个子细高,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虽然工作好几年了,但看上去仍像学生一样单纯…… 这一段日子丛明和依侬一家人上课的上课,教书的教书,上班的上班,留守的留守,生活得很平静、很快乐、很幸福、很甜蜜,也很让人惆怅,爱情的常春藤在心里疯长着,丛明就把它们强压在心里不让它们露出头来,依侬故意装作不知,吃完饭常常拽上他去散步,她的性格开朗活泼,时常让他感到青春不再,但当她“丛明哥丛明哥”地喊着他,一派崇拜热爱他的模样,他又为自己已走过青春而自豪,只有一次,她问到了那个案子…… 那天,他们沿着路灯映照下秋雨舞蹈的影子一直走呵走的,就走到了粮食局门口,依侬借着路灯看看那个大牌子说:“丛明哥,那个案子怎么还没破呀,你知道老百姓怎么骂你们呗?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人家说公安局是粮食局,警察个个都是白薯!”“你怎么认为?”丛明忽然感到这话还是很尖锐地刺到了他的痛处,他原来并不是忘却,而是伤到太惨重,已至于从痛里难以爬起来。 “我觉得也是粮食局,一个个比白薯还废物!”依侬瞅瞅丛明,鬼精灵一般低声闹着说:“就像你这样的!”她是想激将丛明放掉兄长的架子恼她的气,她好趁机向他撒娇。 而丛明却看着那个牌子默默地发着呆,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心计也白费了,良久,只听丛明喃喃地对她说:“依侬,我告诉你,那个案子,古城市公安局早就有人破了!” “谁破的?”依侬看着跟夜一样肃穆的丛明好奇不解地问。“你别管了,早晚你会知道的!” 回去的路上,丛明再次陷到从前的情景里不能自拔——他那次与解知凡是怎么谈的话?“罪犯在中山派出所杀死孙贵清,然后用孙贵清的枪再杀林天歌,有利于公安局并案侦查,一并案就好破案了,这是一般常识,作为侦查员来讲罪犯不应犯有这个错误……” 是的,所以他告诉解知凡案子不能定为情杀。可是同样以陈默的智能他在杀了孙贵清后,在全市警察都处于高度紧张和戒备状态,在离孙贵清被杀仅隔13天的时间,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陈默才不得已铤而走险杀林天歌,陈默如果还是为了抢枪,而选择身强力壮功夫极好的林天歌也违反正常的犯罪心理。丛明想陈默和林天歌之间在那短短的13天时间里一定隐着某种不被他所知的事情,陈默杀林天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丛明陡地想到商秋云。林天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就是商秋云,她一定隐瞒了什么,或者审查商秋云时商秋云已做了某种交待,但处于为商秋云保密而没被张扬出来,或者他们在一片混乱的思维状态里根本就没把有价值的线索当回事,甚至是也没水平进行筛别…… 丛明决定去一趟商秋云家。 他把依侬送回家,看看时间还早,他就蹬上车子往商秋云家骑。商秋云家里黑着灯,他试着敲门,屋里没人应。他想那母女俩可能是搬到亲戚家住了,经历了那场梦魇,她们实在是怕了。丛明第二天到班上给看守所院里打了个电话,找商秋云。值班的说商秋云被下到晚屏山派出所锻炼去了。晚屏山派出所离他住的地方很近,他请了假骑上车子就直奔晚屏山派出所。 走在路上,丛明又犯愁了,他将以什么借口去找商秋云呢?去看望她?她什么都不会告诉他的,他左思右想,突然横生出一个念头:跟商秋云搞对象!现在,目前这个情形下,没有人敢跟商秋云搞对象,而只有他知道商秋云是清白的,跟案子一点挂葛也没有,他就以这个借口靠近商秋云吧,可是商秋云会怎么想,她会拒绝他,那他也要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是为了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不,潜意识里,他是喜欢商秋云的,他想到在她的生命中突降的灾难和痛苦,他心怀了万般的怜爱和疼惜,如果没人敢要商秋云的话,他就要定了! “可是,可是!”他的脑海里跳出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依侬,他的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噢,那样子一来,我又伤害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知道依侬爱他,可是他觉得她太纯洁了,他不配她! 容不得他想清楚想仔细,他已到了晚屏山派出所门口。 他在户籍室的小窗口看见商秋云正在慢慢地翻着户口底簿,他喊她:“秋云!” 商秋云显然是被搅扰了似的惊悸地抬起头,她看看是丛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丛明看看周围没人就低声说:“你现在有事吗?我在派出所对面这个小区的15楼3单元602,你待会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他说完转身就走了。他知道他不用多说什么,她这种聪明的女孩子是不用多说什么的。 果然,他到家后10分钟,商秋云就来了,他让坐,关心地问她:“你最近生活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看她改变了太多,和从前那个脸上散发着青春朝气和美丽红晕的女孩简直判若两人。他还记得那个雨天,在看守所院子里打着雨伞,往大门口走时的情景,门口站着的略显羞涩的林天歌,那时候,他们多好呵。那一切美好一夜间就被打碎了再也拾不起来了,生活从此残酷无情。 “他们定情杀是毫无道理的,我认为你是冤枉的,我相信你跟林天歌的死毫无关系,你一定要坚强地活着!” 商秋云的眼睛闪着感激的泪花,出事以来,这是她听见的惟一不同的声音。 “哎,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丛明关切地问。 “个人问题?哼,谁现在敢跟我搞对象呵!”她冷笑着。 “秋云!”丛明轻柔地唤道:“你我认识也很长时间了,假如,假如我提出来,想跟你建立一种恋爱关系,你有什么看法?”丛明很艰难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愿,他看着商秋云,不知她会跟他说什么。 “丛哥,你就不怕有生命危险!” “不怕,我要是害怕就不跟你提这个问题了!” “那,我考虑考虑!”说完商秋云起身告辞走了。 丛明已知商秋云和母亲现在住在她姨母家,离他这儿不算远,穿过晚屏山公园向北的那条道就是了。 他下了班就去找商秋云。他们很平淡地交往,有一天,丛明试探性地问商秋云:“林天歌现在连个烈士都不是,你,我都得为这个案子出力,我们有责任把凶手追查出来,你好好回忆回忆,当然回忆对你来说是痛苦的,可是你必须再回忆一下,林天歌在离开你之前都说过什么吗?” 商秋云一下子站起来:“你是什么意思?是组织上派你来的吗?” “不,你误会了,我怎么跟你说呢?我已经用推理的方法推出了凶手是谁,可是有一些疑问,有一些矛盾的地方我个人没有能力解开,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如果你觉得这伤害了你,你可以不说,但请你不要误会我!” 商秋云冷漠地说:“那么我想跟你说再见了!”丛明看着商秋云脸上挂着的绝望和遗憾,他摇摇头扭身走到了门口,他就要拉开门从此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可就在这时,他听商秋云在他背后说道:“你想知道林天歌在最后说了什么吗?我告诉你……” 她告诉了林天歌最后离开她说的那句话:“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不就冤枉他了吗?可是还是像他呵……” “他没告诉你那个‘他’是谁吗?”丛明扭转回身子急急地问。 商秋云摇了摇头。 “你知道林天歌跟别人讲过这话没有?”丛明屏住心跳。 “我嘱咐他,如果怀疑谁,一定要直接找局长,千万别跟别人乱说,可是他出了门就被……我不知道跟我说之前他还跟谁说过!” 丛明几步走回去,紧紧握住商秋云的手:“谢谢你信任我!”此时此刻,有一个女孩站在六层楼屋的阳台静默地望着对面最近几乎每晚都黑着灯的屋子,她的怅然若失的心被夜色包裹着…… 第1节 1988年10月15日,星期六。 童非一大早从家里出来围着他所居住的平安小区闲散地小跑了一圈,然后又穿过一条斜着的小马路来到宁安路大道上。树叶子被秋风吹得落了一地;脚下一片金灿灿的,他慢下步子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做着深呼吸,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他最喜欢秋天,喜欢看秋天的金黄,但不喜欢看秋天的萧条的落寞。 这里是古城新建成的一片居民小区,公园、学校、饭店、菜市场、储蓄所、商场,配套设施齐全,不用出小区什么都能买到,童非挺喜欢这一片小区的。 他继续往南走就看见工商银行分理处的铁栅栏冰冰冷冷地矗在那儿,它的大门朝东,不到上班时间门口便一派肃然。分理处拐角向西叫彩虹道,在路边有一个小储蓄所,他的工资他母亲不要,让他自己存起来,他每月要来这个小储蓄所存一次钱。储蓄所西邻一个小饭馆,饭馆和2号点式楼之间有一条肠子一般细细的小道向北延伸着。小道东侧是一片平房区,平房区与北边8号楼之间还有一条向东的小道,顶头是工商银行分理处的小金库。由于老来存钱,他跟储蓄所的人都很熟,有一次存钱,临近下班,储蓄所的曹建华还邀他跟着一起把钱存到分理处那个金库去,那次走的就是这条道。自由市场在2号楼的西边,他存完钱常走2号楼和平房区之间的这条小道,向北经过8号楼就上了那条斜着的小马路,跨过马路就到了他住的那片楼群。但有时他愿意散散步就绕点远走。从储蓄所一直沿彩虹道往西100米处是彩虹道派出所,他经常闲着没事就进去坐坐,聊聊有没有教学中能用上的东西,在警校他教预审。 这一天,童非请假在自家屋里一直复习功课,每星期天他要去电大职教班听课。上课前他要把学过的温习一遍。 下午4点钟,他温习的累了,就下楼溜达到储蓄所存新发的工资,与储蓄所的曹建华、白小琴、李燕拉了几句家常就走了。傍晚,六点一刻左右,曹建华和白小琴把现金清点后装到平时买菜用的薄尼龙兜子里,白小琴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她行动很显笨重了。她对李燕说:“你把门锁上追我们,我们先慢慢溜达着走。”说着她就跟手里拎着一大兜现金的曹建华一前一后向西,路过小饭馆又往北拐进了那条狭窄的胡同里。 这时,差不多是6点25分左右,天光在他们刚进入胡同的那一刻,眼看着要黑还未全黑下来,白小琴无论多想走快,还是被曹建华拉下了一大截。腹中的孩子拳打脚蹬了一阵,她停下步子用手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想等那孩子安静了再往前走,而就在这时,一颗子弹从正前方飞过来击中曹建华,她只看见前边冒了一团火,曹建华就倒下了……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黑影电光一般飞跑过来,她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惊叫了一声“啊呀!”刚欲掉头逃跑,一颗子弹穿过她的肩臂…… 李燕锁上门刚走到胡同口正看见白小琴笨重的身子摇晃着往下跌,她本能地缩回身拼命逃起来…… 黑影已身手敏捷地拾起了曹建华手中的钱袋子,跳上墙根处似是事先预备好的一辆自行车几步蹬窜到了北头胡同口。而就在黑影刚刚站过的电线杆子底下突然跑出一个人来,那人仅探了一下脑袋,什么也没看见呢就被黑影一枪撂倒了。几乎也是在那人倒地的同时,一个叫赵兰香的中年妇女,在不远处骑着一辆三轮车正走到电线杆子西北处空地,她看见了那个开枪的人欲往正北方向逃,她就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朝黑影扑过去……黑影一手扶车把一手抬腕就是一枪,赵兰香也倒下了…… 一切仅仅在3—5分钟内发生,也就在3—5分钟时间里,天幕全黑下来。 恶性暴力抢劫银行案件的发生,一夜之间传遍了古城大街小巷。人们不由得惊悸地想起了一年前那三起暴力袭警案件…… 解知凡一夜未睡,他的屋子弥漫着浓浓的烟雾,他陷在皮靠椅里,胡子也像荒草一样长短不一地长出来,那是人们从未看到过的解知凡狼狈不堪的那一面…… 案情连夜迅速电告公安部、省公安厅。市委市政府几大班子的领导,全部去了现场,后又在古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研究案情,直到后半夜3点才离去…… 前一阵子,戚副市长在丑闻之后已被降职调离古城,解知凡一直活动想补那个副市长的空缺,他想无论案子破与不破都是在他来之前发生的,只要在他当局长这期间不出大的乱子,他应该有能力平稳地过度到他想要的那个位置,这回恐怕是彻底泡汤了。 解知凡在这一夜对那个作案的犯罪分子有了痛切的仇恨。 就在这时,丛明面色铁青地撞开了他的房门,门在丛明带着冷森的旋风一般的身子后面哐当一声被碰上了,他看到了丛明瞠裂的眼中露出暴怒:“解局长,你要对昨晚这起案子负责任,打响了吧!我要再一次告诉你,抢银行的案子也是陈默干的,动不动他,在你,你说句话吧!” 丛明看见解知凡脸上显出了不安的慌乱。 “这样吧,丛明,我打个电话你找肖坤局长,他主抓刑侦!”解知凡慎重地想了想对丛明说道。丛明想解知凡太滑头了,将来一旦追查责任,解知凡会推得一干二净。丛明看着解知凡拿起电话拔了几个号“喂,肖局长吗,警校的丛明对案件有点意见让他跟你汇报汇报!”放下电话他如释重负地对丛明说:“你找肖局长去吧!” 白小琴于当晚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经一夜抢救,于16日清晨已脱离了危险,但孩子没有保住,她的婆婆听说死去的孩子是个男婴,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她的儿子是三代单传,而医生告知她,她的儿媳妇将不能再生育…… 白小琴醒后,叶千山和夏小琦访问了当晚发生抢劫时的情景。白小琴回忆说:“我当时就只见前面冒了一团红火,什么都没看见。” 李燕躲在家里不肯见人。经给他丈夫做工作在她丈夫的再三开导下,李燕才肯配合秦一真和鲁卫东他们在储蓄所里翻抄案发前那几天储户的存钱支钱情况。他们在10月15日的存款底单里看到童非的名字,当然和童非在一起的还有很长的一串名单……罪犯打枪的位置恰好在1号平房区和2号楼之间的小窄道的北头,罪犯以楼头拐角处的一个电线杆子做掩体。正东,是8号楼和1号平房区之间的一条小窄巷,进到顶东是工商银行分理处的后身,那里有一个小金库。 李燕回忆说:曹建华他们每天都是这样拎着钱袋穿过这两条小窄巷把钱存到小金库,之所以敢这么放心主要是考虑到往西不到100米就是派出所,罪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抢银行呵。 8号楼6层吕晨对叶千山和夏小琦描述到:“我正在阳台上剥葱,听到枪响,就伸头朝下看,正看见一个穿风衣的家伙骑上车子往北边这儿跑,把迎面撞上的人一枪打死,这时我大叫杀人啦,我的喊声还没落音,那个家伙,他妈的简直是神了,嘿,掉过枪口朝我来了一枪,他根本没抬头瞧我,他是循着声音开这一枪的,我的脸上溅了满脸水泥碴子,要不是我脑袋缩得快,现在啥也告诉不了你们了!” 叶千山和夏小琦查验了阳台,果然阳台的那个水泥沿留下了被枪弹击碎的痕迹,且在阳台的葱堆里找到了弹头。 吕晨的爱人杨翠花说她看见一团火星上楼了就往阳台上跑,在阳台上正看见罪犯一枪把赵兰香打倒在地然后向北逃跑了。 叶千山和夏小琦从吕晨家出来就碰见了桥南刑警队米树的弟弟米林,米林常去防暴队跟他们学拳脚,有好几年不见了,米林油头粉面像个发了财的小老板。 夏小琦说:“哟,米林,你也在这儿住呀!” 米林很亲热地说:“查案子呢,来,屋里坐会!” 在跟米林聊天的时候,米林提供了这样一个情况:8号楼和13号楼之间那条斜着的小马路上有根电线杆子,电线杆子上有盏路灯,大约在半个月前不亮了…… 另外,在赵兰香被打死的空地处也有一个电线杆子,包括罪犯站立的那个电线杆子上的路灯,大概也是在半月之内不亮了。而且米林还谈到了一个重要情况,他是做买卖的,这几年挣了些小钱,家里也有一些流动的现金,他家又是一层,所以他每次出门就围绕着楼房转一圈,检查有无可疑人员惦记着他的钱。他说他在这半个月之内,有好几次看见一个人,隔三差五在这一带转悠。问那人长得啥样,米林有过一阵犹豫,似陷在一种很痛苦的思索中,旋即才说,戴鸭舌帽,穿一件黑色风衣,个头不高。问他那人长着啥眉眼,他摇摇头说没看清楚……。 最后一个被打死的赵兰香,家就住在小饭馆和储蓄所后身那一排平房里。平房和储蓄所之间的过道很窄,赵兰香的丈夫黄宝元说有一天他在院子里收拾小煤棚,突然闯进一个小伙子,看见他愣了一下,慌忙间问小饭馆咋走呵。一边说一边往东头走,黄宝元喊住小伙子说前面是个死胡同,得退回来绕出去!小伙子“噢”了一声掉头就走了……他说完就埋头干活,没留心小伙子啥长相,反正个子不高,穿风衣,戴了个帽子…… 赵兰香的母亲70多岁了,她每日就盘腿坐在屋子的窗跟前看外面的光景,老太太耳聪目明,她说:“我看见一个小伙子小窄脸,老在我们这儿转悠,戴着一个有舌头的帽子,脸上有疙瘩,隔几天来一次,每次来都是下午三四点钟,没准,我看他眼神很凶,我看他,他还隔着玻璃瞪我……” 公安部的专家和省公安厅大要案处的处长、科长分别从北京和省会赶到古城。案情分析会在紧张而又严肃的气氛里进行着,市委书记钟祥和政法委书记赵永年以及主管政法的副市长田瑞安都暂停了市委的一个紧急会议也赶到公安局来听案情分析和专家意见。 “现初步查明,案发时间是10月15日傍晚6点25分,犯罪分子共抢走现金4.5万元,造成三死一伤。经枪弹检验,罪犯抢银行的手枪是用被杀民警林天歌被抢走的五四式手枪,枪号是12100096。另外,根据叶千山他们调查访问得到的情况,四起案件现场的目击证人证实犯罪分子的体貌特征属同一个人……”肖坤代表市局作简要案情介绍。 省公安厅主管刑侦的副厅长高文中陪同省委副书记省政法书记洪峰在滨岛检查工作。闻讯后也赶到古城。 会上,每个人都发表了意见,每个人都很慎重,作为领导,日后这些话都要记录在案的,说对了行,说不对了,或是说错了误导了案子,责任重大,尤其是古城的这几起大案,自建国以来在全国都属罕见。经过反复商量最后大家达成一致的意见:这四起案子应属同一个犯罪分子所作,可以并案侦查,会议决定以四起案件发生日期的尾数“1145”作为案件的总代号,成立了以市委书记钟祥为总指挥的“1145”专案组。 省委副书记洪峰在那个会上发了火,他说:“古城出的这一系列如此恶劣的大案子,全国罕见呐,再破不了,我就摘你古城公安局的牌子!不,不仅仅是公安局摘牌子的问题,是你们古城市委市政府摘牌子的问题……你们想想,此案不破,你们怎么向古城的老百姓交待,啊?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这几起案子的发案日,它是古城市公安局全体民警的耻辱日!” 那话像天空滚过的雷声长长久久地砸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钟祥、解知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显着轻易看不见的难堪。在槟榔酒店333房间,公安部特邀来的全国知名的画像专家正在严谨且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模拟画像,叶千山,师永正不停地作着介绍并指指点点地修正着…… 第2节 银行案发后的第三天晚上,案发的相同时间里,叶千山在那条小路上四处看了看,他发现案犯选择的时间的确是妙,天将黑未黑,天空里的那种黑像雾一样朦朦胧胧地一层一层地压下来,人跟人之间还不是看得特别清楚,你看见我了,我也看见你了,但我认不出你是谁,你也认不出我是谁,也就是那个时间你看见了罪犯的人影,却无法看见他的鼻眼脸面…… 这些天,古城公安局人来人往,为破银行抢劫案,什么招都使出来了,那一阵子,全国正闹特异功能热,各路神仙下凡,大气功师纷纷出山,强身健体,预测未来,神乎其神的…… 这一天,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领来了三个男的来见肖坤,说此人能遥控过去预测未来,神验着呢。肖坤说那让他们给发发功看看“1145”案子的凶手在哪儿,是谁?他要是能预测出来,他提条件。师永正和叶千山不大相信,师永正说他要是那么神,公安局一发案子,就让他发功,找到犯罪分子事情不就全解决了吗?他要有那么大的功力,别等着发案,没发案他就应该预测到了。但说不相信归不相信,既然人家已经来了,他们还是想亲自看看究竟,他们两个就悄悄把那三个人安排住进了古城饭店。三个特异功能者,一个40多岁上下年纪,蓄着大连鬓胡子,对襟短褂衫,一个30岁左右、长发齐肩,眉目倒还清秀,最小的一个大概13、4岁年纪,他们之间互称“大师”,师永正、叶千山就也顺着称他们为“大师”,因为他心里存着对他们身上是否有特异功能持怀疑态度,就想试试他们的虚实。他让服务员把房间打开后趁他们上卫生间的空就把自己的手枪偷偷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了,待他们坐下,叶千山就很谦恭地说:“请教三位大师,你们发发功看看这个抽屉都有啥东西!” 三个人就站起身,有翻眼睛的,有摇头晃脑的,有双目紧闭的,过了一会连鬓胡子说:“里边有一个硬皮的大本子!” 叶千山问“还有什么?” 长发齐肩就说:“还有住店指南嘛!” 叶千山再问:“你们看看还有啥东西?” 三个大师同时说没有了。叶千山心说啥大师啥遥控过去预测未来,那两下子还不如我,跑这儿蒙人来啦! 他当即打开抽屉把枪拿出来,他故意让他们看见那把枪,那意思这么大一支手枪都没看见,还特异功能呢…… 肖坤吃饭时也赶过来陪三大师,叶千山趁肖坤去卫生间时悄悄跟过去告诉了试那几位大师的事。肖坤不以为然地说:这发功的人需要能量,人家风尘仆仆刚下车怎么能有功力呢。 叶千山二日陪着转古城的公园街巷,转到古城解放纪念碑时叶千山又问:“你们知道前面碑文上的字是谁题的呗?” 年纪大的指着13岁的小子说:“你来吧!” 小孩想了想说:“邓小平!” 叶千山就摇了摇头。 回到宾馆,肖坤就很郑重其事的跟三位大师谈让他们遥感一下“1145”案子的凶手现在在哪儿。 连鬓胡说他需要一张古城地图,叶千山就跑到书店买了一张拿回来交给“大师”,大师在地图上摸了半天最后说,这人现在出国了。 肖坤兴奋地脱口而出:是齐可干的! 齐可去北京上学后的确又远走美国…… 叶千山说:“咱还是相信科学吧!” 模拟画像很快就出来了,叶千山将这张画像制成照片与十几张年令差不多的各样照片混掺夹杂在一起,让赵兰香的母亲和米林分别先辨认,米林推说忘了实在记不起来了。赵兰香的母亲从一堆照片里一张一张地看着,然后她一眼就挑出那张模拟画像,她颤着手说:“就是他!只是眼神还不够凶!” 何力辖区的张大妈也是一眼就从一堆照片里挑出了模拟画像这一张,她拿着照片左瞧右瞧说嘴这儿好像有点不太像,那人好像嘴唇这儿有点‘地包天”?唉,我也记不清了!” 画像又经多次修改,让所有的目击证人进行了辨认,就把认为与罪犯最接近的一张印了数千份,市局、各分局、全市各派出所、厂矿企业保卫科都分发了,让大家发动群众比照模拟画像寻找罪犯。 叶千山拿了一叠画像来到刑侦处值班室,一屋子人抢过来争相传看着,鲁卫东说“妈的这小子像一个人?咋这熟呀,像谁呢?”陈默夺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哎,这个人多像我呀?千山,你是不是叫人照着我画的,画的咋比我本人还像呢!” “嗯,你别说,还真他妈的像陈默这小子嘿!”秦一真一会举远了一会又贴近了拿着照片左看右看。 “那就是我嘛!”陈默把照片和自己的一张脸平行摆放着让大伙看。 一屋子人就起哄说:“你小子咋不说希特勒也像你呢!” …… 丛明那天从解知凡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去敲肖坤办公室的门,屋里没人应,他连着敲了一会,还是没人应,他心说奇怪呀,明明刚打完电话,怎么转身人就不见了呢?也许肖坤突然被叫走了。一个从政工干部提拔起来挑刑侦这根大梁的确够肖坤受的,丛明体谅一个刑侦“外行”的苦衷,他觉得在中国,外行领导内行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种机制如果不改,得耽误多少事呵。 丛明连着几天上完课就骑车子来市局找肖坤,可是肖坤办公室的门一直锁着。 11月的一个初雪的夜晚,丛明终于在办公室堵住了肖坤。肖坤倒不是有意躲着丛明,解知凡给他打完电话,指挥中心通知他说市委紧急招他作案情汇报,他不敢怠慢夹着包就走了,而丛明要找他谈案子的事他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自银行抢劫案发生后,他陪着各路领导、专家看现场、作汇报,还得听各路侦查员调查上来的各种情况汇报,迎来送往,忙得脚尖找不到脚后跟儿。 丛明把没找到肖坤视为一件好事,也许那天以他的那份心情,他可能跟肖坤说不上几句话就谈崩了,谈砸了,搞僵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检讨自己在表达方式上的问题。跟肖坤再谈时,他一定要有耐心要吸取前两次与解知凡谈话的教训。 找不到肖坤的这些日子,他把他推理所依据的相关理论,所读书目中加以引用的章节,他对暴力性案件侦查实验的情况,一一复印整理,他要告诉肖坤他看了许多参考书,他依据现场实验推理,他不是瞎推的!丛明这次抱定了要不依不挠,定要说服肖坤的信心,他讲话极其谦虚,极其有耐心,他甚至恭维肖坤说:“我是来找您讨教的,领导总是站得高看得远!”丛明用好话安抚了肖坤的一颗心便开始把他是怎么从研究犯罪人的职业入手,怎样模拟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蹲现场搞侦查实验,肯定地推出是警察作案——是警察里的刑警作案——是市局刑警作案——是市局刑警中的警校毕业生或公安院校生作案。然后他又从陈默的个人成长经历入手给肖坤谈他是如何进行回溯推理的。他使肖坤相信再如何反推也推不倒。他们开始谈时是肖坤坐着,丛明站着,后来肖坤靠坐在床上听,丛明坐在肖坤的椅子里讲,后半夜,肖坤和丛明就促膝坐在床上,一床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膝盖,丛明使肖坤听得兴奋激动、信服,早晨临分手时,肖坤说“晚上你还到我办公室,我让你看一些东西!” 晚上,丛明准时来到肖坤办公室,肖坤把门关好,把“1145”案件中最机密的证据材料都摆出来给丛明看,宋长忠带血的警帽,梅花鞋底足迹,小外展步态,罪犯穿蓝白道运动服…… 丛明看着看着惊喜过望地说:“蓝白道运动服就是咱们防暴队刚成立时发的,每人一件,我还有一件呢,小外展?你去看看陈默,你看看陈默咋走道!抓!抓错了我管换!” “可是案发后,警校的所有毕业生都被摸排过,陈默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也可能查有不实。你要相信我,如果我认定错了,你们可以把我眼珠子挖出来当血泡踩,就是他!没错!” “可是,陈默并不在咱们划定的圈里呀!”肖坤犹疑着。 “我认为,你们对这个案子的定性错了,定性准确的话,你就可以制定一个正确的侦查方向,就可以划定一个准确的侦查范围,这个案子基本就拿下来了。定性错误,侦查方向就划错了,范围肯定也跟着错,然后案子进入迷阵或是搁浅,回过头来看咱们这个案子为什么没破?就是定性有问题。因为咱们是以林天歌这个案子定情杀的,陈默既跟林天歌没关系也跟商秋云没关系,他永远也进不到你们摸排的范围!”丛明想起他就这个问题和解知凡局长发生的那场争执,他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和缓说:“肖局长,咱们最初定情杀是凭着因果关系,而因果关系这个东西作为要素来讲在案件侦查推理中它是一种主观的东西。拿这些主观的东西来判定案件的性质即不准确也不科学。现场有那么多客观的东西:有足迹、还有步态、有目击者……”丛明顿了顿看看肖坤在认真听就接着说:“这都是客观的依据,为啥还围绕着商秋云?还情杀?定性错,方向就错,范围自然就不准,这样一来,陈默始终就进不了这个圈,咱们搞侦查一说圈划对了,罪犯就找着了。陈默在圈外面,你们就是再找10年也是枉然呀!”丛明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丛明,我也认为你说的都对,但是你说陈默,他要是问你,你凭什么呀?” “肖局长,我倒是有个主意,让省公安厅发个通知,举办一个侦查员培训班,把陈默调出去,参加培训,临走把他的枪收了,变向隔离他,然后,陈默在古城的落脚点,让技侦的上,咱们刑侦一块配合,把所有落脚点,他爸家,他哥家,他对象家都密搜一遍,肯定能拿到东西,他抢了两支枪,抢了四万五千块钱。你看,杀林天歌的时候现场有弹壳,这个弹壳和子弹都是有批号的,你就是从他们家找到同一个批号的子弹来,这也是一个认定的证据,他肯定不在家里藏枪,但与枪有关的东西也是证据呀,与案件有关联的一些什么,笔记本,字迹……” 丛明说到字迹忽然就想起商秋云家被张贴的淫秽画。他说:“对了,罪犯不是往商秋云家门上贴了张淫秽画吗?你们可以拿陈默的字迹比对比对!” “那幅画?恐怕也就是小流氓捣乱!”肖坤对那张画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 “肖局长,我只能说陈默根本就把你们没放在眼里,他耍你们玩呢,他在干抢银行这宗大活前再给你撒点迷雾弹,他知道你们怀疑不到他,你可得把那张淫秽画保存好,千万别扔了,跟“1145”案入一个卷,有朝一日能见分晓!” “丛明呀,咱不说这幅画了,还有个问题,你说陈默杀林天歌,不是情杀有仇没有?” “有仇杀色彩,但不应该是仇杀!”丛明想起商秋云跟他说过的话,若有所思地说:“既不是情杀,又不是仇杀,说陈默是罪犯这不有些矛盾了吗,这个矛盾我想过了,杀人一定是有动机的。我认为,林天歌可能是掌握了陈默什么,陈默杀林天歌应该是杀人灭口,这一点我拿不准,因为林天歌已死,无从查证,但,他抢银行完全是因为仇视社会,这种人就是变态心理作案!” “那陈默为什么要抢银行呢?”肖坤还是很困惑。 “这我在陈默抢银行前就研究过他的状况,他抢银行有这么几个因素,一个是他父亲退了以后,他父亲原来是文联副主席,在古城很能办些事,工资也很多,可是随着改革开放,一个是退了,政治地位没有了,一个是经济地位,做买卖的高峰期上来以后,他那点小优越也显不出来了,可谓家道中落,另外陈默政治上很不得志,他是典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人,他过去开玩笑说他当古城的公安局长都有富余,在学校学业务也挺认真,搞刑侦也相当出色,可是和他一批到刑侦处的几个人入党的入党提拔的提拔,陈默连党都没入,事情的发展很不随他的意,家道中落已使他伤感,政治上不得志令他沮丧,关键还有谈恋爱问题,陈默是屡谈不成……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政治上已不得志,爱情又失意,经济上总得超过你们吧,那么他惟一的一条路就是想法搞钱,而他又没有别的手段挣钱,那么抢银行是最快的挣钱方式……” 肖坤不得不佩服丛明推断的严谨和智慧。他说:“这样吧,丛明,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明天跟解局长再商量商量!” 丛明走了。 他在一天一天地等待着,他等待着他们能重视他的推理,能对陈默赶快采取措施,可是他的推理在肖坤与解知凡碰情况时就已被弃置了。肖坤的确是被说服了,所以他才肯把那些绝密的证据材料拿出来给丛明看,当他跟解知凡碰这件事儿时,警校的教务处主任贾臣禄刚好进来汇报工作,解知凡就顺便打听丛明这个人怎么样。丛明因为评职称的事曾和贾臣禄大吵过一架,他对丛明一直耿耿于怀,这回可找到了攻击的机会,他就不失时机地大说特说丛明如何神经兮兮,一心想做侦探梦,上课讲治安,讲着讲着就讲刑侦了,哪儿发案子,他都想给人家支几招儿,比如说桥南发的一系列少女被杀案子,歹徒袭击目标都是15—18岁的少女,丛明就给人家动用推理推出是学生作案,人家根据他说的把全市学生都摸了一遍,没有。他又说,你们应该侧重从小情感上受过打击的,未婚的青年……那个案子现在还没破呢,他告诉人家,犯罪分子已转移到外地去了。他这种人,理论上一套,实际呢,什么都不行,屁不是…… 这话大大动摇了二位局长的“军”心,贾臣禄走后,解知凡说:“丛明的推理听起来是不错,可是你仔细琢磨,他说犯罪分子反侦查能力强,动用了一系列警察才用的侦查手段,比如跟踪蹲坑、守候、袭击目标、撒离现场……这些你警察会,犯罪分子同样会呀,哪个犯罪分子作案不跟踪、踩点蹲守……” “我也琢磨,丛明他一个警校老师,他仅靠凭推理就能破案的话,要咱侦查员干嘛,你说他一口咬定陈默,会不会和陈默有矛盾呢?”肖坤往阴暗里想丛明。 “这个案子,混杂的东西太多,严茂林干了一辈子刑警,未了不也莫名其妙弄了一个揭发信的事儿。