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枭雄》 第1章 冒牌锦衣卫 “清北大学心理学硕士…算个球!明史方向双学位…算个球!迎风一刀斩武道六级…统统去球!都是没用的玩意!” 低着头,江彬神色黯然徘徊在马路中间。 找不到合适工作,终日痴迷武道,女友在毕业典礼当天毅然决然表态分手… 别人拿到学位证的大喜日子,对江彬而言却如同世界末日。 “敢问路在何方,我该何去何从?” 江彬喃喃自语,双目空洞地盯着由远及近喇叭长鸣,显然刹不住车的大半挂,身体动了一下,却终于站住。 砰~~~ --- 明弘治十八年夏。 顺天府,京师郊外,暗夜。 八达岭长城脚下,黑云压顶,伸手不见五指。 江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路边,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而且样式古朴,根本和现代的牛仔裤霹雳衫不沾边。 “我这是在哪里?穿的都是什么?” 举目不见一米八乘两米的舒适大床,口袋里没有华为手机,却躺在这个遍地鸟屎的荒郊野外,江彬满腹狐疑,使劲揉着眼睛,终于想起‘昨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场车祸。 老子到底死没死啊? 江彬狠狠掐了一下大腿,随即感到一阵钻心疼痛… “我靠,这…真的穿越了?我不是在做梦?” 几分钟过后,当江彬意识到他当真来到古时不知名的某个朝代,心情变得复杂万分。 “人家穿越不是成为王侯就是做了皇帝,再不济也能混个大将军当当,可我呢!” 自己什么身份,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完全没有概念。 看着脚上的破草鞋,屁股将将遮住一半的短裆麻布裤,以及补丁摞补丁的小褂,江彬快要崩溃了。 莫不成,我竟然穿越成一个无名无姓无家无业的流浪汉? 发了半天愣,江彬叹口气,心道,幸亏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哥们很可能醒不过来,直接就被冻死在荒郊野外。 正苦逼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过听上去并非那种春风得意马蹄疾,而是有种古道西风瘦马的感觉。 就像那马儿也和江彬一样,浪荡四方有气无力。 江彬正纳闷,一人一骑已经从山弯处转出,不过那个骑士却趴在马背上,似乎受了伤,坐不直身体。 噗通! 来到近前,好死不死的,对方竟然直接从马上摔下,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便一动不动。 江彬吓了一跳,大着胆子凑上前推了推那人,却发现那汉子根本没反应,脸色乌黑,唇边溢出污血,伸手摸了一把对方的鼻子,完了,身体透凉,想来趴在马背上的时候就已经死翘翘。 这家伙是被毒杀吗? 江彬叹口气,还打算找人问问现在什么朝代呢,这下可倒好,穿越古时见到的第一人竟然是个死货,真特么晦气。 呆立片刻,顾不上研究对方因何而死,江彬一咬牙,索性豁出去,慢慢向着尸体伸出手。 死人总比没人强,说不定对方身上有些证件文书啥的,至少有资格骑马,银两铜钱多少该有点吧! 穿越古代,两眼一抹黑,江彬明白,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上,且不管了,想办法活下去要紧。 搬动对方身体细看,江彬一下愣住! 天,尸体身上穿的竟然是---飞鱼服! 作为明史方向双学位优等生,江彬熟悉明朝锦衣卫的服饰打扮,虽然和后世史书描述不尽相同,但江彬依然能够确信,对方这身行头就是飞鱼服,死者的身份八成是---锦衣卫! 看看左右无人,江彬心念转动,迅速扒掉死去锦衣卫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又摘下对方腰刀,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绣春刀,很快将这个素不相识的可怜虫扒得精光… 慌里慌张搞定这一切,江彬这才想到应该了解一下死者身份。 怎么着也得知道人家生平吧,不然,明年清明都不知道该给哪个哭丧。 想了想,江彬拖着汉子尸体来到僻静所在,挖坑埋好,在坟头放了一堆石块做下记号,这才开始翻动身上衣服口袋。 果然,一抓一大把,东西倒是不少。 有一包棉布包好的散碎银子,掂了掂,至少二十多两。 一块黑铁制成的腰牌,两封文书,一串制钱,以及火石、火绳、匕首、药瓶之类小物件。 那两封文书其一已经打开,另一个则被火漆封着,信封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南字,封口处盖着飞鱼图案的朱砂印章。 犹豫片刻,江彬将已经开封的书信抽出,就着月光细看,片刻之后喜上眉梢!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这个死掉的锦衣卫,竟然也叫---江彬?! 看过书信,江彬大喜过望,他至少了解到几件事。 首先,如今乃是明弘治十八年,骑马的汉子名为江彬,身份为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名军机百户。 其次,对方奉密令前往北镇抚司衙门报信,走的是秘密通道,开过封的信函没有使用暗语,江彬看得清楚,书信上的内容,矛头直指宁王。 关于弘治年间的这位宁王朱宸濠,熟读《明史》的江彬自然清楚,这家伙于正德登基后起兵造反,时间大约在正德十几年。 只是,让江彬有些不解的是,这封已经开口的密报上,明明白白列举出宁王朱宸濠种种谋反作为。 比如,豢养死士、密造兵器、收集火器资料、贿赂朝中大臣等等。 江彬纳闷了。 他记得清楚,《明史》明明记载朱宸濠是十几年以后起兵谋反,铸成明朝历史上轰动一时的‘宁王之乱’,为何现在锦衣卫已经拿到其谋反证据? 难道说,宁王之乱提前了? 假若果真如此,很快就会进入战乱纷争的岁月,身处乱世,他江彬该怎么办? 江彬的手放在那封没开封的密函上,犹豫不决。 现在对他来说有两个选择,一,拿钱走人,暗中找户农家偷身衣服换上,就当遇到南镇抚司百户的事从未发生,然后在明代当个小百姓,混吃等死。 二呢,就是偷天换日,以南镇抚司百户‘江彬’的身份混迹大明! 这个念头吓了江彬一跳,奶奶个乖,我能冒充锦衣卫百户吗? 这…是不是作死嫌慢? 一转念,江彬突然想到,历史上那位江彬,最后位极人臣,坐到锦衣卫最高长官都指挥使一职,可谓权倾朝野,一时风光无两,虽然最后被皇室灭门,但总归享受了半世荣华。 既然穿越大明,我江彬为什么就不能是彼江彬? 至于未来命运…老子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再死一次吗? 更别说,因为他的出现,历史的轨迹没准会出现偏差,他这个江彬,或许一世善终呢? 江彬倒是清楚,明朝锦衣卫分成南北镇抚司衙门,一般情况下少有往来,除非像这种传递情报或者尊上谕调动,否则绝不允许轻易走动。 同时,南北镇抚司之间传递密报也是暗中进行,加上锦衣卫系统复杂,有些甚至属于单线联系。 而这个死掉的江彬,从开了封的密信上看,是南镇抚司同知秘密发展的军机锦衣,并且信中指明‘留中北镇抚司’,就是说,送完信后江彬将留在京城,不用回去复命。 如此看来,江彬的身份很可能无人知晓! 嘿嘿,只要那个什么南镇抚司同知大人不来京师,谁会知道自己是冒牌货? 敢不敢? 干不干! 第2章 入京都 月色阑珊,树影婆娑,荒山野岭,面临抉择。 沉思良久,江彬一咬牙,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已经来到古代,就得认命! 索性怎么着都不好混,不如由着性子随便混,混好了黄金白银青楼鸡蛋,混不好阿猫阿狗村姑稀饭,奶奶的,干! 略略整理思绪,江彬意识到,相比于当下时代的芸芸众生,他这个穿越者并非一无是处,甚至很多方面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巨大优势。 凭借深厚的心理学理论,江彬可以轻而易举洞悉别人想法,依靠‘迎风一刀斩’六级武道,江彬足以在这个世界自保,而精熟明朝历史走向,更让他能够料敌先机,提前做出种种有利于己的安排… 至于后世才有的各种科技、文化、娱乐等等知识,更是江彬左右世事,成就一番功业的手段。 既来之则安之,豪情于胸,江彬不禁仰天长啸。 随着震天怒吼,腰间那把精铁打造的绣春刀,似乎感受到新主人的强悍,竟然当的一声从刀鞘弹出两寸! 江彬一刀在手,随手舞动,转瞬间,砍瓜切菜般斩断一根直径数寸的小树! 大明,我来也! 夜风徐徐,心潮过后,江彬开始冷静下来。 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打开那封没有拆开的密函,从而得到某些启示? 思前想后,江彬最终放弃开启密信观看的念头,毕竟,锦衣卫的手段他可是心知肚明,只要动过手脚,哪怕是最谨慎的手法,恐怕也难免被镇抚司衙门里的高手查出蛛丝马迹。 小不忍则乱大谋,江彬明白,想要在大明混出个人样,第一关必须过,也就是说,首先得通过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候审’! 回到山路,那匹马倒是很乖,安安静静在路边吃草,江彬双手虚按,腾身而起,内息灌注到两腿之间,尽管骑术不咋地,但还是控制坐骑服服帖帖。 极目望去,远处灯火隐隐约约,似有农家。 心意已决,江彬不再耽搁,挥鞭策马扬长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江彬边跑边打听,一路狂奔,终于抵达顺天府京师城外。 大明朝,华夏文治武功、经济国力都处在世界巅峰,京都的规模虽然和后世比不了,但也是足以容纳两百万以上居民的顶级大都市。 不过明代对于百姓监管极为严苛,此刻已经过了戌时,城门紧闭无法进出。 无奈之下,江彬思索片刻策马来到城下,自东门往西,顺着城墙跑出足有半里地,总算发现一处角门。 有明一朝,遇到紧急军情需要连夜进城,并不是打开四城大门放人,而是利用这种只能容纳一人一骑通过的角门进出。 江彬大喜,双脚踩上马背,挥动双拳砰砰砸门。 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角门上方打开一扇方圆一尺左右的天窗,竹篮吊下,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喝道:“来者何人,即刻验明正身!” 江彬冷笑,也不废话,直接取下锦衣卫精铁牌放上。 吊篮升起,没一会,就听里面啊的一声喊,叮当乱响,角门随即打开。 一个小校模样的士卒带着数人屁颠屁颠跑出,冲着江彬弯腰打哈哈:“不知大人连夜进城,小的多有怠慢。” 江彬哼了一声:“混账东西,角门为何迟迟不开?若是耽误大事延误军机,你有几个脑袋能担得起?那个…北镇抚司衙门怎么走?” 小校刚被吓得一身冷汗,结果这位锦衣卫大人倒是话锋转得够快,直接向自己问路了。 于是这个什长也不当值了,就像沙僧一样亲自牵着江彬的马,几个健步出了甬道,指着前方道:“大人,过了大栅栏就是北镇抚司衙门,那一片只一处大宅,很好认的…” 还待跟江彬套两句近乎,结果手上一阵火辣,缰绳没拉住,战马一声嘶吼,一人一骑已经没入夜色里,马蹄声响疏忽不见。 小校擦了擦额头冷汗,想想自己刚才看到的铁牌,腿肚子不禁阵阵发麻。 “娘的,子时换完值赶紧回家抱老婆睡觉,我麻五算是开眼了,见过那么多锦衣卫千户、百户,还是头一回看见腰牌上刻着‘机’字的啊!老天爷,‘军机锦衣,六部直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与此同时,策马狂奔的江彬忽然打了一个打喷嚏。 咦,谁念叨我呢?莫不成,是数百年后的家人亲友吗? 想到这里,江彬心里忽然有些发苦。 直播没了,大长腿没了,网络小说看不了… 真扫兴! 不过,一想到他来到的可是《回到大明当少爷》的弘治、正德年间,一股豪气顺着肚脐眼直冲顶门。 “我还就不信了,懂心理学通明史,有着锦衣卫身份而且武功在身,我江彬,难道还比不上那个普通穿越的杨凌吗?” 入得京都,按照守城小校麻五指点方向,江彬提缰跑出半里地忽地勒马止步。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连夜送情报,这个,似乎不太好吧? 对于明朝这段历史,江彬研究颇深。 江彬知道,弘治十八年其实是个历史事件大年,就在这一年,弘治帝驾崩,明武宗正德帝登基,从而历史上才有了那个荒诞不羁,没事就给自己封个大将军差事干干的搞笑皇上。 再比如,随着弘治撒手归天,东厂势力升到顶点,明史有名的内官八虎,张永、刘瑾、谷大用等人鸡犬升天飞扬跋扈,从此明朝进入宦官当道的数十年混乱中。 还有,现如今锦衣卫最高长官都指挥使是牟斌,为人还算宽厚,只因后来得罪大太监刘瑾,被其陷害下天牢遭杖杀,其后锦衣卫系统由石文义、张采、钱宁各领风骚,再然后才轮到江彬独揽大权。 行至半路,江彬忽然意识到,深更半夜跑去报信极为不妥! 了解历史不等于洞悉锦衣卫系统内幕,最起码,验明正身的口令他就不知晓,何况北镇抚司衙门没人见过真正的江彬,可能只凭一枚令牌就相信他吗? 尤其,这次通报的可是宁王谋反的惊天大事,真正的江彬被谁所害,路上遇到哪些暗杀,他统统不晓得,只知道遭遇的时候对方已经被毒杀,身上看不出任何伤口,透着一丝诡异。 那么,自己假冒的江彬通过什么途径来京都,是不是遭到宁王府杀手暗害,这些情况即使不知道,也需要编些理由才是。 于是冒牌货犯愁了,这大晚上的,让老子去哪里想辙呢? 不过,江彬更明白,就算没有第一时间去北镇抚司衙门报道,却也不可拖得太久。 京畿重地,东厂、西厂、锦衣卫,到处都是眼线,自己连夜进城的举动肯定瞒不住,晚个半小时四十分钟勉强可以说路不熟没找到地方,要是第二天一早再去北镇抚司衙门,绝对会引起怀疑… 第3章 青楼苏三 江彬勒住马,左思右想正在踌躇不决,就见前方街面上有几人行色匆匆,低头快步而过。 这些家伙似乎正沉浸在谈论什么事情上,而且由于距离颇远,江彬又位于暗处,因此并未引起几人注意。 身为武道六级,江彬目力超群,稍一凝神,已经看到对方竟然和自己一样,身穿飞鱼服! 竟然是…几个锦衣卫! 江彬顿时大喜,蹑手蹑脚跟在对方身后十几米处,战马也顾不上管,随便找个破石头压住马缰绳,远远吊着这几个家伙。 只见那帮锦衣卫动作鬼鬼祟祟,不时低声说笑几句,走出几十步后,突然转向一条并排只能通过两辆马车的巷子。 尾随靠近,一阵胭脂香粉的味道顺风而来,江彬吸着鼻子闻了闻,抬头看看巷子口的路牌。 就见上面倒是极有情调地写着两列字:小楼昨夜又春风,只晓得郎情妾意! 我靠! 江彬愣了一下,差点没笑出声。 这几个锦衣卫,夜半三更贼头贼脑,原来竟是去逛青楼的! 那么,这个巷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粉巷了。 江彬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就听巷子口那家规模最大的青楼门口有人扯着脖子高喊:“百户大人,各位爷来的真是巧,位子都给老几位留好了,今晚上啊,我家苏姑娘新得了一首小曲儿,正等着几位爷评点一二呢!” 老鸨招徕恩客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沙哑,似乎顺着声音都能闻到浓浓的铜臭味道。 只是,江彬根本没在意老鸨这句话的核心思想,他的注意力全被‘苏姑娘’三个字给吸引了。 苏姑娘? 京都、青楼、粉巷… 江彬心念电转,暗道:莫非今晚表演小曲儿的,竟然是玉堂春么?就是那个有明一朝,民间传说中最负盛名的青楼名妓苏三? 江彬愣神的功夫,几名锦衣卫已经迈步走入粉巷,和老鸨有说有笑打着招呼。 “喂,我说一秤金,你家三姑娘不是每三天献唱一次吗?今儿个不过第二天,怎么着,规矩要破了吗?” 说话的家伙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面色黑红,下巴上留着钢针胡须,长相极为彪悍。 老鸨一秤金慌忙赔笑道:“张百户说笑了,规矩是人定的,我家姑娘说了,妙曲偶得,浑然天成,需在一个时辰内得行家评点,要是过了这个热乎劲儿啊,再改曲子恐怕会失去意境。” 闻言,这位张百户笑骂道:“唱个小曲还有什么热乎不热乎,一秤金,莫不是你借着三姑娘的名头糊弄大家吧?” “奴家哪敢,糊弄谁也不敢糊弄锦衣卫张虎张大人啊!哟,瞧您这话说的,真真折煞小女子了!” “哈哈,就你还小女子呢?脸上的粉怕没有半斤重吧?来,大爷捏一下,看看能捏到肉不?” 几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很快走入这家名为‘花满堂’的青楼,从张虎和一秤金的说话方式看,显然彼此极为熟络。 江彬听着,小心脏开始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三姑娘? 苏姑娘? 苏三~~~~! 几乎一瞬间,江彬已经确信,今晚这位临时献唱的青楼名伶,定是苏三无疑。 一想到穿越大明的头一晚,便有机会见到民间传说中有明一朝的顶级大美女,江彬顿时激荡了。 小心脏荡啊荡的,真想看看这位玉堂春姑娘长啥样,是不是和后世电视连续剧里的那个王什么丹一样漂亮。 江彬想着,脚步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花满楼的龟公仆从以及姑娘们都被几名锦衣卫官家吸引,倒是没有人留意江彬。 大摇四摆进到青楼,江彬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定,一名驼背小厮很快凑上来陪笑道:“大爷,您是听曲儿呢还是渡夜呢?” 听小曲就要坐在大堂看表演,而所谓渡夜,就是找姑娘做某种运动了。 江彬哼了一声:“随便坐坐。” “哦,敢问大爷有相熟的姑娘吗?” “这个,不曾有。” “那…大爷点些什么吃食可好?” 闻听此言,江彬顿时有些犯难,他还真不知道青楼有什么小吃。 “这个…瓜子、花生、兰花豆,有吗?”江彬皱着眉,暗想这些最常见的小吃,估计古时就有,自己随便点上几味,应该不会露怯。 驼背小厮一听,眼里瞬间闪过几分鄙薄,心道,合着扎了半天势,结果就要这个啊? 这货上下打量江彬几眼,看出面前的汉子虽然同样身穿飞鱼服,却满身灰尘破衣烂衫,其身份恐怕连个小旗都算不上,肯定属于最底层喽啰。 再者,瞅瞅点的都是些什么---瓜子花生兰花豆,我去!乖乖龙格东,猪肉炒大葱,还真能搭配! 那些京都豪门公子过来听曲,哪个不是选择时令瓜果、花篮、绍兴黄酒或者陈酿女儿红这些必点之物,哪儿有一上来问有木有瓜子的? 穷光蛋! 瞬间,江彬就被对方下了这么一个论断。 “有…一共,十文大钱!” “行,快快上来。” 江彬根本不知道这个年代物价如何,想想十文大钱也不多,便随口应承下来。 驼背小厮一转身,目光立马变了,不屑、鄙夷、嫌弃…总之,没有一丝好感的样子。 “对了,小哥,拿个铜镜过来,我要…擦汗。” 江彬突然想到,自己来到大明后还不知道长啥样呢,要是附身的流浪汉长得歪瓜裂枣,靠,这可不好办了。 这年月肯定没有动外科手术整容的,只能祈求上苍,千万别给我江彬安排个嘴歪眼斜塌鼻兔唇的‘伟岸’形象。 听道这个破落锦衣卫索要铜镜,小厮脸上的鄙视便更多起来,心道,那些瓜子花生,市面上卖三文,青楼行价卖五文,现在老子要你十文大钱,结果你还傻呵呵笑个没完,一看啊,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傻羊牯! 还有,哪里有大老爷们擦汗需要照镜子?你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啊! 小厮哼了一声,表示听到,随即转身离去。 江彬枯坐着,微微皱眉,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他既想看苏三表演,又希望从张虎几个锦衣卫身上打探一些北镇抚司衙门情况,心中却更担心报送密信的最后时辰越来越近… 正苦逼,就听身后有人愤愤地喊了一声:“喂,这位大哥,你被人家坑了啊,你要的瓜子花生兰花豆,顶天五文大钱,现在他张口要十文,这是把你当傻羊牯宰呢!” 第4章 三个一 江彬闻声回头,发现在自己身后,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坐着七八个书生打扮的人。 对方几人所处位置比自己更差,脸大都藏在阴暗处,而且有意无意用纸扇、手帕之类的物件挡着,因此即便以江彬超人一等的眼力也看不清他们相貌。 见江彬回头,刚才说话的公鸭嗓又道,“这位大哥,看你风尘仆仆,该是自外地刚到京都?如此说来,谅你也不知京城物价,被欺瞒实属正常。” 对方嗓音古怪,江彬略感好奇,又觉得人家提醒自己乃是好意,便抱拳道:“这位小哥,在下的确刚入京城,不甚明白市井行情,多谢小哥提点...若是果真多出几文,权当打赏罢了。” 这番话倒是说的文绉绉,颇有古风。 十文或者五文对他来说根本没概念,而且来到青楼这种地方耍,哪儿有不被宰的,所以江彬并未当回事。 “不谢,莫说。”对方见江彬不想惹事,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像是忽然没了兴致。 很快,驼背小厮将瓜子之类端送上,放到桌上的时候,江彬愣了。 见驼背小厮抱着胳膊冷笑,江彬瞪大眼,压着火问了一声:“小子,你给我上的什么?” “大爷,瓜子花生兰花豆啊!” “瓜你妹!” 噌地一下,江彬跳起,一把薅住小厮脖领子,怒吼道:“你家十文钱就买这点东西?” “哎呀~~~”对方装腔作势大叫起来:“官爷,怎么着,有胆进青楼却没钱花销吗?一粒瓜子三文,一颗花生三文,一个兰花豆四文,算算看,是不是十文整?” 江彬看着面前的三只碟子,每个上面只放着可怜的一粒瓜子、一只花生和一个兰花豆,忽然笑了。 奶奶的,青楼欺压平民百姓也就算了,怎么连锦衣卫也敢如此明目张胆欺负呢? 难道说,锦衣卫的势力已经弱到能被龟公随便欺辱的地步? 江彬心中大惑不解,他却忘了,锦衣卫衙门在前两朝已经日渐势微,尤其弘治帝重开西厂,重用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等文人,锦衣卫不断被分权,明显受到打压,如今的日子已然大不如前,比不得当年成祖时的辉煌。 而且锦衣卫现任都指挥使牟斌生性忠厚,不喜争权夺利,遇到纷争往往不闻不问,更是极少为下层吏员出头,因此锦衣卫衙门便越发被两厂六部其他各处机构看不起。 江彬来到青楼,一不打赏,二不舍得多花银子,驼背小厮伺候半天拿不到一文钱好处,心里早已不痛快。 尤其,驼背小厮狗眼看人低,见江彬穿着寒酸,认定对方定是锦衣卫最底层小喽啰,穷光蛋一个,恐怕平日里也就混在自己听差的地面上收收租子啥的,说不定吃饭都得赊账。 依仗自家花满楼有背景,这货便不把江彬当回事,甚至成心刁难。 在驼子想来,真是活见鬼,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进青楼,我家苏三姑娘的小曲,是十文大钱就能听的么?舍不得花银子又不给老子赏钱,一个锦衣卫小兵拉拉,有什么资格坐在大堂? 存着这份龌龊心思,驼背小厮一手导演‘三个一’当众打脸江彬这一幕。 被当面羞辱,江彬火往上撞,胳膊倏然探出,五指一紧已勒住小厮脖领,顿时将这家伙双脚离地提了起来。 顿时,驼背小厮驴脸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啊~~~呀~~~”惨叫连连。 江彬冷笑:“好好,真好!一颗瓜子三文,一粒花生三文,一个蚕豆都敢卖我四文,你家花满楼牛逼啊,店大欺客欺负到老子头上了!行,我倒想问问,你小子一颗牙几文钱?一根手指几文钱,还有,卵子呢,又值多少?” 说话的时候,江彬已经面露杀机。 驼背小厮个头本就不高,再加上驼,因此被江彬一把揪起,两只脚在半空里晃啊晃,样子别提多滑稽了。 “哈哈~” 江彬身后,刚才提点他被人坑的公鸭嗓客人大笑起来,看来也是一爱看热闹的主儿。 这边哄闹很快引起花满楼护院注意,几条汉子杀气腾腾,手里拎着棍棒疾步冲了过来,七嘴八舌喊着:“哪个敢在花满楼闹事?”“我看他是不想活了吧?”“不知道花满楼谁罩着吗?” 江彬不动声色,睬也不睬,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原地,根本没把这几个护院当回事。 眼角余光看过去,江彬发现刚才发话提醒他的人已经向后挪开,并且从不远处,站起至少十几条汉子,隐隐形成对那七八名书生保护的态势。 “哪里来的野…” 花满楼护院首领一马当先冲过来,刚想怒骂,结果‘野’字出来了,那个‘种’还没出口,已经看清江彬打扮。 锦衣卫? 对方有些含糊了。 护院首领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和驼背小厮不一样,知道锦衣卫尽管当下式微,但也不是一般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虽说自家花满楼身后有大势力罩着,但弘治年间最重礼仪教化,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花满楼身后大佬绝不会站出来说什么‘老子罩着此家青楼’这种有失身份的话。 好说不好听,很容易引起朝野非议。 “这位官爷,不知驼二如何得罪官爷了,干嘛动手了呢?”护院首领皱着眉,手里的木棍倒是放下,但目光凌厉,一付极为不爽的样子,同时使个眼色,几名手下已经四散排开,隐隐形成对江彬的合围之势! 江彬恼怒小厮驼二对自己不敬,手上微微运力,一股霸道无匹的内息倏然冲入对方四肢百骸,瞬间已经种下阴招。 江彬属于性情中人,怎么说呢,就是你对我好,我江彬便对你百倍好,你若辱我一次,说不得,老子直接要了你的小命! 对,没别的,就是要命。 驼二不知道,因为自己狗眼看人低,十天后将会浑身经脉寸断身亡,连治疗的机会都没有。 见手里紧扣着的小厮身体一抖打了个哆嗦,江彬知道暗手已成,忽然笑了。 “其实也不算得罪,江某不知京都物价贵到如此地步,一颗瓜子三文钱…嘿嘿,算了,既然已经说清楚,那就赶紧滚蛋!”他可不想继续在琐事上浪费时间,老子身上还有‘公务’呢! 江彬此刻已然想明白,跟张百户几人来到花满楼,算是‘错进对出’了。 他原意是想接近甚至控制那几个锦衣卫,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些北镇抚司密闻,然后再去报道,接受‘候审’。 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有机会在花满楼这个地方亲耳听到玉堂春演奏小曲,见到天仙一般的妙人! 岂不正是错进对出嘛! 既然已经下了暗手,驼二这小子活不过十天,就别跟这儿废话了,若是耽误欣赏苏三姑娘表演,那可是大大的罪过。 说着,手一松,江彬将驼二摔在地上,脚在对方腰眼上点了点,这家伙立马如同一只皮球般飞了出去。 第5章 咱家姓刘 江彬露了这么一手,花满楼护院首领登时吃了一惊,不敢小觑对方。 又看到江彬桌上的‘三个一’,心知定是自家那贼小厮失礼在先,于是连忙拱手赔笑道:“官爷千万莫计较,这个驼二,就…就是呆瓜,来花满楼时间不长,不懂礼数,望大爷见谅。” 江彬心道,少特么跟老子玩这套! 什么来花满楼时间不长?明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哼了一声,重新坐下,捏起‘三个一’开始吃。 如此一闹,这一幕被不少前来青楼找乐子的恩客看在眼里,顿时议论声纷起,不过大都是站在江彬一边,指责花满楼。 大意就是:哪儿有这种待客之道,太欺负人了。 见江彬成心吃瓜子羞辱己方,护院首领黑脸烧得通红,赶忙给江彬重新上了大盘瓜子花生兰花豆,还附赠一份果盘作为赔礼。 见到干果上来,江彬的肚子竟然相当配合地咕咕响了两下,看来确是真饿了。 毕竟,穿越大明已经几个时辰,迄今为止粒米未进,江彬不饿才怪! 心念转动,江彬嘬着牙扭头吩咐道:“去,将果盘送到那一桌,还有…有没有包子饺子啥的?那个,先上两大盘再说。” 这话出口,花满楼护院首领顿时蒙圈了,心道,见过达官贵人见过市井无赖,就没见过逛青楼还要吃包子饺子的,深更半夜的,你让老子去哪里买? 护院首领正悲催,就见那边几个书生中过来一位,面白无须,看上去既像二十多又像三十许,判断不出年龄。 对方站到江彬面前,拱拱手,低声笑道:“将军请了,咱家公子说了,无功不受禄,怎么能让将军赠送水果呢?不妥,不妥啊!” 听到对方这句话,江彬浑身肌肉顿时绷紧。 咱家? 难道不该说我家吗? 怎么有明一朝,说话口气这样怪怪的呢? 来不及细想,江彬连忙起身冲对方笑笑:“先生莫要推辞,江某得你家公子出言提醒,这才晓得这个花满楼…哼,其实就是粪满楼,真真欺人太甚!这些瓜果也不是在下花钱,还请公子收下。” “哈哈,”对方听江彬说话有趣,微笑道:“如此,咱家代表公子谢过将军了。” 江彬第二次听到‘咱家’这个词,不禁心中疑惑大生,便顺嘴问了一句:“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嘛…姓刘,将军慢坐,咱家告退了。” 咱家! 姓刘! 面白无须! 江彬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是知道的,有明一朝,只有宫里的太监才会用‘咱家、杂家’称呼自己! 看来,对方应是一时不小心,或者因为习惯使然,说话的时候一会用我,一会咱家,却不知已经带出自己身份了。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断,既然这个白面书生是名太监,那边的公子又是谁? 江彬当然明白,除非特殊情况,太监绝不允许轻易出宫,更别提满腹闲情雅致在青楼听什么劳什子小曲儿了! 那么,刘姓太监出现在此,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帮书生当中,绝对有贵人! 想通这一点,江彬顿时兴奋得浑身血液涌向大脑,如果没有猜错,刚才出口提醒他被人宰的公鸭嗓小哥,很可能就是当朝太子朱厚照,明代最荒诞不羁又最释放天性的正德皇帝! 难道说,自己穿越改变历史,就像那个《回到明朝当少爷》的杨凌一样,机缘巧合带着朱厚照逛青楼,然后狗屎运当头成为太子近臣? 这个念头让江彬兴奋得差点崩屁,激动得话都快要说不利索了。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江彬还是对着已经转身走出几步的‘老刘’道:“先生且慢,在下似乎看到你们那一桌有个熟人,请问是不是有一位姓杨的公子同座?” 江彬知道,明史上正德年间有名的内宦八虎,包括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高凤等人,大都是正德当太子时的老人。 只是其中并没有人姓杨。 那么,假如那边果真坐着朱厚照,八虎肯定会跟随左右,而除了他们之外,顶多就是御前侍卫暗中保护,而这些粗人是不会和正德坐在一起的。 因此如果有人姓杨,江彬只能突发奇想并且十分狗血地认为《回明》猪脚杨凌也穿越了,并且比自己捷足先登,早一步结识朱厚照。 江彬小心脏扑腾扑腾,只见‘老刘’身形顿了顿,并未回头,淡淡回了一句:“将军恐怕看错眼了,咱家公子那边并没有杨姓同伴,抱歉。” 爽! 太爽了! 简直爽歪歪! 江彬心下大定,还好,看来实属自己多心,他江彬穿越大明已经算是匪夷所思的奇葩现象,那些小说里幻想出来的人物,更是绝对不会跟自己一起凑热闹的。 这个念头让江彬蛋都酸了,恨不能冲上去抱着‘老刘’狠狠亲上两口! 正胡思乱想,就听老鸨一秤金清了清自己那比后世烟酒嗓还要难听的声音,大声笑道:“各位恩客,有劳大家久等,我家三姑娘马上登台!”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乱了。 好么,那些不知道原来藏在何处的各路恩客纷纷往前排冲,形象不要了,脸不要了,排场更别提了,人人争先,就想抢到一个好位置。 江彬不由自主也跟着向前走,什么包子饺子,老子特么不饿了! 随着众人,江彬眼观六路,看到老刘那群书生也在向前凑合,似乎对苏三的表演充满向往。 可是,那边是…? 草,鞑靼人! 目光无意扫过,江彬一愣,发现在老刘等人大概十米左右,默不作声站起两个穿着麻布汉服的大汉。 二人衣着虽然是大明制式,但长相、头饰、耳环以及粗壮身材,分明就是异族! 大明中期,女真人未曾真正崛起,域外草原尤其北方一带,威胁最大的就是瓦刺、鞑靼等几大种族。 而弘治、正德、嘉靖三朝,尤以鞑靼人威胁最大。 不过,这些游牧民族并非时时刻刻和明朝干仗,属于分分合合打打闹闹。 而且弘治帝仁厚,尽管和鞑靼人纠纷不断,但始终没有阻止双方通商,因此顺天府地面上倒是有不少鞑靼族商队往来经商。 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好几个月没碰过女人,谁不憋的慌啊,所以,在青楼这种地方看到鞑靼人,江彬起初并不意外。 只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妥的是,别人都是往前冲,想要一睹玉堂春芳容,目光齐齐看向前堂表演台。 而这两个家伙却不一样,他们似乎有意无意落在后面,慢慢向着老刘等几个书生靠拢,而且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台上! 江彬意识到这其中很可能有过怪,脚步立马缓了下来。 嘿嘿,看来合该我江彬露脸出头,某些作死嫌慢的家伙这是要打朱厚照的主意啊! 不过江彬并没马上动手,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什么时候两个鞑靼人出手袭击正德,自己就什么时候‘恰逢其会’出现在正德面前! 至于还要赶时间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报道,接受所谓的‘候审’…就特么一个字,鸟! 老子鸟你啊,难道还有比护驾太子更大的功劳吗? 江彬阴测测笑了,自己穿越大明之旅,还真是绚丽多彩啊! 第6章 三姑娘的规矩 江彬脚步已然放缓,表情却表现得急不可耐,只是似乎被别人挤得来不到前面,这才落在最后。 不动声色,江彬已经凑到老刘等人两三米左右。 这时候,再想靠近却是不可能,江彬的身子被两个精干健壮的汉子拦住。 对方也不说话,就是站在那里,隐隐将江彬和那几个书生打扮的人隔开。 眼角瞄过,果然,不但自己身边,左右前后,都有汉子面朝外站着,挡在几名书生身侧,随着人群缓缓前行,但这么一来,倒是没有其他恩客可以靠近了。 江彬微微点头,心道这几名御前侍卫倒是尽忠职守,并且显然平时训练有素,保护太子的方式隐隐形成一种阵法。 江彬暗自赞了一句,没有勉强往前靠,甚至根本看他们,身体却保持在一种极佳状态---随时可以暴起发难,不,蹿出救人。 “各位官人,承蒙各位抬爱前来花满楼捧场,我一秤金代表我家三姑娘给各位官爷、公子见礼了!” 老鸨一秤金的声音传来,这个体态丰腴徐娘半老的女人倒是长得不错,虽然年过三旬,甚至说不定四十好几,但打扮得浓妆艳抹,骚气十足,那双凤眼勾得人心跳! “不过,今儿个三姑娘唱小曲却要立个规矩,诸位爷想不想先听明白了呢?” 众人便大声哄笑起来,喊着别说立规矩了,就算让我等喝三姑娘的洗脚水,老子也一两银子换一两,愿意得紧呢! 见大家热情似火,一秤金笑得脸上脂粉扑扑簌簌往下掉,嘴里却娇嗔道:“哎哟,张大官人说得真好听,我家三姑娘听了肯定开心呢,您可真是会解闷…” 话锋一转,一秤金开始宣布新规则:“我家三姑娘说了,此曲乃思念家人所做,虽一蹴而就但并未来及配词,因此难登大雅之堂…” 江彬分神听着,心中暗笑,妹的,啥时候青楼也敢称大雅之堂了? 就听一秤金继续道:“既如此,三姑娘说了,如果今日寻不到相得益彰的配词,这首小曲将永不再唱,各位爷哟,今晚是首唱,更可能是绝唱啊!” 这条规矩一出口,台下的恩客们立马激荡了。 “什么?哪有只唱一次的小曲?不行,绝对不行,太不合理了!” “马公子说的是呢,想那苏三姑娘,清丽绝俗聪明高雅,哪次做出来的歌舞不是冠绝京都,被别家青楼争相效仿?如果只唱一次,太可惜了啊!” “何止可惜,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 江彬听得想笑,一首曲子罢了,连暴殄天物这种词都用上,可见玉堂春在这些恩客眼里何等独立绝世。 嗯,倒要好好听听是什么风格的曲子。 江彬注意到,随着老刘几人被层层保护起来,那两个鞑靼壮汉也不再拼命往前挤,而是随着人流向稍远处散去。 这倒让江彬意想不到,难道说自己看走眼了,这俩货并没有存着伤害朱厚照的心思? 不过既然形势并未变坏,江彬稍稍放下心,暗自琢磨,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用上心理学手段探探鞑靼人心思。 如果对方只是规规矩矩的鞑靼商人,自己岂不真成了皇上不急太监急,白白为朱厚照担心了。 而且,如此一来,想要接近正德,只能另觅他法。 正琢磨,就听后台串着珍珠的门帘叮叮咚咚一阵响,一个身穿翠绿水秀长裙,体态婀娜,目测在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之间的年轻女子袅袅升烟走了出来。 不说长相,就这身材,啧啧,曲线柔和,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小蛮腰不堪一握,小碎步翩翩,走路的样子就像跳舞。 血液刹那凝固,这一刻,江彬竟然升起一种恍惚的感觉。 后世那些天然、人造、甚至机器美女,江彬见得不要太多,互联网何等发达,什么长相没有? 但,这个妙龄女子一出场,什么大眯眯,什么小诗诗,全都如同草芥一般,再也入不了江彬的眼。 苏三的长相,只能用这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词语形容:比花花羞,比月月闭,鱼沉雁落! 随着苏三出场,花满楼大堂里登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苏三莲步轻移,微微福了一福,唱了一声喏:“各位官人,小女子偶的一曲乡愁,只希望官爷公子听了,能为小女子赠上合适的配词,苏三…感激不尽!” 叮咚入耳,声音比黄鹂鸣叫还要动听百倍。 说着,苏三款款一笑,将手里的琵琶抱在怀中,指尖轮转,如天籁般动听的音符便倾泻在大堂的空气中。 没有谁发出一声稍稍沉重的呼吸,所有人都被玉堂春的曲子打动。 虽然她并不是唱而是弹,但芸芸众生千姿百态,无不陶醉于此,如同傻了般凝神倾听。 一曲终了,玉堂春再次福了福,开口问道:“曲子已经弹奏完毕,请问各位恩客,谁能为小女子配词?” 江彬还在回味,就听前排有人突然大声道:“苏姑娘,我来!” 苏姑娘,我来! 这声吼音量算不上响亮,不过,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堂春身上,这里半夜静悄悄的时候,这一声就显得特别洪亮。 众人目光不由向着说话之人望过去,江彬也一样,不过他站的位置相对靠后,只能看到对方一个后脑勺。 目测,说话的家伙身材挺高,几乎快和江彬差不多了,最多略低三两公分! 要知道,有明一朝,虽然科技、经济都在世界巅峰,但身材嘛,比起现代人来说,平均身高至少低了小半个头! 要不怎么说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的玉堂春在女性中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呢! 可这个说话的家伙,身材竟然仅仅比在江彬略矮,至少也有一米八,这就很罕见了。 老鸨一秤金显然和对方相熟,听见搭话,立即笑嘻嘻道:“王三公子说的好啊,我就琢磨着,哪怕其他恩客想不出好的配词,王三公子也一定能接得上,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江彬一听,王三公子? 这货是哪个? 没等他费神猜测,苏三也同样笑着说:“王公子才高八斗,加之令尊身为礼部尚书,时常可以得到最高级别教诲,春儿就曾想过,若是真有人配得上这首曲子,那也是该王公子了。” 姓王的三公子,而且礼部尚书是他爸?! 嗡~~~ 江彬瞬间明白了,原来一秤金和苏三口中的这位王三公子,竟然就是那个王景隆! 后世戏曲和小说中,往往将王景隆和苏三描写成一对欢喜冤家,甚至明末冯梦龙“三言”之一的《警世通言》中,《玉堂春落难逢夫》这一段说的就是两人之间的故事! 玛德! 这还了得! 江彬眉毛顿时立睖了! 看来剧情走向不对啊! --- 各位大佬,新书期每天保底两更,手速不慢存稿充足,还望各位收藏则个,新的一周,有推荐票的投些可好?江百户拜谢! 第7章 官人请上台! 江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很多。 他想不到自己会穿越大明,想不到和《回明》剧情类似,会在粉巷遇到一群太监,其中百分之九十九可能藏着储君朱厚照,同样也想不到在花满楼能够邂逅苏三以及王景隆! 这些想不到之外,更令江彬抓狂的是,玉堂春竟然和王景隆认识,并且似乎还是老相识! 刹那间,江彬紧张得小心脏砰砰乱跳,差点从嗓子眼里窜出来,却不知苏三和王景隆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何种程度,别被这小子拔得头筹破瓜了吧? 心中正忐忑,就听老鸨一秤金开口了,这个半老徐娘笑眯眯看着王景隆,宛若丈母娘看女婿般,那眼神,简直能把人家王三公子一口吃了! “听听,大家快听听,我家三姑娘怎么说的…王公子才高八斗!哟,这不是明摆着等三公子配好词,找个由头梳拢她了嘛,嘻嘻,不过呢,老娘丑话说在前头,我老婆子养大春姐不容易,这梳拢之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江彬一听这话,倒是长出一口气,差点扑上去抱住一秤金狠狠咬上两口! 古时,梳拢的意思并不是指梳头,而是指占据女孩第一次或者为她赎身。 听一秤金的口气,苏三只是和王景隆认识,也许关系还算不错,但两人应该并未发展到以身相许的程度。 幸甚啊! 江彬擦了一把冷汗,心想,刚刚好,再晚两天,万一被王景隆这小子配上词,和苏三眉来眼去一番,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他江彬再来可就只能喝洗脚水了。 放下心,江彬开始细听这个王景隆有何高见,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配词。 