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下着雨》 冬天下着雨 生活就像洋葱,你一片一片剥开,总有一片会让你流泪。 ????????????????????????????????????????????????????????——题记 ??一 那时候,考一次试就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了。将来做什么,做一个怎样的人…… ??二?? 他肩上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农家书包,双手紧握着一只大柳条包,挤身于这并不拥挤的县城车站里。没有候车室,也许是因为它小,小得在一张省交通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它的位置。但是这条铁路却很有名声,南北大动脉,据说是连接着两个大城市。铁路经过这里,就足以叫县上的人们骄傲一阵子了。它确实很小,小得只有一条街,一个长途汽车站,一家影院……可他并不是县城里的人,这里也是他坐了很长时间的长途汽车才赶来的。只用了一分钟他就走过了那条街,而且走得那样慢。手里的大柳条包横竖不得劲。横着迈不动步,竖着又拽得胳膊要断了一样。那只胳膊已经很疼了,在公共汽车上他也是站了大半程的。车上很挤,他把应得的座位让给了一个抱孩子的农家大嫂。中途下车时感激不尽的大嫂塞进他书包里两把山枣,红红的。他没有推辞,因为他手里还提着那只大柳条包呢。路过邮局的时候,他费力地走进去。从书包里摸索着取出一些零钱,想买一叠信封和一整张邮票。爸说过到那边要过一阵子才能熟悉的,那是个大城市,是省城,在地理课本上早已背得瓜烂一般熟的一个地方。他又走在阳光下了。他忽然觉得热闷起来,背上痒痒的,象是出汗了。刚才许是掏钱时太慢,让邮局里那姑娘瞧他笨笨的样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些一毛一毛一分一分的零钱是妈帮他放在书包里的,整元的钱被妈用针线缝在贴在胸前的那件衬衫的上兜里了,硬硬地压在心跳的地方,他感到它的存在,心里才有些安稳。 “咋一下子买这么多邮票?”那姑娘一边数那些零钱,一边怯生生地和他搭话。“俺要到外地上学,刚去会许找不着卖邮票的地方!”他脸红了,那姑娘的眼睛看得他有些发慌。那时他还紧紧地提着那个包。他没出过远门,到现在为止,到县上许是最远的了。“上中专吧!”那姑娘开始给他拿信封和邮票了。诺大的一间大房子只她一个人,准是有些寂寞了。“不……不是,是大学。”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太激动了,他初中刚毕业,别人上中专,他却上大学。那绿衣服姑娘有些诧异,她有些不相信。她碰到的象他这样的“状元”也不少了,有些比他还大的也是上中专。那时农村的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上中专,为的是把农村户口转成城镇的。即使一次考不上,再回去复课,一年一年的熬,甚至二十几岁了还在拼初三哩!她还要接着问什么,可他已经接了东西,不愿意再接受那姑娘的询问了。说真的,他怕那双眼睛,那双眼很像他心中那个人的眼睛。他捏着那些东西逃了,急匆匆地。把一个大大的问号留给了那绿衣服姑娘,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把那双眼睛抛在了身后。他怕,怕那双眼睛流出泪来……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拖着小小的身影,他一步一步向车站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每走一步,就离家远一步了。他没有回头。他终于找到了火车站。其实也并不难找,可他也颇费了一阵子。他不愿向人问路,妈在家里不止一次地说过他,“鼻子底下有张嘴,见人小三等,见到女的叫大嫂,见到男的叫大叔……”当时他还有些笑,笑妈数着指头说话的姿势。现在他笑不出来了,走了一大截子冤枉路。好在县城不大,撞一会儿就让他撞上了。车站上人也不多,他没用多大劲就挪到了检票口那里。铁栅栏还关着,左边墙上两米多高挂着一个挂钟,上面还搭了一个遮雨用的小屋顶。“才一点半!”他咕噜了一句。边上一个老头瞥了那墙一眼,“咋,几点了?”,“一点半。”他寻了个地方蹲了下来,他知道还要等两个钟头车才能来,这也是车要正点到的话。肚子有些饿,他摸索了半天,摸出了那些枣。慢慢的吃那些甜而且脆的枣子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很幸运。是的,他很幸运!初中毕业过了九九八十一道险关,经过一次次筛选,最后他终于有资格在那张“考生志愿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报的很低,报了一所师范中专。他只填了一栏就交上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考上把户口转了,并且上师范国家是有补贴还有助学金之类的东西。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又十分的自信,他觉得他蛮有把握考上的。同时他又有些奇怪的想法,他觉得他为自己下了最大的赌注,自己把自己出卖了。他并不是一个想一生碌碌无为的人,他想上高中,但他很明白,那不可能,上三年高中就算考上大学还不是一样转户口。别人把表填的满满的,他不屑一看。经过三天“黑”七月的旅行,他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轻松。那些题实在叫不上难,考理化时他早交了二十分钟的试卷就出来了。他认为那是次旅行,考场是在很远的一所外乡中学里,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路上一多半是沿河大堤,弯弯曲曲的,风光有些迷人。他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半个月后,他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不是那所师范,而是省城一家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他起先不敢相信,抹了抹眼,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些不解。他叫过妹妹,妹妹给他念了一遍,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考的太好了,总共六科他考了五百七十分,在全地区众千考生中名列前茅,他被那所大学的少年班录取为新生。全省就一个班,五十多人全是各地区的“尖子”,他就是那五十几分之一……等到再也摸不到那圆滚滚的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地上已是一堆枣核了。他搓搓手,站起来,腿有些酸。“才过半小时!”他有些着急了。他觉得等了好久。他等了一个漫长的暑假,一直到今天。他找到一块砖,坐了下来。从书包里胡乱摸出一本书,翻起来。已是八月底了,太阳还是那样的毒。他四下张望,没有动,因为车站光秃秃的,并没有一点点阴凉的地方。他把书挡在头上,坐在那里,想起了家乡边的运河大堤。如果在家,这样的天,他早去了运河边,洗完澡就在河堤上寻一处坐上一个中午,躲一躲暑气。可是现在?再有一会儿,他就离家更远了,此时,家又象一片彤云浮起在他迷茫的眼前。??“姥姥”――“舅舅”――爸妈,妹妹,还有那个她……他鼻子有些酸了。他忽然怕再想下去了,站起身朝着检票口走去。车站连着的另一端在等着他呢。 冬天下着雨 三 离那座县城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庄。村庄的一村之主,是一位退伍二十几年的军人。过去的那年月,村里有个团员就不错了,他这个刚入党的军人一退伍便“受招”回村做了村党支部书记。他服从组织的安排,因为他是党员。怀里揣着县城几家国营单位的聘书回了村,一句怨言也没有。 五口的家,他有些满足,尤其是他那初中刚毕业的大女儿很让他引以自豪。小姑娘越长越漂亮了,长得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完全是个汲取父母优点的“组合”美人。爹的高鼻梁儿,她借用了;娘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挪过来了。嘴巴甜甜的,据说是爹和娘的“结晶”,爹沉默寡言,但却一句千钧;娘唠唠叨叨,但也通情打理。 风光到了十七岁,小姑娘一直没有受过任何的委屈。她吃穿不愁,因为家里光景不错。 小村子就在运河边上,是块“风水宝地”,老人们说这里几辈子都出“秀才”呢。运河河堤上那浓郁的片片榆树林,“哗哗”地摇着,象一支悠远的歌。 她来到河边一个背阴的地方,地上光光的,硬硬的,她常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这时她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孤独…… 她没有考上中专,这是出乎她意料的。她不是愁户口,其实爹说过很容易给她转。但她愁的是自己的命。“孩子,这全是命啊!”那天当她哭着回家的时候,娘抱着她抽泣的说。娘儿俩就那样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爹抽起了烟,他病过一场,医生不准他抽烟。 “梅子……甭哭了,考不上就考不上,爹在县城给你找个工作!”爹站起来,出去了。爹一向是疼她的,一本本的书是每次出门给她捎的,这些都让同学们羡慕不已。她也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可这次…… 班里来了几个复课生,都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她有些害怕,而且这害怕一直持续到她考完试。 她知道他考上了。“冬箐,你会忘了我吗?”