咱们现在不能再受这些旁枝末节的干扰了,不要把精力耗在毫无意义的线索上,抢银行这案子破的条件挺多,下下功夫,围绕抢银行这个案子弄吧!” 解知凡呷了一口茶接着问:“对了,对童非的调查情况怎么样?” “噢,童非星期六请假在家复习功课,4点钟去银行存钱,据储蓄所的李燕说他以前跟曹建华去过那个金库!” “嗯?那是怎么回事?”解知凡警觉地皱起眉头。 “李燕说,童非每月去那儿存工资,跟他们都很熟,有一天,李燕家里有事,正赶上童非来存钱,曹建华就说李燕你走吧,我让童非陪我去金库,童非是警察,比你跟着我安全!” “谁去查童非了?” “听叶千山说是派大老郭和黄沙吧?” 童非看见大老郭和黄沙叫他,他就收拾了课本出来了,他们只说跟着走一趟,然后就把童非带到了学校的保卫科,保卫科分里外间,大老郭把童非领到里间后就出去了。不一会,童非就发现外间屋来来去去出现过好几个人趴在小窗上看他。他问黄沙你们这是啥意思呀。黄沙就开始问他发案那天的情况,童非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他是怎么请的假,又是几点去存的钱,存完钱还到派出所坐了一会才回的家。童非也承认他陪着曹建华去过一趟金库,“可是,你们不能凭着就些就随便怀疑人,我要知道那天发案子我就不去存钱了,我要是犯罪分子我又作案又事先存钱不就像现在这样给你们留下查找的把柄了吗?真要是我为了踩点干嘛不用假名去存钱呢,你们也不想想?再有我凭啥抢银行呀,我有吃有喝,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抢银行?” 童非发了一大通牢骚还是配合着写了一个情况材料,签了名摁了手印交给大老郭和黄沙就走了。 童非一路走一路想,那外屋来来去去像走马灯的人他都不认识,他忽然就觉得是不是让那些人辨认他呢?看他像不像那个罪犯?他真恨自己干嘛选择那天去存钱!他发誓自此以后再也不去那个储蓄所存钱了。而霉运就从这里悄悄埋在了他的命运中,本来作为预备党员的他已被考察完了,可是半年之后被莫名其妙地拿下来了,他去找去问,只告诉他党还要继续考验他,他只能把希望和前途寄托在考学上,可是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教务处主任贾臣禄代表校长找他谈话说:“学校现在很需要你,目前师资力量又很紧张,让你放弃这次上学,好好工作,以后有机会一定优先考虑你!” 而童非心里堵得慌,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就像瞎子碰见瞎子…… 第3节 丛明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就去找肖坤问问情况,在市局大院碰见了调研室主任,调研室主任冷嘲热讽地说:“哎,丛明,你跟陈默过去有过矛盾吧?” “我们有什么矛盾?”丛明觉得调研主任话里有话。他不想跟旁人多纠缠就匆匆地去找肖坤了。 肖坤看见是丛明进来了,已没有了先前那两个晚上的热情,他说:“你还有什么意见?” 丛明被问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可是事已至此,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他硬着头皮说:“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不动陈默呢?再不动,人家就把所有证据都销毁了,你们就更没机会破案了!”“那你回去写份材料吧!”肖坤头也不抬地说。 丛明听出肖坤对他的反感和不信任,解知凡也不信任他,他写和他说,他们同样不会认真对待的,他写也是白写,一说让他写材料,丛明就知肖坤已毫无诚意了。 “我不能给你写任何材料,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是主管刑侦的付副局长,将来被撤职的是你而不是我!”丛明气愤地摔门就出去了。 “我不能写这个材料,假如我写了,传出去,传到陈默的耳朵里,他可以用抢来的枪杀我!”丛明骑着车子一边走一边想,他虽然没写那份材料,可是已经有人知道他怀疑陈默了,那个胖胖的调研室主任是听谁说的?那问话分明暗含着这层意思。一旦让陈默知道,陈默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他不在乎多杀一个丛明,他手里有三把枪,杀一个丛明简直轻而易举,丛明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正在朝他迫近……正在这时,他听见嘎吱一声,一辆汽车突然停在了他的身边,他抬头一看“啊?陈默!” “丛大哥,埋头看着地面想啥呢?准备捡金子呀!”陈默怎么会突然出现了呢?会不会一是直跟踪着呢?丛明笑了笑说:“我到局里找份材料,嚯,车开的不错吗?”陈默开的是一辆天津大发。“丛大哥,不是我吹,射击你是我老师,开车我可以当你老师呢!”陈默在暗示什么? 丛明也说了一句双关语:“我相信你干啥都会很出色!” 陈默说:“丛大哥你这是抬举我!”丛明看不出陈默对他的话有什么反应然后陈默还邀请丛明有空去他家里聊天。说完就开车走了。 丛明看着陈默开着天津大发一溜烟地消失了,新的忧虑和恐惧再度升腾起来,他想起他的一个战友当年就死在一起伪造的交通事故的车祸中,许多年以后,他的战友的仇人因别的案子被抓,才把当年驾车撞死他的战友之后逃逸的事情交待出来。 陈默随便偷一辆汽车,利用他骑车子在马路上全无防备的时候撞死他,制造一个交通肇事逃逸现场,谁能知道这是一起谋杀呢? 丛明觉得和平年代虽然没有像战争年代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那样把脑袋系裤腰带上的生死豪情,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还需要我们这一代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可是,他觉得他这一生还想干点事儿,不想就这么死掉…… 肖依侬发现一个时期以来丛明情绪很低落,但他仍然来陪她爸爸下棋,下棋的时候老是走神儿,每个星期仍背着她爸爸下楼接接地气儿呼吸一下户外的空气晒晒太阳,但,对她,她似乎已觉出丛明在有意躲着她了。 近几天,她忽然发现丛明在作一种新鲜而又奇怪的运动,早晨和晚上,丛明都在小区里骑车子,骑着骑着猛然就跳下来,有的时候,是往前窜,有的时候是往右滚翻,那辆车子很快就被摔的稀里哗啦了,她弄不懂丛明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丛明练了一手从自行车上往下蹦的技术,只要有汽车要撞他,或是他发觉有汽车奔他来了,他一下子就可以打自行车上跳下来,在马路上打个滚躲开危机。 丛明觉得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他不防范已经不行了,局里已经有人传他跟陈默有仇了,一旦传开来,陈默要是真干了他,他还真没辙。 丛明也没忘了再作最后的努力,那天,他路过市府门口时,突然想起,公安大学法律系毕业的赵永年不是在政法委当书记呢吗?为什么不去找他呢?他们一起听过课,他对赵永年印象不错,他认为这人很有水平,所以对赵永年丛明还是满崇拜的。 这天晚上,丛明敲开了赵永年家的门,赵永年见是丛明忙让进屋。 “哟,丛明呀,你可是稀客,怎么?肯定是有事,要不,你是不会串门的!” “赵书记,我有很重要、很棘手的事想向您汇报!” 赵永年一听丛明这样讲就赶紧让妻子回卧室了,他和丛明坐在客厅里,两人一直谈到后半夜两点,他们谈的很深很广、很实在,还谈到龙布罗梭的《天然犯罪人》,赵永年同意丛明所说的意见,同时他也指出:“陈默自身就是警察,这不同于对付一般的犯罪分子,你动他,除非得有证据,没有证据,推理是不能让他主动投降的,甚至有了证据他都要抵赖到底!除非有死证,否则仓促动他还不如不动他,现在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动他,就尤如给他的犯罪心理上打了预防针,将来使得他更有免疫力对付反犯罪!”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陈默不再作案了,他不作案你就抓不住他!”丛明失望的心就仿佛吊吊桶已跌至了井底了。 “丛明,你呀,咱们就认命吧,就这么一种现状!”赵永年完全把丛明当作朋友,他没有打官腔,丛明认为他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落地灯发着幽暗的粉红色,他们的脸都沐在粉红色里,而他们的心却陷在暗黑的夜里,灯光照不出一个人内心的真实颜色…… 商秋云和母亲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家。 丛明每次见商秋云的时候总想问她一个问题,但每次都说服自己把话压下来了,他从赵永年家里回来以后,心中已近绝望,但他隐隐感到商秋云或许还能帮他一下。 这一天他又来到商秋云家,他知道商秋云的心在林天歌死后也已“死”掉了,她不会对任何男人再产生激情,丛明也不愿在感情上有任何勉强,他和商秋云之间仅限于朋友之间客客气气的交往了,可是他对林天歌的死,心中总有一份执意要担起的责任,他也知道这一场谈话的后果,可是他还是想最后试一试。 他说:“秋云,你认识不认识陈默?”他盯着商秋云,观察她对“陈默”两个字的反应。 “不认识!”商秋云是不加任何思索脱口而出的,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表情。 “你们俩上下届,陈默和林天歌坐过同桌,你不可能不认识吧?”听了丛明这句话,商秋云的脸上立时就浮上了一层愠怒。“我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好好回忆一下对陈默这个人的印象,你那天看见是谁打了林天歌是不是?那个人你应该认识的……?”丛明极力想婉转地把意思表达清,但他越想表达清楚话说的越糟糕。 “丛明,请你走,请你以后不要再到我们家来了!”商秋云的脸因气愤和羞辱不断地抽搐着,丛明无奈地站起身,当他走到门口,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商秋云说:“这个罪犯离你们的生活很远,根本不会威胁你们,贴那个纸条和砸玻璃是为了布迷阵引侦破组走入歧途,对你们不会有什么伤害的!” 此后,丛明再也没有去过商秋云家。商秋云和她的母亲仍一直生活在无法摆脱的阴影里…… 丛明在自己房间里写遗嘱的那天,是陈默新婚大喜的日子,陈默娶了大老郭和李世琪给介绍的周华的妹妹周红。 周红个子不高,长得不漂亮但很讨人喜欢。圆圆的脸,薄薄的唇,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一眼看上去贤惠又善良。陈默结婚住到了丈人家,岳父是古城工商局局长,属实权人物,刑警队的弟兄们都去他家喝喜酒了,但陈默滴酒未沾,周红善解人意地拿着盛水的酒壶假装是酒一杯一杯地给陈默斟着,后来秘密被鲁卫东戳穿,要罚陈默喝酒,周红就抢过酒杯代喝了。 许多人都是头一次见新娘子,周红即文静说话又得体,秦一真拍着陈默的肩膀说:“兄弟娶了个好媳妇,看来啥都是好的在后面,我年轻的时候要是知道这个道理,我也晚娶媳妇晚结婚!”“妈的,一真你别得便宜卖乖,你媳妇除了个儿矮点啥缺点都没有,人家混的比你强!”秦一真听夏小琦替他媳妇打抱不平就憨憨地笑着说:“别跟我媳妇学去,我媳妇要是知道我背地里说她坏话,一准就‘休’了我!” 鲁卫东一沾酒脸就红,这时正醉意朦胧地对新娘子说:“嫂子你可得对我哥哥好点,我哥哥这么些年为了等你,那真是守身如玉!”说得新娘子一脸绯红。 大老郭已醉卧桌上,听了鲁卫东的话抬起脑袋口齿不利索地说道:“周红,你算运气好,我兄弟他还是个童男子呐……是处男……!” “大老郭你醉了又胡说了!”李世琪拽了大老郭一下。 婚礼简朴而热闹。 陈默是他那一届里最后一个结婚的人,他对新娘子周红的体贴和爱怜溢于言表…… 陈默洞房花烛夜的晚上,丛明在自己的六层楼屋碾转反侧,他在考虑他该怎样写那份遗嘱。他的这个想法是在那天夜里2点从赵永年家里出来走在夜路里萌生的。暗黑的夜,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楼群的灯光变成比夜还要飘忽的影子。丛明看看前后左右,假如陈默一直跟踪着他,假如陈默在某个暗处向他打黑枪,他就死定了,而且更成为一个永远破不了的悬案。他并不是怕死,他只是不愿白白死掉,假如林天歌死前留下遗言或是遗书,最起码可以避免抢劫银行案件的发生,就不会再发生死亡流血的惨剧。丛明在暗夜里想,假如这一夜,他能活着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写一张特殊遗嘱,他在遗嘱的最后这样写道: 将来这个案子如果昭然若揭,全部查实的话,那时我肯定已经死了,罪犯肯定用几种手段致我于死地,不要让我白死,顺着我死这个线索再继续抓他,只要我死,就是他干的了。(是谁我另安排人告诉你们,至于谁报案我已经安排好了。)我惟有一个要求,把我的骨灰放到烈士陵园去。我不是死于交通事故,也不是正常死亡的,我是一个烈士,为了这个案子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用我这个共产党人的精神来昭示后人! 丛明绝笔 丛明在遗嘱里写了他的推理,但他隐去了“陈默”这个名字,为了慎重起见他不想把“陈默”的名字落在白纸上,假如遗嘱日后落到陈默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他把遗嘱里最秘密的部分讲给母亲听,这个世界上,母亲是至亲的人,在任何情境中做母亲的都不会出卖自己的孩子,虽然她们要事先就承受生命中的这一份伤痛,但既然是一件迟早要发生的事,他就应该让母亲预先有一个思想准备,他把他的推理简明扼要地讲给母亲听,他也把他的危险告诉了母亲,他说:妈,一旦有一天,我死于车祸、枪弹或是钝器致死,那就是陈默干的…… 母亲伤心地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明儿呀,你好好教书多好呵,你咋管这事呀!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危险告诉领导,好让他们把那人抓起来呢?” 丛明说:“妈,我现在也没办法,我已经都跟局长说了,汇报了,他们老是不动他,我能肯定是他,妈,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到北京找到公安部刑侦局的领导,这个案子,古城是解决不了了!”丛明怕他妈妈到时不知咋办,他就详细告诉她:“你到了公安部门口,你就说你有重要情况向公安部刑侦局局长汇报,然后把这个遗嘱交给人家,那上面有我的推理,你记住,作案子的人和杀我的人名叫陈默……” 他的遗嘱一式两份,母亲那里一份,他放在自己房间写字桌的抽屉里一份。 丛明从商秋云家回来的时候,正站在自家门口掏钥匙,突然窜出一条黑影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在那个瞬间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转身用力卡住了身后那个人,他听见“啊”地一声惊叫,原来竟是肖依侬藏在暗处突然窜出来跟他闹着玩呢。丛明从紧张里缓过劲来,看着依侬痛苦地揉着手便心疼地拉过依侬柔细的小手说:“真对不起,我还以为……哎,你不该连招呼都不打就恶作剧吓人呀!看把手弄疼了吧!” “哼,事先向你打招呼还怎么吓你,这回我可知道了你原来这么胆子小!” 丛明开了门把依侬让进屋。他说我给你弄块热毛巾敷敷,抽屉里有跌打损伤镇痛膏药,你自己找一下。丛明手忙脚乱地去烧热水,依侬就拉开抽屉翻找膏药,她翻着翻着就看见了那张“我的遗嘱”的字条,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看了一下内容,她看不懂,越发感到莫名其妙,她愣愣地看着那份遗嘱的时候,丛明拿着一块热腾腾的毛巾过来了,他看到依侬手里的那个字条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便急急地去夺,依侬躲过他,逼问道:“为什么要写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是咋回事呀?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真的很不放心你!” 丛明看着依侬,心想也许这是天意,上帝怕他的母亲年纪大了记不清楚,就安排了依侬来发现他遗嘱,然后好让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他看着依侬一脸焦急,他很感动,她牵挂他,她惦记他,她善良、聪明,告诉她,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帮助,依侬是一个好姑娘,他也不忍心瞒着她。他说:“你记不记得上次你问我,我说有人已经破了那个案子?那个案子就是我破的,作案人姓陈名默!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母亲。她可能会叙述不清,将来我一旦遭到不测的话,你可以把这事儿叙述的更清楚。他又重复说:“罪犯的名字叫陈默,是市公安局刑侦处的侦查员!”然后从明就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依侬,包括推理的简单情况,因为她不懂刑侦,他把关键点给她写在一张纸上,“你注意一旦我死了,你要帮助我把这件事做完!”她一字一句地听着,对突然发生的一切简直惊愕极了,她眼中含着泪,点头答应了他。 丛明郑重嘱咐她:“保密很重要,一旦泄密你也将很危险,罪犯手里有三支枪,他还有车,我最怀疑陈默用车撞死我,伪造一个交通事故现场,我死于非命还白搭,尤其是也很有可能连累了你……” 依侬一下子扑到丛明的怀里,她哭着说:“丛明哥你不会死的,我跟你一起去找你们局长,让他们把他抓起来不就行了吗?”丛明含泪抚摸着依侬的头发说:“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难得的好女孩,我将永远记住你给我的帮助,大哥祝愿你将来找个好小伙子。记住大哥的话,千万别找警察!” 依侬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 临近寒假,丛明决定搬到警校里来住,他并不是害怕死,他写遗书就已说明他面对即将发生的死亡的危机从容不迫。但是,他觉得他还年轻,他还想干点事业,他不想就这么死掉。他已在心中悄悄有了一个计划,他要继续复习功课,到北京读研究生去。曾高有一天来看丛明,曾高曾跟丛明学过射击,不过,现在曾高的射击在h省保持着第一名的射击记录,丛明问他:“你这个假期跟我在学校住行不?” “嗯,当然可以,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回家听我妈唠叨!” 每天晚上,丛明复习完功课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就跟曾高说:“嗨,别忘了,子弹上膛,这两天可能有情况,机灵点,别睡死了!” “嚯,什么情况?听语气好恐怖,这是在你们警校,不是在恐怖森林!”曾高以为丛明跟他开玩笑,就也玩笑着说道。 “曾高,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让你住这儿,是想让你关键时刻能帮我一把,虽然不会针对你,但你也要注意安全!” “嗯,好玩,我就喜欢刺激的生活,我倒真希望发生点什么事,好一展我的身手!” “不过,你的身手真不知是不是他的对手呢!” “他是谁?” “这你就别我问了!睡吧!” 这天夜里,他们12点准时熄灯,睡至凌晨2点多钟,忽听楼道里“砰”地一声巨响,也许是因为夜太寂静了,使得那响声越发的令人悚然,丛明和曾高迅速抓起枪,同时冲出房间,他们轻手轻脚,摸进楼道,楼道里一片寂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们搜查了楼里的角角落落,什么也没发现。 曾高说那一响挺像枪声。 丛明说我听着也像。 他们为慎重起见又搜查了一遍,后来在楼中间厕所的水池子边,丛明发现墩布的木把儿倒在地上,丛明这才轻舒了一口气说:“发出声音的位置差不多应该是这儿,要是这样的话,响声应该就是木把倒地时发出的响声,墩布放久了,干了,重心就升高了,把儿倒了也很自然,咱们回去睡觉吧!” 半夜,曾高睡不着,他在黑夜里轻声说:“丛老师,我还怀疑是枪声!” 丛明也醒着。 他在曙色微露的清晨发誓一定要尽快结束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丛明于89年9月考上了警官大学的研究生班,毕业后留在北京。 第1节 八年以后。 古城三月,春雨来得比往年早,唐河岸边的树梢在烟雨中最先浮出嫩嫩的新绿,那一层浮绿虚蒙飘忽似转瞬就无法把握的绿云……人对季节的感知永远不如自然对季节感知那么敏感呵…… 而就在这早春三月,古城人忽然发现唐河的水被一段一段地截流着,铲车轰轰隆隆地开进了河道,日夜不停地开始清理历史以来积成的污泥浊垢。清理一段,民工就在干净的河道上铺上清一色的正方形水泥砖面,两边堤岸用规整的石料垒砌成平面蜂窝状,然后再以水泥抹沿儿,唐河便一段一段地露出崭新和洁净。清理工程接近那拱形桥墩了,圆形拱柱间距过密,使大铲车失去了用武之地,拱柱周围不得不换上了从各县临时招来的民工,民工用铁锨一铲一铲地在河泥里挖着,他们从河泥里不断地挖出一些自行车钢圈,废钢烂铁等物件。这吸引了古城地界上的收破烂的纷纷聚在桥头河边,桥上桥下便充满一派讨价还价的叫喊声…… 民工蒋小生一边挖一边问同乡黄秋河你不是说去医院看你大伯吗,黄秋河说晚上去。黄秋河一锨下去,锨尖似触到一件铁器上发出金属和金属碰撞的响声,他将铁锹挪了一下,又斜挖下去,往上一挑,一个塑料袋就被锹尖挑着带着河泥的污脏显露出来。蔡小生分明听见了金属的响声,他伸过头好奇地问:“又挖着什么了?”黄秋河蹲下身去解那污脏的塑料袋,他的手伸进去掏出来的竟是一把手枪。他大惊失色地喊到:“枪,是一把真枪!”蔡小生说给我给我,这玩艺是真宝贝!“ 一群民工听到挖出枪就全围过来了,大家争着要看看究竟,黄秋河说,“这枪不定是咋回事呢,咱交给工头省得惹麻烦!”这时工头挤进人群,他把烟头往鞋后跟上一捻说让我瞅瞅,伸手接过了那把枪。他左看右看说:“快交给公安局吧,是真家伙!咱还是别惹事为好!” 黄秋河说我大伯在公安局,要不要我去叫一下我大伯。工头说,你和蔡小生就近找公安局的谁来都行,咱把这枪交了算完事…… 桥头派出所的民警跟着黄秋河来到工地取了枪未敢怠慢地交到了分局,分局见是枪,也未敢怠慢地交到市局,市局技侦处迅速对枪和枪里的弹夹进行清洗检验。那是一把五四手枪,枪里有一个弹夹,弹夹里没有子弹,那枪虽在塑料袋里包裹着,但经污水冲,经淤泥的污蚀和埋压,枪身已锈迹斑斑。娄小禾极其细心地一点一点进行着清理,师永正则守在旁边看着、等待着……“1145”案八年悬而未破,这是古城人的一块心病,更是师永正心中的一块“堵”。刑侦体制改革,刑侦处已改为刑警支队,师永正现如今是古城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肖坤一直觉得自己在刑侦副局长这个位置上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味道,正好主管治安的胡副局长到点儿了,他就接了那个角色,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而这样一来,“1145”案件的侦破就历史地落在了师永正的肩上,这几年任何与枪有关的人和事,对师永正来说都成了最敏感的神经牵扯。现在,他还不得而知这把枪究竟是否与“1145”案子有牵连,倘若有,那或许会是启开八年悬案之谜的一把灵性的钥匙,最起码也是在绝望的断层中升出来的一线契机……他正想着的时候,娄小禾急冲冲的话音就打断了他的思考:“师局长,检验结果出来了,这把五四式手枪的枪号为12100096,而弹夹号与枪号不符,是9574……” 师永正神经末梢触电一般与那枪号和弹夹号迅速联通在一起,他太熟悉这把枪的枪号了,不用去枪柜里查枪档,这是林天歌被抢的那把手枪,而那个弹夹号,如果没有非常特殊的情况应该是被害民警孙贵清的…… 情况重大,他必须要跟新上任的局长汇报一下。 这两年,公安系统实行领导干部异地交流,从省城交流过来的新局长叫王文君,是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解知凡被交流到h省一个偏远的小城市,虽然在公安局长的职务前还挂了个副市长的职衔,但谁都知道那是一种明升暗降,其实也就满足了解知凡的一心想当副市长的虚荣心,案子没有破,任何一任走了或来了的领导除了压力,没有什么光彩可言。 王文君的办公室仍在206号房间,自“1145”案发以来,这个屋已三易主人了。 师永正一进屋就看见了满眼的绿色,窗台上,桌子边,沙发前,摆满了绿萝,文竹和巴西木,师永正也很喜欢这些绿色的充满生机的植物,要是在平日,他一定少不了要赞美几句,可是这个时候,他满脑子转动着的全是枪!枪!枪! “王局长,从唐河铁路桥下半米深的淤泥处挖出了被害民警的枪和弹夹!”王文君年轻干练,他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转而沉稳地思索了一下对师永正说:“仅凭获得的被害民警的枪和弹夹还不能说明什么,枪上的指纹有可能查验出来吗?” “我已叫他们送公安部二所,枪击部分似有几条纹线。” “那么,我想是不是请教有关方面的专家,搞清楚枪陷在这么深的淤泥里需要多长时间,这样也就大致确定一下犯罪分子扔枪是在什么时间,从87年第一起案发,这八年的跨度排查起来,最好在时间上有个限定比较好一些!” 师永正走了以后,王文君拨通了市委书记臧天意办公室的电话:“臧书记,我是王文君,我有重要情况要向你汇报……” 臧天意听完汇报,放下电话,就叫秘书安排车悄悄去了唐河。臧天意40岁左右的年纪,是古城历史以来最年轻的市委书记。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全国大中城市逐渐重视起城市的环境改造和美化,臧天意上任之后先到大连、威海、厦门等几个城市实地考察了一下,这些城市的河道经整治以后,就像城市的一面无尘的镜子,照出一个城市洁净的精神面貌,唐河是一条历史悠久的河流,他臧天意为什么不能让唐河的古老和陈旧焕发出新颜呢!他下决心要给古城人一个惊喜:整治唐河河道,清挖河底淤泥,修建古城的唐河带状公园。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清理淤泥竟挖出了“1145”悬案中的被害民警的手枪和弹夹!那把被挖出的手枪和弹夹,将沉寂了八年的案子重新拽到了古城人的关切里…… 唐河挖出手枪的事被沸沸扬扬地传开来。 “唐河自有历史以来就没挖过淤泥,谁能想到这新来的市委书记要挖河呀!” “要是不挖河,那把枪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呵!”“嗨,都是天意呀,就是挖河,那大铲车轰轰隆隆地一嘴抓那么多脏泥,怎么那么寸就能单把那枪拣抓出来呢!” “哪儿呀,犯罪分子真要扔河中央,真要是遇大铲车铲,那么点的小物件早和了泥被埋别的地儿了,你说那犯罪分子偏偏就扔到了桥墩子底下,偏偏铲车又进不去,只得改了用铁锨挖,多亏是用铁锨挖呢!” “说来说去呀,这人算不如天算,这事儿还就得说是天意,哎,你说咱古城新来这市委书记的名儿也怪了,叫什么‘臧天意’,这‘天意’和天意怕不是巧合吧,世界上怎么就是有这么机巧的事呢!” 叶千山穿着收破烂模样的衣服夹在议论的人群当中。他从挖出手枪的当天就扮成了收破烂的在挖河现场盯着民工一锨一锨地挖东西。林天歌的枪和孙贵清的弹夹被挖出,给他晦暗的心多少带来一片曙色。 正常的逻辑应该是枪是谁扔的,谁就是犯罪分子! 可是,是谁扔的呢? 他最初来这儿蹲的目的是想起了打宋长忠的那个铁器,虽然他没见过,但只要一见,他就能认出来,因为那个铁器太特殊了……他想犯罪分子既然可以把被害人的枪和弹夹扔到河里,为什么不可能把作案工具也扔进河里呢? 他心怀了这一线希望开始蹲守。他蹲在堤上,看见不远处桥头上站着许多收破烂的,桥下干活民工不断挖出许多的废旧钢铁,有小偷偷了自行车销赃时扔下的自行车,也有从铁路桥上经过的火车掉下的铁锭,当民工的锨一发出金属的撞击声,叶千山就要先跑下去看一看,他怕收破烂的把挖上来的东西当场买走了,万一把挖出的凶器当废铁买走,再追可就不好追了,所以他不厌其烦地上来下去,下去上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叶千山穿着破衣烂衫坚守在阳光里。阳光炫耀的光彩有时逼得他睁不开眼,他便细眯着眼在七彩的光景里分辨着自己身上披挂的真实的颜色…… 这几年要说混的最惨的就属他叶千山了。 当年,魏成当局长的时候,为了解决办案经费紧张问题,曾让叶千山负责局里下设的几个公司和三产的经营,叶千山的心思和精力全放在破案子上,转租和承包出去的公司,只要按期把钱交上来,至于经营什么,怎么经营他很少过问。事情也就出在这不过问上。全国清理整顿公司的时候,检察院立案侦查一起走私汽车案件,经查是挂靠在叶千山负责的贸易公司下边的汽车修配公司犯的事儿,检察院也查明是该公司经理徐帆背着叶千山干的,但叶千山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徐帆为了撇清自己咬出了叶千山跟他索要彩电一事。后来叶千山私下向师永正说明了情况,师永正也考虑为慎重起见,不便公开彩电给了见证人葛师傅的事实真相,就和叶千山一人掏了一部分钱把那彩电钱堵上了……而为了给检察院一个说法,叶千山就被局里“挂”起来了。“挂”起来既不是免职,也不是撤职,当然也不是退二线,反正是公安局再没得叶千山的事儿可做了。叶千山从那个时候起就沦落为社会“闲人”,而他这个“闲人”似跟被公安机关开除了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名义上好听一点。 叶千山在古城刑侦口上大小也算个“名”人,结交的人多,对他关注的人也特别多,刑侦处的副处长那个位置也是引人注目的,突然被解职了,这在古城的地面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关于叶千山的流言四起,传得最多最普遍的就是:“叶千山带着小姘卷了几十万元的公款逃跑了!” 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妻子舒华的耳中,叶千山一直没有把真相告诉妻子,他每天装模作样按点上班下班,晚上睡觉还给妻子编一些在班上发生的笑话,他口若悬河讲笑话的时候,妻在暗夜中背着他以泪洗面…… 有一天他回到家,家里只有妻留下的一张字条: 千山,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给我一句实话,我们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演戏?等你卸了妆变回真实的你,我再回来! 妻舒华即日 妻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他把头埋在妻的信里失声痛哭起来…… 单位里出现的危机似乎比家里更甚。个别人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因为他虽然被挂起来了,但组织上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处理决定,他虽然人不在刑侦处了,但,他仍占着刑侦处副处长的位子。所以,想要那个位子的人自然对叶千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有人还给师永正提意见:为啥还给叶千山开工资?叶千山又不干活,可是奖金却一分不少!有一次,叶千山回单位找一个记事的小本本,却发现他的柜子,写字桌,不知被谁扔到了废弃的库房里,柜里的东西全被库房里经年的大耗子给嗑碎了,他有委屈却无法与人诉说,他看着满是蛛网和灰尘的自己的那些东西,眼泪生生地在眼圈里打着转转…… 金属碰撞的声音是那样刺耳地截断了他目光之中的灰灰的往事,他循着那响声看见民工弯腰在泥里拨弄着,他一跃跳起身就奔跑到桥下,民工正从一塑料袋里掏出三个被铁丝捆在一起的弹夹! 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而从根本上来讲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他的目的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打宋长忠的作案工具。这意外的收获太令人兴奋了,他急急地跟民工说:“把这个给我!”他上去就抢生怕抢慢了就被别人抢走了! “我不给!”民工黄秋河紧紧地把弹夹捂在怀里。 “你要它有啥用呀?” “我留着玩,又不是你的东西!”黄秋河拿着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架势。 “这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黄秋河拽到桥墩子后面以便避开桥上人的眼目,然后他掏出了工作证说:“你看清了,我是干啥的,你再不给我,我只好把你带到公安局去!” 黄秋河仔细看了看那工作证,又看了看叶千山,才肯把弹夹交出来。叶千山接了那弹夹便迅速撤离了唐河工地…… 师永正那天正在技侦处听娄小禾汇报从公安部带回来的对那把枪所做的检验结果。结果也在他们预料之中,枪击部分那几条纹线,自然光能见,用激光,长波,短波,紫外线等技术拍照均没得到指纹…… 师永正问沈阳刑警学院毕业分配来的王者,“你那一块的工作有结论了吗?” “枪和弹夹在河里埋有半米深,专家认为怎么也得有五、六年的时间!”师永正听完陷入沉思,他抬眼望向窗外,正看见叶千山猴急猴急地用手指头勾他呢。他知道叶千山没有特别的急事是不会到局里来找他的。他疾步出去,叶千山附耳对他说:“来菜了!” “来啥菜啦?” “又挖出弹夹来了!” 第2节 三个捆在一起的弹夹经技术显现号码分别为:0096、0313、7157。 0096是林天歌被抢枪内弹夹。那么0313、7157号弹夹又是谁的呢? 叶千山首先查阅三处技术处枪支档案,对全市几千支枪档逐一过目,古城市枪支尾号0313的共有两支:一支28030313,82年配发给拖拉机厂保卫科闫如国,这些年先后使用人共6名,逐一查对发现原枪上配发的两支弹夹均在; 第二支为12000313,84年8月新枪发给市局防暴队队员鲁卫东的。 鲁卫东是刑侦处的侦查员,他的弹夹咋跟被害民警弹夹捆在一起了呢? 叶千山心里感到万分不安,他给师永正打了电话,约师永正到他家来一趟,他在等师永正的这段时光里跟火烧了一般,按通常的简单的推理:谁的弹夹跟被害民警的弹夹捆在一起扔到河里谁就是犯罪分子…… 师永正匆匆地赶来了,叶千山把情况汇报了一下,两个人黯然相对了好一会,师永正说无论怎样都要跟鲁卫东正面接触一下…… 叶千山就给鲁卫东拨了一个电话,鲁卫东正在班上,叶千山在电话里语气格外热情亲切地说:“卫东,这样吧,你回家,我有点事跟你说,哥哥我求你办点事儿!” 叶千山现在班也没得上,又是犯“错误”的人,一般有点啥事儿求到刑侦处这帮小弟兄,没有不尽心尽力帮忙给办的。 “行呵,我请个假,一会在我们家见!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挺想你的呢!”鲁卫东特乐意给叶千山办点啥事,所以一派乐呵呵地请了假往家赶路。 叶千山开着车老远就看见鲁卫东已在家门口等他呢。等车开到近前,鲁卫东才发现师永正也在车上,鲁卫东说:“哎呀,你们俩一块来是有……事吧?”鲁卫东面露一丝不安。 “有事!走,上去谈吧!”叶千山、师永正一前一后把鲁卫东夹在中间,那严肃的架势更令鲁卫东心里忐忑不安着。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不融洽了。 鲁卫东不便多问,只低头默然地走着,到了家门,叶千山闪开身子让鲁卫东开开门,三人进到屋里,叶千山就直截了当地说:“有点正经事儿,组织上找你谈谈,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先问你,你的枪是多少号呀?” “12000313”鲁卫东脱口说出。 “你的弹夹呢?”师永正紧逼着问。 “在这儿呢!”鲁卫东一边说一边就把枪掏出来说:“这不嘛,原枪原弹夹!” “一个枪都是两个弹夹,你另一个弹夹呢?”叶千山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鲁卫东沮丧地低声回答:“那支弹夹丢了!” “咋丢的?”师永正屏住呼吸紧盯住鲁卫东的眼睛问道。 “嗨,你们别那么急,我肯定能找到!”鲁卫东像是安慰叶千山和师永正,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你就跟我说说你咋丢的吧!”叶千山怕鲁卫东跟他绕圈子,他现在最宝贵的就是争取时间。 “那还是1984年,防暴队刚成立不久,到雪庄兵营打靶时发生的事呢!” 鲁卫东陷进遥远的回忆中…… 1984年秋,他们到防暴队后不久,市局就给他们配发了新枪:每人一支五四式手枪,每人两个原枪配套弹夹,枪和弹夹都是纯新的,射击教练丛明特意到他战友的部队要了一些旧的没有号的弹夹又给每人发了一个,丛明认为防暴队员身上应配备充足的弹药,以防止突发枪战中来不及填压子弹。 12月末,他们从警校分配到防暴队的17个人跟着射击教练丛明去雪庄军营打靶去。打靶的时候,有支上甘岭志愿军用的那样的大转盘机枪,压子弹的时候,簧特别紧,不好往里压,就得借助一些小巧点的工具,当时大家找了半天没合适的工具,不知是谁图省事把自己的弹夹从枪里退出来,用弹夹的后尾巴顶一下,这样就可以多压进去几发子弹,压完以后就把弹夹往那儿一放,然后就只顾端转盘机枪去打了。大家都这么干,转盘机枪的旁边就堆了一群弹夹,打完靶以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弹夹拿走了,鲁卫东贪玩,最后一个去取,机枪旁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弹夹了。他想,大家都拿走了,剩下的这一个肯定是他的了,可是他拿起来一看,这个弹夹是一个没有号的旧弹夹! “哎,谁把弹夹拿错了”他大声嚷嚷着。一群人在他前头说说笑笑地走着,没有人理他这个茬儿。 “谁把我的弹夹拿走了?”还是没人回答。 “把我的弹夹还给我!”他有些生气了。 本来每人有两个与枪号相符的新弹夹,一个无号的旧弹夹,而别人把他的新弹夹拿走了,他就变成了只有一个新弹夹而有两个无号的旧弹夹了。谁不喜欢新的呢。所以他回到队上还到处找到处问。他说:“妈的,就在咱们17个人里头!”可是谁也不承认谁也不给他!没辙,他只好就算了!…… 叶千山分析,如果鲁卫东说的是真话,那么,防暴队那天打靶的17个人都有嫌疑。 可是能信得过鲁卫东吗? 他和师永正嘱咐鲁卫东别将弹夹的事儿声张出去,鲁卫东一脸的沮丧送他们到楼下。 鲁卫东的心灰灰茫茫的,他不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肯定查弹夹跟“1145”案有关…… 叶千山半道上和师永正分手回到家,他盘算着得找一个可靠的人打听核实一下,正想找谁好呢,就听夏小琦在门外一边拍门一边喊:“千山,我是小琦,在家呢吧?” 叶千山心说这真是想谁,谁就来了!他开了门,夏小琦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我路过你们门口,顺便看看你,没事儿!” 叶千山犯“错误”这些年,夏小琦逢年过节或平时有了空闲总忘不了来看看他。 他们聊了会儿天,叶千山忽然问:“你枪带着呢吗?” 夏小琦下意识摸摸腰间的枪不解地问:“带着呢!咋啦!” “那年防暴队去雪庄打靶你参加了呗?” “参加了!”夏小琦更疑惑叶千山问十年前那件事儿干嘛。“那,鲁卫东是不是丢过一个弹夹?” “哦,你问这个呵,啥丢了,大家伙弹夹全堆一块了,可能是谁拿错了,卫东当时喊来着,可能当时知道拿错了的人,当着大家伙也不好意思再换回来……不过为那个新弹夹不见了,卫东腻歪了好长时间。咋啦?现在咋又想问弹夹的事儿来了?” 叶千山本来想把挖出弹夹的事告诉夏小琦,但师永正嘱他一定要严格保密,他想了想又打消了告诉夏小琦的念头,他只跟夏小琦打哈哈说:“我是想我那把枪了!” 三个捆在一起的弹夹还剩7157待查。微机显示全市只有一支尾数为7157的枪支,枪号是28007157。此枪现在的持有人是天滦矿公安处的王大明。叶千山来到天滦矿公安处一查,该枪确是发给了王大明,但这枪原是市局发下来配备给公安处的。此枪原来的持有人是谁呢? 叶千山查了几天觉得自己像一个球体现在又被反踢回去了。他又返到市局三处枪支管理部门再查,管档案的说过去配发枪支一律没入微机,要查只好到库房从一包一包的大麻袋里翻找去…… 叶千山无奈地把自己埋身到那如山的麻袋堆中,一个本一个本地查找着,一张纸一张纸地细细过目。就在他几乎丧失了再查找的信心时,终于,他从一张纸页的二十多个枪号里发现了28007157。但这二十支枪当年都是戎长征领走的,单子最底下有戎长征的签字,早年,刑侦处叫六处,戎长征是六处的内勤,那么当年戎长征把这二十支枪都发给谁了呢? 正发愁间叶千山一眼看见自己的枪号也在这张纸上,叶千山猛然回忆起,他那一批,同时配枪的还有十几个部队转业干部…… 叶千山悄悄找到戎长征,戎长征说哎呀,刑侦处都换了四茬子内勤了,很难说还能找到原始的发枪记录,叶千山就把四任内勤一个一个地找到,大家都摇头说没记忆了,不好找了,只有范宝来拽过叶千山低声说:“千山,肯定有这个东西,主要是咱们刑侦处搬了好几回家,东西东放一处西放一处,太混乱,对了,咱们市局院里那个自行车棚里有些档案,你翻翻,如果没有,废仓库里还有两个铁皮卷柜,那里还有点材料……我记得我找东西时好像见过的……” 叶千山感激地拍拍范宝来,就独自去了范宝来给他指出的那两个去处,最后在废旧的仓库里终于找到了原始配发枪支的登记是由内勤董建芬签的字。在28007175枪号后面,是蔡光的签名。叶千山一看到蔡光的名字头发就炸起来了,三个弹夹,一个是被害民警要林天歌的,一个是鲁卫东的,一个是蔡光的,妈的这不明摆着是刑侦处的人干的吗? 蔡光50岁左右年纪,现任新华区分局副分局长。叶千山找到蔡光的时候,蔡光正在活动室打乒乓球。叶千山陪着蔡光练了两把,蔡光知道叶千山一定是有事找他,所以就速战速决。然后带叶千山来到他的办公室。 叶千山说:“老蔡,你原来的五四手枪,枪号是多少?” 蔡光洗了一把脸用毛巾擦着脸说:“我哪儿知道多少号呀,我从来不记枪号!”蔡光在部队是正营级干部,老当兵的,他对枪自然不像鲁卫东这帮年轻人对枪怀有那么热爱的激情。 “那你的枪是啥时候换的?”叶千山指的是五四式换六四式手枪。 “你啥时候换的,我就啥时候换的!”蔡光这事儿倒是记清楚了。叶千山经蔡光这一提醒才记起他们是一批配发的枪支,也是一批换的,“五四”换“六四”的时候应该是在1986年10月,叶千山是清清楚楚记得的。 “弹夹呢?”叶千山直奔主题了。 “弹夹?好像在家呢吧?反正前两天我还看见了!”蔡光被叶千山问的有些不耐烦了说:“千山,你是不是往我虚弱的地儿捅,我压根儿就从不记这些事儿!” “我的蔡大局长,我可没空跟你开玩笑,另一个弹夹呢?”叶千山一脸严肃的表情. “随枪交了!” “还记得交给谁了吗?” “不是我交的。包括平时擦枪,都是那帮小兔崽子干!” “你还能不能回忆一下,到底是谁替你交的?” “那我想不起来了,反正是那几个小崽子呗!嗯,鲁卫东、秦一真、陈默他们!” 从蔡光那里出来,叶千山忽然就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疏忽了,按规定交枪时,枪里是该有弹夹的,而蔡光的弹夹在河里,也就是谁把蔡光的这个弹夹拿出来了,谁趁交枪时又把自己的弹夹插进去了,和蔡光的换了,那么换弹夹的人就很可能是犯罪分子。现在,他应该从现在持枪人王大明那儿往前查一下,谁是天滦公安处第一个领这把手枪的人,领这把枪时里面是否有弹夹。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原枪里什么都没有,枪支管理和登记在前几年一向很混乱。叶千山抱着一丝侥幸对自己说:“只能是撞大运了!”结果叶千山到天滦矿一查,人家说一开始就发给王大明了。叶千山找到王大明,他对王大明说:“我看看你的枪” 王大明就从腰间取下手枪递给叶千山。 叶千山卸下弹夹看了看说:“你这不是原来的弹夹,原来的呢?”叶千山也不知是否有原来的弹夹,他只能这么诈人家。 “这个弹夹的确不是发我枪时的弹夹,发我枪时,那个弹夹不好使,第一枪子弹能上膛,第二枪子弹顶不上去!” “原枪的那个弹夹呢?”叶千山听王大明这么一说,眸子中瞬时闪现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那个弹夹我好像扔楼下储物用的小房里了,找找看,应该有!” 叶千山随王大明来到那间储物的小房。小房仅有窄窄的一条,堆积着煤、木头、还有一些破桌子、破椅子。王大明将堆在最里头的一个带锁的抽屉打开,冲叶千山挥挥手“弹夹在这儿!” 第3节 叶千山将从王大明那里找回的弹夹迅速送技术处检验,枪号显现为1657。 持枪的人都懂得,枪号是8位数,前边的四位数是工厂代号,后边四位数才是枪号,原配的弹夹只取八位数的后四位数,也就是说弹夹号即枪号。四位数最大的枪号是“9999”。意即一万支枪里只有一个1657号,而2万支里就有一个重号,比如有一个枪号是01281657,另一个枪号是01291657,这是两支不同的枪,而弹夹只取尾数的话,那么就有4个弹夹都是1657号。 叶千山为了研究透弹夹的事专门到兵工厂去过多次,兵工厂的技术员告诉他,尽管有重号的问题,但国家将枪支发放到全国各地,不可能把二万支有重号的枪都放在一个地区,你这个地区的枪支号大多情况下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但叶千山总怕出现万一。通过计算机检索,叶千山又详查了一下古城到底有几支1657号的手枪。 检索的结果里,全市几千支枪只有20001657一个号码,1984年8月,该枪发给了市局防暴队陈默。 大老郭推开师永正办公室的门探头进来,看见师永正正埋头写着什么,听见门响,师永正警觉地盖上正写的东西抬头看是大老郭就问:“有事吗?” 大老郭笑嘻嘻地说:“师局长,娄小禾和陈默的入党问题,党小组和党支部都通过了,材料全在这儿,您抽空看看!” “噢,先放这儿吧!”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是叶千山打来的。大老郭看师永正神情紧张而严肃地听着电话,就悄悄地退出去了。师永正放下电话,叫上司机就直奔叶千山家。 叶千山在阳台上就看见了师永正的车子驶进来,师永正刚走到门口,叶千山已把门打开了,他们多年默契合作,彼此很少客套寒暄。 “你得有点心理准备!”叶千山望着师永正走在他前面的背影。 “说吧,八年了,对于咱们什么样的结果不能承受呢!”师永正转过身看着叶千山。 “12100096的枪肯定是林天歌的,我就不多说了,和林天歌的弹夹捆在一起的0313号弹夹,枪号全码是12000313,是咱俩一块查过的,该枪1984年8月发给市局防暴队鲁卫东,现在他手里有一支原号弹夹,另一支在1984年12月末,去雪庄打靶时被其他队员错换,我侧面向好几个人打听过,都证明鲁卫东确有其事。 7157号,枪号全码为28007157,是1982年6月市局刑侦处(原六处)配发给蔡光的。1986年10月五四式换六四式时,蔡光将枪上交。市局又转发给天滦矿公安处的王大明…… “现在我想重新谈谈那三个弹夹。鲁卫东和蔡光的弹夹与林天歌弹夹绑在一起扔在河里,扔弹夹的人应该就是罪犯,而此罪犯必须具备同时能接触两支弹夹的可能,当时和鲁卫东打靶的17个人都有条件拿到鲁卫东的弹夹,而有条件接触蔡光弹夹的,17个人中却只有三个人,那三个人是鲁卫东、秦一真、陈默……”师永正心下明白叶千山分析的透彻,因为当年防暴队解散,队员重新分配时,鲁卫东、秦一真、陈默三个人又一同分到刑侦处三科,蔡光任科长。他想到这儿的时候只听叶千山接着说:“那么这三个人中,秦一真那大块头和目击者描述的罪犯相差太远,不用技术鉴定什么的,我就可以否了他;鲁卫东在宋长忠被打的那个时间在处里值班并和夏小琦他们一起出的现场,只此一点,就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那么三人中,就只剩下陈默一个人了。 “后来我又想,蔡光的弹夹在河里,而蔡光交枪时又不是他本人亲自交的,据他说是他手下的几个小崽子里的一个替他交的,他记不清是谁了,为慎重起见我再次找到天滦矿公安处王大明,查证蔡的枪发给他时,枪里是否有弹夹,假如枪里没有弹夹那就另说了,而假如枪里有弹夹,这个弹夹是谁的,谁就逃不掉把蔡光的弹夹扔到河里的嫌疑。果然王大明说是有一个……我取了那个弹夹,经检验现结果已出来,弹夹的号码是1657,我进行过秘密查验,弹夹是陈默的,他的枪号是20001657。1984年8月同鲁卫东一批配发的…… “可是万一有重号的呢?”师永正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可是他问过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叶千山办事情一向是你想了一步,他已想了二步、三步…… “我在计算机上检查过,古城仅此一支。”叶千山的话证实了师永正对他的估计。 师永正从知道和林天歌的弹夹捆在一起的有鲁卫东的弹夹时,心里就有一种令他惶惶不安的预感,当听说另一只弹夹是蔡光的。他就已无法回避一个事实:那就是“1145”案子是刑侦处他身边的某个人干的! 他想来想去,惟独没想到陈默。 陈默在他同批的侦查员里边算是非常优秀的侦查员,他是这一批人里立功最早的。他记得那一年陈默和王长安去内蒙追捕一名杀人外逃犯,陈默怕犯人出现意外,就把犯人的手和自己的手铐在一起,而带犯人上火车的时候,犯人趁自己在高处,猛力一转身,扑身就和陈默滚翻下去,陈默头部重重地磕在石台上……陈默在头部受伤的情况下,忍痛将罪犯押回古城…… 还有一次,陈默跟着他去远山县破一个杀人案,找被害女人的邻居报案人询问情况的时候,陈默细心地发现了那个报案人耳朵眼里有星点的血迹……陈默说你身上的血迹是抱被害人往医院送时擦蹭上的。可是你耳朵眼里的血点也是擦蹭上去的吗?……那人一听就瘫软在地上…… 师永正以为陈默在刑侦这个行当是那种不可多得的智勇双全的材料,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警察,他怎么可能是一个连作了一系列大案的凶犯呢? 那些或许仅仅是一些欺骗的表象?而即使一切都是真实的,也不能用看似“英雄”“优秀”的那一面来消弭掉一个人深藏在骨子里的魔鬼的另一面。 有一种恶人,他的一半血液是红的,而另一半血液是黑的,当黑色夺取了红色之后,即循环在这个人生命里的血液的颜色将比黑色更令人恐怖! 在他的刑侦生涯里,作为刑警,一向把人分为“黑色”、“灰色”、“粉红色”。每一个人其实都生活在颜色当中,没有颜色,世界会变得很单调,而且很难生活下去。 颜色实际上是我们眼睛对各种不同光线的感觉,光线是由一些微小的,看不见的波组成的,每一种波都有特定的波长。每一种有颜色的光线都是由一些微小的看不见的波组成的。 白色的光,如阳光,实际上是彩虹上所有颜色光线的结合。 人性最初拥有的颜色是什么色?最终选择的颜色又是什么色?颜色是不定的,渐变的,极端的,也是调和的,比如社会给我们规范了红色,我们努力向红色渐进,而其实我们不可能真正达到恒定的红色,假如人性最初拥有的颜色是阳光照耀下的白色,而白色和红色合成的颜色是粉色。粉色已经是令我们很满意的颜色了,人们喜欢站在粉色里成为一个粉色人,而人们忽视了一个问题:就是粉色在不同的光合作用下会异变成许多我们想不到的颜色,可见颜色是最具欺骗性的。 不过叶千山始终怀疑案子是粉色人干的。 当叶千山要求借那个走私车事件为由,淡出刑侦处以麻痹所有人,继而进入秘密的侦查调查,以便不引人注意时,师永正不无担心地说“千山,你要想仔细,假如案子破不了,你可得一辈子背着犯错误的黑锅,组织就是出面给你洗清,也挽不回生命所付出的代价啊!” 叶千山面色刚毅沉静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也认了,但是假如苍天有眼,应该不辜负我所做出的牺牲!” 叶千山不就是从一个粉红色里退出去,退到外人看来根本看不懂的那么奇特的一种颜色里,去寻找在“粉红色”保护下的那个具有可怖颜色的人吗? 师永正跟叶千山对案子进行过无数次地分析和探究,什么可能都考虑过,就是没想到会是专案组的中心成员干的。那个“中心”不更拥有一层不容你置疑的保护色吗? 师永正忽然就想起了大老郭送交给他的关于娄小禾和陈默的入党审批表,他看到党小组和支部会已通过,在没查清陈默的嫌疑之前,他不能批准陈默入党,倘若日后查出案子果真是陈默干的,他不就是把警察中的败类吸收进党了吗?那他就是党的罪人! “你到底怎么决定?”叶千山目光凝重地看着师永正。 “查陈默,但一定要做得更隐秘,更小心,更谨慎!”师永正这决心下的艰难,坚决。 “下面要做的工作非常多,我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我想吸纳两个可靠的弟兄……”叶千山好像很成熟地思考了下一步的工作,他以征询的语气对师永正说。 “你看找谁合适?”师永正完全信赖叶千山。 “我就要两个人,夏小琦和黄沙!” 第1节 叶千山刚走到夏小琦门口,夏小琦就把门打开了,叶千山说:“你也不问清是谁就把门开开,也不怕我是坏人进来抢你的枪?” “跟你这么多年,你咋回事儿我还不知道!?”夏小琦说的是双关语。 当年查叶千山的经济问题时,谁也没当回事,大家伙都清楚办公司是为了解决办案经费不足问题,他们刑侦处的弟兄们都清楚地记得有一年跟着叶千山一块在东北破系列盗窃的案子,好几次,都是因为经费跟不上,案子弄半截没钱了,所以回古城现筹钱,筹完钱再上东北,那时候处长是谷武夫,农民出身,把钱把的那叫紧,一分钱恨不得掰八瓣儿花,回来说还得支钱就大为不悦地说:“钱花了不少,案子末了再破不了,你们咋交待?要是破着忒困难,就撤回来吧!”那时候,案子已到了关键的时刻,叶千山那脾气是绝不肯把事情做得半途而废。他说:“你给我钱我也得破,你不给我钱我也得破!”他就回家把家里的钱都搜罗上,又跟老丈人借了点,带着他自己的全部家产又去了东北,罪犯在东北被抓获后,他们身上连回古城的路费都凑不上…… 叶千山破案子垫的钱,到了也没给报。叶千山何止是吃过这一次办案子没经费的苦头呵,所以一兴办公司,他就自告奋勇要给处里多挣下几个钱…… 当时,检察院查那批走私车的事早沸沸扬传了一个多月了,那批走私车也不是叶千山进的,是一个香港商人从中搭葛上的,叶千山开始也嚷嚷跟我有啥关系呀,车也不是我进的,钱也不是我拿的,徐经理背地里私下为那批车提供合法的落脚点,我顶多是疏于管理…… 那天,他们刑侦处开全体会,叶千山中途被师永正叫走了,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出来进去收拾东西,秦一真说:“千山你跟个耗子似的倒腾啥呀!” “唉,我给你们腾位置,我那破处长的位子你们谁喜欢谁就坐吧!”叶千山突然变得玩世不恭的样子令大家面面相觑。 “咋回事,千山?”夏小琦关心地问。 “领导找咱谈啦,走私车的事我负领导责任,从今天起,咱是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呵!” “操,是因为车的事啊,那你应该告诉他们谁让你去搞三产谁负领导责任!”秦一真替叶千山愤愤不平道。 叶千山苦笑笑:“是魏成局长让我负责的,他老人家死的够悲哀的了,我总不能让死人替我负责吧!” 他同着大家伙的面把枪掏出来,擦了又擦,交给范宝来说:“这枪,算我交给组织了,以后我再也用不着了!”一看叶千山交枪,一屋子人才觉出问题的严重性,鲁卫东说:“你交枪干啥?又不是不让你当警察了?” “那有啥准呀,我还是先交了吧,省得回头追着收我的枪,那多难堪!” 夏小琦总也忘不了叶千山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弟兄一场也不容易,将来哥哥我有了难事或是混不下去了,求着弟兄谁,别说不认识我呵!”那话把大家伙说的鼻子发酸,眼圈红红。 叶千山从此就变成了一个社会“闲人”。 夏小琦心里挺惦记着叶千山,他起初对叶千山的事儿信以为真,是因为叶千山真格儿地把枪都交了。一个侦查员是不会轻易放弃武器的,叶千山放弃了,那么叶千山就是放弃了当警察的全部热情。可是以他对叶千山的了解,叶千山一直是对悬而未破的“1145”案子最上心的一个人,大多情况下,一个案子发了,起初大家破案子的热情都十分高涨,可是忙了一段时间,案子没有进展,许多人的热情就开始逐步降下来,那热情里不能说没有急功近利的色彩。一年二年过去了,大家对那个案子多少还抱有点希望,三年四年又过去了,人们的耐性也早磨没了,虽然说八年以来“1145”专案一直设着,可是形同虚设,谁也不像先前那么上心了,上来线索就查查,没线索就赶上啥案子破啥案子,哪个侦查员手里不有俩仨案子待破的?而叶千山的与众不同就是破起案子来像庄稼汉讲话“泥腿”,叶千山怎么肯轻易从那个案子里拔出“腿”来呢?何况组织上即没说撤换也没说除名,夏小琦据此就对叶千山有了别一种猜测和感动,夏小琦其实是最早醒悟叶千山的…… “你知道我咋回事呀?你要那么神,你就先猜猜我找你干啥?”叶千山跟夏小琦摊牌之前也想试探一下夏小琦到底对他知多少。 “嘿嘿,让我入伙儿呗,跟你一块搞那案子!”夏小琦小眼眯缝着特自信地盯着叶千山看。 “谁跟你说我搞案子呢?我没说过吗,我是无官一身轻,万岁老百姓!”叶千山故意避开夏小琦的目光,四处打量着,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夏小琦抿嘴一笑接着说:“‘无官一身轻’倒是真,可是万岁你可不敢当,我一直提醒你,你一个人单枪匹马,那枪是万万不该交的!” “哦,所以你有事没事老到我那儿瞎转游是怕我死于非命?”叶千山恍然明白夏小琦一直以来的举动。 “那当然了,因为你是赤手空拳,而对手手里有两把枪呢!”“你呀,给他少算了一把,是三把!”叶千山表情庄严起来:“小琦,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实话实说吧,从河泥里又挖出了三个弹夹,一个是林天歌的,一个是鲁卫东的,还有一个是蔡光的!” “噢,怨不得那天你问弹夹的事,这就是说案子肯定是咱老刑侦处的人干的呗!”夏小琦一边自语一边陷进了对那三个弹夹的思索。只听叶千山又说:“小琦,你说,你们哥几个里头,谁最符合?” 夏小琦像过电影一样把他们从防暴队到老刑侦处的人都过了一遍镜头,“我们这哥几个里头,既要跟卫东在防暴队一块呆过,又得和蔡光在三科呆过,跟卫东在一块呆过的有17个人,而跟蔡光在一起呆过的只有三个人:一真、卫东、陈默。你要说符合的除了陈默,第二个人没有!”夏小琦说完忽然意识到叶千山是不是怀疑他呢,他就赶紧说:“千山,你要是对我不放心呢,我就把我的另一个弹夹也给你拿出来,就在单位抽屉里锁着呢!”叶千山说:“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就不找你了,你既然啥都清楚,我也就不多说了,范围本来应该是越小越好,我本不想把你牵进来,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想干这个案子呗?如果干,事关生死,干与不干你自己拿主意,你自愿,我不强求你,你想好了,去我们家给我回个话!” 叶千山说完就想往外走,夏小琦一伸手拦住了他:“千山我是你最合适的人选,我和陈默是同学,他想不到你会让我查他,等他反过味来时,可能案子已查的差不多了!”他拍拍腰间的枪接着说:“况且,我好歹比你还多一个家伙儿做抵挡,你都不怕我还有啥,反正也是你先死,我充其量也就是给你当个垫背的,收下我,日后就是到地下也就个伴儿!” “小琦,好兄弟!”叶千山回身看着夏小琦,他的眼睛里涌满了潮潮的感动。 黄沙已经住进了医院。 医生告诉叶千山黄沙已是肝癌晚期,黄沙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况,他知道自己活的时日已不多了,虽住进医院,也三天两头到班上转转。叶千山之所以要选择黄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黄沙身体不好,班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将来查起案子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当叶千山找到医院听到医生讲的情况,他有些不忍心了。 他想既来了,就当看看老朋友,什么也别说了。 黄沙躺在病床上,床头吊着输液瓶子,液体已经快输完了。叶千山在玻璃窗上看了黄沙好一会,叶千山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黄沙了,他没想到疾病的痛楚这样快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人形,黄沙的头发也已稀稀落落了,但闭目躺着的黄沙脸上并没有任何绝望的神色,护士从他身后推门进去,拔了针,取了瓶子就走了,叶千山进去坐在黄沙的床头,他看着坐起来的黄沙心里就很难过,黄沙说:“千山我现在老想过去咱们一块办案子的那些情形,那时一个案子办下来又累又困,真想生场病到医院躲一躲,或是找医生开个病假,装模几天,那是身体很好的时候,现在,真要让我在医院一直住到死,你知道我又在想啥?” “想啥?”叶千山听到黄沙那么轻松的在谈那个“死”字,心里越发难受。 “我想呀,不如去破个最累的案子,然后累死!”黄沙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童稚的神往。 叶千山真有点想不通他们这帮搞刑侦的人怎么会至死都抱定破案子的情结,这肯定就是职业留给人的病态,他自己不也“病”的不浅吗? 叶千山安慰道:“你呀好好把身体养好,会有机会的!”叶千山说完这话就觉得这话里充满了虚假,他明知道黄沙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叶千山看看表说:“你刚输完液,需要休息,我就是看看你,没别的事儿,那我走了!”他深握了一下黄沙的手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黄沙叫住了他,“千山,你有话没说!” 叶千山扭回头笑笑说:“不,没什么,我真的是顺路来看看你!”“就像你顺路到唐河桥墩子底下等那三个弹夹?”黄沙已从床上下来站到了叶千山面前。 “你,你怎么知道?”叶千山惊讶地问道。 “我告诉你吧,那个挖出弹夹的黄秋河是我侄子,唐河挖淤泥的民工都是从我老家来的,我大哥让秋河在医院照看我,我说我也不用照看,他就白天在唐河跟同乡挖淤泥,晚上回来陪我,林天歌的手枪被挖出以后,我就嘱他把每天挖到的东西留心记下回来告诉我,他说,挖出弹夹的那天,一个人拿出工作证吓唬他不交出来就把他带到公安局去,他看了你的工作证把名字记下就跑回来告诉了我,我就明白你在暗查这个案子。 叶千山感叹世界上竟存有这么多的机巧啊!他刚要说点什么,只见黄沙止住他接着说下去:“你不要把那个案子看成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癌症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发现不了或发现晚了,做手术与不做手术,做的好与不好,只死一个人;而罪犯藏在一座城市里,一天不挖出来,你就不能预料到有多少人的生命处在潜在的威胁里,我在医院里是等死,我跟着你去破案也是死,反正是死,跟着你破案,还有机会混个烈士当当,我希望你能成全我,那样,无论怎么死,我死也瞑目了!” 叶千山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涌流下来。 第2节 师永正给大老郭打了电话,让大老郭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大老郭接了电话就过来了。师永正指着陈默的那份材料说:“陈默的入党问题,再考验考验吧!”大老郭一听就急了,“师局长,陈默干的不赖,还有啥考验的,以前两次给陈默提意见,说人家性格各色爱抬扛,人家现在改了,工作上始终是没挑的,陈默本人也有强烈的入党愿望,要是这批还没有他,这不打击人家工作积极性吗?要是陈默问起我,我咋说呢!” “你是他的科长,你应该知道咋回话!”大老郭还想争辩几句,看师永正把话说到绝处,似不愿再续这个话题,他只好怏怏不快地离开了师永正的办公室。 师永正看看表,已是下班时间,他叫司机送他回家吃了饭,然后就踱步来到槟榔酒店。 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已在303房间等候他了。叶千山把和黄沙、夏小琦谈话的情况向师永正汇报过了,师永正深深地被自己的生死弟兄感动了。虽然,他们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办案子,也有过无数次的历险经历和生命考验,可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敌手却非同一般。他握了握黄沙的手,又拍了拍夏小琦的肩膀,心情有些激动。 他说:“我代表组织感谢你们,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进入秘密侦查了,在案件没有完全明朗的情况下,要保证调查工作的绝对保密,在市局机关和办公室绝口不能谈查证的事儿,有事轮流到各家商量。另外,按纪律要求案子上的事是绝对不能跟父母、妻子儿女透露的,但鉴于此案侦查对象的特殊身份,也为了吸取林天歌的教训,你们每个人都要给妻子留下遗言……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呵!”师永正说到这,叶千山就哧哧地笑了。师永正说你笑啥。叶千山说:“我在领导宣布可以违反纪律之前就先违反了。说老实话,那天一看蔡光枪里的弹夹是陈默的。我就琢磨着,可不能像林天歌那样死掉,我就跟我媳妇把我的这点底儿全抖落了,我媳妇怕我死了,比过去对我还好!我岂不是因祸得福吗?