就见王景隆极为洒脱扳了扳胸膛,咳凑一声,高声吟道:“苏姑娘此曲,听得人愁肠百转,如同亲眼见到和同乡亲友别离之场面,让小生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慨啊!” 不得不说,人家王三公子肚里还是有些料的,尤其会说话,因此三言两语便打动众人,听得不少恩客跟着唉声叹气就像亲身遭遇离别场面一般。 江彬皱了皱眉头,心中颇不以为然,觉得王景隆的话太特么夸张了! 方才,苏三弹奏的曲子听上去的确有些伤感,但思念之情远大于离别之苦,并非如王景隆说的那般凄凉。 正想说点什么打击一下对方,就听身后那些书生处再次传出动静。 人丛里,身材稍矮,疑似正德的公鸭嗓低低哼了一声:“哼,风萧萧兮易水寒,那是为刺客歌功颂德的鬼话,怎么着,这个王景隆是将刺王杀驾和普通的伤离别混为一谈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两句传颂至今的名句乃是形容荆轲刺秦王的悲怆,描写荆轲在易水这个地方和燕太子丹告别的凄凉场景。 江彬没有猜错,老刘等人正是东宫里的阉人,大明储君朱厚照身边形影不离的几名大太监,而那个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就是未来的正德帝本人。 易水送别的故事正德当然知道,但他和普通老百姓不同,生在帝王家,最恼荆轲这种游侠死士,恨不能铲平天底下所有这类不安定因素才好。 刺客,不正是王侯贵胄的死对头吗? 因此,王景隆一句无心之言登时引起太子朱厚照极大反感,不由低声呛了对方一句。 江彬闻听,立马乐了,心道,看来你们王家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喽! 江彬肚里腹诽,王景隆这厮当然懵然不知,不晓得已经被当朝太子朱厚照记恨上了。 “咳~~~” 王景隆轻咳一声,意气风发继续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今日闻听三娘曲,思乡心切为谁鸣!” 噗~~~ 江彬差点没吐了。 我靠,还待这样的? 人家苏三当众求新曲配词,结果,王景隆这货竟然念了这样四句不伦不类的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是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没想到竟然被王景隆用在这个地方! 还别说,有点歪才,倒是思念故人,只是,剽窃得不要太明显吧? 果然,一秤金愣了,在座的书生才子蒙了,而玉堂春的俏脸上,寒霜凛凛,说不出的难看。 “这…这就是王三公子为奴家配的词吗?” 王景隆恬不知羞悠然道:“正是,在下虽然用了两句古诗,但后两句却是方才信手拈来,三娘以为如何,可入得苏姑娘青眼?” 对方不知廉耻当面发问,苏三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俏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青楼大堂里开始有人低声议论,不过声音都不大,显然慑于王景隆身份,不好意思当面耻笑。 见无人接话,更没人提出新的配词,江彬有些按捺不住,冷笑道:“敢问苏姑娘,歌词是否一定要符合平仄之律呢?” 江彬言下之意,古诗讲究抑扬顿挫、平仄合拍,而且分为长诗短诗,绝句律诗等等,而填词更难,必须完全满足词牌要求,比如浣溪沙、满江红,都有严苛要求,绝非信口开河可以糊弄。 但歌词却不一样,尤其这种民间小曲儿,其实无需过于讲究。 苏三听到有人问,美目向江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并未看清对方长相,便随口道:“王公子配词尚可,不过,还是听听别人的吧…那位大哥,给曲子配歌词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迎合意境,和我的曲子高度契合就好。” 王景隆听苏三避而不谈自己的配词,转身瞪了江彬一眼,脸色已然阴沉,显得极不满意。 江彬才不管这家伙何种态度,听玉堂春说不用讲究平仄,笑道:“好,在下不才,忽然想到几句,不知是否能作为姑娘曲子的配词,不若我念出来,请姑娘指正。” 苏三正发愁被王景隆这么一搅和,满座才子碍于情面,谁都不好意思提出新的配词,自己这首得意之作看来真的要成首唱+绝唱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有人愿意主动献词,于是忙道:“官人请台上来,站得远春娘看不清听不分明的。” 第8章 就叫,《再别康桥》吧! “上台?这…” 听到玉堂春开口相邀,江彬正要上前,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重生后长啥样,万一呢,对吧,若是长成小怪兽,多吓人啊! 而且他现在一大半注意力放在公鸭嗓朱厚照身上,生怕那两个鞑靼人对太子下手,更是不能远离了。 “在下只是一名莽夫,嘿嘿,就是吃了花满楼‘三个一’的粗人,我么,就不上去丢人现眼了,在这里随便说两句可好?” 方才江彬闹得凶,玉堂春躲在后面倒是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对方和花满楼有过节。 同样的,老鸨一秤金也不希望这个底层锦衣卫登上自家表演台,污了这块地方,于是连忙附和道:“这位官爷说的有理,前堂地方小,若是每个人献词都要上来,哪儿能站得下?我看就在原地吧,只要配词好,被我家春娘看上,到时候再上来和大家见面不迟!” 江彬没觉得不妥,却听身后的正德愤愤然哼了一声:“我呸!狗眼看人低,我大明锦衣卫怎么了?何时连个青楼老鸨都看不上眼?” 闻听此言,江彬心中暗笑,这个朱厚照,看来还是少年心性,喜欢打抱不平呢! 一秤金仰着头,就当没听见这句话,反正青楼这地方,被人非议实属常态,谁还不兴客人们发两句牢骚啥的啊。 苏三妙目向江彬所在方向望来,倾吐朱唇:“官爷请讲,春娘洗耳恭听。” “既如此,在下献丑了!” 运起内息,江彬的声音似乎并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却像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般,听得清清楚楚---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滟影 在我心头荡漾 … 如情哥哥在耳边倾诉,虽然苏三没经历过男欢女爱,更没遇到心上人,但不代表她不懂什么是爱情和思念! 多么新鲜的词语,多么奇妙的用词手法,嘻嘻,连天上的云彩都好像在和这位官爷打交道呢! 众人听着,虽然有的开始撇嘴,但却没人提出质疑! 毕竟,之前已经说好,江彬并非吟诗做赋,只是为小曲配词而已,平仄押韵方面还真说不着人家。 况且这种形容手法闻所未闻,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但描述的画面却如同就在眼前,令人于淡淡的忧伤中好不神往。 短短几句,已经把思念、怀恋、动作以及心态描写得及其到位,直可谓妙语天成! 诵读一半,江彬突然收声不语。 苏三出了半天神,这才反应过来,忙问:“这位官爷,好像还没结束,为何不念完?” “没必要,这首配词是为姑娘一人所作,在场有些下作之徒不配听,所以只要开头姑娘满意,以后找机会在下愿意奉上全部配词赠予春娘!” 江彬这话说的明白,在场众恩客登时哄然,都听出是在讽刺王景隆。 王三公子不傻,闻听此言鼻子差点气歪,双手攥拳,恨不能冲上来和江彬决斗。 苏三臻首微颔,顿了顿又问:“敢问官爷尊姓大名?还有,这首配词是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在下江彬!” 江彬傲然道:“至于这首小曲的配词嘛,我看,就叫《再别康桥》好了!” “江彬…《再别康桥》?”玉堂春喃喃自言自语。 她那双美目向着阴暗处江彬所在的方向看了又看,心里暗想,真是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这么一个妙人,竟能做出此等惊世骇俗,却又显得无比新鲜,符合自己曲子意境的配词! 锦衣卫江彬,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还有,康桥是什么桥,为何要‘再别’呢?难道这位官爷曾经有过什么伤心往事吗?《再别康桥》,真是好古怪的名字呢! 苏三想着,一时间频频点头若有所思,却没有立即发表意见,做出最后论断。 江彬见状,又问了一声:“敢问三姑娘,还入了得苏大家青眼?” 这话和刚才王景隆问的几乎一模一样,气得礼部尚书家三公子差点崩屁,心道,好你个江彬,回头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锦衣卫的底细,找个由头收拾了对方! 只是还没等苏三回答,花满楼大堂却陡然激变! 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三身上,也有个别恩客回头向江彬所在的方向望去,甚至连‘老刘’几人,以及负责护卫的那些肃杀大汉,注意力在这一刻也出现些许涣散。 惊变,暴起! 两名已经散开的鞑靼汉子等的就是这一瞬间,间不容发之际陡然发难! 一片红帆布铺天盖地扬起,其中一人的身形被红帆布包裹,如同空中翻滚的火球,带着阵阵厉啸猛然向着老刘几人的方向斜飞而至! 当空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带着的某种催眠功效,让在场众人的反应忽然变得迟缓起来。 “哄玛尼哄麻咪么罗尔…” 怒吼声中,数道冷芒闪过,伴随着如同霹雳般的寒光迅若闪电劈了过来。 没有任何护卫能够做出反应,谁也想不到,就在苏大家即将公布评论意见的时候竟然有人动刀子! 外围的两个护卫甚至来不及拔剑出鞘就已经被斩为两断,而那团红帆布似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向核心的七八个书生扑去。 “啊~~~” 公鸭嗓小公子发出一声尖叫,听着就那么刺耳,而直到此时,两名本领高强的护卫才将将举起兵刃做出防御的架势。 雷霆,一击! 来不及了! 裹在红帆布里的鞑靼大汉脸上闪过一丝狞笑,他似乎已经看见那位大明贵人在自己刀下被砍得血肉模糊,而随着自己立下这等惊天功劳,大明江山风雨飘摇,烽烟四起,自家可汗将率大军突破山海关,长驱直入,拿下顺天府,成就不世之功! “唉~~~” 一声叹息忽然在鞑靼汉子耳边响起:“飞蛾扑火蝼蚁溃堤,你以为这等三脚猫功夫就能得手么?” 声音很轻,似乎只有鞑靼汉子能听见,却又如此清晰,就像有人贴在自己耳边哈气。 刀光! 绣春刀的光华! 比刚才刺客的寒芒更盛百倍,瞬间将这片阴暗角落照亮,如同有人早就准备好,突然点起数盏明灯! 下一瞬,红帆布被狠狠斩为两断,汉子仿佛看见自己的头颅从那些书生头顶飞过,而他的腰部以下则撞在一名护卫身上,和对方齐齐摔倒。 迎风,一刀斩! 第9章 送你回宫! 干掉鞑靼大汉的当然是江彬! 此刻,江彬的手高高举起,没人看清他如何出招,只有绣春刀上带着的一道血红,印证方才正是这把刀将刺客斩杀当场。 见同伴失手,另一名望风的鞑靼汉子顷刻疾退,身形怪异地扭了几下,连转身都顾不上,倒翻筋斗向花满楼大堂外飘去。 直到这时,那些等着听小曲的恩客、龟公、老鸨、护院家丁才发出阵阵惊呼,顿时乱成一团。 江彬摇摇头,手放下,微微叹息:“护卫不行啊,反应实在够慢的。” 并未追杀另一名刺客,江彬明白,此处乃是非之地,说不定还有其他未现身的杀手等着接应。 那些御前侍卫特么就是废柴,他可不敢相信只凭这些家伙能够保护正德周全。 蹭蹭蹭! 几条人影暴起,向着鞑靼汉子逃走的方向追去,老刘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大小便直接失禁,而那个公鸭嗓小公子倒是始终站着,只不过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不停,显然同样受惊不浅。 “握住我的手!” 江彬身形倏然出现,伸出手,对着公鸭嗓微微一笑:“公子,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江彬承蒙公子提醒,这一刀,就当我江某还公子人情吧!” 扶稳正德后,江彬不再看对方,就像经过此事双方已然两清,转过身,手指“当”的一声弹在绣春刀刀刃上,朗声喝道:“大明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江彬,护我大明百姓----万事平安!” … 经此浩劫,玉堂春献曲求配词显然不能继续,花满楼大堂内外乱成一团,几条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倒在血泊里,老鸨一秤金脸上的粉底随着肌肉不住颤抖,委顿在地哭天抢地干嚎不止。 “杀人啦~~~官爷啊,这,这可让我怎么活呀~~~” 这时候,之前进来的几名锦衣卫向打斗现场冲来,与一秤金相熟的百户张虎大吼道:“谁也不许乱动,都给老子静待当场,锦衣卫办案!” 好半天,在几名锦衣卫连连怒吼中,花满楼大堂终于渐渐安静,局面总算控制住。 张虎等人忙得满头大汗,派处人手向北镇抚司衙门、刑部衙门以及五城都督府报案,同时责令花满楼即刻宵禁,案情没有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江彬冷冷看着,转过身,伸出手将犹自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的‘老刘’拉起,温声道:“先生莫慌,有我江某在此,宵小之辈不足为虑!” 这句文言够屌,江彬甚至觉得自己已然入乡随俗,来到有明一朝后说话都跟着文绉绉的。 “江…江将军,可吓死咱家了,哎啊,太…那个,公子呢,我家公子可还好?” 见老刘急的满头冒汗,江彬‘恍然大悟’,装作这才想起小公子似的,转过头,第一次正面面对那位大明储君。 “公子可曾受到惊吓?你…没事吧?” 虽然刚才江彬为了安抚正德,曾特意和公鸭嗓握了一下手,但并没有盯着对方看。 此刻面对朱厚照,江彬心脏不由突突乱跳,娘的,重生大明第一晚,总算见到真正牛人了。 “本宫…小弟无妨,我没事…”朱厚照抬手擦掉额头冷汗,冲着江彬连连点头:“将军武功高强,忠心耿耿,我朱…我心下甚安,不碍事的。” 听到对方脱口而出说了一个‘朱’字,江彬心头仅剩的不确定瞬间消失,已是百分百认定面前的公鸭嗓小公子,就是朱厚照! 两人目光相对,江彬这才看清当朝太子,未来的正德帝模样。 这时候的朱厚照,年纪大约十四五岁,个子不高,也就在一米六左右,身体看上去还算壮实,小鼻子小眼,胖乎乎的圆脸,一付人畜无害的长相。 江彬打量正德,对方也看着他,目光显得很友善。 江彬不晓得自己尊荣如何,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对视片刻尬笑道:“公子年纪轻轻,胆识却不小,哈哈,你们几人只有公子还站着,其他的嘛…嘿嘿。” 正德一转脸,发现刘瑾、谷大用等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趴在板凳上,有的裤裆甚至都湿了,到了此刻,身体还在筛糠般发抖。 “哈哈,还真是…哈哈,笑死我了,你,刘瑾,还有你张永,哈哈,瞧你们吓得熊样!” 朱厚照少年天性,虽然自己刚才也被吓得不轻,但见到身边钟鼓司太监、御马司太监几个大自己十多岁的家伙比他还不如,倒是有些开心起来! 老刘,也就是钟鼓司太监刘瑾,猛地扑上来,抱着朱厚照大腿放声大哭:“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让太…让公子受惊了啊~~~” 刘瑾是想亡羊补牢表忠心,但他这一哭,却提醒了朱厚照。 好啊,刚才我遇险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屁滚尿流,躲得比黄鼠狼还快,现在倒想起我受惊,哼,老子遇险的时候干嘛去了? “滚!” 正德抬脚就踢,一腿将刘瑾踹开,转过脸问江彬:“江将军,你在南镇抚司任职?眼下何种担当?” “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刘大人手麾下百户。” 江彬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比如名字、官衔,但其他信息,比如‘军机’两个字,绝不可随便当众讲。 “好,江百户英勇神武,真乃我大明栋梁,嗯,不错,很好!” 正德差点当场给江彬升官,只是猛想到自己身份需要保密,这才生生忍住。 这时,另外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家伙凑上来,哆嗦道:“公子,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等还是赶紧回宫…回家吧。” “哼,谷大用,你说的什么屁话?现在怎么回…回去?” 朱厚照没好气地指着站在青楼进出口的锦衣卫张虎等人,愁眉苦脸道:“难办了,要是父亲知道我私自出…出来,回去少不了训斥!” 听到两人对话,江彬猜出大概,感情这位太子是偷着跑出皇宫微服混青楼啊! 若是悄无声息回去,就算以后弘治帝知道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顶多斥责两句罢了。 但要是太子遇刺这件大事宣扬开来,龙颜大怒之下,恐怕正德以后再也别想轻易出宫。 念及此,江彬眼珠一转凑上前,低声道:“公子,想必令尊家教严格,所以不喜公子夜间出来吧?” “正是如此,唉!”正德一脸无奈。 江彬弯下腰,以只有几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公子莫慌,我有办法让公子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出来怎么回去!” 第10章 蒙面叫宫门! 正德闻听大喜,正想问江彬有何高招,却忽然想到自己回去的可是皇宫,比不得一般百姓家,恐怕这个江百户的办法行不通。 见正德一脸不相信样子,江彬小声道:“公子莫非不信在下所言?这么说吧,我们锦衣卫办案,总会遇到各种稀奇古怪情况,如果没有特殊手段,岂不是处处遇阻、时时受制?如果公子相信在下,我必然有办法帮公子顺利回府。” 朱厚照将信将疑,问:“将军所言,当真?” 江彬目光一凛,正色道:“童叟无欺!” 这下,正德犹豫了,他虽然年少,但却不傻。 正德心道,自己是大明太子,皇位唯一继承人,就算对方有办法,可,难道真让一个不知根底的锦衣卫百户送他回皇宫? 若果真那样,他朱厚照的身份岂不暴露了? 假如江彬嘴不牢,四处宣扬一番,随之而来的后果,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堂堂大明储君,深更半夜溜出皇宫逛青楼,而且好死不死遭遇刺杀…一旦传扬出去,必然引起满朝文武非议,可想而知皇室的脸面将会被他朱厚照丢尽… 江彬见对方愁眉不展一脸为难,猜到正德不想让自己知道身份,便说:“想必公子家世煊赫,不愿让外人知晓来自哪里?这好办,你们尽可将我双眼蒙住,带到地方后叫开门,江彬自有办法让诸位神不知鬼不觉大摇大摆进去!公子平安回府后,即刻安排人送江某离开,如此一来,在下依然不知公子家住何处,公子却能顺利回府,岂不两全其美?” 正德一听,眼都直了。 还能这样的吗?蒙着眼,然后叫开门,就能不被发觉?这…太搞笑了吧? “刘瑾,张永,你们说,江百户的方法可行不可行?” 几个太监早就围在身边抻着耳朵细听,待到想明白江彬所言,刘瑾忙道:“公子爷,事急从权,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今晚出来过啊…” 一想到若是被弘治帝得知自己这帮家伙怂恿太子去了青楼,而且遭遇刺客差点受伤,刘瑾便悔得肠子发青。 假若圣上震怒,他刘瑾就算长着一百个脑袋也得被砍完。 索性了,死马当活马医! 这个江百户看来有些门道,不如就按他的说法试试看。 于是,一群胆大妄为的糊涂虫以及一个后世穿越过来,胆子更是比天还大的冒牌锦衣卫百户,双方一拍即合,做了一件说出去能让听者瞪掉眼球的奇闻。 从花满楼出来并不难,江彬沉着脸,来到北镇抚司百户张虎面前,掏出自己那块精铁制成的腰牌递给对方,阴恻恻道:“张百户,在下江彬,要和几位贵客离开,还请行个方便!” 现在,满堂恩客都能看出来,躲在角落里的这些家伙不简单,绝对非富即贵! 有明一朝,对于身份等级限制极为严格。 比如,商人再有钱也不能穿丝绸,王公贵族出门,只要不是办案,坐几人抬的轿子,跟随多少护卫随从,都有定例,一旦超过,就是破制,就是僭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往大了说甚至会砍头。 就说堂堂礼部尚书之子王景隆,出来听曲也不过带了两三仆役而已,其实排场没多大。 可那几个书生呢,没打架的时候不知道人家咋回事,现在可倒好,二十几个彪形大汉围着保护,这还不是贵人吗? 王虎面有难色,正想说此乃我北镇抚司辖内案子,你江彬不过是南镇抚司衙门百户,手伸得不要太长,然而,一接过江彬手中腰牌,王虎顿时软了。 大家都是百户,但他王虎这个百户可比江彬差得远。 人家可是军机百户啊! 锦衣军机,六部直通! 只要王虎脑子里的水还没变馊,他就不敢拦着。 “这…江百户,要不还是稍等片刻,待得衙门差役到来,一起护送那位公子回去,岂不更好?” 江彬心里暗骂,护卫你妹! 正德就怕事态闹大,你还等衙门里来人,这不是没事找抽么? “不可!王百户此言差矣!” 江彬一脸正气道:“我锦衣卫替天子管束八方,岂有借别人势力成事的道理?江某不才,受圣上恩惠保护黎民百姓,逢山开路遇水填桥,怎么,王百户这是不相信江某的能耐吗?” 王虎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 这都什么啊,怎么听着像山大王抢劫呢? 他还没说话,不远处的正德却被感动得差点吹鼻涕泡。 忠臣啊! 还有比这个江彬更忠于我大明的吗?听听,人家说得多好,何等正义凛然! “江百户说的好啊!就依你所言,本宫…本少爷谁都不要,只认江百户一人,那谁,还不快快让路,难道让我…我父亲怪罪下来才行吗?” 这话一出,王虎马上怂了,他早已看出这帮家伙惹不起。 得,这话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见了,你这小哥,真是不知世道险恶,既如此,老子还不管了呢! “放人!” 北镇抚司百户张虎黑着脸,梗着脖子扭过头,再也不看江彬等人。 于是,正德几人袍袖遮面,鬼鬼祟祟出了花满楼,走出十几步,江彬主动道:“公子,请将江某面部蒙上,你们只管回府叫门,我江彬保证各位绝不会出差错!” 正德点头道:“就依江百户所言,唉,委屈将军了。” 刘瑾赶忙上前,将几块方巾接在一起,做成蒙面布,将江彬双眼蒙上。 一行二三十人脚步匆匆,向着皇宫方向赶去。 之前,正德偷偷出宫的时候,倒是安排了接应的小太监,他晓得回宫时很可能已经三更半夜,想要无声无息进大内绝非易事,这种细节肯定要提前安排好。 不过如今情况有所不同,北镇抚司衙门锦衣卫百户张虎,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向五城都督府等衙门报案,皇宫内外接到信报后,戒备必然比平时森严,朱厚照几个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回去,难度倍增。 正德心急如焚,他可不傻,明白晚一刻就会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一旦弘治帝前去探望太子,麻烦可就大了。 连声催促中,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一行人来到皇宫外墙。 找到约好的角门,刘瑾胆战心惊依照之前定好的暗号扣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很快,倒是有声音传来,但似乎并非提前安排好的一人脚步声,而是杂乱无章,听上去绝不少于五人。 第11章 【摄神】之术! 深夜寂静,朱厚照、刘瑾等人听到宫墙内脚步声不对,脸色顿时变了。 江彬被方巾蒙面,看不到几人表情,上前两步侧耳细听,片刻,对刘瑾道:“先生,府门一开,即刻将我推到最前方,务必面对为首之人!此乃紧要处,切不可耽误了!” 事已至此,刘瑾虽然不知道江彬这样做有何道理,却只能一咬牙道:“好,咱家明白!” 双方验证暗语,吱呀~~~皇宫西角门打开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与此同时,刘瑾立即将江彬推到最前,低声道:“正前方!” 只是推过江彬,刘瑾的脸色却变了,从惨白变得铁青,面上肌肉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完了! 刘瑾站在江彬身后,一眼看见,正对着的并非提前安排好的小太监,而是御前侍卫中的一名校尉。 那人刘瑾正好认识---御前五品带刀校尉,李勇! 咋整啊,这不是完蛋了吗,那家伙肯定看到自己一行人啊! 刘瑾的心思江彬并不知道,电光火石间,江彬迈进一步,脸侧过去,微一摇头,蒙在面上的方巾瞬间掉下两寸,两只眼闪出。 当然,正德他们躲在后面,并不晓得江彬作了弊。 两道奇异寒芒从江彬眼中闪现,直接投射到对面来人脸上。 【摄神】之术,乍现! 前世,江彬之所以没有找到合适工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痴迷武道,并且总会产生一些超脱常理的念头想要去验证,甚至被硕士导师批为‘异想天开’。 研究生毕业前一年,江彬一直秘密进行一项实验---将武道和心理暗示结合。 心理学方面,最为奇特的手段就是‘催眠’,只是催眠术运用限制极多,虽然已经在刑讯、医疗、体育、战争等诸多领域有着不俗表现,但效果却不能百分百保证。 江彬和普通学生不一样,自幼习武,家传武术‘迎风一刀斩’已经达到武道六级水准,在后世绝对属于出类拔萃。 深研心理学之后,江彬自然而然想到将武道和心理学结合,从而突破行为心理、犯罪心理、微表情,尤其催眠术方面的种种限制,达成超脱世俗概念的功效。 到了毕业前夕,江彬已经能够做到内息外放,通过强大内息攻击对方,瞬间麻痹目标中枢神经,从而进行催眠…这种独此一家的功法,江彬美其名曰【慑神】! 只是任何事务都存在两面性,江彬的研究成果不但需要极高武道水准支撑,并且在心理学方面同样要求造诣颇深,因此,除了他这种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其他人根本无法验证。 一项不可重复论证的研究成果,自然不会被学术界承认,江彬绞尽脑汁甚至因此耽误找工作良机,依然没能得到广泛认可,最终落得一无所有,导致毕业前夕女友提出分手的悲惨境地… 但!!! 后世施展不出的才华,穿越大明后却有了用武之地,江彬没有想到穿越第一夜便有机会施展【慑神】,为未来的正德帝朱厚照解决难题。 【慑神】之术的使用,极为耗费体力,每运用一次,江彬就像得了一场大病般疲惫无比,甚至第二天力气全无,只能静卧修养。 因此,除非做足准备进行实验,一般情况下江彬绝不会贸然出手。 此时此刻,江彬多少有些无奈。 没成想,穿越大明,第一次使用【摄神】,竟然不得不用在这个地方,这特么的,也是醉了! 不过江彬并不后悔,他明白,救下朱厚照能让对方欠自己天大人情,而为太子排忧解难,则是以后正德必须重用自己、依仗自己的根本! 一次人情可以封官赏爵,为他带来金银财宝名誉地位,但人情总有还清的时候。 然而,若是他江彬在未来皇帝面前表现出超人一等的能力,正德可就离不开他了! 身后这个小胖子,脑子最是古怪精灵,做事不拘小节,如果别人办不到的事他江彬出手就能搞定,还愁自己不被重用吗? 美酒会有的,漂亮美眉会有的,就看眼前这一锤子买卖了! … 如同被两道细不可察的气箭穿透大脑,江彬面前,原本一脸寒霜的御前五品带刀侍卫李勇,目光一凝,直接呆立当场。 也是这家伙大意,原以为暗语没问题,进来的肯定是宫里人,却万万没想到一照面便被江彬暗算。 通过【摄神】之术控制对方心智,目光快速扫视宫内部署,江彬瞬间推断出某些信息: 首先,到了此刻,弘治帝应该尚未得知太子夜间溜出皇宫一事,否则,皇宫内外就不会是这种情况,早就鸡犬不宁,甚至五城都督府的巡查队都能将京都翻个底儿朝天。 另一方面,负责大内安全的侍卫肯定收到粉巷青楼发生刺杀的线报,理由很简单,按照刘瑾的说法,惯常情况下,西角门这个地方不会有侍卫驻扎,更别说还是一首领四随从的“双岗”。 江彬没有猜错,实际情况和他料想差不多少。 由于获悉粉巷出现鞑靼刺客,并且刺杀对象似乎还是某位‘贵人’,皇宫内外已经加派护卫人手,李勇正是奉命巡视西角门这一带。 只是好死不死,巡到西角门处,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李勇戒备心起,责令小太监打开宫门,同一时刻自己冲到最前面,于是有了几名侍卫撞见正德等人这一幕。 好在刘瑾这帮家伙都用袍袖遮面,身上也没穿宫服,几名侍卫倒是一下没认出来人是谁,只是从说话腔调和体型上判断,不过是一群私自出宫的太监罢了。 有明一朝,太监、侍卫趁夜偷偷进出皇宫,夹带私物,早已是不成文的惯例,那些侍卫谁没干过,倒也没太当回事,因此才给江彬留下可乘之机。 千钧一发,正当侍卫首领李勇准备发话盘问之际,劲风扑面,脑海里意识却忽然变得极为模糊,迷迷糊糊就像即将入睡一般。 江彬嘴唇微动,内息奔涌,气浪扎扎实实冲向五品带刀侍卫面门:“转身,向后…不要问,按照我的要求做…” 奇异的一幕陡然惊现! 侍卫首领李勇毫无征兆猛然转身,对身后的太监和侍卫低声训斥:“立即原路返回,任何人不准回头!” --- 确定签约,今日五更,开心一下!第一更。 第12章 老子长这样? 李勇的声音不大,只是暗夜寂静,西角门内外,众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啊? 不但那些侍卫,包括刘瑾、谷大用等人以及正德,全傻眼了! 朱厚照心道,这…这还是父皇最信任的猛将李勇吗? 据说,当年这位五品带刀侍卫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关探马,曾在执行任务时,单人匹马干掉十二名鞑靼勇士,自己却毫发无伤凯旋而归,马脖子上的人头都不够挂的! 那一战,李勇名声大振,上达天听被弘治帝赏识,一步登天调入大内,赦封五品带刀侍卫,多年来深得圣上宠信。 好么,怎么一看见这位江百户,李勇吓得问都不敢问,直接让手下转身前行,甚至连头都不许回?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稀里糊涂,以为进来的太监是李勇‘关系户’,而江彬则不断通过【摄神】之术控制着李勇:“做得很好,你也一同前行,带着他们清除阻碍,确保回东宫的路上不出现任何一名太监、宫女…忘掉吧,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管好你的手下,决不可走漏风声!” 手臂微微一抬,转过身的时候,方巾已经重新蒙住江彬双眼。 “公子,小将保证前路畅通无阻,并且为首之人将永远不记得今晚发生过何事,请诸位放心!” 江彬明白,正德等人的面目没有被人看见,其他的护卫就算心存疑惑,却也不会给自己找病非得刨根问底。 还是那句话,谁没夹带私货进出过皇宫? 这些侍卫肯定清楚,某些见不得光的规矩,决不能在自己身上打破,何况老大李勇似乎和对方认识,说不定就是李勇关系户了。 爱谁谁,只要确保不是鞑靼刺客就成! 三五天过后,待到皇宫里一片歌舞升平,不出任何状况,这件事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多谢江百户…那个,你准备去哪里?” 见到如此神奇一幕,正德心中欢喜,倒是没忘了问这个越看越来电的百户一句。 “公子,小将还有军情在身,需得尽快赶往北镇抚司衙门传信,告辞了!” 说着,江彬转过身,脸上蒙着方巾,大步流星疾步向前,似乎不用眼睛也能看清路。 “这…神了!” 正德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赞了一句:“果然,我大明锦衣卫能人异士辈出,真乃藏龙卧虎啊!” … 护送正德回宫,江彬顾不上琢磨皇宫里会发生什么,他的心思早已转到自己的身份问题上。 如今,江彬假冒历史上著名的锦衣卫大头目‘江彬’,可谓富贵险中求。 成祖兵变后,随后几代皇帝开始打压锦衣卫势力,尤其弘治一朝,更是立下严苛规定:南北镇抚司衙门,非军情不得擅自往来! 因此,江彬倒不担心被金陵那边的同僚揭破身份,唯一有些嘀咕的就是北镇抚司这边会不会看出破绽。 转过街角,轻轻甩头,面上的方巾已经掉落,江彬顺手收进怀里,疾步前行。 过了京都大栅栏,北镇抚司衙门出现眼前,还别说,就算锦衣卫声势大不如前,深更半夜衙门口门可罗雀,但这座宅院倒是显得极为雄伟。 里出外进占地超过一顷,一眼望去层峦叠嶂,至少百余间房舍。 江彬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强打精神大踏步上前,伸手拍门。 夜静更深,这阵拍门声显得格外刺耳,不消片刻,就听里面有人怒吼:“何人?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南镇抚司同知刘大人麾下百户,有紧急军情向指挥使大人、镇抚使大人面呈!” 听到紧急军情几个字,里面的人不敢怠慢,一阵响动过后,朱漆大门从内打开,闪出两条汉子。 借着对方手里灯笼,江彬已经看清两人打扮。 身穿飞鱼服,袖口没有镶嵌金色、银色丝线,看来只是最低级锦衣卫,顶多不过小旗。 “可有文牒或者身份制牌?”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江彬两眼,眉头紧皱,寒着脸问了一句。 “有!” 江彬掏出精铁腰牌,递过去,对方看了又看,瞬间双手作揖,满脸谄媚:“百户大人请进,小的怠慢了,还请大人包涵则个…不过今天不巧,都指挥使大人和镇抚使大人都没在衙门里,您恐怕…” “无妨!” 江彬原本就没指望能在北镇抚司衙门见到身份最高的都指挥使牟斌,或者北镇抚使于浩。 人家可是当朝大员,谁会跟衙门里值班啊?早回家抱着八房小妾睡觉了。 “敢问兄弟,今晚谁当值?明日我是否能见到两位大人?” “今晚是刑堂千户钱大人当值,不过千户大人已经歇息,如果军情不是十万火急,不如…” 小校看着江彬有些欲言又止。 江彬奇怪了。 妹的,都说了是紧急军情,怎么还比不得一个千户睡觉呢?难道非要火烧眉毛才能通报吗? 见江彬皱眉,对方倒是好心,低声说了一句:“钱大人脾气不好,尤其夜间不喜被人打搅!百户大人舟车劳顿,不如让小人安排大人休息,明日一早再去面见钱大人,如此可好?” 江彬一转念,这样也好,锦衣卫很多内幕自己还不清楚,不如找这个小旗问问情况套套近乎,何况,此刻江彬深感疲惫,正好借机休息一番。 “如此甚好!” 对方两人闻听,长出一口气,似乎对这个千户钱大人极为忌惮。 “百户大人这边请。” 很快,两人把江彬安顿在西厢房头间屋子,送来毛巾热水,服侍江彬擦洗。 “那个,可有吃食?”江彬饿坏了,顾不上扯皮,向对方要吃的。 “有,有,将军稍后。” 两人急匆匆离去,江彬就着铜盆里的热水擦了两把脸,起身来到窗前,蘸唾沫捅开窗户纸,果然,影影绰绰,外面已经安排人监视。 “还是不放心啊…” 江彬叹口气,知道仅凭一块腰牌,对方显然不会轻易认可自己身份。 无聊之下,拿起铜镜,江彬…愣了! 我靠,老子…老子竟然长了这么一副尊容? --- 第二更,求推荐票。 第13章 大明福利彩票 此时,江彬脸上的污泥血迹已经擦去,头发高高绾起,梳成明代常见的发髻式样。 对着铜镜一瞧,江彬愣了! 原来…自己竟然这么帅! 好吧,穿越前本来就长得就不错,江彬对于自己的长相那是相当自负,只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对着镜子这么一照,江彬简直欣喜若狂! 身高超过一米八,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两道眉毛斜飞入鬓,嘴角上唇线清晰,脸型棱角分明,彻头彻尾就一标准帅锅! 尤其此刻穿着飞鱼服,头发蓬松,脸上胡子碴明显,虽然看上去脏兮兮血渍满身,却为江彬平添了几分英武豪迈的气概,显得一点也不娘。 “妹哦~~~这真是…爽歪歪啊!” 江彬扔掉铜镜,放声狂笑:“哈哈,原来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特么是流浪汉啊!” 一转念,江彬心道,还别说,流浪汉长得帅还真有先例,后世那个红极一时帅遍全球的犀利哥,不就是流浪汉嘛… 心里正美,两名迎接江彬进入北镇抚司衙门的小校,端着热气腾腾的馒头、熏肉还有一壶菊花茶推门而入,见江彬笑得什么似的,不禁奇道:“将军,你这是…?” “哈哈,没啥、无妨、真是…嗯,你们二人,太好了!” “啊?” 两名小校更加摸不着头脑,暗想,莫非南镇抚司来的人都这付德性吗?没事一个人呆屋里,还能笑得跟中奖了似的? 其中一个家伙眼珠一转,凑上前,迎着江彬干笑两声,问:“小人多嘴,敢问百户大人,莫非将军有好事?” “什么好事?”江彬一愣。 “那个…将军难道不知道吗?今日正逢每半月一次的抽彩,小的还以为百户大人中头彩了呢!” 随着两人解释,江彬这才明白,原来有明一朝竟然已经有了‘福利彩票’! 不过,这东西叫法、玩法当然和后世不同,但本质却差不多。 弘治帝为人宽厚,励精图治,虽然历史上名声不如太祖、成祖煊赫,但其实老百姓的生活却很不错,尤其减兵役,轻赋税,成就一番太平盛世,史学家们将这段时期称为‘弘治中兴’。 不过税收减少,王公大臣们的用度随之变得紧巴巴,据说弘治帝赏赐百官,很少能拿得出百两黄金千两白银的时候。 皇帝的生活费必须保证,但公候权贵就难了,很多人便暗中经商。 因此有明一朝,尤其弘治、正德年间,大明商业发展迅速,一度接近历史巅峰,而各种各样的赚钱方式更是层出不穷。 小校口中的‘抽彩’,便是其中一种。 “百户大人,从弘治十二年起,顺天府已经有了这种每月两次的‘抽彩’!” 这个小校倒是很健谈,小嘴吧嗒吧嗒的:“有些心眼儿活泛的商人,每个月初、月中,都会开设自家‘彩局’,就是说,只要愿意掏出十文大钱提前买下暗格,到了开彩的时候,金珠滚到哪个暗格里,买下这个暗格的人就会得到一笔丰厚奖励。” 随着对方手舞足蹈解释,江彬总算听懂了。 小校所谓的‘抽彩’方式,算是时下最流行的一种:每到月初、月中,开设抽彩的大小商贩会提前准备一个木匣子,用细木条分成上中下三层,每层再隔开为八八六十四块方格,称为暗格。 于是,各阶层人士,上到王侯公卿,下至黎民百姓,谁都可以参与到大大小小的彩局里,预先买下某个暗格。 当然,人家王侯贵胄玩的大,两个锦衣卫小校想都不敢想,他们口中的抽彩,就是指市井小民的玩法,以及押注大小。 听了半天,江彬已经将“抽彩”的整个运作过程搞的一清二楚。 每个月初、月中,商家当众开彩,用弹簧将金珠弹进盒子里,颠来倒去摇晃,打开的时候,金珠落在哪个暗格里,买了这个格子的人就会赢得大奖。 每次抽彩三次,上中下每一层都有一个中彩名额,就看买家运气了。 这样,每个盒子能卖将近两百个暗格,筹办抽彩的商家根据自己实力,一次推出几个几十个抽彩盒子,在市面上售卖。 一个暗格只用花掉十文制钱,但奖品却是价值百文甚至二百文的首饰、米、盐,所以老百姓极为热衷,生意一向很好。 小校说完,江彬马上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一个盒子将近二百暗格,一个暗格十文,那就是小两千文! 玛德,三层依次开奖,就算都给二百文的奖品,最多不过六百文,筹彩的商户净赚三分之二还要多,真特么一本万利啊! 江彬掰开馒头,就着熏肉大吃起来,心里却在想,特么的,老子穿越大明,没钱没地没老婆,一穷二白啊! 谁知运气还不错,有明一朝,竟然已经有了后世彩票的雏形,这不是天赐良机送到眼前吗? 玩彩票? 嘿嘿,谁能玩过我这个后世穿越者呢? 事实上,有明一朝,官府对民间的各种管制极为苛刻,原本对‘筹彩’这类民间集资的行为决不允许,而那些负责监督民生民意的组织更是势力日渐壮大,威望一时无两。 像锦衣卫、东厂、西厂、内厂这类特务机构,就在大明达到鼎盛。 只是明孝宗弘治一朝算是例外,因为弘治为人生性忠厚,喜平和,厌战乱,尚文轻武,对各个特务机构同样爱答不理,因此,锦衣卫等十二亲兵营就不太受待见。 类似的,以司礼监、御马监为根基的东厂在首领太监王岳领导下,虽然还算得上权倾朝野,但那种‘闻厂变色’的肃杀声望,早就不存在了。 弘治中期,这位皇帝明白自己轻赋税后,王公大臣的日子不如以前,因此,对类似‘筹彩’这样的行为,算是睁只眼闭只眼,装聋作哑,不支持也不反对,随你们玩,只要大家高兴不给帝王家惹乱子就好,这才有了类似后世的彩票局… 听小校解释一通,江彬乐了,笑道:“敢问大哥怎么称呼?” “不敢当不敢担,回百户大人,小的赵琦,是锦衣卫司命小旗,这个…嘿嘿,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司命是弘治朝锦衣卫特有的一种职务,就是负责传达上司命令,简单说,这个赵琦就一传声筒,怪不得在北镇抚司衙门大门口听信儿呢。 江彬更开心了,司命好啊,越是这种传声筒,消息越是灵通! 你想,除非轮值休息,见天就得跟大门口蹲着,谁来谁走,那不是门清么! 第14章 这还是小打小闹? 面对毕恭毕敬站在自己身前的赵琦两人,江彬满脸笑意:“原来是赵大哥,哈哈,久仰久仰!” 赵琦更纳闷了,你一个南镇抚司百户久仰我?这个…有木有搞错? “那个,赵大哥抽到过彩头吗?”江彬问。 “唉,小的运气不好,从来没有抽中过。” 赵琦一脸伤感,心道,这个月的私房钱已经全买了暗格,月底给娘们的月例钱恐怕都要减半了。 “是吗?” 江彬饶有兴趣将最后一口馒头就着熏肉吞进去,抹了抹嘴笑道:“两位大哥,想不想赚钱?哦,就是弄点银子花花?” 说着,江彬大拇指和食指对上,做了一个搓钞票的手势,那眼睛笑的,就像两道月牙。 结果,赵琦和另外一名锦衣小校瞅着江彬直发愣,根本没明白江彬在干嘛。 江彬这才想到,现如今,虽然有银票这种东西,但一般老百姓,包括赵琦这种底层锦衣卫,基本没有用到银票的机会,当然不明白啥意思了。 “那个…我呢,有个赚钱的点子,不知两位是否感兴趣?” 江彬初来乍到,顺天府人生地不熟,绝对需要赵琦这样的地头蛇帮忙。 至少吆喝老百姓跟着自己买彩票,总不能让他一个堂堂军机百户当街揽客吧! “啊?”小旗赵琦和同伴对望一眼,带着疑惑问:“百户大人不是刚到京城么?难道说,将军在京都有经商的亲戚故交?” “非也!” 