这会儿她想起了他,他超水平的发挥,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的少年班。她是在学校看成绩时从别人那里知道的。那天她没有见到他,因为自己没考上,她很怕见到他。他们当时都是报的那所师范中专啊! 今天他走了,她没有去送。她害怕!她怕见了他自己会流泪,她知道他不喜欢眼泪。她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了,孤单的坐在河边发呆愣神。 起风了,她忽然觉得很孤独,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失掉了的是什么?这是一年来绝无仅有的,那一年多她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运河落日,那景色很美,很美。从心中涌上一股热热的东西,涌上眼睛。她失落的太多了,现在她又要失去太阳? 树林里运河边,女孩头一次出声的哭了。 那声音很悲凉。唱似的哭,哭似的呜咽。 冬天下着雨 四 有人说,人生是个美丽的错。 五 人生的际遇真是稀奇古怪,就像捉迷藏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你一次意外的悲愁和惊喜…… 六 每当下了晚自习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会感到有一种幸运感,同时也有一丝淡淡的感伤一起萦绕在心头。 来学院已经半年了,这里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这在以前他想也不敢想的,并且也永远想不到。大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形形色色的商品,那平坦如镜的柏油马路,晚间可比天上星星的变幻的光怪流离的霓虹灯盏,鳞次栉比的高楼建筑群落,摩肩接踵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车辆,那喧嚣但却诱人的嘈杂,他只是在杂志上见过,也不曾一次地向往过。但那时他真的不敢想啊!不过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不得不愈加深信,这是命运的幸运之星高悬在他的头上了。 ??他有些迷乱,这全非那个县城的火车站可以比拟的了。他刚一下火车,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已被拥挤的人群拥着走出过道。真是南腔北调了,他听得懂的很少。他听惯了乡音,置身于这前呼后拥、叫嚷漫骂的人群里,他开始隐隐地感觉到一种孤独。他被命运抛进了与他以前梦中也无缘的他乡异地。他茫然了。他开始感到昨天笑妈妈唠叨的那种轻松的感觉没有了,他觉得左右无援。他这时才迫切地想再有一个人像妈妈一样说给他听了。他简直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 “票呢?”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小伙子瞪着大眼询问他。他觉得这远没有县上邮局里的那姑娘热情,甚至有些凶。 他没有料到到了车站还要查票,坐在火车上时他已经把它放进书包里了。他赶紧放下那坠得他肩膀生疼的大柳条包,开始虔诚地找那一张小小地票据。 “快点!”又是一句冷冷的声音。他有些着急了,越急越解不开那带子,汗珠子密密的已经渗出来了,前额,鼻梁,还有脊背上。 “走吧!”他忽然停住了,有些不信。“快走!”检票的也许看出了他是第一次出门,也看出了是外地来上学的,更从他那流满了汗的脸上看出了他不会撒谎,一只手轻轻的推了他一把。 他抹了一把汗,抓起那只大柳条包,一脚踏上这座向往已久的城市。他忽然感激起那位检票员了,是他那轻轻的一推,把他从命运的那一端推进了这生活的开阔地带。 没有走多远,他就远远的看到他学校接站的大牌子了。他奔了过去,有点象跑,他迫不及待,他渴望得太久了…… 生活是全新的,也是迷人的。 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全是自习,晚上是两节大自习,一节可以上,一节可以不上。这些在初中是绝没有的,那可是全天都排得满满的,一节物理一节化学一节外语……连轴转,老师们“车轮大战”,他们真是唾沫星子乱飞舞,像要把那唾沫都带上一道题一则公式钻进学生涨涨的脑袋里,生根发芽……“霉烂变质!”他悻悻的想着,接上这么一句。不过他还是感激那些好心的老师,感激很深,虽然他不再想过那种生活。 大学的课上得平平淡淡,大都是些教授讲师的,不会再象初中老师那样大嚷大叫了。和风细雨似的讲,宽宽绰绰的课。他很快就适应了,他很聪明,一本新课本第一天发下来,第二天他就象读小说似的读了大半本,而且很久不会忘。这就使他上课一点也不觉得费劲,有时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已经在做当天那可怜巴巴的作业了。 再没有在家时那种长途跋涉的赶路上学了,他身体开始胖起来,而且个子也长高了一截子,有了些许男子汉的魅力,是有些迷人了,使那些女同学不免多把他“审视”上一番。健壮的身躯黝黑的脸庞,浓密的头发……这些都是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所赋予的。菜地里看瓜,挑水……他不能不又思念起那片热土,不能不想起那片土地上的亲人们了。半年多了,他都在这强烈的感情围绕之下,想家,想亲人,还有那一段至今令他坐立不安的那一段生活,和那个她。他一直是闷闷不语,有些抑郁,有些忧伤。这些更增添了他的迷人之处,使他比别的男孩子平添了一种少有的抑郁之美,孤独之美。 冬天下着雨 每星期洗一次澡,每星期放一场电影,每星期都有各种各样的比赛或者活动,每天都有来宾参观、访问……他们学校是一所小有名气的二类大学,校园大大的,但也很满。大阶梯教室,大教学楼,办公楼,大操场一个,小操场三个,放映室……几乎每个月都随着大人物的光临上一次电视,自然也少不了欢迎、欢送的人群。他们班也上去过几次,那一次摄像机对准了他,他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游移着躲开了。第二天晚上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躲,因为电视画面转到他时,他很清楚听到放映室里“啧啧”的称赞声,他们班的那几个女同胞还多看了他几眼…… 几乎每星期他都会收到给他的信,家里的,同学的,还有她的。每次读信,他都要经历一次感情的洗礼。那些从远方带着亲人绵绵情意的话语飞到他的身边,他反而越来越滋生出无尽的思念,无尽的伤感。对她,他一直有一种越来越理不清的负疚感,他每次都认为他很对不住她。 她还在苦恋着他。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也在苦恋着她。在第二封信里,她说她是哭着写那封信的,落榜的苦痛还深深地折磨着她。他回信让她再重新复习,第二年再考。他知道她以前学习比他还好。而她说不想回去了,还写信给他,“我再回去,你不怕我再看上别人?”他读着,脸上又一种苦笑,很苦。他知道她不会那样,她把一切都给了他,他一直都在后悔是他伤害了她。她不恨他,她说让他好好念书,她去上班供养他。头两个月里,他一下子就收到她寄来的五十元钱。她说那是她爸给她让她去城里散散心的,她没有去,把钱塞进信封里就寄给了他(她还不知道寄钱用汇款单),自己跑到运河边呆了一天。他哭了,就在收到钱的那天晚上。他更觉得对不住她了,咬着牙趴在床上用手电筒照着写了封信给她:“梅子,我一定要娶你!” “看着远方朦胧的山是你/看着近处婆娑的树是你/马路上几次误将行人当成你。” “读你的信读出立体的你/看着你的照片觉得你在深情的对着我轻轻的絮语。” “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梦幻。” “实实在在的是你在我心里。” “你在我心里才是真的。” 他是有她的照片,一寸的,小小的。她把生活压缩在小小的纸片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透射着乡下妹子的大胆泼辣。他就把“她”放在贴身的上衣口袋里,用一张塑料夹包着。有它在,他觉得她就在身边。不是吗?她正在用耳朵聆听他心跳的声音呢!不还有两声“咯咯”的笑吗?只有这样,他才有一丝安心。 冬天下着雨 七 运河边,小村庄又迎来了一个白天。上地的人们都已经早走了,村子里显得很静。 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里,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和她的神经失常十多年的儿子。老妇人此时正颤微微地走出门外,提着那只破铁桶,她要到村西头去打水。傻呵呵的儿子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摆弄着脚趾头,不时的笑上两声。 “咳!你啊!……”老奶奶走过他。他只是傻傻的笑。“你儿子小冬都上大学了,你这个作爹的……咳!”一连串的叹息。那男的不笑了,愣愣的看着老奶奶走远,忽然呜呜地哭起来……那哭声传的很远,很远…… 老人摇摆着走过那条不长的街道,象是走了很长很久,她觉得很累。她想起了孙子:“小冬啊!这都是命啊!”一声沉沉的哀叹,从心底。 她想起了在小冬十岁那年,孙子第一次帮她挑水。那时候,小冬一个星期都住在学校,放了学都要先来看她。那天她正要去提水,刚走出门,远远的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摇摇晃晃的。她不敢相信那是孙子,擦了擦昏花的眼,发现那是真的。她走着几乎是小跑着去迎接她的孙子。 “孩子,别压着…看…这两大桶…”她有些不知所措。 “姥姥,我行!”孙子叫她姥姥,已经十年了。听男孩那样一叫,她更心疼了,顿觉又一阵难过,双手不停地替男孩扶着扁担。小男孩双手在肩前紧握着扁担,吊起的水桶才刚刚离开地面,就那样摇摇晃晃地走过了一条街,水是洒了一路,他仍是那样倔强地走着。 “姥姥,以后我把这缸打满了水,一星期满够了,……每星期回来……”放下扁担,男孩气喘着说。 老人走着,想着,那不幸的往事又使她伤心得鼻子都酸了。“小冬啊!奶奶对不住你啊!”至今男孩还叫她姥姥。可如今孩子出远门了,再没有人替她挑水了。