当然现在比较紧迫的几件事,一是密查一下在四个发案时间,不,应该是五个,贴淫秽画的那个时间也要摸清,陈默有没有作案时间。过去林天歌的案子发生以后,咱们也在内部人上下了很大功夫,查了几十个内部重点嫌疑对象,但说老实话,咱们对刑侦处的弟兄们过于信任了。尤其是陈默,他一直是“1145”专案组中心成员,咱们对他还是相信的,比如他说宋长忠案发时他在上安破杀人碎尸案,他那么一说,咱们那么一听,就过去了。现在要细查,查他是不是在上安,跟谁在一起,要把证据搞扎实了。确定了他有作案时间后,我们再密取他的足迹,查他的存款,还有字迹检验…… 他们把案情详细讨论了一遍又把工作作了具体分工,由夏小琦负责保管所有查证材料。对查证材料到底保管在哪里最为安全几个人大费了一番脑筋,黄沙建议最好还是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值班室24小时都有人值班,陈默即使有查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也不敢在单位里有什么动作。师永正同意黄沙的意见,他又问叶千山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叶千山想了想说:“给我们配辆车吧,好车我们也不要,省得人家又说不但给犯错误的叶千山发工资,还发好车!我就要一辆212破吉普车跑路方便点……” 在槟榔酒店研究完案子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师永正不愿意再麻烦司机,就溜溜达达往家走,一边走一边仍想着案子上的事儿。确定陈默为重大嫌疑,成立了四人秘密专案组,沉寂了八年的案子终于进入有头绪状态,但师永正的心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紧。如果确是陈默,那么每个人都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对手的手里有两把枪,对手隐在暗处,随时可以袭击他们,保不准哪一天,他们就真的死于非命。而在案子没弄清之前,他们的死也将像林天歌,孙贵清一样,没有人给他们追认为烈士,想想叶千山、黄沙、夏小琦,他们走进夜色里的身躯都挺悲壮。他那样想着上了楼梯站到了自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开开门,刚进到屋里转身准备关门时,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陈默在他的身后,陈默就像幽灵般尾随他立在门口! 刚才师永正心思过于集中在案子上,他一点也没留心身后,现在他搞不清陈默是从酒店就尾随上了?还是半路上?抑或就是前后脚赶上了?如果是从酒店,那三个人就全处于最危险的状态,可是刚刚开完案情会,怎么就这么巧?陈默是有备而来?如果今天就死在陈默手里,师永正觉得实在不甘心,倘若陈默真的对他下手,那么,陈默也就暴露了,用自己的死换来八年悬案的侦破,为死去的战友洗尽冤屈,他死亦无憾…… 这时妻恰巧从里屋出来,看见站在门里门外的两个人说:“哟,陈默来了,快进来!”师永正毕竟多少年的老侦查员了,他并没有让那些焦虑在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显露。他拉住陈默的手说:“陈默,你来的真巧,我刚开完会回来,现在这官不好当呀,天天啥会都扯你参加,这不,又布置明儿个全市范围内打狗的事吗,我这肚子还饿着呢!”师永正把陈默安排坐下又对妻子秀淼说:“秀淼,你去到楼下小铺给我们买点吃的,他那儿好像有真空包装的牛肉,你给我们弄两包上来,陈默难得来一回,我们哥俩好好喝点酒!” 师妻觉得师永正今儿个真奇怪,明明回家吃过饭了,非得喊饿,还非得让她下去买吃的,她就跟师永正说:“陈默自己队上的弟兄,又不是外人,家里有啥就吃点啥吧!” 师永正心里这个急呀。其实他在见到陈默的那一刻起,就在脑子里飞速地寻找着应急的种种办法,他想陈默如果今晚要动手,他死了就死了,不能把老婆也搭进去,他是想以买东西为借口把老婆支走,好一个人独自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时陈默忙说:“不用麻烦嫂子了,我吃过饭了!” “吃过饭了?那不兴陪我喝两杯,我今天高兴!”他又走到妻子跟前假意推着实为暗示她说:“你快去吧,我是难得想喝一次酒,你要是真不愿去,我跟陈默我们俩去饭馆了!”去饭馆是他冲口说出来的,他灵机一动,是呵,支不走媳妇他可以把陈默带离他们家。另外女儿9点半下晚自习也该到家了,总不能让陈默把他一家一锅端了吧!那他这个古城的刑侦头子可就出大名了!“这么晚了,谁家饭店还等着你们,别去了!” 嘿,妻子今晚是左右都不开窍,师永正也怨不得妻呵,妻什么都不知,他本来是想回来就告诉她的,陈默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就在着急间,真是乱上添乱,女儿小曼回来了。师永正心说:好吗,全给人家陈默送上门来了。他心是这么想,嘴上却轻松地说:“还是我女儿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回来,我支使不动你妈,乖女儿去给爸爸和陈默叔叔买点罐头,牛肉,火腿肠,午餐肉什么都行……” 妻子心疼女儿,她才不舍得让女儿一个人下楼去呢,女儿呢肯定不会违父命,这样,女儿一定要下楼,妻子只好陪着下楼,他这么盘算着,果然妻秀淼就说话了:“这么晚了,再遇上坏人,尤其是遇上专杀警察的那个人,背不准再遇一个专杀警察孩子的,你不成心……”妻的话还没说完,师永正忙打断了说:“别瞎说了,你,你们要是都不愿意去,我跟陈默我们两个下馆子去了!” “妈,我爸好不容易求咱们一次,怎么也得给我老爸一个面子,你要是不放心,你跟我一块下去嘛……”女儿拽着秀淼就走了,师永正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再面对陈默,轻松多了。 陈默说:“看,我要知道给嫂子添麻烦,我就不来打搅了!我来没啥大事,就是我入党的事。师局,你得多关照才是呀……”师永正是万万没有想到陈默大晚上给他制造了一个天大的悬念!陈默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入党的问题? 他想刚才那情景如果要是一部惊险片中的镜头,简直精彩绝伦! 他去给陈默倒水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镜子里边的自己是否把虚惊留在了脸上…… 第3节 星期天一大早,叶千山和黄沙就来找楚雄。楚雄把两本牛皮纸面的工作日记交到叶千山手里之后,骑上摩托车带上渔具就去了郊外鱼塘。 他也不知为什么就喜欢上钓鱼的,可能是生活的过于纷纷乱乱,需要找一个这样的安静处让纷乱像水中的另一种波纹被水的沉静一点一点地收走…… 这一段时间,叶千山和黄沙找过他好几次了,让他回忆八年前那四个案子发案时间,他在哪儿,跟谁在一起,都干啥呢。他说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要细细地想一想,好多年以前的事儿哪能记得那么清呵。再有,不是过去都问过了吗。他就给他们翻了翻本,把记录的几个时间告诉了他们……叶千山说你能不能把你的本子拿给我们,楚雄想了想说,就几个破旧的本子,你们要,就拿去吧,之后他们就约了星期天…… 楚雄将诱饵顺渔杆下到水里就自顾自地想过去的事情,过去的那些时光他很少回头细想。宋长忠案发是1987年11月1日,在此之前的8月2日,上安发了一起碎尸案,那时他在警校上了一个在职干警培训班刚毕业,分到刑侦处三科,和陈默他们在一起,科长蔡光就派他跟陈默到上安蹲那个案子,上安离古城百十里地,他们星期一开摩托车去,星期六再开摩托回来,他跟陈默就住在上安县城的一个小旅馆。陈默人挺傲气的,有点瞧不起他,虽然他比陈默还年长几岁,但那时他是以工代干,还没正式转干,白天两人一块查案子,晚上吃完饭就各睡各的。慢慢地有了一些相处。工作上,他认为陈默绝对是把好手,在上安的那段日子,他们每天早起要到城关派出所集合,派出所对面有个黄土庄,庄里有个光棍跟本村的一个女人一直姘靠着,后来那女的嫁到昌黎去了,光棍就跑到昌黎把那女人的丈夫杀了,杀完又回了上安……当地公安局找到上安局,请求县局给予配合,县局刑警队的来到城关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没有枪,陈默说,我和楚雄去吧。 据那女的说,那光棍手里有五连发猎枪。 农村的房子中间是穿堂的,将房子分为东西两间,门是对扇带门轴的,陈默说楚雄你守后窗子,楚雄说前面危险,还是我在前边吧,陈默死活不依,最后还是陈默抢占了最危险的那个位置,前窗是纸糊的木头窗格儿,里边朝外打枪,子弹穿过纸就飞出来了,陈默将纸窗子捅开,里边和外边的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看见对方的,陈默看见屋里人举起了猎枪,他枪口轻轻一摆一枪就把那人手上的枪打掉了…… 外县的警察拍着陈默说:“难得看见你这样有胆略的警察!” 楚雄就是从那次心中充满对陈默的佩服,他甚至想,陈默是傲气,可是人家有傲气的资本呀! 其实随着年龄的增大,记忆力真是衰退得很厉害,现在让他回忆前两天的事儿,他好像已忘得一塌糊涂了。但某一段时间里,总会有一些令你记忆深刻的东西。像标记一样悬在旧日的时光中,比如一场电影,一场排球赛,或是苹果成熟的季节,它们站在往昔的时光中冲你闪烁着不同的光彩,你在那些特殊标记的引导里就会慢慢想起与它们相关的一些事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隔三叉五地回家的?应该是从派出所给他们分苹果,对,就是从分苹果开始的,那天派出所送来6箱苹果,晚上吃完饭,陈默就跟他商量:“楚雄,咱们把苹果送回去吧,我妈特爱吃这种国光,酸甜酸甜的。”楚雄说:“陈默你小子还挺孝顺,走,反正呆在这儿也没事儿!”然后陈默骑上三轮摩托车捎上楚雄和苹果,两人一路风尘的回到古城…… 从那儿以后,他们回古城的次数就多了,每次都是陈默提出来,楚雄觉得回家不回家都行,所以每次就顺着陈默…… 10月,向晚的天色说黑就黑了,陈默那辆摩托车的车灯又坏了,他们常常在前面的道上,压住一辆大卡车,不让大车超过去,他们好借着大车灯赶夜路…… 不知在池塘边坐了多久,他一直想着过去的事儿,突然他觉得渔杆被重重地拽了一下,他赶紧收杆,杆被拽得弯在水面上,又一使劲,露出水面的竟然是一只足有三斤重的甲鱼…… 他骑摩托车回家经过自由市场的时候,正过鱼市,他就停下车在那儿站了一会,就有人要买他的那只甲鱼,讨价还价之后,他们以90元的价钱成交。回到家本想跟老婆炫耀一番,没想老婆一听3斤的甲鱼才卖了90元脸色立即就拉下来说:“现在王八紧俏,一只可以卖到200元呢!”楚雄听老婆这么一说就后悔为什么不先拿回家跟老婆商量一下呢,老婆觉得他白扔掉了100多元钱,赌气饿他,躺床上不给他做饭,他一生气就拿了那90元钱去小饭馆喝酒去了…… 往商秋云家贴淫秽画的那天是4月14日。夏小琦查了一下,那是陈默和李世琪他们从山东日照押杨路虎回来的那个日子。 夏小琦想查一查那天陈默他们是几点回到古城的,可是在戎长征和李世琪那儿他被碰了两鼻子灰儿。 夏小琦对戎长征这人不太感冒,他总觉得戎长征平时马列主义一套一套的,但真到事儿上就缩头乌龟了。他告诉夏小琦他跟雷东明、娄小禾先回来的,14日,陈默和李世琪坐火车回来,是他让雷东明开车去车站接的……但是他转念想了一下又说:“夏小琦,我这么一说,你那么一听,说说可以,听听也可以,你要是让我作证,对不起,你找别人去吧!” 夏小琦说:“戎科长,你还政工科长呢?就这点觉悟!” 戎长征不高兴听这话:“科长咋啦?不都得吃人饭,拉人屎吗?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夏小琦正想再跟他嚷几句,就被黄沙拽走了。 从戎长征家出来,夏小琦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愤愤地说:“妈的,有朝一日我当局长,我先把这种缩头乌龟全开出去!” “世琪,你还记得那天从日照回来是几点呗?”夏小琦和黄沙来到李世琪家的时候,李世琪正在家看电视,夏小琦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 “干嘛问这个?我记不清了,我给你查查我的记事本!”李世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本翻找着。 夏小琦说:“看不出你小子还有这一手!” 李世琪说:“好脑瓜不如烂笔头子嘛,你看,记在这儿呢,1988年4月14日下午5点半和陈默在火车站核桃树下分手。” 夏小琦抢过本子看了看,跟李世琪商量着说:“世琪,给咱写份材料吧?要不,我把这页复印一下怎么样?” 李世琪反应快捷地一把夺过夏小琦手里的本子,他说:“你们是在查……”他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不行,门儿都没有,你们知道就行了,材料我不能出,更不能去复印,将来你们一推六二五,得罪人的事儿全成我的了,我不干!” 夏小琦一听更生气了,他说:“世琪,咱哥俩这么多年,你至于这样么?” “告诉你小琦,正是因为关系不错,我才让你们看我的记事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稀罕的就是你跟陈默,你们因为啥查我不管,但,你让我咋说呢,反正,我不会让你复印,更不会给你写材料!” “我告诉你世琪,我知道你跟他哥俩不错,但是别不错的啥都忘了,找你是信任你,你……”夏小琦临走不放心地又对李世琪说。 “小琦,你放心,我明白,这是两回事儿。我知道我应该遵守的纪律,这一点不用你教导我!” 第二天早晨,雷东明将儿子末末送到幼儿园门口,就看见夏小琦朝他们走过来,末末一看是夏小琦就像小狗狗那样摇头晃脑很亲热地扑过去。以前,雷东明倘若有出车任务不能来接末未,都是夏小琦帮着把末末接回自己家里,末末过一阵要是见不到夏小琦就嚷嚷着去他们家玩。夏小琦抱起末末原地转了一会圈儿,老师就把末末领走了…… 雷东明问:“这么早,找我有事吧?” 夏小琦说:“昨儿晚上我就想找你,太晚了,没敢骚扰你,可是我一夜都在生气!”夏小琦就把头天碰那鼻子灰的事说了,雷东明说:“妈的,我就见不得这号仁不仁,义不义的小人,你不用着急,天无绝人之处,走,上我们家我给你翻找翻找去!” 夏小琦随雷东明回到家,雷东明从写字台的底橱里翻出来几个破本子,雷东明朝手指儿上吐了口唾沫就开始捻纸页。 夏小琦说:“你们怎么全都这么有心计,都他妈的城府不浅呀,我咋就没学会这招呢!” “去一边去,你知道我为啥记呗?有一次报补助,人家管考勤的非说我多报了,其实我那还是少添了好多加班,可是时过境迁,你空口无凭呀!以后,我就长教训了,我哪天哪天去哪儿了,哪天跟谁在一块,好找证明人呀,连玩牌玩到几点我都记,你看,啥事也不是白做的,不定啥时就用上了,光凭脑子记?甭多说,过一个礼拜就啥也记不清了!” 夏小琦点点头说:“哥哥说的是这个理儿,看来我以后也得记呵!”夏小琦就觉得查这个案子他可真长见识,以前真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默默有心人,这些人平日都不起眼,可是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的作用…… 第4节 师永正、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四人秘密聚集到叶千山家。这是他们四人秘密专案小组成立以来的再次聚会。师永正说:“综合最近大家调查的情况看,可以确定陈默在这几个发案时间里均有作案时间。首先是11月1日,宋长忠被打时,楚雄的工作日记上记有:87年11月1日,我和陈默骑摩托车下午2点从上安县出发,3点半到机关、洗澡、回家。 “12月6日,处里开大会,没回上安,谷处长讲话,讲了突出政治,而且批评了几个人。12月6日是葛师傅看见那个可疑人在雪地上留下足迹的那个日子……” 师永正在讲话的时候,叶千山的思绪在别处开了小差。叶千山知道仅仅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要寻找出铁证,对付陈默一定要靠推都推不倒的铁证……想到铁证,他忽就想起抢劫银行案发生之后,他们在刑侦处值班室开会争吵的情形—— “哎,你们知道呗,抢银行这小子点儿忒背,人家银行里的人说,他们每天的营业额都在10几万左右,有时高达20几万,就15日这天钱少,才4万5,费这么大劲,才抢了这么点钱,我是在想,犯罪分子最沮丧,最气急败坏的时候一定就是做完案背着人数钱的时候!”大老郭不无得意地跟大家伙说。 秦一真说:“不管怎么说,妈的这小子忒不是东西,这不是成心跟警察过不去吗,越破不了案,他还越上劲招你,而且,这案子还作的是一个比一个大,有朝一日,抓住他,哥几个,咱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小子,打他个屁滚尿流,皮开肉绽,我豁出去犯错误了,我是实在不愿忍受这种折磨!你们说他妈的憋气不憋气!”鲁卫东说:“真抓住了,还轮到你凑跟前儿去?那不得把他当‘英雄’供起来,人家也算是古城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英雄’了!” 夏小琦说:“‘英雄’‘狗熊’先放一边,我琢磨着这小子这一生也值了,多轰轰烈烈,搅得何止是整座古城不得安宁呀,你数数,自打这个案子出来的那天,有多少人吃挂落儿呀,撤职的撤职,挨审的挨审,被怀疑的就不计其数了,连省里、公安部的领导都睡不安稳呢!真是有一天抓住他,我真想好好跟他唠一唠,我非得好好看看他是啥材料制成的人!” “嚯,你们都很崇拜他是咋的?要是有一天,我把他抓住了,你们是崇拜他还是崇拜我呀!”叶千山跟夏小琦接了个火,深吸一口,迟迟不肯吐出来,好像他真的抓住了人家似的那么暗自得意。 “千山,你就是把这个犯罪分子抓住了,你能把人家咋地!他明天就是站在你面前,你根本也处理不了他!”陈默喝了一口茶,嚼了一根茶叶,不慌不忙地说。 叶千山问:“哦?为啥呢?” “因为你没有证据!”陈默盯着叶千山以不容别人争辨的语气说道。 叶千山在内心也以为陈默说的不错,摸了这么久,还没有一样是铁证能证死犯罪分子的,可是他嘴上却不服输,尤其是同着一屋子弟兄,他跟陈默面对面地站着且挺了挺腰板说:“如果有一天,犯罪分子就站在我对面,我保证能够找出证据。而且一定是铁证,证死他!”叶千山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在说到哪儿偷证据去呀,不过没关系,吹牛皮不上税,怕啥! “没那事儿,你肯定弄不到!”陈默开始抬杠了,他知道陈默爱抬杠。 “你就放心,我保证弄得到!”叶千山也没道理地抬起扛来。怨不得陈默说他:“你这不是抬杠吗!” 如今他忽想起,心下思忖,那不是陈默跟他公开叫板吗?可是当时他确实是一点儿也没怀疑到陈默,真他妈的应了那问话:灯下黑! 现在,他最为庆幸的是他和师永正在一片朦胧和糊涂里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许多案情只有他们俩知道…… “证据,一定要从证据入手把对手逼至死地!”叶千山这样想着就听师永正说:“千山你把下一步的工作说一下吧!”叶千山赶紧把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收回来:“今天,咱们商量一下怎样密取一下陈默的足迹,谁去密取最合适……”叶千山说话的时候,师永正一直练习从兜里掏枪的动作。 黄沙说:“我琢磨取陈默的足迹,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稍不注意让他查觉就糟了。我以为咱们几个都不合适,应该找一个与陈默关系最密切的,不会引起陈默起疑心的人完成是最妥当的!”“要说跟陈默关系最好的就是大老郭呗!可是对陈默妥当了,对咱们危险呀!你告诉大老郭实情不?不告诉这任务没法完成!告诉他,他会不会把咱们都卖给陈默?”夏小琦不无担心地说。 师永正也想到了大老郭。大老郭跟陈默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沉思良久说:“这样吧,安排个时间,我要亲自找大老郭谈谈,不能轻易放弃任何努力和希望。” 第二天晚上,黄沙把大老郭骗到医院,他说“我想请你吃饭,然后你陪我下盘棋吧!我闷得慌。” 大老郭说:“早该看你来,还是我请你吧!”大老郭从来不请别人喝酒,可是他觉得黄沙都到这份儿了,他再爱喝酒也不能喝黄沙的。 黄沙跟大老郭就到了晚屏山公园旁边的一个小餐馆。 进到地下室的一个雅间,师永正独自在屋里背对着门口。 大老郭很诧异地看看黄沙又看看师永正疑惑地问:“有,有事吧!” 黄沙掩住门就出去了。 师永正转过身说:“郭科长,入党的事儿你跟陈默咋说的?” 大老郭脸就红了,他嗫嚅道:“没,没咋说呀!” “没咋说,陈默咋去我家堵我去呢?你还有点组织原则没有?你跟陈默私人感情好没啥,谁还没几个贴已的人,可是你怎么能把个人感情凌驾到组织原则之上呢?这只是个入党的问题,假如陈默涉嫌了案子,组织上让你查,你是不是也要给陈默通风报信呵?嗯?”师永正意在用入党一事旁敲侧击,观察大老郭对后一件事的反应。 “师局长,这是两回事儿,陈默跟了我这么多年,工作上出生入死的,干得的确不赖。那秦一真、夏小琦都提拔了,陈默干的不比他们差,入个党为啥不让人家入呢?别说陈默想不通,我一个外人也想不通!像你说的,陈默要是真犯啥案子了,那就是亲爹娘咱也不能干那事儿呀!可陈默他也不可能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最了解陈默了!”大老郭话说得情真意切。 “老郭,陈默那几两猫尿真没白给你灌呀,你了解陈默吗?你充其量是陈默的一步棋,一个棋子,你知道唐河里挖出枪来了呗?你还知道谁的弹夹跟死去的民警的弹夹绑在一起吗?是陈默!”师永正斟酌再三,觉得不能把实情全部告诉大老郭,他这样说了,即使大老郭把话传过去,也可以迷惑一下陈默。 “这,这,这不可能!你要说别人我不敢说,可要说是陈默,我拿我的人格担保,陈默绝不会干那事儿的!”大老郭急得说话竟有些结巴。 “我也不希望是陈默。他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就愿意我手下的弟兄是罪犯吗?知道你跟陈默好,你现在拿啥担保也没用,你得有证据否掉陈默。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做件事!”师永正话峰和缓地转过来。 “啥事?”大老郭心里忐忑不安着。 “你想法取一下陈默穿软鞋底的足迹,如果足迹比对能否掉陈默,就算你真正帮了陈默。你要拿你的党籍保证,不许泄漏半点消息,无论你愿意与不愿意都得接受,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你表个态吧!” “既是组织决定,我服从组织的意见,但我保留我个人的意见!”大老郭梗着脖子虽然老大不愿意还是表了态。 “从明天开始,你的主要工作就是想法儿取到陈默的足迹,需要组织上解决的困难你只找我,如果否掉了陈默,你也不枉跟他朋友一场,如果是陈默,你也因此不至于陷的太深,你好好想想吧!”大老郭听完师永正的话默不做声走了…… 这一晚,在大老郭的内心,交织着繁多,复杂的感情:震惊、恼怒、愤惑、迷茫…… 夏小琦近来总是很晚才离开办公室,他等人都走了,写一些东西,整理一些材料,整理完了连垫写的纸他都慎重地撕碎或是和写好的材料一起锁起来。他锁完了之后就用手使劲地拽拽,确信是锁住了,才关上灯准备回家。但每到锁门时,他似乎仍不放心又返身回来再检查一遍…… 雷东明、楚雄等好几个人的证词都在抽屉里,一旦因不慎被发觉或丢失,这关系到众多人的性命问题,他再多个脑袋也不敢大意。 有一次夏小琦依旧检查完抽屉锁,然后骑车子回家,快走到家门口时,他突然怀疑自己是否锁抽屉了,临走时他接过一个电话,他反复回忆也回忆不起来是接电话之前锁的还是接电话之后锁的,或是锁抽屉的记忆是昨天抑或前天的行为?他越想记忆越含糊,汗哗地一下从所有的汗毛孔里涌出来。他掉转车头飞速地往单位跑,路上差点和右转弯的一辆212吉普车撞上…… 当他打开房门,看见那把将军不下马的锁头好好地锁着呢,他的紧张而僵硬的心魂才松下来。 这样的节目重复出现过好多回了,以至于夏小琦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渐忘症或是臆想症,他觉得长此下去,他的心理压力太大,精神倍受折磨,他不知这样的日子要坚持多久…… 第5节 近一个时期,刑侦处频繁地组织各种体育活动,不是拔河,就是跳绳,要不就是排球赛。除此还搞过几次郊游,但是大老郭发现陈默脚上永远穿着一双擦得黑亮的皮鞋。 有几次陈默请大老郭喝酒,大老郭差点就说出来,他觉得这件事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来。但是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师永正含着威严的警告。他仍然想不通师永正怎么会怀疑是陈默干的那案子。一个人作那么多案子,他心里就不害怕?就不恐慌?尤其是陈默还在专案组。要真是陈默作的案,陈默能那么坦然的结婚?八年来,陈默不是也和其他侦查员一样在认真查找凶犯吗?如果是陈默,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反常迹象吗?如果说陈默会演戏,一演就是八年而又一点痕迹都不露?这得有多么高超过人的演技才能蒙骗住就在他身边围着他的古城的侦查精英们呢?他就是神鬼也有慌一下神儿的时候呀!大老郭越想越觉得师永正怀疑陈默简直是毫无道理。一个该吃该喝该玩该闹该干工作干得还很出色的人,他怎么会是隐藏了八年之久的那一系列暴力袭警案件的制造者呢?大老郭想起抢劫银行案发之后那一次大家传看摹拟画像时,陈默同着大伙的面说:“这张照片多像我呀,千山你们是不是叫人照着我画的,画的比我本人还真!”的话。陈默要是犯罪分子,他敢那么张狂地说吗?那么说不就告诉大家他就是罪犯了吗?现在仅凭一个弹夹就这样对待陈默,大老郭真的想不通呵!他想这才是不让陈默入党的真实原因。可是他相信陈默,所以他决定配合组织把陈默的足迹密取了,他想等澄清的那一日他是要跟师永正理论理论的。 大老郭每天到班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等着陈默来。陈默来了之后,他就偷偷观察陈默脚上穿了什么鞋子,有一次,他盯着陈默的鞋子发呆地看时,陈默就说:“大老郭,你有毛病吧,看人不看脸,你总往地上看啥?” 大老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引起陈默的注意了。他赶紧说:“我最近眼皮子总是抬不起来,兴是酒喝的麻痹了眼部神经! 大老郭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95年这个春节的。他觉得春节一过,三月就像桃花一样速开速谢了。4月,有点像苹果花开的味道,开时不显眼,那种香气也是慢慢弥散的,不扎眼地开始,然后也会不扎眼地被引人注目的五月所更替…… 大老郭变得和日历一样有了耐心。他一天一天地看着陈默的脚、脚上的鞋子,颇有点翻日历的味道。他的全部工作就是看陈默换没换一双软底鞋子。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工作中,以至于对其它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就像炒股的人,看着涨和跌时,已忘了原初炒股的目的,只是机械地在一群数字里悲欢沉浮。 这一天,大老郭突然就看见了陈默脚上穿了一双懒汉鞋,陈默看见大老郭目光那么亮地盯着他的鞋时就说:“如今的大款们就是有钱不知咋打份自己,非说这叫返朴归真,中午一块吃饭去,每人买了人家工艺品商店的一双布鞋。这鞋,比皮鞋的价还贵呢!”陈默其实是近乎一种炫耀地跟大老郭讲道。 大老郭说:“我等你半天了,跟我上果园派出所查个头儿去吧!”陈默大部分时间是跟着大老郭办案子,大老郭私事公事都叫着他去,他习惯了说:“那就出发吧,还磨蹭啥!” 路上,大老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沙家浜》中《智斗》那场戏…… 陈默一边开车一边斜眼看了大老郭一眼说:“哟,你今儿好像遇什么喜事儿了吧,咋这么开心呢?” 大老郭嘿嘿笑道:“春天了嘛!” 陈默说:“春天咋了?” 大老郭一时也不知咋说好,就胡诌道:“春天就是春天,连猫都闹春,我高兴一下有啥不可以的!” 他们一路逗着嘴就到了果园派出所。大老郭先找了所长,问了一个嫌疑人的情况,就叫上陈默出来了。陈默开着车说现在上哪儿。大老郭说:“你看苹果花开的多好,咱去果园里转转,吸吸新鲜空气和花香吧!” 陈默说:“大老郭,你不会也闹‘春’吧” 大老郭就很恼地要打陈默。陈默已熄了火,开开车门就先跳下去,逃也似地奔果园里边跑去…… 他们在果园里转游了一会,大老郭采摘了小时候吃过的几样野菜,他说这野菜下面条可吃呢。他抬头看了看正前方竖着的一根高高的电线杆子,用心记住了这个方位。陈默在他身后说咱们回去吧。大老郭说回吧! 大老郭回到办公室安排陈默整个材料,他就趁大伙儿都没留意紧着跑去找师永正。 师永正、叶千山和娄小禾在大老郭的引领下来到了那片果园。大老郭东找西找目力之中原竟有一溜电线杆。他只好寻着从派出所出来的那条路一路找下去,总算找到了被他当作记号的那根电线杆子,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他从电线杆笔直向北踏过去,就看见了两种不同的足迹,排除了大老郭的足迹后,剩下那种就是陈默的足迹了。娄小禾用干、细的石膏粉加水调成稀浆糊状,用泥土做成2cm高的围墙,把落在足迹表面的树叶、泥块杂物清理干净,然后从边缘往圈子中徐徐倒入石膏液,达到1厘米厚时,放入树枝,作为骨架,继续将剩余的石膏液倒入,待石膏液凝固,除去围圈后取出,用清水轻轻冲掉附着的杂物,那个足迹模型就制成了…… 秦一真走进值班室的时候,正看见二老潘跟陈默一个坐在床铺上,一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你说,一个x加一个x是几个x呀?”二老潘对陈默说。 陈默蔫笑着说:“那你说,一个蛋加另一个蛋是几个蛋呀?你不就是那个蛋吗?” 一屋子人就哄笑二老潘。二老潘说:“陈默你小子说话损的没屁眼子!我走,你以后少理我!”二老潘就有点急了,陈默也觉得同着这么多人说的那句话是有些令二老潘下不了台,他赶紧打圆场说:“我不就是想找个借口请你们吃饭吗,一真、小琦,今晚都去呵!” 夏小琦说:“我晚上有事去不了,你们去吧!” 陈默已经单独找过夏小琦好几次了,要请他喝酒。他心里就有些心虚,他不知陈默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还是已有所觉察,近来总是有意跟他套近乎。论喝酒,夏小琦的酒量是哥几个人里头最不行的。一沾酒就脸红,几盅下去准醉。陈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夏小琦心知肚明,所以每次都推说家里有事溜掉了。没想到秦一真捅了一杠子:“小琦,跟哥几个一块去吧,这一程子谁叫都不去,过去你可不是这样呀!” “我真是有事!” “有啥大不了的事儿,还能大过吃饭去?你现在跟哥几个有点离心离德!” “一真,我真不骗你,确实有事!” “你上次说你老丈母娘病了,再一次说你媳妇病了,你说这次轮你们家谁病了?这一次你说啥也不行,你要是不去,你就是看不起我!” 夏小琦听秦一真这样说心里又气又急,他有些恼火地说:“我就是看不起你了,你爱咋说咋说!”夏小琦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果然秦一真就急了,“哟,小琦,行呵,是不是要当支队长了?你就是当局长又能咋地,还不是一样吃白饭拉黑屎你牛x牛大了是不是……” “秦一真!我是肝炎!你非逼我说出来你才心里痛快了是不是?!我不去是怕传染上你,这回你明白了吗!”夏小琦说完摔门就出去了…… 叶千山从银行查完陈默和陈默家人的存款情况后,开车行至晚屏山公园的十字路口车子就坏了。那次四人小组散会之后的第二天,师永正就按叶千山的要求把一辆212破吉普给他到了位,哪儿知道,自开上这辆车后,修车的时候比开车的时候还要多。他让交警帮他把车推到路边,拿出工具开始鼓捣这辆比老爷还要老爷的破车子,好不容易修好了,刚要发动车子准备走,听有人喊他:“千山!” 千山扭头一看是陈默:“哟,陈默!干啥呢?” “孩子发烧,刚领去医院看了看,扁桃腺发炎,我媳妇带回家了。哎,千山,现在咋样?还这么飘着呢?老不见了,还挺想你的,走,一块坐坐吧,我请客!” “这,我……!”叶千山想推辞掉,话还没说出来,只听陈默抢着说道:“咱们去星月楼,你跟着我的车!”陈默说完开着他的夏利车就先前带路了。 星月楼是新开的一个酒店,以海鲜为主,叶千山知道这儿的消费不低,他犹豫着说:“这儿太贵了,咱换个小馆子吧!” 陈默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关军开的,你尽管放心在这儿吃吧!” 席间,陈默只喝啤酒,但却让关军给叶千山上的是白酒。 