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上 无场次多声部生活抒情喜剧 人物: 沉默的人中年人 大爷六十多岁 姑娘二十八岁 愣小子十九岁 戴眼镜的三十岁 做母亲的四十岁 师傅四十五岁 马主任五十岁 (人物的年龄均为出场时的年龄) 地点:城郊一公共汽车站 [舞台中央竖着一块公共汽车站的站牌子。由于长年风吹雨打,站牌子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站牌子的旁边有一段铁栏杆,等车的乘客在栏杆内排队。铁栏杆呈十字形,东西南北各端的长短不一,有种象征的意味,表示的也许是一个十字路口,也许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交叉点或是各个人物生命途中的站。人物可以从舞台的各个方向上场。] [沉默的人挎着个提包上,站住等车。大爷空手上。] 大爷:车刚过? [沉默的人点点头。] 大爷:您进城去? [沉默的人点头。] 大爷:这礼拜六下午进城就得赶早,等下了班再来赶车,且挤不上去呢。 [沉默的人微笑。] 大爷(回头望):还没影儿呢。这礼拜六下午,大家伙都要进城,车还就越少。您要迟走一步,赶上那“高峰”,什么词儿!大伙都下班了,那节骨眼上,您就瞧那热闹吧,都生疖子硬挤,可您还得有那劲儿呀。象咱这年纪的,没门儿!咱总算赶在前面了,那提前下班走人的主儿还没动窝呢!咱午觉都没敢睡。(松了口气,打个哈欠)要不是今儿晚上城里有事,非去不可,咱说什么也不凑这“高峰”。(掏出香烟)您抽烟不?(沉默的人摇摇头)不抽烟的好。花钱得气管炎不说,想抽点好的还真买不着。一说来了“大前门”,得,那队就排到马路上来了,还拐几个弯儿。一个人限购两盒。您眼看排到了,售货员一掉脸,走了。您再问,答理都不答理你。这就叫“为顾客服务”?装装门面!那“大前门”其实都从大后门走啦!就跟这坐车一样,您这不是规规矩矩排着队,他一出溜,前面去了,朝司机一招手,前门开了。人家是“关系户”,哼,尽这词儿。等您赶过去,它扑哧又关上了。这就叫“为乘客服务”,您还不干瞪眼?谁都看着,就是没治!(朝台侧一望)得,来人了,您头里站着,我排您后面,待会儿车一来,就乱套了,谁力气大,谁抢先占座儿,就这风气! [沉默的人微笑。] [姑娘拿着个小钱包上,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站住。] [愣小子上,一跃坐到铁栏杆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过滤嘴香烟,用气体打火机点着。] 大爷(向沉默的人):您看,我说吧,就这风气! [沉默的人用手指敲打着铁栏杆,表示认可。] 愣小子:等多久了? [大爷装没听见。] 愣小子:得多少时间一班车? 大爷(没好气):问汽车公司去。 愣小子:真逗,我问您呢。 [沉默的人从包里拿出本书,看起来。] 大爷:问我?我又不是调度。 愣小子:我问的是等多久了? 大爷:年轻人,没这样问话的。 愣小子(醒悟到):老爷子。 大爷:我不是你老爷子。 愣小子(嘲弄地):那您老…… 大爷:用不着。 [愣小子败兴,吹起口哨,斜眼瞅着大爷,晃动着两腿。] 大爷:这是站队扶手用的,不是座儿。 愣小子:坐坐怕什么?又不是麻秆扎的。 大爷:你没看见这栏杆都歪了吗? 愣小子:我坐歪的? 大爷:都坐上去摇晃,能不歪吗? 愣小子:这是你家的? 大爷:就因为是公家的,我才管! 愣小子:你贫什么?回家去,跟你老娘们臭贫去吧!(摇晃得更加厉害) 大爷(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没发作,转身对沉默的人):您瞧瞧…… [沉默的人正在看书,根本没有注意这场谈话。戴眼镜的跑上。] 大爷(对姑娘):站好队,呆会儿就乱套了。 [愣小子从栏杆上跳下来,往前挤,站在姑娘前面。做母亲的吃力地拎着个大提包赶忙上。] 大爷: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姑娘(对大爷,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没事,我就站这里。 [汽车声响。师傅提着个工具袋大步赶上,排在末尾。汽车声逼近,大家都朝来车的方向望。沉默的人把书本收起。众人都跟着向前移动。] 姑娘(回头望着戴眼镜的):别挤! 大爷:站好队!大家都站好队。 [汽车的行驶声从大家面前过去。愣小子突然绕过大爷和沉默的人,跑到前头。] 众人(冲着楞小子):哎!哎——哎—— [汽车没停。] 众:人停车!为什么不停车?喂—— [愣小子追了几步,汽车声远去。] 愣小子:丫挺的! 大爷(气忿地):都这样没法停车! 做母亲的:喂,前面的站好队! 戴眼镜的(向愣小子):站队,站队,你听到没有? 愣小子:碍你什么事?总归在你前面。 做母亲的:不就这几个人,排好队按顺序上车多好。 戴眼镜的(对愣小子):你排在人家后面的。 大爷(向沉默的人):没教养。 愣小子:你有教养? 做母亲的:你不排队还挺有理的? 大爷(一板一眼):说的是你等车不排队,没一点教养! 愣小子:你脚痒叫你老娘儿们给你脱鞋呀,冲我来什么劲? 做母亲的:年轻人学得这样流里流气的不好。 戴眼镜的:大家叫你排队,怎么这样不知趣? 愣小子:谁没排队?车不停,朝我叫唤什么? 戴眼镜的:你排在人家后面的! 愣小子:在你前面就得了。 大爷(气得哆嗦):站队去! 愣小子:你一个劲扇唬什么?你当我怕你? 大爷: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沉默的人过去,走到两人跟前。愣小子见他身强力壮,不免畏惧,退缩了一步,仍不示弱地靠在栏杆上。] 愣小子:有本事叫它停车呀。(靠在铁栏杆上晃了晃) 大爷:小伙子,你这学算是白上啦! 愣小子:白上了怎么的?你墨水喝得多怎么不坐小卧车去? 大爷:排队等车没什么可丢人的,这是社会公共道德,你学校里的老师没教你? 愣小子:没这一课。 大爷:你爹妈也不教你? 愣小子:你妈教你,你怎么也没上得去呀? [大爷一时语塞,望了望沉默的人。沉默的人又看起书来了。] 愣小子(得意):您要是没挤过车,您就算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戴眼镜的:大家都在等车,还是自觉点吧。 愣小子:我这不排着?在你前头。 戴眼镜的:你是在人家后面到的。(指指姑娘) 愣小子:她先上就是了。可车来了,她得挤得上呀。 姑娘(转身不理他):讨厌! 愣小子(对大爷):您要是挤得上,您就挤,您挤不上,您就甭怪我了。您老挤不上,也别把后面的人堵住。老爷子,您这么个有文化水平的大明白人,挤车的道理还不懂?咱没正经上过几天学,可咱挤过车。 [汽车声响。] 做母亲的:车来了,大家站好队。 愣小子(依然靠在栏杆上,对姑娘):我在你后面。待会儿你挤不上,甭怪我撞着你了。 姑娘(皱眉头):你上前去好了。 [汽车声逼近。沉默的人收起书本。一直蹲在地上的师傅也站起来,大家都顺着栏杆朝前挤。] 戴眼镜的(对姑娘):你一会贴边上,抓住车门的把手。 [姑娘看了他一眼,没答理。众人跟着汽车去的方向,向前移动。愣小子在栏杆外面,跟在姑娘后面。] 大爷:停车!停车呀! 戴眼镜的:喂——停车! 做母亲的:都等了多半天啦! 姑娘:刚才那趟就没停。 愣小子:你他妈…… 师傅:嘿! [众人追车追到舞台的一角。愣小子突然往前冲,戴眼镜的一把抓住他。