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踏歌行》 一 妒火 破败的古寺中,对峙着四个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一男童。 范怡执剑的手微微颤抖,指向冯晓薇,程络护在她身前,还有那不过四五岁小男孩儿也敌视地看着她。 古朴的巨大石佛结卍闭目,上有点点青苔枯草,手掌和胸口处结了几个蛛网,莲座边缘落满了厚厚的尘土。 “程络,你这个负心汉,你还要护着她吗?!”范怡连声音和气息也十分不稳,真气在丹田里乱撞,几乎就要走火入魔。 她偶然在此落脚,躲在佛像后练功,却突然碰上了他们,本以为只是陌生人,没想到说话声音异常熟悉,出来定睛观瞧才发现居然是程络和冯晓薇这对狗男女。 相隔五年未见,程络老了不少,嘴边长了一圈脏兮兮的胡子,再也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冯晓薇也显得十分憔悴,看来这几年因为被仇家追杀,东躲西藏,终日惶惶,使得二人心力交猝,又加之带着个孩子,日子想必十分难熬。 “她是我的妻子。”程络虽然沧桑了脸孔,但眼中坚毅与锋芒却一如当初,声如沉钟的说道。 “为了她,你整日活得像只过街老鼠,当时你明明有那么好的前程,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是她毁了你。” 程络没有说话,只是把妻子和儿子都护在了身后,一副你要杀要剐都冲我来的态度。 范怡怒气上涌,不禁骂道:“窝囊废,我今日必要杀了这个贱人泄愤,若你执意袒护,我便连你一块杀了!” 程络大惊失色,只见一道白光现出,“噌楞”一声剑已出鞘,朝冯晓薇刺去,他只好拔出背上单刀应战。 “铛!” 大刀把长剑给打开,挡下了一击,范怡后退半步,眼中恨色愈浓,当年程络退了他们青梅竹马的婚约,转而娶了冯晓薇这个令人不耻的私生女,随即武林中几位侠士接连遇害,而冯晓薇都在场,于是便扯上了关系,惹来了无数仇家追杀。 在范怡看来,冯晓薇究竟是不是无辜这不重要,重点是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又害得他失了大好前程,过得如此颠沛流离。 范怡抬剑再次杀来,程络大刀翻飞连续挡下数击,几年未见,他的武功虽然没有进步许多,却也比当年多了几分娴熟与心眼。 加之范怡急火攻心出招没有章法,且不考虑招数之间连接能否顺畅,几个回合后便被程络找到了机会,趁她招式凝滞之际。 “啊!!”程络大喝一声,将丹田中大半的真气使出,凝聚于腕上。 将长剑格开后,反击的大刀高举,以破空之势砍下,范怡来不及躲避,只能横剑抵挡。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刺耳的一声金铁相交之声,紧接着便是断裂成两半的长剑跌落在地,范怡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浓血。 “噗。”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头看向他,眼中已然满是伤情。 程络收了刀,见她这般神色心中也是略有不忍,毕竟曾经的青梅竹马之情谊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怡妹,对不住,只是我绝对不能让你伤她。”程络十分抱歉地拱了拱手。 “程络,你好狠的心呐,你就真的忘了我们从前的种种过往了吗?”范怡勉强立住身形,眼角有泪滑过,转眼消失不见。 “我……”程络已是十分之于心不忍,但最终还是说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家人,今后便各自安好,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吗? 心像是被揪作一团,痛得难以呼吸,范怡转过身掩面拾起地上的残剑,说道:“好,我走。” 范怡的丹田中翻涌的真气逐渐平息下来,最终如同一滩死水一般,不再泛起波澜。 看着范怡失魂落魄的身影缓缓走出破落的古寺,程络莫名感到一阵酸楚,心中也颇有感慨与叹息。 范怡只觉得脚下如同灌了千斤重量一般,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艰难,尽管不甘却也终究该是要放弃了,这些年的执念也早该了了。 这时,她走到门口,看着及小腿高的烂门槛,竟觉得难以跨越,于是便回过头,打算最后再看他一眼,这可是最后一眼了啊。 “噗哧!”匕首没入了她的肩头,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冯晓薇正持着一把短匕,眼中满是凶狠凌厉之色,“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 冯晓薇实在气不过,程络当年退婚不但把嫁妆悉数归还,更是赔偿了不少礼钱,连彩礼都没有收回。 可范家还是觉得不够,他们一直看不起程家,觉得对方是高攀了自己家,被退婚更是自觉十分受辱,竟然逼他当众下跪磕头,几近羞辱,她是跟着他一起去退的婚,这些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刚才程络却还对她手下留情,恋恋不舍,两人眼波流动的一幕大大刺激了冯晓薇。 范怡嫉妒她能够得到程络的爱,可冯晓薇又何尝不羡慕她的好家世。 “不,你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必须死才能……”冯晓薇发了狠,手上加力将匕首拧转。 而范怡正庆幸幸好刚才她转过身来,不然这一刀插入就不是肩膀,而是心脏了。 范怡疼的大叫一声,抬手给了她一掌,丹田之内平静的气海再次腾涌翻滚,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刚才她练功被打断已是十分危险了,乃至与程络交手时都不敢使出全力,如今竟是再也按捺不住,所有的理智都被怒火焚尽,十成十的功力都汇聚在了掌心,使出范氏独门武学中最为狠辣的一招:蚀心掌。 “究竟是谁不放过谁!” 砰的一声,冯晓薇的胸口挨了一击范怡使出全力的蚀心掌,顿觉浑身经脉逆流,气血上涌直至头顶,张口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啊!” 冯晓薇的身形如同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程络大惊失色,闪电般窜了出去,接住了飞到空中的冯晓薇。 “薇儿!”程络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此刻竟忍不住泪水鼻涕都冒了出来,搂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冯晓薇,痛呼道:“不要,薇儿,不要。” 唇角边流下一丝血液,冯晓薇依偎在他的怀中,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又看看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深情和不舍,“……程哥……孩儿。” “娘!”那小男孩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倒在爹娘跟前,他模样十分慌乱,似乎明白接下来即将要发生什么。 范怡出掌之后便觉得气海十分混乱,因为那一招蚀心掌所损耗的真气,导致原本就不稳定的丹田此时更加岌岌可危,再不找个地方安养调息,恐怕真是要走火入魔了。 冯晓薇握着丈夫和儿子的手,颤巍巍的声音坚持说道,“一定要帮我报仇。” 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程络仰天长啸,几乎痛不欲生,震天动地的喊声惊起四处飞鸟,就连远处山头上的老猿猴听到了都吓得脸色煞白。 他抬头看向古寺门口,哪里还有范怡的踪影? 一股滔天的惊怒和悲怆自程络头顶升起,他只觉得四肢百骸涌上一股热流,立即拔出背上的单刀,望着面前慈眉善目的石佛,两颊颤了颤,刀在手中应喝般地嗡嗡鸣响。 一道刀气朝石佛劈去,惊雷乍响,石佛四分五裂,碎裂的石块四处散落砸下,那小男孩儿吓得紧紧抱住父亲的大腿,小脸上满是惊吓不安。 劈碎了石佛之后程络班跪下来,单刀触地,怒急攻心加之哀思过度,导致他心脉稍有受损,咳嗽两声呕出了一口淤血。 他望着范怡消失的方向咬牙痛恨道:“范怡……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报你杀我妻子之仇。” 说完,他搂过身边孩子的小身板,摸着他后脑说着:“锦儿,记住今天杀你母亲的仇人,记住她的样子,不要忘记。” 程锦连连点头,委屈地咬着下唇,将范怡的模样默默记在了心中,又看着倒在一旁了无生机的冯晓薇,在悲痛的同时也觉得无比慌乱。 年少丧母,这对于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十分沉重的打击。而他今后能够依靠的亲人也就只剩下了父亲程络一人。 过了不知多久,五里外的山脚下,一条腾腾奔流的江河边上,遮天蔽日的密林中,皆是超过百年的巨树,平均每走五六步就能看见一棵需要三两人环抱才能围住的粗壮大树。若是在此处躲避歇脚是在好不过了,随便一棵大树都能将范怡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逃来此地的范怡已是精疲力尽,环顾一下四周见此地没有危险,便当即在满是枯叶的地面坐下,立刻运起内力来调息养气。 气海中的内力不住翻涌流动,来回乱窜,在范怡经过两个时辰的静坐调息之后逐渐恢复了太平,她也在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将内力暂且收回气海,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她刚才也是气急了,没想到那冯晓薇会突然出手偷袭伤她,甚至还是那样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她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火气,出手之时几乎不加任何思考,直接使出了十成的功力,那一掌怕是即刻便将冯晓薇的五脏六腑给震碎,就是神仙也难救了吧。 事后她已经十分后悔,没想到冯晓薇的体内居然一丝内力也无,她们虽然作为情敌,却一直没有交过手。 也许是冯晓薇被程络保护的太好了吧。 何况,谁叫她不知天高地厚,贸然来偷袭,要不是她忽然转身,受伤的只怕就不是肩膀了,届时她死了程络又可会如此悲痛? 她拿出点伤药为自己肩膀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一下,想到这里眼底不禁流露出了失落和哀怨。 若是冯晓薇那一刺真的杀死了她,程络恐怕除了愧疚什么也不会有,也不会拿冯晓薇怎么样吧? 二 斗狼 可惜这天底下注定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选择了冯晓薇便注定要辜负范怡,可程络对范怡亏欠的情分又何尝归还过半分? 他只知道把彩礼都退了再加倍赔偿了诸多金银,以报答范家多年提携栽培之恩,从此便对她再无半分情意,不论那冯晓薇如何欺负她也视若无睹,当真是好绝情的一个负心汉。 范怡想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那么多感情就像一个笑话一般,江湖中耻笑她的人明里暗里数不胜数。 如今她又杀了冯晓薇,以程络的性子定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一生一世也不会原谅她的。 一想到那种情形,范怡便浑身发冷,气息凌乱。 心爱之人从此对自己恨之入骨,天涯海角不死不休,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在范怡看来,没有。 她扭头望了眼一旁滚滚而流的江水,忽然产生了轻生的想法。 她忽然笑了。 若是她自己死了,让程络一辈子也报不了仇,算不算是对他来说最恶毒的报复? 她站起身来,朝江边走去。她朝东方看去,发现夜晚已经过去,天边吐出一小片鱼肚白来,看样子已是凌晨了。 对于旁人来说,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对她来说,明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程络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欢乐也有难过。 要怪就怪她用情太深,直至如今都还仍旧爱着程络,想着他们曾经的往事,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一阵凉风袭来,她仍不住抱着自己打了个冷战,似乎又想起了,冯晓薇死时程络悲怒交加的神情,以及他用恨毒了的眼神看向她的场景。 闭了闭眼睛,范怡迈步朝前走去,江岸边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鹅卵石,走上去石头磕碰的声音清脆响亮,范怡的步子时而沉重,时而轻快,闭目的神情时而温柔时而痛苦。 最终她还是走到了江水里,衣服垂落水中,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在粼粼的江水中漂浮不定。 “呜哇……哇啊……” 忽然,远处穿了一阵婴孩的啼哭之声,这声音惊醒了逐步走入江心的范怡,此时的水面已经没到了她的腰间,转头看向身后的江边密林,范怡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什么,但是她知道这声音不是空穴来风。 那婴儿哭得十分大声,似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是个爱哭闹折腾人的小娃娃。 正在范怡被这哭声吸引的时候,她忽然又听见了几声吠叫,由远及近,还有林中穿梭跑动的声音,以及跳动起来落在枯叶上的声响。 “不好!”范怡立马往岸上冲去,但是衣服因为吸饱了水,变得十分沉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身子来到了岸上,甚至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肩上的伤口,导致血又渗了出来。 她循着声音跑到了密林深处,只见五头豺狼环伺着一棵榕树周遭,它们抬头看着上方,后肢使劲蹬地起跳。 范怡往上看去,一个锦布襁褓正被挂在高高的树杈上,里面不住传来哭声,便是这哭声将狼群引来的。 狼群的鼻子怂了一下,忽然掉转矛头虎视眈眈地看向范怡,她渗血的伤口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对狼群来说无疑诱惑力更大一些。 见狼群呲着牙朝她慢慢走来,范怡抬手在肩胛两处点了两指,暂且封住了流血的穴道,随即调动气海里的内力运转起来,准备应战。 忽然,因为婴儿不住地哭闹,那挂在树枝上的襁褓摇晃了一下,从树杈上些微脱落下来,摇摇欲坠。范怡顿时神丧胆落。 群狼眼见此状纷纷掉转狼头,只等着美味掉入口中。 脚尖勾起一根较粗的树枝,看准时机将树枝往上踢去,顶在树杈中央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状,将几欲坠下的襁褓牢牢固定在了那里。 那群狼眼见好事落空,便又将目光投向范怡,呲牙流着口水朝她走来。 一声吠叫,一头身材匀壮的雄狼率先向范怡扑咬而去,鲜红的大口中布满根部发黄的尖牙,在及至范怡面前一丈外便已能闻见血腥恶臭。 范怡双脚接连踏地,一股轻巧的劲力依托着她直接跃上了半空,那雄狼因此一击扑空,转头欲再次袭击。 却见尚在空中滞留的范怡旋转半圈,运内力于腿足,快速而沉重地飞踹下来。 那狼猝不及防之下,天灵盖被狠狠踹了一脚,哀嚎一声摔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站起来后已是头昏眼花,走路直打趔趄。 第一只雄狼被击退,还没等范怡喘口气的功夫,紧接着其他狼一拥而上,四只来咬她的下肢,两只来咬她的手臂,三只来咬她的腰、颈、头。 其余两只则一前一后封住了她的退路。 都说狼性狡诈一点也不输于狐狸,此番作战,一看便是有着多次共同狩猎的经验磨砺出来的,而那只打头阵的雄狼应该是它们的首领。 范怡运起轻功,云中跃。 在狼群之中左闪右避,时而跃上空中和稍矮的树杈,时而又伺机跳下来,打翻其中一只。 半晌缠斗下来,狼群中一大半的狼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的腿脚一瘸一拐的,走路十分滑稽。有的被打瞎了眼睛,打落了牙齿,脸上的模样都十分凄惨。 范怡也是精疲力尽,气喘如牛。本就肩部受伤,气息紊乱的她,在与狼群的纠缠中逐渐体力不支,但她却不敢稍有疲惫表现出来,否则这些狡猾的豺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她只好睁着晶亮的双目,恶狠狠地瞪着这些恶狼。 可是它们却也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这么久的斗争过去,狼群们在范怡身上吃了不小的亏,眼下是伤的伤、残的残,更不肯轻易无功而返。 而那只领头的雄狼头脑已经恢复了些清醒,虽然范怡那一脚用了些内力,但狼头骨坚硬,再加上它体魄强健,除了还有些头晕之外已无大碍。 它半伏下身,呲牙低吼了一阵,听到低吼声的狼群居然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原本耷拉着脑袋和伤腿的狼都振作了精神,纷纷朝范怡所在矮树杈附近围了过来。 范怡心中大急,没想到这些恶狼如此难缠,而且此时的她丹田内又再次混乱了起来,气息也是愈发急促,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苍白。 狼群在树下围成一面灰墙,雄狼后肢下沉,前肢抓地,狼眼直勾勾的盯着范怡,吠叫一声,奔了过来,然后高高地跳了起来,踩在同伴的背上,借助这一踩,竟是跳得更高了。 范怡大惊,侧身想要闪躲已是不及。 “嘶啦”一声,肩部的衣料被撕咬扯破,连带着皮肉也被锐利的狼牙划开了一道口子,顷刻间血流如注,痛觉顿时直达心肺。 被冯晓薇刺穿的伤口还未愈合便又遭遇狼噬,伤上加伤使得她浑身直冒冷汗,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哆嗦。 范怡痛呼一声,只来得及捂住肩膀,但是生怕其他几只狼也依照这样的方法再次袭来,于是便拼命运功跃上了更高的枝杈。 看着下方不停吠叫的狼群,范怡明白,自己现在暂时安全了,她看向不远处树杈上搁着的襁褓中的婴儿,此时已经不再哭闹,悄无声息的安睡在那,对于外界的危险半点也不理会。 眼下局势暂时安全,范怡便抓紧时间闭目调息起来,争分夺秒地安抚气海内紊乱的内力。但是她又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于是竖起耳朵,注意着底下的动静。 就这样,过了大约三个时辰,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天上,已是接近午时了。 树下的狼群也死守一夜未眠,但那只雄狼却好整以暇地趴在地上养精蓄锐,有小弟们看着猎物,它一点也不担心这次的猎物会溜走。 除非她们插上翅膀飞了,否则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出狼群的包围圈的。 其实范怡也想过直接逃跑,但这好像并没有可行性。 首先她内力不足,靠轻功逃跑怕是很快就会被狼群赶上。其次她对这密林并不熟悉,也分不清哪里是逃出生天的最佳方位,这密林如此之大,如此之繁茂,她的轻功也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怕是无法在柔若无物的树冠站稳脚跟。 想到直接逃跑的计划不可行,范怡又思考起其他的方法来,但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婴儿又再次啼哭起来,声音洪亮高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眼皮骤然掀开,范怡对于照顾孩子并没有经验,但是在家中也接触过几个嬷嬷,知道婴儿哭闹最起码的几个原因。 要么是饿了,要么是病了,亦或者是出恭了,总之这些情况在此刻发生都是令范怡难以应对的,哪怕眼下没有群狼环伺,她对付起这个小毛头来,也是手忙脚乱的。 狼群们见树杈上有了动静,纷纷兴奋起来,蹲卧在一边的雄狼也缓缓苏醒过来,睁开了棕黄色的狼眼。 三 获救 休整了一晚的范怡精神大好,也有了对付狼群的力气,她瞧了一下树下逐渐打起精神,围拢成一个小包围圈的狼群们,心中隐约有了主意。 只是当她勉强直起身,肩膀上的伤口因动作而产生了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一般。 伤口本就没有完善的处理过,再加上被那肮脏的狼牙撕裂,此时伤口已经有了溃烂流脓的征兆,红色的皮肉边缘有一层白色,看上去十分糟糕。 这伤口基本上已经影响了她左臂的行动,靠一只手还真有些吃力。 她单手扶着树干稳住身形,脚下轻踏,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来到了挂住婴儿襁褓的树杈上,忍着肩上的剧痛弯腰用完好的右手将婴儿抱起。 怀中的婴孩感受到了范怡的亲近,嘤咛一声抖动了下手脚,望向她清澈的双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纯真。 范怡只瞧了这孩子一眼便觉得身心放松了一瞬,被这世间最澄澈明亮的眼睛望着,哪怕是磐石般的冷硬心肠也得融化了吧。 将孩子轻轻拢在怀里,目光再次转回到狼群,范怡眼中寒光一现,脚下一踏运起轻功在跃上树冠,勉力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枝头。 狼群见她往高处跃去纷纷提高警惕,生怕这到嘴的猎物跑了。 范怡艰难地支撑着,她知道自己这样子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但她要尽可能的往远处跑,只要能将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她便是葬身狼口也甘愿了。 再说了,她本来就是寻死之人,临死前救了这孩子也算是做了件积德的好事,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搂紧了怀中的孩子。 就在此时她忽的瞥见远处北方有几缕袅袅升起的炊烟,想必是有人家居住于此,若是把孩子送到那里,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命。 于是她提起一口气来,脚下不断运送功力,在这树林之上如一只飞鹤一般在树冠间远跳。 只是她飞跃的姿势实在算不上优美,因为怀中抱着的孩子之故,再加上伤势使得她不能发挥出全力,只是全力维持着平衡和方向,丹田内的内力流转已是快极一时,另外还要分出一部分来稳定气海,真真是万分吃力。 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拼命往北边赶去,眼神无意往下方看了一眼,发现地面上狼群正在紧紧追赶着她,一声声狼嚎宛如催命符一般,提醒着范怡千万不要停下来。 她皱着眉头,脚下再次迸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劲,竟是将她整个人都送上了半空,原本只能一棵树一棵树的移动变成了一次能飞过两棵树,来到第三棵树的冠顶。 狡猾的狼群知道范怡以这样的状态是坚持不了太久的,她总会在力竭的瞬间坠落下来,落入它们的口中。 狼王黄色的狼瞳一凝,吼了一声,接着狼群们便都加快了,追赶的速度,只是大多数都耷拉着舌头上气不接下气,只有休整了一晚的狼王还算能够追赶得上。 只见狼王四肢如飞遥遥领先在狼群之前,甚至身位还在不断前进,范怡眼见那狼王紧追不舍,又想起它之前借助同伴的帮助跃上树杈来攻击自己,心头不由揪了起来,脚下更是一刻也不敢慢下来。 “糟了!”忽然,范怡只见前方的树林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占地广袤无垠,她连忙停下在空地边缘的一棵枯树上,心中一片悲凉。 这时狼群在片刻之后也赶到了,大多数的狼都累得快翻白眼了,而狼王则凶狠冷酷地盯着立在树上的范怡。 它们缓缓围拢到枯树周围,而狼王则低声吼叫了几声,接着卧匐了下来,看样子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不过它知道范怡这下是逃不掉了,于是便自信满满的在树下再次休整起来。 这棵枯树高度不是很高,有些地方的枝杈都断裂脱落了,她勉强站在两枝干的分叉间,实在是支撑不住,只好抱着孩子半蹲下来以求得片刻歇息。 因为这枝杈实在太狭窄,要蹲下来都十分吃力,实在是没有可以坐人的地方,她蹲下后便收回了运送到四肢的内力,只留了在左臂伤口处抵御伤情的部分内力,然后抱着孩子开始调息养神。 襁褓中的婴儿好奇地打量着抱着自己的范怡,湿漉漉的小眼睛们睁得圆圆的,小手也不安分的揪扯起她的头发来,小脚丫子在襁褓中乱蹬了两下。 范怡没有办法只得睁开了双眼,掰开那孩子正在作乱的肉嘟嘟的小胖手,“乖,别闹。” 她不太会哄孩子,尤其是这种连说话都还不会小婴儿,于是学着其他女人哄孩子方式抱着摇了两下。 那孩子不知是怎么了,非但没有安静,反而撅起了嘴巴,放声呜哇大哭,顿时将范怡吓得六神无主,头疼脑胀。 她实在没有看孩子的经验,范家在江湖上也算富庶人家,她作为范家的大小姐自然是教养了一身大小姐脾气,这也是程络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对于带孩子哄孩子这种事是从来轮不到她操心的,都是由老妈子等伺候的下人来做,她自己又没生养过,更是缺乏此方面的经验,于是碰到现在这种事她除了跟着一起哭似乎也没了别的法子。 欲哭无泪的她忽然觉得,狼群比这孩子好对付多了,天哪!谁来救救她。 此时因为她们的动作,支撑着她们的树杈忽然晃动一下,只听“咔嚓”一声,树皮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情形忽然向危急一方发展,若是树枝断裂,她们俩摔落下去,就算不被狼给咬死,也会摔个半死。 范怡立马运起丹田内的内力来,可奇怪的是她居然无法运转内力了,并且稍一动用腹部便剧痛难忍,她额头冒出汗来,不是因为痛,而是她忽然想到这是丹田损坏了,若是严重的话,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失内力,变成一个废人。 怀抱中的孩子还在不停哭泣,范怡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祈求上天保佑救救她们吧。 树下的狼王也察觉到了树杈的断裂,于是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看向上方的猎物。而后竟是往远处走了,但是走了没多远就停了下来,然后前爪在地上刨了刨地面,扬起几粒尘土。 随后狼王低吼一声,疾速朝枯树冲来,没有丝毫停滞与犹豫,范怡心中大惊,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砰!”的一声响,狼王结实壮硕的身躯重重地撞在了枯树的树干上,整棵树都摇晃了起来,像个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其他狼也纷纷反应过来,也学着狼王的样子走到远处发起冲袭,紧接着四五只狼一个个撞上了树干,虽然力道不及狼王,但也好比不断往即将被压倒的骆驼身上加注稻草。 范怡一手扶着树杈保持平衡,一手抱着孩子不敢松懈,但自己心中的防线与耐心都快崩塌了,随着枯树被不断撞击,几近崩溃的范怡终于坚持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嘴里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吧!” 许是老天开眼,她的哭诉声音在这空旷的环境中被传出很远的距离,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拨开草丛,遥遥看见了这一幕,大吃了一惊,然后连忙取下背后箭囊内的羽箭,搭上手中的猎弓。 “嗖”的一声,一只狼忽然倒下,身上还插了一支羽箭,中箭后的狼四肢抽搐,伤口不断渗出血来,不一会便染红了灰色的狼毛以及身下的土地。 狼王以及其他狼们警戒起来,朝羽箭射来的地方低吼着,但是接连又是两声箭发,两只狼很快倒地死去,羽箭精准的命中了它们最薄弱的腹腔处,强韧而有力的弓弦让这些羽箭都穿透了狼腹,几乎没有片刻挣扎便让它们在痛苦中死去了。 “嗷呜~”狼王见形势不妙,高呼一声便带着其他的狼离去了。 它们昨夜和范怡斗争了一夜,大部分同伴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方才的追赶又让他们消耗了为数不多的宝贵体力,而且撞击树干这一行为实际上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如今对方又来了帮手,一出手便射杀了三只狼,聪明的狼王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撤退,离去之时凶狠的狼目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你没事吧,姑……夫人。”那猎户小跑到枯树下,望着蜷缩在树冠上的范怡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她的样子虽然十分年轻,但怀中抱着的孩子却让他在第一时间改了口。 范怡见已得救,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抱着孩子从枯树上艰难的下来,猎户在她快要下来的时候手托着她的脚然后将她扶了下来。 落地之后范怡没踩稳,身子一歪,眼看即将摔倒。 但却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猎户的怀中,这让她的脸皮一下子火热起来,连忙站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道谢。 猎户摆摆手说,“不必言谢,这荒野之中野兽众多,夫人一个人带着孩子可要多加小心。” “还未请教壮士姓名。”万分感激的范怡摇了摇怀中仍在哭泣的婴儿,说道。 “在下宋功承,乃是附近茅草村的猎户,途径此地听见夫人呼救便赶来了。” “能否请您帮我看看,这孩子为何啼哭不止?” 宋功承看了看她怀中的婴儿,随即打开襁褓检查了一番,尿布没有湿说明是饿了。 “这孩子是饿了,给她喂些奶吃就行。”说罢黝黑的面皮烫了起来,赶紧转过身避嫌道:“我到远处去,你先给孩子喂奶吧!” 见他要走范怡连忙抬手拦道:“我不是这孩子的生母,事情是这样的……” 范怡将遇到这孩子始末娓娓道来,宋功承听罢明白过来,但眼尖的他忽然瞥见范怡肩膀上的伤口,于是用力拍了自己一巴掌。 “我这驴脑袋,夫人……哦不姑娘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在这跟你问长问短的,赶紧随我回村吧,村子里有治伤的药草。” “我叫范怡,你直接喊我名字便是。”范怡见他这促狭的样子觉得有点趣味,便笑了笑,“还得给这孩子也找点吃的。” 宋功承忙不迭地点头,然后便迈开大步在前面带路,手中的猎弓劈弯了前路的杂草为身后一大一小两人开路,脚下则负责踢开乱石以免绊到了人家。 范怡抱着孩子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脑海中回想起刚才跌入宋功承怀中的那一幕,脸上突然又热起来,视线从前方转移到脚下,佯作专心走路的样子。 四 入村 跟着宋功承,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茅草村,虽然与那片空地离得并不算很远,遥眺去也能望见晨起做饭的袅袅炊烟,但是山路难行,再加上范怡受了伤抱着孩子走不快,宋功承也需要走一会儿便停下来等她,但是每次当他要伸出手去搀扶时都被范怡给拒绝了,弄得他一头雾水。 一路上,范怡虽然羞怯,但一个时辰过去也恢复了许多胆气,江湖儿女对于男女之事也比闺中女子要大方些,很快便将先前之事抛诸脑后,转而仔细观察起宋功承这人来。 眼前的男人大概三十不到的样子,皮肤因为常年在山中打猎晒得有些黑,背上的弓囊是用鹿皮制成,羽箭是用芦苇杆子、鸡毛做的,箭尖则是削尖了的,再涂上了一层树脂,使箭尖变得牢固坚硬,这种制法简单实用,当地的羽箭几乎都是这种制法。 而猎弓的工艺则更复杂些,更像是兵器店中购买的,坚韧的牛筋做弦,紫竹面作弓身,中间缠绑了一层麻绳。 看来这村子里的人偶尔也会去集市上采购。 “宋大哥,你这把弓是多少石的?”范怡见这把猎弓足有她半人之长,挎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惹眼。 “哦,也就二十石吧。”宋功承轻飘飘的说道,跟在她身后的范怡却傻眼了,二十石那可是六百斤的重量啊,寻常人能拉开五石都是不易的了,哪怕是当今朝廷的护国元帅也不过只能拉开二十三石而已。 “宋大哥臂力过人,可是习过武?” 宋功承忽然站住了,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的村门,似乎是回想起了往事,说道:“习武倒是不曾,只是曾经有一个疯和尚跑到村子里化缘,我给了他一口热粥,他便将一本内功心法交给了我,我虽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但也将上面的字给背下了几个,不过我的力气从小就比别人都大,也未必全是这心法的功劳。” 宋功承是个大大咧咧不防人的性子,换做别人若是听了这话恐怕都要打起这心法的主意来,只是背了几个字就能增强气力,若是整本都背下来,乃至融会贯通…… 范怡也知道了这本心法怕是了不得的东西,很有可能是所属少林派的高深武学,哪怕是曾把自己视为将死之人的范怡竟也有了瞬间的心动和觊觎。 要知道各门各派中最重要的就是内功心法,所有门派都将此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珍宝,何况少林的内功一向注重锻体,习得之后不仅能够强身健体,还可延年益寿。 “此事宋大哥还与谁说过?” 宋功承挠了挠头,“只与我娘和胞弟说过,范姑娘问这个作甚?” “世人贪婪,江湖险恶,还请宋大哥不要再将此事说出去,否则难保惹来杀身之祸。”范怡认真严肃地说道,把宋功承给说得直发懵。 在他看来那疯和尚给的不过是本看不懂猜不透的破书,虽然听那疯和尚说是武功心法,但他到底也没正经修习过,再加上自己是山野村夫,大字不识一个,只是当初闲来无事便硬着头皮背下了一小段,自那之后臂力忽然长进了不少,原本只能拉开十石弓的他忽然能够拉开十三石了,后来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接连背了几段,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背这破玩意,到如今他的臂力已然可以轻松拉开二十石弓了。 有时候他是一边背一边忘的,所以为了不退步,他时不时的还会回去温习一下,只可惜他不识字,否则背起来还不至于这么吃力。 “好,我记下了,多谢范姑娘提点。”宋功承客气地道谢。 范怡微微红了红脸,方才她还暗自打过那本心法的主意,现在听见这道谢真是怪别扭的。 片刻之后终于来到了茅草村,一进村门便见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村中大多是茅顶土坯的房子,但道路两边的村妇们编制着草绳草鞋,有的挎着竹条编制的篮子,采了野果归来。男人们则扛着锄头,拿着猎弓,年老些的则负着大捆柴垛往家赶。 一见到宋功承回来,便见一女人热情地招呼道:“宋大回来了呀,我方才去你家讨了些面粉,一会你到我家拿些面食回去。” 宋功承略有些尴尬地应了两声,带着范怡飞快走了,那女人这时才瞧见他身边跟着的范怡眉头顿时竖了起来。 “这位漂亮娘子是哪里来的人呀?怎么跟着宋大回来呀?”这一嗓子着实响亮了点,当即吸引了不少村民观瞧,然后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范怡环顾四周,眉头逐渐紧锁,转头看向宋功承,“宋大哥,麻烦你给我指个路,这附近的集市在何处?” 宋功承有些着急,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范姑娘你身上还有伤,这山路崎岖难行……” 不等他说完话,范怡便打断道:“若是我留在此处,恐怕会引来非议,甚至还会连累宋大哥你。” 宋功承今年已经二十八了,还没有谈婚论嫁,本来就没少被村里的妇人拉着念叨,但是如今因为他导致人家范姑娘被这么说闲话,他心里忽然莫名涌起一阵不快,不知打哪来的火气,一掌拍在吴寡妇家门前的枣树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一臂之粗的枣树应声折断,倒地之时扬起一片尘土,边上围着的几个妇人和村民被这一变故惊了一跳,纷纷瞪大了双眼盯着宋家大郎。 平日里宋功承都是好脾气的代表,不论人家怎么说他都是不会恼的,毕竟大家住在一个村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每次村里一闹矛盾都有村长调解,时间长了大家便都和和气气的,不敢惊动了村长他老人家。 大概是因为比起吵架,村长的唠叨更令人难以忍受吧。 “宋大,你疯了?打坏俺家的枣树干啥?!”吴寡妇当即便不答应了,叉着腰怒叱道。 宋功承也是一时上火,枣树砸倒在脚边之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像是泄了气似的立马点头道歉道:“吴大嫂,这枣树我会赔你的!” 许是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没一会村长便迈着小碎步走来了,身边跟着村长的儿子,俩人拨开了人群,来到宋功承面前,“这是怎么了?谁和谁又吵架了?!”说罢,拿手中的拐杖跺了跺地面。 范怡打眼瞧去,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身形有些佝偻,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但散发出来的光芒十分有神采。 宋大见村长来了更胆怯了点,往后缩了两步,退到范怡身侧说道:“没什么,就是我不小心弄坏了吴大嫂家的枣树。” “是吗?功承你一向老实,不会主动惹事,你的话老朽相信,吴家媳妇儿,是这么回事不?” 村长苍老的嗓音刚落,范怡便皱起了眉头,既是相信又何必再问? 吴寡妇揪了揪自己的衣袖,看了看宋功承点了点头,转头又瞧了一眼范怡,随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村长眼中精光一冒,语气中带着令人不敢置信的兴奋,“怎么点头又摇头啊?!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紧接着村中的妇人们便七嘴八舌地将事情始末道了个遍,不过好在没有添油加醋,还算切合实际的还原了全部经过。 老村长捋了捋杂乱的胡子,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眯得更小了,说道:“原来是宋大带了人回村来,只是这孤男寡女的,宋大又没娶亲,这位娘子又道不明身份,怕是于各自名节有损啊,着实难办哪。” 范怡没有向村长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来背负着程络的杀妻之仇,二来她如今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继续寻死。 当时向死之心决然的范怡对于这个世间实在是没有了半点留恋,若不是半途为了救这个孩子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 就在这时,怀中的孩子似乎是醒了,睁开眼看了一圈周围,而后便嗷嗷大哭起来,哭声之中竟还清楚地穿达了委屈之情,声音之洪亮,几乎震得人耳膜颤动。 孩子哭闹惹得范怡肩膀上的伤也一并疼痛起来,村长眯着的眼睛看向那孩子一下子睁大了,“哎哟,老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嗓子这么亮的小毛头呢,这声音一听便是饿了,狗娃!快去把家里母羊牵来。” 村长儿子应了是,赶紧往家跑,这时候村长又瞧见了范怡肩上的伤,刚才抱着孩子挡住了伤口,这时看见着实吓得他胡子都抖了一下。 “哎呀!这伤都快见骨了,可耽误不得呀!”村长手忙脚乱地指挥了人去叫村里的赤脚大夫,又叫人帮他回家取治伤的草药来。 待到给范怡包扎好了伤口,给孩子喂了羊奶止了她的哭啼之后,宋功承向范怡赔礼道:“范姑娘宋某跟你赔不是了。” “宋大哥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折煞我不成?”范怡连忙去扶他,柳眉微皱似是不快。 对于宋功承的救命之恩,她还来不及正式道谢,便先受了他一拜,这实在是令她羞愧难当。 “范姑娘,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村里人虽然爱说闲话,可都不是坏人,村长也只是爱看热闹,心肠并不坏的!”宋功承连连摇手解释,生怕范怡误解,认真热心的模样如同稚子一般。 范怡掩面笑道:“宋大哥言重了,这些我岂会看不穿呢?今日多亏了宋大哥相救,我才能死里逃生,请受范怡一拜。”看了旁边吃饱之后安然入睡的孩子,范怡朝着宋功承深深地拜了下去。 宋功承自是不肯受这一拜的,赶忙去扶她,但是奈何范怡真诚道谢,他无论如何也扶不住,便也跟着拜下去,说道:“范姑娘若是不肯起,那我也长拜不起!” 两人就这样你拜我我拜你,你扶我我扶你地来回折腾,直到吴寡妇从门口走进来看见了这一幕,掩嘴打趣道:“哟,还没成亲呢便先拜上堂了!” 二人面皮如煮熟的虾子一样红了个通透,宋功承嗔怪地看向吴寡妇,“吴大嫂莫拿我俩说笑,范姑娘与我乃是清清白白,井水不犯河水。” 范怡则捂着脸转过身去,佯作照看熟睡的孩子,心里则在暗暗吐槽井水不犯河水用错地方了。 五 倾诉 夜里,范怡在吴寡妇家歇下了,毕竟名节要紧,不宜留宿在宋功承家里,母羊和草药也都被安置在了这里。 那孩子白天一顿哭闹把范怡累得够呛,晚上喝了奶之后咿咿呀呀胡言乱语了一通便又睡了过去。 范怡一边打坐调息温养丹田,一边照看着孩子。 这时吴寡妇推开门进来了,手里端着木桶木盆和巾帕,“范娘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呢。” 吴寡妇说话嗓门大,范怡差点被吓到了,看见她给自己拿了洗漱用品来便亲和的笑道:“就睡了,时候不早了,吴大嫂也早点歇下吧。” “嘿嘿嘿,睡不着,来找你聊聊天。”吴寡妇说着便凑过来。 范怡扯了个笑容出来,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说道:“我这人无趣得紧,同我聊天的人都这么说。” 吴寡妇拍了拍范怡的肩膀,扯开嗓门喊道:“你管别人怎么说呢!人家觉得你无趣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识到你有趣的那一面。” 范怡默了声,没有动静。 但是这并没有打击到吴寡妇的好奇心,她又凑近了一点,“不过话说,你和宋大是怎么认识的?” 范怡眼神一黯,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蜷缩在床角边,看上去怪可怜的。 吴寡妇见她不太开心的样子,便也打住了话头,不打算追问,可谁知这时候范怡忽然开口了。 她说:“此事说来话长,吴大嫂若是愿意听我唠叨,我便讲给你听吧。” 吴寡妇一听有故事听,立马便来了兴致,盘起腿全神贯注地看着范怡,“愿意听,愿意听!” “我曾经的未婚夫背叛了我,退婚之后和另一个女人远走高飞,我也因此沦为了所有人的笑柄……” 在范怡似有若无的声音里,她将故事娓娓道来,曾经的年少竹马,从前自以为的感情甚笃,在退婚的那一刻都显得万分可笑,一如他牵着冯晓薇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吴寡妇听了一半便忍不住一拍大腿怒骂道:“他娘滴大爷,这男人也太不是东西了,你们家对他这么好,他却恩将仇报,当众退婚羞辱于你!” 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孩子,嘴巴微微嘟起的小模样十分娇俏可爱,刚才她看了眼襁褓里,发现这是个女娃娃,便怀疑莫不是哪家因为嫌弃女儿所以丢弃了?可这襁褓的材质乃是上好的绸布,若是大户人家养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难道说是后院争斗…… 吴寡妇的大嗓门将她从胡乱飞舞的思绪中拉扯回来,她一边叹气一边苦笑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我最恨的是他居然说走就走,对我无情至此。唉~昨天夜里,我在一个破庙落脚,碰巧遇到了那对狗男女……”她又将那晚的事大致讲述了一遍,说到冯晓薇偷袭刺伤她的时候吴寡妇的心揪到一处,紧张的汗都落下来了。 “那后来呢……”吴寡妇揪着胸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问。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愿意认真听她倾诉这些,范怡胸中郁结忽然松动了些,随着与吴寡妇说的越多,她的心情便更松快一点。 窗外的夜风刷拉刷拉地刮着门窗,直到深夜还下起了稀疏的小雨,雨滴顺着茅草房顶滴落在地上,混合着风声显得四周十分静谧安详。 而屋内的范怡似乎也彻底敞开了心扉,作了一个中箭的动作,说道:“宋大哥接连射死了三只野狼呢,那狼王叫了一声便带着其他野狼灰溜溜地跑了。” 吴寡妇听到此处大感痛快,哈哈大笑拍起手来,“那些臭狼真是活该,不过宋家大郎的箭术那自是没话说,据说他可以拉开二十石的重弓哩!” “要不是宋大哥神兵天降,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范怡有些犯困了,虽然眼中依旧神采非凡,但却张嘴打了个哈欠。 吴寡妇醒悟过来,看看窗外的天色,用力一拍大腿站起来,“哎呀,我倒是忘了,你受了伤要早点休息,我却同你聊到这么晚,真是没眼色!” “没事的,正好我也闷得荒,吴大嫂以后有空常来我这陪我聊聊天。” 范怡温婉地将发丝捋到耳后,友善地笑道。 “哎,好嘞!” 一夜好眠,第二日起了大早的范怡伸着懒腰,望着东方初升起的旭日,心中畅快舒服。 “范娘子这么早就起了呀?”回头看去,吴寡妇也刚刚起床,穿戴着忙农活时的头巾和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整个人却没有一丝颓败,反而容光焕发,兴高采烈。 “那丫头一早便啼哭不止,我猜她又是饿了。” 吴寡妇整了整领口的褶皱,便拢起袖子,往羊圈走去,“我帮你把羊牵出来,我跟你说,村长家这母羊吃得可好了,都是河边的嫩青草,挤出来的奶也新鲜,平时都当宝贝似的拴在后院,连看都不轻易让人家看呢!” “是吗?那小丫头有口福了。” 将温顺的母羊牵到院子里,吴寡妇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狠心,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丢在了野外,要是没有娘子相救,恐怕不是饿死便是葬身狼腹了。” 不等范怡回答,吴寡妇又砸了咂舌,“小丫头长得倒是怪水灵的,你瞧瞧那褓衣哪是寻常百姓家用得起的布料哦,怎么连有钱人家都不要女儿呀?!真是作孽啊!”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而我……” 如今这孩子跟了她怕是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想到这里她又是叹了口气,当即被吴寡妇打了一下,“别总是叹气,好运气会被叹走的!” 吴寡妇就像个永远不会消极失望的人,哪怕一时低迷也会很快振作起来,这一点令范怡很是佩服。 喂孩子喝了羊奶果腹之后,吴寡妇和范怡便逗弄起她来,吴寡妇拿着一个破旧的拨浪鼓摇来摇去,逗得那孩子咯咯直笑,范怡则摸了摸她的小肚子,手感真是相当的不错。 故意将拨浪鼓放到孩子眼前,不出所料被她抢了去,吴寡妇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问道:“这娃娃有名字吗?” 范怡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不曾关注到的问题,既然以后要抚养这个孩子,总不能连个像样的名字的没有吧。 “没有。” “这怎么行,连名字都没有咱们以后叫她什么呢?总不能一直娃娃丫头的叫吧?” “这样,咱先给她取个小名儿吧,大名不如叫宋大哥帮她取。”范怡提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宋大郎和你是她的救命恩人,这大名和小名理应由你们来取。” 范怡眉眼含笑,看着那孩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软化了,说道:“这孩子福大命大,又鬼灵精怪的,不如就叫她小虫儿吧。” 虽然吴寡妇觉得这个名字怪了些,但还是叫好道:“小虫儿,以后就叫你小虫儿了~” 那小娃娃咧开嘴笑了,嘴里咿咿呀呀地乱语,似乎是在认同这话一般。 “你瞧,她喜欢这个名字。”吴寡妇见这孩子这么有灵气,也啧啧称奇。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都乐得合不拢嘴了。”这时,原来是宋功承来了,远远地便听到她们的声音,走近了才发现她们正围在一起,逗弄着这孩子。 “哎,宋大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要找你呢。”吴寡妇赶忙冲宋功承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只见他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递到吴寡妇手里,“家里的老母鸡下蛋了,拿来给吴嫂尝尝。” 吴寡妇低头看着满满一篮子的鸡蛋,心中哪里还能不明白,又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范怡,知道宋功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嘞,改天我家的大鹅下蛋了也给你们家拿几个去。” 宋功承连忙摆手道:“不必,我不爱吃鹅蛋,留着给……给范姑娘补身子吧。”说着看了看范怡,耳朵根有些泛红,艰难地说完便无所适从起来。 “对了,你们有什么事找我?” “我们正给小虫儿取名字呢,刚取好小名,你就来了。”范怡也有些不自在,便将话题引回正规。 “哦?她叫小虫儿吗?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是啊,就等着你给取大名呢!”吴寡妇说道。 “啊?!让我取大名!这怎么行啊!我就是一大字不识的粗人,怎么能给孩子取名呢,不行的不行的!”听到这话宋功承连忙推辞。 “这有什么关系?孩子的名字有什么难取的?像咱们村的二娃呀狗蛋啊,不都挺好的嘛?”吴寡妇插道。 “那怎么行,小虫儿是女娃儿,这些名字太难听了。”宋功承抱着手臂,连连摇头。 “不然还是范姑娘取吧,我一个武夫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女孩儿取名。”宋功承挠着脑袋,讪讪道。 “不不不,我已经取了小名了,这大名理应由宋大哥来取。” “好了,你们别争了,这样吧,咱们茅草村里村长最大,据说年轻时候也读过几天书,不如就让他村长取一个吧!”吴寡妇见他俩你推我我让你的样子,不痛快极了,她为人爽利最见不得这等事。 宋功承和范怡这才不再互相推让,三人一行带着小虫儿一同来到了村长的家。 六 取名(上) 狠狠抽了一口袋烟,村长沧桑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们是想让老朽帮忙取个好听的大名?” 几人点点头,看向村长的眼神中充满了希望,似乎将全部的期盼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老村长晃了晃神,将袋烟交给一旁的儿子,垂眼看向宋功承怀中吃饱就睡的小家伙,露出一嘴残缺的牙齿笑了,“既然是要取名,就得先问问,这孩子跟谁姓啊?” 这个问题一出,便把所有人难住了,沉默半晌之后齐刷刷地看向宋功承。 一脸茫然的宋功承急忙摇头摆手道:“不妥不妥,怎么能跟我姓呢?!姓氏可是大有讲究的,怎么能随便……” 话还没说完被吴寡妇插嘴道:“你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跟你姓怎么能叫随便?” “那范姑娘也是小虫儿的救命恩人,不如随范姑娘如何?”宋功承又将矛头转移到范怡的身上。 范怡又说:“宋大哥何必推辞,小虫儿随你的姓本就是应当的,我虽于她也有恩情,但若不是宋大哥最后出手相救,不论是我还是小虫儿都有可能葬身狼口,所以宋大哥你不光是小虫儿的恩人,也是我的大恩人。” 宋功承被这一通夸奖说得面红耳赤,要论嘴上功夫他还真比不过对方,但是要他一个未婚娶的万年单身汉突然多出一个随他姓的小娃娃,也怪别扭的。 看宋范两人像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吴寡妇沉不住气了,“既然这样那不妨随我姓吴吧,我丈夫死得早,一儿半女也没给我留下,就让小虫做我的干女儿吧,今后我就养着她了。” “可是……”宋功承还有话要说,但看了看范怡和小虫儿后又憋了下去,他是觉得范怡可能会不同意,毕竟这孩子是她亲手从狼口下救回来的,已经有了感情,就这么送给别人当女儿真的舍得么? 谁知,范怡竟是点头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得到了肯定,吴寡妇笑眯眯地看向小虫儿,“小虫儿,你就随我姓好不好呀~” 谁知,范怡怀中的小虫儿竟然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见到如此情景,吴寡妇泄气道:“这孩子真是个鬼灵精,跟我姓吴有什么不好嘛!” 宋功承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让她自己决定跟谁姓的问题,也好过我们在这里自伤脑筋。” “不错,若是这孩子天性灵巧,让她自己选择也无甚不妥。哦,对了,老爷子我姓朱,小娃娃要不随我姓吧!”村长拄着拐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在一块,几乎看不起眼睛。 可是小虫儿只是哭,不理会他们的话,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了,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范怡见她这样子,心想这孩子哪有这么早慧,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罢了,便道:“村长别说笑了,这丁点大的孩子怎么能决定……” 话音未落,便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着长衫的老者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范怡怀中的小虫儿。 “哼,臭老头,你怎么来了?”村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质问道。 老者却没有理会村长的质问,而是向范怡等三人说道:“要论学识,我读的书可比朱老头多,又是村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取名这种事怎么能不找我呢?真是没眼光。” 范怡疑惑地看向宋功承,宋功承凑到范怡耳边嘀咕道:“这位是刘举人,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便是他了,只可惜前几年他的儿子打猎的时候被山猪所伤,不治身亡。后来刘举人就因为悲伤过度变得神志不清了,整天都神神叨叨的,现在以摆摊算卦为生呢。” 刘举人与朱村长向来不和,不过为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陈年积怨,如今年纪大了也偶尔斗两句嘴,但并非老死不相往来,对于刘举人的遭遇,村长心中其实十分同情。 “去去去,别瞎掺和,有你什么事?!”村长吹胡子瞪眼道。 刘举人捋了捋山羊胡,当村长是透明,直接略过看向范怡道:“这孩子有名有姓的,你们非要给她改名做什么?” 几人微微吃惊,村长当他又在发疯,连忙挥手赶人,“走走走,别在我这发病,这孩子明明是被人丢弃的,身上又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你要是真这么有本事就算一卦,帮她找找亲生父母。” 刘举人高深莫测地笑了,“江鸣你们认识吧?” 宋功承和吴寡妇皆是茫然,村长听到这个名字虽然觉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有范怡知道这位江鸣是何人。 要说江鸣和她也是相识的,年少时也曾倾心于她,只可惜那时她眼中只有程络,辜负了江鸣的一片痴心。 “江家世代经商,天下为客,底蕴深厚,江鸣作为北夷与我大崇贸易来往之使者,得陛下器重多年,如今江家已是天下第一富商巨贾。” “不错,那么北夷皇帝呼延哲可认识?”赞许地看了范怡一眼,刘举人又捋着胡子,慢悠悠道。 “传言呼延哲此人城府颇深,当年杀兄囚父、力排众议,在年仅十四岁时便登上了北夷王座,之后大力推行军事与商贸政策,扶植心腹。朝野中若有不服从者便拔剑斩之,为帝三年来,北夷国力可谓是一日千里。既是暴君也是位明君。”说起呼延哲,范怡的眉头便皱得紧紧的,她对这个残酷的北夷帝王心中既有佩服,又有畏惧。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这位姑娘竟有如此见识。”刘举人开怀大笑,十分满意范怡有问必答的态度。 村长不耐烦了,“臭老头,少在这东拉西扯的,这和小虫儿有什么关系?!” “那你们知不知道,就前段时间,江鸣带着商队前往北夷,没想到运送的茶叶全部发了霉,用于交换马匹的丝绸上面也染上了污浊,呼延哲那叫一个怒火冲天啊!当即便要砍了他的脑袋,江鸣却要求给他一个调查清楚的机会,并声称自己运送的货物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呢?”吴寡妇似乎听得津津有味,若是给她一把瓜子就更好了,兴致勃勃地追问。 刘举人接着说道:“呼延哲答应了,并给江鸣三天时间调查此事,而我们的陛下也得知了此事,当即龙颜大怒,但大崇与北夷相隔千里,便是再惊再怒也无可奈何,只能等,等三日之后看江鸣如何查出货物污损的真相。” 这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刘举人却忽然停住了,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村长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帮他倒了杯水。 刘举人这才接着说下去:“谁知!三日之后却不见那江鸣的踪影,而商队之中他的妾室奴婢等人也一概消失不见。” “什么!这个混蛋!也太不负责任了!”宋功承一拍大腿,怒吼道。 “不,货物污损一事一定不是巧合,之前他运送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出过差错,而且呼延哲只给了他三天时间,这分明是刁难,就是吃准了他必然查不出真相。” “那他为什么还提出要调查,这不明摆着自寻死路么?”宋功承不明所以道。 “他这是缓兵之计,三天时间对于查案来说太过仓促,可若是用来准备逃跑,是足够的。”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到这时一旁的吴寡妇忽然惊呼一声,“你的意思是呼延哲故意这么做的?!” 吴寡妇嗓门最大,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然后范怡便解释道:“恐怕的确如此,呼延哲野心勃勃,恐怕是借此故意挑起两国不和,以好日后发动征战。” “可恶,这呼延哲可真不是个东西!” “北夷出了这么个君主,今后怕是要生灵涂炭咯~”刘举人喝着村长亲自倒的水,虽是忧愁的话,语气中却全是得意。 看到刘举人嘚瑟的模样,村长不满地嘁了一声,“说了这么多,这到底和小虫儿有什么关系?” “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我昨个夜观天象,算出这孩子的父亲就是江鸣,这下你这老不死的没话说了吧!” 