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人家》 第一章 十二月得李朝草萎叶枯,天地间一派萧瑟之意,阿山坝下的浅滩里,甘棠挽着裤腿,卷起袖子在摸鱼。放眼望去,整个阿山坝无一行人,偶有一只落单孤雁穿过雾蓝蓝的云层,不甚精神的日头懒洋洋的照在小姑娘的背上,丝毫温暖也无。甘棠的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她阿爹丁大壮的痨病犯了,昨晚咳了血,甘棠用破了口的陶碗整整接了一碗!为她爹这病,家里能当的都当了,还托里长向村口张寡妇借了二两印子钱。 张寡妇是望门寡,嫁人前,新郎官给房梁挂红布时,失脚跌下来,摔死了。她娘家不愿白养个女儿,又因这事背了个克夫的名声,没人家愿意要她!娘家人只好让她跟牌位成了亲,成亲那天,她刚满14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原也守过几年,毕竟也是好人家得女儿,后来公婆相继病逝,家里只她一人,实在做不来那两亩田的农活。寡妇门前是非多,况她又是娇弱女质,被村西整天闲来无事,满村游荡的二赖子强了,寻死被救下后,索性敞开门做了暗娼,挣得银两给那二赖子放印子钱。这几年,倒也过得十分滋润,每日里擦脂抹粉,把个嘴唇涂得红艳艳,脸雪白白,两身缠枝花纹绸缎衣裳一穿,跟那村里清一色灰扑扑,包着头巾的村妇一对比,哎,男人们的眼神啊,就落不在自家婆娘身上了。遇着不还钱的人家,拖了人家儿女去卖的也不是没有,张寡妇生意好,有几个钱,二赖子会钻营,搭上了县太爷的主薄,谁敢得罪他们!能借印子钱的多是实在活不下去的人家,甘棠怕被卖喽,这大冬天,河水冰凉刺骨,她也愿意受着冻,摸几篓鱼,还那张寡妇这个月利钱! 今日运气不错,不仅带来的两个竹篓全被装满,还捣了一个蛇窝,抓了两条正在冬眠的蛇。李朝人爱吃蛇羹,冬日蛇难抓,这两条蛇过冬前吃的好,个头大,定能卖个好价钱!甘棠喜滋滋坐在滩边石头上,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腿脚上的水,放下裤管,套上草鞋,就着河水抹了一把脸,朝着镇上唯一一家酒楼走去。 亥时赶回家的甘棠,老远听见门内阿爹传来的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声听的让人揪心,仿佛身体的主人下一秒就要咳断气似的,甘棠慌得加快步伐,顾不得摸黑回来摔得生疼的膝盖,推开门,往壶里倒水就要煎药。等药煎好,送到阿爹床前,已瘦的皮包骨的丁大壮看着女儿,咳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甘棠弯腰扶他起来喝药,被丁大壮拂开手,从枕头下摸摸索索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她,久病之人,哪怕做这个简单的动作也仿佛用光他所有力气,躺在床上闭着眼喘不上气,喉咙发出像风箱一样的声音,听得甘棠心里发慌,她垂着胳膊蹲在地上,手指抠着草鞋上的带子,看着床上的阿爹感到害怕,害怕他就这么死了,撇着嘴在那不敢哭,眼泪却止不住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到底没熬过这一晚,丁大壮就这么死在甘棠面前,这一年甘棠八岁,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张寡妇来收利钱时,甘棠对着阿爹的尸体发了两天呆,吓得半死的张寡妇喊来二赖子拖着甘棠就要去卖!已经两天未吃喝的甘棠扑通一声跪在张寡妇面前,抱着她大腿道:“张婶,我给您做干闺女吧,您别把我卖到窑子里,卖给人家做奴做婢,我养您到老!”说完,对着张寡妇“砰砰”磕起响头,怕她磕破相卖不上好价钱,一旁的二赖子伸脚就要踹开她,被张寡妇一把抱住。她摆着腰肢走过去,轻轻扶起甘棠,用平时勾搭人的甜腻声调问甘棠:“好孩子,你打算怎么养我啊?”甘棠也不怵她,盯着张寡妇的眼睛道:“只要干娘不嫌弃,阿棠每月挣多少月钱都交予干娘,等干娘老了,阿棠就侍奉干娘养老,阿棠不怕吃苦,什么活都愿意做,定能养活干娘。求干娘不要把我卖去窑子,求求您,阿棠给您做牛做马一辈子!”说完又要磕头。张寡妇感到新奇,往年去别人家做这没良心的事,那些被她拖出去的孩子都只知道哭,除了哭就是哭,哭的她烦了,叫二赖子一人嘴里塞块烂布,躲了清净。女孩一律卖给窑子,男孩一律卖给码头,签的都是死契,一锤子买卖,昧良心的事做的多,以为自己的心也烂透了,没成想,还有个姑娘说给自己养老,真不错,自己这辈子就是无儿无女的命,听的她都动心了! “你跟她废话什么,拖了走便是……”二赖子不耐烦的抓起甘棠胳膊就往外拖,又被张寡妇一把拦住“冤家,你急什么,咱们卖人家儿女这么多回,你见过哪家小子姑娘像她这样的?”说完,用涂的血红的指尖点了点二赖子的头,张寡妇继续道“昨儿钱管家来村里庄子上收租,晚上呀,歇在我这儿,他说呀,府上二爷一家近日就要回来,家里下人不够,让我留意给他招几个伶俐一点的丫头呢,你看,这不现成的吗?”说完看着甘棠,二赖子从进门开始就没正眼瞧过这丫头,听她这么一说,仔细打量起甘棠。 穷人家孩子,常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劳作,面黄肌瘦,黑黝黝不说,头发上有虱子的,头上有癞疤的太多,别说好看,连个齐整模样都不算!这丫头虽也是面黄肌瘦,长得却是这几年里卖过的女娃当中最周正的一个,收拾收拾,勉强能见人。钱倒是小事,能搭上钱管家,这后面的差事……凭他二赖子的本事,准少不了! 张寡妇看他打量甘棠,知道这事差不多成了,拉着甘棠的手,往村头自家走去。一路上,看着被张寡妇牵着的甘棠,好几个买过她鱼的大婶叹气摇头,这世道,女人不好活,这么个孝顺丫头,又不知被卖去哪家私窑受罪去了……命苦哇! 甘棠被张寡妇带回家,命她自己烧水洗澡,又给她一身干净棉衣,叫她收拾好来前屋,要带她去见钱管家。 甘棠用手轻轻抚摸这套白底小碎花棉衣,衣服的料子比她手心还细腻。打甘棠记事起,她只能穿麻,麻衣粗糙,每每磨得她肌肤生疼,可她不能喊疼,因为阿爹没钱买棉布衣裳,他只会打鱼,每日卖得鱼钱,只够买米,两三日还要吃回药,有时钱不够,甘棠还需做些短工贴补,她这样小,只能帮人洗洗衣裳,去酒楼帮着刷两回碗,因她阿爹是痨病,旁人轻易不敢用她! 泡着澡,甘棠认认真真用小手搓洗着脖颈、耳后那几块露在外面的地方,水太暖,暖得她恨不得一直泡在里面,阿爹病重后,她拾得柴火有限,哪敢烧这些水用来洗澡,留下一些做饭煎药用,多余的,卖得几个铜板是几个! 她也不敢让张寡妇久等,恋恋不舍的从浴桶里出来,穿上棉衣,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穿棉布衣裳,棉质衣料柔软顺滑,软软的贴在身上,好像被包裹在云彩里。用篦子仔仔细细篦了篦头发,简单的给自己编了两条辫子,她也只会这个,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去前厅找张寡妇! 坐在二赖子腿上,正在和他调情的张寡妇,看着沐浴后穿着新衣裳站在前厅甘棠,从他身上跳下来,上前迎了两步,拉着甘棠的手上下打量她“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那,这一打扮,真真是差点认不出来了!”换了衣裳的甘棠虽扔面有菜色,但姣好的面容,挺直的小身板,让她看上去像商户人家的丫头,与那些常年在坝上讨生活人家出来的小孩,相差甚远。那些孩子含胸驼背,畏畏缩缩,见着她就躲,连正眼看她一下都不敢,哪里像这个丫头,脊背笔直。 张寡妇一个劲儿的夸甘棠不错,是棵好苗子,一面差二赖子去套牛车,二人准备带着甘棠去庄子里见钱管家。 第二章 不一会,二赖子牵来牛车,拉牛车的老牛通体金黄,这样的好耕牛,村里李大户家也有一头,用来犁阿山坝下另一边的耕地,那可是成片的水浇地啊,一眼望不到头。轻易这牛不外借,除了里长家。农闲时,还让村里的孩子领着它去坝下另一边的长岭河洗澡,每日给一个铜板,甘棠也挣过这一个铜板。只有这张寡妇,阔气到拿它来拉车!牛车上铺了一层胡毡,甘棠爬上去坐稳,二赖子赶牛鞭一甩,老牛拉着他们晃晃悠悠朝着庄子走去。 庄子离张寡妇家不远,就在甘棠家后头,看着自己曾经破败,却有阿爹守护的家,想着如今自己却要被卖给人家做一辈子奴才,甘棠的心里,又苦又涩。她想哭,可哭不出来,这一趟能做成奴才,已是走运,做不成,怕也像村里吴大叔家闺女,卖到私窑,得了脏病,浑身溃烂而死!想到吴年年被裹着席子送回来的样子,甘棠捏紧了小拳头,暗自打气,无论如何一定要被选上。 到了庄子,张寡妇跳下牛车,扭着腰肢走上前,让门口的佃农通报一声,说自己有事求见钱管家。佃农认出这是钱管家在这里的相好,连忙应声,转身朝羊圈方向一路小跑去! 说到这钱管家,可是大有来头。此人姓钱名有德,是赵府的大管家。如今的离镇,是阿山坝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镇子,因何有离镇,皆是因为这赵府,赵府原本只是一处不足三间的小茅屋,李朝开国将军赵梦泽卸甲归田的住处。坊间传闻,赵将军的部下得知老将军隐姓埋名住在这,纷纷将家也安在这附近,都是些常年打仗,无儿无女的孤苦人。朝廷也没什么示下,随他们去了。经得几代人经营,竟然发展成一个小镇,世人仰慕将军厚德,取名离镇,赵将军表字江离,取自江远无处望,离索不得居这两句诗,用将军表字里的离字,做了小镇名字。钱管家是赵府的大管家,在离镇,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不知有多少人想攀他关系。 如此气派威严的钱大管家此时正用手帕遮着鼻子,在羊圈点着母羊数量。为什么亲自做这事,还不是赵府大少奶奶要用这羊奶沐浴,说什么沐浴后,肤如凝脂,也不嫌味儿膻的慌。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过一遍,万万不敢说出嘴,赵府大少奶奶是从都府嫁过来,父亲是都府大都督,给他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得罪的人。寻常人家,别说羊奶,连只羊都见不着,这大少奶奶每两日一桶羊奶泡澡,羊圈里一百多头母羊,全是为她准备的。他来收租前,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茯苓特意过来找他说了一嘴,说大少奶奶因近日羊奶不够醇厚有些不高兴呢!听话听音,钱有德哪还有不明白的地方,点头哈腰的送走茯苓,来庄子上的第一件事就是买羊,这不刚到一批,点着呢嘛! 听佃户通报说张寡妇求见自己,本来被羊圈臭味熏得有点窝火的钱有德气急败坏的说:“没看我这正忙着吗,叫他们等!”佃户瞧见大总管发火,不敢逗留,连声答应,弯腰退出羊圈找张寡妇禀明! 甘棠和张寡妇还有二赖子三人,并排站在廊下,动也不动的等了一个时辰,里间才有人传他们进去。张寡妇一见到钱有德,撩起帕子上前撒娇,她可是站了一个时辰,腿都发酸呢!只见她整个人歪在钱有德身上,拿着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道:“冤家,可叫我好等,腿都站酸了呢~”边说边拿那一双含情目朝着他死命下钩子,钱有德就喜欢她这骚哒哒得劲儿,一把握住在他胸口画圈的小手,一边在她屁股上狠抓了两把。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甘棠和二赖子,钱有德问张寡妇“这是你带来的?!”张寡妇挣开他的手,笑着拉起甘棠,对他道:“您吩咐我的事,敢不放在心上?!?”说完把甘棠往前一推,“您看看,这穷乡僻壤,给您找出这么一个周正的小丫头子,真是费了我好大劲儿呢!” 钱有德挑起甘棠下巴,左右看看,抬起她的手,又掰开她嘴,看看牙,遂满意的点点头“嗯,不错!”甘棠感觉自己像头牲口一样被打量。“你叫什么?”听见钱有德问她话,甘棠连忙跪下回他:“小女叫丁甘棠。”“甘棠,可是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里的甘棠?”“正是。”“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啊!”钱有德抚须大笑!他们家大老爷是个富贵闲人,却也是举人出身。年关回来祭祖的二老爷,才是如今赵府真正的当家人!两榜进士,李朝八年间的榜眼,如今官拜光禄大夫,天子身边的近臣。 钱有德又问:“你识字吗?”甘棠答“识得几个。”钱有德这下激动地抚掌,脸皮颤抖连说三个好字,唤人承纸笔上来,当场要甘棠写几个字给他看看。甘棠起身,在张寡妇目瞪口呆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宣纸上,用小楷工整的写着两个字:甘棠。 张寡妇看着甘棠,老半天合不拢嘴,样子有些傻。也难怪她如此失态,打鱼人家出身的女孩,饭吃不饱,衣穿不暖,更别说识字,整个阿山坝,除赵家一家读书人外,连个秀才都没中过。早知道甘棠识字,卖去那都府青楼……随即一脸懊悔的心疼起银子来!旁边跪了许久的二赖子看她这样,恐钱有德看见不喜,连忙向钱有德拜下“钱管事好,小的张华,是翠芝表哥,小女是我与妹妹一同寻得。”钱有德这才注意到还跪着的二赖子。 “你起来吧!”钱有德朝张华说道:“你兄妹二人此事办的不错,再过三日,我便回府,这小丫头,我要带回去,你跟着一道吧!”“哎,哎,小的多谢管事,多谢钱管事!”说完,一把拉下张寡妇跟他一道给钱有德磕头道谢。 甘棠就这么留在庄子上,等着三天后和钱有德一起回府。这三天,甘棠好吃好睡,养的小脸气色红润,虽皮肤黝黑,胜在可爱,脸颊因吃了几顿饱饭长了些肉,圆润起来,临走那天,一直忙碌的钱有德看着甘棠圆圆的小脸,难得的对她笑了。 回赵府的马车加牛车整整有十五辆,甘棠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揣着对前途的迷茫,坐上钱有德的马车,朝着赵府前行。一路上,坐在马车里的钱有德给甘棠摆起了赵府的家谱,其实一个小丫头子,不必他一个管事亲自带回去,他有私心。钱有德只是离镇赵府的管事,山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京城里的赵府,才是他最想去的地方,哪怕做个二管事,也比待在离镇强,他都34了,像他这样大的汉子有的都当爷爷了,不成亲不生子,图的啥,图的就是不想把根扎在这。 看着眼前乖巧的甘棠,钱有德摸摸她的头道:“阿棠,前人俗语,言浅理深,你赵叔跟你说这么多,皆是因为你伺候的这位三少爷,是极聪慧的一个人,你万不能得罪他。有什么不懂得,问你钱叔我,你在三少爷那听到的也要跟你钱叔说,但这话呀,也万不能让旁人知道,钱叔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小鸡仔似的!”用手在甘棠面前比划个掐脖子的动作,看着小丫头一脸郑重的朝他点头,钱有德得意的笑了。他呀,旁的本事没有,能爬到赵府大管家的位置,就是因为看人奇准。第一眼见甘棠,一个八岁不到的小丫头子能对他和张寡妇调情做到无动于衷,他就知道这丫头,好好带着,是个好奴才的料! 甘棠哪里知道他心里想的,她就觉得这钱管事变脸太快,前一段还好好的给她说赵府的事,后一段就要捏死她,可她不怕。她阿爹常说:人生知足时常足,能不被卖到窑子去,这几日又顿顿能吃饱,还能伺候京里来的小少爷,她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赵府好好的活下去! 第三章 庄子离镇子有一百多里地,到达赵府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大中午的,十几辆牛马车停在后院门口,有些打眼,好些街坊笼着袖子驻足观望,一边看着赵府家仆卸货,一边咂嘴说这赵府真是阔气,光杀好的大肥猪满满的装了都有两大车,看着仆人们一整条一整条的往府里抬,瞧得那些好久没沾上肉星儿的人直咽口水。 甘棠人小帮不上忙,被钱有德抱下车,放在大门后,看他指挥仆人卸货。眼瞅着街坊越聚越多,钱有德催促他们动作快些。财不外露,即便离镇是赵家人说了算,被人这样盯着,也有不妥。又命他们将货全部堆在院中,卸完后再另行分配。这样果然快多了,等货卸完,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甘棠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她伸手揉揉肚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等钱有德忙好,走到甘棠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甘棠看着他不敢接,钱有德看她那样子,感到好笑,调侃她道:“一路上也没见你怕过什么,怎么到了府里连你钱叔东西都不敢接?拿着,以后钱叔给你的东西,你都只管拿着!”甘棠小心翼翼的接过油纸包,钱有德又朝她抬抬下巴,意思叫她打开。甘棠细细的解开纸包,里面是一捧钱币大小,棋子形状的面点,上面用不同颜色印了各种花儿啊,鸟儿的图案,甘棠看着这些小点心,喜欢的不行,小脸上第一次露出笑,钱有德看着小丫头子见着吃的,笑的嘴边梨涡深深,拿起一个,塞进她嘴里,告诉她:“这叫汉宫棋,咱府里下人们常吃的糕点,主子们有事咱们走不开,吃不上饭,常备些,垫垫肚子,做下人的,身体可是第一位!”自己抓起两个塞进嘴里,边吃边跟甘棠说:“一会我去大老爷那交租子,你与我一起,在门外等我,我叫你你才能进去,进去记得磕头叫老爷,要稳,如你第一次见我那样稳,老爷问什么答什么,一句不要多说,知道么?” 甘棠听完连连点头,到底是才八岁的孩子,吃了钱有德给她的汉宫棋,糯米白糖煮出来的糕点,甘棠生平第一次吃,那滋味,好的足以让甘棠发自内心的觉得她就是钱有德的人,以后他叫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他给的。 若干年后,甘棠捏着已经是老钱的钱有德给她的汉宫棋,摇头叹息,自己当年年少有多无知,怎么就因为几块普通的糕点,替这老家伙做了那么些事儿呢?! 吃完糕点,两人拍拍手,钱有德拿出帕子替两人擦擦嘴角粘上的糕点碎屑,整理整理衣裳,抬腿朝大老爷的愚公苑走去。守在书房门口的小斯辉儿老远的瞧见钱管家回来了,连忙走下台阶迎他“呦,您可回来了,大老爷刚还在问您呢”说完替他伸手打帘,待他进去,辉儿退出书房,站在门口侯着。 甘棠也站在书房门口,低着头,耐心等待钱有德喊她进去。一旁的辉儿发现钱管家竟带来个小丫头子,不由好奇打量着甘棠,一双眼睛不住地往甘棠身上瞟。甘棠任他打量,眼角都不带扫下他。书房里,快到五十的大老爷赵月溪穿着天青色竹纹暗理家常服,披着件黑亮的貂儿毛裘衣,正在作他那副寒钓图。钱有德进去好一会,他才搁笔审画,看了一会,觉得还是有点不满意,叹口气,伸手朝向旁边,钱有德赶紧从丫鬟手里接过热巾子,双手呈上,递到他手心,赵月溪这才发现是他管家进来了! “你呀你,进来好一会儿了吧,怎么也不跟我说声。”钱有德忙躬身道:“回老爷,小的见老爷画兴正浓,不敢打断老爷雅兴。”“你来,你过来看看我这幅画,到底意境差在哪里?”钱有德躬身上前,认真将画从头看到尾,拱手对赵月溪道:“那小的就直说了,望老爷莫责怪!”“是我叫你评画,又怎会责怪你!”赵月溪嗔怪道,这赵府大老爷在作画上有几分痴,凡真心能指出他画作不足且言之有物之人,他必奉为知己。钱有德能当上赵府管家,与这赵大老爷不无关系。只听钱有德缓缓说道:“世人皆知《江雪》,作寒钓图,常作曲高和寡之感,我却多见孙公之作《渔家》,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老爷画中钓鱼老叟是渔家还是隐士,身份不同,自然意境不同,小的拙见,望老爷莫怪!”说完,扑通一声朝赵月溪跪下。赵大老爷听完钱有德一番评价,恍然大悟,是啊,渔家寒钓为生,隐士寒钓为孤,自己连画中人身份都未确定,自然也无意境可言,看着跪在地上的钱有德,赵月溪连忙将他扶起道:“还是有德敢与我说真话啊,一番话令老爷我茅塞顿开,好一句画家不识渔家苦!”“老爷,那是小的常去坝上,见多了渔家劳作,今儿小的除了交租外,还带了个小丫头子觐见老爷,是专门给小三少爷找的丫鬟,识得几个字,十分难得,这小丫头子,便是小的从坝上渔家找来。”“当真,渔家女竟有识字的?!”“回老爷,小的已经考量过她,不确定不敢带来觐见老爷!”“速速叫她进来”“是,小的这就去叫她。” 赵有德打起门帘叫甘棠进书房,甘棠被他一声“甘棠进来!”,吓得一哆嗦,自己这是要见阿山坝最尊贵的赵大老爷,说不紧张是假的,阿爹虽对赵家人无甚想法,村里买她鱼的婶子们却把赵府形容成人间仙境,说赵家人都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甘棠有时对她们说辞感到好笑,可是听的久了,心里那份对赵家的崇敬却被婶子们的氛围感染,也觉得,离镇赵家,是了不起的人家。 进了书房,甘棠不慌不忙给赵老爷行了拜礼,赵月溪看着小丫头子拜时额贴手掌,兴时掌随齐眉,这礼行的倒像是学过些礼仪的,又叫她抬起头来,黑是黑了点,五官却周正,好好养一阵子,与她府上那些小丫鬟倒也无异。又问她姓名,甘棠如实告知,这钱大老爷与钱有德听到她姓名时一个反应,都问她是不是蔽芾甘棠中的甘棠,她答到:“回老爷,正是。” 赵月溪这下是真高兴了,他这个侄子呀,那是家里真正的魔星,混世魔王!二弟赵月明与弟妹姜氏一向恩爱,育有三子,这老三,是夫妻俩近四十才得的老来子,老来之子多金贵,莫说弟妹疼他,连一向板正不苟言笑的弟弟,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要抱他一抱,他那大侄儿二侄儿出生时,他从未抱过,还说什么世训抱孙不抱子。到这老三,什么训不训的早就抛在脑后,一家人,把这个小小子惯的天上没有,地下一个。不是今年又被他气走一位先生,二弟还狠不下心来,送他来离镇,这穷乡僻壤之处。 为了约束他,一个随身丫鬟小斯都不让带来,赵月溪接到弟弟来信时,信里一再说明,为了小子今后前程,希望他这个做伯伯的一定要严加管束,趁着回乡祭祖将他骗过来,回京时再将他丢下,直到他愿意安心读书,才能回京!赵大老爷看着弟弟来信苦笑,自己之所以愿意留在祖籍,不贪恋外界热闹,就是自己胸无大志,愿寄情于山水。叫他管他,怎么管,给他找个稍微周正点的丫鬟都费劲。 因过了赵大老爷的眼,甘棠被直接安排在府里给三少爷准备的山麓苑。院子小而精致,除了主卧和书房外,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西厢房给甘棠住,紧邻着西厢房的是个小厨房。院里无甚风景,只院中一棵两人抱粗的杏树。钱有德为着将甘棠好好在二老爷回来前养好,连那大少奶奶都不怕了,每两日趁她沐浴后倒羊奶,叫浴房彩云偷留一盆,给甘棠泡手洗脸。甘棠听他话照做。腊月二老爷一行人从风雪里赶回离镇时,甘棠穿着红色小袄,跟在钱有德后面,大老爷书房的小斯辉儿都没认出她来。 第四章 因突降大雪,二老爷赵月明一行人在路上耽搁了两天,赶在祭祖前一天到达离镇。甘棠穿着府里过节统一发的小红袄,头顶梳着双圆髻,前天刚打的耳洞上带着一对银丁香,冻的小脸红扑扑,整个人像从年画上走下来的小娃娃,十分可爱!她对三少爷的到来特别期待,整个山麓苑就住她一个人,晚间有些叫人害怕。除了白天会有府里给她安排,教她学点规矩的于婶外,平时都是她一个人。好在可以趁着打扫书房的时候读读书架上的书,打发点时间,不然甘棠天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无事可做,心里有些发慌。 马车帘子被掀开,先下车的是二老爷赵月明。穿着黑色裘衣的二老爷,脸被罩在兜帽里,看不清面容,早已恭候多时的钱有德上前扶住他,让他踩着仆人们摆好的杌子下车,待二老爷站定,甘棠偷偷从人群里飞快地瞄了一眼,马车下的二老爷立如芝兰玉树,挺括如松,仅是那一眼,便知此人气质如华,不是凡人。 他下车后,转身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怕飞雪飘进车厢,只用一指隔开那帘子,轻声唤马车里的人下车。不一会,帘子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也穿着黑色裘衣的小少爷,只是他未戴兜帽,边揉眼睛边准备下车。甘棠站的远,人又矮小,只模糊看见那少年侧脸被裘衣衬的玉白。 钱有德上前就要抱他,被二老爷一手挥开,亲自抱着儿子往侯在大门廊下的大哥那里走去。路过甘棠时,甘棠歪着头迅速看了一眼趴在二老爷肩头的少年,他还未醒,因趴着,一边脸颊高高鼓起,像甘棠捉过的豚鱼,只那一眼,甘棠断定这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小少爷,哪怕少爷闭着眼睛,她也笃定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大老爷看着抱着三侄儿缓缓向他走来的二弟,心里直叹气,这都多大了,还亲自抱着,又不是养个闺女儿,着实太溺爱了些,心里虽这样想,行动上却未曾表露,让一众丫鬟小斯领着来人进府,自己亲自搀着抱着儿子的弟弟往前厅走。 到了前厅暖阁,赵月明轻轻把儿子放在太师椅上,自己坐在上首,端起茶杯,轻抿几口。大老爷唤了甘棠来,甘棠上前跪拜,朝赵月溪,赵月明兄弟俩各拜了三拜,垂首双手平举眉前,口中唤“大老爷,二老爷安”。赵月溪向他正在喝茶的二弟说:“这是给砚苏找的丫鬟,识得些字,另有一个小斯,安排在外院,我看侄儿困了,不如先让丫鬟带下去歇息,院子早就备好了,你且放心。”赵月明搁下茶盏,叫甘棠抬头,仔细打量下甘棠,年龄小了些,看着像个稳重的。挥手让她起来,自己起身,亲自去叫醒歪在太师椅上睡得深沉的三儿,“苏苏,苏苏,醒醒,爹爹叫人带你去屋里睡,苏苏……”赵大老爷听着二弟温柔的仿佛滴出水的唤儿声,眉头直跳,简直听不下去,砚苏这名儿还是他给取的,好好的名叫什么苏苏,太不像话! 赵砚苏被他爹叫的烦,其实在他爹下车时就醒了,他装睡让他抱,还不是在生他的气。全家就只他和爹爹回祖籍祭祖,大哥二哥都没来,他也不愿来。谁愿意大冬天的舟车劳顿来这穷乡僻壤。小斯金儿说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条大河,除夕没有烟火看,元宵没灯看。这还了得,听的赵砚苏立马跑去姜氏那撒娇耍赖,说什么也不来大伯家。姜氏找赵月明求情,被他用“慈母多败儿”当着下人的面训示两顿,有点下不来台,气的在房里掉眼泪,也不找他求情了。砚池,砚山两兄弟干脆住在书院不回来,家里已经被这弟弟闹翻天了。 赵月明是皇帝身边近臣,这点心肠都没有,还当什么官,启程那日,赵砚苏才知道,他爹不准他从京里带一个下人过去,气的这一路上跟他爹半句话也不说。 离镇不比京里,离镇的赵府也不如京城赵府暖和,赵砚苏怕冷,决定还是醒来,去给他准备的院子里睡。赵月明见儿子眨巴着眼睛转醒,提醒他给大伯见礼,干巴巴给赵月溪拜了一拜,赵砚苏叫甘棠领着他去山麓苑,刚才他装睡,他们说的话他可全听见了,这是专门伺候他的小丫头。 赵月明尴尬的看着自己大哥,这三儿被自家惯的实在不成体统。赵月溪无所谓的摆摆手,拉他坐下,两人话起朝廷里的事。李朝当今的圣上姓李单名一个光字,育有四子一女,他今年五十有二,尚未立太子,如今朝堂上,党争混乱,皆是因这太子未立的原因。四个皇子生母尊贵,才能相当,早几年争得还未如此激烈。中秋那日,皇帝在宴席上咳血晕倒后,一干皇子开始着急要坐那太子的位子了。 赵月溪听着弟弟说着朝堂的事,话里行间隐约透露出对那二皇子颇为满意的意思。转过头深深看着他弟弟。赵月明被他哥盯得声音越来越小,虽他这哥哥是白身,因淡泊明志,远离朝堂,看事比他反到多几分清明。颇有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意思,偶尔给他些训示,也让他在朝堂上更加清醒,走的更稳。便笼起袖子,朝赵月溪一揖道“愿听哥哥示下。” 赵月溪捻着胡子半晌才与他道:“你可知先祖乃开国功臣,为何急流勇退,隐居在此。你可知祖上崇武,为何留下家训,让子孙弃武从文,做个文臣,你懂,只是你忘了。党争!一旦站错位子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先祖为避党争,甘愿放下荣华,隐姓埋名在这阿山坝,我赵家五代经营,到你这才出了个光禄大夫,你莫要毁了自己,更毁了儿女前程!好好做个纯臣不好吗?!”赵月明听他哥说这些,心里不以为然,这朝上,不是他想不争就不争,早几年前,他已被二皇子下了套,划到他那个阵营,只是一直不敢跟他哥说罢了。 赵月溪也觉得自己刚才一番话说的有些严重,自己弟弟刚落脚,这大过节的,还是轻松一点,话些家常罢,便又问他些大侄儿,二侄儿的功课,弟妹身体如何云云。 另一边甘棠领着赵砚苏往山麓苑走,怕他看不清路,侧着身子将灯笼打在两人中间。赵砚苏看这小丫头穿着红袄,小身板还没灯笼挑高,见她吃力的举着灯笼照着他脚下的路,小脸憋的微红,那模样甚是有趣。于是停下来,双手笼在袖中,歪着头对她说:“你这打灯笼的方式还真是稀奇,没人说你穿红衣像年画上的小娃娃吗?”说完,竟真的伸手捏了把甘棠这些日子被养的鼓囊囊的脸蛋,从她手里接过灯笼道:“你还是跟着我吧,啧啧,这么矮。听说我就你一个丫鬟,摔坏了可没人陪我玩。”也不等甘棠说话,迈腿就要走,甘棠赶紧跟上。 今儿一早,甘棠就把山麓苑里外仔细都打扫一遍。二老爷一行人来之前,炭盆子里的碳换了三波,烘的内室暖暖的,甘棠不知小少爷喜欢什么香,不敢随意熏香,只往炭盆里撒了两把鲜松针,架子旁的暖瓶里储着热水,桌子上摆着八碟点心并各式水果。钱有德来检查时,好生夸奖了一番甘棠,奖励她一包炸的酥脆的巨胜奴,叫她晚间在自己房里吃。 待得赵砚苏回房,发现只有他跟这小丫头两个人,连个老妈子都没有!有点摸不透他爹想法,据大哥二哥说,这里虽比不得京里,每次回来,大伯俱是盛情款待,丫头们虽长得没京里的姑娘们好看,却也是呼婢唤奴,一应而起。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子守着自己。边想边踱着步打量起这屋子。简陋是简陋了些,内室只有一床一榻,榻上一方小几,隔着一个客厅,便是书房,这屋子,书房与内室竟是通着的,中间只用幔帐隔开,除了书架上的书,书桌的文房四宝,没有多余的一件家具。想到他娘在他临走前哭的那样儿,赵砚苏有种不好的预感。 甘棠铺好床,往被子里塞进一个汤婆子。往给铜盆里注上热水,引着赵砚苏梳洗,赵砚苏问她,这里几日方能沐浴一回?甘棠答道:“今日灶上热着羊奶,府里只一口用来沐浴的大灶,明儿您想沐浴,奴婢提前准备。”一路劳顿,困意袭来,不等甘棠给他洗好脚,赵砚苏歪在床边睡着了。甘棠看着他比自己手都白上许多的脚,找不出词来形容这白。脚指甲粉红莹润,泛着光泽,像被风吹落的梅花落在雪地上,甘棠心想,难怪村里的婶子们都说赵家人是仙人,这双脚,怕不是凡人能长的吧,也太好看了!替他仔细掖好被子,放下床幔,甘棠退出主屋,回西厢房歇息。 第五章 甘棠做梦,梦见自己在河里游水,身子被水草缠住,怎么挣都挣不开,猛的睁开眼,入眼是自己缠枝牡丹图案的大花被子,原来只是一场噩梦!甘棠的心扑通扑通跳地厉害,好久没做噩梦了。不对,自己确实被缠住了,只是缠住她的不是水草,是个人。赵砚苏手脚并用的把甘棠圈在怀里,睡的正香呢! 甘棠无语,耳边是他呼出的热气,鼻尖是他身上,她叫不出来,但特别好闻的熏香,八岁的甘棠还没人教她男女之大防,只觉得被这么漂亮又香香的小哥哥搂着,真是暖和啊!就这么用头蹭着他的脸睡了一会,甘棠准备起床。见他睡得香,不忍叫醒他,甘棠轻手轻脚从他怀里挣出来,穿好衣裳套好鞋,提着暖瓶去大厨房打水拿朝食。 以前阿爹在时,甘棠每日寅时便要随阿爹一道起来,去河边收前日晚上放下的鱼篓。到了赵府,主子们辰时方醒,奴才们每日可睡到卯时,对于赵府其他仆人来说,睡到卯时还算起早,对甘棠来说,在赵府的日子,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刚摆好朝食,钱有德来了,他招手示意甘棠出去跟他说话。走到院里大杏树下,钱有德方问甘棠,小少爷起来没,二老爷找他。甘棠也学他那样子,用手扩在嘴边说:“二少爷没醒呢,昨晚他跑我炕上睡了!”钱有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打她,甘棠吓得头一缩,不解的看着钱有德。钱有德问甘棠:“是不是你个小丫头片子勾他去你那睡的?!”甘棠听不懂他说什么,挠了半天头道:“没啊,我没有,昨儿我伺候他睡下才回的房。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怕鬼,自己跑来的?”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钱有德,钱有德摇摇头,自己真是多想了。这俩人,一个八岁,一个十岁。想让他们做点什么,那小少爷的啾啾也没长齐啊。“咳咳。”为了掩饰刚才自己那番话,钱有德对甘棠说:“阿棠,钱叔跟你说啊,知足常足,终身不辱,老爷买你来,只是伺候小少爷起居,日后,他终是要回去,你莫要歪了心思,谨守本分,才能细水长流。”甘棠虽不大听得懂钱有德话里什么意思,总之肯定是为自己好,遂小鸡啄米似的头直点,意思是她听进去了。 一大一小两人在树下嘀嘀咕咕半天,赵砚苏醒了,在房里唤甘棠进去。十岁的赵砚苏比八岁的甘棠高一个头,看她垫脚给他穿衣服的样子实在辛苦。便自己动手系带,整理衣领。甘棠看着他伸出食指插进衣领内捋平内衫,发现他那手生的也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匀称,是双享福的手。想想自己那双满是冻疮,红肿如树枝般的小手,甘棠有些自卑的把手往袖里缩了缩。 洗漱后,赵砚苏吃过朝食,便去拜见父亲和大伯。甘棠看着桌上只被他吃了几口的点心有些可惜,这些点心,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未必见过,更别说吃上了。赵砚苏看着甘棠的模样,有些好笑。他这丫头是个小馋猫,昨儿钻她被窝时,闻着枕头旁一股面油味儿,果不然从下面翻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两个巨胜奴。不时馋猫,谁会把吃的放在床上啊!“别看了,回来都是你的,快随我去父亲那吧!”甘棠一听点心全给她,眼睛都亮了,跑去门口给他打门帘儿,笑出一对小梨涡,对着赵砚苏说:“少爷请”。 赵月明看着儿子,简单说下明日祭祖要早起,便打发他回去。难得没有训斥他,在京里时,每日见着自己这儿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两个哥哥三岁启蒙,像他这般年纪早就考进书院,文章做的极好。偏他,往年小时,在家打打砸砸也就算了,越大越难管。因老来子,心疼他,五岁才启蒙。到现在,换了十几任先生,京里现在提到赵家小公子无人敢上门教他。好不容易,朝中好友礼部尚书说他有个门生,需要在京落脚,学问不错,引荐给他。过府不过三日,头被他家小子用砚台砸了,那血,流了一脸那。慌的他带着老妻,两个大儿子去礼部尚书家登门赔礼。回来后,不顾老妻劝阻,将那小儿吊起来狠狠揍了一顿,伤好后,带着他回乡,老妻先前还来劝,几十年没红过脸的夫妻,他当着下人面,为这小儿,下了老妻的脸。再不管教,他这小儿,别说成材,成人都难。 赵砚苏乐的不被他爹训,回了山麓苑躺在床上,让甘棠跟他说这都有什么好玩的!甘棠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这哪里好玩。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甘棠从记事起,除了随他爹打鱼,便是去村里做短工,一日里觉都不够睡,哪有时间玩耍!甘棠看着他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这哪里好玩。赵砚苏觉得无趣,甘棠不忍他失望,说自己可以去问钱管家,阿山坝的事儿,就没有钱管家不知道的。 赵砚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赶着甘棠让她快去问,甘棠只好出去找钱有德。钱大管家此刻忙的脚不沾地,明日祭祖。祭祖用的器皿,牲畜都要准备妥当,记录在案,府里只他一个识字,点也是他,录也是他。除了中途去山麓苑传了趟话……对了,甘棠识字啊,借她来帮忙,不正好!准备唤人去叫甘棠,甘棠反先来找他,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钱有德看着来找他问话的甘棠笑的合不拢嘴。 这一留就是两个时辰,等赵小爷气呼呼的来找甘棠时,甘棠看着他撅的老高的嘴,想起厨房张婶说他连先生的头都敢砸,害怕的吞了吞口水。还没等来他的责备,赵砚苏被眼前祭祀用的器皿吸引,拉着甘棠的手,一会问她这个鸡头状的杯子是做什么的,那个印着鸟儿的是个什么物什,甘棠见他被器皿吸引,松了口气,自己也是因为帮钱管家录册子,才知道这些是做什么的,翻着册子,一一告诉他。 第二日寅时,甘棠叫醒睡得深沉的赵砚苏,赵砚苏几时起的这样早过。人是醒了,身子却懒得动,闭着眼睛,任甘棠摆布。这样听话的小公子,甘棠心中欢喜,为他穿衣整冠,擦牙洗脸,又喂他吃了几块糕点,看他闭着眼睛两腮鼓鼓的样子,像她床头的小娃娃,甘棠才八岁的心里,愣是被他激出一点小小的母性。 祭祀过程繁冗且长,听钱管家说,需从寅时一直持续到巳时,甘棠是女子,不能进祠堂,只能站在外面等。一同站在门外的,还有赵府大少奶奶,这是甘棠第一次见着大少奶奶,皮肤是真白呀,不仅白,且嫩,像豆腐一样。她穿的简单,通身只一根玉簪,可周身的贵气,往那一站,也知道这样的人,非极富贵的人家养不出来!就是她看钱管家的眼神,好像张寡妇看他的眼神一样,嗖嗖下着钩子。钱管家躲她,看见她站那便要走,却被大少奶奶叫住问话,甘棠站的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望着钱有德在大少奶奶那战战兢兢的样儿,甘棠决定以后离大少奶奶的人远一点。现在,她更想知道,门里的赵小公子,是怎么安安稳稳待那么长时间的。 这边甘棠还在满脑子乱想,那边祠堂门被人打开,果然,甘棠见到二老爷气呼呼的出来,一旁的大老爷还在劝着什么,赵小公子一脸灰败的跟在大老爷后面。那脸色,要哭不哭,一脸落魄,仿佛天要塌下来了!回去后任甘棠怎么哄,他都不说祠堂里发生了什么。这厢,还不等甘棠从钱管家那打听出那日祠堂到底发生了什么,赵二老爷已经打包好行李,一众人趁着月色,悄悄回京了! 赵砚苏得知他爹回京的消息时已是第二日辰时,他一边哭一边追出去,跑了三里地,实在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口,面子也不要了,对着甘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甘棠,我爹不要我了,我爹不要我了!他把我丢在这儿了!他不要我了!”甘棠无奈的看着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哭的这么不讲究……赵砚苏不知道,他现在这样子,日后只要他不听甘棠的,都会被她拿出来学一番,用来嘲笑他。 第六章 自那日大哭后,赵小公子每日都要趴在府里望楼顶层,眼巴巴对着镇子口方向发呆。那样子,像被人遗弃的小狗。不仅如此,他还试图自己回去,一月里,偷偷跑了十回!最后一回,甘棠和钱管家从阿山坝得田埂里,找到冻得发僵泥人似赵砚苏。许是终于接受事实,许是最后一次冻得太狠,吃了大亏,反正他不跑了。看着赵小公子每日里又开始发呆,甘棠更愁,这一月,日日找他,夜夜防他,他若再跑,自己这小身板,交待在这赵府也未可知! 一日,用被子裹成蚕茧的赵砚苏突然问甘棠:“我爹会不会真不要我了,我还能回京吗?”甘棠认真想了想道:“赵二老爷不会不要小公子,那日你们来,钱管家要抱你下车,二老爷还不让,亲自抱的你,足见他有多爱护你,把你留在这里,许是你惹他生气了,很生气得那种。”赵砚苏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认真回想他做的事,是啊……他爹一定是生他气了……又问甘棠:“那你说,怎么才能使他高兴起来,接我回去!”甘棠又认真想了想说:“认真读书吧,谁人不爱子孙贤,我听闻大公子和二公子读书极好!