愣小子一甩手,戴眼镜的揪住他的袖子。愣小子转身一拳打过去。汽车声远去。] 戴眼镜的:你敢打人! 愣小子:就揍你怎么的? [两人撕打。] 大爷:打人啦!打人啦! 做母亲的:现今这些年轻人呀! 姑娘(对戴眼镜的):你躲开他呀! 戴眼镜的:流氓! 愣小子(扑上去):就揍你! [沉默的人和师傅上前把两人分开。] 师傅:都住手!住手!吃饱了撑的? 戴眼镜的:臭流氓! 愣小子:你他妈丫头养的! 做母亲的:多难听,怎么都没一点羞耻? 愣小子:推叫他扯老子的衣服! 戴眼镜的:我不过拉他一把。你为什么不排队? 愣小子:别在骚货面前逞能,有种的跟我到一边去遛遛。 戴眼镜的:我怕你?臭流氓! [愣小子又扑上去,被师傅一把抓住手腕子,动弹不得。] 师傅:捣啥子乱?站后面去。 愣小子:碍你什么事了? 师傅:后面去!(拧住他的手腕,把愣小子拖到队尾) 大爷:对,甭叫他起哄,弄得大家都上不了车。(对沉默的人)就吃这个。 [沉默的人没听见,又看起书来了。] 愣小子:我排在前面的!就兴你们进城,不兴我进城? 做母亲的:谁也没有不叫你进城呀。 大爷(对做母亲的):人家进城都有事去,他偏起哄。就有那种专在上车的时候起哄的“三只手”,可得当心。 [除沉默的人和师傅外,大家都摸钱包。] 愣小子:神气什么!老土鳖! [姑娘和做母亲的相互望望,笑了。大爷不满地瞅了她们一眼。] 做母亲的(忙转话题,对戴眼镜的):你犯不上同他动手,打起来你要吃亏的。 戴眼镜的(英雄气概):有这么几个捣乱的,大伙儿车就别想上得去。您也去城里? 做母亲的:我爱人和孩子在城里呀,星期六挤车真头疼,上车就跟打架一样。 戴眼镜的:您干嘛不调到城里去? 做母亲的:谁不想调进城里去,可得有门路呀,唉! 姑娘:连着过去两趟车了,都不停。 戴眼镜的:起点站坐满才发车。你进城有事去? [姑娘点头。] 戴眼镜的:你其实不如到起点站上车。你住哪里? [姑娘警惕地望了他一眼,不答。戴眼镜的讨了个没趣,推推眼镜。 沉默的人合上书本,回头望望来车的方向,有些焦躁,又埋头看书。] 大爷:真急人。咱得七点钟准时赶到城里文化宫。 做母亲的:您真有兴致,进城看戏去? 大爷:没这福份,戏叫城里人看去吧,我赶一局棋。 做母亲的:什么? 大爷:赶一局棋,车马炮,您不懂?将! 姑娘:啊,下象棋呀,大爷您可真有瘾。 大爷:姑娘,我下了一辈子的棋! 戴眼镜的:各人有各人的爱好,人要没一番热情,活得可是没劲。 大爷:你这话算说对了!咱是什么棋书都研究过,从《张天师秘传棋法大全》到新近出版的《象棋残局一百解》,咱能一步不差地摆给你看!你也下棋? 戴眼镜的:有时也玩玩。 大爷:玩玩哪行呀,这有讲究的呢,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戴眼镜的:是的,下好了也不容易。 大爷:你听说过李墨生不? 做母亲的(见师傅的工具袋靠着她的大口袋,把自己的口袋往身边挪挪):这师傅是做木匠活的? 师傅:唔。 戴眼镜的:哪个李墨生? 做母亲的:您星期六也赶活做呀? 师傅(懒得答理):哦。 大爷:你下棋连李墨生都不知道? 戴眼镜的(抱歉):没印象…… 做母亲的:您修理椅子腿吗?我们家…… 师傅(顶撞):俺做细木工的。 大爷:你晚报也不看? 戴眼镜的我最近忙着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大爷(兴致索然):那你这棋还没入门呢。 做母亲的(转而对姑娘):你家也在城里? 姑娘:不,有事去。 做母亲的(打量她):会朋友? [姑娘难为情地点了下头。] 做母亲的:小伙子人挺好?做什么工作? [姑娘低头用脚尖在地上划。] 做母亲的:快办事了吧? 姑娘:看您说的!(从钱包里掏出手绢扇风)这车怎么还不来? 戴眼镜的:调度员准跟人聊天去了,忘了钟点。 做母亲的:就这样“为乘客服务”? 大爷:是乘客倒过来为他们服务!没人在车站上总等着,能显派出他们吗?您就耐着性子等吧。 做母亲的:有这功夫,一大盆脏衣服都洗完了。 姑娘:您这星期六赶回去,还得洗衣服? 做母亲的:这就叫成家过日子。我那口子呀,就知道捧个书本,什么也不会。手帕子总算小吧,都洗不干净。找对象,可别找这样的书呆子。人家会活动的,早把家属都弄进城了。 大爷:您可是自找的,就不会让他调到郊区来?每礼拜就这样等车、挤车,受得了吗? 做母亲的:我有孩子呀,我得为我倍倍着想。这郊区学校的教学水平,您不是不知道,哪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朝愣小子努努嘴)我可不能叫我倍倍混成那样,耽误了他的前途、 [汽车声响。] 姑娘:车来了: 戴眼镜的:真来了,还是趟空车! 做母亲的(拎起她那大口袋):别挤,都上得去,大家都有座儿。 愣小子(对大爷):您还是多看着点脚底下,别绊个跟头,把钱包丢了,掏不出钱打票,那才现眼呢! 大爷:小伙子,别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有你哭的时候。(对众人)别忙,大家都排队上车。 [众人精神抖擞,整整齐齐排好队。汽车声逼近。 马主任敞开着外衣,摆动着两手,赶上,径直朝车站前方去。] 众人:喂,站队!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后面排队去! 马主任(不以为然):我看看。你们排你们的队就是了。 戴眼镜的:你没见过汽车? 马主任:我没见过你这样的。(瞪他一眼)我找人。 [汽车声从众人面前过去,又没停车。马主任登登地跑到车站前方。] 马主任(直挥手):嘿!嘿!老王!王师傅!我是供销社的老马呀! [众人乱套了,一起追赶汽车。] 戴眼镜的:为什么不停车? 姑娘:几趟连着都没停,快停车呀! 做母亲的:车里就几个人,为什么不停? 马主任(指着前方,追着喊):捎一个,前门开一下!我供销社的老马呀!就我—个人—— 大爷(指着骂):有这样开车的?你们还顾不顾乘客了? 师傅:奶奶的! 愣小子(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我砸了你 [汽车声远去。沉默的人凝神望着。] 马主任:好嘞!你们汽车站往后别想再找我姓马的开条子了! 大爷:您供销社的马主任吧? 马主任(摆出架子):什么事? 大爷:您认识开车的? 马主任:换人了。真他妈实用主义。 大爷:敢情您主任的情也不领? 马主任:唉,别提了,这种交情。汽车站的往后再来,咱姓马的就公事公办了,(掏香烟)您抽烟? 大爷(瞅他那支烟的牌子):不。谢谢。咱出门忘带老花镜子了。 马主任:“大前门”呀。 大爷:这烟可不好买。 马主任:可不。前天他们汽车站的找到我,就手批了他们二十条。没想到还真不是玩意儿。 大爷:您也批我一条吧。 马主任:这短缺商品不好办。 大爷:这“大前门”都走了后门。怪不得这车到站该停的也都不停了。 马主任: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爷:没意思。 马主任:这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大爷:没什么意思。 马主任:这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大爷: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 马主任:您这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不是没意思! 