江彬摇摇头,有心拉拢两人,低声道:“我可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商贾富豪,所以正需要两位这种熟悉地面的地头…那个,当地人嘛,江某可以保证,只要跟着我江彬干,二位不消一年,就能在京都买下一进两出的四合院!” “这…” 赵琦都快哭了。 他干了快十年锦衣卫,混了九年最底层听风力士,去年才提拔为小旗,薪水别提了,养活老婆孩子吃顿饱饭勉勉强强,过年的时候都舍不得给炕头上的老婆孩子扯上一身新衣服。 至于房子,还是老爹去世后留下的两间土坯房! 四合院?想都不要想好不好! “敢问百户大人,赚钱妙法从何而来?”李建也忍不住了。 江彬翘起二郎腿,故作神秘道:“就从这抽彩上来!二位,这话说出来不怕人听见,但多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利润,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就我们三人明白,如何?” 赵琦一听,原来是抽彩啊,想想没啥风险,就算只是听吆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于是连忙拉着同伴李健,躬身一礼:“小的赵琦、李健,愿追随百户大人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大人,小的还是想知道究竟如何赚钱?” 反正奉承话谁都会说,表表忠心那是本分,赵琦太想知道江百户的锦囊妙计了,在他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南镇抚司百户,不会和别人一样也去弄暗格吧? “好!” 江彬狠狠一拍大腿,哂笑几声:“两位或许以为江某也要经营暗格?嘿嘿,那不是拾人牙慧了吗?跟着别人屁股后面哪里能赚到银子!我的办法嘛…近前来,听我细细道来!” 江彬的法子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仿照后世,布局做真正意义上的‘抽奖买彩票’! 弘治十八年,市面上最长见的小型抽彩,需要准备数个朱漆硬木大盒,做成三层,每层隔断成八八六十四个暗格,还得配备金珠,满街游走吆喝。 江百户对此十分不以为然,我去,这些可都是钱,耗费工夫回本太慢! 一个筹彩盒子多说了只能卖两千多文,这点钱虽然对底层百姓来说可谓一笔巨款,但江彬还真没看上眼。 不成,这么做要到猴年马月才能买房子买地! 弄暗盒?何必呢,老子直接卖彩票不得了? 找一个大布袋,将宣纸裁成一个个小纸条,每张纸上写上唯一抽彩号码,如此一来,一次能卖出多少钱?拿脚后跟想也知道,绝壁天文数字啊! 还有,一个盒子三层,最多才开三次奖,吸引力太低端了。 按照江彬的想法,索性直接设定十八等级奖品,前五级按照银子兑付高额彩金,最低等级的也是价值二百文的奖品,虽然看上去中奖几率低了,但中一次绝对是大奖,老百姓还不买疯了? 江彬就是要制造轰动效果---江某人的筹彩,最低级奖品抵得上一般筹彩商家的头奖,竞争对手怎么跟我玩?切,想玩都不带你玩! 不过,彩票纸可不能随意选择,必须是那种具备防伪效果的特质宣纸,否则,随便谁都能仿制,那还了得? 可,这个年代到底有没有防伪水印啥的呢?这是问题之一。 还有,在什么地方卖彩票、最开始的时候规模搞多大、如何造势才能让老百姓相信自己不是骗子,心甘情愿买他江彬的彩票…这些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江彬心里美滋滋,想到爽处,已是魂游天外。 见这位南镇抚司百户大人一脸神秘,却忽然止住话头,赵琦、李健两人更加纳罕,赵琦不由喊了一声:“江大人,不知百户大人的赚钱法子是…?” “哦,这个嘛。” 江彬回过神来,神秘兮兮对赵琦、李健两人道:“两位大哥,我的思路呢,咱们也玩抽奖,但方式完全不同。我们不搞木盒暗格这一套毛毛雨把戏,要玩就玩大的!” 赵琦一听,好么,两千文一个盒子还是毛毛雨啊,那玩大的得有多大? “百户大人的意思是…?” 见两人胃口已经被完全吊起,江彬将自己‘抽奖买彩票’的想法细细道来,不消一炷香功夫,赵琦两人已经大概明白江彬思路。 “我的想法呢,咱们可以先做些小小不然的尝试!开始的时候,我们每次开奖放出数千、上万张彩票,设立多重中奖机会…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容我暂不明说,需要两位大哥配合的时候,你们尽管按要求去做便好。” 江彬对面,两位小旗大哥的眼都直了。 赵琦、李建对视一眼,心道,什么什么,一次数千、上万张彩票,这还是小打小闹? 还有,南边来的人说话就是有意思,你听听,彩票,多好听的名字,的确比抽彩更上口。 “哈欠~~~” 说到这里,江彬卖个关子,哈欠连连,示意对方具体思路以后再说,他累了,准备休息。 赵琦二人起身告辞,从江彬房间退出后,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半天。 赵琦问:“老李,你说这位江百户,他的话能作数吗?你我二人与他非亲非故,江百户干嘛要带着咱们发财?还有,这办法能行吗?” ps:字数还少,没有多少曝光度,感谢收藏留言投推荐票的大大,你们的票票是江百户横行天下的动力! 第15章 刑堂千户 夜风萧瑟,仲夏夜的澳热挡不住两位小旗的发财大梦。 听赵琦问,搭档李健想了想道:“赵哥,我倒是觉得江百户并未欺瞒,你想,人家好歹是个百户,而且是最神秘最惹不起的军机百户,犯得着耍咱们?非亲非故是不假,但他江彬是异乡人,想在京都做买卖,没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肯定玩不转,只要你我兄弟能给他帮上忙,人家用谁不是用,跟咱俩合作并非不可能!” 赵琦点点头,叹口气,喃喃道:“唉,希望江百户的赚钱法子管用…老天赐福啊!”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勉强恢复一半体力的江彬被赵琦的敲门声吵醒。 “百户大人,江百户可曾醒来?” 江彬刚应了一句,就听赵琦气急败坏喊道:“请江百户动作快些,刑堂钱大人点名要见你,看上去千户大人的心情不太好啊!” 有明一朝,锦衣卫机构组成相当复杂。 简单而言,自明成祖朱棣设立十二亲军营开始,其中负责谍报敌手、监督朝臣、听风百姓的一支锦衣亲军,就成了其中最令人生畏又权势滔天的暗势力。 由于亲军营建制属于卫、所制,更是皇帝最信得过的禁卫军,常年身穿锦衣,因此世称锦衣卫。 到了弘治朝,锦衣卫机构精简,南北镇抚司衙门权力不断削弱,镇抚使大人麾下机构便分成三哨六堂九部,暗合三六九之术,刑堂就是其中掌管锦衣卫内部刑罚、奖惩、问责的重要部门。 此刻,刑堂千户钱宁,一脸阴翳坐在北镇抚司衙门东偏厅,等着这个不开眼的南镇抚司军机百户拜见。 钱宁情绪很不好,并非因为江彬昨晚没有第一时间找自己汇报军情,更主要的是,尽管钱宁还不知道江彬连夜进城所为何来,但他却很清楚,这事儿小不了,甚至大到连锦衣卫也担待不起! 这不明摆着嘛,一大早,都指挥室牟斌,北镇抚使于浩就像约好了一般,分别派人通知自己,一个告知钱宁,偶感风寒已经转化为伤寒症,卧病在床起不来,另一个则说自己三姨太的小舅子家的三姑妈要做六十大寿,需要过去请安! 钱宁这个气啊! 现在已经到了盛夏时节,漫说风寒了,感冒都难,更没听说过还能感冒转伤寒的! 至于牟斌大人的借口,更是可笑过了头,特么那也叫亲戚?还敢让都指挥使大人前去请安,想不想活了? 钱宁明白,一定出了大事,两位老大这是在找各种借口不来衙门,让自己单独处理呢! 指挥使之下设两名指挥同知以及一名镇抚使,然后才是千户、副千户等等。 现如今两位大人不露面,两名指挥同知,一个去了塞北督察边关克扣军饷案,一人授命到大同府,代表皇上给四王爷贺寿,难道能千里传书叫人家回来吗? 钱宁明白,尽管论资排辈或者官阶等级,比自己高的大有人在,但今儿个他是别想跑了,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钱宁都得扛着! 可,到底是什么呢? 越琢磨越含糊,钱宁想到一大早就听心腹手下汇报昨晚有人夜闯北镇抚司衙门,钱宁立马嘀咕开来,莫非,这件事和那个连夜赶来的南镇抚司军机百户有关? 娘的,说不得这家伙就是个大灾星,很可能就是他给自己带来麻烦。 带着这种情绪,钱宁在见到江彬之前便一肚子气,心神恍惚疑神疑鬼。 钱宁很清楚,掌握三哨六堂九部最优质资源的牟大人、于大人,肯定有他们专属渠道了解某些自己掌握不到的情报,人家明显是在躲灾嘛! 鼓起腮帮子运气,钱宁极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第三次寒声问道:“李健,南镇抚司军机百户江彬是不是睡过头了?本千户三番五次唤他也不来吗?” 李健连忙躬身施礼,心想,鸟,哪里唤了三番五次,不就去叫了一次嘛,还讲不讲理了?唉,看来钱阎王今天要发飙,也不知道江百户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回千户大人,江百户应该、大概、或许马上到,要不小人再去叫一下?” “不必!” 钱宁阴沉着脸,就像被针缝在一起的两只小眼中射出寒光,阴恻恻道:“南镇抚司了不起啊,胆敢不把本千户当回事!好,我倒要看看这个军机百户连夜耽搁紧急军情,究竟是何居心,他眼里还有没有北镇抚司衙门,还有没有王法?!” 这倒好,未曾见到江彬,掌管北镇抚司刑堂的千户钱宁竟然动了杀心! 北镇抚司内部,锦衣卫中流传着一句话:“宁惹大人不碰阎王!” 大人当然是指都指挥使牟斌牟大人,而阎王可不是神话传说里的阎王爷,而是特指钱宁,钱阎王! 仅凭这句话,钱宁为人之狠毒刻薄可见一斑。 钱宁话音刚落,就听东偏厅门前有人朗声问道:“钱大人,小将能有什么居心?还不是和千户大人一样,怀着一颗报效朝廷的赤胆忠心!” 随着话音,江彬出现,一脸傲然。 他的态度看似谦恭,但嘴角带着的冷笑却像告诉钱宁:千户大人,你是牛逼,但老子偏偏不鸟你! 别说,江彬倒是有这个实力! 他现在身怀三大绝技:一刀能将北镇抚司衙门大堂地上的青石砖斩为两段;一眼能控制钱宁思维,让对方傻乎乎听自己指挥,就像奴才般老实;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太子这个天底下最牛的后台嘛。 有实力还长得帅,江彬当然敢在钱宁面前放肆。 尤其,江彬的性格属于你敬我一尺我重你一丈类型,你好我好大家好倒也罢了,若是没来由欺负到老子头上,说不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弄不死我江彬,老子干死你! 钱宁身材偏胖,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印堂下方那个超级大的鹰钩鼻,显得此人性格阴狠毒辣,看着就令人生厌。 上下打量江彬几眼,钱宁开口问:“对面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江彬眉头皱起… 跪?你钱宁这话说的不要太刁难人吧。 有明一朝,虽然皇家对官场、百姓、书生、关外的情况掌控严格,但有一条,上下级之间的规矩却没那么多。 尤其弘治帝仁厚,内阁三大殿大学士来到乾清宫和弘治帝商谈政务,都从来都是进门赐座,非正式场合见了皇帝可以不跪! 别说江彬只是比钱宁稍低一级而已,就算是总旗、小旗这些低级头领,见了千户、百户,也不用每次都要下跪见礼。 江彬没说话,定定看着钱宁,短短几句话,江彬已经听出对方这是诚心找茬! 好像我特没惹着他钱宁吧? 江彬心道,老子还就不鸟你了,咋滴! 站立片刻,江彬连回应都没有一句,竟然一转身,直接从北镇抚司衙门大堂东偏厅扭头走人了! 第16章 抱满怀! 钱宁愣了。 李健愣了。 陪同江彬一起过来的小校赵琦,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几个意思啊这是? 刑堂千户大人问话,而且不是说还有紧急军情需要上报吗?江百户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谁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竟然全都傻眼。 直到江彬身影从长廊快速穿过,来到北镇抚司大门附近的时候,钱宁才如梦初醒,气得浑身发颤,指着江彬离去的方向怒吼:“快,快给我抓住这个下贱东西!赵琦~~~你,还有你们,还不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 赵琦一听,好么,犯上作乱、逆贼,全都出来了,看来钱阎王这次真是急眼了! 一群锦衣校尉呼呼噜噜冲出去,向着江彬离去方向包抄而至。 原本,江彬并没打算离开,毕竟自己还要在锦衣卫系统混,平白无故得罪一名大权在握的千户不值得,因此他是想对方只要开口唤住他,他江彬就会给彼此一个台阶,揭过这一页不提,直接说正事。 结果倒好,犯上作乱这种话冒出来,江彬心中羞恼,出手带着怒气,也没见他如何动作,七八名锦衣校尉便噼里啪啦摔倒一片。 江彬甚至头都没有回,全凭六识九感足矣。 武道六级水准,几乎达到听风辨雨耳目聪灵,这些准备不足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的小校哪里挡得住。 片刻之后,江彬竟然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杀’出,兵不血刃,堂而皇之走了! 简直了,奇耻大辱啊,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何曾受过这个! 顿时,喊杀声震天,更多校尉、力士甚至留在衙门里的斩堂精英纷纷冲出,誓要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南镇抚司百户拿下。 被人追着就算不害怕,面子上总归不好看,那个,有损自己高大伟岸的光辉形象嘛。 江彬开始加速,步子比平时更为急促。 北镇抚司衙门和京都著名的小吃街以及杂耍中心大栅栏相隔不远,江彬蹿出两条街,人生地不熟,竟一头冲进大栅栏闹市区! 拐过弯,江彬傻眼了,好么,自己这是哪儿人多来哪儿,这种地方根本不得跑路。 后面追兵已近,江彬没辙,硬着头皮在人丛里穿梭,结果,出事了。 迎面… “小姐不是喜欢这样的珠花吗?嘻嘻,看来今天偷偷溜出…溜出家门,收获一定不小的!” “就是呢,”那个被唤做小姐的娇媚少女点头笑笑,手里捏起一支镶着珍珠的银簪,在小摊边轻轻摆弄,低声道:“今天一大早,皇兄跑来和我吹嘘他昨晚偷偷出宫的种种趣事,哼,看他那付眉飞色舞的神气劲,我心里便是好奇,所以也就照猫画虎学着皇兄的样子偷偷出来啦!” 两女在十几名虎视眈眈精壮大汉保护下有说有笑,一不留神,对面人丛里猛然闪出一个身穿飞鱼服浑身血污的少年军官。 “嘭~” “啊~~~” “噗~~~” 第一声,江彬分心之下撞到少女身上,第二声两人不由惊叫,第三下…则是江彬伸手一把搂住摇摇欲坠差点被撞翻在地的少女腰肢… 啧啧,好香、好软啊~~~ 江彬抱住怀里少女,慌忙道歉:“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被一名年轻汉子撞个满怀,柔软处正贴在人家胸口,顿时大羞。 “你,你还不放开我!” “啊?…” 江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抱在人家什么地方,俊脸微红赫然道:“这个…在下被人追杀,慌不择路,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哼!” 少女的小蛮腰被江彬大手抓着,痒痒的,娇艳的脸蛋上红云腾起,娇嗔道:“你这人,干嘛慌慌张张…嗯?你说被人追杀吗?谁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追杀锦衣卫?” 两人说话的功夫,丫鬟虹彩哭天抢地冲过来,那些护卫大汉早已四下围拢,将两人团团护住,手放在腰刀柄上,只是看见江彬身穿锦衣卫服饰,此地又是闹市,这才忍着没有第一时间拔出兵刃。 “公…小姐,你没事吧?可吓死奴婢了。” 一主一仆,以及那些护卫汉子,正是弘治帝亲生女儿,太子正德大妹永福公主一行。 昨晚正德溜回皇宫,心中忐忑半夜,一觉醒来,却发现真如那个南镇抚司百户江彬所言,自己出宫遇刺的消息未被对号入座,父皇也没过来斥责,显然目前还不晓得皇位唯一继承人昨夜差点死在青楼。 正德少年心性,过了这个碴口,越想越觉得刺激,忍不住跑去和永福、永淳两位公主吹嘘。 永淳当即闹着要和皇兄再次出宫,结果被心有余悸的正德训斥一通,责罚永淳跟着宫中女官学习女红。 永福比永淳大两岁,年方十四,小正德一年,平日行事稳重,因此正德倒是没在意自己这个大妹。 结果,一向端庄的永福公主今儿个却被正德勾起小心思,整日坐卧不宁,就想跑出去看看。 说起来永福动心思也算有些由头,前几日,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派遣使团出使大明,向弘治帝敬献金春礼,并且邀请大明使团于夏至日在草原相会,把酒言欢,共度传统叼羊节。 据说鞑靼叼羊节已经沿袭百年,属于胡人四大传统节日,举行时场面宏大隆重异常。 弘治龙颜大悦,厚赏使团,并且安排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入驻皇宫大内,和永福、永淳姐妹为伴。 从娜扎仙儿口中,永福得知草原女子可以骑马、射箭、练武,而且还能自主挑选如意郎君。 情窦初开的永福十分向往,这几日时时想着自己也能出宫,意气风发驰骋原野。 今天被正德一忽悠,小妮子心乱了,这才在太子哥哥离开后,连哭带闹外加各种威胁,责令侍卫保护自己和婢女虹彩出宫,去大栅栏转转散心。 其实选择大栅栏这个闹市区,永福多少有些私心。 她知道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距离大栅栏不远,又听朱厚照讲起锦衣卫藏龙卧虎,便想借机溜达去北镇抚司衙门看看,见识见识那些能人异士,结果不曾想,好死不死和江彬撞个满怀。 同样,江彬更是没想到,他的运气还真是没话说,昨晚救了正德,今天却冲撞他的妹妹永福公主。 “姑娘赎罪,追杀我的是…”江彬苦着脸,一扭头,李健、赵琦等人已经气喘吁吁吆五喝六,出现在视野里,看来跑是跑不掉了。 “就是他们。” 指了指自己身后,江彬苦笑:“唉,吾等同僚,为何骨肉相残?!” 第17章 这个少女不简单 顺着江彬手指方向,见到果真有人追来,永福连忙伸手将头发衣裙整好,江彬注意到永福俏脸沾着少许飞鱼服上的血渍,没多想,顺手将昨晚正德、刘瑾等人蒙他双眼的方巾掏出,扯下其中一块递了过去。 “姑娘,你脸上有些许污物。” 女孩子最在乎容貌,听对方说自己脸上不干净,永福下意识接过江彬递来的方巾,就要往脸上擦。 刚举起,永福忽然觉得不妥,这可是男人的东西啊,自己怎能随便使用! 咦? 不对,这块方巾为何如此眼熟?这个刺绣精美的大篆体【照】字,不就是皇兄的随身之物么? 永福不动声色接过来瞧了两眼,想起早上朱厚照向她描述的那位救命豪杰,小妮子忽然笑了。 一双妙目定在江彬脸上,永福温声道:“敢问这位大哥,可是姓江么?” 听到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妙人一口道出自己姓氏,江彬愣了。 肿么回事?难道穿越了还能遇到熟人吗? 仔细看看面前少女,江彬确信,无论前世今生,他肯定没有见过对方。 “在下江彬,敢问姑娘如何知道江某姓氏?” 永福公主抿嘴一乐:“那就是了,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江百户,小女子永福,多谢将军馈赠方巾!” 说着,在江彬一脸错愕中,永福公主一双秀目在对方脸上转了两圈,嘻嘻笑着用正德的方巾擦了擦脸。 既然是自己哥哥的东西,那就没关系啦,永福似乎自动忽略这块方巾是从一名素昧平生青年男子怀里掏出。 “将军还请收好,这几块方巾结成一体,很是有趣,是不是有某种特别意义?” 江彬收起永福递回的方巾,心中苦笑,这事儿整的,没来由撞了女人,现在被人家拉着问话脱不了身,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回答,赵琦、李健以及数十名锦衣校尉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将永福等人围住。 “锦衣卫办案,无关人等速速散去。” 赵琦黑着脸喊了一声,心道,江百户啊,您老有些过了吧,脾气不要太火爆,怎么一言不合就和千户大人杠起来了呢? 你是不知道,钱宁这家伙人送外号钱阎王,如今得罪钱宁,你江百户恐怕自身难保后患无穷,还怎么带着我们哥俩儿赚银子? 永福带出来的大内侍卫哪里遇过这种情况,好么,平日都是自家趾高气扬,任你官职多大,碰到宫里出来的护卫都要躲着走,何曾被人威胁! “放肆!” 永福身边,侍卫首领王二抬手抽出腰刀,冷笑道:“锦衣卫真是够威风,挑事竟然挑到老子头上了,我看谁敢胡来!” 赵琦和李健干了多年听风力士,最善察言观色,见到永福等人衣着光鲜,而且随从护卫精干凶恶,当即猜到对方不好惹。 这可是皇城根,谁知道是哪个官家小姐出来游玩,而且现如今锦衣卫不比从前,惹不起的人多了。 赵琦心里明白得紧,见对方态度强硬,顿时怂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回头成了替罪羊,为钱阎王扛事,实在犯不着。 赵琦连忙拦住跟在身后的斩堂总旗,低声道:“刘大哥,对方身份不明,我等不可造次。” 赔着笑,赵琦上前一步问:“我乃锦衣卫北镇抚司牟大人麾下小旗,敢问大哥怎么称呼,小姐是谁家眷属?” 侍卫头领睬都不睬,直接翻鼻孔,什么玩意! 小旗?还牟大人麾下呢,人家牟斌认识你是谁啊? “滚!” 侍卫首领王二怒斥一句,甚至连一个多余字都没有,两眼朝天,牛逼得不行。 赵琦老脸赤红,心里暗骂,老子把你当贵人供着,你却如此对我,怎么着,老虎不发威,真以为我们锦衣卫是病猫吗? 没等赵琦开口,身后斩堂总旗脸一沉,阴惨惨喝道:“本人奉千户钱大人口谕,捉拿叛逆江彬回镇抚司衙门,闲杂人等一律让开,否则按大明律,阻拦厂卫办案者,格杀勿论!” 闻听此言,侍卫首领还没说话,永福公主却恼了! 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出‘格杀勿论’四个字! 永福、永淳两姐妹,那可是有资格在皇兄朱厚照面前随便撒野的主儿,同着父皇弘治也能时不时耍耍娇,现在竟然有人说要格杀她! 莫不成,这些锦衣卫欺负老百姓惯了,草菅人命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怪不得北镇抚司衙门的口碑越来越差,父皇和皇兄对他们甚为不满呢! 还有,江彬的情况经朱厚照添油加醋一顿吹嘘,在永福心中早已生出好感。 能够一刀斩杀鞑靼刺客,而且还使用秘法助太子回宫,这位百户江彬可是大大的忠臣,怎么就被称为叛逆了? “哼~~~” 永福公主娇斥一声:“王二哥,你等暂且退下!既然锦衣卫拿人办案,我们又不愿意配合,那就随他们抓进北镇抚司衙门好了,本…本姑娘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格杀我!” 说着,永福冲江彬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娇媚的憨态:“江大哥,如果将军信得过小女子,那就不要反抗,随我一同前往北镇抚司,我倒想听听江百户有什么十恶不赦之罪,竟被那位钱千户视为叛逆!” 言罢,永福公主不顾丫鬟虹彩拼命劝阻,寒着俏脸,娇斥一声:“都给我让开!” 一马当先,永福就像一头骄傲的小天鹅,向着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走去。 江彬单手托腮,从背后看着永福公主婀娜多姿的杨柳小细腰,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少女不简单啊!” … 一炷香过后,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正堂,今日当值的刑堂千户钱宁,一脸懵逼,面色黑得就像抹了一层锅底灰。 看到永福等人第一眼,钱宁脑门上的冷汗便直直掉进嘴里。 那个该死的刑堂总旗,叫刘什么来着?娘的,老子回头一定好好收拾这小子,打发这家伙滚去街面听风! 抓一个小小百户而已,干嘛一下带回来这许多人? 钱宁为人奸诈阴狠,但心眼却一点不少。 瞧瞧两个小娘衣着,还有那些身穿锦袍的精壮护卫大汉,钱宁明白,对方身份绝对不简单,保不齐就是某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钱宁暗道,这些随从人人身穿刺绣锦袍,那个小娘的身份该是何等尊贵!这是抓人吗,分明是请了一个祸害回来。 钱宁心中叫苦,脸上却不动声色,装模作样询问几句情况,开始自动找台阶下。 “咳~~~” 咳凑一声,钱宁道含笑道:“事情经过本千户已经明了,误会,纯属误会!自古女子不垂堂,衙门重地,还请两位小姐回避,来呀,送女眷出…” 钱宁话音还未落,永福忽然开口打断,寒声道:“千户大人此言差矣!” 第18章 都指挥使牟斌 永福宫主瞪着凤眼,柳眉倒竖:“谁说自古女子不垂堂?古有武则天,今有皇后王娘娘,何曾见过女子不如男?哦,是了,锦衣卫里没有女谍,所以千户大人对女人有看法吧?我想锦衣卫是不是该改改制,增加一队女谍?” 钱宁一听,心里更加含糊。 大明律法严苛无比,女人的确不能上厅堂,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该名女子身带品秩,那就另当别论了。 就是说,当女子被皇上敕封诰命,就属于身带品秩,是可以在一定情况下于公堂听证。 尤其某些王公权贵,女儿一生下来就是郡主、勋戚,身份可比他钱宁高贵太多了! 更何况,这个少女年龄不大,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却在鬼气森森的北镇抚司衙门大堂毫无惧色,谈吐自如,显然见过大世面,这种人物岂是善茬? 钱宁越想越嘀咕,但这么多人看着,他却不好示弱,只能硬着头皮道:“江彬百户一案,事关锦衣亲军内情,不可被外人知晓,还请姑娘理解一二,请回避!” “哼,如果我就是不走呢?” 永福冷冷道:“钱千户,你办你的案,我听我的情,只要钱千户秉公执法,不徇私枉情,小女子自然不会妄加阻挠!难道说,钱大人有心公报私仇,做出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钱宁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 都说了是我们锦衣卫内部矛盾,不足为外人道,你可倒好,直接给我扣一顶公报私仇的大帽子,简直欺人太甚,还有没有道理可言! “姑娘,请勿为难本官!” 钱宁一脸正气:“本千户好相与,可我家都指挥使牟斌大人,镇抚使于浩大人可就不好说话了,趁着两位大人没在衙门,还请姑娘速速离去,否则…” 钱宁小算盘打得极好,想着用当朝二品、三品大员的名头压对方,认为抬出牟斌、于浩,对面小娘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这两位可是都指挥使、镇抚使,属于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能够进宫面圣的牛人。 没成想,永福公主脸一沉:“钱宁,你这是拿牟斌的名头吓唬人吗?好,既然你提到都指挥使牟斌大人,本姑娘更不能走了,不然,牟大人知道本姑娘来过却不通知他,或许以为我对牟大人有成见!王二哥,速速通报牟大人一声,就说我在北镇抚司衙门大堂等他!” 永福有心为江彬出头,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上来,当下要找牟斌理论。 “哪个说我没在?” “谁敢当着公主的面胡言乱语?妄论下官不好说话!” 永福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两声怒吼,随即跌跌撞撞冲进两人。 一位身穿三爪御赐黑蟒袍,一位身着水绿牤牛服,衣冠不整满头大汗,一进来冲着永福纳头便拜。 “臣锦衣卫都市指挥使牟斌,拜见永福公主!” “臣北镇抚司镇抚使于浩,给永福公主殿下请安!” 随着两声气急败坏的怒吼,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大堂闯进七八条汉子。 为首两人,正是锦衣卫最高首领都指挥使牟斌,以及北镇抚司镇抚使于浩。 两人进来,就像约好似的,动作整齐划一:狠狠瞪了钱宁一眼,接着向永福下跪请安。 这两位也是够悲催的,昨夜得到线报,听说京都出了大事,并且跟锦衣卫有关,牟斌和于浩暂时没有摸到底,于是便想了个‘不在现场’的法子,不约而同打算将这件事往外推。 不过,钱宁倒是误会了,牟、于两位不来衙门和江彬半文钱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昨夜粉巷青楼刺杀案。 只是没成想,两位大员躲了半天,结果却丝毫不省心,闻听永福等人从大栅栏带到北镇抚司衙门,牟斌和于浩立马知道出事了。 两人何等阅历,听到手下先报,虽然尚不知永福身份,但却明白对方不好惹,这才顾不上搂着小妾睡大觉,急匆匆赶来,正好撞见钱宁拿他们挡挡箭牌这一幕,于是慌忙现身,七嘴八舌将自己往外摘… 江彬侧过头,目光集中在牟斌身上,当然,对于浩也仔细瞧了几眼。 他知道,眼前二位可不是一般人,尤其牟斌,把持锦衣卫多年,生性老辣,世袭锦衣亲军出身,更是锦衣卫建制以来,绝无仅有的六堂全部干过一遍,统统通关的顶级牛人! 锦衣卫三哨六堂九部,其中六堂指的是刑堂、斩堂、风堂、厚堂、教堂以及谍堂。 刑堂执掌刑罚和赏赐,属于监督执法机构,目前由千户钱宁掌管。 斩堂负责刺杀、狙击、聚众、追捕,斩堂高手众多,职能如同猎狗,只要锁定目标,千里之外也必将取敌人性命。 风堂负责收集朝野内外官声民意,人数最多,也最被锦衣卫其他部门所不齿。 风堂小校地位低下,像赵琦、李健这些人就隶属风堂。 厚堂取意皇天后(厚)土,就是专门为锦衣卫搞关系平事儿的。 比如,锦衣卫在某处杀了人,如果对方罪有应得倒还罢了,若是杀错了呢?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厚堂负责的就是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不过厚堂几位千户以及主管的指挥同知,和朝中大臣关系倒是很好,算是锦衣卫部门里少有的八面玲珑哪里都吃得开的主儿。 教堂可不是天主教堂,而是负责锦衣卫基层校尉训练的培训部门,三哨六堂九部的锦衣校尉,必须经过教堂时长不等的培训,合格了才会派去朝野做事。 谍堂职能最是神秘,属下身份从不示人,甚至锦衣卫花名册里都没有组织成员的详细介绍,其核心人员情况只掌握在寥寥几位首领手中,江彬从属的军机锦衣,便是隶属南镇抚司谍堂分部管辖。 锦衣亲军成立近百年,历代锦衣卫何止数十万,也只有牟斌一人干过六堂不同身份的活计,而且全都做的风生水起,可见此人能力何等出众! 江彬定定盯着牟斌,看了半天,心里暗自吃惊! 以他武道六级的水准,竟然看不透牟斌! 江彬看不出牟斌身上功夫深浅,并且在对方脸上、身上找不出任何特征,似乎只要一转眼,立马便想不起这个都指挥使牟大人长什么样! 了不起,不得了! 相遇第一面,江彬便对都指挥使牟斌心生顾忌。 第19章 我让你走了吗? 面对牟斌,江彬心中暗凛,他明白,让自己产生如此错觉的原因只有两个: 其一,牟斌武功深不可测,远胜于自,甚至达到返璞归真境地,所以看不透深浅。 其二,牟斌太平常太普通,而且方方面面都‘普通’到了极致,不论长相还是动作、声调,全都不容易让人记住。 可,到底是哪种情况?江彬倒是有些含糊了,不过内心更倾向于第一种。 牟斌和于浩对公主施礼,永福连忙起身,隔空虚虚扶一把:“牟大人、于大人,两位万勿多礼,说起来倒是永福唐突,叨扰锦衣卫办案。” 牟斌连道不敢,信誓旦旦表态公主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天下都是皇家的,别说一个小小的北镇抚司衙门了。 双方客套几句,牟斌面色阴沉,大步走到已经吓傻的钱宁面前,低声怒道:“蠢材!你这个刑堂千户怎么当的,连公主何种相貌都不知道,还当得什么锦衣千户?滚,马上滚!” 钱宁悔青肠子,急得都快哭了,刚想申辩两句,就见牟斌冲他不断使眼色,示意其赶紧走人。 只愣了片刻,钱宁登时想明白,自己老大让他滚蛋是救他钱宁一条命啊! 否则,冲撞銮驾,捉拿公主,手下不开眼的家伙更说出什么格杀勿论这种抄家灭门的话…就算他钱宁命好不下天牢,身上这层飞鱼服定然穿不上了。 “是,是,卑职这就走,不,这就滚!”钱宁说着,一路小跑,向着正堂大门处奔去。 “且慢!” 一个清朗的男中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钱大人,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恐怕不妥吧?怎么,千户大人难道不想给下官解释一下什么叫‘犯上作乱、叛逆枉法’吗?不给江某一个合理的说法,你以为你走得出大门么?” 不用问,说话的当然是江彬。 见钱宁要溜,江彬肯定不干! 老子没惹你没辱你,尽管有藐视公堂的嫌疑,但若不是你钱宁欺人太甚,公务在身我江彬能说走就走吗?若是这样,不远千里跑来北镇抚司衙门干嘛,老子有病啊? 再者,钱宁见到牟斌和于浩,同样没有下跪行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江彬肯定不爽。尤其,被钱宁一口一个犯上作乱、叛逆枉法喊着,江彬岂能这样轻易饶过对方! 江彬开口阻拦,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镇抚使于浩,却有些不乐意了。 “江百户,本官已经听说你的情况,现如今钱千户不适合处理此事,让他回避有何不妥?此乃我北镇抚司内部决定,怎么,江百户难道要横加干涉?” 于浩和牟斌都是钱宁上司,而且南北镇抚司之间关系微妙,不论牟斌驱赶钱宁或者于浩开口为钱宁脱罪,都是不希望南镇抚司派来的人骑在自家手下头上。 官场险恶,很多地方不足道不可说。 江彬唇角带笑,肃声道:“下官怎敢干涉北镇抚司内部决议?不过嘛,若是被人污为叛逆,我想镇抚使大人需得还小人一个清白!退一步讲,难道于大人不希望查清我这个反贼到底如何谋反吗?” 这话一说,牟斌和于浩顿时没词儿了。 重,太重! 有明一朝,最忌讳‘叛逆’、‘谋反’这种说法。 自从成祖夺皇位,现在的朱家子孙都是永乐帝朱棣一脉,生怕皇室再次被前朝余孽颠覆,因此只要和叛逆有关,无论牵扯到谁,必须彻查到底! 哪怕牟斌、于浩,也不敢说这事儿先放下,咱哥们先去喝个茶听个小曲,然后糊弄糊弄得了。 “这…” 于浩看了牟斌一眼,厉声问:“以江百户之见,应该怎样核实此事呢?” “好办!” 江彬朗声笑道:“江某昨夜进京,时辰可以找守门小校查实。此后,由于…由于发现敌情跟去粉巷花满楼,想必那里发生了什么,镇抚使大人已然知晓!其后下官赶往北镇抚司衙门报道,整个过程清清楚楚,如果非要给在下安一个莫须有的叛逆罪名,也只能是---” 江彬顿了一下,瞄了一眼俏脸含春的永福公主,亢声道:“也只能是在青楼做过些什么不合体的事情吧?两位大人,只需和下官同往花满楼,与老鸨一秤金、花魁玉堂春当面对质,真相便可一清二楚!” 转向钱宁,江彬的面色已然阴寒,冷笑道:“钱千户,你我从未谋面,更没有打过半次交道,为何千户大人一见面便斥我江彬为反贼?除了昨晚青楼之事,莫非还有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么?” 目光炯炯,江彬看向钱宁,等着这厮回答。 钱宁心中叫苦,暗道,老子哪里有理由,就是觉得两位大人闭而不出,事情透着古怪,而且江彬这小子目无上官,这才顺口说了两句,却没成想被对方抓住理了! 可,难道真能说什么就是瞅你小子不顺眼,这才安上一个犯上作乱的名头吗?若是给出如此脑残解释,他钱宁这个刑堂百户也就别甭干了! 被逼无奈,钱宁一咬牙:“这…正是!本千户以为昨晚花满楼一案和江百户有莫大干系,这才…” “好!” 江彬立马打断钱宁:“既如此,我等何不亲往花满楼问个究竟?” 都指挥使牟大人两只小眼盯着江彬,看了又看,突然插口道:“不妥,想要查案,完全可以带有关人等前来镇抚司衙门,无需亲自前往。” 此刻,牟斌心中叫苦不迭。 这事整的,原本牟斌找由头不来衙门,就是不希望掺和进刺杀案,结果倒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最终还是摊上了。 尤其现在公主在场,她可说了要一路旁听到底的,难道真能让公主去青楼那种地方吗? “指挥使大人此言差矣!” 江彬还没开口,永福公主忍不住了:“永福年少,虽然未曾亲历断案,但也知道现场勘查远比道听途说强百倍!难道说,牟大人身居高位日久,已经懒于亲赴现场吗?” 寒着脸,永福娇哼一声:“哼,不管你们去不去,我是去定了,王二哥,起驾花满楼!” 第20章 和公主有私情??? 永福长身而起,看了江彬一眼,温声道:“江百户,还请头前带路。” 江彬已经知道永福身份,当然不敢像方才抱着公主那样和永福随便调笑,连忙躬身施礼:“下官谨遵公主懿旨!在下之前冲撞公主,不知者不怪,还望公主恕罪。” 永福抿嘴一乐,面带娇羞:“嘻嘻,江大哥,我说过怪你了吗?行了,快走吧!” 这下,牟斌眼都直了。 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永福的情况他当然清楚。 这位小公主可是一惯大方稳重,年纪虽小却隐隐现出母仪天下之姿,何曾听说对一个少年男子轻言欢笑的? 就算面对无比熟识的侍卫首领王二,永福说话虽然客气,却根本没有嘻嘻哈哈的时候! 为何当着南镇抚司百户江彬却喜笑颜开,甚至带出女儿家特有的娇憨来?好么,连江大哥这样不合制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莫非这个江彬,和永福公主…有私情? 此念头闪过,牟斌自己先吓了一跳,立马否定,但心中疑惑却更大。 公主发话谁敢怠慢,不管乐意不乐意,牟斌、于浩、钱宁,甚至连同小旗赵琦在内,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前往花满楼核查案情。 而这时候,粉巷青楼已是一片恓惶。 尤其花满楼,早被刑部衙门、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以及锦衣卫等各路差役围得水泄不通。 正德私自出宫遇刺的消息尽管尚未公开,但某些信息灵通心思机敏的家伙却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不得了、了不得,牵扯到当朝权贵以及鞑靼使团。 上升到外交层面,连牟斌都不敢轻易出头,其他衙门更别提了,扯了一晚上皮,却谁都不想主事,个个向后缩。 “王百户,昨晚刺杀现场你可是亲历的,我看追凶之事锦衣卫应当一力承担。” “牛巡检此话不妥,我王虎什么担当牛老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听风百户,查案并非擅长,而且人命案正是刑部职责所在,牛巡检岂能向外推脱?” “小弟倒是认为,既然牵扯到鞑靼人,五军都督府出面更合适。” “错!大错特错!两国纠纷动辄涉及军伍士卒,五城兵马司负责守护京都安危,接管此案名正言顺…” 花满楼彻底乱了,龟公、小厮、红姑、婢女,排排齐,全体站在大堂,一个个心惊胆战,听着几大衙门互相推诿。 那些恩客更是暗骂倒霉,哀叹连连。 尤其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王景隆,这厮来青楼给玉堂春捧场,和正德情况类似,都是偷跑出来,家里并不知情。 其父王琼乃大明礼部尚书,平日一付道貌盎然的样子,口口声声圣人言行,虽说士子官宦来青楼不算什么大事,却也不能太过张扬,三公子逛青楼的消息一旦发酵,书礼传世的王家清誉必然严重受损。 只是现如今所有人被限制行动自由,除了昨晚遇刺的贵公子一行外,不管发火撒泼还是苦苦哀求,百户王虎再未放走一人,以至于王三公子同样不得不滞留此地,一夜未眠眼泡浮肿。 所有人中,唯有玉堂春心神恍惚,压根没把刺杀之事放在心上。 苏大家钟情琴棋书画,更向往英雄男儿,昨晚江彬配词精妙并且一刀杀敌,那付伟岸形象已经不知不觉种在苏三心底。 比起江百户,这个神马王三公子就一小白脸,除了做些八股文章还能干什么? 手无缚鸡之力,案发时吓得直接钻进桌子底下,苏三看在眼里,心中原有的那点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花满楼闹得正欢,却听… “放肆,什么人在此聒噪,还不给我统统闪开!” 数声怒吼过后,大队锦衣校尉出现,为首之人正是北镇抚司刑堂千户,钱宁! 他的身后跟着器宇轩昂一身污血的江彬,而永福、牟斌以及于浩等大佬却未露面! 之前,接近粉巷,永福突然对牟斌、于浩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两位大人,花满楼一案恐怕涉及贵人隐秘,事关重大,我看不宜张扬…不若我等先不露面,装扮成小校随同旁观,就让钱千户全权处置吧!” 尽管不明白永福公主此话何意,但牟斌和于浩却大喜过望! 娘的,正不想掺和这种烂事呢,公主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谨遵公主懿旨!” 忙不迭,牟斌、于浩责令手下小校脱掉衣服,自己和公主一行换上,这才撵着垂头丧气的钱宁来到花满楼。 牟斌等人站在后方,混在人群中,王虎倒是一下没认出来。 这个倒霉的听风百户一见钱宁出面,顿时长出一口气,上前施礼道:“小的王虎,见过千户大人。” 钱宁苦着脸,一看各路衙门派来的这些货,鼻子都快气得飞到脑袋后面了。 刑部下属稽查司副巡检老牛,五城兵马司百长老马,五军都督府督旗校尉候五…这特么都什么人啊,官爵最高的竟然是自己手下这个百户王虎! 尤其五军都督府,你派个校尉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督旗校尉!尼玛一个管理仪仗队的家伙,让他来查案?查鸟啊! 很显然,并非只有自家锦衣卫明白事有蹊跷,看来京师各路衙门都存着能躲就躲的心思。 