“唉!……” 不幸总降临到善良的人们身上。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飘雪的日子,那小男孩哭着来到这个世上。他哭得那样悲,那么痛苦,因为他一来到这个世上就那么不幸。他哭得撕心裂肺。接生的老婆婆说还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孩子。 抑或他来的时候是冬天吧!悲绝,冷酷的世界。呼啸的寒风在预示着什么吗?那是一个寒冷的夜啊!那哭声冲破窗棂,被风吹得很远,那风也在呜咽呢!他是和雪花一同来的,匆匆忙忙,他哭着来到世上,而那雪却是悄无声息的。他张着嘴痛快的哭啊!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看着他,他那样悲壮的哭,哭得欢喜的一家人不安起来,这本该是喜事的啊! 他哭了整整一天,有什么不幸在等待着他吗?是的,不幸的他是在用哭迎接不幸啊! 爹妈给他取名“冬菁”,说他是和雪在一起飘来的,冬之精华。 不久,生他的妈妈去了,刚刚看到他吃奶就匆匆的走了,抛下不幸的他和不幸的家。他是不知道的啊!他只是那么悲壮的哭,声音更大传的更远…… 再不久,爷爷也匆匆地谢世。他看到了孙儿,看到了自己的后代,他是含着笑去的,他是刚刚抱过孙儿去的,他是睁着眼去的,双拳紧紧地握着,象紧握着什么?而他只知道大声地哭…… 家是那么不幸,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那样久久地哭,长长地哭。 家里只剩下他,奶奶和爸爸。 他从早上一睁开眼就开始哭泣,嗓子哑了,眼睛肿肿的,但他还是不停的哭……三口人就这样抱头痛哭…… 一天日落,一天飘雪…… …… 不幸的冬天终于过去……然而不幸却仍要降临到这个已经不幸的家。 爸爸神经失常了,整天只知道傻傻的笑。 他不哭了,奶奶抱着他,老人的眼泪也已流干,他懂事的不再哭了。 不幸的家无力再养活他这个不幸的孩子,他被奶奶送到刚刚结婚不久的做乡村教师的姑姑家里。 于是,从那时起,他叫奶奶“姥姥”,叫爸爸“舅舅”,叫姑姑“妈”,叫姑父“爸”。 冬天下着雨 八 甜蜜的幻想能使人沉醉,但醒来之后,多的却是悔恨和懊悔。人们常常在花凋谢之时,才想到土壤,然而却已既成事实。 也许人不能有过多的希望,希望愈多抑或失望的机会也就越多。 九 县城实在是小得可怜,人少,车少,工厂也少。 县上有一家服装加工厂,五六十人的厂子但却很有名气。厂长也是一名退伍军人,早年间在部队上是管后勤的,有一套经营办厂的管理方法。军队上雷厉风行的作风更使他具备了一种开拓进取的性格。转业到地方时,县上让他到财政局挂职坐办公室,他再三考虑,觉得三四十岁的自己还是干一番事业的好,于是承包了这家各方面都不咋样的破烂厂子。上任后招兵买马,重新招了一批小青年,不惜千金拉到外地培训了一个月。现在无论在技术上还是产品质量已远非过去所能比,因此名声和效益也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时地还为省上的外贸局及时装公司加工一些服装,产品已经开始出口了。小厂成了县上创收创汇的先进单位。 靳梅来这家厂子已经快半年了。她爹和厂长是一同退伍转业的老战友,凭着这重关系,她很轻松做了一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县城工人。爹要是当初不回村里,许是也会和这位厂长一样风火,但爹那种脾气——“唉!”她不时的为爹感到可惜,自己也萌生出不尽的后悔。假如爹在县上当了官,她的户口也会不成问题,也许考学……也许……她不敢再想下去。假如那样的话,也许这辈子就会与他无缘,永远碰不到他了。 小厂子名声大了,就有了一种姿态。当爹牵着她的手来找厂长时,厂长笑着说:“老战友,也就是你啊!换作县长来了我也得和他讲讲条件哩!……”他们俩同时大笑起来了,他们有过一次患难之交,不然怎么也换不来这轻松的一笑。 “梅子,你就先在办公室作我的小勤务兵吧!…来了客人沏茶倒水也累不着你……”守着爹,厂长下了命令。 “不嘛?……”小姑娘有一种娇嗔??,谁让爹和厂长有这样的交情呢。她第一次见到厂长,第一印象就知道,厂长是个宽厚、和蔼、平易近人的叔叔。 “我想学裁衣服.,做衣服!”小姑娘对这些很拿手,这些活路儿她十岁那年就从娘那里学来了,不过她想的是,象书上写的一样做一个服装设计师。 事情就是这样一蹴而就,厂长把她交给了成衣车间主任,让她从头学,先学会使用缝纫机,然后学裁,再而学设计,她满足了,甜甜的冲着厂长笑。 离家远,凭厂长的关系,又为她在县委家属院找了一个小房子,先安置下来。头几天上,她都在厂里吃住。几天后爹用村里的拖拉机把她的东西全拉来了,做饭的家当,换洗的衣服,当然还有她那一箱子书,娘还给她做了一篮子白馍,捎了一书包鸡蛋和一筐自家种的新菜,小姑娘是出远门的啊! 小姑娘的面前也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早上八点钟上班,这对养成赶早习惯的她是很容易做到的。下午两点上班,她没有午睡的习惯,中午三个小时,晚上整一个黑夜,很宽绰,不过她却是整天忙忙的。 自己生火做饭,那天爹来时给她买了个蜂窝煤炉子,到煤厂拉来了五百块煤堆在院子里。一间平房,一间厨房,完全可以称得上一个家了,而她,就成了这个家的主人。 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看书,她没有忘记书本,她还是喜欢上学的,不过让她重新到回到学校,她是不敢去想了。她有了新的梦想。 冬菁走后,爹问她还上学不?爹想在县上中学找一找,她说不想上了,那时她已想好了要帮小冬上学。她知道小冬要上八年的啊!少年大学生,八年啊!她也清楚小冬的家是什么样子。年迈的奶奶,神经不太好的爹,他们完全是靠村里人的照应才勉强度日的;被小冬称为家的姑姑家,姑姑、姑父都是乡村教师,那点薪水还要管三口的家。小冬的妹妹也才上初中,撑着这一老一病的家,也真够不容易的。小冬走时,是揣着自己一个多月在建筑工地卖苦力当小工推砖和泥换来的一百元钱走的。够么?省城是个大地方,一切花销都很大,学习上,生活上……她真不忍心想起这一桩桩辛酸的事。“小冬啊!你放心吧!我上班挣钱供养你!”小女孩决心已定,爹也无话可说。不过这一重关系靳梅从没有说给爹和娘,初三时的那些事她也没有说,爹娘只知道她和小冬从小就认识,又一同上学,一同毕的业,他们也知道小冬考上了大学,也时常为小冬感叹,“苦命的孩子啊!”娘常在烧火做饭的时候这样说,说得她心里一阵阵心痛,心也在流泪的啊! 头几个月,靳梅每个月给他寄十五元。她已学会用汇款单,这还是他在信上告诉她的,一分钱买一张汇款单,按上面的说明填写……学徒工每月也不过就三十几元钱,这还是厂长特惠照顾的。那时候最多的也就挣六七十元啊!那时候钱也许并不值钱,因为物价是那样的稳定,花七八毛钱买一斤猪肉的时候呢!她自己实在用不着钱,不吃零嘴,衣服有些是爹早年买的攒下的,现在穿起来并不过时。那时爹出差时从大城市为她买的衣服,样式还挺新的,厂里的技术员看她的穿戴还很惊奇,说是完全可以照样子上车出一批。她把十元钱每次回家塞给娘,说是剩下的自己攒起来了。娘每次都说不要给家里留钱了,说家里也不缺钱花。 “出门在外的,注意身体,自己买点儿乐意吃的!”娘说。 “以前爹买衣服是猜着比着给你买的,也不知你乐意不,现今自己到县上自己买乐意的吧!梅子家里不缺钱!”爹说。 她每星期都收到他唯一的来信,每次她都那样的惊喜。她让他把信寄到厂里。每次看到那响亮的落款,收发室的老头儿就不禁要问上一句,“丫头啊!谁给你的信啊?”“同学的,他上大学!”她有点欣喜若狂,欢欢跳跳地回到机上乘别人都忙,急急地用剪刀小心的剪开信,甜甜的读,甜甜的笑,而且那甜甜的笑一直会留到下班,一直到她栖身的小屋子里……小姑娘是幸福的! 冬天下着雨 这天她破天荒地头一回去逛商店。在商店的橱窗里,她看到了一件东西,不禁使她又平生出了些许感触,“他还没有这个呢?他应该很需要的……”她没有再继续逛下去,不笑不声地回到了家。从那时起,她开始了一项巨大的“工程”,开始攒钱!等钱够了就给他买回那件东西,作为礼物,作为……因为那件东西上面的商标,在她看来是很有一番意义的。 夜幕轻纱般的降临到了这个中原小县。稀稀的几盏路灯从树丛中露出柔和的灯光。夜风很轻,很软,温柔极了,象母亲的手,抚摸着路人的脸颊。走出影院,她感到心旷神怡,一天的疲劳象烟一般消散了。厂子里组织看电影,她还是第一次光顾县上那唯一的电影院呢!她觉得电影中的女主人公象她而男主人公象他。苦难不幸的他,温柔可亲的她,多象生活中的他们。她看着看着,不禁落泪了。她想起了他,那个远在异乡孤独的他。电影结束了,可结局她并不喜欢,有情人却没有生活在一起。她觉得那是电影,电影中的一切是那样巧合而突然。生活毕竟比电影和小说更加丰富,也更加美好,她这样想。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在月夜下的小城。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冬天,春天已经来临。小姑娘十八岁了。她想起自己是春天里降生的,就在那个不幸的冬天之后的第一个春天,她比他只小几个月,但也是比他小一岁。听娘说,她出生时哭过一阵就只知道“咯咯”的笑,笑个不停,也不知笑个什么。娘说,她是好命的。是的,她比他幸运多了,人生的路对她来说,平坦极了。虽说没有考上学,但她不后悔,如果考上了,也许会更后悔,因为她又想起了他。 路旁是一条小河,河水在夜里欢畅的流淌着。她停下脚步,伫立了一会儿。她想起了那些运河边上的日子,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月光象一片无边无际的流淌着的水银,从岸上流入河中,在水里荡漾着。生出新芽的柳枝上也罩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随风飘荡。月亮升到了头顶,她抬头望着,“月亮看得到我吗?……看得到他吗?” 月亮静静的走着,俯瞰着这个妙曼幻想和幸福时刻交织在一起的美丽人间…… 小姑娘睡着了,抱着他给她来的那一叠厚厚的、每字每句都早已熟记在心里的信,睡着了……甜甜的,蜜蜜的。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向她走来,梦到自己嫁给了他…… 十 该开花的时候应该尽情的开花。该做梦的时候应该尽情的做梦,美美的梦。 然而,如果让秋天的果子提前在春天早熟,这果子一定是酸涩的。 