想来二老爷最疼你,对你期望最高,所以才最严厉。” 赵砚苏听了甘棠的话陷入深思,他爹对他期望高?他才不信,在京里,成日说他没出息,既然认定他是个没出息的,那他砸破先生头,他爹干嘛生那么大气,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越想心里越难过,背着甘棠,居然悄悄抹起了眼泪。甘棠简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虽说他还大她两岁,可自己与他相处,分明就是个姐姐。甘棠想啊,真是富贵人家多娇儿,这有什么好哭的,这些年除了阿爹死时,落了一回泪,在赵府的日子,哪里值得哭一场!又见他可怜,毕竟从小蜜罐里泡大,乍一被二老爷丢下,难免生出凄惶之感。遂挪过去,贴着他耳边说:“别伤心了,开春带你去坝下摸鱼!”赵砚苏一听要带他玩儿,立马不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甘棠道:“当真?你莫骗我!”甘棠理了理他耳边碎发道:“当真,等过了清明啊,坝下的浅滩里还有小螃蟹,就藏在石头底下,好捉的很,一翻一个准,浅滩水浅,我四岁时,便在那摸鱼卖,那水才漫过我膝盖。”说着,还伸出腿,比划一下。赵砚苏听她四岁就能摸鱼去卖,一脸崇拜的看着甘棠:“你真厉害啊,四岁就能摸鱼,我四岁时,我娘还不让我下地走,成天叫个婆子抱着我,去哪都跟着,烦死了都。”甘棠微笑的看着他抱怨,他是小少爷,她是渔家女,云泥之别的身份,像赵砚苏这样大的渔家子已能独自撑篙,去那水深处打鱼了。 因着有了念想,赵砚苏很是安静了几天。元宵节那日,赵大老爷特许钱管家带着赵砚苏和甘棠去坝下放河灯。喜得赵砚苏一口气让钱有德带了几十盏放在马车里,每一盏都只写一句话:“我要回京。” 甘棠也带了她的灯去,她阿爹死时只一破席裹住埋了,连块薄板都没有,灯上写了经文,希望阿爹投去一个好人家,来世莫做穷家子。待来到坝下,甘棠用手心托住灯,轻轻放入河中,双手合十,感念阿爹在天之灵保佑她,她在赵府过得很好,赵大老爷好,钱管家好,赵小公子也好…… 放完河灯,赵砚苏又吵着去镇上转转。钱有德头疼,这就是匹脱了缰的野马啊!人生地不熟,就敢一个人往京里跑。这一月,他跟着找他十来回,人都瘦脱像了,那攀高枝儿的心啊,累歇了!朝着甘棠挤眉弄眼,意思叫她劝劝,甘棠说好说歹说,承诺开春后不仅带他摸鱼,还带他去田埂里摘瓣瓣果,给他做能拖着走的兔儿灯,草编的蚂蚱……七七八八保证了一大堆,才把这祖宗哄上车! 到赵府时已是丑时,除了值夜的仆妇,人都睡下了,钱有德抱着熟睡的赵砚苏去了山麓苑,待安置好他,便自行回外院去。甘棠准备洗漱时,发现暖瓶空了,拎着暖瓶去大厨房打水,回来途中,路过大少奶奶院门口时,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甘棠以为有鬼,抱着暖瓶闭着眼睛就蹲下来,口里不住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渐渐那衣料摩擦声变了,像是有人在哭,声音越听越耳熟。甘棠壮着胆子睁开眼,蹑手蹑脚地朝大少奶奶院门走去,透过门缝眯眼往里瞧,这一眼,真真儿把甘棠的魂儿险些吓出来。 门里的大少奶奶正被人按在墙上亲呢,亲她的不是别人,是刚刚才从山麓苑出来的钱管家,钱有德。!哪怕只是个背影,灰色细棉布管家服,整个赵府除了他,还有谁会穿。甘棠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抱紧暖瓶,生怕弄出点声响惊着门内打的火热的两人,悄悄地转过身,慢慢地挪下台阶,每走一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到了山麓苑门口,她撒开腿就跑,跟后面真有鬼似的。 这晚,甘棠来赵府大半年里头一回失眠。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伺候赵砚苏时,还被他取笑来着。一整天,甘棠魂不守舍,不是打翻了墨,就是给赵砚苏兑洗脚水时烫着他了,气的赵砚苏把今日多余的点心全倒了,一块也没留给她。 是夜,甘棠又失眠了,躺在扛上,跟煎鱼似的,左侧卧不舒服,右侧卧也睡不着!她对钱有德的情感很奇妙,阿爹常说,人贫不语,水平不流,她穷的身无长物,不过识得几个字,何德何能让他从还未进赵府开始,一直照顾自己。赵大老爷人虽好,毕竟是老爷,不管事,自己能在赵府无人欺负,安然度日,不是自己多厉害,皆是托钱管家的福,穷山恶水出刁民,阿山坝多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为着能进赵府做事,头争破也要试试。前两日她去打热水,负责烧水的换了新婶子,据辉儿说,厨房管事魏大娘故意使坏,烫伤原来烧水吴婶子的手,换了自家亲戚杨大娘进来,听得甘棠头皮发麻。自己这样的,要不是钱管家,小命都能没了吧!钱有德比他阿爹小一岁,甘棠对他不仅有对上司的畏惧之情,还有对父亲一般的孺慕之情。 用过午饭,趁着赵砚苏午休,甘棠跑去外院找钱有德。真到了地方,甘棠反而踟蹰不前,两手扒在门边,探出个小脑袋,从门外看着坐在堂屋算账的钱有德。手里算盘被他拨的噼啪作响,甘棠偷偷打量他,见他高鼻深目,窄腰宽肩,是个俊俏男子的模样,以前怎么没发现钱管家长的好看呢?!是他刚刮了胡子的原因吗,甘棠看他唇周一片青皮,瞪着眼细细瞅他。 正看的入神呢,甘棠听见钱有德唤她:“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进来,扒在门口朝我流哈喇子,丢不丢人。”他说这话时,头也没抬,声调慵懒……甘棠摸摸下巴,没口水呀,哎,这人怎么连小孩都调戏。她有些忧愁,垂着头挪到他身边站好。等账全盘完,钱有德才慢悠悠收拾好账本,摆好算盘,抬头看着甘棠,也不说话。甘棠被他盯的窘迫,不敢看他,手指抠着衣摆,来之前准备的话一句也不敢讲,哎,自己真是,不自量力……见她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钱有德先说起来:“我那夜知道是你,就等着你来呢!你先别急着说,听我说。”钱有德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与大少奶奶的事在府中不是秘密,你来这么久,可曾见过大少爷?”甘棠摇摇头,“这就对嘛,因为他死了,五年前,死在战场上,大少奶奶那时嫁过来刚满三月。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能来找我,算你这小丫头还有几分良心。”说完,又从桌上暗格里,拿出一小包松子糖递给她,见她不接“啧,矫情!拿着……”硬是把糖塞给甘棠,甘棠扭扭捏捏的说:“老爷不说你啊?”钱有德叹口气,难得一脸认真道:“我们家大老爷,是这世上,最慈善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人……”说完,看着甘棠笑笑摇摇头“嗨……我与你个小孩说这些干嘛,甘棠?不如你认我做师傅吧,师傅带你吃香喝辣!”甘棠一听他要当她师傅,心中一阵雀跃,突然背过身,嘟着嘴又不高兴了。钱有德看这小丫头一会笑一会嘟嘴生气“哎呦,又怎么啦,跟那少爷好的不学,脾气到见长!”甘棠蹭蹭两步杵到他面前“你跟张寡妇好过,她不是好人。”钱有德笑了,指腹轻轻捻着她头上红头绳,语气中,夹着一丝不常有的温柔说“甘棠,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不是她,你如何能见到我,她纵有万般不是,于你,却有恩情……”甘棠沉默,因为他说的对,张寡妇做的那些事,再不耻,于自己,不是她一念之善,自己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呢……这日,甘棠到底被钱有德连哄带骗拜了师。 第七章 春分后,大老爷把赵砚苏叫到书房,与他说,自己要亲自教导他,让他每日辰时来自己书房。已经开始有点适应这里生活的赵砚苏一听要读书,小脸垮的呦……甘棠很想提醒他,不情愿也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当着大老爷的面呢……赵月溪也不生他小侄子的气,捻着胡子对他道:“你莫急,大伯我还给你找了个练家子,每日辰时起,一时辰功课,午后两时辰练武,如何!”赵砚苏当然没问题,他可以的很,他就想练武!他爹还不如大伯懂他,叫他读书,坐一个时辰不到,凳子上就跟长了针似的怎么也坐不住……甘棠听了大老爷一番话,明白师傅为啥说他聪明了。这些日子,她与赵砚苏朝夕相处,发现这人是个聪明的,但确实不是块读书的料,精力太充沛!山麓苑被他今儿带回一对小兔子,明儿带回一只野鸡,后儿再抱回一头小鹿,把个院子塞得满满当当,无处下脚,臭气熏天!他自己只管带不管养,全是甘棠在照料。他倒好,不是偷跑出去看人打鱼,就是约着街坊小孩打群架,一刻也不得闲!书房架子上的书啊,读的还没甘棠多!大老爷英明,让他练武宣**力,总不能再这么折腾她了吧…… 武师是大老爷亲自从山里找来的,姓沈,单名一个耀,三十上下。祖上曾是赵江离麾下军户。两年前李朝与北国那场胜仗他就在其中。回来后,隐居山里,做了个猎户,不知怎的,被大老爷寻将出来。 为着他练武,院子里的小动物被甘棠一气送到厨房,让魏大娘给大家伙加菜,喜得魏大娘塞了好几块芝麻酥糖给她。那头小鹿被牵回马厩,甘棠也不管是谁照料它,拴好绳就走。赵砚苏一反常态由着甘棠把他东西送出去,现在他心里,没什么比练武更重要的事儿! 沈耀过府后,赵砚苏的生活开始规律起来,甘棠跟着也轻松。每日他在大老爷处读书时,她去找师傅学算账。下午他练武时,她就去找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彩云学做针线,掐着时辰,赶在他练武结束时回来,伺候他洗漱。甘棠怎么会跟彩云搭上呢,这还得多谢大少奶奶。 原本无意发现师傅和大少奶奶的事儿后,甘棠有意躲着大少奶奶院里的人。那日,钱有德跟她说,给她带了把小算盘,自己特地让人拿樟木打的,小巧玲珑,适合女子用。甘棠喜滋滋的跑去拿,没成想半路上遇见大少奶奶。这大少奶奶平日里向来视府里下人如无物,你蹲那给她行礼,瞧也不瞧就走,今日,竟破天荒的叫住甘棠,招手让她过去问话。 甘棠战战兢兢走过去,大少奶奶徐媚娘睨着她,颇有些看不上的意思:“怎么与你那师傅一个德行,怕成这样,我是老虎吗?”甘棠吓得连连给大少奶奶磕头,徐媚娘看这小丫头都快抖成筛子了,气的哼一声,甩袖离开。刚走两步又停下,转身回到甘棠身边,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蹲下身子,帮甘棠解开外衫衣带,替她重新系上。因为蹲着,她的脸离甘棠很近,近到甘棠闻到她身上的桂花香,听见她嘴里嘟囔“还带徒弟呢,自己衣裳破了都不知道补,带个丫头片子也邋里邋遢,衣裳带子都不会系……”又伸手把甘棠折在里面的内衫领子掏出来,整理好后,双手在甘棠身上拍了拍,转头对自己丫鬟彩云说“没事喊她过去跟你学针线,以后她师傅的针线活你别做了,教给她做!”也不等彩云应诺,昂着头往自己院里走去! 甘棠的脖子上仿佛还停留着大少奶奶指尖的温度,她真香啊,手也真暖和。甘棠从小没娘,这是第一次有女子给她整理衣裳,摸着被大少奶奶系成蝴蝶结的外衫带子,甘棠眼底泛酸,她觉得自己不那么怕她了! 那次后,彩云果然每日下午趁小公子练武时来找她去大少奶奶的香桂居。起初甘棠并不敢去,被彩云连哄带吓去了那么两回后,发现香桂居比她那有趣多了,彩云比她大十岁,女红极好,随便一小块布料,到她手里都能变成个香囊啊,荷包啊……她绣的荷花跟坝下大河里的荷花一模一样,还有那小鸡,漂亮的小鸟,彩云跟她说那叫鸳鸯……大少奶奶人很安静,彩云教她女红时,她总是歪在榻上看书,有时,甘棠自己和彩云聊的高兴,声音有些大,她也不介意,看她们的眼神极温和,偶尔还会亲自过来指点一下甘棠。几次以后,不用彩云来叫,自己到了点就会去。 她师傅对彩云教她女红的事儿倒也没说什么,只叫她跟着她们认真学。又告诉她,彩云绣一副帕子拿去外面卖,起码一两银子价,听的甘棠两眼发光,学的更认真了!初三这日,赵砚苏休学一天,在家磨着甘棠带他去摸鱼,甘棠跟彩云约好今天学做袍子,这两月她不仅学会简单的刺绣针法,还跟着彩云学做衣裳,兴头正浓呢,便诓他说现在河水还很凉,她以前摸鱼习惯了,可他是第一次下河,凉了腿怕影响他练武!赵砚苏一听影响他练武,立马说不去。草草用过午饭,找街坊小胖他们炫耀自己新练的拳法去了。 甘棠看他出去,自己收拾收拾,颠颠的去找彩云。到的时候香桂居正在用午饭,大少奶奶起来迟,故大家吃的也晚。甘棠有些尴尬的立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么,还要我请你不成!”甘棠看着自顾自在那夹菜吃的大少奶奶,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忙走进去在桌旁坐下,彩云朝她笑笑,起身拿了一副碗筷给她。香桂居除了大少奶奶外,身边只有两个陪嫁丫鬟。一个年前刚嫁出去,还有一个就是彩云,所以也无甚规矩,大家一起坐着用饭。 看到菜后,甘棠发现大少奶奶这的伙食比山麓苑的还好,虽只有大少奶奶和彩云两人,却有四热四凉,一盅汤并四碟点心,且热菜多是河鲜,炸虾饼,手打鱼丸炖时蔬,干竹笋煸炒小鱼干,一个砂锅鱼头豆腐。甘棠从小住在阿山坝,就是好口河鲜。小公子是京城口味,成日里要吃牛羊肉,不爱吃鱼。甘棠实在吃不惯,十日里有三四日靠点心度日。看到这么一桌子河鲜,甘棠咽了口口水,提起筷子夹起一个鱼丸往嘴里塞,那鱼丸里面塞了鸡肉茸做心子,甘棠吃相猛,一整颗吞进去,烫得在那龇牙咧嘴。徐媚娘看不下去,掏出手绢替甘棠擦了擦嘴“真是乡巴佬带乡巴佬,不能慢些吃啊……”又吩咐彩云让厨房以后给山麓苑每日加一条蒸鱼,说她做嫂子的,体贴他这个小叔叔练武辛苦,给他加餐!说完,给甘棠一记大白眼,让她能吃多少吃多少。 赵砚苏看着桌子上多出的一道菜,还有吃的正欢的甘棠,被自己一次没见过的大嫂关爱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自己不爱吃鱼,每日多出的这一条蒸鱼全被甘棠吃了。饭吃好了,个子自然也长高,这一个月,甘棠个子猛窜,快要和赵砚苏一样高了,急得赵砚苏让她慢点长,自己比她大两岁,长得和她一样高,多没面子。 夏至刚过,甘棠带着赵砚苏在阿山坝下浅滩里摸鱼,坝上她师傅钱有德正躺在马车上用帕子盖住脸打盹。两人在浅滩中玩的不亦乐乎,赵砚苏哪里体验过这种乐趣,在京里,他娘对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哪都不让去,不让玩儿。他爹就知道让他读书!哥哥们也是!早知道这浅滩这么有意思,该早点让甘棠带他来玩儿。 只见赵砚苏一会搬开石头摸螃蟹,一会在临岸水草边伸手摸鱼,甘棠看他摸得没得章法,又恐水草里有蛇,便走过去,教他怎样摸螃蟹“你得这样,不能一下把石头掀开,得轻轻掀开……”甘棠边说边示范,轻轻将手里的石头掀开一条缝“……螃蟹自己就会出来,看它出来,手指捏住它的背,哎出来了出来了,快抓它……”甘棠兴奋地朝赵砚苏喊,赵砚苏一把捉住螃蟹,却因为第一次抓不得法,手指被螃蟹钳住了,疼得他一屁股摔在水里,浑身湿透。那狼狈的样子,惹得甘棠笑得直不起来腰来。 看着自己衣服尽湿,被甘棠插着腰在那笑话,他掬起一捧水朝甘棠身上泼去,边泼边笑“我叫你笑话我,哈哈,你也湿了吧……”甘棠不甘示弱,两人打起水仗来。玩的筋疲力尽的两人干脆直接坐在水里。 放眼望去,大河开阔,坝上芳草萋萋,赵砚苏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突然他抬起脚,示意甘棠也把脚抬起来,甘棠不明就里,却也听话照做。赵砚苏拿自己的脚比着甘棠的脚说“你看,虽然咱俩个子差不多,可你的脚长的比我小很多嘞!哈哈哈……”无聊,甘棠简直懒得理他。 坝上马车里的钱有德睡醒了,伸个懒腰,喊他们俩上来,准备回府。看着浑身湿漉漉的两个人,气不打一处来,扶着赵砚苏上车后,钱有德气得用手不停点着甘棠的脑袋道“你是个女娃,是个女娃知道吗?!你看你野成什么样子。”甘棠噘着嘴,不情不愿的爬上马车。 回到赵府,大老爷身边的辉儿早就侯在山麓苑门口,看见赵砚苏过来,连忙跑去行礼,告诉赵砚苏,二老爷来信了,就在大老爷书房。赵砚苏一听是自己爹写信来了,连跑带跳回房换了衣裳,头都没梳,跑去找大老爷要信。 信里二老爷说啦,这半年大老爷写信回京说他表现很好,让他继续保持,继续努力,明年这个时候就来接他。赵砚苏一听明年夏天才来接他,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晚上连他最爱吃的卤牛肉都没看一眼,沐浴完,非要抱着甘棠一起睡。 夜间,甘棠感觉脖间有些凉意,用手一摸,知道赵砚苏又哭了,叹了口气,甘棠转过身,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柔的对他说:“一年时间很快会过去,还有甘棠陪着你呢。”怀里的人没再抽泣,甘棠摸着他顺滑的长发,再有一年,他们就要分开了呢,这个漂亮的小公子回京后,还会记得阿山坝的甘棠吗? 第八章 转眼快到中秋,这日阳光明媚,香桂居内,甘棠正帮着彩云打理大少奶奶箱笼。看着大红樟木箱子里成匹成匹的布料,甘棠不敢伸手摸,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刮坏布匹上的花纹!自然,又被一旁看书的大少奶奶取笑一番,说她是乡巴佬,甘棠听习惯了,乡巴佬就乡巴佬,兴奋的拉着彩云的手,让她跟她说说都是些什么布料。彩云从箱笼里将它们一匹匹取出来,挨个给甘棠介绍:“红色的是散花锦,这月白色的是雨丝锦,这是素软缎,这是古香缎……这是细葛,这个烟雨色的是丝绵,用丝绵做内衫穿着可舒服了……”“你跟她说那么多干嘛,她又听不懂……”徐媚娘不耐烦听这些,打断彩云,自己下榻走到箱笼边,弯腰再里面翻半天,掏出一块黛色布料,递给甘棠“中秋到了,拿这个给你师傅做身衣裳,也算是你一片孝心……”用手拨了拨其他布匹,从中掏出两块,一块石榴色一块青莲色,递给甘棠,让她给自己裁两条裙子。“别不好意思拿着,我给你的,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说完拍拍手,继续回榻看书。彩云悄悄挪过去对甘棠说:“大少奶奶给的都是好东西,收着便是,不收她不高兴。”甘棠这才欢欢喜喜的给徐媚娘磕了头道了谢,抱着布料一蹦一跳的回山麓苑。 熬了两晚,终于赶在中秋前一天将衣服缝好,包在布包里给她师傅送了过去。钱有德收到甘棠给他缝制的外袍时,着实诧异了一番,以为她去香桂居只是小孩心性,玩玩而已,想不到能给自己做身衣裳,真是意外之喜。展开衣服仔细审视,黛色衣料黑中泛青,颜色稳重,选色上,钱有德已经满意了五分,又拉开衣袖看那腋下和袖口两处,针脚细密平整,又满意了两分,知他常出门办事,还从里面缝了一个暗兜,给他装些紧要的物件,这下钱有德十分满意,穿着新衣服在铜镜前臭美“小机灵鬼,你怎知道师傅的尺寸?”甘棠看他满意自己更高兴,脱口而出“都是大少奶奶给的……”钱有德听到大少奶奶,神色微凝,不再说话。甘棠见师傅突然不高兴,有几分担忧的问他“师傅,我不该收大少奶奶东西,是吗?”钱有德摇摇头苦笑“不是,师傅很喜欢,甘棠真长大了,懂得孝敬师傅。”伸手揉了揉她发心,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一根白玉簪递给她。“有时间,替我送给大少奶奶……就说,谢谢她的布料,我,很喜欢。”他说这话时,耳朵红的滴血。 这边师徒情意正浓,山麓苑内,赵砚苏侧卧在榻上,用手支着头,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他想他爹娘还有哥哥们,不知今日过节,他们可有想他。思绪被甘棠推门进屋的声音打断,赵砚苏盘腿坐起。甘棠见他只着月白色内衫,怕他着凉,走过去就要关窗,被赵砚苏制止“别关,让我再看会月亮。”月光下的小公子有些忧伤,甘棠取了外衫替他披上,食指撩开他被外衫压住的长发,侧身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看月亮。 连熬两夜,甘棠坐着也犯困,手背掩着嘴,止不住得打着呵欠。“困了就趴我肩上”赵砚苏说。甘棠乖巧的将下巴抵上他肩窝,赵砚苏觉得肩膀被她下巴戳的有点不舒服,干脆扶起她,用手把她圈在怀里,甘棠靠的舒服,他也不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甘棠,你想你爹吗?”“嗯……以前想,现在没那么想了。”“甘棠,你有小名吗?”“有,我爹叫我宝儿……”“我也有,我爹娘,还有哥哥们,叫我苏苏……甘棠,今天京里来人了……”“来接你的吗?”“嗯,家里有事,过两日我要回去了。”甘棠听他说过两天要走,瞌睡一下没了,瞪大眼睛看他“不是说明年夏天走嘛,怎么这么快?”赵砚苏没有回她,拉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和她脸对着脸说“今晚我想睡榻上,你陪我一起吧。”说罢,手搭在甘棠腰间,闭上眼睡觉。甘棠盯着他的睡颜许久,倦意袭来,甘棠还想看看他,奈何眼皮沉重,撑不住,睡了过去。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临别时,甘棠递给赵砚苏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棵大杏树,是山麓苑院里那棵。赵砚苏接过荷包打开,里头装着一块色泽红艳的小石子。不等他问,甘棠对他解释道:“这是咱们上次摸鱼,看它颜色好看我捡的,你莫嫌弃……”赵砚苏捏紧荷包,咬着下唇摆摆头“不嫌弃,很好看……那我走了!”甘棠还想说什么,可一出声就是哭腔,她不敢说,怕当他面哭出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小哭包的他今日没哭,自己要是哭起来,该让他笑话了…… 载着他回京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甘棠还在原地眼巴巴的杵着。她的小公子就这样走了,真走了,此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他是甘棠第一个主子,更是她第一个玩伴。他对她那样好,第一次见面,就帮她提她提不动的灯笼,给她吃好吃的点心,他们一个桌子上吃饭,一张床上歇息……他走了,甘棠的心跟着也被被掏空似的,空落落的疼。没了小公子的山麓苑,甘棠一点都不想回去,她跑去找她师傅,钱有德不在。她又绕去香桂居,彩云看着一脸落魄的甘棠吓一跳“哎呦,这是怎么啦,小脸难受成这样,莫不是你师父出了什么事吧!?”“哇”的一声抱着彩云,憋了许久的甘棠终于哭出来“彩云,小公子走了,他走了,他不回来了,彩云……”“我当什么事儿呢,哭的那样伤心……”徐媚娘从屋里出来,扯开甘棠,吩咐彩云打些热水。自己牵着哭成泪人似的甘棠进屋,走到架子前。彩云已经往盆里注了热水,徐媚娘亲自己缴了热巾子蹲下给她擦脸。 “快别哭了,你呀,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走了,你这样伤心,甘棠,你是欢喜小公子吗?”“什么……什么是欢喜啊?”甘棠问徐媚娘,“欢喜就是,他走了,你舍不得,心里难受……你很想他!”“那我是欢喜他的吧……我现在就很难受……”说完又哭将起来,徐媚娘笑了,重新缴了巾子为她擦脸“傻孩子,欢喜不欢喜的,你大了才会懂,你只是不习惯,不习惯他突然走了,日子久了呀,什么都会忘,再过几年,连今日你为他离去哭一场,也能忘……”望着甘棠身后院子里的桂花树,徐媚娘喃喃自语“什么都抵不过流年,流年易把岁月抛……” 这一晚,甘棠睡在香桂居。此后几日,甘棠也未搬回山麓苑,他师傅倒是来找过几回,让她回去住,不要叨扰大少奶奶,都被徐媚娘叉着腰给撅回去“怎的,大管家管人管到我院里来,好大的威风。我让她住就住,你管的着吗?”看着躲在徐媚娘背后不肯出来的甘棠,又吃了两次瘪,钱有德也就随她了…… 赵砚苏走后,甘棠开始跟着她师傅学管家,赵府人口简单,拢共两位主子,仆人却有七八十还不算上庄子里的。除了大老爷身边的辉儿,大少奶奶身边的彩云,其他都是镇上或是阿山坝附近村里选来的。钱有德带了甘棠一年,便把府里的事全甩给她,自己成日里忙着庄子上和铺子里的事儿,一月里,除了月末回府盘账,检查下账簿,仓库,甘棠连她师傅的人影儿都见不着。 这还真不怪他,京里的大少爷年前刚成亲,前几日听大老爷说,二少爷正在相看人家,京里赵府这几年人口要增加,花销自然也跟着涨。赵二老爷是个文官,俸禄有限,还有个小少爷呢。赵大老爷的意思是想把阿山坝的产业规整规整,除了粮田祖产不能动之外,将各处散落的铺子并并卖了,去京里寻门生意做,让钱有德四处打听打听,顺便将铺子盘出,也不急,有好价格在出…… 师徒俩一个管内,一个管外,配合默契。除了刚开始几个月,仆人们欺负甘棠人小,瞒着她四处揩油,被钱有德将几个贪的最多的仆人捆起来,当众打了一顿赶出府后,众人才开始渐渐老实,这一年倒也安分。 厅内,甘棠掏出她的小算盘对账,与她对面站着的是厨房魏大娘,见她手指飞舞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啪嗒”一声,甘棠晃下算盘将珠子归位,这才笑着把账簿交给魏大娘“全对上啦,只是……”魏大娘一脸紧张的看着走向她的甘棠“只是,这五十斤羊肉……上月,我都是在大少奶奶屋里用的饭食,多是河鲜,少有羊肉,问了辉儿,大老爷上月餐食也是鱼多肉少,这肉,都去哪了呢?”魏大娘紧张的抠着手指,甘棠拍拍她,示意她放松“别怕,大娘,我不会和师傅说,我知你家大儿子上月成亲,你若缺钱,可以找我提前支月钱,府里花销少,可京里的花销不低,咱们可不止一个赵府呢。为这几斤肉,断了赵府的差事,多不划算。扣你两吊月钱,下不为例啊,您是府上老人,我小时候,还吃过您给的点心呢。”魏大娘赶紧双手作揖,赌咒发誓再不做这偷鸡摸狗的事儿。甘棠送她出门,待回到厨房,见四下无人,魏大娘朝着前厅方向啐了口唾沫“呸,小丫头片子黏上毛成猴了,小心嫁不出去!” 继续算账的甘棠听不见有人骂她,听见了她也无所谓。刚管家那会,不是他们瞒她,欺她,师傅能把她手心打烂?缠着纱布还要记账,一动笔,手心全是血,食指连心那,疼得甘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连大少奶奶都心疼她,为着她,跟她师傅吵了两回。那疼,到现在她还记着呢。她不在乎,不是因为真吃了她几块点心。量大祸不在,机深祸亦深,为人大度一点,也省了许多节外生枝,莫小看了这些小事,真处理起来,不知道要多上正事儿上的时间,甘棠忙的很,只能少计较。 第九章 甘棠13岁生日那天,大少奶奶在香桂居给她摆了一桌宴,虽只有大少奶奶带着她和彩云三人,甘棠还是感激的给大少奶奶磕了头。桌上摆满寿面,糕点,凉碟热菜,甘棠含着眼泪咽着菜,她以为她爹死后,再无人记得她生日。 徐媚娘抽出帕子替她擦了眼泪,“傻孩子,哭什么,今儿该高兴,若我是个有福气的,女儿也与你一般大了……”说完,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彩云见她喝的急,忙按住她倒酒的手“小姐,还是吃口菜在喝吧,小心身子。”徐媚娘甩开彩云的手,继续倒酒“我要这身子好干嘛,我巴不得早点死了,省得在这世上受罪……”甘棠握住她捏着酒杯的手“大少奶奶,彩云姐说的对,咱们吃些菜再喝……”徐媚娘看着甘棠,忽然站起来,拉着甘棠一起进屋,甘棠不知她要做什么,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进了屋,甘棠被徐媚娘一把按在妆台前“大少奶奶,这是做什么呀?”“嘘,别说话……”徐媚娘解开甘棠的辫子,少女的秀发乌黑顺滑,发量饱满,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徐媚娘边梳边感叹甘棠头发长得好,替她挽了个双平髻,在妆盒里左右翻捡,选出一支红玉质地缠枝石榴花簪替她簪上,甘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皮肤细白,唇色红艳,瞳仁黑的发亮,好似撒了碎星光,看的人心生向往。徐媚娘捧着甘棠的脸道“你师父真会选徒弟,甘棠,你可真漂亮……走,出去叫彩云也瞧瞧。” 彩云看着扭扭捏捏跟在小姐后面的甘棠,拉住她手转着圈打量“天爷啊,这也太好看了吧,甘棠是个大美人啊……小姐真会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呢!”徐媚娘兴致过了,懒得理她们,端起酒杯喝酒“别看了,菜都凉了,回头想好看,小姐我天天替你打扮!” 钱有德来找甘棠时,在香桂居敲了半天院门没人应,推开门进来,院子里三个女人喝的脸色通红,趴在桌上睡着了。钱有德头疼,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一边一个,架着甘棠和彩云,将她俩扶回屋。扶徐媚娘时,钱有德轻轻将胳膊穿过她两膝,横抱而起,待走上台阶,准备进屋时,钱有德的嘴被人吻住,低头一看,已经醒的了徐媚娘双手搂着他脖颈,正狠命的亲着他,因双手抱她,钱有德只得开口拒绝,刚张开嘴巴,她的舌头滑进来,搅着他口里每一寸,搅的他不能思考。 双手渐渐支撑不住,将徐媚娘放在地上,伸手就要推开她,被徐媚娘一下跳到他身上,双腿盘在他腰间,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去东厢房,不去我就喊,把你徒弟喊醒,看看咱俩这样子,看你怎么做人师傅!”徐媚娘咬着他耳朵就是不下来,钱有德吃痛,“疼,别咬,你先下来,快下来……”“不,我一下来,你就跑了,去东厢房……”钱有德无奈,只得抱着她去了东厢房。 进了房间,钱有德倚在门口不进去,“这下你能下来了吧。”“抱我去炕上。”钱有德不动,跟她耗着,徐媚娘的腿盘的有些酸,自己坚持不久,他走不动,突然大喊一声“来……”还没等她说完,钱有德一把捂着她的嘴道“你想干什么啊!”“抱我去炕上,我就告诉你。”钱有德只好将她抱到炕边,待要将她放下,被徐媚娘一把扣住脖子反身压在炕上,看着身下瞪大眼睛的钱有德,徐媚娘笑了“不是问我想干什么,老娘今夜要办了你。”动手便解他腰带,这厢房里春意盎然,主屋榻上睡得正香的甘棠和彩云丝毫不知东厢房正在发生的事。 甘棠发誓再也不喝酒了,头疼了整整三日。月末,也不见师傅来盘账,甘棠等了两日,等到他师傅带来的口讯,叫她自己看着办,甘棠头更疼了。 初五那日,钱有德终于回府,在大老爷院中一待就是一天,晚上叫来甘棠,叫她收拾收拾,初八他们进京。“进京,师傅,是去京里赵府吗?”甘棠激动的问她师傅,“嗯”“那是不是能见到小少爷了?”钱有德放下手中账本,望着自己一脸期待的徒弟,表情严肃“阿棠,我们是奴才,还记得师傅的话吗,但能守本分,终身无烦恼,我们要守住自己的本分。” 甘棠眼里的星光渐渐暗淡,“徒儿怎敢对小公子有非分之想,不过是能见儿时伙伴,有点开心罢了。” “你知道就好。”放下账本,钱有德让她回去早点休息,提醒她去京里路途遥远,他们可能要在京里住上几天。 徐媚娘知道甘棠要进京的消息比她还兴奋,拉着彩云一道给她收拾。“你这次上京啊,光路上就要三个月。到了京城,应该快过年了吧,京里的冬天比咱们这冷多了!”说话间,手里也没闲着“彩云,把我那件狐狸毛内里的皮裘也改了,给甘棠带上!” 正在改衣裳的彩云立马停住手里的活,“可使不得,那可是老爷亲自猎的狐狸。”“哼,我还是他亲生的呢,不也把我丢在这,不闻不问好多年,叫你改就改……”又扔给彩云一件天水碧夹袄“这件也改了……” 甘棠看着彩云身边堆成小山的衣服,有些感动,府里对自己最好的,除了师傅,就是大少奶奶。见徐媚娘还在翻找,彩云看不下去,“小姐,别找了,京里规矩大,好些衣服她穿不了。”徐媚娘一拍脑袋“是啊,京里不比咱们,阿棠,你记得穿的时候,狐裘外面要罩府里发的衣裳,咱们只要实惠就好,知道吗?”甘棠点头。 出发前一晚,甘棠去了山麓苑,自赵砚苏走后,她第一次回来。拿起他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甘棠将脸埋进去,鼻尖仿佛还能嗅到枕上残留着的他的香气,听说他现在读书极好,还考进书院,不知这次进京,能否见到他呢? 初八那日,甘棠吃力的带着大少奶奶给她准备的两大包行李,准备上车,一旁的辉儿嘲笑她这是要搬家呢,被甘棠白了一眼,摸着鼻子帮着甘棠把行李放进马车。她师傅上车后,也嫌弃她行李太多,甘棠献宝似的打开布包给他看“不是我一个人的呢,还有师傅的,这是给师傅的灰鼠皮背心,毛靴子,还有狐狸毛瓜皮帽,这狐狸毛还是大少奶奶自己衣服改的,给我做的是背心,给你改的是皮帽,还有点心……” 钱有德闭目养神,随着甘棠在那说个不停,自己心中翻江倒海,那夜后,他一直躲着她,想必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哎…… 他们的车队一路北上,甘棠穿的衣服也从单衣换成夹衣,再到棉袄。每到一处大镇,师傅都带着她下车去镇上赵府的铺子转转,领着她见掌柜们,教导她些生意之道。比如,甘棠觉得卖香料的掌柜不应该是男掌柜,钱有德会跟她说“男人对女人的赞美会比女人对女人的赞美更让女人认可和开心,所以男掌柜卖香料比女掌柜卖的好。” 甘棠又觉得客栈的掌柜不老实,明明有很多客房没住人,客人来问时,总说是最后一间,还尽推价格贵的,钱有德摸着下巴“无商不奸,这可是书上说的,商人太老实,还赚什么钱……” 师徒俩一个认真教,一个虚心学,到了京里,甘棠已把赵府产业了解个七七八八。 入了京,马车没有第一时间去赵府,而是绕到一处宅子的后院,宅子前院卖的是南北货,什么都有。甘棠见师傅指挥人将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往院里搬,自己无事可做,便在铺子里闲逛。 摆在柜台上一些未拆封的货物都印有蜡印,甘棠看着蜡印形状有些眼熟,从荷包里摸出一块印章来,与这印子一对比…… 后院里,卸好的货物被整齐的码做一堆,钱有德拿着簿子正在对货,一转身,见甘棠立在他身后,卷着簿子敲她的头“吓我一跳,闲的慌过来帮忙!”还未待他继续接着对,下一秒甘棠的话差点把他心肝吓出来,“师傅,这是你的铺子吧?”钱有德一把捂住甘棠的嘴,“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被捂着嘴的甘棠使劲儿点点头,钱有德放开她,冲她一挑眉“可以啊,有长进,这都被你发现,你要替你师父保密,师傅能不能替你娶到师娘,就看这铺子生意红火不红火喽。”甘棠心里小声问,他想娶的师娘是大少奶奶吗? 对完货,钱有德命人去打热水。两人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头发、衣着都有些乱,简单梳洗下,换了身体面衣裳,这才坐上马车,往京里赵府驶去。 去赵府的路上,钱有德叮嘱甘棠,进府后切记要跟在他身边,一步不要离开,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便可,多余的话半句不要讲。甘棠慎重的点点头,钱有德欲要再说,马车不走了,车队已到赵府门口。 待二人下了车,早早侯在门廊下的林管家迎过来。甘棠见到他,盈盈朝他一拜,与他行了半礼。林管家受了,侧身向钱有德拱手道“二位路途辛苦,老爷命我在此等候,马车交给下人照料便可,请二位随我去见老爷。”当即领着他们从侧门进去,直奔赵二老爷书房。甘棠低着头紧紧跟着师傅,一步不敢错开。 一盏茶后,三人行至二老爷院中,这一路走的急,甘棠的腿有些发酸,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拳,捶了下腿,被他师傅瞧见,狠狠瞪她一眼。见师傅瞪她,甘棠立马站的笔直,一动不动,等候二老爷传唤。 第十章 府里点灯时,林管家打帘传他们进去,甘棠随师傅一道向坐在案首的二老爷行跪礼,“钱有德/丁甘棠请二老爷安!”“好,好,一路辛苦,林有道,速去扶他们起来!”听见老爷吩咐的林管家走上前,扶起钱有德和甘棠。“谢老爷”二人齐口道。“不知大哥身体可好?”“回老爷,大老爷身体康健,这是大老爷让小的带给二老爷的信”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封家书,上前两步,双手递于赵月明。 阅过哥哥的信,赵月明仰头长叹“哎,为着我,为着我儿,为着赵府,大哥真真殚精竭虑,月明惭愧,惭愧啊……” “二老爷莫要如此,大老爷说钱财本是身外之物,用做该用之处,方能显其作用。况二老爷在京做官辛苦,为的也是光耀赵府门楣,这次上京,除了为二少爷成亲添礼外,还吩咐小的把沿路收益小的铺子连同铺面一同盘出,在京里谋个生意,用作京里赵府开支。”钱有德一口气说完,便退回一旁,垂首等他示下,“如此甚好,虽我这官做的不小,却是个清水衙门,这一家老小,若不是大哥帮衬……哎,不说了,一切按照大哥意思办,这几日,你们安心住在府上,等过完年再走。”“谢老爷,只是小的在城北赁了间屋子,小的做生意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住在府上恐多不便,望老爷体谅。”钱有德婉拒二老爷好意,“这样啊,也好,你自行安排。”赵月明也不再劝,“谢老爷成全。” 待二人准备退下,赵月明才注意到一直站着的甘棠,“这是?”“回老爷,这是奴才小徒丁甘棠,因为人聪明机警,颇有几分才干,小的领她来京城见识见识”钱有德迅速瞥了一眼甘棠,甘棠忙上前两步介绍自己“奴婢丁甘棠,曾是山麓苑丫鬟,小少爷在离镇时,便是奴婢照顾的。” 赵月明了然“原来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你把砚苏照顾的很好,他回京后,懂事不少,读书也上进不少啊”解下腰间暖玉挂坠,让林有道交予甘棠,“拿着,当是见面礼,与你师傅一道下去用饭吧。”“谢老爷赏。”二人退下后被林管家安排在西暖阁暂歇一晚。 第二日,甘棠跟着师傅对完从庄子上带的米,油,牲口后,准备驱车去城北钱有德的铺子落脚。马厩小斯套好车,甘棠提起裙角,踩着杌子上车,一个梳着丱发,穿着大红比甲的小丫头子叫住他们,说老夫人请甘棠过去叙话。甘棠眨巴着眼看着师傅,不知如何应对。钱有德走到马车旁,扶她下来,“去吧,好好回夫人话,我在这等你。”甘棠有些担心,他拍拍甘棠肩膀对她露出一个叫她放心的微笑,示意她不要害怕。 小丫头子领着甘棠往老夫人院中走,路上忍不住问甘棠“听说在老家,只你一人服侍小公子?”正在想一会见到老夫人该怎么回话的甘棠听见她问自己,忙止住思绪说“是”。丫头又问“你吃什么的皮肤这样白”甘棠被她问住,府里彩云和大少奶奶都比她白,还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也许是我喜欢吃鱼吧。”可能觉得甘棠的回答有些敷衍,小丫头噘着嘴有点不开心,末了,又歪着头问她“你怎的也不梳个发髻,只辫条大辫子,我们这,现在流行带流苏,看,我头上就有一根。”说着用手夹起垂在耳边的红色流苏让她看。甘棠见她这样小却如此爱美,觉得她有些可爱,遂夸她流苏好看,喜得小丫头直夸甘棠有眼光,二人说话间,老夫人的沉香居到了。 未等小丫头领她去见老夫人,打帘出来一个穿着秋香色夹袄的大丫鬟,一见着甘棠,亲热的拉住她的手便往屋里走“老夫人都等了好一会了,问了两次怎么人还没到,快随我进去吧。”甘棠进门时发现领着她来的小丫头子没跟进来。 主屋里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其实并不老,姜氏小儿子才15岁,因着老大去年刚娶了妻,府里下人才开始叫她老夫人。穿着半新家常衣服的她正在喝茶,旁边立着的新妇是她大儿媳孔氏。丫鬟通报甘棠已在门口等候时,姜氏将茶盏递予孔氏,叫她们快将人带进来。被拉着进来的甘棠见到老夫人便要磕头,被姜氏制止,招手叫她走近点,自己好好看看她。 甘棠小步走过去,姜氏赐她坐下说话,便有丫鬟在甘棠身后塞了个缎面圆凳让她坐,待甘棠坐定,姜氏握住甘棠的手笑得十分慈善“我那儿子,去大伯府上之前,我与老爷真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头疼的很。还是大伯有办法,一年不到,治的他也懂礼了,也愿意念书了,今年三月,还考上了他哥哥们念的书院呢!”