范怡沉思道:“传言江鸣极其疼爱女儿,几乎是走到哪里都带着,真可谓是掌上明珠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低头看看范怡怀中的小虫儿,发现她此时已经不哭了,只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疑惑地瞧着每个人。 “你这破算卦的别胡说,江鸣犯了这么大的罪名,这孩子若真是江鸣的孩子,那岂不是北夷要杀她,大崇也容不得她,况且若真是如此怎么不见江鸣等人呢?” “我在镇上看见江鸣已经被抓了,听说他带着的一个婢女私自出逃了,大概这孩子正是那婢女带走的,你们可别忘了,出入北夷和大崇的必经之路便是那方的关隘。”说罢,指着北方连绵不绝的山脉和云海。众人跟着望去,而那山看着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也看不见生灵。 此山谷面朝嘉云关,背靠茅草村,可谓是一重地。 “那……带着她的婢女呢?”宋功承不忍地低下头,看向那孩子的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悲伤。 “或许是被狼吃了吧。”范怡无奈地叹口气,心中微痛。 那婢女带着小虫儿逃命之时,可能正在被狼群追赶,也可能带着满腔的希望,盼着能将她平安的抚养长大。 七 取名(下) “江鸣已经被押往大都,陛下的判决还没有下来,但是可想而知,能有什么有好下场,怕是连带着江家也要没落了吧!”刘举人感叹的抚着胡子,长叹了一声。 “眼看他起高楼啊……”朱村长也感叹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把小虫儿送回江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回到江家总比跟着咱们强吧!”吴寡妇说。 宋功承犹豫一下,也点了点头。 “不行!”范怡坚决道:“若是呼延哲真的借此发动战争的话,江家犯的罪可就重了,说不定会因此流放乃至杀头!” “什么!江家完全就是无辜的呀!分明是呼延哲那卑鄙小人的错,这岂不是迁怒吗?”宋功承着急的说道,仿佛即将受难的是自己一般。 “所以小虫儿其实已经没有家了,我们至少要把本来的名字还给她吧。”刘举人无奈的叹到,“这小家伙满月的时候整个大崇谁不知道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小虫儿的身上。是啊,当时她的名字被江鸣无比自豪地炫耀给了天下人呐! 她的母亲名叫褚漫凝,所以小虫儿便叫江与凝,意喻为这孩子是他们之间的纽带,他们一家三口永远也不分离。 现在看来,竟增添了许多伤感与悲壮之意。江鸣被关押在囚车上,押送大都,没有人能够为他辩白,没有办法能够洗清他的冤屈,等待他的,等待他江氏一族的,今后便只有苦难了。 所以他才拼死也要带着女儿出逃,他知道,这场磨难对于他们而言,在劫难逃。 众人再次望向遥远的山脉云端,好似连思绪都跟着飘远了,范怡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既是故人遭难,那么他的孩子,自己一定会帮他好生养大,也算是偿还当初亏欠的情债吧。 大都,明朝殿。 朝堂之上,江鸣被抓正押往大都的消息已经传达到了皇帝陛下和诸位大臣耳中,殿内顿时哗然一片。 有人站出来要求陛下严惩江鸣,称他身为两国贸易使者,却犯了这样大的错误,事后还不知悔改地逃了,如今竟然还有脸回到大崇。 另一派系的臣子站出来,谏言道:此事发生得蹊跷,之前江鸣押送的茶叶和丝绸一概没有出过错漏,怎么现在说发霉就发霉,况且三日时间的确太短,呼延哲又生性残暴。江鸣是为了保全性命才逃跑的吧。 “哼!他这便是做贼心虚,怕那呼延哲杀他,怎么不怕陛下怪罪?” “那他应该往别处逃啊,为何又回到大崇呢?!” “这!……这是因为他无处容身,只能逃回到大崇,要不是巡逻的卫兵伶俐,不就让他逍遥法外了么!” “江鸣对大崇忠心耿耿,就算畏罪潜逃了,那也是因为他办事不力,陛下乃是明主,想必心中早有决断。” “若是因此导致两国交战,民不聊生。那他江鸣的罪过可就大了,可不是区区办事不力四个字能够轻易饶过的!” “你!” “好了,你们就消停一会儿,让朕静一静。”金阶之上,端坐着面容威严的天子,他揉了揉太阳穴,略有些伤脑筋地说道。 “白卿和关卿皆言之有理,对江鸣的处置朕心中自有定数,你们二人无需多言。” “可是皇上……” “不必多说,退朝吧!”步下金阶,随之便响起了太监尖锐的声音。 “退朝~~~” 下朝之后,两路大人们各自为列,从两边的大殿门走出去,白关二人对视一眼后互相扭过头去,好像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 白大人乘上轿子回到府上之后便有仆人前来通传,“大人,江老夫人正在厅堂侯着呢。” 他吃了一惊,随即往厅堂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还没跨入门槛,便听见,“枫岚啊,你可要帮帮我们啊!” 白枫岚打眼一看,原来不止是老夫人,连褚漫凝也一同登门造访了,她们二人皆是焦急万分的神色,两眼恳切地看着他,像是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紧接着她们二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江伯母,江夫人。这是做什么?你们快先起来说话。” “枫岚啊,只有你能帮我们了。”江老夫人说着便哭了起来。 “我们找遍了江家历代的世交、父亲和阿鸣的同窗,最后只能来找你了。”褚漫凝眼角带泪,显然刚刚哭过。 “到底是什么事?只要伯母和夫人吩咐,若是能够救江鸣,我白枫岚什么都愿意做。” “是这样的,先帝曾经赐予过我们江家一块免死金牌,这块金牌我一直保管着,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救江家一命,想当年先帝因为我们为大崇开通了和北夷等国的贸易之路,龙颜大悦便赏赐了这个只有开国功臣才有资格得到的……” “娘,快说正事吧!”见江老夫人把话头越扯越远,褚漫凝不由着急。 “哦,对对对,说正事要紧。我们虽然有这块免死金牌,但我们根本没法进宫面见陛下,所以只能拜托朝中的大臣为我们引荐,但是找了一圈才发现只有枫岚你啊!” “我还当是何难事,替你们引荐之事包在我身上,你们便放心吧!” 虽然白枫岚答应得痛快,可困扰江漫凝的并不是这个,她皱着眉头,说:“可是如今陛下怕是正在气头上,若是不愿意见我们可如何是好?” 白枫岚回想起来今天朝堂上皇帝的态度,心中也不知陛下究竟是何意,只是看起来十分之不耐烦,这引荐一事怕是不易。 “不会的,陛下一向器重江鸣,江家又为大崇作出不少贡献,看在以往的情面上,陛下不会如此绝情的。”老夫人还怀着薄如蝉翼的希望,想着陛下不是绝情之人,必会顾念旧情。 “伯母说的是,陛下乃是仁君,一定会答应你们进宫的。” 白枫岚虽说着这样的话,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手心直冒出冷汗,当天便递上了求情引荐的折子,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第二日天一亮,江老夫人和褚漫凝便早早登门了,宫里的太监刚刚带来了消息,陛下同意了让江氏两位夫人入宫,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江老夫人抓着白枫岚的手腕,忐忑不安地问道。 “条件便是需等江鸣被押送到大都的那一日,与江鸣一同入宫。” 老夫人和褚漫凝对视一眼,“那岂不是还要等上许久。” “娘,陛下已经很仁慈了,只是等待一段时日,到时候阿鸣一定会没事的。”褚漫凝安抚道。 从北方到大都相隔千里,哪怕是边境军情传信使骑最快的汗血马疾驰,抵达尚且需要一月有余,那么等待江鸣被押送来恐怕少则三四月,多则需要半年,这么长的时间内,江鸣能否平安归来,这期间又会否出现变数?这都是未知的。 “唉!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呢!老爷子在天之灵怎么不保佑自己的子孙呢!我的儿啊!我的小孙女哦!”江老夫人哀叹连天,揪着自己的心口痛呼道。 “娘,您别难过,江家的祖先一定会保佑阿鸣和与凝的,娘,我们先回去吧。”褚漫凝搀扶着即将摔倒的老夫人,脸上的表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在对白枫岚强颜欢笑一下后告了辞。 看着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离去的身影,白枫岚心中也是沉痛,好友突然卷入了这样的事,自己却只能尽绵薄之力,而后听天由命,这样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我还是不敢相信,说不定小虫儿是这附近镇上哪户富裕人家丢的孩子呢?”宋功承挠了挠脑袋,出于侥幸心说道。 “我刚从镇上回来,人家要是丢了孩子早就满大街张贴告示寻人了,哪里会悄无声息的没人知道呢?何况我在大街上见过江鸣一眼,这孩子的眉眼和江鸣很像。”刘举人见他不信连忙解释,但说着说着也哀愁起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其实他也宁愿这孩子不是江鸣之女,否则她今后的人生会平坦顺利很多,一个孩子从小就背负了这么沉重的身世背景,还能够快乐地成长吗? “不行,这孩子不能叫江与凝!”村长的小眼睛忽然睁得圆圆的。 “是啊,而且她的身世也不能让她过早知晓,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以江鸣现在的处境来看,奇迹是不存在的,江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虽然是大崇最厉害的商人,但除却他们之外的其他厉害的世家也不少,没了江家,朝廷大不了再扶持一个王家一个李家孙家什么的,要想取而代之并不是难事,这样的身世除了拖累这孩子,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将来江氏若是获了罪,她还要落个罪人之女的名号。 “那怎么办?”宋功承没了主意,东张西望扫视了众人一眼。 “不如把她名字中间的字择掉,唤作江凝,如何?”范怡在思索了一番之后,说道。 “这是个好法子,既保留了她父母名里的字,其中的意义也是一样的,虽然还是姓江,但大崇姓江的人不在少数,这样来说最好不过。”拐杖在地上杵了两下,村长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江凝,小江凝,你要快快长大哦!”吴寡妇乐呵呵地伸出手指头逗弄范怡怀中的江凝,惹得她咯咯地笑。 灿烂无邪的笑容令在场所有人都仿佛被洗涤了心灵一般,眼神清澈如水映照着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怪不得江鸣对这个女儿如此疼爱,这样可爱灵巧的孩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只是一想起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众人便忍不住悲伤同情起来,一时不免有些低落。 范怡轻轻摇了摇怀中笑容可掬的江凝,曾经脑海中满是轻生念头的她忽然对生命无比眷恋,兴许在与江凝从狼爪下死里逃生的那一刻起,她们的缘分便已经注定了。 八 离愁 晴空万里的草原,北夷王帐上的红色帐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马儿甩着尾巴啃食着肥美的青草,被热情的风送来草木香气沁人心脾,带着令人安详欲眠的气息。 王帐内,一个身着银甲的长发男子正在擦拭着一把宽刃的长刀,此刀做工精良,材质无比坚硬强韧,刀锋处照出的人影清晰干净,刀背上镶嵌着一条雕龙金边,比之刀刃更加锐利的眼神反射在上面,叫人看了不禁心中生寒,他的视线转到一旁,过了一会门口走进来一个同样穿着甲胄的男人。 这个男人留着长发和杂乱的胡子,一进来便单膝跪地,禀报道:“大王,那帮中原人要怎么处置?” 他所指的正是跟随江鸣一同来到北夷的商队,他匆忙逃走时未来得及带走商队中的任何一人,导致他们现在被夷人给关押了起来。 被称作大王的男人并没有停下擦刀的动作,只是眼中多了些冷冽,“不处置。” “可是……” “达鲁,你的性子太急躁了,那帮人孤王留着还有用处,先好生看管着,莫要出了岔子。” 达鲁深深地垂首,无比恭敬地应答道:“是,臣遵命。” 达鲁很快退出了账外,脚步匆匆地往囚帐去了。 将擦拭完毕的长刀插回刀鞘中,男人将刀佩在皮革腰带上,转身出了王帐。 守候在外的数名随从立即迎上,立于他身侧的举着绸伞,随之身后的侍者则躬身小步前行,态度无比谦卑有礼。 注意到这一幕的新兵正在帮忙烧火准备午食,远远地看见了,心中的敬畏之情难以言喻。 “喂,新兵,火快灭了!” “哦哦!”新兵连忙添了两块木头进去,对做饭的老兵打听道:“没想到这里离王帐这么近,刚才走出来的是大王吗?” “不然还能是谁?!麻利点,一会儿这菜说不定要送到大王的桌上呢。” 新兵更加谨慎地绷紧了手臂,卖力地往灶洞里塞着木柴。 “笨蛋,火太大了,要焦了!”烧火的老兵拍拍他的头怒叱道。 “哦哦!”新兵护着脑袋减弱了火势,眼神又飘到旁边,发现大王已经走远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别看了,专心干活,再乱来老子揍你!”老兵恶狠狠地警告道。 “哦。”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老兵叹了口气,说道:“诺力努,要想常常看见大王可不是容易的事,王帐每天都会搬到新的地方,而王帐的位置除了亲信和随侍没有人能够知道,专心干活吧,像我们这种伙头兵能见上一次就不错了。” 诺力努十分遗憾,他刚才离得太远连大王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那我就当大王的亲信或者随侍,每天跟着大王,看着大王。” 对于这位年轻强势的君主,北夷的子民对无不敬重与仰慕,北夷的每一个女子都爱慕着呼延哲,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妻子,而所有男子都希望能够在他的手下效力,能为之肝脑涂地便是不憾此生了。 而诺力努也是如此,满腔热血地投入军中,却发现自己只能分到一个当伙头兵的资格,而比他瘦弱的哈奇尔、多赛则被分配到了步兵营地,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老兵扎穆悠悠地说道:“当随侍是要受宫刑的。” 诺力努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兮兮地问道:“什么是宫刑?” 扎穆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但还是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解释。 听完之后的诺力努惊呼一声,像触电似的站了起来,“啊?!” 这声充满不敢置信与尴尬的啊响彻了火头军营地,在天空中慢慢飘远。 幽远宁静的乡村生活令范怡几乎快要忘了曾经的爱恨情仇,只想沉醉在每日悠闲的午后,喝上一杯热茶,嗑上一把吴寡妇自己炒的瓜子,便很好了。 哪怕茶是最粗劣的满天星,瓜子是没滋没味的南瓜子,这样的生活比之从前不知要逊色了多少倍。 但她就是觉得快乐、安详,哪怕就让她这般老死在这无人问津的乡野,只要不想起爱恨交缠的过往,令她伤怀的每个日日夜夜。 有时候,她实在很羡慕无忧无虑的小江凝,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爬起来却很快,只要一放到床上就满床爬来爬去,比耗子窜得都快。 吴寡妇便打趣说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神行太保”。 逗得宋功承差点没背过气去。 孩子就暂且养在吴寡妇家里,宋功承时不时地便会来看望她们,并且从不空着手来,每次不是拎着满满一篮子鸡蛋,便是逮着山鸡野味而来。 一来二去吴寡妇也砸吧出了滋味,只要宋功承一来,就带着小江凝跑到邻居家去扯皮闲聊,把二人留在自家院落中,远远地偷瞧他俩羞羞答答说话的样子。 但最近范怡对宋功承的态度忽然冷淡起来,这日夜里与吴寡妇闲谈时还说马上要离开茅草村了,想要在离开前好好道别谢谢大家这几日的照顾。 拿出几坨银疙瘩塞给吴寡妇,言语之间满是感激,吴寡妇惊呼一声,坚决不要这钱,推搡几下还生起气来。 “你跟你嫂子见什么外呢?我能收你这钱嘛?快拿回去,不然我可发火了。”吴寡妇当即便急眼了。 范怡失笑,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明白吴寡妇是拿真心待她才这样。 吴寡妇她没读过书,一个大字也不识得,嘴巴笨不会说客套谦虚的漂亮话,但是心眼比谁都实,仅是相处了几天的功夫便掏心掏肺地对人好,因为她能够看得出来,范怡是个好姑娘,况且她是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女人,而吴寡妇自己也是孤孤单单的人。 孤单的日子久了,半夜无人陪伴之时便常常落下泪来,她思念早亡的丈夫啊,那胸口里溢出来的感情来得凶猛而热烈,叫她无所适从地抹泪的同时,还要骂自个儿一句“矫情个什么劲呢?”,可即使这样,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 但自从范怡来了的这段日子,吴寡妇有了倾诉的人,可以说说知心的话,范怡也耐心愿意听她反反复复地唠叨,现在突然要走了,她是真的舍不得,在硬把银疙瘩还给她之后,紧紧地攥着范怡的手,头一次压抑着嗓子,说道:“范娘子啊,别走成吗?你不是没地方去吗?留在村里挺好的,你就一直住在我家和我做个伴,想住多久都成,我不收你钱,不收的。” 倔强地说完这番话后,吴寡妇眼眶便红了,拉着范怡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仿佛生怕她现在就要走似的。 范怡也是无奈,但她心意已决,非走不可。 至于原因么,很简单,她杀了冯晓薇,程络是不会放过她的,本来她已是孑然一身,心如死灰地投入江水中赴死,但奈何江凝出现了,之后身边围绕了这么多温暖善良的人,她是真的十分贪恋这样被幸福和温暖包裹的日子,可是她不能太自私了,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等程络找上门来时,连累他们怎么办? 程络这人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发起脾气来什么都不管不顾,论起莽撞和冲动比之宋功承还要强上三分,而冯晓薇对于他来说可谓是重中之重,没了冯晓薇他会疯到什么程度,这点她都不敢想。 若是因此伤到了这些对她好的人,她一定会愧疚得想死,所以,不如趁现在程络还没有找来,早早地离开这里,逃到一个程络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吴大嫂,我离开这是有重要的事要办。”范怡回握住她的手,尽力宽慰道。 但这份宽慰似乎有些苍白,吴寡妇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汪汪的问她,“那还回来吗?” 范怡愣住了,答不上话来,但看着吴~寡妇眼中的期许和盼望,忍下了几分哽咽,骗道:“会回来看你们的,放心吧。” 听她这么说,吴寡妇便放下心了,但转眼看了看酣然入梦的江凝,“那这孩子……” “吴大嫂,您愿意收养这孩子吗?您不是想要个陪伴的人吗?就让她认您做娘吧。”回想起之前在村长家商量取名时吴寡妇的一番话,范怡心头热乎乎的。 “这怎么行呢?!这孩子将来总得让她认祖归宗的,我可担不起呀!” 江家乃是大崇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哪怕今后没落了,仍比她强上不知多少倍,她认为在这孩子知道自己真实身世之前糊弄她叫自己一声娘属实是罪过。 “担得起,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以后她叫你一声娘是应该的。” 针对这个话题两人说到了半夜,终于让吴寡妇同意了这事儿,但一听说范怡过两日便要走就又舍不得了。 “不如今晚咱们仨一块睡吧,这孩子夜里总爱踢被子,我要帮她盖好几回呢。”前些天吴寡妇为江凝做了一个小被子,正好合她的尺寸。 “好,我帮你一起看着她。”吴寡妇高兴地应道。 一夜好眠。 九 定罪 范怡走的那天下起了大雨,宋功承撑着伞在村门前的路站了许久,最终追了上去,说是雨天山路湿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非要送一程才行。 吴寡妇抱着江凝在屋里待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怀中的江凝也咿咿呀呀哭闹个不停,吴寡妇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哄不好。 “这老天爷和小孩子一样,都爱哭,哎!”吴寡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无奈地抱怨道。 接下来连着个把月的天气都不太好,不是阴云密布便是绵绵细雨,被褥潮湿湿的,洗完的衣服也晒不了,眼看着已经秋天,气候日渐变凉,吴寡妇担心江凝会生病,心中想着该如何应对。 低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玩着小被子的江凝,心想改天去集市上买些小孩儿用的东西去。 像是拨浪鼓、虎头鞋、小衣服小帽子什么都得买齐了。 大后天天气稍微放了点晴,但太阳偶尔也会被云彩悉数挡去,吴寡妇趁着这个功夫上山拾掇些柴火,累得腰酸背痛,等回到家天已经乌漆嘛黑的了,却在村门口的小水洼里滑了一跤。 气急败坏道,“臭水坑连你也欺负人!” 四下无人,静悄悄的。 她站起身,提溜起弄脏的衣摆,匆匆往家赶。 一推开家门便喊道:“小虫儿呀!我回来了,今天晚上烧个火堆把衣服烤烤干,这鬼天气潮乎乎的难受死了。” “小虫儿?咦?”床上没有。 到其他屋里找了一遍,也没有。 然后在院子里到处找,一边找一边喊:“小虫儿,你去哪了?快出来!别吓你吴婶儿。” 把家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吴寡妇急得大哭,坐在地上恨得直捶胸口,“都怪我,怪我把小虫儿一个人留在家里,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呐!” 忽然,鸡舍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吴寡妇睁大了眼睛,循着声音找去,打开鸡舍小门,发现这丫头正坐在鸡舍里头,满头满脸的鸡毛和鸡屎,又脏又臭的,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懵的吴寡妇。 吴寡妇指着她,呼出一口浊气,“好你个坏丫头,你故意吓唬我看我出洋相呢!” 江凝还是咯咯咯地笑,小脸蛋笑成了一朵花,开心的不得了。 “看我不打你屁股,给我过来!”说着便伸手进去抓她。 小江凝却避开了她的手,一溜烟就钻出了鸡舍,像只偷了油的耗子似的窜到了别处。 “哎!你别进灶台里头,那里脏啊!”看着弄得一身邋遢的江凝,吴寡妇一个头两个大,这衣服还能洗得干净吗? 好不容易熬过了雨季,江凝也在吴寡妇眼中一天天长大,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在吴寡妇的搀扶下勉强走路了,虽然大多数时间还是用爬的,但爬起来比大人走路还快,一没看住就不见影了,起初把吴寡妇吓得够呛,后来就得出了经验,在各种各样的腌臜之地拎出来。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费衣裳。 愁的吴寡妇实在没辙了就找村里的王木匠打了一个四面围住的小木车,把两腿放进去,小屁股坐在凳子上,下面四个轱辘可以让她踩着地走。 小木车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这下就再也不怕她悄无声息躲起来了,有时候她还会跑到厨房,好奇地睁着眼睛看吴寡妇忙活。 “怎么?你要来帮忙啊?”吴寡妇被她看得乐了,给了她一根小木棒。 江凝拿起小木棒咧开嘴笑了,拿着木棒来回乱抽,打在小木车上哒哒哒的响,挺有趣。 一个没注意,木棒抽在了自己的小胖手上,留下了一条红印,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吴寡妇连忙放下手里的柴火棍,跑来安慰她,“哎哟,叫你闹腾,打到自己了吧,来,婶子给你吹吹。” 可得了安慰的江凝却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拉着小江凝的手呼呼地吹了几下,又动手揉了揉,见她哭得满脸是泪花,眼睛又红又肿的,心里那叫一个心疼。 “你这小丫头眼睛本来就小,还老爱哭,越哭越小,快别哭了啊!” 这时打门外走进一人,吴寡妇抬头一看,是刘举人来了,“哟,举人老爷怎么来了?” “咳咳,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来呢,是替功承拿些鸡蛋来,给这小娃娃补一补。”刘举人苦笑两声咳嗽道。 “还补呢?再补就变成球了!”吴寡妇瞧了瞧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的轻骨头,失笑道。 “变成球就变成球呗,小孩子胖点怕什么,再长大点就变成细竹竿了。”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胖小孩的,看着喜庆的很。 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小江凝忽然不哭了,转而生起气来,怒目噘嘴哼了一声后便扭过肥嘟嘟的小身子,不理他们了。 “哎呀,还生气了,小气吧啦的。” “哈哈哈哈……”刘举人抚着胡子仰天大笑。 嘉云关作为大崇与北夷相邻的城郭,乃是兵家重地把守着一方关隘,坐镇大将武成一生戎马,战功赫赫,年逾不惑。 本在大都任职三军元帅,统领羽林军、骁骑营、重甲卫。奈何因为人耿直在朝中竖立了太多政敌,有朝一日终于被抓住了把柄,剥夺其帅印赶至嘉云关驻守边城。 此地虽然人烟寥寥,但是山清水秀,环境优美,也算是一处宝地,他带着手下兵士在城内种植了不少庄稼,一点也没闲着。 这日,一个小兵忽然急急忙忙跑到庄稼地里,禀报武成道:“将军,北夷使者请求通关。” 武成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有些疑惑地吸了一口气,“这不年不节的,使者来干什么?” “将军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出了一件大事……” 武成自从被贬来这里之后便一心放在了种植粮食上面,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不知道江鸣的事,此时一听身边的人给自己说的内容,顿时火就上来了,“好他个江鸣,怎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枉我恐他路遇马贼每次他出关都亲自护送。” 嘉云关与北夷隔得极近,北夷那地方一向不太平,在一处名为狮子岭的地方经常有马贼盗寇横行,专门打劫来往商客,武成对江鸣颇有好感,知他谈吐优雅举止得体,与他关系也不赖,换作是别人哪怕运送的是真金白银他都懒得护送。 所以便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听到江鸣犯下的糊涂事武成真真是失望透顶,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使者这趟来怕是专程发难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放他入关吧!”武成扶着锄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是。”领命的小兵退去。 武成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一排飞雁点缀其上,紧了紧领口,说:“天冷了,改明儿多加件衣裳。” 使者入关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大都而去,一路上备着五匹千里马不停换乘。 终于在入冬后的初雪那日抵达了大都,前来迎接的人是一位王爷,皇帝陛下的同胞兄弟,郑翎煜一早便在城郊外十里之地迎候,随行之人有数百名。 待到迎接使者入宫拜见陛下正好赶着早朝时间,便来到朝堂上面见。 “使者库耳瑟拜见大崇明厉皇帝。”库耳瑟拜伏在地,姿态恭敬之极。 “使者请平身吧。”陛下略略抬手,示意他起身。 库耳瑟起身后扫视了一圈富丽堂皇的明朝殿和诸位鸦雀无声的大臣,清了清嗓子说道:“多年以来我朝与大崇货物往来络绎不绝,以大崇的丝绸茶叶交换我北夷的牛羊良驹,可现如今江鸣却送来了坏的茶叶和丝绸,我们的大王非常生气,而江鸣此人简直就是个混蛋,居然不负责任地跑了,这件事陛下可一定要给我们北夷一个交代。” 陛下沉思了片刻,珠圆浑厚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这是自然,实不相瞒,罪人江鸣已被逮捕归来,现押在大牢之内。” “既然如此,可否请陛下将罪人江鸣交给北夷处置,以平息我王的怒火。”库耳瑟扬起嘴角。 “这……” “且慢!”白枫岚走出来跪在地上,长身而立,“陛下,江鸣定是遭了奸人陷害,并非是故意毁坏货物。” 库耳瑟斜睨一眼,“这位大人是……” “在下白枫岚。”他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么敢问白大人此话可有证据,就算货物毁坏不是他的责任。可他毕竟犯了欺君之罪,承诺三日之内查清原委的人是谁?三日后人间蒸发的又是谁?” 白枫岚哑口无言,库耳瑟接着说道:“现在只要把江鸣交给北夷,就能化解一场干戈,何乐而不为呢?”库耳瑟的目光看向上方,意思不言而喻。 白枫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欺君乃是死罪,江鸣理应交由北夷处置,来人,把江鸣带上大殿。” “是。”羽林军统领领命道。 “陛下!请陛下三思啊!”此时殿外忽然闯入一人,她嚎啕着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跤,狼狈地摔在众人面前。 “大胆!何人胆敢擅闯朝阳殿,给我拿下!”羽林军统领大喝一声,命令殿外的将士将她给扣了下来。 江老夫人满面泪痕地抬起头,只见其头上鲜血直流,披头散发模样十分不像话。 “陛下!民妇恳求陛下开恩呐!” “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拖下去斩了!”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庄谩生指着说道。 “慢,”陛下抬手阻止,说道:“你是……” “回禀陛下,民妇江柳氏,携先帝所赐免死金牌,特求陛下法外开恩,饶恕我儿江鸣死罪。”江老夫人深深拜伏在地,老泪纵横。 顷刻间,朝堂上一片哗然,使者库耳瑟眼神一滞,作揖说道:“大崇陛下要以两国邦交为重啊!” 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身子一僵,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看着被擒住的江老夫人,又看了看库耳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白枫岚走出来,“陛下,免死金牌能够免除死罪,还请陛下饶恕江鸣的欺君之罪。” 皇帝眼神冷凝,说道:“可他不止欺骗了朕,还有北夷君主,这让朕如何宽恕?” 库耳瑟趁热打铁,“这江鸣的所作所为让大王十分生气,要求我一定要带回江鸣,若是贵国不交出江鸣很可能会令北夷与大崇产生罅隙啊!若是两国因此开战……” “陛下,民妇恳请陛下开恩呐!民妇愿意替江鸣赎罪。”江老夫人已经哭成泪人,褚漫凝这时也跑进了大殿,扶着江老夫人,面上也是梨花带雨。 立在前列的郑翎煜揣着手,看似不经意地瞧了那对婆媳一眼,便恭顺地垂下眼,像个木头人似的不作理会。 听到库耳瑟的话,心头一跳,“此事关系到两国邦交,江鸣在朕这里的罪可以免,但是朕必须要给北夷皇帝一个交代。”言罢,抬起手指了指已经带到殿外的江鸣,眼中挂着些许失望之色。 “陛下!不要啊!”江老夫人激动地站起来。 “将罪人江鸣押上殿来。”皇帝威严铿锵地声音响彻了整个朝阳殿,就连充满笑意的库耳瑟都是一振。 穿着脏破囚服的江鸣被带了上来,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他抬起头看见母亲和妻子,苍然的双目又渗出泪来,身躯像是被什么撼动着,颤抖起来。 “我的儿啊!”江老夫人想要去抱一抱江鸣,却被押送的皂隶一把推开,重重地摔倒在地。 “娘!” 江鸣还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就被人一脚踢在膝窝处当即踉跄倒地。 “江鸣,你可知罪?” 这句话他一路上已经被问了千万遍,但是从陛下口中说出来,好像是不一样的,因为陛下从前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江鸣,你做的很好。 一时间心潮起伏,泪如雨下,他把头深深地埋下,沉痛地说道:“草民,罪该万死!但还请陛下看在草民以往的功劳上,放过草民的家中亲眷。” “好。”皇帝言简意赅,并不想多说,自从江鸣上殿之后,他的每一句话都缩短了。 “大崇君主!此人罪大恶极,连其亲眷也不能饶恕!”库耳瑟抢道。 “朕已经答应把他交给你了,你还想如何?!” 原本好说话的皇帝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怒叱了一声库耳瑟,惊得后者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言语。 “陛下!呼延哲残暴不仁、嗜杀成性,若是把江鸣交给他,定然是十死无生啊!”白枫岚硬着头皮走上一步,说道。 江老夫人也听说过呼延哲的厉害,哭抢道:“民妇愿意代其赎罪,还请陛下恩准!” “娘!不可!”皂隶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江鸣只能努力挣扎着。 “求陛下恩准民妇。”江老夫人吃力地扣地行礼,泪眼中是无比的坚定和信念。 这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用心良苦,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她承受不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避免了。 “不!草民愿意赴北夷,还请陛下饶过我的家人!” “民妇愿意代替赎罪!” 一片争抢声中,朝堂内混乱的议论声犹如一锅逐渐沸腾的铁水,将皇帝头脑中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荒唐!”龙椅前的金丝楠木桌被掀翻在地,上面的奏折和一应物品零落四处。 “江鸣啊江鸣,你做这蠢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如今的后果,你们江家把朕当成什么了?你一走了之轻而易举,却叫朕成了不仁不义之人!” 十 在即 “好,孤王就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你若没有查清楚,孤王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呼延哲的视线落到抱着襁褓进入帐篷的侍女身上,笑容格外意味深长。 “草民一定会在三日后给大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鸣眉头紧皱,在看到呼延哲的视线注视的方向后,瞳孔犹如被掷入石头的湖面般,久久不能平静。 呼延哲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声十分爽朗,眼里的光彩却忽明忽暗。 江鸣直至现在回想起来都还在后怕,三日的时间内,有两天半用在准备跑路上头,一想到呼延哲可能会对与凝下毒手,他便一刻也不能安坐,头脑中全是恐惧和焦虑,根本没有心思查什么货物污损之事,况且三天时间用于查案本来就仓促,他的商队中有一百多人,每一个都跟了他不下三年,一时半会根本查不出来谁是内鬼。 此时跪在朝阳殿的江鸣只能够低着头,面对皇帝歇斯底里地质问,全然无言以对。 “好,你不辩解是吧,来人!上荆棘枷!”皇帝一声令下,皂隶从命,拿出了用荆棘木做的枷锁,这种枷锁是专门用来对付罪大恶极的囚犯的。 “啊!”荆棘枷锁在戴上的一刹那就痛得江鸣惨叫出声,上身的白色囚服不出一会就红了一半。 “陛下,民妇愿为江鸣……” “把江氏满门统统给朕捉拿起来。”皇帝冷冷地打断道。 江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朕答应你不杀他们,可是他们受你牵连,我大崇百姓也受你牵连,江家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着令江氏家眷悉数充入奴籍,永世不得翻身。”皇帝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宽大的龙袍袖口甩过,犹如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江鸣的脸上,令他再一次清醒了,身为阶下囚的他没有资格和陛下讨价还价,不论结果是什么,都只能够被迫接受这一切。 眼看着目露凶狠的皂隶就要抓住江老夫人扭送入狱,褚漫凝拼尽全身力气阻挡,“阿鸣!” “漫凝!”江鸣惨呼一声,就在同一时刻,他看到自己的母亲用尽全身力气往殿内的盘龙金柱撞去。 “母亲!” 以卵击石尚且下场凄惨,更何况生生血肉之躯撞击金石,江老夫人当即头破血流倒地不起,在江鸣和褚漫凝地哀呼声中,魂归了西天。 “哼,苦肉计。”关城冷哼一声,说道。 白枫岚正站在他身后,听闻此话沉浸在惊讶之中的他立刻抓住了对方的领子,将其提了起来,“你这个混账胡说什么?!” 关城则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回答也不做反应。 皇帝很想治关白两人一个扰乱朝堂之罪,可就算没有他们这里也够乱的了,殿外不断有人涌进来收拾残局,文武百官虽窃窃私语但也不至于乱了套。 这时候打殿外走进来一队人,太监宫女们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头上只别了一个金步摇,但这华贵的气度却是装饰再多的金银也得不来的。 “参见太后。”百官们一见到老妇人就参拜道,一时间乱了套的朝阳殿又恢复了安静。 “这是怎么了?”一踏进殿内太后便张望了一番,看见金柱附近围着一堆人,探寻的目光投了过去,发现了一头撞死的江老太太。 她倒吸一口凉气,捏着手中的檀木佛珠说道:“啊……!罪过,罪过。” “太后怎么来了,快扶回去,不要让血光冲撞了太后。”皇帝步下金阶,走到太后面前。 “唉,”太后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江家的事哀家都听说了,人家都拿着免死金牌来求你了,怎么还要让人家去北夷送死?!”太后的语气有些愤慨,怜子之心每个母亲都有,或是感动于江老夫人为子而死的决心与勇气,又或许是见江家已经没了盼头而心生同情,太后决定为他们求个情。 “母后,朕已饶恕了他的死罪,至于呼延哲饶不饶他,朕管不着。”皇帝没想到太后是来为江鸣求情的,心情顿时有些糟糕。 “哼!那北夷的蛮人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我大崇何时怕过他们?!不用想也知道呼延哲断断不会放过他,你就这么让人家的母亲、妻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去送死?你于心何忍?当先帝所赐的免死金牌是摆设不成?” “母后……” “江鸣所犯欺君之罪不假,但如今看在咱们这么多人为他求情的份上,你就放过他吧。”太后语重心长的说完,闭上眼睛默念佛号。 库耳瑟连忙走上前,“陛下,我北夷不是蛮横无理之辈,若是陛下愿意交出江鸣,以后两国仍旧是最好的邻居,我们愿意用更多的马匹来换生铁和布。” 大崇地广物博,唯一稀缺的便是烈马和牛羊,若是能换得更多的马匹就能够扩充骑兵的规模,更多的牛用来开垦土地,更多的羊毛用来缝制冬衣,这样的话大崇的国力毫无疑问会更上一层楼,这对于一位君主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而大崇多的是生铁和布,每年的生铁产量都十分可观,再加上成熟的冶炼技术,把好铁都用在了刀刃上,极大程度的减少了浪费和不必要的损耗。 虽然北夷缺少铁资源,且没有相对完善的冶铁技术,但这位陛下亦有所忌惮,呼延哲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对他狡猾野蛮的诸如传闻所知甚多。 呼延哲是一匹野心勃勃狼,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与大崇做着朋友,可背地里谋划着什么大崇陛下郑翎瑞也猜不透,何况呼延哲称王后的三年里北夷国力更胜从前,如今可谓是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哪怕没有江鸣这档子是他也迟早会另寻由头以起战端。说不准这匹豺狼什么时候会急眼呢。 “请使者回去后转告贵王,朕会得将其终身关押在天牢中,其家眷贬为最低贱的奴婢。” 竟是区区这样的处罚,“陛下这是不把我北夷放在眼里吗?”库耳瑟愤怒地说。 “朕并非此意,只是江鸣乃是我大崇人士,理应由朕处置。”郑翎瑞眼神淡淡地扫了库耳瑟一眼,话语间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哼,库耳瑟……告退!”库耳瑟垂下眼眸,面上闪过一丝不甘,躬身后退两步遂转身离去。 此时白枫岚依旧没有放下关城的领子,关城扯起嘴角险恶的笑了,“只是随口说了句话就能让你这么生气?待到江家的女眷悉数入了奴籍,我就买几个回来,好生关照。要不要我给你也买几个回来暖床?”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关城直在地上打了个滚,起身抬头一看,两个鼻孔都流下血来,额角也挂了彩。 “放肆!竟敢在朝堂上殴打同僚,你简直目无法纪!”郑翎瑞怒目圆睁,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般,立刻叫来羽林军把他擒住关入了天牢。 关城擦了擦鼻血,冷笑着看白枫岚被狼狈地拖下去。 “退朝~~~”内务总管庄谩生立即喊道。 江府外围了一圈羽林军和重甲卫,内里哭天抢地之声络绎不绝,不断有人被押着带出来。 “作孽呀,江家一百多人归入奴籍,这撰写新的贯籍就得花上一天一夜吧。”打了个哈欠,一个偷懒的小兵说道。 “不过江家的小千金哪里去了?怎么没有看到?” “什么千金呀?以后就是奴隶了,可惜啊,刚打娘胎里出来还没享几天福呢,今后就要给人当牛做马咯。” 天牢内,白枫岚只着一身素衣,头发披散下来,面容枯槁,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无物。 走过的皂隶看着他摇头叹道:“糊涂蛋一个啊!” 库耳瑟回程的步伐并不要紧,晃晃悠悠过了将近八个月才到达北夷,来到呼延哲跟前复命。 “大王,属下没有带回江鸣。” “可恶,南崇人真是不把我北夷放在眼里了!居然敢包庇罪人!”达鲁愤愤不平道,手掌紧握成拳,青筋在手背凸起。 “呵……”这时,垂着眸的呼延哲却忽然抬起眼来,蓦地笑了。 “大王怎么还笑呢?这南崇太猖狂了!”达鲁不解,还当是呼延哲气极反笑。 “本以为要废一番功夫呢,没想到这大崇皇帝倒是个有骨气的,库耳瑟你再去传一个消息,这次要快,越早送到越好。” “是,大王。” “达鲁,孤王要的都准备好了吧?” “是的,大王,一早便备妥了。” 呼延哲眉目间掩不住的喜色,北夷人大多皮肤黝黑,粗枝大叶。可他却不同,从小便是细皮嫩肉,唇红肤白,因此时常被哥哥们嘲弄欺负。 好在她母亲受宠,他的眉目也与母亲十分相似,只是这样的眉眼长在一张男人的脸上就未免有些阴柔了,达鲁知道,他这双眼睛哪怕是再明亮地笑着也比凶神恶煞要可怕。 茅草村的生活安静而祥和,看着小江凝一天天长大,吴寡妇心里不知道有多欣喜,只可惜最近世道不太平,前往附近镇上的山道上路出现了拦路山贼,大家伙已经好几天没去镇上卖菜和猎物了,吴寡妇想为江凝置办新衣物的计划也就落了空。 没法子只好裁掉些自己的衣服,给江凝做新衣裳。 吴寡妇正裁好了布料,穿着针线,宋功承却打外头走进来,说道:“我们赶紧收拾行装往南下去吧!” 吴寡妇疑惑地站起来,“怎么了?” 宋功承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铁定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大事。 “还记得江鸣那档子事儿吗?” 给穿好的针线打了个结,她说道:“记得啊,江家一百多口人成了奴隶,老太太还一头撞死了,最后要不是太后为江鸣求情,他可就要去北夷送死了。” “江鸣遗留在北夷的商队一百三十二人还在呼延哲的手上,今早使者又入关了,说是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这次是加急的急报,想必不用仨月便能把消息传入陛下耳中。 “呼延哲说了,要陛下用百万斤生铁交换这一百三十二人的性命,否则就将他们全部枭首,将首级挂在军旗上杀入嘉云关!” 武城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驰马将到附近的州县这个消息上报朝廷,不出三月便朝廷便炸开了锅,尤其陛下最为头疼。 大崇虽然生铁产量大,但是消耗量也大,每年产的生铁也就二十五万斤到三十万斤左右,但是每年上缴朝廷的量也就十万斤不到,甚至更少。 百万斤一时半会根本拿不出来,更何况用这么多生铁去交换人质根本划不来啊,但如果不答应这笔交易又会因此动摇民心和军心,涨了北夷的威风。 这样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只对呼延哲有利的交易,根本就是故意激怒郑翎瑞,激化两国矛盾,加剧争端问题,最终导致两国开战。 不过好在呼延哲是个讲道理的流氓,在收到大崇的回复之前不会将铁蹄踏入大崇境内,但也说了要在夏至之前回信。 所以皇帝和大臣们必须在这几天内得出结论,否则就会在战局开始之前处于被动。 郑翎煜早在拒绝交出江鸣之时便意识到与北夷的一战恐怕在所难免,但没有料到会这么快,不过还好他已经调了十万精兵赴北驻防,再过段时日估计就要到了吧。 “哼!要我说都是那江鸣惹出来的祸,要是当初交出了江鸣恐怕就没有这档子事儿了。”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臣气愤地说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早想出应对之法,而不是找谁的错处,对江鸣的处置是陛下和太后的意思,陇大人莫非是怪罪陛下太后不成?”宰相万辅呈说道。 “啊,老臣不敢。”老臣子立刻便没了话,退到自己的位置低调做人了。 “陛下,依臣之愚见,现在当务之急是在这生铁上想办法,如今不论是战是退,北夷的狼子野心都是昭然若揭的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以备战事。”万辅呈竟然早已想好了对策。 “哦?如何在这生铁上想办法呢?” “这一百三十二人皆是我大崇的子民,若是不赎必定会损伤我大崇士气与民心,但是百万斤生铁实在是数目庞大,臣日前清点过国库内的生铁数目,一共是三十七万斤,其中有十八万斤要用于打造下一批兵器和甲胄,能拿得出手的拢共也就十九万斤,若是在短时间内再强征一些来或许可以凑到二十万斤。陛下不妨修书一封,与北夷大王商讨一番,减少我们要付出的筹码。” 万辅呈一番话娓娓道来,朝堂上已经是鸦雀无声,目前只有两个选择,赎与不赎。万辅呈这个方案无疑是最为可行的,只是要这堂堂的一国之君拉下脸皮去和人家讨价还价,实在是有失体面。 十一 奏响 “这实在有失体统,陛下乃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写去这种信?” “况且二十万斤与百万斤相差甚多,呼延哲会同意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更何况我们现在要争取的是时间,好尽快做好战略部署,以备北夷的军马攻来。” “哼,呼延哲狡诈阴险,谁知道他会不会立即发兵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嘉云关又是武成这个……人把守,实在叫人不放心呀!”武成昔日的政敌说道,把差点就骂出口的话被及时收了回来。 皇帝郑翎瑞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因为大大小小的国事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北夷那边又没完没了的闹出事来,除了心烦更多的是恼火,这个呼延哲还真是难缠。 “谩生,拿纸笔来,朕要写御信。”吩咐了一旁的庄谩生,郑翎瑞无奈地在脑中构思信的内容,要怎么写才能不失体面和风度又能够达到目的呢?真是头疼。 “是。” 一会儿,纸笔拿来了,郑翎瑞花费了三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写完了,等候的文武百官们腰腿酸痛,几乎要站立不稳,见郑翎瑞写完了抬起头又立刻挺直了腰板,装足了精神。 “宰相,这封信你找一个可靠之人去送,务必要早日送到北夷,另再派遣五百……哦不,三百羽林军护送信使。”还是少派些人去吧,不然让人家以为是去高调挑衅的就糟了,那么三百人应该够了吧。 郑翎瑞心里那点想法还没转完,万辅呈就应道:“臣即刻去办。” “退朝~~~” 心情郁闷的皇帝踱步来到了御花园,碰巧遇见了带着一帮宫奴游园喂鱼的贵妃。 “臣妾见过陛下。”见到走近的郑翎瑞贵妃连忙躬身行礼。 “爱妃免礼。” “莲池里的鲤鱼又肥了不少,想必是因为爱妃的眷顾。”抓起一把鱼食投入池中,郑翎瑞笑道。 “臣妾家里也养了许多锦鲤,都是从小由臣妾喂大的,看着它们便想起家来。” 郑翎瑞侧目,“原来爱妃是想家了。” 说罢,抬手揽住贵妃的腰,往怀里带,“不如过几日朕陪你回一趟娘家,如何?” “陛下,这不合规矩……”贵妃靠在郑翎瑞胸口红了脸,扭捏地说道。 “陛下,不好了。”这时候旁边的宫人忽然急切地说道,指着莲池中。 只见一个小人儿脱光了上身跃入水中,片刻的功夫便捞起了四五条大鲤鱼,用力往上一抛,砸在了岸上,被扔上岸的大锦鲤惊慌失措地在地面上跳来跳去,如果它们会说话的话,想必一定是在异口同声喊着:救命啊! 郑翎瑞眼中的柔情散去,迈开步子往那边走去,此时那捉鱼的小孩儿也爬上了岸,三四来岁的模样,生的十分白净讨喜,他看着自己的收获十分欣喜,但看到了步入眼帘的一双金缕靴后,那天真活泼的笑意仿佛冻住了。 “父……” 一字出口,脸颊上便挨了一记耳光,白生生的面皮立刻印上了一个红手掌,紧接着便听郑翎瑞说:“谁准你动莲池里的鲤鱼的?!” 贵妃见状立刻求情道:“陛下,三殿下还年纪还小不懂事,请陛下宽……” “你闭嘴!” 这下再没人敢说话了。 小孩儿捂着脸,眼圈渐渐红了,嘴巴尽力抿着,不让眼泪再涌出来,他的力气几乎都用在了憋住眼泪这一件事情上,没有回答郑翎瑞的话。 郑翎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中竟有恨意,“混账!”踢出一脚踹在小孩儿的胸口,将他又踹回了池中。 “噗通”一声莲池里的鱼都被吓住了,摆动着尾巴远远地游开,池水荡开一层层的波澜,池底的淤泥翻涌上来,泛起一片浑浊。 后头的几个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小孩儿狼狈的样子指指点点,被一个年纪稍长的宫人一瞪给憋了回去。 “以后别叫朕在御花园看见你。”甩袖离去的郑翎瑞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带着贵妃和宫人们离开了。 小孩儿从污浊的池水中挣扎爬起,看了眼郑翎瑞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已经被他们踩得不成样的死鲤鱼,踉跄几步走过去拾起了其中几条还算完好的带走。 穿好了衣裳,他一路兜兜转转,来到后宫中一处不起眼的宅院,这里杂乱脏破,显然无人打理,他走进厨房,跳过了高高的门槛,娴熟地搬来小板凳,把鲤鱼扔在砧板上。 “刀呢?”站在小板凳上,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刀不见了,心中存疑,跳下板凳往卧室走去。 推开门,只见他要找的刀正在地上,而上面还沾着血…… “娘!”他惊叫一声跑过去。 屋内的梁上挂着草编制的小玩意和几副画,它们在晴朗的一天,宜人的微风内翩翩摇曳。在男童的哭喊中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茅草村内,一切都是那么平和温馨,距离捡到江凝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这一年半内江凝长胖了不少,仿佛她吃下的东西全部都转化成了肥肉,尤其是脸上,已经把眼睛都挤小了很多。 宋功承背着一只野猪从吴寡妇家走过,探头看见江凝正一个人在院子内玩耍,便走进来,“小虫儿,你干娘呢?” 江凝歪着脑袋瞧了他一眼,便继续玩着自己的小玩具,宋功承哑然失笑道:“真是的,我问你干什么?”便走进里屋,喊道:“吴大嫂?” 这时候,吴寡妇从外走来,“猎到这么大一头啊?” “是啊,剥了皮拿去镇上卖了,就能够攒够路费了。”宋功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爽朗一笑。 猎物的皮他们是要留下来自己做衣服用的,冬天可全靠这些皮毛保暖哩。 “唉,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儿?若是边关又起战事,受苦受难的不还是我们老百姓吗?” “是啊!对了,吴大嫂,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明日一早就走,先去镇上找地方落脚,再把这野猪肉卖个好价钱。” 宋功承已经全都打算好了,明日一大早就走,推上板车把吴寡妇江凝和野猪都装在里面,然后由他推着走。 吴寡妇体格不小,再加上这么大一头野猪,要运到镇子上可要费不小的力气,若是寻常人恐怕得累死在半路上,但宋功承靠着背那本不知名的少林心法,多年来力气早已非比常人。 而宋功承的弟弟和母亲今日一早便已经走了,若不是宋功承记挂着江凝和吴寡妇,也一早就跟着去了。 眼看边关战事在即,每个人的神经都崩紧了。 “这么急呀?” “不急了,嘉云关现已全面戒严,据说大都派来求和的信使前些天已经出关了,过两天就会带消息来,虽然不知道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茅草村离嘉云关只有十数里的距离,连接着的是一条为了方便运输军资而修缮得无比平坦的大路,若是嘉云关被攻破,夷兵便会长驱直入。 “既是已经派出了求和的信使,那咱们还怕什么?大崇兵强马壮的,难道还会怕了他北夷不成。”吴寡妇一边说,一边逗弄着小江凝。 “我这几天眼皮老是在跳,哎呀!吴大嫂你就听我的吧,咱们尽早走吧,这里离战场那么近,以后难免会有所波及。” “好吧,好吧,听你的,我给江凝做的衣服也都差不多了,明早一同打包带上,你快回去吧,晚点来我这吃顿饭。”吴寡妇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的食材,为此她特地花了点钱找村头的猎户买了两只野鸡呢。 “不了,今晚我要把这头野猪的皮剥好,估计得忙到很晚,你们不用等我了。”说罢,抬腿便走了。 吴寡妇追出去,“你家里头可没人给你做饭啊!” “没事,饿不死!”宋功承没回头,背着硕大的野猪冲她摆手。 夜里,吴寡妇和江凝吃完了饭,觉得放心不下,便盛了一碗饭夹了些菜和肉放在篮子里头,往宋功承家里去了。 走到门口,发现宋功承正打着赤膊,拿着剥皮的小刀在那忙活,她立马喊了一嗓子,“宋大,来吃饭啦!” 宋功承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刀,转过身来。 吴寡妇挎着篮子走到近处,见转过身来的宋功承满脸是血,吓得不轻,“啊呀!!” 以至于差点把篮子里的饭食打翻了,宋功承赶忙擦了一把脸,“吴大嫂,对不住,吓着你了。” 吴寡妇惊魂未甫,拍打着胸口连连喘气,“哎哟,吓得我哟,差点就去见我家那死鬼了。” 宋功承忙不迭地道歉,吴寡妇拿出饭菜,没好气地说道:“喏,吃吧。” “哎,谢谢吴大嫂。”宋功承拿衣服擦干了血迹,便拿起饭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宋功承没想到的是,这野猪只是被陷阱给弄晕了,没有死透,在给它剥皮的时候又活了过来,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给杀了,这血溅起三尺高,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本来是想弄一块整皮的,所以没有太下死手,这下好了,整皮没有了,还费了他许多力气。 吴寡妇听他说了前因后果,笑着说道:“所以说呀,斩草要除根,以后你再弄野猪回来,先带去村长那里把把脉,看看还活着不。” “大嫂你就别取笑我了。”宋功承十分郁闷地说道。 欢声笑语中,夜也逐渐深了,一轮弯月在众星的拥簇下升上了正空,皓月当空照耀着嘉云关的恢宏大气,可与高山比肩的城楼上站立着数十位守夜的士兵。 “哈啊~”一个士兵打了个哈欠,被一旁的打了个巴掌。 “给我打起精神来,今晚吴将军会来巡逻的,看见你这样非揍你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还不都怪我家那口子吗?” “怎么了?” “非催着我再要个孩子,你说说老大都那么大了还要什么孩子?” “那可不一样,养儿防老,你想想,到时候你家老大要是当兵去了,不还有个老二在吗?再说了,要是战死了,也能留个传宗接代的啊!” “我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你儿子才会战死呢!” 月亮旁边忽然来了一块乌云,没一会功夫就将明亮的月色悉数笼罩。 城楼下一串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响起,一排黑影来到了城墙边,他们对视了一眼,便开始行动了。 他们两人一组,分别为十组,借着昏暗的夜色,徒手攀上了城墙,在来到十数丈之地时力竭了,两人当中的一人便双手搭在一起,另一人踩在他的手上,用力往上一送。 竟犹如神助一般,飞上了城头,十个黑影子跃上城头后,便如同鬼影一般各自分开,恰好避开了巡逻士兵的视线。 “武将军!”一位士兵在注意到走上来的武成之后赶紧行礼道。 “嗯,以后我每天都会来巡视的,你们可千万别偷懒,最近一定要加紧防范啊。”武成吩咐说。 “是!” 武成带着一小队士兵来到城楼边的瞭望处,观察了一番,发现士兵们的精神头都还不错,便捻须点头。 “可有异常?”他对着一个士兵问道。 “禀报,将军,并无异常。” 刚讨论完二胎的事,没想到武将军便来了,他定了定神,汇报道。 “那就好,最近一定要严加把守,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了吗?” “是,将军!” “对了将军,今年的军饷什么时候到啊?” “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仨两月估计就到了吧。” “太好了!” 武成疑惑道:“怎么?” “嘿嘿,我家那口子想再要个孩子,我想着等今年的饷发到手里了,便买些补身子的给我那口子补一补,好早日怀上。” “是吗?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了,哈哈哈。” 武成虽然在军中威望很高,但为人亲和、慈眉善目,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底下的士兵有时候也很愿意和他聊聊天,说笑两句。 “哈哈哈……”他也摸着脑袋憨笑起来。 “什么人!” 武成忽然朝着上方喊道,只见一个黑影势不可挡地从上面落下来。 “叮”地一声,武成匆忙拔出腰间长刀应对,却在双方武器碰到的一刹那被弹了开去,虎口也震得发麻。 显然对方的武功不赖。 “有刺客!”一声呼喊,士兵们全都包围了过来。 那刺客没有给武成喘息的时机,很快便又冲了上来,有几个士兵赶紧过来阻拦,却见他挥舞着手中如同镰刀般的武器,竟是锋利无匹,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将阻拦的人一个二个都杀了个干净。 