陈默举杯对叶千山说:“咱们处里的人,要说最令我佩服的就是你了,局领导这么对待你,不公平,你呀,也别抬不起头来,经济问题又不像什么作风问题那么不光彩,来,喝下这杯!” 陈默双手将杯捧着举给叶千山,叶千山没有不喝的道理。 这之后,陈默又邀过叶千山好几回,叶千山明白陈默如此这般频繁地找他,实际上是给他发出了某种信号。他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在想:哪些环节上走漏了风声,妻子舒华说:“你这几天在床上烙饼呢,折腾来折腾去的!” 叶千山就开开灯坐起身来,这时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以往叶千山早抓起电话来了,一般都是找他的。电话铃响了半天,叶千山对妻子舒华说:“你接吧,要是陈默找我,你就说我没在家!”舒华拿起电话,电话已断了。叶千山老早就跟她交待过那件事。开始她夜夜睡不着为叶千山担心,后来也没发生什么就放下心来,但看叶千山最近的表现她就猜测一定是与那件事有关。她忧心重重地说:“你把枪领回来吧,要真是……万一……你也有个防备!” 叶千山叹了口气道:“他要是想对我下手,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我有十支枪也没用!” “那总不能……!”舒华说话就有些哽咽。 “以后晚上所有的电话你接,半夜如果有人敲门你千万别给开门,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叶千山语意深长地对舒华说,然后用手轻轻地将妻揽在自己宽阔的怀中,两个人默默地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司机将车开到楼下,师永正从车里下来。司机看着师永正进了楼道,然后他就开始看着师永正家卧室的灯光。这是师永正跟他的约定。以前,他把师永正送到家门口,只要师永正一下车他就一溜烟地离开了。后来有一天,师永正告诉他:“你一定要等到我卧室的灯亮了再走,我上楼10分钟后,如果卧室的灯还没亮,就是出事了,你要赶快报警。”后来有一次,他在楼下果真等了十分钟也没看见窗子亮,他心里就着急了。他蹬蹬蹬地就跑上楼敲师局长的房门。原来那天师永正跑肚子,进门就去了卫生间忘记开卧室的“信号灯”的约定了! 这样的错误师永正也只犯过一次。 每次走在楼道里,师永正的手都是插在口袋里,手里握着子弹上膛的那把手枪。他练就了从掏枪打开保险到向目标射击只三秒钟就能完成全套动作的功夫。 司机看见灯亮了,才一踩油门驶离了那幢楼。 妻子和女儿都回姥姥家了,晚上不回来,师永正就一个人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刚结束,师永正就听见敲门声,他走到门口向外面喊道:“谁呀?” “我,陈默!”师永正听是陈默面色一惊,他顿了顿情绪把门打开,很热情地把陈默让进屋然后说:“陈默你先坐,我正听个电话,是支队打过来的!”说着师永正就走进了书房。从书房里传来师永正亮堂堂的声音:“案子的事明天再汇报吧,陈默在我这呢,你们就别来了!”师永正步出书房看见陈默正翻看着一本杂志,见师永正出来就站起身说:“您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您就去办事,我是顺路过来看看!” “噢,刚才电话是队上打来的,有个案子要来家汇报,我告诉他们你在这呢,不让他们来了。咱俩聊聊天,工作上的事,把我私人时间全占了还行?” 陈默没坐多长时间就告辞走了。 其实师永正一听是陈默的声音就急速地想着策略。陈默也许并不是偶然来的,今天家里就他自己一个人,这个点钟,家家都在看新闻联播,陈默要是对他下手,也是绝好的一个机会。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被陈默打死了,可是他又不可能不开这个门,这时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办法,他假装刚才正在接队上打来的一个电话,那么陈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要是今儿晚上对师永正下手,队上有人知道陈默在。陈默怎么敢下手呢?那不就等于明白无误地暴露自己吗!陈默不会干这种傻事儿。陈默走了,师永正手里握着的一把汗渐渐冰凉,他想,他这是自己保住了一次自己,而明天、后天,以后的日子里,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呢?他们也肯定都面临着危险,怎么办? 无穷无尽的忧虑漫过心头。 第1节 叶千山早晨刚睁开眼就接到陈默打来的电话。陈默在电话里说晚上请他去老地方喝酒。叶千山说你请我喝酒,你不喝,这叫啥请呀。陈默说可以让关军陪你喝吗。叶千山说,我跟你喝酒又不是跟关军喝酒。陈默说好吧好吧,我今晚陪你喝酒。 叶千山放下电话愣愣地躺在床上发呆。他想,论酒量,陈默决不是他的对手,可是陈默似乎仍不放弃最后的努力,那么就意志力的坚定性这一点,他们可称得上是对手。 叶千山晚上去了老地方,星月楼酒店。在4号雅间,陈默已在那里坐了多时了,酒菜上齐,陈默主动先喝了一大口白酒,他说:“千山,我心里不痛快呀!” “咋啦?有啥愁事?”陈默那话说的突如其来,叶千山把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千山,我想问问你,我那事咋样了?”陈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千山。叶千山心里一惊:“啥!啥事呀?”叶千山表面上虽还挺镇静,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了一般,他明白陈默说的是啥事,他什么可能都估计过,但就是没想到有一天陈默会以这样直率的态度谈那件案子。 果然陈默说了:“案子上的事呀!” “啥案子呀?”叶千山想无论是陈默真知道了什么还是仍在诈他,他要一直装糊涂。 “不是你查案子呢吗?”陈默直视着叶千山。 “我查啥呀,我枪早都交了,公安局我也不去了,我管他妈那事呢!我自己的事我还管不过来呢!”叶千山主动举起杯子跟陈默碰了一下就喝下去了。 叶千山给陈默和自己又满上酒,安慰陈默说:“你是不是听到谁说啥了?就是真查你,你怕啥?多少人都被查过了,你又不是第一个被查!咱不说这种不愉快的事儿,咱哥俩喝酒,我一听谁谈案子的事就烦!”叶千山极力想淡出陈默塞给他的这个难题,陈默似要给他个台阶似地说:“好,不说了,哎,千山,明天你叫上嫂子,我叫我媳妇,咱们还来这儿,吃完饭跳跳舞放松放松吧!”“嗯?好呵,我跳舞跳得还不错呢!”叶千山一付很乐意的样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一晚,陈默和叶千山喝的都很清醒,两人约定明天见就各奔东西了。 叶千山回到家里,妻坐在暗处等着他。 叶千山让妻晚上早早地把灯关了,来人敲门一律别应声。他知道他不回来,妻心里就一刻不能安宁。相守着,会有另外的担忧,但毕竟相守着。他们把孩子也已打发到姥姥家。 叶千山随妻子躺在床上。他说:“陈默明天约我们俩一起去吃饭,然后跳舞,他也带他媳妇去!” “跟他一块吃饭?还跳舞?不,我不去,你也不能去!”妻子舒华果决地说道。 “明天去!就是‘鸿门宴’,也必须赴宴!而且要装得特别泰然自若!” 叶千山想过,不去就暴露了心虚,暂时还是要稳住,陈默在没摸到这边底牌的情况下,也不会盲目采取什么行动,陈默还是试探。 师永正、叶千山、黄沙、夏小琦四个人第二天在医院里,秘密碰了一次头。他们分析了目前大家的处境,师永正说:“每个人都要保持高度警惕,回家的路上,特别是在楼道里以及开家门的时候,都要万分当心。动他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们手里还缺直接证据。我请示一下局长,不行就把陈默调开,对他和他家人的住处进行一次密搜。但,我考虑,也不会有太大的价值,他不可能把证据类的东西藏在家里。但万一呢?这个工作看来必须要做了!” 师永正开完秘密碰头会就急急地去找局长王文君了。他把整个情况和盘托出,王文君浓重的眉毛锁的紧紧的…… 当晚,叶千山和妻子从容赴宴。 和陈默夫妇分手回到家里,妻舒华对叶千山说:“我怎么看陈默一点也不像,还有他媳妇,多好,多善良呀!你们千万别弄错了!” 叶千山没有说话。他在想,也许这就是陈默的目的? 瓦解一个人的意志,比攻打一个人的意志更高明。 陈默不愧是一个高手呵! 第2节 夏小琦走进值班室时,正看见陈默和楚雄交枪。范宝来仔细地登记着,秦一真随后也进来了。 那次吵过之后,对夏小琦,秦一真老觉得欠疚。所以他总是没话找话先打招呼:“哎,小琦,你不去海南吗?听说这个撬盗保险柜案子挖出30多起余案呢,可了不得了!” “没人通知我,都谁去呀?”夏小琦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十好几个人呢,桥北去的人最多!”楚雄签完字轮到陈默交枪签字,他就转身和夏小琦说话。 “都坐飞机呀?那把枪都交了,咋抓人呀?”秦一真一个劲地打听,主要是他没去过海南,一听是坐飞机去,他就觉得这差事多美呀。 “人家桥北的先动身坐火车到广州然后去海南,我跟陈默还有桥北的段队长,我们几个坐飞机去!”楚雄递给夏小琦、秦一真各一支烟,又跟夏小琦接了个火。陈默也签完字了,范宝来看了看表,又写了几笔就全入卷柜了。 “陈默,妈的总是你轮上美差事儿,一说上山东日照、广西柳州、福建厦门,这回是海口,就都是你去了,我咋就总赶上那钻山沟子的案子呢!不过听说海南的小姐们多的跟蝗虫似的,有句顺口溜咋说的?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广东不知道钱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不好!哥几个悠着点呵!”秦一真打趣地说道。“一真,你要是实在想体验去,我就把机会让给你!”陈默自顾自掏出根烟点上。 “不用,你们回来的时候,空运几个不就行了吗!” 安排陈默去海南抓人,是师永正请示王文君局长后作出的决定。他们必须得赶快采取行动了。而采取行动就必须把陈默调到外地。但正如师永正预料的那样,密搜之后一无所获。叶千山在陈默书架的一个本子里发现了一张图,那张图是林天歌被害的现场图。他记得林天歌案子发生后,他把林天歌的现场图就画在黑板上让大家分析讨论,这个图也许就是分析讨论那天画的。当时要求侦查员都画一个拿回去分析思考。他刚要合上本子,忽然在林天歌被害的东北方位上发现有一个被涂黑的方块。这个方块,他不记得现场图上有呵。现场是他画的,他不会记错的,那个现场他去了无数遍,这多出的一块是什么呢?他把本上的这张图拍照后,又把本子原样放回去。 回到家,叶千山找出自己画的那个现场图一看,确实没有这么一个小方块。 他开上212吉普车就奔林天歌被害的那个现场。秋天的阳光有一种高彻的净美,被照耀的楼房,树木道路也显得十分安恬,林天歌被害的那个血夜早已被岁月覆盖了,可是制造那一个又一个血案的罪犯却仍然在岁月里竞技着。那个罪犯一天不除,这一份净美就是被玷污的。叶千山看到林天歌倒下的那个地方心潮就海浪一般无法平复下去。他仔细地走着看着,他从林天歌的现场向东北方向走出去200米远,他看见了一片空地,那是一个门球场。陈默图上那一个方框应该指的是这个门球场!叶千山仔细回忆当年绘现场勘查图的情景,那个图绘得很细,图上不曾有这个门球场。那么就说明陈默对这个现场熟悉的程度甚于他们。一定是他在蹲守和踩点时观察过这块空地,因为沿空地向北那儿原先还有一条道,后来只留下一个小门,很少有人走那道门了。陈默一定是无意识把门球场画进来的…… 这个小小的现场图虽然不像发现了作案工具和被抢的枪支那样令人兴奋,但毕竟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这更加坚定了他对陈默的怀疑。 楚雄和陈默及段队长从北京坐上波音747飞机在空中飞行了3多小时就到了海口。飞机巨大的机翼擦着楼群缓缓降落到停机坪。段队长说咱们的人马都在兴隆呢,咱们就直接奔兴隆吧。陈默说段队长我用你的大哥大给我媳妇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要不她老惦记着。 陈默打完电话把机子还给段队长后,三人就搭了中巴奔兴隆。南国椰岛的风光深深吸引着段队长和楚雄。楚雄说:“小时候我看舞剧《红色娘子军》就想等长大了一定要到海南岛来一趟,这么多年,总以为来海南岛是个梦想,天上人间的,没想三个小时就到了,段队长,咱们任务完成后一定要去一趟天涯海角看看呵。” 陈默始终闷闷不乐的,他的目光空茫地看着远处,楚雄看他的目光以为陈默是在看远方呢。而其实陈默或许在看自己思想里的另一些记忆…… 晚上住在兴隆,一进房间,小姐们就真如蝗虫一般扑来扑去,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后半夜,楚雄朦朦胧胧睡着了,给他的感觉,陈默可能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研究抓捕方案时,陈默侧歪着身子就睡着了,但他睡的很不实,谁一大声说话,他就激灵坐起来,好像是从噩梦里逃出来似的一脸的无奈和恐慌…… 中午吃饭出去散步时,楚雄关切地问陈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看看医生,你的脸色不好看!” 陈默叹了一口气说:“我媳妇在电话里说,我们家被盗了!” 楚雄皱皱眉头说:“报案了吗?” “报了!你说我们家有啥可偷的?我们家啥都没有,想偷随便偷吧!” 楚雄和陈默一行回到古城已是半个月以后,局长王文君和师永正都到车站迎接。晚上接风时,王文君给大家伙敬酒时说:“同志们一路奔波劳碌,任务完成的很出色,所有外逃犯全部归案,我在这里谢大家了!” 那一晚,大家伙酒喝的都很尽兴。 第3节 陈默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着了。 夏小琦、娄小禾和鲁卫东在另一张床上聊天,这时秦一真大着嗓门从外面进来了:“哎,让娄小禾请客,他小子入党的事批下来了!” 陈默腾地一下子坐起来了,把说话的哥几个吓了一跳。 鲁卫东说:“陈默,咋晚上是不是跟媳妇发废了!晚上没睡好觉白天补呢!” 秦一真添油加醋地说:“这是从海南回来的正常反应,肾不好呗!” 大老郭从外面进来嚷嚷着:“娄小禾,出点血,好好请请大伙吧!” 娄小禾就腼腆地说:“就是没这事,我也应该请一次了,走吧,这不也快到吃饭的点了!” 一群人就起着哄地往外走,秦一真回头一看陈默还坐床沿上就说:“陈默,走哇!” 陈默摇摇头说:“我家里有事儿,我不去了!” 大家伙这才意识到陈默本来是和娄小禾一批报上去的,现在只批了娄小禾一个。 师永正在办公室正看文件,听见敲门声就随口喊请进来。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他抬头一看是陈默:“哦?陈默,你找我有事吗?”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里,手紧握着黑洞洞的枪身。 “师局长,我跟你干了这么多年,我的组织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到底什么原因?”陈默的脸色失却了全部的温和,话说得很冷硬且带着质问的口气。 “陈默你坐,坐下说!”师永正待陈默坐下后斟酌着说:“你这个事儿啊,组织问题,也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小子怎么这么矫情呢!你的组织问题不是有党小组吗?党小组上面还有党支部,支部上面还有党总支,你得一步一步来呀!”师永正在不知陈默的真实来意的情况下,只能跟陈默在语言里绕弯子。 “不是那事儿,我听说就你不同意!”陈默是那样直截了当。师永正在刑警支队一向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威严。大家对他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惧,当然那惧里含着对他的佩服和敬重。陈默一向也很惧他,但今天这话撕破了某种东西。 “你咋能说是我不同意的呢,那你入党的事儿得先经党小组和党支部同意呀?” “师局长,党小组和党支部都通过了,就你给卡住了,我想问的就是你为啥卡我!”陈默咄咄逼人地说。 “陈默,你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哪些人跟你说的?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你的面说同意了,开党小组会时一研究总通不过,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呢?”师永正极力为自己打着马虎眼儿。 “我知道就是你不同意的!”陈默咬着牙齿目光紧逼着师永正说。 “你要是愿意这么想呢,你就这么想,不过你也考虑考虑,为什么党小组不通过、不同意你呢?你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找啥原因呀,我咋也比娄小禾强!我年年先进,我的工作不比谁差,你们为啥就在入党的问题上咬住我不放呢!党小组头一次是没通过,第二次就通过了!” “陈默,我的话你都不信?你给我滚,你不信我你是找我干啥!”师永正假装发火了,他不想跟陈默陷进一场无意义的纠缠中,他急了,恼了,然后他要看看陈默到底要咋样。 陈默啪地站起来:“师局长,不是那事,是因为案子上的事!”师永正本来身子始终靠在后靠座上,这时身子不自禁地向前倾过来,问:“你说的是啥案子?”他问话的声音很平和,但血液正在上涌,他极力控制着情绪,一只手始终在兜里紧紧地握着那把枪。 “‘1145’案子的事儿!”陈默从沙发移动脚步到写字台前面…… 师永正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说:“案件没破,你也是搞案子的,而且你也是专案组的,咱们怀疑内部也不是怀疑你自己,做工作也不是你一个人!说实在的这案子不破,这专案组也得作为一个对象,你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1145’案子没破呢,你跟林天歌是同学,你们同学有十好几个呢,不瞒你说都做工作了!” 师永正的脑筋急转着弯,他想陈默试探的可能性仍很大,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稳住陈默。 陈默一直在听。 他说:“这事呀,事有事在,人有人在,是你还跑了你?不是你呢,也给你扣不上。这事呀,你不该一惊一乍的!” 陈默听了此话在师永正的桌前转了一圈,然后陈默就附身趴在桌子上脸几乎与师永正就两拳的距离,眯着小眼低声问:“师局长你说,我能干出这事儿来吗?” 师永正目光直视着陈默的目光:“陈默呀,要论你的本事,你干得了!”师永正说话给陈默留有余地,那意思也含着你有这本事你不一定就干了。有这个本事的人多了!但他心里却说:陈默呀,你不但有这个本事,你也有这个能力。 “要我说,我也干得了!”陈默脸上露出一丝怪意的笑,他说着就抬起身子,站直了瞪视着师永正。 师永正以无言的沉默与陈默的挑衅的目光对峙着,陈默看到师永正的嘴角挂着一丝平静的笑意。 “师局长,可我没有作案时间!”陈默把手一摊。 师永正说:“那好哇,我但愿像你说的不是你干的!你抓紧时间给我写一个这起案子发案时间里你都干什么来着,全写清楚! 师永正心里明白,那几个时间已经做过查证,他只是想缓解一下陈默和他之间的一份僵持,那意思是说我给你机会了,我并没有掌握到什么。 只听陈默爽快地说:“好吧,我写!” “你这就对了嘛,你抓紧时间给我写,是你干的,你就得交待,不是你干的,我给你澄清楚,我但愿不是你干的!”师永正又重复了一句:“我但愿啊!” 陈默退着出去了。 师永正抽出握枪的手,手掌汗汪汪的。 师永正来到王文君的办公室,把门反锁上。他说:“陈默已经公开跳出来了,我们得对他采取措施了!” “哦,看来他实在是不愿意忍耐下去了,这样一来大家的危险性太大了,我看我们得找市委臧书记汇报一下,采取措施的事得他拍板呵!”王文君随手就抓起电话给臧书记的办公室打过去,秘书说书记正在开紧急会议,晚8点散会。 王文君说把千山叫过来商量一下吧,师永正就给叶千山打传呼告诉他有紧急事情要磋商。叶千山就开上212吉普车全速地跑。快到槟榔酒店时,他的212发动机就起火了,他把火灭了就把车扔到了路边的停车场,挥手打的赶到槟榔酒店。 叶千山往槟榔酒店赶的这个时候,师永正已派黄沙和夏小琦秘密盯上陈默。 “吃点饭吧,我请客,这一段大家辛苦了!”王文君看看表又看了看师永正和叶千山,两人都摇了摇头,谁也没有食欲。王文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他停住步对师永正说:“把纪委张书记也叫来吧!”师永正从内心佩服王文君思维的周密,他明白王文君叫纪委书记来的意图。 八点钟差一刻,王文君的司机将纪委书记张厉宽接到槟榔酒店。 8点整,王文君拨通了市委书记臧书记臧天意的电话:“臧书记,我是王文君呀,‘1145’有重大突破,您是否能抽出时间……”“电话里不要说了,我在办公室等你们,现在就来吧!” 王文君、师永正、叶千山和张厉宽四人匆匆赶往市委大院,秘书把他们让进臧书记的办公室,由叶千山简明扼要地把查证的情况汇报了一下,师永正又把一个时期以来陈默的种种反应讲了一下,当讲到下午陈默在师永正办公室的一席谈话时,臧书记面色忧虑地说:“看来动陈默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张厉宽是第一次听到“1145”案件的情况,他简直震惊极了!但毕竟是搞纪检工作,他的思维有他独到的地方,他说:“不如用顺水推舟的方法接触陈默,选择某个地点隔离,先礼后兵,时间不宜太长,不论审查结果如何,枪不能带了,外围工作可以同时开展,但不宜过多张扬!” 臧书记说:“王局长,你意见如何?” 王文君想了想说:“陈默是以攻为守,为什么?要搞透。外围追足迹,这是铁证,内部接触我同意张书记的意见,先由纪委出面,规定地点规定时间让他交待问题,方案制定好,进可攻,退可守!”臧书记又征询了师永正和叶千山还有什么意见,然后他说:“唐河清理是天助,你们做了大量细致工作,有成效,为进一步搞下去提供了宝贵线索。公安内部带枪人出事是大事,所以我同意接触陈默本人,以监查的面目出现,不宜扩大,小班子,选合适的地点,严格保密,如果审查完了不是,也不能再带枪了!”几个人在夜色里分手,谁都没注意这个日子是1995年的平安夜,也是林天歌被害八周年祭日,历史就是这样暗含了不可预知的机密和巧合。 第二天,1995年12月25日。一大早,师永正让夏小琦密查一下交枪纪录,看陈默的枪是否在枪柜里。范宝来说:“去海南前交的,回来一直没领。”师永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紧接着他让已接替叶千山当了二科科长的尹小宁到军分区招待所选个高级套间,武警方面调集了七个小伙子配合警戒和严守以防出现万一,他要求尹小宁一切布置完毕就给叶千山打传呼。 这一边,在师永正的办公室里,叶千山、夏小琦、黄沙刚刚商量完动陈默之后的突审方案。大约在11点30分左右,师永正给大老郭拨了电话,让大老郭把陈默叫来准备去北京执行任务。 夏小琦说我回避一下,到尹小宁那边看看布置的情况,咱们几个都集中在这会让他起疑心的。夏小琦就先撤了。不一会,大老郭带着陈默就过来了。师永正说:“老郭先回去吧,陈默在这等着,一会给他交待一下任务!” 师永正这边一切都停当了,而尹小宁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师永正说快12点了,咱们吃完饭再出发去北京吧! 几个人就前簇后拥着来到市局旁边的槟榔洒店一楼餐厅。叶千山给每人一瓶啤酒,大家伙在那一个中午都显得谈笑风声,连黄沙都破例讲了两个段子,陈默给每人都敬了一杯酒,每个人谁也没推辞就把酒喝光了。叶千山说:“陈默,你年轻,多吃点肉,我看牌子上写的是锡盟羊肉!” 陈默说:“我爸爸在内蒙古当兵的时候,每天单调地吃着羊肉,我把羊肉都吃腻了,事隔这么多年,再回味,才知过去的那一份单调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说话间,叶千山的bp机就响了,他拿出机子一看bp机显示屏上显示:一切已布置好。尹小宁。 叶千山就给师永正使了一个眼色,师永正会意地哈哈一笑说:“大家吃好了吧?怎么样,我们现在出发吧!让这个中午在若干年后也成为一种回味吧!” 四个人坐进师永正的桑塔纳车里,师永正坐前,黄沙和叶千山把陈默夹在中间并排坐在后面。叶千山说咱们凑和着挤挤,一会到军分区那儿换辆军车去。 车子拐进军分区的院子,师永正说一块上来吧,我介绍我几个朋友给你们认识认识。四个人就前后相拥着来到军分区招待所的三楼305室,一推门,尹小宁、夏小琦和七个武警战士都等在屋子里。纪委书记张厉宽随后走进来。陈默脸上仅掠过一丝惊慌旋即就镇定了。他看着一屋子人不由自主地问:“啥事?咋了?”他边问边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最后将目光落到张厉宽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张厉宽看着陈默语气威严地说:“陈默,我代表市局纪检委宣布从现在开始,规定你在这儿向组织说清问题!” “我有啥问题呀,我啥问题也没有!”陈默的情绪显得异常嚣张而又暴怒。 “陈默,全市数千名干警,不是随便把人弄这儿来的,你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吗!”师永正接替张厉宽自动进入审查的角色。 “我的事?啥,我有啥事呀!” “陈默,我问你,你的弹夹呢?”叶千山拉过一把椅子给陈默。师永正一挥手说武警退出房子,夏小琦和黄沙也各拉过一把椅子凑到陈默身边坐下。不知真情的人还以为几个人聚在一堆谈心呢!屋子里的五个人,其实都已各就各位,师永正和叶千山心里明白,对陈默,一切政策、法理,威势都是无效的,对付陈默的只有拿出推也推不翻的证据。 “我的弹夹在枪里呢!”陈默傲视着提这问题的叶千山。 “枪里只有一个弹夹,你一共有三个弹夹,另两个呢?”叶千山语气和缓,不愠不火。 “我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听说河里挖出的弹夹里还有我的一个是呗?我还想问问我的弹夹咋到河里了!” “不,陈默,你听说的不准确,事实上挖出的是蔡光的弹夹!”师永正纠正道。 “挖出蔡光的弹夹你们应该找蔡光去,你们凭什么找我?他的弹夹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默,其实你不用问这么多,你只需把你的弹夹的去向说清楚就行了!”叶千山递给陈默一根烟,陈默头一扭不搭理叶千山递烟的茬儿。 “你们这话说的没道理,即使我的弹夹找不到了,你们也不能就判定我和那几个弹夹有必然联系呀?!陈默歪扭着头,眼睛斜看着房顶。 “陈默,你也是干这个的,有些事,不用我启发你,我告诉你,你枪里的弹夹到了蔡光的枪里,你咋解释?” “有人故意陷害我,你们八年了迟迟破不了案子,找我这么一个替罪羊顶上,给领导邀功请赏呀,好给古城有个交待呀,要不显得你们多废物呀!” 第4节 这是一个温馨的家。粉色的薄纱和白色透明的绸帘轻柔地垂着,卧室正中的墙面上是一张放大了的彩色婚纱照。那个年轻小伙子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眼睛透着温情和坦诚。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胸前印着“古城大学”字样的女孩子肖依侬。不过,照片上的肖依侬已经远比大学时代的肖依侬成熟多了,那一份温文雅静,那一份练达脱俗,全隐在那幸福而又略有一丝忧郁的美丽的笑靥里。那一份忧郁使我们想起了多年以前在她生活里曾出现过的丛明。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高挽发髻的妇人,照片上的肖依侬又不如现实站在我们面前的肖依侬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女性的典雅和高贵。她抱着一棵挂满了小红灯笼的圣诞树,每一盏小红灯笼上都写着“平安”的字样。她把它放在中厅的餐桌上。又把蛋糕和蜡烛摆上,然后她换上一件外衣就进厨房了。 王者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一点也没听见。直到他从背后蒙上了她的眼睛。曾经她也这样蒙过一个人的眼睛,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她看见了他的遗书,他嘱托过她的事情:“你要记住大哥的话,将来千万别找警察!”可是,就像是命运有意的安排,1990年她送妹妹到沈阳上大学,在火车上就遇上了王者。王者又偏偏上的是沈阳的刑警学院,分配呢,又恰巧分到了古城市公安局刑侦处。她和他相识、相恋,然后就结婚了。结婚的那个日子12月25日既是圣诞节又是王者的生日,他们取那个日子做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真是喜上添喜的日子。 结婚的那天,他们刑警队的人全来了,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她一一给每个人敬酒,王者一派幸福得意地把她介绍给他的战友们:“这是夏小琦,夏大哥!这是秦一真秦大哥,这是鲁卫东鲁大哥,这是陈默陈大……”当王者介绍到“陈默”这个名字的时候,肖依侬“啊”地一声,脸上的红晕立时被惊飞了,这就是丛明所说的杀人抢枪抢银行的罪犯呀!她紧张的透不过气来。但因当时大家都吵吵闹闹的,她迅速收回了惊飞的魂魄,陈默可能也没注意她的惊魂落魄的样子…… 现在每想起当初她仍感到惊心动魄的。 “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王者轻声细语地问。 “我不猜了,你吓得我魂都找不回来了!” 王者说:“好吧,晚上再告诉你!” “哎,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呀?” “喜上添喜的日子怎么能不早回来呢!”说着他又拢过她的腰身,拥紧了她。他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好女人是一坛陈酿,越品越有味道,好女人是一首诗,朦胧而含蓄,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女人!” 炉火之上的锅子发出丝丝的声响,“糟糕,锅里蒸着虾呢,这回可好,全被你的‘诗女人’蒸干了吧!” 两个人的世界多幸福呵。依侬将蜡烛点燃,将灯闭了,幽暗中的那微光令相爱的两个人亲情萌动。王者斟满了两杯红葡萄酒递与依侬一杯,“这是我们两个最爱的日子!” “这也是所有人祈求平安的日子!”肖依侬隐隐地总是想起从前。 “那让我们为爱和平安干杯吧!”王者提议道。 王者和依侬很放松地喝了许多红酒,依侬说你冲个淋浴吧。王者说,我们一起淋浴吧! 他们在水雾中紧紧地相拥着…… 依侬是被王者抱着放进被子里的。她安静地躺着,等着王者来。王者知道依侬在等待着,他依着依侬躺下时,忽然就想起叶千山的一个故事,他就禁不住哧哧地笑起来。依侬说你笑啥,王者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今天又该是谁被你贬了!” 王者性情是喜欢热闹,他经常带回一些笑话让依侬开心。 “叶千山呀有一次破案子,一个多月没回家,她媳妇想他,就给他打电话,说晚上没时间你白天有时间也可以呀。叶千山说,我看看要是有时间了我给你打电话。没过几天,叶千山给他媳妇班上打电话,让他媳妇下午3点回家。她媳妇高兴得还没到2点就往家里跑,把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还洗了澡,然后等叶千山回家。终于门响了,叶千山急风急火地回来了,他媳妇激动地给他开淋浴,叶千山洗完澡,把窗帘拉上,把被子铺好,让他媳妇赶快进被窝。他媳妇就觉得这么长时间没到一起去了,叶千山变得细致起来了!大白天要把窗帘拉好,窗帘有一道缝都不行,叶千山他爬起来必要拉严实,然后叶千山就钻进被窝。他媳妇心想这回总算好了吧,她就静静地等待,叶千山又把被子往上拉,直到把两人的头都蒙在被里了。他媳妇又想叶千山怎么变得羞涩了?就耐心等待。这时叶千山兴奋地跟媳妇说,你看你看。他媳妇说看啥呀?他说夜光表呀! 原来叶千山回来是让她媳妇看看他新买的一块夜光表是不是在暗处真的发光,他媳妇一气就把被子给掀开了……” 肖依侬捶着王者说:“你们真坏,不听你说了!” “哎,依侬,你猜我今天让你看一样什么东西!” “总不会也是夜光表吧?” “你闭上眼,我给你戴上!” “金项链?干嘛花这么多钱给我买这个,你知道我不喜欢披金挂银的!” “因为我爱你!”王者说着就用深深的吻把依侬的嘴巴盖住了。激情之后,他们相拥着享受爱的余韵,依侬轻声说:“哎,你今天怎么那么好?” “你知道为什么吗?”王者用嘴唇抿着依侬额际上的秀发。 “因为是你的生日!” “不是!” “因为是我们结婚的纪念日!” “不是!” “因为圣诞节?” “也不是!” “那是因为……我猜不出了!” “告诉你,那个案子,可能破了!” 肖依侬一下坐起来:“那人被抓起来了吗?” “嗯,今天中午刚刚把人抓起来,当然还有待于进一步查证落实。这个人,恐怕是古城人谁也想不到的呀!” 依侬听着王者的耳语,暗夜中她大睁着双眼,她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她为一个人所保守的秘密,她在当年就相信他,这么多年,她一直信他。 她重新躺下,过了好长时间,她悄声说:“我知道那个人是谁?”王者有些困意了,他抚摸着她的姣小的唇说:“不,你怎么会知道呢,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就在回家之前!” “那个人是你们刑警支队的!” “嗯?”王者一下子惊醒地坐了起来问道:“刑警支队的谁?”“陈默!” “依侬,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的事儿是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除了我们刑警支队,市局其他部门还都不知道呢!”王者显出一脸的不解和困惑。 “早在1988年我就知道了!” “依侬,你不要乱闹说胡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陈默?” “是!” “早在1988年,警校的丛明丛大哥就用侦查推理的方法推出了作案人是陈默!”肖依侬起身把当年的一幕又一幕都告诉了王者。 王者急急地开开床头灯,速速地下床拿上衣服。 “这么晚了,你要干啥去?”依侬有些紧张地追问道。 “我必须马上去找师局长,你先睡吧!”王者在肖依侬的温热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就奔进了夜色里…… 第1节 军分区招待所三楼。 黄沙歪在床上,手指压着肝部,叶千山和夏小琦跟陈默坐在灯影里,门外两道门岗都站着持枪的武警。 “陈默,把那几个案发时间你在哪儿在干啥再说一遍吧!”叶千山笑着说,屋子里几个人的关系似已很融洽了,没了白天的那股子火药味,陈默也变得和顺多了,他打了一个哈欠说:“我不是都给你们写了吗?” “你还坚持宋长忠一案你在上安县搞案子没回市里吗?” “那还有错,我跟楚雄我们俩一块!” “陈默,我这儿可是有楚雄的一本工作日志,这上面清清楚楚记着:1987年11月1日,我和陈默骑摩托车下午2点从上安县出发,3点半到机关,洗澡,回家。 而且,你在87年10月20日到10月31日,这12天里,有7天在古城市里,你既有踩点时间,也有作案时间。” “过去了那么多年,那就不兴记差了?再有,楚雄他是后边补的吧?我跟他住那么长时间怎么没看见他记过?等等,让我想想,我是回市里了,但那天我记得我在局里呢!”陈默凝着眉头沉思着,片刻一拍脑门:“夏小琦,妈的你得给我作证,那天你没看见我?在值班室,你们几个玩牌,我站在旁边看着,不一会,我就上楼了!” 夏小琦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也笑着说:“陈默,那天谁在,谁没在,值班记录本上有,我给你复印一份你好好看看,谁记的录,谁出的现场,咱们还是以文字为准,口说无凭!你我同学一场,我真想帮你,可惜呀,你不要记恨我,要恨也只能恨老祖宗他发明了造纸术,使得我们的所作所为白纸黑字全部有据可查!” “陈默呀,咱不说宋长忠的案子了,咱说说孙贵清那个案子行吗?”叶千山站起身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孙贵清那案我更没时间了,我记得12月5日到上安,第2天跟楚雄去玉泉镇,第三天到炼城,第四日好像去了临水……直到12月12日我们才回来!”陈默流利地数说着。 “陈默,这个案子,八年前的事儿了,你可以记住一个星期哪天哪天都干啥了,你这超常的记忆也不符合正常规律呀?”叶千山摇摇头又坐下。 “那有啥不符合的,案子都快折腾烂了,那谁还不在心里细细过一遍那几天自己都干啥去了,你就是不问我,我自己也得想想呀,你说对呗,千山?” “可是陈默呀,楚雄这儿还有纪录:12月6日处里开大会,没回上安,谷处长讲话,讲了突出政治,而且批评了几个人…… 12月6日,你不记得了吗?这可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孙贵清不是险些在这个日子就死掉了吗?由于你没预见到的原因,孙贵清才多活了几天,直到12月11日,楚雄那天有事到处里取东西,正碰上发案子,他就出了现场,你们是5点从上安回到古城的。我想问问你,楚雄到处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返回上安了?” “那他,你们,都无法证明我就在现场作案呀!” “陈默,这点我可不喜欢你,你忒赖的慌,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了,我告诉你我们都掌握了你的啥啊,林天歌一案,你跟楚雄到西里庄查孙贵清一案的线索,这不假,而且有1987年12月24日的访问笔录,但你不是9点钟才回到古城的,你5点就到了市里,这要感谢我们的同志记工作日记的好习惯,要不然很跟你费多少口舌,最后还不一定说过你。小琦你再告诉一下陈默1988年4月14日商秋云家发现淫秽画时陈默在哪儿?” 夏小琦说:“妈的,陈默,你忒让哥几个费劲,你要是都痛快说了,你也睡个好觉,我也睡个好觉,我就说给你听听吧。你和李世琪乘火车5点半钟到的古城火车站,在车站边上的核桃树下跟雷东明、李世琪分的手……” “1988年10月15日,你自称和张毛三一起去拉家具,晚上7点多钟路过彩虹道时,看见别人出现场,可是张毛三说你下午4点多就回家了。陈默呀,陈默,说老实话,我们连不算案子的贴淫秽画的时间都查了,就是想哪怕其中有一个时间你在局里值班,有不在现场、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明,你我,我们大家都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叶千山给陈默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看着陈默数落着陈默,可是陈默淡然笑道:“千山,这个世界上跟我一样具备作案时间的人有的是,你难道都把他们弄到这儿‘交待问题’不成?这些可不能当作直接证据来使用呵!” 王者当夜找到师永正,把肖依侬谈的有关丛明推理的情况如实作了汇报。师永正又连夜给远在偏远城市的解知凡通了电话,问丛明当年是不是找过他谈过推理的事儿。解知凡迟疑了很久才说:“是的,是有那么一回事儿!” 师永正第二天让夏小琦火速找到丛明。 夏小琦一直跟丛明保持着联系,他很快就打电话找到了丛明。 丛明已从警官大学研究生班毕业,在北京郊区的一所铁路警察学校教学。电话里夏小琦恳切地说:“丛明,案子要破了,你回来一趟,有话见面谈!” 丛明放下电话于当天赶回古城。 师永正听了丛明的推理过程,一拍大腿说:“丛明,你当年咋不跟我说呀!” 丛明笑笑说:“你当年是刑侦处的处长,还挂着个副字,我跟你说了你也拍不了板,反而把大家都置于危险境地……师局长,你想想我1992年研究生毕业后找过你,要求调回刑侦处,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师永正似一下子起当年丛明找他时的情景。 “那次,我是作最后一次努力,我想我远远躲开不如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破这个案子,我要是跟你合作破这个案子,我想也不至拖了8年,因为那时你已经主事了,破案子时机成熟了!” 岁月蹉跎呵—— 师永正记得当年的那一幕。那天丛明找师永正谈完工作的事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警校的教务处长贾臣禄,这个贾臣禄简直就像丛明生命里的黑克星,总是在他人生关键性地那一步时给使个拌子。事实上丛明一走,贾臣禄就进了师永正的办公室,他说刚才我看见丛明来你这儿了,他来你这干吗? 师永正说丛明想到我这儿来干。师永正的话音未落,贾臣禄就阴阳怪气地说:“你也敢要他?一个神经兮兮的人,我劝你呀,用人慎重点!” 师永正不是特别了解丛明,贾臣禄的话的确起了作用,他自此就把丛明要来刑侦处的事给撂一边了。 丛明感到深深的遗憾,可是就是因为这一个又一个遗憾,才使得人生不断出现各异的命运。倘若当年他回到刑侦处,他也就不会孤魂一般在北京漂泊了。 丛明不愿过多地使自己陷在往事里,他关心目前发生的事态,“哎,怎么决定弄陈默的?”丛明太关心这个问题了。 当师永正告诉他从唐河里挖出了枪和弹夹时,丛明一跳老高说:“肯定是陈默无疑了。” 接下来丛明讲的故事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身心振奋…… 那是1984年冬天,射击课训练完离下课还有段时间,大家聊闲天,从陆军聊到海军,不知是谁说他特想当海军穿上潜水衣到海底去看各种各样的鱼。 说到潜水衣,丛明说:“哎,你们知道潜水员下到唐河打捞匕首这件事呗!” 大家听是自己身边的唐河发生的事比想象远海更具吸引力,就催促丛明快讲。丛明是喜欢这样的讲话气氛的,他说:“1983年,你们还在学校念书,有个杀人犯,杀人碎尸后把杀人凶器扔到唐河里了,咱们市局就从滨岛请了两个潜水员穿上潜水衣下去打捞,打捞了足足两个星期。正是腊月天,我在部队当侦查员时练过潜水技术,就也穿着潜水衣想下去帮着捞捞,你们猜怎么着,咋也下不去了,潜水员后来说,河底全是淤泥,河水污染太严重了,各厂矿排污时候长了堆起的淤泥早把刀子埋住了,到那儿找去。这个案子犯罪分子什么都承认,可是就是找不到这把刀子,证据不足,案子到了也没敢判呢……” 丛明当时是把这个故事当笑话讲的,可是没想若干年后,陈默销赃灭迹时就用上了。 “对了丛明,我也想起来了,当时你那么一说,大家也就一乐的,早忘了,你要是不说,我是连想都想不起来了!”夏小琦补充道。 “丛明呀,细追究起来,你小子可是陈默的师傅呀,你的理论陈默全他妈的给实践了!什么军事地形学,月圆月亏学说,全你教唆的!”叶千山点着丛明的鼻子说。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担待不起!唉,没想陈默这小子他咋全活学活用在犯罪上了呢?他要是把这脑瓜用到刑侦正路上,师局长,用不了几年就是把刑侦好手,还兴许呀,若干年里就爬上刑侦副局长的位子呢!”丛明的话虽又是玩笑,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陷进同一的思索,他们在心里认真掂量着对手的分量,任何一丁丁点儿的轻敌都有可能导致审讯的失败…… 夏小琦送丛明出来的时候,丛明才想起问夏小琦:“谁告诉你们我推理的事儿的?” 夏小琦说:“王者!” “王者是谁?” “你走以后,从沈阳刑警学院分配来的大学生,不过,王者也是听他媳妇说的!” “他媳妇叫啥?”丛明的思想里就有了一丝灵性的猜测。 “肖依侬!”夏小琦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警察呀!”丛明若有所失地站在那里。 “嗯?为什么不能嫁给警察,你不能因为出了一个陈默就不让人家女孩子嫁警察,不过,别看陈默作起案子来心毒手狠的,可对媳妇和孩子那是好去了!” 和夏小琦分手后,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古城的大街上,往事仍像新鲜的花朵渐次开在他的眼前,他于不知不觉间竟站到了肖依侬家的楼门口,他想起了那个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分别有好几年了,不知老人家怎么样了,那段日子,他和老人建立了那么好的友情,他还真的挺想念那个老人的。 他敲门,想起了当年的许多情景。 开门的是依侬的母亲,丛明说:“阿姨您好,我回来看你们来了!” 依侬母亲看是丛明,脸上露出意外的惊喜,她连忙说:“快进屋,快进屋,总念叨你怎么连信都不写一封呢!” 丛明径直奔客厅。那把轮椅仍在客厅的老位置上,丛明第一次进这个家门的时候,那个老人就坐在那把轮椅里,还有摔杯子的脆响,仿佛又在耳边了,只是,只是,那把轮椅怎么空了? “叔叔他?”他不敢往下问。 “噢,你走后的第二年他就去了,走时一个劲地念叨你的名字!” 丛明一屁股跌坐在轮椅旁的沙发里,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他说:“叔叔,我给你买了一副新象棋,你不等我回来怎么就走了呢?” 丛明在回到古城的第二天晚上兴冲冲地来到肖坤家。 那天是星期天,肖坤和媳妇都在家里,丛明就像旧日的一个知音来叙叙旧,他说:“肖局长,陈默这案子终于昭然若揭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回忆回忆咱俩在你的办公室里整夜整夜地谈陈默,现在想来仍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我怎么不记得了?那些事我都记不清了!” 丛明听见这话就像一脑袋的火热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一下。而气愤也是从冰冷中重新火一般再燃起,他逼进一步说:“肖局长,你可以说你记不清了,但是我告诉你,整个案卷所有证据都是你给我看的,你还想听我给你叙述当时这些证据都是什么呗!第二天晚上你把所有的证据拿出来给我看,一个牛皮纸袋里装着受害民警带血的警帽,罪犯小外展步态也是你告诉我的,我当时说的什么?我说抓陈默抓错了我管换!而且你还给我提供了罪犯穿的运动衣是蓝白杠,我告诉你带白杠的运动衣就是防暴队发的,咱们俩晚上从8点多钟谈到凌晨4点,谈多少东西呀,别的你都能否,我做为局外人是看不到这些绝密证据的,你给我看了。什么都可以编,局外人能看见这些东西是违反纪律的,你全给我看了,我这一点就证明咱们谈过这案子!” 丛明临出门时还不解气地说:“肖局长,希望以后啥事咱们实事求是一点,历史就是历史,历史应该是真实的,不应该是虚伪的!” 丛明走在古城的大街上,突然就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要是肖副局长也得矢口否认呀,承认了就难堪呗,你当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人家给你说的那么准确,你为什么不动,为什么那么麻木,这不是失职吗?而失职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现在质问人家不是在跟人家算历史的旧账吗?他想他实在没有必要计较过去的一切,历史不是自有公论吗? 第2节 陈默被“审查”的消息还是不以古城市公安局领导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开始在古城传开来。 “1145”案件像个谜,多年来古城人一直企求能在一觉醒来后突然被解开。这个谜沉在一个不被知道的角落里,一年、二年……八年过去了,钢铁沉了这许多年也会被锈掉了,一个谜,身上的锈迹足以掩盖了那个事实本身,那个事实即使被捞出来,还能辨得清本来的面目吗?虽然人们一直想早点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当凶手的身份和名字沸沸扬扬喧嚷出来后,人们受到这个消息的震惊强度难以描述。 不,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陈默呢? 陈默的同学,男的,女的,都异口同声地说,不,同学里再换另外任何一个人似乎都比陈默像,惟有陈默不像那个作了这么多大案的罪犯! 就像一场突然而降的暴雨噼哩啪啦地砸在河面上,给河水造成的混乱和泛滥,在突然而降的那个骤急的时刻我们看不清任何一滴暴雨是怎样落到河水里的,平静之后,河水会在缓缓中恢复与雨水相关的记忆,雨水是以怎样的面目聚集在河水里,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游离于河水,蒸腾成为雨水?又是怎样再次降落下来?应该是它在所有的阶段都留下了印记…… 是的,古城人的心就像这样一片河水,生活中,每个人都努力保持着水一样的平静,所以人们也容易忽视那些看似无关而事实上是有关的人和事,当一种震惊像暴雨一般不容你抵挡地劫掠和肆虐了人们拥有的平静后,与这种暴虐有关的,事前的异样会清晰地被我们的记忆凸显出来…… 此刻,童非就怀着这样的一片心境,他相信是陈默干的,而如果陈默不是被挖出来,他现在想起来的令他心有余悸的那一切,也许是一些死亡记忆,像沉在水底的泥沼,令他看不清楚也永不可能再想起,而记忆留在人的心底的痕迹又是很奇怪的。 童非首先想起来的是银行劫案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大约5点多钟,他一点也没注意天色已在窗幔上投下了暗灰,他下午就回到家中翻箱倒柜寻找他写的《模糊语言在预审中的运用》论文的草稿,准备再修改一下拿到《预审研究》上发表。 有人敲门。 他以为是母亲和姐姐做衣服、买菜回来了,心里还埋怨她们为什么不拿钥匙自己开门,他起身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的却是陈默,这令他深感意外。 在警校上学的时候,童非跟陈默住同一个宿舍,七八个人一个大宿舍,陈默那时候就不怎么合群,而且平时疑心很大。警犬员许三当时是他们的室长,晚上媳灯号吹过之后,大家关上灯睡不着觉就在黑夜里聊天说话,有时也说一些糙话。而这些话,第二天就不胫而走,全传到班主任乌日升的耳朵里了,开班会,乌日升总是不点名地批评说有些同学思想不健康,背地里说的这些话,都是一个预备警官不该说的话。 陈默就说是许三告的密,他们联合起来清除了“内奸”,把许三挤出去,挤到了别的屋。而班主任乌日升仍然知道他们每夜都说了什么,当然,大家每晚轮流讲故事的时候,轮到陈默,陈默是从来不讲的,别人讲他也从来不插话。陈默似跟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陈默身上还有一些东西童非不喜欢,比如打扫卫生,大家都动手收拾,陈默要不就躲了,要不就袖手旁观,有一次许三说了陈默,陈默就跟许三急赤白脸地差点动手打起来,自此再没人敢说他了,知道陈默动不动就酸脸子。 许三被挤出去后,童非同宿舍的人才知道他们宿舍并没什么内奸,是班主任乌日升躲在后窗根儿偷听走的。陈默有一天发现了这事,但他说都装不知道,你们说你们的。然后他就喊道:窗外有贼呀!一边喊一边推开窗子把一盆水泼将出去…… 他们觉得虽然班主任这事儿做的不光明,但大冬天用一盆冰水惩罚也有点太过分了!果然第二天班主任感冒发烧住进了医院…… 后来再也没发生泄密的事情,而大家伙深感对不起许三,若干年后童非老想,陈默当年可能是借这件事报了与许三吵架的私仇了! 童非一向胆小怕事,他觉得陈默疑心大小心眼遇事儿记仇,他怕得罪陈默,所以一直敬而远之。陈默好像也根本看不起童非,当时同宿舍的人都去过童非家,惟独陈默总推说有事不去。所以现在看到陈默,童非倍感突然,但毕竟是一个宿舍住过两年的老同学,童非很高兴地把老同学让进屋,他们叙了一会儿旧,聊了聊各自的生活,陈默就问童非:“银行被抢那天,你是几点去存的钱?” 童非一听,噢,原来是问案子上的事来了。前两天,大老郭也问过他,陈默是专案组的,换一种方式来问也是很正常的,就如实告诉陈默:“大概4点多钟吧!” “啥时离开的?” “我总不会住人家那儿吧?存完就走呗!”童非就觉得陈默问的怪。 “走的是哪条道儿?半道上停过没有?或是你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和事儿?”陈默继续问。 “我第二天要去听课,头天不得把功课复习一遍吗,另外我正赶写一篇论文,哪有时间在外闲逛呀!拣直从胡同小道穿过来,就回家了!” “写啥论文呢?”陈默就把话题绕开了。 “模糊语言在预审中的运用!” “这题目好,能让我学习学习吗!”陈默似乎对童非的论文表现了极大的热情。 “老同学别拿这话埋汰我,是我向你学习,你给我指导还差不多。”童非说。 “你先坐,我找一下!”童非说着就背转了身子在写字台底下的纸箱里翻找着。陈默坐在了床沿边上。 翻着翻着,直觉里他感到后脑勺凉凉的像是有冷的风浸过,他一扭身,正看见陈默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冷厉地正盯着他看,不,是盯着他的后脑勺。他当下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那是直觉里的一种恐惧。 陈默却笑着说:“我看看你这箱子里都有啥宝贝,翻了这么半天还翻不出来!” 童非听了立即释然。他在这老翻,人家也不能一动不动地坐那儿呀,人家过来看看也是很正常的,都是自己神经过敏。 紧接着,童非的母亲和姐姐就开门一块进来了。陈默寒暄了一下就告辞走了。 此后有好多次夜里做梦,童非都梦见的是陈默站在他的身后两眼寒森森地瞪着他后脑勺的情景。 现在想来,那天实在令童非后怕,陈默那天去是摸他的底儿去了,是观察童非对他的反应,陈默一定是怕童非现场存钱后在现场附近的什么地方看见过他,陈默是不能留着童非这么危险的“活口”的。其实也许那天陈默就想结果了他,但陈默一定也犹豫了,陈默可能看他的样子,分析判断他是真没看见,所以陈默在犹疑不定,然后又恰恰赶上他母亲和姐姐回来,所以没有对他下手!他能活下来实属侥幸了。 童非还记得陈默被审查前,有一天他去自由市场,在离自由市场不远的一条道上,一辆汽车迎着他猛开过来,他惊慌间一下就跳到了便道上,汽车擦着他的自行车嘎的停下来,他正要发火却看见陈默从车里下来了,陈默笑着说:“我试试你的反应怎么样,嗯,还真不错!” 童非一脸地不高兴地说:“你差点把我撞死,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童非有很长时间没见陈默了。那天,他发现陈默的脸瘦成了一窄条儿,脸色憔悴,焦黄透黑,他惊讶地说:“陈默,你咋了?咋这么瘦了?是不是有病了?你该去医院检查检查!” “有啥病呀,就是整天忙案子累的!”童非听陈默这么说就想起了秦一真,他说:“前几天我看见秦一真了,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呢吗?那小子,长横了,我差一点没认出来!”童非说到这儿又关切地对陈默说:“你心里是不是有啥大事?睡不好也容易瘦,到底有啥事呀?说出来,看我能帮你呗?”他看着陈默的时候,就发现了陈默眼睛闪烁的令他恐怖的光泽,这令他一下子联想到那个晚上,那冷厉目光盯视他后脑勺给他造成的恐惧,他想最好别这么追问人家。他连忙又接着换话说:“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媳妇好不好,日子过的随心不随心?这年头想开点,身体是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陈默拍拍童非的肩膀说:“没事的,我很好,再见吧!” 那天他一直看着陈默的车确实消失了才骑上了车子。 陈默可能一直怀疑他知道什么,后来看他实在傻乎乎的才没对他下手。假如陈默开车撞他,真是易如反掌,他死了更会成为悬案。他不禁感叹能平安活下来,真就是幸运的事儿了! 陈默被审查后,党小组长拿着入党志愿表来找童非说:“经过多年的考验,组织决定吸收你加入中国共产党!” 童非一个人填写志愿表的时候,泪就流下来了,如果陈默不被抓,他还要不明不白地被考验下去,这才是他不能入党的真正原因。 还有他的考学,校长说童非呀,现在学校又分来了许多大学生,可以腾出你出去进修进修了。童非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出了校长的办公室。 这一切,他等了八年,从20几岁等到了30几岁,这是人生最宝贵的八年呀,他的青春的色泽被莫明地覆以了一种暗灰,那是他的命运。今天,他等到的这一切,或许还不算迟,可是那八年最美好的青春却像岁月的青苔,它们一直被荒弃在了过去……岁月在长,而它们很无奈地被抑制了。没有人肯对他的这一段看似荒谬也很悲哀的的历史负责任。当然,比起林天歌,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他的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3节 “陈默,你也是搞刑侦的,咱且不说你的弹夹怎么到了蔡光的弹夹里,蔡光的弹夹怎么到了河里,最起码你要解释清楚你的弹夹有没有?有,你现在拿出来让我们看看;若是没有,怎么没有的,你说不清楚那是过不去的,咱们谁也别想糊弄谁,你说是吧?”叶千山在对陈默的又一轮的谈话里那一份耐心令和他在一起的黄沙、夏小琦都感动了。 陈默闭着眼把脑袋放在椅背上,胡子茂茂密密地长起来。叶千山看着陈默等着陈默回答。只听陈默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要是全说了吧,显得我这个人人品不好,出卖弟兄。可是不说吧,你们不逼出真实的情况誓不罢休,那我就对不起秦一真了!”听到“秦一真”的名字几个人都警醒地坐端了身子。 陈默极诚恳地看着叶千山说:“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我们下一届的两个同学来找秦一真,说让秦一真给找个弹夹,秦一真这人挺义气,他不好拒绝人家,又不肯把自己的给出去,就顺手从我桌子上把我刚擦的弹夹给了那同学。我当时虽说对秦一真这一举动有点意见,但,碍于低年级的两个同学在,也就不好发作。再说了,秦一真当时是说借用,临走时还让那两个同学用完了还回来……可是时候一长就把这事淡忘了,我没再跟秦一真要,秦一真也没再提还弹夹的事儿……” 陈默说的这一情况立即引起了叶千山等人的高度重视。陈默说的是真是假必须经过验证和核实才行。此一情况迅速反馈给师永正。师永正说事不宜迟,传秦一真! 秦一真难得回家回得早。 罗兰说:“今天班上没事吧?” “天天都有事还中,我又不是国务院总理!”秦一真可回来早了一天,说话似乎比回来晚时硬气多了。 罗兰高兴地说:“我们难得在家一起吃晚饭,我给你炒几个好菜,可是,不能白给你炒菜,你怎么谢我?” 秦一真就俯在她耳边咕哝了几句什么。罗兰就举着锅铲作出愠怒的样子欲追打秦一真,秦一真忙说:“夫人,息怒,我这厢有礼赔不是了还不行吗?” 秦一真忙不迭地洗菜、择葱切姜末,罗兰负责炒菜。两人配合默契,不大一会功夫饭菜就上了桌。 吃罢饭,两个人沐浴熏香,刚刚躺进被窝,电话铃就响了。 罗兰说:“肯定是你的,一到正事准有电话搅和!” “还兴是你的,你们所不也是关键时候来电话捣乱吗?你自己接吧!”秦一真心里凉凉快快地对罗兰说。 罗兰说:“要不是我的,罚你今天晚上跪搓板!”罗兰一边说一边抓起了电话。 电话是打给秦一真的。 夏小琦在电话里的语气挺急,秦一真不敢怠慢地开上车就奔军分区招待所了。 到了军分区招待所,他一路小跑着就上了楼。按夏小琦在电话里的交待,他推门进到205房间。他进屋时仍气喘吁吁地。屋里有师永正、叶千山,没有夏小琦。他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对就问:“夏小琦打电话让我来这儿找他,他人呢?” 师永正表情极其严肃地说:“秦一真,刚才从外面进来,看见了吗?大院里一车武警在那儿等着呢。你快说,你把弹夹给谁了,咱马上派武警抓人去,咱好破案!” “破案当然是好事,可什么弹夹是我给谁了,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这话的意思?”秦一真摸着自己的脑袋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秦一真,我可跟你说,你可得拿党籍担保,陈默说你把他的弹夹拿走了给人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秦一真听叶千山这么一说疯了一般吼道:“快给我拉鸡巴倒!我告诉你们,一个我没放枪打人,二一个我没必要记住这个,我真有这事我能忘了?我没有!” “真没有?”师永正和叶千山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有,就是没有!”秦一真好像要拉开架式跟人拼一场似的咆哮道。 “真没有你就回去吧!”秦一真没想到他最后听到的是这么绵软的一句话。 雷声这么大,雨点就这么小,一共没有5分钟就放他回家了。他走出205房间到院子里转了一转,听师永正说有一车武警呢。四处都看了,院子里连武警的影子都没有,他恍然明白刚才的话是师永正虚张声势诈他的! 他回到家里,罗兰稀奇地问:“你这是干啥呢?这么快就回来了?”每次秦一真要是被招呼走,走个十天半个月是常事,今儿个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倒令罗兰深感不正常。 秦一真一个后倒,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温情全消。他关了灯睁着眼想着刚才的情景,他觉得陈默诬陷谁也不该诬陷他,跟今天一样严峻的情景他在1992年也曾领教过一次,只不过那是为了保陈默,而这次是被陈默所诬陷。人生实在是一场戏…… 那是1992年8月的一个晚上,桥南发了一起杀人案。秦一真那时已被提为二科副科长了,把案子研究定了范围,已经是午夜时分。他们回到刑警队值班室,谁也没有睡意,鲁卫东就说咱玩两把牌吧。玩到凌晨1点多钟,就听到外边传来“救命呵,救命!”的喊声。把头探到窗子外面听了听是哪边发出的呼救声,以为是马路上。几个人就往下跑,陈默跑在最前面。秦一真跟陈默是同学又是多年的同事,他知道陈默立功心切的毛病,干啥事都想叫人说他个好。 陈默在前面跑,秦一真就在后面跟着。陈默跳墙跑到检察院,从检察院跑到法院,跑着跑着,听见喊声是从法院刑庭的那个二层小楼上传过来的。陈默掉头就往法院里跑,秦一真往前跑时,被悬在空中的铁丝给拦了一下,往后趔趄了几下幸好没倒。陈默个子低,不用猫腰就过去了。 楼上有个黑影正骑在窗框上喊救命。秦一真在后边说你因为啥喊救命呀。 那人说楼道里有个人要杀我! 陈默闪身就进了楼道。 秦一真怕陈默一个人进去吃亏就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到了一楼楼梯碰上一个人影往楼下跑。楼梯是那种是那种中间宽楼梯、两边分支出同向平行的窄楼梯,他们从左边上来到二楼梯间,看见人影又掉头往上跑,秦一真就喊站住。结果那小子又撒腿往楼道里跑。秦一真又喊道:“站住,我是警察!”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陈默出手开枪了。 秦一真和陈默就摸黑在楼道里搜索着,就听窗框那儿有汩汩的声音。秦一真说陈默,人在地上呢!陈默就喊了一声坏了,一跳跳过去跑到厕所把灯打开,就着灯光一看,那个人头正中有一个血眼,血眼还往外冒血呢。秦一真说:“操蛋了陈默,放了屁了!”说完他冲着没进楼的鲁卫东喊:“卫东,赶紧地,给处里打电话让出现场!” 陈默一下子就蹲在那儿不动了。 秦一真说:“你蹲那儿干嘛,赶紧想主意呀!” 陈默说:“你说这事咋弄呀!” 秦一真想想说:“这么弄,你就说‘站住,我是警察,他跑。我鸣枪警告。我再喊,站住,我是警察,他还跑。我再鸣枪警告,结果一搜索他已经死了!’” 陈默沮丧着脸说:“就你喊了一句,我没喊……” 秦一真说:“我说陈默呀陈默,你咋这笨呢!” 被打死的人是刑庭的姜庭长,喊救命的人是法医的一个亲戚。偷着在那里留宿。据说法医那日买了一台三万多元的照相机放在了保险柜里,留宿的人说他半夜看见一个人蹲在保险柜边上,他就大喊起来。还据说姜庭长很喜欢鼓捣照相机。可是姜庭长已死留下了费解的谜。法医检验时,他的鞋带系的好好的,衣服穿得很整齐。办公室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平平整整,凌晨1点多钟,他肯定一直没睡觉,再有,如果没事,你慌慌张张地跑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陈默那一枪打得也算是神了。秦一真后来反复回忆,楼道里黑糊糊的,只是从窗子那儿透进一点亮光,陈默就是借着那点亮光向黑影射击的。结果一枪出去,人影就不见了…… 陈默最终按秦一真说的回答了检察院的询问。 一个月后,检察院的检察长和法制处长突然把秦一真传到检察院。进门,一屋子人摆的阵势挺唬人。 “坐那儿!”检察长说。 “因为啥坐这儿?”秦一真一脸的不服气。秦一真当时想,又不是我放的枪,你们跟我摆这个架式干啥。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法制处长说:“这是见证人的位子!”秦一真一听这话就更来气了:“证人的位子?我一辈子没干过好事,我没当过证人,我当警察就是混进内部来的,我咋当证人呢?这座我不坐,你们要问就问不问找我们领导去,要不我就回去!”政法委法制办公室主任语气缓和地说:“一真,咱们都这么熟,我和师永正叶千山都挺熟的,公安局、检察院咱们两家前后院,咱们就是想再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 秦一真多少次想过那天晚上的事儿,平心而言,那件事,陈默也没啥大错呀。