既然没有达官贵人出面宣称自己家人遇刺,那就先拖着好了,看看最后上面让谁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当然,若是牟斌等人知道差点被干掉的是当朝太子朱厚照,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向后缩。 钱宁黑着脸问:“王虎,眼下此案由谁家主断?” “这…还没定论!” “胡闹!”钱宁气得崩屁:“已经过去几个时辰,竟然还没定下哪家主断,你,你,还有你们几个,都是吃干饭的吗?” 钱宁越说越来劲,又知道自己身后站着永福和牟斌、于浩,更是一脸正气。 双手拱起,向天作揖,钱千户慷慨陈词:“想我大明乃礼仪之邦,乐善好施,结交天下英雄…我等受吾皇重恩,却不能为国家分忧解难,你们还有点良心没有?” 江彬听着差点笑岔气,还乐善好施结交天下呢,这特么的,说的跟土财主赊粥似的,根本就是不伦不类。 钱宁表完忠心,正想说点什么场面话,然后问问当事人案情,就见花满楼外呼呼噜噜又是一群人涌进,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好!钱千户说得太好了,我道为何如此鸡毛蒜皮之事亦无有定数,不曾想,却是因为没有主心骨!” 第21章 国舅张鹤龄 随着这个沙哑的声音,花满楼大堂里哗啦啦闯进十几条汉子。 人人鲜衣青帽,腰配快刀,个个凶神恶煞。 为首一人,年纪大约在三十七八四十左右,四方脸三角眼,身高不到一米六,瘦得就像一根麻杆,似乎多少年没吃过一顿饱饭。 不过这家伙气派极大,穿着紫色团花锦袍,头戴六角冠,一手一个拿着两块极品和田白玉做成的手把件,宛若暴发户进城。 花满楼老鸨一秤金见到对方,登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隔着老远便一骨碌倒在地上,两手狠狠拍打自己双腿,哀嚎不止:“老天啊,大人你可算来了,奴家…奴家想死你了啊!” 噗~~~ 江彬闻听一秤金此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这货是谁,何方神圣? 怎么一秤金见了他,就像后世冯大爷春晚节目那样‘想死人家’了呢? 江彬正想着,就见钱宁、王虎以及各路衙门凑在前面的大小差役,瞬间跪倒一片,面色惊恐万分! 而那个老鸨一秤金更是哭天抢地,趴在地上就像一条母狗般,匍匐前行,一边哭一边大喊:“大人,大人救我,这样闹下去花满楼的生意真是没法做了啊!” 卧槽! 江彬愣了。 钱宁见到牟斌都没有行屈膝礼,这…肿么一看到这个瘦麻杆,却像见到自己老豆,说跪就跪,不带半分犹豫? 这货是谁? “都起来吧!” 麻杆一脸傲然,耷拉着嘴角,冷哼一声:“钱大人,正想问问你们锦衣卫,为何封了我的地方?” “这…” 钱宁那只无比硕大的鹰钩鼻上冷汗渗出,狠狠瞪了百户王虎一眼,苦道:“国舅千万莫生气,万勿伤了身子…下官刚到不久,尚未搞清此事来龙去脉,先前封楼都是手下胡闹,还望国舅原谅则个!” 国舅?! 突! 心脏好悬跳到嗓子眼! 江彬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个瘦麻杆,应该就是弘治帝的小舅子,皇后张娘娘的亲兄弟。 却不知,是张鹤龄还是张延龄! 况且,听对方口气,花满楼应该是张家产业,受到国舅府庇护,这货显然是听到消息,特意过来出头拔怆的! 念及此处,江彬打起精神,两只眼牢牢盯在这个‘国舅爷’身上。 “原谅?” 瘦麻杆两眼朝天翻起,冷笑道:“我张鹤龄该原谅哪个?是不和你钱千户计较,还是不和这些宵小之辈一般见识?哼,千户大人,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张鹤龄! 江彬两眼射出寒芒,明白终于遇到难啃的硬骨头了。 却不知,这位寿宁侯国舅爷,干啥非要在这个风口浪尖来青楼呢? 忽然,就觉得有人轻轻扯动自己衣袖,江彬回头,见装扮成锦衣小校的永福公主低声道:“江大哥,一会儿若是来人动粗,你且忍着莫还手,对了,记得用皇…用你那几块方巾包扎伤处,切记!” 说罢,永福公主小身子向后缩,迅速闪人,躲在一名侍卫身后去了。 江彬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隐约猜到永福是想以正德方巾向张鹤龄做出暗示。 这妮子心思敏捷,按她说的做应该不会错。 见寿宁侯不依不饶,钱宁心中叫苦,知道对方心中不爽,这事儿恐怕不好善了!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锦衣千户却清楚,花满楼的幕后东家大老板,正是寿宁侯张鹤龄! 如今大佬亲自跑来发难,显然是要闹砸,怎么办? 这一刻钱宁想死的心都有,简直恨死身后那个南镇抚司百户江彬了。 都是月亮惹的祸,不,都是这小子惹的祸! 因为江彬,钱宁平白无故得罪永福公主,此刻又被寿宁侯嫉恨,钱千户忽然发现,自己已然四面楚歌孤苦伶仃,这案子管是管不了的,不管却更不行,竟然找不到一条活路。 这时候,一秤金哭嚎着爬了过来,丰臀乱摆,就像发了情般做作。 “侯爷啊,这事儿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如此闹下去,花满楼生意怎么做!人家…人家没法活了啊~~~” 寿宁侯冷哼一声,一脚蹬开一秤金,转向钱宁怒道:“钱大人,你可知道花满楼一天进项多少银子?更是否听闻教坊司已向苏大家订购三首太平曲?嘿,现如今闹得一片狼藉,若是苏大家不能及时作出曲子,耽误圣上金秋祭天,你一个小小千户担待得起?” 这下,钱宁实在忍不住,终于哭了。 刑堂千户委屈啊! 大半天了,自己被各路上官骂成狗,现在还被寿宁侯吓唬,这…快给老子找个面口袋撞死算了! 钱宁演技极好,片刻泪如雨下,呜咽道:“国舅恕罪,下官哪儿敢耽误苏大家谱曲,这…” 一转身,钱宁恶向胆边生,也不管江彬有永福公主罩着,一指站在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江彬:“国舅,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勾结…就是他惹出大乱子!” 钱宁本想诬陷江彬勾结鞑靼刺客,将脏水泼到对方头上,可话到嘴边终于没敢这么说,但仍然将矛头指向江彬。 张鹤龄目光转到江彬脸上,看了两眼,皱着眉冷森森问道:“这位百户看着面生,你是何人?” 钱宁往后缩,王虎向后退,各路衙门听差纷纷开始躲,于是江彬首当其冲正面面对寿宁侯。 两人比肩而立,江彬一米八十多,器宇轩昂神采飞扬,除了身上衣服脏兮兮有些瘆人,绝对一表人才。 再看对面的张鹤龄,矮小枯干,而且长相极其猥琐,哪儿有一点达官贵人的样子? 双方一对比,躲在人丛中的永福公主两只眼眯成月牙,芳心竟似控制不住般砰砰跳将起来。 “本官乃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大人麾下百户江彬,来者通名!” 江彬愣是装做不认识张鹤龄,反过来质问对方是哪个。既然钱宁没有明着介绍,那好,我还就装傻了,咋滴! “你…” 一瞬间,寿宁侯的脸都不是黑,直接黑转墨! 京都地界,竟然还有不认识我寿宁侯的?他娘的,面前这个小小百户怕是不想活了吧? 寿宁侯冷笑,瘟怒道:“我是谁?哈哈,你问我是谁?” 一指钱宁以及满堂官差、恩客,张鹤龄冷然:“你问问他们我是谁,我他娘的是你老子!” 我尼玛! 江彬瞬间黑脸。 原本还想着依照永福的意思忍一忍,假若对方动粗,自己先不还手,用正德的方巾包扎伤口,然后再通过这种方式暗示张鹤龄:正是他江彬救了太子! 可如今,直接被人家当面侮辱,江彬顿时恼了。 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我… 手按刀柄,下一秒,江彬就要暴起发难,正此时,却听身后一声娇喝:“是舅舅来了吗?我说谁说话底气这么足呢,原来是寿宁侯啊!” 第22章 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随着声音响起,永福公主面带笑意,从人群里转了出来,身后则跟着一脸尴尬的牟斌和于浩。 牟斌硬着头皮上前,微微躬身:“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见过寿宁侯!” 于浩更是声音发颤道:“下官北镇抚使于浩,给国舅见礼!” 永福心中发苦,原本不想这么快和寿宁侯打照面,可对方说话太过难听,上来竟然如此辱骂江彬! 她可是知道的,这位江百户绝非善茬,那是一刀两断斩杀鞑靼高手的存在! 永福还真怕江彬冲动之下出手干死寿宁侯。 张鹤龄正想继续折辱江彬,却见冷不丁从人群里冒出几个家伙,个个身份不凡,顿时吃了一惊。 “永福?…张鹤龄给公主殿下请安!”吃惊过后,寿宁侯一拱手,作势要下跪。 “国舅万勿多礼!”永福连忙上前扶住对方,笑道:“不知舅父突然来到青楼,有何贵干啊?” “这个…”张鹤龄脑子倒是转得极快,瞬间回过神,反问道:“我啊,我是…是来询问苏大家曲子谱的如何,对了,公主殿下如何会在此处?” 永福翩然一笑:“国舅有所不知,永福奉命亲往花满楼感谢一位故人,嘻嘻,至于谁的命令,感谢哪个,恕永福不便直言!”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紧跟着哗啦啦,众人跪倒一片。 少女喊寿宁侯为舅父,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由此推断,能够命令永福的人,身份更是尊贵无比! 听听,公主‘奉命’前来… 能让大明公主殿下亲自跑一趟青楼感谢某个人,天底下也就皇上、太子、皇后娘娘、皇太后寥寥几个而已。 如此一来,永福要感谢的这个人更是耐人寻味,他或者她,到底是谁? 永福公主可没想那么多,寿宁侯问自己干嘛来,她总得找个理由吧,大不了就说皇兄的主意,谁还敢找朱厚照当面对质吗? 张鹤龄听的心里一哆嗦,暗道,永福难道是奉旨来此? 不可能啊,此地乃是青楼,堂堂公主殿下要感谢的故人又是哪个? 张鹤龄正疑神疑鬼,就听“啪~~~” 一声无比清脆的耳光响起,寿宁侯的小身板如同陀螺般原地转了好几个圈,随即宛若被一股怪力牵引,直接飞出差不多五米远! 那道弧线划的,简直了,美如画! “啊?~~~” 这一下,花满楼大堂里顿时鸦群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包括永福公主在内,全都吓傻了! 好家伙,江彬竟然出手怒搧寿宁侯?! 而且还是在永福公主揭破对方身份之后! 这家伙疯了吗?他是不是想死啊? 这时,就听江彬的声音如同从域外传来,淡淡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敢当老子的老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彬开口,花满楼大堂内外瞬间寂静得吓人。 寿宁侯摔倒在地,一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才止住,缓了好半天,被随从七手八脚扶起来,这才哎哟一声惨叫出声。 “天杀的,快,快给我拿下这个逆贼,本侯誓要将这厮千刀万剐!” 寿宁侯吐出几颗被江彬一巴掌搧掉的牙齿,嘴角鲜血横流,暴怒得就像一头发飙的病猫。 有明一朝,经过成祖靖难篡权,勋戚的地位直线下降,和史上其他朝代根本没得比。 尤其两厂一卫建立后,内宦亲军执掌大权,所谓王公国戚早已没落,不再辉煌如往日。 但弘治朝却有些不同,弘治帝朱佑樘独宠张皇后一人,极少临幸其他妃子,以至于六宫粉黛无颜色。 故而几十年下来,除了一子早殇,只落下朱厚照、永福、永淳兄妹三人,皆为张皇后所生。 因此,对于皇后的几个弟弟,弘治照顾有加,连带大家都得供着,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惹。 现在可倒好,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堂堂寿宁侯,皇后娘娘亲弟张鹤龄,竟然被一个小小锦衣百户当场搧脸! 这… 若非亲眼得见,谁敢相信! 可事实胜于雄辩,人家江彬就是打了,而且还反过来质问寿宁侯是不是活腻歪了! 简直毁三观啊! “放肆!” “反了反了!” “江百户,你怎么…” “逆贼就是逆贼,看来我有先见之明啊!” 牟斌、于浩、永福公主以及刑堂千户钱宁,纷纷开口,众侍卫更是仓啷啷拔出腰刀,将江彬团团围住,眼看就要乱刃分尸。 江彬看都不看,武道六级功法运起,护住全身要害。 身具迎风一刀斩武技,虽然体力未曾恢复,江彬却巍然不惧。 后世穿越过来,本就死了一次,大不了一百多斤撂在这里罢了,老子鸟你? 作为现代人,江彬对所谓尊卑礼教观念淡漠,反正打不过就跑,天下这么大,还没有少爷我容身之地么? 想当我江彬的老子,我呸,你张鹤龄也配! 在场众人,唯一让江彬心生顾忌的,除了锦衣卫斩堂十几名精英,只有武道深不可测的都指挥使牟斌一人。 寿宁侯怒不可遏,就要冲上来手撕江彬,却听花满楼外有人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高喝:“众人不得聒噪,圣旨到~~~” 全场,瞬间肃静! … “咱家奉圣上谕旨,着永福公主速速回宫,宣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镇抚使于浩、寿宁侯张鹤龄、南镇抚司百户江彬即刻进宫面圣,钦此~~~” 钟鼓司大太监刘瑾宣读圣旨完毕,面色复杂看着衣冠不整的寿宁侯以及满身血污的江彬,轻叹一声,将圣旨送到江彬手中。 这下,花满楼几个大佬登时傻眼。 看着江彬的表情无比奇怪,复杂万般。 现如今,粉巷这边闹得轰轰烈烈,眼看就要动刀动枪,皇上知晓此事并不意外。 但宣旨召见牟斌等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招一个小小的南镇抚司百户入大内? 而且很显然,圣旨上虽然要求众人一起进宫,但最后刘瑾却将圣旨交给江彬一人…这不是明摆着人家江百户才是主要宣召对象嘛。 这个,太不合常理啊! 第23章 入大内! 张鹤龄发了半天愣,直到刘瑾过来向他请安这才勉强缓过神。 寿宁侯心道,不对啊,明明出来之前已经派人送密信给皇后娘娘,一旦闹出乱子让皇后为他担待一二,现在看来,自家姐姐似乎没未在弘治帝耳边吹风说好话。 莫非,皇后并未将花满楼的案子太当回事,根本没向圣上进言? 说不得,进宫后需得找个机会求见皇后,好好说道说道! 虽然借着皇后势力飞扬跋扈,但寿宁侯并非蠢人,心里清楚昨晚刺杀案非同小可,或许此事牵扯到鞑靼使团,需得谨慎对待,因此出来前已将消息送进宫中,求皇后给自己撑腰。 因此,圣旨忽到不足为奇,可皇上知道这个江百户是什么鬼变的,干嘛要让他一起进宫见驾?而且因为诏书的缘故,现在谁也不敢动手害江彬,这小子倒是命大! 同样的,永福、牟斌、于浩几人念头飞转,对于这道诏书各有各的想法。 众人心怀鬼胎,一肚子疑问,却谁也不敢问。 寿宁侯恶狠狠瞪了江彬几眼,将嘴角鲜血在脸上抹了抹,恨声道:“小子,且等着,到时候要你的小命!” 对于寿宁侯威胁,江彬睬都不睬,昂首阔步当先走出花满楼。 江彬面前,一脸错愕的各路人马默默让开道路,就像恭送一名即将出征的将军。 一路上,江彬本想抽个空子向刘瑾问问情况,结果人家钟鼓司大太监根本没正眼看江彬一眼,甚至连永福公主追问也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命宣旨。 无可奈何下,一行人分成几队向皇宫方向进发。 江彬一人独自走在最前方,身后是刘瑾和永福公主一行,再其后是寿宁侯,而两位锦衣卫高官以及众多随从,则垂头丧气缀在队伍,就像老婆被人拐跑了一样… 半日之后,高大巍峨的皇宫院墙再次出现眼前,江彬笑了笑,顺手解下腰间绣春刀交给当值护卫,待到宫门打开,昂首而入! … 养心殿。 弘治帝靠在团龙刺绣的靠垫上,手里拿着一本《诸子百家》轻轻拍打,双目微闭。 身后,司礼监副首领太监苗逵正轻手轻脚为自家主子捶打腰背。 弘治沉思半晌,开口询问坐在下首的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宾之(李东阳字宾之),你对皇儿昨夜遇刺之事有何看法?” 如果此刻朱厚照或者江彬在场,绝壁会被弘治帝此言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或许还以为皇上不知情呢,却不知,人家弘治早已洞悉此事,只是装聋作哑引而不发罢了。 内阁三大学士之一,有少年神童、英年栋梁之称的李东阳微微欠身:“回皇上,微臣以为事发蹊跷,不可不查!” 弘治依旧没有睁眼,微微点头,又问:“以宾之所见,该如何查,查到何种程度?” 李东阳心中一动,已经明白圣上心意。 如果是普通刺杀案,恐怕弘治早已龙颜大怒,下令缉拿各路疑犯,不把京都翻个底儿朝天誓不罢休。 这还了得,刺杀到太子头上,这不是要大明亡国,要我朱家无后吗? 不过,刺客是鞑靼人,这就有些微妙了。 现如今,鞑靼使团出使大明,小公主娜扎仙儿甚至就住在皇宫,与永福、永淳为伴,而且经过去年冬天两国边境鏖战,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主动示弱,多次派使者进京朝见,表态愿意和大明交好。 今次更是派出以小王子呼噜五花、小公主娜扎仙儿为首的大型使团,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暗示愿意臣服大明。 那么,鞑靼人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刺杀太子? 说不过去啊! 从锦衣卫风堂传来情报看,赤琼胡烈对呼噜五花以及娜扎仙儿极为宠爱,甚至有传位呼噜五花的意思。如果鞑靼人想要刺王杀驾搅乱大明朝堂,干嘛不等使团离开后再动手呢? 这个疑问弘治始终想不明白,因此虽然早就知道太子朱厚照被刺之事,却迟迟没有作出任何表态。 甚至于,除了限制鞑靼使团不能随意进出京都,连使团成员行动都没有过多约束。 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思索片刻,沉吟道:“臣以为,明宽暗紧,表浅内深!” 说完这八个字,李东阳手捋三绺长髯,微笑着再不开口。 弘治帝终于睁开眼,指着李东阳哈哈大笑:“好你个宾之,好一个‘明宽暗紧,表浅内深’!说的好,甚合朕意!”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莞尔。 弘治明白李东阳‘明宽暗紧,表浅内深’八个字,就是说表面上宽松查案,掩人耳目,背地里刨根追底,务必找出幕后真凶! “以宾之所见,暗中查案由何人出面为善?”弘治皱着眉头又道:“宾之啊,东厂以司礼监、御马监太监为首,出面不合适。锦衣卫系统过于复杂,我不太放心!你也知道,刺杀皇儿事发后,无论锦衣卫或是刑部、五城兵马司,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在往后缩,显然意识到这个案子不好管!” 弘治伸手揉了揉肩膀,冷哼一声:“哼,表忠心的时候比谁都踊跃,出了事,躲得比兔子还快!唉,交给他们朕不踏实啊!” 李东阳当然听得懂弘治为何担心。 由于这次刺杀案涉及鞑靼人,因此几个执法部门的表现有点软,弘治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爽。 有了这种念头,弘治必然担心锦衣卫等机构查案时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 而且外松内紧这种话只可意会不可明言,弘治甚至怀疑几大执法机构曲解圣意,不会派出得力人选‘深查’、‘彻查’! 李东阳正要说话,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殿,跪倒禀告:“皇上,永福公主、寿宁侯一行已经奉旨进宫,眼下正在养心殿外侯旨。” 李东阳闻听,微微一笑:“皇上,老臣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人选,不知道吾皇是否认可?微臣以为,或许皇上已经动了同样念头,不然,为何会宣召一名小小的锦衣百户入宫见驾呢!” 弘治转过头,微微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甚为古怪。 第24章 先晾晾这小子 过了片刻,弘治坐直身体,嘿了一声,冲着李东阳微微点头:“知我者,宾之也!苗逵,宣公主永福、寿宁侯张鹤龄、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北镇抚使于浩觐见!” 李东阳笑着拦了一句:“圣上,不让那小子一起进来吗?” 弘治微微一笑:“肯定要召见,但是这小子太嚣张了,先晾他一个时辰,杀杀这家伙锐气!” “皇上圣明!” “宾之啊,少拍我马屁!” … 养心殿外,江彬郁闷了。 永福等人一个个被叫进殿内,只把他一人留在外面,不赏不罚,甚至连句话都没有,就让自己跟这儿傻站着。 几个意思啊这是? 江彬站也不是走更不可能,左右为难,猜不透弘治帝心思。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永福、张鹤龄等人跪倒一片,人人心中忐忑。 弘治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众人跪了差不多半柱香,膝盖生疼,皇上愣是一句话不说,根本不表态。 张鹤龄身子最弱,首先扛不住,瞅个冷子低声问苗逵:“苗公公,皇上…什么意思啊?” 苗逵哪儿敢乱说话,赶忙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那意思,我没啥好说的,你们等着吧。 牟斌和李东阳关系不错,抬头冲李东阳点点头,用眼神询问对方,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表示。 终于,一炷香燃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东阳咳凑一声:“圣上,公主年幼体弱,臣以为不宜久跪,老臣斗胆为公主求个情,还望圣上息怒,万勿和他们一般见识,气大伤身,莫要伤了龙体。” 这话说的尽管不怎么好听,隐隐指责跪着的这些家伙其实有错,但李东阳的确是为牟斌等人找台阶下。 果然,说到爱女,弘治叹口气,缓缓转过身,沉着脸道:“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永福等人一个个站起身,面色惨白,噤若寒蝉。 “永福,你可知为父为何罚你长跪?” “父皇定是恼我私自出宫…” “错了,”弘治摇头,“皇儿数次偷跑外出,你们当朕不知道?哼,我可曾为此责罚过太子一次?” “未曾。” “永福,出去就出去,安排好警卫也就是了,但你不该大闹锦衣卫公堂,尤其不应出入青楼查案!你是大明公主,这样做朝臣百姓会怎么想?难道说,粉巷青楼这种地方,正经人家女眷可以随便出入吗?” 转过脸,弘治冷冷盯着张鹤龄:“国舅,你也太过肆无忌惮,身为勋戚,插手锦衣卫办案,你和永福起得好表率!可气,若是皇亲国戚都像你们一样,我大明朝纲如何不乱?还要刑部、锦衣卫作甚!” 这话说得极重,到了最后,弘治已经声色俱厉,眼看就要发飙。 张鹤龄和永福吓得腿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口称有罪。 弘治摆摆手,叹道:“罢了,朕已经让你们起来,还跪什么跪?你们以为在我面前跪两次就能减轻犯下的过错吗?胡闹!” 不理两人,弘治沉着脸问牟斌:“牟斌,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弘治帝才不相信牟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情呢,如果真是那样,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也就别干了。 牟斌躬身,沉声道:“回圣上,此案情况复杂,从微臣目前掌握情报看,鞑靼使团与刺杀之事很可能有干系,所以臣不敢妄断!” “好一个不敢妄断!” 弘治冷笑:“作为大统领,你却给不出意见,朕要你们锦衣卫何用?不如趁早散了!” 牟斌、于浩两人听得汗如雨下,差点再次跪倒! 两人心知肚明,这次皇上看来真是动了怒气。 太子昨夜私自出宫,尽管牟斌于浩尚未得到准确线报,不敢过于确定,但种种迹象表明,鞑靼刺客的目标乃是一名身份显赫的贵人。 而且,有人亲眼看到江彬和那个贵人离开的时候,正是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两者一结合,正德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只是对于贵人就是太子这一点,牟斌和于浩并没有第一时间想清楚,也是自花满楼出来,奉旨进宫的路上,听到跟随身边的听风百户王虎等人详细汇报,这才得出结论。 牟斌两人心中本就惶恐,此刻被弘治怒斥,更是脑子一团浆,憋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弘治看着两人噤若寒蝉的窝囊样,越想越生气,转向李东阳问:“以大学士之见,牟斌、于浩如此不作为,该当何罪?!” 李东阳当然明白皇上本意并非真要责罚牟斌二人,只是不喜他们遇事向后缩,没有担当的熊样。 不过,君王既然开口,面子必须给,至少得让自家老大出出气。 李东阳略微沉吟:“圣上,依老臣之见,刺杀案事发突然,牟大人于大人当时并未亲历现场,因此暂时没有拿出应对措施情有可原。” 见弘治皱眉,李东阳赶忙又道:“但作为锦衣卫首领,牟斌于浩反应不够及时,处事失于机敏,有负圣恩,老臣以为可以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哼!” 弘治虽然心里不爽,却也明白如今锦衣卫式微,牟斌手里的权力的确不比当年,做事诸多掣肘,因此实在不能过于苛责。 “苗逵,传旨下去,就按照大学士的意思办!牟斌,你们二人跪安吧。” 啊?! 牟斌和于浩刚刚长出一口气,却听到皇上让自己滚蛋,顿时心又悬到嗓子眼。 牟斌心道,这就走人吗?案子到底咋整啊,圣上你倒是指个道好嘛。 一咬牙,都指挥使牟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吾皇圣明,可这案子…微臣该如何查?” “用不着你操心,”弘治冷冷道:“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想起问!行了,你且退下,刺杀案你北镇抚司不必再管!” 牟斌两人不敢再多话,一头雾水,直到走出养心殿,依然摸不清皇上心思。 待到刚要出殿门,弘治突然又说了一句:“牟斌,让外面候着的江彬进来吧!” 啊?! 这下,不但牟斌和于浩,连永福、张鹤龄都愣了。 叫江彬进来? 难道皇上并不想收拾他吗? 按说,如果弘治帝想要责罚江彬,根本不用和对方照面,直接一道旨意赐死多省事,还见驾,见毛线呢! “微臣遵旨!”牟斌不敢再问,连忙告退。 两人退下的功夫,寿宁侯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皇上为微臣做主啊!” 第25章 面圣不跪?(暴爽大章求推荐票) 张鹤龄的举动令弘治颇为诧异,不禁问道:“寿宁侯,你…你这是为何?” 张鹤龄声泪俱下,哽咽道:“微臣心里苦,微臣冤枉!” 随即,这家伙添油加醋迅速将自己出现在花满楼,还没怎么地呢,就被江彬一巴掌搧在脸上的前前后后,向弘治讲述一遍。 这货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圣上若是怀疑微臣所言,可以向公主殿下求证,看看微臣是否有一字虚言!皇上啊,我张鹤龄好歹是国舅身份,一个小小锦衣百户就敢当众搧我的脸,这哪里是搧我张鹤龄的脸,分明是扫皇家颜面啊!” “扫我面子?” 弘治被气乐了。 他对自己这个小舅子始终没啥好感,张鹤龄、张延龄兄弟所作所为,坊间早有流传,弘治当然知道这俩二货什么东西! 强抢民女、霸占民宅、克扣工程用度、欺行霸市… 可以说,除了当街杀人里通外国,坏事都被自己的小舅子们做绝了! 多年以来,碍于张皇后面子,弘治始终睁只眼闭只眼,对张鹤龄兄弟一再迁就,但内心的不爽却与日俱增。 今天听到张鹤龄被江彬痛打,弘治心中倒是相当解气,甚至暗叹怎么才打了一巴掌,就该狠狠打,多多打,只要不出人命,打得寿宁侯起不来床才好! 不过弘治当然不能这样表态,张皇后的脸面必须维护。 “哦?竟有此事?国舅,你说的可是实情?” “不敢有一字虚言!” 张鹤龄一听,以为皇上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哭得更加伤心,裂开嘴,露出已经缺了好几颗牙的臭嘴,呜咽道:“圣上明察,微臣的牙都被江彬打脱位,这,这还有假吗?” 弘治还没表态,腾腾腾,大步流星从殿外走进一人,见了弘治竟然不跪,只是弯腰施礼,随后沉声道:“微臣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大人麾下百户江彬,拜见吾皇万岁!” 这一来,不但弘治,甚至连一向宽厚豁达的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都有点绷不住了。 江彬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吧,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见了皇上竟然不下跪! 江彬的情况和内阁三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不一样,这些朝中重臣属于皇上御口亲封,可以面圣赐座,可江彬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不跪? 一瞬间,养心殿内几个人,面色各不相同。 寿宁侯脸上闪出阴狠笑意,永福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李东阳微微皱眉,而弘治帝,则是一脸寒霜。 “江彬,见了圣驾为何不跪?今日你若给不出一个合理解释,朕绝不饶你!” 听到弘治帝责问,江彬夷然不惧。 躬着身,江彬竟然反问弘治:“臣以为,吾皇乃千古圣主,此言可有不实之处?” 什么? 弘治愣了。 这小子,你还敢反问我? 而且你这话问的,让我怎么回答? 难道朕能自己说自己是明君圣主吗?太自大了吧,谦虚一点不行嘛。 可若是否认,那就自认我朱佑樘比不上别人,这更不行! 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心思机敏,闻听立即接口道:“放肆!江百户,你这话问得实在过分,难道还用说吗,吾皇中兴大明,百姓安康,外敌臣服,不是千古圣君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正义凛然,并且恰恰点出弘治的功绩,听得弘治帝手捻胡须不住点头。 江彬闻言,直接服了。 心道,这个老家伙嘴皮子真特么利索,他谁啊,这马屁拍的,太正点了! “大人所言极是!微臣心中早已认定吾皇乃千古明君,之所以如此问,正是将圣上看成可以和成祖皇帝比肩的英主啊!” 这… 弘治差点被气笑了,拍我马屁就拍呗,咋又扯上先帝了呢? “胡闹!”弘治故作冷笑:“江彬,既然你如此说,那好,朕倒想听听你面圣不跪和先皇有何干系?如果你说不出道理,哼,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见父皇似乎动了杀心,永福公主都快吓哭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面前这个江百户几个意思? 看着挺帅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犯起浑来不顾一切,竟然挑战皇家权威! 江彬好整以暇,依旧躬身并未抬头,恭声道:“圣上千古一帝,微臣以为足以与太祖、成祖比肩,只是有句道理微臣却不敢说。” “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圣上,当年成祖设立十二亲军营,其中一支赐名锦衣卫,并且亲自传下三哨六堂九部建制,对六堂中最神秘的谍堂军机锦衣,是不是有一句特许之词?” 说到这里,江彬竟然… 猛抬头,胆大妄为直视弘治:“成祖亲传:军机锦衣,六部直通!此言何解?难道不是说,只要隶属锦衣卫谍堂的军机锦衣,出入六部无需任何人批准,见了皇上可以如同亲兵警戒,无需下跪么?微臣斗胆问吾皇一句,祖训需不需要遵守?若是侍卫跪在地上,如何护卫吾皇周全?…微臣的解释,对是不对?” 弘治愣了。 李东阳愣了。 而之前一直幸灾乐祸的寿宁侯张鹤龄,直接惊呆! 只有小妮子永福公主面带笑意,眼睛里小星星闪烁不停,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上来狠狠咬江彬一口。 百年前,成祖朱棣建立锦衣亲军的时候,的确赐给锦衣卫一些特权,对军机锦衣倒是有过这么一个解释。 只是多年过去,这些圣谕,大家挂在嘴皮上的时候居多,并没几个人真正当回事。 毕竟做事还需按部就班、遵循规矩,否则总会出闹出乱子。 不过,先皇金口玉言,尤其如今的朱家一脉都是成祖朱棣嫡亲后裔,哪怕是弘治帝,也不敢违背永乐帝的训诫。 没成想,这个江彬竟然用这样一句老话压自己,弘治脸上阴晴不定,竟然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来。 “造孽啊!”张鹤龄一声喊,实在忍不住了。 寿宁侯这货并非锦衣卫出身,并且不学无术,对于军机锦衣由来的秘史并不清楚,甚至比不上后世穿越大明的江彬。 好歹江彬熟读《明史》、《回到明朝当少爷》、《明朝某些事》,还算了解锦衣亲军创立初期的某些典故秘闻。 张鹤龄当然没这种见识,见一个小小军机百户竟敢当面反问弘治,并且理直气壮,叫嚣不止,寿宁侯这货立马来了劲,指着江彬的鼻子骂道:“什么东西!‘军机锦衣,六部直通!’这句话没有错,可先皇什么时候说过见了当朝天子可以不跪?” 一转脸,寿宁侯张鹤龄面对弘治跪倒当场:“吾皇圣明,请立即降旨赐死江彬,此等犯上作乱目无君主的败类,绝不能留!” 江彬根本没搭理对方这句话,双手垂于身侧不住冷笑。 明史双学位,心理学硕士,江彬对于中兴大明的弘治帝秉性人品,可以说极为了解,所以,从进到养心殿面圣第一眼,江彬就开始豪赌! 一场以自己生命为赌注的豪赌! 赌赢了,金银财宝升官发财,赌输了,血溅五步一具死尸,总要搏一搏的。 不过江彬倒是认为赌赢的几率更大,只要史书记载不假,他有九成把握相信自己没事。 果然,弘治帝脸色阴晴不定,迟迟不语,大学士李东阳却忽然长叹一声,摇头道:“寿宁侯此言有缺,当年成祖皇帝对军机锦衣赞赏有加,说过一些特许的话,不过先皇原话乃是四句,而不仅仅是两句!” 李东阳站起身,双手抱拳对天施礼:“先帝原话:军机锦衣,六部直通,尽忠君主,侍立周身!寿宁侯啊,如果江百户真乃军机锦衣,确实可以见君而不跪!” 军机锦衣,六部直通,尽忠君主,侍立周身! 军机锦衣作为锦衣亲军三哨六堂九部中最神秘的一股力量,面见君王的时候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帝王安全! 试想一下,一个跪着听信的侍卫亲军,怎么可能时时刻刻为皇帝挡枪呢? 李东阳此言一出,江彬随即开口道:“敢问寿宁侯,妄论先帝,曲解先皇圣意,污蔑赤胆忠心皇室忠臣,你,该当何罪!!!” ps:双十二剁手,大家暴爽购物的空隙,能否让江百户也爽一下?求推荐票求收藏! 说一下,青春今天在圈子里发的推书贴被删掉了,心里好难受。 新书没有曝光度,只能在这些地方自我宣传,但是好像有的圈子不行呢。 圈主老大人很好,耐心解释并且给与青春鼓励,说字数太少...最后还打赏了,总之,感谢不尽! 被删帖,这是督促,更是动力,喜欢青春书并且相信青春的读者大大,请继续支持,有朝一日希望青春的帖子不会再被删,而且,推书置顶! 第26章 皇后驾到! “该当何罪?” 这句话,江彬用上内息暗劲,声音颇为平和,听着似乎并不响亮,弘治几人倒是没觉得怎样。 但寿宁侯张鹤龄就不一样了,只觉得耳边如同一道炸雷轰响,两腿一软,当时就萎了。 噗通! 张鹤龄跪倒在地,不过,这时候他正对着江彬,所以就像在向江彬请罪。 “寿宁侯,你这是…” 弘治帝奇怪了,自己分明已经让张鹤龄站着说话,怎么刚起来没多久,一转眼又跪下了呢? 而且还不是跪自己,而是给江彬这小子磕头? “寿宁侯不必如此吧…小将受不起的!” 江彬嘴上说着受不起,身子却一动不动,堂而皇之受了张鹤龄一拜。 同时,武道六级功法运起,张鹤龄只觉得周身上下如同被一层无形劲气压着,根本直不起腰,更莫说站起来。 “胡闹,成何体统!” 弘治大怒,指着张鹤龄骂道:“寿宁侯,尔身为国舅,贵为皇亲国戚,一举一动代表大明颜面,现在动不动就给别人下跪,你…你还能要点脸吗?” 弘治显然气极,最后一句几乎成了市井怒骂。 “皇…皇上,皇上恕罪啊!”张鹤龄此刻说话都费劲,就像牙齿上拴着千斤闸,拼了老命才能勉强张开。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是膝盖软,站不住!” 张鹤龄说着,双手用力按向地面,做出奋起挣扎的样子。 江彬心念一动,内息撤掉,结果… 寿宁侯就像一只猴子般蹭地跳起,直接蹿上半空! 这老小子用的力气太大,压力突然消失瞬间,根本控制不住身体。 混上东西! 弘治帝怒不可遏。 方才还说自己膝盖软站不起身,结果话音未落一下跳起三尺高,你他娘的这是膝盖软吗? 与此同时,江彬的声音恰如其分传了过来:“寿宁侯,先是质疑先皇祖训,再又污蔑大明忠臣,最后当着圣上的面欺君瞒上寡廉鲜耻,下官想问寿宁侯一句:你待怎样?” 此言一出,寿宁侯张鹤龄老脸都绿了。 辱及先皇,污蔑忠良,当面欺君,随便哪一条都可以让自己下天牢啊! 江彬还不算完,冲李东阳点点头,又躬身对着弘治帝施礼道:“吾皇在上,小将才疏学浅,对大明律不甚了解,这位大人才高八斗,想必熟悉大明律法,还望圣上恩准,请这位大人讲解寿宁侯所犯何罪,当如何处罚!” 江彬倒是知道大明律一些情况,但若说倒背如流详细解释,却是不行。 打蛇打七寸,落水狗必须干死! 他明白,趁着现在皇上恼火,正是一鼓作气拿下张鹤龄的最佳时期,所以直接请令动用大明律和对方一一对证。 李东阳对张鹤龄从来没有好感,多年以来,两人始终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不然,之前张鹤龄也不会偷偷问副首领太监苗逵情况如何,直接问华盖殿大学士不就得了? 墙倒众人推,没等弘治开口,李东阳便道:“江百户,寿宁侯乃国家勋戚,有时候忽视律法也算情有可原。” 这话像是在为寿宁侯开脱,但实际上却是落井下石。 国家勋戚怎么了,谁不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何况你张鹤龄还不是皇子,只是一个外戚罢了! 紧接着,李东阳就像说顺嘴,又道:“依大明律,诽谤先帝圣谕者,斩立决!污蔑忠良祸乱朝纲者,流放三千里!当面欺君,蒙上瞒下者,腰斩于市!” 斩立决! 流放三千里! 腰斩于市! “啊~~~” 张鹤龄闻听,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彻底瘫了! 江彬微笑,永福胆战心惊,弘治皱眉,李东阳云淡风轻…气氛一时僵住。 这时候,就听养心殿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娇斥:“我看谁敢动寿宁侯!” 随着这声娇斥,七八名宫女太监簇拥下,一位宫装美妇疾步走入养心殿。 弘治见到对方,竟然向前迎上两步,主动开口问:“皇后,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朱佑樘终生唯一深爱的女人,当今后宫之主皇后张娘娘,而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正是张皇后亲弟。 江彬微微眯起眼,迅速打量这个史上颇有名头的皇后几眼。 对方年龄看似在三十左右,其实应该更大,只是因为保养得当,显得极为年轻。 春眉戴俏,身材婀娜,眸似远山,莲步轻移,带着一股极为诱人的风韵。 尤其,张皇后身上自有一种母仪天下的尊贵威仪,举手投足间,竟让人生起无可名状的视觉美感。 皇后娘娘一进养心殿,看到自家兄弟倒在地上就像一条死狗,顿时泪如雨下。 张皇后盈盈拜倒,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皇上啊,方才妾身听到有人在殿内喊打喊杀,这是要处罚鹤龄吗?皇上,妾身双亲早亡,相依为命就这几个兄弟,妾身平日身处深宫难免教导不周,还望皇上看在妾身薄面上,饶过寿宁侯吧,呜呜呜~~~” 说着,张娘娘伏地大哭,声泪俱下。 高! 实在是高! 若不是江彬心知留下寿宁侯就是给自己埋下祸根,他都要忍不住心软,为这个美艳妇人的表演点赞了! 张皇后殿外一声娇吼先声夺人,堵住弘治帝金口,免得万一皇上下旨意,处罚张鹤龄可就悔之晚矣。 再者,一进养心殿,张娘娘根本不问张鹤龄犯了什么罪,而是动之以情直接向弘治求饶。 这一手玩得实在高明,张皇后看准弘治仁厚,深爱自己,这才以夫妻之情拦住弘治处罚寿宁侯的心思。 若是较真问起张鹤龄犯了什么罪,一条条摆出来,她能堂而皇之为自己弟弟请赦吗?大明律的尊严重要还是一个寿宁侯重要,这不明摆着嘛! 所以,张皇后避重就轻,上来便大哭跪拜,请求弘治看在她的面子上赦免寿宁侯,只要弘治心软吐了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比如像之前处理牟斌、于浩那样罚俸一年以儆效尤,这种惩罚对寿宁侯来说根本不当事,十天半个月就能四处打秋风赚回损失,这才是张皇后希望看到的效果。 第27章 我当人证够不够格? 果然,被自己媳妇这么一闹,弘治犹豫了。 原本张鹤龄也没那么大罪,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并非锦衣卫出身,对成祖传下来的四句话不知情实属正常,不知者不怪,算不上辱及先皇。 而且污蔑朝廷忠良这一条也有待商榷。 虽然弘治已经知道江彬昨晚出现在青楼,于危难之际对太子出手相救,但仅凭这一条就让堂堂帝王站在一个军机百户一方,干掉自己小舅子,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即便江彬救了太子性命,但依然存在这小子以退为进,故意狙杀鞑靼刺客获取太子信任,继而从长计议,进行更大阴谋的可能性。 