说到最心疼的小儿子,姜氏的眼神便又柔和了几分,“我听他说,他院子里只你一个人伺候,我知他性子,叫你受苦了。今日来,便是见见你,跟你道声辛苦。”听了这话,甘棠忙摆手解释“不,不,夫人折煞我了,伺候小公子是我的福气,小公子人特别好,真的特别好,甘棠与小公子相处那几月,小公子对甘棠一直颇为照顾,当不得夫人一声辛苦。”姜氏对着孔氏笑了“看,这孩子是个老实的呢,来人,去把东西拿来。”不一会,进来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来,将托盘交于甘棠手上便弯腰退下。不待甘棠起身道谢,一直立在姜氏身边的孔氏,解下荷包放在甘棠手中的托盘里“这是我给你的,拿着买糖吃吧。辛苦你照顾小叔叔。”甘棠忙起身对着姜氏、孔氏拜谢。孔氏将茶盏重新捧给姜氏,穿秋香色夹袄的那个丫鬟上前扶起甘棠,领着她下去,。 端着一盘子赏赐的甘棠从屋里出来,被冷风激的打了个冷颤。领她出来的丫鬟替她指明回去的路,甘棠向她福了半礼道谢,丫鬟冲她一笑“叫我春碧吧,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天冷就不送你了。小淘说你师父被林管家请去喝茶,你去侧门门房内等吧,里面生了炉子,不冷”话音刚落,一阵风吹得二人齐齐打个哆嗦,春碧叫她快去,免得着凉,自己迅速掀开门帘,先回屋了。 甘棠也觉得有些冷,欲要抬腿往门房走,突然辫子被人从后面揪住,整个人重心往后,险些被拽倒。好在她反应快,转了个圈堪堪稳住身体,手中托盘也稳稳当当,未摔落在地,待甘棠看清来人后,惊喜地叫道“小公子……!” 赵砚苏松开她辫子,凑到她身边看她手里托盘“我看看我娘和嫂子都给你些什么宝贝?”他凑的太近,脸都快挨着她的脸了,呼吸间,喷出的热气打在她脸颊,有些痒。甘棠微微侧脸,见他在那挑的认真,谁知眼神被他黏住,挪不开了。这人皮肤还是那样白,离的这么近,连颗痣都见不着。长眉入鬓,一鼻孤悬如玉柱,两颊瘦削,唇瓣粉嫩,像甘棠爱吃的糯米糖。视线不由自主的滑到他衣领上方,凸起的喉结模糊了些许他的少年气,多了一丝男人味儿,甘棠看得有些心猿意马。 “也没什么稀奇的嘛……”见他出声,甘棠慌忙将视线移到别处。“天太冷,咱们也别站在风口说话,去我屋里,我给你些好东西”说罢,还故作神秘的朝她一笑,这一笑,甘棠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觉得脸有些热。赵砚苏走过来牵起甘棠的手,准备去他院中,回过神来的甘棠提醒他“我去你院中,是否要请示下老夫人啊?”赵砚苏顿住,思索片刻“也好,我娘轻易不让丫鬟进我院子,你且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长腿一迈,进屋找他娘,没一会赵砚苏便出来了,重新握住甘棠的手“走,我娘同意了,咱们去我院里玩。”“嗯”得到老夫人允许的甘棠任他牵着自己,两人笑着往赵砚苏的院子跑去。 廊下当值的丫鬟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不耻道“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一点规矩没有,不害臊……” 甘棠被他牵着跑了一路,到了院门口,叉着腰不住喘气。赵砚苏看她那样,笑她像头老黄牛,气得甘棠追着打他,被他笑着躲开,有几次险些就要被她打到了,赵砚苏只好趁机一手抓住她两个手腕,不叫她动弹。甘棠挣脱不开,急得要踩他的脚,被赵砚苏一把拉进怀里圈住,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甘棠,见着你真好!” 被他抱住的甘棠发现,五年不见,那个曾经与她一般高的小公子,已经比她高出这样许多。此刻,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胸腔里,年轻的心脏跳动有力,每一声,穿过耳膜,敲打在甘棠心上。甘棠伸出手,沿着腰带绕到后背环抱住他,心里默默回他“我也是,见到你真好,我的小公子。”两人就这样默默无声,抱了许久…… 还是赵砚苏先放开棠,“走,说好给你些好东西,咱们去我屋里”“嗯!” 卧室与山麓苑一般无二,屋子里全是他的味道,赵砚苏抱着一个檀木箱子放在床上,拖靴上床,看着立在床边的甘棠“愣着干嘛,上来呀,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甘棠听她这样说,不由小脸一红,小时候听着没什么,现在大了,他再这样跟她说话,总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快点啊!!”赵砚苏催她,有些别扭的甘棠脱下鞋子,学他一样,盘腿坐在床上,赵砚苏一脸神秘的打开他拿来的盒子,甘棠瞧见里面装的东西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盒子里,全是弹珠,泥的,银的,金的,象牙的,白玉的满满装了三层。甘棠想到那时他最后一次自己跑回京,被她和师傅从田埂里找回来后,知道自己一个人回不了家,很是消沉一段时间。甘棠为哄他开心,用泥巴和水,搓成泥丸,教他打弹珠玩,果然,他一下就被吸引,还带着她给他搓的弹珠找街坊小孩比试,赢回来的弹珠啊,也是这样盘腿坐床上,你一颗我一颗的分。 见甘棠一直笑,赵砚苏有些羞涩,勾起手指挠挠头“你别笑了,我说甘棠你别笑了”甘棠努力忍住不笑“你,你要给我看的宝贝就是这个呀?”说完,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躺在床上,笑得直捶床板。 赵砚苏被她那子气得直磨牙,自己好意领她看宝贝,她竟然嘲笑自己,伸手就去咯吱她“要你在笑我,再笑我试试……”甘棠最怕痒,被他咯吱的受不了,又躲不过,只好勾住他脖子紧紧锁在脸旁不让他动。 甘棠力气大,赵砚苏被她锁着脖子,整个人只能趴在她身上,胸口处,少女刚发育的胸部正抵着他,触感柔软,令人怜爱。甘棠见他半天不出声,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不合适,松开他,从床上坐起来,跳下床穿好鞋就要走,“你弹珠还没拿呢!”赵砚苏喊住她,甘棠红着脸随意抓了一把,端着托盘,急匆匆找他师傅去了。 赵砚苏眼里闪过一丝遗憾,作为赵府最受宠爱的小公子,府里的丫鬟,没有不谁想爬上他的床。未此,姜氏不仅防的严还曾经卖过两个不安分的丫鬟。唯有甘棠,看他的眼神,只有喜欢,没有渴求。那眼神纯净的叫他欢喜,即便爹娘,哥哥们待他如珠如宝,赵砚苏也不得不承认,阿山坝与甘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他记事开始,最轻松、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可惜,她长大了……看他的眼神,也与小时候不同,有些无趣呢! 十一章 甘棠捧着托盘坐在门房内发呆,想到刚刚还被赵砚苏压在身下,脸上一阵滚烫。他才15岁,身量却与成年男子无异,高大的身躯紧紧贴着她将她完全罩住。甘棠不动声色按了下胸口,暗吁口气,刚刚这里被他压的好疼啊。连师傅进来都未察觉,钱有德见甘棠脸色潮红伸手摸摸她额头“这是发烧了,怎的脸上这样红。”甘棠被她师父略带凉意的手惊的回过神,慌得差点把托盘摔在地上“没,没发烧呢,门房太热,我热的。”钱有德狐疑的看着甘棠,甘棠被他看的心虚,生怕被他看出什么,脚底抹油,逃也似的跑出门房。 一路上无论钱有德怎么旁敲侧击套甘棠的话,甘棠搂着托盘死死咬住牙关,一句话也不与他师父说。钱有德欲探头看她托盘里的物件儿,被甘棠护在怀里,也不许他看。气得钱有德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个小财迷,还指着老了以后你养我呢,得了东西师父看看都不行,个没良心的……”甘棠不理他,留个后背对着他就是不说话。 到了铺子,甘棠跳下车,也不等她师父,问过伙计自己卧房的位置,抱着托盘登登上楼,留下莫名其妙的钱有德对着伙计道“莫不是这丫头今儿受了什么刺激吧!?” 甘棠躺在炕上翻来覆的去睡不着,掀开被子,赤脚穿鞋跑去妆台上看她今天的赏赐。一下午心思都在赵砚苏那,连托盘里装着什么都没看。举起手中蜡烛靠近托盘,盘子里,并排摆着六支样式简单的银簪,三吊铜钱,还有一个荷包,荷包是孔氏给的。打开荷包,里面是三颗银果子,分量极轻,胜在做工精巧。又想起什么,甘棠捧着蜡烛回到炕前,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荷包,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褥子上,一只手捂住嘴失声尖叫。褥子上,安静的躺着五颗金弹珠,自己运气这么好啊,随便一抓,抓了五颗,还全是金的。握在掌心颠了颠,三两有余,起码能换三十吊钱呢!小公子对她真好!想到赵砚苏,甘棠心里好似有蜜溢出,将珠子塞回荷包,睡觉时将它捂在胸口。 寅时刚过,店里有些伙计已起来打扫店铺,拆下门板准备迎客。甘棠在楼上被吵醒,她一向勤快,索性也起来了。厨房王婶见甘棠来打热水,热情的嘱咐她多穿些,今日看天许是要下雪,甘棠谢过她,提着热水便回了房。擦好牙净好面,将长至腰间的头发通好,用抿子刷上头油,分成三股结成一根独辫垂在脑后,一根银红头绳绑定。甘棠看着镜子中的少女,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肌肤细腻如凝脂,也不知是肤白衬着发乌,还是乌发衬的肤色越发白,甘棠喜欢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很好看,也不知小公子喜不喜欢这样的她? 钱有德带着狐狸毛小帽准备出门,路过甘棠房间时停住,敲了敲房门“甘棠,起床没,为师有话对你说。”听见师父敲门,甘棠忙从妆台前起身跑去给他师父开门。 钱有德看着出落得越发俏丽的徒弟心中满意。李朝国风开放,对女子做事不甚约束,女子有才能者,不能入仕,却可经商,所以大街上,好多铺子的掌柜都是女子,这也是为何钱有德肯收甘棠为徒弟的原因,培养她做自己铺子的掌柜,比男徒弟更放心。 “今日我要去收铺子……”甘棠听他师父说去收铺子立马打气精神洗耳恭听,“是城中倪娘子的花间里,专门卖首饰堆花,胭脂水粉一些女子所用物品,铺子转让价格已经谈妥,今日去办手续。”甘棠巴巴的看着他“师父带我去吗?”钱有德取下头上帽子顺了顺毛“今日有雪,我速去速回,就不带你了。” 甘棠一听不带自己去,十分失望,转身走去炕边,从炕桌上的针线篮子里取出一副手套递予钱有德“也好,今日大雪,师傅带着我也不方便,这是给您新做的鸭绒手套,戴着轻便保暖,正好今日出门用。”钱有德摸着手套,这几年甘棠的针线活越发出挑,手套边缝压的极细,不仔细看,好似一整块布一样的平整,体面又实用。心中感动,到底女子细心些,“不过,我答应倪娘子可继续参一股在店中,为的是替我培养个掌柜和学做胭脂水粉、堆花的徒弟,旁的不说,倪娘子堆花的手艺在京城,还是小有名气的。师父决定,让你去跟她学。”甘棠听见自己可以跟着倪娘子学手艺,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师父“真哒,师父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搂着她师父脖子便撒娇,钱有德扯下她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都多大人了,以后人前万不可这样,我听说那日小公子把你叫去他房里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师父跟你说的话吗,要记住自己本分!”甘棠被他说的心虚“我知道了师父,您还是早些出去吧,别叫倪娘子等。”“嗯,你好好看着铺子,盯着伙计们不要躲懒。”将瓜皮小帽戴在头上,又将甘棠给他的手套戴好,甘棠送她师父出门。 看着师父的马车走远,甘棠回了铺子,从柜台抽屉里抽出账本,对昨天没来得及的对的账。伙计们有事没事在她面前晃,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甘棠总以为他们有事找她,问了几人,都说没什么事。还是小张悄悄告诉她“他们私底下都说掌柜的徒弟是个大美人,在你面前晃,是想看你呢!”臊的甘棠拿起账本每个人都敲了一顿,威胁他们说再私下说这种话,就换伙计,几个人才老实。 吃过午饭,甘棠走到门口朝街上望了望,按理说师父差不多该回来了。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甘棠有些担心,风卷着雪片子打在甘棠衣领上,没一会化作雪水渗进布料,衣服湿了。甘棠摸着有些潮湿的胸口,叫伙计上一半门板,免得大雪将店里货物打湿,自己去厨房,吩咐王婶给他师父备一碗姜汤。 正在厨房跟王婶讨论晚饭吃什么的甘棠,被小张叫去前院,说有人点名找她,甘棠好奇,自己第一次上京,会有什么人找她呢!?莫不是师父有什么事?甘棠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至前院,小张指了指倚着柜台,穿着黑色裘衣的人与甘棠说“就是他找你。”因头戴同色雪帽,甘棠看不清他面容,遂向前走几步,欲问他姓名。 来人摘下雪帽,冲甘棠一笑,“小公子!”甘棠看清来人面后容激动地围着赵砚苏转,“下这么大雪,您怎么来了,冻着了该怎么办!”一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身上还未化掉的雪片,赵砚苏将给擦衣服的甘棠拉回身前“今日大雪,书院放半日假,我听林管家说你们在此处落脚,顺路来看看你。我还未用午饭,去给我下碗面吧。”甘棠听他说还没吃饭,又见他裘衣被打湿,决定先领他上楼暖和下,在去厨房给他煮面。 吩咐伙计往楼上自己卧房送个炭盆子,甘棠领着赵砚苏上楼“公子,店里暂时没会客的地方,委屈公子去我房里烤烤火,等衣服干了再走。”赵砚苏没有说话,安静的跟在她后面。推开房门,甘棠请他进屋,赵砚苏环视房间布置,一炕,一妆台,一组衣柜,倒也简单干净。因没有桌凳,甘棠请他炕上坐“公子坐炕上吧,暖和,天冷一直烧着呢。”待赵砚苏坐上炕,甘棠蹲下替他脱靴。伙计进屋将火盆子送来,出去时反手将门带上。 甘棠将赵砚苏脱掉的靴子放在火盆边烤,又去摸他身上衣服有没有湿,还好只有袍子下摆被雪扫湿了一点。甘棠伸手便要解他腰带,手被人按住“甘棠,男女有别。”赵砚苏盯着甘棠眼睛认真道。“无事公子,不在府上您不介意就行,脱下来烤一下吧,只湿了一点点,我下去煮碗面条,估计就烤干了。”少女说话时的眼神清澈纯真,满满皆是关怀,无一丝杂质,赵砚苏点头,任她解开自己腰带,将袍子退下拿去烤火,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炕上,脚上袜子也被她脱下烤去了。 衣服被放在火盆边架好,甘棠下楼去厨房给赵砚苏下面。铺里吃的简单,没什么食材,甘棠只往面中卧了两个鸡蛋,端着煮好的面条上楼。进门时见赵砚苏捏着她做的香囊左右翻看,甘棠把碗放在他面前,示意他趁热吃“公子若喜欢这香囊样式,甘棠给您做一个?”赵砚苏将香囊放回针线篮子,“竟不知你针线做的这样好。”拿起筷子端起碗吃面,不再说话。食不言寝不语,甘棠也不找他说话,走去火盆边将鞋袜换了个面烤,摸摸袍子下摆,果然干了,取下来准备替他穿上。 赵砚苏吃饭很快,吃相却很斯文,一碗面一会儿被吃完。甘棠见他吃好,起身给他穿袍子,被他制止,拉着甘棠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把鞋脱了,上来。”甘棠依言脱鞋上炕,赵砚苏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俯视着少女的脸,忽略她被他惊的瞪得老大的双眼,赵砚苏问她“说,这些年有没有想我。” 甘棠脑子转不过来,如果昨天在赵府两人那样是因为打闹所致,那今天自己被他压住是他有意而为,这是为什么呢,他问自己有没有想他。“公子……”甘棠不知怎么回答,赵砚苏又问“说,到底有没有想我?不说我就咯吱你。”一听他说要咯吱自己,甘棠忙回答他“有,这些年甘棠有想公子。”话音刚落,赵砚苏一低头,唇瓣抵在甘棠嘴上,舌尖抵开少女牙关,卷起甘棠的舌头用力吸吮,是吃了蜜吗,滋味那样甜! 舌头被他卷着的甘棠简直要被吓死了,也不能说话,任由赵砚苏吻她,脸憋的通红。不满足只是亲吻的赵砚苏将手伸进她衣领里,甘棠觉得胸口生疼,“登登凳……”有人上楼,不会是师父回来了吧!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赵砚苏,甘棠迅速下炕穿鞋,整理衣服,果然,钱有德在门口敲门说要进来。 十二章 钱有德回来时不见甘棠在楼下看铺子,伙计告诉他有位公子来找甘棠,二人去楼上有半个时辰了。钱有德听是一位公子找甘棠,心下了然,踩着楼梯蹭蹭上楼,脚步有些急。伙计看着一向沉稳得掌柜上楼时略显急躁,聚在楼梯口面面相觑,不住往楼上张望。 也不等门内之人应声,钱有德推门进屋,果然,见赵砚苏垂着腿坐在炕边,月白色外袍胡乱套在身上,甘棠正蹲在炕下替他穿靴,两人气息有些不稳,尤其是甘棠,辫子被压得松散,脸也红得有些过分。钱有德心道不妙,这是……自己来迟了?眼光又向炕上扫去,炕面整洁,也不像刚…… 拱手朝赵砚苏施礼“小的外出办事,不知小公子驾临寒舍,招待不周,小公子莫怪!”“是我临时决定来,跟钱管家无关。”穿好靴子的赵砚苏立在炕前,甘棠正帮他系腰带,待腰带系好,又从炕上拿起裘衣准备给他穿上,钱有德从甘棠手里夺过裘衣,亲自为赵砚苏披上“小的回来时,风雪愈急,看那样子,还要继续下,小公子快快回府上,免得夫人担心。” 穿好衣服,赵砚苏下楼,甘棠欲要送他,被她师父伸手按住肩膀,不让她去。钱有德护送赵砚苏下楼,又搀扶他上马车,嘱咐赶马车的小厮路上湿滑,让他慢些,看着马车往赵府方向驶去,钱有德一甩袖子直奔楼上甘棠卧室。看着面带愠怒坐在炕边审视自己的师父,甘棠开口想解释,“师父,他衣服湿了……”“跪下,给我跪下!”钱有德雷嗔电怒,眼刀狠狠向她扫去。 甘棠愣住,自己在师父身边五年,哪怕刚进府做小丫鬟那会,也不曾被这样疾言厉色吼过,屈膝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看向她师傅。钱有德见徒弟包着一眶眼泪,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有些心软,“哎!”重重的叹口气,将头上帽子一把撸下摔在炕上“也怪师父,只顾着做事,没好好教导你……甘棠,过年就14了,李朝妇人15岁及笄便可婚配,你有想过你以后要做什么吗?”甘棠摇摇头,包着的眼泪被她甩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钱有德看着跪在地上无声落泪的徒儿,那样子端端一副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间易觉愁。自己天天看都觉得美,也难怪小公子惦记。俯身将她扶上炕,“甘棠,你知道什么叫通房吗?”甘棠懵懂,说不知道。“哎,师父跟你说说什么叫通房,就是少爷们房里伺候他们与他们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名分,甚至,连个妾也算不上的奴才、玩意儿你懂吗?”甘棠听她师父这么说,她本就聪慧,大概明白师父要跟她说什么了,手背拭去脸上眼泪,身体坐直,脸色开始渐渐严肃起来。钱有德觉得这徒弟还有救,继续道“师父一直要你瑾守本分,守得是你的未来。你若执意与小公子在一起,以你的身份,最多也是做个通房,他娶妻纳妾都与你无关,甚至,你连能不能生子都做不了主,一辈子关在内院当中,伺候他,还要伺候他的妻子,他的小妾,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过得吗?”甘棠颓然的靠在炕头,是啊,自己是什么忘了吗,一个奴婢,跟他一起,最多也是个通房丫鬟,师父说的对,那样的日子是她想过的吗? 钱有德也不逼她,少女情怀总是诗,谁在少年时还没个爱慕的对象啊,喜欢归喜欢,认清事实就好。话说完,拾起帽子抬脚往门边走,被甘棠从后面叫住“师父!师父对徒儿的苦心徒儿知晓了。徒儿与小公子,并未发生什么。从今往后,徒儿定恪守本分,跟随师父好好学做生意。徒儿不愿过那守着四方院子的生活,徒儿要做李朝最厉害的大掌柜!”说罢,双手贴额,朝着钱有德重重一拜。 听了甘棠的话,钱有德心下满意,自己看人眼光还是很准的,当年看中这丫头沉稳有心性,果真一点就透。“他若再找你,你去便是,只记住,别叫自己吃了亏。年后我们回老家,待我向大老爷讨了你的卖身契,赎你出府,你便是自由身,跟在倪娘子身后好好学手艺,师父指着你给我开首饰铺子呢!”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跪在地上的甘棠听她师父说回去替她赎身,刚止住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这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师父的恩情,唯有挣个好前程,保她师父晚景无忧。 那日与师父彻谈后,甘棠终于认清自己的内心,不在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明白自己以后要过什么日子。人有了方向,目标也会明确,自然动力十足。每日寅时便起,把个铺子打扫的一尘不染,脏活累活抢着干,遇着上门的客人,那笑别提有多热情,搞得铺子里的伙计叫苦不迭,算账就算账好了,连伙计的活儿都抢着做,他们连偷懒都不敢了! 每日未时,甘棠还要去花间里找倪娘子学手艺,自师父盘下花间里后,因铺子管着赵府开销,所以接手的是林管家,掌柜的也是他。同是赵府奴才,甘棠人又机敏,跟着倪娘子在楼上学习时,偶尔楼下生意好,来客多,她还能帮着招呼。为着这个,林管家每日从府里带一碟点心专为甘棠备着,年关府里事也多,自己忙的两头转,府里有急事时,多是甘棠帮他顶一会,让他先回府办事。 还有几日过年,甘棠坐在马车里想,待会问问倪娘子去哪过年,若也是一个人,不如请她去铺子里与他们一道,也好有个伴。门铃声响,有客来,林有道抬头见来者是甘棠,未语人先笑,“今日来的早啊,倪娘子在楼上等你呢”又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油纸包交给她,“今日带的是牛乳膏,听说多吃牛乳长个子!”听林管家说吃牛乳还能长个儿,甘棠十分开心“真哒,那明日还给我带牛乳膏好吗?”甘棠也不跟他客气。“你以为牛乳天天有啊,只要府里做,就给你带。”有点问题,林有道低头认真审查昨天记得账,“我也吃不了几日,初八师父说要回去,最迟初十我们就要走。”“初十就走啦!”林有道将头从账本里抬起,“嗯,最迟初十就走,谢谢林管家的点心,不打扰您算账,我上去啦!”甘棠咬着牛乳饼,边上楼边吃。 今日天色不好,倪娘子午休起来的迟,甘棠进屋时,她正在盘发。走过去拿起她的头油放在鼻尖闻了闻“娘子,你这个发油不好闻,我那有一瓶我们少奶奶做的,她做的头油用着可好了,你看我头发,这么长,一根分叉的也没有。”说着将辫子撩到胸口递给她看。 倪娘子细细端详手中的辫子,她眼神有些不好,早些年,起早摸黑的做堆花,把眼睛熬坏了,不然这铺子,也不会在年关前盘出去,这可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甘棠的头发谁见了都说好,倪娘子也不例外,手中发辫厚且长,颜色乌的发青,这要是及笄了,梳个双平髻,余下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光是背影,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郎。倪娘子看她一脸期待,点了点她的鼻子“好,就冲着你头发养的这么好,我也要试试你们家少奶奶做的头油。”见她愿意要头油,甘棠也高兴“哎,您用着保管说好。”两人便开始捡起了丝线,今日学做的是绒花。 楼下门铃声频响,没想到天气不好,生意却不错,倪娘子停下手里的活儿“你下去帮忙吧,我给你些花样子带回去,晚上无事自己照着做,今儿腊月26,再过两日,许多铺子便要关门歇业,这几天且有的忙呢,去吧!”甘棠答应,提着裙摆下楼,果然,楼下挤满了人,林管家被挤在中间抹不开身,见甘棠下来跟见着救星似的,忙向她招手,叫她快些。甘棠挽起袖口,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这位姑娘手里的步摇好啊,云鬓花颜金步摇,姑娘手里的步摇配上姑娘的花颜,相得益彰,过年会客带,体面又好看!”李朝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别说小家碧玉,就是大家闺秀,除了会背女则以及一些经文之外,多是不识字的,更别说会念诗了,一个首饰配上一句诗,这戴的不仅仅是体面还是过年时的话题啊!被她形容脸是花颜的姑娘一口气买了同款三支“你再把那什么花颜、步摇给我念一遍!”甘棠手里包着首饰,嘴里应着“好嘞,云鬓花颜金步摇,您记住啦!”说完笑着将包好的步摇递给她,姑娘十分满意的走了。其他客人听见,纷纷从林管家身边拢过到她身边来,朝她举着手里握着的首饰“给我也介绍介绍,我买的多……”“先给我介绍,我先来的……”“我先来的……”甘棠被挤在中间出不去,忽然耳后一阵剧痛,好似被人用尖锐之物划破,人太多,她顾不上疼,大声喊道“各位贵客请稍安勿躁,店内有茶水,请于柜台前排队,我一个个介绍啊!” 林管家听她这样说立马跑去柜台后站着,大声喊到“烦请挑好的贵客来我这排队结账,小管事会一一介绍的,莫急莫急!”不一会,柜台前排起了一条小龙,一些贵女不愿站队,便在店内坐下,自有伙计奉上茶水。场面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乱,甘棠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位熟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砚苏,赵小公子。他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件一看就是女子穿的灰鼠披风还有同色雪帽,这才发现挨着他坐的,是一位穿着富贵的小姐,梳着单螺髻,头上只一根玉簪固定发髻,看那玉簪的色泽,也不是店里能有的货色。甘棠的一颗心,沉到谷底,朝他们福了半礼,赵砚苏抬手示意她忙自己的,林管家看甘棠笑的有些勉强,以为刚才吓着她了,担心的问她“你没事吧,甘棠,可要去歇歇。”看着巴巴等着她的顾客们,甘棠忙笑道“无事,无事,我这就来。” 走到队伍前开始介绍,“小姐您这个步摇也好,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瑛累累佩珊珊,这步摇的串珠可不就是珊瑚做的吗,今日买两只,还送一朵堆花哦!”“好我买两只,堆花可以自己选吗?”“可以,林管家,这位姑娘买两只送她朵堆花。”“哎”林有道笑嘻嘻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小堆花供客人挑选。见下一个客人手里只拿着一根通体雪白的银簪,甘棠问到“姑娘婚否?”被问的客人衣着普通,有些害羞的说“已经过了礼,年后成亲。”甘棠听她这么说,向他道了声喜“姑娘买的银簪好啊!”说着就手将银簪插在她头上,与她道“长伴青丝髻,相守到白头。祝您和夫君白头到老。”又从盒子里远出一朵红色堆花递给她“来,这朵红堆花送与姑娘成亲时带,我家银簪分量足,质量好,回去帮我们小店多多推荐啊!”听了甘棠送给她的美好祝福,姑娘感动的热泪盈眶,一个劲的点头答应。就这样,林管家负责收钱,甘棠负责介绍,二人一直忙到酉时,累的甘棠嗓子全哑,话都说不出来。林管家算盘一晃,将珠子归位,今日店里货物几乎清完,除了几朵绒花,旁的首饰全部卖完,喜得林有道笑得胡子乱颤。重新进一批首饰起码要到年后,铺子可以提前结业,自己也能轻松几天。亲自捧着茶水交给坐在椅子上歇息的甘棠,林有道佩服她小小年纪如此能干“我说甘棠啊,你林叔好歹也是一府管事,虽生意之事不如你师父,跟着二老爷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你呀,比你师傅还能干,今天真是畅快。你可帮了你林叔大忙喽,明日我叫人给你做一篮子牛乳饼,送与你住处,让你吃个够!”甘棠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沙哑着嗓子给林有道福了半礼,“多谢林叔。”拿起茶盏一通猛灌。 上楼用油纸包好倪娘子给她的花样还有丝线,甘棠下楼准备回去。楼下赵砚苏正在等她,见她下来,向她招手。甘棠见到他也很意外,以为他早已走了,没成想竟然在等她,那个好看的小姐不在他旁边。见甘棠似在找人,赵砚苏懂她意思“燕归已经被我送回去了,我是回来接你的。”燕归是那小姐名字吧,真好听甘棠想,“少爷我有车,师父今日没出门,马车给我用呢。”“你师父被我爹叫去府上做事了,你出门看看马车可在。”甘棠伸头往门外停马车的地方一看,确实只有一辆马车,是赵砚苏的。如此只好上了他的马车,与他一道回家。 十三章 马车里得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碳笼子烘得车里暖和和,与车外完全两个世界。赵砚苏解开披风,只穿一件牙白家常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镶白玉同色腰带,眼角含春看着甘棠,甘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头扭向一边。“你手上抱得是什么。”赵砚苏问,“哦这个呀,是丝线和花样。”甘棠解开纸包给他看,“你不热吗?我看你额头都出汗了。”“哦,有点”“将外衫脱下吧,免得下车着凉,路程还远,且有一会才到呢!” 甘棠热得厉害,她里面穿得是徐媚娘给她做得长狐狸毛皮背心,很保暖,穿一件外面套个夹袄,出门披风都不用。想想真要一身汗下车,这种天准会着凉,自己一生病,耽误回去得时间就不好了。遂慢吞吞将外衫解下,叠好放在手边。 赵砚苏见她脱了夹袄,只着里面中衣,还有一件掐的腰身极细的毛背心,安静的坐在他下首,美的像一幅画。少年心性,遇见自己喜欢的就按捺不住,赵砚苏一把将甘棠抱在腿上坐着,紧紧箍着她的腰。甘棠开口要叫,被他贴着耳朵说“你叫大声一点,最好动作也大一点,好叫赶车的知道咱们在里面都做什么!”甘棠一听这话,立刻老实了。 赵砚苏见她也不乱动也不喊叫“好姑娘,这才对嘛,你现在哪是我对手。”说完看着甘棠一脸坏笑。甘棠气得不理他,被他捏住脸扭过来,张口咬在她唇上。甘棠吃痛,伸出舌头翘他的牙,意思是让他不要咬她,疼得很。这下正合赵砚苏的意,卷起她舌头含在嘴里像吃冬瓜糖一样,好半会才松开,脸埋在甘棠脖颈间,吸着她的香气。“甘棠,我娘给我说了们亲事,吏部尚书家小姐,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位。他们给我找了通房丫头教我人事,可我都不喜欢,直到你来了,甘棠,我喜欢你。”前半段话说的甘棠心碎,后半段表白又让甘棠欢喜,这个人两句话间,叫甘棠的心,冰里油里全过了一遍,真是厉害,若不是师父提前教导她,估计今天听了这话自己要昏头。可他说喜欢自己,心情还是止不住的雀跃,怎么办! “甘棠,我喜欢你,不喜欢她们,她们没你好看,也没你香。”赵砚苏蹭着她脸向她撒娇,见他这样,甘棠心里化成了水,眼中盛满柔情,将他的脸从脖颈间抬起,双手捧住,舔了下嘴唇定定的看着他“那少爷你要甘棠做什么?”“我要你教我。”甘棠有点羞涩的低下头“可我也不会。”“没事,我看过书,会一点……”甘棠的狐狸毛背心被他脱了丢在脚下,马车外冰天雪地马车内气氛璇旎。 事毕,赵砚苏一件一件替甘棠穿上衣服,甘棠解下他腰间玉佩问他,“这个可以给我做个念想吗?”赵砚苏额头贴住她额头轻轻笑“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给你。”甘棠娇羞的将玉佩放进荷包,双手绕到他后背,紧紧搂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公子,莫忘了我……” 下车时,寒风夹着雪粒打在甘棠脸上,让她瞬间清醒,“公子!”已经放下车帘的赵砚苏听见甘棠唤他,卷起车帘问她何事。甘棠一下跪在雪地里,怦怦对着他磕了两个头,赵砚苏望着额头沾着脏污雪水的甘棠一脸不解,“公子,回去后请忘了今日之事,万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夫人,甘棠在外自由自在散漫惯了,连府中丫鬟都不如,望公子成全。”赵砚苏不明白她是唱的哪出,刚刚在车上还你是星星我是月亮,怎么下了车翻脸不认人?!“你这是,这是不愿跟在我身边了?”“是!”“若我非要说呢?”“甘棠唯有一死!”听她说要死,赵砚苏的脸色,不知是笑是气,跳下马车将她从雪地里一把拽起来“丁甘棠,你给我听好,我赵砚苏要是再来找你,我就是小狗,哼!” 说完,上了马车就走,坐在马车里的赵砚苏要被甘棠气死了,不知府里多少丫鬟想做他通房,上赶着他都不要,那李家小姐知道要嫁给自己,成天找着机会见面。十五岁少年的自尊啊!被甘棠狠狠踩在脚下碾碎,跟在自己身边就要去死,不待见他干嘛和自己……事后寻死觅活跟他划清界限,赵砚苏觉得自己有点像画本子被人始乱终弃的怨妇,他能舍得她死吗,爱来不来。 甘棠也知自己伤了他心,垂头丧气的回到屋里,躺在炕上直叹气,手里摩挲着从他那要来的玉佩,怕是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吧!钱有德回来便听伙计小张跟他说,甘棠在门口对着赵砚苏磕头的事,晚饭也没见她下来吃。端着托盘踱到甘棠房间,将托盘放在炕桌上,看着一脸茫然的徒弟笑了“我说甘棠啊,你这孩子也太实在了!师父只叫你别吃亏,可没叫你得罪他啊!不过这样也好,你们闹翻了,也省的他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万一被夫人发现,你是想走都走不掉喽!”甘棠听她师傅这么说,爬起来问他“为什么想走都走不了呢?”钱有德故作高深道“凡是小公子喜欢的,就是天上的月亮,夫人也想着叫人摘下来送给他!”甘棠“哎呦”一声重新躺回炕上,自己这是误打误着了?“快起来用些饭吧,回去的日子定下了,初十咱们启程回阿山坝。” 甘棠不起来吃饭的原因还有一个,是她走不了路,腿间太疼,他怕师傅发现她的异样,还好他们都以为自己得罪赵砚苏担心的不想吃饭,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甘棠觉得这都叫什么事儿,怎么自己那么没出息,对他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除夕那天,甘棠在倪娘子那磨了一早上,才把她请过来,她师傅,她还有倪娘子三人一起过得年。大年初一,钱有德带着甘棠去赵府给赵二老爷拜年,打扮的甚是好看,孔氏差点没认出来玩她。还得多谢倪娘子,昨夜守岁,师父也帮着说,好歹让倪娘子在他们那住到初九,也省的甘棠来回跑。妇人家无事就爱打扮,何况是以前专做女人生意的老板娘。倪娘子闲着也是闲着,早起给她梳了一个双挂,多余的头发全部披散在身后,带上一支甘棠自己做的年年有余鱼穿莲绒花,又将眉毛上的杂毛修掉,外罩一件茜色夹袄。看得倪娘子拉着她的手直叹“啧啧,妆罢每叫秋娘妒,这还是随便收拾下呢,以后找婆家可得好好挑选,那普通人家都配不上我们甘棠!”听得甘棠心里美滋滋的。 见过二老爷和夫人主子们后,钱有德带着甘棠回去。二老爷门生多,能抽出一点时间给他们两个人已是全了老家大老爷的面子。到了门口,被小厮追了出来,往甘棠手里塞了一个篮子和一小坛子,小厮跑的气喘吁吁“这是林管家教小的给姑娘的牛乳饼和牛乳茶,他说他忙的实在抽不开身,答应姑娘的事儿可没忘。”甘棠闻到篮子里一股奶香味,能被人惦记着,甘棠是真开心“替我谢谢林管家。” 赵砚苏刚从准岳家拜年回来,昨晚无意间听见林管家说今早钱有德带着徒弟来拜年,他饭都没吃赶回来,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上一面。运气不错,虽然他们看样子是要回去,好歹在门口遇上,只是她对小厮笑的那么灿烂干嘛? 甘棠捧着吃的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差点和迎面走来的赵砚苏撞上!他绝对是故意的,自己下阶梯,他上阶梯,手里也没东西,怎么会看不见自己。对,赵砚苏就是故意的,既是遇上,他又是少爷,甘棠只好将东西放下,双手在腰侧交叉盈盈朝他一拜“甘棠见过小公子,祝小公子新年安康!”她今儿可真漂亮,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整个人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山茶花,暗自拿她和早上见过的李燕归比,光是和甘棠比头发,她就输了,舍不得挪开眼,只好无话找话。“你这篮子装的是什么?”“篮子里装的是牛乳饼,坛子里装的是牛乳茶。”“你爱吃这个?”“林管家说吃了能长个儿……”“再长你也是个小矮子!”“哈?”“我说你是小矮子!”“我,我不是……” 怕两人真吵起来,钱有德从侧门出来,“见过小公子,小公子新年安康!小的们还有事,不耽误您进去了。”朝甘棠一招手“我们走吧。”甘棠拎起地上的东西,快步跟上师傅,发尾因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看得赵砚苏发痴,伸出手在空中一抓,嘴里念到“宛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十四章 给赵二老爷拜完年后甘棠无事可做,除了跟倪娘子学做花儿外几乎不出门。她师父倒是忙的脚步沾地,京城回阿山坝要经过两座大城,十几个镇子。从京里进些东西沿路倒卖,一路上做点小生意,也不算是白跑一趟。初六那日,倪娘子去庙里上香,甘棠也跟着去,像给他阿爹捐点香油钱,也给师父求个平安福,还有大少奶奶和彩云,……至于那个人,应该有人帮他求吧! 倪娘子去的是法兴寺,京里有两座大庙,城南静安寺是皇家寺庙,平日里专给宫里贵人们祈福用的。城北法兴寺才是老百姓常去之地,香火极旺盛,据说求子、姻缘一类特别灵验。甘棠不求子不求姻缘,只是去给亲人们求个平安,倪娘子也是,求个来年身体康健。二人下了马车,差点被人潮冲散,今日香客众多,人山人海,倪娘子紧紧握住甘棠的手,生怕她被拐子盯上。往年间,越是人多热闹的地方越是容易丢小孩,丢荷包,此地鱼龙混杂,自己得把甘棠看好。 甘棠倒是无所谓,她师父是谁,那双眼跟太上老君在炉子里炼过似的,看人齐准。上京时,沿路有个白马寺,香火比这里更好香客更多,她师父也不带她上香,两人蹲在寺院门口,拢着袖子看人。钱有德对着过往来人指指点点,告诉她哪个哪个是拐子,哪个哪个是小偷,遇上了要怎么办……要不是看着衣服穿的还好,他俩那样子,就差跟前放一破碗了。想到这,甘棠想笑,他师父啊,还真是什么都教她。 倪娘子哪里知道这个,匆匆带她上香,求了平安符;又匆匆去主庙里领着她磕头,磕完头便要回去。甘棠眼睛被香火熏的睁不开,用手揉着下眼睛,只这一下,被涌上来祈福的民众挤散她和倪娘子,她也不急,慢悠悠的挤在人群里往山下走,忽然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抓起甘棠往后山跑去。哎,真是……松柏本是无缘木,奈何处处总相逢,不是赵砚苏又是哪个。 被他拖着跑到一块无人处,两人叉着腰在那直喘气,饶是赵砚苏练武之人,这一气跑的呼吸都有些急,更别说甘棠了,辫子都跑散了,发带也不知丢在哪儿。好不容易喘上气,甘棠顾不得地上脏,往下一躺,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赵砚苏看着躺在地上的甘棠,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娇喘微微,别开眼,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细心的替她摘去发间刚刚在地上粘上的落叶。 