大爷:那您说什么意思? 马主任:您这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背后的意思很明白!您是想说我这当主任的带头开后门,是不是? 大爷:这可是您说的啊。 [沉默的人烦躁地来回大步走动着。] 戴眼镜的(读英语单词卡片):book,pig,desk,dog,pig,dog,desk,book—— 师傅:你这念的哪国的英文呀? 戴眼镜的:英文就是英文,没哪一国的。不,我这是美国音的英语。英国、美国人都讲英语,可口音不一样,就好比“我”这个词,您说“俺”,他们说“咱”。现在考大学都要考外语,过去没学过,只好从头学起,总不能光等车等车,在车站上把大好光阴白白浪费掉。 师傅:你念吧,念吧。 做母亲的和姑娘(同时对观众自言自语):我的倍倍等着我回去……约好了七点一刻在……做元宵呢,他白糖的、豆沙的、五仁的都不吃……公园门口,马路对面,第三根灯柱下,我带着紫……偏偏就要吃这芝麻馅的……红皮包,他依在飞鸽自行车前…… [沉默的人走到她们跟前,忧郁地望着她们。她们止住不语。] 马主任(对大爷):我问你什么叫短缺商品? 大爷:买不着的呗。 马主任:对顾客来说,买不着,对我们商业部门来说,叫做货源不足。货源不足就造成供销矛盾。您怎样解决这个矛盾? 大爷:我不是主任。 马主任:可您是顾客呀!你戒得了烟? 大爷:试过好几回。 马主任:您不知道抽烟有损健康? 大爷:知道呀。 马主任知道了您还抽?您看吧,宣传归宣传。不是年年宣传计划生育?生孩子的少了没有?人口照样上涨?大人还没戒得了烟,小年轻胎毛还没脱尽就一个跟着一个又学上瘾了,抽烟的比那种的烟叶子还长得快。您说这供销矛盾解决得了吗? [沉默的人把提包甩在肩上,欲言又止。] 戴眼镜的(大声地背):openyourbooks!openyourpigs——不对,openyourdogs——不对,不对! 大爷:不会多生产些? 马主任:您这就问得在理了!可这是生产部门的事,我们商业部门解决得了?您怪我开后门,我后门还只能照顾关系户,前门能敞开来卖吗?您说呀,总是有人买得着,有人买不着的,要都买着了不就没矛盾了吗? 姑娘:什么什么呀,烦死了! 做母亲的:你还没体会到,等你做母亲了,烦心事更多。 [沉默的人转身,姑娘的目光同他相遇,立刻垂下眼睛。沉默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大步走了,头也不回。轻微的音乐声起,乐声表现了一种痛苦而执著的探求。音乐声渐渐消失。姑娘望着他走去的方向,若有所失]。 师傅:俺打个岔。(马主任和大爷回头)俺不是说你们二位,你们说你们的相声吧。 马主任:你当我耍贫嘴说相声呢?我在做顾客的思想工作!(继续说服大爷)您不了解我们商业部门的情况。您有情绪,您承认不承认?我这主任就那么好当的?你试着当当呀! 大爷:咱当不了。 马主任您当当看! 大爷:我服了,服啦! 马主任(对师傅):您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 师傅:看见个啥呀?俺说的是那位戴眼镜子的老师。 戴眼镜的(造句):doyouspeakenglish?ispeakalitter…… 愣小子(学他,怪腔怪调):爱——死——皮——克——爱——立——秃——儿—— 戴眼镜的(恼怒):areyoupig? 愣小子:你才放屁呢! 姑娘:别吵了,好不好?真受不了! 师傅:这位老师,你那手表几点钟了? 戴眼镜的(看表,大吃一惊):怎么?怎么…… 师傅:不走啦? 戴眼镜的:不走倒好了……怎么,都一年过去了! 姑娘:你骗人! 戴眼镜的(再看表):真的,我们在车站上已经等了整整一年啦! [愣小子把食指放进嘴里,使劲吹了一声口哨。] 大爷(瞪了他们一眼):瞎说! 戴眼镜的:怎么瞎说,不信您看表。 师傅:别唬,没的事! 做母亲的:我这表怎么才两点四十? 愣小子(凑过去):停啦! 师傅:叫啥?(对大爷)看您的。 大爷(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掏出怀表):怎么不对呀? 愣小子:您看倒啦。 大爷:一点……十分。停了。 愣小子(幸灾乐祸):还不及人家的,您那表跟您一样,也老啦。 马主任(摇手腕子,听):我的怎么也停了? 做母亲的:看看日期,您那不是带日历的? 马主任:十三月四十八——怪了,我这可是进口的俄美加! 愣小子:别塑料机芯的吧? 马主任:去一边去! 戴眼镜的:我这是电子表,不会错的,你们看,还正走呢。我去年买的,一直就没停过,六用电子表,年月日时分秒都有,你们看呀,可不是过了整整一年了! 师傅:你唬得人心慌慌,电子表又怎么的?电子表也有不准的。 大爷:这师傅,咱不能不相信科学呀,电子是科学,科学不会骗人。现今可是电子时代啊!咱们准是出了什么岔了。 做母亲的:就是说,我们在这站上等车就等了一年了? 戴眼镜的:是的,确确实实一年了,一年零三分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你们看,还走着呢。 愣小子:嘿,真格的,哥儿们,真他妈一年嘞! [姑娘跑开,双手捂住脸。众人肃然。] 中 做母亲的(自言自语):他们衣服早没换的了,他什么也不会,裤子破了都不会补。倍倍叫妈妈该哭得死去活来了,我可怜的倍倍…… [姑娘蹲下,众人慢慢围拢去。] 戴眼镜的(轻声地):你怎么了? 师傅:饿的吧?俺包里还有块煎饼。 大爷:肚子疼? 马主任(对观众高声地):大夫在哪里?那位懂医的给看看呀! 做母亲的(控制住自己,走过去,在姑娘身边俯下):哪儿不舒服?告诉我。(摸着她的头) [姑娘埋头在做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做母亲的:姑娘家的事,你们都走开吧。 [众人散开。] 做母亲的:姑娘,告诉我,你怎么回事? 姑娘:大姐……我难受呀…… 做母亲的(抚摸着她):靠在我身上。(坐在地上,让姑娘靠在身上,凑着她耳边问她) 大爷(显然苍老了):唉,这局棋也算吹啦…… 马主任:您进城去就为的下盘棋? 大爷:为了这局棋,我等呀等呀,足足等了一辈子啊。 姑娘:不是!不是!他不会再等我了…… 做母亲的:傻丫头,会等的。 姑娘:不会,不会,你不知道。 做母亲的:你们认识多久了? 姑娘:才头一回约好,七点一刻,在公园门口,马路对面,第三根灯柱子下…… 做母亲的:你们以前都没见过面? 姑娘:是我一个同学,上城里工作了,她给介绍的。 做母亲的:别难过,再找嘛,世上的小伙子多的是。 姑娘: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有人等我了! 马主任(对观众,自言自语):我可得走了,我不就是上同庆楼吃饭喝酒吗?人家请的,也是关系户。我犯不上为进城喝酒等上一年。酒我家里也不是没有,就说那白瓷瓶子装的、红丝带拴着的、誉满全球的茅台吧,不是吹,我一句话,还甭劳神抬个腿,有人就给提溜来了。我犯不上。(大声)犯不上! 大爷(激动):这局棋我还非下不可! 马主任(对观众):真叫棋迷了,世上还什么怪人都有,为下盘模在车站上等上一年。(对大爷,好心地可怜他)我也没少下棋,可没迷到您这程度。您这是棋瘾来了,上我家去,再来上二两,我陪您过瘾,喝着杀着,杀着喝着,老爷子,您看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苦在这车站上干耗着?