涉及江山社稷,任何不确定因素都要排除干净,弘治不是初哥,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不知根底的臣子,所以江彬的忠臣身份,仍需进一步核实,不断考验。 至于张鹤龄欺君瞒上,这个倒是属实,刚说自己膝盖软,下一刻却一蹦三尺高,弘治心里肯定不痛快。 但现在张皇后请求赦免,看到爱妃哭成泪人,弘治登时心软。 “罢了,起来吧,像什么样子!” 伸手搀起张皇后,弘治叹口气道:“皇后,并非朕和国舅过不去,非要找他不自在,只是国舅…哼,你问问他干的好事,朕实在是气不过啊!” 听皇上这么说,张皇后不能再装傻,只好转向张鹤龄问:“寿宁侯,你究竟闯了多大乱子,怎么有人说要将你流放三千里,甚至还要杀头?真是的,堂堂国舅,就算出了错又能有多大?鹤龄,你不要怕,现在马上说清楚!” 张鹤龄见姐姐出现,早已有了主心骨,闻听此言更是悲从中来,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这老货再次跪倒,就差抱着张娘娘腿了,哭诉道:“皇后替微臣做主,我,我冤枉啊!” 随即,张鹤龄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各种来龙去脉向皇后娘娘一一禀告。 最后,寿宁侯恶狠狠指着江彬:“娘娘明鉴,我张鹤龄为大明赤胆忠心呕心沥血,做梦都在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江彬一个小小百户,还不知是不是军机锦衣,却敢面圣不跪,当堂斥责朝廷重臣...我倒想问问江百户,你说你忠心耿耿,是大明忠臣、良臣,那好,谁能作证?” 见江彬不说话,张鹤龄以为对方找不出人证,更加得意了:“江百户,自我标榜算不算欺君?一身污血见驾,算不算蔑视君王?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休想走出大内!” 张娘娘在场,弘治皱着眉,强忍着没说话,心中却道,你张鹤龄算个什么东西,你说不让江彬出大内就出不去?难道说,皇宫是你家开的? 被寿宁侯质问,江彬还没说话,又听到养心殿外传来一声吼。 熟悉的公鸭嗓大叫声传来:“国舅说没人作证?请问,我够不够资格当证人!” 我够不够资格!? 这声公鸭嗓,听着真尼玛亲切! 江彬笑了,暗自庆幸,心道你小子总算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刚好! 下一刻,从养心殿外冲进一人,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刘瑾、谷大用。 来人长着胖乎乎的小脸,双眼骨碌碌转动不停,透着一股精明劲,正是未来的正德帝,当朝太子朱厚照。 一进殿,朱厚照先向弘治帝和张娘娘行礼:“父皇、母后,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免礼平身!” 弘治对正德最是疼爱,只要看见正德,心情再差也能变得好起来。 “呵呵,皇儿怎么也来了?今天还真是热闹,我这养心殿看来需要扩建啊,装不下这许多人喽。” 正德挠挠头,笑嘻嘻道:“儿臣正在御花园游玩,忽听太监说起我的救命恩人来了,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儿臣还以为父皇要重赏他呢!” 到了此时,各路大臣来去匆匆,一个个面色肃然,正德已然知晓老爸弘治早清楚自己昨夜偷偷出宫差点遇刺这件事,索性大大方方直接承认。 张皇后却不知情,惊道:“啊?我儿怎么说话呢?什么救命恩人,他在哪里,如何救得我儿性命?” 见母后询问,正德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将昨晚自己出宫,在青楼遇刺,幸好南镇抚司百户江彬在场,出手杀死鞑靼刺客救了自己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尽管弘治已经听闻此事,而且正德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站在面前,但在皇儿描述的时候,弘治依然心有余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吓得不轻。 “胡闹!”弘治沉下脸:“皇儿,你即将年满十五,也算是成年人,怎么还这般不守规矩,不省事!若是,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 弘治突然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 他的身体自己清楚,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最近几个月来,时不时胸疼头晕,甚至有过太和殿面见群臣时当场昏倒的险情,差点没把几个内阁大学士吓死。 生死有命,太医束手无策,弘治明白自己时日无多,最放不下的却是儿子朱厚照。 这小子顽劣无比,虽然和自己感情极好,但做事却不按常理,时不时闹出一些乱子。 大明江山交到朱厚照手中,说实话,弘治不放心! 如今听儿子绘声绘色描述昨晚遇刺情形,弘治只觉得后脊梁阵阵发寒! 可朱厚照呢,却像没事儿人一样,似乎说的不是自己遇险,而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趣事,弘治如何不伤感。 “父皇!” 见弘治声音不对,正处在变声期,带着一付公鸭嗓的朱厚照慌了:“父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 弘治摆摆手,这一刻,突然有了给儿子找几名肱骨重臣的想法。 一旦自己撒手归天,李东阳、刘健这几个内阁大臣岁数已然不小,还能陪儿子多少时日? 何况皇儿年少,恐怕短时间难以服众,少不得被那些外戚、权臣欺负。到了那时,自己地下有知,定然不得安心! 想到这里,弘治心念一动,转向始终不曾开口的江彬问:“江百户,太子说你救了他,可有此事么?” 直到这时候,江彬才躬身向太子施了一礼,肃然道:“吾皇万岁,且容小将谢过太子仗义之举!” 好么,再一次将当今皇上晾在当场,江彬竟然没有回答弘治的话,却单膝点地,对正德抱拳行了一礼。 第28章 搬倒寿宁侯 江彬的举动再次让养心殿众人始料不及,各位大佬大眼瞪小眼,又一次蒙圈了。 这要搁在其他时候,弘治绝对龙颜大怒,只是此刻情况却不一样! 弘治心里正发愁,以后自己若是归天,太子没有贴心大臣,说不得便会受尽欺瞒,正恨不能臣子们对朱厚照比对他更亲,更为尊重才好。 因此,江彬此举不但没有让弘治暴怒,反倒博取弘治好感! 忠臣啊! 这难道还不是忠臣吗? 分明就是有情有义不畏皇权,知恩图报忠于太子! 弘治甚至想,如果江彬对太子视而不见,只知道巴结自己,这个人便绝不能用。 “江百户不要多礼,快点,父皇问你话呢!” 见江彬并未回答父皇的话,却对自己行礼,小正德顿时急了,连声催促江彬,不断向他使眼色。 江彬却不为所动,正色道:“小将昨夜追查敌踪,和太子不期偶遇,只是当时小将不知所救之人乃是太子殿下,以为不过是普通富家子弟而已,失礼之处,还请太子恕罪!” “哎呀,江百户,这些话咱们私下再说,赶紧的,父皇等你回话呢!” 江彬发了狠,继续摇头道:“非也!皇上垂询,小将自然会如实禀告,但太子和皇上血脉相连,是皇上最亲近之人,江彬绝不可忽视太子,只对皇上尽忠!” 说着,江彬再次冲正德拱手行军礼,这才转过头对弘治道:“不错,回圣上,昨夜的确是小将路见不平施以援手,侥幸救下太子。不过,小将却不敢居功!这么说吧,无论是谁,无论王公国戚或是平民百姓,只要是我大明子民,身为皇家锦衣亲军,江彬都会出手救人,责无旁贷!” 此言一出,养心殿内众人,一个个面色复杂,瞬间陷入静默… 听江彬讲出这样一番话,养心殿内忽然鸦雀无声,众人心情复杂,想法各不相同。 太子朱厚照自不必说,小胖子昨日已经认定江彬是忠臣,大大的忠臣,所以无论对方怎么说他听着都顺耳。 弘治皇帝心中感动,这个锦衣百户果然心态平和光明磊落,听听江彬这小子说的话:“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只要是我大明子民,身为锦衣卫,都会出手救人,责无旁贷!” 何等心胸! 并且人家江彬不居功,不贪婪,不攀附权贵,一心为国为民! 两下一比较,自己那个小舅子寿宁侯张鹤龄,根本就是一坨屎! 张皇后心中的惊恐还没平息,尽管觉得因为江彬导致自己亲兄弟受委屈,但这个锦衣百户救的是太子,那可是张皇后怀胎十月的亲骨肉,更是以后自己的依仗! 儿子亲还是兄弟亲? 还用说嘛,因此张皇后顾不上计较江彬说了什么,对这个英俊百户的感官开始发生转变,不由觉得这个江彬,看上去似乎顺眼多了。 永福公主一直没说话,美目就没离开过江彬的脸。 越看越喜欢,永福心想,心怀黎民忠于皇室,这才是皇兄未来的肱股之臣!唉,要是自己以后嫁的郎君能像江彬这样,那该多好啊! 小妮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张鹤龄却吓坏了,越听越不是味。 玛德,江彬这小子太会说话了! 只是,整个天下都是朱家的,他怎么能当着皇上的面说救那些草民百姓和救太子一样重要?不行,绝对是个破绽,待会必须抓住这一点不放,狠狠反击! 养心殿内几个主要人物,只有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若有所思,还能沉住气。 人老成精的大学士盯着江彬,沉思不语,心中反复琢磨这个少年锦衣卫百户,究竟是个什么样人,方才所言是心中真实写照,还是所谋甚大,故意为之? 一时间,人人各怀心思,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张鹤龄忍不住,打破沉默。 “大胆!”寿宁侯一声吼:“江彬,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皇室?你说只要是大明子民就会出手相救,你把太子当成什么了?难道和那些草头百姓一样吗?” 这话说完,张鹤龄甚至觉得自己十分有理,脸上装出一付愤慨模样,又道:“想我大明皇室,乃是皇天贵胄,何等尊贵!江彬,你一味强调太子殿下和草民等同,究竟是何居心?” 江彬压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冷冷看着寿宁侯,那目光,就像看待一个死人。 “你,你怎么不说话了?说啊,解释啊!” 张鹤龄还要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却听弘治帝猛然发出一声怒吼:“张鹤龄,你给朕住口!” 啊? 寿宁侯傻了,吓了一跳。 “皇上,这,这…” “卑鄙的东西!”弘治怒不可遏:“天子是舟,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寿宁侯,朕不知道你这个朝廷命官是怎么当的,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吗?朕减兵役轻赋税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让黎民百姓能过的好一些吗,不就是让天下苍生能够安居乐业?” 弘治越想越生气,怒道:“张鹤龄,怪不的坊间传你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市井怨声载道!朕以前并不完全相信,现在看来,却是一点没有错,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说起来,弘治帝朱佑樘算是有明一朝的明君,弘治中兴可不是史书上乱写的。 明孝宗为人宽厚,尤其在乎百姓疾苦,因此张鹤龄这番言辞不但没有拍到马屁上,恰恰相反,算是直接拍在马蹄上了。 “皇上,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啊!” 张鹤龄再傻,也知道自己的表态算是撞在铁板上,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倒当场。 张皇后也慌了,都怪自己刚才愣神,没有拦住自家兄弟信口开河,惹下大祸。 “皇上,妾身求皇上莫要和鹤龄计较,他…” “都给朕闭嘴!” 弘治存心拉拢江彬,又因为寿宁侯今日的表现实在让他气恼,弘治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心里发狠,双目一凝道:“苗逵,传朕旨意,寿宁侯欺上瞒下颠倒黑白,辱及锦衣卫功臣,不明事理,不知体恤百姓!数罪并罚,保留国舅名号,削去一切爵位,贬为庶民!” 弘治一言既出,寿宁侯顿时瘫软在地,浑身发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9章 弘治的心思 江彬永远不会想到,昨天晚上穿越大明进入京都,仅仅过了一夜而已,却在自己身上发生种种匪夷所思的惊天大事! 江彬不但见到弘治、正德时期的各路牛人,包括牟斌、太子、皇帝、张皇后…甚至因为和他江彬作对,直接导致寿宁侯张鹤龄倒台。 可能吗? 不是梦,不是儿戏? 江彬不由揉了揉眼睛,生生看着寿宁侯张鹤龄被大内侍卫拉下去,摘掉六角帽,披头散发轰出皇宫。 这一刻,江彬忽然没了意识,只觉得,如果给他一万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依然会毫不犹豫一万次穿越大明! 愣神片刻,江彬稳定心神,暗道,来都来了,管那么多干嘛! 他很清楚,张鹤龄被贬为庶民只是一时沉沦,说不定过些日子,张皇后在弘治帝耳旁吹吹枕边风,皇上的小舅子就会官复原职,继续做他的逍遥侯爷。 但这就是后话了,被太子朱厚照视为自己人,已经倒台的张鹤龄对他江彬暂时构不成威胁。 略略失神,江彬一转眼,恰好遇上小公主永福那双清澈秀美的妙目。 小妮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宫中除了不男不女的太监,就是五大三粗的侍卫,唯二亲近的两名男子,一个是父皇一个是皇兄,永福哪里见过江彬这样的妙人! 就像小说里描写的一见钟情,短短一上午相处,永福公主的心便系在江彬身上,那个不屌一切的帅爆模样已然深深印入公主脑海。 迎着永福目光,江彬正琢磨是不是冲小公主眨眨眼,来个眉目传情啥的,就听:“江百户!” “哦…啊?!圣上,微臣在!” “朕一时不察,让江百户受委屈了!” 处罚完寿宁侯,弘治皇帝转向心里美滋滋正在发愣的江彬,微笑道:“江百户以为,朕的处理方式是否得当?” 弘治问完,江彬倒没觉得什么,一旁的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愣了。 皇上这是在向一名小小百户征求意见吗?而且还是带着歉意的口吻询问对方?这个…有木有搞错! 弘治此人,脾气甚好,秉性宽厚,很少独断专行,遇到难解的情况往往会找朝中大臣商议。 但再怎么说,弘治终归是帝王,身为九五之尊,实在犯不上征询一个差不多只相当于六品、七品芝麻小官的百户意见吧? 圣上心底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李东阳微微眯起一双老眼,看向江彬的神色更古怪了。 “皇上圣明,微臣对皇上的处置方式绝无二话!” “好!” 弘治点点头:“既然江百户没有意见,那这件事便如此了结!” 转过身,弘治对着众人道:“宾之和江彬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这下,连张皇后都感觉莫名其妙。 现如今,养心殿里哪里还有其他人? 除了太子、公主、皇后娘娘以及几个宫女太监,何曾有别人? 照皇上的意思,有些话老婆儿子闺女不能听,却要说与两个外人不成! 李东阳倒也罢了,和弘治有半师之份,可江彬呢,这小子算咋回事? 包括太子朱厚照在内,人人各怀心思,纷纷告退。 “苗逵,你们也下去吧。” 众人散去后,弘治甚至连贴身大太监苗逵一并遣开,养心殿内最后只剩下李东阳和江彬两人垂手肃立。 沉默片刻,弘治突然问:“江彬,你可知朕留下你,意欲何为?” 说着,这个身材发福,长相和正德极为相似的中年胖子,一双小眼中射出两道如利剑般寒光,定定罩在江彬脸上。 迎着弘治目光,江彬快速观察对方面部微表情,身体站姿、手上动作,甚至略略跳动的眉梢也没放过,片刻后,江彬恭声答道:“圣上,敢问吾皇希望微臣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说真话怎样,说假话又如何?” “若是臣说了真话,皇上恐怕会对臣生出猜忌之心,觉得微臣太聪明了。” “哦?”弘治来了兴致,不禁问:“那你如果对朕说了假话呢?” “说假话,以圣上的聪慧,终有一天会想明白。因此,就算微臣蒙蔽一时,也骗不了吾皇一世,到了那时候,微臣便会被以欺君之罪论处!” “哈哈!” 弘治笑了:“好你个江彬!你的意思是说,真话朕恐怕不爱听,一怒之下或可怪罪于你,所以你不敢讲。而假话朕或许听着顺耳,但可能会察觉,还是要治你的罪,是也不是?” “圣上,微臣斗胆加一句,不是可能察觉,是肯定会发现。” “好你个江百户!”弘治摇摇头:“朕恕你无罪,说吧,朕只听真话!江彬,你认为朕为何要留你和宾之在此?!” 江彬双手抱拳,躬下身子,态度不再如之前那般无所谓,而是毕恭毕敬一脸肃容。 “圣上,既如此,微臣可就说了!皇上留下我和这位大人,目的应该有两方面。” “哪两方面?” “一者,恐怕有重要的事情安排我去做,这件事不但重要,而且非常隐秘,同时持续时间可能会很长。其二,皇上是在让这位老大人观察我的反应,看看我江彬到底是大奸大恶还是大忠大良啊!” 江彬说完,略略抬起头,飞快瞄了一眼弘治。 果然,自己猜对了! 弘治帝半张着嘴,两只小眼瞪得溜圆,已然呆住。 足足过了五六个呼吸,弘治才道:“你…你是如何猜到的?” “圣上,微臣能想到这些并非难事!若不是非常事,圣上完全可以当着娘娘、太子的面直接讲明,何必单单留下微臣呢?其次,既然圣上从未听过微臣的名字,那么,圣上希望微臣做的这件事,应该属于早有想法,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因此直到微臣出现,圣上方才动了心思,觉得臣或许适合!” 江彬一口气说了不少,见弘治面无表情,只好顿了顿又道:“既如此,像微臣这样低等级锦衣亲军,一不可妄论国家大事,二不能代表我大明征战疆场,可以做的只有那种细水长流的隐秘任务,这也正是军机锦衣强项!而且,这个任务随着微臣不断成长、成熟,才会慢慢显出作用。” 言毕,江彬再次躬身,施礼道:“回圣上,不知微臣猜测是否符合圣意?” “错了!” 弘治突然冷下脸,面带寒霜:“江彬,朕留下你,只是想送你一句话:年轻人切不可少年轻狂…行了,你可以退下了!” ps:弘治准备如何安排江彬呢? 欢迎竞猜,估计谁也猜不到,后面将会很精彩哦,嗯,青春自认很不错呢。 第30章 让他扫大街吧! 啊? 这就让我退下了? 这下,轮到江彬大惑不解。 茫然半晌,江彬躬身道:“微臣,谨遵圣喻~~~” 待到江彬出去养心殿,弘治面色瞬间转变,转头冲李东阳笑道:“宾之,你对江彬此人如何看?” “回圣上,”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面色古怪,同样带着笑意:“既然圣上早有想法,何必询问老臣?臣以为,江彬是个人才,甚至堪称大才,但太聪明,稍显浮躁,杀杀他的锐气也好。” “好你个宾之!”弘治笑着摇头:“还是宾之懂得朕心啊!” 顿时,两个相濡以沫多年的老搭档,对视几眼,不约莞尔。 “圣上,想必圣上是在为太子物色肱股之臣,这个江彬似乎倒是不错人选。” 既然明白皇上心意,李东阳便不再打马虎眼,直接道:“江彬为人聪慧,做事果敢,不但猜对圣上心意,而且还弄出什么真话、假话之说,提前给自己留了后路!的确,辅佐太子是个漫长历程,真非一朝一夕之功。” 弘治点头,深以为然:“江彬是聪明,甚至朕怀疑,他或许已经猜到朕时日无多,所以才大胆直言!很好,不做两面三刀小人,虽然说话过于直率,但总比说假话蒙蔽朕强百倍。” “既如此,皇上为何不对江彬讲明呢?” “宾之,你既已知晓,何须问朕?” 李东阳笑了,笑得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杀锐气、试探、考验,最后再委以重任?” “哈哈!”弘治对李东阳的回答相当满意,笑道:“宾之,原本朕留下江彬,是想暗示他好好辅佐太子,如你与我般,常年相伴,成为皇儿肱股重臣!但这小子稍显轻狂,于是朕临时改变想法…那你说,该如何杀其锐气、考验心性才好?” 李东阳捋着胡须,沉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臣以为,不若安排锦衣百户江彬扫大街吧!” “扫大街?” 弘治微微一愣,不过只一转念,便已明白大学士的意思。 弘治不禁鼓掌莞尔:“哈哈,好,扫大街好,扫大街好啊!” 随即,弘治高喊一声:“苗逵,进殿传旨!” 副首领太监苗逵闻声,一溜小跑而入,跪拜于地:“奴婢接皇上圣谕。” “传朕旨意,着江彬留中锦衣卫北镇抚司,以百户职领副千户俸禄,赏银百两,绸五匹,赐朕手绘‘江山骏马图’一幅!” “奴婢接旨!” “等等!” 弘治顿了顿,思索片刻又道:“令江百户暂离谍堂,不得接手任何锦衣亲军要务,专心致志在前门大街收租、管市、维持西市、东市治安,并清理辖区内街道清洁!” “啊?” 苗逵一惊,差点喊出来。 跟了皇上十多年,头一次听弘治帝发出如此奇怪,根本无法理喻的圣旨。 怎么一边赏赐,一边却剥夺江彬手中权力,直接贬为城管了? … 皇宫外,江彬被骑着快马追出来的苗公公喊住,当街传旨。 江彬接完旨,一直候在宫外苦等,听得真真切切的赵琦、李健两人,大眼瞪小眼,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百户大人,这可如何是好?皇上,皇上啥意思啊?” 江彬沉吟片刻,一时想不透弘治这么做的意图。 按照历史轨迹,今年严冬,弘治将会病亡归天一命呜呼,太子朱厚照继位,定年号‘正德’。 江彬原以为,弘治留下他是要暗示一番,让自己安心辅佐太子,跟着朱厚照鞍前马后。 这样一来,朱厚照登基后,江彬就算立下‘从龙之功’,定被重重启用。 却没成想,自己一番真话说罢,人家弘治皇帝直接来了一句警告,其他多半个字都没有,当即将他江彬轰出养心殿。 若是皇帝老儿因为江彬出言不逊,心下恼怒,发飙降其职务,可干嘛还要提高俸禄赏赐一番,甚至赐下一幅亲手画成的‘江山骏马图’给他? 尼玛矛盾啊! 江彬琢磨不通,索性懒得继续耗费心神,转头问赵琦:“两位,我江彬现如今算是落魄了,你们可还打算跟我一起发财吗?” “这…” 赵琦二人虽然也算见多识广,阅历匪浅,但实在搞不清楚江彬目前的状况到底算咋回事。 要说百户大人仕途就此完蛋,可皇上又是加薪又是赏画作何解释? 可若由此断定江彬得宠,那,干嘛却被调去管市面连带清理卫生? 要知道,这可是最底层听风校尉干的活计,甚至不如他们这种看大门的司命校尉。 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混街面,风吹日晒先不说,听着就掉身价! 见两人犹豫不决,江彬微微一笑:“两位大哥,江某不愿勉强二位,你们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回话…对了,我好像听二位亲口说过,筹彩最集中、最热闹的区域,就在前门西市、东市这两片吧?” 江彬说完,不再看赵琦和李健,背着手,转身便走。 两个想钱快要想疯了的家伙,发呆足有半分钟,几乎同时恍然大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高喊:“百户大人留步,等等我们,俺俩想明白啦~~~” … 傍晚时分,江彬和赵琦、李健二人再次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不过这次可不是汇报什么军情,而是在北镇抚司衙门备案,算是留中此地。 随后,北镇抚司这边会派快马返程江南,向驻守金陵的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大人通报。 备案完毕,江彬和留在衙门里苦逼等候发落的刑堂千户钱宁,谁都没有提及江彬所谓的‘紧急军情’。 钱宁好像忘了这个碴,而江彬,一看牟斌、于浩都不在衙门当值,索性直接无视钱宁,同样没有提及怀里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那封密报。 宁王谋反虽然是事实,但江彬却坚信,绝对不会发生在最近这两年! 所以,不交上去就不交吧,江彬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回去私拆此信,了解秘信内容后再做定夺。 说实在的,江彬穿越大明不到二十四小时,无论对朱厚照还是弘治帝,其实没啥情谊,即便永福公主,在江彬眼里也只是略有好感,觉得愿意亲近罢了。 对江彬来说,宁王或者太子,谁去坐龙椅完全没所谓,只要自己能混得风生水起,他才不在乎! 想通这一切,江彬才大着胆子,压住军情不报,甚至准备私下拆封,打算自己先䁖䁖再说。 交接完毕,听闻江彬已经被圣上安排管街面,钱宁阴测测怪笑道:“江百户慢走,不送!哈哈,祝贺江百户高升啊!” 江彬点点头,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指着已经和自己撕破脸的钱宁,挖苦道:“钱千户,这个位子有机会坐你赶紧坐,多坐几天是几天!听着,我江彬保证,不出一个月,你将再也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甚至连出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也会成为奢求!” 第31章 原来在这里! 面对钱宁,江彬这番威胁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一没有动怒,二没有冷嘲热讽,就像在讲述一件既成事实、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 说完,江彬甚至有心情冲钱宁微笑:“钱千户,江某管街面倒也不错,至少你我二人无需频繁见面。还有,我江彬和钱千户不在一个衙门口,我高升或者遭贬,无需千户大人操心!” 言罢,江彬一转身,再也不搭理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想发飙又找不到理由的钱宁一眼。 的确,只从字面上看,江彬的话没有任何不敬,声音不高,没有骂人,更无一句污言秽语,但钱宁听着却各种不舒服---骂人的话确实没有,但却当面诅咒他钱宁很快就会丢官位。 钱宁如同一个臭屁憋在肚子里,想放却放不出来,堵得要命。 出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江彬在大门口站定,并未马上离去,双手背后,似乎在等人。 果然,不到半柱香,赵琦和李健两人鬼鬼祟祟溜了出来,经过江彬身边的时候,两人装作和江彬不认识,看都没看江彬一眼,却在错身瞬间,从赵琦袖口掉下一个蜜枣大小的纸团。 江彬不动声色捡起,左右扫了两眼,这才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来到僻静所在,江彬打开纸团,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西市街面没有霸街老大,打听情况找刘老根。东市郭刚说了算,想在东市做筹彩生意,必须获得郭刚首肯。” “噗~~~” 江彬差点笑喷了。 还刘老根呢,你咋不直接叫本山大叔? 还有那个什么郭刚,你直接郭德纲不就行了? 顺手将纸条撕碎,江彬向身后瞄了一眼,装作漫不经心扔在一个露天垃圾堆场,四顾一番,这才扬长而去。 江彬身影消失在街角,不消片刻,那里便出现几条汉子。 虽然穿着便装,这帮家伙身上的戾气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两厂一卫。 几人低头寻找一番,其中一个家伙捡起纸团问:“李哥,这是刚才江彬撕碎的纸条,要不要打开看看?” “看什么看?”为首的李哥冷笑:“你小子长了几个脑袋,钱千户的事也敢瞎掺和?大家都听我的,以后轮班盯着这个江彬,发现反常之处马上汇报,但谁也不许管得太深太宽,明白吗?” 一转身,李哥示意两个汉子继续跟下去,自己和其他人则转回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向执掌刑堂的千户钱宁呈上这张撕碎的纸条。 “东市?西市?找什么人?谁罩得住?” 钱宁目光凝在手下递上来,没头没尾残缺不全的纸条上,打破头都想不明白。 更让钱宁永远也猜不到的是,江彬故意留下这张抠掉名字的碎纸条,就是要把钱宁往邪路上引,诱其铸成大错,最后万劫不复。 钱宁这边想破头,江彬则好整以暇,游荡在被前门大街隔开的东市、西市区域。 自汉武年间有了‘市’的概念,集群式民间贸易场所随着时间逐渐成熟,到了唐宋时期,更是出现东市、西市的说法。 《木兰诗》就有这么两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 此后,各个朝代的京都繁华地带都会设有两市,作为民间买卖乃至以物易物的场所。 不过,锦衣卫南镇抚司军机百户江彬江大人,却顾不上欣赏东市、西市的热闹繁华,了解有明一朝的风土人情,而是忙着找住的地方。 昨晚算是执行公务,他可以堂而皇之混在北镇抚司衙门,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原本过得十分滋润。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夜过去,自己莫名其妙和钱宁结了仇,后来又被皇上下谕旨贬到街面当城管,江彬肯定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蹭人家北镇抚司衙门宿舍了。 可,住在什么地方好呢? 拖着疲惫身躯四处随意走动,江彬转到一处红漆高门的宅院前。 打量一番,江彬颇感奇怪! 怎么会在西市有这么一个看上去古色古香,却又有些脂粉风尘气息的所在,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一抬头,门匾上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我靠! 江彬瞬间贼眼放光芒,怪不得呢,原来那个传说中的所在,竟会在这里! 睁大眼睛,江彬看到这个带有几分古意的牌匾上,用篆书写着‘教坊司’三个大字。 一瞬间,江彬两颗眼珠瞪的,估计比得上大红灯笼! 对于教坊司这个官家机构,江彬不但熟悉其典故,更是在后世的时候便无比向往。 后世有关明代的小说里,大都会有关于教坊司的描写,比如《回到明朝当少爷》里的白衣圣手高文心,就是因为弘治身亡,正德迁怒太医,而高文心作为太医之女受到连坐,抄家后卖入教坊司,最后被男主杨凌救出。 其他明代正史野史,教坊司多以一种颇为传奇的形态出现,大都有些笔墨。 江彬心道,却不知自己穿越大明,能否在教坊司遇到某个身世凄苦却身怀绝艺的妙人! 比如真有一个类似高文心的存在,他江彬定会毫不犹豫出手相救,谁不希望身边有个医术高绝的美女妹子保驾护航呢! 念及此处,江彬整整衣冠,像个‘正人君子’般,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进教坊司。 教坊司和青楼妓院既相似又不同。 这里的女子大都是犯下重罪的朝廷命官家属,算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因此,教坊司的姑娘、妇人九成九没有机会赎身。 在世袭制最严苛的大明,一代为奴,世世为奴,一人为娼,世代为娼。 不过青楼女子还有机会赎身从良,而发配到教坊司的可怜女人,却连做梦幻想一下自由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民办,一个官办,除非有奇遇,一旦入得教坊司,这辈子算是完了。 江彬一进大门,两个身穿皂袍脚踩快靴的汉子便迎了过来,上下打量江彬几眼,脸上迅速堆起笑容:“哟,是锦衣卫官爷啊。” 看了看对面两人,江彬大约猜出对方身份。 有明一朝,皂袍并非随便谁都有资格穿。 皂袍快靴,这是衙门里听差捕快的标准行头,只是这两人没有佩戴最能证明捕快身份的角帽,江彬便明白了,他们大约属于‘非正式合同工’,相当于候补捕快。 打个比方,如果捕快是警察,这俩候补捕快就相当于协警,装逼吓唬老百姓可以,遇到达官贵人立马就得怂。 江彬微微点头,气场十足,极有气派喝了一声:“本官锦衣卫百户江彬,叫你们管事的即刻出来相见。” 第32章 封门、清场 “找我们管事的?” 两人一愣,其中一个糯糯道:“大…大人,敢情您不是来找姑娘啊?我们还以为大人听说沈姑娘今天出了禁,和那些恩客一样想要一亲芳泽呢!” “一派胡言!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如何会流连风月?快去找你们管事的出来,就说西市这边听风校尉换人,以后本百户负责维护教坊司一应周全。” 两人闻听,对视一眼,脸上带着狐疑之色,似乎不太相信满身血污、衣衫褴褛的江彬有能力罩住西市。 “怎么,不信本百户所言吗?”江彬冷冷一笑:“若敢抗命,我不介意拿你们两个试试刀!” 两人激灵灵打个冷战,看向挎在江彬腰间的绣春刀,想到人家好歹也是锦衣卫,而且自称百户,自己定然惹不起,于是打着哈哈急忙转身,看样子是打算去给老大报信了。 “站住!”江彬突然问:“你二人所说沈姑娘是哪位?还有,什么叫出禁了?” “沈姑娘就是…” 其中一个候补捕快刚说了几个字,却被一道怒喝打断:“何人在楼下聒噪!” 紧跟着,就见二楼西侧厢房窗户猛然打开,有人探出头,一脸怒容冲下面吼。 “难道教坊司连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厮都没有吗?尔等如此高声喧哗,还让不让本少爷睡觉?” 咦? 这声音听上去为何如此耳熟? 江彬寻声抬头看去,我尼玛…真是无语,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货呢? 教坊司大院二楼窗户推开,里面探出一张脸。 面白无须五官俊俏,只是目光中带着一股子邪气。 “我当何人叫嚣,不料竟是王三公子!想必昨晚粉巷一夜未眠,现如今大白天的,跑到教坊司补觉来了?” 江彬第一时间便认出,这个大声表达不满的家伙,正是礼部尚书王琼家三公子,号称‘玩遍京都青楼,睡尽天下红姑’的王景隆。 同一时间,王三公子的目光落在江彬身上,微一愣神,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江百户此话何意?哼,一个南镇抚司百户,手竟然伸得这么长,管到我京都教坊司了?” 教坊司,按大明律归礼部、刑部共同管辖,身为礼部尚书家小少爷,王景隆当然在这种地方极受欢迎,随便得就跟自家后院一样。 而且教坊司的红姑说白了就是官妓,哪怕是淸倌儿,其中很多人迟早也要接客,因此王景隆这种身份煊赫的纨绔子弟在此留宿,根本就是日常。 江彬摇头道:“我是管不着教坊司,但我却管得西市、东市两条街!只要教坊司还在西市开营生,我江某便有权随时巡视!” “哟,”王景隆冷笑:“何时南镇抚司权力变得这般大?真真好笑,江百户,王某想问一句,你知道狗拿耗子作何解释么?”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江彬如何听不出王景隆话中讽刺,分明就是当众打脸。 江彬登时怒了。 尼玛,老子堂堂军机百户,被皇上贬到大街上当城管,心里正不痛快,你特么还敢往枪口送? 你小子不就仗着家里老豆是礼部尚书,觉得自己很牛逼吗?娘的,身上不带半点功名,却敢当众折辱朝廷命官,真当自己是根葱! 没有回应王景隆,转过身,江彬对着教坊司看门的两个临时工冷笑:“本官改变主意,尔等无需寻觅管事,我要…” 黑着脸,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封门、清场!” … 一炷香后,江彬大马金刀坐在教坊司大门口,不许出不许进,但凡有人靠近,直接一巴掌搧开。 两名候补差役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大门口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差的心里叫苦不迭。 若是教坊司名声搞臭,今后如何开业营生? 有明一朝,从朱元璋、朱棣开始,对官吏俸禄便极为‘抠门’,并且严惩贪墨,那种‘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的情况想都不要想。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衙门便利用职权打一些擦边球赚外快,朝廷对此倒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事很少过问。 教坊司这种地方,看上去属于清水衙门,貌似没有油水可图,但其实却不然。 最简单的例子,红姑就那么些,公子贵人都想找最红的姑娘渡夜,人不够分怎么办? 好办,谁出钱多给谁啊! 何况头牌姑娘的开bao费,高的可以达到白银百两! 而且飘鸡这种事毕竟有碍声誉,除了明码标价、需要上缴的渡夜费,多出来的那部分钱谁也不会四处乱说,墨守成规,自然进了管事、差役腰包。 现如今被江彬封了门,眼见得至少白瞎十天半个月生意,耽误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急? “大人,您这是…?” “本官查案!这个理由如何,不能封门吗?休要聒噪!” 江彬哼了一声,嘴里说着查案,身子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官爷,不少百姓看着呢,影响不太好吧?还有,不知官爷想要查哪桩案子?和我们教坊司里何人有关?” “何人?” 江彬笑了:“若是本官认定和你们每个人都有关系,又该怎么说?本官查案,你一个小小差役有资格过问?耽误案情,尔等担待得起?” 江百户心道,草,还特么是候补的,你丫俩人跟我废什么话! 江彬如此大张声势,并非只为报复王景隆。 道理很简单,尽管王三公子身世煊赫,本人却不带功名,踩他根本不够看。 江彬拿教坊司开刀,属于深思熟虑后的顺势而为,就是要立威! 现如今,他江彬奉旨扫大街,管着东市西市两片繁华地界,如果没有雷霆手段威慑三教九流,就只剩被别人欺负了。 教坊司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部门,虽然也是衙门口,但没人疼啊,毕竟里面关的都是罪官眷属,王公贵族除了过来玩女人,谁也不愿和这种是非之地扯上干系。 可另一方面,教坊司毕竟属于官衙,带着品秩,普通街面混混根本惹不起。 因此,江彬拿教坊司开刀刚刚好,立威、传出名声、杀一儆百。 “两位兄弟如何称呼?” 对于看门差役这种小角色,江彬倒没有存心跟对方过不去,冷脸训斥几句后缓了面色。 “不敢,小的王二,他是李三。” “王二哥,李三哥,两位在教坊司公干多久了?” “不满一年。” “哦…” 江彬封了半天门,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尴尬的问题。 第33章 老子不动手,只杀人! 大马金刀坐在教坊司门口,江彬忽然发现一个令自己哭笑不得的棘手问题。 不知皇帝老儿疏忽还是成心,派了他差事,却没安排手下! 准确说,江百户来自南镇抚司,到了京都却变成北漂。 可现如今,以光杆司令身份主管东市西市,手下半个小兵都没有,还怎么当城管! 圣谕上只是说‘留中北镇抚司衙门,云云’,可都指挥使、镇抚使两位大人不露面,刑堂千户钱宁装傻,江彬便忽然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尴尬状态。 而且赵琦、李健二人不敢和他走得太近,显然对钱宁有所顾忌。 如此一来,偌大顺天府,江彬连个派出去打听情况的嫡系都没有,做起事来两眼一抹黑,根本没法干。 恐怕,这时候钱宁这些恨江彬入骨的家伙,正等着看他笑话呢! 这个念头升起,江彬意识到,必须为自己找些帮手了,娘的,皇帝老儿不安排,北镇抚司衙门那些家伙排斥老子,我江彬难道不会自己找人么! 念及此处,江彬一转脸,目光落在王二两人身上。 “王二哥、李三哥,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是否并未正式入公门,属于打…打杂的?” 江彬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两人,只能很‘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么一个词。 “那个…唉,不瞒官爷,小的二人只是候补差役,不知何时才能正式吃上衙门这碗饭。” 果然,不是铁饭碗只是合同工,而且还是临时工。 江彬轻笑:“那么,如果本百户给两位指条路,你们还愿意在教坊司混着吗?” “什么路?”王二两人面露疑惑。 “康庄大道!” 江彬变了脸,正色道:“穿上飞鱼服,成为锦衣卫,如何?” 说着,江彬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小心翼翼翻出一件东西,装模作样晃了晃道:“两位大哥这边看…” 王二两人稀里马虎往前凑,待到看清楚… 腿立马软了,当街跪倒,简直了,涕泪横流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小的…呜呜呜,今生蒙受皇恩,亲眼得见圣上手书画卷,死而无憾,哇~~~” 我靠! 江彬看着,心里各种感慨。 盖着弘治帝私章的江山骏马图,威力果然不同凡响,瞧瞧,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两条七尺汉子哭得就像孩子。 … 一炷香后。 “都站好喽!” 指着已经被轰下楼来,个个衣冠不整的公子少爷,王二横眉立目,怒斥道:“张少,别以为你家兄长在五城兵马司当百长很了不起,我锦衣卫办案,谁的关系都不好使!” 李三更是颐指气使:“赵百户,大家都是皇上十二亲军营嫡系,按说你的面子,小人应该给,但今儿个可不成,我家百户大人彻查要案,谁的脸都不看!” 