最起码,那件事跟古城的案子绝无关系。 现在秦一真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师永正和叶千山这样做也没什么错。人家凭什么就相信你没有拿弹夹送人呢?想到这些他就想到了陈默的现在。如果那些案子都是陈默干的,陈默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杀一个老姜就把他吓成了那个样子?秦一真实在想不懂。 罗兰一觉醒来,发觉秦一真还翻过来掉过去的,就问:“因为啥呀,咋总睡不安生?”秦一真就把这事说了。罗兰想了一下说:“嗨,现在看来,陈默一直表现自己,想多立功,增加保护色呗!他不想再摊上事,这要是一查二查的再和前边的案子联系起来,陈默可不就慌了神了!” 第4节 “陈默你小子行,你敢遛我呀!法院老姜那事,你可别忘了是人家秦一真救过你一码,你小子就忍心把哥们儿往火坑里拽?你行呵!”叶千山围着陈默反复转圈连刺带讽地说。 陈默低下脑袋不说话。 夏小琦说:“陈默,咱们同学一场,我告诉你个实底儿,有关咱们同学的弹夹,我们全查过一遍,除了鲁卫东的弹夹在雪庄打靶时丢了,剩下人的弹夹都在…… “怎么着,鲁卫东的弹夹你也想说是我拿走的?这样一来,你们二合一不就证死我了?你跟我同学一场,你够狠呀?不过,也可能我上次记差了,这么多年那就不兴记忆有误,我记得如果不是秦一真拿的,就是二老潘,这小子没事闲的老摆弄我的枪玩儿,你们再问问二老潘吧!” 这一次,师永正慎重多了,他们估计陈默要瞎掰六九一阵子,但在没有确证的情况下,对陈默提供的一切情况都应调查核实,师永正就派夏小琦正面接触一下二老潘。 夏小琦传呼二老潘时,二老潘正跟大老郭、尹小宁、李世琦在小酒馆里喝酒。 二老潘说:“小琦,好久不见了,你过来吧!” 夏小琦一落座,一群人就打探陈默的消息。大老郭说:“千山他们瞎整,我说不是陈默就不是陈默,要是,陈默能抗这么久?日后真若不是,我看你们这场儿咋个收法!” 二老潘说:“你说不是陈默吧,他妈的有一次我们找一个嫌疑人,陈默认识那小子的家,当时已是凌晨1点多钟了,还得必须找到这个人,我们桥北刑警队的一块办案子的四个人就去找陈默。妈的,一敲陈默家的门,我就听见屋里有拉枪栓的声音,夜里静,枪栓的声音格外突出,他问谁,我说我是二老潘,你猜怎么着,他开开门就用枪把我给顶住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琢磨着,他还是心虚,你说要是心里没事,他半夜子弹上膛干啥?而且明明知道是我,他又为啥用枪顶住我脑门子呢?……”二老潘夹了一筷子花生豆自顾自地咀嚼着,一桌子人谁也不说话。 夏小琦看着二老潘若有所思地说:“你还记得是啥时候的事呗?” 尹小宁说:“是1990年‘519’杀人焚尸案吧?发案当天晚上的事儿,我给你打电话,约你吃饭,你说上案子对呗?二老潘!” “嗯,啊,大概是吧,我记不太清了!”二老潘看看夏小琦说:“我瞎说呢,妈的你别把我说的话当真,我和陈默不管怎么说既是警校同学也是高中同学!” 夏小琦从小酒馆出来,就找到了二老潘说的另三个刑警,大概聊了聊当年的情况,那三个刑警说的跟二老潘说的情况一致。他想,这件事最起码反映陈默心里紧张,陈默为啥心里紧张呢?夏小琦把这件事作为一个疑点报给了师永正。 师永正和叶千山正准备到省厅汇报“1145”案件的最新进展情况,听夏小琦汇报这个情况后,师永正说:“现在对陈默冷处理一阵子吧,我和千山到省里汇报完工作,马上就返回,你们负责看好陈默,别出什么意外!” 师永正和叶千山出发之前,似想起了什么,让车拐进市局,叶千山到刑警支队值班室找到范宝来,把枪支管理的登记本仔细翻了翻才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夜里,路上飘起了雪花,暗夜中那雪花就像万千个灵魂在舞蹈,师永正和叶千山目光都盯着车灯照耀下瞬时就幻化和飘坠的雪花,那是暗含着人性的飘渺和不定呵,可是不管如何的幻化不定,它们在坠落的过程中必定是留下了痕迹的,连雪花都如此,而一个人在黑暗中所犯的罪恶更是必定要留下痕迹的…… 叶千山由雪花想到雪地足迹和水泥地面上留下的那足迹……他们赶到省城时正是早晨7点,他们就在道边的小摊上吃了些豆浆和油条。往省厅的道上师永正说:“千山,这样吧,一会儿汇报的时候,我要求你不用本,不用笔,不看材料,干说!” 叶千山不解地问:“为啥?” 师永正对叶千山充满信心地说:“显示咱们古城的水平呗!” 叶千山庄严地点点头说:“行!” 会议室不大,栗色桌子围成一个椭圆,中间空心地带摆着塑料植物,屋中已坐了20多个人了,主管刑侦的副厅长高文中起身把师永正和叶千山迎进来坐下,师永正拿眼一扫,省厅刑侦处处长副处长,大要案科的科长副科长,还有省厅的技术专家们都到齐了。叶千山也拿眼望了一圈,有的他见过,有的面生,他也顾不上客套,顾不上谦虚,他有啥可谦虚的?他是为啥来的?他忍辱负重追踪了这么多年,他要把他所查证的一切都讲给在座的专家领导听听。他是一个小人物,他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他是来吸取智慧和力量的。他鼓足勇气说:“高厅长,汇报这个案子,就看您给我多长时间了!”他在心里说:“历时八年的案子呵,让我详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你说,啥意思吧!”高厅长看着叶千山说。 “这个案子,八年了,材料得有两卷柜,用排子车得拉两排子车!详细汇报两天,扼要汇报两小时……”叶千山没正面回答厅长的问话,厅长会意地说:“今天你们古城来,听你们汇报,一天的时间,如果省长不找我,就听这个案子的汇报了。千山,有一条,后面两个小时大家讨论,你汇报吧!”高厅长是老侦查员出身,当过刑警队长,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局长,提拔为省公安厅副厅长时,一上任就赶上古城发“1145”案子,他一直关注着整个案子的侦破进展。 叶千山要了一块黑板,两根粉笔。在他的心里,那四个现场,八年来,像他生活中天天要面对的一张图纸,每日在他的眼前展现好多次。他在这一次汇报中将丛明的侦查推理和他手里掌握的证据进行了有机的科学合理的结合,现场实验和作案时间的推定以及弹夹的推论经过理论的和实际相互印证的推导,叶千山得出的结论是,我的观点是陈默所为。 叶千山说:“我汇报完了,各位领导都是我的领导,办案子都是行家,我的观点对不对,哪点不对,请多指教,下面我们还有10条工作要作,其中有6条我们可以干,有4条我们干不了,那4条就全靠省厅领导给周旋了……” 案子从早8点一直汇报到下午2点,中间没有休息,也没有吃午饭,直到叶千山汇报完了,大家紧张的心才算放松下来。这时秘书进来告诉高文中,主管政法的省委副书记洪烽找高厅长有事,高厅长看看表说:“下午大家休息一下,尤其是永正和千山星夜兼程到现在还没歇息过呢,辛苦了!下午你们休息一下,晚上咱们再讨论,大家都想想这个案子,晚上讨论的时候每个人都得发言!” 晚上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深夜。 “大家还有没有要说的?”高文中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叶千山心里就敲小鼓鼓,高文中非常懂业务,一般听汇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说:“那你们说是陈默,陈默有啥目的?他为啥这样干呢?他出身不错,他父亲正团职干部,你能讲出道理来吗?”高文中不错珠地瞅着叶千山。 “我认为陈默是渐变的畸形发展的!” “那你先说说他为啥打宋长忠?” “是为了抢枪!” “那为啥又打孙贵清?” “因为宋长忠在被袭击前2个小时把枪交了。没抢到枪,所以选择了第2个袭击目标孙贵清,打孙贵清还是为了抢枪!” “那抢到枪了,还杀林天歌干啥?” “杀林天歌是为了灭口,理由刚才汇报时已讲了!” “那么已经灭了口了,又抢银行干啥?” “抢银行是为了钱呗!” “要钱干啥用?” 高文中是一口气问下来的,叶千山是一口气答下来的,话问到这儿,两个人都愣在那儿了。叶千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这问话,他觉得厅长这话问得有些不讲理。 屋中出现了片刻的静场。师永正苦笑笑打破静寂说:“高厅长,那钱还没用?”一屋子人就都笑了。 高文中说:“都没说的了?那我就说两句,此案古城公安局决心很大,历史上8年了,还在下决心搞,尽管有时断断续续,也说明古城极为重视,这个案子对原有的警察影响太大,破不了死不瞑目,下决心搞这件事,公安局领导班子,刑侦处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到古城搞这个案子,也证明省厅重视,案子确有难度,今天听了进展情况,有突破。陈默是重大嫌疑人,基本思路案子就是他干的,基于此想法,应下最大决心从领导层、到骨干侦查员要加强充实,争取春节前拿下来。你们要有信心。连陈默都认识到弹夹二合一的重要。谁扔的谁就是罪犯。抓住这一点不放,力争在审讯上再来一个突破。一种可能投降,一种是顽固不化,死也不讲。这可能是存在的,重要的是方法和策略,方法上加压、感化相结合,杀那么多人没有压力是不会投降的,感化结合要想到人道感化。教育他办错事杀头是应该的,一定要讲策略,重要的是边审讯边研究。审讯一句话讲错可能全盘告输,打靶丢弹夹点出来是错的,自己讲出来最说明问题,今后要注意,抓住证据不要轻易抛出去…… “我想可以运用多种方法和手段嘛……家属见面,有选择有目的,不能轻易见,争取春节前拿下来,但也要做好一年两年的长期斗争思想准备。 “‘1145’案情重大历时时间长,影响恶劣,对象特殊,一定想着从证据上解决问题。还有一支枪哪儿去了?4万5哪去了?足迹、字迹,弹夹这些关键证据要搞实。回去告诉文君同志,要下最大决心,你们一定要把破‘1145’案当成突出急迫的任务来抓,不要有后顾之忧。省厅五处,技侦处都要全力投入,各业务处也要抽出一名骨干配合古城市局的工作,定期研究汇报,你们把破这个案子当成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来完成…… 人,不能跑了,不能死了,生活要管好,此案不宜张扬,严禁新闻记者的介入……” 第1节 师永正和叶千山从省城汇报完回到古城后向王文君局长详细进行了汇报,根据高厅长的指示,经请示市委书记臧天意,决定将陈默从军分区招待所转到古城看守所的监所里,从攻势上对陈默进行加压。 师永正和叶千山亲自来到看守所,对看守所安排的22监房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并从其他号里选择6名已决犯,3名问题不太严重的收审犯先于陈默调到22号监房。晚10点,陈默被送入,规定由所长亲自管,其他民警一律不许过问,不许接触,且专门配了各种塑料餐具,号内的9名犯人分三班,每班4小时轮流值班。 星期一,也就是师永正和叶千山回到古城的第二天,公安部从全国调集的13名刑侦技术专家全部抵达古城。 叶千山领着足迹专家看了看原来取过的石膏模型,又领着到印在水泥路面上的梅花鞋底足迹现场实地看了看。叶千山告诉专家:“这双梅花鞋底足迹的旅游鞋我们下功夫查找过,挺遗憾,商店的售货员对买鞋的人实在没什么印象,恐怕陈默也早把鞋子销毁了……” 足迹专家岑树岭说:“随便什么鞋子都行,你把他常穿的鞋子给我找一双,另外,我要取一次陈默赤脚的足迹……” 叶千山按岑树岭的吩咐,让看守所长在监号前边堆了一小堆沙子,足迹专家一行随叶千山来到看守所。董所长打开监号门,叶千山站在门口看着陈默走出来,他和颜悦色地对陈默说:“陈默,公安部的足迹专家们都来了,你要好好配合,是不是你干的,今天,就彻底替你澄清了!” 叶千山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陈默竟跺着脚大声地悲哭嚎叫起来:“我冤枉呀,我冤枉!你们要给我作主呵。你们说是为我来澄清的吗?那好,我配合,你们说让我咋做,我就咋做……”陈默大滴大滴的泪在脸颊上滚落着,那一份悲鸣憾动了叶千山,有那么一瞬,叶千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残忍地冤枉了自己的一位好同志。然而当宋长忠、孙贵清、林天歌的面影一一闪过时,理智又碾平了一时迭起的那一丝复杂的情感。他拍拍陈默的肩膀说:“是你,跑不了你。不是你赖不上你,男子汉,哭什么!来,脱了鞋在沙里踩几个脚印!” 陈默擤了一把鼻涕,用手背将泪一抹,发狠地说:“我踩!我踩!告诉你千山,我真是冤枉呵!” 陈默在沙子里踩完脚印,临进监所时,转身问叶千山:“千山,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媳妇?” 叶千山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请示一下领导,领导要是同意了,我尽快给你安排!” “那我谢谢你了!”陈默的嘴巴在茂密的胡须里蠕动着……叶千山本想说点什么,只听陈默又说:“千山,你能不能让我给我朋友关军打个电话,我想让他帮我家安个防盗门,我不在家我真怕我媳妇她们娘俩在家遇坏人报复再有什么不测和闪失……” 叶千山对陈默的这一要求没再拒绝,他和看守所长一同押着陈默来到值班室打了电话。陈默再一次略显感激地对叶千山连说谢谢。 周红在叶千山、夏小琦和黄沙的陪同下来到了看守所。,周红接到的最初的通知是大老郭打过来的,说陈默去北京出差了。在刑侦处,临时有任务出差顾不上跟家人打招呼的时候很多,好多次陈默都是让他的科长大老郭捎话的。没过几天,哥哥周华带回了不幸的消息,公安局都在传说陈默是被审查了。她去找大老郭,大老郭面有难色地安慰她说:“你放心,陈默不会有事的,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家的!” 她就耐心地一天一天地等待着,等待着陈默会像大老郭说的开开家门回到她跟女儿的身边…… 后来,叶千山、夏小琦和娄小禾他们来到家里出示了搜查证,搜查了家中所有的地方,她给哥哥周华打了电话。哥哥来时,叶千山他们已经走了,她是从哥哥的嘴里才知陈默是涉嫌“1145”案件被看押起来了。她的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她说:“怎么可能呢,我绝不相信!我要找他们说理去!”她不顾一切就要冲出去被哥哥紧紧地拉住了。 周华说:“红红,谁去说都没用,我们只有等待,我们相信陈默也相信组织,过去也审查过许多警察内部的人,不都好好放出来了吗?” 周红啜泣着说:“陈默他那么善良,他怎么可能去杀人呢,公安局他们是怎么了?” 周红说不清是怎样就爱上陈默的。最初,她以为她爱上的其实是他当刑警的那份神秘。而渐渐地,她感觉,陈默是那样珍惜她,她和他见面的时候,正是林天歌被杀后的一个日子,陈默总是沉浸在对同学同窗突遭不幸的悲伤里。他总是说,林天歌还有七天就结婚,他本来可以幸福地走进婚姻生活的,多可惜呀!周红总觉得是潜藏在陈默身心里的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悯强烈地吸引并打动了她,她觉得陈默是一个感情专一执着的人,女人对幸福的要求是各不相同的,她不看重权,也不看重钱,她看重的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生的爱和呵护…… 婚后,她曾为他怀过一个男孩,当医生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默用手轻抚着她的腹部激动地一夜都未睡着。可是临产时因孩子胎位不正造成大出血,医生跟陈默说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陈默握住医生的手说:“我要红红安好地活着……” 周红知道陈默是那样喜欢男孩,她一直为没能给他生下那个儿子而感到万分的痛楚和欠疚。后来,她说:“陈默,我一定要为你再生一个男孩的!”陈默拥着她说:“我不让你再经受那种生命的冒险了,我只要你健康平安就行了!” 周红终于为陈默生了一个女儿,她没想到陈默对女儿的那份溺爱甚于两边的老人……婚姻生活中的这许多年,周红沉浸在幸福和美满里……后来她的父亲患血癌需大量输血,陈默白天办案子晚上陪护她父亲,并每隔一段时间为老人输一次血,直到老人病逝……这样善良孝道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是连杀数人的罪犯呢? 她看见了她的陈默:深陷的眼窝,苍黄的面庞,纷乱的连鬓胡须,这是她的一向洁净的陈默吗?她感觉她的心破碎了,跌进无底的深渊。 陈默看着周红,不知说什么好,半晌他一字一顿地对周红说:“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带好咱们的女儿,好好活着!” 周红禁不住的泪水哗哗流淌着,她泣不成声地说:“我相信你!” 第2节 这是师永正和叶千山从省城回来后,跟陈默新一轮的又一场交锋。 陈默被带进看守所那间会议室时,师永正倒背双手在屋里来来去去踱步子,他看见陈默进来,就笑着说:“嗬,几天不见,胡子这么长了?像崂山道士嘛!” “那敢情好,我要是崂山道士,我还有望得道成仙呵!师局长,怎么样,足迹签定出来了吧?啥时放我回去,我这身上可是生虱子了!” “陈默,不是我说你,你小子从人性上来说不够人味,你呀就是死罪。你不能临死还要拉几个垫背的,而且拉的全是跟你非常好的。你死以后,你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你说说,你要让大家心里都满意,你的孩子要是说叔叔大爷我爸虽然犯罪了死了,可是生前毕竟你们关系不错,我现在有点什么困难……我想只要她开口,他们会帮她的。这对你家属也是安慰,你说你把跟你最好的 这些朋友全胡说八道了,你说以后你孩子再找他们,他们能管这事?你小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呵!” “我没有!弹夹若不是他们拿的,反正我的抽屉平常也不锁,谁进去一开还兴给我拿走了呢?” 师永正说:“陈默,你敢说你没办过亏心事?” “我办啥亏心事了?” “那你办啥亏心事你自己不知道?”师永正把一根烟在烟盒上掂来掂去。 “我没办过亏心事!” “陈默,你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呀,就是他妈的天生的小心眼,做了案以后吧,你也是一惊一乍的,心神不定,吃不好,睡不好,面色都不正!” “我没有!” “没有?你回想回想,夜间,有人叫你的门恐怕你都慌里慌张的!不办亏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门呢!” “那咋会呢,我慌张啥呀!我有啥亏心事呀!叫门该咋着,叫门有啥了不起的!” “你看这事儿,你干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底儿!”师永正仍笑意迷离。 陈默眼珠转了转恍然明白似地说:“哦,是有一次,夜间一点多钟,二老潘叫我门来着!” “夜里一点多叫你,有这事吧?叫你的门,你和二老潘从高中就是同学,你开门了没有?”师永正似轻描淡写般随便问着。 “开了门?开灯了吗?”师永正冲着陈默乐。 陈默不好意思低声笑着说:“没开灯!” “你小子多损呀,你们同学冷冷呵呵的,在门外,说话声你是能听出来的。 再熟的话走道都知道是谁,叫门你门开开了,灯你都不开?你还是老同学!你还有啥举动呀?” 陈默一听哧哧笑起来说:“我拿枪把二老潘支上了!” “你看,你办事损不损呀,同学去了,你还提溜着枪!” “那黑天半夜的,谁招呼我们家门,我开开门提溜着枪这不对是咋着?我知道跟二老潘一块堆来的都是谁呀,万一有歹徒把二老潘当人质来敲我们家门呢!这不是侦查员必备的素质嘛!啥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性,对呗?”陈默这回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 师永正呷了一口水,背对着陈默,语气平缓地问:“你这只枪,不是假枪吧?” “不是,”陈默摇着头说。 “是不是短把儿猎枪?” “不是。” “那是你女儿的玩具枪?” “我女儿一个女孩家不喜欢枪,我们家没有玩具枪!” “那一定是点火用的打火机枪吧?” “也不是!” “火枪?还是自造的……” “不是,都不是!” “你这不是那不是,到底是啥枪呀?”叶千山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五四手枪呗!” “你的五四手枪不是从别人手里借的吧?”师永正仍然如故的问。 “不是!” “那是谁的?” “我的!我自己的那只五四手枪呀!” 这时只见师永正收回了笑容,啪地一拍桌子,桌子上有个水杯,水杯里的水四溅开来,师永正用目光逼视着陈默正色道:“陈默,你跟我干了这么多年,今天,你敢在我面前耍我?我说句庄稼话,你欺负到老师头上来了。”陈默不知师永正为何突然变了脸色,还没待他开口,师永正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这枪到底是谁的,说实话吧。” “是我的,没错呀!”陈默疑疑惑惑地瞅着师永正情绪上的变化嘀咕着。就见师永正从夏小琦手里拿过一页表格类的纸页递到陈默面前说:“这回,我给你看看你的交枪纪录,你是3月25日交的枪,6月20日取的枪。二老潘去找你是5月19日夜里,这个时间,你的枪在枪柜呢,这儿有内勤范宝来的登记签字和你的交枪取枪签字,人证书证均有,你推不翻扳不动,别说假话,说真的,这枪到底是谁的!” 叶千山、夏小琦、师永正、黄沙全都把目光集中在陈默身上,陈默惊呆了,只见陈默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跳出来,霎时汗雨水般流淌下来,眼睛就像是从眼眶里突然凸暴出来…… 第3节 窗外无月。 风声燥燥狂狂地在黑夜里掀扯着。陈默木雕一般坐在监室里。这是他一生最绝望、最漫长的一夜。他死都想不到会栽在那样的一个小细节里。他完全忘记了当年半夜里支住二老潘的那把枪不是自己的那把枪。包括支住二老潘的当时和以后,他从没对此细节过过脑子,他是在大脑皮层的潜意识里怀有的恐惧和慌乱搅扰了理智里的一份清醒,那把枪是孙贵清的枪。他在把自己的枪交了的那段时间,他把孙贵清的枪一般就放在枕下,夜间以备不测,他根本想不到过去了这么些年,师永正他们会以此做为突破口彻底击溃了他,他知道他在师永正拿出那张交枪取枪登记表时就溃散得收不回魂魄了。最关键的是师永正不露痕迹地设计了一个审讯的圈套,先把他所有的退路堵死,然后逼他无处可逃, 他连逃的心思都没有了,在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他这就算完了。 如果说挖唐河是意想不到的,那么为几年前他疏忽的一个细节做了历史性证明的那张登记表竟然还留着,竟然还被翻出来,不能不说是天意。他现在在暗夜中佩服的不仅仅是师永正对他的那场精彩的套辞,他还佩服那个后来调到刑侦处,平时很少言语老实巴交的范宝来,严格地说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打倒了他…… 从唐河挖出手枪和弹夹的那个时候起,就隐隐地有一种宿命的东西紧紧地攫住了他。他记得他小的时候碰到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追着他母亲说:你儿子不能穿戎装,穿戎装必犯刑科。父母亲都是有文化的人,他们不信这些唯心的东西,他也不信。算命人的话就像一阵风刮到了永远看不到的角落,他后来执意要报考警校,那份坚决就像命里的一种驱使,其实一切本不该怨命,一切都是自己的偏执和逞强。他一直自视清高,他傲视和他同一批干刑侦的同学,可是他自己也想不透他是怎样起意的,雪庄打靶,他拿错了鲁卫东的弹夹,当鲁卫东喊时他才发现的。可是他的虚荣心又不容他第二天坦诚地自我纠正,他怕被大伙误认为是故意行为…… 或许那就是他人生命运中潜在的一个黑色伏笔? 他替蔡光交枪,用自己的弹夹换下蔡光的弹夹仍不能属犯罪意识行为。他的弹夹就是在雪庄打靶时来回用弹夹压转盘机枪的子弹压坏的。蔡光这一上交,那把枪不定将来到谁手里呢,他想拥有一个好使的弹夹就把自己的坏弹夹换上去了…… 他万万没想到两个弹夹竟成了二合一的铁证最终要证死他。 林天歌的枪和孙贵清、鲁卫东、蔡光的弹夹是在他抢完银行以后反方向大迂回逃跑时不经意跑到唐河边临时起意要把它们全部扔唐河里的,这是他经过那座拱形桥时忽然想起了丛明在防暴队时讲过的潜水打捞凶器的故事突发的灵感。他那天之所以把所有的弹夹都带上,是做好突围的恶战准备的。 这些枪和弹夹留在手里迟早会有麻烦,说不定哪天就暴露了,所以几天之后陈默就把它们扔进了唐河。 而如果他当年没有跟丛明住一个屋,丛明也没有给他讲过那个在唐河里打捞凶器打捞不上来的故事,他是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唐河里销掉那些枪和弹夹的…… 而事实上假如不是那个心血来潮的市委书记要挖唐河淤泥整治河道,唐河最终会埋藏起他生命里这一天大的秘密的…… 这不能不算是埋在他晦暗命运里的又一黑色伏笔…… 他本来以为他扔掉了这一切他就可以收手平静地过生活了,可是林天歌死前那双目光却像剑刃一般穿过他所有的白天和黑夜…… 他无法摆脱那目光呵—— 那天傍晚,他从西里庄查头回到中山所,在胡同口看见江舟骑车子的一个背影,待他进到派出所的院里,派出所一片黑暗,他在院里喊:“人呢,都哪儿去了!”这时,林天歌从二楼探出身子说:“停电了,都家走了!” “你呢?” “我一会也家走!” 他灵机一动,骑车出来就躲在拐角的暗处等着林天歌出来……他其实已跟过林天歌两次了,一次林天歌开车出去,他不好下手,还有一次是林天歌和江舟搭伴…… 不到5分钟,林天歌骑车子的身影就出现在夜幕中,他看着林天歌行走的路线是奔商秋云家的那个方向,他就与林天歌拉开距离在暗夜里跟进…… 当他确认已击中林天歌的中枢神经后,他从容地走向已无法反击的林天歌的面前。最初的几秒钟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从林天歌的腰间去寻枪的,却没想枪死死地握在林天歌的手里,当他从林天歌手里抠出那把枪时,他浑身冒出一股冷汗:林天歌手枪的击头大张着,保险已被打开,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按计划击中林天歌的中枢神经,被打死的就可能是他…… 当他得意地握着林天歌的那把手枪准备给林天歌的生命以一个彻底的了结时,他看见了林天歌目光中的傲慢和蔑视…… 他在蹲守孙贵清的那次看见林天歌和孙贵清一起推车子过来,且看见林天歌向他扫了一眼,他急急地闪身躲进了自由市场的人流里。当时,他并没有拿准林天歌是否看清了他,而当孙贵清被打死后,有一次他去找二老潘,正听二老潘跟屋里人说林天歌可能知道是谁干的,他今天在饭桌子上说他怀疑那个人,可又拿不准,旁边的人问,你问他是谁了吗,二老潘说林天歌不说…… 他听后悄悄地隐身走了,就是从那一刻他起了杀林天歌灭口的杀心…… 然而,当他在这么近距离要杀死林天歌的时候,却被楼房窗子里投射出来的光影映照下的林天歌脸上真正胜利者的那一副微笑惊袭得出了又一身冷汗。 林天歌脸上的微笑是平静的,目光里的神态也是平静的,甚至没有一丝的畏惧和恐慌,那目光里暗含的一种语言仿佛告诉他,我没看错你,你就是我判断的那个人,你让我在临死前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可以平静坦然地死了,而你,能够平静坦然地活着吗…… 是的,他又朝着林天歌补了一枪,可是从此以后的岁月,那颗子弹似乎永远在他的噩梦里追逐着他,还有林天歌脸上那蔑视的微笑,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双把他的灵魂都看穿的宁静的令他恐惧的目光…… 在他的内心,林天歌是死去的胜利者,而他是活着的惨败者。 第4节 第二天清晨。 监房的门哐啷地被打开了,脚镣的哗哗啦啦的响声穿过空旷的监区长廊滞留在空间,给人一种空茫的震撼。 夏小琦跟叶千山并排站在由武警把守的黑色大铁门外,里面,陈默喊完报告,武警将边门的铁杠插一提拉,小门就打开了,当陈默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叶千山、夏小琦一下子惊呆了:陈默脸上的胡子一根都没有了!陈默在这一夜用手一根一根地拔掉了所有的胡子,陈默脸上红肿红肿的,那些连根拔掉的胡子根部驻扎的肉色像树从泥土里连根拔出来时,那泥土的创烂状,陈默就是以这接连不断的深及根部的肉体的痛,以期来掩隐住来自灵魂和精神绝望后的彻骨的惨痛…… 叶千山庆幸昨天陈默无力思想的时候趁热打铁记录下了陈默的24页口供。夏小琦在记录的过程中忍不住问陈默,“妈的陈默,你打死林天歌后,是不是刚进家门,就赶上二老潘和鲁卫东叫你出现场呀?” 陈默说那天挺玄,他反方向骑出不远就绕回自己的家了,进家他就换上了拖鞋和羊毛衫,他其实是刚把羊毛衫套身上,就听见二老潘在外面又敲又喊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事后一直想那天他稍在外面多转一会就落下一个不在家的把柄,他必须还得说清那几个小时他在哪儿,都在干啥。开会时,鲁卫东和二老潘都证实是从家里把他叫走了,免去了一次嫌疑,实在是天赐的一次侥幸…… 现在,叶千山再次面对陈默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陈默不会就这样轻易缴械投降的,当陈默的好搏的天性一旦重新回到骨子里,他肯定要翻供且顽抗到最后的,他真怕陈默交待了所有的一切最后就是不交待孙贵清的那支枪现在何处。 夏小琦在前,叶千山在后,把陈默带到4号提审室,陈默在门口站定,眼露凶光看着那个“4”字说:“小琦,给我换一个屋子,我忌诲这个数字!” 夏小琦说:“陈默,你要是早忌讳这个数,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你换个6号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想让你顺利逃过去,我是想让你顺利交待了,好让我回家睡个好觉!” 陈默走进6号提审室,他看着该是犯人坐着的那个椅子迟迟不肯落座,叶千山和夏小琦很自然地坐在了陈默的对面。叶千山说:“陈默坐,坐呵!” 陈默说:“我不习惯坐在这里!” 叶千山这才意识到陈默不坐的缘由,他不无惋惜地说:“本来你可以坐在我这个位置,可是,你竟不珍惜地放弃了,这能怨谁呢?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到我们的对立面去了!陈默,好汉做事好汉当,即作了就不要再侥幸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全国13名刑侦技术专家对你的笔迹跟足迹进行了会诊,淫秽画上面写的字是出自你的手,足迹也已经认定,就是你了,这是鉴定书,你也当过警察,我不瞒你,你自己看看吧!” 陈默接过叶千山递给他的鉴定书的复印件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嚼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 (95)公刑鉴字第255号 鞋印鉴定书 应h省古城市公安局邀请于1995年1月22日至25日在古城市公安局对1987年11月1日古城市红山道派出所民警宋长忠被打成重伤案现场有关水泥地面上提取右脚鞋印两枚,1987年12月11日古城市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孙贵清被打死案现场雪地上提取了右脚鞋印一枚,嫌疑人陈默1994年5月穿鞋行走制成的鞋印样本以及1995年1月23日陈默穿另外鞋行走制成的鞋印样本,赤脚印样本,穿用的鞋子进行了会检。要求鉴定:1.民警宋长忠被打成重伤案现场有关的水泥地面提取的鞋印和民警孙贵清被打死案现场雪地上提取的鞋印是否为同一人所留。2.上述两起案件现场鞋印是否陈默所留。 一、检验 检验前听取了专案组有关同志介绍了案情,并亲临现场观看了地形和周围条件,对现场鞋印进行了复位,反复研究鞋印反映出特征的利用价值和可靠程度。 经对两起案件现场右脚鞋印和陈默右脚鞋印样本逐个比对检验,发现二者有以下相同点: 1、鞋印反映出的脚印大小相同:拇趾压前边缘至后跟后缘中点相距约25cm; 2、鞋印反映出的起落脚相同:正起脚偏外落脚。 3、脚趾前边缘的形状相同:呈“︹”形(拇指、二趾部位)宽5cm; 4、前掌内外侧弧痕的位置相同:内外弧痕下端点至后跟后缘中点分别为16cm、14cm; 5、前掌压力面形状相同:为斜条压,重压面在内外侧; 6、脚弓部的形状相同:呈“ろ”形; 7、后跟的形状相同:为长方形; 8、后跟重压面的位置相同:在外后侧; 二、结论 综合上述特征认定: 1、1987年11月1日古城市红山道派出所民警宋长忠被打成重伤案现场有关鞋印和1987年12月11日古城市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孙贵清被打死案现场鞋印为同一人所留。 