跟我走吧。 大爷(鄙夷地):跟你? 马主任:老爷子,就我那供销社的百来号人,股长、组长的也不下十多个,还没一个是我的对手呢,不信,您问他们去! 戴眼镜的(念):pig,book,desk,dog……k……g……k 大爷(激动得哆嗦):您……您看晚报吗? 马主任:没一天拉下的!我就订晚报。城里的晚报第二天中午就送到了镇上的邮局里,下午就分到我们供销社,我总是留着吃过晚饭再看,城里的新闻,过一宿,我没有不知道的。 大爷:您知道那位叫李墨生的吗? 马主任:嗨,新唱响了的旦角,绝了! 大爷:亏您还下棋呢。我说的是当今的棋坛国手! 马主任:噢,您说的是象棋比赛冠军李什么来着?跟我家里她娘家一个姓。 大爷:冠军又怎么的?他那棋,还差口气! 马主任:老伙计,这么说,您也可以拿冠军了? 大爷:晚报上登出来的他夺魁的那谱儿,咱……咱不是没有研究过!不就因为他住城里?咱要也在城里…… 马主任(笑):那冠军就是您的了。 大爷:咱不敢这么说,总归,咱给他写了封信,同他在城里文化宫约了一局,就今儿晚上,嗨!是一年前的今儿晚上。棋不悔子,人不能无信啊! 马主任:倒也是。 戴眼镜的(使劲背,痛苦地):bik,pook,desgdokpikboog——真别扭! 愣小子:还劈劈叭叭放洋屁呢? 戴眼镜的(急躁):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游游晃晃,无所事事,我可得考大学!我只有这最后一个机会了,再不来车,就错过了报考的年龄!等啊等啊,把青春浪费了是多么痛苦,这你不懂!你走开吧。 愣小子:我没碍你事呀? 戴眼镜的(恳求)请你走开,让我清静点好不好?你哪儿不好晃荡? 愣小子:城里就不能!(走开,百般无聊,突然爆发)城里的马路就许他城里人逛?咱就不是人?就不能进城去遛遛?老子偏要去! 师傅(烦恼):鬼叫个啥?你就不能坐下歇会!(蹲下。从工具包里撕块旧报纸,拿出片烟叶子,搓碎,卷烟) [静场。光线转暗。远处似乎有汽车声响,又响起仅能察觉的音乐,那沉默的人的音乐隐约再现。众人谛听,象是风声,接着,又消逝了。] 马主任(对观众):这一个个都中邪了。(对众人)喂,你们还不死心?走不走呀? 愣小子:哪去? 马主任:回去呀。 愣小子:我还当你进城去。 马主任我抽风了?这老远的,还定到城里去喝那顿馊酒?没那么大的瘾。 愣小子(悲凉):我就是要进城吃酸牛奶去。 马主任:我跟人讲话,你小子接什么茬?(对大爷)您不走我可走啦。 [众人互相望望,有所动心。] 大爷:噢。(望着马主任。愣住,没主意) 做母亲的(望着大爷):您…… 姑娘(望着做母亲的):大姐…… 戴眼镜的(忧郁地望着姑娘):你…… 师傅(看着戴眼镜的举动):喂! [马主任走到师傅面前,向他摆了一下头,示意让他跟着走。师傅还望着戴眼镜的。马主任低头望了望师傅的工具包,用脚踢了踢。众人视线的循环便随之中止了。] 愣小子:嘿,那主儿呢?溜号了? 大爷:谁走了? 愣小子:您真老糊涂了,就排在您头里的那主儿,把哥儿们甩了,一个人不声不响溜号啦! 众人(除姑娘外,都兴奋起来):谁呀?谁呀?说谁呢?谁走了? 大爷(拍腿,恍然大悟):对了,咱先头还跟他招呼来着,也不吭一声就走了。 做母亲的:谁呀,您说谁走了? 戴眼镜的(记起来了):他挎着个包,排在最前面,总在那里看书…… 做母亲的:噢,你们打起来,他拉架来着! 师傅:对了,俺咋没看见他啥时候走的? 戴眼镜的:不会是上车了吧? 马主任:倒给他开前门了? 姑娘(茫然):车根本没停,他自己一个人往城里去了。 马主任:往这头还是那头?(用手指着两个相反的方向) 姑娘:顺着公路,往城里去了。 马主任:你看见的? 姑娘(忧伤):他还望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戴眼镜的:人家恐怕早到城里了。 愣小子:没法儿不! 大爷(对姑娘):你怎么不早说? 姑娘(惶恐不安):大家不都在等车…… 大爷:真有心计呀…… 姑娘:他看人的时候,眼神都不带眨一下,就象要把人看穿了似的…… 马主任(有点紧张):他别是城里下来调查的干部吧?他没有注意我们讲话,我同这老爷子做思想工作的时候? 姑娘:那会儿倒没有,他走来走去,象在想心事…… 马主任:他没有收集……比方说,咱这里香烟供销的情况?开后门卖“大前门”的情况? 姑娘: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马主任:你怎么也不向他反映反映汽车公司的问题?群众对他们很有意见嘛! 大爷:如今这出门在外,行路真难啊。(用手摸着铁栏杆,在栏杆里转着,琢磨)这交通,都哪儿哪儿呀?别是等错了站吧? 师傅(不安):老头,你说啥呀?这站不到城里? 大爷:没准是在马路那边上车吧? 戴眼镜的(往对面看):那是往回去的站。 师傅(放心地):哦,老人家,你吓了俺一跳哩。(蹲下) 大爷(颤兢兢地对观众):诸位也都等车?(自言自语)听不见。(更大声些)诸位等车回乡下去?(自言自语)还听不见。(对戴眼镜的)年青人,我耳朵背,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回乡下去?要都回去.咱也别为进这城遭罪了。 马主任(摇头,叹息):城里也不是天堂啊!还是回去吧。我儿子该要办喜事了。(对师博)这位师傅是做木匠活的? 师傅:晤。 马主任:你给我儿子打套家具吧。耗着不也白耽误工?亏不了你的。 师傅:不去。 马主任:工钱除外,还管饭,外加一天两盒带锡纸包的“大前门”。(自言自语)别老是“大前门”了,叫商业局管理科的听见就不好了!咳,咳!还不知道你手艺怎样啊? 师博:俺做细木工、硬木活的,打那红木雕花的太师椅,花厅里摆的乌檀木屏风,你做得起?俺祖传的手艺! 马主任:还真拿糖呢!告诉你吧,城里人时兴坐沙发,谁还要你那硬得硌屁股的太师椅? 师傅:俺做的活儿是叫人看的,不是叫人坐的。 马主任:嗨,新鲜事全叫我赶上了。你敢情是专做摆设的? 师傅:现时打锣也找不到俺这手艺。城里外贸公司要聘俺开班带徒弟! 马主任:待着吧,待着吧。我可要回去了。有没有跟我走人的? [静场,光线更暗了。远处有汽车的声音,沉默的人的音乐再现,轻微而分明,那探索的节奏越来越清晰了。] 戴眼镜的:你们听,听呀!听见了没有?那…… [音乐声消失。] 戴眼镜的:你们怎么就没听见呢?那人早到城里啦!我们再也不能等待啦!无用的等待的无益的痛苦…… 大爷、做母亲的和姑娘(同时说):是这话啊,咱就等了一辈子……早知道上路这样难,就不该……我疲倦极了,大概也憔悴极……就这样等啊,等啊,等……带这么个大提包,红枣芝麻呀,扔……了,我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睡一……老啦……了又可惜。……觉才好…… 愣小子:甭唠叨了!有这磨牙的功夫,爬都爬到城里了! 师傅:你咋不爬去? 愣小子:你爬咱就跟你爬! 师傅:俺这双手干的是手艺,人不是粪缸里的蛆! 戴眼镜的(面朝观众):喂,喂,你们还在等车吗?没声音。(大声)对面还有等车的没有? 姑娘: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夜里了,不会再来车了。 师傅:俺等它到天亮!汽车站牌子竖在这里,哪能唬人哪? 马主任:要是这车就不来呢?你就傻等它一辈子? 师傅:俺有手艺,城里要俺的手艺!人家要你个啥? 马主任(自尊心受到损害):人家请我吃饭,我还不想吃呢! 师傅:那你咋不回去哩? 马主任:我早惦着回去了。