十一 又是一场冬雨。城市被一座大山隔着,有些暖,总下不了几场雪。冬雨迷朦的下着,象春雨一样淅淅沥沥,凉凉的,密密的在天空织着一场梦,是一场梦。冰冷的雨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一个凄惨的滴着泪水的故事。 冬天下着雨 十二 这是一个集市,是公社所在地。每逢农历初五,街上就熙熙攘攘的,全公社十几个村的人好像都拥挤在这里,做买和做卖,也是一样的繁华和热闹。 这里有一所联中和一所小学。在那中学里有一位男教师,教初二,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过早的白了,而且也秃了很多。那小学里有一位女教师,教毕业班,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额前的皱纹也是日渐增多。他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了一个家庭,有一个刚上初三的女儿。在别人说起来,他们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很为他们骄傲呢!“你看人家两口子,孩子那么有出息,初中刚毕业就上了大学,还是在省上念书……啧!人家……”在别人的眼里,他们该是幸福的,该是合合满满的。可是,谁又知道他们生活的另一面呢? 家里三口子都是农业户口,男的在县上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回来当了中学教师;女的初中毕业没考上中专,回来做了小学教师。一样的命运使他们走的很近,经人撮合,谈了一阵恋爱,就这样走在了一起。虽说做乡下教师苦了点。两人工资加起来不到一百,结婚时又花光了两人所有的积蓄。日子也过得清淡,但两人却觉得很充实。买米,买面,油盐酱醋每月都要花去一多半,每月剩也就剩下一、二十元,而且那还是两人结婚十几年才添一件新衣服一口一口省下的。两口子都是教书的,责任心又强,为了教好学生,两人还要自费买些参考书,给学生出些练习题,为了上好每一节课,教好每一个学生。生活是过得紧巴巴的,可彼此并无什么怨言。“读书人就要过清贫的日子!”两口子相互解嘲道,开过这样的玩笑之后他们真正觉得生活并没有什么。 小女儿也正在长大,十五六岁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年前刚做好的一身衣服春天穿着就小了。小姑娘很懂事,从来不像别家的孩子那样吵着闹着要新衣服穿,爸妈每月给她几元的零花钱,除了买书,从不轻易的乱花,剩下的全放在爸爸给她的那个铁盒子里。现在那铁盒子已经沉甸甸的了。小女孩也象他哥哥一样聪明,功课从来不让父母操心,每天和爸爸一同去学校,每天傍晚在学校里做完作业再回家,晚上她从来不敢多用一会儿电灯的,电费几乎成了家里省衣缩食之外最重要的一项省钱大事了。她很想哥哥,哥哥在家时每天饭后都要给她讲一个书上看来的故事,有时候讲在兴头上,哥哥就故意打住话头,她就从背后抱着哥哥的头嚷着缠着要他讲下去,而哥哥总是不紧不慢的说:“别闹了,下边的哥哥还没看完呢!今天就讲到这里了。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哈……”那时她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有什么事父母不便说的,也要给哥讲。她知道哥哥很喜欢她,哥虽然只比她大三岁,她却把哥哥当成了大人,真的。 夜又深了,小村静了下来。男的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其实女的也没有睡。寂静的夜啊!忙完一天的工作,一天的家务,已经很疲乏的他们却总是夜不能寐。他们都想儿子,那个千里之外不幸的苦命孩子。 “这孩子,走得时候还把一个月做苦工挣来的钱留下了二十块……”女的说着说着有些酸楚,她翻过身去,背对着男人。 “苦命的孩子最容易长大啊!” “每个月给他寄二十元钱也不知道够用不?……在外边不比在家里,出门就得花钱啊!衣服他一定舍不得买,吃再吃不饱……傻孩子啊!……”女的说不下去了,话语里有些呜咽。 夜静下来了,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沉闷的狗叫声。疲倦的呼吸在夜里显得那么沉重,那么沉重…… 冬天下着雨 十几年前,小冬抱过来他们家,那时他们刚刚结婚,刚度过了那甜蜜的几个月,生活就把一个不幸的孩子推到了他们身边。小孩子只是不停的哭,哭诉着苦难的不幸。小孩子是不知道发生的一切的,只能用哭来对待这个世界。那时她也身孕几个月了,奶水根本没有,她就拼命的挤啊!望着孩子张大嘴一劲的哭,她就越发拼命的挤,挤着挤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痛啊!可她看不下小男孩那样的哭,撕心裂肺,象是在她心上一样。 男的说服她暂时不要自己的孩子了,以后等小冬长大了再说,她咬咬牙含着泪点了点头。女的请了一个月的“产假”,别人都一直那样认为。在家里整天守着孩子,洗尿布,喂奶……那小孩也许太不幸了,还是不停的哭。有时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后还是那样悲壮的哭。世间是冷的,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冬天! 小孩长大了,不再象以前那样哭了,但也不轻易的笑。他开始学说话了,首先学会了叫“妈妈”,再后会叫了爸爸,以后又学会了叫姥姥,学会了叫舅舅。 三岁上,那女的生下了他的妹妹。三岁的他就相当的懂事,妈不在的时候,他就帮着推摇篮,哄着小妹妹。他不再轻易地哭,再大的委屈也咽进心里,即使是眼泪汪汪的,他也决不叫那东西落下来。也许这一生给予他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吧!还是苦难的命运已教会他不再轻易落泪,那时他才刚刚三岁啊!男的下了班,一手抱着小的,一手牵着大的,到村外去散步,这也给劳累的母亲一点歇息的机会。三岁的他就表现出一种超人的聪颖,爸爸教给的儿歌他不会忘,四句一首的唐诗他简直是学一首会一首,四岁上会背“小九九”,五岁上他就从妈妈包里找来小学的算术课本读了,一页一页的。妈妈还不相信,找几页题让他做,他居然还做了出来,而且很仔细。他是有一种执着的劲头,不论干什么。但是并不富裕的家不允许他早上学,他只有看妈妈包里的课本,听妈妈给他上课。 每星期他们一家都要回一次姥姥家。爸妈下地给姥姥锄地,他和妹妹就围着姥姥转,星星一样地,象围着太阳。舅舅总是傻呵呵地望着他们笑,他们却从来不敢靠近他。有一次他怯生生地走近舅舅,舅舅忽然拉着他的手呜呜地哭起来,他害怕极了,逃一样地跑了。 奶奶从不要求他叫什么,因为他一直叫她姥姥,她怕听,听了有些酸楚。他很懂事,有时回去只是守着爸妈叫她姥姥,其余的时间他是绝对不叫的。他大人似的把奶奶做活时耷拉下来的白发轻轻的拢上去,用手梳好,给奶奶擦去脸上的汗水……每当那时,奶奶总是凝望着他笑,他却觉得那笑中有一种难言的辛酸和苦衷,那么沉重。 十岁上,他才上学,早已读完小学课本的他是那样轻松。他如一棵暴风雨后的小树一般顽强的生长起来了…… 是那样顽强! 冬天下着雨 十四 不幸总伴着不幸的人。 但那不幸不会永远。 十五 城里的孩子也许永远是幸运的。她是一个城市姑娘,白白的皮肤,干净的时髦衣着,她是那样生机蓬勃,无忧无虑。“糖罐里泡大的一代”,她是属于那一种的。爹妈显赫的工作,丰腴的家庭条件,有些娇生惯养的她是比别人有一种优越感。也确实,比别人优越的多,连书包也绝不和别人一样,那是爸爸的公文包,黄黄的,大大的,她看着好看,软磨硬泡的就给爸爸抢了过来。从教室到寝室只有那么几步的道,她却上课下课的总提着,里面却不装书,尽是些零嘴儿,巧克力,瓜子……怎么着呢?她家就在省城,三五两头就回家一次,这样爸爸妈妈还象众星捧月般地迎送,空着手回家,回来却满载而归,简直“扫荡”一般。小嘴甜甜的,一天到晚总也闲不住……惹得不光女同学愿意接近她,男同学也大大咧咧的找她搭话,她却带搭不理的,她比别人有种优越感。她的性格也有一种与别人绝不雷同的东西,有点桀骜不驯的味道,有点小脾气,有点傲,有点娇…… 可命运就是这么怪! 命运让他们这么两个有着天差之别的人坐在了一起,他和她同桌!有点难以让人相信,但这却不容质疑。他坐在左边,她坐在右边。他总穿着那件已褪了色掉了光泽的运动上衣,而她却象是在天天进行着的时装表演。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汗香,而她身上却整天飘逸着香皂一般的味道。他决不多看她一眼,也许是从农村里走出不久的缘故;而她却经不经意的就瞥上他一眼,嘴里哼着流行歌曲,炫耀地随手摸出一把甜豆放在“三八”线上,想与他一同分享,可他却红了脸,憋得说不出一句话,装作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引得她小声偷笑起来。…… 冬天下着雨 她没有想到一开学和他坐在一起,大学里可不象以前上中学时那样“封建”的。可她却觉得他象是从另一个世界里走出来的一样,一句话也不多说,上课下课走得那样匆匆。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笑,她只看到他那张四方刚毅的脸,和略带忧郁、哀伤的眼睛,那眼却是熠熠放光的。该有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她常常这样想。因此也偶尔与他说上几句话,但他除了应付似的那几句话,绝不再多说。这更使她把心放下不是、提起来也不是。她感觉到一种内在的、朴实无华的魅力,无需任何修饰、不用刻意雕琢的刚毅之美、抑郁之美。 半年多了,她总是看他穿着那件掉了色的运动衣,但又总是那样的干净,散发出一种清香。这弄得她也不好意思再翻陈推新的衣服换一件又一件了,她找出一件红夹克,也索性穿了一个礼拜,没有换。她在学他?这怎么能学呢?他和她不同啊!弄得班上几个心细的女同学窃窃私语,“诗红怎么了?诗红这星期怎么不再穿别的了?”……“人家可能生气了,可能家里没有给她买皮夹克,人家示威呢?”……她听了,只是一笑,心里说,你们知道什么?可细想起来,自己又为了什么?知道什么呢?“笑话!谁知怎么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什么。 “他又出去爬山了!”看到他汗淋淋的头发,她想。一缕头发湿漉漉的粘在他的前额,他早上五点就起来了,跑步,也不知怎的又去爬了那座小山。“干什么去了?”她在明知故问。 “爬了一趟山……一看要迟到了,就跑下来了……“他还在喘着粗气。她闻到一种淡淡的汗香,那样的好闻,她下意识地深吸了几下。 “给你手绢……“她这样做的时候又忽然觉得很后悔,那样害羞、爱脸红的他会接受吗?伸出去的手举在半空,好在同学们都在准备上课,没人注意。这一次他没有推卸,轻轻地接过了手绢,望着她轻轻地擦起汗来。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再说也不能推却女孩的一片好意啊!这次他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脸本来就是红着的。 “下课后我给你洗了再还给你?”他坐下轻轻的说。 她还是抢过了自己的手绢,“不嘛?这怎么……?”她没说下去,上课铃声响了。她很喜欢那种香气,这会儿依然淡淡的…… 十六 学校南边隔一条公路是一座三四百米的小山,山不高,却很陡。长了一山的青松绿柏,山下还有一片桃林,是一片极好的去处。山上有一幢纪念碑,是纪念解放省城牺牲的战士们的,四周也是成片的青松,四季常青,象征着永恒。到山顶有一条石头砌成的小路,两旁是松林。游人不多,山在城市的最南边,交通不便,也许是人们把这里早已忘却了吧!这里却成了附近几家院校的学生们锻炼身体的好去处。早上和傍晚山上人影绰绰,有跑步登山的,有面对青松屏气凝神练功的,也有的跑到松林深处拉歌练嗓子的……当然,这里也是情人们光顾的好去处。 冬天下着雨 他是绝不赶在人多的时候爬山的。半年多了,他养成了一种习惯。早晨早起登山,是他把沉睡的山从梦中唤醒,跑着上去,再走下来,重复一次,等到他轻松走下山时,晨练的人们才刚刚赶来。回校洗脸、刷牙,绝对没有大家在一起抢地方的那种拥挤,他可以静静的做这一切,然后读上一会儿子书,预习完当天的课程,这时同学们才陆续回来,有的还是刚刚醒来呢。下了晚自习,他也会来山上的,这时除了谈情说爱的人们,山路上很静,整座山也很静。他可以慢慢地走上去,回想一遍当天的学业,一直来到山顶,然后什么也不再去想,完全融进那一片静意中去了。学校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时间久了,他与校门口值勤的也混得熟了,有时回来晚了,那看门老头还“训斥”他一顿,“怎么又上山了?咋才回来?明天还上课不?”他只是笑笑,因为他看到老爷子也正对着他笑,胡子颤颤的。他觉得老人家是那么和蔼、可亲。 除了清晨和傍晚上山以外,闲暇的时候他有时也会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走上去。他想他是爱上这座山了。山有一种深情,山有一种爱恋。去了就不愿回来,回来又觉得恋恋不舍的。 学习上他还是那样轻松,从小就那么聪颖的他还是那样,有一种执着,无论做什么。他很会学习,学习的时候绝对不想别的,下课后他会很痛快的玩。他从未感觉到累,只是体内有一种力量不知如何去打发,除了登山,就是和同学们打球,什么篮球、羽毛球……他简直是学什么会什么。第一次打羽毛球,刚上场,别人以为他那种架势,那种气势,一定是个高手,还没开球,别人就央求他“手下留情”了,他只是笑笑,“我第一次玩这东西……”弄得大家都笑起来。不过现在他已经是高手了,只下了两回场子,就像是深得高手点拨似的“统领天下”了,学院的冠军见了他也要出一身的汗,他们怕他那一手大力扣杀,那是呼啸而来啊! 才来学校时,他是那样的抑郁,不容易接近。但大家还是推选他做了团小组长。他很负责,他从初中就是班长,这点工作他并不陌生。每星期开一次团组会,讨论工作,交流思想;组织参加班里的、学校的各种比赛;生活会……他很热情,对待每一位同学都一样,而且是从不多说一句话,说的全是份内的话。所以他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好,以至于男同胞们敬他,女同胞们也愿意和他接近,据说下学期辅导员准备满足大部分同学的愿望,让他当班长。辅导员也找他谈了,说是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他还是一笑。他已经逐渐学会了笑。是啊!苦难和不幸已成为过去,他要用笑来回报这一切! 生活对于他来说,轻松多了。每月收到父母寄来的二十元钱,还有靳梅寄来的二十元,除去买学习用品,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是有剩余的。他也在默默的存钱,就放在那只大柳条包里。妹妹上初三了,正需要一些课外书,他上了趟书店买回一摞寄了回去。他上学时是没有几本课外书的,把爸那几本教学参考书翻了个遍,还借着读。他知道妹妹喜欢听他讲故事就买了几本小说。父母需要的东西他也想过几回,也想买下来寄回去,不过他想到父母绝对不会同意的,他明白父母的心。他给奶奶买了顶黑线绒帽子寄了回去,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想起奶奶就鼻子发酸。想到再没有人给她挑水了,冬天冷冷的早上她又该蹒跚着去提水……“亲人们啊!”他哭似地对着山下那片松林大喊。 冬天下着雨 每次靳梅寄钱或写信来,他都会感到不安,更多的是越来越觉得对不住她。她在信上娓娓诉说着家乡的一切,她的一切……她说晚上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他,是他伴她进入梦乡。每当看到这些他都要鼻子酸酸的,他寄了几张照片回去,有刚来时学校组织新生出去游玩时照的,也有他在参加运动会赛跑时的身影……他寄给了她,把那一颗感激不安的心也一同寄了回去。 他和同桌保持着一种距离。同桌有点任性,有点骄傲,他知道。同桌悄悄的望他,看得他不好意思,他知道那眼神里有一种大胆,有一种想知道什么的欲望,他也隐隐感觉到同桌对他有一种模模糊糊又逐渐明朗的和别人不一样的态度。同桌吃零嘴儿开始想到他了,每次都要与他分享,而且每次都说说笑笑的。自习课做完作业后他感到无聊,于是一本杂志递过来,而他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头到尾浏览一遍,下课后赶忙退还,绝不延时。而她却是一笑,“看去吧,人家就是给你带的。”正中下怀,里面还有自己正想看的一篇关于中国羽毛球队的报告文学还没看呢!抱着书收拾完课桌,而这时一把花生米又推了过来,让你推也不是,拿也不是。刚下课,同学们正忙着下楼,于是先吃,然后再说。他不走了,她也不着急了,她刚才还说过今天要回家住呢!看着他嚼着那些东西香香甜甜的样子,她笑,他也笑。而最终他不好意思了,索性不吃了。她这时提起书包,笑着走到门口,忽然又跑回来,把书包来了个“底儿朝天”,所有的东西全倒桌子上了,“我要回家了,这些都给你!”弄得他措手不及,还好教室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只好坐下来慢慢品尝了。“咳,真没办法!”忽然他发现了那只手绢,平整地叠着,在那些东西的底下,他小心地拿在手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不过他以为他与同桌之间是有一种距离的,他不敢过多的奢望,他想起了靳梅。 十七 生活是一本书,我们每天都在读它。是的,我们每天都在翻动着生活的书页,其中的道理、韵味是要我们自己去咀嚼、去品尝的。 十八 世界本是丰富多彩的,有红,有黄,有白,也有黑。 世界又是那样的不解人意,总是那么阴差阳错,千奇百怪。 你喜欢的,远的象天边的云;你不喜欢的,却近得又象自己的影子。 十九 靳梅没有想到,她现在也陷入了深深的孤独之中。下班之后总有一种难言的寂寞围绕着她。书有时是整夜一页也没有翻过,那书上总是闪现着他的身影,他那哀伤的脸,淡淡忧郁的眼睛。整夜整夜,静静的夜更加使她感到那种孤寂,那种冷漠。她不再那么天天欢欢笑笑了,也绝少和别人说话。车间里尽是些女性,年轻的,还有几个老太太。平日里她们总愿意和她拉话,看她那甜甜的笑。可近日来她那种笑少了,少得可怜。她甚至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了,忙了一天,回来却一点也不觉得饿,只是默默地对着那些信和照片发呆。 小姑娘手巧,进厂不久,就学会了用缝纫机,学会了做成衣。别人半年学会的活儿她全不在话下,她已经偷着学起了裁剪。弄些废纸片,剪来剪去,弄好了用浆糊一沾,还真正算得上设计呢!厂里开始实行记件工资制了,这对她来说,是盼望着,正巴不得呢!别人紧紧张张干完定量,她却是轻轻松松的完成,早早地去领下一单活儿。也许一忙起来,那种感觉才会消失。她只有一个心思,每月多给小冬寄些钱,还有她那项巨大的工程在等着她呢。以前厂长答应过她,等她学会了做,就让她到技术室跟着师傅学设计。现在她却不想了,只想多挣些钱。机子一天到晚不停地响,不停地唱,不停地…… 她感到不解和苦闷的是小冬的信近来变得很少,总是要隔两个多星期。虽说信上小冬说快放假了,大家都在忙着复习功课,忙得很。但是她还是感到不高兴,她想小冬哪怕是一句话寄给她,她也会心满意足的。她想到小冬会不会变心?但她每次总是自己把自己否定了,她觉得他不会那样,她还记得他信上说的,和那首诗。她更不会忘记过去的那些时光。小姑娘总是善良的去想,美美地梦着那一天的到来。 她数着手指头算着小冬放假的日子,象是数星星数月亮一样的,直到把月亮数到云层后面,把星星数稀…… 她写信告诉小冬她住的地方,下了车朝北走,见到一片家属院模样的房子,在第一个胡同口向右拐,第七个门房,独院…… 冬天下着雨 二十 生活中,不了解真情是悲哀的。 但有时,了解真情反而更悲哀。 往事一再在他眼前重复着,象冬天的雨,飘洒在心头,叫人感到冷。 这又是一个下雨的天。天空完全被那低沉浓重的黑云笼罩着,低闷的闪电,呼啸的夜风,掺杂在一起,交织在一起。整个世界都象是处在一种极端的恐怖之中。 人生多雨。命运多桀。 小冬孤寂地坐在山顶的一个角亭里,身上只穿了一件运动衣。他没有想到雨来得这样急,这样凶,一切都是那样措手不及。寒冷的夜风撩动着他的头发,他一动不动,反正怎样都是冰冷。 时间没有想到的事情往往就是那样的。 一阵剧烈的颤抖,牙齿不禁“咯咯’地响着碰起来。他忽然感到一阵痉挛般的心痛,手在不停的抽搐。是天让他如此的冷吗?