2、上述两起案件现场鞋印均为陈默所留。 鉴定人公安部x研究所 研究员岑树岭 助理研究员:单鹏 h省公安厅 工程师:崔果 工程师:汪海洋 g省公安厅 工程师:江凤 工程师:魏来 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五日 陈默看完鉴定书耸耸肩膀说:“这么多年,又没有作案当时的那双鞋子,科学吗?” 叶千山收回那份鉴定笑着说:“这你就外行了吧,人家专家从1958年就做足迹研究,开始取10万人的足迹,10年下来,除了死的以外,没有变化,脚肥了瘦了都没关系,就好比颅像重合,人瘦了胖了颅骨是不变的,专家说一个人18岁、20岁长成以后,脚骨是不变的,而且脚的支撑点是三点,就像照像用的三角架,这个三点支撑点是不会变化的,也就是说一个人一个样,多少人都不会重样的,这点你要相信科学!” 陈默脸上立时表现出对足迹研究的极大兴趣,他忘了他目前的身份和境地说:“千山,这样吧,你把足迹咋认定教教我行不?”叶千山心中袭上一层悲哀,陈默要是走一条正道,他该是多么优秀的刑警呵,他对新知识的渴求和掌握新技能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连自己已处在了这种境地里,他还要学习足迹鉴定!他摇摇头对陈默说:“那你得把事儿说完以后,再教你,那4万5我们也不追了,古城市公安局为破这个案子耗资巨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不在乎你抢走的那几个钱,但是你抢走的孙贵清的那把五四手枪现在在哪儿,你必须要交待清楚!” 陈默和叶千山心里都很清楚,那一把枪,对于双方来讲是此案的最最关键处,陈默只要不吐那把枪,叶千山他们就缺少关键的直接证据,他陈默就有可能为自己保全一条性命;而叶千山所破的如此惊天巨案,也仅仅是带有极端缺憾的残案。所以当叶千山一问到那把枪时,陈默就不说话了。 第1节 陈默看到今天提审他的,除了师永正和叶千山、还有好几个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一些头头脑脑,他按叶千山指定的位置坐下后,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和大要案科科长也进来了。在1988年“1145”案情分析会时,他们来过古城,他认得他们。他看见如此众多的人,众多的目光,像打量稀有动物一样地打量他,他的心里就窜起无名火,他在心里恨恨地说:师永正你要我难堪,我也会要你们难堪。他知道,鉴于案情重大,公安局是想让检法和上级公安机关提前介入案子,公安局的已经在做法庭上对他庭审的工作准备了。他想,别看我跟你们交待了,但我怎么交待照样可以怎么把供推翻了。 师永正并没有注意陈默暗中的思想变化,他还和以前一样对陈默说:“陈默呀,各级领导对你的事都挺关心,今天,他们百忙中抽出时间来,你要如实谈谈“1145”案子作案的全过程……”师永正有意躲开了“交待”两个字,他知道,陈默小心眼爱面子,即使他早已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了,他仍然以好人自居,且让你也要把他放在好人的行列中听他谈他的令人发指的恶行。 “谈谈”这个字眼很轻淡,不可能触碰到陈默的变态的自尊,可是陈默还是很突兀地翻脸了:“谁作案了?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你们可不能血口喷人!” “哎,陈默,你咋这样说话呢?不说证据证死你了,你本人也交待了,这儿一共记了24页口供,白纸黑字,你有再大的本事还把铁案推翻了不成?” 陈默冷笑道:“哼哼,同着各位领导,你们说说,你们是怎样逼我承认的,让六七个武警架着我,不承认案子是我做的,你们就让那六七个武警轮番练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必须保持体力,先按你们的意思交待了问题,我知道,各级领导早晚会插手过问,此案的……今天,各位领导得给我作主,他们立功心切,不惜诬陷自己的民警当替罪羊,我冤枉啊……!” “陈默,你怎么就能睁着眼说瞎话呢?你不用跟我们玩横推车,你这案子可不像一般的案子说推翻就推得翻的。四起大案,五个现场,存在着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我还要告诉你,四起案子,每一起都有目击证人……”叶千山说到这里,陈默怔了一下:“哦?是嘛,我倒要见见这些人是什么样的!” 叶千山是多么的庆幸自己在这么多年里把帮过他的目击证人秘密地保护起来,即使对他的领导(除师永正以外)都始终守口如瓶,他不敢想象如果当年因自己的大意和疏忽,暴露了这些人的名姓,而这些一旦被陈默掌握,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陈默是绝不会留着活口日后在法庭上跟他对质的。想到此,他不无得意地对陈默说:“你不用着急,在你服法之前,我会安排你与他们见面的,你可以想象,你和他们会在怎样的情景里会面……” 陈默的目光中飘过一丝黯淡,而那一丝黯淡也仅仅是稍纵即逝,紧接着陈默狂野地大笑起来对叶千山说:“千山,有一天你发现你办了一个天大的错案,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说!” “‘1145’案子如果不是你陈默干的,杀我的头好了!”叶千山冰冷地与陈默对视着,他的话在那间提审室威严而又浑厚地回荡着…… 让检法提前介入是王文君请示过市委书记藏天意后,锁定的审讯方案。“1145”案历时时间长,案情重大,案犯身份特殊,检法的介入,即可以监督公安机关的办案,也是为下一步庭审做好准备,庭审之前对陈默对案情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和感知是非常必要的…… 而陈默只要看见检法的人在,就异常暴躁,拒不配合。鉴于还有一支五四枪去向尚未交待,为稳定陈默的情绪,藏书记的意思是检法两家暂时先撤出来,看事态的发展再定夺…… “陈默呀,幸亏审你的时候,自始至终都给录下来了,要不然,让你那么一咬,我们上哪儿说理去?这,你没想到吧?唉,得感谢科学的进步呀。对了,陈默,我看你太不老实,我们准备用测谎仪测测你都说了多少谎话,你是痛快地说了呢,还是上测谎仪?”叶千山一边说一边让夏小琦把纸笔准备好。陈默一看通过小小的斗争他又赢了一把,这次检法的人没来,他就洋洋得意地说:“千山,妈的,你们几个问我的时候我啥时没好好说过?非得弄点邪的,让检察院法院的来干吗?你们这不成心给我闹难堪吗?你也不用拿测谎仪吓唬我,那东西也不是百分之百地灵,有时候啊,在测谎仪上,无辜的人看起来像是有罪的,而有罪的人看起来却像是无辜的……” “好,这话说得好!陈默。可是无辜的人看起来多像有罪的人最终还是无辜的;而有罪的人看起来多像无辜的而最终仍是有罪。一个有罪的人无论在面对的过程中做多少伪饰,消弭和抵赖,你自己又怎能把你自己的灵魂从罪恶中救赎出来呢?” 叶千山的这几句话说到了陈默的痛处。他茫茫然地仰脸盯住刚粉刷过的雪白的房顶…… 他又想起了他的如雪一般洁白纯静的童年…… 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4岁时父亲把他带到内蒙古草原的兵营里,草原上有蓝天,白云、碧草,牛羊,可就是荒无人烟。夜里,常常能听见狼围着军帐的叫声,满天的星星是他童年无尽梦想的童话……草原是那么美,可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更多地感到孤绝和无助,他的寡言或许就是那时形成的。他在到了上学年龄的时候就被母亲接回了古城,他就像草原上的一匹马闯进了被人烟围困着的古城,后来他一直不喜欢有人群的地方。他想,小的时候,他可能已习惯了享受孤独,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宁静的美,这一份美就这样不容分说地被城市生活给打破了…… 他记得五年级时,他中午吃完西瓜去上学,尿憋得急本想到学校的厕所里去撒尿,可是走到学校墙外的小树林他实在憋不住了,就掏出小鸡准备撒尿,没想有几个女生在树林里看书,他正要撒尿时,几个女生站起身一下看见了他,其中一个胖女生大叫着:“你不要脸你耍流氓!”他吓得撒腿就跑…… 这事令他一直有一种犯罪感,这种犯罪感就是被那个女生的大叫打上烙印的,许多年里,他不敢正眼看女孩子,她们,总令他想起少年时代羞辱的那一幕……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女人他的脸就羞红,他确实是无辜的,而他却遥遥无期地背负着强加给他的一种负罪感,他何罪之有呵?所以,当他的同学同事正常地进入婚恋,他却在痛苦的悲歌里咀嚼孤独,人在孤独的境地里有时可将孤独升华为美,有时却能把孤独变成偏执和狂傲…… 他走的是孤独的第二条路…… “陈默,你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就是枪毙你十次,你也罪有应得,但是呢,对你的家属对你的孩子我们是有一份照顾的,毕竟我们大家一块共同战斗过这么多年……你知道不知道从你被审查开始,千山和他媳妇……”叶千山忙拦住师永正的话说:“永正,你答应过要给我保密的……” 师永正用手向叶千山摆了摆说:“千山,应该让陈默知道,让他自己摸摸心口窝想想吧。陈默,本来千山是不让我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的,他以组织的名义每月从他自己的工资里拿出200元钱让他媳妇交到你爱人手里供你女儿上学,是你媳妇退钱时我们才了解到的……” 陈默先是愕然地愣怔了一会,继而眼圈泛起潮红。 叶千山说:“陈默,我绝没有要用此法和你交换什么的意思,供你孩子上学是我媳妇提出来的,如果你女儿她将来上大学,我们会一直供她上完大学。你的罪由你自己承担,你家的困难有我们大家伙呢,毕竟兄弟一场……”叶千山说着拍拍陈默的肩膀,陈默暗哑着嗓子低声说:“千山,离我远点,我身上有虱子,别招你一身虱子……给我根烟抽好吗!” 师永正递给陈默一根烟,他凭多年审讯的感觉,陈默似良心发现了,他趁机用话激将陈默说:“陈默,你之所以不交待那把枪不就是怕死吗?死算什么,唐山一场大地震一下死了24万人,全国每天都有近300人死于交通事故,死在你手里的不也有七八条人命吗?一命抵一命的话,你也死过几回了,而你带给那些活着的他们的亲人们心中的创痛是你用一命就能抵偿得了的吗?……” “唉,都怪我一时逞强啊!你们不就想找那把枪吗,那把枪我扔到天滦矿后边的那片塌陷区里了!” “你是什么时间扔的?” “前年夏天!” 第2节 一个人生命的密宗是不可揣摸和把握的,陈默陷在那秘不可宣的回忆中…… 那是前年夏天的事了。他和夏小琦、楚雄在值班室聊天,从沈阳刑警学院分配来的王者抱着一本杂志大惊小怪地从外屋进来嚷道:“哎,你们快看,这上面有一篇写林天歌和商秋云爱情故事的记者手记!” 秦一真从王者身后冷不防地把书抽走了,他一边看一边说:“豁,是咱们同学江心月写的!” 陈默一听“林天歌”三个字汗毛就乍起来了,他从秦一真手上抢过那本杂志就跑了!边跑边说:“让我也看看!” 江心月在那篇文章里提到商秋云到省城去找过她,并写了林天歌被害前与商秋云的那段情和最后的对话……江心月还用很大的篇幅谈起王长安怎样去省城调查她以及她对那起久侦未破的悬案的关注…… 陈默出了一身的虚汗,这两年,好多人已经不怎么提这个案子了,他希望人们渐渐地淡忘掉这个案子,人们忘的越彻底他才越感安全,可是他没想到于淡漠中又杀出了一个江心月,他不能小瞧当了记者的江心月,国外好多警察破不了的案子,却被好事的记者给翻出来了。他对江心月生出莫名的恨,也就是在看那篇文章时心中又陡生了杀机…… 正好那段时间他常去警校,听说省厅办了一个预审技巧培训班,警校准备让教预审的童非去,他托人疏通了一下,顶替童非参加了在省城的那个培训班…… 在省厅上培训班期间,他曾在江心月供职的市公安局大门口外面蹲守和徘徊过多次,他的腰间别着从孙贵清手里抢来的那把五四手枪,上学的时候江心月就坐在他和林天歌的前排,其实他对江山月全部的仇恨就是江心月把那件从前的案子又翻出来了,翻到了他的心虚处……又一天,他看着江心月从市局大院里出来,那时他在兜里就握着那把枪,他想他这一枪出去,就又制造了一起比林天歌的案子更无从查起的悬案…… 可是那天江心月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个子跟他的女儿差不多,他忽然就想到了他的女儿,抢完银行之后,他发誓洗手再不作案了。他把林天歌的枪和其它几个人的弹夹一起扔到唐河时就痛下了决心,他要结婚生儿育女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爱他的女儿是因为她的纯洁让他怀抱一丝安宁,而倘若有一天如果他的女儿知道他是杀人犯,她将怎样面对未来的生活呢?如果那个小孩是江心月的女儿,那么,她将永远也忘不掉母亲在此一时刻惨遭的枪杀的血腥!许多年以后,那个女孩长大了,她更不会忘记寻找杀她母亲的那个凶手! 童年的阴影是会伴随人的一生呵! 他转身离去了…… “孙贵清的那把枪我带在身上是防身用的,从省城回来后,我决定把它销毁了,选择哪儿呢?我又想起了丛明有一次说他们执行任务不小心走到天滦那一片煤矿塌陷区,保卫处的人惊呼着把他们拦到远处,据说这片塌陷区深不见底,曾有一个工人不慎滑脱下去,派了两名专业人员穿着救生衣腰系安全带背着氧气下去打捞,脸被憋得青紫又上来了……” 陈默交待那把枪的下落时已是后半夜了,叶千山怕陈默话里有诈,没敢让陈默夜里带着他们去扔枪的现场指认。 第二日,陈默被砸上重铐重镣在叶千山夏小琦和几个武警的看押下寻找那片塌陷区…… “在哪儿呀?你可得说准了,这差上一二米出去都没法找呵!”陈默抬手一指,叶千山拿目光那么一看,心说糟了,陈默这是一觉醒来,又缓过劲来了。他说:“陈默,你是侦查员,你是优秀侦查员,这块地方是昨天你说的那块地方吗?这儿明显的两股铁道,这个特征你都没说,你是不是又在涮我们呢?” 陈默说:“我也说不大清了,看看那边,应该是那边!” 按照陈默指认的地点,师永正又从大连请来了两个潜水员下到塌陷区里打捞,一个小时以后两个潜水员上来果然浑身青紫。潜水员说,里边太深,差点上不来了!谁下去恐怕也不行…… 第3节 古城法院审判大厅座无虚席。 审判厅的外面围满了早早候在那儿的群众,他们要亲眼看看搅扰了他们安宁生活达八年之久的那个恶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古城看守所。 铁铐脚镣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再次在长长的廊道里响起来,跟着法警来接陈默去法庭的还有师永正,叶千山、夏小琦…… 就在昨天夜里,黄沙由于癌症晚期的病变终于没能看见最后的审判,开庭的这个早晨,黄沙就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陈默在临上车之前转头对叶千山说:“千山,待会在法庭上我得推了,我不能承认!” “你为啥不承认了?”陈默在法庭上翻供是叶千山他们预料到的,昨天,法院开了一个预备会,定了两套方案,如果陈默交待了怎么审,如果陈默不交待又怎么审,无论怎样最终要靠证据说话。叶千山对此是知道的,但他还是故意这样问道。 “这个案子在古城影响太大了。在全国都挂了头号了,肯定座无虚席呀,如果同着这么些人我交待了,我面子多不好看呢!那我不忒song了。另外,我们家的人肯定要去,我要是同着我们家的人承认了,我们家人将来出不了门见不得人呵!马路上一走,人家会指着我们家人的后脊梁骨的。基于这两点,我在法庭上要翻供!” 庭审经历了漫长的过程,陈默推翻了全部的供词。他在法庭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是我干的!” 翻来覆去的唇枪舌剑回荡在瓦灰的天空下。 一审判处陈默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后,陈默不服提出上诉。于是审判的声音又一次在古城的法庭和天空中回荡起来: h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 (1996)h刑一终字第499号 原公诉机关古城市人民检察院。 上诉人(原审被告人)陈默,男,1964年6月24日生,汉族,h省古城人,住古城市花岗小区10号楼4门403室,系古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三大队侦查员。1995年12月29日被监视居住,1996年1月24日被收容审查,同年5月4日被逮捕,现押古城市看守所。 古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被告人陈默抢劫故意杀人一案,于1996年5月31日作出(1996)古刑初字第66号刑事判决,被告人陈默不服,提出上诉。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审理了本案,现已审理终结。 原判决认定被告人陈默为抢劫钱财而预谋抢枪,于1987年11月1日19时许,在古城市桥北区红山道派出所斜街偏静处乘民警宋长忠路过不备之机,用铁棍朝宋长忠头部猛击致重伤,因其未带枪支抢枪未逞;同年12月11日20时许,陈默在桥北区瓷厂南墙东南宿舍区外污水沟处,用木棍、石块照过路的中山路派出所民警孙贵清头部猛击数下,致其颅脑损伤死亡,抢走其“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十余发;陈默认为中山路派出所民警林天歌怀疑其杀害孙贵清,即于同月24日21时许在桥南区西山道光明里小区6号楼前,用抢劫孙贵清的“五四”式手枪击中林天歌的腹部,林倒地后,陈默又掏出林天歌的“五四”式手枪击中林天歌的头部,致林天歌颅骨骨折,脑组织严重挫伤,腹主动脉破裂大出血死亡,后将林天歌的手枪一支,子弹十余发抢走;1988年10月15日18时许,陈默用抢劫林天歌的“五四”式手枪,朝桥北区彩虹道储蓄所送款途中的业务员曹建华,白小琴射击,击中曹的胸部,致其肺及心血管严重破坏死亡,击中白的臂部致轻伤,因惊吓造成大出血腹中胎儿死亡,抢劫营业款四万五千元余元,在逃离现场途中,又用手枪将过路群众易华山,赵兰香打死。上述事实,有现场勘查,法医对死者尸体和伤者伤情鉴定结论,刑事科学技术鉴定及证人证言所证实。被告人陈默原亦多次供认在案。足以认定陈默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均判处死刑,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陈默上诉主要提出:没有作案,原判决证据不足。 经审理查明:原判决认定被告人陈默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的事实、情节正确,证据确实、充分。陈默对抢劫、杀人的犯罪事实原曾多次供认,所供情节与有关证据相一致,上诉否认作案的理由不能成立。本院认为,上诉人陈默抢劫、杀人,犯罪情节、后果均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极大,应当判处死刑。原判决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正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经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六条(一)款之规定,裁定如下: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本裁定为终审裁定。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授权高级人民法院核准部分死刑案件的规定,本裁定并为核准以抢劫罪,故意杀人罪均判处被告人陈默死刑,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裁定。 审判长:刘效民 审判员:王立清 代理审判员:丁然 1996年6月22日 书记员:徐辉 第4节 这是陈默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了。他有些不甘。蓝天、白云、街道、楼群一一在他眼前飘逝了,他知道,穿过那片青纱帐就是一片沙滩,每年执行枪决都选择这样的地方,刑车停下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朝他走来…… 师永正、叶千山从另一辆车里走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心生了最后的恶作剧。 叶千山走到他面前把一根烟夹在他的耳朵上说:“带在路上抽吧!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总琢磨着那把枪你没说真话,说出来,带到坟墓里多没意思!” 陈默仰头朝天,想起了魏成在全体民警大会上说的一句话:“下一次,我在这儿等着给你们开庆功表彰大会……” 陈默目光如石,凝着最后的顽固说:“我要是告诉了你们那把枪在哪儿,你们不就要在那个礼堂开庆功表彰大会又立功又受奖了吗?不过,我想虽然我死了,死是看得见的东西,可是输赢有时却是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一块玉上有瑕斑便不是完美的玉,你们这案子,缺那把枪跟那块玉上有个斑点一样也是不完美的。非但不完美,我想在你们的刑侦生涯中,那把枪将是你们终生的缺憾。而且你们谁也别想立功!” 叶千山大度地一笑说:“如果罚我入地狱能够拯救一下你恶到极至的灵魂,我宁愿下地狱而放弃所有的功名利禄,只求你下一辈子做一个好人。如果你成为好人了,我宁愿下一辈子被轮空一回不当警察了。你知道为了当警察我是什么都可以放弃的,可是为了你来生做个好人,我也可以放弃我一生最爱的职业……” 陈默点点头说:“下一辈子再见吧!”然后他穿过师永正和叶千山肩膀的缝隙又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商秋云也看清了陈默。她的眼前瞬时空空渺渺的,许许多多的声音杂织在她的意识之外,她听见有人唤她,她还看见她的林天歌在高处站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一切都仿佛虚幻的一般,但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脆脆的枪声…… 尾声 林天歌被追认为烈士的那一天,江心月悄悄来到了古城。她去看望了林天歌的父亲母亲,在林家,房屋的厅堂里摆着林天歌的遗像和骨灰盒,江心月从皮包里拿出林天歌当年的几封亲笔信件,在林天歌的遗像前,她把纸里的那些无声的语言投到了火焰里,灰飞烟灭的时候,她的心总算落定了…… 十年,她整整背负了十年的沉重,没有人知道她的自责和歉疚,而当大要案科科长第一个把案底告诉她时,她为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她又为罪犯竟是和林天歌同桌且就在她身后坐着的陈默时,她的心再次被揪紧:怎么会是那个人家说话他总眯着眼笑的、不哼不哈的陈默呢?她感到惶然,困顿,恐怖…… 他为什么呵?他的动机何在?目的又何在呢? 这是每个人都想问的问题。 “他一开始并没想犯罪,谁生来都不是先天的罪犯,这里有一个渐变的过程…… 就像一树的果子,他们汲着同一棵树身上相同的养分,大多成长为好果子,个别的却长成坏果子。果子的坏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坏,它可能是从微小的一个斑点开始坏起,然后从表层漫延到内里;也可能是有一种菌潜伏在它的内里,遇到外在向坏生长的契机,它便由里向外坏得透彻,坏得没有转变的余地…… 一个犯罪的人很像一枚由表及里或由里及表腐烂的果子……”这是她的同学夏小琦讲给她的话。 第二次来古城,她是以记者的身份,古城市公安局拒绝任何记者采访,他们说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命令。“1145”案揭底儿的时候,古城云集了全国各大新闻媒体众多的记者,没有任何一名记者采访走一个字。 “1145案有什么好采的?采来采去也是警察犯罪,警察队伍中出现了这样的败类不仅仅是古城市警察的不光彩,也是中国警察的不光彩……” 江心月忘记讲这话的那个领导的名字了,但她不能苟同这话涵盖的意思,警察与犯罪作斗争简单意义上说就像猫捉老鼠。而猫也有好猫坏猫之分,警察队伍中出现了罪犯,就像猫群里出现了一只恶猫,你不能因出现了一只恶猫就以此恶猫做为猫群的整体形象。 党本身是一个纯洁的母细胞核组织,而党也不能保证每一个党员分子都是纯洁的不变质不玷污的,不断清除分子中坏的裂变才能保证母体的健康和纯洁。 胡长清官至副省长,可谓共产党的高级官员了,而他走的极不光彩,堂堂副省长挖空心思搜罗了五百万元最终把自己送上断头台。还有那个雇佣杀手杀人的政法委书记李长河……等等。 胡长清之类做为共产党中的坏分子,他也只能代表他个人的形象。 陈默作为一个小警察、官位无法企及胡长清,人性的境界或许也不及胡长清,但他们从不同的人生阶段和道上走向了坏,连共产党的高级官员犯罪都可以报道,而警察是政党的专政的工具,掌握工具的某个坏人都可以报,做为工具的某一个警察成为罪犯又有什么讳莫如深不敢触及的呢? 就如我们肌体中的某一部位有了病变,我们首要的是勇敢的面对,然后才能下决心遏制和根除。我们不可能根除了这一处,肌体的其它部位就不再出现病变,对每一处病变都采取默默的隐忍和掩盖,不如把他们曝晒在阳光里让所有人能看清那病变的前因和后果,增强辨别、预防和抵御的能力…… 世纪末最后的冬季,江心月第三次来到古城。这一次她不是以记者的身份而是以夏小琦、秦一真他们同学的身份蓄谋而来的。此前她听说,给他们请功的报告被没有色彩地搁置到了某一个角落,有人说:“警察内部人犯罪,没给处分没给撤职就是好的了,有什么脸立功?立什么功?要说立功,那应该给市委书记臧天意!如果不是臧天意提议挖唐河,就永远找不到那枪那弹夹……这都是天意,要说立功,应该把功给了老天爷……” 她为这话感到难过呵! 她找到了夏小琦,找到了秦一真,找到了商秋云,找到了鲁卫东,何力、童非、娄小禾,她在没日没夜变相的采访中,一直抑制着心中的激动。她不敢想象,她的同学们,他们在漫长的八年的时光中,顶着枪膛提着命,没想最终跟他们作较量的竟是自己的战友…… 危险每一天都潜在着,对手隐在黑暗处,可能就在他们行走的背后,可能就在夜间值班的同寝室,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对手的注目之中,稍微的不慎就可能送命。 那是怎样的八年?或许那远比八年抗战更消磨人,你明知道那个对手在自己的队伍内部,可是你猜不到究竟是谁。 江心月在每天采访完后的静谧的夜里,独自躺在槟榔酒店333房间,让灯微明着,惟有让灯微明着,她的内心才稍稍得到安定,她不敢面对那黑的冬夜,就像不敢面对她的同学们、战友们无法面对的那八年呵…… 一些往事,一些熟悉的身影在黑与微明的边缘上穿行着,匆匆地跨过生命曾经过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她闭上眼和睁着眼,他们都在她的眼前飘动着,那些无奈的,忧郁的、不屈不挠的,灰丧的各种各样的眼神都隐在他们各自的处境里注视着她,她躺不住,她睡不着,她坐起身,提起笔,她知道她应该提笔写什么了!这真像是上帝有意的安排…… 以下摘自江心月采访手记 1999年12月19日 我想见到叶千山,这个在整个“1145”案件破获过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最早一次听说这个人是我的同学方丽提起的,方丽是在一次电话中说好像还有一个人当年为了秘密侦查陈默,假借犯了经济错误主动要求被挂起来,而他其实就是隐忍着所有人的不屑和白眼一直秘密调查访问查找证据。直到案件破获才真相大白,人们才知道,噢,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的心中油然生起敬意,我想只有警察才肯付出如此代价。这是“1145”案破了,倘若未破,他牺牲的何止是名誉地位,那是青春和生命呀!我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前一直犹豫着是否要违逆古城市公安局之意写此案件,这个时候,我的心中强烈地有了一种使命感,我想犯罪与反犯罪,在我们传统的意识中有着误区,警察犯罪带给与之作斗争的另一些警察的是更严酷的现实考验,他们以生命捍卫了国徽的庄严,他们是我的同学、我的战友,他们随时准备着做下一个倒下的人…… 我见到叶千山的时候,我感觉这是我生命里曾经见到过的人。我心里想象的叶千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刚刚被派到上安县任公安局局长。县里的办公条件极其简陋,县局大院里没有楼房,他的办公室兼住房是大院西北边的平房套间,我进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办公室的门里面包着铁皮,门的中间横着一根铁插杠,上面挂着一把大锁,窗子全部用钢网护着。我的心里激灵一下,我马上意识到他并未完全走出陈默留下的阴影,毕竟没有拿到那把枪,也许那把枪不知还在什么人的手里飘着…… 我告诉他我是陈默的同学,他不接话,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一张是陈默本人的照片,一张是模拟画像照片,一张是开庭审判时站在被告席上的陈默,一张是公判大会的,还有一张是陈默被枪决后被推向火化厂的…… 我接过照片看见了那个曾和我同窗两年的警校同学陈默,我长久地立在那里举着那几张照片,思绪在久远的年代里飘飞着。我仿佛并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曾经和我同学的那个人吗?他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路呢? 他在我们的心中实在是一个谜呀…… 1999年12月24日,夜 我在写下这一串年月日的时候才猛然觉悟到今天是这个世纪的最后的平安夜了。这是林天歌被杀害的纪念日,世间真有这般的机巧呵。我并不是刻意选择这样的日子来古城,也不是刻意要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写这一篇手记的,我在这个世纪末的最后的时日,为寻找十多年前那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案子埋藏的谜底而奔波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些死去的冤魂,像尘埃再一次被我搅动起来,我把发生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情都看成是一种宿命,那些我认识的人都是在相同的一年里从不同的氛围里涌在时空的一个段落里,或许人生是一些必然的悲剧,而我们对我们正经历的一切一无所知…… 1982年,我考入古城市人民警察学校,那是公安队伍历史以来第一次面向社会招生,全国有许多大中城市都成立了警校,警察这支队伍在若干年里经建国、经文化大革命,人员已趋老化,随着社会的变迁,治安状况的变化需吸收新鲜血液了,我们就是作为新鲜血液被输送进来的。 警校校舍是一所旧中学改造而来的,我们除了上课还把许多精力用于整治校园环境的劳动,那时的我们挺单纯的,一百个人黑压压的坐在漏风漏雨的大教室里,听从刑侦、治安一线请来的有经验的老师给我们讲授公安业务知识,我们以虔诚的心被引领着走进公安大门。坐在同一个教室的这一百号人,没有不热爱警察这个职业的,课余,我们练拳击打沙袋,学射击,摩托车驾驶,操场上总是龙腾虎跃的,空气里弥漫着年轻人对未来的热望。尘土飞扬中,我们每一个人都看不到未来的路和生命的结局。 我住的宿舍前面有排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我的铺位在紧靠窗子的位置,我常常就坐在这个位置看书,看累了就看外面的风景。我想有一天,我也要写一部书,写写我的警校生活,我那时完全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完全不知我的同学们日后竟这样走进了我的书中……我现在才发现,我们入警校的同一年,叶千山被选调到古城市公安局五处…… 也是在同一年,丛明从部队转业到古城市公安局,我们毕业的那年,他要求到防暴队当射击教练…… 我是通过夏小琦找到丛明的。而身在北京的丛明至今仍是独身,且矢志不渝地做着他的永远也实现不了的侦探梦…… 上帝仿佛是有意在我们生命必经的路上安排着一场又一场的人生伏笔。 只不过上帝安排的并非是猫捉耗子的游戏…… 我想警察的使命只有警察自己用他们的生命才能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