(苦恼)这大野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暗地里再窜出一条狗——喂,你们哪个肯陪我回去? 大爷:咱倒是想回去,可这往回去漆黑的道,更难走呀,晦…… 愣小子(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不走呀? 马主任:行,咱俩做个伴。 愣小子:谁跟你走呀?我上城里去喝酸牛奶。 师傅:好好的牛奶搁酸了喝,啥味道?还有城里那啥子啤酒,马尿一样!不是城里啥都好,没出息! 愣小子:我就要喝,就奔那酸牛奶去,一气就喝它五瓶!(对戴眼镜的)甭跟他们耗了,咱俩走! 戴眼镜的:要是刚走车就来了呢?(对观众,自言自语)车来了,又不停呢?理智上,我觉得应该走,可说不定,万一呢?不怕一万,怕就怕这万一。必须作出决策!deskdog,pig,book,走,还是等?等,还是走?这真是人生的难题呀!也许命中注定,就得在这里等上一辈子,到老,到死。人为什么不去开创自己的前途,又何苦受命运的主宰?话又说回来,什么是命运呢?(问姑娘)你相信命运吗? 姑娘(轻声地):相信。 戴眼镜的:命运就好比一块硬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币)你相信这个?(扔起又一把抓住)是花儿,还是字!pig,book,desk,dog,这就决定了!areyouteacher?no.areyoupig?不,什么都不是,iamt,我就是我!可你不相信你自己,倒相信这个?(自嘲,把手中的硬币抛起,接住) 姑娘:你说怎么办吧?我连拿个主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戴眼镜的:那我们就玩一回命运吧。字是等下去,花儿是走,就这一下子了!(扔起硬币,硬币落地,用手掌一捂)走,还是等?等,还是走?就看我们的命运吧! 姑娘(赶忙用手掌按在他手背上):我怕!(发觉摸着他的手,又连忙缩回自己的手) 戴眼镜的:你怕你自己的命运? 姑娘: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愣小子:嘿,这俩够意思的。喂,你们到底走不走呀? 师傅:还有完没完?要走的走!站牌子竖在这儿,人都等着哩,咋不来车?不朝坐车的收票钱,开车的咋开工资? [静场。汽车的声响和沉默的人的音乐同时传来。越来越清晰,节奏也更为分明。] 马主任(挥挥手,仿佛要赶开这令人烦恼的干扰):喂,有走的没有? [音响消失了。靠着站牌打瞌睡的大爷呼噜了一声。] 大爷(没睁眼):车来了? [众人不答。] 愣小子:都跟这木头牌子泡上了,真没劲!(拿了个大鼎,顿然坐倒在地上) [众人都蹲着或坐在地上。汽车声响。谁也不动,只是倾听着。汽车声渐响。光线随之转亮。] 愣小子(依然趴在地上):来了,嘿。 做母亲的:总算来了。老人家,别睡了,天都亮了,车要来了! 大爷:来了?(连忙站起来)来了! 姑娘:别是这站又不停吧? 戴眼镜的:再不停就截住它! 姑娘:不会停的。 大爷:不停是他们失职! 做母亲的:它要是就不停呢? 愣小子(突然跳起):这师傅,包里有大钉子没有? 师傅:干啥? 愣小子:再不停就叫它放炮,大家都甭进城了! 姑娘:别介,破坏交通可是犯法的。 戴眼镜的:咱们还是拦车吧,都挡在马路上,排成一排! 师傅:中! 愣小子(捡起根棍子):快,车来了! [汽车声逼近,众人都站了起来。] 姑娘(喊):停——车! 做母亲的:我们已经等了一年啦! 大爷:嘿,嘿,停车呀! 马主任:喂—— [众人都拥到舞台前沿,堵在马路上。汽车喇叭声响。] 戴眼镜的(指挥大家):一,二! 众人:停车!停车!停车! 戴眼镜的:我们白白等了一年啦! 众人(纷纷挥手喊):我们再也等不及啦!停车!停车!停车!停车呀!停车—— [汽车不停地鸣喇叭。] 大爷:闪开!快闪开呀! [众人连忙躲开,又连忙追着汽车叫喊。] 愣小子(挥舞着棍子扑上去):我砸了你! 戴眼镜的(拉住他):会把你轧死的! 姑娘(吓得闭上眼睛):啊—— 师傅(冲上去,一把拖住愣小子):你不要命啦! 愣小子(挣脱,追上去,把手中的棍子扔过去):叫你他妈翻到河里去喂王八! [汽车声远去。静场。] 师傅(茫然):都是外国人, 做母亲的:外国人坐的旅游车。 戴眼镜的:威风什么?不就给外国人开车吗? 大爷(嘟囔):人都没坐满。 师傅(伤心):俺站着还不行!俺又不是不打票。 马主任:你有外汇吗?专收外国钱。 大爷(跺脚):这儿可不是外国呀! 姑娘:我说了不会停车,就不会停车。 [这时候,一辆接一辆的车从众人面前驶过。有来的也有去的,各色车辆,各种声响。] 马主任:这也太……太气人了,把乘客当猴耍!要不停车就别在这竖站牌子!这汽车公司不整顿,交通没法上得去!你们写封群众来信,我亲自送到他们上级领导交通局去,(指着戴眼镜的)你写! 戴眼镜的:怎么写? 马主任:怎么写?就这么这么这么写——嘿,你这么个知识分子,连封群众来信也写不了? 戴眼镜的:写这信有什么用?人还不照等着吗? 马主任:你们愿等就等吧,我着什么急?城里那顿饭我早就不想吃了,我是替你们操这份心!等吧,都活该,等吧。 [静场。沉默的人的声乐声轻起,但变奏为轻快的三拍子,带着嘲讽的意味。] 戴眼镜的(看表,大吃一惊):糟糕! [姑娘凑过去看他的表。音乐的节拍声伴随着以下念的数字,跳跃着。] 戴眼镜的(连连按表上的指示钮):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 姑娘:一月,二月、三、四—— 戴眼镜的: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姑娘一共是一年零八个月。 戴眼镜的:刚才还过了一年。 姑娘:那就两年零八个月—— 戴眼镜的:两年零八个月……不!不对,都三年零八个月了。不!不对,五年零六个……不,七个月、八个月、九个月、十个月……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愣小子:真他妈疯了。 戴眼镜的:我神经很正常! 愣小子:我又没说你,我说这机器发神经病了! 戴眼镜的:机器是没有神经的。而手表是度量时间的一种器械。时间又是不以人的神经正常与否为转移的! 姑娘:你别说了好不好?求求你! 戴眼镜的:你别阻挡我,不,这问题不在我。你没法拦阻时间的流逝呀!你们看,你们都来看表呀! [众人都围拢看他的表。] 戴眼镜的:六年——七年——八年——九年,这说话就整整十个年头啦! 师傅:没错吧?(抓住戴眼镜的手腕,摇摇,听听,瞅瞅) 愣小子(也上前,按手表上的按钮):啊哈,这不就没数目字吗?嘿,大白板!(抓住戴眼镜的手,高举起)这一按,不就不走了!(得意)这玩意还真唬人呢。 戴眼镜的(庄严地):你懂什么?它不显示了,不等于时间就不流逝了。时间是一种客观存在!这都有公式可以推导计算出来,“替”(t)等于根号“阿尔法”加“贝他”乘“西格马”什么什么的平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书中就有! 姑娘(歇斯底里):真受不了,我真受不了! 大爷:岂有此理!(咳嗽)叫……叫乘客在车站上白白等到白头到老……(立刻变得老态龙钟)荒唐……太荒唐啊…… 师傅(伤心不已):汽车公司是故意算计俺们吧?俺没得罪它呀? 做母亲的(变得疲惫不堪):倍倍,我可怜的倍倍和孩子他爸,别说没换洗的衣服,早都破得没穿的了……他是连针都不知道怎么拿的人…… [愣小子走到一旁踢石子,左踢,右踢,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上。