甘棠实在腿软,扶着他站不住,直往地上坐。到底是冬天,久坐肯定着凉,赵砚苏一把将她原地抱起,唬的甘棠搂住他脖子,赵砚苏的脸堪堪埋在她胸口处。“别搂那么紧,我看不见路了!”甘棠忙松开胳膊“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赵砚苏将她放在一块石头旁,解下披风铺在石头上“坐!”甘棠不动,又被赵砚苏一把抱起放在披风上,他自己双手一撑,坐在她旁边。“小公子,您可是说了,再找我您就是小狗,说话不算话吗?”“汪汪……还要听吗”赵砚苏歪着头问她“汪汪汪汪……”甘棠惊呆了,眼前这个学狗叫的人真是她从小认识的小公子吗?见他越叫越欢,甘棠捂住他的嘴,紧张兮兮的四下里张望“你可是赵府的小公子,中了秀才的人啊,在这学狗叫,也不怕被人瞧见笑话你!” 抽回手懒得理他,甘棠气呼呼将头转向另一边。赵砚苏见她又生气,“甘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对我可好了,我怕黑,跑去找你睡,我离家出走,你一趟趟的找我,从没对我生过气,怎么现在我什么没做,就让你这么生气啊……甘棠……”用手捏着她衣角左右摇晃。 甘棠最受不了他撒娇,长舒口气,“哎,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您要天上的月亮夫人都给您摘下来,您就是这么对夫人的吧?”赵砚苏拍了她一下肩膀“胆子不小啊,敢拿自己跟我娘比!”甘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干脆闭口不言。“你也没说错,我也只对你跟我娘撒过娇,旁人求我理她,我还懒得搭理呢!唯有你,小爷我身边有洪水猛兽要吃你,死也不肯来!”仰头躺在石头上,长吁短叹。 甘棠早就不气了,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掩饰尴尬。甘棠爱慕他,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与他又有肌肤之亲。他朝着自己撒娇时,甘棠恨不得立刻把心都掏给他。赵砚苏是被捧着长大的宝贝,很多事,不用他说,别人都替他想到且做到。甘棠跟着钱有德走南闯北,是老江湖,甘棠不想让他看出心思,赵砚苏自然看不出来。甘棠也清楚,他对自己的几分热情也许就是自己拒绝得来的,他应该从未被人拒绝过吧! 在心里叹口气,甘棠轻轻扶他起来“石头凉,不要躺着,坐着说会话就回去吧!”解开披风将两人罩住,头抵着头,赵砚苏笑了,他就知道他的甘棠从小是个温柔又耐心的好姑娘!披风里全是甘棠的味道,赵砚苏很想问她熏什么香,可这味道也不像是什么香料的味道。“甘棠,你到底用的什么熏香,怎么与别人身上不一样?”甘棠低头闻闻自己衣袖,又闻闻头发“您说的是我头油的味道吧,我并不熏香,香料那样贵,甘棠用不起。”说着,掬着一捧头发伸到他鼻尖让他闻,赵砚苏顺着头发从发梢嗅到发根,甘棠冻的红彤彤的耳朵就在他嘴下,张口将她耳朵整个含住,伸出舌头沿着耳郭舔了一圈。甘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魂儿随着他的舌头起来又落下,待他收回舌头,甘棠打个颤!“舒服吧!”赵砚苏笑的一脸得意。“你从哪学的这些,你不是,不是上次说还没人教你吗?”赵砚苏凑过去“我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说,是我同桌告诉我的,他给我一个画本子,里面什么都有,你还想试试其他的吗?”甘棠跳下石头就走“还读书人呢,天天就想这个,简直有辱斯文!” “哎,别走啊甘棠……”拾起两人披风,赵砚苏快跑几步追上她,拉住她手,不让她再走“甘棠,我今日好不容易才出来,咱们好好道个别好吗,初十你回去,再见,不知是何日?”甘棠被他说的有些伤感,是啊,回去后,也许不会再见,自己何必跟他争一时之气呢!从他手里接过披风,先将他的系好,又将自己的披上系好,甘棠认真的抱了他一下,“就此别过吧!”“哎……”赵砚苏挡住她“就这么简单吗?”“不然呢?”甘棠歪着头问他,“起码得这样儿……”勾起她下巴吻了下去。 彼时的赵砚苏不知,少年人的喜欢是好奇,是吸引是探索。赵砚苏被甘棠吸引,可惜探索到一半,她走了。剩下的一半,化作感情的种子,埋在赵砚苏心间,不知不觉中长成参天大树。待他发现时,再也无法撼动一分。 倪娘子倚着马车落泪,甘棠走近时被她紧紧抱住“我以为你丢了,你丢了我可怎么跟你师傅交待啊!”甘棠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和赵砚苏在后山待那么久,没想起找不见她的倪娘子会有多着急。有些羞赫的拍拍她的背,告诉她自己不认识路,绕了好远才下来,倪娘子拭着泪水,上了马车。甘棠上车前侧身看了下身后,不远处,主持亲自送一堆女眷出来,其中一个是夫人姜氏,还有一个,甘棠认识,是赵砚苏的未婚妻李燕归,这个赵砚苏啊,难怪今日能遇见,可惜啊,有些事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任何可能。 初十日,钱有德带着甘棠去跟赵二老爷告别,奉上这几日在京又盘下的一处粮店和一处油铺的房契还有账本后,二人启程回乡。甘棠没见到赵砚苏,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她没读过女则,也没读过女训,对自己失身给赵砚苏的事看的并不重,相反,她觉得能被他破瓜,是件很幸运的事,他们彼此喜欢。不管赵砚苏怎么想,在甘棠心里,这次在京城,与小公子的这一段交集,圆满又深刻,够她一辈子回味了! 十五章 一路上,甘棠兴致不高,连师傅带她跟人交易都没兴趣,成日里,坐在马车上发呆。货物渐渐清空,车队进了离镇,甘棠却一反常态兴奋起来“师父,再过两条街咱们就到家啦!”钱有德正在刮胡子,没空理她。“您从去京里时就没刮过胡子,怎的回来,好好得把它刮了?”钱有德将剃刀在水里涮涮,“她不喜欢我留胡子。”“谁,谁不喜欢?哦,我知道了,是大少奶奶!”甘棠拍手笑道。“嘶……”被剃刀划破一块皮,钱有德打了她手背一下“小声点,被人听见对她名声不好。”朝着桌子上的妆盒努努嘴“等会去见她,记得把盒子给她!”“您怎么不自己去,前几年,您送她根簪子,少奶奶欢喜得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我不方便,你带去去便是。”继续刮着胡须。 待马车停稳,二人整整衣冠,方进府拜见大老爷。大老爷挥手让甘棠先下去,钱有德被他留在书房问话。甘棠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捧着首饰盒子兴高采烈得往香桂居跑去,半年没见,她太想彩云和大少奶奶。 香桂居大门紧闭,甘棠用力拍着大门喊“彩云,彩云,是我,甘棠啊,我回来啦……”不一会,门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彩云打开大门,激动地上下打量甘棠“哎呀,可回来了,快,快进来。”侧身让她进院,抬起袖子,将眼角得泪水拭去。甘棠见她擦泪,一只手抚上她得脸问“怎么哭了彩云,今日回来我们该开心才是,你不知道我在京里有多想你和大少奶奶。” “呸,想个屁!”徐媚娘正从主屋门口的台阶上下来“你们师徒俩,一个叫忘恩,一个叫负义,一来一回大半年,写过几回信家来?怕在京里看花了眼,哪还记得起我们啊!彩云你替她哭,值当不值当!”走到院里桂花树下,施施然坐在石凳上,彩云见徐媚娘坐的石凳没有铺毛垫子,眼泪也不抹了,跑回屋里取出一个大毛垫子弯腰给她垫上“小姐,您少说两句吧。甘棠不在家的时候,是谁三天两头里在菩萨面前发愿,保佑这个保佑那个……”甘棠一进门被她说得有些有些尴尬,此时听见彩云说这些,心下感动,忙将妆盒双手奉上“大少奶奶,师父进京一直在忙,我都见不到几回,信是少了点,心意却有,您看,这是他给您带的。”徐媚娘看着甘棠手中蓝玉嵌银首饰盒,缴着手里得帕子也不接,就让她这么捧着。彩云见两人形容,摇摇头从甘棠手里接过盒子,朝她递了个眼色,捏着锁片掀起首饰盒盖子,打开给徐媚娘过目。只见黑色丝绒内里上躺着一条珍珠项链并一对珍珠耳环,甘棠努嘴提醒她“下面还有一层呢!”彩云打开下面一层,是一支珍珠发钗,珠子晶莹凝重,圆润多彩,彩云将它们取出,甘棠配合她将手帕平铺在石桌上,彩云将首饰放在帕子上,三人细细观赏,这珠子竟颗颗一般大小。 因着在花间里帮过忙,甘棠多少对珠宝有些了解,好珠易得,一批好珠却十分难得,她师父寻得大小一样的珠子做成这三样首饰,怕是花费不少精力吧。徐媚娘自然比她更懂,拿帕子掩着嘴笑了,还算这人有点良心,记得她喜欢什么。 徐媚娘就是这般嘴硬心软的人,知他师徒俩回来,早早让厨房备好菜,等着一到家,好好给他们补一补,京里与乡下口味差异大,也不知在外吃得好不好,更别说赶路得时候,能喝到口热水就算不错了。甘棠大鱼大肉连吃了几日,整个人被徐媚娘养胖一大圈。这日说什么也不吃那鱼羊煲了,只要求来点清粥小菜,涮涮肠胃,又被徐媚娘一通嘲笑,说她天生穷肠胃,住不了富贵窝。 “去把燕窝拿出一盏来,挑了毛,用牛乳炖上,你亲自去,厨房那帮人手粗,不会熬。”彩云应了下,取了钥匙去库房拿燕窝,甘棠也要跟着去,被徐媚娘拦下“你不用去,继续绣。”快四月里的天,却有些倒春寒,三人自甘棠回来后,成日窝在榻上做给她春衫,半年时间甘棠身量长了不少,去年的衣服都短了一截,全要重做。“这里,这里改用平针。”徐媚娘指着袖口处与她道“袖口易磨损,家常衣服用平针即可。”“好。”甘棠听她的话改用平针缝袖口。只有在大少奶奶身边甘棠才有家的感觉,看着徐媚娘侧脸,28岁得她仍旧妩媚漂亮,肌肤细腻,除了眼角多了两条细纹,与甘棠初进府时无甚变化。回来后三人又过起朝夕相处的日子,今日她未看书,穿着一件月白家常衣裳盘腿坐在榻上陪着彩云和她做针线,整个人难得散发出温婉的气息。 待她缝好一只袖子后,彩云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摆着一个燕窝盅,配上三个小碗。将燕窝仔细舀在碗里,先端一碗给徐媚娘,剩下两碗她与甘棠一人一碗,三人围坐在榻上一起吃。徐媚娘吃了两口道“啧,熬得稀了,下次多放些燕窝,别舍不得,你小姐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你两个。”“哎,知道了”彩云应下,甘棠吐吐舌,在京里转了一圈,自己好歹也涨了些见识,知晓这燕窝金贵,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做官的人家,也不是家家都能吃得起。大少奶奶想吃就吃,还带着她俩吃,娘家什么来头啊!徐媚娘见甘棠发呆怕她吃不惯牛乳“是吃不惯牛乳吗?这可是好东西,女人吃了呀,不仅皮肤白,胸脯子会变大!”说完吃吃掩嘴笑了,甘棠被她笑得小脸通红。 自打京里回来,甘棠确定师父一次也没跟少奶奶见面,奇怪的是少奶奶也不问她师父行踪。五月初八,正好是他们回来两个月整。忙好庄子上春耕的事,钱有德带着账本大大方方的进了香桂居,将账本双手呈给坐在堂屋主坐上的大少奶奶,自己在她又下首坐好,托起盖碗喝茶,甘棠听你着两人对话,方知这一进一出来回带的货物沿途售卖,是大少奶奶的意思,连京里的南北货铺子也是大少奶奶出的资盘下来。甘棠心里对大少奶奶越发好奇。 合上账本,徐媚娘对钱有德道“嗯,你做的很好,银两不必交给我,我还有事要你办。今冬你们不在,坝上下了一整冬的雨,水位长了不少,阿山坝年久失修,我看那坝身都有些歪了,恐祸及旁边水田。京里既开了米油铺子,你有时间,去河北买些好地,地契写甘棠的名字。”饮了一小口茶,掏出一张红契放在桌上,“这是甘棠的卖身契,午饭后若有空,带去县衙消了她奴籍。”钱有德接过红契躬身退下。一旁的甘棠听见要用自己名义买地,扑通一声跪下“使不得少奶奶,您能帮甘棠脱籍已是甘棠的大恩人,哪能在给我买地啊!”徐媚娘被她的话逗乐“谁给你买地啊,想的到美,只是用你师父和彩云的名义不妥,借用下你的罢了。你还小,府里好多事,你不明白。”说完也不看她,揉着太阳穴说累,要去躺一会。 趁着少奶奶睡着,甘棠把彩云叫出屋子问她少奶奶到底娘家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说到自家小姐,彩云一脸骄傲“我们小姐是都府徐大都督的女儿,老夫人去的早,头上有个哥哥,战死了。都督只这么一个独女。打小,都督把她当男子养,从不拘束,小姐像你一般大时,已经管着都督府里大小事务啦,不仅如此,小姐还会骑马,会射箭,女红也好,只要她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学会,可聪明了!”“哇,大少奶奶这么厉害啊,那她怎么嫁给大少爷的呢?”“哎”说到这,彩云叹口气,“是咱们大少爷入赘的都督府,不是大少爷战死,都府老爷逼着小姐改嫁,也不会来这穷乡僻壤一呆这么多年!” “那我师傅呢?”“你师父是大少爷身边的参事,大少爷死后,他跟着小姐回来的!”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啊,甘棠听的入神。 阿山坝的日子过得简单,甘棠每日里待在香桂居跟着彩云做女红,府里大老爷的衣裳鞋袜都是彩云在做,甘棠除了帮她做些之外,也会帮她师父做些,她师父成天在外面跑,费脚力的很,鞋袜换的勤。倪娘子的手艺也没落下,徐媚娘用来做窗纱的软烟罗全拿给她做花儿了。不仅如此还带着她学做胭脂水粉还有头油,每日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不比在京里时清闲。甘棠乐意大少奶奶教她,靠着这些手艺,以后自己想饿死都难。 一晃两年过去,这两年,京里陆续寄来书信,甘棠从钱有德口中得知京里大少奶奶孔氏生了个儿子,二少奶奶也怀了身孕,三少爷赵砚苏与李家小姐定了亲,就等着成亲了。八月初八那日,甘棠及笄,她师父,彩云,徐媚娘几人在香桂居给她行了及笄礼,仪式简单而温馨。徐媚娘替她挽好发,簪上发钗,难得口气温柔道“从今日起,便是大姑娘了。”三人年纪都比甘棠大上许多,看着甘棠,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临走时,钱有德想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支红玉木棉簪递给她,“这是小公子从京里托人带给你的,一直放在我那,也是他一番心意,你收着也无妨。”甘棠接过簪子紧紧握在手中,红玉簪身触感微凉。自二人分别后,连个只言片语也未带给对方,本该互相忘记,送她簪子,又是何必呢!甘棠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凉意,用手一摸,呵,原来是泪。 九月里,京城传来书信,赵砚苏和李家小姐成亲了,大老爷照例给府里下人发喜钱。甘棠正在厨房熬红枣膏,粘稠的膏体在锅中翻滚,稍不留神迸溅出来,烫着人手,需要不停搅拌才行。派到魏大娘时甘棠才想起今日是他好日子。收到喜钱的魏大娘嘴里不断说着吉祥话,甘棠听她说早生贵子时,手里的木勺顿住忘了搅拌,瞬间被蹦出来的膏糊了一手背,烫的生疼。被魏大娘瞧见,连忙将她手伸进冷水里,说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手拿出来时,果然一圈水泡。甘棠回到香桂居,顾不上手上的伤,倒头便睡。还是彩云发现她手上有泡,帮她挑了水泡又替她包扎好,彩云欲叫醒甘棠问她怎么了,见徐媚娘食指点在唇上朝她嘘了一声“让她睡吧,她心里不快活。”。 十月里,甘棠竟被他师父钱有德骗出去相亲。看着对面坐着的青年,甘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想着回去一定去大少奶奶那告她师父一状。早上骗她出来说有家点心做的不错,那家掌柜有祖传秘方,做的乳酪酸甜可口,生意极好,带她去尝尝。来了以后,确实是卖乳酪的铺子,也确实尝了乳酪,只是,对面多了个人,这个青年是这家铺子的少掌柜。 孙玉对坐在他对面的甘棠满意极了。他家祖上是从关外逃难来的,因做的一手好乳酪,渐渐发了家。他们家多味斋开在京里城北,离钱有德的南北货铺子只隔一条街,因吃过他家乳酪,觉得好吃,一来二去,熟悉起来,知道他家有个18岁的大小子还没婚配,便悄悄留了意。 官桥镇的铺子是他家分店。钱有德近日在这里谈生意,碰巧遇上来盘账的他,便有了这么一场相亲。15岁的甘棠是离镇有名的美人,虽回来后不大出府,偶尔钱有德带她出去办事还会被人瞧见。这可是徐媚娘一手养起来的姑娘,每日里吃着牛乳,隔三差五一顿燕窝,时不时泡一回羊奶,本有七分容貌也能养成九分,套句徐媚娘的话“我手里养出的人,皇宫也进得。” 因平时奶制品吃的多,养的皮肤雪白,身量高挑,一对胸脯,鼓鼓囊囊像揣着对宝葫芦,哪里像15岁刚发育姑娘的身子。一双眼睛眼神清澈,分明懵懂,少女的纯真配上成熟的身体。孙玉被她看一眼,紧张的直咽口水,便是京城,也难看到这样的美人。手指在桌下扣着裤腿,不敢再看她。 甘棠有些无奈的瞧着对面脸色通红的男子,说实话,师父看人眼光还不错,这小伙子一看性子就好,斯斯文文,倒不像做生意的,像个书生。就是脸皮太薄,被自己看两眼,头都抬不起来。 甘棠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说明情况,好早些回家。“咳咳,我叫甘棠,今日师父带我来尝你家乳酪,确实很好吃,那个,你要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孙玉听她要走,慌忙抬头,太紧张胳膊带到桌子,差点把茶盏震下来。见他这样,甘棠忙扶稳桌角“你不必紧张,我师父未提前说明今日见得是你,我也觉得有些唐突,你若也是如此,不如我们各自先回去吧。”“不不不……”一连说了三个不,孙玉喝口茶缓解下情绪“昨日钱掌柜跟我说了这事,您或许不记得,您在京城里常吃的乳酪,就是我们家的。”“你们家是……?”“我是多味斋少掌柜孙玉。”甘棠笑了“原来是你啊!” 十六章 甘棠想起来他是谁了,说来也好笑。他师父爱吃他家乳酪,订了外卖,每日叫伙计早起去他家铺子里拿,有时候是这小孙掌柜亲自送过来。甘棠只吃过他家酪,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做酪得人。 “看你年纪轻轻,手艺却这般好,我吃过你店里牛乳饼,做得也比别家好吃。”孙玉听甘棠夸他牛乳饼做得好,激动地语无伦次“你,你要是爱吃,我天天给你做。”低下头在嘴上拍了一下,两人第一次见面,什么叫天天做,像个登徒子,她会不会不喜欢,哎,暗自在那懊恼不会说话。甘棠看他打嘴的样子反觉得他有些可爱,“官桥镇离我们那有一百多里地呢,你家分铺想必沿着去京里得路线开的吧,我想吃,有时间去你店里吃就是。今日我先走了,谢谢你得酪。”起身朝他福了半礼,转身找她师父算账去! 孙玉站在桌前看着甘棠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伸出手盯着自己掌心发呆,这双手,常年泡在牛乳中,今日见她,方才知道书里说的肤如凝脂长的什么样儿,真想摸摸她的脸,一定也像牛乳般丝滑吧。 回去的路上,甘棠纳闷她师父在想什么,自己才及笄,迫不及待安排自己相亲,还安排一个京里人,她得问问,他是怎么想得。 骗了徒弟的钱有德翘着二郎腿正在茶铺悠哉悠的得品茶,卖茶的沈掌柜给他带了一包新茶。李朝的茶叶生意可不是谁都能做,朝廷每年就那么几张茶引,二老爷官也不小,朝中比他会钻营,比他官大得大有人在,自己想要搭上这茶叶生意,还得想些其他办法。 别看孙玉他爹只是个开点心铺子的,他亲叔叔可是茶盐司管事,官不大,实打实是个肥缺。能在京里开铺子,谁家背后没个人,要是甘棠嫁过去,就是自己人了,弄张茶引还不是小事一桩。想到这,钱有德美滋滋地啜了口茶对沈掌柜道“沈老板这次带的茶真不错,香。” 甘棠打听到她师父在沈记茶铺,跑去茶铺寻她人,一路上引人得路人驻足观望,官桥镇像她这样得美女不多。果然,见师父坐在太师椅上翘着腿品茶,那样子好不惬意。沈掌柜见她进来,以为是哪家小姐买茶叶,欲要起身迎客。见甘棠一个箭步上去,端起钱有德盖碗往几上一放“师父,哪有您这样得,骗人相亲连个招呼都不打,我也不是不愿意,您好歹打个招呼吧……”钱有德看甘棠在那倒豆子似得说个不停,忙对沈掌柜揖手道“小徒无理,扰了店内清净,我先走了,茶下次再喝!”拖着甘棠便出去了,沈掌柜捻着胡子望着屁师徒二人的背影“嘿,这钱掌柜有几分福气,得了这样一个好姿色的徒儿。” 被钱有德塞进马车,甘棠气结“师父,明明是您骗我出来,您还对我这么粗鲁,手都被您拽疼了!”伸出手腕来给他看,钱有德一把打在她手上,“你懂什么,那孙玉亲叔叔是茶盐司管事,你要是嫁了他,给你师父弄张茶引,咱俩这辈子都稳妥啦!”他师父竟然说这样的话,甘棠好半天想不出花话来回他“行,师父你行,卖徒弟是吧,行。”“啧啧”钱有德非常不认同她这么说自己,“这叫什么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什么叫卖徒弟啊,真难听,如今你比你师父还自由,我哪敢卖你啊!”给自己泡上壶茶,摇头晃脑品起来。 两人在马车上睡了一晚,第二日辰时才回到府上,钱有德伸着懒腰去房里补眠,刚睡没一会,门就被人踹开。徐媚娘揪着钱有德耳朵把他从床上拎起来,钱有德疼得哎呦呦直叫唤,“媚娘,媚娘饶命,这是怎么啦,耳朵要被你揪掉了!”徐媚娘冷笑一声“哼,听说你要卖徒弟啊,卖给茶盐司管事家的侄子,长本事啦,甘棠得婚事是你能做主的吗,如今她可是我香桂居的人。别以为师父师父的叫你,你还真把自己当跟葱了。”钱有德被她揪着耳朵跪在炕上“媚娘,媚娘你把我放开,放开,你听我好好说……”徐媚娘见他真的吃痛,担心耳朵真被她揪坏了,甩开手放开他。钱有德揉着耳朵直吸气“嘶,下手也忒狠了些。”“不厉害你就知道欺负我们,哼”徐媚娘背过身不理他。 钱有德上前掰过她肩膀让她面向自己,“媚娘,甘棠15了,寻常人家,早就已经婚配,那是家厚道人,我还不至于卖徒弟,你要相信我,她跟咱们孩子一样,谁不希望她过好日子,她比不得咱们,咱们做不到的她能做到,咱们过不了的日子,她得过好。成婚,生子,一样样来,一个也不能少!”徐媚娘没说话,低头掉起了眼泪“媚娘你别哭,别哭”钱有德捧住她脸拇指拭掉她泪水,“咱们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可咱们能让她名正言顺的嫁人,过咱们想过却过不上的小日子,你不想看着她活的幸福吗?”“哎……”徐媚娘长长叹口气,“嫁给他五年,都没个孩子,算命的说我命里无子,他死后,你又躲着我,我日日在这想寻死。你把甘棠带进来,她与我有些缘分,看着她,想死的念头也淡了。随你吧,真要是不错的人家,谈好了告诉我,我给她备份嫁妆便是。”“媚娘,好媚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呸,好个屁,前几年防我跟防贼似的,还上了人家寡妇的床,你当我不知道,嗯?”说着揪起他另一边耳朵“哎,哎媚娘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甘棠在外面听的起劲儿,她师父也只有大少奶奶才能治住,嫁人啊……哎,是个女子都要嫁人,可是,自己还不太想嫁,不知道再等两年师父能不能答应呢,坐在台阶上捧着脸抬头望向月亮,写字了,甘棠很迷茫。 犹豫了几天,甘棠把暂时不想嫁人的事儿对徐媚娘说了,徐媚娘认真想了一会道“要是真还没想好,便等等也行,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即便是我,也只在这件事上吃了大亏,回头我跟你师父说,让他好好替你找找,咱不急。”甘棠靠在徐媚娘身上,嗅着她衣服上的香味。大少奶奶是她娘该多好。徐媚娘的话在钱有德那就是圣旨,往后的日子,她师父再没给安排过相亲。 甘棠16岁那年,府里又派了一次喜钱,这次是赵砚苏当爹了,李燕归给他生了个儿子,乳名叫来来,甘棠得了消息没在发愣,他都当爹了,自己早归也是要成亲生子。去年夏天,阿山坝坝身断了一块。淹了坝下一大片良田。阿山坝除了渔民,只李大户和赵府祖上一些田地在这,官府向上面申报修河堤的款,可什么时候下来还不知。李大户带着妻小成天见去找县太爷,请他修坝,吵的烦了,被县太爷丢进牢里关了几天。河水淹了田快漫进镇子,大少奶奶建议大家干脆去京里住,与赵二老爷彼此有个照应。 大老爷不愿,一来他腿脚不便,二来他喜欢清净,祖产在这,他不想走。大少奶奶亲自劝说了两晚,大老爷方被说动,勉强答应去京里住些日子,等河堤修好再回来。见他答应,徐媚娘着手让钱有德先去京里置办个宅子,宅子不要太大,环境一定要静,邻里人不要多,其他的,叫他自己安排。 这次进京,因着人多,甘棠便留下来照顾大少奶奶和大老爷。收拾行李时,甘棠这也舍不得丢,那也舍不得留,像个老太太。差点被徐媚娘赶出去,嫌她耽误事儿,三个人收拾了整整两日方才上路,彩云偷偷跟她说,值钱的箱奁雇了镖局带走一部分,钱有德带走一部分,只留了箱金子她们自己带着,甘棠看着彩云指着装满金条的大箱子被抬进马车里,咽了咽口水,大少奶奶真不是一般的壕啊! 一行人低调的往京里驶去,女眷走的慢,平常两三月的路程,她们走了四个月。到了京城,钱有德早早来城门口迎他们,带着去了城北新买的院子落脚,行李还没卸,林管家来请大老爷过府住几日,房间还没收拾出来,大少奶奶亲自嘟着大老爷上马车,自己和甘棠还有彩云留下,整理箱奁。 钱有德院子买的好,三进大院错落有致,每个院子除了主卧和东西厢房外,都配有小厨房和一间客房,徐媚娘的院子里还从外面移来两棵一人多高的大桂花树。规整好房间,还要买几个仆人,阿山坝的下人多是当地人,来的时候原地遣散了,徐媚娘挑剔,下人们要慢慢选,只买两个哑巴洒扫婆子。厨房,粗使丫头留待后面遇上合适的再留下。于是主子们的饮食起居只彩云和甘棠两个做。 大老爷在自家弟弟那待了没几日便要回来,嫌太吵,也是,姜氏有三个儿子,俱已成亲,还给他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即便大公子携家眷外放去了金陵,府上人还是比她们这多的多。 林管家派人提前送了口信,二老爷带着姜氏并两个儿子亲自送大哥回府。徐媚娘立刻让钱有德去酒楼订了席面送来,让彩云去库房拿些好茶叶出来,顺便把桌子收拾摆好;又嘱咐甘棠去厨下做几道拿手好菜和点心,甘棠得令,围了围裙便开始忙活,厨房里只有些早上买的鱼虾,本是中午她们自己要吃的,做碗白龙臛,炸锅虾饼,在做蒸一笼白果糕,都是老家口味,想来赵二老爷也会怀念家乡的味道。确定完菜谱,甘棠开始杀鱼、和面,动手做了起来。彩云刚把送来的酒席摆好,赵二老爷的马车到了,亲自扶着大老爷下车进府,大少奶奶不等他们进院便迎了出去,从二老爷手里接过大老爷,扶着他坐在桌子上首。 众人依次落座,糕蒸好,甘棠净了手脸,解下围裙,用托盘端着三盘菜走到客厅。徐媚娘见甘棠来,起身招呼道“二叔,我这丫头做的一手好家常菜,这是老家常吃的白龙臛,炸虾饼,还有一盘白果糕,俱是家乡口味,您尝尝。”赵月明早已看到托盘里自己打小常吃的三样东西,招呼两个儿子也试一下“这是你爹未进京时在老家常吃之物,你们也尝尝,记住家乡的味道,莫要忘了根本。”赵砚山,赵砚苏点头称是,一旁的甘棠用公筷夹了虾饼个白果糕,分别放在他们盘中。姜氏见这么多人吃饭布菜的丫鬟只有两个,对赵月溪道“大哥,若是丫鬟不够用,我去府里调几个机灵点的过来帮手可好?”赵月溪捻着胡子道“我府里一向人口简单,吃饭也简单,平常无需有人伺候用饭,今日你们来,我这丫头才进来伺候。”赵月明听大哥这样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大哥生活清减,弟弟自愧不如,惭愧,惭愧。”说罢招手让甘棠和彩云过来“你们两个下去吧,我们自己用饭。”待二人退下,留下脸色有些尴尬的姜氏,坐在姜氏旁边的赵砚苏见甘棠走了,放在桌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十七章 去到厨房,甘棠一直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暗吁口气。赵砚苏看见她的第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吃喽。两位老爷还有老夫人可都在呢?好在她全程低眉顺眼是个奴才样,他也没为难她,到底是当了爹的,沉稳不少。 “彩云,你过来。”甘棠一脸神秘把彩云拉到大锅前,“猜猜我给你留了什么,猜中才有的吃!”彩云点着她鼻子道“你呀,怎么越大越不如小时候稳重,论年纪,我都能做你姨娘,没大没小……”甘棠听她说能做她姨娘,调侃她“姨娘,也是啊,等我师父赚了大钱,娶了少奶奶,再把你也娶回去,可不就得叫你姨娘啦!哈哈哈……” 彩云被她调侃的脸儿通红,拿起擀面杖追着甘棠就要打她“你个死丫头,疯了不成,这话也还敢说,看我不打死你!”作势举起擀面杖就要落在甘棠身上,甘棠吓得连连后退,不料有人进来,甘棠没看见,一脚踩在来人脚上,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被来人扶住抱在怀里。 彩云看着突然进来的赵砚苏,抱着踩着他脚的甘棠,赶紧放下擀面杖,一把将甘棠从他怀里拽出来。弯腰低首给他福了半礼“不知小公子竟会来厨下,婢子无礼,请小公子责罚。”见甘棠还在那愣着,伸手扯了扯她袖口,甘棠慌忙低头弯腰与他行礼。 赵砚苏双手背在身后,脸色严肃道“我爹觉得你做的白果糕不错,让你再做一笼,带回府上给孩子门尝尝,你速速做来。”甘棠低头称是,转身去厨下取出江米,糯米粉,各色干果蜜饯来。一时间三人俱不说话,厨房的氛围有几丝尴尬。 彩云见赵砚苏传完话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纳罕:都说君子远庖厨,这小公子穿的这样光鲜站在厨间不走是几个意思?抬头又见赵砚苏看甘棠的眼神,恨不得在她背后戳出个洞来,心下了然,开口打破沉默“回小公子,奴婢外间还有事,先告退了。”“嗯,去吧!”彩云朝他福乐福礼,躬身退下。 厨里只剩甘棠和赵砚苏两人,甘棠一边揉着面,一边在心里腹诽:传个话叫小厮来就是了,自己亲自跑来,厨下污浊,他穿着绸缎衣裳弄脏了可不好洗,啧,到底是小少爷,不知外面赚钱辛苦……一边想,手里的活也没停下,往揉好的面中加糖,加各色果子碎,继续揉。 赵砚苏改成双手抱胸站在她身侧看她揉面。啧,横看成岭侧成峰,围着围裙的小腰不盈一握,后腰深深凹陷,臀部翘而圆。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那一对胸脯,饱满坚挺,充满生命力。李朝的审美,女子多小乳,像甘棠这样的并不多见,此刻这对胸脯正随着她揉面的动作一上一下的晃动,赵砚苏看得口渴,轻咳一声,将视线别开。 甘棠听见他咳嗽,欲要给他倒茶,低头瞧见自己沾了一手的面,朝他道“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这糕蒸制需有些时辰呢,大少奶奶备了好茶,您让彩云给您沏上一杯润润嗓子。”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赵砚苏的魂儿都要被她吸了去,她不知道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男子是什么意思嘛,她不知道她眼睛长的有多好看吗!“咳咳,你做你的便是,休要管我。”一甩袖子,赵砚苏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哦……”甘棠不说话,低头专心揉面。将揉好的面搓成条,用模具压出花样儿,往上面再撒一层碎果子码好上屉蒸,最后,用干净的白布将蒸屉四周围上,做好密封,往灶里添根大柴火,甘棠净了手,搬来一张竹椅坐下等糕蒸好。 见赵砚苏还站着,忙把自己的竹椅让给他坐,被他拒绝“你坐你的便是,我站着就行。”甘棠听他的话,重新坐下。厨间只余大锅里水开的咕嘟声,不一会,糕蒸好了,甘棠揭开白布,掀起屉子,一股糯米加果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取出一个八角食盒,等糕凉透再往食盒里装,待将食盒装满,屉里还多了几块,甘棠取碗装好留给她师父吃。 赵砚苏默默看着她做事,一言不发,直到甘棠将食盒递到他面前。举了好半天也不见他接,甘棠抬头疑惑的看着他,见他缓慢的放下抱在胸口的手,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放在灶边。突然被他推到门上,厨房门被甘棠撞地砰一声关上,背上剧痛,再抬头,人已被他抵在门板上,压得严丝合缝。 赵砚苏觑着怀里的甘棠“长高了啊,都到我肩膀。就这么没心没肺吗,见着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不问问我想没想你吗?”甘棠手腕被他握住抵在门上动也不能动,挣扎了两次放弃了,“少爷,少爷你别这样,你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家里还有少夫人等着你回去呢。” 赵砚苏将嘴贴到她脸旁,“学聪明了,知道搬出少夫人来劝我?”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烘得发痒,不由歪下头想躲开,脸颊擦过赵砚苏离得过近的唇。唇下触感滑腻,鼻尖全是她的馨香,赵砚苏再也不想忍,含住她的嘴唇开始吸吮,甘棠被他用强,气得直掉眼泪。 唇间尝到咸味,见是她在哭,赵砚苏连忙松开她,掏出手帕替她擦泪,被她挥手打开。只好紧紧地抱住她,不让怀里乱动的她挣开,赵砚苏长叹口气“哎,甘棠,我只是,只是见到你很欢喜,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你。”甘棠听了这话,也不哭,也不挣扎了,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他,赵砚苏因她这一眼心里塌了一角。“你放心,我不会跟我娘讨你过来,你不喜欢过深宅大院的生活我也知道,只是想在你嫁人前,还能有机会抱抱你,亲亲你。” 甘棠招架不住,又来这招,明明知道他在示弱占自己便宜,可就是拒绝不了。甘棠听见自己不争气的说“那你亲快点,一会有人来了看见不好。”赵砚苏掩唇偷笑,“可我现在想看你怎么办。”“哈?”甘棠以为自己听错“那你随便看好了。”“真的?”“嗯,就是快点。”“好!”赵砚苏促狭一笑,动手掀她衣领,甘棠见他竟然解她衣服吓得用手扯住衣领不让他解“你不是说看看吗,怎么动手解人衣服?” 赵砚苏扒开她手继续掀她衣领“好甘棠,我上次见她,她才小荷刚露尖尖角,你吃什么的,养的她这样好这样大。”“你给我松开,松开,不松开我要生气了。”赵砚苏停下动作,一脸难过的表情看着甘棠“你是为了你夫君吗,他能看,我不能看是吗,好,我不看就是了。”竟真的松开手。 甘棠见他神情落寞,她见不得他这样,心一横,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领口上,闭着眼道“那你看吧,看快点,咱们在厨房久不出去恐惹他们怀疑。”闭着眼的甘棠看不见赵砚苏笑得一脸得逞。 掀开她的衣领,入眼是深深的沟壑,再往下掀,一双白兔跳将出来,霜峦雪峰,红梅傲立,这情景,赵砚苏记了一辈子,将脸埋入其中,如坠云海,绵柔顺滑,馨香四溢。温柔乡,英雄冢,让人不想起来,恨不得死在这片柔软中。 甘棠觉得胸口有些热热的湿湿的东西滑下来,是他哭了吗?伸手欲抬起他脸,胸口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别看,甘棠,是我流鼻血了……”朝着屋顶翻了个大白眼,甘棠扶起他头,望着被鼻血糊了一脸的赵砚苏,甘棠心里直叹气,这哪还有一点点贵公子的样子。 彩云在厨房门口等了好一会了,门关着,也不好去敲,好不容易等二人出来,忙一步上前对赵砚苏道“请小公子速速去门口,老夫人和二老爷还有二公子等您多时了!”“嗯”赵砚苏手托食盒快步朝门口走去,那身影瞧着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彩云转过身见甘棠胸口处有点点血迹,忙问她是不是被他欺负了,甘棠抱着手摇头“是他自己丢了大脸了!” 他也是说到做到,再没来找过她。京里的日子比阿山坝的日子热闹,彩云头回进京,大少奶奶带着她成天在外面转,不是去戏楼听戏,就是去茶馆喝茶,喜的彩云每日里回来手舞足蹈的跟甘棠说她今天又听了谁的戏,吃了哪家酒楼的点心,那点心有多好吃,甘棠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 她自己要跟着她师父打理南北居生意,还管着府上的事儿,三个人各忙各的,日子过得倒也快。 这天,不知怎的,徐媚娘知道倪娘子的事,非说钱有德跟人有一腿儿,那醋坛子翻的呦,甘棠过来解释差点被她给轰出去“你们师徒两个一丘之貉,好端端的,怎的就把人邀来过年,那除夕是随便就能跟别人一起过得吗?合着你们才是一家人,是吧?”眼睛都气红了,坐在那揉着帕子落泪,甘棠看着她师父钱有德哭丧着脸,一脸求助的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过去解释,赌咒发誓,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把她哄好。徐媚娘止了哭,叉着腰站起来,“做生意谁不会啊,她做头面生意,我就做胭脂水粉,甘棠,走,咱们出去看铺子去。” 看着雷厉风行的大少奶奶,甘棠朝他师父点点头,那意思是:让她有些事儿做,也好过在府里胡思乱想。 徐媚娘是个想到就会做到的麻利人儿,出高价盘下了南北居隔壁的面馆,将铺面改成专卖胭脂水粉香料的铺子。因她在督府见识过互市,便将店面装成略带异域风情的波斯风格,楼下卖货,楼上会客,会客厅里的地板上铺了大块名贵的波斯地毯,徐媚娘给铺子取名叫花想容。 初八那日开业,着实吸引不少人过来,京里异域风情的店铺也不少,多是胡人自己开的。像花想容这般将李朝审美与波斯风格完美结合的店铺还真是独此一家,不得不说审美这东西,真是得见识广才有,甘棠对大少奶奶的崇敬之情上升了一个高度。 一日里,花想容的名声便在李朝坊间传了开来,惹得几个收保护费的帮派来找过几次,钱有德递上赵府名帖,又各与他们一吊钱,几个帮派的人的知道这店背后是赵府便不再来打扰,甘棠也正式成为花想容的掌柜,这年她17岁。 十八章 赵府里,赵砚苏左手拿着陶响球右手抱着儿子正在逗他玩儿,响球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吸引小胖子拿手勾它。姜氏最疼小儿子,自然也最疼她的小孙孙,给小胖子找了三个乳娘轮番喂他,喂得小脸滚圆。此刻他伸着短短的小胳膊张着胖胖的手指抓球,就要抓到时被他爹挪开,如此反复几次,小胖子不干了,哇哇哭了起来,声音洪亮。 李燕归在外屋做针线,听见儿子哭,揭开帘子进了里间,从赵砚苏手里抱回儿子,轻轻上下抖动哄他。小胖子被他娘抱在怀里,好似有了倚仗,哭的更凶,赵砚苏被他吵得烦,将球塞到儿子手里,小胖子立马不哭了。 不一会乳娘进来从李燕归手里接过小胖子回房喂奶,赵砚苏坐回榻上,从榻中小几上拾起书,接着昨天看的那页继续读。李燕归沏了茶端过去,放在他手边“今日天气正好,怎的不见你出去?”赵砚苏将书放回小几,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后方道“出去作甚?我是白身,又没官职,除了去茶馆喝喝茶听听书还能做什么?无趣的很。” “我爹给你谋了个吏部司郎中,也不见你去,从五品的官不小了。”赵砚苏眼不离书未理睬她,李燕归叹口气,知道他不喜欢听她说这事儿“你已快加冠之年,来来下个月抓周,你儿子都要会走路啦,当是给儿子挣前程,也不好总在家待着不是?”赵砚苏略不耐烦“我知道了,知道……”李燕归听他语气有些不耐,便不再说这事儿“只要你呀别老想着去军中,随你去哪都行。”说完起身去乳娘房中看自己儿子去了。 赵砚苏将手中的书扔在榻上,有些无奈。李朝既崇文也尚武,赵砚苏自小不爱读书,在阿山坝时大老爷给他找的武师傅沈耀当年随他一起回京,在府里做了一名管院,继续教他练武。姜氏觉得习武不雅,不让他学,赵砚苏在他娘那磨了好久,姜氏让他只做强身健体之用,不可有其他想法。赌咒保证后,才勉强同意让他继续学。 好男儿志在四方,一腔热血当保家卫国,挥洒战场才是,可是他当着姜氏的面,誓也发了,如今娶亲生子,被姜氏和李燕归管的死死的,只好能拖一天是一天…… 城北大老爷府中,徐媚娘、彩云和甘棠三人正在院里试胭脂,把个嘴巴脸蛋抹得红艳艳。