十二 城破 “保护将军!”武成的护卫拔出刀来,大喝一声。 “混账,谁要你们保护,给我弄死这个黑王八!” 武成推开还想再冲上去的人,提起长刀一记横劈砸在对方的镰刀上头,只听沉重而尖锐的一声“噌”,一层无形的气浪将围在周边的士兵们全给掀翻在了地上。 镰刀显然是特殊材料和工艺制成的,在武成的重击下非但没有任何损坏的样子,反而勾住了长刀,令武成动弹不得,武成冷哼一声,长刀翻转,刮出一阵激烈夺目的火花。 长刀脱离了镰刀的钳制后便再次劈来,对方却没有如法炮制去控制长刀的劈砍,而是后退一大步拉开了距离。 武成没有立即追上去,而是有些疑惑,他这镰刀乃是短兵,拉开距离对他并没有好处,但他眼中浓烈的战意又摆明了没有撤退的意思。 “给我上!”护卫高举朴刀,号令众将士,大家应声纷纷举刀冲上去。 这时,武成忽然睁大了双眼,“后退!别过去!” 然而为时已晚,只感觉到一阵劲风扫过,断肢残骸飞溅开来,惨叫声和痛呼声络绎不绝。 没一会功夫,地上已经躺了许多残缺的尸体,劲风也停了下来,而那个黑衣刺客也站在原地,手中的镰刀连接着一条锁链,正在他手中轻轻地晃动着。 那是刚刚夺走那么多士兵生命的凶器,只是简简单单的链接了一条锁链便可以爆发出那么大的威力,武成不禁心中犯寒,咬牙大喝一声,“快备弓箭!” 这时候,许多士兵已经从石阶上跑了上来,他们当中有很多背着弓箭,听到武成的喊声,立刻挽弓抽箭准备攻击。 那刺客的镰刀虽然厉害,但挥动起来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在密集的箭雨下一定会败下阵来。 这时空中落下了更多的黑影,他们如同杀神在世一般,手持兵刃,尽情地收割鲜血,不出片刻的功夫,已有许多士兵丧生,武成这下也顾不得那个拿镰刀的家伙,冲过去助阵。 一阵劈砍之后伤了几个刺客,但他们的身法都很奇怪,好像幽灵一般,身法之快令人瞠目,这让武成不禁想到了一种可能,“几位是何门何派?” “哼。”对方冷笑了一声,没有作答,接着便使出了更多的手段,将武成和士兵们逼下了城楼。 武成连忙吩咐亲信掩护城内百姓撤离。 武成定下神来,发现对方的武功路数十分古怪,竟看不出半点中原武学的门路来,“莫非你们是北夷人?!” “北夷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武功?!” 为首的提着锁链镰刀的刺客笑道:“我北夷怎么就不能有武功高手了?是你们南崇固步自封,以为我们都是一群只会骑马砍杀的蛮人,你们南崇的武林高手不能参与到战场上来,但我们北夷可没那么多规矩。”说罢,一个闪身欺到近前,镰刀起落,血花四溅。 “将军……” 是刚才笑语晏晏打算要第二个孩子的士兵,他挡在了武成身前,胸口插进的镰刀,狠狠地剜除了他的血肉,武成怒喝一声,长刀送入对方的腹中。 “嘿嘿,失算了。”说着,手中的镰刀跌落在地上。 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兵居然会不顾死活地为大将挡刀,明明刚才吓得腿都软了。 这一场战斗流了太多血,在杀掉最后一个黑衣刺客后,武成听到了城外奏响的战曲和号角声。 那是北夷人在战争开始前鼓舞士气用的乐曲,激烈高昂,令人产生无比的亢奋之情,紧接着便听见北夷士兵们动摇山海的呼喝之声,“杀!杀!!杀!!!” 一声比一声高亢响亮,也一声比一声更加接近。 武成回头看着城外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城破了。 北夷的军队犹如泄闸的洪水般涌入了大崇境内。 达鲁吩咐留下一部分北夷士兵清扫嘉云城内,另一部分则跟着他挥师南下,往茅草村方向去了。 茅草村内,先后听到动静的村民已经背着行囊携子逃离,吴寡妇睡的沉,但听到屋外村民们的动静,便抱着江凝出来看看。 “这是怎么了?” “你看那边!” 吴寡妇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北方的嘉云关冒着冲天的火光,还有隐隐的马蹄声。 “是夷人杀进来了,吴大娘子快跑吧!” 吴寡妇脑中的瞌睡虫全部死了个干净,抱着江凝匆匆收拾了点衣裳和财物便向外逃去。 远远地边看见了宋功承追来,想来是匆忙得紧,连东西也没有收拾便一路奔来了,“大嫂,小虫儿,你们还好吗?!” “我们都没事。” 刘举人赶到村长家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和儿子收拾值钱物什,村长儿子在地窖里一坛一坛的把酒往外递,村长在外面接,心疼又忧愁,“老朽珍藏了多年的好酒可不能落下,必须要一坛不剩的带走,咱家的牛车应该装得下。” “爹,我腰疼……搬不动了。” “那也得搬,不然这酒就全糟蹋了。” 刘举人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抱起了一坛酒。 朱村长大喜过望,“哎哟老刘你来了,来!帮我一块搬。” “咔嚓。”刘举人举起酒坛后松了手,一坛陈酿美酒就这么摔碎在了地上,流淌的醇香的酒液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只是闻着便十分享受了。 “死疯子!你干什么?!”胡子和眉毛倒竖起来,朱村长在一刹那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指着刘举人的鼻子斥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个,夷兵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眼的强盗,再不走就没命了!”说着拉起村长和村长儿子的手往外走。 “不行!我不能走,走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啪!”刘举人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走才是什么都没了,你要是舍不得你那个破村长的位置,我就把二娃带走了。”说罢带着村长儿子就要走。 朱村长捂着被打的地方,咧嘴哭道:“我跟你走还不成吗?呜呜呜……” 这臭疯子下手也忒毒了,半边脸都麻了。 宋功承很快追了上来,从吴寡妇手中接过江凝,道:“夷兵的铁骑很快就会杀到了,我们得躲进林子里去。” 从嘉云关到茅草村的一路地势平坦,往别处逃都不是好去处,最好的办法便是逃进茂密的树林当中,马队无法在当中穿行,而这密林就是当初就下范怡和江凝的那个树林。 “可那里有狼啊!你连猎弓都没带。” “我们今晚就在树上凑合一晚。” “可是……我不会爬树啊!”吴寡妇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没事,我把你扔上去。” “啊??!!” 没有城楼上把守的哨兵,再加上城内被搅得一团乱,达鲁很轻松地便将军阵行进到了嘉云关前,打了个出其不意,攻破了城池。 虽然突袭的那队高手全军覆没了,但是临死前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若是没有他们削弱了嘉云关的守备力,他也不可能那么轻松便入了关。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大杀特杀了。 他看了眼前方已经显现出轮廓的茅草村,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来,此时已经有一部分村民逃走了,留下的几乎都是一些跑不动的老人。 达鲁和手下夷兵毫不留情,手起刀落便宰杀了个干净,紧接着便顺着脚印追踪剩下的村民。 那些村民很快就被赶来的夷兵追上,而跑了许久的他们已经是精疲力尽,很快也死在了夷兵的刀下。 都杀光了,剩下的就是搜刮了,他们简单地搜寻了一下四周,便折返会茅草村,大肆搜刮起民财来,当晚便将村民圈养的牲畜全都杀了吃肉。 达鲁在架起火堆旁边,痛快的吃着肉喝着村长家地窖里挖出来的陈年老酒。 跑进了树林里,宋功承真的就如他所说将吴寡妇高高地抛上了树,实在不得不让人感叹他的臂力惊人,然后抱着江凝单手攀上了树。 他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东西,没有猎弓也没有打火石,不然也不必委屈吴寡妇和小江凝跟着他在树上将就一晚了,他摸了摸胸口鼓起的地方,他把那本心法藏在了身上,也是他仓促之际唯一携带在身上的东西。 别看他平时好像神经大条的样子,实际上却十分宝贝这本心法,每晚睡觉都将它贴身保管着。 此时已是深夜远处的山林传来阵阵狼嚎声,吴寡妇战战兢兢地抱着树枝,警惕地看着四周,根本不敢合上眼睛。 “唉,也不知道大家伙逃出去没有。”吴寡妇心事重重的,一旁的宋功承也好不到哪去,他有些思念家人了。 “也不知道娘亲和弟弟怎么样了。”宋功承摸着怀中的心法,念道。 小江凝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二人,小眼中存在大大的疑惑,宋功承和吴寡妇对视一眼,纷纷叹出一口气。 林子里面一片漆黑,除了暗淡的月光撒在树冠上投下的淅沥的斑点外,再无其他光源,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嗷呜~”一声狼叫,几个黑影子从树丛中跳出来,反射出幽幽绿光的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啊!”吴寡妇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狼这种东西。 怕什么来什么?宋功承横眉打量着这几位不速之客,心中警铃大作。 但奈何他们爬得太高,几只狼拼命地往上跳也够不着,反复多次依旧是如此,被打击了信心的狼们开始垂头丧气了。 起先害怕的吴寡妇看到这一幕后胆子壮了起来,嬉笑两声,拍拍宋功承的肩膀,“嘿嘿,你看这几只畜生多好笑啊。” “吴大嫂,狼性狡诈,不可小觑啊,你抓稳了千万别掉下去。” “怕什么,它们又咬不到我,仔细看看这狼长得跟狗差不多嘛,比咱村里养的狗还要瘦哩,啧啧。” 虽话是这么说,但吴寡妇还是抓紧了树干,像一只蝉似的附在树上,不敢放松。 就这么一直熬到了天亮两人已经是精疲力尽,根本不敢睡熟,一晚上只保持一个动作,累得腰酸背疼手脚冰凉,跟上刑似的。 太阳冒出来后照亮了四周,只见四只瘦削的灰狼蹲伏在树下,时不时站起来绕着大树来回踱步。 “这是跟咱们耗上了?” 宋功承和吴寡妇可以耗,但是小江凝可耗不起,一睁开眼就扒拉着宋功承的胸口,奶声奶气地说着一些大人根本听不懂的话,但吴寡妇知道,“她这是饿了。” 宋功承有些手足无措,“那可咋办?” 他一个打了多年光棍的大男人根本不清楚怎么照顾孩子,此时江凝一个劲地扒拉他的胸口弄得他面红耳赤,只好安抚她不要闹。 但江凝哪是什么听话的主,扒拉了许久不见食物送到嘴边,便伤心欲绝地哇哇大哭,手上的动作更急切了。 “小虫儿乖,别闹了,我这里真的没有吃的……啊呀!我的书!”正安慰着怀中躁动的小崽子,忽然感觉到有东西从衣服里掉出来,他伸手去接却没有接到,让那本明黄色封皮的心法掉在了地上。 四只狼站了起来,围着掉落的心法左嗅嗅右闻闻,再用爪子试探了两下。 没反应。 张口咬下,呸!不好吃。 “不要!别咬我的书,会坏的。”宋功承只能无助地伸手,盼着它们能不要糟蹋自己的宝贝。 狼性狡诈,这四只狼听了宋功承急切的呼喊后反而开始对心法又咬又舔,锋利的狼爪撕破了封面和前头几页,宋功承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啊……” 那是他打算将来当成传家宝一代代传承给子孙后辈的东西啊!平时自己翻阅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翻不开页的时候手指上连口水都舍不得沾啊。 这四只可恶狼可不听,依旧变本加厉地对心法实施着暴力破坏,直至毁坏了大半本心法时,宋功承大喝一声,把江凝往吴寡妇怀里一丢。 他从树上跳下来,像是失去理智似的大喊大叫,挥舞着拳头对着瘦削的狼腹捶打而去。 “嗷呜~嗷呜~~”四只狼在一阵拳打脚踢之下委屈地叫着,不一会便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宋功承却似乎还未解气,对着旁边一颗树痛捶了十几下才停止,“咔嚓”一棵水桶粗的树应声而断。 吴寡妇也从树上下来,捡起被毁得没了样子的心法,心知这东西对肯定宋功承十分重要,掸了掸上面的脏污,交到宋功承手里,“功承啊,你先消消气,我代这臭丫头向你赔罪了,你要是还不消气,我这就打她的屁股,打到你消气为止。” 小江凝吮吸着手指,看着二人,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屁股开花了。 “别!吴大嫂,我不怪她,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跳下来和狼打架。”把心法捧在手心里,看着上头落着的几只爪印和口水印,以及残破不堪的纸张,宋功承欲哭无泪。 见宋功承强装坚强的模样,吴寡妇心口忽然抽痛了一下,抬起手在江凝的屁股上就是一下,“啪!” “呜哇哇啊啊……!!” 江凝一下子便痛哭起来,吴寡妇心一狠,再抽了两下,“这坏丫头不打怎么行?咱可不能因为她小就惯着她!” “吴大嫂,别再打了,我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看着江凝哭得脸蛋都红彤彤的样子,宋功承心疼极了,替她吹了吹屁股,“痛痛飞走~” 然后又尽力扮鬼脸哄她开心。 “呜呜……”江凝的哭声逐渐小了一点,看着宋功承努力扯着自己的脸皮作出鬼脸的样子,居然很是嫌弃,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宋功承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觉得自尊心有点受挫。 十三 断臂 吴寡妇和宋功承带着江凝一路逃避到了吴州,来到了一个建立在水面上的城镇。 乌蓬镇。 这里水流众多,穿过房屋淌过石桥,出行基本全靠坐船,有些时候要去一个地方是没有陆路直达的,必须要乘船过去,然后再乘船回来,日子过得比茅草村更缓慢更悠闲。 趴在船舷上晃悠晃悠,宋功承忍不住吐了,吴寡妇在一旁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我……撑得住……呕~” 看样子是不行了,吴寡妇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摇头。 攻入嘉云关的北夷军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占了十七个城池,烧杀抢掠糟蹋了难以计数的村落和集镇,所幸吴洲北面有一条横断了半个大崇的长河,北夷人不善水性,千军万马就这么被拦在了长河面前,不过这也在敌人的预料之中,呼延哲并没有急着渡河,而是停下了侵略的脚步,休整兵马以待来日。 数月来,一连接到了无数败仗捷报的郑翎瑞简直气得发疯,他背着手来回踱步,焦虑万分,短短数月啊!就被北夷侵吞了三成的疆土。 十七个州啊!且都是土质肥沃之地,每年的赋税所占数目极大,这一损失直接令大崇每年的税收锐减了三分之一。 不过如此,还把派去的信使和一百三十二名人质全给杀了。 如今朝中人才凋敝,不少猛将都已年过半百,长途行军恐难以招架。所谓将军迟暮美人白发,当年的辉煌因为衰老而不复存在,实在是叫人扼腕叹息,而一些年轻的将领又大多缺乏实战经验,难当大任。 思及种种苦恼而头疼欲裂的郑翎瑞停住了脚步,看着底下的诸位大臣,“如今收复失地迫在眉睫,诸位爱卿可有良将举荐?” “陛下,臣推举骁骑营副统领陈校昀。”刘大人说道。 “陛下,臣举荐重甲卫总都统范钊。”邓大人说道。 两位大人同时出列,推荐了两位人选。 二人相觑一眼,眼中都有浓烈的火药味。 刘大人说:“重甲卫擅长守备,不重攻坚,作为收复之将恐有不妥。” 邓大人说:“骁骑营马上功夫不错,但呼延哲此时割据长河以北,坐守阵地。陈副统领怕是连长河都还没淌过去,就被打退了吧。” “邓大人此言差矣,重甲卫背负重盾与长戈不适合长途奔袭,况且范都统体型硕大,从大都到吴洲行军三四月怕是有点吃不消吧?” 万辅呈微微一笑,走出列道:“二位大人稍安勿躁,且听吾一言。” “陈副统领和范总都统乃是良将,只可惜一个不善跋涉,一个不识水战,臣倒是有一人选,既可千里奔袭取敌将首级,也擅长水上作战。” “哦?是何人?”皇帝郑翎瑞耐不住疑惑,问道。 “臣的次子,万济舟。” 万济舟听上去像是个文弱书生的名字,可实际上万济舟是个从小便痴迷各种兵法和江湖武学的人。 从七岁起便熟读各类兵书,也请了教授武学的师父传授武艺,今年正好二十及冠,但可惜的是没有军功在身,如今也只是在羽林军中担任一个千卫的小差,立过最大的功劳也就是捉拿过几个盗贼而已。 而三军之中,职位由小到大可分为:士兵→百卫→千卫→夫长→左兼→太保→正副统领→正副都统→总都统。 虽然他以如今的年纪当上了千卫已经是前途似锦,但是与另两位竞争者一对比根本无法服众,况且万辅呈推举自己的儿子,这不明摆着徇私吗? 一时,朝堂上有反对的声音响起。 “这也太过草率了!” “万相未免私心太重了吧。” 郑翎瑞也有些为难,“这……” “陛下,臣此举确有徇私之嫌,待陛下亲眼见过他的本事,便会相信此乃毛遂自荐,任人唯贤之举。”万辅呈连忙解释道。 “既是如此,不妨来一场比试。”刘大人冒出一个念头,便立即提议道。 他之所以这么自信的提出这个建议,正是因为陈校昀乃是前年的武科状元,刘大人亲眼所见,觉得他的武功可谓是出神入化,放眼三军难寻敌手。 于是便提出了这个看似公平,实则胜券在握的主意。 这话似乎为郑翎瑞找到了台阶,他马上说道:“好,三日后午时,在武较场一决高下。” “陛下英明。”众臣称道。 在大崇奴隶会和死囚关押在一起,那个地方称之为暗狱。 暗狱四周围植着梧桐,看守的皂隶如同不知疲倦般昼夜巡视,看见不顺眼地打死一个也是常事。 这也正是把奴隶和死囚关在一起的缘故,本质上他们在他人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最大的区别便是死囚已经定好了死期,而奴隶则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死在谁的手里,又是出于何种可笑的原因。 褚漫凝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和铁链,扶着墙艰难地往前走,她正处于一个十数人的队伍中,今天他们要被派去挖掘大都后山的生铁矿,一旁的皂隶挥舞着鞭子抽打着。 “快点走,去晚了可不给你们饭吃!”皂隶凶狠地警告道,随手抽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正巧打在褚漫凝的背上,她吃痛一声,扶着墙跪了下来。 “嘿,你个没用的东西,抽一下就不行了?赶紧起来,否则我再给你一鞭子。” 旁边的老妇摇摇头,蹲下去拉起褚漫凝道:“夫人,你没事吧?” 这老妇原先也是江家的仆人,负责照顾江老夫人的饮食起居,江老夫人走后连后事都没来得及为其操办,心中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感怀内疚。 “我没事。”声音有几分虚浮和气弱。 “我呸!什么夫人啊?!你们现在都是低贱的囚奴,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褚漫凝闭上了眼睛,忍受着对方的谩骂。 可那个皂隶似乎没有过瘾,见褚漫凝等人不发一言的忍受着,居然变本加厉地说道:“都怪江鸣那个狗东西得罪了北夷王,害得大崇遭受战乱之苦,丢失了那么多州县的土地,江鸣这个王八蛋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恶鬼折磨鞭挞,永世不得安宁!” “你打我可以,莫要咒骂我的丈夫。”说到此处褚漫凝竟是再也不能容忍,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那个皂隶,方才的柔弱全部化为了宁折不屈的刚强。 “哟呵,还敢顶嘴?!我偏要说他江鸣是个乌龟王八蛋,是一条狗、一只畜生,他不光会不得好死,死后还没人收尸。把他尸骨扔在路边连野狗都嫌他的肉臭!死后上了阎王殿……”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一切聒噪。 “你……你竟敢打我!!”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紧紧盯着褚漫凝,他气得牙都痒了。 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打了褚漫凝一巴掌,看着她摔在地上,嘴角边流出鲜血,脸上赫然出现的掌痕,他狞笑着蹲下道:“臭娘们,虽然有几分姿色,可惜脑子不太好使,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做我的女人给我暖床,要么就让我打死你!” “你打死我罢……我死后便化为厉鬼,终日纠缠你。” “呵呵,还嘴硬呢,既然这样,我偏要让你给我暖床,做我的老婆嘿嘿嘿……”说着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触感很是光滑细腻,拽起她的胳膊便往自己的住处去。 “你干什么?!快放开,不可以碰夫人!”曾经的江氏家仆如今的囚奴在一旁极力阻止,结果被另一个皂隶痛打了几鞭子,纷纷流着泪喊道。 “还一口一个夫人的叫呢?还以为江家还是以前那个有钱有势的江家?呵呵,老子今日就让她做我的夫人!” 褚漫凝虽极力反抗,但奈何进入暗狱之后一直以来都遭受着非人的对待,致使身体虚弱,根本无力反抗。 “你说让谁做你的夫人?” 这时候,一个男人从远处的拐角走了过来,声音沉厚威严,犹如洪钟一般,又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叫人听着便觉得害怕。 “王、王爷?!”那皂隶立刻放了手,两腿打着颤。 “跪下!”郑翎煜身边的护卫冷冷说道,那皂隶立马便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不知王爷到此有失远迎,小的实在是惶恐。”思量片刻后他抬起头嬉皮笑脸的对郑翎煜说道。 “把他的胳膊砍了。”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郑翎煜平静地吩咐道。 “是。” “啊!!!” 一条带血的断臂落在地上,血顺着断处流下来,染红了半个身子,不出一会儿就在地面形成一滩。 褚漫凝大惊失色,倒退几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心跳得又急又重。 “王……爷……为为为何……”他疼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几乎要晕死过去,可又不敢晕倒。 “本王见不惯你这幅德行。”郑翎煜睨了一眼靠在墙边的褚漫凝,眼中带上一丝笑意。 随即郑翎煜一脚踹翻了他,便见其彻底昏死过去。 怕是性命堪忧了。 一瞬间胳膊和背上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褚漫凝觉得这种感觉好似被恐怖的怪物盯上了一般,尤其是郑翎煜的轻描淡写地就仿佛只是踩住了一只臭虫。 郑翎煜忽然朝褚漫凝绽放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走了过去。 褚漫凝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得,明明想逃跑的念头十分强烈。 走到褚漫凝面前的倾身凝视着她,眼中流转着诡谲的光彩,他说: “想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嗯?” 嗓音中带着蛊惑和几分伪善,压低了凑在褚漫凝的耳边说着。 这话仿佛在她心中炸开了一般,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一年了,每日都在忍受着煎熬和痛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她看向正在被皂隶抽打的家仆们,心中是无尽的凄凉,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奢想可以离开这里。可是江家落至如今的惨状,想想以前的风光和幸福,说不想逃离是不可能的,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最大的心愿不过嫁人生子安稳地度过一生。 如今安稳已无,丈夫和孩子也都不复相见,还谈什么心愿? 褚漫凝没有回答,只是这么看着郑翎煜,眼中充满了戒备和抗拒。 “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就实话和你说了吧,本王看上你了,只要你愿意同本王回去,好处多的是。” 褚漫凝睁大了眼睛,随即心中凄凉更甚,出身清白人家,曾经在江家的她多么受人尊敬,现在竟成了人人觊觎的祸水。 “民妇,已有丈夫了。”强撑着自己,她只能这样回绝。 “本王不在乎。”郑翎煜却很坚持。 “民妇……” “本王去天牢探望过江兄了,他过得很不好,本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想着帮他照顾一下妻子,这也是本王的一番好意啊。”这番话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褚漫凝抿紧了唇,一想到江鸣可能受尽了酷刑折磨,心口便一阵揪痛,没过一会眼角便有些许湿润。 “若是你应了,本王不光可以救你出去,还可以让江鸣的日子好过一些,顺便把他们也带走。”看向一旁伤痕累累的人们,郑翎煜仿佛怜悯地说道。 “就算是为了别人,你还想拒绝吗?等本王打消了这个念头,你可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褚漫凝眉头蹙起,内心天人交战,不断攻破着自己的底线。 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皂隶,一旁受尽折磨的仆人,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一切都在向她袭来,逼迫她尽快做一个选择。 他们的眼神或祈求,或怜悯,或索取。 江鸣如今虽然免去了死罪不用前往北夷,可他却要一辈子都被关在天牢里,受尽折磨,如果自己的牺牲可以帮到他们的话,她是愿意的。 “王爷的话……当真吗?”褚漫凝咬着牙,闭上眼睛,再次睁开,里面的最后一丝光彩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滩死水。 郑翎煜仰头笑了,“哈哈哈哈,当然,本王从不骗人。” 况且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 褚漫凝被郑翎煜带回了王府,那群仆人和亲族们也被赎了身,每人拿到一袋子钱,各自打发走了。 不就是给王爷做小妾吗?只要她老老实实安守本分,不争不夺,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来到王府后院,褚漫凝发现她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原来像她一样,因郑翎煜一时兴起带回府的女人不在少数,她就连当小妾都是个排不上数的小妾,连自己独立的住处都没有,而且这些个女人个个眼神不善,并没有交好的可能性,看来她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你便和她住在一起吧。”后院的管事嬷嬷随便将她安置在了一个房间后便出去了。 褚漫凝环视了一眼房间内部,发现十分之简陋破旧,简直不像是堂堂的王府内会有的房子。 一个生着病的女人躺在床上,床榻便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头上扎着冲天揪,正端着药碗喂到女人嘴边。 “娘,你要快些好起来啊。” 褚漫凝看着那个孩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与凝,一时感伤流露,鼻子发酸。 这里的日子再难熬她也要挺过去,如果与凝还活着呢?如果将来还能一家团圆呢?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她也要撑下去。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以最坏的打算去设想自己孩子的生死。江老夫人为了江鸣触柱而死,她便要为了自己的孩子,在这个人间地狱活下去。 十四 比武 在长河北面百里外的金州,北夷军队正在大肆庆祝战争的胜利,大摆宴席欢闹了整整三天三夜,所处的殿廷夜夜笙歌,烛火长明,酒肉飘香。 呼延哲坐在首席上,半倚着身子支撑在桌沿上,手中举着一盏美酒,达鲁等人欢呼雀跃高叫着他的英明神武,他面无表情,饮下这杯酒后,便站起了身。 以派去的那队高手全部牺牲作为代价拿下了嘉云关,这其实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不过好在手上那一百三十二个俘虏派上了用处,他让达鲁在阵前叫嚣,一边叫一边屠杀俘虏,眼看自己同胞被杀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嘴角带起残忍的笑意,他回味着鲜血的在风中飘散的味道和被杀者恐惧的眼神,心中尽是无比的痛快。 “大王,末将敬您一杯。”一个不起眼的小将走过来,举起酒杯说道。 呼延哲扭头看去,发现此人十分眼生,这时达鲁过来了,揽着敬酒之人的肩膀对呼延哲说道:“大王,他叫诺力努,今年才进的军营。” “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攻打金州城时此人凭借高超的箭术射死了多名敌将,后又在达鲁想要屠城的时候阻止了他,为此还差点撕破脸皮,好在达鲁那人性子直,没有隔夜仇,第二天就和诺力努和好如初,还饶过了城中百姓。 “大王,这酒可比咱们自己酿的好喝。”达鲁熏红着脸说道。 “那是自然,南崇的好东西比咱们多。”呼延哲笑道,抬手和诺力努碰杯。 受宠若惊的诺力努立即举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因为喝得太急,呛到嗓子眼里咳嗽了几声。 “大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渡河?”达鲁虽然敞开了玩乐,但也没忘记正事。 “不用费这个劲,尽快把我交给你那图纸上的东西造出来就行了。”呼延哲转动着手里精雕细琢的酒杯,视线在光怪陆离的酒液上流转。 “哈哈多亏有诺力努兄弟,不然我可就犯糊涂了,城内的南崇工匠技艺十分高超,已经把大部分零部件打造出来了,只需再等些时日,待全部造好后组装起来。” 呼延哲给的图纸上画着的机拓十分精巧,北夷工匠稀少且技艺大多不精,只会些简单的手工制造。 呼延哲却摇了摇头,“太慢了,孤王只给你三月的时间,组装之后便是量产,至少需要二十架。” “什么?!这恐怕……” “达鲁,你若是不能完成,孤王会找别人来做。”呼延哲的视线撇向一旁的诺力努,眼中有几分赞许。 达鲁脸颊上的肉抖了三抖,急忙说道:“不不不,大王,三月就三月,我定然不会让大王失望的!” 达鲁转头对手下人吩咐道:“给我去抓更多的匠人来,越多越好!” “是!” … 三日后一早在武较场三人的比试开始了,比试顺序是以抽签决定的,为了公平起见,郑翎瑞亲自抽签,结果是由范钊对战万济舟,陈校昀则不用上场。 抽完签的郑翎瑞坐回椅子上,高声宣布道:“开始!” “咚~”一声锣响,拉开了比试的帷幕。 范钊是位身高八尺,满脸横肉,体格硕大的汉子,穿着厚重的黑色皮甲,手握一柄银尖长枪,走上了比武台。 台下的观众们以及坐在黄稠帷幔帐下的郑翎瑞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随即万济舟手执一对子午鸳鸯钺,身轻如燕地跃上了比武台,身法漂亮利落,引得一番叫彩。 “切,又不是卖艺,耍什么花架子。”范钊不满地念道。 坐在台下的邓大人摸着胡子笑了,他虽然不懂武,但也算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在瞧见双方使用的武器后,心里忍不住嘲笑万济舟和万辅呈。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银枪比双钺长了那么多,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吗?看来这万济舟也不过如此。 比武台上,待万济舟站稳之后,范钊便拉开了架势,手中的长枪蓦地送出,犹如一条夺目的银蛇。 万济舟反应也快,立刻抬手格挡,银蛇撞击在双钺之上,金铁交加咔嚓一声,鸳鸯钺成功挡住了长枪,随后一翻一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声音。 范钊心知他想卸掉自己的兵器,于是得意地笑了笑,手中力道加沉,犹如千斤坠地,一下子将鸳鸯钺的活动给限制住了。 万济舟咬牙一喝,却发现手中的再也双钺动弹不得,强大的下沉之力坠地他手腕都有些酸麻。便连忙撤开了钳制,迂回几步来到范钊身侧。 范钊枪花一挑,立马紧追上去。万济舟脚下轻功施展,连踏数步一跃而起,范钊一惊,长枪向上翻挑,眼看尖锐的枪尖便要划到。 却见万济舟又凭空上升了半个身位,脚尖踩在枪头上,借力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落在了范钊的身后。 范钊大吃一惊,没想到万济舟这小子的轻功如此之好,而他则有些笨拙地转过身,提枪格挡之际正好与万济舟攻来的双钺撞到一起,这次他力量还没得爆发,亦没有站稳,被这一击撞得后退两步半,双目圆睁,怒视着万济舟。 “好小子。” 万济舟则报以一笑,若是没有傲人的轻功底子,又怎么能抓得到那些来去无踪的江洋大盗,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跻身千卫之职了。 “再来!看枪!”范钊向前踏出几步,大喝一声,手中银枪如同闪电一般疾速刺来,先前还有点小看他,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倒是被激起了战意,不知不觉使出了九成功力,那枪尖在空中宛如流星雨一般,密集的攻来。 这一次万济舟却选择避其锋芒,凭借自身修炼高超的轻功:一雷二闪,在比武台上不断地绕着圈子,使得如雨点般密集的攻击悉数落空。 不过范钊也不是傻子,在两轮攻击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之后,知道万济舟是在消耗他的体力,清楚自己的短板所在,于是便收起了攻势,转为了重甲卫最为擅长的战术,防守。 此时万济舟也发现了范钊的变化,就像一只一动不动的乌龟般,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万济舟脚下一踏,飞身上前,手中鸳鸯钺犹如两条出海蛟龙,对着范钊的眼睛和脖子两处脆弱点攻去。 “砰!”“砰砰!!” 两声碰撞接连响起,范钊毫发无损,而万济舟则倒退了数步,险些跌落台下。 要是掉下台可就算输了。 好险。万济舟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吃力地喘了两口气,虎口因为受到反震而产生剧痛。 观众席上的邓大人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看来胜利在即。 接下来,无论万济舟是旁敲侧击也好,还是拼尽全力也好,范钊都只是保持着防守的姿态,分毫未损。 反倒是万济舟的情况不太妙,虎口已经受伤流血了,不断在范钊身边徘徊,却发现他的防守根本没有一点破绽,莫非他打算一直跟他耗下去不成。 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郑翎瑞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便侧过头去对庄谩生说道:“这么久了,还未分出胜负吗?” 庄谩生掩嘴说道,“是的,陛下若是乏了,不妨先回去歇息。或是安排改日再比。” 郑翎瑞摆了摆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即选出一个可堪重任的武将来,他哪有心思回去睡觉。 “再看看吧。” 比武台上,范钊见万济舟黔驴技穷的样子,便得意地说道: “万小公子若是打不过便认输吧。” 万济舟握紧了手中的双钺,“范总都莫非想一直和我耗下去?” “不会的,等你筋疲力尽,露出破绽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的。” 范钊也不掩饰他的企图,老实的交代道。 “那我若是不进攻呢?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会是平手吗? “那么最终的赢家便会是我!” “什么?!” 只见范钊忽然持枪冲了过来,却依然是防守的姿态,万济舟心中一惊,不明白他使得是什么路数,于是又用起了轻功躲避,只可惜这次未能如愿。 范钊看准了时机把他逼到了角落,见他施展轻功,手中的长枪转动起来,犹如一道屏障一般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脚下不停逐渐地欺近。 只要把他逼下台,就能赢的这场比试。 万济舟眉头紧皱,心跳如雷,脑中却格外清晰,他想起师父曾对他说过。 “师父,如果最锋利的矛遇上最坚固的盾会是谁赢呢?会是两败俱伤吗?” “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东西,最锋利的矛也须知过刚易折,最坚固的盾也会生锈破败。武学的境界便是如此,哪怕是大成之人也有弱点,也会生老病死。重要的是你能否找到。” 万济舟抬眸看向逐步逼近的范钊,大喝一声,后退半步踏在脚下的台柱上,飞身而起,犹如一只腾空而起的鹰。 范钊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不见了对方的身影,不免大惊失色,急忙抬头寻找,却见头顶阴影掠过,他急忙转身,连带手中转动的长枪,但因为分了心,比之前的动作更加迟滞了几分,而万济舟则更快了几分。 子午鸳鸯钺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 范钊心中大惊,连忙抬腿横扫,打算使出一招回旋踢,打掉他的武器。 收回手,万济舟又是一个大跳,飞起数脚踢在范钊扫来的腿肚上。 落地之后便是一招双蛇吐信,直直刺向范钊的面门。 范钊虽然全副武装,但头上却没有带头盔,头发全用一根黑绸带束起,可谓毫无防备。 “啊!!”范钊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可是鸳鸯钺却在范钊鼻子前半寸处停了下来,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略一抱拳,万济舟说道:“范总都,承让了。” 范钊缓缓睁开眼睛,先是不甘,而后转变为失望,“你赢了。” “啪啦!”邓大人手中的茶杯摔碎了。 万辅呈朝他拱了拱手,邓大人瞪着眼睛仿佛失神了一般。 万辅呈也不在乎他的失礼,回过身抚摸着胡子会心一笑。 接下来,万济舟和陈校昀的比武在一日后举行。 众人落座,锣声一响,比武便正式开始了。 陈校昀手持玄铁宝剑跳上了比武台,万济舟这次则是低调地走上了台。 一开始和范钊的比试中他不免带了些意气,急于表现和证明自己,也是有些怠慢了,这才导致最后险些落败,于是这次他的脾性收敛了许多,选择了低调而节省体力方式上台。 陈校昀是个二十五六岁、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皮制轻甲,眼神慵懒不屑,自上台来就没有正眼瞧过对手。 遇到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人,万济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能拱手道:“请指教。” “啧!”陈校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提剑挽了个剑花,平执到胸前。 万济舟这次的武器依然是子午鸳鸯钺,这是他最拿手,也最珍爱的武器。 陈校昀似乎没有先出手的意思,万济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陈校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挑剑迎上去。 “叮!”剑钺磕碰在一起,双方都不遑多让。 陈校昀使得是一手快剑,常常出其不意在不同的角度快速击出数剑,万济舟虽然应对不暇,但也靠着出色的闪避技巧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叮!叮叮!叮!” 仅是数息的功夫两人已经走了十数招来回,看得人眼睛都花了,观众们目不暇接,视线紧随着二人所到之处。 “今日这场比试你觉得谁会赢?”郑翎瑞觉得这场比试比上一场有意思的多,果然打架还是有来有往的比较精彩。 庄谩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台上的情势,“奴不懂武功,不过看那陈副都统似乎游刃有余,而万小公子毕竟年轻,想来是难敌副都统的快剑了。” 比武台上,万济舟虽然拼命闪躲抵挡着袭来的剑刃,却依旧觉得眼花缭乱,反观对方却是一副根本没使出全力的样子。 虽然陈校昀和范钊被推荐多半沾了点裙带关系的光,但本身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也不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 迷眼的快剑虽然如疾风骤雨一般,但每一击的力道都十分惊人,虎口上昨日受得伤还没完全愈合,如今还有些隐隐作痛。 而陈校昀的风格与范钊完全不同,在他的攻击之下,没有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万济舟痛呼一声,左手的鸳鸯钺脱手而出,直飞出场外插在了刘大人面前的桌子上。 “呜哇!”刘大人端茶杯的手微微颤抖,险些摔碎了茶盏。 “陈校昀胜!” 十五 败仗 讨伐北夷的队伍整装待发,十日后便出发了,此次出兵,陈校昀为主帅,范钊与万济舟为副帅,率领十五万兵马日夜行军,终于在三月后抵达长河前。 在长河前约八十里外安营扎寨,当天夜里主帅帐中,几位将领围绕一桌商议讨敌之策。 “此次渡河不如我们以箭兵为主,若是遇上夷兵阻拦便放箭射死他们,最好找个顺风的时机。”范钊指着沙盘中的长河说道。 陈校昀垂着眼,单手杵着下巴,也不知是何态度,范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次主力军便由万小公子率领,我重甲卫会全力保护,上岸之后便由骁骑营带头冲锋,定能一举拿下。” 陈校昀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万济舟,似乎想听听他的意思。 “我觉得不妥,呼延哲生性狡诈,定然早有准备,我们若是贸然渡河,肯定讨不到便宜。”万济舟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 “我们日夜行军短短三月便到达了长河,他呼延哲就算早就准备也充分不到哪去,我们需要尽快出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范钊手下的几人纷纷点头,同样觉得三个月用来准备一场大战是不够的。 看到有人赞同,范钊立刻多了几分自信心,趁热打铁道:“若是错失了良机,岂不可惜?!” 万济舟急忙说:“正是因为我军日夜兼程赶奔长河,多数兵将已经疲惫不堪,若是此时开战恐怕于我们不利,还是多休整几日,待我军养足精神,再战不迟!” “小儿见识,士兵们现在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昂,多作休整只会愈加懈怠,磨灭志气!”桌子被范钊一巴掌拍了一记,上面的茶盏跳了起来。 陈校昀这时终于开了口,“济州言之有理,先休整三日,再议战事。” 说罢便散去了会议,独自踱回自己帐中。 范钊看着他慵懒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懒骨头。” 在他看来比武来选主将简直是愚不可及,主将又不能上阵杀敌。像陈校昀这样不靠谱的人实在难堪重任。 重重地叹了口气,范钊冷着脸返回帐中。 就这样,南崇的军队原地休整了三日,这天商议之时范钊已是急不可耐。 “今日总可出兵了吧?”范钊不耐烦地说道。 陈校昀又成了哑巴。 “不可,我们得商议一个完善的攻敌计划,不可贸然行动。”万济舟皱着眉头。 “砰!”“咔嚓。”桌子被重重拍了一掌,直接垮了。 “狗屁计划!老子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让你们羽林军作主力,重甲卫御敌,骁骑营登陆冲阵。你这臭小子当我是在放屁不成?!哼,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哪经历过战场?倒是会嚼舌根得很!” “你!”万济舟脸色有些难看,虽然他确实没有上过战场,此次也多半是存了历练和拿战功的目的,可是被他这样说实在是令人恼火。 “怎么?老子说错了吗?要是没有你那个当宰相的爹,你以为你能跟着来吗?想着在这立了战功回去可以加官进爵?我呸!凭你这贪生怕死的孬种也配?怕是见了夷兵连屎尿都吓出来了吧?!” “哈哈哈哈哈!”众人憋不住哄笑出声,尤其是重甲卫军中几名将领,更是放肆的阳天大笑。 “你们!岂有此理,我分明是凭真才实学打败了你!怎么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有脸嘲笑我?!” 奈何万济舟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恼了,拿出对方的痛处来踩道。 “你这个混小子!有种咱们现在就出去打一架,叫你看看你爷爷我的真本事!” 对于那次比试范钊多半是有些不服气的,觉得是自己以为胜券在握便一时大意才败给了他。 “打就打,怕你不成!” 万济舟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儿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住他这样挑衅,当即应承下来,去拿挂在一旁的武器。 “你们当我这个主帅是摆设不成?!” 这时,陈校昀怒叱一声,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范钊和万济舟也僵住了身形。 “因为一时的观点相左,便将矛头对准自己人?若是你们两个有什么闪失,我大崇出师未捷便损失两员副将,你们是存心要让北夷看笑话吗?!啊?!!” 他这番话说得两人又羞又愧,纷纷撂下了内斗的念头。陈校昀又看了其他起哄的人一眼,杀鸡儆猴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主帅训斥的是,济州无地自容。”万济舟连忙认错道歉。 范钊则冷冷的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一边去,此后都不置一言。 之后大家一起讨论了对策,决定先静观其变,等风平浪静之时再思渡河。 此时正值夏雨频发之际,雨水弄得环境潮湿,衣服也洗不干留有一股霉臭,士兵们因为湿热的环境难免有些萎靡。 一天夜里,一只分支部队冲出了营寨,来到河边,这里早已准备好了十四艘战船,他们训练有素地登上去,不消片刻已经拉起了风帆,升起沉锚。 “走!”砍断了拴船的绳索,十四艘战船同时驶出了河岸,每艘战船都伸出十六只木浆,整齐一致地往前划去,风胀满了白帆。 一切顺利,范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自觉赫赫战功已经到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已经可以看到对岸了,范钊下了命令,“加快划,赶紧靠岸。” 因为河岸边很可能有夷兵把守,他压低了声音,脚下的战船便又加快了前行速度。 眼见胜利在望,天空中忽然一阵惊雷,闪电霎时间照亮四野。 “不好!!” 范钊浑身冷汗直冒,手脚冰凉。 “呜————!!!”号角声高亢响起,如同一只从沉睡中苏醒的野兽,慢慢睁开了眼睛。 过了一会,范钊便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排山倒海的马蹄声,仿佛敲击在心上一般,令范钊顿时跌倒在甲板上。 但他很快又爬起来,“可恶,弓箭手准备!” 命令一下,船舱中的弓箭手立刻出来,拉开阵仗,在船舷的一侧一字排开成两列,拉满弓弦搭上箭矢。 只见河对岸亮起几束光电,范钊大喜,想是夷兵夜里视觉有限,故而点火照明,这也正好方便了他们瞄准。 “嗖……” 正在范钊庆幸之际,破空之声自对岸袭来,紧接着如同疾风怒涛一般骤然濒至,无数带火的箭矢破空射来,甲板上的士兵没一会便损失了一大半。 “撤!快撤!”范钊连忙指挥。 “嗤!”一支火箭扎入了他的左臂,他连忙折断箭矢扑灭明火,持盾掩护士兵们撤入船舱。 战船来不及掉头,舱内划船手直接掉转方向,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快!快回去!”范钊看着舱内伤亡大半的士兵,心中悔恨交加。 带火的箭矢很快烧黑了甲板,烧断了桅杆,烧毁了船帆。 幸好此时骤雨疾至,扑灭了火,也阻挡了视线,夷兵便放弃了追击。 对岸上,达鲁和诺力努各持一把伞,后方呼延哲缓步走出,仿佛闲庭信步一般悠哉。 多日前他们便收到了崇兵到达战场的消息,没想到对方倒是沉得住气,这么多天都没来送死,但依然吩咐巡逻守哨的士兵不准松懈,营中的将士也是一半白天睡觉夜里待命,另一半则相反。没想到还真有来送死的莽夫。 走到诺力努的伞下,转头吩咐达鲁,“以后水面上也安排几只船队巡视。” “是,大王。” 很快,范钊擅自出兵造成伤亡的事情便被上报给了朝廷,郑翎瑞震怒,将折子狠狠地摔在桌上。 “混账!十四艘战船损毁了大半,三军将士损伤惨重,他范钊有几颗脑袋可以砍,竟敢给朕捅这么大的篓子!” “陛下息怒!” “拟旨,革去范钊副将之职,即刻遣回大都。” 没有人敢为范钊求情,大臣们鸦雀无声,举荐范钊的邓大人几乎缩进了角落,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范钊,真是后悔当初举荐了你。 …… 此时,北夷营地内,一处空旷的地方架起了二十只大型机拓。分别是十架投石机,十架神武将军巨弩。 高足两人有余,重达八百斤,底下装有木轮,需要四人合力才能推动。 呼延哲背着手,仰头看着这几个大家伙,心中十分宽慰。 “大王,末将还是晚了一个月才造出来,请大王责罚!”达鲁手放在胸前,半跪在地上垂头丧气道。 “不,孤王这次不会责罚你。” 因为南崇这次派了个没脑子的副将来,倒给他们争取不少时间,自然不必怪罪达鲁了。 “大王,这次的一百名工匠是讨伐过程中从各处抓来的,如今他们完成了任务,还希望大王能够放了他们的家人。”一旁的诺力努忽然说道。 因为呼延哲早有命令,屠杀时要留下工匠不杀,这才能够收集一百名能工巧匠,但是一百名还是远远不够,想必有更多的工匠要么死于达鲁之手要么逃之夭夭。 呼延哲思索了片刻,“放人是不可能的,暂且给他们安排一个上好的住处,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这话是说给达鲁听的。 一边的达鲁诚惶诚恐地应是。 “诺力努,你去训练新兵还有哨兵。” 随着北夷的侵入,不少南崇人都投靠了北夷,作为新兵待遇也饶过了他们及他们的家人。 达鲁有些不满,最近呼延哲总派给诺力努做这些事,而自己则做些无关紧要的事,现在甚至连安顿俘虏这种事都要交给他了,真是可恶。 “孤王要回去休息了。” 达鲁和诺力努各自退下,呼延哲则在侍从的拥护下返回了王帐,他们替他掀开帐帘,端来了清热解暑的酸梅汤,又找了两个美貌的南崇女子来,说是投降的地方官员孝敬的。 来到呼延哲身边,两个女子尽可能地讨呼延哲欢心,却发现无论她们怎么献殷勤,呼延哲都只是淡淡地,“大王,奴服侍您安寝吧。” 蓦然,呼延哲咧嘴笑了,将两个美女往怀中一揽。 “哈哈,好啊。”呼延哲大手一挥,将床帐放下。 十六 和亲 又过了一月,陈校昀和万济舟已经重整好了部队,受伤的将士也多半恢复了战斗力,只剩下些伤得比较严重的还躺在军医帐中。 “各位可有制敌良策。”万济舟看了一眼现在的战略部署图,头疼地问道。 陈校昀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不置一词。此次北夷临河驻守占据天然优势,范钊吃了轻敌的亏,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开局失利,使得眼下的局势更为不妙。 无人应答,万济舟便毛遂自荐道:“主帅,我愿率兵讨贼,这里靠近山林处。每到清晨便会升起瘴雾。我们可趁此机会摸到对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燃火箭烧毁夷军营地。” “可是瘴雾有毒,我们恐怕还没到岸就会被毒死的。”羽林军中一名员将领说道。 “这个不必担心,我已经向当地住民打听过了,只要用草木灰和湿布掩住口鼻就不会有瘴气入体。” 早有准备的万济舟并不像范钊那般鲁莽,看向陈校昀深深地拱了拱手,“请主帅允我出战。” 陈校昀慵懒无神的眸子望向他,片刻后点头,“准。” 万济舟大喜过望,“末将一定不负所托。” 他之所以敢恳请出战是因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派去的探子发现北夷日夜都派人在岸边巡视,河面上也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范钊之前打草惊蛇,夷兵似乎在夜间更有警惕性,而白天河面上巡逻的船则要少两只。 所以若是在凌晨天光方亮,晨雾未散之际突然发难获胜的可能性不可谓不大。 三日后天还没亮,一切准备妥当的万济舟出发了。 这三日内,先是给每一个士兵都制作了放瘴口罩,再是排兵布阵熟悉了到时候的战法,登上十一艘新船以及修复好的七艘船。 到了河中心过半的区域,万济舟下令减缓了行船速度,士兵们缓缓划着船桨,将发出的动静尽可能的最小化。 接着又行驶了一盏茶的功夫,碰上了夷兵巡逻的五只小船。 但是万济舟早有准备,埋伏在船舷边上的弓箭手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射杀了所有巡逻兵,噗通几声,巡逻兵掉下水中再无动静。 万济舟带人跳上了这几只小船,这些小船的头尖而翘,造型奇特,显然是北夷的风格。 虽然北夷国土上少有大江大河,但是雨林和小溪却很多,不然没有水源他们也很难生存繁衍。而在狭小的水道中,这样的小船就成为了十分便利的交通工具。 穿过浓浓大雾能见度很低,三丈内根本无法看清人影。 而率先驶入北夷哨兵视线的便是巡视船的影子,“怎么回来了?发现敌人了吗?呃啊!!” 惨叫一声,漂亮干脆地射杀了两名岸边的哨兵,万济舟带领着手下在这里上了岸,接着便是更多的战船和崇兵登陆。 大雾中能见度太低,万济舟将弓背在身后,手持子午鸳鸯钺如同鬼魅般把发现他们踪迹的巡逻兵全部给悄无声息的杀了。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声,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嗖!嗤!”一只带火的羽箭插在北夷军营的大门上,随后出现了更多火箭,不多时便如同下暴雨一般,火箭的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夷兵的营地很快烧起来。 越来越多的夷兵聚集起来,却纷纷惨叫着,火箭落到他们身上便立马蔓延开来。 原来,万济舟担心火箭威力不够,便加了许多火油,使得万箭燎原,不消片刻,北夷的半个营地都烧了起来。 由于事出突然,夷兵这边还没有组织好,士兵们不知道该是救火还是杀敌,于是一部分小将指挥士兵们灭火,一部分阻止反击。 北夷这边反应很快,万济舟这边的火箭足足备了一万支,所有弓箭手乱射也耗费了三炷香的时间。 在射完了火箭之后,北夷这边兵力大减,营地也毁了大半。前方的重甲卫已经和反击的夷兵缠斗在一起,万济舟率领着骁骑营和羽林卫在重甲卫的保护下发起了冲击,顿时将夷兵杀得七零八落,血光四溅哀嚎遍野。 万济舟嘴角边挂起笑意,看来这夷兵也不过如此,突袭之下都吓破了胆,杀得跟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令人恐惧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呜~~~~” 除此之外还有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以及脚步声,就仿佛一头巨兽正缓缓走来。 率先与他们接触到的夷兵部队已经几乎被屠杀殆尽了,那这些想必是精英部队了。 万济舟紧张起来,额角滴落一滴汗珠,不知是被四周的火给熏得,还是因为暗藏的恐惧。 只见无数骑兵从后方绕出来,三军将士连忙应敌,然而北夷骑兵的铁蹄还未踏至,便有好几个士兵中箭身亡了。 那飞来的箭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力道之大直接摧毁了部署好的阵型。 “什么?!”万济舟定睛一看,只见那些射来的箭支已经不能称之为箭了,块头都可以和缨枪相比了,甚至更长几分,箭尾上的羽毛都是鹤毛,箭尖是狭长,至少由十几斤的玄铁铸成。 刚从矿洞中采集出来的是生铁,要炼成玄铁需要无数次的冶炼提纯,最终锻造而成,仅是这一个箭头恐怕便要耗费十名工匠不休不眠地锻造三天三夜。 此箭威力之大,自己这边就好像任其宰割鱼肉,竟是直接串杀了五名士兵,重甲卫的盾牌都被穿透了,直接刺穿了盾牌之后那名重甲卫的肚子。 接着,有更多的巨箭射来,犹如地狱伸出的夺命之手,吓得士兵们全部破了胆,只能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惨死。 这一次的局势好像完全颠倒过来了,万济舟一时有些傻了,直达自己的手下拉他撤退,才清醒过来。 “北夷,竟然已经有了如此恐怖的杀器。” “撤!快撤!!”万济舟回过神来便立即阻止部下和士兵们撤离,眼见着又一只巨箭射来,与他擦肩而过。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和死神擦肩而过一般,他的腿有些软了,回过头听见一声惨叫,又是好几个崇兵死了。 “啊啊啊啊!!”万济舟仰头怒吼一声,手中的子午鸳鸯钺动了起来。 一个冲杀过来的北夷骑兵眼前一花,小腿已经被人斩了去,痛呼一声跌落马下。 万济舟跨上骏马朝岸边奔驰而去,他不能死,他是宰相万辅呈的儿子,他是打败了堂堂总都统的小小千卫,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能折损在这里! 因为腿软的缘故,他必须劫持这匹马。 眼看着已经来到了岸边,只要登上了船就能够回去了。 忽然,一个半人高的巨石从天而降,将战船直接砸了个窟窿,紧接着便有更多的石头砸来,被砸中的无论上人还是船皆是下场凄惨,巨箭袭来直接射穿了船舱,这下根本没有退路了。 万济舟只好弃马直接跃入河中。 来时浩浩荡荡的三万人队伍,回来时只剩下了四千不到,许多士兵因为不会游泳再加上夷兵放箭射杀,最终沉尸河底,死不瞑目。 之后大崇军队便再也没动过讨贼之念,达鲁和诺力努率兵几次前来试探都败兴而归。 再次打了败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都,郑翎瑞气得直接掀翻了桌子,“都是一帮废物,还谈什么收复河山?!” “陛下,此次并非是我军故意打了败仗,而是北夷那边似乎制造出了强大的杀器,这才出其不意,几次打退我军。”万辅呈也看见了捷报,知道这其中的原由,可皇帝居然只看重结果。 郑翎瑞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陛下,息怒,当心气大伤身。”庄谩生急忙安抚皇帝,替他拍背顺气。 “如今我军元气大伤需退守吴洲,休养生息。” “万相所言极是。” 几个万派的官员附应道。 郑翎瑞感觉有些头疼,在退朝之后又召集了几位重臣一同议事,在了解到北夷那杀器的棘手之后,最终决定让军队退守吴洲城,并加派战力前往支援,在我军恢复元气以及想到克敌方法之前不再出兵。 在见到南崇一直没有动静后,北夷军队渡过长河开始攻打吴洲,但没想到陈校昀倒是守城的一把好手,不论北夷军队如何攻坚都无法撼动,而沉重的巨弩和投石机又无法运过长河,使得战事一时陷入僵局。 北夷方面便停下了进攻的脚步,转而打起了别的主意。 打了败仗的万济舟气馁不已,跟随陈校昀一同退守吴洲城期间更是生了一场大病,整日郁郁寡欢,失魂落魄。恰巧这时北夷派来了使臣。 “这呼延哲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谁知道啊?” “不过,看陛下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底下的臣子议论纷纷之际,郑翎瑞看完了使臣递上的文书后忽然大动肝火,将文书狠狠朝使臣砸过去,“痴心妄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众臣一脸莫名,不知发生了何事使得陛下如此恼怒。 