叉开两腿发呆。] 姑娘(木然):我真想哭。 做母亲的:哭吧,哭吧,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姑娘:大姐,我哭不出来…… 做母亲的:谁叫我们是女人呢?我们命中注定了就是等,没完没了地等。先是等小伙子来找我们,好不容易等到出嫁了,又得等孩子出世,再等着孩子长大成人,我们也就老了…… 姑娘:我已经老了,已经等老了……(伏在做母亲的肩上) 做母亲的:要哭就哭出来,眼泪流出来就轻松了。我真想倒在他怀里痛哭一场……不为什么……也说不清为什么…… 马主任(感伤地,对老大爷):老人家,您犯得着吗?在家待着养老,享点清福,有什么不好?琴棋书画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消磨时间,自个儿玩玩的,您偏要同城里人拼个高低,为那几个木头疙瘩把条老命送在路上,值吗? 大爷:你懂什么?你说什么也是做买卖的,人下棋下的就这点劲,就这点精神!人活在世上就得讲点精神啊! [愣小子百般无聊,走到戴眼镜的背后,在他肩上使劲一拍,打断了他的沉思。] 戴眼镜的(恼怒):你不懂得痛苦,所以你麻木不仁!我们被生活甩了,世界把我们都忘了,生命就从你面前白白流走了,你明白吗?你不明白!你可以这样混下去,我不能…… 师傅(难过):俺不能回去,俺是做细木工、硬木活的!俺进城不光是挣两个钱花花,俺有的是手艺,俺在乡下有饭吃,俺拨弄拨弄,打个架子床,打个饭桌子,做个碗柜,一家老小就饿不死。俺祖传的手艺咋能尽干这个?你虽说是个主任,这你不懂。 戴眼镜的(推开愣小子):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突然爆发)我需要安静!你明白吗?安静!安静! [愣小子乖乖走开,想使劲吹一声口哨,刚把手指搁进嘴里又抽了出来。] 姑娘(对观众,自言自语):我以前做过许多梦,有的还挺美…… 做母亲的(对观众,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也真想做个梦…… [以下两人的话都交织连接在一起,各自都对观众说,彼此互相不交流。 姑娘:我梦见月亮会笑出声…… 做母亲的: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总是乏极了,困极了,觉总也不够睡的…… 姑娘:我梦见他拉着我的手,凑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真想挨着他…… 做母亲的:一睁开眼睛,就是倍倍的袜子破了,露出个脚指头…… 姑娘:我现在是什么梦也没有了…… 做母亲的:他爸的毛衣袖口又脱线了…… 姑娘:也没有黑熊向我身上扑过来…… 做母亲的:倍倍想要个电动的小汽车…… 姑娘:也没有人恶狠狠地追着我…… 做母亲的:西红柿两角一斤…… 姑娘:再也不会做梦了…… 做母亲的:这就是做母亲的心。(回头对姑娘)我象你这年纪的时候可不这样。 [以下是两人的对话。 姑娘:你不知道,我也变了,特小心眼了,见不得别的姑娘穿漂亮衣裳,我知道这不好,可我见城里来的姑娘,人家穿双高跟鞋,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觉得他们踩了我,还要到我面前来气我。大姐,我也知道这不好…… 做母亲的:我理解,这不能怪你…… 姑娘:你不知道,我嫉妒,嫉妒死了…… 做母亲的:别说傻话了,这怪不得你…… 姑娘:我总想穿件带花点上下身在一起的那种裙子,腰上带小拉锁的那种。可我做一件这样的裙子都不敢,要在城里多好呀,人家都穿着满街走,可这里我能穿得出去吗?大姐,你说呀! 下 做母亲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别等到了我这年纪。你还算年轻,会有小伙子看上你的,你们会相亲相爱,你会给他生孩子,他对你会更加恩爱…… 姑娘:说下去,好大姐,说下去,……有白头发了? 做母亲的(拨弄开):没有,真的! 姑娘:你别骗我! 做母亲的:只一两根…… 姑娘:拔了吧。 做母亲的:看不出来,不能拔,越拔越多。 姑娘:求求你,好大姐! [做母亲的给她拔了根白头发,突然抱住她,自己哭了起来。] 姑娘:大姐,你怎么啦? 做母亲的:我好多白头发,都花白了吧? 姑娘:没有,没有……(抱住她,一起哭了起来) 愣小子(坐在地上,把一张钞票朝地上一拍,从口袋里摸出三张扑克牌,甩在地上):谁来?五块钱一押!老子就玩这一回了! [大爷摸自己的衣兜。] 愣小子:您甭摸,咱做小工挣的。有手气的白捡,老子不在这里泡了。 [大爷和马主任围拢过去。] 愣小子:你们哪个下注,左手三块,右手两块。咱就做这五块钱的庄家,进城来回的车票和酸牛奶都在这里头了, 马主任: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学好呀? 愣小子:得,回去教训你儿子吧。老爷子,您不试试手气?您两头都押上,不就五块钱?摸着了,您运气;输了,算您晦气。这么个大老爷子还稀罕这几块钱?这里要有打酒的,咱全请了。 [师傅走过去。] 愣小子:天门,地门,青龙,白虎,您押哪一门吧? [师傅给了他一巴掌。] 愣小子:人家不进城了不行吗?人家不吃酸牛奶了不行吗?(号啕大哭)城里的马路叫他妈城里人遛去吧! 大爷:捡起来!小伙子,叫你捡起来。 [愣小子用脏手抹眼泪,擤鼻涕,把钞票和扑克牌捡起来。垂着头抽泣。静场。远处的汽车声交杂着时隐时现的沉默的人的音乐,快板节奏,成为一种欢快的调子。] 戴眼镜的:车不会来了。(下决心)走,象那人一样。有在车站上傻等的功夫,人家不仅到了城里,还早都做出一番事业来。没可等的了! 大爷:是这话。姑娘,别哭了。你要跟那人走了,这会儿别说结婚生孩子,你那娃娃都学会走路啦!咱,等啊等的,都罗锅了(艰难地)走啊——(踉跄一下) [戴眼镜的连忙扶他一把。] 大爷:就怕走不到罗……大嫂子,你们也走吧? 姑娘:大姐,我还进城吗? 做母亲的(替她拢头发):太委曲人了,这么好的姑娘就没人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拎包)真不该带这么沉的包。 姑娘:我替您拎。 马主任:您这是采购啊。 大爷:你倒是走不走呀? 马主任(沉思):要讲过日子吧,还是乡下小市镇上清静。别的不说,就拿城里过个马路来说,老爷子,那红灯绿灯的,你一眨巴眼,没准就叫汽车给轧死。 师傅:俺走了! 愣小子(恢复了精神):拿大杠子抬您? 马主任:起什么哄!我高血压,动脉硬化,(愤愤然)我不去找这罪受!(下场,又回头)我忘了服用二锅头泡的复方枸杞子福尔马林安神补气养荣散。 [众人望着马主任下。] 大爷:他回去了? 做母亲的(喃喃地):他回去了。 姑娘(无力地):别回去呀! 愣小子:他走他的,咱走咱的。 师傅(向戴眼镜的):你咋不走? 戴眼镜的:我再最后看一下,还有车来没有?(擦眼镜,戴上) [众人四散走开,来回逡巡,有的要走,有的又站住,有的还互相碰撞着。] 大爷:别挡道呀! 愣小子:您走您的! 做母亲的:真叫乱套了。 戴眼镜的:啊,生活啊生活…… 姑娘:这叫什么生活呀! 戴眼镜的:不叫生活,人不还都活着? 姑娘:倒不如死了好。 戴眼镜的:那你怎么不死呢? 姑娘:白来世上一场就死了,多不值呀! 戴眼镜的:生活应该有意义。 