不要忘记他是在冬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时他就置身于这样的冰冷之中。现在冰冷对他来说已不再算什么,因为他是冬的儿子。他想起了往事,想起了亲人。这冰冷的雨,凛凛的风,冰冻的世界使他不能不想起这些。心又一阵疼痛,他咬紧了牙。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在他刚上初三的时候。这些姑姑和姥姥并不知道。这些还是让自己来承受吧!他这样认为。 那个星期天啊!他至今没有忘,也许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忘了。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去姥姥家,给姥姥打满水。在村西头井边,他碰到了村里的刘大爷。刘大爷孤身一人,几十年还是孤身,听说早些年在关东娶了房媳妇,夫妻俩相亲相爱过了一年多,可是不幸发生了,妻子仓促死去,也带去了腹内刚刚几个月的孩子,老人大哭了一场,留着泪把母子俩给埋了,含泪回到了家乡,从此永不再娶,自己盖了间土屋,承包了村上的几亩菜园,辛勤耕作,除了自己吃穿以外,剩下的他全送给了村里的敬老院。老人是那样的不幸,却是那样的质朴、憨厚。小冬从小就认识他,常和村上的小孩们去听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很敬重他,从小就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不幸的好人。 老人也来打水,颤微微的。井台上很滑,老人一步一个踉跄。他正来到这里。“大爷,你回去吧!我替你挑!“小冬把大爷拽下井台,自己上去提了水,挑起来就往菜园走。老汉很过意不去,看着小冬一趟一趟的挑,他不禁有些伤心的鼻子酸了,“不幸的孩子啊!” 菜地的水挑完了,他正想回去,被刘老汉叫住了,叫他坐一会儿,歇一会儿,塞给他几个甜瓜,“孩子,累着你了!”小冬只是笑笑。 老汉点上了旱烟,一股呛人的烟味升腾起来,老人看着满头是汗的孩子,他不禁感叹道“孩子,想不想大爷再给你讲个故事?”小冬点了点头,默许了。 于是菜园的小屋里,老人讲了一个悲怆感人的故事,孩子听着,那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 冬天下着雨 “……那孩子是那么命苦,……一生下来先死了娘,接着他爷爷也去世了……留下只知道哭的他和奶奶爸爸……可是命苦的他还没有受尽啊!爹疯了,奶奶……再无法养活这个家和这个苦命的孩子……把他送到了外地的姑姑家……如今……那孩子总算长大了,……那么懂事……”老人讲着的时候老泪横流,吐出的烟在屋里飘荡,总也散不尽…… 他也是哭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大爷……别说了,……您说的是我吗?…” 老汉忽然觉得失言了,讲了那么多,离题了,不知怎的就讲起了眼前这个孩子的身世,他语塞了,“不…不…孩子,不…不是你!” 他全明白了,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他冲出屋外,发现天是灰色的,他好像忽然掉进了一潭清冷的水中,袭人的寒气,将他那颗幼稚的心一直燃着的烈火,骤然间扑灭了。他只感到失去了一切,一切。 没有看着他长大的亲娘,盍然长逝的爷爷,疯疯癫癫的爸爸,劳苦的奶奶,可怜的姑姑……这一切就那么不可思议。 忍着巨大的痛苦,知道了自己不幸的身世后的痛苦,他一口气把奶奶家的水缸打满了。奶奶正在灶上做饭,望着他笑。那缕缕白发,灶火映红的面庞,那带有多少艰辛多少哀怨的眼睛,他不敢去看。“亲人哪!十几年来你忍受着多大的伤心与苦痛啊!含泪的他不敢在呆下去了,“姥姥,我回去了……”。那声音是呜咽的,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忍不住就会滚落下来。 奶奶不解,“孩子,吃完饭再走吧,误不了明儿上学!” “不了,天快黑了……”,他转过身,偷偷把眼里的泪拭去。“亲人们啊!我不能再让你们看到我哭了”!他实在已经哭得太多了,真的太多。 他看到“舅舅”——他的生身父亲正坐在门口望着他,他真想喊一声“爸爸”,可他不能,他看到父亲眼中那一抹无言的伤痛。 他跨出了大门,奶奶赶了出来,爸爸又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没有再叫姑姑“妈”,没有叫姑父“爸”,从那一天起。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小屋里偷偷地落泪,把眼泪留给自己。他知道亲人们已经为他承受的太多了,他真的不能再叫他们再为自己苦痛了。 以前他是那样地无忧无虑,围着爸妈,牵着妹妹,是那样幸福!可如今他却象遗失了整个世界,遗失了一个真正的家。他不再在“妈妈”面前撒娇,也不再开口要钱买漂亮衣服,好吃的。他象是被世界抛弃一样地开始孤单,开始郁郁寡欢…… 他感到他对不住年迈的奶奶,对不住劳累的姑姑、姑父。是他们把他抚养成人,是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又供他上学、吃穿。这种想法在揪心一样的围绕着他。他想以前不该向姑姑、姑父提过多的要求,不该哭闹着让奶奶抱着他,不该在“父母”面前撒娇、闹性子,不该……真的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开始有这种想法。自己是不幸的,又何必来到这个世上劳烦这些善良的人们呢?看到姥姥那满头白发,被生活所困的可亲的“父母”、可爱的妹妹,……他想到了死。 人生在世,生是暂时,死却永恒。 冬天着雨 看着他一天天消瘦的脸,红红的眼,妈妈爸爸对他表现出更多的爱抚。他们认为他是上初三了,学习一定很紧,一定够累的。妈妈给他做些好吃的,他吃不下,妈妈就强逼着他吃,吃着吃着,泪水就象断了线般地滚落下来。 “孩子,你定是有啥心事吧?”妈妈看到的小冬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赶紧擦干眼泪,“没事!”可泪水还是涌了出来。“亲人们啊!是你们养育了我!……我……”他在心底冲着自己喊。 爸爸、妹妹围过来。爸爸摸着他的额头,“孩子,你太累了!”他摸出那额头是滚热的。连日来的胡思乱想,他的身子支持不住了,有些发烧。 连续几天他都在做恶梦,一会梦到死去的娘,一会又梦到早逝的爷爷,……更多的是奶奶饱经沧桑的脸,父母那沉重的身影……父母一直守着他,这使他更加不安。 他甚至胡乱想到“父母”是不是对他有戒心了。这也是他胡乱的猜想。他感到他们的负担太重了,家里并没有几件象样的家具,他清楚地看到他们在悄悄地存钱,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妹妹是他们亲生的,父母相对妹妹好像有另一层的爱? 他不想再上学,想去找份工作,用自己的血汗养活自己。更多的,他想去报答亲人们十几年来的恩情。他好像对爸说过,爸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哭着求他,他忽然生起气来,“小冬,你好好上学,考上学才行,……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爸爸”出去了,他呜咽地哭起来…… 夜里那哭声传的很远,很远…… …… 夜风还在疯狂地吹着,雨还是那样冷冷地下。他脸上有些凉凉的东西,他哭了,眼泪和着那雨。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从冬天走来的,没有忘记那个苦难的飘雪的冬夜。他更没有忘记那些善良的人们的期望。他想他只有好好地读书,以后去好好地报答亲人们的恩情。 冬雨迷朦地下着,淅淅沥沥的…… 凉凉的,密密地斜织在天空,象一场梦……是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个苦难与不幸地故事吗? 冬天下着雨 二十一 对童年的怀想,对母爱的憧憬,对故乡的眷恋,对初恋的回忆。 童年。母爱。故乡。初恋。 这是一首难忘的歌。一滴滚烫的泪。一朵美丽的花。一个缥缈的梦。 二十二 也许有一个秘密的情敌, 早已意外地征服了你? ―――屠格涅夫《初恋》 二十三 女孩变得闷闷不乐了,不那么欢蹦乱跳,也不那么无忧无虑了。 她开始有了一种忧虑,一种怅然的感觉,恍恍惚惚的。她想这都是为了他,因为他的存在。她看到他落泪了。那么悲,那么伤心,就在那个落雨的冬夜,她看到了他象孩子般的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是一个人独自落泪,一定有什么不幸的经历,让他那样伤心,那样孤独,一个人偷偷跑到山上。她想不到,更想不通,平日那样刚毅的一张脸也会流泪。但她早就从那一双忧郁的眼中看出了一种不幸,一种她不知道却很想知道的东西。 她知道他下自习后就去爬山,也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在山上一呆就是到深夜。那天晚上天是阴沉的,一颗星也没有,她看到他只穿了那件运动衣就走了。她心里感到很不好受,躺在寝室的床上怎么也睡不下,眼前总是浮现着那双淡淡哀伤的眼,和那沉重的背影。躺得她实在闷不住了,这是天边开始有了几声隐隐的雷声,快下雨了?她爬起来,摸了把伞就向山上跑来了。 雨还是匆匆的来了,山路有些滑,她艰难地向上爬,本来身体就很弱又缺乏锻炼的她有些气喘了,她打起雨伞,可风中的雨还是打在她那热热的脸上,凉凉的,她心跳有些急。我上山来做什么?找他?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还是一步一步地向上攀。松树摇曳着,那浓重的黑黑的一片,她有些怕,但还是走着。女孩子天生的胆小此刻却显得那么渺小,因为她心里挂着他,孤独的他。 冬天下着雨 石阶一级一级地把她引上山顶,过了纪念碑不远就是那座亭子。她想他准是淋在山上了,这会儿定在亭子里避雨。她的脚步紧了,心跳也愈加急促了。 走完最后一级石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上来了。她感到有些惬意,刚才看门的老头还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爬山。