文书擦着使臣的脑侧飞过,他弯身将其拾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陛下不必生气,这是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提议,不仅可以使两国休战,而且达成之后我们还会归还五个州县,何乐不为呢?” “想要朕把公主嫁给你们那个蛮子大王?!做你的梦去吧,这是对我大崇的羞辱!朕是不会答应的!” “陛下还没看清现在的情势吗?”使臣笑着说。 “你!”郑翎瑞十分气愤,现如今连个小小的北夷使节都敢对他这样不敬。 “哲大王英明神武,不仅在半年时间攻克了大崇十七个州县,更是研制出了毁天灭地石将军和神武大将军弩,接下来要想南下直捣黄龙也只是时间问题。” “放肆!”说到此处郑翎瑞已经是满脸通红,双手紧握成拳。 “陛下若是不答应将公主出嫁北夷也可以,那便要每年向北夷上供十万斤生铁,十万斤布匹,十万斤白银,否则我北夷将与南崇死战到底。”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两相权衡,怕是只有傻子才分不清楚利弊,虽说这分明是威胁,是羞辱。 郑翎瑞已是气到极点,甚至差点站立不住,若不是一边的庄谩生及时扶住,恐怕要当场狼狈地跌倒。 “滚!都给朕滚!” “退、退、退朝!”底下小太监急忙喊道,被庄谩生打了一耳光。 “赶紧过来扶着皇上。” 郑翎瑞身形高大,他怕是一个人搀扶不住。 下朝后,万辅呈追了上来,带着使节来到宫外一处僻静地方。 万辅呈吩咐人安置好了使臣,在大都最好的行馆落脚,“使臣大人不必担心,陛下现在只是暂时没有想清楚其中关窍,待陛下想通了,必然能够让大人带个好消息回去。” “还是万相识时务,怪不得中原有句话,叫做宰相肚里能撑船。” “哈哈,大人谬赞了。” 后宫内,郑翎瑞静静地躺在贵妃怀里,看着上方床帐,良久后低落地叹了口气。 “陛下怎么唉声叹气的。” 郑翎瑞忧愁道:“北夷欺人太甚,这次派出的使节虽然是以休战议和而来,实则是为了羞辱我国。” “哦?他们怎么羞辱陛下了?” 眼下已是入秋,贵妃生来体寒畏冷,早早吩咐宫婢在寝殿内点了盆炭火,此时正噼啪作响,送来阵阵暖意。 “他们要朕把公主嫁给呼延哲,若是不肯,便要每年上缴十万斤生铁、十万斤布匹、十万斤白银。” 整日为国事忧愁的郑翎瑞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了,此时躺在贵妃温软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请陛下恕臣妾妄议国事之罪。” “好,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臣妾知道,陛下只有灵恩公主一个爱女,自然是疼爱的紧,若是要将公主从陛下身边分离,定是疼得如同割肉一般。” 这话正是郑翎瑞心中所想,被她讲出来真是无比舒服熨帖,觉得她也是这般想法,于是敞开了心扉。 “幸好还有爱妃体贴朕,那几个臣子下朝后都来劝说朕要为国着想,让朕牺牲灵恩……”说到这里竟然十分动容,流下泪来。 灵恩作为郑翎瑞的独女,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用掌上明珠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原本应该挑选一名安分守己的驸马,在大都享尽一世荣华,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可是陛下可问过公主自己的意思?灵恩殿下不是意气任性的女子,若是公主可以去和亲,一来使我大崇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而来为陛下分忧解难,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的在理。”郑翎瑞愣了半天,发现贵妃说的不无道理,现下北夷咄咄逼人,若是灵恩愿意牺牲小我,便是为大崇造福。 可是他一方面作为父亲是不希望女儿去跳这个火坑的,但作为一国之君,却由衷地明白灵恩这次联姻有利无弊。 见郑翎瑞意动,贵妃继续劝说道:“况且灵恩公主才貌兼备,美名远扬,天底下哪个男子会不动心?也难怪连他北夷君王都要求娶,还用五座州城作为聘礼。” 虽然这五座州城本来就是大崇的,此番也不过是完璧归赵,但是用五座州城换一个公主绝对是划算的,况且若是不答应和亲,惹恼了呼延哲,大崇恐怕将会陷入一场苦战,而朝上那群庸臣至今都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思索到此处,郑翎瑞忽然想起一个关节来,当初嘉云关初破之时,捷报上虽然写的不甚详细,但是他似乎看到了一段文字。 具体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大致意思是说,北夷动用了江湖武者来偷袭,起到了奇效,这才大获成功。 郑翎瑞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北夷可以让武林参与到战场上来,而我大崇武学更为高绝奇妙,不比他北夷强上百倍?那他为什么不试试培养招募些武林高手呢? 十七 盛世 “父皇,我愿意去和亲。” 灵恩公主肯定地回答道。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孩子,是父皇对不起你。”听到这个回答郑翎瑞眼中伤感流露,心里的石头却悄悄落地了。 “父皇,您不必自责,儿臣既是您的女儿也是一国公主。您既是我的父亲,也是一国之主。我们的身份、处境都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肩负的是万民苍生,是江山社稷。若是能以灵恩一己之力阻止战争,灵恩自然愿意。” 这番话说得通透,说明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也了解和亲背后意味着什么。 “做不得主么……”郑翎瑞若有所思。 灵恩微微一笑,握住郑翎瑞的手,“父皇,保重。” “……女儿。” 我的女儿…… 出嫁的队伍穿过了大都城,一万人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长龙一般,看热闹的百姓将街市围得水泄不通。 “公主出嫁啦!公主出嫁啦!快来看呐!”围观的小孩子兴高采烈地跳着,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队伍,欢快的锣鼓声,处处都透着喜悦。 坐在轿子里的灵恩低着头,红盖头被她扯下来抓在手里,忐忑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抬起头看见封住的红色轿顶。 以前在宫里看见的是被高墙围住的天空,现在则是一丝天色也看不到了。 她就像是一个静心包装好的礼物,历经了五个月的路程,被送到了呼延哲的住处。 轿子落地后,身边的人便散去了,突然的安静令她感到疑惑,掀开盖头走出轿子来,她看见现在所处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有碧绿的青草地,碧蓝如洗的天空,远处自由奔跑的马儿,成群的牛羊低头吃草之余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是……” 这时一个穿着花色服装,手中捧着衣服的北夷侍女走来,对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王后,请随奴来。” 灵恩显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和她想象中的貌似有些不一样。 她跟随侍女来到一个瀑布前,这里鲜花遍地,鸟语花香。瀑布从高处直下,底下的水潭上漂着一层水雾。 “这是……”她问出自己的疑惑。 “请王后在这里沐浴更衣。” 难怪她手里拿着衣服,这难道是北夷的习俗? 其实灵恩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道,北夷水源比大崇匮乏许多,许多北夷平民一生只洗三次澡。 出生、成亲、死亡。 虽然身为北夷皇族的呼延家自然没有落魄到这种地步,但是婚礼时沐浴已经成了一项习俗,其中蕴含着很多彩头和美好的祝愿。 灵恩褪去衣衫,踏入了清澈的泉水中。 此时已经快入冬了,所以这个澡洗的有点折磨人,等灵恩上岸的时候哆嗦地跟筛子似的,侍女连忙展开衣服披在她身上。 忍着湿冷,灵恩勉强穿好了衣服,又随侍女朝北走去。 “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吗?”灵恩不禁如是想到。 走了良久,两人终于来到一个帐篷前。 帐篷上面修着飞鸾和彩蝶,红色与明黄色交织缠绕在白底的帐篷上,装饰得整个帐篷十分华贵漂亮。 侍女在帐篷外五十步的距离止步了,示意灵恩自己走进去。 踌躇片刻,灵恩怀着无比紧张不安的心情走了过去,每一步都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缓慢,但她还是来到了帐篷前,颤抖的手撩开门帘。 也不知这手抖得这么厉害是冻的还是因为害怕。 走进帐篷,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除了床榻之外便只有一个屏风和一盏散发着微弱光源的油灯。 她愣住了,本以为呼延哲就在帐篷里面等着她呢。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她心里一急,下意识地寻找藏身之地,情急之下便躲到了屏风后面。 过了一会,一个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呼延哲。他举目四望,却没有看见新娘的身影。 但是外面伺候灵恩的侍女他分明看见了。 嘴角边忽然扬起一抹笑来,他迈着轻快地步子来到屏风后面。 “啊!”灵恩被吓了一跳,刚躲进屏风后她便后悔了,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他就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是逃跑了吗? “没想到孤的王后还喜欢玩捉迷臧。”呼延哲调笑道。 灵恩的脸瞬间红了,对他行了个南崇的礼仪,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外面跑去。 呼延哲赶紧拉住她,“怎么了?” 灵恩迟疑地指了指头顶说道:“……要先挑盖头。” “无妨,这里是北夷,理应按照我们的规矩来,这些繁文缛节不必在意。” 其实呼延哲两月前便接上了迎亲队伍,却特意带回了这里,因为他是在这片草原出生长大的。 “可是……”出嫁前教导她礼仪的嬷嬷是那么严厉地教过她婚礼和洞房时的礼仪,没想到到了这边甚至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而是直接洗了个澡就被送到了这里,难道是要直接洞房? 紧张、焦虑让灵恩把这些礼仪全都给忘了,她只剩下了退缩,“你能先放开我吗?” 呼延哲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于是放开了抓着她的手,“你害怕我吗?” 他问道。 灵恩犹豫了片刻,缓缓摇头,“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么会怕你。” “那你应该如何对我?”呼延哲追问道,似乎十分感兴趣。 “……我、我应该敬你,爱你。”说到这里,灵恩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心里喊道:啊!我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 没想到这时候,呼延哲居然直接捧腹大笑起来,使得原本就局促的灵恩更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孤王听说中原女子出嫁从夫,要以夫君为天还要伺候丈夫的衣食住行,是这样吗?” 此时的呼延哲笑容满面,就像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而非手上沾满鲜血的暴虐君王。 灵恩这下羞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总觉得呼延哲在挖苦、嘲笑她。 “在我们北夷可无需如此,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丈夫和妻子是平等的,你可以不用敬我,但必须要爱我,知道吗?”呼延哲朗声说着,脸上的表情开朗活泼,像是要刻意拉进两人的距离。 呼延哲这人虽然长得肤白胜雪,相貌也有几分阴柔,但是笑的时候那模样叫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灵恩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应道:“嗯。” “可是我们连一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就成了亲,做了夫妻,我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灵恩又说道。 “我才不要做北夷蛮子的妻子!”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脑海中响起,呼延哲愣神片刻,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这里没有媒人也没有双亲在场,只有天地与我们,这样的婚礼你也愿意吗?” “总比直接洞房的好。”她小声嘟囔道。 习武之人的五感皆异于常人,呼延哲自然听见了她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那我们出去吧。” 两人来到户外,呼延哲牵起她的手,面对着苍茫大地、万里长空,说道:“天地为证,我呼延哲愿与她结为夫妻,爱她,敬她。” “天地为证,我郑羽绡愿与他结为夫妻,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灵恩公主的本名便是叫郑羽绡。 呼延哲看着灵恩的眼睛,高唱道:“一叩首,拜天地~” 两人执手,齐齐叩拜这片广阔天地。 “二叩首,拜父母~” 呼延哲的父母都死了,父亲还是被他害死的,死在了冰冷的囚牢。灵恩的父皇和母后也远在千里外的大崇。 这第二拜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拜了。 呼延哲拉着灵恩往南方拜道:“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还是拜你的父母吧。” “三叩首,夫妻交拜~” 二人深深对望,俯下\身去。 自从灵恩公主去北夷和亲之后,北夷归还了五个城池,退守到了百里开外的迁安城。 经过这次战争的洗礼,许多南崇百姓被夷兵屠戮,剩下的不过原先的十之三四,之后又陆陆续续迁来了一批夷民,他们在城郊放牧,开垦荒地再由崇民种植,一时间两国百姓生活在一起,倒是和平相处,分工明确。 文化方面也开始了融合与提升,但是偶然也有例外,有的崇人嫌弃夷人蛮横无理,夷人则讨厌崇人那套臭规矩和偏见。 而另一边,郑翎瑞的扶植计划也开展了,他先是派人去各大门派抛出橄榄枝,比如:武当、少林、崆峒、华山,却无一不是碰一鼻子灰,这些名门大派根本不稀罕朝廷的招揽和扶持,他们本身便有着深厚的底蕴,门规更是繁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得追名逐利,卷入政治纷争。 于是郑翎瑞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些多如牛毛的小门小派上面。 他们大多势单力薄,有的是这几年才创立的新门派。有的是创立许久却一直未能在江湖中崭露头角。有的则是叛出大派之后另立门户,为人所不齿的叛徒。 这些门派几乎都接受了朝廷的帮助,只有极少数又穷心气又高的不愿意接受。 一时间,南崇武林就仿佛迎来了一场春雨,无数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郑翎瑞更是下了政令,鼓励百姓习武,朝中的风气也逐渐开始重武轻文起来。 这些后起之秀多是连听都没听过的门派,比如:九霄派、散人帮、冥仙教等等,那些大门派对此更是嗤之以鼻。 但是朝廷的扶植并不是做善事,而是需要有回报的,每个门派每年都必须派出一小部分武功较强的弟子进入军队,为此将这些人聚拢起来特地组建了一支五湖军。意为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为了相同的意志加入。 此后的几年内大崇的国风逐渐彪悍,几乎每个人都会那么两手本领,但大多只是些三脚猫伎俩,江湖骗子也猖獗一时。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时代更迭,今非昔比。 就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口中都唱到:“南少林北少林,不如我的拳头灵。你习武我习武,杀尽欺我蛮夷狗!” “去去去,小屁孩儿一边玩去!”杀猪匠挥手驱赶道,手中的杀猪刀在掌中旋转三圈,斩下了一个猪头,削成了一片片,递给买猪头肉的老婆婆。 “您拿好,慢走。”杀猪匠将猪头肉给了老婆婆,却见对方好似看不清东西,于是抓住对方的手,将装在油纸里包好的肉放在她手里。 “多少钱啊?”老婆婆哆嗦着手伸进荷包里掏钱。 “一钱二文,给您便宜点,只收您一钱好了。” 一钱就是一吊钱也就是二十文。 老婆婆拿出钱来递给他,又疑惑道,“怎么现在的肉这么贵了?” “嗨,您不知道,习武之人就好吃肉,这肉的生意好了,供不应求,价格自然就涨了。” 老婆婆气得直跺脚,“胡说八道,你这明明是敲竹杠!我还记得以前的猪头肉只买十文钱呢!” “那是以前了,现在世道变了,吃肉的人多了,早就不止这个价了。”杀猪匠被冤枉了倒也不恼,反而耐心地解释起来。 何况,猪头肉涨幅算小的了,蹄髈肉和背脊肉才叫一个贵呢,连他这个杀猪的自己都吃不起。 “是吗?这世道怎么变了?”老婆婆嘴里的牙已经掉了几颗,说话都在漏风,话语听起来有些滑稽。 “现在大崇人人尚武,不会露两手简直不好意思上街,你瞧瞧这几年街上还有卖艺的吗?都被逼得没活路,改杀猪了。”说着手起刀落,又利索的切开一块背脊肉来,把里面的骨头挑出来。 “是没有卖艺的了?是吗?不过我眼睛不好,也看不见。”老婆婆可惜地说,复又忽然想起什么,追问道:“哦对了,我最近有些老糊涂了,今年是哪一年了?我孙子是灵恩长公主出嫁那年出生的,可惜刚生出来我还没抱过就被他爹娘带走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多大了。” “是吗?那你孙子今年该有十六七了吧,都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听到这里,杀猪匠不免有些同情,这老人家也是个可怜人,就住在这条街的巷尾,也算是邻居,每次来买肉他都会给她抹掉零头。 “真的呀?!都这么大了,这年纪都该娶媳妇了吧?” 虽然她看不清楚东西,但脑海中已经隐约出现了轮廓。 “您慢走啊!” 老婆婆买完了肉,满面堆笑地走了。 十八 势力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我愿意!” 几个孩童围绕在一起玩闹,他们正在玩新郎和新娘子的游戏。男童羞涩地问出这个问题,在得到女童肯定的答复后笑得天真灿烂。 “不要嫁给他,他是北夷人!”这时一个抢婚的男童跳了出来,只是他貌似不是在扮演游戏中角色。 “新郎官”面如菜色,连连摆手。 “不,我不是。”一边说一边后退。 “我才不要做北夷蛮子的妻子!” 突然惊醒,呼延哲发现自己竟然撑着下巴在桌边睡着了,晃了晃头,恢复点精神,门外有人走进来。 “大王,王后病了,您快去看看吧。”伺候郑羽绡的贴身侍女进来通禀道。 “王妃病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叫大夫来瞧过了吗?”呼延哲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赶往郑羽绡的住处。 大刀阔斧地进入了郑羽绡所住寝宫,来到寝殿内,发现郑羽绡正坐在床榻上,神色忧愁,面容憔悴。 “羽绡,你怎么样?”凑到近前,更是发现她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黑青,看上去疲倦不堪。 “大王,你怎么来了?是小蝶这个丫头多嘴吧?”说着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 呼延哲有些奇怪,“你不是病了吗?请过大夫没有?” “大王别听小蝶胡说,我最近是有些不舒服,只是没睡好而已,哪有小蝶说的这么夸张,害大王担心了。”郑羽绡嗔怪地看了小蝶一眼,小蝶却十分着急的说自己没有胡说,王后真的病了。 “已经请过大夫了,大王国事繁忙,这点小事以后就不要打扰大王了。”郑羽绡说着咳嗽了两声,呼延哲皱了皱眉头。 “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只是因为睡眠不足引起气血虚弱,多注意休息就好。” “那好,孤王还有事情要忙,先回去了。” “大王慢走。” 因为这几年大崇的变化惊人,呼延哲也不得不忌惮起来,但是自己这边的进度却慢了很多,巨弩和投石机需要长久维护。南崇境内湿气重,一旦时间长了关节处和箭头就会生锈,而且两样东西都十分巨大不方便运回北夷,他们研究了许多年都没有找出好的办法解决。 好不容易解决了生锈的法子,又想效仿南崇那样大力扶植武林势力为己所用,奈何北夷的武林范围比起南崇小太多,而且都是些不怎么高明的武学,有些武功还是从打家劫舍、拦路打劫当中悟出来的,例如十七年前派去突袭嘉云的那一队死士,他们原本便是一群马贼,用的武器叫做盗贼飞镰。 幸好占领的州城中分布着几大中原世家门派,但是这一小股力量比起南崇的人人习武境界要差的太多,而且他们多数不肯归顺自己,只有少数力量肯唯他马首是瞻,如今他正每天头疼怎么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现有的武者势力实在太弱,加起来的武力平均水平连他的一半都没有,要是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谁保护谁都不一定。 人才凋零、物质缺乏一直是困扰历代北夷君王的难题,不然以夷人的彪悍,经过那么多年的战争,北夷早就把南崇吞并了。 而巨弩和投石机又太过巨大沉重,一般的船只无法运输,实在难以运过长河,要想将那么多杀器全都带去,恐怕得先造一个大战船来装载。 要想继续侵略南崇便要先克服这些难关,只不过…… 呼延哲心里对于,攻占南崇,一统天下的心思却日渐式微,这其中大概不乏郑羽绡的功劳。 他们夫妻俩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呼延哲便越发被她的温柔似水所打动,只可惜近几年她对自己逐渐疏远,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 一想起这个,呼延哲便大感烦躁,大手一挥,打碎了一盏茶杯。 刚走进门的诺力努被吓了一跳,站在门边犹犹豫豫不敢往前。 “何事?”抬眸看见是诺力努,他松了口气,浑身戾气散去。 踏入房中,诺力努说道:“大战船的骨架已经搭出来了。” “好!”呼延哲精神大振,方才的忧愁散去了大半。 拍了拍诺力努的肩膀,呼延哲说道:“让工匠加快进度,孤王要尽快看到成品。” 这些年郑翎瑞大肆发展事业,而他也没有闲着,也是下了重金培养了一大批工匠,还设立了专门教授手艺的匠人所,未来造出更多的超级杀器是可以预见的。 虽然碍于郑羽绡的面子呼延哲迟迟没有再踏足中原,但是他也是个有野心的君主,南崇地广物博,土地肥沃,北夷素来眼馋已久。再次发动侵略战争发动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好的,一千八百名工匠轮流加工加点,应该可以在三年内完工。” “什么?三年?” “是的,大王,三年已经是很快的了。”诺力努说道。 建造完毕的大战船能够装载的重量是十分惊人的,若是要量产的话,这么庞大的工程,没有三十年以内可以说是不必痴心妄想了,到了那个时候呼延哲自己就不用想着征战沙场了,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去征服中土吧。 呼延哲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好吧,三年就三年吧。”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从外头跑了进来,“王兄,我回来啦!这次捕猎捉到了好多野鹿,到时候放血拔鹿茸来给王嫂补身如何?” “我还当是谁这么没规矩,把王宫当成菜市场了,这么大嚷大叫的成何体统?!”听到少年的话,呼延哲非但没有嘉奖,反而斥责道。 “王兄,你怎么也学上南崇的礼仪来了,整天注意这注意那的,多麻烦啊,咱们北夷人天性使然,哪用得着计较这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南崇的保守思想虽然多有糟粕,但礼教却是有其道理的。况且,我何时同意你外出捕猎了?!” “这……”这下他没话说了,注意到一旁的诺力努,他连忙转移话题道:“诺力努大哥你也不帮我说两句话,我这不也是为了捉鹿给王嫂吗?” “凌殿下,这是王族内事,臣下不敢妄议。”诺力努对少年尊称道。 分明是为了自己玩个痛快,呼延哲冷哼一声。 这位少年便是呼延哲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刚满十八岁,当年他争夺王位的时候他才一岁多,区区一个婴孩自然不会对他的王位产生威胁,便留着他的性命一直养到现在,不过他的生母并非是呼延哲所害,因此倒是与呼延哲这个王兄关系甚好。 呼延哲多数时候都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甚至连出入王宫都必须经得他的同意,然而呼延凌顽皮好动,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常常偷溜出王宫去,搞得他头痛不已。 “王兄,臣弟知错了。”下次还敢。 “诺力努,以后由你看着凌儿,不许让他再乱跑了,遇上危险时也可以保护他。” “是。” 因为呼延哲的狠辣,导致呼延王族几乎断子绝孙,除了这个弟弟之外,便没有其他血亲了,是以格外看重他的安危。 但是按理说身为君王的呼延哲对于这个弟弟的存在应该十分忌惮才对,因为他现在可不是小孩子而是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除呼延哲自己之外,对王位有着绝对的继承资格,怎么会反过来如此关心他的死活呢? 其实,呼延哲这几年除了郑羽绡之外还有其他几房妾室,除此之外在外头也算留情不少,但是却一个子嗣也没有生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他当年屠戮兄弟囚禁父亲的报应,竟然让他没有生育子嗣的能力。 时光催人老。因此,已过而立之年四载的呼延哲看上去格外的失意寡欢,近几年甚至已经到了不近女色的地步。自然会无比看重这个王位的唯一继承人。 “我不需要保护!”呼延哲自信自己的武功已经高到可以独身一人行走天下了,要别人来保护他简直是一种耻辱好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保护的人可不行,作为惩罚,这三月内你不许离开王宫半步。诺力努,你给我看好他,有任何差池我拿你是问。” 虽然呼延凌生性活泼好动又自负骄傲是个不老实的家伙,但有诺力努的看管,相信他再不老实也没用,诺力努那木讷性子使得他到这个岁数了还没找到一个好妻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依旧是个黄金单身汉,呼延凌这小子哪怕再会撩拨人恐怕也拨不动这块大木头。 “是,属下遵命。”说完,诺力努的眼神便放在呼延凌的身上躲也躲不开,直盯得呼延凌心里发毛,赶紧溜了。 他前脚刚走,诺力努便抬脚追赶上去,怕是之后三个月都要这样寸步不离得跟着了。 收拾完呼延凌,呼延哲便到工匠所去了,接下来的日子都在那里当监工,搞得工匠们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手上的动作都出错更多了。 “啊!” “这么回事?” 一个工匠砸到了手,呼延哲赶紧过来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你们一个个都这样,那孤王的战船便不用造了。你们的诺力努将军还跟我说三年便可完工,看来就是五年十年也难了。” “大王饶命,小的知错了,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那个工匠捂着手指连连求饶认错,搞得呼延哲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揉了揉太阳穴,呼延哲疲惫地说道:“罢了,继续忙吧,看来是孤王在这里影响了你们,孤王还是走吧。” 匠人所的工匠平时专注工作,不钻研人情世故,因此呼延哲这么说了也没有多作挽留,而是齐刷刷地冲他道别。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呼延凌气喘吁吁地跑来来找呼延哲,要求对方赶紧把诺力努的监管撤去,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呼延哲正在练兵场上,冷着一张脸,听完了他的牢骚。 “王兄,求求你了,把诺力努收回去吧,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变态了。”呼延凌简直快崩溃了。 “你胡说什么?”呼延哲侧目道。 “他就是个变态,吃饭睡觉跟着我就算了,就连如厕更衣洗浴都跟着,站在旁边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你说不是变态是什么?!” 一想起这一个来月所经历的非人生活,呼延凌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对于呼延哲这根救命稻草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对方的变态之处。 这时候,达鲁走了过来,看见呼延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小殿下惹哭了?!告诉我一声,我去揍他!” 但在听到呼延凌说是诺力努之后他摆了摆手,“他现在和我是平级,我可没本事揍他。” “切,胆小鬼!”呼延凌朝达鲁做了个鬼脸。 “说好了罚你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少。”铁面无私的呼延哲自然不会同意。 呼延凌一咬牙,一跺脚,说道:“王兄,我知道你最近正在为收服一些江湖势力而头疼,正巧我这次偷溜、呃出门为王嫂捕鹿的时候遇上了几位英雄好汉,他们个个武功高强,为人爽利,且手下势力不小,据说是那个什么冥仙教的一个堂主,现在就住在城里的悦来客栈内。” 本来对方因为被仇敌追杀,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露他们的行踪,但呼延凌为人直率几日相处下来已经把对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么为朋友着想让他们加入北夷势力也算有了个庇护,自然就不怕仇敌追杀了,难道那追杀之人能够敌得过北夷朝廷的千军万马吗? “此话当真?!”达鲁喜出望外,如今南崇边防紧密,守得如同一个铁桶一般,就是结合了江湖力量的缘故,江湖上的一些奇门遁甲用在军事防守上,往往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这几年他屡屡率兵冒犯挑衅,都被打得灰溜溜的。 如今两国的和平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都在积蓄力量,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若是自己这边也能加入这样的人才的话,将来攻破南崇的防守长驱直入就更多了几分把握。 “不错,其中那位堂主方天麟对我说过,冥仙教势力范围甚广,莫说南北两国,就连倭国和更遥远西方诸国都有分布,若是得到了他们的帮助,对于我们是十分有利的。” “可是你认识的那位方堂主毕竟只是名堂主。”真正重要的不是这名堂主,而是他背后的人,若是能够通过他见到更上层的人员的话就好了。 “这还不好办吗?王兄,你可是堂堂的一国之君,要是你亲自去见他,与他洽谈合作事宜,等谈妥之后他肯定会为我们引荐一番的。” 在呼延凌看来,世上无难事,只要他亲自出马。 十九 拉拢 进入悦来客栈,迎面可以看到许多江湖人士在此处落榻,一个小小的厅堂内便坐了好几十个服饰各异、神色各异的人,看见呼延哲一行人进来后,眼神便一直黏在他们身上,眼里的不怀好意溢于言表。 这次出宫呼延哲只带了达鲁、诺力努和呼延凌,几人换了一身常服,因此看上去就像是一帮出门逛街的富家少爷,当然外貌粗犷的达鲁除外。 这样的一行人落到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眼里就像一群肥美的羔羊。但是呼延哲等人的武功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对付这些臭鱼烂虾只需要达鲁出手就够了,因此呼延兄弟二人并不怵这些人不善的目光。 无视那些人的目光,径直走向掌柜的柜台前。 只见一个四十出头脸上有一条狰狞刀疤的男人坐在柜台后,翘着二郎腿,抬头看见这帮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便有些不耐烦道:“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可以来的地方,这里只招待江湖人。” “咚。”一个金锭砸在柜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将堂中所坐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们见到那枚金子后露出的神色变得更加贪婪了几分。 “请问一位叫作方天麟的方先生住在哪间房?”呼延哲问道。 冥仙教手下在中原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但在白虎堂所处位置的几个州城被北夷占领之后便成了北夷所在的势力。除此之外在倭国和西方几个国家还设立了其他几个小股组织,若要细细追究起来恐怕连冥仙教内自己人都数不清楚。 可为什么冥仙教势力如此之大,却落魄到要接受朝廷的扶持呢? 因为,冥仙教虽然也算大派却不比其他武林正派那般规矩繁多,且在武林中一直被称作邪魔外道,像是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这也和冥仙教早年创立之初发生的一件事情有关,导致树敌太多,一直活在阴暗处见不得亮光。 至于这件事说起来也颇有些冤枉,南崇开国皇帝在登基改朝换代之前,所推翻的王朝皇帝信仰佛教,而他的几个儿子信仰道教,因此皇族与武当少林两派交往甚密,而这两派威望之高不止是在武林当中,就连在普通百姓和臣子的心中也有着非常高的地位,有这两大势力撑腰,哪怕前朝已经命数将近,也不是可以轻易推翻的。 于是大崇开国皇帝便暗地里培养扶持了当时只是中上游水平的冥仙教,来与武当少林对抗。但是要与这两大派对抗又岂是这般容易的?哪怕单拎出其中一个对付起来也不是轻松的事,更遑论两派加起来了。 于是开国皇帝和冥仙教主便想了一个十分缺德的主意:挖墙脚。 不论是用药物控制,还是洗脑宣传抑或是暴力威胁,只要能够削弱他人势力涨自己威风,便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将凡是要加入武当和少林的新弟子统统拉入了冥仙教,若是有无论如何都不从的,便直接杀了。到了后来冥仙教更是胃口过大,不论任何门派的墙角都要挖,再加上自己势力越来越大,根本不怕人家寻仇。就这样逐渐成了江湖上人数最多的一大教派。 久而久之冥仙教便成了武林上人人喊打喊杀的邪教,由于长时间没有新鲜血液的注入,武当少林两派的势力多年后实力锐减,已是不复往昔那般盛名了。 这就到了推翻前朝的最佳时机了,率领着部下和冥仙教,很快便推翻旧制成立了现在的大崇。 而拥有从龙之功的冥仙教理应被封为护国神教吧?再不济教主也该得个护国法师之职当当吧。然而冥仙教什么都没有得到,为了南崇皇帝拼死拼活帮他争得帝位,却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 相反坐上了龙椅的皇帝开始忌惮起冥仙教过于庞大的势力,虽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猎犬,但这头猎犬已经长得太大了,指不定哪天会把主人给吞下肚。 何况,从冥仙教的行事作风来看,也的确称得上是邪魔外道,帝王枕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没有道德约束没有底线的家伙怎么能放心留在身边呢?自然是该一脚踢开了。 而且对付起冥仙教来还不容易吗?只要把冥仙教的几个势力据点的位置情报,悄悄透露给几大曾经被冥仙教的罪过的正派们。 果然,几大名门门派马上便联起手来,将冥仙教好一顿收拾,也就极大的打压了冥仙教的势力,虽然没有赶尽杀绝,但是却别想再翻起什么浪花来了。 不然郑翎瑞也不可能放心再牵起这头猎犬的狗链,而冥仙教迫于日渐式微的处境只好摒弃前嫌接受朝廷的招揽,但要说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话都是方天麟“不小心”透露给呼延凌的,再由呼延凌口中传到呼延哲耳朵里,这其中利用的意味路人皆知,但这也正好摆明了冥仙教是愿意甚至是求之不得与北夷合作的,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敌人。 既然如此,他呼延哲也不会矜持,当天便带着人来找方天麟。 看见他们出手大方,掌柜的眼睛都瞪着了,但再看了看几人细皮嫩肉的样子,眼珠转了转说道:“什么方天麟?没听说过。” 虽然旁边站着的达鲁看上去不好惹的样子,但是这里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吗? 呼延哲长年身居高位,身边的人向来不敢违抗他的话,很少见到这样一幕,一时有些讶异,要知道他给这钱不仅是为了找人也是给足了诚意和封口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当即给达鲁使了个眼色。 就算不使这个眼色,达鲁也已经气得打算出手了,得到了呼延哲的示意后便更加肆无忌惮,“混账,找死!” 那客栈掌柜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很快便作出了反应,抬手与达鲁对了一掌,沉重的掌风在堂中穿过,吹得人眼迷。 掌柜既然能开得起这样一间专与江湖人做生意的客栈,本身武功自然不俗,若非如此也不敢揽这瓷器活了,但是达鲁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煞星,天生一股蛮力,两人一时之间斗得旗鼓相当,不免双双吃了一惊。 “好功夫。”掌柜感叹道。 “哼,你也不赖,只是你得罪了我家大……咳主人,不然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达鲁也不隐藏自己对他的欣赏,只是差点将呼延哲的真实身份给说了出来。 一国之君莅临一间小小的客栈,呼延哲可不想因此惹出轩然大波,让别人探究、看清他的意图。 但见达鲁和掌柜斗得旗鼓相当,有来有往一时半刻难以分出胜负,呼延哲便觉得胸中燥郁,他可没有功夫在这里多耽搁,还没有见到正主就惹得这么多人瞩目。 “啧。” 袖中的手握成拳一股澎湃浩瀚的劲力从丹田升起,行至拳掌之上,如同一层薄膜覆在上面。 细细说来北夷和南崇的武功法门其实大有不同,南崇更注重一个巧字,而北夷的武力则更注重一个力字,要么不轻易出手要么出手便置敌于死地。 “且慢,各位不要伤了和气,快快住手吧!”这时候楼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衣裳男人,有一种文人气质,但走路沉稳如风,显然身上的武功不弱,面容和睦充当着和事老的角色。 “你是什么人?!休要多管闲事,你爷爷我正打得尽兴呢!”达鲁不满他多管闲事的做法,这边的打斗也未依言停下。 听达鲁自称爷爷,那个白衣裳男子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起来,呼延凌却忽然说道:“不得无礼!” 呼延哲这时也反应过来,此人应该就是方天麟了,于是叫停了达鲁上前给其赔礼道歉:“先生莫怪,我手下之人鲁莽不懂规矩,若有冲撞还望多多包涵。” “呵呵,没事没事。”说是这么说,脸上依然有些挂不住。 达鲁知道自己差点祸从口出得罪了人,还让连累的呼延哲替他赔罪,连忙跟着呼延哲老老实实地向他认错道歉。 “不知几位是从何处而来?为何要来找我呢?”方天麟抬手抱了个拳,袖子滑落露出了手腕,他便立即放下手将袖子拉好。 方天麟揣着明白装糊涂,呼延哲自然明白对方要做做表面功夫,于是说道:“我们从哪来不重要,只是手上有件棘手的事情想要拜托先生。” “哦?这位公子怕是找错人了吧?” “方大哥,你的仇敌应该还没追上来吧?”见对方一直无视自己,呼延凌忍不住打了个招呼。 “哦,原来是那天在鹿林中遇到的小公子啊,多谢记挂,我和兄弟们现在还算安全。” “那就好。” “方先生就打算在这里一直和我们聊下去吗?”呼延哲忽然提醒道,这才发现厅堂中众人都在看着这边,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想请方先生喝杯茶水,一会儿还请掌柜的准备些茶水点心送到房间内。”呼延哲及时调剂,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方天麟这才缓和了神色,作出了迎接的姿态,“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随我入房中一叙。” 几人跟着他上了楼,来到一间房间内,这里陈设简单,除了摆在床边的一张床便只有一张桌子和四个凳子,以及一个空空如也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花盆架。 呼延兄弟二人和方天麟围桌坐下,达鲁和诺力努则侍立一旁,呼延哲开门见山道:“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方先生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方天麟看了在场诸人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倒是奇怪了,明明是公子你先来找我的,怎么说的好像是我有所求似的。” “你!”达鲁沉不住气了,这人怎么这样?给脸不要脸?方才在底下人多眼杂的确不方便直说,现在还装什么装。 “咚咚!”过了一会,房门被敲人响。 呼延哲对诺力努使了个眼色,诺力努会意来到门口打开门,发现外面是送来茶水和点心的掌柜。 回头看向呼延哲发现他神态自若,并没有一丝慌乱,说明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放下茶水点心,待掌柜退出关上门走远之后,达鲁说道:“现在先生可以不用再演戏了吧?” “几位到底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喝了一口茶水,方天麟的视线悄悄瞟向呼延哲,不着声色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没想到呼延哲只是淡然一笑,捡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追杀白虎堂的人应该是武当弟子吧?” “你如何得知?!”口中的茶水差点噎在气管里,方天麟悚然一惊,再也维持不住刚才风轻云淡的样子。 “是先生身上的伤告诉我的。” 原来,刚才他抬手抱拳的时候露出了部分手腕上的伤疤,这伤疤明显刚愈合,伤口的形状的创面都有些特殊,呼延哲虽然常居北夷,但是私底下机缘巧合收集到了几本南崇各路武学的外门秘籍,其中便包涵武当。但是通过其中的记载也可以清楚一件事,武当内力十分特殊,常附着在剑刃和拳脚上,只要在敌人身上留下伤口,哪怕伤口愈合,创面周围也会分布着一圈小刺,看上去极其狰狞可怖。 而冥仙教以前几乎可以说得罪了整个武林,尤其是少林与武当,会遭到武当人的追杀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方天麟的表情低落起来,“其中辛秘想必公子已经有所耳闻了,我冥仙教为郑氏皇族开国打下汗马功劳,折损了无数弟兄,更是为此得罪了整个武林,结果那混蛋皇帝非但没有封赏,反而恩将仇报,大肆打压我冥仙教势力,导致百年以来冥仙教实力锐减,遭到无数教派追杀,死伤无数……”说到这里,方天麟居然掩面而泣,悲伤之情令人动容。 “前些年又厚颜无耻地打着招揽的旗号来扶植我教,教主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忍辱负重暂且答应下来,只待来日冥仙教强大起来,再思报仇雪耻之法。” 抽嗒一下,方天麟接着说:“可是武当之人实在欺人太甚,我们都已经躲到北夷境内了,他们居然还是追来了,一照面便使杀招,害我的兄弟们死伤不少,几乎是九死一生啊,我才一路带着残余部众逃亡至此。” “南崇皇帝真是太可恶了,这个什么武当教也可恶,身为修道之人居然如此心狠手辣。方大哥你别怕,我们可以为你做主啊!实不相瞒,其实我是北夷王族子弟,这位是我的哥哥,当今北夷大王,呼延哲。” 方天麟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拜倒,“不知大王亲临方某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 呼延哲微微一笑,这人倒是爱演得很,都这个时候了还装蒜装得有模有样的。 “先生若是要我北夷为你报仇雪恨的话似乎不太可行,十七年前我们刚与南崇和亲休战。所以这件事上孤王恐怕帮不上忙,这便先告辞了吧!” 说罢起身欲走,方天麟睁大了眼睛,屁股底下像是装了弹簧似的立即跳了起来,去拦住呼延哲等人。 二十 林中 “大王!莫走,方才是我太过傲慢无礼,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同一个敌人才聚到一起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开诚布公了。” 呼延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先生说什么呢?孤王怎么听不明白?” 这下轮到方天麟苦闷了,方才装叉太过,导致对方怀疑起自己的诚意来了,本来他是想站在至高位好让届时的利益谈判对己方更为有利的。但是此刻他也不好继续装傻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道:“十七年前的休战也只是表面上的而已,这个大家心知肚明,这些年北夷朝廷一直伪装成马贼突袭城塞却一直败兴而归,大王难道就不觉得窝囊得很吗?!” “呵,窝囊吗,只是试探性的突袭罢了,想要了解一下对方的实力如何而已,至少短时间内,孤王不打算动别的心思。”冷笑一声,呼延哲对方天麟的猜测和怂恿感到有些不满。 但一旁的呼延凌却激动起来,“狗屁!那帮南崇人就是一群缩头乌龟,老子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呼延凌向来争勇好斗,听到方天麟说他们窝囊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再联想到南崇只守不攻,背地里却在养精蓄锐,积蓄力量等待反击。这南崇人个个就像硬壳乌龟似的拿在手里却没法下口,真真是气煞人也,偏偏都这样了还要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王兄,都这样了我们还要忍下去吗?为了给方大哥讨个公道,为了咱们北夷的宏图大业,咱们都要给南崇一点颜色瞧瞧!”见呼延哲还在犹豫,呼延凌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抬了抬手,犹如无波的古井“不必了,冥仙教如今落魄到这种地步,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国事繁忙,孤王先告辞了。” “大王!”方天麟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冥仙教今时不同往日,但我教中人才济济,除了四大神兽堂主,还有护教八大高手,教主身边的一万魔兵和贴身侍从也非泛泛之辈,我白虎堂流落在北夷的教众和南崇境内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五万人,虽实力参差不齐,但他们都是比起一般士兵要强上不少。” “那当时我遇到你时身边的人怎么那少?若是真有十万强力的手下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被追杀的地步吧!”呼延凌说道。 方天麟叹了口气,“唉,这些年为了躲避武林仇敌追杀,白虎堂早就化整为零,四散奔逃。但若是有了大王庇护,我们便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便立即将他们召集起来,投入大王麾下。” 呼延哲这个老狐狸早就等着他将底牌全都露出来,这时候当然就不再继续矜持了,上前扶起方天麟,“先生受苦了,快快请起。孤王又没说不帮你,快把眼泪擦擦。” “只要有大王这句话,我方某便是为北夷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见他表忠心,呼延哲便配合道:“好!孤王果然没看错人。” 将白虎堂一干人等收编麾下安顿好了之后,方天麟便依照约定开始召集北夷各地散落的白虎堂部下,呼延哲则命诺力努和达鲁为其助力,帮助方天麟早日聚拢势力。 呼延凌却落得个无所事事的下场,虽然没了诺力努变态的看管,但他反倒也不出去玩了,只是整日往呼延哲的房里跑。 “王兄,我好无聊啊!” “哦。”正在处理政务的呼延哲连头都没有抬起。 “王兄,我想随达鲁他们一起去各地召集白虎堂的人马,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 “多一个人的确多一分力量,但多一个你却等于多一个麻烦。” 仿佛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呼延凌耍起了无赖,身子扭来扭去撒泼打滚道:“王兄~人家想出去玩嘛~待在王宫里闷死人了~人家寂寞空虚死了啦~” 若是平常人见识了这般具有杀伤力的撒娇,早就心猿意马鼻血横流了,但是呼延哲却对此司空见惯,呼延凌小时候撒娇倒还更可爱些,长这么大了还这样撒娇,他不一巴掌呼上去已经是慈悲了。 “王兄~你不答应的话人家,人家就不走了,好不好嘛~~” 手中的笔杆忽然折断,这个烦人精吵得他完全无法专心,呼延哲闭了闭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天杀的冤孽。 “那你还不赶紧滚?!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被烦的实在是没辙了,呼延哲只能骂骂咧咧地把他赶走。 “嘿嘿!谢谢王兄!臣弟去也!” 说完,一溜烟似的没了踪影。 骑上最快的骏马,呼延凌追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赶上了达鲁等人,他们此时正在一家驿馆中歇脚,看到呼延凌的出现纷纷表示惊讶。 “小殿下你怎么……?” “王兄怕你们人手不够,派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呼延凌拍拍胸脯,志得意满地说道。 “真的么?”大王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啊,派小殿下来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当然是真的啦,难道你们对我有意见吗?!”见他们还有些不信,呼延凌干脆板起脸来威胁道。 “不敢不敢……” 一行众人一路经过多个州县城镇,短短半年时间已经收复了将近一半的白虎堂部众。 一日路过吴洲城郊,发现此地风景秀美,沃野千里。水流附近的林中一群梅花鹿引起了呼延凌的注意。 拍拍达鲁的肩膀,呼延凌指了指小溪对岸的土坡上几只灵动跳跃的梅花鹿,“替本公子捉几只来。” “可是……公子咱们还有要事在身……” “少废话,叫你去便去!”一脚踹在达鲁的屁股上,呼延凌恶狠狠地发号施令道。 “哎呦,我这就去!”挨了一脚的达鲁不敢有丝毫怠慢,马上带着自己几个部下淌过小溪到达对岸去捉那些梅花鹿去了。 ……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一个少女和一中年男人正笑闹着,旁边一个约摸四十出头的女人挑拣着篮子里的蘑菇,一边挑拣一边笑着看他们俩闹。 “哎呀你们别闹了,快来帮我采蘑菇,正好宋郎你打了只野山鸡,今天晚上煮小鸡炖蘑菇。” “你看她笨死了,连弓都拉不开,力气又那么小,要是咱们都不在身边谁给她弄吃的?这个懒丫头怕是要饿死街头了,哈哈哈哈哈。”中年男人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方才男人正在教少女用弓箭打猎,这一已经不是第一次教了,但少女就是无法拉开弓弦,稍微拉开一点点这细胳膊细腿就颤抖得厉害,然后就嘣的一声弹回去了。 “你就别勉强她了,这娇滴滴的身子骨天生就是当大小姐的命……”说到这里,女人忽然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娘,我要真是大小姐的话你们不就是老爷和夫人了?” “去你的,少拿你宋叔叔打趣!”女人红着脸啐了一口,顺便偷眼望向男人。 “哈哈,我看那边的小蘑菇长得不错我去摘几个。”男人有些尴尬地走开道。 “哎,那个不能吃!”女人急忙提醒道。 “娘,人生苦短,早日把宋叔追到手才是正道!” “臭丫头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到了这里,想必这三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当初吴寡妇和宋功承带着小江凝一路逃到吴洲安顿下来,三人一起度过了十七年的时光,虽没有任何血缘却也胜似亲人。 只不过江凝长这么大,他们一直没有告诉过她真正的身世,他们只希望江凝能够当一个普通人,而不是背负着沉重的真相,为报复而活。 与家人失散的宋功承便一直和这娘俩生活在一起,倒不是不惦记着母亲和弟弟,只是不放心她们独自生活,便一直照顾着,这一照顾就是十七年。 天长日久,吴寡妇和宋功承之间也渐渐生出了些许朦胧的感情,只是吴寡妇毕竟比宋功承大了几岁,而且又是嫁过人的,自然不好意思先开口。而宋功承这人是个死脑筋,虽然也知道吴寡妇的心思,但他的脸皮子薄得很,并且说实话心里总归是有点瞧不上吴寡妇的,但是要他说出拒绝的话来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两人这段似有若无的感情也总叫江凝拿来打趣,常常弄得双方都面红耳赤,把江凝好一顿教训。 吴寡妇面子上挂不住挎着篮子急忙往回走,“臭丫头嘴坏,今晚回去不给你留饭。” 宋功承赶忙追上去,扭头对江凝说:“阿凝别闹了,你看你娘都生气了,再有下次看我也保不住你!” 面对宋功承毫无威慑力的警告江凝十分嚣张且丝毫不惧。 “谁怕谁啊!” 看见前面两人走远江凝也没了斗嘴的对象,抬脚迈步追上去,忽然身边的草丛动了一下。 “唔?”江凝被稍稍吓了一跳,狐疑地扭头朝草丛那边探究过去。 扒开草丛一看,发现里面蜷缩着一只小家伙。 是一只幼年梅花鹿,此时正躺在草丛中瑟瑟发抖,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江凝,看得她心都化了。 “咦?好像受伤了。”正要伸出手去抚摸小鹿的脑袋,发现了它腿上正在流血的伤口,伸出的手迟疑了一瞬。 以为她是要伤害自己,受惊的小梅花鹿赶紧忍着痛站起来,撒开四蹄往远处逃窜。 “哎?!”江凝伸出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不行,若是就这么放任它跑了,以它腿上的伤势很有可能会死在危机四伏的林中,而且鲜血的味道会吸引其他捕食者,到时候不是死于腿伤就是变成老虎豺狼的食物,得帮它治好伤才行。 打定主意,江凝朝小鹿跑开的方向追去。 这个树林她他们常来,所以对于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江凝沿着梅花鹿离去的方向和草木土壤上留下的痕迹寻去,很快就发现了停留在一棵大树旁的梅花鹿。 它颤抖得十分厉害,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太过害怕,同时精疲力尽却不得不提起十倍精神。 “找到你了。” 朝梅花鹿走过去,小心轻柔地来到它身边,扯下一截袖子,包扎在小鹿的腿上。 梅花鹿起先有点挣扎,但很快就放弃了,想必是绝望了。 看着包的有些难看的成果,她心中惶惶然,挠了挠脸颊。 “额……就这么包扎一下应该没问题吧?嘿,小家伙,你这几天千万不要让伤口沾水,多休息少活动,想必很快便会好起来的。”她学着老中医的语气对梅花鹿说道。 梅花鹿无语地看着她。 突然,它惊恐地盯着前方,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往更远处跑去,跑动了没几步,江凝包扎地松松垮垮的布条便掉在了地上。 “喂!怎么跑了……”江凝有些泄气,一片好心被丢在了地上,换做谁都会失落吧。 “他奶奶的,看你往哪儿跑!” 几声叫嚷在江凝的身后响起,她甫一起身转头边看见几个装扮奇异的人拨开树丛走过来。 他们口中说着江凝无法听懂的语言,可是虽然听不懂却有几分莫名感觉不像是好话,这些人也不像是好人。 “哦?哪来的小姑娘?”正巧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看到了江凝,于是便奇怪地笑起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江凝下意识感觉不对劲,脚下不自觉往后退去,“你们是什么人?” “嘿嘿嘿,好像是中原人,长得还挺标志。忙活了大半年,爷几个都好久没看见过女人了。”他们脸上的笑容愈发怪异起来,惹得江凝手臂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直觉告诉她,现在应该赶紧跑,但是她太紧张了,居然迈不开腿,只能眼看着对面几人步步逼近。 “救……救命……”喉咙就好像被堵住了一般,发出的声音又轻又迷糊不清,手脚没由来地颤抖起来,就仿佛刚才那头梅花鹿一样。 “不要……过来……”脑中混沌一片无法具体思考,她只能咬破了下唇来维持仅有的一丝清醒,并不断地暗示自己。 “快动起来,不要傻站着,跑啊!你跑啊!!”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脚下居然真的动了起来,虽然不如先前那般灵活,但也算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嘿嘿,别跑啊!陪我们玩会啊!” 见这个小姑娘跑了,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到嘴的肥肉怎么能放过呢?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小姑娘还怕追不上吗? 果然,跑出一百步外的时候,江凝被人从身后狠狠地扑倒了,她惊叫一声慌忙爬开,却被人拽着脚踝拖回去。 “哈哈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会反抗的玩起来才有意思!一动不动的木头爷可不要。” “我都等不及了,快把她衣服扒了!” “我先来,你们不许和我抢!” 几个北夷兵吵了几句,然后开始着手扒江凝的衣物,口中念念有词,欢声笑语不断。 “走开!你们快走开!不要碰我呜呜呜……不要!救命……宋叔快来救我!呜呜呜……” 不要! 眼泪夺眶而出,视线内的事物很快便看不清了,只看到有好几个影子在对她上下其手,不住地笑语着。 “你叫破喉咙都没有用,这荒郊野岭的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哈哈哈。” 二十一 挣扎 绝望、恐惧、憎恨、厌恶,许多陌生的情绪蔓延上头顶,脑子是昏热,双颊是昏热的,身体是昏热的,尽管她不断地挣扎,却依然无法抵挡对方的手在她身上肆意妄为。 