姑娘:不死就这样活着,又多无聊呀! [众人在原地踏步,转圈,象着了魔一样。] 师傅:走! 姑娘:不—— 戴眼镜的:不走? 愣小子:走哇! 做母亲的:这就走。 大爷:走—— [静场。雨点声。] 大爷:掉雨点了! 愣小子:老爷子,再磨蹭磨蹭还得下雹子。 师傅(看天):说变脸就变脸,这天气! 做母亲的:真下起来了。 [急骤的雨点声。] 做母亲的:怎么办? 大爷(嘟囔):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才好…… 姑娘(拉着做母亲的手):我们走,淋就淋吧! 愣小子(脱光膀子):不走白挨浇!老天爷,你下刀子吧! 戴眼镜的(对姑娘):不行,湿透了会感冒的。 师傅:阵雨,没啥,这些云彩过去了,就没事了。(从工具包里拿出块雨布顶在大爷和做母亲的头上) 做母亲的:还是这师傅想得周到。 师傅:长年出门在外,风风雨雨少不了,习惯了。(对大伙儿)喂,都来避会儿雨。 [大雨如注。戴眼镜的陪姑娘默默地站到雨布下。] 师傅(对愣小子):你又犯傻啦? [愣小子也钻到雨布下。光线转暗。] 大爷:这秋风冷雨的,年轻时不当回事,老了,闹上风湿性关节炎,就知道厉害了。 戴眼镜的(对姑娘):你冷吗? 姑娘(打寒颤):一丁点。 戴眼镜的:你穿得太少了,把我的衣服披上。 姑娘:你呢? 戴眼镜的:我没事。(冷得牙齿直磕碰) 愣小子(指戴眼镜的手表):这玩意还走?都猴年马月了? 姑娘:别看表!别看表! 做母亲的:也不知道这会儿都哪年哪月了。 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风声雨声。以下的对话都在变幻着的风雨中进行。] 愣小子:听,河沟里涨水了…… 姑娘:就这样坐着…… 戴眼镜的:这样……倒好…… 愣小子:……这会儿,准能摸它几条鱼…… 姑娘:下吧!下吧!风冷嗖嗖的…… 戴眼镜的:雾濛濛的,田野,对面小山岗,未 愣小子:……老爷子,我 姑娘:心里倒特暖和…… 戴眼镜的:来生活的道路都朦朦胧胧…… 愣小子:跟您打赌! 姑娘:就靠着他肩膀,就这样坐在一起…… 戴眼镜的:她真温柔……多善良……多好…… 大爷:小伙子,年纪也不小啦,这样傻混. 姑娘:……你眼镜上都 戴眼镜的:……多美……我怎么才发现…… 大爷:下去,怎样成家立业呀? 姑娘:是水气…… 戴眼镜的:……啊,别擦,就这样雾濛濛的…… [以下的话分为三组,基本上同时进行,又互有交叉。同时进行的各组对话和独白有强有弱,时而突出这一组,时而突出那一组。] 大爷:(强)该正经学门手艺了,将来没姑娘肯跟你的。 戴眼镜的:(次强)我已经错过了报考的年龄,我还去干什…… 做母亲的:(弱)有回呀,我走夜路,也是下雨,哗哗地下…… 愣小子:(强)没人肯收还不白搭。 大爷:(强,使眼色)…… 戴眼镜的:……么,我不知道,青春就过去了…… 姑娘:(次强,用肩膀…… 做母亲的:……个不停。我就觉得后面跟了个人,我偷偷回头看了一下,雨…… 大爷:师傅不就在你跟前? 愣小子:(强,鼓足勇气)师傅,您还…… 姑娘:……碰他)你不会去考夜大?还有函授大学呢,你会考上的,一…… 做母亲的:……大,又没看清楚,就知道有个人,也打把伞,不近不远地。…… 愣小子:……收不收徒弟? 师傅:(次强)看啥样的。 愣小子:(次…… 姑娘:……定会考上的。 戴眼镜的:(强)你相信? 姑娘:(强)我…… 做母亲的:……你赶紧走,他也紧跟上,你放慢脚步,他也就走得慢。…… 愣小子:……强)您收什么样的? 师傅:(次强)学手艺不是做学问,这手脚怎么样?…… 姑娘:……相信。(让他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姑娘:(强)这多不好…… 做母亲的:……我真发毛,心跳得呀,扑通扑通的,都要蹦出来! 师傅:……就要个手脚利落,人勤快。 愣小子:(强)师傅,您看我别这样。 姑娘:……(连忙把手抽回来,转身抱着做母亲的胳膊。戴眼镜的抱住膝盖听她们的话) 姑娘:(次强)后来呢? 做母亲的:(次强)好容易到了家门口—— 师傅:(强)……就是油了些。 [以下众人就七嘴八舌地一起交谈开了。] 做母亲的:我站住了。路灯下,那人过来了。我一看,也是女的,她也怕呢。又怕没人做伴,又怕碰上了坏人。 师傅:世上坏人还是少,可你不能不提防呀,俺不算计人,人要算计俺呢? 大爷:坏就坏在这算计上了。我挤你,你踩我。要都互相关照点,日子就好过多啦。 做母亲的:要大家都这样近乎,心心相通多好。 [静场。寒风沉吟。] 师傅:往里靠。 大爷:挤紧点。 戴眼镜的:大家背靠背。 做母亲的:这样暖和。 姑娘:我怕痒痒。 愣小子:谁胳肢谁呀? [众人靠得更紧了。寒风吼叫声中传来马主任的声音:“等等——别走呀!”] 师傅(对愣小子):那边叫个啥?看看去。 愣小子(把头从雨布下伸出来):那是供销社的马主任! [马主任哆哆嗦嗦地跑上,连忙往雨布下钻。] 做母亲的:湿衣服穿着会生病的,快脱下来! 马主任:还没走出多远就……就……就……阿嚏!(连连打喷嚏) 大爷:您一个人偏往回跑,要跟大家伙在一起,也就不会成这落进汤里的香酥鸡了。 马主任:哦,您老还健在? 大爷:总不能栽在半道上呀!您还去城里奔关系户的那顿饭? 马主任:您还在等您那盘早散了的棋? 大爷:咱,咱会棋友去不行? 做母亲的:别抬扛了。 马主任:是他那张讨人嫌的臭嘴。 大爷:您也瞧瞧您那副德行。 做母亲的:都在一块雨布下躲雨—— 马主任:是他先损——呵——(喷嚏没打出来) 做母亲的: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马主任:嗬,这雨! 大爷:这哪是雨?是雪! [众人各在一方,从雨布下伸出手脚试探。] 姑娘:是雨呢。 戴眼镜的(伸出脚踩踩):下的是雪。 愣小子(跑出去,直蹦直跳):嗬,真他娘下雹子了! 师傅:你小子又野啦?撑住! [愣小子乖乖地回来撑住雨布。风雨交加,也还有别的各种声响,象是汽车的发动声,又象是刹车声,而沉默的人的音乐又隐约响起来了,这回是激越的。] 做母亲的:总归是走不了。(收拾她的提包)也不知道还要等到哪年哪月啊……这雨啊雪的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戴眼镜的(低头背诵英语卡片):itisrein,thatissnow. 大爷(在地上比划棋谱):炮七平八,马九平五。 [姑娘沉思着,从雨布下她的角色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地、都带着明显的变化,到观众席的时候,则全然超脱出剧中的人物,而舞台上的光线逐渐全暗。] 姑娘:管它是雨还是雪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你一生中又有几个十年? [以下三个声音同时说。] 姑娘:你的一生,就这样耽误了, 戴眼镜的(弱):itrains,itrained, 大爷(更弱):马九进八,炮四退三。 姑娘:就这样耽误,永远耽误下去? 戴眼镜的:itisraining,itwillrain? 大爷:兵六平五,车五进一。 姑娘:你就这样抱怨,就这样痛苦? 戴眼镜的:itsnows,itsnowed, 大爷:仕五退六,炮四平七, 姑娘:就这样无止境地痛苦地无止境地等待下去? 戴眼镜的:itissnowinganditwillsnow. 大爷:车三进五啊——仕五退六! 姑娘:老的已经老了,新生的就要出世, 戴眼镜的:rainisrain,snowissnow. 