“大少奶奶,这次的胭脂比之前店里那批颜色浓艳,是加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制法不同?”甘棠对着水盆左右打量自己的脸,“不错,有长进啊,这是我新制的一批胭脂,没改制法只是添了点东西。”“加了什么呀小姐?”彩云率先问道,“往年我们做胭脂用的都是红蓝花,美则美矣,妆感却滞涩,前段日子,我去寻香料,遇到一个吐蕃商人,他告诉我做胭脂时若放些他们当地的红花,制出的胭脂色泽纯正兼有养颜的功效,卸了妆唇部色泽也不会变暗,今日一试果然没骗我。” “那我们待会要去找他进些红花回来么?”甘棠问,“我跟他说,让他把货留几天,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我就全买了!”“全买了,得花多少银两啊?”“他们只收金子,据说红花在他们那十分金贵,好在用量不多,我打算制成精品,要价高些,京里的小姐为了美怎么都肯舍得花钱!” 甘棠一听要用金子买,朝着彩云咂舌。午饭后,徐媚娘带人抬了两箱藏红花回来交与甘棠,让甘棠安排师傅们做胭脂时务必在旁监督使用分量,红花具有活血功效,分量多怕贵客们擦了不受用。徐媚娘给这款胭脂取名红妆,谁堪揽明镜,持许照红妆。又将同一批进京的吐蕃商人手里红花全买了。 商谈好下次进京的时间起码还要半年,满打满算也做不了多少。便将红妆定价二十两一盒,且每月只售十盒,作为店里镇店产品。购买者每月在店内最低消费五十两才有资格预定。果不其然,红妆一出,引得店里常来的贵女们争相竟买。 赵砚苏近日在家中总听丫鬟们谈起京城的花想容,连李燕归都在夸他们家胭脂和头油比别家卖的好,女掌柜丁甘棠肤白貌美是店里的活招牌……赵砚苏听见甘棠的名字回头看了李燕归一眼,李燕归不明就里“你看我干嘛,难不成你还认识她不成?”赵砚苏笑了“我还真认识她,她是大老爷府上的丫鬟,想不到会在京里开胭脂铺子。”李燕归一听花想容掌柜竟是大老爷府里丫鬟,那跟自己家又有什么区别“真的啊,你去帮我要盒红妆呗,她们家红妆可难买了!”“我一个男人怎好去这种地方,改日我们一起去店里看看。”听他这么说,李燕归抱着他胳膊撒娇,央他明天就去。 花想容里,甘棠正在帮工部侍郎家周小姐试色,门铃声响,店里打下手的小丫头上来请她说是有客找。甘棠向周小姐告了罪下楼,见是赵砚苏带着他夫人李燕归坐在店内。 腰肢轻摆,甘棠缓步走至他们面前朝他们福了半礼“请三少爷、三少奶奶安,今日光临小店,小店蓬荜生辉。”亲自捧了茶来端给他们。李燕归上下打量一眼甘棠,今日她俩都穿了一件大红比甲,她身上那件比甲素净没有绣花,比不得自己身上这件用金线绣满缠枝牡丹花样的富贵。人却俏生生立在他们跟前,腰如约素,肩若削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比自己好看不止一点,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又悄悄拿眼扫了下赵砚苏,见她夫君端着茶盏直勾勾的看着甘棠,连茶都忘了饮。心生嫉妒,她夫君几时这样看过她!?女人就是这样,遇见比自己出色地位又不如自己的女子总想着给对方一点下马威。 甘棠见李燕归只打量她不说话,想到楼上的周小姐还在等她,便开口道“请三少奶奶自行逛逛,楼上还有贵客再等甘棠,三少奶奶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告诉店里小丫头子,给您包了带回去便是。” 李燕归拿着帕子掩嘴咳了两声,立在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喜儿大声训斥甘棠“好大的架子,不过是府里的奴才,三少奶奶来了,不亲自接待,竟敢安排个小丫头子!”“我,我……”不知哪里得罪她们的甘棠被吼的有点不知所措。“我什么我,奴才就该有个奴婢的样子,见了主子就该自称奴婢,还不过来给我们三少奶奶赔罪!” “呦,这是怎么了,什么奴才不奴才,我们丁掌柜这是得罪贵客啦?”徐媚娘甩着帕子跨进门来,今日戏场子散的早,她顺路来看看甘棠,没想到,有人在这吵架。 “大堂嫂好!”赵砚苏朝着徐媚娘深深一揖,一旁的李燕归听赵砚苏叫她嫂子,忙向她福了半礼。徐媚娘坐在太师椅中,早有小姑娘端来盖碗放在她手上,“弟妹,我听有人说奴才,莫不是说我们丁掌柜吧?你有所不知,丁掌柜是在我府里当过丫头,那是往年间的旧事啦,他师父早几年前给她脱了奴籍,好叫她寻个好人家嫁喽。如今她可是我聘来的掌柜,能干着呢!”捏着茶盖撇了撇茶末“丫鬟没规矩要好好教,不然带出来怪丢人的!” 她话说得有些重,李燕归面皮薄当场就要哭。她何时被人这样说过,她娘家只她一个姑娘,上头爹娘、哥哥哪个不疼她,成了亲,嫁的又是那家最受宠的小儿子,连婆婆的气也未曾受过半分,不过一个堂嫂铺子里的掌柜而已,自己还不能说两句,缴着帕子气得脸蛋通红。 赵砚苏见自己媳妇吃瘪的样子有些心疼,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拍拍她后背,对着徐媚娘道“嫂子错怪燕归,是我跟她说甘棠是我们府里丫鬟,不知他已赎身,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嫂子见谅。”“啧啧,砚苏这么说倒是嫂子的不是了。”转身对李燕归道“弟妹,嫂子在乡下待得久,说话直,我这掌柜太能干不好请,平日里我都好言好语哄着呢,你不做生意不知道人难请啊,嫂子刚才言重了。”叫小丫头装些胭脂,头油给他们带回去。 甘棠看着她们你来我往有些尴尬,也很感动,尴尬是李燕归给她难堪,感动是大少奶奶那么维护她。看赵砚苏捏着李燕归的脸正在哄她,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夫人羞辱了她,他却当着她的面安慰自己的夫人,人家一对恩爱夫妻,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庆幸早听了师父的话,否则今天这样,在赵府,怕也是她日日要受的煎熬吧…… 小丫头将包好的东西递给喜儿,徐媚娘拉着甘棠要去吃酪,路过他们夫妻身边“弟妹我跟你说啊,对门那家孙掌柜乳酪做的极好,有时间去尝尝,你报我们家丁掌柜名字吃酪不用付钱。”李燕归问她为何不用付钱,徐媚娘掩嘴笑道“还能为什么,想娶我们丁掌柜做老板娘呗!”李燕归听她这么说,噗嗤一笑。没看见身旁的赵砚苏听见这话时,紧咬着后槽牙。二人带着东西与徐媚娘道别。 回了府,李燕归坐在妆台前拆头发,嘴里向赵砚苏抱怨“她脱了奴籍你竟不知,害我今天丢了好大脸,我听说她小时候还伺候过你。”“不过是在大伯家被她伺候过几日,她的事情我不知也正常。”“长得那样美你没动心?”李燕归等着听他怎么回“瞎说什么呢,我去大伯家时她才八岁,不到一年我就回来了,哪有机会见她……”听他这样说她满意了“还好没见,不然被你收在家里,日日看着我要闹心……”说罢起身替他宽衣,二人上床歇下。 头枕在恼后,赵砚苏脑子里想的全是甘棠,涂着唇脂的她美艳不可方物,居然要和对门那家结亲,哼,那小子也配。 孙玉见甘棠来吃酪,特意将她们请到楼上雅间,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吃完徐媚娘带着彩云走了,留下甘棠叫她和孙玉培养培养感情,徐媚娘观察过这小子,人还不错,对甘棠一片痴心,勉强算个良配吧。 甘棠有些不自在,她对孙玉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他人不错。孙玉难得有机会跟甘棠共处一室,紧张的手心直冒汗,一张俊脸都要被烧熟了。甘棠见他样子拘谨,开口和他说话让他放松下来。“甘棠,我已经二十一了,我爹的意思是过年咱们过了礼,年后咱们就成品吧,你看好吗?”甘棠听他说婚事,燥着脸说这种事要跟她师父说,孙玉见她不反对,挪去她旁边搓着手道“那,那我明日就叫我爹登门啦。”甘棠娇羞的点点头,孙玉见她脸边朵朵霞光,红的可爱,上前轻轻将她搂住“甘棠,若你嫁给我,以后你想做什么都随你,我都听你的……”听他这样讲,说不感动是假的,比起李朝盲嫁的那些女子,自己已算十分幸运,婚前能与所嫁之人互相了解,都是托师父和大少奶奶的福。 隔日孙玉和他爹拎着酒茶果子糖去府里提亲,本是商户人家,两家又有意结亲多年,自然一切从简,钱有德也不废话,选了个腊月初八这日过定,待过完年二人正式完婚,老孙掌柜也说啦,婚后甘棠可继续做花想容掌柜,他们家不拘着媳妇儿!钱有德几人听他这么说心下俱都满意,徐媚娘更是早早开始为甘棠准备嫁妆。 纳征那日,大老爷亲自在府里办了酒席宴请孙掌柜他们,酒过三巡后,大老爷红着脸道“甘棠自进我府中,府中各人待她如自家亲人,从未叫她受过半分委屈,如今嫁与你家做媳妇,也是她的福分,望日后善待这个丫头,她无父无母,我赵府便是她娘家。”大老爷能说这一番话,着实让甘棠受宠若惊,孙玉连忙端起酒杯敬大老爷“小生一定谨记大老爷教诲,不叫甘棠受半分委屈!”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家人因着甘棠嫁人,好久没这么热闹开心了,大老爷与钱有德喝得大醉,被徐媚娘唤小厮扶去休息,甘棠送孙玉回去,到门口时,手被他紧紧握住,孙玉舌头有些打卷儿道“我今天真高兴,甘棠,特别高兴,终于能娶到你了,我一定会待你好的……”身子一歪,竟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他身量高,甘棠受不住他分量,又恐他摔了,忙叫起门房婆子帮她一起将孙玉扶上马车,安顿好后,揉着被他压的有些疼的肩膀准备进府。 门廊暗影处,一个人影快速窜出来捂住她嘴把她圈进黑暗,甘棠看不清来人面目,嘴巴又被捂得严实,挥着胳膊对着那人又抓又踢,被那人抗在肩膀一把扔进马车,正要开口叫救命的甘棠看见来人的脸“怎么又是你?您找我有事可以去府里也可以去铺子里,每次都这么吓人!”拍拍自己胸口,甘棠定了定神,她还以为遇到歹人了呢! 赵砚苏跪坐在甘棠对面,一张嘴紧紧抿着,紧咬牙关,整个人浑身充满张力,好似下一刻就要扑过来。甘棠被他盯的心慌,如果之前还不明白,上次在厨房遇见后,她知道他这样盯着自己意味着什么。 十九章 甘棠揪紧衣领蜷缩在马车角落,看他的眼神充满戒备,“哎……”见她这样,赵砚苏伸手将她捞到怀里用胳膊夹住“你别动,今儿是你好日子,我来给你送礼!”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愣着干嘛,拿着呀!”甘棠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银簪样式极简单,只一根圆柱形状由粗到细,通身无任何花样。甘棠将它翻转来看,发现簪身上刻有两行小字,凑近细看只见上面刻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呵……”甘棠笑了,眨眼间一滴清泪落在簪上“您还记得呢……”“当然记得!”手指轻柔地梳理她的长发“当日在马车里你对我说的话我全记得,那天,是你的第一次何尝不是我的……我的第一次呢!”似不好意思提及那日两人在马车里的荒唐情景,赵砚苏低头朝她温柔一笑,换了话题“你知我为何欢喜你却不将你纳进府吗?” 甘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我以死相逼?”“不全是,再猜!”“因为……因为您更喜欢三少奶奶,您不想让她伤心……”说到这,甘棠神情有些落寞。 赵砚苏干脆将她抱坐在膝上,捏了捏她脸颊“都不对,因为你是甘棠!”“因为我是甘棠?”“对,你像它开花时那样美丽,你有它结果时的香甜。若我纳你进府,将你豢养在我身边,你会在那小小一方后院中枯萎!甘棠,你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你应该自由自在的活着。我不愿让你毁在我的手上!”甘棠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公子,他认真对自己说话的样子真诚又稳重,一番话听得甘棠热泪盈眶,心内潮热,他还是当初那个小公子! 两人在车里说了好久的话,赵砚苏跟她说自己想从军想报效国家,姜氏不让,又说自己不愿做文官,宁肯待在家中无所事事……甘棠倚在他肩头听他喋喋不休诉说着他的烦恼,多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天边日光渐亮,甘棠从马车里下来,赵砚苏半掀着车帘望着她,“公子……”“甘棠……”两人同时开口唤住对方,“你先说吧”赵砚苏微笑,“公子,忘了甘棠!甘棠祝公子日后前程似锦,万事胜意。”“好,你的心意我已收到。”视线随着慢慢放下的车帘一点点被遮挡,直到看不见最后一片裙角,赵砚苏的心空得厉害,上一次这样难受也是因为她,因为她不愿和自己回府,甘棠啊甘棠,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马车下的甘棠此时已哭成泪人儿。甘棠从小对任何事任何人未存过欲念,唯独赵砚苏。他是她唯一的执念,他哄她,骗她,诱她身子,她都清楚。她心里欢喜,因为那人是他。可真到他身边,叫她师父怎么看她,叫大少奶奶怎么看她,一个待她如父,一个待她如母,自己怎能叫他们失望,如此结局最好! 成亲的日子定在元宵节,自亲事确定后,孙玉往花想容跑的次数更勤。“甘棠,我送你的那支步摇怎不见你带,你头上这支银簪太素净,换我的那支带吧!”甘棠摸摸头上赵砚苏送的银簪,因它朴实实用,甘棠日日用来绾发。 “你送的是金步摇,太招摇,店里好些客人都不带,我怎好带出来?”见她这样说,孙玉不再劝,羞涩的碰了碰她手肘“下月我们成亲,我和爹既要忙咱俩婚事又要管着铺里生意,不能经常来看你,今晚你早点关门,咱们去舟桥夜市吃羊头签,好不好,好不好嘛甘棠?”见四下无人,捏着她袖角不住摇晃,甘棠被他晃地拨错一颗算珠“哎,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儿那般娇气,好好好,我早些关门,你可要多带些银两,我要配着羊汤吃。”见她同意,孙玉高兴的直搓手“好嘞,想吃什么都给你买,我酉时来接你。” 酉时一刻,甘棠将铺子锁了,托小丫头带话给彩云说自己和孙玉逛夜市晚些回去。早就等在店外的孙玉见她出来,将手里披风给她披上,细心的系好带子,“这是给你新买的,夜里冷,披着暖和。”甘棠摸了摸内里光滑的皮毛心中微暖,朝他嫣然一笑“谢谢!”孙玉看着亭亭玉立的甘棠眼中满是自豪“就知道你穿红最好看!真想快些看你穿嫁衣的样子!”“说什么呢,成日里满嘴都是成亲成亲,讨厌!”孙玉傻笑,握住甘棠的手,用衣袖盖住,两人牵着手慢慢往舟桥走去。 被他牵着走的甘棠看着身旁斯文俊秀的孙玉,灯火的清辉照映在他脸上,映得眉目间一片柔和,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甘棠心里感叹,自己虽不能像爱小公子那般爱他,既已决定做他妻子,便也会做个尊他、敬他,宜室宜家的好媳妇,回握他的手有些用力,惹得他低头朝自己宠溺一笑。 李朝宵禁晚,子时后方执行,所以夜市颇多,最有名的当属城北舟桥,这里多是物美价廉的小吃,实惠又美味,无论是三流的挑脚汉还是白日朝堂上威严的大人,酉时一过,皆会过来转上一转。因着人多,桥下小河中多了许多香船,船上俱是打扮光鲜唱曲儿的伶人,吆喝声夹着唱曲儿声好不热闹。 甘棠最爱吃桥下张老头家的羊头签,他们家摊子在这摆了快二十年,吃过的都说好。羊肉剁碎被包在面皮里裹成长条,放在碳炉里烤,烤好的羊头签外皮酥脆,里头的羊肉馅儿鲜香可口,一口咬下去,得拿帕子接着,不然那汁水顺着嘴能流到衣服上,也不知这张老头怎么调的馅儿,一丝羊肉的膻味也无。甘棠每次来他家一气能吃三个。 孙玉给甘棠点了碗羊杂汤,让她就着羊头签吃,自己坐在她旁边一会给她递帕子,一会替她擦下巴上沾到的汁水……一刻也不得闲,旁边一桌带着孩子来吃羊肉泡馍的婶子看了直咂嘴“啧啧,这位小娘子也太好福气了,婶子活了一把年纪,竟没见过哪家相公如此体贴。”甘棠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撇过头不让孙玉给她擦嘴,孙玉听大婶说自己是甘棠相公,笑的嘴都合不拢,临走时还替他们把单买了。甘棠在回去的路上说他“又不认识人家,怎好帮人买单,一碗羊肉泡馍的钱,你要做三碗酪才能挣回来。”孙玉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甘棠,你是在心疼我吗?”甘棠见他一晚上都是这样的傻笑,有些好笑,食指绕着帕子背过去不看他,小声嘀咕“谁心疼你了,我是心疼银子!”将手里给她买的蜜饯、点心放在地上,忽然用力将她拉到墙角,吓得甘棠大叫“你干什么?” 孙玉将甘棠死死抵在墙上,嘴里哀求道:“别叫,甘棠,别叫……咱们亲都定了,你,你能不能让我摸摸?”甘棠气结,抬高声音就要说他“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样轻浮啊……”“嘘……小声点,我就轻浮,我只对你轻浮……”也不给她机会挣扎,冰凉的手直接伸进甘棠衣领里,冰得甘棠汗毛都竖起来,胸口被他捏得发胀“甘棠,怎的养的这样好,一手握不住呢!”甘棠无奈,遇到的男人一个两个都这样!听不下去,趁他不注意时用力推开他,合上领子没好气道:“摸也摸了,赶紧回去吧!”孙玉见她生气也知刚才孟浪惹恼了她,跟在她后面悄悄要勾她的手,被甘棠挥开,又要上去勾……一个要勾手,一个不给勾,快成亲的两个年轻人一路打打闹闹回家。 今年的春节格外冷清,据说皇帝生病,城南大和尚在院内祈福,官衙不准民间大肆喧闹,为此,每日里坊间巡逻的卫兵比平时多了几茬。甘棠和大老爷,师父还有大少奶奶彩云他们过了最后一个除夕,明年此时,只她一个人在孙家过节了。 元宵节那日,一顶花轿将甘棠从府里接出,徐媚娘和彩云立在门口不住地掉眼泪,虽离得不远,日日也能见到,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徐媚娘哭的尤其凶,甘棠在轿子里听见也跟着哭,钱有德头疼,不知道怎么劝,还好迎亲的人不多,不然看到这两人哭成这样还以为这门亲事怎么结成的呢!拜过天地又拜过高堂,甘棠被送入洞房等着新郎官。 好在孙玉家里人口简单,只他爹和他相依为命,还有个茶盐司管事的叔叔因节下太忙人没来,他婶子带了份厚礼吃了酒便家去了,无甚女眷也无闹洞房之人,两人安安静静过了个洞房花烛夜。 三日后孙玉陪她回门,路上红着脸对甘棠说“娘子,这几日委屈你了,不是我不行,是我太紧张,还有你身子也太……太招人,我光看你身子就忍不住……”甘棠见他居然白日里在大街上说闺房之事忙捂住他嘴“怎的大街上说这些,谁说我委屈,嫁给你我不委屈,这种事慢慢就会好,你不要胡思乱想就是!”听她这么说,孙玉放下心来“娘子,你真好!” 徐媚娘早早就命人做了一大桌菜等他们,还让彩云亲自去门口接两人,几个人亲亲热热的吃过饭,孙玉被钱有德灌的烂醉,只好在府中留了一晚。第二日甘棠和孙玉准备告辞,府里林管家急匆匆来找大老爷,让大少奶奶一并跟着去书房,说二老爷有话带给她。徐媚娘有些疑惑的向甘棠笑笑“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二老爷还能找我有什么事儿?”进去没一会,已经走到大门口的甘棠看见彩云脸色煞白朝她边跑边喊“甘棠,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来,小姐晕倒了!” 一听是大少奶奶晕倒,甘棠急得拔脚往书房跑,被彩云抱住“快去请大夫甘棠,小姐晕倒前呕了血!”一听大少奶奶呕血了,甘棠浑身一软瘫在彩云怀里。还是孙玉稳当,让彩云扶起她,二人先去书房照看大少奶奶,自己亲自赶着马车去请大夫。 二十章 孙玉请的是城北和剂局的苏大夫,徐媚娘已被甘棠和彩云合力扶在榻上躺着,一张脸儿煞白,唇角点点血迹触目惊心。苏大夫见她气色不佳忙放下药箱,取出枕包垫在她手腕之下,三指搭上关脉,仔细听诊。指腹下脉象流利,略有滞涩,又细细观其面容,心中有数,写下药方交给一旁坐立难安的甘棠。“夫人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晕了而已,不时便会醒来,按这个药方抓了药来两碗水煎成一碗,等夫人醒来喂她喝下便可,切记,不要再让她受刺激。”又取出银针,在徐媚娘人中处扎下,不一会,果见她幽幽转醒。 见她醒了,屋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众人谢过苏大夫。醒来的徐媚娘用力抬起胳膊指着钱有德“速去,速去找小春,让他去丽都打探我爹消息!”说完,胳膊重重摔下,引得钱有德担心忙上前看她,被徐媚娘大喝一声“愣着干嘛,快去啊,给他备好马,备最好的马!”话说的太急,徐媚娘整个人躺在那喘着粗气,慌得彩云赶紧从甘棠手中拿过药方去抓药。甘棠守在徐媚娘身前不住掉泪,自己从没见过大少奶奶这样,她心里害怕。 赵府里,赵砚苏在前厅焦急的来回走动,他爹在宫里待了半个多月了人还没回来。昨夜,一个乔装打扮的小黄门从门缝里塞了一封信进来,被林管家捡起交到他手上,看字迹认出信是他爹写的,内容大致说明他为何一直在宫里的原因。 原来皇上久病,太医说要好好修养不宜操劳,年初的时候派了大皇子监国。没成想大皇子是个胆大的,竟压下军报将胡人攻城丽都的消息锁了,不知怎的被皇上发现,气得直接晕过去。因着过年,四位皇子均住在宫里各位贵妃娘娘处,看着他们的爹直挺挺得倒在龙椅中,一个个慌了神,还是二皇子先反应过来,拘着在场的所有大臣皇子,命人一个都不准放出宫去,美其名曰侍疾,实际是怕这些早就站好队的大臣们回去通风报信。大皇子扣下的军报事关丽都安危,赵二老爷在信里特地注明,一定要林管家去给大老爷和大少奶奶传口信。这林管家去了一日也未回,不知那边怎么样了? 喝过药的徐媚娘渐渐开始恢复些力气,人也镇定下来“大皇子误国,军报也敢私扣,不行,我要回去看我爹!”“胡闹,你去有什么用,路上出了事,我如何向你爹交待!”一直眉头紧皱的大老爷杵着拐杖对徐媚娘生气道“你爹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徐媚娘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大老爷面前哭道“老爷,您让我去看看吧,我都急死了……”“哎,你这样子,怎么出门,既已派小春出去打探,不如等几日他回来,看看丽都什么情况,好做些准备。你要走,也得把身体养好走,莫要给你爹添乱!”徐媚娘听大老爷这样说,只好含泪点头。 甘棠留在府中和彩云一起照顾徐媚娘,孙玉只得独自一人先回去。二人怎么也想不到,以为几日后便可相见,谁知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林管家见徐媚娘转醒,向大老爷告退,赵月溪挥手让他先回去,颓然地跌坐在椅中。一日之间,两位主子元气大伤,赵二老爷至今仍留在宫中未曾回府,甘棠心里担心,不知赵府小公子那又是什么情形。 砚山这几日为着他爹的事正四下里托人打听宫中消息,刚从他岳父家回来,他岳父是工部侍郎冯征,宫宴前几日着了风寒,向宫里告了病假在家休养,他的几位上司以及皇上身边的近臣一直未出宫的事他知道,心中感到不妙,却不敢有一点言语露在外头,大皇子这事儿一出,下面三个明摆着是要争……争储。如果皇帝未晕倒前大家都还只是私底下勾心斗角,这次皇帝昏过去,争储的事儿怕是要摊开斗了。不是怕各党派回来调兵遣将,谁敢将那些国之重臣扣在宫里那么久,明显是几位皇子在这点上想法一致。心里都明白,嘴上却什么也没对女婿说,枉议争储,可是要杀头的! 赵砚苏见他二哥回来,忙迎上去“二哥,外面怎么说,可有打听到什么?”赵砚山神情沮丧,摇摇头道“能去的都去了,官职大些的全被留在宫里,我岳父一个字也不肯跟我说,只叫我在家等消息。”听他这么说赵砚苏深深叹口气,他岳父也被留在宫中,也不是没去宫门口打探过,宫门外的禁军比往日多围了三层,他心里隐隐察觉到什么,他爹站的是二皇子一队,若是大皇子或是三皇子亦或是四皇子当了储君,他一家该何去何从? 大老爷府中,徐媚娘每日翘首以盼等着人来,苦熬了五日后,门房婆子进来通报小春回来了。马不停蹄昼夜无歇赶回来的小春累晕在马背上,被小厮辉儿背下来让他靠坐在太师椅中,徐媚娘亲自端过茶盏喂他喝了些水,等他醒来。 在椅子上睡了半日的小春终于缓过来,睁开眼便看见徐媚娘殷切的看着自己,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大小姐,不好了,老爷中了胡人的埋伏,生死不明!徐参将在城中紧守城门,小的用了三日才进城见到他!” 听小春说她爹生死不明,徐媚娘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不行,我要回去找他,我要回去找他,若不是我当年带走他最得力的参将,他怎么会中了敌人的圈套,老头子一辈子没吃过败仗,狐狸一样精明的人……都是我的错!我要去找他,彩云我们走!”拉起身旁的彩云就要出去,被钱有德上前拦住“要走也不是这种走法!”徐媚娘向他哭道:“阿德,我要去找我爹,我再也不跟他置气了,你带我去吧,当年若不是我将你从他身边带走,他又怎么会……”钱有德心疼的看着眼前哭泣的女人安抚她说:“别怕,我与你一起回去便是!” “哎,去备几匹好马吧!”这一趟是必须得去,大老爷命辉儿去马厩准备马匹。甘棠见彩云扶着徐媚娘回屋收拾东西,自己也要跟着去,被钱有德阻止“甘棠,你已嫁人,这一趟路途艰险,就好好留在京里过你的小日子吧。”甘棠听她师父居然说不带她一起,登时急了“师父,师父你们怎能不带甘棠去呢,即便嫁了人,师父和大少奶奶有事,甘棠也要一起承担啊!”“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留在京里等我们回来吧!”不由分说拽着她胳膊往大门走去,将她往门外一推,“砰”一声迅速关上大门,徒留甘棠在门口用力拍着门板大喊“师父你开门啊,师父你带我一起走啊……” 在门外拍了好久,也无人给她开门,甘棠灵机一动,一阵风似的往夫家跑去。孙玉见她回来时跑得气喘吁吁,进屋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衣物,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甘棠捧住他脸道:“相公,府里大少奶奶的爹爹被胡人设计中了埋伏,生死不明呢,我得跟大少奶奶一起去丽都看看!”孙玉听她说去丽都,坐不住了“他们去,你也跟着去干嘛,花想容的生意不要了?我也不要了吗?”甘棠扎好布巾,又用手紧了紧后搂着他脖子道:“相公,若不是我师父,若不是大少奶奶,你我怎会有这段缘分,做人当饮水思源,大少奶奶呕血的样子你也是看到了,彩云过于柔弱,我担心她们路上没人照顾!”“不是还有你师父吗?”甘棠听他的意思是她师父会照顾大少奶奶她们,嗤笑一声“我师父?我师父这些年袜子破了都不会补,全是我补的呢!好相公,最多一个月我便回来,你等我好吗?”怕他不答应,甘棠啪叽一口,香在他脸上。 孙玉从未被甘棠主动亲过,一时愣住,见她挎着包袱就要出门,忙从柜里取出一个荷包追了上去,往她怀里一塞“出门在外不多带些银两怎行,里面是五十两纹银,收好了,我在家等你回来!”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甘棠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被他感动“相公,我不在家,你要好好保重,我尽量早去早回!”张开双臂用力抱了下他,转身往大街上跑去,孙玉站在路口望着她跑远的背影,眼神里全是担忧。 瞒过门房,甘棠偷偷跳上装着行李的马车,将自己藏起来。徐媚娘带着彩云和钱有德向大老爷告别,这些年大老爷鬓发全白显出老态,看得徐媚娘心酸。他待自己跟她亲爹一样好,不由有些不舍“老爷,我去去就回,您在我走后去二老爷府上住吧,我担心您身体……”大老爷摆摆手“就不要担心我啦,此去一路小心,我看那军报上绝对不止丽都被攻那么简单,路上遇到任何危险不要硬闯,若丽都沦陷,速速回来,我们从长计议……”说着又拿出一封信交给徐媚娘,“路上打开再看,快走吧!”招手让辉儿过来扶着他进府,徐媚娘看着公爹脚步蹒跚,讷讷的唤了声“爹……” 钱有德牵着马车来,事关大都督他谁也没带,当初他们三个人一起来,现在还是他们三个一起回去,扶着徐媚娘上了马车,钱有德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一路向丽都驶去! 二十一章 三人走了几十里地都没发现躲在马车上的甘棠。出了京,钱有德决定先在镇上歇一晚,明日一早起来赶路。 向客栈掌柜要了两间上房,彩云将脸色有些疲倦的徐媚娘安顿在房里休息,自己下楼去马车里取行李。小姐爱洁,她特意带上两床府中常用的铺面套子,车里东西堆得有些多,彩云跪坐在里面找那两床铺面“到底放在哪儿了呢?” “原来在这!”自言自语的她拽出包着铺面的大红碎花布包,触手温热,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倒春寒的天气怎么包袱在车里还是热的?早就知她上来,准备吓她一吓的甘棠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毡毯笑着对彩云说:“彩云,是我!我跟来啦……”彩云被她唬一跳,重心不稳一屁股倒坐在马车上,见是甘棠,狠狠地拍了下她肩膀“死丫头,吓死我了,你怎么跟来了,你师父要是知道肯定要把你送回去!”甘棠不以为然“都离京几百里,怎么回去啊?哎呦彩云快让开,憋了一天,我要去恭房,快让开!”捂着肚子很是内急的甘棠推开彩云,跳下车到处找恭房,看着乱窜的甘棠彩云朝她喊“哎哎,我们住在二楼第一间房,方便完记得来找我们!” 钱有德看着眼前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徒弟,扬起手想打她又放下“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刚成亲,抛下夫家跟我们出来,你叫你公爹怎么看你?!”甘棠瘪着嘴不说话,“好啊,翅膀硬了,师父的话也不听,看我不打死你!”转身在房间里到处找趁手的东西就要打她,被徐媚娘劝住“好啦,来都来了,孩子也是一片孝心,打什么打,既来之则安之,你叫她一个人回去,你瞅瞅她长这样子,你当师父的能放心?”翻了钱有德一眼又拍拍甘棠的手安慰她“别担心,都已经跟这么远了,咱们一起走。” 还是大少奶奶最好,甘棠感激的望着她“大少奶奶,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出来前,已经跟夫君打过招呼了。”“嗯,我知道了,乖。钱有德你听听,跟她夫家说过啦,这孩子一向稳妥。”教训徒弟不成,反被教训一顿的钱有德哼一声就要出去,徐媚娘叫住他“你这又是干嘛?”钱有德没好气道“你看她那样,窝在马车里蓬头垢面,我去叫小二送水上来!”啪一声关上门,头也不回的下楼去了。 小二送了几桶热水上来后又端来一碗面,徐媚娘笑着对甘棠说:“你这师傅呀,就是个心软嘴硬的货,吃完面好好洗个澡,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赶路。”甘棠捧着碗稀里哗啦吸着面条,吃的太急没办法回她话只能不住点头,饿死她了! 次日卯时一到,四人下楼结了房钱,小二拿出昨晚钱有德早就吩咐好做着带在路上吃的干粮,当面点了数包起来,小春牵着装行李的马车侯在客栈门口,看见甘棠惊得张大嘴巴。彩云调侃他“你是傻子不成,这么大个人藏在你车里几天了都没发现!”小春吞了吞口水朝甘棠竖起大拇指“躲在我车里这么久,这位找小娘子真厉害!”欲要再问甘棠这几天在马车里是怎么熬过来的,钱有德打断他“走吧,还有几百里路要走,越往边塞路越难走,早点出发!” 离丽都越近,景色越荒凉,马车外是成片的荒地,枯黄的草地上还残留着未化尽的雪,边境的天气比京城更冷。甘棠第一次来,穿的是夹袄,不是徐媚娘给她穿了自己的羊绒袄,要被边塞的天给冻坏了。见大家穿的都是羊皮袄甘棠问徐媚娘为何不穿狐裘?徐媚娘跟她解释“我爹接管丽都的时候,就是个缺水缺粮的小县城,啥都没有,是我爹瞒着朝廷通了互市的口子,又让亲兵带着百姓开垦荒地种了小麦,百姓吃饱了才肯留下,渐渐的搬进来住的人越来越多,才把丽都建起来。这里靠近塞外非常冷,一年里有半年都要穿这羊皮袄子,胡人牛羊多,羊皮袄最便宜且克风又保暖,所以称中百姓天冷时多爱穿它。现下都府局势不明,我爹又找不到,咱们入乡随俗,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原来是这样,甘棠点点头不再问话。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车队还有背着行李的行人,钱有德将马车停下,下车问一个正坐在土坡上休息的老者“老人家,您这是从哪儿来到哪去啊?”被问话的老者须发皆白,指指自己干裂的嘴唇“有水吗,先给我喝一口。”钱有德忙取下腰间水袋递给他,老者拔开塞子对着嘴好一通灌,来不及咽下的水顺着嘴角流的衣领上到处都是,喝完一抹嘴,长叹一声“哎,老了,不中用了……我看你们往丽都城方向走,若你们是来经商的,老朽劝你们还是回去吧!”“怎么说老人家?”“哎,我就是从丽都出来,今年冬天来得早,十二月里不停下雪,都城还好,秋收的粮食够咱们过冬了,可城外几百里的鞑靼人也同样遭了雪灾,他们没有粮,只有牛羊,牛羊都冻死啦,活不下去,就来抢我们的,几个月了朝廷一直未派兵增援,城里的大都督据说也中了他们埋伏,我儿子媳妇儿趁着农闲去外头做些小买卖,我要告诉他们暂时在外躲躲不要回来了!” 听完老者的的话,钱有德将水袋送给老人家“您路上喝吧,我们还有。”又拿出几个馒头包给他,老者连连作揖称他们是好人,再三劝他们不要再往丽都走。 马车又走了三日,一行人终于赶到丽都,守城门的卫兵拦住她们不让进,说徐参将下的令,城里只准出不准进。钱有德掏出一块腰牌请小兵带给徐参将,说是故人来寻,参将看到腰牌就能认出他们。守在城墙另一边的徐魏见到腰牌让小兵赶紧请他们过来,徐媚娘一见到徐魏立刻扑了过去“哥,我回来了,我爹到底怎么了?”徐魏忙扶起她“你回来作甚?哎!说来话长!鞑靼人牛羊冻死啦,没了吃的穷凶恶极突袭我们。刚被他们突袭后,都督八百里加急军报呈送朝廷,朝廷不仅没派兵来连个信儿也没有!那些人没吃的,一个个不要命的闯,都督担心百姓安危自己率一部分将士出去应战,谁知中了对方埋伏!我派出去的人探不到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城中兵力有限,我只得守住城门,不能亲自出去寻他老人家。” 徐媚娘的心都要碎了,钱有德上前朝他抱拳“润之兄,我也回来了!”徐魏见是钱有德,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哼,你还有脸回来?”徐媚娘揉着太阳穴对她表哥道“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来的时候朝廷说是大皇子压的军报,皇帝昏迷,一时半会估计援兵不会来,我们该怎么办?” “依我之计,不过是为了口吃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和谈吗?”钱有德问徐魏,徐魏看都不想看他,扭过头看着城墙下的空地“怎么没想过,这几个月能这么安稳,不就是拿粮食换来的,可城中粮食有限,百姓也要活,鞑靼人不是一个部落遭灾,是都遭了灾,好几万人呢!即便将城中粮食全给他们,也不过勉强撑上一个月。”“一个月?如此便这样,媚娘你留在这里,润之兄你找对方头领去谈,我们在河北有不少田地,我去运粮,咱们先把局势稳住,等着朝廷派兵来!”几人当下拍定方案,徐魏也觉得可行,钱有德骑快马孤身往河北方向去。 半月后,河北的粮队准备启程,钱有德自己打马先回来,迎接他的是满目疮痍的丽都,丽都城破了!他疯了一般在城里大声喊着“媚娘……甘棠……彩云……”空荡荡的城除了他自己的回声,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二十二章 原来那日钱有德前脚刚走,徐魏准备找鞑靼可汗商量和谈的事,老都督的尸身却在此刻被鞑靼人扔在城门口下。小兵来报时,徐媚娘当场晕过去,徐魏派人用绳子裹了老都督尸身提上城来,醒来的徐媚娘见到她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颤抖着手摸着他爹冰凉的铠甲哭得声嘶力竭:“你不是长胜将军吗,你不是答应我,我哥死了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再不将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你个老骗子,骗我成亲,骗我走,现在又骗我,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彩云哭着上前拉开她“小姐,小姐老爷走了,你莫要把身子哭坏,老爷会心疼!”徐媚娘跪在她爹身旁恸哭“你醒来吧,爹,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忤逆你了,爹,你不能这么走,女儿还没孝敬你呢,你还没抱上女儿生的小孙孙!你让女儿的心疼死了,女儿的心快疼死了……爹……” 甘棠心疼这样的大少奶奶,她不知该怎么劝她,只得陪她一起跪在老都督尸身旁默默流泪。她爹死的时候她才八岁,她也想哭,可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会饿死,害怕欠了她钱的张寡妇把她卖进窑子,她不敢哭,就当她爹睡着了……她很想这么安慰大少奶奶,能哭出来也好,好过憋在心里。 一旁的徐魏红着眼看着他族叔,怎么也不相信人就这么死了!他跟他打过那么多场仗,他护着自己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可他胸口正中插的匕首,他灰白头发上的血渍无不提醒着自己他是被鞑靼人给杀了!“老子灭了他们!”徐魏从地上一跃而起咬牙切齿道“是爷们的跟我出城,给大都督报仇!”未等伤心欲绝的徐媚娘反应过来,他已带着人马打开城门出城应战。 鞑靼人杀了他们的老都督,这仇就算结下了,他们就是要口吃的,没打算真打仗,打仗需要粮食需要供给他们没有!徐魏给的那些粮还不够他们塞牙缝,与其这样拖下去拖得他们援军来,不如趁着援军未到,能抢多少是多少!用老都督尸身诱他们开城门,徐魏果真受不了刺激上了当。埋伏在城墙下的鞑靼士兵一拥而上与他们混战,徐魏带的人哪里是已经饿到极致,连人恨不得煮来吃的鞑靼士兵的对手,被他们打得连连后退,明白中了对方计谋的他想关城门时已经来不及了。 鞑靼人像野兽一般冲进来,甘棠背起哭死过去的徐媚娘往城墙下跑去,街上全是鞑靼士兵还有惊慌失措的百姓,躲在角落里的甘棠用手死死捂住彩云的嘴不让她叫,几经周折带着她和徐媚娘藏在一口大缸中,五指从里抠紧木盖将缸口封住。缸外鞑靼人的打砸烧掠声整整持续一天一夜才平息,直到外面彻底安静,甘棠顶起盖子掀开条缝眯眼往外看,入眼处一片狼藉!彩云捂着耳朵缩在缸内抖成一团,甘棠捧住她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好彩云,振作起来,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想要活着出去咱们必须振作起来!” 彩云失神的眼睛渐渐聚焦,朝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甘棠长腿一跨翻出缸去查探情况,街上铺子房屋全被鞑靼人放火烧了,漆黑一片,有的还在冒烟。口渴的厉害,甘棠跑去井边打水上来迅速喝几口,往回跑去,将虚脱的徐媚娘从缸里背起来后差点一头栽倒,幸亏彩云在旁扶住,她们两天没吃东西,饿的手软腿软!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情况,两人一人背一人扶着徐媚娘脚步踉跄往城外走去。 一路走走停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不仅如此,阿猫阿狗都没一只,整个丽都像座死城。甘棠饿极,将徐媚娘放在一处人家的后院交给彩云照料,自己跑去街边被烧毁的店铺中找吃食,连翻几家,才收集一小袋番薯、黍米,怕鞑靼士兵追来,将带子系在腰上跑去和彩云她们汇合,继续往城外山里走。 