江彬,揪着唇边半厘米长的青胡茬,好整以暇优哉游哉看着这一幕,心道,可惜大明没有电动剃须刀啊~~~ 王二两人不傻。 起初见到江彬的时候不是很在意,甚至即便教坊司被封门,二人还敢跟江彬兑付和稀泥,心里并没太把这个衣衫褴褛穿着埋汰的锦衣卫百户当回事。 来教坊司寻欢作乐的主儿,哪个不是官家子弟?王二、李三见得不要太多! 但随身携带皇上亲赐画卷,意思可就完全不同! 那些当朝二品、三品大员,很多人从入仕到告老还乡,甚至连看一眼皇上亲笔作画都没机会,更别说得到这类皇恩浩荡的顶级赏赐。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江百户后台杠杠的强悍,甚至直接就是天子! 几乎没用三秒钟考虑,王二李三便向江彬表明心迹,磕头投靠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富贵险中求,那就豁出去搏一次! … “全体站好,里出外进!”王二横眉立目:“听着,我家百户大人查案,洗清嫌疑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站在头一排,王景隆气的差点崩屁。 昨晚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没有看黄历,自己这是怎么了,倒霉致斯? 先是关在花满楼,被牵连进刺杀案一夜未眠,现在刚睡个回笼觉,还没顾得上和相好的红姑嘿咻,结果再次遇到江彬这个扫把星。 遭天杀的,怎么哪儿都有他? 而且,不知道江彬使了何种办法,竟然让教坊司两个差役听命,一口一个我们锦衣卫…玛德,啥时候王二、李三成锦衣卫了? “王二,你知道我等身份!”王景隆阴测测怒道:“这里每一位非富即贵,尔等可曾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这…” 王二穷人乍富,底气并不足,被王三公子如此质问,立马含糊了。 “后果?哈哈~~~,狗屁后果!” 一声爽朗的畅笑从王二身后传来:“老子管你什么后果,胆敢抗令,阻挠本官查案…”江彬向前跨出一步,黑着脸冷笑:“违者,杀无赦!” “什么东西!” 听到江彬放狠话,一个身穿锦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一边系扣子一边破口大骂,这小子气急败坏指着江彬:“你是谁家老子?我还是你老子呢!瞧瞧,穿得像个叫花子,我大明有你这样的锦衣卫?嘿嘿,丢脸,丢尽官家颜面啊!” 转过头,这个不知死的家伙开始搧风点火:“各位,在下兵部右侍郎王大人府上主簿梁勇亲外弟钱浩,这厮口口声声说什么奉旨查案,圣旨呢?在哪里?依我看,大家无需担心,一起上,将这厮扒光,破衣烂衫随身行李统统扔掉,看他如何有脸当锦衣亲军!” 越说越来劲,这个钱浩口沫横飞:“哼,方才王三公子已经说过,他江彬不过是南镇抚司衙门小小百户,被编排到京都西市听风,此类明显已经失势的落魄之辈,怕他何来?…” 江彬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总算搞明白这个骂街的家伙什么来历。 六部官员以尚书为大,其下则为左右侍郎。 这个什么钱浩,自称是兵部右侍郎府上主簿梁勇外弟,说白了,就是侍郎府管家的小舅子。 这种货色,江彬怎么可能畏惧? 踏前一步,江彬手按绣春刀柄,面带杀气问道:“你说什么?扒了我的衣服,将我的东西统统扔掉?这话可是你钱浩说的?” “啊,你,你想作甚?是,是又怎样?” 面对杀气腾腾的江彬,钱浩吓得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你,你还想动手么?” “不。” “谅你也不敢动粗!” 钱浩刚缓了一口气,只见… 一道刀光当空而至,带着无比肃杀之气,刷~~~ 一刀两断,钱浩瞬间已是身首异处! 迎风,一刀斩! 抬起破洞露脚趾的靴底,江彬将绣春刀上血渍蹭了蹭,冷笑道:“老子不动手,只杀人!” ps:现在越来越多书友收藏投票,这是对青春的认可,在评论区那个帖子里,青春将看到的书友名字都贴出来啦,大家可以去找找哦~~~ 就八个字,感恩于胸,必将铭记! 第34章 相遇王守仁 血光乍现,身首异处。 教坊司顿时乱了。 莺莺燕燕鬼哭狼嚎,那些富家公子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能站在当场的根本剩不下几个。 王二、李三同样惊得魂飞魄散,两腿发颤,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差点没哭了。 “大…大人,你,你这是当街杀人啊!这么多人看着,你,你…” “怕了?” 江彬冷笑:“扒了我的衣服,将我的东西统统扔掉!娘的,杀他钱浩都是轻的,要是较真起来,应当株连九族!” 教坊司里乱成一团,街面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 “兵部王侍郎迁任礼部,官宣三日,众人回避…” 这阵动静极大,江彬闻听心里好奇,顾不上乱做一团的教坊司,转身问王二:“王二哥,什么叫官宣三日?” “这…”王二愁眉苦脸,心道,我的好大人,都啥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打听七大姑八大姨的小道消息? 王二心不在焉,顾不上回答江彬,急道:“大人,还是速速赶往刑部报案吧!” “本官问你话,何为官宣三日?” “大人啊!”王二真急了:“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个?主动报案算是自首,否则…” “放肆!” 虽然知道王二是为自己好,江彬还是摇摇头,皱眉斥道:“王二哥,你如何这等不明事理?我江彬的确当街杀人,但他钱浩刚才那番话更是被无数人听到!” 指着教坊司众人以及惊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百姓,江彬冷笑:“我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别人不晓得,难道你王二也不知道么?嘿嘿,若是真敢扒光本官衣服扔掉,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这…” 王二没话了。 的确,如果真像钱浩说的那样做了,将皇上御赐画卷扔进垃圾桶,别说在场众人统统都要下大牢,就连教坊司都得拆。 可人家钱浩只是叫嚣一番,毕竟没有真做,自家百户脾气不要太暴吧! 见江彬态度强硬,愣是不向刑部报案,王二没辙,只好苦着脸回话:“回百户大人,五品以上官员升迁或者调动,只要在京城六部范围轮转,吏部发文后须当沿街通告百姓,此乃圣上即位五年时定下的规矩,至今已有十三年,就是所谓官宣三日。” “这次调任的是兵部王侍郎…”江彬心里一动,低声问王二:“可是这个钱浩的主子吗?” “这…恐怕正是。” “好,来得好!王二哥,官宣三日,那位大人可会亲自到场游街?” “一般不会,”王二摇头:“那些大人公务繁忙,想来没有空闲随同游街,通常是衙门派人通告,最多会跟上子侄辈或者家里管事下人。” 旁边李三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大人啊,这个钱浩主家正是兵部侍郎王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 江彬嘿嘿一笑:“巧了,本官正想追究他王侍郎管教不严之过呢!” 一转身,江彬喝道:“王二、李三!” “小的在!” “看住这些家伙,待我当街拦车,好好和当朝三品大员理论一番!” 言罢,江彬根本不看一脸惊恐的王景隆等人,转头大踏步冲出教坊司,当街站定。 这时候,巡街差役的声音再次响起:“兵部王侍郎迁任礼部,官宣三日,众人回避…” “且慢~~~” 江彬一声吼,双手张开,如同一尊战神般立在街心:“来者可是兵部侍郎王大人车马?” “前方何人挡道?官家宣告,还不速速退开!” 随着一声喊,第一辆马车骤然停下,缰绳勒住,从车上跳下一个中年人。 此人长相普通颌下一颗黑痣,打扮却奇怪,身着书生装束,却没有戴方巾,脚上穿着皂靴,腰里还挎着一口宝剑。 总之,文不文武不武,显得不伦不类。 江彬站得极稳,打量对方几眼,冷冷问道:“本人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江彬,你是何人?” 对方闻听,上上下下扫视江彬一番,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凝重,肃声道:“本官王守仁,乃礼部侍郎王华之子,现任兵部主事!” 王、守、仁!!! 这下,轮到江彬愣住。 王守仁,莫非便是那个弘治、正德时期,开宗立派名震天下,号称思想家、军事家、心学集大成者的王阳明吗? 作为明史双学位优等生,对于王阳明的生平,江彬那是心知肚明。 王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 生下来时曾被视为痴儿,直到五岁时方可开口说话,真是应了那句‘贵人话语迟’的说法。 弘治十二年,王守仁二十八岁,参加礼部会试,举南宫第二人,赐二甲进士第七名,观政工部,步入仕途。 从此起起伏伏,王守仁曾因病请辞回乡,直到弘治十七年,重被朱佑樘启用,授兵部武选司主事。 王阳明官宦家庭出身,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其父王华,曾以状元身份名噪一时,于弘治年间官至礼部侍郎… 这些信息迅速在江彬脑海闪过,双方对视片刻,江彬竟觉得忽然张不开嘴。 产生这种奇怪状态,原因有二。 其一,比起弘治帝朱佑樘、正德帝朱厚照,江彬更推崇这个时代的几位名人。 譬如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集大成者王阳明,均是江彬真正钦佩推崇的名宿。 其二,双方对视,江彬忽然觉察到,以自己武道六级水准,非但不能给王阳明制造威压,甚至隐隐有被对方反制、压迫的感受! 这种难以名状甚至极为不舒服的感觉,自江彬穿越大明以来,只在面对两人时出现过,首先便是锦衣卫最高长官,都指挥使牟斌,再有就是面前的王守仁! 双方对峙中,江彬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这个王守仁,不但是心学、儒学大家,更是一名武道高手! 靠! 不会吧?史书上如此说了吗? 迎着对方如同利剑般两道目光,江彬额头已是汗水淋淋。 王守仁说完自己是谁,盯着江彬看了片刻,表情倏然松弛,江彬身上那股无形压力瞬间消散。 王守仁忽然笑了,双手抱拳道:“敢问江百户,可是昨夜在花满楼出手营救太子殿下的那位英雄么?” 第35章 闹乌龙 “你认识我?” 江彬没想到,和王守仁遭遇第一面,对方竟然一口报出自己来历! 王守仁点头道:“江百户少年英雄,武艺高强,护我大明太子周全…这一日来,江百户的英雄事迹已在京都传开,伯安再是消息闭塞,对江百户大名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 听到王守仁解释,江彬点点头,双手抱拳冲着对方躬身一礼:“在下江彬,拜见王大人。” 见对方如此恭敬,王守仁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双手托住江彬胳膊,笑道:“江百户何须多礼,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今日得见江百户真容,实乃庆幸之至!” 好么! 江彬顿时诚惶诚恐。 面对弘治或者正德,江彬都不曾如此忐忑。 作为后世穿越者,对于皇权天威,江彬体会并不深,却更尊崇真正有学问有本事的大儒名家。 得知王守仁身份后,江彬已是肃然起敬,人家阳明先生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他佩服! 王守仁一生,平叛乱、御外辱、治水救民、立院讲学、总督两广…于诸多领域立下不世功绩,绝对配得上后人顶礼膜拜。 现如今,王守仁双手握住江彬双臂,开口称其为少年英雄,怎能不让江彬诚惶诚恐? “那个…王大人谬赞,在下只是恰逢其会,走了狗屎运,这才救得太子性命,大人称赞实不敢当!” “狗屎运?” 王守仁听江彬说话有趣,不禁莞尔:“江百户,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说说罢了,若是上面闻听你将救下太子比作行狗屎运,哈哈,麻烦少不了啊!” 说完这句,王守仁正色道:“江百户,你能在危难之际不顾安危,出手救助太子殿下,算是挽救我大明江山于既倒,当得伯安一声赞!况且,伯安听说,将军出手时并不知晓太子身份,这就更令人肃然起敬。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百户不是少年英雄,何人才是?” 江彬闻言,总算明白为何王守仁对自己如此推崇了。 江彬赫然,两人相视一笑,竟然同时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过了片刻,王守仁问:“不知将军当街拦我车马,意欲何为?” “这…” 江彬为难了。 原本,江彬确是存了心思找兵部侍郎府麻烦,想着将钱浩这件事彻底闹大,从而在东市西市立威,镇住三教九流。 但,此刻面对王守仁,江彬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沉默片刻,江彬叹道:“王大人,不若大人随在下进入教坊司,到了那里,大人当明白江彬为何拦车。” “教坊司?” 王守仁想了想,转身对跟下车的两名随从吩咐几句,示意车队继续游街,随即冲江彬道:“既如此,江百户请!” “王大人请!” 两人并肩,快步走进教坊司。 待得进入大门,扫了一眼满院诚惶诚恐的公子贵人,王守仁的目光随即落在倒在血泊中的钱浩尸体上。 默然上前,王守仁蹲下,仔细端详钱浩尸首,半晌,徐徐起身。 一瞬间,江彬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绣春刀上! 他猜不透,这位号称阳明先生的心学大家,看到自己府上死了人,会不会当即翻脸,与他江彬刀兵相见! 穿越不过一天,江彬不晓得面前的王守仁,是否和史书记载没有差别,属于洞悉世事、大气豁达又一身正气的性格! 说不得,管他什么名人不名人,老子要在大明活下去并且活得潇洒滋润,即便是王守仁,若是和我江彬过不去,该踩就得踩,该杀必须杀! 总之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守仁站起,慢慢转过身,盯着江彬看了又看,忽然说了一句让江彬意想不到,甚至大跌眼镜的话:“江百户,好刀法啊!” 啊? 江彬想过王守仁可能动怒翻脸,也想过对方不动声色和自己打马虎眼,周旋下去,种种可能差不多全想到,就是没料到人家会来这么一句! 怎么着,这是夸我刀法好,还是暗讽我光天化日行凶杀人呢? “这个…王大人的意思是?” “江百户,刀伤创口自右肩至左下腹,足有将近两尺,直直将死者劈为两段!而且,伤口虽然血肉模糊,但骨头断裂处却平整光滑,这说明,出手之人砍出这一刀瞬息,尚且行有余力,算是游刃有余吧!” 卧槽! 江彬愣住。 只是看了数眼,仅仅从钱浩尸体上的创口,人家王守仁便看出许多门道,简直神了! 江彬知道,作为武道六级高手,即使他能使出这一招,却不见得有王守仁这样超人一等的洞察力。 正出神,就听王守仁又道:“不过,伯安有个疑惑处想问问江百户,不知将军能否直言相告?” 见王守仁没有当场发难的意思,江彬稍稍放下心,拱手道:“大人请讲!” “死者应是被江百户所杀吧?是了,在场众人,除了将军,谁也没有如此武道。只是伯安不明白,为何这一刀劈出,起初声势威猛,中途尚有余力,倒得最后却有些虎头蛇尾,难破鲁缟呢?”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 江彬明白,王守仁这是暗示自己,这一刀虽然做到将钱浩一劈两段,却在最后几乎没了力气,哪怕是一层薄绢也穿不透了。 说罢,王守仁指着钱浩尸体左下腹皮肤,肃然道:“江百户,此处刀离身体,招式已尽,表皮肌肉却呈现撕裂状,想来并非以刀刃斩断,而是借着出刀最后一丝余力勉强扯开吧?” 闻听此言,江彬登时苦笑。 暗自佩服王阳明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只是自己该怎么解释?难道能告诉对方,因为昨晚动用【慑神】术送朱厚照回宫,目前体力未曾恢复,所以这一刀才如此勉强? 有些话,有些事,实在不能为外人道。 见江彬踌躇,王守仁脸色放缓,笑道:“既有难言之隐,江百户不说也罢…将军,若是信得过伯安,这瓶丹药你便收下。” 说着,王守仁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江彬面前。 “此药是伯安前两年辞官闲暇时炼制,有强体壮骨、修身养性之功效,正适合江百户目前状态…” 面对对方递过来的丹药,江彬傻眼了。 这个王守仁,到底几个意思? 明明知道是他江彬杀了侍郎府亲随,王守仁非但没有动怒报复,反而馈赠强身健体的丹药,这…对方脑子有病吧? 迟疑片刻,江彬并未伸手接瓷瓶,而是肃声问了一句:“敢问王大人,怎不责问在下为何杀死贵府亲随钱浩?若是得不到解释,江彬实在不敢接受大人赠药。” 王守仁一愣,转瞬间似乎已然想通,仰天笑道:“哈,莫非将军以为此人出自我王家么?” “难道不是?” “非!” 王守仁摇摇头:“将军初到京都,难免分不清情况。时下,兵部左右侍郎皆姓王,不过我父王华,只是以詹事府少詹士暂代兵部左侍郎数月而已。如今我父调任礼部出任右侍郎,从此和兵部再无干系!将军所杀之人,并非鄙府,恐怕是兵部右侍郎府上亲随...” 江彬闻言,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好么,乌龙啊,特么比国足的臭脚还要乌龙啊! 第36章 大明武道等级 既然解释清楚,江彬自然不会拒绝王守仁好意,当下接过装着丹药的瓷瓶。 面对王守仁,江彬拱手道:“大人恩惠,江彬谨记,若是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请大人务必开口,莫要觉得不便。” 对于这位阳明先生的生平,江彬可谓相当清楚。 王守仁一生沉浮,因得罪大太监刘瑾,被对方数次派人追杀,最危险的一次不得不伪装成跳江自杀方才躲过一劫。 现如今,江彬穿越大明,他可是知道蝴蝶效应的。 保不齐,因为他的出现历史会出现偏差,到时候王守仁是否能逃过刘瑾迫害,还真不好说。 因此,王守仁无意中与江彬结下善缘,却是一种福分,暗中注定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得到江彬助力,从而平安一生。 王守仁没有多想,微笑道:“将军无需客气…若是将军不好处理此事,伯安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江彬哪儿需要因为这点小事麻烦王守仁,忙道:“大人好意江彬心领,赠药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好,既如此,伯安告退!” 说罢,王守仁转身离去,并不高大的身材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伟岸! “大人慢走!” 江彬目送对方离开,不由又道:“下官得见大人,直可谓三生有幸!” 王守仁仰天大笑,却未回头,朗声吟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去休!” … 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外,江彬才回过神,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诡异的现象! 那就是,自己和王守仁对话足有几炷香时间,可,教坊司大院内众多官宦公子,竟无一人上前和王守仁见礼,同时,也没有谁找王守仁哭诉,求对方为自己做主。 怪了! 想到此处,江彬对这个阳明先生的为人愈发感兴趣,似乎面前噤若寒蝉的这些家伙,对于王守仁相当忌惮。 另一方面,王守仁的人缘好像也不咋地,至少在京都贵族圈子里,相当不受待见! 没看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朝廷命官到场,在场这些苦主却无一人找其哭诉求罩… 思忖半晌,江彬摇摇头,不再劳神,这才吩咐王二道:“王二哥,现在可以去五城兵马司或者刑部衙门报案了。” 说完这句话,江彬忽然又想到一桩怪事! 按说自己当街杀人,已经过去不少时间,可维护京都安全的各家权力部门,却未见任何动静,就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那个钱浩,死了也就白死。 不过等不到差役,这件事总归需要解决,无奈之下江彬只好主动‘投案自首’。 王二闻听,苦着脸去刑部衙门报案,等候的功夫,却见之前跟随王守仁的一名随从匆匆走进教坊司,将一本小册子交给江彬。 “将军,我家大人说了,将军或许需要这东西,特遣小人送来。” 对方目的达成,唱了一声诺,随即告辞离开。 左右无事,江彬打开王守仁特地派人送来的小册,看了几眼,顿时来了精神。 这本册子,竟然是一部养气炼体的功法。 页数不多,封面写着“三皇锻体术”几个字,里面全是一些难解的文言文,看着极为古朴。 好在几乎每一行都有王守仁亲笔写下的注解、心得,全是明朝白话,江彬读起来并不难懂。 通过阳明先生的注解,江彬总算了解到有明一朝的武道划分。 后世,武道修炼以一级、二级…划分,江彬苦练家传【迎风一刀斩】武学,只是知道大成后能够达到七级,也是二十一世纪武道最巅峰。 穿越前,江彬已然突破武道六级境地,只是到了弘治朝,只一天时间,却碰到两位武道明显高于自己的牛人。 牟斌,以及王守仁。 小册子上,王守仁介绍,大明武道同样按照等级划分,无论民间锻体或者军武杀人,均是以相应等级界定。 不过弘治年间,武道等级远比后世严苛并且厉害。 王守仁专门在册子第一页上加了一段话:将军目前武道水准,约在四级初期,自保有余亦能做到上阵杀敌。然,若想达成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取上将首级如同弹灰摘草,仍需努力…伯安以为,至少突破七级以上水准,方可孤身犯险,勇冠三军,切记! 江彬看完这段话,心里突的一下! 原来,有明一朝的武道等级竟然如此高,远远出乎自己所料。 后世武道六级,能成为对手者寥寥无几,却没想到放到弘治年间,不过四级初阶…哎呦,差的不要太远。 江彬不禁出神,暗道,却不知牟斌、王守仁,目前达到什么等级了? 是否已经属于绝顶高手,乃至天下无敌? 随手向后翻,江彬再次呆住。 就像猜到江彬心思般,王守仁在第二页上又加了一段话:想必将军好奇伯安武道水准,自觉惭愧几乎羞于启齿…伯安五岁能言,至十五年立志军伍,方才开始习练武道。然,天有奇遇于伯安,短短十年,于五五年华突破武道八级,勉强称为强者。惜,此后十余年来,伯安未曾更进一步,或许终生只能如此…望将军以伯安为鉴,勤于修习励精图治,成为当世莫可匹敌之九级高手,伯安立字,与君共勉! 这段文绉绉的话,大意是说王阳明五岁才开始说话,十五岁时立志从军,开始学习武术。 到了十年后,因为有奇遇,终于在二十五岁突破武道八级,成为当世强者。 不过此后十余年,王守仁再也没能更上层楼,始终没有达到举世无双冠绝天下的武道九级,从而引以为憾。 江彬看罢,不禁咂舌。 他是心理学硕士出身,却在窥察人心方面彻底输给王守仁。 同时,引以为傲的武道,在大明不过四级水平,而人家阳明先生呢,早早突破八级,当世难逢对手。 这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穿越前,江彬万万料不到古代的武道水准,竟然恐怖若斯! 武道八级、九级…那该是何等牛逼的存在? 慎而又慎,江彬将王守仁所赠小册收入怀中,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收起轻视天下英雄的心思,心里明白,至少在武道方面,他江彬这点能耐,真算不上什么。 第37章 君臣情深相濡以沫 当日傍晚,京都皇宫,养心殿。 一阵剧烈咳凑过后,弘治帝接过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递过来的绢帕,擦去嘴角血迹,挥手示意几名诚惶诚恐的太医退下,诺大的养心殿很快只剩下弘治和王岳两人。 休憩片刻,弘治沉吟道:“岳公,江彬果真当街杀人了么?” “回圣上,喏!”王岳惜字如金,似乎不善言辞。 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身材不高,枯瘦如柴,脸上遍布皱纹,皮肤几乎耷拉下来,令人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 弘治想了想,又问:“江彬与那王守仁见过面了?” “是,老奴亲眼看到二人说了不少话,后,王伯安遣人赠书江彬。” “王守仁,江彬…” 弘治自言自语,将两人的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再次问道:“以岳公所见,王伯安此人如何?” “大才,聪慧,不愿随波逐流,可谓国之栋梁!” “当真如此?”弘治似乎没想到,王岳竟对王守仁评价如此之高。 “是,老奴便是这般看。” “善!” 弘治点点头,顿了顿道:“岳公,明日传旨兵部,调王伯安去山海关,挂副总兵职…朕以为,刺杀太子这件事不简单,北边恐怕要乱啊!” “老奴遵旨。”王岳没有评价这句话,垂手领旨。 弘治端起面前银耳八宝粥,喝了一口,闭上眼身体靠在团垫上问:“京都各衙门,是否不曾插手江彬杀人一事?” “老奴谨遵圣谕,已经暗示五城兵马司、大理寺、刑部、督察院等,令其莫要主动伸手,若是江彬报案,简单结案便罢。” “不错,甚合朕意,”弘治轻轻点头,眉头微皱,长叹道:“皇儿那晚入宫,当值侍卫李勇事后可曾回想起什么?” “不曾!”王岳摇头:“老奴以秘法搜魂李勇,确信李侍卫和刺杀太子一案毫无瓜葛。” “是么!” 弘治睁开眼,若有所思道:“岳公,如此说,昨日晚间,江彬的确以某种高明手段蛊惑李勇,使其丧失记忆?” “这…” 第一次,首领太监王岳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思索片刻后方回答:“照理,应是如此。” 弘治见状,脸色微变:“岳公,你观江彬,可否判出此子武道等级?” “老奴断定江彬武道尚可,不过,最多四级水准而已。” “这就奇怪了!” 弘治似乎想不明白,又问:“岳公,以你所见,能够让李勇瞬间失去记忆,忘得一干二净,至少需要达到何种程度?” “武道八级!”王岳应了一声,却加了一句话:“圣上,老奴以为,当世达成武道八级者,寥寥十余人!京都地界,只有王伯安、牟斌、刘时雍以及隐于市的几个而已。” 兵部尚书刘大夏,字时雍,正是弘治一朝肱股重臣,尤其在军界,更是威望一时无两,深受边军将士爱戴。 “可惜刘大夏老了啊!” 听到刘时雍的名字,弘治叹息道:“岳公,兵部那边,需要尽快物色接替人选!一旦朕…朕撒手归去,皇儿继位,至少军伍不能乱…却不知时雍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闻听此言,王岳脸色一变,瞬息之间老泪纵横。 这位大内权势熏天,主管东厂的首领太监忽然跪倒,向着弘治帝膝行几步,哭诉道:“老奴无能,老奴无能啊!枉我王岳受圣上隆恩,一身武道突破九级,却不能救吾皇于危难…老奴该死,老奴恨不能替吾皇而死!” 武道,九级! 天下无敌般的存在! 若是江彬在场,听到王岳这句话,定然惊得摔掉下巴! 恐怕举世无人知道,弘治一朝,世上最顶尖的武道高手竟然是个太监,一名老掉牙的阉人! 看到王岳哭得不能自已,弘治轻叹,脸色变得很不好。 站起身,弘治帝亲手扶起王岳,甚至掀起龙袍一角,为对方擦拭泪水。 一瞬间,王岳那枯瘦无比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布满皱纹的脸上更是扭曲成一团。 弘治眼眶渐渐湿润,拉着王岳坐下,一君一宦相对无语。 半晌,弘治再次开口:“岳公,有些话以后不必再提,朕的身体自己知道…唉,若不是岳公常年为朕调理,恐怕朕早已撒手西去,坚持不到今日了。” “圣上…” 伺候弘治数十年,王岳对弘治的感情绝非一般人可以理解。 只要能让弘治活下来,王岳会毫不犹豫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次选择如此,一万次选择,依然不变! 如果说,弘治帝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几人是朱厚照、张娘娘以及永福、永淳两位公主,那么,最信任的却只有王岳! 甚至三大殿学士,李东阳、刘健、谢迁,也得不到弘治如此剖心剖肺的信任。 世事可怜,江彬定然想不到,以帝王之尊,真正能为弘治两肋插刀的,竟然只是一个老太监。 王岳再也说不出什么,身为最顶级武道高手,更是弘治贴身宦官首领,只有他知道自己主子还有多少时日。 “罢了,岳公,朕的情况已然如此,就不要为难那些太医了。” 弘治面色黯然,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传书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令其将江彬所有资料尽快送来…这件事,岳公莫要假手他人,你亲自去办!” “老奴遵旨。” 王岳应了一声,伸出两只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按在弘治背心处。 “岳公,不用枉费体力。”弘治摇摇头,似乎不愿让王岳继续。 只是这一次,首领太监却没有理会弘治,双手紧紧贴在对方背心处,几息过后,头顶已经白雾蒸腾。 … 酉时已过,江彬终于等到刑部衙门来人。 然而见到对方,江彬不禁哑然。 竟然是上午在花满楼照过面的刑部稽查司副巡检老牛,牛得草! 我去,京都这么小吗,偌大刑部,难道没有别人了? 江彬奇怪,牛得草更是恨得牙痒痒。 自己一个稽查司副巡检,不过负责查办偷税漏税、偷盗走私的鸡毛蒜皮小官,却三番五次被上峰指派处理各种大案、要案。 瞧瞧,都是些什么啊,鞑靼人刺杀太子,锦衣卫百户当街杀人… 牛得草几乎快要崩溃,深恨自己为何不好好巴结上司,装个狗屁清高! 双方见面,江彬倒是很客气,主动上前打招呼:“牛巡检辛苦,你我又见面了。” 结果,牛得草一句话,惊得江彬差点没趴下。 “江百户请了,多的话没有,教坊司后续如何处理,百户大人说了算,下官这就将尸体拉走,就此…结案!” --- ps:春哥以为,这一章写的颇有感觉,大家支持则个,江百户谢了! 第38章 大事记! 江彬想不到自己会以一种稀里马虎的状态在大明扎根生存。 手刃钱浩,刑部只是拉走尸体,非但没有对江彬稍加言辞,更是直接结案。 至于其他权力机构,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大理寺、督察院、锦衣卫、东厂…总之,有明一朝但凡有资格过问凶案的诸多部门,全体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甚至连苦主兵部右侍郎王大人府上,也没有传来任何追究此事的消息,如同钱浩和他们王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怪了! 江彬琢磨两天没想明白,索性扔到一边,开始进入城管角色。 随后十几天里,江彬日子过得优哉游哉,以锦衣卫百户身份接管教坊司,同时开始在京都东市、西市晃荡,收服三教九流。 这段时间,顺天府并非一潭死水般安宁,恰恰相反,连续发生几件大事! 鞑靼人刺杀太子一事已经传开,弘治帝被御史台那帮家伙吵得头疼,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言官,不是指责朱厚照不该以储君身份夜逛青楼,就是弹劾未来的正德帝有失皇家尊严,需要多加管束。 总之,朝堂上为此吵闹得如同菜市场。 只是弘治帝从来只是听着,不置可否,而三大殿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更是三缄其口,根本不发表任何带有倾向性的言论。 百官摸不到风向,渐渐地,太子有失体统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比起正德逛青楼,更让大明上下愤慨不已的,却是鞑靼人胆大包天,竟然刺杀当朝太子殿下! 文武百官极为罕见态度一致,上书弘治要求拿下鞑靼使团,甚至少数鹰派将领直接提出兵发山海关,对鞑靼人行之武力报复! 连日来,朝堂上乌烟瘴气乱作一团,几桩官员调动的消息便有些不显山不露水。 江彬出任‘两市城管’第三天,兵部发文,调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赴任山海关,领副总兵一职,协调军伍诸事。 这则消息在百姓中没有引动任何波澜,但朝堂上,不少王公大臣却似乎从中看出某些门道来。 山海关总兵秦邮校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多次向弘治帝请辞,只是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接替人选,秦邮校才不得不抱病死守,驻留边关。 现如今,王守仁调任山海关,领副总兵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为接替秦邮校做准备! 联想到前几日王守仁老爹王华迁任礼部右侍郎,不少人便动了心思,想着是不是王家要发达了,不然,为何两次调动、升迁都和王家有关系?于是乎,礼部右侍郎府前一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拜望、求罩、拉关系、走亲戚…好不热闹。 第二件事,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最疼爱的小儿子,小王子呼噜五花,于三日前上书大明天子弘治帝,请求留中顺天府,观摩大明天子金秋祭天。 这也倒罢了,但呼噜五花却同时请求弘治帝,让亲妹妹娜扎仙儿率领大部分鞑靼使团成员即刻返回草原,从而能够赶上参加夏至日的叼羊节,并希望大明能够安排使团同行。 这件事民间同样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但大明朝堂内外,却炸了锅,一时间众说纷纭。 至于第三件事,便是寿宁侯张鹤龄因为言行不端欺男霸女,被圣上削去一切职位、俸禄,仅仅保留国舅称号,且出门不许乘车、穿衣不得用锦,几乎就是一个庶人。 同一时间,锦衣卫刑堂千户钱宁,因为冲撞永福公主銮驾,污蔑同僚,办案不利等等原因,即日起不再执掌刑堂,降为百户,每日点卯北镇抚司衙门,留中观察。 一时间,大明朝堂波云诡谲,百官心中忐忑不安。 一桩桩、一件件,对于江彬而言,除了猜出弘治打压张鹤龄以及钱宁,一来这俩货的确可恨,需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更大原因则是为了拉拢自己外,对于其余诸事却想得不太通透,总觉得透着种种古怪。 … 这日傍晚,礼部右侍郎府东偏厅,即将赴任山海关的王守仁,迎来一位锦衣卫年轻百户,此刻正和对方畅谈正欢。 江彬站起身,恭恭敬敬冲着王守仁一礼,低声问:“不知总兵大人连夜召小将来此,事出何为?江彬是个粗人,若有言语不周之处,还望王大人原谅则个。” 圣上已经下诏,王守仁算是领山海关副总兵职,因此江彬如此称呼对方倒也没有问题。 对面的阳明先生噗地从下颌扥下一根胡须,顺手弹掉,笑道:“要说江百户猜不到伯安因何相请,我却是不信的…呵呵,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将军无需太过拘谨,莫忘了,初次见面将军可是说过‘狗屎运’这样有趣的话啊!” 听到狗屎运三个字,江彬不禁莞尔。 他明白,王守仁是用这个词提醒自己:当初没打交道的时候,江彬却敢在王守仁面前肆无忌惮,现在双方有了赠药、赠书之谊,怎么反倒拘谨了呢。 “哈哈,既如此,江彬便放肆了。” 人家阳明先生都不在乎,他江彬难道拘礼不成? “好,这才对嘛,”王守仁示意江彬坐下,笑意隐去,脸色却变了,忽道:“江百户,你对京都最近发生的几桩大事有何看法?” 见对方表情严肃,江彬明白王守仁必有深意,甚至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脸上笑容登时收敛,正色道:“大人可是指圣上调大人去边关,以及呼噜五花提出的两项要求么?” “不错!” 王守仁点头:“圣上忽然调伯安赴任边关,将军有何想法?” “莫非,吾皇慧眼识英才,看出王大人乃国之栋梁,所以…” “否!” 江彬话没说完,王守仁已经打断对方:“绝非如此!” 见江彬不解,王守仁解释道:“伯安六年前举二甲进士,这些年也曾做过一些事…若是圣上想要启用伯安,早已用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是为何?” 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江彬对这些朝堂秘闻却是不甚清楚。 “因为…” 王守仁的身体微微向前探:“江百户,此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也不可对第三人道!” “大人请讲!”江彬郑重其事点头应允。 王守仁盯着江彬看了半天,终于道:“因为…太子!” 第39章 秉烛夜谈 “因为太子?”江彬一惊。 他实在想不清楚,弘治帝调王守仁赴任山海关和太子有毛线关系,为何阳明先生会这样说。 “对,确是因为太子。” 言罢,王守仁的脸色已经变得更为肃然。 “不知先生之意…?” “将军,”王守仁已经不打算和江彬玩文字游戏,正色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上如今龙体欠安,恐怕…恐怕时日无多,甚或过不去今年严冬!” “啊?这…” 江彬是明史方向双学位优等生,对于弘治、正德两朝发生的大事件和历史走向自然清楚。 但他却没想到,人家阳明先生也和他一样门清,至少弘治活不过今年这件事,王守仁已经断言。 实际上,弘治龙体有恙,满朝文武甚至朝野上下,多有耳闻,算不得什么秘密。 只不过,包括太医在内,谁敢给圣上定寿命?别说没那个能耐,就算有,也没人敢妄言龙体…说不得,那可是要杀头抄家的大罪! 只是此刻,王守仁不但当着他江彬的面直言此事,而且信誓旦旦点明弘治时日无多,这可不得了! 阳明先生怎么看出弘治帝身体很快不行的? 还有,对方干嘛和自己说这些禁忌的话?那个,我们有那么熟悉嘛! 虽然得王守仁馈赠丹药功法,江彬却知道,他和王守仁远远没到畅所欲言百无禁忌,甚至为对方两肋插刀的地步。 现如今,王守仁不吝直言,却让江百户好不为难,并且摸不着头脑。 见江彬脸色有异,王守仁冷笑道:“将军是否认为王某此话唐突了?甚至,有违人臣之道?” “小将…小将不敢,大人请赐教。”江彬说着不敢,却不自觉伸手擦了一把额头冷汗。 娘的,面对阳明先生,江彬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过大年初二,特么就是一个雏儿(初二)! “看来,将军还是信不过啊!” 王守仁什么人,瞬间看破江彬心思。 微微沉默片刻,王守仁又道:“如此说吧,调我赴任边关,圣上这是在为龙体归天做准备!江百户,你我虽然交往时日尚浅,但伯安却能判定将军为人,方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言…何解?”江彬心里话,我都不知道我是个啥人,你王阳明怎么就断定了呢? 似乎料到江彬反应,王守仁点头道:“原以为,江百户和我一样与‘卜门’有干系,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也罢,细枝末节无需追究…伯安少时有奇遇,得高人点拨,方能突破武道八级,成为当世强者,这一点,想必将军已然知晓。” 关于王守仁武道等级,那本小册子写的清楚,江彬倒是早就晓得。 见对方点头,王守仁继续道:“当年提点伯安的那位奇人,曾授我‘麻衣神相’术,因此,伯安可从面相、骨骼、言谈举止、行为处事…诸多方面观察他人,从而做出决断!将军,当日赠药送书,并非仅仅因为将军营救太子、心系黎民,更是因为伯安看出,将军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乃我大明栋梁,若是得到机缘,当一飞冲天,立下不世功业!” 王守仁这番话出口,江彬总算心下释然。 怪不得王守仁对他如此看重,又是赠丹药又是送功法,原来人家阳明先生深谙相术! 江彬前世虽然不懂麻衣神相,他却听说,这门古老秘术一旦大成,绝对远超心理学方面研究,难怪面对王守仁,江彬这个心理学硕士非但看不透对方,反而有种在阳明先生面前无所遁形的难受感觉。 不过这也好,既然王守仁如此看重他,江彬疑惑尽去,倒是放下心来。 见江彬连连点头,面色缓和,王守仁笑道:“既如此,多的话不说,望将军与伯安坦诚相待,为我大明江山社稷担下莫大职责!” 虽然对王守仁最后那句话不甚苟同,江彬从来没想过效忠某个人,某个家族,更不认为以一己之力就能掌控江山,只是此刻,面对王阳明,江彬默然片刻,终于正色道:“大人抬爱,江彬莫敢不从!好,只要江彬力有所逮,必将鞠躬尽瘁护我华夏山河周全!” 这个地方,江彬玩了一个小技巧,没说效忠大明,却用了华夏这个词。 王守仁目光微凛,没再说别的,话锋一转道:“伯安虽非皇上近臣,却也能在朝堂面圣,因此看出圣上情况不妙…想必圣上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已经开始为太子做准备!” 江彬没话了,他还能说什么? 王守仁太牛逼,仅仅凭借有限的朝堂面圣机会,就能通过相术断定弘治活不过今冬,以他江彬目前的实力,确是没资格和人家瞎比比,只有听着的份儿。 微微叹息,王守仁摇头道:“可叹,吾皇乃中兴之主,圣明非常,却…唉,圣上料定自己大限将至,到时朝野必乱,北方蛮夷定会趁此出兵,侵占我大明疆土,故而选择这个时机启用本官,调伯安赴任山海关,正是未雨绸缪,此其一!” 江彬点头,等着王守仁继续。 “边关稳固,朝堂内外尚有三大殿大学士、六部尚书,当能控制局势。