大爷:车三进二,炮四退一, 姑娘:今天过了还有今天,未来的永远是未来, 戴眼镜的:rainisnotsnow,snowisnotrain, 大爷:象五啊退三,炮四啊平七, 姑娘:你就这样等待下去,抱怨终生? 戴眼镜的:rainisntsnowandsnowisntrain! 大爷:象七退五,车三进七,将! [舞台转亮,姑娘则已经回到台上,又回到她的角色中去了。风雨声也已止住了。] 师傅(看天):俺说这雨长不了,太阳这不露脸了?(对愣小子)把雨布收起来。 愣小子:嗳!(连忙把雨布折起来) 做母亲的:我们上路吧? 姑娘(望着戴眼镜的):我们还走吗? 大爷:你们这往哪儿去呀? 愣小子:进城去,师傅? 师傅:跟住俺就是了。 大爷:还进城去呀?我这年纪了还能走到吗? 戴眼镜的:您回去不也还得走吗? 大爷:这话倒也是。 做母亲的:可我这包真沉啊。 戴眼镜的:大婶,这包我替你拎吧!(拎起大提包) 做母亲的:多谢你了。(对大爷)老人家,您脚下留点神,别踩水了。 姑娘:当心!(扶大爷一把) 大爷:你们前面走,别叫我这老头子拖累你们。我呀,要倒在哪儿,烦大家给我刨个坑。别忘了插上个牌子。就这么写上一笔,就说是有那么个死不知悔的棋迷,啥本事没有,就下了一辈子棋,老惦着寻个机会,进城里文化宫去显派显派。等呀,等呀,人也朽了,就栽在进城的路上了。 姑娘:您这是哪儿的话呀。 大爷:好姑娘呀!(看看戴眼镜的,戴眼镜的不很自在,推推眼镜)马主任,您倒是还走不走呀? 马主任:走!我得进城告他们汽车公司去!我要找他们经理,问问他们到底替谁开车,是他们自己方便,还是为乘客服务?这样折腾乘客,他们要负责任!我要去法院起诉,要他们赔偿乘客的年龄和健康的损失! 姑娘:您别逗了,没这么告的。 马主任(对戴眼镜的):你看看站牌子,这是哪一站?你那电子表这会儿什么时间了?都记下来,找汽车公司算帐! 戴眼镜的(看站牌子):怎么,没站名? 大爷:怪事。 马主任:没站名还竖个牌子干什么?再仔细看看。 姑娘:是没有。 愣小子:师傅,咱们白等了,叫汽车公司给坑啦! 大爷:再看看,既有站牌子怎么能没站名儿呢? 愣小子(跑到牌子的另一面,对戴眼镜的):你来看,象是贴过张纸,就剩点印儿了。 戴眼镜的(细端详):大概是张通告。 马主任:那通告哪里去了?找找看! 姑娘(朝地上四下张望):风吹雨打的,还不早没影儿了。 愣小子(站到铁栏杆上,看站牌子):浆糊的印儿都灰不拉几的,哪八辈子的事了。 做母亲的:怎么,这站取消了?可上星期六我还…… 姑娘:哪个上星期六呀? 做母亲的:不就上上,上,上,上,上,上…… 戴眼镜的:您说是哪年哪月的那个星期六?(眼镜几乎贴在手表上瞅) 愣小子:甭瞅了,大白板。早该换电池啦2 师傅:难怪汽车都不站哩。 大爷:咱们在这站上白等了? 戴眼镜的:可不白等了。 大爷(伤心):干吗这牌子还竖着,这不捉弄人吗? 姑娘:咱们走吧!咱们走吧! 马主任:不行,得告他们去! 戴眼镜的:您告谁? 马主任:汽车公司呀,这样糊弄乘客还行?我拚了这主任不当了! 戴眼镜的:您还是告告您自己吧。谁叫我们不看清楚的?谁叫我们左等右等的?走吧,再没什么好等的了。 师傅:俺们走! 众人(喃喃地):走吧,走吧,走吧,走吧,走吧,走吧…… 大爷:还能走得到吗? 做母亲的:不会是去城里的路上发大水把桥冲了,路不通? 戴眼镜的(急躁):怎么会不通?车都过了多少! [远处又有汽车的声音。众人都默默地望着。汽车的声音如今来自四面八方。众人茫然失措。来车沉重的轰响正在逼近。而沉默的人的音乐象一种宇宙声,飘逸在众多的车辆的轰响之上。众人各自凝视前方,有走向观众的,也有仍在舞台上的,都从自己的角色中化出。光线也随之变化,明暗程度不同地照着这些演员,舞台上的基本光消失了。以下台词,七个人同时说。甲、己、庚的话,穿插串连在一起,成为一组,构成完整的句子。] 扮姑娘的演员甲:他们怎么还不走呀? 扮马主任的演员乙:人有时候 扮师傅的演员丙 扮母亲的演员丁 扮大爷的演员戊:都说喜剧比悲 扮愣小子的演员己:不明白。 扮戴眼镜的演员庚 甲:该说的不是已经说完了? 乙:还真得等。您排队买过带鱼吗?噢,您 丙:等不要紧。人等是因为人总有个 丁:母亲对儿子说:走呀, 戊:剧难演。悲剧吧,演得观众不哭, 己:好象 庚:真不明白。 甲:那他们为什么不走呢? 乙:不做饭,那您总排过队等车。排队就是 丙:盼头。要连盼头也没有了,那就惨了。 丁:小宝贝,走呀!孩子永远也学不会走路。 戊:你演员可以哭。可演喜剧呢,则不 已:是……他 庚:也许…… 甲:可时间都白白流走了 乙:等。要是您排半天队,可人卖的不是带 丙:用戴眼镜的话说叫做绝望。绝望好比唱 丁:还是让他自己爬去。当然,有时候也扶 戊:然。观众要是不笑,你总不能自个 己:们在等。 庚:他们在等。 甲:呀!真不明白,真不明白。 乙:鱼,是搓衣板,这城里的搓衣板做得精 丙:敌敌畏,敌敌畏是药苍蝇蚊子的,人干 丁:扶他。然后——就由他摸着墙——从一 戊:儿在台上直乐。再说,你 己:当然不是车站 庚:时间不是车站。 甲:他们都不走 乙:细,不伤衣服,可您有了洗衣机,您这 丙:吗喝敌敌畏找那罪受?不死也得抬到医 丁:个拐角——到一个拐角,再——走到门 戊:也不能胳肢观众呀,人观众也不干! 己:不是终点站。 庚:也不是车站。 甲:了?真想走就走 乙:白排了半天队,您没法不窝火。所以说, 丙:院里灌肠,那就更不是滋味了。 丁:口,也还得允许摔交,再扶起来就是了。 戊:所以说,喜剧比悲剧难演。明朗 已:他们想走。 庚:并不真想走。 甲:了?那就告诉他 乙:等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您先得弄清楚, 丙:了,您走过夜路吗?大野地里又赶上 丁:小孩子不跌交,学不会走路的。做母亲 戊:是喜剧吧,你得装出副怪忧郁的样子, 己:那就该走了。 庚:那就走了。 甲:们快走吧! 乙:您这排队等的是什么?您要是,排着排 丙:天阴,两眼一抹黑,越走不就越两岔了? 丁:的就得有这分耐心。要不,就不配,不, 戊:把生活中的那些可笑之处,一一摆弄给 己:说完了。 庚: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甲:他们怎么还不走呢? 乙:着,白等了那么半辈子,或许是一辈子, 丙:您就得等到天亮,都大白天了,您还就 丁:就不会做母亲。所以说,做母亲真难啊, 戊:观众看。所以说,演喜剧的演员, 己:我们在等他们。 庚:我们在等他们走。 甲:大家都快走吧! 乙:那不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丙:赖着不走,您不就犯傻了? 丁:可做人也不是不很容易吗? 戊:比起演悲剧的演员要难啊!. 己:啊,走吧! 庚:走吧! [四面八方的汽车奔驰声越益逼近,夹杂着各种车辆的喇叭声。舞台中央光线转亮。演员都已回到各自的角色中。沉默的人的音乐变成宏大然而诙谐的进行曲。] 戴眼镜的(望着姑娘,温情地):我们走吧? 姑娘(点点头):晤。 做母亲的:哟,我的包呢? 愣小子(快活地):这儿扛着呢。 做母亲的(对大爷):您脚下看着点儿。(去搀扶大爷) 大爷:多谢你了。 [众人互相照看牵扯着,正要一起动身。] 马主任:唉,唉——等等,等等,我系鞋带儿呢! (剧终) 一九八一年七月初稿于北戴河—北京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稿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