老头说他准是淋在山上了,让她给他捎一件雨衣,她说,“我带着伞呢!”一把伞两个人?她不敢想了。 透过隐隐的雷声,风声,雨声,她忽然听到一阵极微弱的悲切的抽泣声。她看到他了。此时他正坐在亭子的一角,面对着远处的群山,那身影更加孤独,更加让人不忍心看了。她轻轻地走过去,是的,他正在独自落泪。她有些听不下去,走近他,轻轻地把伞挡在他的头顶。那亭子很小,风一吹,雨扫过小亭。 他的哭忽然止住了。他感到身后有些发热,温暖的象有人一般,而且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他慢慢地回转头,很惊讶地看到了她,又急速地转回身,匆匆地擦去脸上的泪。笑了笑,那实在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笑。 “你来了?” 她知道他没有想到她来,更没有想到在这飘雨的夜里。 “怎么了?你哭了哦?”她一改往日那种骄傲的优越的口吻,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的问道。 “没有……没……我不是在笑着嘛……没想到雨来的这么急……在这里躲雨呢!”又是一丝淡淡忧郁的笑。 下山的路上,他打着伞,小心的走着,那山路很滑。 “你一定有什么事不告诉我?”女孩大胆地望着他,索性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望着远方,一缕头发被山风吹起搭在前额上。 “只因为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不……不是……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朋友呢,我感谢你平日里对我那么好!” “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不该不告诉我!”女孩又上了那种任性,也不知怎的就说了一通这些,自己倒脸红起来,烫烫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许久。忽然抓起她的手,急匆匆地奔下山去。 “你不告诉我,我不下去!” “既然是朋友,这一切总会知道的!” “那你答应以后告诉我啊!” 没有回答,只是一阵欢快的笑,整个山野。 那一夜,他失眠了,眼前总是她,梦里也是喊着她的名字,“诗红,诗红,诗红……” 冬天下着雨 小姑娘又变得高兴起来,零嘴搬家似的塞进他的课桌里。那课桌是封闭的,上面可以掀开,别人都有一把锁,他的却从来不锁。 她高兴她没有看错人,他是个会体贴人的人。那一次上大课,教室里没有暖气。爱俏的她穿的很薄。上着课不禁打起冷颤,手抱起双肩。看到她这样,他不觉心疼起来,脱下自己的运动衣,悄悄塞给她。他里面还有一件家织的毛衣,那是爸爸的,上学给了他,后背上已有几处破洞。她还是穿上了,开始暖和起来,那眼泪也在眼里打转转,除了父母,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回到宿舍,她趴在被上哭了,抱着他那件衣服,那领子已经磨破了。小女孩第一次真心的哭了。同室的几位同学不知怎么回事,“想家了吧?”“冻的受不住了?”……她还是那样地哭着。 那天女孩回家了,把自己的存钱罐翻了个底朝天,又向妈妈要了些钱。第二天还给他的是一件崭新的运动衣,全身的一套,厚厚的,“十佳”。 他不敢接受,“这怎么行……我还是穿我那件吧!”他不敢碰女孩那火辣辣的目光。 “就算我送你的,……你不要,那一件我也不还了……我可生气了啊!” 女孩的一片好心,他没有再推辞,接过来了,还是索要那件旧的。 小女孩改口了,“那件送我吧,就算你送我的!” “那怎么能行!那是件旧的,再说……” “怎么不行,再说什么……”女孩又任性起来。 那件是爸爸早年上高中时舍不得穿的校运动服,上学时给了他,他一直穿在身上。 “快放寒假了,你给我留个地址吧!”小女孩这天又向他提出要求了。 “我们家远,交通又不方便……” “我不去行了吧!写信还不行?” 他写给他父亲所在学校的地址,寒假农村学校是放不了几天假的。 “写什么信,不就那么几个星期吗?”他不想让她写信,他觉着与她之间永远存在着一种距离。 “不写怎么办呢?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小女孩十七岁,在他面前越来越大胆了。 他只是笑笑,“傻丫头。哎!”他在开玩笑。 她象是不高兴了,“谁傻啊?还丫头?” 一场口角,一次历程。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东西吸引着他,任性?顽皮?微笑?声音?……说不清楚的。 她越发感到自己有些离不开他了。 二十四 两颗星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 他们终于相遇了, 然后就是永远地……仅仅只是相遇而已。 二十五 一切欢乐都可以在付出了痛苦的代价之后而得到的。虚假的快乐与真实的快乐之区别就在于,真实的是先付出而后享受,虚假的则是,享受过后便要付出代价。 是的,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冬天下着雨 二十六 苦命的孩子也要长大的。无论那土壤怎样贫瘠,小树也总在成长。 五六岁上,爸妈教学拖不开身的时候,总要把小菁送到奶奶家呆几天。妈妈还得背着两三岁的妹妹去上课,不能把她自己放在家里。 于是小菁便成了奶奶村上的常客。小孩子好玩,一玩起来就东跑西颠的。小脚的奶奶也有一块菜地要去劳作,忙时就把他托付给邻居。邻居是支书,家里也有孩子。于是小冬和靳梅从小就相识了。 俩小孩子倒是也让大人省心,好好的玩,从不打不闹的,而且在一起玩的总是那样开心,分开一分钟也不愿意,小小的年纪就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恋情。 要是孩子之间也有恋情的话,它一定会比那些热烈的、理智的、饱经考验的爱情更少杂质。 男孩生来就那么善良,知道疼人,也许他觉出女孩比他矮半头又小的缘故吧,他总是象哥哥一样地爱护着女孩,女孩也象妹妹一样爱怜着大哥哥一般的男孩。 奶奶家里有一群鹅,长长的脖子,慢腾腾的模样,吸引着孩子去逗。可是逗急了,那鹅便会伸长脖子张着嘴袭击过来,女孩吓哭了,呆在那里迈不动腿,而这时他就冲上去,拉起女孩便跑。那鹅还是紧追不舍,他把女孩护在身后,小步地后退,而在这时他总要被咬上几口,而他却不会哭,小孩从小就那样刚强。一场虚惊过后,小女孩看着男孩被咬红的腿,总是哭,他却一笑,“哭啥?这不好好的嘛!”小女孩心疼的替他抚摸,他却站起来,“走吧,我们去袭击它们!”于是一场人鹅大战,鹅惊叫着四处逃走,两个小孩在一旁哈哈大笑。那小姑娘的眼睫毛上还挂着颗颗泪呢! 男孩子虽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却比别的孩子早熟的多,懂事的多。受了委屈从来不守着人哭,那眼里却有一种别的孩子眼中少有的哀伤和痛苦。苦命的孩子总是用笑来对待一切,因为他受的苦难太多了,不能再用眼泪来对待这个世界! 但男孩从不敢接近那个傻呵呵的舅舅,他有点害怕。他却很想接近他,他发现那人眼中有一种异样的东西,他只是远远地望着那“疯子”,“疯子”也这么远远的望着他,不哭了,也不叫了,完全和正常人一样,这时他真想走过去,刚叫一声“舅舅”那人便变了脸,总要呜呜地哭起来,却没有泪,那声音却是那样苦,那样……他不敢再听下去,跑到奶奶身边,依偎进奶奶怀里,“姥姥”眼睛是满满的惊慌、恐惧,老人伸出干瘪的手轻轻地抚摩着男孩的头,望望“疯子”总要发出不尽的哀叹,“唉!……” 两个孩子无忧无虑地玩了好几年,就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们在一起盟了誓,看谁学的好?还拉了勾,许了愿,说星期天他回来和她一起做作业。他们不在一起上学,她在本村上小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冬天下着雨 小男孩履行着诺言,每逢星期天,就要独自步行十几里大河堤回姥姥家。从那时起,他就帮奶奶挑水,扁担和水桶都是女孩家的,女孩看着他一次比一次稳健的步伐,也总是笑。她说要和他一起抬,可他说什么也不干,“这是男子汉的活儿,女孩子不要管!”男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强壮起来,黝黑的皮肤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气,是一种男子汉的味道了。 那年他十岁,她九岁。 吃过晚饭,两个人便铺开炕桌,趴在上面做起功课来。小男孩早已读了一遍小学课本,做起作业来也不费劲,但也写的并不潦草。他写字很认真,总是一笔一划的,小小的中指上已磨起了一个小疙瘩,他的作业本总能成为班上的范本被老师表扬,然后全班传看。女孩子很聪颖,手也很巧,写起字来不像他那么认真,她写的很快,很轻松,小巧的笔迹有一种不同凡响的超越,也许是爹整天扳着她的手练写字的缘故吧!她有点不甘示弱,男孩思路快,写的慢,而她思路不如他快,但写的快。两人从来都是几乎同时完成作业,扔下笔举着手,“我先完成……我先完成……”而男孩子总是让着她,“就算你先,我后……”,“噢!”小姑娘几乎蹦起来了。闹了一会儿,夜就深了,奶奶在那边叫他回去睡觉了。他收拾书包的功夫,小姑娘就与他约好了明天一起到运河大堤上玩……两人难舍难分地分了手,那么不情愿呢。 小男孩觉得每星期最快乐的事就是回姥姥家。 小女孩也在天天盼着星期天。 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们一同考上了公社联中,他考第一,她第二,只差2分。她开始住校,而他离家更近了。分班的时候,他分在一班,她分在二班,教室是紧挨着的,小冬的爸爸当了二班的班主任。他们都是那样的拔尖,让人羡慕的很。不过他们似乎发觉已经长大了,再没有小时候那样的无所顾忌了。但他还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位好哥哥。开学那天,女孩没有让父母送,说是小冬来接她,替她拿些被褥,男孩来了,像个男子汉一样背起高高的一大包东西就走,而且脚步是那样的快,女孩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走上大堤,他们并肩走了。