然,太子年幼,未曾在继位前参与亲政,想必经验有缺…圣上定然不放心,因此需得寻觅肱股重臣辅佐太子。” “刘首辅等人不是还在么?”江彬不禁问。 “不一样!” 王守仁摇头道:“三位首辅、六部尚书,无一不是年事已高,能伴随太子多久?圣上要的肱股重臣,并非陪伴太子三年两载,而是…千秋万世!江百户,伯安的意思你可明白?将军,若是我没有料错,你江彬,当是圣上钦定辅佐太子的重臣之一!” 轰~~~ 王守仁此言既出,江彬登时脑子一片空白,惊得几乎傻了。 他能猜到弘治拉拢自己就是为太子朱厚照找良臣,但却万万想不到,在王守仁看来,弘治已经将他江彬列为正德继位后的肱股重臣培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江彬疑心尽去。 再次起身,江彬冲王守仁深深施礼道:“江彬年少,还望大人教我…大人赴任边关后,江彬该如何做?” 江彬也是豁出去了。 两人今晚对话,早已属于大逆不道妄论天命,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必须和王守仁绑在一个战车上,共同进退,因此索性大大方方向人家明阳先生求教。 第40章 顺应天意 “我以为,将军当顺势而为!” 对于江彬询问,王守仁没有谦虚,面色肃然只说了四个字。 “顺势而为?” 江彬却没有明白,皱眉道:“大人,何为顺势而为?” “天命不可违,所以只能借天威、顺天势!将军,伯安走后,将军当低调从事,平稳渡过圣上对将军的考核期。只有如此,将军方可完全取得圣上信任,从而有机会常伴太子左右,辅佐新皇,终成我大明栋梁!” “顺势…顺应天威,原来如此!” 江彬终于明白了。 阳明先生的意思正是‘不动如山’! 朝堂局势太大,更是险恶无比,以江彬目前能力根本掌控不了。 因此,不如顺势而为,以不变应万变,从这趟浑水中取得最大利益。 “江彬受教!” 虽然王守仁没有具体说江彬该怎么办,但大方向却指得很清楚。 的确,现在的江百户,想在大明出人头地,除了随波逐流寻找时机,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因此顺势而为倒是应对目前局势的警句良言。 “将军不用客套!” 王守仁摆摆手,似乎对江彬如此恭敬十分不以为然,顿了顿又道:“顺势乃是韬略,站稳朝堂才是目的!将军,伯安此去,三年五载怕是难以回京,将军需得牢牢抓住权力,甚至非常时行非常事,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才能助我大明江山稳固,莫要被宵小之辈趁了去!” 王守仁此言已经极为露骨。 抓权,那是示意江彬该整就得整,放手一搏无所顾忌,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左右朝堂整顿朝纲的目的。 江彬苦笑,心道阳明先生也太看得起我江彬了,现如今哥们不过一个小小的军机百户,虽然机缘巧合救了太子朱厚照,但一步登天大权在握根本想都不要想,我有什么资格成为朝堂上的领军人物?我特么去哪儿抓权,咋抓啊… 不过,江彬明白王守仁的意思,懂得对方一番苦心,尤其觉得王守仁果然…牛逼大了! 心学大家就是不同凡响! 有明一朝,两厂一卫监听朝野,官员之间说话都是一句话打着半句马虎眼,谁敢讲得如此直接?也就是王守仁吧。 “小将尽力,大人放心!” 王守仁点头:“如此,此事暂且不提,另有一件事,伯安有些想法需得提醒将军。” 听到这句话,江彬明白王守仁要对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两次上书发表见解。 “先生请明示。” 王守仁再次从唇边揪下一根胡须,沉吟道:“呼噜五花此子,年少有才,深得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欢心,并且足智多谋,实乃关外草原少有心思缜密之人。” 一上来,王守仁已经为呼噜五花定了调,向江彬指明此人优点所在。 “江百户,呼噜五花上书此举甚为精妙,可谓一举两得。” 江彬想了想,插了一句话问:“大人,莫非呼噜五花上书乃是试探圣上心意么?” “善,将军所言不错,试探圣意此其一!” 王守仁顿了顿,目光一寒道:“百年来,关外胡人始终窥觑我大明锦绣山河,亡我之心不死!此次派使团进京,除了示好我朝,麻痹圣上,恐怕还有观察民生百态,刺探朝野消息之意。现如今,发生鞑靼人刺杀太子一事,无论与这次出使有无干系,鞑靼使团想要全身而退,已是千难万难。因此,伯安以为,呼噜五花此举意在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江彬双目一凝。 “正是!” 王守仁冷笑:“若是我所料不差,呼噜五花定是认为,刺杀太子案水落石出前,圣上必不会放鞑靼使团离开,于是故意上书,说什么自愿留中顺天府,观吾皇金秋祭天…嘿嘿,如此一来,一是挑明心迹,表示自己心胸坦荡,不怕我大明彻查,二是借着要求小公主娜扎仙儿率大部分使团成员回草原,刺探圣上想法。” 王守仁语气加重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圣上不允娜扎仙儿离开,便是已然决定与草原部落决裂,准备兴兵!如此,赤琼胡烈当能据此推断出未来局势,提前做好准备。” 江彬点头,对王守仁的分析深以为然。 阳明先生继续道:“若是吾皇开恩,同意娜扎仙儿离开,到时候,京都只剩呼噜五花寥寥几人,即便我朝与鞑靼汗庭交恶,呼噜五花也相对容易脱身…嘿,人越少目标越小,以呼噜五花之才,并非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若是真到那一步,草原部落再无顾忌,定会与我大明破脸,兵戈相见!” 说到此处,王守仁神色黯然,摇头叹息道:“唉,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旦动刀兵…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江彬默然,目光却变得凝重起来。 王守仁的目光凝向江彬:“将军,我离开后,望将军留意鞑靼使团情况,防患于未然…夜静更深,伯安明日赶赴边关,今次便这样吧。” 对于王守仁直率的说话方式,江彬已经渐渐接受,知悉对方目的,随即起身告辞。 送江彬来到兵部右侍郎府大门口,临别之际,王守仁忽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又分量极重的话:“将军,今日我曾推演天道,知朱家气数未尽,有些事还望将军三思而后行,若是忤逆天威篡权夺位,说不得,伯安必当大义灭亲!” 一转身,王守仁快步离去,只留下隐约背影。 江彬登时头皮发紧,意识到,方才自己耍小聪明说的‘护佑华夏’而不是‘捍卫大明’,人家阳明先生早就听懂个中深意了。 我靠! 江彬一声叹,心道,特么大明还是不好混啊! 夏夜微凉,踽踽独行。 江彬脑海念头翻滚,纷沓而来。 不知道是穿越小说看多了,或者穿越剧实在泛滥成灾,江彬刚到大明的时候,还以为随便混混就能风生水起,只是十几天过去,尤其遇到王守仁,江彬才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来,切莫小觑天下英雄啊! 江彬王守仁两人秉烛夜谈,顺天府京都,皇宫内外,上到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同样人心惶惶。 一个又一个局,便在这种诡异的局面下,同时展开… 第41章 阴谋所指?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月色朦胧下,大明京都那厚重结实的城墙如同一道天堑,将天地隔开成内外两部分。 自大明储君朱厚照遇刺那天算起,迄今已经过去多半个月,老百姓每天的日子千篇一律,没有什么不同。 可对于执掌天下苍生的几方大势力,最近的这些夜晚,恐怕没几个能睡得下安稳觉。 已是过了子时,顺天府玉河西堤,大明专门用来接待外国使节、贡团的会同馆最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烛光闪烁。 “尕(音嘠)哥,你传讯小妹下午早早出宫,却直到子时才唤我来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说话的少女身材婀娜,孑孑独立,两只如同天上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闪烁着莹莹光芒,似乎不用烛火也能照亮整间屋子。 “仙儿,尕哥是有些话想要说与你。” 少女对面的汉子身材魁梧高大,乌黑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只是简简单单背着双手站在那里,身上却带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无形威仪。 低声交谈的两人正是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最喜欢的一双子女:小王子呼噜五花以及小公主娜扎仙儿。 自从入京,娜扎仙儿便被弘治帝和张皇后恩典请进大内,和永福、永淳两位公主作伴。 这种安排一来彰显大明皇室对鞑靼汗庭的重视,二来也能起到监视小公主娜扎仙儿的作用。 今日午后,娜扎仙儿忽然接到尕哥(塞外人对最小的兄长称为尕哥)呼噜五花传信,要求她尽快来到会同馆,有事商议。 弘治虽然禁止鞑靼使团擅自离开京都,但在城内却没有限定行动自由,因此娜扎仙儿过来会同馆倒是没人阻拦。 听到娜扎仙儿问话,呼噜五花转过身,噗的一口,将面前最后一盏油灯吹灭,屋里变得更加昏暗,只有镶在墙壁上的两根牛油蜡烛依然倔强地闪动着微弱的光线。 “尕哥,你这是…?” “仙儿,此地是顺天府,是大明京都!” 呼噜五花面色阴沉,冷然道:“东厂厂公手下侦缉档头能人无数,锦衣卫谍堂更是藏龙卧虎,甚至有高人能从窗棂人影、动作、唇语推断敌手说话内容,尕哥不得不防。” 娜扎仙儿张着小嘴,愣愣地盯着呼噜五花,半晌,不禁黯然。 一个月来,娜扎仙儿入住皇宫大内,朝夕相处下,倒是与永福、永淳两位公主感情日深。 此刻听到尕哥带着浓浓敌意的话,娜扎仙儿心里忽然变得伤感起来。 “仙儿,莫非你在大明皇宫居住日久,已经沉迷京都繁华?” 见到妹妹这个样子,呼噜五花有些动怒,强忍着压低嗓音,又道:“生于安乐,死于忧患!仙儿,汉人有些话说得很有道理,你莫要被京都的繁华安逸侵了头脑!” 敲了敲自己额头,呼噜五花的语气变得更不好听:“仙儿,你要记住,草原大漠才是你我家乡,是我们塞外好男儿的根基!” “可是…”娜扎仙儿抬起头,鼓起勇气和兄长对视:“可是尕哥为何一定要和大明交恶?出使时父汗已经说了,我们来京都朝见,就是要和大明交好,可…” “闭嘴!” 见妹妹仍旧执迷不悟,呼噜五花终于按捺不住。 向前一步,身体躲进暗影里,呼噜五花冲娜扎仙儿做了几个诡异的手势,紧跟着道:“国师传信,东西已经有了眉目!仙儿,你要记住,汉人和我塞北百姓永远站在对立面,无论如何,双方不可能和睦相处…” 见娜扎仙儿低下头不再说话,呼噜五花轻轻叹息:“小妹,你年纪尚幼,有些事情或许难以理解…总之,江山不是别人让给你的,更不是他大明天子赐予我鞑靼人,而是…” 呼噜五花冷笑:“而是用我们的利箭、马刀和鲜血抢来的!仙儿,尕哥保证,有朝一日你会是大明皇宫最尊贵的公主,是那里唯一的天之娇女!” 随着这句话,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娜扎仙儿甚至看不清自己这位尕哥的表情。 良久,呼噜五花在娜扎仙儿面前坐下,凑到小公主耳边低声耳语。 听完,娜扎仙儿表情显得极为古怪,问道:“什么?尕哥你让我去西市吗?我…我去教坊司那种地方做什么?” “让你去自然有道理,”呼噜五花摇摇头,两条剑眉皱起,沉声道:“小妹,行刺大明太子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那个出手营救朱厚照的江彬,据说孔武有力应变机敏,这样的人物为何弘治老儿不好好重用,却安排他去东市西市收租管街面?…说不通的。” “尕哥,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犯得上让我去教坊司吗?”娜扎仙儿依然不明白。 再怎么说,她也是鞑靼大可汗最疼爱的小女儿,是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即便草原儿女豪放洒脱,也不能随便出入教坊司这种地方吧。 “十名美貌胡女已经安排好,明日会随你一同前往。” 呼噜五花盯着自己妹妹,最后说了一句:“汉人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仙儿,你只需按照尕哥吩咐去做便好,其他的,自然有我全权处理。记住,我们此次出使大明,得到或者失去,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无论大明朝堂如何反应,我等只需以不变应万变!仙儿,国师传书明示,为了拿到那件东西,付出多少代价亦在所不惜,而那件东西的下落,就在教坊司!” … 朝堂风起云涌,京都的空气却依然清新,阳光明媚,亦如京都‘两市城管’江百户心情。 一大早,手下王二来报,说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已经于黎明前悄无声息离开京都,赴任山海关。 王府下人带了一句阳明先生口信给江彬,只有四个字:慎言慎行! 听到这句话,江百户不禁哑然。 这个阳明先生,对自己还是不放心啊,娘的,为何在王守仁眼里,他江彬就像一只匍匐在肥羊羔身边的饿狼,时时刻刻怀着一颗‘狼子野心’呢? 哥们有那么狠毒嘛! 起身洗漱,江百户锦衣日行,大摇四摆,带着王二李三开始例行公事:巡视东市西市街面。 这段时间,江彬倒是没有再做锋芒毕露的事,可,说来奇怪,赵琦李健口中的能人刘老根,黑道扛把子郭刚,根本没等江彬找上门,便屁颠屁颠前来请安,各种拍马,就像江百户才是自家老豆。 ... “百户大人,这是刚出锅的香酥饼,还请百户大人尝尝味道。” “江爷,桂发祥的绿豆糕堪称京都小吃一绝,小的已经为江爷准备好,足够吃两天六顿。” “大人,中午可否赏光小店,别的不敢说,这京都铜锅涮羊肉,我家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一路上,江彬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听到的都是沿街商铺此类阿谀奉承的话。 然而,到了西市教坊司门口,江百户却忽然愣住了… 第42章 眉眼传情,一出好戏 十几天过去,江彬已经逐渐适应大明生存模式,明里暗里时不时以大明五好青年自居。 巳时过后,去教坊司转悠巡视一番,已是江百户每天必修课。 那是当然,比起组织百姓商贩清扫街道,与教坊司里的莺莺燕燕调笑几句,肯定更有味道,可谓妙趣横生。 至于收租啥的,根本不用江彬操心,两个手下王二哥李三哥,早就处理得妥妥帖帖秩序井然,恐怕江百户亲自做这些鸡毛蒜皮小事,效果也不过如此。 只是,今日来到教坊司,江彬却愣住了。 那扇朱漆大门前,围着数以百计市井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口沫横飞,一个个喜笑颜开,眼里冒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似乎颇为猥琐的亮光,那股开心劲儿甚至比得上过年。 江彬心里纳闷,分开人群进去,目光…顿时直了。 胡女! 特么京都地界,竟然也有这么多胡女吗? 入眼,教坊司门口,一字排开站着十名身材高挑,姿态婀娜的妙龄女子。 这些姑娘面色红润,皮肤白皙,看长相,不同于大明百姓的扁平面孔,个个高鼻深目,五官极富立体感。 尤其是眼睛,十个人中竟然有五个带着微微蓝色,看上去如同两抹汪洋印在俏脸上。 站在最前面的少女,背向江彬,看不到相貌,但那种摄人心魄的s型曲线,却随着背臀微微摇摆,展现无遗。 更因为现在时值盛夏季节,少女身上衣衫单薄,紧紧贴着身体,江彬从后面看过去,心里甚至产生某种错觉:妹子,哥似乎、好像、说不定能看透你的衣服好吧… 谁啊这是?干嘛跟教坊司门口站着? 江彬好奇,愣了片刻,目光恋恋不舍从那些看不够的妙龄少女身上移开。 “嗯~~~咳!” 咳凑一声,江百户一脸正气,大步向几名胡女走去。 “几位姑娘,你们这是干啥呢?跟教坊司门口玩躲猫猫吗?” 心情激荡,江彬后世白话脱口而出。 听到身后有人询问,脱开队列独站的少女猛回头,目光已经落在江彬脸上。 四目…相对! 我~~~~~~~草! 江彬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镇住了。 所谓食色性也,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谓国色天香,所谓… 总之,倏忽之间,江百户脑海中一万个念头转过,不断告诉自己:江彬同志,你失态了,非常失态!但很正常,没什么,遇到绝色美女,如果视而不见,你丫就一禽兽,不不,那叫禽兽不如。 导致江彬如此失态的原因只有一个,对面的小娘漂亮,太漂亮! 迎面少女,身穿蜀锦织成的紧身长裙,不同于汉服直上直下样式,这条长裙下摆分成三叠,一圈一圈越来越大,配上两只硕大的牛骨耳环,倒是很有后世波西米亚风格。 对方身材极高,在江彬看来肯定超过一米七,并且体态妖娆,皮肤白皙如雪。 她的五官就像用尺子量过般精致到了极点,虽不像其他胡女那般高鼻深目,但依然拥有远胜汉族女孩的线条感。 少女一双眼睛极大,忽闪忽闪眨动看向江彬,目光中透着一股好奇! 太特么的…咋形容呢,太好看了。 此刻,江百户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美女,绝代美女,堪称比肩玉堂春的绝世尤物! 谁啊这是? 江彬看着对方,少女同样上下打量江彬。 十多天过去,南镇抚司军机百户大人当然不会像刚穿越时那样胡子拉碴浑身血污,而是打扮得干净利飒。 江彬身材高大,约在一米八二到一米八五之间,这个头在后世也算高个子,更别说身材普遍低矮的大明年间。 常年习武,造就江彬体型极为匀称,五官轮廓清晰,鼻梁挺直,长发绾起成大明常见式样。 江百户今天没穿飞鱼服,而是一袭白衣胜雪,看上去就像文武双全的浊世佳公子! 少女眼睛发亮,心道,好一个俊俏后生! 从古至今,并非只有男人贪图美色,女人也一样,甚至更甚! 要不说小鲜肉远比老腊肉受欢迎呢,对吧,人家年轻又长得好看,好看就是得天独厚的资本。 江彬和少女四目相对,互相看了半天,结果…几乎同时,扑哧一声,两人都笑了。 一瞬间,彼此都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懵逼足有七八个呼吸,江彬总算缓过神,再次咳凑一声作为开场白。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在我教坊司门口…那个…” 想了好几秒,吊了半句文言,江彬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只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为何在我教坊司门口排练话剧?” 尼玛! 江百户说完,差点扇自己一巴掌,啥话剧啊,还排练呢,人家听得懂么? “话剧?什么是话剧?”少女果然没明白,不禁问。 “话剧嘛,就是一边说话一边表演的舞台剧。” “舞台剧又是什么意思?”对方还是不懂,小嘴略略张开,贝齿微露,真真配得上明眸皓齿这四个字。 江彬吞了一口唾沫,看到围观百姓一个个兴趣盎然,目光紧紧盯在自己两人身上,心里忽然一动,一个念头瞬间闪过。 机会啊,多好的机会! 江彬没有回答何为舞台剧,更顾不上盘问这些异族女孩什么来历,干嘛跟教坊司门口排队,突然放大音量,朗声道:“各位邻里邻居,亲朋好友,有人认识在下吗?好,有认识的,嗯,一个,两个…行了不用喊,我知道你们都认识本官!” 见不少商贩高声呼喝百户大人,江彬心下得意,嘴里却道:“认识我很了不起吗?各位,你们可知她们是何人?” 这下,围观百姓却说不上来了,有人喊胡女,有人喊鞑靼人,有人喊高丽人(明太祖时已经责令废高丽名,改用朝鲜,本书不改,原因各位大大自行补脑)。 江彬笑了,笑得如同一头狡猾的小狐狸,双手抬起示意大家安静,随即大声道:“想知道她们是谁,家住何处…明日巳时教坊司门口见分晓,现在嘛,都散了!” 轰~~~ 这下,老百姓不乐意了。 群众们心道,噢,就许你江百户看美女,不兴我们平民百姓过过眼瘾?什么啊,太霸道了吧,话说,那么多美人,你江百户几双眼睛啊,看得过来嘛,莫非想要一晚连御十一女不成? 一时间,群情激奋怒骂四起。 众目睽睽,人人愤慨,江彬有些心虚,只好陪着笑团团作揖:“父老乡亲们,大家原谅则个,本官保证,明日巳时,诸位定然能够看到一出好戏!” 第43章 阿米尔,冲! 好说歹说,在江百户一手萝卜一手大棒,连威胁带恳求下,围观百姓终于散去。 直到方圆十几米不见闲杂人等,江彬这才转过脸,冲着胡人少女微微一笑道:“姑娘,此刻没有外人,有啥困难,有啥委屈,说!本百户为你做主。” 听江彬大包大揽说话有趣,少女噗嗤笑出声,白了江彬一眼,问:“这位大人,你是…?” “忘了介绍,在下江彬,奉吾皇御旨,负责...那个负责东市西市治安。” 江彬当然不会说弘治帝还让他打扫大街这种话,直接忽略了。 “原来你就是江百户。” 经过刚才那一幕,少女其实已经猜到面前俊俏后生是谁,却依然问了一句,随后点点头道:“敢问江百户,教坊司是否不许女眷出入?” “此话怎样?”江彬心道,好像大明律里没有这一条。 “本姑娘来了半日,为何教坊司不让我等进去?” “这个…” 江彬没词了。 还别说,大明律有没有这一条他不知道,但教坊司不许无关人等随意进出,却是他江彬立下的规矩。 自从刀劈钱浩,立威两市,江彬知道不少人的眼睛盯着教坊司,又因为这个官家机构性质特殊,属于刑部和礼部共管,因此江彬更是多了几分小心。 从蛮不讲理‘接管’教坊司第一天起,江彬便立下规矩:除了衙门之间公文传达,所有闲杂人等,无论是谁,不经他江百户允许,一概不得随意进出教坊司。 这一来,那些想要找红姑嘿咻的公子少爷,便避不开江彬,渡夜费用当然也都落到江百户和王二、李三几人口袋里。 此刻,听对面少女一说,江彬倒是没词了。 吭哧两句,江百户一拍脑门,状似忽然想起,道:“我靠,哦…就是本官刚想起来,的确有如此规矩,女眷不得随意进出教坊司。” “是吗?” 少女瞪大眼睛,笑吟吟盯着江彬问:“江百户,若是我奉命前来呢?也不让进去吗?” 奉命?奉谁的命令? 见江彬一头雾水,少女笑得更开心了:“嘻嘻,江大人,你可知大明皇帝陛下会在中秋节进行金秋祭天?” “本官自然之道。” “祭天伴舞的歌舞姬出自何处,江大人也清楚吗?” 被这么一问,江彬还真有点蒙圈,他是的确不清楚。 哥们才穿越几天啊,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啥都明白呢,我江彬又不是包打听。 “在下不知。” “那便是了,”少女一付心下了然的样子:“江百户,多的不说,你看这个!” 少女伸胳膊,从身边一名胡女手中拿过一封文书,径直走到江彬面前,递了过来。 江彬伸手… 然! 眼看就要接到文书,胡人少女的手却猛地向回收,竟一下躲开了。 江彬的武道等级达到四级初阶,虽然远远比不上牟斌、王守仁,但在弘治朝也算得上小高手,按照王守仁的说法,属于自保有余,上阵杀敌亦可! 甚至北镇抚司那些普通锦衣卫,除了斩堂精英外,江彬基本不放在眼里。 只是这一次,也不知江百户大意还是少女动作太快,却一下没抓住。 哟,这是整的哪一出? 条件反射,江彬瞬间内息奔涌,冲到手腕寸关尺部位,同时身形晃动,已经顺着少女的脚步尾随疾上。 胡人少女似乎没想到江彬动作如此快,而且自己属于身体向后倒退,对方则是正面向前冲,速度上明显不占优势。 少女情急,双手猛地向后背,手上文书距离江彬倒是远了两尺,但姿势却变成昂首挺胸,直直迎向江彬! 尼玛! 江百户差点喷血! 那可是酥胸好不好,啥时候这部位也能当武器了? 冲,还是冲,还是继续冲? 当然了,还用费心思选择吗? 江彬就像后世电影《冰山上来客》那句经典台词一样:阿米尔,冲! 砰! 两人身体撞在一处,江彬的附加动作瞬间使出,双臂环绕,已经将胡人少女牢牢抱在怀里。 同一时间,江彬右手扣住对方背在身后腰臀之间的左手腕上,将那封文书轻轻巧巧取了下来。 四目相对,精致的面容尽在寸许,甚至少女急促呼吸喷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 “放手,快放开我!” “不放!”江彬一脸大义凛然:“姑娘为何躲避?不是姑娘你将文书主动交给江某吗?” “可…可是文书你已经拿到了啊!” 胡人少女挣扎两下,却发现江彬两条胳膊如同铁条,楞是没有挣脱。 “我已经拿到了?那,好吧…”江彬无奈,终于恋恋不舍放开对方,又墨迹两下,这才退开两步距离。 “哼,坏人!” 按说要是搁在普通大明女子身上,若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精壮汉子搂抱数息,还不得羞愤得投井自尽! 胡人少女却只是撇了撇嘴,嘟囔一句,就像没有动怒般哼哼两声,红着脸道:“江百户,莫非你大明锦衣卫百户,就是这样欺负客人吗?” 被责问,江彬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道,我哪儿欺负你了,哥这不是…那啥嘛! 回头看了看,见王二、李三两位鼻孔朝天,就像没有看到这一幕般,江百户只好讪讪道:“下次给本官东西,姑娘莫要躲闪,不然…总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见江彬嘴硬,少女似乎没心思跟对方计较,愤愤然跺跺脚哼了一声:“江百户快些看,莫耽误时间。” “好,好,这就看。” 好不容易稳定心神,江彬脑海里还在不自觉回味刚才温软香酥抱满怀的滋味,脸上表情却正义起来,抽出文书开始细瞧。 “教坊司主事兹悉:授圣谕,恭请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前往西市教坊司,负责调教歌舞姬马刀舞,用以圣上金秋祭天伴舞…” 一大堆文绉绉的话,江彬迅速浏览一遍,却是看明白了。 原来,对面容颜倾城的胡人少女,竟然是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最疼爱的小女儿,号称草原明珠,塞北最璀璨的星辰,小公主娜扎仙儿! 卧槽! 这一刻,江彬愣住了。 看到江彬表情,王二、李三、娜扎仙儿以及那些教坊司的差役、其他十名胡人少女,目光统统定格在江百户身上。 各人心思不一,但都看出江百户是被这封文书上的内容,‘吓住了’! 娜扎仙儿见自己总算占了上风,小脸扬起,心里得意,就等着这个帅气俊俏的大明百户过来给自己请安道歉了。 然而,谁也想不到,江百户此刻心里转着的念头却是:尼玛,早知道是鞑靼公主,如此天仙一般的妙人,老子刚才干啥不亲一口呢?! 悔啊!~~~ 第44章 你负得起责吗? 鞑靼小公主,草原明珠娜扎仙儿,没有等来江彬道歉,却等来一句让她十分诧异,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众目睽睽,就见南镇抚司百户、目前首领两市的江大人,正了正衣冠,抛却禽兽状,一脸正义向娜扎仙儿走来。 “公主殿下,你可知,今日前来我大明教坊司,十分有失体统!” 啊?! 娜扎仙儿愣了。 人家不都给你看文书了嘛,本公主可是奉命前来,准确说,是你们大明礼部衙门‘恭请’我来当舞蹈教官的,不然,我娜扎仙儿才不高兴来呢! 教坊司这种风月场所,哼,若非尕哥安排,百般告诫,人家脑子有病过来啊,现在可倒好,你江百户一见面非礼人家不说,竟然还妄论我娜扎仙儿有失体统! 看着江彬手中,小王子呼噜五花亲自从礼部经办来的文书,娜扎仙儿忽然想哭。 塞外儿女,身材普遍比大明百姓高,娜扎仙儿尤其如此,个头高挑,身体发育更是极好。 可再怎么说,娜扎仙儿不过十四岁,和永福一般大小,还是小姑娘心性,而且以前在草原上,更是被鞑靼九族十六部捧为小仙女,何曾被人指责有失体统,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面! 娜扎仙儿咬着贝齿,泫然欲涕道:“江百户,莫非仙儿做错什么了,你为何如此指责于我?何况,这封文书写得清清楚楚,是你大明礼部请我来教坊司调教歌舞姬,现在却成了我有失体统!哼,不行,若是今日说不明白,仙儿必不答应。” 被责问,江彬微微一笑,心道,哥就喜欢看你嗔怒的小样儿。 随即,江百户昂首挺胸,那付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就可气:“公主此言差矣,殊不知鸡与鸭说话,不在一个频道,互相是听不懂的,本官所言,公主想必是没有明白了。” 见娜扎仙儿一脸茫然,江彬心中暗笑,你能听懂才怪,你知道啥叫频道嘛! 于是,江彬脸上笑意更浓:“公主,在下知道公主定是错会了!所谓有失体统,不是指公主前来教坊司这件事,而是说,公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这么多人面与我江彬打情骂俏…就是说,不该与江某嬉闹!” 娜扎仙儿本来心里堵得慌,几欲泫然,却被江彬这么一打岔分了神,不由顺着对方话问:“江百户,我错会什么了?什么和你嬉闹?” “公主,方才你是不是抱着我了?” “公主,方才你是不是和我江某手牵手了?” “公主,方才你是不是和我有来道去,追逐不止?” 江彬一连问了三句,步子也连续迈进三米,几乎又成了和娜扎仙儿脸贴脸。 “你,你胡说什么?”娜扎仙儿完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不讲道理之人,竟然黑的能说成白的! 明明是江彬出手抢夺她手里文书,这才造成拥美入怀的局面,结果可倒好,被江彬这么一说,却变成她娜扎仙儿主动投怀送抱,当着大庭广众,和人家江百户暧昧。 简直了,真真岂有此理! “江某所言不实么?江某可有一字虚言!” 江彬心道,哥一个后世穿越者,而且还是心理学硕士,要是连一个小小鞑靼公主都搞不定,还怎么混大明? 实际上,江彬看到礼部文书后,心里登时转了不下七八个念头。 文书不假,礼部大红朱砂印章扣在那里,不用验证真伪,江彬也相信娜扎仙儿以堂堂鞑靼小公主身份,绝不至于为这点小事造假。 既然文书没问题,也就证明,弘治帝端午节金秋祭天,的确有歌舞姬伴舞表演马刀舞这个环节,因此娜扎仙儿才会被礼部请到教坊司。 不过,江彬却多了一个心眼儿。 那就是,为什么娜扎仙儿要亲自过来,而不是安排手下女官前来? 退一步说,娜扎仙儿舞姿曼妙,是个好教官,并且除了她别人教不了马刀舞,但,鞑靼方面仍然可以安排女官过来物色人选,然后在其他地方训练排演,何至于一个堂堂公主殿下,非得自己跑一趟呢? 数息之间,江彬已经意识到,娜扎仙儿今日亲赴教坊司,绝非只是为了教歌舞姬跳舞这么简单! 事出反常必为妖,江彬暗道,没有弄清娜扎仙儿来教坊司的真正目的之前,哥当然不能轻易让这个胡人小妮子进去。 当然,江彬的想法娜扎仙儿肯定不知道,只觉得,面前这位英俊百户,他的为人却不像长相那么可爱,痞里痞气,和月余来打过交道的其他大明官吏完全两样! 而且这个锦衣卫百户似乎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娜扎仙儿搂搂抱抱,到头来却颠倒黑白指责自己有失体统。 越想越来气,娜扎仙儿却不晓得,后世人对于礼教尊卑的看法,和有明一朝完全不同,江彬又是心理学高手,肯定不会在话语道理上被娜扎仙儿占了上风。 “你…你,无耻!” 娜扎仙儿小脸胀得通红,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对方无耻来。 “然!” 江彬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年头,脸皮如果不够厚,哥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在大明打拼还不得累死啊!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这是江彬穿越大明之后,最先想通的一个道理。 “你,你还能要点脸吗?”娜扎仙儿简直了,气得快要晕过去。 “本官不要脸,只讲理!”江彬面色忽地肃然:“公主殿下,既然说到脸面,江某有两句话,却不知能问不能问!” “哼,你说!”娜扎仙儿也是没辙,拿江彬没办法。 “既如此,好,江某可就说了!” 江彬眼中寒光闪烁,冷然道:“江彬是大明官员,在下冲撞公主殿下,自然有我大明天子管教,是也不是?” 鞑靼小公主立刻点头:“没错,你是大明子民,你做了坏事,大明朝堂当然要为你的愚蠢行为负责!” “好,公主既然如此说,在下却想不明白了,”江彬目光炯炯,两道厉芒紧紧锁定娜扎仙儿,称呼敬语直接省掉:“娜扎仙儿,我问你,江彬不过冲撞一次而已,就要被你指责,说什么我大明朝堂需为此负责!那么,你们鞑靼人刺杀我大明太子,这件事又该由谁负责?你娜扎仙儿是不是鞑靼小公主?是不是鞑靼皇室?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第45章 朕,就是要赏! 娜扎仙儿,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江彬绕了半天弯子,终于拔刀! 雪亮、锋利、一刀致命! 现如今,大明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十多天前太子朱厚照在粉巷花满楼遭遇刺杀,而且两名刺客正是鞑靼人! 这件事不但造成大明朝野震荡,民愤滔天,更是让目前本就微妙的局势摇摇欲坠,很难保持平衡。 今天娜扎仙儿突然造访教坊司,这件事本来就透着蹊跷,江彬既然撞见,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片刻之间江百户略施手段,故意激怒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待到少女入斛,思路言语被江彬一步步带到山沟沟里,这才突然放出大招,一击致命! 没错,我江彬是大明子民,我做错事,大明朝堂甚至大明皇室要负责任,给你娜扎仙儿一个交代。 反之,鞑靼人是不是赤琼胡烈的子民,是不是你娜扎仙儿的百姓?既然如此,我大明太子殿下遇刺,凶手正是鞑靼人,这件事谁给我们交代? 你能给吗?! 今儿个哥还就当着数百大明子民的面问你了,娜扎仙儿,身为鞑靼小公主,你担待得起? 江彬说完,腰杆挺得笔直,双目更是射出骇人光芒,直直盯着面前的小美女。 尼玛,真特么好看,看不够啊! 娜扎仙儿却不知道江百户盯着自己其实是在欣赏美色,听了半天,竟然发现自己理屈词穷,找不到反驳对方的地方,终于有些怯了。 怯! 这种感觉何曾在娜扎仙儿身上出现过? 塞北大漠蒙古草原,娜扎仙儿从来都是受到众星捧月般追捧的天之娇女,甚至出使大明后,第一时间便被弘治帝和张娘娘接进皇宫,与永福、永淳两位公主作伴。 这么说吧,从来只有她娜扎仙儿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遇到自己被人轻薄,随后更是被质问到哑口无言? 终于忍不住,娜扎仙儿眼中清泉闪动,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转了好几圈,怦然掉落,砸在地面上,溅起细细的尘土。 看到娜扎仙儿说哭就哭,江彬毛了:“哎~~~,不就是问你一句话嘛,咋就哭了呢?” 江百户实在没想到,小公主竟然…直接被自己说哭了! 以他读史书看小说的印象,塞外儿女无一不是英姿飒爽豪气风发,刀架在脖子上眼都不带眨一下,这种念头早就深入脑海根深蒂固。却没曾想,堂堂小公主娜扎仙儿三言两语间便被自己数落哭了… 唉,哥最见不得女人抹眼泪,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妮子。 江彬出了一会神,见身边一众人等目瞪口呆,那些娜扎仙儿带来的胡女,以及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公主侍卫随从,一个个懵逼到了极点,上来也不是,不上来更不是,谁也不开口… 无奈之下,江百户只好决定自己出面解决问题,有些事,总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从怀里掏出几块方巾,江彬一一筛选:这个是太子朱厚照的,不能用!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尼玛不是刘瑾的就是张永的、谷大用的,更不能用。 见娜扎仙儿虽然掉泪,却倔强地梗着脖子,愣是没有哭出一声,江百户怜香惜玉的念头忽然涌上。 将方巾塞进怀里,江彬…好吧,那些没有明白咋回事的鞑靼侍卫,以及十名不敢说话的胡女,眼睁睁看到一幕让他们惊掉牙的情形! 江百户,竟然掀起身上长袍下摆,伸手拉住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的小手,抬起胳膊为对方擦去脸上泪水! 这一幕,就此定格,并在十年后,于华夏大地和塞北草原广为流传。 … “什么?江彬…竟然搂着鞑靼小公主擦眼泪?”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都指挥使牟斌一脸懵逼,几乎怀疑风堂精英上报的是假消息。 牟大人糊涂了,这个江彬,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这小子啥来历啊? 为何从大明公主永福殿下,到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全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收拾…服帖! 这个念头在牟斌脑海一闪而过,都指挥使大人面色阴冷下来,转过头问:“南镇抚司那边的消息,可曾传回来了吗?” 大内,养心殿。 已经结束午朝的弘治帝猛然坐起身,盯着面前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那张老脸看了好半天,面上表情古怪非常。 “岳公,你是说,江彬…搂着那丫头了?” “然。”王岳躬身,一贯寡言少语。 “...胡闹!”弘治帝嘴里说着胡闹,脸上却显出笑意。 这个南镇抚司百户江彬,真是太能折腾了...嗯,做的事情甚合朕意啊,而且各种合! 救下太子朱厚照,按说应该重赏江彬,加官进爵是最起码的! 只是因为江彬与寿宁侯张鹤龄起冲突,为了不让张娘娘太难堪,更为了借机磨炼江彬,打掉这小子身上浮躁气,弘治最后狠着心肠安排江彬当城管,顺便扫大街。 不过刺杀太子案始终没有眉目,弘治正琢磨是不是该暗示江彬,让他暗中查案,只是因为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那边飞鸽传书的江彬资料,不尽不实,被首领太监王岳怒骂一通,打回去重新整理,另派快马送来,现在还没有得到最新情况,因此耽搁了。 今天倒是好,江彬这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灯,甚至就是一惹祸精! 好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然当街搂抱娜扎仙儿,并且还…还用自己袍袖下摆为小公主擦眼泪! 更何况,还能结合太子遇刺案,说出那一番冠冕堂皇,令娜扎仙儿哑口无言的理由! 要是弘治掌握后世感慨的那些词,绝对什么特么、尼玛、我靠…会多少感慨多少,全得说一遍,不,说三遍! 解气啊! 自己儿子无缘无故遭到刺杀,差点导致朱家无后,弘治帝朱佑樘岂能善罢甘休。 然,抓不到鞑靼使团麻脚,以弘治的秉性,绝做不出‘莫须有’定罪这种事,于是,放使团离开不行,不放也不是,只能限制鞑靼使团进出京都,将这件事高高挂起悬在半空里。 甚至小王子呼噜五花之前两次上书,弘治既没同意也未否决,只是装聋作哑,没有给与半字回应。 毕竟是天子,一言九鼎的皇帝,却被人家一封上书难住,弘治心里这个憋屈,如同吃了苍蝇般,粘到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今日,江彬歪打正着为弘治帝出了心头恶气:你鞑靼人不是刺杀我大明太子吗?很好啊,我大明锦衣卫,一个小小的百户,当着芸芸众生对你鞑靼小公主又搂又抱外带擦眼泪,咋样,是不是很公平? 这一刻,弘治帝心里舒服极了,美滋滋,琢磨半天,忽然冲着王岳笑道:“岳公,传朕旨意:江百户管理两市秩序有功,赏银百两,赐麒麟袍!” 第46章 好事将近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江彬抬起手那一刻,娜扎仙儿宛若失去意识般,直愣愣看着对方,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没有迎合没有拒绝,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动,如同木雕泥塑。 鞑靼小公主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俏脸明明烧的通红,小心脏砰砰乱跳,却…竟然没有躲,一步不退,似乎很喜欢让面前这个英俊的锦衣卫百户为自己擦去泪珠。 直到江彬的袍袖恋恋不舍从娜扎仙儿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上移开,小公主才恍若忽然回过神,哎呀一声,双手掩面,急匆匆向着自己的护卫队跑过去,那种塞外少女特有的娇憨羞态,登时将在场所有人看傻了。 “公主殿下没事吧?” 直到这个时候,侍卫首领才磨磨唧唧走上前,冲着娜扎仙儿施了一礼。 这家伙倒是懂得眼眉高低,看出江彬和娜扎仙儿之间虽然有冲突,双方却没有丝毫恶意,而且,自家公主似乎对这个大明朝少年将军很有好感---这不连眼泪都让人家擦嘛。 “我…没事。” 娜扎仙儿低下头,臻首微微晃动,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却… 忽然噗嗤一下笑了。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江彬看着娜扎仙儿,不禁出神,手里抓衣袍一角迟迟未曾放下。 那一抹的风情,余香不止。 经过江百户一通胡搅蛮缠,娜扎仙儿一行当然不好死皮赖脸非要进教坊司,也没跟江彬打招呼说点啥,娜扎仙儿脚步匆匆,纤腰摆动,当先离去。 