丽都城外有座荒山,除了城中樵夫偶来砍柴,寻常百姓无事不会上去。据说山中有狼,多是吃不饱从鞑靼来的,和他们一样凶残!在缸中躲避时,少奶奶让她出去就往城外山里跑,城里不能待了只得先上山等他师父来再说! 山中无路可走,甘棠背着徐媚娘走一步歇两步,彩云在前面用路上捡的剑劈砍挡路的荆棘,饶是这样,除了徐媚娘,甘棠和彩云的手被枯草还有带刺的藤条划的伤痕累累。 突然颈间有些凉,甘棠顿住脚步,身后竟有人架起一把刀在她脖子上,吓得她连着徐媚娘一起摔倒在地,彩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从树林里冒出一批百姓,她们被这些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大胡子,正拿刀架在甘棠脖子上,吓得她举起手中的剑叫他们不要乱来。 大胡子见她们三个弱质女流又是汉人装扮,收起刀双手抱胸睨着地上的甘棠问:“哪里来的,怎么到了山上?说不出来,一刀宰了你们!”甘棠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被摔在地上疼醒的徐媚娘揉揉肩膀坐起来:“我们来丽都投奔亲戚,丽都被鞑靼人攻陷,无处可逃才跑到山中!”大胡子又问:“是投奔哪家亲戚,这里都是丽都百姓,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要是说不出来,你们就是鞑靼的奸细!”徐媚娘搀着甘棠互相扶着起来,让彩云将剑放下,拉着她俩躲在她身后:“我是大都督府上的女眷,她们两个是我的丫鬟!”周围人听她说是都督府上的女眷,七嘴八舌的问她们朝廷几时派兵增援,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原来,大家都是从丽都逃命来的。 鞑靼本是蛮荒部落,饿急了不仅抢他们的米粮银财,还抢了好多女人和小孩去做两脚羊,山上这些人好不容易逃出来,怕他们还有动作不敢下山,等着城中动静。 甘棠小声问彩云什么是两脚羊,彩云当着她面苦胆差点吐出来,徐媚娘叫她不要再问。丽都一个做牙婆的婶子告诉甘棠什么是两脚羊时,甘棠吐了她一身。 待徐媚娘问明这几天丽都发生的事情后,选了块空地暂做休息。少时她跟她爹来这山中打过猎,对这山还算熟悉,也有些山里生活的经验。吩咐她俩捡些干柴烧,待火焰熄灭,挪开火堆,在刚才烧火的地方铺上厚厚一层干草,三人挤在一起,过了今晚再说。担惊受怕两日,又冷又饿的甘棠靠在徐媚娘身上很快睡着了。 早晨甘棠被冻醒,面前的火堆早已熄灭,昨晚三人睡得太沉,忘记添柴。徐媚娘也被冻醒,吸着鼻子搓着手让她俩起来跑一跑跳一跳,暖和暖和,若在山中冻病就糟糕了。 跑上一会,冻得冰凉的身体开始有些热气,徐媚娘对她俩说:“小时候我跟我爹上来打过猎,这附近有处山洞,咱们去山洞里躲好过露天待着。”按着记忆领着她俩往山洞方向寻去。 爬过两座坡,穿过一条山涧,前方有个被大石封住一半洞口的山洞,徐媚娘指着山洞对她们说就是那了。奇怪这一路没再遇见昨日城中那些百姓,一晚上他们都去哪儿了?甘棠刚才穿过山涧时看见水里有几条小鱼正在晒太阳,脊背上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由心中大喜,今晚不用饿肚子啦!简单打扫了下山洞,捡了些干柴升起火堆,洞中情形明朗起来,显然这里常被猎户用作歇脚处,石壁上还挂着一些狩猎用的工具,徐媚娘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树枝在洞口处又升起一堆火用来抵抗野兽。 甘棠叉着腿坐在地上搓绳子编草篓,徐媚娘问她这是要做什么,甘棠回她:“我刚在山涧里看到几尾鱼,用篓子捉几条晚上咱们就有吃的啦!”彩云听她说捉鱼也要一起去,春天山里多菌子,她能分辨一些无毒的。甘棠微笑点头,彩云攻城那天被吓坏了,她现在愿意一起去当然好。徐媚娘随她们,只叫她们别走远,这山里真有狼,自己蹲在地上一样样仔细翻看捕猎的工具,看能不能打点野食来。若等钱有德到丽都起码要二十多天,她们不能在他回来前饿死! 三月底的天乍暖还寒,溪水冰冷刺骨,甘棠脱下鞋袜踩在水里,冻得腿肚子抽筋儿,真是好日子过得久,把小时候吃的苦全忘了。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挺在那慢慢等腿脚适应。甘棠用石子将小溪一头垒住,另一头放上篓子,自己拿着彩云捡的剑照着鱼身插下去,这山涧少人来,鱼儿们自由自在惯了,反应比较慢,被甘棠这么两三下一通乱插,真被她扎中两条,余下几条钻进篓子,甘棠就着溪水手法娴熟的将它们开膛剖肚收拾干净。山里无炊具,用树枝串上鱼和蘑菇架在火上烤,虽无滋无味好歹也算饱餐一顿,彩云还捡了几颗松球扔进火堆烤了做零食。吃完谁也没说话,互相依偎睡了! 半夜甘棠醒来添柴,发现徐媚娘盯着火堆发呆,篝火霹雳作响燃得极旺,想必她一直没睡。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这场景莫名让甘棠感到心安,大少奶奶是她心中神女,只要有她在,天塌下来也不怕! 三个人在山里过了十来天,附近山涧里的鱼被甘棠都快抓没了,徐媚娘决定带着她俩下山看看钱有德回来没! 二十三 钱有德在城中苦苦寻了她们五日,不知她们生死,连个可以问话的人都没有,整个人快要崩溃!跟木头一样蹲在城墙下,眼神呆滞口中不住唤着媚娘……甘棠她们进城时见到的便是这样满脸绝望的他。 “师父,师父……”甘棠挥手在他眼前晃晃,没反应,彩云走上前也拿手在他面前晃:“这是怎么了?人怎么呆住啦!”“我来看看。”徐媚娘挤进来掰过他下巴左右审视一番又扒开他眼皮瞧瞧,朝手心吐口唾沫道:“估计以为我们死了,魔怔了。”说完活动活动手腕朝着空气挥了几下胳膊,甘棠不知她要做什么,不待她想出来,徐媚娘“啪”一声狠狠抽在她师父脸上,那一巴掌抽得响亮啊,抽得甘棠和彩云同时捂住自己的脸替他觉得疼。 打完后,三个人围住他看他反应,钱有德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看清来人是谁,对着她们又是哭又是笑。甘棠以为他师父发了癔症,让徐媚娘照着刚才的样子再给他一下。刚撸起袖子的徐媚娘被人猛得勾进怀里,钱有德生怕这是梦,按着她肩膀的指尖微微发白。 被他勒太紧快喘不上气,徐媚娘使劲捶他后背叫他松手:“咳咳,你放开我,快放开我,老娘要被你勒死啦……”“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吓死老子了,你要是死了,老子也不活了!呜……”就是不松手的钱有德抱着她嚎哭,徐媚娘扭头向甘棠和彩云求助,这俩人傻楞在原地下巴都要掉下来,面前这位鼻涕泡都哭出来的人真是赵府的大管家?是她师父? 最后三人轮流哄孩子一样哄他半日,许是终于确认她们活着,许是哭得着实难看,钱有德撒开她时感觉有些丢人,背过身拿袖子擦脸。可那又怎样,同他以为失去媚娘的绝望和失而复得的欣喜相比,也算不得什么!“笑什么笑!”转过身狠狠白了一眼笑出声的甘棠和彩云:“还不跟过来说说怎么回事?” 找块隐蔽的地方,徐媚娘简明扼要的将他走后城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明,说到她爹被鞑靼人杀害时泣不成声,钱有德脸色冷峻得不像话:“老都督的死鞑靼与朝廷各担一半责,我不会放过杀害老都督的鞑靼人更不会放过朝中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主事!”温柔地抬起她脸坚定的看着她眼睛道:“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报仇!都督尸身安排妥当了吗?”徐媚娘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没来得及安葬城门就破了,我爹还躺在城门上,我下山就是为这事儿,这么久,不知他老人家成什么样子了?呜……”见到他后,徐媚娘终于找到主心骨,整个人哭得像个孩子。“别急,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仔细观察下周围,钱有德领着她们匆匆赶去城楼。 尸身还在,只是样子有些惨不忍睹,徐媚娘忍着哭和钱有德将她爹用板子运下城楼,点了城外一处风景秀丽处安葬,待老都督入土为安徐媚娘再一次哭倒在她爹坟前,替李朝守了一辈子边关,保李朝边关百姓几十年平安的徐都督,死后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结局令人唏嘘。 上次她呕血晕倒的样子想起来还让人心悸,钱有德担心她久哭伤神强行将她背起,几人在城中转了半日才找到一间没被鞑子烧完尚且有几片瓦遮顶的房屋过夜。当务之急便是商讨去留问题,甘棠希望早点离开,她怕鞑靼人再回来!徐媚娘却主张留下,自己身为前任都督唯一的女儿,有责任与丽都百姓一起重建家园。钱有德听她的,她说留就留!又问钱有德粮队几时到,他回答最快十日,徐媚娘点头不语。甘棠就这样随她师父还有徐媚娘暂时留在丽都。 陆续下山的百姓开始出现在城中,有的弯腰收拾残骸找寻亲人,有的干脆坐在废墟中大哭,甘棠眼神怜悯的望向他们,原来这就是战争,没有道理可讲,没有人性可言,让生便生,让死便死,半分由不得人做主。她心里压抑的厉害,她想帮他们,做什么都行! 钱有德将城里存活的的百姓点了下数,约莫一百来人,目前城中最缺吃食,她们几个女眷干不了重活,徐媚娘干脆带着她们重回山上,打猎的打猎,捕鱼的捕鱼,为城中百姓填饱肚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钱有德则带着幸存的这些百姓修补房屋和城墙。 粮队到来之前,事情迎来一波转机,李朝的援兵到了。甘棠第一个发现援军大旗,彼时徐媚娘正带着她们在山头挖陷阱,远远的看见山下扛着李字军旗的军队整齐的往丽都迈进,下山时,见钱有德靠在一颗歪脖子树旁等她们。 “你们见到李朝的援军了吧。”三人点点头,“呸!”吐掉嘴里嚼着的干草,钱有德继续道:“不知是兵部哪位将领,能派兵来说明朝廷已经有主事的人,只不知是哪位皇子或是皇帝本人,等我们粮队到了,我带上几车粮好好会一会他们。” 粮队抵达丽都城那日,钱有德早早侯在离丽都五里地的官亭等他们。互道声辛苦,点了数让庄子管事先带一部分人回去,叮嘱他务必将粮食藏好,不准卖也不准私拿!又将粮食一分为二,一份带着进城送给援军用来打探消息,一份暂时藏在山脚预备散给城中百姓。当夜钱有德牵着装满粮食的马车走进军营,守门的见他是来送粮的启有不让进的道理,援军统领亲自出帐接待,备了酒水向他道谢。子时刚过,打着酒嗝的钱有德从军营里出来,架着他的空马车回到破屋,掩上房门,几个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方才对她们说探听来的消息。 援兵是皇帝派的,宫里的老皇帝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派兵增援丽都,老都督殉国的消息已派急报送出。这次打头的将领姓程名沐恩,原在兵部任右侍郎,说话文绉绉人长得也文气,看样子不像个能打仗的。至于朝中其他事,钱有德嗤笑,真真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半个字儿也没从那位侍郎嘴里套出。五十石粮只换了这么点消息,徐媚娘有些着急,眼下最担心的是京里的大老爷,他们断了消息这么久,不知他在京里过得如何。钱有德安抚她,待明日城中百姓领完粮便立时启程回京! 谁能想到,不待明日,先前攻城的鞑靼三部率领其他四部返回丽都,趁夜端了程沐恩的军营,他们都低估了鞑靼人的贪婪,低估他们受灾的情况!用抢来的粮吃饱喝足的鞑靼士兵显示出马背民族的战斗优势,程沐恩带着他那一万将士根本不是他们对手,他们来的太急、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混乱中钱有德和徐媚娘杀了发现他们的鞑靼士兵,护着彩云和甘棠向城外跑去,几人兜兜转转半个月又回到山上。甘棠躲在土堆后透过野草缝隙观察城中局势,这次来的鞑靼军队人数是上次的五倍不止,火把照的黑夜似白昼,官道上程沐恩打马狂奔,打不过鞑靼人的他竟带着亲信弃城逃走,留下可怜的丽都百姓任鞑靼人糟蹋!丽都城上空再次翻起滚滚浓烟,看着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跑的援军统领,即便不懂朝政,可作为一个人,甘棠对现在的朝廷非常失望! 城中大火足足烧了三日,浓烟遮盖住日头,仿佛末世来临。甘棠他们坐在洞中谁也没开口说话,山脚下的草堆里藏着大米,吃饭的人全没了。钱有德率先打破沉默,冷笑一声:“哼,看出来他不会打仗,没想到逃跑到快,朝廷竟然会派这么个怂货来,呵……”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甘棠见她师父说这话时眼圈猩红。 尝到甜头的鞑靼人干脆在丽都安营扎寨将丽都变成他们的大后方,留下一队人马看城,其余军队全部往李朝京都挺进。每日甘棠躲在山顶偷偷望着城门,都能瞧见鞑靼士兵捆着沿途掠来的百姓还有粮食进城。在山上躲了快三个月,鞑靼人还没走,眼看就要入秋,他们不能继续在山里待下去,得想办法回京。 “小姐小姐……”徐媚娘食指点唇“嘘,小声点,这离城门近,小心惊动守城门的士兵。”彩云努着嘴指指山下,小声说:“打起来了,小姐,我看见鞑子和一队人打起来了!”“什么?”原本趴在土堆上的徐媚娘往前挪一点,果见城门下躺着不少鞑子尸体,还有一些被捆成长串,拴在门口蹲着,一个骑着马的将领好像是这队人的头儿,正指挥手下将这些鞑子俘虏押进城,徐媚娘用手圈在眼睛上仔细一看“怎么是他?” 二十四章 钱有德被徐媚娘叫到土坡前,让他确认下捆了鞑子俘虏的将领是不是她认为的那个人,同样将手圈在右眼上的钱有德看了一会后兴奋的说:“是他,是他,你没认错!” 甘棠和彩云互相递了个眼神,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走,收拾收拾下山。”钱有德招呼众人往山下走,甘棠小声问徐媚娘:“大少奶奶,都城不是被鞑子占了吗,怎的师父还要我们下山啊?”徐媚娘朝她笑笑:“这次又有援军来,而且,他们之中有人你还认识!”“我认识援军的人?”甘棠惊讶,徐媚娘提醒她好好走路“当心脚下,下山见了就知道!” 果然,守城门的士兵换了,甘棠记得衣服款式,这是李朝的兵。钱有德拱手朝他们道:“我们是城中百姓,城门破时逃命到山中,这几日在山上看见一位军爷像我家主人,不知这位军爷可知城中是否有位将领姓赵名砚苏?” “是谁找我?”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甘棠惊喜地看着来人,真是他!虽然黑了瘦了,甘棠确定这就是小公子。赵砚苏穿着看不出颜色的布袍,外面罩件黑甲,衣袖卷到手肘,衣领歪歪斜斜,正躬着身子骑在马上向守城的士兵询问。“小公子,是我们!”甘棠跑到他马下仰头看着他。“甘棠!怎么是你们?”跳下马赵砚苏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哎,说来话长啊三公子……”钱有德叹口气反问他:“公子,您这身装扮是……?”低头打量两眼自己这身衣服,赵砚苏苦笑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去帐中慢慢说。”将马交给随从,领着他们步行到他帐中,一路不停被遇到的士兵打招呼,他们唤他赵校尉。 入了帐,甘棠见他帐中只有一张木板搭的行军床,床上一床薄被,连个桌椅也无,这么金贵的人,一直这样住着吗?有些心疼得看向赵砚苏,赵砚苏被甘棠看得不好意思,确实跟府中没法比,自己也花了好长时间适应军中的艰苦,可人杀多了,见过的生死多了,心变得麻木,能活着比什么都强,其他的不重要! 总不好站着说话,赵砚苏让他们稍等一会,自己大步走出帐中,不一会,他带着两个随从进来,每手中抱着一卷毛毯,将它们平铺开来,又有小兵端来一方小几放在毛毯中间,赵砚苏率先盘腿坐在毛毯上,用眼神示意他们都坐下来,等几人坐定方拱手对徐媚娘道:“委屈嫂嫂,军中清苦,鞑子将这丽都烧的片瓦不留,连个像样的桌椅都寻不着!这毛毯是从鞑子帐中搜来,他们惯于席地而坐,各位将就一下。” 徐媚娘听他说完笑了:“委屈什么呀,我们在山里过的得还不如你这呢。快说说你是如何当了校尉来这丽都?府里人还好吗?大老爷还好吗?”听她问京里事,赵砚苏思索一会答道:“回嫂嫂话,我爹……我爹和大伯在京中俱安,府中有林有道在,无需挂心。至于我如何当的校尉,不瞒嫂嫂,我和爹早就入了二皇子麾下,这次也是圣上点了二皇子驱除鞑虏,我先行而来!” 徐媚娘听他说家中之人无事,吊着的心放下大半,钱有德问他朝中局势,二人遂小声交谈起目前朝中情形! 甘棠偷偷拿眼瞧赵砚苏,虽皮肤晒成小麦色不若之前白皙,亦不损他丝毫俊美,反而军中历练让他气质更加沉稳,眼神愈发坚定,坐在那腰脊笔直,蜂腰猿背让人心中赞叹:好一个飒爽男儿! “咳咳!”徐媚娘假咳两声引得正在交谈的钱有德和赵砚苏齐齐看向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嗓中有些干,倒是打扰你们说话了。”“嫂嫂哪里的话,是砚苏招待不周,几位还没用饭吧,我这就下去吩咐。”起身又朝帐外走去,见他出了帐,徐媚娘意味深长的看了甘棠一眼,甘棠懂她意思,心虚的低下头盯着掌心,露出一对耳朵红如玛瑙。 用过饭,赵砚苏安排人给女眷单独支起一顶军帐,里面铺上厚厚的毡毯,三人各自歇下,山洞中只有干草做的铺盖,哪里有这毛毯绵软舒适,彩云躺下便睡着了,徐媚娘翻身对旁边甘棠贴耳道:“甘棠,别忘了你已成亲,孙玉还在京里等你。”快要睡着的甘棠听她这么说,心中警醒,是啊,怎么见了小公子就忘乎所以,还有孙玉呢,这么久没回去,他一定很担心她吧! 军中纪律严明,卯时刚到,打锣的小兵敲着铜锣在军营里绕开。三人出得帐外,天蒙蒙亮,钱有德推着独轮车老远朝她们喊:“起来啦,我们把山脚的粮食运回来了,今天大家都有干饭吃喽!” 赵砚苏为照顾她们方便,吩咐营里将士只能用营外水塘的北面,南面不准去,给她们女眷日常盥洗用,谁要是敢去偷看,一经发现五十军棍跑不了!自是没人敢去,三人放心梳洗一番,徐媚娘留在帐中继续歇息。甘棠和彩云走去伙房帮忙做饭,营中全是男人,哪怕知道是赵校尉家的女眷,这些素了许久的**们见着她们两眼发直,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俩恨不得将人一口吞下。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嘴里说着荤话,小兵甲对小兵乙说:“昨晚来的时候看不清,白日里见着,跟天仙似的,你看那个年纪小的,长得多俊啊!那腚跟桃子似的比那年长的大,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勾人的很。”小兵乙说:“年长的那个也好看,你没看那腰细得一只手能掐过来,啧啧,柔柔弱弱看着怪招人疼的……”两人叽叽喳喳讨论不休,浑然不觉身后有人靠近,“不知上了床什么滋味……”小兵甲搓着手心一脸猥琐,“想知道什么滋味吗?我来告诉你?”“好啊……”看清来人竟是赵砚苏,两人腿弯一软跪下磕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校尉饶命……”赵砚苏一脚踏上木桩,手搭在膝盖上支着下巴:“不就是想女人嘛,还用不着去死,各领三十军棍,记住,下次再浑说可不止这个数了!”回头对随从说:“就在这打!”跟在他身后的随从扒了二人裤子举起军棍一通狠打。 甘棠在伙房隐约听见他们编排自己和彩云,她脸皮子薄,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这会听到他们被打得惨叫,心下不忍,好歹也是跟鞑子打过仗,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也不好出去求情,实在听不下去,只好拿起棒槌抱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 赵砚苏见她出来尾随她而去,一直跟到河边。甘棠放下木盆蹲下身子,举起棒槌准备捶衣服,一只手拿起盆里的衣服递她,甘棠见是赵砚苏有些意外道:“公子,你怎么来了,今日城中不忙吗?”她看人的眸子依旧纯净如水晶,好似从不曾被世事所困有过烦恼,心下一松在她旁边躺下,告诉她自己睡一会,让她洗好后叫醒自己。甘棠点头,拿起衣服在河边捶起来,捣衣声在空旷的湖面上散开,一下一下声声回响,赵砚苏心下安稳熟睡过去。 “小公子,小公子醒醒,我洗好了。”甘棠蹲在他上方轻轻呼唤,赵砚苏醒来入眼便是甘棠被放大的五官,撑起身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道:“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下次也帮我把衣服洗洗,我那亲兵把我这白袍洗得也不知是什么颜色!”“我知道了小公子!”甘棠点头答应,跟在他身后返回军营,人生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谁能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是夜,已就寝的赵砚苏从床上坐起,看着跪在帐中的小兵发问:“他们已经到城下了?”“回校尉,确实是三皇子手下将领沈佳文带领人马逼至城下!”赵砚苏眯了眯眼道:“马上叫醒所有军士,备战!”说完套上靴子拿起盔甲边走边穿,接过立在一旁的钱有德递给他的佩刀说:“走,随我上城楼一起看看!” 二十五章 外面动静太大,甘棠和彩云被惊醒,忙从被中坐起四处张望,茫茫然不知发生何事?一阵冷风吹过,徐媚娘打帐外进来,见她们已醒便道:“正准备叫醒你们呢,快些起来穿衣裳,怕是要打仗!”彩云听她说又要打仗,吓得尖叫一声捂住耳朵,肩膀不住颤抖,栖栖遑遑好不可怜,甘棠揽住她轻声诱哄:“好彩云,别怕,有小公子在我们都会没事,你看咱们到现在不都好好的嘛!”徐媚娘大踏步走近拉起她:“彩云,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赶紧穿好衣服,真打起来咱们好找地方躲着保命!”甘棠帮着彩云穿好衣服出去,徐媚娘捉住一个士兵问他赵砚苏在哪,士兵告诉她赵校尉在城楼上,说完跑回队伍随大军往城门走去。 城楼上,赵砚苏认出敌军为首者乃三皇子的亲信沈佳文,原兵部左侍郎沈茂贞之子。骑在马上的沈佳文见赵砚苏出现,朝他的方向大喊:“叛军将领赵砚苏听着,限你们立刻缴械投降,如此尚能饶你一命,若是抵死不从,老子便撞开城门取你首级!” “叛军,怎么成了叛军,到底是怎么回事?”躲在城内墙下某一处的徐媚娘听城外人这样叫喊,疑窦重生,眼下也不是去问的时候,只得耐心等待。还不知这场战事是输是赢,她们三个女眷若是落入敌军之手,与其被折辱,不如自己先行了断。想到此,握紧手中的军刀。 赵砚苏等的就是他,二皇子的大军驻扎在三十里外的鹿儿坡,就待他来,自己已派人前去报信,二人切头断尾来个瓮中捉鳖。捉下他,等于折损三皇子一半军力,他再不来,京里的三皇子怕是要称帝,那时,他们真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军! 双手抱胸,赵砚苏劝他:“沈佳文,朝中唯一能打仗且会打仗的皇子可就出了一位,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谁吧,你确定今日一定会赢?!”沈佳文回他:“会打仗又如何,伙同大皇子通敌卖国罪无可赦,大皇子死在宫里也罢,二皇子逃出来就是叛军,我替李朝清除叛军,名正言顺,天都要帮我!你莫要拖延,若不是三皇子爱惜人才,老子才不会在这跟你磨叽,再给你一炷香时间,是降是战你想好再回!” “哼!”赵砚苏冷笑,这人跟他爹一样没有头脑,戕害手足毒死亲爹的人怎能值得追随,三皇子李终为了坐那皇位,伦理纲常通通抛掉,国家社稷放在一边,鞑子不驱,残害官员,这样的人也配做皇帝,且等着吧,等着回京亲自结果了他…… “报校尉,情报已送至鹿儿坡。”穿着夜行服的小兵附耳对他说:“二殿下口谕,活捉沈佳文!”“好!”幽暗的光线中赵砚苏抿着唇,咬紧牙关大喝:“迎战!活捉首领者赏一百金!” “冲啊……”一百金太刺激,将士们蜂拥而出冲上去与他们厮杀,混战中沈佳文被告知后方有人狙击,两头同时开打,仓皇中被赵砚苏手下活捉,捆了扔在他帐中。 甘棠他们俯首贴墙听着外面动静,嘶吼声由高变低,渐渐平息。徐媚娘大着胆子伸头往外看,将士们正押着俘虏回城,她们赢了!开心的跳出去:“甘棠,是我们赢了,出来吧!” 神魂未定的甘棠扶着同样恍惚得彩云小步往外挪,徐媚娘催她们快些,甘棠道:“大少奶奶,我腿软着呢,走不动。”“怎得被吓成这样!”徐媚娘问,甘棠拍拍胸口道:“太吓人了,万一我们输,被他们发现,还不知道怎么折磨我们呢!”“别怕,有我呢,我会护你们周全,慢慢跟上我,先去找你师父和小公子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夜色深沉,除了被火把点亮的地方,天地之间如墨染漆黑一片,徐媚娘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京里怕是出大事了! 帐中,赵砚苏一脚踹翻捆得跟粽子似的沈佳文,一脚不够解恨又踹一脚。钱有德不解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疑惑的看向他,赵砚苏指着躺在地下的沈佳文问钱有德:“钱管家知道这是谁吗?”“小的不知!”赵砚苏忽然笑了,边笑边说:“我来告诉你,他叫沈佳文,他爹是兵部左侍郎沈茂贞,就是他爹,伪造军报向圣上告我爹通敌卖国,圣上下旨诛我赵家九族,呵呵呵,诛我赵家九族……” “你在说什么,三公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钱有德难以置信的抓住他衣领问,诛九族,那大老爷岂不是……此时的赵砚苏形容癫狂,眼中含泪笑着对他说:“你猜的没错,大伯死了,我爹死了,大哥二哥全部死了,我赵家男人只剩我一个,只剩我一个……”痛苦的抱着头蹲下,赵砚苏不愿回想他们被砍头的那天,那是他一生最至暗的时刻!“你说什么,公爹死了!”闯进来的徐媚娘听见他说大老爷被砍头,连失两位至亲的她再也熬不住,晕倒在地,当夜发起高热。 二皇子李初坐在案前翻着军报,心不在焉的问立在他左侧的梁内侍:“听说刚刚赵校尉帐中热闹的很,有听说什么事儿吗?”梁勇躬身道:“回殿下,据说是他堂嫂晕了。”“堂嫂?真是奇遇,怎会在丽都遇到他堂嫂?”合上军报,抽出被压在下面的一本话册子,找到放书签那页接着读。梁勇拨了拨灯芯让火苗更大些,对他道:“回殿下,他堂嫂姓徐名媚娘,娘家可不简单,丽都前任大都督的女儿就是她,据说这次来看她爹,谁知鞑子打进来,躲在城外山中,赵校尉进来才得以相认!”放下手中书,李初摸摸下巴,这几月光顾着打仗胡子没修,垂到胸口有些恼人,指尖搓着胡须开口道:“没想到光禄大夫家竟有位大都督家的女儿做媳妇,可惜老都督战死,可惜喽!”惋惜的摇摇头,拿起画本子继续看。 另一边,徐媚娘盖着毛毯一直高热,甘棠打了三盆冷水,换了十几次巾子,额头依旧滚烫。军医给开了一方退热药剂,彩云负责熬药,待药熬好喂她喝下仍不见烧退。只这么半日,钱有德上火,嘴唇周围一圈水泡,甘棠急得要不得,恨不能带她受病! 二十六章 “师父您快想想法子让少奶奶退烧啊!”徐媚娘面红耳赤,鼻息咻咻喘着粗气,一副被人扼住脖子透不过气的难受样子,甘棠见她这样,更是慌得六神无主,扯紧她师父袖口叫他想办法,钱有德哪里有什么办法!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她们干转。军医最多治个皮外伤,医术有限,哪回打仗那些身受重伤性命堪忧的士兵不是听天由命躺着等死?都城的百姓被鞑子屠个干净,自己上哪找大夫去? “有了,有了!”钱有德一拍大腿对甘棠道:“二殿下昨日来都城,他身边一定有医术高超的侍从,照顾好媚娘,我去找三公子!”但见门帘翻飞,人已不见。 磕磕巴巴听完钱有德回话,赵砚苏又惊又气,大骂他:“糊涂,怎得不早来,等人烧死再来找我吗?”转念想昨晚自己与二殿下议事至寅时三刻方回,却也不在账中,遂放缓语气道:“你先别急,我这就去求二殿下!” 一炷香后,李初身边的贴身医官贾医侍逶迤赵砚苏行至徐媚娘账中,甘棠忙让位子给他,让他替徐媚娘诊治,自己退到一边忍不住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贾医侍屏气凝神,三指一线搭在徐媚娘手腕处数脉,片刻后,叹口气与众人道:“夫人忧思过重,且数月间连受刺激,损坏心脉,我先抓药让她退烧,烧退再来复诊。”遂让人跟着他去抓药,彩云紧随其后。 又过两个时辰,喝完药的徐媚娘气息渐稳,甘棠拿手背探她额头,终于不烫手,对他们眉飞色舞道:“老天保佑,少奶奶烧退啦!”众人心下俱松,尤其是钱有德,对贾医侍感激不尽。 彩云守着徐媚娘,甘棠溜出帐外找一处空地对着月亮磕头跪拜:“求老天保佑我家大少奶奶逢凶化吉,民女愿折寿五年换她平安无事!”“五年?会不会太少?”赵砚苏打趣她,“小公子,这么晚您怎么还不去休息?”甘棠见他穿着白袍步态悠闲晃到她身边,赵砚苏干脆枕着手臂往地下一躺向她道:“睡不着,不管日间多忙,晚上不能闭眼,闭上眼他们总在我眼前晃。”“一个没救下吗?夫人们,小主子们……一个没救下吗?”再也问不下去,甘棠捧脸大哭。多仁义的一家人,两府老爷敦善亲厚,待他们下人极好,从不轻易打骂,大老爷更是怜贫惜贱慈老爱幼的大善人,怎的出来一趟,全都没了?来来才满一岁,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人见白头嗔,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郎,不到白头死……”喃喃自语的赵砚苏伏上甘棠膝头与她一道恸哭:“甘棠,我家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夜间家毁人亡的赵砚苏在他曾经的小侍女身边释放压抑许久的悲痛,他们死后他忙着活命,没有机会伤心,甚至连收尸都做不到! 三皇子李终先发制人伪造证据构陷二皇子,老皇帝面前污蔑二皇子和大皇子通敌夺位,老皇帝想也没想将他两个儿子捆住,扔在偏殿等候处置,一干党羽当庭处斩,他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未见着。府里被抄家,若不是他师父沈耀已一己之力拖住卫兵换自己一命,他赵家真要死绝了! “甘棠,大少奶奶不能回京,她是我赵府的人,回去就是死,在这里跟着二殿下,跟着我,或许能博出条出路!”赵砚苏抹去脸上泪水郑重其事对甘棠道:“若哪天你发现我变得不再是我,不再是你认识的赵砚苏,莫要怪我,更不要恨我好吗?”甘棠哭红的双眼像个小兔子,看上去无辜又可怜,见他说得认真,肃身危坐朝他稽首道:“小公子,你说的话甘棠听不懂,甘棠只知您是我的小公子,不论您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恨您,只求您一定要保护大少奶奶,保她无事!”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问她:“大嫂对你那么重要吗?”“恩同父母!”听她如是说,赵砚苏不再说话。 天光放亮,丽都迎来这几月难得的晴天,徐媚娘缓缓醒来,哑着嗓子问彩云:“我这是怎么了?”彩云见她清醒眼泪簌簌往下掉:“小姐,您终于醒了……您饿不饿,我给您盛碗粥来!” 这边徐媚娘刚醒,消息没来得及传给赵砚苏知晓,梁内侍率先找到赵砚苏帐中与他闲话:“赵校尉,听闻你嫂嫂的昏迷已醒,要不要我去请贾医侍来看看?”“不敢劳烦公公大驾,我自己去请,公公请喝茶。”梁富贵接过茶盅,也不喝茶,轻笑一声道:“你是不知,这贾医侍与杂家一样,专伺候殿下一人,殿下在宫里中了冷箭,伤口还没好全呢,因着失血太多,每日夜里直嚷冷,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多金贵的人那,除了杂家,身边连个暖床丫鬟都没有,哎!”赵砚苏听他如此说,还有什么不明白。一瞬间面色如纸,稍作镇定后对他笑道:“公公说的我都明白,下官这就去找嫂嫂要人,不过那丫鬟乃是渔家女,上不得台面,还请公公多费心,莫让她冲撞贵人!”梁富贵见他如此上道自然满口答应。 怎么和甘棠开口呢,出来寻她的赵砚苏真不知怎么跟她说,对自己如此爽快的答应梁内侍更是觉得不耻,拿女人换前途,他赵砚苏竟沦落至此!烦躁的在她帐外来回踱步,被出来打水的甘棠撞个正着:“小公子,您是来看少奶奶吗,她没醒呢,要不您先回去等她醒来我再叫您?”“不,我不找她,我找你。”甘棠伸出食指指向自己:“找我?何事?”怕被里面的人的听到,赵砚苏将她拉回自己帐中,欲言又止道:“大嫂的病还需殿下的医侍诊治,今日,殿下身边的梁内侍与我说……”看着他少有吞吞吐吐的姿态,甘棠问他:“说什么?”“说……想让你做殿下侍女!”甘棠心内一绞:“您答应了?”赵砚苏不敢看她,声音有些慌乱的回答:“我只答应问你意思,毕竟贾医侍是殿下的人!”“呵呵……我省得,甘棠乡野村妇能伺候贵人是甘棠的福气,我愿意去。”捻指朝他盈盈一拜,再抬头时脸上全是笑。 “别这样对我笑甘棠,别这样,我看着心里难受!”欲伸手抱她被她后退一步躲开,“你要是不愿意我替你回了。”说完便要去找梁内侍,甘棠一把抓住他胳膊与他道:“公子,还记得甘棠说过什么么吗,甘棠虽见识少,却不蠢,少奶奶需要贾医侍为她继续诊治,您也不是真心想拒绝他们,我说过,不管您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恨您,我也是赵家人,为着大少奶奶能活下去,我要和您一道跟着这位殿下拼一拼!您带路吧!”“好!”赵砚苏在前带路领着她去李初帐前。 前面青年的脊背微驼,他要活命,也要报仇,当年意气风发,天真烂漫的少年只存在甘棠的记忆中,走到这一步甘棠不晓得该怨谁?她唯一对不起的是孙玉,那个爱她敬她等她回去的好相公,万事不由人计较,一切皆由命安排,要怨就怨命吧! 二十七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梁富贵见赵砚苏带着甘棠一前一后走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颠颠地迎上前:“哎呦,让赵校尉亲自送人来,真是折煞杂家喽!” 赵砚苏笑得有些勉强,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有苦说不出。人是自己哄骗来的,二殿下再落魄也是皇天贵胄,断不会肖想下属的家仆,梁内侍想拿她讨好主子,自己当时想也不想用贾医侍哄骗她,既决定让她做自己攀附权贵的棋子,现在又后悔个什么劲儿!强打起精神笑道:“梁内侍太客气,能为殿下分忧乃末将职责,只是我这家仆情况有些特殊,一定要亲自向公公禀明,莫冲撞了殿下!”梁富贵感觉有趣:“愿闻其详。” 赵砚苏讨好的朝他笑笑:“她小时被人赎身,去年许给一户卖乳酪的人家,她嫁过人!”原来是这样,梁富贵当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忙道:“我当什么事儿,咱们李朝妇人改嫁再婚的事儿也不新鲜,这都什么光景还在乎这个?不怕说句大冒犯的话,咱们能不能有命回去还未可知,咱家呀,心疼我们殿下……” 李初不比赵砚苏好到哪去,他全家三十多口人,不包括奴婢仆人在内都被杀了,半个活口没留,听逃出来的家仆说,王府里的血漫过台阶一直流到大街。 李初被他亲弟弟一箭射中左胸险些丧命,从京里带着那些同他一样死里逃生的朋党与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将士汇合,一路逃窜至此,哪有时间养伤,落下个夜间畏寒的毛病,整宿整宿冷得睡不着觉。 甘棠何曾见过赵砚苏这番做态,眼前对着内官阿谀奉承的人会是他?明明比姓梁的内官高上许多却故意佝偻着背刻意讨好他。心里很气也很伤心,气他拿自己不当回事,伤心他的遭遇让他性情改变,不忍看他现在的样子,甘棠别过头等他们说完话。 梁富贵虽一直同赵砚苏说话,眼角却在甘棠身上扫来扫去,他们这号奴才,打小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越打量越满意。王府里上至王妃下至姬妾,他服侍过的主子少说也有几十位。甘棠的身姿、脸蛋放在京里也是能拿的出手,心下更满意,草草结束话题,领着她去见李初。路过赵砚苏时,眼风都没给他。看着她平静地从自己面前走过,赵砚苏心里涌起的失落快要将他淹没,他好想抓住她手叫她不要去,告诉她自己后悔了,可是他不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赵砚苏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赵砚苏彻底不见了! 梁富贵领着甘棠缓步向李初的营帐走,为了不叫她待会见着殿下过于失礼,小声的跟她说些王府规矩:“待会呀,见着殿下别怕,行跪拜礼就好,他让你抬头你就抬头,他不说话你就一直跪着,一句话也不能有,知道吗?杂家会帮衬你,记住喽,他问你才能说话,明白了吗?”甘棠小声回他:“民女知道,多谢公公提醒!”说着停下脚步朝他盈盈一拜,见她如此守礼,梁富贵倒也不担心人留不下来,他家主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因着心肠软,才吃这么大亏! 轻轻掀开帘子,梁富贵入得帐中见李初盘腿坐在案前阅书信,眼见他案上茶盅没有热气,静静取过红泥小炉上煨着水的茶壶往茶盅注入热水,李初也不看他,继续阅览书信对他道:“出去做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将茶盅端起递交他手中,梁富贵方微笑道:“殿下,是赵校尉体恤殿下,特将家中侍女送来服侍殿下,许是知晓殿下夜间畏寒睡不眠,您看,他一番心意奴才也不好拒绝……” 接过茶盅抿了两口,李初捧着茶盅神游许久才对他道:“带进来瞧瞧吧!”见他愿意见人,梁富贵欣喜的一路小跑去门口叫人进来,李初被他的样子逗乐,摇头失笑,这奴才越发没规矩,转而苦笑,可叹自己身边也只剩下他。 听见叫她进去,甘棠微微咬唇无助的看向梁富贵,对方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甘棠定定心神轻提裙摆走入帐中,也不敢抬头看,当中跪下口呼:“殿下万安!” 李初伸出食指朝上点点,接着做个绕圈的手势,梁富贵懂他意思,叫甘棠起身原地转一圈,甘棠依言在原地转了一圈,依旧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还不错,看身量不像京里那些女子柔柔弱弱不堪重用,是他喜欢的类型,李初对梁富贵挥手:“带她下去沐浴!” 甘棠又被他领着去了浴房,原来为着方便,李初的营帐外通着一个小木屋,专为他沐浴所造。军中没什么好碳,烟大的熏人,城外山野间到处是荒林,木头随便砍。小木屋一角堆满木柴,中间一口大灶,大灶架着一块厚铁皮,铁皮上放着浴桶,灶下添柴,浴桶水随洗随热很是方便。灶旁摆着衣架,衣架上挂着洗澡用的浴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房该有的物件一件不少。 甘棠瞅着大浴桶眼热,她有好几个月没好好沐浴了,别说这么大浴桶泡着,就是用热水擦身的次数也少得可怜,她们逃亡山中时尤为艰苦,别说洗澡,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情不自禁摸摸桶身,触手一片温热,泡在里面肯定很舒服吧? 梁富贵见她眼馋的样子翘起尾指掩唇笑出声:“小娘子好福气,能与殿下共用浴桶,军中除了殿下,可不是谁都能日日有热水沐浴,想必小娘子自入都城未在沐浴过吧,赶紧脱衣好好洗洗,解解乏!” 甘棠跃跃欲试,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去,自己如何脱衣,梁富贵明白她在想什么,对她道:“咱家可是伺候王妃沐浴过,说小娘子有福气还真不假,杂家今日也伺候你一回。”