布料撕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哭泣和惨叫,男人的笑声,这些加在一起令江凝几乎难受得要昏死过去。 谁来救救我…… “混蛋!” 幸好宋功承及时赶来,怒骂一声,直接踹翻了其中一人,接着便和其他几人扭打起来。 亵衣已经被扯破,露出了里面光洁无暇的肌肤,泪珠从脸侧滑落,江凝马上起身裹紧了褴褛的衣衫。 这几个夷兵跟随达鲁在战场上经历过数次生死搏斗,而且占着人数优势,尽管宋功承孔武有力,盛怒之下毫不留手,却依然在几人的围攻下逐渐处于劣势。 “阿凝快跑!”宋功承且战且退,回头对艰难站起的江凝说道。 此时江凝的腿已经软了,勉强扶着树干站起来双腿都在打颤,听到宋功承的喊话浑身僵住了,“可是宋叔……” “快走!!”宋功承抬掌击倒一人,身侧一个夷兵拔出腰间短剑朝他刺来。 刚才哭得太累导致江凝现在不住地哽咽,看见那些夷兵抽出兵刃来生死相博,江凝再也顾不得其他,只觉得亡魂大冒,三魂七魄都被吓得魂不附体,掉转了方向便往林外跑去。 不行,不能把宋叔丢下,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必死无疑啊! 快跑,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呢,还管别人? 心里有两个声音互相拉扯,但是她更清楚自己留下来只能添乱,帮不上任何忙。 理智让她舍不得留宋叔叔一个人在那里,但是胆小的本性却让她想要跑得越远越好,哪管别人的死活? “唔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抬手拭泪只觉得自己的心肠烂透了,脚下的步子越跑越快,忽然间撞上一人。 “哎哟,你这个丫头跑这么急做什么?!”被迎面跑来的江凝撞得一个趔趄,吴寡妇惊怒道。 撞上吴寡妇,江凝来不及说什么,方才遭受的一切以及自责在看到吴寡妇的一刻全部化为了涌出的泪水。 吴寡妇还没问她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此时的样子极其狼狈不堪。 一看这样子就是被人欺负了,吴寡妇怒从心头起,忙问:“是哪个天杀的敢欺负你?!老娘去宰了他!” 虽然非亲非故,但作为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可谓是感情深厚,就算不及掌上明珠那般,但也算呵护备至、精心教养。 年芳十七的女儿长得可以说是钟灵毓秀、白净可人,这几年说亲的媒婆把门槛几乎都踏破了,她却舍不得许给任何人,总觉得这些乡野小子都配不上江凝,毕竟江凝虽然流落民间,但骨子里却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吴寡妇无奈只能借口推脱等过了十八再考虑婚事。而如今居然碰上这样的事,未成熟的果实差点被别人摘了尝鲜?吴寡妇简直恨不得提刀去把那个欺负江凝的混账给大卸八块,方能解心头之恨。 “娘!快跑!别回去,宋叔叔他为了救我……遇上夷兵,我、我……” 江凝就算再不经世事,也知道那些家伙怕是北夷蛮兵,多半是惹不起的,可是宋功承还在和他们搏斗,他们个个都有兵刃,宋功承却是赤手空拳,难免会有危险。心急如焚之下嘴巴更不利索。 “你说什么?!”虽然江凝焦急之下说话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但她却听出了其中的重点,就是说宋功承和那些夷兵打起来了。 “你怎么就这么跑回来了,把你宋叔留在那里多危险呐!”吴寡妇恨急了,用力地拍打江凝,怒不可遏地说。 “我、我……”被吴寡妇骂了的江凝手足无措,刹逢此变换作任何人都会慌了手脚,更何况她刚才差点失了清白,本就没有缚鸡之力的手此刻更是绵软。 “不行,咱们去找他,宋郎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吴寡妇就仿佛魔怔了似的,江凝见她如此立马拉住她。 “娘!不能去,不能去啊!”那些夷兵蛮横无理,哪里是她们两个女人能够敌得过的,再回去只能是送羊入虎口。 吴寡妇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不可言说的爱意,每每被江凝调笑都令她将这份自卑的感情埋藏得更深。 虽然心中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宋功承的抗拒之意,但她就是放不下,依然忍不住去关心他,照顾他。 如今听到宋功承有危险又哪里顾得上这许多,江凝担惊受怕之余,见吴寡妇已经往回跑去,十分放心不下踌躇片刻后咬牙跟了上去。 母女俩人在林中穿梭,很快便来到了刚才的地方,两人远远便看见围绕着宋功承的夷兵手持短剑,正在左突右绌合力围攻,他们的站位与招数显然是经过正式的训练。 所以哪怕宋功承多年研究那本神秘心法,早已力大无穷常人无法近身,却也被夹击得十分狼狈。 此时被围在攻击圈内的宋功承已经是伤痕累累,再加上被团团围住根本无法脱身,可若是不尽早逃出这个包围圈恐怕就只能被慢慢耗死了。 “宋郎!宋郎!”吴寡妇跑来,发现被左右夹击的宋功承,身上多处地方挂彩,并且被消耗了许多的体力导致他的动作越发迟钝。 再这样下去宋功承怕是要被这几个夷兵合力杀死了。眼见他的惨状,吴寡妇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捡起一块石头朝其中一人砸去。 “天杀的王八犊子,老娘砸死你!”吴寡妇发起狠来力气也不小,飞出的石块砸中了一个夷兵的后脑勺,鲜血当时便流了下来。 那个夷兵惨叫一声,捂着后脑勺回过头来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江凝和砸伤他的吴寡妇,当即怒向胆边生,也不管自己正处在阵眼中,跳出阵来朝吴寡妇砍杀而去。 这时才想起来害怕,吴寡妇大叫一声,把江凝抱在怀中护住背过身去。 突然少了一人的围攻阵型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宋功承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出拳重伤了其中一个夷兵,然后冲将过来。 即将把短剑砍向吴寡妇二人的夷兵只感觉后背挨了一记窝心掌,顿时五脏六腑都翻涌沸腾,呕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在地,仰面卧着一双瞳孔逐渐放大,眼看是活不成了。 虽然置身包围圈中许久使得宋功承消耗了大部分体力,可是刚才情况危急,他暴起一掌用尽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竟是直接当场将其打死了。 要知道,宋功承如今的力气可是能够赤手空拳将老黄牛直接扳倒的。 呼喊了一声同伴的名字,见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那几个夷兵纷纷大怒,叫骂了一连串他们听不懂的北夷话,然后举剑朝他们三人杀来。 “啊!”江凝和吴寡妇抱作一团,宋功承挡在前面心中警铃大作,“快散开!”说罢抬掌推开她们,自己则上前再次与这几人拼杀在一起。 论单打独斗以宋功承的实力是绝对不至于落败的,但是敌众我寡再加上他没有称手的兵器,背上倒是挂着一把猎弓和箭袋。但若是想用弓箭就必须先拉开距离,这几人实在难缠的紧,如果拿弓对付他们只怕还没把弓拉开就先被乱剑砍死了。 他有时也会出拳或掌打伤对方,但劲力往往还没在对方身上按实,就有另一个人劈剑相救,使得宋功承几乎没有给予太多伤害。 更多时候是只有招架之力,绝无还手之机。 因此在这几人的攻势下宋功承可谓是险象环生,时不时就会被短剑划一个口子,虽不致命,但伤口多了血流的也多,宋功承脸上很快就变得惨白一片,看得一旁的吴寡妇心急如焚。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但是就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 这时候宋功承忽然朝她们喊道:“快跑!” 眼看宋功承因为顾虑这边反而使不出全力,而且也实在不忍心目睹他的死状。 “娘!我们跑吧,肯定跑得掉的……”江凝拉着吴寡妇的袖子劝说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宋叔和我都白养你了?!我不走,要走你走,他们要杀我便让他们杀吧,我死也要和你宋叔死在一起。” 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出说什么,江凝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惧,一种面对生死无能为力的苍凉。 从小和宋功承吴寡妇二人相依为命的江凝自然做不到抛弃他们自己逃生,但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又同时折磨着她,一方面是良心的不安,一方面是方才差点失身的恐怖阴影让她直觉想要逃避。她只能躲在吴寡妇身后,看着宋功承艰难支撑。 难道我们今天真的要死在这了? “啊!”一剑刺来宋功承闪避不及后背被刺了一剑,血花飞溅,宋功承只觉得眼前一白跪倒在地上。 “宋郎!”吴寡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身子伏在他身上。“你们要杀就杀我吧!” 夷兵骂咧了一句,一脚踢翻了吴寡妇,“臭娘们给老子滚开,等宰了他一会儿就轮到你。”随后眼神瞟向远处的江凝,舔了舔嘴角,“收拾完你们再风流快活~哈哈哈……” 江凝被那种眼神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到一阵恶寒,随即跑开了两步,但看到正被踢打的吴寡妇和宋功承又站住了脚步,鼻子一酸热泪流了下来。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恳求道:“你们放过我们吧!求你们了,我给你们下跪磕头了,放过我们吧……” 泪水顺着双颊落下,哽咽使得她的话语无法再继续说下去,看到自己的亲人如此遭难,她就算再想跑,也迈不开脚步啊! 一个夷兵朝江凝走过去,揪起她的头发把她拖了过去,“依我看,不如当着她爹娘的面把她给……哇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江凝一口咬住。 这一咬当真是发了狠,江凝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用力地咬过东西,甚至用力到连自己的下巴都感到酸麻发痛的地步。 那夷兵慌忙撒开了揪着头发的手,反手掌掴了江凝,“臭娘们,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是不是,哎哟哟~疼死我了!” “啊!”江凝掩面跌倒在地,还没休息上片刻便又被提着手腕纠了过去。 “给我过来!老子现在就好好收拾收拾你!”夷兵发了狠,束缚了她的双手便又落下两个巴掌在江凝的脸上,很快一道血丝便在她的嘴角垂落下来。 “混账!不许欺负她!你们这帮畜生,给我住手!” 眼看着对方扇完了巴掌又开始去扒衣服,江凝死死地护住却挨了更多的打,宋功承目次欲裂,咬牙切齿道。 “阿凝!天杀的北夷蛮子,你们不得好死!”吴寡妇被踢打得掉了两颗牙齿,头发散乱,却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拼命地骂着那个欺负江凝的夷兵。 一个夷兵抬脚踩住了宋功承的脚筋,用力往下一踩,只听咔嚓一声,宋功承惨叫一声眼前泛出一片白光,整个人几乎要昏死过去,而对方脚下的力道还在不断加剧。 吴寡妇只能徒劳地搜肠刮肚用尽毕生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对方,每骂一句便被扯着头发兜头痛打。 这时候,草丛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随后赶来的达鲁,看见这一幕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但是这几个兵分明是自己刚才派来追杀那只小梅花鹿的,怎么现在换成杀人了? 几个夷兵看见达鲁的出现纷纷停了手,恭敬地喊了一声:“达鲁将军。”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举起马鞭指着他们,达鲁皱着眉头质问道。 二十二 觊觎 “回禀将军,我们抓到了一个年轻的南崇女子,正要制服了送给将军。” “哦?”达鲁摸着自己的下巴打眼看去,发现江凝虽然衣衫褴褛头发散乱脸庞酡红,却也掩饰不住些许姿色。 “这倒是不错,那两人呢?”达鲁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宋功承和吴寡妇。 “他们是这个女人的父母,多加阻拦实在烦人,我等只好加以教训。” “荒唐!这不是逼良为娼吗?!”达鲁怒叱了一声,几个夷兵大气不敢出,像是哑巴了似的不敢再说一句话。 “下次不许再做这种事!”达鲁严厉地说道,几个夷兵纷纷应是,站的笔直。 走到江凝面前将她扶起,达鲁脸上出现了几分笑意,“姑娘受惊了,我代我的部下向你赔不是了。” 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中原话,江凝一愣随即别扭地挣开他扶住自己双肩的手,只觉得对方明明是关心,但带给自己的感觉却十分不舒服。 “我听说南崇最重清誉,如今姑娘名誉已损,不妨嫁予我为妻,我也好放了他们。”达鲁拍了拍胸脯负责道。 这话说的好像十分客气,但深层的含义已经十分恶心,难道是要以宋功承和吴寡妇二人的性命威胁她嫁不成?江凝向后退去几步,下意识摇头。 达鲁如今的岁数也四十好几了,况且他家中已有妻室,竟还这般肖想。 “不……不要。”江凝摇头拒绝,眼看达鲁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心中恐惧愈盛。 宋功承和吴寡妇二人分别被制,痛苦惊愕之余也是骂达鲁这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结果还没说完就挨了好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能再言语。 “好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达鲁脸上的笑意全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狠辣之色,转而抓住江凝的手腕,手掌持续用力。 这一变化令江凝更加惊恐万分,她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却发现对方手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江凝痛呼出声,手腕被握处的一圈皮肤很快红肿起来。 “放开我!”江凝手脚不住地挣扎,却一点用也没有,反倒是自己的手腕酸痛异常,她只能无助地哭喊。 “哈哈哈……”达鲁却咧嘴笑起来,随后阴狠之色尽散,干脆一弯腰扛起了她,“等把你带回了去,看你从还是不从,时间长了生米煮成熟饭,你不愿也没法子,哈哈哈……” 江凝大惊失色,被扛在肩上的她不住踢打达鲁,却反而被冰冷坚硬铠甲伤的不轻。 “将军这二人如何处置?” “把两位丈人放了吧。哈哈哈……” 仰头大笑着,达鲁扛起江凝就往林外走,几个夷兵更是哈哈大笑,放开了对二人的钳制,宋功承和吴寡妇甫一恢复自由,便艰难地爬起身。宋功承踉跄地追过去,脚上的伤处传来刺骨的痛楚,“混蛋!谁是你丈人?!快放下她!” “该死的畜生把我女儿还来!”吴寡妇更是怒火冲天,忍着浑身的伤痛,想要冲上去,却被宋功承拉住了。 达鲁这时转过身来,冷眼看着二人,朝他们吐了一口口水,说:“呵,别给脸不要脸,若不是看在小媳妇的面子上,以我平日的作风,早就将你们二人给杀了,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还敢骂我?!” “我呸!谁是你媳妇?!老不知羞的家伙,也不看看你多大的年纪,我女儿这含苞待放的年纪岂是你配染指的!”吴寡妇指着达鲁骂道,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达鲁等人却觉得她声色俱厉,口水都快喷到自己脸上了。 达鲁抚摸着江凝的脸孔,入手的触感尽是滑腻弹性,不禁感叹道:“一枝梨花压海棠,这不是极其风雅之事吗?你们再怎么骂也没用我就是喜欢老牛吃嫩草。” 江凝扭头躲开达鲁的手,只觉得今天就仿佛一场噩梦一般,她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屈辱。 “呸!不要脸。”宋功承和吴寡妇两人齐齐啐道。 本以为这几个夷兵已经是无耻之极,没想到他们的上级更是如此,果真是什么样的混账将军带出什么样的混账兵。 “你说什么?”一个夷兵走过来,拔出短剑砍了吴寡妇一剑,血溅三尺,吴寡妇当场身亡。 “吴嫂!”宋功承惊怒地叫了一声,随即怒目而视那个夷兵,对方大怒随即举剑朝他砍来。 宋功承只觉得万念俱灰,心里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们娘俩,居然没有反抗,眼看着那短剑砍来也不躲不闪。 “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那夷兵的手一抖,短剑当啷掉在地上。 “放开她,达鲁。”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和混账将军相同装束的人,只是他皮相长得稍好些,稍年轻几岁,不像达鲁一般粗犷无礼,脸上少了些杀伐之气,却也称不上面善。 “诺力努?你怎么来了?” “你奉殿下之名来抓鹿,我问你,鹿呢?”诺力努看见这一幕有些生气,他平时最见不惯达鲁欺压百姓,见到这种事都是要管上一管的。 “鹿没捉到,捉个人回去也是一样的,只要能让殿下高兴,我达鲁做什么都愿意。”这会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刚才还想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呢。 “这个南崇女人就是我给殿下带的礼物,保准殿下喜欢。” 诺力努当然不信,“把人放了。” 达鲁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抬起了下巴怒视着他,“诺力努,你别以为和我是平级我便不敢打你,从一开始你就处处和我作对,这些我都忍了,现在连这么点小事你都要管吗?!” 不就是抢了一个南崇女人吗?连这都不行,他这大将军做的也太憋屈了吧,更何况他们是平级,诺力努根本没有资格管制他,自己也没有义务听他的话,凭什么要放人? “你!”诺力努握紧了拳头,要是别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是人命关天,何况他已经杀了一人。 看了眼躺在一旁已经死去的吴寡妇,诺力努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当年他的母亲是遭马贼杀害,父亲为了保护被凌辱的姐姐也死于马贼刀下,所以他从小便痛恨这等欺男霸女之事。 “我再问一次,你放还是不放!” 看着诺力努认真的表情,达鲁心知他是动了真火,但他也不是软柿子,岂能任人拿捏?到嘴的肥肉谁还舍得吐出来。 “老子就是不放!”肩膀上的江凝已经没了力气再挣扎了,她知道自己和敌人的体力悬殊,不论她再如何挣扎也于事无补。 “好你个匹夫,今日我便打服了你!”诺力努眼睛一瞪,向前跑了几步飞身一脚踢了过去,甫一落地身体回旋之后另一踢又接踵而至。 连连后退七八步,达鲁大惊失色,论武力诺力努可不比他差多少,急忙把江凝交给自己的手下,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达鲁擅长的是拳掌和摔角,凭借着一身逆天的神力,从十二岁起便被呼延哲看重成为其心腹。 而诺力努一身腿脚功夫也十分之霸道,寻常人一丈之内根本无法靠近,在十七年前的侵入战役中大放异彩,被破格提拔。 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撞,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对了数招。 忽然,诺力努飞起一个身位,连踢出数腿,达鲁连忙举起铁钵般的手掌格挡,但还是被踢得后退了半步。 两人的武力虽强,毕竟也是肉身,很快达鲁的没有铠甲附着的手背手腕处有剧痛传来,低头一看已是青紫一片。 诺力努趁他后退半步的空挡,去攻他下盘,鞭腿扫过,打在达鲁的膝盖处。 沙尘四起,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达鲁膝盖上的铠甲居然直接碎掉了,他后退几步,看着那个破洞咬牙切齿道:“这可是老子最喜爱的一套盔甲,今天刚刚擦亮。得了!老子今天跟你不死不休!” 说罢,举掌拍来,裹挟着澎湃的气势与威力。 诺力努先是倾身躲开一掌,随后面前忽然打来一拳,他闪避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只好抬腿踢在他的手腕处,令他这一拳打偏在了脑侧。 “碰!”的一声,偏开的拳头打中了旁边一刻大树,树干上面登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收回拳头,达鲁又朝诺力努攻去。 发了疯的达鲁可不好对付,出手的攻击几乎都不考虑后果,只一心想着重创敌人,这一下虽然露出了不少破绽,但这破绽转瞬即逝,诺力努眼力不佳,来不及出手便错过了机会,因此只能一味躲避格挡,渐渐落了下乘。 宋功承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若是这个叫诺力努的夷人输给了他的话,江凝就会被带走了,这一辈子都会毁掉,而这个混蛋将军的兵刚刚还杀死了吴寡妇,这样可恶的王八蛋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抱得美人归吗?!他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捡起了刚才那个夷兵掉在地上的短剑,宋功承将短剑藏在身后,艰难地支起身子,忍着断裂的脚筋传来的剧痛,一步步地往正在交战的两人爬去。 在场众人此时都在关注着二者的战斗,没有人注意到正在悄然迫近的宋功承。 他缓缓挪动到了二人交战处附近的一棵树后,双手攀住树干支撑起来,完好的那只脚承担着维持平衡的责任,攥紧了短剑,他眼神凌厉地洞察着战况,打算伺机而动。 二十三 大火(上) 这边,诺力努已经处于劣势,每一次交手都已是毫无保留,但依然被打的节节败退,附近的不少树身上都留了二人打斗的痕迹,可谓是一片狼藉。 宋功承已经打好主意,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哪怕是全盛时期也很难偷袭成功,但是有诺力努的牵制,又是在他失去理智之时,这次偷袭有很大的可能成功。 抓住江凝的几个夷兵虽然注意力都放在打斗的两人身上,但毕竟人多势众,又挟持着江凝作为人质,不可轻动。而诺力努这边却有可乘之机,待他重伤或者杀死他们两人其中之一,或可趁乱叫江凝逃走。 这一行动完全是为了掩护江凝,而丝毫未曾考虑自己,或许从吴寡妇身亡那一刻起,他便没打算全身而退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战况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诺力努被逼到了极限也拿出了看家本领,只听他大喝一声,脚踩在一棵树上借力一跃,劈头朝达鲁踢去。 “啊?!”这时候的达鲁脑海中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看着诺力努势不可挡的全力一击朝自己天灵盖劈来,吓得灵魂出窍,这一下要是被打实了,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于是他只好放弃追击,用尽全力往后撤去,只听“轰”的一声,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圆形的坑。 “好家伙,你奶奶的是要和我玩儿命啊!”达鲁望着地上的坑心有余悸道。 诺力努没有搭理他,起身后又是连续几个鞭腿扫来,拳风和腿风擦着头皮而过,害得他心惊肉跳的。 “停!停!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看着诺力努几乎发疯似的进攻,达鲁逐渐慌了神,这小子此时的模样让他感到十分陌生,脸上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话音刚落,胸口的护心镜上便挨了一记窝心脚,若不是有铠甲的保护,只怕内脏要当场碎裂。 疾退数步撞上一棵树干,他捂着有些瘀痛的胸口,呲牙咧嘴的哎哟乱叫,这次是真的受伤了,“不打了,老子不打了!” “啊!!额……” 一只攥着短剑的手突然出现一下子扎在了脖子下方没有盔甲保护之处,刚刺入了三分,便被达鲁拼尽全力地止住了势头,但还是受了不轻的伤,血液顿时潺潺流出如同打开了一条小溪似的。 血止不住了。 “将军!”几个夷兵立刻放开了江凝,惊恐地跑过去检查达鲁的伤情。 “达鲁!”这时的诺力努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他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回不过神,连忙过去帮忙止血。 脱去盔甲露出伤口,发现在一片淤青之上有一个深入三分的血洞,正在哗哗地流淌着鲜血,可谓是触目惊心。 得手之后的宋功承仿佛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在地上,被夷兵合力擒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忍不住仰头大笑。 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鲜血染红了他的面庞,他注视着另一边目光逐渐呆滞的江凝,缓缓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阿凝,活下去。” 随即面朝下扑在地上没了气息,慢慢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天之内眼见着自己仅有的两个亲人相继死去,江凝已经惊愕恐惧到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微张着嘴吐出几个模糊不定的音节,眼泪就像是止不住流的血一样流着,心脏强有力地跳动,手脚却冰凉麻木,无力得连动弹一下都困难。 诺力努检查着达鲁的伤势,心中也是十分惊慌错乱,觉得自己刚才的莽撞所为十分不应该,竟然没有察觉到伺机接近偷袭的宋功承,委实闯了大祸,若是达鲁因此丢了性命,呼延哲怕是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这时候一个夷兵打算过去把江凝也一并杀了,却被诺力努叫住,“快抬他回去,找方先生救治。” 方天麟的点穴功夫神奇,点穴止血再容易不过,但若是送去得不及时,达鲁肯定会因失血而死,所以便一刻也耽误不起。 几人围绕着达鲁将他抬起,离去时诺力努深深地看了江凝一眼,心想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恐怕不妥,但是这会儿情况危急也顾不上这么多,只盼她自求多福。 待将达鲁送到方天麟处时他已经脸色煞白昏迷过去了,方天麟大惊失色,不敢有丝毫怠慢手下迭送出数指点在周身几个大穴,立时便没有血再流出了。 呼出一口浊气,方天麟问道:“刺客捉到了吗?” 他检查到达鲁身上有很多伤痕,最致命的便是胸口的窟窿和瘀伤,几乎伤及脏腑,想必是伤在了武功十分高强的刺客之手。 诺力努万分惭愧,“刺伤达鲁的凶手已经就地正法了,不过……” “不过什么?!”方天麟以为是有什么隐情,连忙追问道。 “不过他身上其他的伤都是我打的。” “额……” 这是有多大仇啊?方天麟很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多问,心里已经脑补了一出好戏。 江凝瘫坐在地上已经过去很久了,四肢僵硬无力,两眼空洞无神的望着前方。 面前是死去的吴寡妇和宋功承,。 “啊!!!!” 一声哭喊,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人说女儿俏一身孝,江凝披麻戴孝蹲坐在两副棺材前往火盆里丢着纸铜钱,虽然眼圈浮肿,眼底有淡淡青黑,却依然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宕!”门栓被人扔在地上,一个富家少爷带着一帮家丁耀武扬威地走进门来。 江凝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没有把心思放到身后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念诵着往生经文。 “真是我见犹怜呐,妹妹今后没了家人可怎么办?不如脱离了这无边苦海,跟着我陈达去过锦衣玉食的快活日子岂不美哉?”说着,手去触碰江凝的脸蛋。 陈达是吴洲城内出了名的恶少,仗着家中有钱有势,没少欺负百姓,从前也纠缠过江凝,但是忌惮于宋功承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来,如今江凝没了庇护,孤身一人的小白兔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入手的触感当真是肤若凝脂、滑不留手,陈达摸了一会儿后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来,见江凝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不由心里一跳。 这丫头不会被吓傻了吧,听说是城郊外树林里遇上了夷兵,杀了她的母亲和叔父,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该不会今后都这样痴痴傻傻了吧。 “喂,江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请郎中?”陈达再次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见她还是没有反应胆子便更大了几分。 “既然妹妹没有反对,那么我陈达便当你答应了,今后就由我来照顾妹妹吧,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说着,给了家丁们一个眼神。 家丁们会意,出去后熟练地带上了门在外面守着,看来这种肮脏事陈达私底下没少干。 嘿嘿笑了一下,陈达搓了搓手,要去脱江凝的衣服。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把火盆里的火焰吹得更旺了几分,火舌倾斜燎到陈达的手掌。 “啊哟!”他痛呼一声,走开两步一脚踢掉了燃烧的火盆。 火盆被踢掉之后,江凝似乎有了片刻的清醒,但是很快视线又追逐着滚开的火盆,里面的灰烬掉落在地上,被风吹开,有些落到了眼睛里。 她揉着眼,感觉脑中有声音在呼唤着她。 “你怎么甘心……” 什么? “就这么算了?” 到底是谁在说话? “你甘心放过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吗?” 仿佛从地狱伸出一只枯手,喉咙干燥粗糙的声线,令江凝头痛难受浑身颤栗。 脑海中强力的震动令她的耳朵忽然产生了蜂鸣,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脑中那个声音愈发清晰大声起来。 “你不恨吗?” 我…… “人人都可以爬到你头上欺负你,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样不对吗?” 你是谁? “我是你啊……你好好看看我。” 江凝被吓了一跳,四处张望除了陈达,没有发现任何人。 经受过巨大打击的她被这个声音叫醒了神智,恍然大悟般发现自己所处的险境,原来是城中恶少陈达闯入了她家。 这时候,滚落到一旁的火盆点燃了屋中的幔帐,陈达见到如此情况慌不择路打算拿水灭火,情急之下抓起了油灯旁边添油的油盏打开盖子泼出去,顿时火势大起,直蔓延到房梁上。 扑来的火焰烧掉了几根眉毛,顿时陈达的眉毛都变成了半根。 “哇啊啊啊!”闯了大祸的陈达连忙大嚷着跑了出去,家丁们纷纷打开门围上来。 “怎么了少爷?!” “火、火……”陈达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走水了!快救火!”还是一个机灵的家丁,见江凝家的房顶冒出黑烟来,连忙招呼其他人帮忙救火。 “咳咳咳……”屋内的江凝掩住口鼻,眼泪被呛得不住地冒出来,她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胸肺中的新鲜空气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被活活熏死。 她赶紧挣扎起身,来到门边想要出去,却发现门人拴上了,不论如何都打不开。 原来是陈达方才惊慌失措地跑出去,不小心碰落了门栓顺便带上了门,以至现在这般局面。 本是无心之失,在此时的江凝心中却变成了故意为之。何况不论他是不是故意的,致使江凝陷入此刻的危险境地都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门走不通那就只有窗户了,她看向后方的窗户,走过去举起了椅子,砸向木窗。 只可惜她力气太小,砸了三下才堪堪将窗户砸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窗户有两人那么高,江凝必须踩着下方的柜子才能够得着,她一边咳嗽一边踩上去,手刚刚攀住窗沿便掉下来。 “啊!”她惊呼一声,摔在地上,痛得差点站不起来。 但屋内愈烧愈旺的火势可不给她休息的时间,江凝只好忍着痛赶紧爬起来,继续去够。 猛的一低头却看见了一本黄灿灿的破书,她捡起来一看,上面全部写着梵文,虽然损坏了半本,却也看得出它做工精细,价值不菲。 没来得及深想,把破书往怀中一揣,踩住柜子攀上了窗台,这次她终于够到了,可是脚下却没了借力点,这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了这边,墙壁上滚烫的热度和柜子周围即将燃起的火焰都令她心惊肉跳,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二十四 大火(下) 呛人的黑烟让江凝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脚下踩不到更高的东西,凭她的力气就没法再往上爬,可是眼下的局面又不可能给她时间慢慢往上爬。 就算有足够时间,她也没那么多体力。 这时她突然怨恨起自己的柔弱来,若不是因为她娘亲和宋叔也不会死。扭头看向堂中摆着的两口棺材,不由悲从心中来,娘亲是个寡妇,所以她从小便没有爹,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宋叔站出来保护她。 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了,以后再也没人会保护她了,鼻腔酸涩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努力收住眼泪,抿了抿唇。 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逃出去才是关键。 娘,宋叔,对不起,阿凝不孝,连你们的尸身也无法保全。她最后在心里缅怀了一句,狠下心来折磨自己。 贝齿咬住下唇,渗出几滴鲜血来,意识终于清醒了许多,她低头寻找着可以拿来垫脚的东西,只可惜柜子上只有一把剪刀。 她颤抖着弯下身去拾取剪刀,脚下的柜子阵阵摇晃,终于她抓住了剪刀,也许是生死之际求生本能驱使之下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剪刀在墙上凿了三下,破开了一个小窟窿。 这时候火已经烧上来了,脚下的柜子烫得几乎站不住,可这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可见火势蔓延之快。 江凝踩着墙上那个窟窿借力,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才翻上了窗户,坐在窗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眼下的一片火海。 堂中的两副棺材已经淹没在了其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她根本来不及多作休整,必须得赶紧从窗台上跳下去,因为房梁已经烧红了,再晚片刻恐怕整间屋子都会倒塌,将她活活压死。 喉咙和眼睛里迷了不少烟尘,江凝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脚下的悬空感让她感到极为不安。 窗户外的空地上什么都没有,贸然跳下去恐怕会摔断一条腿。 可是不赶紧跑的话…… “快救火!”家丁拉着同伴们赶去水井边拿起提桶,打算打水救火,陈达却忽然拦住了他,“快走,快回去,不能让人看见我在这儿!” “可是……少爷?” 难道要见死不救?! “蠢蛋!听我的,赶快回家,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乱棍打死,尸首扔到城郊乱葬岗喂野狗!”陈达慌里慌张地吩咐诸家丁不许泄密,一边在他们的簇拥下从后门跑出去,一行人跑到胡同巷子里转了个弯就没了踪影。 他这些年因为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被家里管教的极严,且父亲的仕途还因此受到过影响。今天他本就是为霸占江凝而来,现在这把火一起,任谁都会怀疑是他欺占不成放火杀人,虽这其中也有他的过错,可那只是无心之失,这么大的罪名他可担待不起,搞不好父亲还会因此被政敌找到针对理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随便一想陈达便思索出许多不妙的后果,当即便决定溜之大吉。 家丁们虽然心念着救火之事,因为这城中的房屋都是并着的,一不小心就会连带损毁一片房区,造成数不清的伤亡损失。 但是他们只是仆人,少爷说走也只能跟着走了,反正旁边的邻居看见火光一定会赶来救火的,只是晚些时候而已。 而那屋中的江姑娘,则只能自认倒霉了,谁叫她被少爷看上了呢,哪怕未被烧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毕竟陈达始乱终弃的套路玩的可不少,顶多给点钱便摆平了,实在不行就雇佣几个流氓打手用暴力解决。 想必是那位江姑娘性格刚烈,宁死不从,少爷被激怒之后放了火,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保住了女儿家的清白名节。 尽管不了解始末,但是几个家丁已经脑补出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且迂腐愚昧地认为女子贞洁比性命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邻居们相继察觉了灾情,拥挤忙乱地出来救火,在殃及三户人家之后终于控制住了火势,最后江家还是在大火中成了一片狼藉,只剩下几根烧断的房梁和一地焦炭黑灰。 “快找找江家姑娘,她在屋里头吗?”邻居找了一番,发现除了烧焦的棺材和里面同样焦黑的尸骨,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尸骸来。 “找不到啊!” “这么大的火,人想必早就烧没了吧。” “这火是怎么起的?” “听说江丫头从城郊回来整个人就变得痴痴傻傻的,和她说话也不理人,想必是不小心打翻了油盏,才起的火罢!” “看来便是如此了,可怜呐!这一家子前几天还好端端的,今儿个就都没了,可叹啊可叹!” 望着残垣断壁和焦黑的地面,邻居们纷纷叹了一声,没多久就各自散去了。 官府第一时间接到了通报去查看了一番,得了个天灾人祸的结果,陈达派去打听的家丁送回了这个消息可把他给乐坏了。 “江家姑娘的尸身没找到,估计是烧成灰了,衙门勘察过后说是意外失火并没有多作怀疑。” “没怀疑到我头上就好……没怀疑到我头上就好……”他来回踱步重复着这番话。 …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已经过了三天时间,只见自身此时正处在一个破败之所,四周黑暗破旧倒是有一副桌椅,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恶臭令她几欲作呕。 墙壁都是漏风的,可以听见呼呼的风声,房顶上透出几道光线,即使如此屋内仍旧十分黑暗,隐约可以看见窗户都被木条封上了,床头靠着的那面墙有扇闭紧的大门,空气中的恶臭有股酒肉腐坏的味道和汗臭。 急忙起身,发现她之前一直躺在稻草铺就的床榻上,动身想要下床,甫一落地右脚却忽然传来剧痛,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得她差点痛昏过去,这才回想起来,她的右腿断了。 当时火势蔓延迅速根本不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火焰便已经触及了后背,江凝疼得从窗上摔落下去,摔断了右腿。 她从来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痛感立刻传达到全身,她几乎差点直接昏死过去,可是求生的本能却支撑着她用双臂爬到了后门。 随后她两眼一黑,后面的事情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她再次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她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这个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一阵开锁的声音响起,随即“嘎吱”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走进来,因为逆着光再加上屋内昏暗看不清面容,单看穿着身形便可以看出对方是个二三十左右的男人,头发蓬乱,他身上散发着和这间屋子同样的臭味,只是更浓烈些,熏得江凝捏起鼻子别过头去,才不至于恶心得吐出来。 他看见江凝便兴奋地叫道:“你醒了?!” 江凝没有回答他,而是警惕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根木棍。 注意到江凝的目光,他把棍子往背后藏了藏,说道:“街上野狗多,这是用来打狗的。” 江凝还是没有说话,警惕心比起刚才只增不减。 “我刚讨了点饭回来,还热乎着呢,睡了这么多天一定饿了吧,快吃吧。”说完,将另一只手上的破碗递到了江凝的面前。 碗口上破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口子,本应是白色的瓷碗看上去却灰塌塌的,沾满了不可名状的脏污,里面盛着满满的白饭,冒着细微的热气。 尽管她确实有点饿了,但这样的碗实在让人没有进食的欲望,再加上那人身上浓重的臭味,能吃得下去才有鬼了。 “给。”见她迟迟不接,对方又凑近了一步,抬了抬手。 这下江凝才算看清楚了他的脸,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右眼皮耷拉下来,有些淤青看上去像是被人打的,脸上有几颗麻子,牙齿黑黄参差不齐,脸上瘦巴巴的没几两肉。 是个乞丐! 江凝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对方看见她这样的反应似乎有点自尊受挫,退开几步,把破碗放到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直接抓起米饭来往嘴里塞。 他吃得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江凝看得毫无食欲,一心只想要逃走,奈何如今右腿摔断了,根本走不脱,于是只得慌忙地想起其他主意来。 “你是谁?这是……哪里?”待他吃完,江凝迟疑地问道。 她的手攥紧成拳,心脏咚咚地敲击着胸口。 如果他敢乱来的话,她恐怕没有办法能够拿他怎么样,何况现在腿还断了。 奈何脑子不够灵活,她思前想后了许久,等到他吃完了饭才想到一个法子,于是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问到。 乞丐咧开嘴露出一口难看的牙齿说道:“你是我捡回来的,这是我家,你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 发现了话中的微妙之处,江凝攥紧了底下的稻草,皱着眉头说道:“自己家……你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我捡你回来救了你一命,今后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做我老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们俩做个伴,老了也有个人照顾。”乞丐抹了把嘴,抓抓蓬乱的头发,说道。 “不!我不做你老婆!你找别人去。” 她今年不过十七岁的大好年华,凭什么要嫁给一个乞丐? 一想起之前在树林里遇到的北夷将军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然后便害死了娘亲和宋叔,现在她这是又入了火坑了? 怎么老是她遇上这样的事?凭什么?! 心中涌起一股怨恨之气,江凝坚决地抗拒道:“你痴心妄想!” 这下可惹怒了乞丐,他拍了一巴掌桌子,站起身朝江凝走过来,说道:“你装什么装?!你家房子烧没了,腿也瘸了,我肯要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今天我告诉你,你不愿意也没辙!” 在乞丐看来,她是没有资格嫌弃自己的,他们一个是瘸子一个是乞丐,般配的很呐。况且自己又是把她捡回来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难不成她还想嫁给旁人吗?! 江凝从火海逃生,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黑灰,这幅尊容看上去并不体面,何况还断了一条腿,下辈子的生计都成问题。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江凝往后缩去,奈何背后已经是墙壁,她的腿又断了根本无处可逃,待乞丐走过来抓住了她右脚踝使劲一扭。 “啊啊啊啊!!!”与死无异的痛楚席卷上来,江凝大叫一声,便瘫软在床动弹不得。 “你不想做我老婆吗?我每天都会讨很多饭来给你吃,有时候还有酒和肉,比那些庄稼汉好多了,他们整日累得跟头牛似的,回到家哪还有力气干那档子事儿?”说着,他开始脱江凝的衣服。 “走开!滚啊!” 从剧痛中稍稍醒转的江凝痛苦地挣扎道,右脚的剧痛折磨得她几乎快要死了,但是她无暇顾及伤势,振作精神准备反击。 她知道,再这样软弱下去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娘亲和宋叔不在了,她就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这仇恨也是不得不报的。 “啊!”乞丐捂着眼睛大叫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上,捂着眼睛满地打滚。 收回暂时戳盲乞丐眼睛的两指,左脚点地,江凝用一只脚支撑着跳过去,忍着右脚的剧痛,她举起桌上的破碗,在乞丐捂着眼睛打算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砸下去。 二十五 独自 若是不彻底打昏他,江凝是逃不掉的。 “啪!”的一声,破碗四分五裂,乞丐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昏死过去。 “死……了么?”江凝蹲下去探了探乞丐的鼻翼。 呼——还有些呼吸,虽然很微弱,但应该不会死。 一手扶着墙,江凝摸索到门边,拉开门栓单脚跳着出去。 屋外耀眼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落在江凝的脸上,她被刺的睁不开眼睛,只好抬起一只手来挡住阳光,身子忽然倾斜失去平衡。 她一下子跌落在地,右脚再次传来惊心的痛楚,“嘶……”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摸索了一阵,找出了藏在身上的黄皮破书,好在没有丢失,这是宋叔的遗物,曾经数次见他翻阅,看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或是身上。想来是十分珍爱之物,既然如此她必须妥善保管,不可弄丢才是。 小心翻开破损的书页,入目皆是深奥难懂的字语,她自己看过书学过字,倒也识得许多书籍,只是这上面的字她却是看不明白。 好像……是梵文。 看来这是本佛经。 食指摩挲着纸页,触感微有些粗糙,但厚度和质感很好,想来连用纸都是上好的,她的目光逐字看去,渐渐入了神。 才刚看了几大行便觉得身体恢复了许多气力,连脚踝的伤痛都减弱了不少。 “当真是神奇……”合上破书,江凝手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单脚跳着离开了乞丐的住所。 这里位于城内一处破落民区,常年居住着穷苦的百姓和乞丐,其中人员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恐怕不妥。 江凝想了想,蹲下身抹了点泥巴在脸上、衣服上。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才算作罢。 又找来一根木柴当作拐杖,拄着地帮助行走,江凝就这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又脏又臭,而江凝此时看上去和他们别无二致,自然打不起别的主意来。 接下来重要的事情是先找一处落塌之地容身,否则这乱世之中如何保全自身?江凝再也不想落到这般落魄田地了。 在城外找了一个残败的土地庙,这里的屋顶全塌了,掉下来砸倒了土地像,石头做的土地公公脸上摔出了一道狭长的裂痕。四周杂草丛生,墙壁也都是洞,耗子蟑螂藏身各处,门板都是朽坏了的,什么都挡不住。 这样的地方也就只有江凝不嫌弃了,当然,她也没资格和条件去嫌弃,如今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虽然这里完全不能住人,但是收拾一下也可以勉强接受。 供案已经断成了两截,上面的香炉不知所踪,孤零零的房梁上悬挂着几串塔香,旁边垂下来几块灰黑的布条,仿佛诉说着这里也曾受人香火,有人祭拜。 扶起土地像,扯掉上面的蜘蛛网,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江凝露出了一个笑容,“土地公公,以后我就住这里了,我会收拾清扫帮你赶耗子打蟑螂,你可要保佑我啊。” 拂去了灰尘的土地公显露出慈祥的微笑,江凝心中一暖,将土地像放在面前,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下。 之后的日子里江凝便在这间破土地庙安了家,因为早已荒芜的缘故也罕有人至,在无人打扰的三天内她靠着挖掘附近的野菜为食,倒也能够度日。 三天时间,土地庙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许多地方依然分布着张牙舞爪的破洞,也没有房顶,但是好在这三日无雨,她得趁着晴天赶紧想办法补一下屋顶,至少得拾缀腾出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来,这样才能长久的居住下去。 大部分的耗子和小强都搬了家,只是庙后面挨着的林子里长着几个马蜂窝让江凝有些担忧,不过好在没有马蜂飞来滋扰倒也相安无事。 白天江凝忙着收拾破庙,晚上则借着最后一缕阳光和时而明亮的月色翻看那半本破书,虽然看不懂,但至少算一种消遣,而且这是宋功承的遗物,带在身边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更让她惊喜的事,这本破书有一半的书页都破损丢失了,并非完本,不过它看似无用,实际上却是一件宝贝,哪怕看不懂上面的字,但是每次翻阅时江凝都会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这书是谁弄坏的呢?真是暴殄天物。”碰着破书端详,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江凝遗憾地说道,要是完好就好了。 殊不知此书正是因为她所毁坏的,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吧。 实际上损毁半本也算是天意,此书乃是少林内功心法,讲究锻体修身,具有提升修炼者的资质的奇效,但是少林心法素来阳刚中正,并不适合女子长期修习,若是日久天长还会出现副作用,诸如不可孕育、长出胡子体毛等等。 所以这所剩下的后半本虽然使得修习效果减弱,但是这样一来倒也减轻了副作用,江凝看不懂上面的梵文,长期阅览倒也无妨,只是锻体加强体质倒是不错的选择。 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复杂蜿蜒地写着三个字,却不认得是哪三个字,想必是这本书的名字罢。 将心思收回,合上破书,江凝环顾四周,从三天前的荒芜人烟、杂草丛生,到现在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她付出了许多努力。可想而知,她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棍做起这些事情来有多吃力。 但比起无处容身、被人欺负,还是自食其力比较舒心,看着“锅”里面沸腾的热水和其中翻滚的野菜,江凝缓缓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 这个所谓的锅是她在旁边的河流边捡到的瓦罐,因为这附近只有野菜,再加上这里毕竟是神仙住处,出于对土地公公的尊重她便一直食素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身手太差抓不到野味。 接下来每天上午收拾破庙,下午在附近挖了许多野菜然后进城里卖掉,晚上看会儿破书再入睡。虽然利润稀薄的可怜,但一来二去接连卖了好几日之后,终于凑了一点小钱,到铺子里买了些修屋顶的材料。 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修缮完毕了屋顶,其实以江凝如今的腿脚要完成这些是很困难的,但因为破书的功劳,如今腿伤已经好了一半,而且不知怎的力气也大了很多,不再像从前那般手无缚鸡之力、风吹就倒了。 离家破人亡过去了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可江凝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除却夜深人静时望着孤凉的月色有些难以入睡外,甚至还买了些菜籽在破庙旁开辟了一块田地种菜。 白天打理菜圃给菜浇水松土拔草,毕竟野菜也有挖光的时候,还是正经种些菜来,既能卖又能吃,滋味比野草好的多。 由于卖了野菜的钱买材料的钱还有富余,江凝便买了油灯来照明,这样看书的时候眼睛也能舒服一点,再也不必借着月光和夕阳的晖光。 因为木柴充作的拐棍有些磨手,她把房梁上的黑灰布条取了下来,到河边浣洗干净,发现原本是朱红色的。 把洗净的布条绑在柴棍上,便不再磨手了,这几日拄着手上可磨出了不少水泡和老茧,她想着,自己虽然孱弱无用,却也有几分心灵手巧,该是能够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时间又过去几月,转眼天气转凉了些,野菜变少了,江凝只好把主意打到了菜圃中还未完全成熟的菜上。 摘了些豌豆想要煮汤,却觉得这样太过素净难以下咽,便想着到庙后的林子里找些蘑菇。 吴寡妇曾经教过她辨别蘑菇有毒无毒可食用还是不可食用的办法,她靠着这些法子摘到了不少蘑菇,心里却有些伤感起来。 “阿凝,活下去……”忽然想起宋叔临终前最后对她说的话,江凝的脚步都沉重了片刻,没有方才的轻快。 她现在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能够自给自足也就心满意足了,像她这样的弱女子能够自己依靠自己活下来已经是不易,更别提报仇雪恨了。 当时心中自问的那个声音她不是没有深思过,只是明白自己的弱小无力,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种种麻烦已是应对不及,更遑论向仇敌报复了。 一个连弓弦都拉不开的小女子,怎么能够痴心妄想更多呢?现在这般的生活她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娘和宋叔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怨我呢? 想到这里江凝便觉得脊背发凉,眼前忽然飞来一只采蜜的马蜂,江凝吓了一跳,慌忙躲避脚下不稳摔了一跤。 “嘶——!”右腿的伤痛再次传达心腑,痛得她表情都扭曲了。 尽管破书的功效神奇,却也不能彻底治愈她的腿伤,而这伤若是一直拖下去恐怕会变成困扰终身的顽疾。 呵……就她这样的废人、瘸子也敢奢望报仇?! 她忍不住自嘲一番,抬眸看见草丛里跳出一只灰毛野兔。 野兔看见江凝似乎有些好奇,跳近几步嗅了嗅,见江凝一直用冒着绿光的眼神盯着自己大吃一惊,连忙跳开几步。 连吃了数月的野菜,单一的食物导致现在的江凝十分渴盼着改善伙食,但是这兔子狡猾,恐怕不好抓。 以她的身手再加上拖后腿的瘸腿,想要去捉这只兔子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想到与兔肉怕是无缘,江凝忽然一阵气急败坏抓起旁边的石块砸去,正巧砸在兔子的屁股上,一下子将它吓得蹦起几尺高,匆匆往树林深处逃去,仿佛跑慢了一步就会死无全尸。 这一变故将江凝也吓了一跳,不过带来更多的是惊喜,她刚才明明只是随手一扔却砸中了野兔,只是力道稍稍欠缺,如若不然定将这兔子当场打瘸,瘸了腿的兔子还怎么逃跑? 她又抓起一块石头,盯着空中飞舞的马蜂看了一会儿,透露出几分坚定的视线凝固的瞬间果断脱手丢了出去。 “嗡~”马蜂被砸了个跟头,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被躲开了一点没有砸实只是碰到了翅膀。 受惊的马蜂看到了江凝,立刻充满了敌意,第一时间招呼了同伴向江凝发起了进攻。 “哎呀,我去惹它做什么?!”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抱起满怀的蘑菇,江凝拄着木柴往破庙跑去。 起初马蜂一直追在江凝身后,但在她进入破庙之后徘徊了几圈便飞回蜂巢去了。 因为供桌已经坏了,也没了香炉,裂开的土地像就直接放在了地上,面前摆着三四个野梨,这是江凝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发现并摘回来的,摘回来后自己却舍不得吃,因为单手拄拐单手拿梨,她手也小的缘故只带回了三个,就全部供奉在了土地像前。 看见马蜂不再追来,江凝来到土地像前磕了个头。 这时,乌云盖日四周都暗了下来,天空中闪过一道惊雷,江凝抬头一看,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掉了下来,砸在顶上薄薄的木板上声音格外的响,像是无数双手在拍打一般。 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孤独和恐惧再次将她包裹起来,点起油灯,摇晃的火光衬得脸部轮廓模糊不清,翻开破书,江凝的神思感到逐渐平和宁静,驱散了全部恐惧。 破书上的内容虽然无法读懂,但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其中的平和正气、森严庄穆,仿佛灵魂得到了洗涤一般,很快江凝心中的怨气与烦躁感也消失了。 吹灭了油灯,该省的钱还是节省一些比较好,灯油虽然买的起,但也是不菲的消耗品,现在是白天因为雷雨的缘故四周光线很暗,她起身柱起拐杖在庙中来回走着。 她在思考一件事,她的眼力实属上佳只是力道欠缺,若是能够加强力道一击必中,那么要猎杀野兔便成了有可能为之。 但是要训练力气谈何容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几天天气转凉之后去河溪边打个水手都长冻疮,原本的芊芊十指变成了肥大的猪蹄。 