已是八月底,太阳仍是那样的毒,走在有树荫的地方,也觉得出热。他们边走边说边笑。 冬天下着雨 “都是些新被,象嫁妆一样!”他开玩笑。 “去你的!娘说了,出门在外的,不比在家里。” “以后到我家玩,行吗?” “不敢啊!俺们班主任是你爸!” “这有什么,我告诉他了!”…… 男孩子鼻尖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女孩从包里找出手绢替他擦着。 “走慢点吧!走这么快干嘛啊?”女孩心疼了。 “以后我们的约定还成立吗?”男孩子问。 “咋不成立,你考第一,俺还要赶上你呢!” “其实咱俩只差两分,以后我让你就是!” “谁让你让的,你总不能尽考第一吧!”女孩子倔强的说。 男孩子忽然加快了步伐,“你追啊!” 运河。又是落日,红红的云在天上尽情的烧着。古老的运河大堤上是一阵一阵的欢笑。 以后的日子,男孩子总是考第一,而女孩总是比他差一分两分的。每次试后,他们见面总是一笑,“你还要努力啊!”男孩子说。“噢!”女孩笑笑。 每个星期六男孩都会回姥姥家,而女孩总会在堤上等着他。堤上不知留下了他们多少夕阳中的身影,也留下了他们纯洁的友谊。他们畅谈着,憧憬着。 只有那么仅仅的一次考试,他们的位置倒过来了。那是男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的一次考试。 男孩子忽然变得闷闷不乐起来,上下课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身影变得有些孤单,面颊也更变得清瘦,而那眼中多了些悲伤,多了些悒郁。他开始上课走神了,做作业也不像以前那样认真了。他是一班之长,以前他是那样热情,每天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女孩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象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变得沉默,变得对一切都那么冷淡。 他还是和她一起回姥姥家,只是那么默默的走,女孩只是一路的问,而他只有沉默。有时只是直直地望着她,悄无声息的,些许感伤,些许泪光,全在那目光里了。 整个学期,他都是无精打采的,给奶奶挑完水,就躲进屋里。再没有和她在一起写作业,讨论问题了。 不幸使人更渴望得到温暖,得到爱。 忽然有一次,男孩第一次向女孩大胆地表白,“我喜欢你!”这使女孩很震惊,这完全是第一次,以前他们之间存在的只是友谊,而现在他直视着她说出来了。其实他们从小就有一种喜欢在彼此的心间,只是在彼此的心底,从来没有表白罢了。 “其实俺也……喜欢你!”女孩也是第一次长长的直视着他,直视着他的眼。那么久,那么久…… 冬天下着雨 两颗纯洁的心在一起碰撞了,两条真挚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了…… 女孩子第一次坠入了爱河,而且是那样早,那么突然,那时她十六岁,他十七岁。一切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发生了,但他们却是那么真诚的对待,也在迎接着一切。 男孩子孤寂的心灵又开始热起来,他似乎是恢复了,从家里得不到的东西在女孩身边可以得到,温暖,深情,爱……他觉得那女孩真纯的爱中有一种母爱,伟大的母爱!这让他那颗冷寂很久的心又重新跳荡起来。其实家里还是一样的待他,他们还不知道男孩子已经知晓了一切。但这些又不能不使男孩子开始了另外一种戒备。他认为失去的太多了,母爱,父爱……但他却没有想到活着的人为他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也在为他承受着更多的不幸。 女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了,那突如其来的爱使她开始有些迷乱。童时的依恋,儿时的纯真,她开始向往他那一身淡淡的汗香,她无时不在渴望着放学,渴望着每一个星期六。上课开始走神了,她感到一天见不到他就有一种失落感,心中空空的,没有着落。她想她情愿为他献出一切,去温暖他那颗冷寂的心。 爱正如糖和味精的运用,要恰如其分,过多了便让人不能接受。 他们真的象一对兄妹,同学们都这样认为,虽然他们不同姓,但从班主任对女孩的关心,女孩也常到老师家玩,他们就以为他们是一对兄妹,那时并没有什么流言蜚语。男孩的爸妈也都认为很正常,包括女孩的父母。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又一同上的学,在一起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无可非议。双方的家长还都关心着对方孩子的情况,几天不来就惦记的很,总要问上一句。而他们自从表白了以后。男孩女孩不再愿意到对方家里玩了,有也是想与对方独自呆一会,在那条大堤上,在回家的路上。平时男孩子是不许晚上出去的,女孩也要在学校上自习。于是星期六成了他们最愿意过的一天,还有星期天。星期六的傍晚,整个星期天,他们都有大部分的时间在一起,男孩回姥姥家,先把水缸打满,然后到菜园帮奶奶浇地,整理那些蔬菜……女孩一到家,娘疼她不让她做这做那,好吃的摆在面前,而她不再是那个顽皮的小姑娘了,她还有个调皮的弟弟,她把好吃的完全部推给了弟弟。 冬天下着雨 晚饭后,男孩子总要过来和她做一会作业的,但很匆忙,不再有那么多的说笑,但不去又不好,不好让大人看出什么,于是去了便闷头写作业,写完了匆匆回来。其实女孩是不愿意让他走的,她总看不够他,他也一样。他们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就匆匆分手了。 那时奶奶年纪大了,还有病。回到家听到奶奶咳嗽,他就整夜地给奶奶捶打后背,长这么大还和奶奶一起睡,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奶奶年老了,有些孤独,,男孩大了不再搂着,但她还是让男孩同她一起睡。 他们开始到了一种如胶似漆的地步,彼此都觉得离不开对方,男孩已经拥抱过了女孩,也亲了她的脸,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那么平常,那么自然。 但事情的发展是不可思议的。 他们不该过早地偷吃了那颗“禁果”。冲动的感情如泛滥的洪水漫过了堤坝。 女孩子从娘那里知道了男孩子苦难的身世,她更加不设防地去爱他了,她觉得他太不幸了,而她认为为他可以奉献出一切,他失去的也许太多了。 又是一个红霞满天的运河落日的黄昏,他们又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走进堤下的小树林,清新的空气带着一股甜味儿,从浓重的林间漾出来,让人呼吸着悠然欲醉。夕阳在林间铺了一层粉红的薄雾,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远处,该是运河了,牧人赶着羊群已经走远了,那弯弯曲曲的河流象一条红绸带轻轻披在大地上。他们陶醉在这一片美好的景色之中。男孩拥着女孩,女孩伏在男孩的肩头,忘情的呼吸着那沁人心脾的男孩子的汗香,他们也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夕阳沉落了。他们紧紧的拥在一起。男孩子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冲动,他有一种渴望。女孩子惊奇地感到他紧紧的双臂,拥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但她没有反抗,她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也甘愿为男孩奉献出一切,她几乎没有一点恐惧,相反,她忽然奇怪地认为,除了这样,再没有什么对待他的东西了,男孩那样爱她。 夜静的出奇,那么温顺、优美的夜啊!缺了边的下弦月,冷清的悬在天空,它在注视着一切吗?…… 回到家夜已经很深,女孩说放学晚了。 男孩说…… 以后的日子,女孩子变得沉默寡言,她有些忐忑不安,有点怕! 男孩子…… 他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二十七 当蛾扑向火焰的时候, 它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 ——布鲁诺 冬天下着雨 二十八 人,只有把那种难以形容的极度痛苦、消魂的酷刑、揪心的悔恨、孤独的委屈等等情感都体验过了,这才算是真正懂得了人生。 二十九 女孩开始进入一种极度的兴奋之中,近几天小冬就要回来了。一下班就匆匆的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耐心的等待,她准备了一些东西,想迎接他的,她收拾好房子,就坐在椅子上幸福的等。 “等待比相逢更富有色彩,等待是迷人的。” 一位诗人这样说。 男孩子回来了,拖着在异乡疲惫的身子风尘满面的回来了,家乡一直在他心中,如今要回来了,心儿跳的更加厉害,他有点激动,也有些不安与忧愁。他找到了靳梅的小屋,当他背着那只变色的书包,穿着那身新的运动衣站在女孩的面前的时候,女孩一下子却没有认出来,过了好一会才从那不变的淡淡的忧郁的眼睛里认出了心爱的人,她惊叫了一声,差点扑进男孩子的怀中。男孩个子长高了,头发留得很长,也很浓,很黑,皮肤白皙了,嘴巴下有了一层黑黑的短胡须,象个大人,不,就是大人了。 女孩子忙碌起来,沏茶倒水,递上毛巾……他坐下了,是出了身汗,拐弯抹角的,找了好一阵子。女孩上下仔细地看着男孩,总也看不够,男孩笑笑,“看啥?长高了,长胡子了,变了?”“没有的啊!脸没变的,还有眼睛……”男孩笑笑,有些酸楚。 男孩到的时候,已是下半晌,在女孩那里坐了一阵子,天不觉黑了。男孩子执意要走,说回家看奶奶、爸爸、妈妈、妹妹。女孩子不肯,天黑了,“几十里路咋走?晚上就在我这,明儿再走……俺憋了半年的话……想对你说”。男孩子没有再说走,慢慢地喝水,问这问那,女孩子下厨房了,她准备的东西已放了好几天了,冬天不容易坏,炉子一上来,冷拼热炒地一会儿摆满了一桌子,男孩子不愿意了,“干啥呢?吃不了的,再说在那边吃的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