用力按住她肩膀贴着她耳朵说:“日后,在帐中殿下临幸你,杂家也不必回避,杂家就是伺候殿下的内官,你得适应,若是日后殿下留你在身边,你也当如此,咱们不是人,是物件,是他的一个茶盅,是他的枕头,是他的桌椅,你早日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错可寻,你想保的和想保你的人才能安心。”也不管她听没听懂,梁富贵替她更衣,解她衣带时她没反抗,他就当她听懂了。 被他搀扶进浴桶的甘棠舒服得不想说话,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适,梁富贵站在杌子上替她盥发,一边洗一边嫌弃:“啧啧,瞧您这头发脏的呦,多久没洗啦?”又拿着巾子裹在掌心替她搓背,甘棠实在不好意思让他这样伺候,躲躲闪闪被他一巴掌打安生:“忘了杂家的话吗?泥垢得有两层厚,怎么见殿下?”甘棠不仅害羞更是羞愧,正值青春的女子被人嫌弃邋遢,任谁也不想被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两人一个搓一个躲吵吵闹闹中冲淡先前尴尬的气氛。 洗完澡换身衣服的甘棠坐在灶前烤头发,自己已经没那么紧张见二殿下。梁富贵请她回帐中伺候二殿下侍寝,见到沐浴后的甘棠也不免赞叹:“知道你不丑,没成想洗巴干净还有七八分姿色,一会进去,不要说话,直接上床。” 甘棠点头,刚刚降低的紧张感回弹到高处,身躯有些颤抖的跟着梁富贵回去。入得帐中,安静的脱鞋上床,按照梁富贵的指示将手中两个汤婆子放在床尾,自己摊在床中盖上被子替他暖床。 一阵香气由远及近,甘棠闻出这是沉水香的味道,此香价值千金。花想容里就有一小块,是徐媚娘的嫁妆,摆在店中吸引客户。身旁毛垫塌下一块,是李初上床。他的床不见得多奢华,两块木材拼接而成,头尾床侧一边围有栏杆,他一躺下,甘棠连退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紧紧贴着他的身躯。习武之人身材都不差,李初也是。 甘棠觉得她靠着一块冰,身旁的人一丝热气也无,若不是还能感受到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她害怕自己身边躺着的是不是活人?李初察觉出她的害怕,胳膊穿过她项下将她按向自己,真暖和啊,比汤婆子好用,汤婆子只保一时暖和,梁富贵不时来换,自己如今一点响动就醒,一宿一宿不是冷醒就是被他吵醒,今日有这丫鬟,或许可以安眠一晚。 甘棠被他紧紧扣在怀里,一颗心快要从嘴里跳出,这是与她第三个如此亲密的男人,不同于赵砚苏也不同于孙玉,他的胸膛宽厚坚硬,虽然他很冷,胸膛里的心跳声却强健有力,让人听着莫名安心。担心的事情没发生,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汤婆子搂着睡了一晚。 二十八章 天还没亮,窝在李初怀里像个鹌鹑似的甘棠早已醒来,她左胳膊被他压在腰下一宿,难受的紧,可李初没醒,她一点动静不敢有,生怕吵醒他。整个左臂刺刺麻麻像有蚂蚁啮咬,真真度日如年。突然睡在身侧那人动了,甘棠趁他翻身的一瞬抽出胳膊,更难受了,酸软无力针扎似的疼。李初睁眼看见枕着他肩膀的女子龇牙咧嘴怪模怪样,心下愕然,撑着上身坐起揉揉眉间:“梁富贵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完了完了,自己刚才是把他吵醒了吧,起床气这种事甘棠最怕,胳膊太麻使不上劲,甘棠苦着脸跪在床上对他说:“民女胳膊麻了,求殿下宽恕!” 她与他相距不过两指,磕头都磕不成,低着头,惴惴不安等候他发落。 下巴被人捏住,视线被迫与他平齐,甘棠看清他的长相。三十朝上的年纪,面白无须,常年养尊处优,皮肤如瓷胎般光洁,两颊瘦削,眼型长挑,一双眸子黑多白少,不能与之久视,仿佛魂识会被他吸进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唇色,唇色青紫,一看就知他有病在身,她离他这样近,近到他的呼吸合着沉水香吹到她脸上,酥酥痒痒,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 “徐媚娘是你什么人?”甘棠冷不丁被问,没反应过来:“哈?”满脸懵懂的看着他,神情如孩童一般纯稚。李初耐着性子重述一遍:“徐媚娘是你什么人?” 这下听清楚他说什么,甘棠低头回他:“回殿下,是我家大少奶奶!”“嗯~昨夜我睡得很好,下去找梁内侍领赏吧!”甘棠慢慢从床尾退下,一直立在床边的梁富贵扶他起床,伺候他洗漱,更衣。 军中诸多不便,唯一一个女厕是赵砚苏专为她们建造,连着徐媚娘营帐,甘棠如厕后,想进去看徐媚娘,又担心出来太久被怪罪,急匆匆返回李初帐中,果见梁富贵在找她,见她回来戳着她脑门说:“死哪去了,杂家给殿下更衣你就该去给殿下端早膳,没规矩的东西!”听他骂自己是东西,甘棠一时接受不了,心中万分屈辱。她在赵府做丫头,因着她最小,谁对她都呵护三分,府里她从未觉得低人一等,带着哭腔答他:“回公公,奴婢出恭去了,女厕有些远所以回来迟!”“既如此,早膳杂家拿去吧,你去浴房洗洗,换身衣服!” 甘棠红着眼像个受气小媳妇,拐进浴房洗漱,梁富贵隔着门帘对她道:“殿下早膳时吩咐,让你白日里不用在帐中伺候,亥时再来。” 甘棠雀跃,一颗心早飞到徐媚娘那,飞快洗完澡跑着去看她。帐中彩云、钱有德、贾医侍依次围在她床前,甘棠小心的凑上前看她,人还未醒,脸色红润许多,不像晕倒像是熟睡。 贾医侍写着方子,吹干纸上的墨迹交给彩云道:“夫人恢复的很好,再过几日应该会醒来,方子我稍微改了下,你们重新抓来煎给她吃。”收拾好医箱,转头对众人说:“切记,勿让夫人再受刺激。否则便是在下也束手无策!”众人忙点头称是,送罢贾医侍出帐,彩云拉着甘棠的手问:“你昨天一天去哪了。晚间也没回来,我和钱管家都很担心你!” 甘棠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怎么能说自己去给二殿下做暖床丫头呢?虽白日里她来去自由,戌时一到必须回去,到时,她拿什么理由搪塞他们。 钱有德一心扑在徐媚娘身上,这段日子谁也顾不得,听见彩云问她话,一双眼盯着甘棠若有所思,这丫头没回来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起身走到她面前对她道:“跟我出去说吧!” 离帐十米开外,甘棠和她师父面对面站着,不晓得如何开口。钱有德催她:“说吧,为何一天一夜没回来?” “师父,我,我去了二殿下帐中!”“什么?”钱有德大喝一声惹得不远处正在训练的士兵齐齐回头朝着他们的方向观望,刻意放低音量,钱有德再问:“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去二殿下帐中?” 甘棠害怕,抖着身子将赵砚苏让她去服侍二殿下换贾医侍继续给徐媚娘诊治的事大概说了,末了还加了一句:“师父,我真的只是给他暖床,昨晚他睡觉碰都没碰我!” “你,你个蠢货!”钱有德肺都要气炸,一天的时间,这丫头自己把自己贱卖了,十几年细心呵护,教出来这么个笨蛋,气得浑身乱战,抖着手要打她,甘棠缩着脖子害怕得要哭。 颓然的将手放下,钱有德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怎么这么蠢,二皇子是个什么身份,不为别的,只为赵砚苏能专心替他打仗,也断不会为难他大嫂。我好不容易让你脱籍,让你嫁人,让你过平凡人的生活,你这么快将自己毁了?” 望着她师父痛心疾首的样子甘棠慌神:“师父,师父,我只是给他暖床,做他丫鬟,我还会回来!”“糊涂,你怎么这么蠢,他是皇子,你给他暖床?就是他的人,他死你得跟他死,他称帝,你得跟着他入宫,做个宫女一辈子老死在里面就是你的命,你不能生儿不能育女,孤零零的活孤独的死,这就是你要的?你嫁过人,他称帝你连他姬妾都做不成!”“师父……”“你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么蠢的徒弟,你当你为何能入我的眼,是媚娘,因为你长得与她小时有两分相像,这样大的事你商量都不与我商量,你就那么信任赵砚苏?”钱有德气结,女大不中留,说到底她还是更信任赵砚苏,否则这么简单的事也会想不通?去做人家暖床丫鬟? 一晚上过去说什么都迟了,钱有德站起来表情慢慢变得肃穆:“你无心,媚娘却是真心待你,她把你当女儿,若你念在往日她的恩情,便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媚娘她……贾医侍的话你也听见,莫再刺激她!”一行泪沿着脸颊滑落,钱有德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满脸伤心的甘棠呆在原地。 她行尸走肉一般走回营帐,梁富贵叫她几声她恍若未闻,扯着她衣袖将她拖回浴房,舀起一瓢水兜头朝她淋下,十一月的天,草原上肆劣的狂风卷着寒气融入丽都,吹得河水冰冷,甘棠被冷水激醒,环抱住自己蹲在地上不说话,梁富贵冷笑:“杂家不知你出去一趟遇见什么,戌时未到,你不知死活往里闯,你死不要紧,不能拖累杂家!说吧,出了什么事儿?” 她的师父的话怎么可能对他讲,甘棠只道自己担心徐媚娘身体故而心神恍惚,梁富贵将信将疑,命她沐浴更衣等着伺候主子歇息。 钱有德说她蠢,她并不蠢,小门小户出身,无甚见识,跟着她师父走南闯北这几年不是没长进,关心则乱,徐媚娘倒下甘棠的世界坍塌一半,唯一能救她的医侍是二殿下的人,赵砚苏固然有他的私心,甘棠也有。 少时丧父从未感受母爱的她,是大少奶奶给与她女性最初的温暖,她教她做胭脂,教她用头油,她穿的第一双绣花鞋是她做的……师父教会她生存,吃饱穿暖,大少奶奶的爱,点缀了甘棠的世界,那里开始有鸟语有花香五彩缤纷,甘棠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在她院中度过的每一日。所以她不能死,赵府判的是通敌大罪,只有李初当上皇帝,赵府才能翻案,只要他一天不死,她就能多活一日,时间久了师父会懂她。 那日起,甘棠晚间伺候李初时更加尽心,知他喜欢沉水香,会投其所好问梁富贵讨些香料沫子装进荷包佩戴在身上,闻见熟悉的香味他会更安心。早膳时漆盒里也不简单是清粥小菜,甘棠变着花样拿白面做些点心搭配。用棉布絮上棉花给汤婆子做罩子,不烫手,让李初处理公文时暖着腿。 渐渐他身上多了保暖用的袖套,护膝,甘棠专为他做了一双厚棉鞋,也是给他在帐中穿,纳了七层鞋底,暖和得让李初穿上就不想脱,夜间,盖上甘棠攒了一个月野鸭毛做的绒被,一向沉默的李初忍不住对她赞叹:“这被子好,轻便保暖,比棉被舒服,棉被太沉,毛毯不透气,有时间给我做个小的,我盖腿用。” 李初满意,梁富贵自然跟着满意,对甘棠的态度殷勤许多,往日里甘棠做错事,他张嘴就骂,伸手要打,如今好多了,甘棠能用心伺候李初,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与此同时,在外征战的赵砚苏一路胜仗,每日都有用笼子装的鞑子俘虏进城,随他们一起进城的还有粮食,鸡鸭,牛羊,布帛等物,有战俘有军粮,李初命他们着力修复都城,半月后,甘棠跟着李初搬出营帐住进新盖的都督府,那晚,与往常一样甘棠伺候李初就寝,熄灯后,毫无征兆,李初翻身将甘棠圈在身下。 三十章 酒能乱性,它像一把钥匙,轻易打开藏在心底的欲望。有些欲望乃生平渴求,日日所念,有些藏的太深连自己都骗过去。 酒也能放大人的五感,赵砚苏醉眼朦胧,她真美,如梦似幻,哭得样子更美,梨花一枝春带雨,勾得人想要欺负她,蹂躏她…… 借着酒意,赵砚苏隐藏在心底对甘棠的欲望爆发出来,不管身在李初府中不管身下的人如何挣扎,按住她的手扯她衣服。甘棠哪有力气与他抗争,男女间力量悬殊在此刻体现出差距,被他轻易压倒在身下,挣扎不过,绝望的流泪:“难道你也要欺侮我至此吗?” 身上的人停下动作,离得近,甘棠身上浓郁的沉水香盖住他身上的酒味,赵砚苏顿时酒醒一半,他在做什么!慌忙从她身上爬起,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甘棠,落荒而逃! 冰冷的地砖冷不过甘棠的心,十八年岁月,苦楚在这两月尝尽,她想起她死去阿爹常对她说的话,人来这世上便是受苦的!一年前她在做什么?她是她夫君心爱的妻子,来丽都没有想起过他几次,今日他的脸异常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甘棠现在体会到大少奶奶为何那样执着让她过自己的小日子,为何提醒自己远离赵砚苏,原来,权势如此丑恶,她一定是被恶心透了才会坚定的让自己嫁给孙玉,一切都晚了,那样的日子是奢念,再也回不去。 从地上站起,甘棠拍拍衣服,整理好被他扯断的裙带,面无表情地走向李初的卧房。 推开门,他坐在榻上并未就寝,榻下不见梁富贵身影,甘棠湿了热毛巾替他净手。 “他没收你?”语气平稳一丝酒意不带,甘棠垂首替他认真擦拭指缝,重新换过巾子替他净脸被他按住手:“回答!” 展颜轻笑,甘棠道:“若真是收用奴婢,哪有这样快,他不敢!”“你在替他说话?”李初不信。抽出手擦干净他嘴角的酒渍,沿着嘴唇四周柔柔擦拭,神态认真像母亲为心爱的小儿喂饭后擦嘴,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温柔,李初没逼她。 他的母妃乃四妃之首,位子不低出身却最卑微,是宫女身份,因性子温柔,善解人意最为他父皇喜爱,可他父皇不喜欢他,因为他是宫女之子。老三的母妃是太傅独女,即便性格乖张,没有他母妃温柔更没他母妃美丽,父皇却最宠爱老三,因为他血统高贵。 温柔体贴的女人很多,家世高出身好,血统高贵的女人寥寥无几藏在高门大户的深宅里。他娶了深宅里的女人,他的王妃,宰辅家的嫡长女,但有什么用,他被困在宫里时她竟串通她爹打算投靠老三,可怜她为他生的世子,一并随她死在王府里。 她从未这样伺候过他,从未这样温柔的对待过他,她只会不停的拿着自己和老三比,老三如何比得上自己!他四处征战时,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陪他父皇在宫宴上与众大臣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将她提坐在腿上,李初问她:“你夫君对你好吗?”突然提起孙玉,甘棠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让他满意,他是否开始介意她嫁过人?察觉她的紧张,李初安慰她:“只是聊天,莫要紧张!”下巴蹭乱她发髻,甘棠一字一句斟酌:“他待我很好。” “成亲多久?”“认识三年,成亲三日,回门时跟着大少奶奶回丽都,遇到鞑子就被留在城里。”“喜欢赵砚苏吗?”心中震惊,甘棠稳稳心神答他:“殿下,他是民女主子,娶了尚书家的小姐做夫人,夫人为赵大人生个小公子叫来来,民女怎敢爱慕大人?” “哦,是不敢?”甘棠忙答:“也不会,民女有夫君。”“日后不要自称民女,改称臣妾吧,扶我歇息,我累了!”扶他上床躺睡下后,甘棠听见自己心跳怦怦作响。 徐媚娘知道甘棠成为李初侍妾已是两月后的事,昏昏沉沉近三个月才能下床,钱有德生怕她又被刺激,没想到她听见仅凄惶一笑:“果真算命的说我命硬,无儿无女无家人,孤独终老的命,你看赵砚桑娶我后战死,嫁给他五年,一儿半女未给他留下,偏他不肯纳妾,断了香火。我爹,大老爷都没了,甘棠为着我给那个懦夫做奴婢,那个懦夫,不是护着他,砚桑怎么会死!我徐媚娘此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砚桑……”往事不堪回首,钱有德任她在怀里哭个痛快,能哭就好,哭过事情便过去了! 鞑子糟蹋村镇,丽都城外方圆百里的难民无家可归,三三两两跟在赵砚苏军队后面想要进城,难民越聚越多,赵砚苏索性大开城门允许难民进来收留他们。徐媚娘身体好透,钱有德领着赵砚苏悄悄去河北的田庄取来藏着的粮,沿途路上全是他的画像,朝廷悬赏一千两白银取他首级。 贴着胡子的赵砚苏坐在马车里对赶车的钱有德说:“钱管事,军中缺钱,不知钱管事可愿入我麾下替我做些采买交易之事,不瞒你说,殿下允我偷偷贩些私盐用作军中贴补,否则将士们吃饭穿衣哪里来得银子,你也看到,到处都是我的画像,如今出去办事不大方便!”“三公子客气,我本是赵府管家,公子有事吩咐就是,只其中要领细细与我说来,莫让我耽误事才是!” 赵砚苏见他答应,附耳告诉他下个集镇他们接头的地方在哪,暗号是什么,钱有德一一记下。 此趟收获颇丰,李朝虽内外皆乱,百姓苦不堪言,可日子还要过,贩一趟私盐管军中半年粮草,加上粮庄一千石粮食,军中将士士气大增,粮食就是底气啊,打仗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能吃饱穿暖?就算战死沙场,也要做个饱死鬼不是! 连带城中逃难来的难民每日也能分得一些粮食,熬些稀粥勉强饱肚,有些人出去找走散的亲人,找到便带回城内。 城中百姓从数十人增至百人、数百人,赵砚苏命手下将他们编号,年壮的充入军中,年老的留着帮忙开垦城外荒地,女子挑选几名姿色勉强入眼的带去给梁富贵掌眼,调教调教留在都府做个粗使丫鬟。 趁钱有德出去办事,徐媚娘带着彩云闯进都府:“跟李初说,我要见他!”梁富贵正在院中调教奴婢,他是跟在王府几十年的老人,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他们家殿下什么关系他还是清楚的,不好耽误,转身穿过长廊去禀告李初。 书房里,替李初磨墨的甘棠听徐媚娘就在府中,研磨的手短暂停顿一下继续画圈。李初算好她会来,挥手让甘棠退下,吩咐梁富贵请徐媚娘进来。 三步并两步超过带路的梁富贵,徐媚娘一脚踢开书房门,跟在她身后的梁富贵扑通跪在当中:“王爷赎罪,奴才拦不住徐夫人……”示意他退下,李初并不生气,梁富贵抖抖索索退出房间带上门,徐媚娘嘲讽道:“都被赶出京了还摆什么架子,把我的人还我!”李初笑笑:“你的人?谁是你的人?”徐媚娘见不惯他这德行,强忍怒火道:“甘棠!”“她已被我收用,不能还你。”优雅地端起茶盅,李初拒绝。“你这个禽兽,你年纪都能做她爹,怎么下得了手!” 李初这下真笑了:“一枝梨花压海棠是为美谈,况我四十未到,春秋正盛,她与我很合适。”徐媚娘被他的无耻气笑:“好,我粮庄上带回一千石粮食不够换她吗?” 李初走出书案,站在她身前诚恳的望着她:“媚娘,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夜不能寐,此女血热,每晚唯有她在侧我才勉强睡会,老三与我势必会有一战,我战死,老三会放过你们吗?你别忘了,赵府是如何被灭门,你忍心她随我一道死吗?” 徐媚娘闭嘴,她不能替她做主生死,她也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大都督女儿,她爹死后,活着时留给她的暗卫只剩一个,还被她赶跑,如今她也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自己看不起他又怎样,确实如他所说,他败他们都得跟着他死人活着才有念想,才能去做想做的事。 徐媚娘有些心灰意懒,对他道:“看在砚桑一命换你一命的份上,对她好一点,她与我女儿无异,莫要虐待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徐媚娘冲出书房。躲在里间偷听的甘棠泪流满面,这就是大少奶奶,除了她,还会有谁心疼她,特意跑来只为替她说两句好话…… 三十一章 赵砚苏送来的五个丫鬟只留下两个,梁富贵嫌另外三个太笨太臭,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上几遍不得要领,粗使丫鬟都当不得。 没有对比体现不出甘棠的特殊,梁富贵这两天被五个农家女磨得呀,看到甘棠见牙不见眼,能算会写不说,长得还美,性格和善一点就透,聪明得很,把当初甘棠才来时他对她那些嫌弃全抛在脑后。 晨间,刚伺候完李初用过早膳,甘棠端着盘子去厨房洗涮,途中撞见梁富贵,让他抢去手中托盘,甘棠心中纳罕,他今儿是怎么了?“哎呦呦,哪能还让你做这事儿啊,您站在可是殿下侍妾……”甘棠不喜欢他对自己笑得这样暧昧,她讨厌这种笑,伸手想要夺回托盘懒得与他啰嗦,被他转身躲过:“害羞啦,别生气啊,杂家不过与姑娘玩笑,有正经事儿说呢!” 甘棠停下等他说完,梁富贵笑着向前一步:“前几日赵校尉送来几个丫鬟,我留下两个给府中打打杂,调教到一半,另一半姑娘帮着教吧,说来怪丢人,杂家不识字,取不好名儿,劳烦姑娘给她俩取个雅致些的名字,好叫殿下听了高兴。” 这倒不难,甘棠答应他,两人朝向厨房边走边说,梁富贵稀稀碎碎跟她说些丽都城的杂事八卦,府中就他俩,李初又不准他接触军务,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少。 见他心情好,甘棠试探性的问过徐媚娘近况,从他嘴里知道她一切都好,知道她与赵砚苏一起住在都府隔壁新修的院子里,她师父钱有德跟着赵砚苏做些老本行,倒腾些买卖赚些军费,京城被鞑子搅得一团乱,李终暂时顾不上他们这些叛军…… 甘棠听着心下安慰,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此她在李初身边也有盼头,不至于太难熬。 逶迤至厨房,两名女子正往嘴里狼吞虎咽塞着馒头,寻常人家吃的都是粗粮,哪能见着白面啊。 其中一个见他们进来,紧张的馒头噎在喉管直翻白眼,甘棠见状忙用水瓢舀了水递给她喝,噎住的女子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瓢后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嗝,梁富贵抚额哀嚎不忍直视,几日调教全白费!甘棠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觉得这名女子有些可爱。 难为赵砚苏把她们找来,问过年龄知她们竟与自己一般大,看身量不过豆蔻年华。也难怪,穷苦人家常年吃不饱,营养不够身体自然发育不好。 甘棠替打嗝的女子取名叫沅芷,另一个皮肤黑点的取名叫澧兰,梁富贵不知道这几字怎么写,写了他也不认识,听着就是顺耳,有兰有芷,他跟着李初进宫,常听贵人的名字中也有这两个字,更觉得甘棠识文断字很厉害,对她越发尊重。 晚间李初靠在床头看书,甘棠在她身边忙忙碌碌,一会取出狐裘替他盖在肩膀,一会下床装上几个汤婆子微它们穿上罩子,塞到他脚下,李初见她动个不停有些烦:“安静些!” 甘棠停下手中动作弯腰请罪:“殿下赎罪,今日倒春寒,奴婢见夜间风起恐晚上寒凉,贾医侍特意交代奴婢早春不能让殿下着了风寒,等春天过完,您的伤就能好上九成,来年冬日便没那样畏寒。” 叹口气,李初无奈笑道:“三月的天气替我装上这么多汤婆子,好像我是生产后坐月子的妇人一般。”他拿妇女比做自己,这是在和她玩笑么!甘棠不知该接什么,又听他说:“听梁富贵说,新来的丫鬟名字是你取的,一个叫沅芷,一个叫澧兰,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你在思念谁?” 明明他问的平常,甘棠后背发凉,硬生生激出一身冷汗,心下大震,他自发现自己不能人道后每每试探于她。有几次尝试过后仍不行,他披上衣服出门不知道做什么,回来时满身腥臭,还是梁富贵说漏嘴,甘棠才知道他居然跑去战俘营虐待鞑子,他们死状有多恐怖甘棠不敢想象,她怕他下一次,他想虐杀的会是自己! 微乎可微调整下呼吸,甘棠平静的回他:“殿下,奴婢觉得好听而已,梁内侍让我取个雅致的名字,奴婢脑中冒出这句来,未曾想到下一句,若是真想到下一句,那公子便是殿下。” “哼……”李初难得没有为难她,“巧舌如簧,倒是将梁富贵溜须拍马那套学个七八成!”入睡时,已经闭上眼的李初复又睁开双眼,盯着甘棠的睡颜思索良久。 府里多两个帮手,洗衣洒扫的事儿甘棠不再做,空出多余的时间,去库里挑选几匹好棉布,替李初做春衫。 沅芷无父无母,是个孤儿,生怕因自己蠢笨被赶出去,不待甘棠吩咐,厨房水缸里的水,灶上的锅碗整天都干干净净,随用随洗,一刻不得闲。甘棠被她弄得无法,不忙的时候教她们做针线,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至夏末。 中秋那日,李初发善心准了甘棠一天假,甘棠开始以为自己听错,确认她能有一天空闲时间回去看徐媚娘时,激动之情掩饰不住,把原本给他师父绣的如意纹荷包拿出来送给他,李初捏着荷包半晌未说话。 自己早就趁着空闲时间做好三套秋衫,打包好,出得院门,穿过两条长廊,便是校尉府。 甘棠立在门口,近乡情怯想进不敢进,犹豫间赵砚苏打马从军营回来,见她在门口徘徊问她:“怎么不进去?” 自打那次醉酒后,他们二人许久没见过面,甘棠不想会碰见他,转身要走。手上拎着的秋衫重量提醒她,如今大少奶奶就住在他府中,急促走上前,将手中包袱放在他手上然后退后两步说:“这是我给大少奶奶还有师父,彩云做的秋衫,烦请赵大人转交给她们,我就不进去了,告辞!” 她叫自己赵大人,赵砚苏心里很不是滋味,赵大人?她真与自己划清界限,怪谁,她不恨自己就好,还能说什么! 徐媚娘收到甘棠为她做的秋衫,什么话也没说,彩云见她一遍遍摸着衣料发呆。 都府内,李初握着酒杯独坐院中借酒浇愁,梁富贵连带着几个丫鬟全被他赶出门外。他父王母妃被老三一杯毒酒了却性命,他那王妃世子还有满院的庶子爱妾一个未留。此后经年,别人的团圆是阖家欢乐的幸福时刻,他只剩下年年月月挖心蚀骨的孤寂和空虚! 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黄酒,举腕提壶欲将酒水满上时,手中酒杯被人夺走,醉意上头,李初眯着眼好一会才看清来人,“是甘棠啊,不是准你同她们过节,怎么,被赶出来了?” 甘棠收起酒杯,小心翼翼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面放在原先酒杯的位置,取出银箸摆在碗沿对他说:“空腹饮酒伤胃,殿下吃碗面条再饮吧。” 听她这么说他倒真感觉腹中辘辘,拾起银箸挑起碗里面条,尝一口,味道鲜美,很好吃。埋头大口吃面,甘棠见他吃的香,看着院中四方天空,星河散落微风簇浪,一轮圆月悬于顶上,照得院中明晃晃。 往年中秋,大少奶奶总是让彩云备上许多瓜果点心摆满一桌,有几年他师父不在,她们仨赏着月,吃着点心,听着大少奶奶说她小时候的趣事,拿她师父打趣,整个院落全是她们的笑声,那时候真快活,无忧无虑。 “在想什么?”甘棠侧头,嘴唇不设防擦过李初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吃完面站在她身侧。未待她开口请罪,李初揽上她肩,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和她一起看着月亮,口中默念:“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往年今夜王府宫中热闹非凡,想不到今年陪我团圆的人只有你。” 甘棠靠在他肩头享受此刻难得的放松,谁能想到她会和李朝的皇子产生交集,互相依偎在一起赏月,人生的际遇太神奇,不到最后,谁都不知会遇上什么人经历什么事,所以只有好好活着,才能看到结局。 月亮下的校尉府,赵砚苏横躺在屋顶,举着酒壶猛灌,喃喃念叨:“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口中的酒混入眼泪的苦涩,再过几月,他当势必攻破京城,手刃李终替他全家报仇。 三十二章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枫叶还未落尽,丽都的冬天悄然而至。李初畏寒之症越发严重,贾医侍配的药喝得不少,情况却无好转,这几日他心情暴躁,甘棠的手腕因此新添两道疤痕。往日他对自己还算温柔,这段时间夜里他总发噩梦,午夜梦回时惊醒,醒来便压她在身下试一番,最后颓然倒下。 扣着她手腕的五指紧握,留下一圈青紫。李初怕啊,他不能人道的事只有甘棠知道,若不是赵砚苏将她送来,自己也未必知道他的身体已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于他是难言之隐,于追随他的人则是考验,他日若他李初真能问鼎皇位,自己无法生育子嗣,叫他们如何安心! 任甘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一层,她以为他为这事感到灰心,别说他是皇子便是普通男子,身边夜夜卧着位美娇娘只能看不能吃,憋得久不暴躁才怪!甘棠只得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事事顺着他,让自己少受罪。 霜降过后,鲜少进府的赵砚苏开始频繁出入都府,甘棠从他来往次数和停留在书房的时间察觉近期丽都也许不太平,心中隐隐不安,这是又要打仗了? 男人们的事不会跟女人说,甘棠自然不敢去问李初,她不懂更别说帮上忙。无事坐在长廊下晒晒太阳为李初做些鞋袜内袍,昨夜他突然对自己说要亲征,三皇子今年中秋已在京城称帝,那些知道他弑君真相的臣子被他杀得七七八八,还有一些逃亡在外像他们这样的,便说他们是叛军。李初只能随他说,谁叫他是皇帝,再这样下去,早晚他会带着大军攻打丽都清理他们。 然而事情也不是一点转机也无,李终虽顺利继位,局势对他却不是很乐观,皆因他只顾夺权争位,置百姓于水火不顾,鞑子肆略他不派兵抵抗,所有军力全部用来镇压所谓的叛军,李初占据边塞都城,四皇子逃往川蜀,一南一北令宫中刚登基的皇帝日日寝食难安,欲除之而后快。 好在赵砚苏颇有几分他先祖赵老将军的治军之才,他打仗不讲究阵法,只论输赢,什么手段只要能让对方吃亏,他都愿意试试,这一年不仅化险为夷躲过对方几次暗杀围剿,活捉一名对方将领,更重要的是,凡他经过之地,如有鞑子,必杀之,百姓感激他,年轻的随他入军,年长的随他入城,逐渐在民间小有威望。 打铁需趁热,李初命他在朝廷再次派大军来围剿他们时,占据河北一片,河北多产粮,她师父钱有德惯会做些买卖,有钱有粮,心里不慌。唯有这样才能稍微与李终抗衡一二。 因着赵砚苏来往频繁,甘棠与他免不了碰面,二人尽力避嫌,李初晚间倒也没再揉磨她。 小雪那日丽都城下了一场大雪,李初背手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默不作声,雪下的又急又大,不多时院中屋顶,廊阶,与天与云,上下一白,甘棠在外间守着炉子做些针凿。 李初命梁富贵传令,让军中百夫长带领手下一百人去山中和百姓共同伐木,一来储备过冬的柴火,二来搭建房屋,许多新进来的难民还住在废墟中。李初其实不坏,若他做皇上,心中总还想着点百姓 他有多忙甘棠比谁都清楚,百忙之中还能想到不让百姓受冷挨冻,对他的关怀终于多一分真诚。 纳完最后一针,甘棠咬断线头,将衣服挂在臂弯掀帘问他:“殿下,内袍已经做好您试试,不合身奴婢好改改。” 逆着光,李初看见她立在门口窈窕的身影,走至书房当中,张开双臂让她伺候更衣。甘棠替他解下外袍,悉心将新做好的内袍套在他身上,套好后围着他不停打量,看看袖口长短,腰身肥瘦是否合适。 近来他睡眠不好,人清减不少,腰身有些大,甘棠低头在他腰间丈量尺寸好回去将腰身往里收些,外人看去,两人像民间一对寻常夫妻,妻子美丽贤惠,丈夫伟岸儒雅。连李初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温馨忍不住收回张开的双臂环住她,低头在她发心留下一吻。 准备进来禀事的赵砚苏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梁富贵轻咳两声朝屋里道:“启禀殿下,赵校尉求见。” 突然被打断的两人尤其是甘棠,知道门口是赵砚苏,他正看着自己被李初搂在怀里,羞涩得想躲,下意识地将脸埋在李初胸口惹得他对门口的赵砚苏轻笑:“小丫头害羞了!” 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赵砚苏低头不说话。李初放开甘棠,重新穿上外袍对她说:“衣服不必改了,配盔甲穿还是宽松点好,多做两身,你做的衣裳我穿着舒服!”甘棠点头称是,拿着内袍退出书房,出门时带起一阵香风,赵砚苏鼻尖全是沉水香的味道,眼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连李初叫他进去都没听见,心中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忽然而至,亲眼见着他们恩爱比想象中他们恩爱的画面让人痛一万倍! 赵砚苏深觉自己过于矫情,强行回神,将鞑子七部已在丽都百里外扎营的消息告诉李初。 原来他们带着从李朝烧杀抢掠来的珠宝、粮食、女人准备回去,丽都是他们出塞必经之路,免不了有场恶战,本来鞑子七部五万人马,都城算上百姓不足三万,他们必输无疑,李初听到此频频皱眉,一旁的梁富贵焦虑地忍不住插嘴:“那可怎么办呦,咱们是要逃吗?”被李初一脚踹出门,赵砚苏劝他:“殿下息怒,本来臣打算与他们拼死一站,谁知臣属下钱有德今日从草原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李初让他快说,赵砚苏抱拳称是,细细道来:鞑子七部出征李朝半年未回部落,大本营被东边的可汗脱脱一锅端,脱脱身边有个军师是李朝人,多亏得他,脱脱才从牧民只有五千的小部落逐个吞并周围部落,成为东部草原可汗,趁着七部主力在外,占了他们草原,怕他们回来报复,派人找赵砚苏商谈,他们愿配合赵砚苏里应外合将他们一举拿下,条件是丽都开通互市,允许互市交易丝绸,茶叶等货物。 李初欣喜万分,真是瞌睡来有人送枕头,这有何难,开通互市双方本就互利,打仗需要钱,更何况还能解决眼前最大的问题,灭掉鞑子七部所有人马,自己在李朝百姓中的威望恐怕李终拍马不及,想也不想命赵砚苏着手去办此事,并将自己贴身令牌交与他,赵砚苏拿着令牌不解的问:“殿下,这是何意?”李初拍拍他肩膀笑道:“自你从京城追随我而来,大大小小功劳立下无数,更体谅我身边无人,送来甘棠伺候,如今你我一体,见牌如见我,拿着吧,这事办妥,最快春天,李终的人头就要被你我摘下!” 三十三章 百里外燕山凹中,此时莺歌燕舞好不热闹,鞑子七部首领率领他们五万将士驻扎在此。圆顶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连城一片,占满山坳。帐篷中间空出大块空地燃起一堆堆篝火,篝火上架着烤全羊,士兵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唱着他们家乡的歌跳着他们家乡的舞气氛浓烈好像过节。 他们来时没想到李朝会内乱,长驱直入攻进京城如同快刀切豆腐般简单,李朝的新皇帝是个懦夫,他将所有军队调集皇宫保护自己,不分一兵一卒守卫城中百姓。 手无寸铁的百姓对他们而言就像待宰的牛羊!京城的繁华富裕迷花他们的眼,抢来无数金银珍宝还有美女装满几十车,心满意足带着财宝还有女人打道回府。 篝火旁,他们掠来的女人们衣不蔽体手执酒壶伺候他们,三三两两跪坐在毡毯上,僧多粥少,这些女子服侍的皆是军中头领,坐在正中上首,留着八字胡的大胖子是他们的总首领完者都。 有名小兵正跪在他面前禀报消息,待小兵说完,完者都割下盘中烤羊的一条腿扔给他,小兵双手接住,直接坐在原地啃起羊腿。 面前舞女姿态妖娆,完者都扯过女子头发将她拽入怀中,似是已经习惯被他粗鲁对待,女子忍着痛向他媚笑,酒精的作用让他欲望高炽,不顾有人在场,当众撕开她衣服动起粗来。 围观的将士情绪一下被点燃,纷纷拉起身边女子加入狂欢,一时间女子凄厉的叫声响彻山坳。 趴在土堆后面躲着的赵砚苏快要被冻僵,鞑子们烤着火纵情声色,他贴着冻得梆硬的土堆观察他们动向。眼见鞑子们的行事越来越荒唐,别开眼朝着身后往山下一指,穿着夜行衣的士兵悄无声息的没入夜色当中。 完者都醒时迎接他的不是睡在两旁伺候他的美人,是赵砚苏玩世不恭的笑脸,他双手抱胸笑着问候完者都:“你醒啦!昨夜睡得好吗?” 完者都认识他,就是他,一直偷袭自己,抢他的东西,好几次差点就要追上他将他结果,回回都被他逃走,是李朝第一狡猾之人。挣扎起来要拿刀,发现自己已被他五花大绑! 横眉立目瞪着赵砚苏嘴里叽哩哇啦说出一大串他们的话,赵砚苏听不懂,皱着眉用小手指掏掏耳朵朝他道:“说什么鸟语呢,老子听不懂,老子知道你们能稍微听懂些我们的话,不妨告诉你,你们老家被脱脱端了,不是他给我们迷药,老子还真不知道拿你这五万人怎么办,话说回来,不是他,我也那拿你们么办法!” 完者都实际上什么都没听懂,鞑子懂李朝官话的人少之又少,加上近年来互市未通,能听懂李朝话的人几乎没有,他这是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说来话长,自李初将贴身腰牌交给赵砚苏后,他一天没耽误,带着手下干将埋伏在鞑子军营附近,打探他们情况,几日下来,见他们不是饮酒就是玩女人,一点不着急想着早点回去。 轻易得来的胜利令他们膨胀,骁勇善战的鞑靼人被女人和酒磨去斗志沉迷在未来更大胜利的幻想中,他们当中但凡有一个首领脑子清醒点,于赵砚苏而言,这一仗自己的胜算只得两成! 庆幸的是,脱脱遵守承诺,送来他们草原专门晕牲口的迷药,钱有德不放心,用十几头牛羊试过药效后才给他。 兵分两波,趁着夜间偷偷将药粉混入他们饭食酒水里,鞑子五万人马就地迷晕,不愿这么死去的鞑子们奋力反抗,吃进大量迷药的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赵砚苏带着手下一万将士轻松将他们拿下,斩首掩埋,留下八千人做奴隶,五千留在军中做苦力,三千送个顺水人情给脱脱,突袭这天是冬至,燕山凹如同人间炼狱,哀嚎省不断。赵砚苏麻木的看着眼前兴奋的抢人头等着拿去换军功的士兵,握着军刀的手微微颤抖! “校尉,还有些女人怎么处置?”几个女人被推到在他脚下,身边士兵盯着女人们白花花露着的大腿,连唾手可得的人头都不割,咽着口水眼睛发光。 赵砚苏从她们残破的衣物样式猜出她们应该是被鞑子掠来的百姓,示意手下将她们带上,跨上战马,压着马车朝丽都前进。 城内李初收到加急军报急,不接梁富贵递过来的裁刀,徒手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纸上只写着两个大字:“大捷”,拿着军报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激动地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掀开门帘闯入茶水间,一把将坐在炉子边低头做针线的甘棠抱出来,吓得甘棠搂住他脖颈生怕掉下来! “甘棠,赵砚苏真是我福星,我们赢啦,鞑子被他杀光啦!”李初大笑道。 甘棠几时见他这样失态过?赵砚苏赢了什么仗能让他高兴成这样?抱着她原地打转,再不停下她头晕得快吐了。 终于停止旋转,李初仍不肯放下她,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拿起案上的军报给她看。李初的眼眸不再清冷无情,眼神中充满花火,那是对未来重新燃起的希望。他看向甘棠的目光满是温柔,有那么一瞬,甘棠想起那年大雪,马车里的赵砚苏也也曾拿这种目光看过自己。 等赵砚苏进城,李初将账本甩给甘棠看的时候,甘棠才明白为什么李初那天高兴成那样,这几乎掠了京城一半财物回来啊!这么多宝贝用来招兵买马,李终今后对他们出兵也要掂量下对方实力! 这一仗,赵砚苏彻底成为李初的亲信,成为他麾下最得力的一员,李初对他十分信任,难免让某些自小追随李初的将领眼红嫉妒。 一起带来的还有女人,不同于逃难来的百姓,这十几人当真各个国色天香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赵砚苏将她们扔给梁富贵,让他看着办,梁富贵又将她们扔给甘棠,让她管,甘棠无语,李初已经够难伺候,这十几个美女交给她,她哪有时间管她们啊? 想是这样想,到底不忍心大冬天她们衣衫不整站在院子里受冻,命沅芷和澧兰烧了三大锅热水,又麻烦梁富贵去军中讨了十几件军服回来,让她们洗好穿上。 十几个女子洗好澡穿好衣服娉娉婷婷往院里站成一排,甘棠盯着她们洗干净的脸夸赞,这也太好看了吧! 云雪香腮,丰乳肥臀,站立时自有一股风流韵味。甘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美是美矣,不若寻常女子家端庄。心下了然,这样好姿色又略显轻浮,莫不是…… 甘棠问左排第一人她们自哪里来,果然如她所想,都是京里花雨阁的妓子,被鞑子掠来。 甘棠唏嘘,花雨阁可是京城最大的的妓院,万里挑一的销金窟,她们那好些头牌还是花想容的贵客呢! 