二十六 开卷 接下来的天气都不太好,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江凝没有伞不能出门,但她之前趁天气好的时候捡了不少柴禾挖了些野菜囤着,便是想着入冬后过活,现在被大雨困在庙中数日,只能靠这些烤火煮食物,勉强维持生计这样子。 但是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入冬之后的天气恐怕会更严峻,而她现在没有准备好冬衣保暖也没有充足的食物,待到入冬下了雪,寒冷和饥饿将会是她最大的敌人。 过了五六日储存的野菜已经吃光了,天气也总算放了晴,气温下降了不少,江凝走出庙外被冻得直哆嗦,看来得买掉些菜来购置点厚衣裳了。 来到菜圃前发现几日大雨害得有些菜被泡烂了根茎死了,江凝感到有些心疼,挖了几株完好的白菜和白萝卜,带进城去卖。 “脏丫头今天又来卖菜呐?” 同样在这里摆摊的还有几个妇人,因为江凝的脸上总是脏兮兮的看不清真容,所以便这样没有恶意的打趣道。 江凝心里头明镜似的,在她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之前,还是脏一点好,不然她独身一人再惹来麻烦可如何应对? 一来二去江凝早已与她们相熟,便落落大方地笑道:“今天收了白菜和白萝卜,不知道好不好卖。” 顺便打听了一下最近的市场行情,江凝得知萝卜倒是还行,白菜却并不好卖,因为种白菜的人家太多,而且白菜价贱,卖掉许多都赚不了几个钱。江凝便暗自觉得以后白菜还是自产自销的好。 连着卖了近一个月的菜,收获甚微但还是凑钱买了一把伞和一把锋利的小刀。 这下江凝又回到了最初身无分文的状态,不过有了伞的话,便再也不用怕雨季不能出门的尴尬局面。至于小刀的用途,自然是用来对付野兔的。 素菜吃久了对肉类就会产生执念,再这么下去她可不想出家当尼姑。 宋功承是个出色的猎户,每次出门打猎都能带回很多猎物,隔三差五就开荤,剥下来的皮毛拿去集市卖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在宋功承的福荫下长大的江凝能忍耐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天天吃野菜、白菜和萝卜,再吃下去她脸都快染成菜色了。 但是要捉杀这个野兔并非易事,宋功承是个出色的猎人,教过她的狩猎知识这辈子都受用了,耳濡目染之下十七年傻子也能够出师了。偏偏江凝连最简单设置陷阱都不会,别说是捉野兔了,就是碰到几缕兔毛都算走狗屎运了。 她愤恨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对于荒废错过的时光追悔莫及,现在要捉这个兔子恐怕得用最笨的办法才行了。 俗话说最笨的办法才是最有效的办法,江凝在集市上买了个竹筐,放在林子里用树枝支起,筐下面放了一颗鲜嫩的小白菜。 好在她的菜圃外围植了一圈荆棘和篱笆,否则里面的菜早就被附近的野兔吃光了,不过野兔生性狡猾,一般的陷阱不足以让它冒险入套,江凝捡了几颗小石子,躲在陷阱边上伺机待发。 从早上等到了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了下午,连野兔的影子也没见到,江凝腰腿酸痛,头晕眼花扶着树干晃了晃脑袋,企图保持清醒。 不行了,不行了,兔子没等来她要先饿死了,不如把白菜煮了吧,不便宜那兔子了。 江凝刚想走过去收回陷阱改日再设,却忽然发现有个灰棕色的小家伙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陷阱附近。 她急忙屏住了呼吸,悄咪咪地躲到树后,摘了片叶子挡住了脸。 透过叶片的缝隙看去,只见野兔在附近嗅了又嗅,三瓣嘴不停地耸动,迷糊的小眼睛定定地看着陷阱中的白菜,嘴巴微微打开,淌下了一滴唾涎。 虽然它很心动,但是它在周围闻到了人类的气味,这让它虽然眼馋却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贪吃的天性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性,野兔往前跳了两步,头伸出去贝齿轻轻咬住了白菜叶,然后梗着脖子往回拖。 “可恶。”江凝见事不好连忙抬手扔出一颗石子,砸在了兔子的脑袋上。 “嘣!”脑袋清脆的发出这样一声,兔子被砸得眼冒金星,但很快恢复了神智,机警地察望四周。 江凝握住自己的手腕无比苦恼,若是她力气够大当场将它打死也不是不可能,宋功承曾经也常用石子打兔子,只可惜他准头太差,又总是暴露自身被兔子察觉,因此不善此道。 兔子在观察了片刻之后有些退缩了,干脆后退几步钻进了草丛逃之夭夭。 “哎?!”江凝愤愤地跺了跺脚,脑海中已经开始思考起了好几种兔肉的烧法。 咽下不甘的泪水吃了好几天野菜,江凝在庙前做了一个稻草靶子,靶子上扎了两个长耳朵,远远看去有点萌。 于是乎江凝便开始苦练投掷,她目光清明视力极佳,虽然多数时候能够命中,但是常常没什么杀伤力,退远些便连够都够不着了。 实在是太差劲了。 江凝气馁万分,晚上的煮野菜都没吃几口。 其实自打她家破人亡之后,受了伤之后又一直靠吃野菜活着,身体的健康状况本就不如从前那般好。换作寻常人早就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了,当然也多亏那本破书的缘故使得她平日还能有力气忙活打理。 累了大半天,却依然没有收获,现在她顶多能够打中二三十步外的靶子,中靶之后力道稍微偏小,顶多打落几根稻草。四十步开外命中率大幅降低,并且力道小的就和挠痒痒似的。五十步以外基本已经无法命中了,连靶子都碰不到。 “再来!”虽然胳膊已经十分酸痛,但江凝不肯放弃,揉了揉肩膀,便开始在三十五步左右的距离使劲投掷。 一直到日落西山,昏黄的余晖洒落在山野间,为精疲力尽、汗流浃背的江凝披上一层金黄外衣,她呼着气坐倒在地,眼神微有些失焦视线内的死物都在跳着舞,太阳穴突突地鼓着,一层层的潮热席卷上脊背继而翻滚到天灵盖。 她已经累得脱力了,连爬起来拄拐回破庙的力气都没有了。 日光逐渐下落最后一丝在河面上化成了点点残存萤光,身上的热汗已经变成了冷汗,混合着腥味的风经过河面吹在江凝脸上,冻得她一激灵。 该回去了,可是站不起来了。 两只手臂都使不上力气,腿脚不灵便,试了好久都失败了,于是又在原地枯坐半晌,叹了口气遂干脆躺在草地上,视角从水光山川转换成星云月光,山野间的微风徐徐从身上抚过,吹得她面上和睫毛痒痒的。 回过味来江凝将手臂枕在脑后,望着漫天繁星和纤云皎月,摘下一根野草除了根须,叼在嘴里。 娘,宋叔,还有她那英年早逝素未谋面的爹,你们在天上看着我吗? 若是我平凡一生,不给你们报仇,你们会责怪我吗? 她从前并不如此多愁善感,可见一个人生活当真不易,不过依靠自己也勉强活下来了,虽然目前连温饱都难以实现,要是她能够再强大一些就好了,不然也不会连只野兔都抓不到了。 孤独且努力的她此时此刻想着,如果明天能够抓到兔子就好了,好久没碰上一顿荤腥了。想着想着便闭上了倦眼。 第二日,她重设了陷阱,依然是那个用树枝支起的竹筐,只是这次筐下放的小白菜被撕扯成了多块,从筐底一直延伸到草丛边上。 期望这次都够捕捉到那只狡猾的兔子。 江凝鬼鬼祟祟地藏身在树后,两眼闪闪发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次没等多久那只野兔便颠颠跳来,兴致盎然地沿地上的白菜吃着,逐渐接近了陷阱。 竹筐下方的树枝连接着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绑在树枝上另一端握在江凝的手心,眼见着野兔慢慢迫近竹筐,她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四肢发麻眼冒绿光。 慢慢地接近了,三瓣嘴耸动得厉害,白菜碎渣都不肯放过,可见是荒郊野地亏待多年,今日怕是要吃的天昏地暗。 看着它半盏茶的功夫就扫清了地上的菜叶,江凝心想着说不定把它活撑死也是条捕猎之法。 江凝见猎心喜,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枝,“咔嚓” 兔子脑中的警钟仿佛被敲响了,只见它猛地抬头鼻头抽动,随即闪电似的窜进了草丛,销声匿迹了。 “啊啊啊!”江凝忍不住抓狂,柱着木拐上前两步用拐棍打飞了竹筐,真真是气煞人也。 再次无功而返令江凝几乎心灰意冷,无聊地回到破庙中,点起油灯,摇曳的火光照在脸上有一丝温暖,她捧起藏在土地像背后的破书,来到灯光旁翻阅。 忽然她灵机一动,福至心灵。 折来一根树枝,江凝手执油灯来到中庭,借着朦胧的月色和灯火,照破书上面的字迹临摹起来。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既然这书上的文字仅是捧阅便如此有益,不知书写下来会有何变化。 树枝作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好在树枝柔韧一口气写下许多也不曾折断,泥地上渐渐出现了一幅梵字经文,虽然字形歪扭不得其神,行间排列却还工整简洁,写完一页后凝神细瞧,一股沁人心脾的熨帖之感油然而生。 她微微一笑,抬起手腕打算写下一页,忽的僵住了身形。 “咦?”江凝忽然感到脏腑之间有一股气息在经脉里来回窜动,随即缓缓在胸中聚拢,使江凝感到一阵胸闷,她抚着胸口顺气企图平息这股劲力,却反而更加难受了些。 “怎么会这样?!”江凝心中大惊,急忙站起身来,接着腿筋一麻跌坐在地,不曾想坐下后反倒是舒坦许多。 体内这股怪异的气息在胸口盘旋完毕之后便转移了目标,开始从膻中向下游走逐步在鸠尾、巨阙、上中腕几处蜿蜒停留片刻,之后便急转直下抢奔中柱、四满二穴腾涌,最终停留在了气穴。 气穴也就是丹田所在之处,储存内功气脉之地也被习武之徒称作气海。 来到丹田的气息仿佛找到了最佳的栖身之所,从方才的暴虐躁动转为温驯轻缓,仿佛一泉清水在其间细腻流淌,令江凝感到舒适安心。 遂腹处的经脉中渐渐产生一种热力,温养着四处的脉络,犹如瑶池玉液在当中涓涓细流,四肢百骸没有一处是不舒坦的。 很快,江凝的额头上,脖子上,脊背上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一缕白色的轻烟自发旋升起袅袅飘荡,从旁看去仿佛仙人入定。 江凝盘坐在地双手搭在腰间,背部挺得笔直,脸上泛出红润的光彩,缓缓闭上双目,漆黑中仿佛看见了凝聚成一团的淡金色的烟雾,在不停地盘旋涌动,蕴含着澎湃之力。 这一刻脑海中的那团烟雾仿佛叫她无师自通了,意识中悄然滚过了方才书写下的那页梵文经卷,随即双手抬起作抱守之势,胸腹下丹田内的气息又开始急剧躁动起来,只是这次没有方才那般混乱,而是错落有序地在周身经脉中游走起来。 这些气息分为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西,好比两路兵马争先恐后地朝目的地行进,江凝虽然不懂经脉穴位的理论,却也惊愕地发现这两道气息在游走了许久之后,终于慢慢汇合到了一处,而这两条游走线路合并到一起之后形成了一口梵钟的形状,继而淡金色的气息似乎拥有了实质,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而闭着眼睛的江凝却不知道,她的身上此时也泛着同样的金光,万丈光芒神圣夺目、宝相庄严,犹如神仙临凡,方圆一丈外都被照得睁不开眼睛,只见一片光明中模糊有个盘坐着的人影。 紧接着江凝又双手推掌上抬,体内的气息便犹如沸腾一般追着凝聚到一起,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迷你小钟,接着江凝手腕翻转往下压去,这股气息又携裹挟着翻江倒海之势,呼啸而至。 待到达气穴所在后,便偃旗息鼓平静如水。 它们就静静的徜徉其内,仿佛刚才不曾那般撒野过,像是个乖巧娴静的孩子。 淡金色的真气在丹田内如同一片旋转的云朵,随着微风缓缓打圈,围绕着一个无形的中心点。 “呼~”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江凝须臾后睁开了双目,瞳孔明亮清澈,一丝淡淡的金色一闪而过,如同雨夜中的一道惊雷。 二十七 和平 睁开眼看向四周,发现外头旭日初升,天空晴朗澈蓝,地面上有一点水渍,空气却甚是干燥清新。 居然已经过了整整一夜?! 可是她却觉得只过去了大概一个时辰,想必是太过专注于对付体内真气,忘了时间观念。 回想于昨日的情景,江凝依然有些心跳如雷,她没有学过武功,却也听说过江湖传闻。习武之人大多要修习内功法门,以此锻炼一种名为内力的东西,而内力因为武学的品级也分为不同等级。 上等的内力颜色纯臻清楚,如同纤云可唤真气。中等内力颜色多变不定,如浊水液浆可唤灵气。下等内力无形无质,看不见摸不着,威力也大打折扣,可唤元气。 而江凝丹田处的灵气颜色干净清爽,肉眼可辨如有实质,形状又如同一口吊钟一般,江凝便擅自给它取了名,名为神钟真气。 站起身迈开步子,江凝忽然感觉身体轻盈无比,比原先的感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五官感知传递到脑中似乎也更加清晰完善,而且她惊奇的发现右脚可以走路了,只是走起来稍微有点跛,但行走已不需要再借助拐杖。 明明是那么严重的骨伤,说不定会跟随她一辈子,谁能想到仅仅一夜之间,就几乎痊愈,就好像只是扭伤一样。 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变化,有些难以置信,这真是太神奇了,蹲下捡起一颗石子,江凝用力朝前方扔去。 咻的一声便飞了出去,落在了百步之外的地方,而站在原地的江凝嘴巴已经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拳头了。 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她的手吗? 看来她真的有了武功,并且实力突飞猛进,从一个柔弱女子变成了武林高手? 她捂着脸一下子哭了出来。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跑出来,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困苦艰辛、磨难面前的隐忍与小心翼翼,在这一刻仿佛卸去了重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这是喜极而泣!在这个乱世中,没有武功傍身就只能任人鱼肉,之前几次历险都是因为她太过弱小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现在可算好了,有了武功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出门把脸弄花了。 欣喜过后,江凝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逐渐生出几分阴翳,她握手成拳攥紧了手中的破书,有了武功她就可以报仇了,就可以以牙还牙,把亲人所受到的伤害一点一滴全部还给那几个畜生!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千里追寻她也要报这血海深仇。 其实如今拥有武功这种东西已经不是稀奇的事情了,现在的大崇以武为尊,崇尚学武,几乎人人都会个一招半式。 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学一门好武学,这时候一本上乘的内功心法便了至关重要所在,前面已经说到过内功分为上中下三等,因此江凝手中这本神钟真气便尤为珍贵,所谓财不外露,若是她这本心法被居心叵测的人窥见去了,恐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的。 何况江凝本身资质太差,习武的年纪也迟,且无人引导,若是一味急功近利,不思巩固筑好基础。这样下去将来难免会走入岔路。 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狂喜之中,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想着今后一定要认真修习这本神钟真气,好学有所成大仇得报。 一心想着复仇的江凝忽然回忆起了当时在火海中心底里响起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如此可怕与狂挚,而她现在居然也开始变成这般了,急忙收敛了心神,江凝目光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要不是那份狂挚她说不定活不到现在,要不是这份意念支撑着她,如今可能已经自暴自弃,甘为人下了吧。 她的确是不甘心的,让恶人逍遥法外,令至亲枉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定要报仇,不能让那些畜生逍遥法外,哪怕是豁出命去,她也要报仇。否则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娘亲和宋叔?! … 时隔多月,呼延凌等人已经集齐了十之七八的白虎堂部众,而之前身受重伤的达鲁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这要多亏冥仙教内的一种疗伤特效药,外敷内服之下皮肉愈合速度奇快,名为幽兰壶。这种药是前任教主研制的,制作工艺复杂,虽然需要的材料不多,但是其中一味鬼兰十分难寻,只生长在西部荒漠之中。方天麟身上也只有这一瓶,当初被追杀时受了伤都舍不得用,这会却全部给达鲁用了下去,可见冥仙教对北夷这边的盟友有多么重视。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拦路之虎,但都被诺力努和呼延凌等人给解决了,方天麟的白虎堂部众几乎都没有机会出手,因此得以养精蓄锐锋芒毕露。 这天,呼延凌在落脚的客栈内玩起了投壶游戏,非要拉着诺力努和刚刚痊愈的达鲁。 胸前绑缚着白色绷带的达鲁立在屋檐下看着呼延凌兴致勃勃的样子,他挠了挠脸颊,“殿下,南崇人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若是让大王这样的箭术高手来投,保准是箭无虚发!” “你懂什么?!这投箭和射箭能是一码事吗?”说着,举起手腕投出一支羽箭。 羽箭嗑在铜壶口上掉到了一旁,没有中,可惜了。 “我倒是觉得这游戏趣味十足,只是我投的时候眼睛总睁不开。”诺力努拿起一支箭,瞄了半晌后,闭着眼睛丢了出去。 再睁开时铜壶里和附近都没有看到箭支的影子,反而是旁边的呼延凌笑得肚子都痛了,捂着腹部大笑着捶地。 屋檐下观看的达鲁却连忙走到了走廊的另一边,拔下了插在廊柱上的羽箭,愤愤地咬牙将其折断丢在地上,扭头说道:“方先生没有大碍吧?” 结好住宿费用、安排部众们在附近潜伏待命,安顿好一切的方天麟刚来到客栈后院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飞箭给吓了一跳,本以为是哪里进来了刺客,定睛一瞧发现原来在玩投壶。 “无碍,无碍。”惊魂未定的方天麟强自镇定的说。 自从方天麟把达鲁从鬼门关救回来又用了这么好的药之后,达鲁便十分敬佩感激他,态度转变可谓是一百八十度。 “哈哈哈诺力努叔叔,你箭术明明不错,怎么投壶玩得这么烂啊?!”呼延凌打趣道,弄得诺力努挝耳挠腮、羞愧难当。 “正好二位将军和殿下都在,方某就不必兜圈子了,可否随我一同进入房中,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说。”说完抬手示意,而后也不等他们回话,便自顾自去了。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呼延凌依依不舍地丢下投壶游戏,达鲁和诺力努二人则紧随其后。 来到二楼的房内,方天麟紧张兮兮的检查了门窗,确定都关好了并且四下无人后,他回身来到几人面前。 “什么事啊,直接说吧,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呼延凌倒了杯茶水,不耐烦地摆摆手说。 在他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玩重要,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追逐各种乐趣,游戏人间才是正道,否则一切皆是云烟毫无意义。 “殿下还请稍安勿躁,方某接下来要说的事关我冥仙教上乘功法,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万一泄露了出去。” 一开始呼延凌还以为自己交到的是真心朋友,猎鹿之时他们还帮助过他,便客客气气叫一声大哥,谁知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后来更是对呼延哲奴颜婢膝,他即使再傻也看出了他并非是真心与自己相交,平日里一口一个殿下的称呼,渐渐地便拉远生疏了,现在呼延凌对方天麟的态度可谓是随随便便,爱谁谁吧。 而方天麟心中也确实未曾把他当作朋友,这大半年相处下来发现呼延凌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公子哥,更是没对其抱有太大希望,只是碍于身份尊贵不得不敬着,于是两人一开始的鹿林之谊便成了如今这样的尴尬关系。 “上乘功法?”达鲁眼珠转了一圈,好奇的问道。 “武功说来无无非两种,一种是武学招数,一种便是内功心法,这至关重要的便是内功心法,它决定了一个人武功成就的高低。”方天麟娓娓道来。 习武之人先要学习的便是内功,这样才可以拥有内力,而内力分为三种:真气、灵气、元气。按从上到下分为三等,所以内功心法的优劣便决定了你获得的是上等真气还是最劣等的元气。 若是没有上乘的内功心法供你修炼,哪怕你武学招式再高明,也终归是有上限的。就好比用不同的容器来装茶水,哪怕是同样的茶壶茶盏,用泥胚土碗盛的是路边的大碗茶,不值钱。用名贵瓷器装盛,无数繁琐工艺泡制的是值得一品的好茶。而用上等的琉璃镶金盏盛装,绝峰雪水和龙泉泡制的茶水才是千金难求,哪怕是用最普通的茶叶,也能够尝出至臻绝味! 方天麟放下茶盏,将茶壶抛上空中,只见他的手掌中流出了一道无形无质的灵气,这股灵气颜色特殊,时而变成红色蓝色,时而变成黄色黑色,颜色多变不定。 在这道灵气的依托下抛上空中的茶壶忽然像是被一双手拿住了一般,缓缓倒出了茶水,水流注入了桌面上的茶盏内,倒了七八分之后就不再倒了,然后慢慢归正放回了桌面。 只见茶盏内的茶水悠悠晃动,桌面上一滴茶水也没有漏出来,呼延凌端起这杯茶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仰头饮下。 达鲁都看呆了,这刚才是变什么戏法呢? “先生这是……”达鲁指着茶壶目瞪口呆,随即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拿起茶壶仔细端详起来,这上面也没装机关啊,刚才托着它飞起来的彩色玩意又像是水又像是烟,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位将军还有殿下,并未正经修习过内功心法,因此得到的是最下等的元气,虽然配合大开大合的杀伐匹敌之招式所向披靡,但若是碰上真正的高手恐怕便难以应付了。” 武当派高手如云,门徒遍布天下,即便没有了昔日的盛况,那也是难以撼动的,尤其是他们当中的核心力量,掌门太耳真人的十名入室弟子以及他们门下数万门人弟子,那是一股连朝廷都颇为忌惮的势力。 诺力努皱着眉头问道:“那先生刚才用的是哪一种内力?可是真气吗?!” “惭愧惭愧,方某用的只是灵气,色泽浑浊多变。比起真气可差得远啦。”收势之后整了整衣襟,听到达鲁的问题方天麟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能将真气运用得出神入化的,这个世上没几个人,他见过的也只有八大高手中的两人而已,至于教主修炼的也是真气,只是有所见闻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教主身边能人众多,许多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但是教主却也不是摆设,传说她已经将真气修炼到了化境,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 也正是因为每一任教主的强大,才能使冥仙教多年屹立不倒,在多次危急存亡之际,化险为夷。多年避其锋芒保存下来的实力足以东山再起。 如今有了北夷的襄助冥仙教更是看见了希望,但是如今的南崇早已非当初吴下阿蒙,皇帝郑翎瑞吸取十七年前战败教训,开辟了全民尚武的新时代,如今南崇军队中大部分的士兵都有武功,有元气傍身者也可超三成,灵气者更是身居高位,真气者多为投靠朝廷的江湖高手,有他们坐镇军中,诛杀敌将取其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这也是这几年来北夷不敢再明目张胆骚扰边境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和平条约,更多的是因为现在的南崇成长为了一块硬骨头,不是当初那么好欺负的。 “大哥也真是的,当初就应该继续南下,一举歼灭南崇,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了。”呼延凌愤愤不平道,虽然那时他只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但是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身为热血男儿自当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杀尽敌寇。 可如今堂堂北夷威震一方的天下霸主却被南崇这般掣肘,实在是窝囊的紧。 诺力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殿下稍安勿躁,统一天下并非易事,先不说拦住我北夷千军万马的长河,便是杀入了南崇大都,我北夷千里奔袭也难免会面临粮草、士兵疲乏水土不服、林间瘴气等等艰险,哪怕这些都熬过去了,大型的攻城杀器和马匹运过长河也不能轻而易举,我北夷境内多是小河流,造船、尤其是造大船的技术我们几乎为零,抓来的南崇工匠许多都宁死不肯为我们所用,大王抓了他们的亲眷威胁才得到了他们的助力,遂慢慢培养出几名可以信任的心腹负责监工才有了现在匠人所。” 各种艰辛娓娓道来,呼延凌才明白现在的胜利成果当初得来何其不易,而郑翎瑞正是抓住了北夷的这一弱点,十七年来大力发展江湖势力为己所用,才逐渐拉开了距离,要不是碍于当初与呼延哲定下和亲休战条约,恐怕早就卷土重来了,到时候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甚至于还归还了五座城池作为聘礼彰显诚意,不然这场联姻也不会这么顺利。 “这么看来大哥当初定下和亲休战的条约竟是如此深谋远虑,亏得当时朝中还有一部分人说大哥是色迷心窍,看上了南崇灵恩公主的美色才放弃了逐鹿中原的时机。”想通了各处关窍的呼延凌由衷的佩服起呼延哲来,觉得这样深谋远虑的明主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哥。 “当然不是,殿下别看大王和王后明面上恩爱多年,但是我私底下听说大王已经许多年没有在王后宫中过夜了。”达鲁神秘兮兮地凑到呼延凌耳边说道。 呼延凌先是皱着眉头听着,接着便疑惑不过夜意味着什么,然后便想到了弯弯绕里去,再联想到呼延哲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这几年更是把自己当作未来继承人来培养,随即脸色酡红,不禁扭头怒叱道:“放肆!大哥和嫂嫂的私事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达鲁大惊失色急忙跪下磕头,“殿下恕罪,达鲁一时糊涂……殿下莫要告诉大王。” 呼延哲对这件事情十分忌讳,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妄议此事,非得把他折磨死不可。 二十八 试探 “殿下息怒,达鲁心直口快,并非故意说起此事。”诺力努也来到一旁跪下求情。 自从上次在城郊树林害得达鲁身受重伤差点丧命之后,诺力努便一直心怀愧疚,是以这次想都没想就出来帮他求情,至于是哪件事,他也没有深想,只道是王族内不可见人的辛秘。 “罢了罢了,这次我就饶了你,再有下次我就告诉王兄,让他治你个欺君罔上之罪!”说到这里原本大哥的称呼也变成了王兄,是在变向提醒着达鲁,君臣有别,哪怕私底下关系再好,君始终是君,臣子始终是臣子。 “定没有下次!”达鲁重重地扣头谢罪道。 “起来吧。”呼延凌收回了脸上的怒色,恢复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坐在凳子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态度的问题,若是不在他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就好生惩戒威慑,那么便会有下一次,这是对王族尊严的挑衅,哪怕是看着自己长大情同叔父的达鲁,呼延凌也断不会容忍。 回归主题,方天麟说道:“因此,要想和南崇对抗,我们军中就必须培养武者,举个例子来说,殿下可听说过当初大王是如何攻破嘉云关的?”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是一批归降于我大哥麾下的马贼,他们当中有一批武林高手,组成一支义士队,引起了骚乱,破坏了守城力量,我大哥乘此机会一举破城。”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说起那一场战役时呼延凌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之后那队人马悉数牺牲,呼延哲为其风光大葬,举国同哀。他们的家人亲眷受到重赏和国家的照顾,一生衣食无忧。 “嘉云关虽然不是铁桶一个,但是尚且易守难攻,守将武成也非庸才,若是没有那一队人马身先士卒,创造了先机,大王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便打开进入南崇战场的大门。”方天麟指着嘉云关的方向,甚是感叹。 嘉云关确实是横亘北夷与南崇之间的一道阻碍,称不上险峻难攻,但是要想如此轻易地攻打下来,没有那群先行者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若是这样一股力量运用得当是会在战场上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嘉云关一役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也需要像南崇那样,让士兵学习武功?!”听了半天,只有诺力努先行想到了这一步,并率先说道。 “不错,但是学习武学是需要一定天赋的,普通的士兵通过习武获得元气已是不易,学得灵气之人更是需要至少十数载,若是想要速成恐怕需要挑选资质最佳者修炼,再从中培养一批人学习更高一等的武学,以此分级制造出一支武者之师。” “方先生此言甚妙,如今南崇已经是人人尚武,我们现在追赶真是拍马莫及,挑选资质佳练武快之人加以重点培养的确是明智选择。”达鲁一听到这样的言论便觉得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要。 “那方才先生所说的教内上乘内功心法是……”诺力努又问道。 “哦,这也正是此次的重中之重。”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 “此心法名为炽魂诀,乃是教主自己修行的心法,适合资质上乘者且有一定武功底子的人修习,她吩咐教内高手羊白老人送来,叫我务必亲自交给三位。” 居然是冥仙教教主自己修习的心法,可见其合作的诚意了,真是大手笔啊。炽魂诀那可是世间罕有的极品心法秘籍,除了八大高手和贴身的几名心腹,教主从未将它交予过外人,方天麟虽然有些眼馋,但是深知教内人的行事,偷学武功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况且冥仙教历代教主的行事作风都是毫不留情的,因此冥仙教倒也算规矩严明,方天麟自当不敢造次。 “教主真乃豪杰矣!”呼延凌忍不住赞叹道。 “多谢贵教教主洪恩!”诺力努和达鲁也纷纷道谢。 “额……其实我们教主是位姑娘。”方天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哦?能够统领偌大的冥仙教,那可真是名奇女子了,有机会我倒真想见见。”呼延凌饶有兴致地说。 “我们教主已经成亲了。”方天麟赶忙说道。 “砰!”桌子被拍了一掌,呼延凌站起身,“我又没有别的意图,成亲了又如何?” “那就好……”方天麟擦着额头上流下来的汗。 呼延凌接着说道:“成亲了也可以改嫁嘛,我们北夷民风淳朴,男女婚事皆可自己做主,想我呼延凌英俊潇洒,贵教主不一定看不上。” “咳咳咳……”方天麟一口气没顺上来,呛住了喉管,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殿下莫要玩笑了,方先生会当真的。”诺力努劝阻了呼延凌,示意方天麟继续说正事。 替他拍了拍背,达鲁关切道:“先生没事吧?”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方天麟接着说道:“另外我还有一本四大堂主修炼的中等内功心法,吞云心经。可供军中资质上优者修炼。至于这炽魂诀,则交予殿下和二位将军研习,将来筛选出第二批武者来后,也可给他们修习。” “如此甚好。”诺力努将红色封皮的炽魂诀捧在手中,另一只手拿着月白色的吞云心经,喜上眉梢,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北夷的强盛。 “二位将军习武多年,已有了相当不错的武学功底,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初窥门径。就是不知凌殿下武功如何?”说着,看向了呼延凌。 这一路上遭遇到的艰难险阻不少,可却一次都没见过呼延凌出手,虽然有达鲁诺力努等人在场,他只需要站着看戏就行,但是方天麟相信堂堂北夷小殿下,未来的北夷王位继承人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并且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天然的骄傲之姿,可不是一个庸人可以展现出来的。 呼延凌微微一笑,“方先生想知道我有几斤几两?” “不敢不敢。”话是这么说,眼神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那便比划几招如何?!”虽然是询问,但话音刚落便已经出手了。 方天麟与呼延凌从未交过手,并且方天麟从未见过呼延凌出手,初次在鹿林相遇,也只当他是个外出打猎的少年,从外表上也看不出会什么高深武功的样子。 “那便得罪了。”方天麟心中一惊没想到他说打就打,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看见即将碰到一块的两人,旁边的诺力努和达鲁头皮一麻赶紧让到边上,还把桌椅板凳也给挪开了。 拳掌相接,各自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侵蚀之力,尤其是方天麟手腕处的筋骨都在隐隐作痛,这是什么内力?好生霸道,简直前所未见。 一击即分,方天麟收掌倒退三步,呼延凌收拳后退两步半,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有惊诧。方天麟和呼延凌各自都极少出手展露武艺,因此也难以摸清对方底细,刚才那一下对抗更多包含着试探的意思,没有用尽全力,至多也就六七分力,但这也足够让彼此吃惊的了。 方天麟暗叹呼延凌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刚才那一掌对上感觉自己的内力被侵蚀之下仿佛融化了一般,如此蛮横不讲理的功夫他当真是前所未见,难道呼延凌的内力是真气? 呼延凌内心对他方天麟的武功也颇有赞叹,没想到他外表看起来文文弱弱,武功倒是不差,还是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意义的。 “殿下的武功好生厉害,不知师承何处?”方天麟发问道。 “你不妨猜上一猜。”呼延凌似乎并不打算一下子就告诉他,而是故意这般说道,吊起了方天麟的胃口。 “这……叫方某如何猜得到……”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又过了数招,呼延凌一拳扫来,他后腰一弯,险险避过。 接着便是密集如雨的拳风,每一次出拳都似乎用尽了全力,可下一波打来力量仿佛又更强了几分,叫方天麟苦不堪言,招架不及,若是挨实了一拳,鼻梁骨都得被打断。 虽然他有灵气护体,但禁不住对方内力具有侵蚀能力,呼延凌出手又越来越不知轻重,刚开始几招还有保留,但看方天麟轻易避过便放大了胆子,毫无顾忌起来。 趁对方慌忙闪躲之际,呼延凌旋身踢在凳子上,只见那凳子如同炮弹一样飞速射向方天麟。 “砰!”方天麟闪避不及,只好双手交叉格挡,一股强大的劲力在胳膊上爆开,方天麟只感觉体内的灵气翻涌沸腾,聚集到手臂上防住了这股波动后,又终于回归平静。 一击不成,呼延凌接连又踢出两个凳子,要去踢第三个凳子的时候,达鲁把凳子一下抢过来,放在屁股底下坐住,舔着脸笑憨厚地说道:“殿下,给我留一个坐坐呗。” 呼延凌没有理会他,接下来两个凳子都落了空,在墙上砸得粉碎,对此早有防备的方天麟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接下来不论呼延凌扔什么东西他都有信心躲过去。 一直处于被动一方的方天麟手掌翻飞在丹田处捏了一个繁复的手诀,随即举到胸口,只见一团浑浊的灵气自周身流窜环绕,很快将他笼罩在其中。 呼延凌微微一笑,他总算肯认真一点拿出真本事对待自己了,之前都是在胡乱闪躲招架,连方才耍茶壶那点本事都没拿出来,当他是好糊弄的吗? 这才是刚开始认真,呼延凌已经使出了七八成力气了,接下来他还有什么招数呢? 弥漫在身边的灵气散开,方天麟的身影却蓦地消失了,随即呼延凌大惊,急忙倒退几步,被逼到了窗边。 只见方天麟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连续追打上来,接连不断的掌风擦着面颊吹过,刺得皮肤疼痒难耐。 呼延凌转身打开窗户,抬脚踩在窗台上飞了出去,落在院中。 “屋里地方太小,出来打吧。” “好!”方天麟爽快地应答了一声,跟着跳下去。 二十九 卖皮 来到院中的两人没有马上扭打在一处,而是绕着院子兜起圈子来,方天麟的视线紧盯着呼延凌,心想他忽然跳下来换了打斗场地是否别有用心。 “方先生可有猜到我武功的来头?”方才他问过自己师承何处,呼延凌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这样一个吊人胃口的话。 “方某,实在不知殿下身上有何奇遇,亦或是遇到某位世外高人传授了这身武艺。”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于是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方先生再猜。” “不猜了,看招!” 一掌拍出,遥遥地只见一道手掌形状的浑浊灵气隔空朝呼延凌所在位置打去,一个呼吸的功夫,他所站立之处便响起了一声爆炸般的声响,墙上露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掌印。 而呼延凌却不在原地,方天麟立即四处探寻张望,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此时呼延凌正是趁着炸开的烟雾散去之际跳上了院中的大树,蹲在树杈上笑看着方天麟四处张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差不多看了几眼,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狠厉之色,只见他周身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仿佛被高温烘烤一般,大树上的叶子簌簌地掉落下来,这时方天麟抬起头才发现了树上的呼延凌。 只是为时已晚,只见呼延凌从高处一跃而下,裹挟着迅猛难挡之势,仿佛一只扑食的老鹰,向着方天麟袭来。 “啊!”一声惨叫,方天麟捂着无力垂下的手臂暴退数十步,泠泠的冷汗从额角上流淌下来,很快就浸湿的衣襟。 站在树下的呼延凌双腿前后岔开,一拳擎天一拳向前,看上去宛若一尊伏魔行者雕像,呼出一口浊气,他慢慢收回了扩散的内力和伸出的拳脚,恢复了平日里懒散的样子。 “这招从天而降的拳法是……?”方天麟忍着剧痛,痛苦的吐出几个字。 “别想那么多,和少林功夫没关系,这是我北夷王室的独门武学。”来到受重伤之后痛苦地蹲在地上的方天麟面前,他居高临下地说道。 “莫非是大王亲传……” 这么看来,呼延哲本人很有可能便是一个绝顶高手,只是江湖上从未听闻,呼延哲平时极少显山露水,想必是深藏不露。 想到这里方天麟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虽然只是一个猜想,但他也不敢马虎大意,眼见呼延凌朝他伸出手来,便就着他递来的手勉力站起来。 “殿下好功夫,方某甘拜下风。”咬牙切齿地说完这话,手臂上传来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刚才的惨败。 这时诺力努和达鲁已经跑下楼来,看见受伤落败的方天麟,达鲁脸色煞白,颠颠地跑过来查看他的伤情,口中止不住关心道:“方先生,伤到哪儿了?” “……”方天麟说不出话来,一是因为疼痛,二是因为丢人,想到刚才用灵气卖弄的画面,他便难掩面红耳臊。 没想到呼延凌的武功这么高深,那么看来炽魂诀他是看上眼的了,亏得他刚才还那般故弄玄虚,想来呼延凌只当是在看一个笑话罢。 “无妨,只是胳膊脱臼了而已。”呼延凌摆摆手推开碍事的达鲁,手摸索着方天麟的胳膊,找到关节处,而后一手捏住上臂固定好,一手捏住下臂用力往上一拧,只听“嘎达”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方天麟痛苦地叫了起来。 手臂接上了。 “啊!……多谢殿下。”抱着伤臂,方天麟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说道。 “方先生回去好生修养几天,接下来我就该打道回府了。”扶着方天麟站直了身,呼延凌客气地笑道。 “殿下要回去了?”诺力努奇道。 “怎么?不舍得我走了?” “不不不……”诺力努和达鲁齐齐摆手摇头。 居然就这么盼着他走么?呼延凌有些气恼,故而语气里冒着火,“这边的事办得也差不多了,王兄早在半月之前便派信来催我回去,想必是有要紧之事。” 呼延凌玩性大,呼延哲亲自写信催他回去,这么重要的事他硬是拖了半个月才开始稍作打算,即使还没玩够,但拖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拖半个月还可以找理由搪塞说是路上耽误了,可再耽误久一些可就没人信了,王兄对他的谎话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便都由着他。 时隔多日,江凝还是没有从惊喜中缓过劲来,身上突如其来的内力令她一下子从一个小白变成了武林中人,换做谁都反应不过来。 和从前相比比较明显的差异具体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是,拿东西时候力气变大了,弯腰锄地的时候腰不酸了,原本细若蚊吟的嗓子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本来因为长期吃野菜导致营养不良的脸色变得红润了,捕猎野兔的时候不需要再用多余的陷阱了。 若是在手腕上附着真气,投掷出去的石子便会威力奇大,被砸中的野兔一下子就被击晕了过去,当场倒地四脚抽搐。 用小刀割断了兔子的喉咙,下一步却不知该怎么办了,口中直呼作孽,手下一边放血,放完血便回忆着以前看宋功承是怎么处理猎物的,一边回忆一边料理手中的死兔。 她记得,每次宋功承打猎回家都会满载而归,猎物的种类涉及许多,野兔是最最差的一种了,宋功承每次猎回的都是野猪狐狸之类的大物,再不济至少会是野鸡野猴子。 他会娴熟地割破它们的喉管放血,放完血便会剥皮去骨,剔肉除筋,然后便把处理好的肉交给吴寡妇烹制,剩下的皮毛则拿到集市上贩卖,偶尔吃不完的肉也会拿去卖。 一般这样的野味都是十分抢手的,几乎很快就被抢售一空,因为这份不小的收入,他们一家才能在吴洲城安身立命,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虽然最终归于一场大火。 习武之人喜爱肉食,尤其以野味为主,认为多吃肉能助长力气,野性十足的野猪肉可以说是人间美味。 肉质筋道不失鲜嫩,一口咬下去简直不要太幸福,野猪肉火爆的生意一度令宋功承得罪了不少城内的杀猪匠,后来他为了不得罪太多人引起公愤,便干脆把野猪肉卖给他们。 想起从前诸多往事,江凝心中感慨良多,哆哆嗦嗦地剥完皮发现耳朵和背部被她剥坏了,野兔皮区区一小块,完整的才有价值,剥坏的就别指望能卖钱了,江凝气馁的丢掉了手中的刀,把剥坏的皮放在一边,开始处理起肉来。 但她虽然看过宋功承怎么剔骨抽筋,但终归没有自己做过,没两下便手忙脚乱,弄得满手鲜血,她欲哭无泪的想,看来吃肉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都弄得差不多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半天了,把洗干净的肉放到锅里,滚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被切成寸余大小的兔肉在其中翻滚几圈便开始泛白。 食指大动之下,即使没有调味料也吃得津津有味,到最后只剩地上一堆骨头和吃饱喝足的江凝了。 训练了大概十几日,顺便向附近的猎户请教,苦心孤诣的江凝终于初步掌握了剥皮技术和市场行情。 前前后后大概又猎到了十一二只野兔,所幸她学手艺这方面的天赋不错,在失败几次后终于得到了七张合格的毛皮,剩下的兔肉和破损毛皮也是有用的。 把兔肉卖给肉贩子,再把皮毛贱卖给了认识的几个大婶,江凝也赚到了几个小钱。 剩下的七块完整兔皮江凝是打算卖了钱去看大夫的,然后再买几件暖和的冬衣准备过冬,要知道这吴洲城的冬天冰冷刺骨,寒气太重,若是不小心保暖在睡梦中冻死也不是不可能,街边的流浪汉、乞丐每年都有冻死的,于是便常常蜷缩在一起报团取暖,如此方能在这严峻的冬夜里存活下来。 江凝一个人生活免不得得穿厚实些才不至于被冻死,本来正为生计发愁的她现在有了神钟真气的辅助,可以说是正式上升到了衣食不愁的程度,有一技傍身总比无所依靠要好得多。 用卖兔肉和残皮的钱买了个帽子和稍厚实的棉外套,江凝挑了晴朗的天气拿着七块完整的兔皮去集市上贩卖。 因为来得早摊子上还没什么人,但已经有店铺陆陆续续开张了,卖早点包子的在和面烧火,卖拉面炒饭的摊子在点炉子起火,卖布匹做衣裳的裁缝店的在拿着鸡毛掸子赶灰尘。 江凝闲来无事把皮毛拿去裁缝店问了店主能不能收,留着八字胡的店主捻了捻须子,说道:“我这里只收加工好的成皮,你这原皮尚未加工还不能直接做成衣裳呢,我这也没人会处理,我劝你最好卖给街尾的老吴,他专门做这生意。” “多谢老板,祝你生意兴隆。”对方虽然不做她的买卖,但却给她指明了方向,免去了她像无头苍蝇般乱找的麻烦,江凝真诚地道谢。 兜兜转转拎着东西来到街尾,只见一个破落的小铺面前写着“制皮染布”四字,字体颜色已然褪去了五六分,不仔细辨认查看不出来是何字,待江凝吃力地盯着瞧了半天后才敢确信就是这里。 这个铺面战地极小,房梁上悬挂着一串串兽骨,纸糊的门窗已经泛黄,破了好几个虫子般的小洞,依稀可以窥见其中一二景致,但入目以灰尘污垢居多,想必铺主是个极懒散之人,就连那房梁上倒吊下来结网的蜘蛛都要更勤快些。 街尾后连接着一条小路,这条羊肠小路又通向一条狭窄漆黑的巷子,那份黑暗中不知藏着什么东西,一眼望去令人退避三舍。 身后有人走过,看见江凝徘徊在这个铺子前面,好心提点道:“老吴这人懒散得很,不到大中午是不会起来的,我劝姑娘你别在这等着了,到别处去吧。” 江凝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头发高高盘起,两鬓有些凌乱,眼睛和嘴角有点饱经风霜岁月的痕迹。 江凝依旧是真诚地道谢,看那妇人抱着木桶,里头装满了脏衣裳,粗糙的指节上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和包扎的白布条。 世态人情,民生疾苦,江凝不免想到从前辛勤劳作的吴寡妇,对她十分宠溺,家里所有的活儿几乎都被她包揽下来,几乎把她当作千金大小姐惯着,还总是调笑说要把她当富家女教养。 曾经虽然心中也有感激,但终归趋于习惯,不再时时刻刻感念,如今想来只觉鼻尖酸涩,即便她欲替娘亲分担辛劳,却已无法了。 唉,走吧。 迈开步子,江凝准备去城内的茶馆坐坐,喝一壶热茶,再听说书先生讲一讲江湖趣事,消遣半日便可以返回来找这位懒惰的老吴出售兔皮。 打算好日程,江凝心中神思飘散开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乌黑小巷中跑出来几个人影。 三十 被抓 那几个人悄默默地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大麻袋和木棍,领头的朝其余几个偏了偏头,抛了几个眼神,便直接走了过去。 “嘭!” 木棒挥动,江凝只觉得脑后一痛,眼前便完全黑了下去,之后发生的事便再也不知道了。 “害得老子费这么大劲,拖了那么多人打听,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你这个臭丫头了。” “这就是你捡的小媳妇?怎么脸上脏兮兮的,确定是她吗?” “哼,化成灰我都认得!”摸了摸后脑勺上的疤,仿佛现在依旧在隐隐作痛,那是被江凝用碗砸的。 真是可恶,自己明明救了她,她不感恩就罢了,居然还恩将仇报差点将他打死,越想越气,乞丐指了指麻袋。 “赶紧给她套上抗走,别被人看见。” “好嘞。” 将昏迷过去的江凝装进麻袋后扛在肩膀上,四处张望一番,以几人的鬼祟行踪很快就没入了那条昏暗的小巷,就像是觅食完的老鼠溜回洞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等江凝醒来眼前的事物已经变了,貌似是处在室内,虽然到处都很黑暗只有少数的光线从破损的屋顶和墙壁的缝隙中渗透进来,但是仅凭着这些光线也能令江凝勉强视物了。 如今有了这点微薄的武力,好歹五感皆超过了常人,尤其是视觉与听觉,但是在醒来之前,率先启动的是嗅觉,她闻到了一股复杂的臭味,虽然不算很浓,但是直冲鼻子,叫人很难忽视。 这股臭味有些熟悉,但江凝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过,只觉得臭味难当,手脚都被粗麻绳绑住,尝试了几下无法挣脱,只能继续观察四周。 这里好像是一间柴房,堆放了许多稻草和木柴,此时她正倚靠在一捆稻草边上,有几根稻草搔得她面上痒痒的,奈何手脚不得自由只能拼命把它吹开,但过了一会儿又掉到了头上。 于是她干脆放弃了挣扎,目光向门口望去,只见门缝间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有人来回走动,偶尔还有低声交流传来,以江凝如今的耳力也只听清了几个词句。 “今晚……” “不如……杀了?” “卖掉……” “不……留下……” “……不如?” 到底是谁抓了她?!他们想做什么? 种种不安的疑问充斥在心头,困扰得江凝心神不定,她不知道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居然招致祸事,听他们的谈话,貌似还想把她卖掉或是杀掉。 不行!她必须赶紧逃脱这里,不能任人鱼肉,现在她有了武功傍身,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无可奈何任人欺凌了,若不然何谈自保又如何报仇雪恨?! 她试着感受丹田内的那团金色轻烟,仿佛拥有一双无形的眼,看见了它在气海之中翻滚腾涌的样子,虽然只有指节那么丁点大小,却感受到它看似温驯无害实则只待择人而噬,若是惹怒了它恐怕连江凝自己也很难控制。 内力是最佳的武器,也是最危险的东西,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反噬其主,所以才需要巩固修为,比起加强更应该注意的是控制,只有稳妥掌控住内力,才能够真正使它为己所用。 真气在江凝的调动下仿佛被唤醒了一般,在气海内四处乱窜,搅扰得江凝浑身难受,她不得不沉下心来,专心调动起它们有序地流向四肢百骸,随即到达手脚之上。 这些真气听从指令流淌到四肢之后便开始在筋脉内细细流淌,仿佛温泉流水一般沁入骨髓,将被绑麻了的手脚重新滋养起来,逐渐恢复了知觉。 看来她已经被绑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清晨的阳光还没有这么刺眼,现在却已经是天光大亮,耀眼刺目。从手脚酸麻的程度来看应该被绑着有两个时辰了。 对方下手忒狠了,她的后脑勺到现在依然在隐隐作痛,不然也不至于昏迷了将近两个时辰才醒过来。 一边思虑该如何脱险,一边活动着手脚控制真气运行,在过了大概一炷香之后手脚终于有了力气,江凝铆足了劲使劲一挣,麻绳粗糙的绳面将她的皮肤摩擦勒出了红印子,又痛又痒没片刻的功夫就肿了起来。 江凝没有放弃,她忍着皮肤上传来的刺痛,一下下的尝试挣脱绳索,终于在尝试了第三次之后,听见“嘣”的一声。 粗麻绳应声而断,江凝终于重获自由。 转了转手腕,活动两下筋骨。 这时候门外有开锁链的声音响起,江凝慌忙之中大脑一片空白,好在她虽然慌乱但是很快便恢复了神思,急忙躲到柴堆后面隐匿了身形。 门打开来,三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走进来,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地灌入这狭小阴暗的柴房,三人一进门便发现了散落在地上的麻绳,大吃了一惊急忙走过去捡起绳子细瞧,足足两寸余粗的麻绳像是被人以蛮力拉扯断似的,三个乞丐脸上的惊异之色更甚。 四处张望了一番,查看了窗户,没有发现踪迹,三人无声的做完这些事情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致认为江凝还在这间柴房中,只是暂时躲了起来。 蹑手蹑脚地搜寻一圈,三乞丐最终来到了一个柴堆面前,只有这里没有搜过了,看来这小丫头就藏在这后面。 其中一人走上前一步,却忽然被同伴拦住了,“拦我做什么?” 同伴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耳边说道:“那绳子是被活生生挣断的,普通人哪有这本事?” “说得有道理,难道她学过武?”另一个同伴猜测道。 “哼哼,我大崇学过武的人多了,现在这世道谁不会一两下子,再说了,我们三个大男人难道还怕她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不成?” 这话不假,江凝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即便会武功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去,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被他们抓住,刚才他们讨论过后,因为最近缺钱,便打算把她卖到勾栏瓦舍去,既能挣一笔,又可以帮赖三报仇,让她一辈子生不如死。 谁知道进门后便看到这样一幕,到手的人票可不能让她跑了,今天他们就是拼个头破血流也要擒住这丫头,把她卖出去。 三乞丐心意已决,自然不再犹豫,当即来到柴堆前,合力一推将两人腰粗的一捆木柴给推倒在地。 “啊?!” 只是这柴堆倒下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三乞丐顿觉惊疑,复又来回搜寻了一番,依然一无所获。 “活见鬼了,难不成插上翅膀飞了?” “再找找,说不定柴房内光线昏暗,躲在角落里没有看到。” 其中一个乞丐已经跟人打听清楚行情价了,描述了一番江凝的长相年纪,估摸应该可以卖出七两以上,这可是他们兄弟几个沿街乞讨大半年都未必能有的收入,平常人家稍微节俭一些的,七两银子便够用一年多了。 这活生生的七两白银可不能轻易飞了,定要找到才行。 “对,再找找,我就不信这小妮子能凭空没了。” 三乞丐再次搜寻起来,只是这次要仔细很多,不论墙角缝隙还是柴堆稻草当中一丝一毫也不敢漏掉,依然没有找到江凝的踪迹。 “妈的,见鬼了!”用力地踢在柱子上,只见房梁都跟着晃了晃,落下几根稻草来。 “悠着点!别踢坏了,若是这柱子断裂柴房榻了我们三个可都得压死!” “他奶奶的,老子从来没碰见过这么邪门的事儿。” 刚抓到的小丫头片子,转眼就跑了,屋子里还一点痕迹都没有,说这种故事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我就是气不过,白花花的银子飞了,换你你乐意吗?!” “呜呜呜,香香姑娘,我们看来是无缘再见了。”他已经约好了青楼里的一个姑娘,如今七两银子没了,看来是没希望与香香姑娘见面了。 实在是气不过,又在顶梁柱上踹了两下以泄愤慨,只是轻轻踹几脚应该不至于塌掉的。 房梁上积攒了多年的灰尘刷刷抖落,三乞丐吸入了一些,纷纷掩着鼻子打出喷嚏来。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都叫你别踹了,呛死人了!” “慢着!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其中一个乞丐忽然竖起食指靠在嘴前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听见你爷爷,赶紧走吧,今天真是晦气。” 一把拉住要走的那个,他疑神疑鬼的神情感染了其余两个,他暗暗指了指上方说道:“刚才好像有第四声喷嚏声,你们听到了没有?” “咦?这么说好像确实有来着……” “笨!这丫头肯定没跑!” “嘘……” 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乞丐睁着大眼睛互相看了一阵后,齐齐向上方看去。 只见满是灰尘的房梁上趴着一个人,正是灰头土脸的江凝。 本来房梁上就积满了灰尘,被那混蛋这么一踹后扬起的灰尘立即便扑了江凝满头满脸,实在是憋不住了才打了个喷嚏,巧的是她的喷嚏声几乎是同时和三乞丐一起打出来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三乞丐张了张嘴几乎说不出话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丢了钱财之后失而复得的欣喜,又像是久旱逢甘霖,枯木又逢春,被点燃了生活的希望般眼里一同绽放出光彩来。 “找……找到了。” 原来,方才躲到柴堆后的江凝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便想换个地方躲藏,三乞丐打开门后并没有立刻一通乱找,而是检查起了绳子,然后因此产生了戒心不敢轻易靠近,这才给她攀上房梁提供了机会和时间。 她也是才发现,将内力附着在手脚上之后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奔走以及攀爬能力,但是极其不好控制,稍一不注意便会失去了平衡,差点栽倒,她也是尝试了多次后才终于险之又险地在被发现之前翻上了房梁。 这个柴房中的房梁低矮,江凝方才失去了平衡身子差点翻下去,离三乞丐的头顶仅差了七八来寸的距离,吓得她几乎心脏骤停。 但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快把她弄下来!”三乞丐慌乱了手脚,连忙想办法要把江凝弄下来。 江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她就没有必要在房梁上待着了,她站起身,头差点碰到房顶,但好在她身高不算太高弓着腰低着头,勉强躲了过去。 “快去把靠墙的梯子搬来。” 眼见江凝要逃之夭夭了,三乞丐慌了神,火急火燎地找来梯子,架在房梁底下,另外两人在地上扶着梯子,一个人上梯子去捉江凝。 “二狗,抓住她!” 江凝脚下不停,站起来后双手展开保持平衡,在房梁上行走,这时候二狗已经爬上了房梁,伸长了手臂想要抓住江凝,却不料眼前一黑,留下了一个脚印之后差点失去平衡坠落。 幸好另外两人及时扶住了他,二狗先是发愣随即醒悟过来大为恼火,捏紧了拳头怒骂道:“臭丫头居然敢踩我的脸!” 江凝紧紧地抱住房梁柱,才勉强不会掉下去,另一边还要驱赶爬上来抓她的二狗可谓是分身乏术,体力耗费很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江凝必须绞尽脑汁想出打破现在僵局的办法,不然落入三乞丐之手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这柴房年代久远,而且鲜少有人打理,建造在一个码头边上,而更边上有一个饭馆,这柴房便是供给饭馆柴火的,但是最近随着饭馆生意越做越好,装潢翻新之后,老板嫌这间柴房太简陋丢了脸面,于是便在饭馆的后院另起了一间新的柴房,这间旧柴房便闲置了,落了一把老锁,很轻易便被二狗撬开了。 “叫你见识见识你二狗爷爷的厉害!”二狗忽然一声大喝,暴起发难,不管不顾也没仔细看脚下,于是便一脚踏在同伴的头上,直接攀上了房梁。 “哎哟,二狗你这个混小子!” 现在紧要的是赶紧抓住这即将插翅飞走的七两银子,二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至上了房梁才知道这上头的景致有多糟糕。 “咳咳咳……”由于气急败坏,二狗大张着嘴吸入了许多灰尘,立即咳嗽不止。 这小小的柴房房梁一下子承受了两个人的重要忽然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三十一 被救 来到了房梁上二狗才发现他高估自己的平衡能力了,即便是待在上面不掉下去都已经困难的很了,更别说要抓住江凝,抵抗她时不时的挣扎了。 但是面子比里子重要,若是气势上输了这小妮子可就更加天不怕地不怕,把他们哥几个当软柿子捏了不成?绝不能让她如愿。 二狗趁着江凝被她震慑到的一刹那,飞快扑过去,只求一击必胜。 “啊啊!!”捂着脑袋江凝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于是开口大叫出来,只见一股无形的威势带着气浪弹开了飞身扑来的二狗,将他直打了下去。 这是真气护主,也是出自江凝本能的反应。 虽然她如今有了内力傍身,但是终归不会什么武功招式无法将内力妥善使用,甚至连内力控制的技巧都十分欠缺,没有老师教她这些,她只能将来一点一点摸索出规律来,现在的她只能依靠本能、运气、以及一点点小聪明而已。 所以哪怕有真气在身,江凝依然被三乞丐打晕捉住纠缠在这房梁上,倘若学会个一招半式,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狼狈的境地。 “啊啊啊啊!”二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受到了冲击,掉下去砸在两名同伴身上,三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一阵吱哇乱叫,三乞丐已无力起身,江凝趁这个空挡功夫顺着梯子爬下来,朝洞开的门口跑去。 总算逃出来了,江凝庆幸地摸着心口,仿若劫后余生。 这时,赖子提着板砖来到了江凝的身后。 因为有了内力的关系,这点动静自然瞒不过江凝,她警觉地转身看去,只见赖子高高举起板砖。 看到这个赖子的模样江凝终于记起事来,不就是这个乞丐当初把她从火场捡回去的吗?要不是她立即逃了出来,现在指不定活得如何悲惨。 赖子自然也是记得江凝的,哪怕他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除了是在着火的院子外捡的一无所知,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将她捡回家,但是赖子都已然把自己当成她的救命恩人了,想来这丫头不好好报答自己便算了,居然还恩将仇报,把他的头打破了,当时后脑可流了不少血,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呢。 别看他只是一个乞丐,但是吴洲城内消息最灵通的也正是这群乞丐,他们总是有本事打听到任意消息,虽然晚了这么久,仅凭着赖子的描述和执念,但总归是找到了江凝。 本来他们不打算伤她性命的,但是没想到刚才他去趟茅厕的功夫,回来便又看见她准备溜走,只是他发现对方的跛脚似乎好了很多,走起路来只是稍微有些无力,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她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 于是赖子这次不再手软,心道若是再放跑了她,下次还能不能捉得住就是未知数了,说不定连腿伤都完全养好了,到那个时候哪还抓得住。 先将她拍晕再说,若是下手太重直接拍死的话便在附近埋了,反正她家里人貌似都死完了,只剩她一个,要欺瞒起来还不容易么。 若是尸体被发现了,官府逼问起来,只说不知道,一口咬定此事与他们无关不就行了,反正没有切实的证据,是不能定罪抓捕的。 面对着高高举起的转头,重重落下的势头,江凝来不及闪躲,可以预见头破血流的画面,因为太过慌乱体内的真气乱作一团,根本不知该如何发泄。 她只能护住头颅,紧紧闭上双眼,盼着这么做可以减轻几分疼痛。 但是转头终归还是没有落下,只听一声惨叫,睁眼一看便看见赖子昏倒在地上,手中的砖头砸在他脚上,于是他直接痛得昏死了过去。 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对面,头发邋邋遢遢,用一根细绳绑起束在脑后,衣襟前有许多五颜六色的补丁,褴褛的衣衫上垂下几根碎布条,看上去像一只耀武扬威的老母鸡,十分滑稽。 “姑娘你没事吧!” “嗯?” 开口的嗓音却十分娇柔,分明是个女儿家,江凝一时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当江凝是吓傻了,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触感冰凉干燥,急忙拿来捂在怀里暖着,“别怕,他已经被我打昏了,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点点头,只觉得手被对方牵着拉往别处,脚下漫不经心地跟着她一同拐出了一个巷子,右手边的光景豁然开朗,蔚蓝的天空与白色的河堤,码头上纤夫的呼喝声,以及鸥鹭的鸣叫拍打着翅膀飞远。 江凝这时才把目光放到拉着自己疾奔的人身上,只见她专心致志地望着前方,仿佛在寻找出口一般。 两人跑了许久,直到将那与长河连接的吴洲港码头甩得远远的,七拐八拐不知跑入了什么地方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支撑着膝盖打量四周。 只见这是一条十分昏暗街巷,明明是青天白日,阳光却很少光顾这里,顶上有花红柳绿的阳棚遮挡,因此暗淡无光,但是红红绿绿的光线却显出十分旖旎暧昧的感觉,再配合上周围房屋和来往人流的模样,江凝更确信了这里是什么场所。 房屋瓦棚的墙面和顶都有些旧了,雨水浇淋出绿红交织后难看的黑色,墙面几乎都褪色了,露出了黑砖的底色,但是有些褪色没那么厉害的地方可以模糊看出上面有过图画,眯着眼仔细打量才发现这画的好像是衣不蔽体的男女。 江凝大骇,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乖顺地跟在少女身后,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陷入窘境。 那名少女却仿佛回到了家一般,展开四肢,大摇大摆地步入这片混乱的热闹当中。 莺莺燕燕挥舞着手绢香巾招揽客人,无数胭脂水粉混合在一起随风飘来的刺鼻气味令江凝难受得几乎窒息,穿着各色的男人们形成了拥挤的人流,他们有的面色赤红浑身酒气萦绕,有的眼清目明笑意盈盈地盯着姑娘们细瞧。 少女拨开了人群走过去,江凝赶忙跟在她身后才不至于被人群挤到,她就好像一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从上到下都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紧紧地跟随着不停往前走的少女,江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人们,只见门前的侍者和小厮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不善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忽然出现的江凝,那种目光令人十分不适,那是不加任何掩饰的眼神。 直到少女带着她来到了一间瓦房院后,关上院门方才阻隔了一切来自外部的躁动,她转过身对江凝说:“好了,这里他们应该找不到,你现在是安全的。” “多谢。”江凝后知后觉地道谢,但是忽然想起来之前赖子他们好像商量过要把自己卖掉的事,于是脑子里便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们不会是串通好了,演一场戏让她放下戒心,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她卖进这里吧? 这样一想,江凝忽然想打开门冲出去,但是理智又告诉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如果看她要走,说不准角落里会冒出一大群人捉住她,把她牢牢控制住。 这个可怕的念想一闪而过,江凝又恢复了常色,“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似乎是看出了江凝表面平静下的焦虑,少女再次安慰道。 江凝当然没有立即放下心来,只是面上缓和不少,随即问道:“你家还有谁在?” “没人了,就我一个。”少女走到院内的枣树下,摘了两个大枣,在胳膊上揩了揩,扔给江凝一个。 江凝慌乱接住扔来的枣子,“还未请教名姓,失礼了。” “不妨事,我们江湖女儿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我叫莫妍叶。” “江凝。”她简短的报上姓名,露出一个比较友善的笑意来。 “吃。”抬了抬手中的枣子,莫妍叶先咬了一口,嘎吱嘎吱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见她也吃了,江凝便稍稍放松了紧张的情绪,低头看了眼红艳饱满的枣子,张嘴咬了一口,清脆爽口甜到心坎。 “怎么样?我自己种的枣子味道还可以吧。”莫妍叶三两口吃完了,把枣核丢出了墙外。 “嗯,好吃。”江凝不知该如何夸奖,憋了一会儿只说出这样朴素的句子来。 “你就不怕我下毒?”忽然莫妍叶收敛了笑容,缓缓凑到江凝面前说道。 “你也吃了。”江凝兀自镇定,手心却慢慢渗出汗来。 “我可以在扔给你的时候下毒啊!” 江凝被吓了一跳,脸色立即变得惨白,后退几步捂着腹部躬身干呕起来。 “哈哈哈哈!!”莫妍叶却忽然指着她大笑起来,“我逗你呢,我根本不会用毒。” 江凝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略带恼火地瞪着她,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嘿嘿,虽然枣子上面没有毒,但是这枣树是用死人血肉当肥料长大的,所以才能长得这么大这么红。”莫妍叶捂嘴窃笑。 “你又诓我?!”江凝这次不会上当了,只是恼怒她为何老是欺骗逗弄自己。 莫妍叶笑得更放肆了,“这次可没有骗你,这枣树下真的埋着尸体,不信你挖开看看。”说着视线移到枣树的根部。 只见根茎那片泥土上突兀的冒出了一根断骨,只是不清楚这根骨头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但是江凝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江凝下意识后退半步,心中忐忑不安。 “我刚才算是救了你吧?”莫妍叶抱着手臂朝她走过来,虽是疑问的语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是……”江凝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见她逐步逼近开始慌了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今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啧啧啧,天真。”竖起食指摇了摇,莫妍叶感慨的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像我这样的人最看重的是眼前的利益,你说你会报答我,鬼知道是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到下辈子吗?我可不干。” “我身上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你究竟想怎么样!”江凝慢慢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上院墙。 “你可别敷衍我,其实我刚才都看到了,你身怀绝世武功啊……”视线缓缓下移盯着江凝的丹田处,莫妍叶露出了一个贪婪的表情。 “我虽然也会武功,但是内功基础却几乎为零,若是你把你修炼的内功秘籍给我,我便当你报答了我,如何?” 现在江湖上会些武功招式的几乎满地走,真正值钱的是一本靠谱的内功心法,而刚才她在柴房外都看到了,江凝身上迸发出护体真气的那一刹那简直犹如天神施威一般,那金色的真气有如实质,将冒犯者悉数击退,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武功更不会什么内功,你找错人了!”江凝偏偏不承认,但是莫妍叶亲眼所见岂会轻易放过她。 “我刚才和你啰嗦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是会杀人的,看见树下的骨头了吗?那是人大腿上的骨头。”她眼中凶光毕露,仿佛要把江凝看穿。 “你还要否认吗?好!这是你逼我的。”说着,莫妍叶退了开去,走到墙角拿起了锄头。 “啊!”见她满面凶恶地拿着锄头走来,江凝惊叫一声,下意识捂住了头脸。 锄头落地,只见莫妍叶来到枣树下吭哧吭哧挖掘起来,江凝慢慢放下了挡在头上的手,愣愣地看着锄地的莫妍叶。 没一会儿的功夫,枣树根部就被完全挖开,只见坑中一堆大大小小的骨头,骨头堆中放着一个小宝箱,莫妍叶抱起宝箱吹了吹上面的泥土,小心谨慎地拿到江凝面前。 解开搭锁,慢慢打开宝箱,露出里面的金玉珠宝。“这些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钱财,我每年都会数一遍,多年以来早就超过三百两了。” 三百两,足够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 这些银两是她从很早的时候便攒起的,她平日里省吃俭用,明明抱着一个藏满了钱的宝箱却穷苦得与乞丐无异,其实她真正的营生是干扒手的,在这个鱼龙混杂人来人往的清栏街,来消费的大多都是有钱的主,偶尔被抓包了也不怕,她身上的武功够用,打不过就跑,多年以来还从未出过岔子。 再加上她还会些易容改貌的功夫,偷人也从不重复,免得被盯上,有的时候就算有仇家认出她来,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脱身。 至于她辛辛苦苦攒了这么钱是想做什么,这其中的酸楚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三十二 思报 “如果你觉得我救你一命还不够,那么这些财物都给你,两者相加换你一本心法总不过分吧,这么多银子,足够你享受一生了。”献宝似的把宝箱捧到江凝面前,但又有些舍不得,于是神情看上去十分复杂。 “那些骨头……”江凝还心有余悸,看着那堆骨头心想该不会真的是死人的骨头吧。 “哎呀,那些都是我掩人耳目的,要是我这些银子被贼惦记上怎么办?看到那些骨头就把人吓跑了,兵不血刃。” 她莫妍叶就是个贼,却要每天担心被贼惦记上自己的财产,真是讽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底换不换?” “这……这心法是我亡故亲人留下的遗物,于我十分珍贵,实在不可交易。” 这可是宋功承留下唯一的东西了,而且这个神钟真气十分稀罕,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拿去学了,那她不就等于助纣为虐了吗。 至于眼前的莫妍叶是不是心术不正,江凝不敢轻易下定论,但她就算不是心术不正者也绝不是什么好人,神钟真气给了她只怕会后患无穷。 “你!你这人真是忘恩负义,我就这么一点请求你也不肯答应,亏我还把全部身家拿出来跟你交换。”莫妍叶见江凝还是不肯答应,便转过身去伤心大哭。 “你的恩情我不会不报答,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你懂什么?!你知道学武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吗?!你连救命恩人的请求都不肯答应,算我瞎了眼,救了一个白眼狼!”一边说着,莫妍叶一边抹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你为什么不加入武林门派呢?这样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习武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那些名门大派哪是这么好进的?!不仅要江湖上有名望之人保荐,还需要经过层层筛选,百位子弟中只有资质最佳的几人才能入门拜师。” “为何不退而求其次,选择稍差一些的门派呢,像是洪山派、沧州派、凉山派,都是近几年发展不错的几大门派了。” 虽然这些门派在十年前根本没有人听说过,但是这几年却声名鹊起,大有后起之秀的意思,虽然不如那些成名已久的大门派,只能算是三四流,但是二流的门派诸如九霄派、散人帮之类的入门要求也已十分严格了。 尤其是九霄派,这几年在朝廷的大力扶持之下甚至隐隐有赶超一流名门正派的势头,在新一代实力强劲的年轻侠士之中占据了多数,可谓是引得人人举首戴目,挤破了脑袋到处托关系还进不去的大有人在。 “那些小门小派我才看不上眼呢,不入流的门派不入流的武功,就算我苦学一辈子也报不了仇!” 江凝怔住了,“你是要报仇?” “没错,我的家人都是被夷人所害,当年呼延哲率兵攻入中原,屠杀了我们的镇子,杀死了我的父母,就连我尚在襁褓中弟弟都遭到毒手。我舅舅带着我乔装改扮逃了出来,此后我们来到这里生活,奈何世道险峻,没有一技之长的舅舅只能带着我投身在烟花柳巷,每日靠偷盗扒窃为生,有一日他偷钱被人发现,那人带着家丁仆役将他活活打死,而我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 她乔装易容的把戏便是舅舅教的,当年娘亲也曾念叨过舅舅,说他该去找个正经的营生,而不是靠着当小偷活一辈子,没想到他最后就死在这个偷字上面,而她则眼睁睁目睹了舅舅被打死的全过程。 “我当时吓懵了,我从来没想到过,偷术像舅舅那样高明的人竟然也会被发现,好多人围着他踢打,可我就是不敢上前,他当时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我……” 说到这里,莫妍叶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巴浑身打颤,手脚冰冷不住冒着冷汗,仿佛当时的一幕依旧在眼前不断上演,心中充斥着内疚、羞愧、懊恼、恐惧、悲切,甚至还有一点庆幸。 她天真的认为,舅舅死后她便不用再当扒手,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底下,找个正当的营生,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但是她错了,习惯偷窃的她已经不能再接受,靠着任劳任怨赚来的一点绵薄小利过活,她还是选择了更轻松来钱更快的方法——偷。 于是她开始厌恶自己,觉得她真的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人了,居然有过那样的想法,父母的仇便不报了吗?舅舅的死便不管了吗? 她始终难以原谅懦弱的自己,她的内心总是本能地在逃避,喜欢选择更轻松的生活方式,她清楚以自己的本事和出息,想要报仇是痴心妄想。 于是她开始拼命攒钱,把钱全部埋在枣树下,又害怕这全部的身家性命有失窃的风险,收集来很多的骨头埋在枣树下,故意露出一点来吓人。 刚才那些威胁人的话她都是跟别人学的,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人脉关系极其复杂,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思想言行自然也变了,她开始变坏了。 看江凝三番两次的拒绝,她不惜把伤口剖开来给她看,这是她永远抹不掉的伤痛和执念,为了能够报仇,她还在各大青楼中做过活计,这里常有武林中人光顾,表面上一身正气背地里花天酒地的她见多了,偶尔露两手博得美人一笑,她便瞧去偷学个一招半式。只可惜她资质愚钝,只能学到形似不能学到神似,纵使有点三脚猫功夫,待到遇上真正的高手时,连空气中细微的呼吸声也能听见,捉住的话只有被打死的份了。 “我要报仇,我要杀掉打死我舅舅的人,我还要宰了那个北夷王呼延哲,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莫妍叶眼内染上一层杀意,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拳头紧紧握住甚至能够听见骨头的声音。 江凝被她的坚韧惊到了,莫妍叶对报仇的信念如此执着,反观她却时常动摇,妄自菲薄后希望当一个不用背负仇恨的普通人,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弱小与敌人的强大,才会产生放弃的念头。 况且,她只知道仇人的长相,知道他是北夷人,可是北夷国何其之大,人员何其繁多,要找到他实属大海捞针,种种艰难险阻挡在面前,眼前的任何一小点磨难便能让她差点丢掉性命。 自娘亲和宋叔死后她一个人已经经历了不少危险辛苦,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世间,人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不会偏袒你一星半点,无冤无仇无亲无故,莫妍叶若不是看重自己身上的利益又怎么会出手相救呢。 一想到这,江凝的神情便冷了下来,虽然两人都有相似的经历以及目的,但这不是她退让容忍的理由。 “我帮不了你,对不起。”虽然对她的遭遇感到同情,但人的同情是很廉价的东西,她依然选择了拒绝。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这样求你了,什么法子都使了,油盐不进啊你,这样!我拜你为师好不好,你愿意教我的话,我就做你徒弟,你做我师父,救你的人情也不用还了,行不行!” 可是江凝自己都只是个武学白痴,空有一身内力的家伙,凭什么收徒呢? “不不不,这使不得,使不得啊!”江凝连忙倒退几步如同瘟疫猛兽逼迫近前。 莫妍叶却是不听,直接跪倒在地,高举双手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说着便干脆利落的连磕三头。 “咚咚咚”头砸在地上的声音十分实诚,看得出是铆足了劲磕的。 拜完抬起头来,只见印堂上红肿皮破,虽然没有流血,但伤势不轻。 “你……!”江凝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手足无措,惶恐不安。 “好了,现在你是我的师父了,可以教我武功了吧。” “……”江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表情有几分阴翳。 莫妍叶一下子愣了,老实巴交地等着她作出反应,只是手上焦虑的小动作暴露了她忐忑不定的心境。 其实在莫妍叶拜师的时候江凝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念头,只是这个念头太过险恶难看,令她自己也着实吓了一跳,但是反复思量过后,却又冷静了头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如今她一个人势单力孤,要想远赴北夷报仇太过勉强,若是有个“徒弟”在身边做帮手,那么岂不是比一个人孤身前往要好得多?就好像今天遇到的情况,若是两个人,总有一个能够提前发现危机,赖子等人便不会如此轻易得手,况且北夷离这里路途遥遥,一个女儿家上路多有不便,多个人相互照应是件好事。 莫妍叶为人伶俐机变,遇险不慌不乱,是个不错的伙伴,或许可以利用她拜师的契机趁机收入麾下,为她所用。 只是有个顾虑。 她江凝本身便没有资格当人老师,若要教恐怕是教不来的,而且她的心机完全没有莫妍叶那么深沉,若是作为师徒恐怕难以压制对方,甚至有可能反被对方算计。 想了半天,江凝视线在忐忑的莫妍叶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定,“说实话,我没资格做你师父,很多地方我不如你,江湖经验历练的也没有你多,若是做你师父,我怕将来有一天你会埋怨于我。” “不会的,我莫妍叶最讲诚义,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师父,不论何时何处只要你吩咐一声,我便听候差遣,何况你哪里不如我了?你的武功比我高啊!你就教我武功好了,我保证一生一世不会忘记你的授业之恩的!” “你且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我还是那句话,我亲人留下的东西不会给别人,但是我可以做你的朋友,陪你一起去北夷报仇。” “你……”莫妍叶呆了一晌,似乎是无言了,但她又疑虑道,“你陪我去北夷?” 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没错,实不相瞒,其实我也身负血海深仇,仇人是北夷军中的一个将领,但是除了长相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去往北夷复仇路途艰辛千难万险,我一个人实在难保安全,若是你与我结伴同行,帮我打探到仇人的线索,陪我一同去北夷我可以帮你的仇一块报了。” “你疯了吧,你以为你武功有多高?北夷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捏死你我了,还说这种大话,三岁孩子都不会信你的。”莫妍叶抱着手臂,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这仇当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报的,我现在实力弱小,恐怕还要提升武学境界,将来才有机会报仇。” 开玩笑,等你提升到可以报仇的实力后仇人可能都老死了吧,你怎么报仇,到阎王殿控诉他生前的罪行不成? “不行,要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你一个人身上,指望你有朝一日神功大成,把自己的仇报了之后再顺便替我报了,你当我傻呢不是?还有你知道我要杀的是谁吗,北夷君主呼延哲,堂堂一国之主!” “那么我们不妨把目光放近一点。” 她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你舅舅是被人打死的,难道你现在不想报仇吗?” 连江凝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神情和语气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连莫妍叶看着都有点害怕,她疙疙瘩瘩道:“当然想,但是报仇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对方可是吴洲城刺史之子,嚣张跋扈权势滔天,手底下常年跟随在身侧的家丁打手就有十来人,其中有几个还是高手,据说他家里还派了人暗中保护,而且他认识江湖上不少恶人,要想杀他谈何容易?!否则我早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有些人不是她们这种底层的小虾米可以惹得起的,更何况对方背景强大,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护着这个王八羔子的家伙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个,怎么斗? “你说的这人叫什么名字?”江凝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她还是想要亲耳听见莫妍叶说出那人是谁。 “刺史陈鼎泯之子,陈达。” 三十三 谋划 “果然是他!”眼中异色闪过,江凝咬牙切齿道。 “怎么?你也和他有仇?” 真是巧了,这都能凑到一处去,这陈达得罪的人太多了吧。 “他烧毁了我家的房子和亲人的尸身,害得我差点葬身火海,右脚到现在都有残疾。” 要不是因为神钟真气,右腿的残疾便会跟随她一辈子,这样的恩怨已经不算轻了,现在陈达还成了莫妍叶和她共同的敌人,便更没有不对付他的理由了。 “这个禽兽!当真是所恶多端,罪该万死!”莫妍叶义愤填膺地说道,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 既然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的关系便稍微缓和了一些,同仇敌忾之下看对方的样子都顺眼了很多。 “只要你有办法能够弄死这个混蛋,我就跟随你去北夷,帮助找到你的仇人。” 莫妍叶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胸中良多机智果敢之思是江凝无论如何也及不上的,有了她的帮助想必能够事半功倍,尽早找到对方的下落。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 此时正坐在家中的别院里欣赏歌舞姬表演的陈达莫名打了个寒战,还以为是天气转凉衣服穿得单薄了些,便吩咐小婢进里屋拿件衣服出来。 小婢停下喂陈达吃葡萄的手,将陈达的头从自己腿上拿开,领命退下回房拿衣裳。 “乐师怎么回事?奏点欢快的曲子来听,别整这些期期艾艾的,听着心烦。”陈达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乐师换曲。 “是。”乐师们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了,心底里却不尽鄙夷,此乃修身养性之律却被说是期期艾艾,当真是大俗人一个。 于是没过一会儿,丝竹管弦齐鸣,钟鼓琴筝齐弹,跳跃活泼的音律滴滴答答地卷进了陈达的耳朵,他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相貌,曲起小指搭在腿上打着拍子。 歌舞姬便也换了歌舞,在别院内绕着他在中间翩翩飞舞,犹如一群蜂蝶围绕着花朵采食。 “好了好了,退下吧。”不知过了多久,陈达懒懒地挥手打发走他们,屏退左右,独自起身来到别院后方的花园中。 仿佛寻觅一般,乱七八糟地拐来拐去,终于在四下张望无人之后走入了厢房处。 这几间排成一列的厢房常年空置,无人打扫也不许让人打扫,但是左手第一间却一尘不染,门口进堂的木架子上摆着一瓶粉**人的蔷薇。 陈达瞥了一眼,走了进去,十分嫌弃地看着那瓶蔷薇说道:“怎么尽喜欢些娘们儿似的东西?” 然后再往里走,近了床边拿起了瓷枕边上半打开的一本书卷,是一本叫《子墨集》的书。 “啧,文绉绉,一点也不像个大侠。” 又是嫌弃地扔下了书,拐进书房,来到第三排的书架边上,抽出了一个红木盒子,底下藏着一根细麻绳。 陈达拽住那根麻绳用力一拉,只听“咔嚓”一声,旁边的墙忽然打开了,露出了一个一人高的入口。 这个入口恰恰可供陈达的身高进入,他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步进去。 只见密道之内并非暗无天日,头顶是没有遮挡的,晌午刺目的光直直照下来,却被狭窄的道墙挡住了一半,投下一片阴影。 陈达不喜光热,躲在阴影里往前走,最终在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见到了出口。 原来这个密道直通后山,在此处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硬生生将一块大山石开辟成两半,一直延展到深处放着一个玉色石台,一个白衬白衫的男人盘腿坐在上面,闭着眼睛仿佛沉睡一般。 两边的石壁上刻写着许多字符,这些字符陈达都看不懂,仔细去看便觉得头晕眼花,不能再看。 男人披着头发,唇上胡子垂到下巴,下巴上却没有胡子,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收拾得却很干净。 “来了?” 忽然,男人开口了,眼睛也缓缓睁开。 “来了,舅父。”陈达毕恭毕敬地应答,一点也看不出轻蔑。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该练功了。”用眼神向他示意,随即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再多睁开一会儿就要掉一块肉似的。 陈达依言不情不愿地坐到了他的边上,开始跟着他的样子闭目打坐。 这位是陈达母亲的兄弟,他的舅父严钊尚,隶属于吴洲城内散人帮势力,位居长老,受人敬仰。 严钊尚是个严苛的人,平日除了练功之外,最喜爱做的事便是读书写字,侍弄花草,除此之外每日早睡早起,谨守每一刻时间,把每一天都过得一模一样,不断周而复始。 用陈达私底下常骂他的话便是:自律得像个毒头。 他不仅自我约束得紧,就连对别人也是如此,尤其是他这个寄予了无限厚望的侄子。 每日来练功的时辰必须是固定好的,顶多允许他晚上一炷香的工夫,否则便要罚他把石壁上的字符全都抄写下来。 “今天……似乎晚了许多。”严钊尚闭着眼睛仿佛喃喃自语般说道。 “这个密道太长了,走过来是要花不少时间。” “路上的时间不算。” “啊?!哦,我中午小憩了片刻这才耽误了,下不为例哈哈。”陈达打着哈哈说道。 “你在院内听歌赏舞花了不少时间。”严钊尚的声音悠悠传来。 “舅父,隔这么远你都听得见?!”陈达有些不敢置信。 虽说武功高手确实能够耳听八方,但是这里与后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哪怕是顺风耳要听见也费劲些吧? “我之前从你母亲那回来,看见了。” 为了避免他胡乱猜测,严钊尚说明清楚了事由,然后便进入了心无旁骛境界之中,气息逐渐与这山川景色融为一体。 过了一会,陈达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瞄了一眼旁边已经犹如老僧入定的严钊尚,随后双眼都睁开了,一手伸到袖子里掏出了一本袖珍的小折子。 只见小折子的首页封皮上写「春\情戏」三字,悄悄翻开几页,便是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陈达一边看一边留神旁边的严钊尚。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严钊尚才从冥神状态中出来,缓缓睁开双目,其中仿佛射出一道光来,看向旁边的陈达,只见他闭目打坐,全神贯注。 仿佛从来没动过。 严钊尚摸着胡子露出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欣慰的笑容来,“很好,每日如此,武功才能早日登峰造极。” “舅父,我不想当个武林高手。”陈家什么都不缺,况且他更想像父亲一样入仕为官,权财两握。 “哼!懒骨头。”他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陈达缩了缩脑袋,他知道,舅父摆开这架子是打算好好训斥他了。 果然,严钊尚严厉的声音便很快传到了陈达的耳朵里。 “你现在还年轻,正是练武的大好时候。我们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你身边保护你,遇到危急关头,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其实严钊尚也听说了关于陈达的斑斑劣迹,得罪了这么多人,自己武功不精,总是靠旁人保护终归不是办法。 若是遇上无人保护的时候有人要杀他,岂不是危在旦夕? 至少保命的程度得到达。 只可惜陈达跟着自己习武也有些年头了,却依旧只是点三脚猫功夫,体内有点微薄的元气,也就比散人帮中最差的几个弟子强上那么几分。 起初他老是坐立难安,坐在自己旁边打坐时居然还睡着了,因此挨了他不少骂。 至于打却是舍不得的,陈家的独苗只他一个,其余的都是女孩。 但是陈家的大姑娘却十分喜武,武功境界如今已经达到了同龄人中上乘的水平,使得一手好棍棒,乃是他妹妹的亲传,也就是陈达的母亲。 只是女儿家舞刀弄棒终究不是正事,哪怕武功再好也不得他这个舅舅认可,每次看见都是冷冷扫过一眼,不置可否。 “是,我知道了,舅父,你看我今天不是很乖吗?”陈达摊开手,语气讨好着说道。 “嗯,今天倒还像话,去吧,以后每日都需如此,不可懈怠。”摸着两边的长胡子,严钊尚满意地点点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离去。 天色也确实不早了,再过一个两个时辰就该用饭了,现在他得回去温习功课了,晚饭后父亲要考校的。 拍拍屁股坐起来,陈达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啪嗒”一声,不设防袖中揣着的东西掉出来了。 严钊尚皱了皱眉,看见是一本小册子,便弯腰下去捡起。 “舅父,别!” 已经晚了,严钊尚已经拿起了小册子瞧见了上面的字,脸部立即便浮上愠色,随后展开一观,顿时气得内力乱窜上涌。 “你!你这个……”话没说完,严钊尚面如溅朱,手掌高高扬起。 陈达以为要挨打,便缩紧了脖子,护住了头脸,闭上眼睛,蹲下地去。 “轰……” 再睁眼抬头只见小册子在严钊尚的手中燃起烈火,很快便烧成了灰,随着卷过的山风飘逝。 “不!我的春\情戏!”痛失爱物的陈达伸出一只手,绝望地吼道。 这可是袖珍版本春宫的图册,城中春画大师的绝版著作,绝无仅有的佳作,全城只有三本,售价不菲。 因为是画在袖珍的小册子之上,作画难度更高,更精细,所以价值也高,他可是托了好多关系,费了许多工夫才弄到手的啊。 “哼,不务正业。整天把心思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面,能有什么出息?” “舅父,这是我的爱好,你不能连这都剥夺吧。”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种爱好迟早会害了你。”严钊尚失望地摇摇头,拂袖背过身去,不愿再理他。 陈达见此情景也不愿多讨没趣,便打算赶紧离去。 忽然,严钊尚猛然转过身来,怒目圆睁瞪着他,“你今天就一直在看这个?!” 难怪今日能够坐得住,原来是这样吗? “舅父,我……” “混账东西!以后别来我这里了!滚!!” 大手一挥,迎面吹来一股大风将陈达掀翻在地。 陈达在地上摔得狼狈,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正了正衣冠,落荒而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严钊尚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怒其不争的怨气。 这样不求上进,将来可如何是好?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没有完全对陈达死心,传承严氏武学只能靠男丁,不寄托于陈达难道寄托在他那舞刀弄棒的大姐身上吗? 都快二十五了,连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没有,怕是要成为恨嫁女了,想到这里严钊尚摇头叹息,心中的失望甚至比方才对陈达还多。 … “既然要杀,就得找他的弱点。”江凝走到一旁,思索道。 “陈达的弱点……?” 两人视线相接,各有领会,显然想到一处去了。 陈达最大的弱点便是好色了,为了这一点犯下的罪状可谓是数不胜数,若不是后台强硬,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既然如此何不设计一局,引他入彀。 “可是陈达好骗,他身边的人可不好糊弄,如果有人暗中保护他的话,我们要如何提防?”莫妍叶不无担忧地说道。 联系陈达的身家和他作恶多端这么久,却没有出任何事情,这么看来有人在暗中保护他的可能性很高。 “我们若是亲自出面会露出马脚,陈达死后你我的底细一定会被翻出来,所以我们不能亲自动手。”莫妍叶又想到了这一层。 她和江凝和陈达都有仇,如果被查到了,肯定脱不了关系,就算到时候杀了陈达,她们也跑不出洲城。 光是陈达父亲一个刺史在这城中便可以只手遮天了,要想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到时候两人就会变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那怎么办?” 莫妍叶眼中寒光闪过,瞧了瞧远处的花楼一眼,转过身对江凝说道:“我们可以匿名收买一个青楼女子去勾引陈达,待时机成熟便直接杀了陈达,然后你我赶紧逃亡出城,哪怕他们反应再快也来不及抓我们的。” 陈达到时候一定会屏退左右,那个暗中保护的人一定也没兴趣窥视人家行房。 三十四 后山 “不行,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但是那个青楼女子可就要因此丢掉性命了。” 江凝虽然报仇心切,但是最起码的底线便是不能牵连无辜,若是连最起码的良知和底线都失去了,那么她宁愿不要报这个仇。 “你怎么这么心软啊?!一个青楼女子的命有什么重要,她们都是最卑贱的草芥,死了就死了,大不了下辈子投个好胎,总比做一辈子皮肉生意强得多。” 在莫妍叶看来,这些女人的命都不必看重,她们为了钱财出卖自己,有些哪怕一开始不是自愿,后来也有自尽的或是认命的,送她们早日去阎王殿报道反而是善事一桩。 “她们也是苦命之人,何必再令其遭受无妄之灾?!”江凝终归于心不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我们怎么报仇?!”莫妍叶很气愤,江凝的妇人之仁实在太天真,若她也像这样坚守那些可笑的原则,在这险恶的江湖中恐怕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世间险恶,人人自危。偶尔利用他人,在所难免。 其实莫妍叶说的江凝也明白,但是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那都是活生生的人,有朋友有家人,会哭会笑会疼。也许在目的达成之后的快意会冲淡负罪感,但是往后呢?能逃避一辈子吗?良心的谴责会时不时的提醒你,比起你的仇人来,你只会更卑劣更丑陋。 这样一来,与她最厌恶之人无异。 若是有一天她变成了这样的人,简直太可怕了,她不敢深想,对上莫妍叶诧异的眼神,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理念不合,不如各自施展本事看看谁能先砍下陈达的人头,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说一声,我住在城郊土地庙。” “哎!”莫妍叶看着江凝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过了大约两三天,正在锄地的江凝看见莫妍叶来到了她的面前,打量着正在劳作的江凝,眼带笑意。 “没想到你还是个会农活的,我看你瘦瘦弱弱的,和养在闺中的大小姐无异,还以为你不会做这等粗活呢。” “起初是不太会的,但是照顾自己久了便会了,你来做什么?”放下锄头的江凝把手搭在上面,侧目看着莫妍叶。 “好吧,算我败给你了,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接近陈达的,若是我一人之力可行,早就夺了他的狗命了,俗语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我联手胜算还能大几分,以我对你的的认识,我觉得你靠得住。” 江凝莞尔一笑,“咱们才认识多久,你便觉得我靠得住,太武断了吧。” “你连一个青楼女子的性命都如此看重,可见你底线在我之上,自然也是讲义气守道义的人,生死相托的同伴肯定不会出卖的,对不对?” 这话带着试探,回答的不好会失了信任,但是江凝也不是逞口舌之利的人,便诚挚道:“当然!你信我不疑,我便信你不疑。” “击掌为盟!” 两人双掌碰到一处,清脆一响,定下了此次刺杀陈达的复仇行动的盟约。 江凝在被赖子等人捉去之后,装着一筐兔皮的竹筐便留在了原地,之前遇到的那个浣衣妇人帮她看住了,直等到她回来。 这一举动令江凝如沐春风,感叹世间还是好人多,幸亏她没有妥协与莫妍叶,不然有何面目接受妇人的善意。 因此虽然两人一拍而散,但她还是很庆幸,因为她坚守住了底线。 卖掉的兔皮让江凝实实在在小富裕了一把,去酒楼吃了顿丰盛的午餐。 这是多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了啊!她都快忘记调味料的味道了。 吃完饭后江凝便去医馆开了些药,郎中说只是普通的扭伤,擦擦药多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修养了几日,顺便与莫妍叶制定商讨计策,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走路可以用力,只要不剧烈跑动就不会疼痛。 “既然不能利用别人,那我们只能亲自出马了,你有把握一击杀死陈达吗?” 江凝摸着下巴,有些心虚,她可从来没杀过人,顶多就杀杀野兔萝卜什么的,一个是小动物,一个是不会动的植物,杀陈达一个活人,她还真没试过,因此估摸不透有几分把握。 但是为了稳住莫妍叶,便扯谎说有七八分把握,实则只有四五分罢了。 “那就好,有我助你一臂之力,这七八分便有九分以上了。” 莫妍叶事先打听过,陈达本身只是个蹩脚的三脚猫,没多大本事,城中与他年纪相仿的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比他强,据说他还有个武功高强的舅舅,是散人帮长老,这样好的先天条件,给他真是可惜。 莫妍叶虽然恨陈达,但是不可否认她也十分羡慕嫉妒他,嫉妒他的家世背景,羡慕他有个尽心教他武功的舅舅。 首先要刺杀他就得有机会接近他,而且必须在他的家丁仆人和暗卫不在的时候,否则一旦被瞧见了,就功亏一篑了。 “能不能乔庄改扮?”江凝想了一个法子。 行走江湖,乔装改扮也是一大要素。 “不行,或许可以瞒过一般人,但是绝对瞒不过真正的高手,如果被识破了,你我就死定了。” 真正的高手可以洞察一个人的气息,哪怕你样貌变了,可身上的气息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个气息指的是内力给人的感觉和呼吸心跳,每个人的这些特征都是不一样的,练武之人对此最为敏感,尤其是常年习武的高手,这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在提防陈达那位舅舅。 如果刺杀成功了倒别去说,哪怕搭上一条命能弄死陈达这个王八蛋也值了,但若是还没有得手就被发现的话可就太亏了。 江凝身上有内力,而且她习武时间不长,还不懂得收敛内力,将气息降低到普通人的水准,所以一旦她靠近了陈达,他身边的高手一定会有所警觉。 这样就麻烦了,一击杀死陈达必须要靠江凝可是一开始又不能让江凝接近他,免得被发现。 “你可以试试接近陈达,把他骗到无人之处。” 疯了吗?莫妍叶当即炸了毛,这是要她牺牲的节奏? “老娘坚决不干!”莫妍叶义正言辞道。 她倒好在一旁看戏,让自己去以身饲虎? “说笑的,这样做太冒险,而且万一你被认出来了,更麻烦。” 一旦事成之后她们必须马上逃出城,这是极其要紧的事,需要环环相扣的细致。 莫妍叶松了口气,心底里莫名有几分感激,因为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她刚刚差点就打算做好豁出去的心理建设了。 所有的脉络都得事先摸清楚,但是二人此时就如何接近陈达犯了难。 但是不得不说是天意相助,几日之后,两人就等来了一个合适的时机。 三日后九霄派的大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入了城,据说是首席弟子中排行第三的陈敬桂回乡探亲,携着师父以及师兄弟们风风光光地回家。 只有首席弟子才有如此待遇,据说连九霄派的祖师爷都亲自出马护送陈敬桂回乡,可见重视。 因为这些年九霄派日渐势大,江湖中眼红的人不少,首席弟子一共十位,每一个都有过人之处,他们是门派的希望,前途不可限量。 而保障他们的安全一向是重中之重。要知道,十位首席弟子的选拔有多严苛,多难得。 这十位弟子全都是门派中的佼佼者,未来的希望,将来很有可能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上一代的衣钵都是要靠他们传承的,他们象征着九霄派更加强大的未来。 而除了回乡省亲之外,还有另一个目,就是选拔招收新弟子。 前面已经提到过,九霄派虽然如今仍属二流,称不上一流大派,但跻身江湖前列也只是时间问题,弟子的选拔已经十分严苛,一般人就连进入选拔试炼都很困难。 而回乡省亲的陈敬桂却是有推举之权的,被推荐之人可以不经筛选直接进入试炼选拔之列。 试炼是十分严格的,试炼者必须独自一人进入后山,不可以带任何手下或者护卫,免得作弊蒙混过关。 而这次陈敬桂的推举之列中便赫然有陈达的名字。 想必是托了陈家长辈的关系走后门才得到的这个资格,否则陈敬桂与陈达素味平生,怎么会平白推荐此人,而且如果他知道陈达的为人怕是打死也不肯的。 陈敬桂与陈达严格来说还是远房亲戚,祖上好几辈有亲缘,但是时过境迁,这份亲缘越来越远,现在倘是连逢年过节都记不起来自己家还有这么个亲戚。 陈敬桂自幼离家到九霄派学武,不知道陈达的为人,因此见到名单上被父母添了这么个名字后倒也没有说什么。 他自小离家,对父母少有侍奉,只是私自做主添个名字,陈敬桂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试炼的地点已经定下了,便在吴洲城后山,那是一片荒山野岭,常年无人照看,那里的植物繁茂,大树参天,最适合杀人抛尸,隐秘且不容易被发现。 莫妍叶打听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告诉了江凝,她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是想在后山树林杀他。”江凝的反应出奇地快,既然不允许带护卫和仆人,那么便省去了她们很多麻烦。 “只是……那个暗中保护他的人会不会……”江凝的担心不无道理。 万一保护他的人武功很高,可以瞒天过海,只要他不插手陈达的试炼,那么便不会被人发现,可以继续在暗中悄悄保护。 “不会的,这次九霄派的祖师天心老人都亲自出马了,到时候由他主监试炼,不会让除了试炼者以外的人进入的。况且现在已经有人在后山排查看守,以防止试炼前有人提前潜入。” 天心老人今年已有一百零八岁高龄,但是看上去仍然如同六七十岁的样子,不见衰老,这是江湖传闻,莫妍叶虽然不知真假,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便八/九不离十了吧。 天心老人活了一百多年,又是自小习武,以一己之力开创了九霄派,虽然曾经没落过一段时间,但现在的崛起也不完全是靠朝廷的扶持,他的武功据说已经到了天人境界,和神仙差不多了,不然也不会如此驻寿有方了。 “那我们就更难进去了。”江凝急了,在此之前还有人每日排查看守,那么她们该怎么进去?插上翅膀飞进去么? 三十五 试炼 “嘿嘿,我正好知道一条通往后山的秘密通道,等选拔试炼开始的时候我们再悄悄过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莫妍叶双手插着腰,一副快来夸我的样子。 “真是天助你我。”江凝大喜,料定此次已是胜券在握。 “什么天助啊,应该是九霄派助我们才对。” 说起九霄派,莫妍叶便如同点燃了八卦之魂,与江凝喋喋不休说了许多,什么首席弟子当中最出挑最俊俏的便是排行第二和第九的沈易纾和古俊安,样貌和武功都属上乘,要是能嫁给其中一个今生便不算白活。 九霄派的大师伯与武当一个道姑是老相好。天心祖师年轻的时候是个留恋花丛的浪荡子,招惹了无数情债。因为排行是按实力匹配的,所以首席弟子排行第十每年都会易主,据说还有人收钱卖这第十的名次,可见其蕴含的水分。 一直讲到大半夜,猫头鹰在树梢上叫了无数声,江凝只觉得黑眼圈都冒了出来,才在莫妍叶唠唠叨叨中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二人开始筹备事宜,商讨计划细节,离选拔试炼开始还有三天时间,她们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和准备。 莫妍叶花钱打通了整个城中的初级情报网,说是如此,实际上就是买通了一群小乞丐帮她打听消息,一切关于陈达和九霄派的消息。 这些小乞丐头脑灵活,虽然打听来的大部分都是无用的信息,但是莫妍叶依然很守信用,每天每个人给十文钱。 倒也不是莫妍叶人傻钱多,只是她与这些小乞丐的合作关系从很早以前就有,让莫妍叶去留心两方的动向江凝很放心。 而江凝的任务则是尽快养好伤,以及继续修炼那本破心法,加深对内力的控制力,至少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几个乞丐就能轻而易举绑架她。 “嘶~”正在运行真气的江凝忽然感觉膻中、气海、冲门三处引起一阵疼痛,心头一惊连忙停止了运功。 她伸手摸了摸气海之处,发出并无不适,按压下去也没有任何痛感。 奇了怪了,方才明明感觉到一股逐渐加深的痛觉,仿佛要撑坏经脉一般。 这时候莫妍叶从城里回了,她赶紧收好了破书,站起身走过去。 “累死我了,陈敬桂家中摆宴席,九霄派的人都在吃,陈达那厮在自家别院呆了一整天,跟只缩头王八似的一天都没露头,害我蹲了半天,腿都麻了。”一边抱怨着,一边倒了杯水喝下。 看见锅上炖着什么东西,莫妍叶放下水杯,狐狸似的踮着脚走过去,揭开盖子一瞧,是兔肉炖萝卜,撒了些香葱大蒜和调料什么的,闻着挺香。 “今晚伙食不错哎!”摩拳擦掌只等吃饭的莫妍叶笑道。 “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到我家来蹭饭,好意思么?”拿出蒸好的米饭,江凝没好气地说道。 不管这钱是不是来得不干净,莫妍叶毕竟是个坐拥三百两身家的小富婆,每天到她这个穷人家蹭饭,也太过分了,不过莫妍叶一向厚脸皮,又是个吃货,江凝也拿她没办法。 “怎么不好意思,大不了我给钱就是了。”说罢阔气地拍了一碇真金白银在桌子上。 江凝也没和她客气,把钱拿起来掂量一下,放到牙下咬了口,便揣进了怀里。 她现在是人穷志短,清楚地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况且莫妍叶吃了她这么多肉,给她钱也是应该的。 “哎,今晚咱们出去玩玩儿吧!”夹起一块兔肉放到嘴里,莫妍叶愉快地说道。 “玩什么?”江凝看了眼即将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话说你不是刚从城里回来吗?” “那能一样吗?!我今天蹲了一天的人,放松的时间都没有,今晚城中夜市繁华热闹,九霄派的人都会上街买东西,不过他们基本都是聚在一起的。”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会太显眼了吗?”江凝扒拉一口米饭,抢下了莫妍叶筷子下的一块肉。 “九霄派行事一向如此,就是因为这样才招人眼红,不过这次他们祖师爷都跟着来了,高调点也好。” “陈达那边有动静吗?”江凝问道。 “有个屁动静,他这三天每天都关在别院里,明天就是试炼了,他估计在临时抱佛脚呢。”莫妍叶舀了一勺汤,美滋滋地就着饭吃了。 “去不去啊!”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莫妍叶睁大眼睛问她。 “去,不过我没什么想买的。”江凝翻找出了最后一块被掩盖住的兔肉,因为藏得隐蔽才逃过了莫妍叶的魔爪,不过个头不大就是了。 “没事,就是去看个热闹,九霄派那么多男弟子,长相清秀的、俊俏的、禁欲的……嘿嘿嘿,可不在少数。”莫妍叶擦了擦流到腮帮子的口水,仿佛看到了比食物更诱人的事物。 江凝见惯了她这幅痴相,没有大惊小怪,收拾东西给她一块进了城。 来到城中最繁华的主干大街,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街道两旁的房屋屋檐上各挂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灯笼,串联成一起,映衬得仿佛白日一般。 街道上行人攒动,几乎大半个吴洲城的人今晚都来到了这里,商铺和摊位繁多几乎让人看花了眼,卖各种小玩意小吃食的,也有卖胭脂首饰的,更多的是卖玩乐之物的。 套圈的摊位前围了尤其多的人。 江凝和莫妍叶走到一半便看见有几个九霄派的弟子在玩套圈游戏。 这是江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九霄派的人,红底白条纹的衣衫,发尾上束着一个金色的结扣,头发垂下来老长,前额有一个红色的痣,头顶上戴着金色的发冠,打扮得十分华丽高调。 “这个套圈挺好玩的,要不咱们也去玩玩吧。”莫妍叶怂恿江凝道。 江凝摆摆手,“不了,我不擅长玩这个。” 以前吴寡妇和宋功承也曾带她上夜市玩过这个套圈,可惜她太笨,每次都套不中,反而是宋功承一套一个准。 回想起从前亲人在身侧的时光,江凝有些触景伤情,收回了目光,不肯再看。 “哎!你快看,是首席弟子过来了。”莫妍叶拍了拍江凝的肩头,指着一个方向兴奋地说道。 江凝的目光跟着看过去,只见十名穿着红衣白纹衣衫的男人走了过来,这其中年龄层面有大有小,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童,最大的看上去有三四十岁,嘴边留着浓密的胡子。 而这其中最出挑的两名男子便是当中站着的,被人群簇拥在最里面,可惜大部分人只能隐约看到几分身形和飘逸的头发丝。 江凝身量不如莫妍叶所以连衣服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几缕头发丝。 他们背上背着自己的武器,刀剑之类的寻常兵器不算稀奇,可是其中有人背着古琴和丝竹管弦之类的乐器,江凝想不明白,乐器如何能作武器,又如何伤人。 容貌的确不同于常人,比普通人更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只是不知莫妍叶所说的最俊俏最出挑的两位古俊安和沈易纾在哪里,又是何等风姿样貌。 “快看啊!快看啊!”莫妍叶拍着江凝招呼她赶紧看,奈何江凝已经什么都看不着了。 “唉~走了。”看着首席弟子的队伍离去,莫妍叶失落地叹了口气。 “要不你追过去看看,我在这边随便逛逛。”见她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仿佛魂魄都随之飘走了一般。 “好啊!咱们分头行动,明天一早你我家来找我。” 说罢,冲江凝挥挥手,一溜烟似的没了。 江凝连应答都来不及便不见了莫妍叶的踪影。 朝着莫妍叶风也似离去的方向,江凝摇摇头,往别处走去。 来到了一个摊前,小贩正在打理商品,拿出鸡毛掸子掸去上面的灰尘,看起来是压箱底的货物。 小贩看上去很忙碌,把该摆出来的东西摆出来,该挂上去的东西挂上去。 江凝拿起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面具上画着一只怪兽的脸,像地狱里的小鬼又像画本里的妖魔。 “老板,多少钱?”江凝问道。 “承惠,十五文铜板。” 有些贵了,而且这些货物看上放了很长时间,白色的地方都有些泛黄了,不过看在画工不错,拿在手里分量也颇足,便递出了十五个铜板。 将面具戴在脸上,江凝心中忽然觉得沉淀下来,此时这面具不仅仅是面具,更是掩饰她内心的遮羞布,她从未杀过人,但是杀恶人,她不愿心慈手软。 所以用面具遮挡,这样的话她心中的负担也可稍稍卸下,对方看不到她的脸,她便可以欺骗自己,就和杀野兔一样,手不要抖。 目前江凝自认为杀野兔已经让她锻炼出了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然而今后的每一次经历都会再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杀人如麻,是个永远不能放在她身上的形容词。 接下来又独自逛了许久,江凝看着欢快热闹的人群,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人群中时不时便会看到一两个红衣白纹的人,只是再看不见像刚才那样浩荡而来、气势迫人的首席弟子了。 大约到了几近半夜的时候,夜市散了,江凝没注意时间,不知不觉逛到了这么晚,于是准备出城回家。 吴洲城没有宵禁,全天都可以进出,除非看见样貌特征明显不是中原模样的人才会盘问一番。 出到城外已是深夜,这时,江凝在路过一片树林时听见里面传出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都布置好了吗?” “放心,明天邬天心那老东西死定了。” “到时候还是老办法联系。” “好,你赶紧回去吧,晚了怕他们会起疑心。” “不妨事,今晚夜市隆重,晚归的弟子不止我一个。” 