细细问来,其中有个叫云扶的女子真的买过她们家胭脂,想到花想容,甘棠对她们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好感来。 安排她们吃过饭,晚间伺候李初时,甘棠顺口问他如何安置她们,李初说他自有安排,让甘棠这几日管着她们饿不死就好。 因她们的到来,甘棠白日里终于有人能聊上几句,脸上笑容比往常多了一些,连李初都察觉她近来心情不错,问她才知,这批女子中有她的老主顾,知她小小年纪竟做过掌柜,不免好奇,甘棠回忆以前做云张容掌柜时发生好玩的事,拿来与李初说笑。 两人靠在床头絮絮叨叨聊了好久,看着眼前声音笑貌无不温柔的女子,李初发现,与这个女子相处越久,自己越离不开她。她身上无一处不温暖,夜间离了她,片刻不能安稳。 三十四章 李初有她陪伴又有赵砚苏带回来的财宝垫底,心中大定,连那畏寒之症都感觉有所好转,夜间让甘棠减了几个汤婆子,甘棠不放心,去外院问过贾医侍,贾宏捋着胡须道:“殿下的箭伤早已恢复,添地畏寒之症,七分全在心,三分才在身,想来殿下心中郁结之事暂得解脱,他既不说冷,减去几个也无妨。”甘棠放心,每晚只准备一个汤婆子在他脚下暖着,有时半夜会热醒,他身上慢慢有了火气,身子不像之前又冷又硬,原以为他会让她退到外间去睡,谁知明明自己已经很暖和还要搂着她才睡得踏实。 眼看年关将至,李初心情好,大笔一挥定下互市开通的吉日,拨出银两让赵砚苏筹备节庆事宜,务必让将士们有酒有肉过个好年!命令甘棠去城中找些针凿熟手,男女不限,每日十个铜板的工钱,自己提供针线棉布,替城中所有将士们赶制新衣。 如今,李初大大小小军务皆由赵砚苏出面,俨然军中二把手的架势,李初想,等过完年将他的军衔升上一升免得跟在身边的老将们勇嫌他年轻不听他的。 甘棠自打领了李初交给她的差事,便开始满城吆喝招人,城中百姓多是难民,不识字,甘棠就让沅芷和澧兰带上队人马沿街宣传,招到任直接每人预付十天工钱,这等好事在城中一传十十传百,百姓闻声而来,她成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团团转。 总有些人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便显出本性,风尘中的女子,哪里能吃苦,哪怕在鞑子军中,做的也是老本行以色侍人,虽说粗鲁是粗鲁点,却也不会让她们做这等粗活。 竟让她们大冬天里替将士们洗衣裳,还要去伙房帮忙?她们不乐意,自己这双手,拨弦弄筝没问题,让她们穿针引线做女红、洗衣裳可不行,这么冷的天,河水冰凉刺骨,哪里能忍得。 蹲在河边上几个女子不满对甘棠道:“小姑娘,水太冷,我们做不惯,给我们换个活儿做吧!”,“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道,甘棠有些为难,她们作为女眷一不打仗二不杀敌,不就做些洒扫针线的事儿嘛,让她们赶在年前与百姓一道为军中将士做身棉衣,这几位出来洗衣服的又说自己不会女红。 甘棠心中略微生气,但她为人和善惯了,轻易不动怒更不会朝人发火,耐着性子跟她们解释:“这不暂时没仗打嘛,难得歇息,将士们还要重新建城,每日辛苦,我们也该为都城尽些绵薄之力,他们在前方以命相搏保我们平安,我们为他们做些小事又如何,忍忍,水冷习惯就好。” 无奈她语气过于温和,毫无震慑力,几个女子当中,有个鼻尖勾勾眼儿媚媚名唤娇娇的女子直接把木盆放在甘棠脚下,掉头离开竟然不洗,甘棠叫她,她装聋作哑当没听见,扭着屁股往城里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还未待甘棠看清来人,眼前一物飞过,咚一声掉进河里,水花溅她一身,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水,女子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河中娇娇在水中拼命扑棱双臂挣扎。 赵砚苏骑在马上俯视着她们,眼中结层冰霜目光冷厉对那些女子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能为我军中将士盥衣是你们前世修来得福气,鞑子都能伺候,怎得,替我们洗衣服委屈你们了?” 说到委屈两个字时,赵砚苏加重语气笑着问她们,只是那笑,比丽都的冬天还冷! 冬季的河水寒冷刺骨加上棉衣吃水,河里面的女子呼声变低眼看着就要沉下去,甘棠急得要不得,顾不上避嫌抱住他踏在马鞍上的腿求他:“大人,大人教训就好,不该要她命啊!她罪不该死,求大人救她!求您救她!” “救她?她配吗?”赵砚苏冷冷回视她,任甘棠抱着自己的腿哭!甘棠眼睁睁看着娇娇在自己面前筋疲力尽一点点沉下去,她张大嘴巴想喊可看看漠不关心的赵砚苏还有他身边面无表情的随从,她不知道该喊什么,直到娇娇彻底沉入河底,河面重归平静。 甘棠像个雕塑站在那一动不动,赵砚苏下马,拿着马鞭指向那帮女子道:“看见了,日后再敢嫌弃,不是沉湖那么简单了,军中将士素了许久,既不愿洗衣服便去尉军吧!”话音刚落,跟他来的随从们兴奋的欢呼,纷纷弯腰抢过女子扔在马背上,双腿一夹迫不及待朝军营跑去。 河边只剩下赵砚苏和甘棠两人,甘棠呆住,一条人命就这样消失?看着呆若木鸡的甘棠,心里闪过心疼,赵砚苏想要抱抱她,给她些安慰,手刚朝前伸出,吓得甘棠向后退一大步,一脚踩在河边松动的石块上险滑下河,赵砚苏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甘棠的裙摆旋转像一朵盛开的花。 跌落在他怀里的甘棠回过神,在他怀里挣扎要出来,赵砚苏怕人看见,将她打起横抱往芦苇深处走去。 行至芦苇中心,赵砚苏放下她,脚一沾地甘棠转身就往外跑,被他拦腰抱住,甘棠使劲掰他扣住腰身的手,撕扯中两人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别动,继续动下去我不能保证会对你做什么!”听出他嗓音里压制的欲望,甘棠乖乖不动,止不住抽泣,可能真得被自己吓狠了,赵砚苏心软,轻声哄她:“甘棠,别怕,别怕……” “你怎么能这样随便把人杀了,怎么这么随便呢……”双手捶打着他的胸膛,甘棠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甘棠,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你会随着李初入宫,我想保护你手也伸不进皇宫。宫中情形比你想的可怕一万倍,那里到处是杀人不吐骨的主子奴才,你若还是这样的性格,会尸骨无存!要活着,心就要狠……” “你既然将我送给他如今再来说这番话不免虚伪,大人,放我起来吧!”“你说我虚伪?!”“难道不是吗,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已经都做了,再来说这些有何用!”“你必恨透了我吧!”甘棠冷笑:“不恨,无爱不生恨。”赵砚苏心中大痛,她说她不爱自己,“好一个无爱不生恨……” 娇娇淹死的事很快传到剩下几人耳里,几个人老实多了,甘棠再吩咐她们做事的时候,也没人顶嘴了。 白日见过杀人的好甘棠。夜间发起高热,嘴里胡言乱。李初忙命梁富贵叫来贾医侍,细细替她诊治后,贾医侍询问日间发生的事,知道病因后原来是被吓得,让他们退下,李初亲自照料她,替她宽衣擦身,喂药,折腾一晚,药效上来甘棠才入睡。醒来梁富贵将李初照顾她的事告诉她,甘棠张大的嘴巴能塞鸡蛋! 丽都正在如火如荼重建,破损的城门已被修复,鞑子烧毁的房屋也已建成,接下来就是开市,初八那日,李初登上城楼,亲自宣读互市条例,大开城门让早已守在城下的牧民们带着他们的皮子香料牛羊进城,主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提前布下的三千城防兵驻扎在旁,维护治安。 丽都城自去年烧毁一空后,今天又重新热闹起来,久未露面的徐媚娘看着眼前景象热泪盈眶,她许久不曾见这样热闹的丽都,他爹一生先天下之忧而忧,所求不过四个字,安居乐业,穷极一生所想不过是朝廷再无战争。丽都的城民平稳有礼,与关外入城的胡民友好相处,只有见惯战争身处战争的人才能体会和平的珍贵,哪怕他爹死于鞑子之手,她也不会忘记小时她爹将她抱在膝头对她说的估话,他说:“媚娘啊,爹常年在外征战冷落了你和你娘,可如果爹不去打跑坏人打怕坏人,会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失去爹娘,所以媚娘要理解爹爹!”她爹说这话时的神情到死她都不会忘,管他是谁坐拥天下,只要守得百姓安乐,便随他是谁吧! 三十五章 丽都城一派欣欣向荣,与一年前破败不堪,孤寂到令人窒息的丽都相比,街道上熙熙攘攘挤满人,无论是东胡来的商人还是城中居民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充满神采,哪怕是维持秩序的士兵,表情也不似平日严肃,嘴角清扬,这种神采通常被人们称作希望。 甘棠坐在马车里陪李初巡街,两旁商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将红泥小火炉上热着的七物汤倒进如意纹银碗中,轻轻吹凉递给他。常年征战,三餐无定饱一餐饥一顿,李初的胃熬坏了,饮酒胃就痛,昨日小年夜,李初在府中设宴犒赏将领。 梁富贵早早让剩下几名青楼女子预备着歌舞助兴,宴会上的人都是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子们竭尽所能拿出看家本领要在宴会上大出风头,为的不过是能得到某位将领青睐,若是能入李初的眼,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不说,城中谁还有人敢瞧不起她们!跳舞的腰肢扭摆似蛇,弹琴的曲音清雅,樱口笑脸生花,骚哒哒使劲朝着坐上诸人放电,被李终追着打了两年,将领们两年没尝过女人滋味,哪里受得了这个,有人看的出神,端在手中的酒杯落在桌上也不知。 气氛渐渐变得暧昧,最后一曲,舞娘们开始一边跳舞一边一件件脱去身上的衣服,李初命甘棠退下,夜间被人架着回来的李初,吐得满床满地都是,胃疼了整宿,甘棠不在身旁提醒他,他便饮酒无度。连夜叫来贾宏,为他开了七物汤,今日巡街,脸色还显苍白未见好转。 皱着眉饮下汤药,接过甘棠递过来的清水漱口,李初长呼口气,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取过毛毯替他盖上,甘棠掀开车帘一角瞧着外面热闹的街市。 她和孙玉逛过京城的夜市,没成想互市开通,热闹劲儿不比京城差啊!半月不到,专门开辟用来互市的丰乐坊两旁全是铺子,甘棠记得之前这里烧的最厉害,整个坊间没有一处好地方,如今丽都最繁华的地段当属这丰乐坊吧! “喜欢吗?”李初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凑在她耳边问她,贴着她耳侧顺着她视线看向车外。担心他们姿态亲昵被人瞧见,甘棠关上车帘温柔道:“喜欢,甘棠喜欢如今的丽都,满城生机,瞧着让人高兴!”“是吗?”李初保持姿势不变,轻轻在她耳边呵气,碎发被他吹得左摇右摆搔着脸颊,有些麻痒,甘棠双颊生红,观之可爱。 李初心情大好,拉着她一起下车,马车停在一间波斯商人铺子前,里面专卖宝石,波斯的珠宝种类繁多,各色宝石铺在黑色天鹅绒软缎上熠熠生辉,没有女人不爱它们,甘棠也不例外,拿起一颗如鸽蛋一般大小的蓝宝石细细观看,李朝矿山不多,不如关外,妇人多爱金银玉石,像这般大的宝石甘棠第一次见,“包起来!”李初随手取出一块金子抛给立在柜里金发碧眼的老板,老板咬了咬金块,笑地胡子抖擞,取出几颗同色碎宝石赠与他们,用蹩脚的李朝官话说是送给夫人做条项链。 买完宝石李初带着她上车回府并不多逛,甘棠纳闷,难道这次出来专是给她买东西的吗?带着疑惑甘棠问李初:“殿下,咱们不去别处看看吗?” 李初道:“不去了,专是带你出来散散心,昨夜将士们孟浪,怕你心里不舒服。”甘棠受宠若惊,他居然会因为担心她心情不好专门和她逛街,每次他这样,甘棠惊喜后便是害怕,不知他又想对她做什么。 这次还真是甘棠多想,人非草木,甘棠跟在他身边一年多,伺候他穿衣吃饭,照顾得细致入微,早年间打仗将这身躯掏个七七八八,一身毛病,被她照料许久,昨日若不是他兴致高多饮两杯引的胃痛,几乎让他忘了他还有老胃病。 赵砚苏送她来身边时,他不信她,处久了,才发现世间也有天生纯良之人,自己从未见过她生气,哪怕夜间偶尔折磨她,从她的脸上也未见过怨怼之情,大家都喜欢她,连梁富贵,他身边的老人,贯是滑不丢手的一个人,提起甘棠也是满口称赞,若她真是装作如此,也是人才! 甘棠从不猜李初心思,他对自己好她欣然接受,他折磨自己时,咬咬牙挺过去,事后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哭一场,便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是被人关爱着长大的孩子,八岁前丁大壮待她如珠如宝,虽只是个打鱼的,别家渔女头上用根红绳子扎头发,他寅时不到起来打鱼也要为女儿换一根。 八岁进赵府,赵大老爷和善温亲,徐媚娘把她当亲女儿,钱有德偶有打骂也是为她好,心中不曾受苦的孩子待别人便比寻常人多三分宽厚与理解,常站在对方立场想问题,这样的人,如何叫人不喜欢! 两人之间多分信任相处起来便多分真诚,默契见长,往往不待李初开口,甘棠便知他想要什么,梁富贵乐见其成,主子少生气于他就是大太平,偏有人不喜欢这太平,谁呢,除夕那晚,丽都迎来一位贵客,河北郡守陶良图携家眷投靠李初,当庭献上河北驻防图,李初挽着他胳膊让他同自己一起坐在上首,陶良图连连婉拒不敢与他同坐,被李初按着肩膀强行让他坐下对他道:“陶郡守诚意十足,我李初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待我攻下河北,入得京中,陶郡守便是我李初的恩人!”“不敢当啊殿下,微臣投靠殿下乃为殿下胸襟折服,百姓谁人不知,若不是殿下打跑鞑子,不知还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陶良图双手抱拳朝李初深鞠一躬,被李初扶起,两人挨着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甘棠递给梁富贵一个眼神,让他先伺候着,自己先退下,替陶郡守一家准备屋舍。 小年夜那日宴席上,妓子们跳完舞后便再也没回来,府中仍是她和沅芷澧兰三人共事,命澧兰留在灶间烧水热菜,自己带着沅芷将新建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们居住,忙活一个时辰后终于赶在陶良图一家进门前全部收拾好。 因是偷奔而来,陶家只带两名忠仆,陶家小姐连个贴身丫头也没带出来,引着他们进屋,陶秋霜打量着屋子道:“真破,怎么住啊!”伸手摸了下被罩,抱着她娘胳膊乱晃:“娘,这被罩是绵子做的,我睡不惯,咱们带丝绸被罩出来了吗?” 不待陶夫人回她,甘棠浅笑着对她说:“小姐莫怪,丽都新建不久,物资尚未储备齐全,请小姐将就一晚,明日寻得丝绸来替小姐换上。” 陶秋霜听她插话,指着她鼻子骂道:“哪来的不懂礼数的丫鬟,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瞪着眼上来就要打她,被她父亲陶良图拉下,“我看没规矩的是你,二皇子府上不是自己家中,对二皇子的下人客气点!” 陶秋霜随她爹爹星夜兼程逃到这里,她们走的匆忙,除一些好拿易放的贵重物品外,什么也没带,他们偷偷投奔李初又不是搬家,本就辛苦,又被他爹爹当着下人的面骂了一顿,心中气恼,捂着脸哭。 本来被她吓一跳的甘棠现下因她哭尴尬不已,不知所措间陶夫人上前圆场对甘棠道:“姑娘不要介意,小女在家娇惯,路上吃了不少苦,心中苦闷姑娘不要介怀。”到底是郡守妻子脂粉堆里的将才,几句话说得甘棠连连摆手说不介意,帮着他们收拾行李,又跑去厨下和澧兰一起将热水送去浴房,让他们洗尘,一番下来忙到子时方歇,想起李初甘棠急急忙忙跑回房。 披着衣服的李初正靠在床头看书,见她气喘吁吁跑进来知她肯定出了一身汗,让她先去洗澡。 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甘棠仔细观察他表情,自己回来这么晚,影响他休息他定是生气了吧! 李初见她那样子好笑,拉过她坐在床边道:“跟我这么久还一副没出息的样儿,迟便迟会,事出有因,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安顿好他们也是替我省心,我就这般不讲道理?” “不是……”嘴巴被他捂住,甘棠想解释的话没说完,“去把巾子取来。”李初吩咐她,甘棠乖乖起身取回巾子,李初从她手上接过命她转身,甘棠听话。 身后长发被人轻捧,李初握着巾子替她擦拭发丝,甘棠欲转身请罪被他按住,“别动,我母妃长对我说,头发湿着睡,老了会头痛。”拭干水分,细心将她头发垂在床沿,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晾头发,甘棠忍不住问他:“殿下母妃也会同殿下说这样的话?”“不然呢?”李初笑道:“我们同天下所有母子一般相处,你以为天家聊的都是家国大事啊,她最疼我,视我如眼珠般珍爱,她很温柔,从不与人置气,这点,你有些像她。” “我?”甘棠羞涩得笑了:“我哪里配与娘娘相提并论,我不过是个渔家女……”“我母妃出身不高,她从不许我有野心,唯一希望便是我能娶个温柔贤惠的女子为妻,平平安安做个富贵闲人。以前我不理解她,觉得她无用,现在,我才知道,她是大智若愚,看穿我们这些自作聪明之人,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李初黯然神伤,甘棠心疼的抱住他道:“殿下,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三十六章 一夜温馨,第二日晨起,李初洗漱时特意吩咐梁富贵,命他招些侍女回来,今时不同往昔,一年前如同丧家之犬逃至丽都,无钱无粮无威望,眼下陶良图举家投奔而来,周边其他官员投奔自己也只是时间问题。 都督府若不拿出阵仗来,倒叫他们心里没底。梁富贵跟着李初富贵窝里出来,挑奴教婢服侍主子他最擅长,兴高采烈接令出去买人,留下甘棠处理府中事务。往日督府人口少,主子也就李初一个,大家四个人围着他转,人手宽绰。 陶良图一家三口来的到来令府中变得忙碌,因是投奔,事先没招呼,甘棠他们还要准备他们饭食,澡水,陶郡守夫妇见甘棠举止温柔,持重稳重又是李初的妾侍,也不曾为难她,无事只在屋中一个看书一个做针线,倒也安稳,独独他们的女儿陶秋霜是个刺儿头,从晨起沅芷给她送盥洗的热水时,不是嫌没有净牙的竹盐,就是嫌水好大碱味儿不是泉水,再不就是嫌弃饭食粗糙,只有粥和包子,她要吃荷花饼。 甘棠她们仨连荷花饼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会做,吃她好大一场排头,动静大得惊动李初,叫来甘棠询问,甘棠委委屈屈对他道:“殿下,陶小姐金贵,所用晨起洗漱需是泉水,竹盐净牙,早膳要吃荷花饼,可是奴婢不知从哪去找泉水更不知荷花饼怎么做?” 李初面容冷峻注视她问:“你可知陶郡守投诚送给我的城防图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甘棠摇头,李初气笑:“呵,夏虫不可语冰,到底出身低贱不懂事,你下去吧。”赶狗一样赶走她,甘棠包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昨夜两人互换心事聊了许久,原以为他待自己终是不同,没想到只一个早晨,反差巨大。 现实狠狠给她两耳刮,她不过就是她的奴婢,伺候不好人,办不好他吩咐的事便嫌弃她出身低,没见识。兀自伤心的甘棠想不到,晚膳时间不到,她被李初安排去服侍陶秋霜! 梁富贵买来的人拿不出手,边陲之城哪有什么顾盼生辉的美女,不缺胳膊少腿五官端正已是难找,何况一次要购十个? 陶秋霜乃陶良图独女,是他夫妻二人的心头肉,二人平素为人和善,只要事关他女儿,便再无道理可讲,凡事皆顺着她。李初欲讨好陶良图,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对这个娇小姐好。 甘棠难以置信,连问三遍传话的梁富贵:“殿下真要我去服侍她?殿下不需要我了?”梁富贵为难得看着她:“哎呦甘棠,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殿下派你去服侍陶小姐是看重你呢?”甘棠疑惑的望着他道:“看重我?” 梁富贵给她头上一个暴栗:“傻丫头,也不怪你不知其中厉害,陶郡守献给殿下的城防图可是冒着全家被斩首的风险盗来的,有了它,殿下拿下河北易如反掌。你是殿下侍妾,让你去服侍陶小姐,那是给陶郡守多大的面子,只要你好好服侍陶小姐,陶郡守感念殿下便会对他一心一意。” 甘棠听他说完,一脸心灰意懒,再无话问他,梁富贵领着她去找陶良图,听得李初竟让侍妾做自己女儿的侍女,忙拒绝连呼使不得。梁富贵笑道:“郡守收下吧,我们殿下孤身逃出京身边也只得她一个侍妾,还是半路收的,出身低微小家见识,望陶小姐不要嫌弃。” “难怪那日如此不知礼数竟插嘴我和我娘的话!”陶秋霜从里间出来,甘棠向她下礼,陶秋霜受了,歪在她娘身边撒娇道:“娘亲,收下她吧,女儿夜间口渴连个倒水的人都没,你看我都咳嗽了。”说完当着她爹娘的面做作地假意咳了两声,陶夫人心疼,越过陶郡守收下甘棠。 甘棠心中悲凉,陶秋霜与她一般年纪,还赖在她娘亲身边撒娇耍赖,陶郡守虽偶尔斥责,也只是做做样子。看得出来,郡守家是这位陶夫人当家。心中艳羡陶秋霜有这样一对宠她的父母。 “愣着干什么,不知道怎么做丫鬟吗,还不去厨下传饭,我要吃烙饼。”有些嫌弃的看向甘棠,陶秋霜吩咐完她继续跟她娘话家常,待甘棠迈出门槛时,溜了她一眼,自己自诩漂亮,没想到在这偏远之地也能遇见个水灵灵的美人,她最讨厌别人长地比她好看…… 自此,甘棠才知道什么叫折磨,陶秋霜在府中整日无事可做,暂时又不能出去,变着法子折磨甘棠玩,夜间叫她打个铺盖睡在床下,她白日里无事可做只是歇息,晚上来了精神不是要茶便是要她捶腿按背,打听丽都诸事,甘棠迷迷糊糊险些着了她道。 陶秋霜趁她困得打跌,探她和李初床帏之事,问她:“不知二殿下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女子侍奉?”甘棠脑袋糊成团浆糊,点头如小鸡啄米,口齿不清回她:“殿下不曾有其他女子随侍,只有我,我们夜间……” “夜间如何?”陶秋霜睁大双眼期待着等她说下去,“夜间我们……”话为说完,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甘棠瞬间清醒,心跳如鼓,差点,差点就将他的秘密透露给陶秋霜,如果自己说漏嘴,李初不会放过她。 连滚带爬跑出卧房,连陶秋霜在身后叫她都不理,打了冷水招手往脸上泼,水凉浸骨,黏腻的瞌睡被赶走,甘棠头脑恢复清晰,陶秋霜打听自己和李初的隐私做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打听这些有何目的?突然福至心灵,甘棠击掌,难道李初为笼络陶郡守打着娶他女儿的主意吗,这样想来,前因后果便对上,李初一反常态让她做陶秋霜的侍女,她是李初侍妾,做别人侍女不合适,若是妾服侍主母那就说得通,可他,不怕暴露自己最在意的隐私吗?还是他已经好了。 带着思索回房的甘棠被陶秋霜一枕头砸来:“懂不懂规矩,我还没叫你走竟敢自己跑出去,连我说话也当没听见,今晚不教训你,你都不知道怎么做奴才!”气冲冲下床找出马鞭,甩手抽在甘棠背上,被抽中的地方迅速高肿起来,摩擦着衣料火辣辣的疼,连抽十鞭,甘棠疼得昏死过去。 三十七章 房间里,躺在地上的甘棠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企图减少疼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感。太疼了,皮开肉绽让她呼口气浑身就像被开水烫过一般,疼得让她睁不开眼,甘棠只好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她知道,在这小院里,她叫的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救她。她不想让自己更惨,更不想让陶秋霜这样的女人看不起自己! 陶秋霜抽打半日,倒把自己累着了,喘着粗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坐在床上俯看着地上躺着甘棠,觉得没意思,看她细皮嫩肉,被打成个血葫芦也不知道叫一声,还挺倔,晾她这样也不能做什么,左手握鞭轻敲掌心,对着甘棠嗤笑:“我来这也不久,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你这不像个奴才的样儿,殿下既然将你送与我做丫鬟,你的命便是我说了算,今日这顿打,就是告诉你,本小姐对你做什么,你都得受着!” 甘棠耳朵嗡嗡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身体忽冷忽热,意识越来模糊,陶秋霜可不管甘棠如何,说完脱鞋躺下就睡。 第二日,看着地上脸色发白,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的甘棠,陶秋霜略微有些害怕。早饭时,有些心不在焉,连她娘问她话都没回,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食不言寝不语,待陶良图咽下最后一口粥,开口问她:“昨日派来伺候你的丫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陶秋霜支支吾吾半日,思来想去,总不好让甘棠死在自己屋里,多晦气,又怕她爹知道自己将人快要打死责备她,遂含糊回答:“她昨夜伺候不好,女儿嫌她笨,教训一下,还没起来呢!” 陶夫人率先关心起女儿来,心疼的执死起女儿的手道:“委屈我儿,出来连个丫头都没带,你要体谅爹爹,爹爹这是为我们一家活命!”转过身对着正在喝茶的陶良图道:“老爷,这殿下赏赐的丫头架子也太大,不过被主子教训一顿,起得比主子还晚,一点规矩也没有……” “你给我闭嘴!”砰的一声,茶盖撞击茶碗的声响吓了母女俩一跳,陶良图将手中茶盖狠狠合在茶碗上,看了门外几眼,“你懂什么,如今只有我投诚过来,王爷要回京,必经河北,总归要和京里那位战一场,富贵险中求,如今这位王爷的声势倒比京里那位更胜一筹,他能把贴身侍女送来伺候我儿,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嘛?” 陶夫人思索半日,惊讶道:“难道是要我儿……”话说半截留半截,陶秋霜急得抓住母亲的袖子撒娇,“母亲,话说完嘛……”陶夫人笑着看向女儿,怜爱地抚摸她的脸和蔼道:“我儿,这位殿下是在试探你呢,好好待那位侍女,我儿以后没准能做皇后呢!”“皇后?”陶秋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能做皇后!她娘说要对侍女好,为什么?小声对她娘道:“可是娘,为什么要对侍女好?”陶夫人点了点她鼻头道:“傻孩子,听闻殿下出京时满门只剩下他,连世子都死啦,这些年,据说身边只有这么个侍女伺候,必是侍寝女子,有些信任,你待她如何便是考验你可有做女主人的样子。”“什么?那我快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陶良图听她说快把人打死了,心内大惊,抬起脚跑去女儿院中,身后陶夫人怕他摔着,紧随其后,“哎呦老爷,您慢点,别摔着!” 推开女儿房门,看见地上横躺一人,不是甘棠是谁?陶良图背后发出阵阵冷汗,这可怎么办才好?赶过来的陶夫人见甘棠满身是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心里明白女儿这是闯了大祸,抱着她家老爷哭诉:“老爷,这,这如何是好!” “你教的好女儿,如此狠毒,她曾是王爷侍妾,服侍过王爷,打伤她,你让王爷怎么想我!什么也别说,我这就去督府请罪,你速去找赵校尉,让他帮忙寻找城内良医救治此女,等我回来!” 赵砚苏接到陶府下人来信时心下奇怪,他与陶大人并无太多交际,待听他听闻甘棠重伤,甩下手中军报直奔军医帐中。出府时狠狠瞪了一眼送信的小厮,那眼神像把刀子直接梭在小厮身上,吓得他“哎呀”一声软瘫倒地。赵砚苏这几年东征西讨打了不少仗,战场上的血气早就渗透到他每个毛孔里,别说只在内院给人当差的小厮受不了他这一眼,连身旁跟了他两年的副将也知道他此刻是真的生气了! 军医帐中,王猛带着徒弟在灯下搓药丸,看着徒弟搓得药丸大大小小样子难看,正要训斥两句,赵砚苏像阵风刮到他面前,还未待他问明何事,人已经被扔在马背上,等他再次落地,是被赵砚苏直接抗进一处房屋。看着面前脸色苍白,浑身伤痕的姑娘发呆,他现在脑瓜嗡嗡,身体仿佛还在马上颠簸,他想吐! 赵砚苏看着眼前昏迷的甘棠,双手渐渐握紧,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陶良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朝赵砚苏拱手道:“赵大人,小女愚钝,误伤王爷赏赐的侍女……”不待他说完,赵砚苏挥手打断他的话,转身问王猛:“如何?” 王猛端起床头一杯冷茶灌下,强行压制住呕意回他:“让我,让我喘口气,这姑娘只是皮外伤,无,无大碍。”赵砚苏脸色如铁,硬邦邦的问他:“那为何昏迷不醒,你速把脉!”王猛听他说这话时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知晓眼前这位姑娘对他十分重要,不敢怠慢,深吸口气将手指搭在姑娘手腕上。 片刻后,他抬头对赵砚苏说:“赵大人,这位姑娘确实无大碍,一直昏迷不醒是因为疼,看这姑娘肌肤细腻,身材柔弱,这外伤对她而言十分痛苦,故而承受不住昏了过去,我帐中有上好的金疮药和生肌丸,命人取来给她抹上,明日便可醒来!” 话音刚落,已不见赵砚苏身影,留下他和陶良图面面相觑,陶良图冲他一笑,只不过这笑比哭还难看,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影子随着烛火跳跃,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 一盏茶时间,马蹄声还未停止,赵砚苏人已经进门,身后跟着王猛的徒弟,只见徒弟将药丸化开水喂给甘棠后,从医箱里拿出一瓶金疮药,众人便退下,屋内只留侍女为甘棠上药。从头至尾,赵砚苏看都没看一眼陶良图,陶良图几次想上前问话,被他满身杀气吓得不敢靠前。 都府内,李初已听闻陶家姑娘将甘棠打的昏迷不醒,也知道赵砚苏带着军医前去救治,只是,听下属说到赵砚苏扛着军医进陶府时,捏着茶盏的手久久未放下,过了一会,李初盯着手中的茶盏忽微微一笑道:“有意思……”一旁的梁富贵忙低下头,他知道他家主子发怒了。 因为浑身皆是伤痕,甘棠只得暂时留在陶府休养。后院内,陶秋霜躲在她娘怀中瑟瑟发抖,她再骄横也不过是个闺阁淑媛,哪里见过这阵仗。陶夫人心疼的抚摸女儿的背,口中不住安慰着女儿:“我的儿,莫怕,天塌下来还有娘呢!” 这一夜,因着甘棠的昏迷,许多人整宿未合眼。这样过了两日,甘棠才醒来,见她苏醒,陶良图悬着心终于放下,回内院时直接瘫软在地,吓得陶夫人忙唤下人去请大夫,被他喝住:“闭嘴吧,收拾收拾,带上女儿与我同去都府请罪吧!” 那厢陶良图告诫妻女见到李初时该如何说,这厢甘棠盯着面前王猛过于白净的脸发愣,“姑娘,王某脸上没花,莫要盯着瞧。”说话时声音平静,仿佛只是简单提醒,可脸色越来越红,甘棠内心好笑又新奇,看这人打扮明明是个书生模样,手里缺还烤着膏药,膏药散发出的气味与自己身上的一样,这是位医官,正准备开口道谢,被他一眼扫过来:“姑娘昏迷两日,水米未进,还是不说话的好,在下王猛,新来的军医,姑娘受得是皮外伤,无甚大碍,休养几日便可下床。” 听他这么说,甘棠努力掀起嘴角,朝他笑笑算是感谢他了。只是自己太过虚弱,眼前这位好看的军医身影渐渐开始模糊,不一会,便又再次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人已在都府。 “醒了?”,耳边传来李初的声音,甘棠欲要答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李初见问话无人应答,慢条斯理地走到床前,端起茶盏轻轻将甘棠扶坐起来,温柔的将茶盏贴着她嘴唇一点点将茶水喂给她喝,他喂水的动作流畅轻缓,甘棠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有师傅师娘护着,她尚有几分不谙世事,几分天真,如今被人一顿好打,才醒悟当初师娘得知她卖与人为婢,为何那样伤心。为婢者,失去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尊严,这仅仅只是开始。若李初顺利回京,作为他的贴身婢女,她要面对的远不止这些。 喂完水,李初捏着她的下巴端详许久,不过几日,甘棠原本水灵灵红艳艳如蜜桃般的脸颊像被晒干,嘴唇毫无血色,十分憔悴。李初越看越气,留下一句:“反了天了,打狗也不看主人!”摔门而出。甘棠苦笑,这一顿打打的好,如若不是这一顿打,她不知要怎样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果不其然,李初也只是找来陶良图呵斥他几句教女无方而已,本月十八,抬陶秋霜入府,封做侧妃。甘棠听府里侍女对她说这消息时,微微一笑,伤是不能在养了,女主人进门,她总得找个合适的位置摆放自己。次日,主动找梁富贵要了差事,梁富贵打量着低眉顺眼的甘棠,话到嘴边又咽下,深深叹了口气,都是奴才,有什么好说的,喜怒哀乐皆不由自己半分。府里有喜事,且有的忙,甘棠能来帮他,真是再好不过。 三十八章 前方战事吃紧,李初近几日来心绪烦闷,十八纳侧妃那天,陶秋霜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都督府绮罗苑,督府里冷冷清清,李初更是连面都没露。 第二日甘棠去绮罗苑送早膳时发现院内连个守门婆子都没有。这番不留情面,让孤零零痴坐一晚的陶秋霜再见甘棠后,丝毫也无当初的盛气凌人,反倒是关心起她的伤势。 “你坐下和我说说话吧,也不知道那顿鞭子将你伤成那样,你好些了没?” 甘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是半路出来的丫鬟,没人调教,直愣愣端着碗傻站在一旁,全然忘了规矩。陶秋霜也不恼,接过碗小口喝起粥来。 一碗老火熬的粥配三碟小菜,一块白面饼一个馒头,面饼焦脆,馒头宣软,吃起来一股奶香,陶秋霜吃得十分受用。 “难为你了。”从袖中掏出帕子轻点嘴角,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坐罢,还要我请不成吗?”甘棠连连摆手,在她注视下战战兢兢坐在下首,头也未抬。 自被陶秋霜无缘无故打过一顿的甘棠见到她就发怵,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那顿鞭子到底为何而来。 “莫要怕我,原就是我的不是。”陶秋霜微微转向甘棠,眼神诚恳向她道歉。到底是官家小姐,如果之前因她爹在李初这里受到那点子重用,她便自视甚高,拿出官小姐得做派,欺负了这个丫鬟不丫鬟,侍妾不侍妾,身份都不明了的丫头。 昨日李初便将他爹的面子和里子扒得一丝也不剩!她明白,这个丫头到底是不一样,可今日见她唯唯诺诺得样子,陶秋霜自己都觉得好笑,哪里就需要那样大动干戈,让自己落了下风呢。 如今京城那位还坐在皇位上,李初再厉害,也是叛军,自己这个侧妃当的名不正言不顺,一旦战败,她和爹娘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都知道,暗叹自己糊涂,小姐脾气用事,将督府里唯一的女眷得罪。 她看着甘棠,见她仍是低头不语,又叹口气,现下,最重要的是老天保佑李初不能败,只要他登上皇位,日后自己才有出路。 甘棠感觉手被人轻轻捏住,怯怯得抬起头才发现竟是陶秋霜握住她手,下意识想要收回,谁知那手却抽不出来,“呵!”陶秋霜故意使出气力,嘴角透着一丝炫耀,慢慢松开甘棠得手。 “莫要小看我,我从小是有些武艺傍身的,不似一般小姐姐弱不禁风。” 甘棠见她这般望着自己笑,说这话时带着一股小儿般的炫耀,才发现彼此不过都是佳龄女子,甘棠本就心性良善,如今她身居侧妃之位主动向自己示好,自己也只能顺着台阶下,遂抬起头温温柔柔看着她。 “侧妃勇猛,王爷与侧妃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好了好了,客气话别说。” 陶秋霜打断她,“我知你心里想什么,你被我打一顿,不还是被王爷派来伺候我?我也知王爷待你不一般,便是那赵小官人对你……” 听她提及赵砚苏,惊得甘棠一下站起来,没给她解释的机会,陶秋霜示意甘棠替她斟茶,“慌什么,今日我是以侧妃身份与你谈心,也是以姐妹身份与你交往,府中只有你我姐妹服侍王爷左右,我要说的句句皆是掏心窝子的话,你且听听。” 说完,小口抿茶,继续道:“索性一次讲完,你也看见了,王爷成亲之日面也未露,我这侧妃之位,怕也是个笑话,如今,王爷名不正言不顺,前方战事吃紧,王爷胜,你我便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如若反之,不说你也知道!” 停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甘棠一眼,果听甘棠答:“奴婢懂。”陶秋霜露出满意的笑容。“昨日之事不可追,今日起,你我便如姐妹一般,共同服侍好王爷,替王爷解忧。” “诺。” 接下来半日,甘棠领着陶秋霜熟悉督府环境,毕竟督府还是王爷说了算,府中一应事务也只能见了李初面,他同意甘棠才能带着她继续了解督府内院事务,陶秋霜听她这般说,夸甘棠心细考虑周到。 星子高挂,甘棠洗漱后准备就寝,“哒哒哒!”急促得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甘棠听见有人大喊:“来人啊!快开门,快点开门……” 慌忙套上衣服,甘棠穿上鞋头也未梳跑了出去。 “哎呦!”黑灯瞎火,冷不防撞到人,甘棠忙扶她起来,原是府里的婆子。 “撞到哪里没有,前面出了什么事?” 婆子捂着腰道:“回姑娘,是,是王爷回来了,让小的叫您去伺候?” 甘棠看她脚步凌乱,不知李初什么情况,快速跟着她出去。 行至李初院内,陶秋霜早已拱手立在门前,看见甘棠过来,幽幽说道:“不让我进去呢,你且去吧。” “诺。”甘棠向她行礼,转身欲进房内。 “慢着!”她叫住甘棠,“若有事,记得告诉我,你记住,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甘棠朝她点点头,一脚跨进门内,门侧侍卫迅速关上房门,甘棠进屋才发现屋内有个郎中跪在床榻中间,急步向前,便见李初双目紧闭,脸如金纸。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王爷如此?”郎中颤颤巍巍答道:“回,回姑娘,前日城中路过一位番僧,说,说能治好王爷的病,与王爷献上金丹,说服用此丹后能让王爷重振雄风……” 郎中边说边抬起袖子擦汗,“王爷服后,便秘密在城中寻得一女子……第一日还好,谁知那女子不知深浅,一次喂给王爷两粒金丹,王爷用后立时倒地不起,送回府的路上叮嘱我们只唤姑娘伺候!” 甘棠心内冷笑,赵砚苏在阵前为他杀敌,不知生死,他倒好,守在后方想着怎么生儿子! “我知道了,你且医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找我便是。”说完便派人去请她师傅。 如今她谁也不信,只信她身边几人。李初妄图隔断她与外界联系,快要死在自己手上,他不明白他肩上的重担,他要是死了,督城内的百姓该何去何从?! 钱有德听来人要带他去见王爷很是诧异,王爷不信他早已冷落他多时,何故今晚召唤?带着疑惑他跟随来人来到李初房内。 一直立在门外的陶秋霜盯着钱有德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