过了一会,树林里有人走出来,江凝赶紧躲在隐蔽处,屏住呼吸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快走吧,别被人看见。” 两人分头离去,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江凝才从隐蔽之处出来,一方面是警惕心,一方面是好奇心。 江凝不知道这两人为何要杀天心老人,但是听其中一人的说话语气好像是九霄派之人。 思索了一阵,江凝忽然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对方同样是在谋划杀人,可是要杀的人比陈达厉害多了,江凝偷听之事如果被发现的话很有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敢稍作停留,江凝马不停蹄回了土地庙,入庙之后左右张望,一再确认外面无人之后才放心合上大门。 第二日一早,江凝又顶着黑眼圈了,莫妍叶打开门看见她又加深了一圈的黑眼圈时差点吓了一跳。 “今天的行动至关重要,你怎么能不养好精神呢?!”莫妍叶一边说,一边给江凝揉了揉太阳穴。 稍微打起了几分精神,江凝说道:“我昨晚……” “怎么了?” “没、没什么,昨晚睡得有点晚了。” 最终还是没有把昨夜在树林外听到的事情说给莫妍叶,一来是怕万一出了什么事连累她,二来是怕莫妍叶和那两人是一伙的。 当然,后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这种危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试炼选拔一大早便开始了,九霄派一众师尊以及最最德高望重的祖师爷立于高台,望着底下的弟子和即将进入后山的试炼者,心中十分欣慰。 这些年九霄派势力不断扩大,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源于这选拔试炼,他们已经在后山设立了重重关隘阻拦,只有在规定时间内通过,到达后山出口之人才能算通过。 另外还有十大首席弟子监督,有他们在此次试炼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最上方坐着的天心老人一手支撑着头,一手搭在腿上轻轻敲着,只见他满头白发,但是脸上的皱纹却不是很多,他的几个首徒和徒孙有几个年纪大的看上去与他如兄弟一般。 这模样哪有七老八十?分明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真是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已经一百多岁的老人,难道他真的会仙法不成?竟如此驻颜有术。 三十六 后山 “师父,试炼可以开始了。” 现任九霄派掌门林岂泰将鼓锤捧到天心老人面前,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 天心老人瞥了一眼,站起身拾了鼓锤来到一面大鼓前。 “嘭!嘭!嘭嘭!!” 激烈澎湃的战鼓之声响起,犹如雷鸣一般在人们耳边回荡,拥有强大内力的邬天心每一次敲击战鼓都会使鼓声如同波浪一般扩散,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敲毕,围观者群情激奋,试炼者们战意盎然。放下鼓锤天心老人就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回到座位上合眼假寐,再也不理不睬。 对这种事情早就熟悉的掌门人林岂泰来到台前宣布,“试炼开始,请试炼者们进入山林。闯过重重阻碍来到后山出口之人,便为通过,时间截止到今天日落之前,日落前没有过关之人淘汰。” 说完这一些,林岂泰便放了行,试炼者一共有三十余人,这其中有些是陈敬桂推荐的,有些是看着资质不错一同拉入的,三十人匆匆进入了后山入口,队伍最末只有一人不慌不忙,慢悠悠走进去。 赫然便是志不在此的陈达。 他的志向是和父亲一样入仕为官,只可惜现在大崇的风气是重武轻文,家中所有人一致同意他进入九霄派历练,混出个名堂,将来做个武官,不是更好? 九霄派是朝廷在江湖中最重要的一大势力,有这一层关系在,对他将来的仕途更为有利, 但是陈达不喜欢习武,倒也不是资质太差,只是练武少不得要磕着碰着,受个伤挂个彩,陈达不喜欢吃苦受累,更不喜欢吃痛挨打,这对他无疑是最要命的。 偏偏家人一致给他安排进入了今天这场试炼,这个机会给任何人都不浪费,唯独给他是。 随着陈达的身影慢悠悠地消失在了入口处,陈家家主、夫人、大姐和舅父严钊尚都在外围看到了这一幕,差点没给他气死。 尤其是严钊尚和陈父陈鼎泯,纷纷啐出一口,扭过头去,感到十分丢脸。 陈家夫人和大姐都十分替陈达揪心,尽管也十分恨其不争,但该有的关心和爱护一点也不少。 “此番试炼但愿达儿能够平安通过。”陈夫人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道。 陈鼎泯手掌搭在夫人肩头温和一笑,“放心,我已经买通了监试弟子,会顺利的。” 严钊尚对陈鼎泯如此行事十分不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话说另头,陈达自进入山林之后便如同行走在自家花园一般毫无要紧之色,仿佛这场试炼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此时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所有人都已经领先他来到了第一个关卡,便是首席弟子之九,古俊安设立的第一个试炼难关。 这个关口离后山林较近,陈达即使慢悠悠的,很快也来到了古俊安之处。 古俊安的考较的是轻功,只要能在他的轻功下逃出十步,就算通过。 你追我赶是古俊安最喜欢的,看着摩拳擦掌的试炼者们,他心中也是跃跃欲试。 第一个挑战者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古俊安认出此人乃是陈敬桂的好友,昨晚夜市看见过他们一同吃酒谈天。 “请!” 少年先迈出步子,流星似的飞了出去,显然轻功不俗。 古俊安的轻功是门内最强者,只要他想没几个人能跑得过他,可如今这场试炼只是入门试炼而已,没必要动真格的,因此他就放了水,等少年跑出五六步了才追赶上去。 不出所料,少年逃过了十步,可是在第十一步时,却被抓住了肩头。 那名少年十分震惊地转过头,看着笑呵呵地抓住自己的古俊安。 他方才在走出第十步,通过关卡的时候用余光瞟了一眼,看见他分明落后在至少五个身位之后,到达之后他也没有停留,立刻便往下一个目的地冲去,却居然在一瞬间立刻被追上了。 古俊安拦住了他,说道:“登记一下名字。” “哦。”少年呆呆地接过递来的毛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古俊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方才见这少年轻功喜人,便不自觉来了兴致,等他过了第十步便马上抓住了他,这不算故意欺负人吧。 接下来的试炼三十余人排成一队,井然有序地进行,陈达揣着手排在最后一位,昂着头四处张望,看见前方的人陆续闯关,心里仿佛煮起了一锅油,慢慢地冒泡,逐渐沸腾。 等前面的人全部离开,轮到陈达的时候,那锅热油彻底烧开泼在了他的心头,他仿佛被烫到一般后退了几步。 本想招呼他过来的古俊安看见这一反常举动,有些奇怪地收回手,是自己吓到他了吗? “唉,都怪我表现得太强,把新人吓到了。” 古俊安自责以及自恋地想到。 大部分的试炼者都已经过去了,到现在也不过淘汰了三个人,可见古俊安放水放得有多明显。 不过只是第一关而已,自然不用太严格。 “别怕,我会尽量让你过的。”古俊安认得这个陈达,有人给他打过招呼,要他对陈达照顾一些。 古俊安喜欢与人为善,因此哪怕是徇私舞弊之事也痛快应下了,只是首席中其他两位师兄便不是这么好收买的了。 不过哪怕他最后那两关淘汰了也无妨,最后还有一个机会,如果人数不够的话可以在淘汰者里挑选一人填补,这也是每人过关后都要留名登记的原因。 虽然这次候补之人应该非陈达莫属。 昨夜严钊尚传了陈达一些内力,用以应付试炼,这一关只要他调用好那些内力,便万无一失。 陈达深呼一口气,趁古俊安不注意的时候往前冲去,内力在足下流泻,助他疾速前行。 古俊安略出乎了意料,为了不露出串通好的马脚,很快便追了上去,只是起了玩味之心,紧紧地跟在了陈达身后,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怎么也甩不脱。 十步距离转瞬即达,陈达生怕他撵上自己竟然没有计算步数,在到了第十一步时看见古俊安伸手来抓自己,顿时亡魂大冒,脚下一个趔趄,摔飞了出去。 这一摔把陈达摔得眼冒金星,口里还咬了几根杂草和泥土,站起身后愤愤然地吐掉,阴狠地瞪了古俊安一眼。 “哎哟,抱歉,没摔疼吧?”古俊安微微一笑,过去搀扶。 陈达没有说话,甩开了袖子,躲过他的搀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过了十步,于是走到签字那里登记。 “哈哈哈,抱歉啊陈大少,以后入了门可别记恨在下啊!”待陈达走远,古俊安装模作样地挥挥手打着招呼。 “快点!”先从洞口钻出来的莫妍叶冲后面还没有出来的江凝催促道。 “等会,我头卡住了。”这个洞口实在太过狭小,出口又是个树洞,江凝一个不慎,脑袋卡住了。 可是越挣扎便卡得越牢,江凝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莫妍叶没有办法,只好回身去拉她。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了树洞,恢复自由之身的江凝抬头打量着四周。 发现这片山林树林十分繁茂苍郁,百年大树参天蔽日,树盖高如穹顶,撒下稀碎如星光的荫蔽。 江凝忽然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回头看了一眼莫妍叶,发现她在摘野果子吃。 因为来得仓促,直到了这会近午时分两人还没有果腹之物填肚,莫妍叶挨不住饿于是摘了些野果吃。 跳下树小跑几步过来,对江凝展开手心,只见几个赤红色的小果安静躺在掌心,对江凝说:“吃点,你应该饿了。” “这野果子能吃吗?”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接过了果子,擦了擦吹口气,丢在嘴里嚼起来。 小拇指节那么大,吃起来却十分清甜可口,吐出细小的果核,江凝打眼看见旁边的莫妍叶一口三四个连核都不带吐的。 “我常来这后山,采些野果吃,这辨别之法还是舅舅教我的。”说到此处,莫妍叶就有些伤感起来。 这后山树木繁茂野果众多,但是能吃的只有那么几种。 两人吃完了野果,江凝忽然疑惑起来,“咱们上哪儿去堵陈达,他现在到哪了?” 这些她们一无所知,就这么贸然从事,未免有些托大了。 不过莫妍叶常常混迹于此,想必早有准备。 谁知道莫妍叶摊开手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啊?!”江凝傻眼了。 “不过以陈达那个草包,应该才刚过一关,咱们可以沿路追踪,定能碰上他。”说罢,拉着江凝追赶过去。 “哎!我的鞋。”两人跑得太快,一个不慎把鞋跑掉了。 过了古俊安处便是上坡路,陈达走得很吃力,过了大约半柱香之后,陈达排完了队,现在的第二关是由一位使剑的弟子守护,这个人他不认识叫不出名字。 第二关考验的是剑术,只要能在对方的剑下走过十招便算是通过。 为了防止误伤,用的是木剑。 陈达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挺轻,挥动起来毫不费劲。 剑术严钊尚教过他几手,可是陈达心不在此道,十分剑招看进去七分学到手五分使出来三分,对上这位师兄十分吃力,要不是对方有意放水,他合该在第三招时就被打掉了剑。 在刻意放水之下,陈达勉勉强强走过了十招,待对方收手,陈达已经累得气喘如牛,四肢无力。 师兄摇摇头,说道:“还需磨炼,去登记吧。” 陈达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挺直腰板走过去笔走龙蛇地签下自己的大字。 登记处的弟子待他离去之后低头一瞧,看见两个狗爬似的字符,不仔细看都不清楚是哪两个字,偏旁和部首分崩离析,像是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对头。 就这样一直到了下午,陈达在每位师兄的放水之下,接连过了六关,来到了第八关也就是陈敬桂所在的关卡。 他考验的是箭术。 只要射中十丈远的靶子,哪怕只碰到个边,也能算通过。 此时已经淘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功夫都很是了得,其中一人射出的剑直接命中了靶心,博得一众好彩,连陈敬桂都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陈达排在最后面,看到这一幕眼皮抬了抬,极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剩下的人当中,有射不中的也有射中的,大约在一炷香之后便轮到了陈达上场。 “我认得你。”陈敬桂看见陈达便连忙走了过来。 能让他父母刮目相看,非要把名字加到推举之列的人,他早就想认识一下了,当初在陈家大摆宴席的时候,据说是位远房亲戚遥遥看上过一眼。 陈达受宠若惊地退后半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看着边上围着的弟子看来的惊疑羡艳目光时,忍不住挺直了腰杆,大笑起来,“是陈师兄吧,幸会幸会。” “一会儿好好表现,看在自家人的面上我可以偷偷帮你一把。”侧过头,在陈达耳边悄悄说道。 比如用内力助他的箭射中箭靶。 “嘿嘿,论资排辈我和你叔叔是一辈的,沾侄儿的光了,哈哈哈哈……”陈达摸着后脑勺得意忘形地笑起来。 陈敬桂方才的微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收回手退开几步到场外,双手笼在袖中背在身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陈达习惯了占人便宜,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 拾了弓箭来到靶子前,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退到红线后面。” 三十七 报仇 是陈敬桂的声音,陈达踩着稀碎的小步子往后退了半步,准好踩在红线上。 “退至线后。”陈敬桂忽然变成了铁面无私的监试官。 “额……”陈达尴尬地退到线后,木讷地瞧着手中的弓箭,举起弓搭上箭瞄准了前面的靶子。 陈达他很少碰这玩意,严钊尚并非箭术能手,因此他的箭术只是一般水准,瞄准后松手,中不中全看运气。 但是这十丈外远的靶子要想射中是真的不容易,以陈达的臂力顶多射中六丈远,十丈太过勉强。 哪怕他用上内力,要想碰到十丈外的靶子只能看天意了,若是老天帮忙,便吹来一阵顺风,或可助他击中目标。 想到这里,陈达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弓弦,眼睛一睁一闭使劲地瞄准十丈外的箭靶,手上内力如水流般缓缓汇聚与一点。 一滴冷汗顺着脸侧流了下来。 反正他并不喜欢习武,去九霄派也非他所愿,若是此箭不中便是天意使然。 这么想着肩膀就放松了很多,陈达刚一放松手上的力道减弱,弓弦就“嘣”的一声弹出,离弦之箭转瞬即逝。 “哎呀!”他惊呼一声。 这时,一旁的陈敬桂忽然惊呼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往旁边砍去。 陈达还以为是自己的散漫惹怒了人家,于是立马抱头蹲下,丢掉了手中的弓箭。 “啾叽!”一声惨叫,一只没了脑袋的野兔掉在了陈敬桂的脚边。 他疑惑且愕然地看着死于剑下的野兔,方才他分明感觉到有人接近,难道是他的感觉出错了吗? 此时,草丛里面缩成两团的莫妍叶和江凝暗暗松了口气,要不是莫妍叶情急之下把野兔丢出去,只怕被削掉脑袋的就是她们俩了。 原来之前江凝跟着莫妍叶出洞之后一直在寻找陈达的踪迹,可是很不巧的,她们迷路了。 莫妍叶虽然常来后山,但是这次九霄派提前布置过后山的试炼场,利用奇门遁甲之术把很多地理特征都给改变了,要不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之下来到了这里,正巧碰到陈达在射箭。 片刻的功夫莫妍叶和江凝起了心思,暴露了一点气息,就被陈敬桂给发现了。 这下二人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陈达见没有异常,才站起身拍了拍胸口,“我中了!” 陈敬桂看向箭靶,只见上面插着一支箭。 只是地上好像多了一支箭。 没有人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除了江凝。 她看见一个弟子趁着刚才短暂的骚乱,把藏在手中的箭插在了箭靶上,而陈达的箭则是掉在了箭靶前五寸处,并没有命中。 “过去登记吧。”陈敬桂也懒得较真了,毕竟他好歹是自家亲戚,虽然很不愿意承认。 陈达脸上一喜,颠颠地跑过去签下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后便颠颠地前往下一个试炼点。 内心有些许雀跃的陈达并不知道,刚才那一箭并没有射中。 “快,跟上。”莫妍叶对江凝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 两人马上做贼似的紧随其后,因为方才见识了首席第三的剑法,二人不敢大意,踮着脚尖慢慢腾挪,等追上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远远地看着走在前面的陈达,二人都知道现在便是机会,若让他接近最后两个关卡,再想要拦住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怎么办呢?!”江凝正一筹莫展之际,莫妍叶眼睛车轱辘似的转了一圈。 “哎哟!”江凝只觉得膝盖一痛,便不由自主地跪下去。 “快喊救命!”莫妍叶提醒道。 “啊?!哦,救命啊~~~” 江凝愣了一下,便扯开嗓子喊起了救命。 “嗯?”走在路上的陈达停下来,左右张望一眼,哪里来的呼救声。 “嘿嘿嘿,小娘子,你就叫吧,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哈哈哈。”另一个声音说道。 莫妍叶捏着嗓子簇声粗气地说,另外还模仿了极其猥琐的笑声和语气,说完她自己都有些恶寒起来。 这边演完,莫妍叶便抬高了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观察陈达的反应。 “看来是有位小娘子遭遇了不测。”陈达心中想到,却忽然有些踌躇起来,到底是拔刀相助还是继续向前? 他虽然对这次的试炼兴致不高,就算没选上也无所谓,无非是浪费了家里打通关系花的钱,只是刚才那一箭命中,令他难免沾沾自喜。 这样看来他也并非没有习武的才能,只是没有充分激发潜力,九霄派是目前朝廷势力中最重要的一大派,对他将来的仕途有利,他居然不想轻易放弃。 见陈达在犹豫,莫妍叶咬了咬牙,撕烂了自己的一截衣袖,“嘿嘿,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啊!救命。”江凝装出十分恐惧的样子,继续哀呼道。 “叫什么叫?!难道有人救你,你就以身相许不成?” “……救命之恩,小女子必当以身相许!” “好!”路上的陈达一抚掌,当即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赶去。 他现在有了舅父传授的内力,私以为一个小流氓还是打得过的,实在不成,还有人在暗中保护他呢,怕什么?! “我来救你!”扒开草丛,陈达冲过去,义愤填膺地叫道。 “哎?!” 没有人。 只见面前的空地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在场,除了四周因微风吹拂而晃动草木就再没有了其他动静。 “砰”的一声,后脑勺挨了一闷棍,随后陈达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他没有昏迷多久就被水泼醒了,醒来后发现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四周黑漆漆的,好像在一个树洞里面。 “谁?!敢绑你爷爷我,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我舅父是哪位吗?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后脑被人打了一记,痛得他低下头吹气。 “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多废话。依我看就应该直接杀了,让他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总要有个交代。” 两个不同的声音响起,陈达听出是刚才听到的那两人,但怎么好像都是女的? “你们到底是谁?有种到爷爷面前来,让我看清你的长相!” 两人皆在他身后说话,他手脚被束自然看不到绑架者的庐山真面目。 “也罢,让你死前做个明白鬼,免得你到阎王殿前说自己无辜被杀。”莫妍叶冷哼一声,率先走到他面前去。 接着江凝也出现了。 陈达睁大了双眼,江凝他还是认识的,只是听说那场大火已经把她家烧了个干净,她竟然还没有死么? 至于莫妍叶陈达却是不认识的,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莫妍叶当时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脸上糊着脏污。 “你们……要干什么?” 陈达忽然慌张起来,方才他还以为是有人不想他通过试炼才故意绑架,现在看来是遇到寻仇的了,他作恶多端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该死,那个护卫呢?死哪去了?”陈达心中想着,面前的莫妍叶已经忍耐不住怒火。 “哎呀!”一声哀嚎,陈达在地上滚了一圈,脸朝下狠狠撞了一下地面。 “你可还记得自己做过多少恶事,害过几条人命吗?” 脑海中仿佛又回想起舅舅被陈家下人活活打杀,陈达却在一边看戏的样子。 于是又抬脚狠狠踢他,眼中恨色可怖。 “别打了,别打了。”陈达带着哭腔连连求饶,有生以来从遭受过打骂的他,即使是父亲怒急了顶多也就是罚跪或是罚抄书这样的惩罚,世界从没有对他这样残酷过。 “既然你不记得她,那你可记得我么?” 制止了莫妍叶的毒打,看着陈达在地上像毛毛虫一样挣扎扭动。 “你……没有死?哈哈太好了,咱们之间没有必要非结下死仇对不对,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重金酬谢,五百两够不够?一千两也行!” 说着他仿佛找了救命稻草,看着江凝的眼神变得兴奋起来,“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帮我杀了这个疯女人,什么价钱都值得。” 真是无可救药了。 江凝知道他想用钱财挑拨离间,使得她与莫妍叶自相残杀,看来他还不算太笨。 莫妍叶是个贪财之人,她虽然清楚放了陈达等他回去告状俩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但是她却担心江凝会这么做,因为如果自己与陈达没有死仇,加上这么多钱财引诱是肯定会动摇的。 因此莫妍叶看向江凝的眼神有些警惕起来,担心她随时叛变。 江凝捡起一根绳子,来到陈达身边,问道,“你和我为何没有死仇?” 一想到娘亲和宋叔被烧成灰的尸首,她便心痛无比,邻居们把现场的残骸收拾了一下,勉强立了两块墓碑在城外,她偷偷去看望过,还在邻居晾晒的衣服里偷偷留了钱,算是她的一点点心意。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我的清白便会毁在你的手中,从大火中逃生的我残了一条腿。”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因陈达而起,若不杀他泄愤,如何平息。 但是她从没有动手杀过人,况且陈达说的没错,他们之间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这个亲手刃敌的机会应该让给莫妍叶。 她想把绳子交到莫妍叶手中,由她亲手勒死陈达。 莫妍叶接过江凝手中的粗麻绳,诚恳地道谢,觉得她挺仗义,没有因钱财背叛自己。 “你有遗言要说吗?”莫妍叶把绳子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加紧了力度,勒得手腕都红了却没有察觉。 陈达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莫妍叶绕道他身后,把弄成一个圈的绳套过去。 但是陈达被反绑在后的手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只见一道极快的暗器冷不丁飞射出来,莫妍叶只觉得胸前一痛,低头看见一根草薙长针刺入胸膛,针头已经完全没入血肉,她只觉得痛苦难耐,张嘴呕出一口鲜血。 没想到他还有保命的暗器在身上,早知道方才便先搜一下身了。 这一变故可吓了江凝一跳,只见陈达挣开了绳子,站起身打算跑路。 江凝哪里会让他得逞第二次。 陈达眼见江凝过来,捡起地上一根断木,抱在怀中挥舞起来。 这下江凝不得近身了,堪堪避开挥来的断木,看见一旁中了暗器的莫妍叶已经彻底昏迷过去,情形危急。 到底应该先就莫妍叶还是先杀陈达? 江凝犹豫片刻的功夫,陈达便丢下断木跑下坡去,一个没留神滚下坡去。 江凝赶紧去追,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救命!救命啊!”摔了个狗啃泥的陈达马上站起来,扯开嗓子喊救命。 江凝心中焦虑,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把人喊来,那样就全完了。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捡起了脚边的小石子,朝陈达投掷过去。 就仿佛打野兔时那般的运用,陈达后脑勺连中三颗,顿时有点眼冒金星,脚步踉跄。 但他还是坚持着高声呼救,脚下已经跌倒数次,口中依旧不敢稍作停留,生怕错过这最后的活命机会。 江凝趁他脚步放慢之时机追赶过去,手中不断投出石子块,虽然有树木遮挡使得数次落空,但是江凝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林中打猎,因此大多数的石子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陈达的后脑。 很快他便一头撞在了一棵大树上,紧接着失足跌落,额头重重地撞在一块岩石之上。 江凝急忙跑过去查看,探了探鼻息和脉搏,已经没有救了,岩石很快被鲜血染红。 慢慢放开手,撤开几步,江凝想到这也算是机缘巧合,报应不爽了。 既然陈达已死,她们便该赶紧离开才对,莫妍叶受了伤耽误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用残枝败叶把陈达的尸体掩盖住,江凝疾步往回走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叱。 “站住!何人在此?” 三十八 跑路 “站住?何人在此?”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以及对方逐渐迫近的脚步声。 江凝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手脚僵硬冰凉,心脏剧烈跳动。 这是一种做了亏心事之后才会有的感觉,陈达因她的追赶而死,她下意识便觉得心虚,因此脚步僵硬,走不快更跑不掉。 “速速报上姓名,否则就地格杀!”那个声音极其严厉地说道。 江凝被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双手说道:“我叫江凝家住吴洲城郊外土地庙,英雄饶命,莫要杀我。” “咦,是个姑娘……”对方下意识低声轻吟道,犹豫地垂下了手中的长剑。 他这把剑也曾取过数条人命,但还从没杀过女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剑的主人心高气傲,不屑染上妇孺弱者的鲜血。 “你在我九霄派入门试炼之地做什么?”接着,他又严肃地问道。 “啊?!我不知道,我和我朋友迷路了,我……”江凝有些慌张地回答道。 “那你朋友呢?”对方狐疑道。 “她受伤了,我来这里找找又没有可以止血的草药,不是故意闯入的。”说到这里,江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惹得身后那人急忙走过来。 “你……别哭了,这山上没有草药,只有毒草毒果,你一个人在这乱走实在不妥。这样吧,我送你和你朋友离开这里。” 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红色身影,白色的流云纹和金色的华贵点缀交相呼应,闪得江凝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敢回过头去看,只觉得这人心肠不错,居然愿意出手相帮。 “那便多谢了!” “不必,我九霄派在江湖中行事磊落,路遇不平自当襄助。” 听到他这样说,江凝忍不住有些好奇,偏头看去只见一个神情肃穆的男子站立在侧,冷若冰霜的脸孔和神情,最凸出的便是那双亦正亦邪的眼睛,狭长得不像话,哪怕说着这样正义的词句,也难掩其中偶然表露出来的一丝惊心动魄的邪魅,下唇比上唇厚上些许却恰到好处,抿成一线时看上去是个十分固执己见的人。 长如黑瀑的发用金冠扣住,从后方泄出,中间的一缕用金扣分成十截,看上去仿佛宫廷权贵一般华贵难当,看得江凝忍不住呆了片刻。 “走吧。” 注意到江凝的停滞,他不耐烦地催促了一下,明明别人才是带路的人,他却自顾自地走到了前面。 两人来到了树洞前,看到了躺在树洞外的莫妍叶,江凝疾步过去扶起她,指了指树洞说。 “我们便是从这里来的,但是我朋友一不小心踩到了猎户布置的陷阱,受了伤,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树洞狭小我怕不能把她平安带回去。” 他看了一眼莫妍叶,说道:“你朋友的伤势很重,可以把她暂时带回我的住处,我那里有伤药。” “好。”江凝话不多说,直接架起莫妍叶朝山坡下方走去。 面前陡然白光一闪,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横在了脖子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凝忍不住愤慨地看向他。 “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种暗器是哪来的,据我所知这是散人帮的暗器,不是什么猎户布置的陷阱。” 江凝犹豫了,这要怎么编啊? 见她迟迟不答,“为什么不说。” 说不上来。“要杀要剐随你吧。” 既然他知道这是散人帮的暗器,那么江凝再如何瞎编也会被识破,与其露出更多的破绽,倒不如破罐破摔。 “你不怕么?” 江凝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 “散人帮是我招惹的,我朋友与此事无关,我只求你,杀了我以后救我朋友,我不想欠她。” 他举着剑的手慢慢放下,眉关紧锁,看不透江凝的意图,她到底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 “对于重情义者我是敬佩的,你武功低微杀你不亚于折辱我。”收了剑负在身后,他带着江凝与莫妍叶来到了他的临时住处。 是一个白色帐篷,周围没有别人。 三人一同进入帐篷,把受伤昏迷的莫妍叶放在床上,他来到一旁的架子边取下几个瓷瓶,交到江凝手中,说明了用法用量,便撩开帘子要出去了。 “多谢。”江凝对他说道。 “不必,你给她上完药便走吧,我在外面守着,不让别人进来。”说罢便放下帐帘,到帐外七丈处把守四周。 江凝感受到他守在外面的气息,胸中略过一丝安心,解开了莫妍叶的衣服给她上药。 有一点她没有说谎,她确实不想亏欠莫妍叶,这次行动是她们一起谋划的,如果莫妍叶死了而她则安然无恙,想必余生会对此耿耿于怀,不得安宁。 伤口太深,她没有拔出暗器,生怕这一拔出来血便会止不住,如今莫妍叶只有一口气在,经不起折腾,先上好药稳定伤情,等回到城内找到医者再拔针不迟。 这时外面忽然来了一人,一到便叽叽哇哇地嚷道:“二师兄!二师兄!你找到那人了吗?” “没有。” “哦,那就算了吧。”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祖师爷遇刺了。” “嗯,可有抓到刺客。” “没有,那人直接自爆了,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帐篷内的江凝听得冷汗直冒,这两人的对话也太神奇了,自家祖师爷遇刺了居然还这么淡定,听内容那名刺客的自爆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自爆啊! 而且,他们前面说要找的人难道是陈达? “渴死了,找了那家伙半天,估计是逃了。先让我进去喝杯水,渴死我了。”说着来人想往里闯,只是很快被拦下了。 “要喝水回自己那里喝,我这没有。”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听得江凝都有些惧怕起来。 “二师兄,你突然这么凶干什么?” “总之,你不能进去。” “师兄,你又在扯谎了。” “没有,走!” “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方有些玩味地说道。 “古俊安!!你走不走?” “走走走,二师兄你别生气。” 听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江凝缓缓放下心来,回想起古俊安这个名字好像有几分耳熟。 “好了没有,我这里不能多待。”他在外面催促道。 江凝收回了神思,急忙回应道:“好了好了,我们这就出来。” 说罢,替莫妍叶合拢衣裳,架着她出了来。 莫妍叶体态轻盈,江凝身怀内力架着她不怎么吃力,对他再次道了声谢后,便打算直接掺着莫妍叶离开。 “慢着。”这时,那人忽然叫住了她,江凝只好停下来,转过头看向他。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别对任何说起是我帮了你。” “可是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怎么和别人说?”她确实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对别人议论起这事呢? “沈易绥。”说完这三个字,他转身进入了帐篷。 “沈……”江凝带着疑惑掺着莫妍叶出了后山,此时日头将落,她必须赶紧带着她找间医馆取针,然后马不停蹄地出城,免得东窗事发后,想走也走不掉。 “针取出来了。”郎中捏着手中的长针,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打量着上面打磨光滑的针面,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这时,天空中闪过一道惊雷,江凝和郎中同时惊了一下,那根骇人的长针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之声。 “首席第二!”原来沈易绥便是莫妍叶犯花痴时念叨的两个首席弟子之一,另一个古俊安就是之前来找他那个。 确实担得上这美名与声誉,不论是行事作风还是一表人才的长相。 “是散人帮的草薙针,你、你们……”郎中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长针,指着二人说道,“赶紧走,我不收你们诊金,赶紧走别连累我。” 把莫妍叶塞到江凝怀里,便将二人推搡出了医馆门外,此时雷雨大作,天空上倒落的倾盆大雨使得江凝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处境。 对郎中心怀感激的江凝还是留下了钱放在门缝里。 在路边买了一把油纸伞,江凝一手扶人一手打伞,一路掺着莫妍叶出了城,来到城郊土地庙,收拾行装准备明日雨停后跑路。 到了夜半子时,莫妍叶被伤口痛醒了,看见昏暗的油灯点着,江凝在灯火旁闭目打坐,火光不断摇晃映照着,夹杂着屋外嘈杂的疾风暴雨和雷声。 看起来江凝是在修炼功法,她没有出声打扰,但是看见了江凝怀中露出一截边角的黄色纸封,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一直到天亮,莫妍叶都没有睡下,不是不想睡,实在是痛的,无法入眠。 那种似有若无的痛觉随着呼吸心跳时有时无,只是这样并不算什么,关键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剧痛发作,还伴随着难忍的奇痒,这样折腾一晚能睡着才见鬼了。 而一旁的江凝打坐了一晚上,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倒头大睡,一直到了快中午才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饿得睡不着了,才起来的。 看着屋外的牛毛细雨,江凝下了决心今天必须赶紧离开吴洲地界,不知道这个时候陈家发现陈达的尸体了没有。 “啊!” 这时,莫妍叶忽然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江凝马上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了?!” “我、我梦见……”莫妍叶喘着气脑门上冒着虚汗,她说:“我梦见陈达了,他的脸好可怕。” 说着,抱住了江凝,浑身颤抖不已。 梦中的陈达头破血流,浑身脏兮兮的,头上身上都是被雨水泡烂了的枯叶,他的脸和头发上都是水,脸色苍白如同蜡像一般,僵硬着表情嗫嚅着嘴朝她走过来,双手伸直朝前抓着,俨然一副索命冤魂的模样。 “别怕,只是个梦而已。”江凝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可是,如果只是梦的话,为什么会这么真实。”那种感觉就好像现实中亲身经历一般,想到他一步步逼近,自己却寸步难行的场景,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你身上有伤,本来不该让你雨天赶路的,可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们最好能够离开吴洲地界。”江凝收拾好行装,对莫妍叶说道。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对了,陈达死了没有?” 江凝把昨天莫妍叶昏迷之后发生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回想起来手心和脊背都有些发凉,也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心理有阴影作祟。 莫妍叶听到她说陈达是自己撞死的,恨恨地啐了一口,“呸!便宜他了。” 想当初她的舅舅可是被活活打死的,陈达失足跌死实属咎由自取。 但是她忽然联合起梦中的陈达头破血流的样子,心底忍不住有些后怕起来,这梦未免太准了。 再也按捺不住,莫妍叶拖着伤痛的身体站起来,对江凝说:“快走吧,夜长梦多。” “嗯。” 撑开油纸伞,两人背着行囊步入雨帘。 其实江凝的东西不多,莫妍叶除了自己的三百两财物之外也没带其他东西,累赘多了反倒走不快。 两人一路风雨兼程,行至夜幕降临之际投身一家路边的小旅店。 店面不大,楼梯十分狭窄,两人面对面上下楼需侧身方可通过,却拢共有三层楼房,一共六间客房。 一楼大厅只有三副桌椅,掌柜的柜台半人多高,内部容纳两人足矣。 一个小伙计在堂内擦洗忙碌,掌柜正在猫着身对账本拨算盘,江凝下到楼来,点了两个小菜送上楼。 房中只有一张床,勉强能够卧下莫妍叶一人,总不能叫人家伤员打地铺吧,所以她向小二要了一床被褥,打算今晚睡地上。 “咚咚咚。” 没一会送来饭菜的小二敲响了房门,江凝打开门接过小二手中的托盘,小二却忽然神神秘秘地说。 “姑娘,我看你们是外乡来的,应该不知晓这里的规矩。” 三十九 小旅店惊魂夜 “什么规矩?” 江凝奇怪地问。 小二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凑近了江凝的耳边,压低了嗓音说道:“你们从南边来,是要渡河吧?” 这边连年许多客人往来,只要是打南边来的多半是要度过长河去北夷,现在虽然两国气氛诡异,但是行脚商人很多,就算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生意也很好。 “没错。”江凝没有和他多说,但是看他神秘兮兮,欲言又止的模样,皱了眉头。 “小二哥还有事情要吩咐吗?” “不敢不敢,客官早些歇息,这里晚上风大,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门,一定要闭紧门窗。”小二甩了甩抹布,点头哈腰地说完便下了楼。 江凝二人住在二楼,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一个中年男客人住在她们右侧的房间中,沉默寡言地,喜欢用木讷的眼神盯人。 江凝瞥见右边的房间门斜开了一条小缝,心生三分异样连忙嘭的一声关上了门,转回身去来到屋内。 心中起疑莫非这地方有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她是不信这些的,但自从进了这家旅店便全身都紧绷绷的,冥冥之中觉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令她心头升起一阵不安。 “怎么了?!”莫妍叶捂着伤口艰难地撑起身,刚才小二和江凝鬼鬼祟祟的对话她稍微听到了些。 “没什么,叫我们晚上不要出门,关紧门窗。” 莫妍叶了然地点头,“是了,这江河沿岸常有水匪作祟。” 长河附近的水匪近几年日益猖獗,沿岸本来繁华的几个州城如今都没落殆尽,他们烧杀抢掠,一旦被官府通缉便登船入河,消失于茫茫江河之中。 其中匪盗头目中几人武功高强,擅长水上作战与指挥,有人说那水匪头目是朝廷叛官,因为备受打压所以一气之下入了歧途。 这间小旅店虽然离长河还有段距离,但是并不在安全范围内,至于它到今天还安然矗立在这,可能是因为看上去太穷让水匪没有打劫的欲望。 到了半夜,江凝被内急憋醒了,抬头看了看窗边的树影,想来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她出去方便一下立即便回来。 蹑足潜踪地打开门,走出屋外来到旅店后的小茅厕,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大家都睡了。 回来时走上木质楼梯,江凝几乎屏住了呼吸,刚才下楼时还好,上楼发出的声音免不得大些。 好不容易走完了楼梯,来到转角处打算直接回房的江凝却忽然听到了人声。 好像是右边那间传来的,她想起隔壁那个行迹诡祟异常的男人,忍不住停在门口窃听起来。 “属下不知教使前来,还望见谅。” 一个阴沉低哑的男人嗓音说道:“无妨,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老五说……刺杀失败了。”隔壁的男人颤颤地说道。 “……”另一方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回复。 “还请教使莫怪,老五深知办事不利,已经在我的劝说下自杀谢罪!” 江凝心头一惊,仅仅是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就需要以自杀谢罪?! 许久,那个低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也罢,区区一个护教高手能翻起这么大的浪花,确在意料之中。刺杀计划暂且搁置,我回教禀报教主后再作其他打算。” 语气中略带的嘲讽将隔壁那男人深深地刺痛了,谁也不知道他亲手杀死出生入死的兄弟时,心境是何等复杂。 “是,恭送教使。” “我说要走了吗?”那个声音又冷冷的响起,连站在屋外偷听的江凝都被惊出了一声冷汗,那仿佛有实质的杀意令江凝攥紧的手心出了层汗。 “教……教使??!还有什么吩咐?”男人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到最后强装镇定地问道。 脚步声响起,一步步逼近了门边。 江凝赶紧退开一点,尽力隐藏了气息。 “教、教使?!”男人背靠着门,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口。 “这次计划施展之前好像没有给我通报过,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对方故意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那种滋味仿若用小刀缓慢地一寸寸割裂着皮肉,刺痛难耐之余,还有噬心般的恐惧。 “不,属下怎敢如此?只是教主并未嘱咐事先一定要向教使交代……”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但教主说过此间谋划诸事我皆有权过问,我之前也和老五说过,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可是……老五确实没和我说过,不然我一定先请教过教使的意思再行动,说起来这次计划失败,老五不仅办事不利,居然还隐瞒不报,害得我与教使之间生出嫌隙,当真是死不足惜!” 江凝吃了一惊,这人居然如此无耻,把过错都推卸到死人头上。 对方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便既往不咎了。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件要紧事要交予你。” “多谢教使,还请教使吩咐。” “三日后宫廷的仪仗队便来了。” “不知来的是哪位皇子皇孙?” “不是皇室中人。而是各门派的驻军使。” “又到了换防的日子了?” 现在由于朝廷方针结合江湖势力,驻守边关的军队不再是只懂战场拼杀的士兵,而是一支习武士兵与高手合并的队伍,既有勇武拼杀的将士,亦有十步杀一人的江湖高手,战力比起十几年前提升何止数倍。 而每三年一次的换防便是交换驻防将士与高手,让他们回归故乡,听候调遣。今后历经了三年军旅沧桑生涯的他们,无论是机遇还是职位都会更上一层楼,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边关争取军功。 由此大崇每年的人口都呈稳步上升的趋势,农商两业与其他诸国依旧往来,只是和北夷之间的关系尴尬,只是商业上交换颇多,农作物还是自己种自己吃。 况且北夷更为发达的乃是畜牧业,农忙耕种那一部分多是留在北夷境内的崇人在辛苦烦劳,由于隔绝了一条长河,即使水匪为患,每年渡河的人依然是数不胜数。 幸好河渡一事关系重大,水匪并不想引起朝廷过多重视,因此百姓商船并不阻拦,只要交一点钱财就能安全渡过,而朝廷的船他们更是不敢拦的。 毕竟水匪终究只是匪类,无法与一国之力抗衡,更何况如今的大崇今非昔比,有了江湖势力的加入,帮助朝廷铲除异己,大崇展现出了百年以来少有的太平盛世。 但是小老百姓们可就苦不堪言了,沿河本来居住着许多渔民,现在那些小渔村早就已经荒废了。 “教使的意思是……做?!” “这是你第二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也搞砸了的话,就到地底下去见老五吧。”说罢,只听一声开窗的吱呀声,一切都恢复安静。 偷听结束,江凝本想回到房间,但楼梯下走了一人上来,江凝只好避到拐角处,隐匿好身形。 “教使怎么说?” 竖起耳朵听,江凝认出是那个店小二的声音。 “哎哟!”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而是从房间内传出了小二的一句哎哟,听上去像是挨了打。 “你怎么能让人住进来呢?咱们只是开店掩人耳目,又没叫你真的做生意!!”男人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分不清是真的替人担忧还是在发泄刚才受的怨气。 “可是不让人住店怎么掩人耳目?我们这里都是空房,如果赶人走的话肯定会惹来怀疑。” 小二有些哀怨地说道。 “就不能说我把这里都包下来了吗?!” 沉默了一阵,小二说道。 “您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钱的主啊。” 又是一记挨打的声音,里面的谈话暂时停滞了片刻。 江凝凑近了几分,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那你不能给她们安排在三楼吗?” “三楼她们住得起吗?房钱要贵一半呢,而且下堂您住的还是中间的房间,不论把她们安排在哪儿都挨着你。” “你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仿佛受到了嘲讽,男人感到气恼故而再次揍了小二一顿。 小二貌似并没有受多重的伤,很快便喘着气说道:“要不……把她们杀了??” 江凝心头一揪,转身欲走,却停住了。 “不急,两个小毛丫头而已,其中一个还受伤了,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是是,那属下先走了,明早还要起来烧水备饭呢。” “奴性,还真把自己当小二了!” 回到屋中,江凝暗暗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妙,明天早上吃过早饭便赶紧离开这个旅店,免得夜长梦多。 本来以莫妍叶的伤势来看,她们应该在这里多住几天,等调养好她的伤势再说。 前面只会越走越荒凉,恐怕到河岸边上后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但是就目前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今晚不杀她们,等过几天见她们赖着不走可就不一定了。 因此哪怕莫妍叶的伤不宜过多赶路,也顾不得许多了。 早上天刚刚擦亮,江凝便拉起了莫妍叶,在她的一片骂声中,搀着面容苍白的莫妍叶踏上了前往长河渡口的路。 四十 作孽太多 “不行了,我要停下来歇息。”被背在背上的莫妍叶拍着江凝的肩膀,要求停下来休息。 “好吧。”江凝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心底有一种不安在悄悄蔓延。 她总觉得最后快些赶路,否则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那夜听到的谈话仿佛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总觉得这看似太平的盛世,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连着好些天赶路,她们的行程却依然只走了一半的路程,距离渡口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个渡口建在长河两岸相靠最近的地方,方便来往船只通行,只可惜最近水匪猖獗,渡口已经变成了一个荒凉的码头,无人打理,杂草从生。 江凝曾经随宋功承运送皮草的时候到渡口走过一遭,那时便已经初显荒凉之态,不知如今会不会更加糟糕。 喝点水吃了干粮,江凝缓和了呼吸和心跳频率,感觉体内的真气流转方向有些反常,以为是心绪不宁的缘故,便强自忍下了这股因反常引起的不适,将其抛诸脑后。 两人继续赶了几天路,好在莫妍叶的伤势没有恶化,而是渐渐地好转,结成了一个红褐色的血痂,以及周围的一圈嫩粉色的皮肉。 虽然伤口创面不大,但是深及脏腑,里面的血肉自己翻裂开来,恐怕就算以后长好之后也会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 莫妍叶嫌弃地看了眼肩胛处丑陋的疤痕,掩好衣裳蔫蔫地叹气。 “再往北走三十里便可以到了,以我们的脚程应该需要走半个多月。”说着,拨了下熊熊燃烧的火堆。 莫妍叶身上有伤,江凝带着她也不敢走太快,好在路途平坦,一天大概能走一里多地。 期间时晴时雨,气候也是愈发寒冷,两人身上的衣物便显得有些单薄,沿途却没有人家更没有市集,只有许多孤零零的空屋瓦房。 没了人住的房子虽然还未破败,但已经显露出荒凉孤寂之感,太阳下山后两人便留宿在这些废弃的民房当中。 江凝会在附近打些野兔野山鸡之类的小型猎物,莫妍叶则负责炒菜做饭,江凝搬了把小凳子坐在灶头后边塞柴火。 沿路人迹罕至使得江凝与莫妍叶心中或多或少生出点不安与敏感,如此还想着在吴洲城陈达的死有没有被人发现,可有人猜到她们便是凶手? 江凝回想起当时在后山林中遇到的那个九霄派弟子,其眉眼当中的眼神与气韵仿佛还历历在目,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在黑暗中很快记起他的样子。 只可惜他们之间地位天差地别,今后天高海阔只怕没有机会再次见面,所以他在危机时刻的伸手援助就没机会报答了。 踏入这偌大的江湖,她在其中不断漂浮,下一餐吃的什么?睡的是床还是地?没人说得准,居无定所以后只会成为常态。 而莫妍叶便是她的第一个伙伴,看着她沉沉睡去的样子,江凝吹灭了烛火,合衣而眠。 在这样不紧不慢,吃住无虞的条件下,两人即将到达渡口港,莫妍叶的伤也眼见着一天天利索起来。 这一日又是日落黄昏之时,江凝正打算把行李拖到一间空置的民房内,莫妍叶忽然拍了拍她的背。 “喂,你看那边。” 江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户落魄人家。 门前的果树枯败凋零,房顶上的茅草东缺一块西漏一块,就连门板都不翼而飞了。 就是这样落魄的一户人家,烟囱上居然冒出了袅袅炊烟,为这个荒凉无垠的地方增添了一丝人情味。 “奇怪,我们一路行来就没看见过人,这屋子这么破居然有人住。” 江凝心中也有些奇怪,但耐不住好奇心,在莫妍叶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到那间破房子前。 “有人吗?!”莫妍叶走上前两步,象征性敲敲门框,叫门道。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应答,江凝和莫妍叶只好壮起胆子走了进去。 打第一眼起就看到院子的角落里摆着蓑衣斗笠、锄头等物,墙上挂着一串已经风干的辣椒和竹编筛子。 看上去有一丝丝人气,那么确实是有人住的咯? 莫妍叶和江凝又试着叫了几声,却见屋内走出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粗布农装手中握着锅铲和一根带着泥土的青葱。 “两位姑娘有事吗?”年轻人率先发问道。 清润的嗓音加上温和的面庞,看上去十分好亲近,属于那种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长相,眼里带着几分好奇与防备。 看见过沈易绥惊艳的惊艳的长相后,江凝对于突然出现陌生男子的多少有些警惕,但是这人不论是举止神情还是外貌打扮,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应该不是恶人。 只是这荒村野地里,突然出现一个男子,确实着实奇怪,回想起之前在旅店里听到的对话,江凝心里有点紧张起来,她不确定这个年轻人是否可以信任。 “我们是外地来的,要渡河到对岸去投奔亲戚,天色不早了,途经此地想要留宿一夜。” 年轻人脸上漾着温温弱弱的笑,“不知二位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莫,她姓江。”莫妍叶似乎也有些防备,没有说出全名,毕竟萍水相逢不需要知道太多。 “哦,莫姑娘,江姑娘。”年轻人很有礼貌的说道:“虽然二位远赴而来,但我奉劝你们还是原路返回为妙,再往前去就是那群水匪的地界了,两位姑娘无依无靠,还是不要以身犯险才是。” “那群水匪当真有这么厉害?”莫妍叶插着腰。 “他们毕竟是亡命之徒,朝廷年年都会派人来清剿,但是他们生性狡诈,打不过便躲,过了小半年朝廷的人走了便又卷土重来,可以说比当年的北夷人还要难缠,连皇帝陛下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们两个姑娘家若是执意要去那里,恐怕会吃亏的。”年轻人含着惧怕与怨恨的口吻叙述着。 “这里以前是个热闹的村子,有的沿河捕鱼为生,有的种田养鸡,生活不算富足但是至少很快乐。我原本自小就在这长大,但是几年前水匪把我父母都杀了,我一个人逃到了外地,饥一顿饱一顿地挨到了今天。” 说着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明天是他们的祭日了,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赶回来给我的父母上香祭拜。二位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家住下,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江凝与莫妍叶纷纷对视一眼,心中疑惑得以解开,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年轻人的身世居然如此可怜。 他既然不在此长住,只是每年祭之日回来,那么这个屋子这么破败便也解释得通了,只是她们俩毕竟是姑娘家,与一个陌生男子同住一屋可能不妥,况且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真若碰上危险恐怕要她们来保护他才对。 于是江凝与莫妍叶便谢绝了年轻人的好意,在隔壁邻居家的房子里住下了。 推开门灰尘与蜘蛛网扑面而来,江凝和莫妍叶后退好几步才堪堪躲避过去,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这儿荒无人烟的,有地方住已经很不容易了,两人也没有挑三拣四,简单收拾了一下,天黑之后便开始烧火做饭。 江凝今天收获不佳,只抓到一只小胡獾,跟旁边的年轻人借了他从外地带来的香葱去腥味,随意攀谈几句,江凝很快便了解了他的相关事迹。 他本来是一个乞丐,后来到一家小酒楼当学徒,干了四五年,领着微薄的薪水,这次请了十天假回乡祭拜父母,明日祭拜完便要回酒楼去了,半天也不能耽误。 除此之外,江凝为了感谢他的香葱,送了一块兔皮给他。 年轻人诚惶诚恐地推拒,最后在江凝的坚持下收下了。 江凝听他说故事来便联想到自己的过去,正好沿途上猎了不少兔子拔了几张皮毛。 这些兔皮她们自己留着做了两个帽子,剩下的这一张便给了他。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莫妍叶和江凝站在院中看着今夜还算明亮的星空,前几日都烟雨朦胧的看不到几颗星星,今晚总算一饱眼福。 越是靠近北方,天空便越是接近,可谓风高气爽,起初莫妍叶还有些不习惯,伤口也总是发疼。 但随着时间推移,加上托江凝的福每天都能吃上野味,伤口恢复得很快,环境也很快适应下来。 江凝从前是不太爱看星空的,因为吴洲城的城墙很高,而且家中事务忙碌,很少有机会闲下来抬头看看天空。 这时,莫妍叶忽然扭过头来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凝想了片刻,说道:“等到了北夷,我要先找出杀我娘亲和宋叔的仇人,等我报了仇之后,如果能够全身而退的话,就当一个猎户,住在山林里,以打猎为生。如果能够遇到一个知心之人便与之长相厮守,如果遇不到等我老了便养一对猫狗作伴,倒也并不孤独。” 莫妍叶听了哈哈一笑,觉得她说的不赖,于是说起自己对未来的憧憬。 “我以后要赚很多钱,给我死去的爹娘和舅舅找一处风水宝地,把他们葬在一起。我还要嫁给全世界最有钱的男人,成为最幸福的富家夫人,一辈子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做那偷鸡摸狗之事。我还想开私塾,办善堂帮助那些穷苦百姓。” 莫妍叶抿了抿唇,哀叹道:“我曾经偷过一个男人的钱,他见钱不见了就当街大哭,被许多人嘲笑,我也笑他一点都不像个男人,不就是丢了点钱么?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用来给妻子治病的救命钱,然后他的妻子病死了男人也上吊自尽了。我……” 江凝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我很后悔,哪怕后来我立誓不偷穷人的钱,但是这孽已经造下了,我死后大概会下地狱受尽酷刑吧。” “所以你想开办善堂,帮助穷人,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 “是的。”千愁万绪数不尽,莫妍叶抬头看着茫茫星空,心中暗暗许下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