眼看美少女这便要消失,江彬忽然想到一件事,哎呀一声,几个健步窜过去,直直追到小公主队尾。 “江百户,莫非你还要阻拦公主不成?” 这次,护卫首领终于伸手拦住江彬,这家伙面色不善,冷然道:“江百户,我家公主已经离开,你却偏偏追来,怎么,难道江百户不想就此收手,不愿善罢甘休么?” 对于江彬,侍卫首领说不上多少敌意,只是自家公主当众和人家搂搂抱抱,即便草原儿女性格爽直不拘小节,侍卫首领却也觉得于礼不符,实在不能更过分了。 此处毕竟是大明京都,而娜扎仙儿代表的却是鞑靼汗庭的颜面,如何能和一个锦衣卫百户纠缠不休。 江彬被拦,娜扎仙儿同时停住脚步,半转身,一双妙目落在江彬身上,却未马上开口。 江彬笑着打哈哈:“这位大哥误会了,在下追逐公主,其实是…这么说吧,江彬有一事相求,不知公主殿下可愿帮本官一个忙?” “不帮!” 结果,江彬望眼欲穿中,娜扎仙儿根本没有问对方要她帮什么忙,直接一口回绝。 江彬吞了一口唾沫,尬笑两声,又道:“公主殿下,如果小将同意公主随意进出教坊司,并且完全可以按照自己意愿挑选歌舞姬,公主殿下可愿考虑一下江某提议?” 这句话出口,娜扎仙儿终于完全转过身体,目光在江彬脸上转了好几圈,问:“江百户,不知我这个负不了责的化外蛮夷,能帮将军什么忙?” 知道娜扎仙儿心里有气,江彬厚着老脸,直接无视小公主言语讽刺,低声道:“那个,公主殿下明日巳时,能不能带着你的胡姬出现在教坊司啊?” “嗯?” 娜扎仙儿没明白江彬什么意思,到底想干嘛,一双美目圆睁,盯着对方等待下文。 被看得心头发毛,江彬讪笑着解释:“江某不是答应父老乡亲明日能看到一出好戏嘛,所以,作为主角,公主一行怎可不露面?” “好戏?主角?江彬,莫要太过分!” 娜扎仙儿糊涂了,情绪更不好,心道,好你个江彬,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怎么着,以为给我擦了两滴眼泪,便能对我娜扎仙儿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么? 哼,现在连演戏都出来了,莫非我堂堂鞑靼小公主,竟然是耍猴的,需要演给你们大明子民看? “误会,天大的误会!” 江彬一脸无奈,想了好半天,终于道:“公主,你是否试过自食其力?嗯,就是说,你喝的马奶酒,吃的烤牛肉,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都是你凭自己的实力赚来的么?” 见娜扎仙儿想说什么,江彬连忙摆摆手道:“公主殿下恕罪,想来公主出身帝王家,从小锦衣玉食,实在不需要通过自己的双手讨生活…但公主为人宽厚,体恤百姓,定然见到种种民间疾苦,唉…” 江百户装模作样叹口气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能亲身体验百姓生活的公主,不是好公主!殿下,现如今,有个千载难寻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想不想当一个百姓爱戴万民敬仰的好公主了!” 江彬也是豁出去了,为了让娜扎仙儿答应明天准时过来,各种拍马! 反正是公主香臀,拍拍更健康嘛。 娜扎仙儿听得云山雾罩,琢磨好半天,总算明白江彬的意思。 感情这个坏家伙是说,如果我不能用自己的双手赚钱,不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我就不是好公主! 什么啊都是,莫名其妙! 娜扎仙儿正想拒绝,然后拍拍香臀走人,却见不远的街角处,一道长发披肩高大壮实的身影忽然转出,冲娜扎仙儿点点头,瞬间隐去。 “江大人,你妄想…啊,那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嗯,百户大人说的有理,仙儿也想体察民情,接触大明百姓,这样吧,仙儿回去好好想想,若是不出意外,明日巳时,仙儿当带胡姬出现在教坊司!” 江彬大喜,虽然不晓得娜扎仙儿为什么正要拒绝,态度却忽然转变,但目的总算达成,于是不再阻拦,恭恭敬敬送娜扎仙儿一行离开。 江百户心里美滋滋,觉得今天天气这般好,莫非是一个黄道吉日么? 不但当众抱了公主,没让对方随意进出教坊司,而且还忽悠娜扎仙儿明日准时来到西市闹市区表演! 靠! 那可是鞑靼小公主,千金之体的娜扎仙儿当众表演舞蹈啊,还有比这种安排更让人觉得爽歪歪的么? 这一刻,江百户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奔涌如潮,向着自己腰包冲进来。 对方队伍消失在视野外,江彬一转身,招呼王二李三来到近前。 “王二哥,马上找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司命小旗赵琦、李健,告诉他们好事将近,赶紧给老子准备好喽!” ps:江百户的好事指的是什么?鞑靼小公主为何忽然答应江彬要求?呼噜五花干嘛要自己妹妹亲往教坊司? 欢迎留言竞猜! 第47章 有困难,找刘瑾 这一日,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留中京都的江彬江百户,再也没有心思管理东西两市秩序,更别扯什么组织人清扫大街,而是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开始准备起来。 江彬准备干嘛?---卖彩票啊! 麻布袋,宣纸,纸墨笔砚,制定彩票抽奖细则,兑换散碎银两、购买各种等级奖品… 从将近午时一直忙活到未时过去,四个多小时后,终于准备停当。 王二、李三、赵琦、李健,这四个江百户的心腹班底,更是脚不沾地,甚至连午饭都顾不上吃,迷离马虎跟着江彬忙个不停。 终于告一段落,江彬示意几人可以休息,自己则在临时租住的院落里来回踱步,陷入沉思。 今日,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带着十名貌美如花的胡女出现在教坊司,那种万众瞩目的号召力算是让江彬知道啥叫最美景色美不过秀色,而秀色,那是足以顶得上饭菜的! 没看娜扎仙儿等人出现的时候,那些逛大街买吃食的百姓,肚子不饿了,嗓子不渴了,就跟教坊司门口围着,轰都轰不走。 那一刻,江百户忽然想到如何忽悠大明子民买彩票的绝妙办法。 回忆后世做商品营销的时候,商家往往会请一些青春美少女作为表演嘉宾,一通唱一通跳,等到围观者看得兴高采烈,这才开始推销自家商品---当然,愿意掏钱的客人肯定会得到一些福利,比如和美少女合个影,或者从美女手里接过商品等等。 千百年来,江山会更替,物种会变异,唯有爱美之心亘古不变。 江彬第一时间想到,如果能借着娜扎仙儿这些胡女的影响力进行彩票宣传,其效果…靠,想都不要想,绝壁一炮震天啊! 现如今,娜扎仙儿已经答应明天准时到场,于是摆在江彬面前的便是售卖彩票需要考虑周全的种种细节了。 兑付奖金需要的成本不是问题,皇帝两次赏赐,加上江彬从死掉‘江彬’身上‘继承’下来的银子,以及王二赵琦等人的入股份子钱,已经凑够白银三百两,足够初次开奖预算。 那些售卖、兑奖、宣传、维持秩序的帮手更不用费心考虑,不说王二等人已经鼓动自己亲朋好友过来帮忙,就算教坊司的差役,也足够江彬使唤了。 于是只剩下一处关键环节还没搞定:如何杜绝作假,也就是怎样防伪! 这年月,什么全息防伪,水印,密码涂层,根本不存在,江彬琢磨半天没想出路子,不禁有些烦躁。 “大人,如今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不知大人为何闷闷不乐?” 赵琦为人机灵,看出江彬不爽,凑上前问道:“莫非大人担心有那不长眼的家伙妄想作假么?” “然!” 江彬点头,伸手拍着赵琦肩膀:“老赵啊,你说特么如果有人仿制彩票,这可咋整?” 和江彬相处日久,对于这位百户大人我靠、你妹之类的口头禅,赵琦等人已是逐渐接受,还以为南边来的人就这种说话方式,见惯不怪道:“大人,这一条小的倒是想了很久,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讲!” “大人,你说市井小民怕谁?” “怕…怕他爸?” “这个…”赵琦撇撇嘴,只好又道:“肯定怕,不过比起自家爹娘,百姓更怕官!大人,不若在每张彩票上扣上大人官印,如此一来,谅那些不轨之徒也不敢仿制彩票了。” “官印…我的么?” 江彬愣了片刻,倒是觉得赵琦的提议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过,他这个城管大爷可没有什么官印,那玩意必须是开衙门口办公的官家才会配置的东西。 这么说吧,印章谁都可以刻制,上到王宫贵胄下到商贾黎民,拥有一方私印稀松平常,但官印却不一样。 只有开设衙门口办公,并且在上级主管部门多处备案的官府部门,才有资格拥有官印。 事实上,官印和个人品级没有直接关系,比如驸马,身份够高贵吧,但很多时候却不如一个七品知县。历朝历代,除了皇恩特许,驸马这种角色就一花瓶摆设,不开衙不办公,当然不会配备相应官印。 此时江彬的情况便有些类似:他被弘治帝御口亲封掌管两市治安,却没有列入吏部建制,属于没有自己一亩三分地开衙门设公堂的特例,因此并无官印。 那么换成江百户私章行不行? 答案不用想,否! 私章可以仿制,民间高手足以做到以假乱真,最关键的是,仿制私章不像仿制官印,不需要承担相关责任! 你叫李白?行啊,我也叫李白不可以吗? 什么,你老唐伯虎?哦,在下不才,昨天恰好改名唐伯虎,老子刻方私印,你能奈我何? 所以说,官印不是不能仿,而是没人敢! 赵琦就一司命小旗,等级不够见识浅薄,自然不晓得自家百户大人其实没有官印,所以他的办法其实不可行,不过倒是给江彬提了个醒。 老子没有官印,但有人有啊! 第一时间,江彬便想到当朝太子,未来的正德帝,朱厚照。 只是这个念头转了几圈,便被江彬强行压制。 他很清楚,目前自己处在‘观察期’,正是被弘治帝紧紧盯着的时候!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江彬都要考虑弘治会怎么想。 种种迹象表明,甚至赴任边关的王守仁也一再暗示,他江彬已经被弘治列为未来太子登基后的肱股重臣人选,因此,江彬可以借朱厚照的势,但却不能直接找朱厚照帮忙! 一个没有办法自己解决问题的无能臣子,又怎会为君王排忧解难? 对于这一点,江彬心知肚明洞若观火,那是相当清楚。 沉思半晌,江百户站定,嘴角闪过一丝诡异至极的微笑,不找朱厚照…靠,哥还可以找刘瑾嘛! “赵琦,王二!” “小的在!” “换衣服买礼品,随本官出去一趟。” “不知大人所往何处?礼品五两银子够不够?” 江彬转过头,鼻孔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你赵琦眼界也太低了吧,五两银子你是觉得不少,但在人家钟鼓司大太监眼里,不啻于打发叫花子。 “按照二十…不,五十两标准置办礼物,嘿嘿,本官今天要去皇宫西角门转转!” 第48章 简单,入伙就是 半个时辰后,京都皇宫西角门,江彬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一番,随即上前轻轻扣动宫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江彬按照前些日子刘瑾奉太子之命过来探望时留下的暗号,敲响皇宫西角门。 弘治一朝,朱佑樘为人宽厚,减兵役,轻赋税,对待朝臣子民远不如大明前几朝严苛,百姓安居,秩序井然。 因此,京都内外甚至包括皇城根,并非永乐篡位后很长一段时间实行的‘白日验行,夜半宵禁’管理制度,对于京都百姓的行动自由倒是极为宽松。 即便在皇宫外,也只是相隔两百步设立警卫岗,起到预警互通作用,因此正德才有机会数次溜出大内,同时造成很多太监、侍卫私下夹带物品进出的诡异现象。 西角门此地,相对而言警戒最弱,且在朱厚照刻意安排下,已经成为一条通往宫外的秘密通道,因此正德才让刘瑾通知江彬,紧急情况下可以通过这里沟通大内,作为不时之需。 当日钟鼓司大太监刘瑾告诉江彬可以通过西角门联系太子时,江彬倒是问过一句:“公公,却不知太子遇刺,圣上会否因此加强管理,彻底关闭西角门?” 江彬有此一问实属正常,毕竟刺杀案没有眉目,皇宫加强警备理所当然。 只是刘瑾的回答却让江彬有些摸不着头脑:“将军如此聪慧,为何却在这个地方失于判断?吾皇圣意不好猜测,不过,咱家别的不敢说,却知道西角门必然保持原状,其他各门出入,亦不会特意加强审查…咱家此言,将军可是明白了?” 江彬是什么人,之前没有仔细琢磨这一点,如今被刘瑾提醒,登时反应过来。 太子遇刺,此事波云诡谲,这段时间,怕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弘治身上,因此皇室一举一动定会引起朝野上下关注。 虽然并不晓得弘治已经采纳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明松暗紧,表浅内深’的八字纲要,但江彬还是大概猜到,弘治之所以不特别加强警戒,甚至不限制鞑靼使团行动自由,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这个别人包括两方面:大明朝臣子民,以及鞑靼等心怀叵测的异族! 弘治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无论如何棘手的大事,大明皇室都能扛得起,沉得住气! 藏在暗处的敌人不是希望大明乱么?不是想看到太子被刺,天子震怒么?那好,偏偏不让尔等如愿! 我大明,自上到下该干嘛干嘛,一切如常,咋地,有本事还能将皇宫炸了不成? 想通这一切,江彬倒是对弘治越来越佩服了。 遇事不惊,老辣沉稳,以不变应万变,说起来,有明一朝恐怕没有几个皇帝能比得了人家朱佑樘! 不过,江彬却是相信,弘治一切照旧的处事方式并非完全不作为,内里定然要加强戒备,只是这些地方就不是他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能察觉的了… 皇宫外松内紧,如此一来,倒是方便江彬,总归能够直通大内,当然是件很嗨皮的事。 西角门很快打开,一个穿着宫衣的小太监探头向外瞅了瞅,低声问:“来者可是江百户么?” 江彬更加放心,知道朱厚照早有安排,立刻道:“正是…还请公公传达一声,就说江彬有要事求见钟鼓司刘公,请刘公半个时辰后在西市品香阁一见。” 就像弘治称呼王岳为岳公,江彬现在已经知道,有明一朝,称呼太监首领的时候,若是互相对话倒也罢了,但当着下属面,第二个公字却是要省掉的,也算是一种尊称,却是和后世史书记载不同。 当然,弘治叫王岳为岳公而不是王公,和江彬喊刘瑾刘公有着本质区别,一个是亲切另一个则是尊称。 “咱家明白,将军速去。”小太监点点头,随后有些吃惊地接过江彬硬塞过来的一锭足有四五两重的银子,脸上浮起笑意,迅速关上西角门。 “现如今,只希望刘瑾有余暇啊!” 对方关门,江彬低声嘟囔一句,带着王二、赵琦疾步离开。 到了这一刻,紧张得腿肚子转筋的两位大哥,这才回过神,看向江彬的小眼神,那都不是尊重了! 敬畏加仰慕! 真牛逼,能够一句话约出宫中大太监,自家百户老爷不牛逼谁牛逼? …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钟鼓司大太监刘瑾的身影出现在西市品香阁。 品香阁是一处茶楼,准确说,是一处格调颇高,隶属教坊司产业的茶楼。 甲子一号房。 刘瑾示意两名宫中侍卫门外等候,掀开门帘,小碎步捯饬得极其迅速,疾步进入。 江彬早已等候多时,当然,王二两人肯定不够资格坐在这里,因此甲字一号房只有江彬一人。 “江彬拜见刘公公!”两人私下里,江彬自然要喊刘公公,这样显得亲近不是? “将军请了,不知将军何事唤我?”刘瑾没客套,一见面立刻发问。 “公公且坐。” 江彬知道刘瑾偷跑出来定然冒着风险,伸手为对方沏茶,随即简明扼要将明日进行的售卖彩票活动介绍一番,最后道:“公公,在下有一事斗胆相求。” “将军请讲。” “公公,江彬冒昧问一句,不知公公月例银子多少?可当得家里用度?” 闻听此言,刘健的脸刷地塌了。 弘治一生节俭,皇宫上下,除了张娘娘以及太子、两位公主的花销,其他费用能省则省,甚至连御膳房做菜都不会七大盘八大碗,重在品质不在数量。 要不说弘治赏赐百官,很少有出手一千两以上白银的时候。 (这一点的确如此,后世,弘治朝传下来的古董数量远远比不上儿子正德朝,真是应了老子负责打江山,儿子负责败家这句话) 刘瑾苦笑道:“月例银子…不说也罢。” 江彬何等善于察言观色,见状立即道:“公公,若是有一条财路摆在面前,而且不犯法不违祖例,公公可愿参与么?” “将军是指…?”刘瑾两眼放光芒。 “不错,正是彩票!” 见对方果然上道,江彬脸上笑意更浓,也不废话,伸出三根手指道:“公公与在下携手,当分得三成红利!” 第49章 民办转官办 聪明人总是很好打交道,若是对方聪明又上道,自然一拍即合。 江彬和刘瑾相约品香阁,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刘瑾便了解清楚江彬售卖彩票盈利的思路,两人很快达成攻守同盟。 不过对于江彬的要求,刘瑾倒是提了一个想法。 “将军,咱家以为给彩票盖章可行,但不能盖钟鼓司的官印。” “公公此言何解?” 刘瑾苦笑:“钟鼓司毕竟是宫中部门,约束甚多…而且,王岳那个老家伙执掌东厂,可不是好相与的。” 江彬点头,听出刘瑾对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似乎多有不满,并且甚为忌惮,便道:“以公公所见…?” 刘瑾两只纤细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脸上表情诡异:“将军,民生民计属于户部职能,刘某不才,家里恰有子侄辈在户部当差,不如将军索性在户部备案,将集彩这件事做成官办。” 江彬闻听,心道什么恰巧,定是你刘瑾借着朱厚照的势力安排自家后辈吧。 不过听到官办,江彬却有些犹豫了。 卖彩票这种事只要眼不瞎,谁都能看出一本万利,若是变成官办,各路牛鬼蛇神纷纷伸手,到时候还能有多少利益落在他江彬头上? 丫刘瑾脑子有毛病么,怎么会出这种馊主意? 见江彬面色阴晴不定,刘瑾丝毫不见外,不动声色将江彬贿赂自己,价值五十两纹银的玉雕白菜手把件拿起,笑道:“将军,莫非担心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横加伸手?哼,不是咱家口气大,一般宵小之辈,谅其不敢插手彩票这件事!将军啊,咱家以为,官办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只要安排妥当,上缴些许利润给户部,上面自然不会过问,相反,还会给与最大限度支持!” 江彬盯着刘瑾,眨眨眼,懂了! 官办的好处是名正言顺,就像后世,体彩、福彩,都有政府职权部门当后台,遍地开花不说,谁会认为非法? 民间集彩就不行,动不动会被打压,甚至直接封门闭店,道理很显然:有些事情,只能官办! 而且刘瑾既然敢放话,那就是表态要全力支持自己,会为他江彬摆平各路魑魅魍魉。 见江彬理解自己意思,刘瑾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成!将军只需上缴一成红利给户部,咱家保证,从此彩票售卖当一帆风顺,遍布大明!”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江彬一咬牙:“好,就依公公!” 江百户伸出手,和刘瑾那只枯干瘦弱的爪子握了握,心道,你丫真够黑的,这一成红利定是让我江彬单独承担,不会从你那一份出一个铜子吧。 不过,按照刘瑾的提议处理这件事也好,省却很多麻烦不说,并且名正言顺! 一成就一成好了,细水长流嘛。 … 有明一朝,户部主管大明钱粮、田赋、户口。 户部设主官尚书一名,秩正二品,副官左右侍郎各一名,秩正三品。 其下有浙江、湖广、江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司清吏司。 各司另设郎中一人,秩正五品,员外郎一人,秩从五品,主事二人,秩正六品。 此外尚有照磨所、广积库、内、外承运库、军储仓等职司,因此又分为民、度、金、仓四科。 涉及自身利益,钟鼓司大太监刘瑾的动作可谓迅速又高效。 下午申时,刘瑾内侄,户部员外郎刘有道亲赴江彬蜗居,两人绸缪一番,刘有道留下百两纹银入股,赵琦随后授命,带着两只已经装满裁好‘彩票’的麻袋,随同刘有道前往户部办理备案以及给彩票盖章。 朝里有人好办事,备案的过程堪称飞速,以刘瑾内侄刘有道的话:“事关大明国运,一切手续从简从速,有些需要审核的细节可以放在以后,先将彩票卖起来再说!” 果然是内外勾结,蛇鼠一窝! 到了傍晚赵琦回来,江彬满脸笑容看着数千张盖有户部官印的彩票,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哥们在大明卖彩票,这事妥了! … 当天晚间,会同馆院落里,依然是那间最不起眼的厢房,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面对娜扎仙儿的质问,久久不语。 “尕哥,你倒是说话啊,为何让仙儿答应江彬要求?” 小公主娜扎仙儿心里不爽,说话语气便有些难听了。 虽然对于一表人才的江彬,娜扎仙儿心有好感,但并不代表以堂堂公主身份,却心甘情愿屈尊降贵在大庭广众面前跳舞表演! 那个可恶的江彬,意思不要太清楚,就是要求她娜扎仙儿明天巳时准时出现在教坊司门口,表演一出好戏给那些市井小民看。 想想就可气,却不明白为何自己正要拒绝的时候,尕哥却突然在街角现身,示意她答应下来? 娜扎仙儿百思不得其解,当然要找呼噜五花质问。 “仙儿,尕哥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受委屈了。” 呼噜五花终于开口,叹息道:“国师传书,那件东西的眉目就着落在教坊司!尕哥是堂堂鞑靼王子,总不能无所顾忌大摇大摆去教坊司找红姑吧?” 呼噜五花苦笑:“仙儿,那件东西对我鞑靼汗庭意味着什么,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明白?何况此事非比寻常,需得严守机密,除了你我,使团任何人不能参与!尕哥不好去教坊司,可你并无约束,正好借着培训歌舞姬马刀舞,亲赴那里探查一二…” 凝视娜扎仙儿片刻,呼噜五花的口气忽然变得怪异起来:“仙儿,若说你对江彬没有丝毫好感,我却是不信的。但你要记住,你娜扎仙儿是鞑靼公主,身份何等尊贵,为了父汗,为了草原子民,降低身份教授歌舞姬马刀舞也就罢了,却万万不可与江彬产生情愫…尕哥的话,你可听懂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呼噜五花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狰狞,语气更是严厉无比! 娜扎仙儿闻言,娇躯不自觉颤动两下,垂下头,半晌才低声道:“尕哥,仙儿晓得,仙儿知道怎么做。” … 翌日上午,巳时刚过,西市教坊司大门口,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比起昨天娜扎仙儿等人突然现身引来数百人围观,今日得到确切消息后,怕没有两千人集中于此,江彬看着都有点怂了。 集会,尼玛这可是集会啊,也不知道动静如此大,朝堂坐着的那位大佬,会不会不开心? 第50章 等级比皇上还高? 娜扎仙儿果然守信,巳时一过准时出现在教坊司门前,当然,那十名浑身上下洋溢异域风情,貌美胜似鲜花的胡女,定是要随行的。 江百户望眼欲穿,见到鞑靼小公主一行,第一时间分开人群迎了上来。 “公主亲临,江彬感激不尽…公主殿下这边请!” 江彬的姿态放得很低,有求于人嘛,当然要将小妮子哄好,哄开心。 娜扎仙儿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看她的‘好戏’,不禁有些慌,凑到江彬身前低声问:“江百户,如何来了这许多人?我…我有点怕。” “公主莫怕!” 江彬一脸正气,胸脯拍得咚咚响:“想来必是我大明子民闻听公主亲来,早早便列队欢迎…那谁,赵琦何在?” “小的在!”赵琦几个当然与江彬寸步不离,老脸兴奋得快成开花馒头了。 “维持秩序,让大家退后二十步,莫要惊到公主。” 赵琦等人听了,更是一脸崇拜,好人啊,瞧瞧,咱们江大人多会来事,知冷知热,何等怜香惜玉。 小公主娜扎仙儿脸色也稍稍好起来,看来和赵琦几个想到一处了。 只不过,人家江百户心里想的却是,必须腾出地方,不然,一会怎么跳广场舞? 不消多时,赵琦等腰杆杠杠硬的家伙便开始维持秩序,连劝说带吓唬,倒是让围观群众退出十多米,算是在教坊司大门前让出一块空地。 “各位老少爷们,围观的父老乡亲,在下江彬,奉旨管理东西两市治安,这些日子多有叨扰,还望大家担待一二!”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江彬终于做了开场白。 这声吼,江彬用上内息,远远传了去,在嘈杂人声中显得极为响亮,登时引得万众瞩目,在场百姓大部分目光便从美貌胡女身上转向江彬。 …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乾清宫,弘治帝的鼻子凑在一个玉质圆润,造型颇为罕见的青玉熏炉前闻了闻,皱着眉头问:“苗逵,太子可是又私自出宫了?” “回圣上,不但太子,永福宫主也一起跟去了。” “胡闹!” 弘治帝无奈摇头,自家这个皇儿真是不省心,半月前的刺杀看来没让这小子有所警醒,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这才过了多久,大白天就敢偷跑出去。 叹口气,弘治想了想问:“何人负责太子安全?” “五品带刀侍卫首领李勇带着三十名大内高手,还有东厂十数位档头。” “哦…”弘治帝朱佑樘点点头,犹自不放心,终于道:“让王岳亲自去看看吧,别再弄出什么乱子来。”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以及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等各个权力部门同时发生。 不过除了北镇抚司衙门外,其他各部倒是不知道朱厚照又跑出去惹事,目光的焦点落在西市忽然出现的集会上。 有明一朝,对于百姓聚众集会,监管可谓极其严苛,甚至各大节日庆典、新春庙会,也需要提前在相关部门备案上报,获得批准方可实施。 现如今,莫名其妙的,西市教坊司门前忽然聚集两三千人,没有得到线报的各处衙门,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人如此大胆,竟然不经允许私自聚众集会? 这还了得,是作死嫌慢的节奏么? 一时间,风起云涌,各大衙门或明或暗,纷纷派出官差前往西市,誓要弄个明白。 早已加派人手,时刻注意皇宫动静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却不同,得到风堂探子线报,都指挥使牟斌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个不省事的太子爷,又要出幺蛾子了。 北镇抚司衙门正堂里,牟斌来回踱着步,直直转了二三十个圈,这才停下脚,问了一句:“周浩,会同馆那边有何动静?娜扎仙儿今日又去教坊司,呼噜五花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怎会放心,莫非暗中跟去了不成?” 作为锦衣卫最高长官,对于这件事,牟斌远比普通百姓看得更深更透。 昨日娜扎仙儿现身教坊司已经引起牟斌注意,而今天,娜扎仙儿非但没有收敛,并且大大方方甚至明目张胆再赴江彬之约,牟斌若是还意识不到这其中有蹊跷,他这个都指挥使也就不用干了。 斩堂副千户周浩低下头,没有半分犹豫,回道:“禀大人,下官派人日夜紧盯会同馆,确信呼噜五花今日没有出门,今次只是娜扎仙儿带人去了教坊司。” “今次!” 牟斌似乎有些不满,冷声道:“昨日呢?周浩,昨日你也说呼噜五花没有动地方,老老实实呆在馆里,为何午时过后,呼噜五花却大摇大摆从外面回来?你说你派人盯着,你周浩真是目光如炬,盯得好啊!” 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回去会同馆的时候,并未隐藏行迹,因此牟斌已然知道对方昨天其实出去过,这和自己手下周浩的汇报大相径庭。 “…下官该死,小的不知。”周浩没词了,他也不清楚昨天呼噜五花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会同馆。 “罢了,监视敌情并非斩堂所长,你被呼噜五花蒙蔽不算什么。” 牟斌说完,转过身又道:“今日太子殿下亲赴西市,我已料到定是前往教坊司,八成与江彬有关…” 沉吟片刻,牟斌轻轻叹口气,苦笑道:“说不得,殿下怕是闲不住…周浩,带几个人,即刻随本官前往西市。” … 半个上午过去,京都各处衙门动荡不宁,可人家江百户呢,虽然心中有些打鼓,觉得动静似乎有些大,却没有太当回事。 既来之,则安之嘛。 见到数百上千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江彬来劲了,咳凑一声喝道:“诸位父老乡亲,江彬请大家来,确是有两件事向诸位广而告之。” 顿了顿,见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江彬笑了。 “其一,圣上金秋祭天,已经通告天下,御驾出行时子民可以夹道迎送…不过,祭天乃是大事,其中繁文缛节甚多,很多有趣环节普通百姓定然无缘得见啊!” 听到江百户这话,轰叫声登时四起。 “就是,我周善人乃大大良民,可惜未曾一睹天颜,终生引以为憾。” “说的好,我等草头小民也想看圣上金秋祭天礼。” “唉,可惜没有眼福,只能想想罢了…” 江彬等了数息,见众人情绪完全被调动,伸手向下做了个压制的动作,朗声道:“诸位,金秋祭天乃是我大明天朝大事,何其隆重!别说尔等,就是我江彬,恐怕亦无资格追随圣驾,不过…” 故意吊了一下百姓情绪,江彬再次加大音量,内息奔涌,喝道:“虽不能随圣上金秋祭天,可若是我等草芥小民能够亲眼得见祭天歌舞,何其幸甚!诸位,本官只问一句,尔等,想看还是不想看?!” 没等围观百姓回应,江彬自己先嘟囔一句,尼玛,不但能看而且还是提前看彩排啊,这等级,怕是比皇上还要高! ps:青春以及江百户,恭祝大家平安夜快乐,阖家幸福,那个,弱弱问一句,还有收藏的木有?江百户也要过节,推荐票、打赏,拿来! 第51章 在一起! 江彬本就是学习心理学出身,有明一朝,怕是没有谁比他更会忽悠,更懂蛊惑人心。 一句问,“你们想看不想看?”直接将现场气氛拉升到最高点,登时引得人声鼎沸。 “想啊,太想看了!” “俺咋激动的想哭呢…可惜俺是山野粗人,没有功名在身,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 “祭天歌舞吗谁不想看,就是不知道在哪里看?” “百户大人如此说,莫非大人有办法让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看到吗?若真是那样,小的就算即刻死了,平生亦再无遗憾。” … 一时间,西市教坊司门前如同炸了锅,老百姓一个个眼巴巴望眼欲穿,盯着江彬的那股子可怜劲,简直了,都没法形容。 “嗯~~~咳!” 江百户咳凑一声,大声道:“本官既然如此说,定是有办法让各位父老乡亲亲眼得见!” 一转身,江彬冲着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所在方向深施一礼:“公主殿下,望公主殿下体恤我大明民意,于此处亲自调教教坊司歌舞姬…王二、李三,还不将人带出来!” 随着这声喊,王二两人一人敲锣一人打鼓,兴高采烈外加趾高气扬,从教坊司大院内出现,身后跟着不下三十名莺莺燕燕,无一不是面目姣好身材婀娜,年纪在双十年华以下的妙龄少女。 这下,现场观众更是兽性大发,不不,群情激奋,一个个眼睛都快直了。 张屠户顾不得挤在人群里冲着大姑娘小媳妇伸出咸猪手,李裁缝不自觉伸手在空中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为某个女孩隔空量体裁衣。 李铁匠更是好笑,顾着腮帮子,身体一抖一抖,不知道是在打铁,还是幻想用身上某个部位在人家姑娘身上打桩… 总之,众生百态不一而足,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为这些平日没资格见到,此刻却忽然出现眼前的罪官眷属而疯狂。 胡女距离咱们太遥远,嗯,还是我大明美人看着舒坦啊。 来到娜扎仙儿身边,江彬一脸笑容,看着就那么坏,笑道:“公主殿下,如何,我江百户做主物色的人选,可入得了公主法眼?” 看着江彬,娜扎仙儿心里这个郁闷。 原以为,借着江彬有求于己,娜扎仙儿从此便有机会随意进出教坊司,趁机查探那件东西下落。 却没成想,这个江彬鬼精鬼精的,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娜扎仙儿心道,若是以后每次只能在教坊司门前调教歌舞姬,尕哥和国师所图大事,如何能有眉目? 可恨! 哼,好你个江彬,一肚子坏水,真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从上到下坏透了。 娜扎仙儿狠狠瞪了江彬一眼,冷声道:“江百户,昨日你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么?小将昨日如何答应公主?” 见江彬装傻,娜扎仙儿怒从心头起,一跺脚,怒道:“江彬,莫要和本公主打马虎眼,我就问你一句话,昨日所言到底算数不算数?” “那个…再说,哈哈,再说!只要公主殿下愿意配合江某现场调教歌舞姬,让我大明子民一饱眼福,一切都可以商量嘛。” 娜扎仙儿小脸登时沉下,心道,商量,商量你个大头鬼,你江彬的心思别以为我猜不到,哼,就是想利用本公主,先让我们演了再说,至于以后…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变卦。 “不成!” 娜扎仙儿也是豁出去了,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一松口,江彬这厮绝对做得到翻脸不认账,所以必须死死咬住,绝不松口。 “公主的意思是?”江彬装模作样苦着脸,问:“小将不是已经答应了嘛,又不是不让公主进入教坊司,这不,大家眼巴巴都看着呢,总不能几千口子全进去吧,里面也没那么大地方。” “你坏死了,哼,你骗人家,我不信!” 小妮子也是狠了心,江彬这种对付她的话娜扎仙儿如何不晓得,根本听不进去。 “那…” 江百户眼珠一转道:“这样吧,仙儿妹子,要不做哥哥的当着万千百姓,知会大家,就说我江彬同意公主殿下随时随意进出教坊司,绝对不会阻拦,你看如何?” 娜扎仙儿白了江彬一眼,气得鼓起嘴,心道什么啊都是,连哥哥妹妹都出来了,你是仙儿的情哥哥吗?真不要脸。 不过这时候,娜扎仙儿只想着速战速决,别等会又被江彬算计了,顾不上和对方计较,马上说:“好,若是江百户当众宣布,仙儿自然没话说,定会配合江百户。” “如此甚好!” 江彬一转脸,突然伸手抓住娜扎仙儿的左手(嗯,好滑好嫩),高高举起,朗声喊道:“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姐,那啥,这位是鞑靼小公举,草原一枝花,娜扎仙儿公主殿下,哈哈,怎么样,人长得漂不漂亮?” 娜扎仙儿第二次和江彬肌肤相亲,而且又是众目睽睽下猝不及防,登时大羞,却不好这个时候挣脱江彬,只好勉强微笑,冲着欢声四起的市井百姓频频点头示意。 “大家看,公主殿下和你们打招呼啦,那个,我们总要表示一下对公主殿下的热烈欢迎…各位,听我口号,一二三,公主公主,貌美如花,江彬江彬,英俊潇洒~~~开始,喊!” 百姓登时愣了,这个,百户大人,您确信让我们喊这句话么? 咋听着不伦不类呢? 万众哑然,一时有些冷场。 这时候,就听人群里发出一声吼:“公主公主,貌美如花,江彬江彬,英俊潇洒~~~” 竟然,有人率先喊了出来! 江彬一听声音,不禁暗自点头,心道,赵琦这小子,果然有前途! 要不说凡事就怕有人带头,表率作用一出来,立即有稀里马虎的家伙开始跟着喊,而身边的人群渐渐被这种情绪带动,越来越多围观百姓加入其中,一时间,竟然山呼海啸声震云霄。 “公主公主,貌美如花,江彬江彬,英俊潇洒。” 喊着喊着,似乎觉得不够尽兴,那个领头起哄给江彬助阵的‘托儿’又换词儿了。 “公主殿下,爱慕情郎,百户江彬,天作之合。” 于是乎,这股声浪带动下,大家开始换了口号又喊,那股起兴的样子,就像自己马上要结婚。 此时此刻,娜扎仙儿脸皮再厚也受不了,羞红了俏面,奋力从江彬魔爪里挣脱小手。 而她身边,人家江百户早已喜笑颜开,心里骂着赵琦这货前途无量,随即一声怒吼,大叫道:“兄弟们,各位老少爷们,大家跟江某一起喊:在一起,在一起~~~” 第52章 卖彩票了! 一炷香过后,这场闹剧告一段落的时候,除了娜扎仙儿又羞又恼,气得小脸通红,其他人,甚至连那十名胡女以及鞑靼小公主的护卫队,全都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塞外儿女生性豪放,十个有八个属于围着篝火跳场舞,就能带着心爱的姑娘钻草丛的主儿,因此对于江彬这种调笑,倒不是过于介意。 只要公主人身安全没问题,闹就闹吧,闹闹更健康嘛,何况一见面,人家江百户每人五两银子打赏,一下放出百多两纹银收买人心,这些胡女护卫,早已看着江彬各种顺眼了。 此刻,气氛已经烘托到最高点,江彬再次抬起手,狠狠向下压了压,示意在场众人安静,同时低声道:“公主殿下,小将形势所迫情非得已,刚才只是闹着玩,公主切莫在意!千错万错都是江彬的错,望公主一切以大局为重,等过了今天这个关口,江彬任凭公主处置!” 江百户打一棒子喂俩胡萝卜,萝卜加大棒,搞得娜扎仙儿气不得恼不得,只能撅着小嘴不吭声,站在一旁郁闷不已。 江彬才顾不上娜扎仙儿心情怎样有何想法,转过身大声道:“各位,大家亲眼得见,江某可不是胡扯八扯说笑,仙儿公主和在下可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举案齐眉,心心相映!” 见百姓人人面色古怪,江百户紧接着又道:“要说公主殿下本意,当众教歌舞姬跳舞,是为大明子民展示塞外风情,沟通民风民俗,发扬塞北民族传统美德,属于无私奉献,但江某却以为,虽然身在帝王家,公主也是要吃饭的,何曾愿意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蛀虫?大家说对不对?...因此,公主教授歌舞姬舞蹈之前,江某却是有些话要说。” 听江彬说话有趣,虽然言语夹枪带棒,听上去有些疯言疯语,但老百姓却只想尽快看到胡女表演,便顾不上计较,纷纷起哄叫好,喊着我们理解,我们赞同,江百户所言极是,您有事说事,赶紧吧别墨迹。 “好,既然大家没意见,江某可就说了!” 江彬一咬牙,终于抛出真正目的:“列位,想亲眼看到公主调教歌舞姬,并非难事,但…” 顿了顿,待到全场几乎鸦雀无声,江百户这才道:“但公主殿下尊贵无比,定然不能辛苦一番毫无回报…那个,却是需要大家出点彩头的!就是说,每人十文钱当做入场费,同时获赠入场彩票一张,事后可以凭借彩票抽奖,中奖者奖品丰厚!” 讲真,江彬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摸底,生怕一提到钱,各位大叔大婶便会拔腿走人,直接冷场。 毕竟,十文大钱说多不多,却也够升斗小民两天饭资,很多穷苦人家那是很难掏出来。 却没成想,江百户此言既出,众人登时喧哗。 “我当啥事呢,不就是十文钱买入场券嘛,至于这样畏畏缩缩?江百户,我王善人愿掏两千文,给我爹我妈我儿子闺女还有十八房小妾全都买了,来来来,哪里交钱领…领那个什么彩票?”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江彬倒是愣了。 真没想到,弘治一朝,别的地方不敢说,就说这京都城内,老百姓大都还是能够做到丰衣足食,至少十文大钱并不放在眼里。 江彬转念一想,倒也是,若是弘治朝百姓没有余钱,个个勒紧裤腰带讨生活,那些金珠筹彩的局,哪里进行得下去? 江彬大喜过望,大笑道:“各位乡亲,本官还有一句话要说---就是这彩票嘛,大家可要收好了,待到歌舞结束,立即当场抽彩开奖。本次开奖设奖项十级,头奖可得纹银二十两,并且设有五个头奖名额!也就是说,凡是掏十文大钱买彩票观看歌舞者,最高可得二十两纹银回报,到时候认票不认人,全凭手中彩票兑奖。” 这句话说完,教坊司门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直接炸锅。 特么都不是炸,那是粉粉碎啊! 人声嘈杂,议论纷纷,轰叫声四起。 有问彩票到底啥玩意,有人质疑江百户是不是在忽悠大家,但更多群众早已望眼欲穿,就等着掏十文大钱买彩票进场看歌舞了。 爽,真特么爽歪歪! 随着江彬一声吼,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停当的赵琦等数十人,立马开始组织围观百姓排起长队,购买彩票。 有那不差钱的主儿,甚至一人购买数十、上百张彩票,想着凭运气赌一把,撞撞大运。 一张彩票十文大钱,一百张所需费用不过千文。 有明一朝,货币计算可不是十进制,无论官方民间,都是按照十六进制算。 不过铜钱总是容易花出去,因此并非一千六百文大钱换一两银子,而是一两纹银大约换到一千到一千五百文不等,这还要看银子成色以及具体朝代。 弘治朝差不多在一千到一千二百文上下,而到了明末,基本一千五百文才能换得一两纹银了。 因此,就算买上百张彩票,最多不过一两银子而已,若是中了头彩,那可是纹银二十两,甚至若是中了不止一个奖项呢…对吧,都不敢想了! 比起金珠筹彩局花费二十文买暗格,却只能获得一成不变早已固定的二百文彩头,纹银二十两可是天文数字,完全超脱一般百姓想象。 足足折腾一个多时辰,待到午时临近,赵琦等人才算将一切安排妥当。 江彬倒也没有做绝,对于实在掏不出十文大钱的穷苦百姓,并未驱赶,而是相隔教坊司两百步,远远拉上麻绳,将其和花钱购买彩票入场券的人群隔开。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江百户还是很仁义的嘛。 终于,午时一过,乐声四起。 千呼万唤始出来,鞑靼小公主调教大明歌舞姬,用以弘治帝金秋祭天的伴舞,终于开始。 教坊司本就是培养训练歌舞姬的地方,甚至唐代名动一时的教坊长乐坊,就曾流传诸多传颂百世的名曲,清平调、孤女恨等,具是出自教坊司罪官眷属。 因此,各种乐器、乐师、道具、装束,可谓信手拈来,都不用特意准备。 一时间,仙乐袅袅,妖娆中透着一股如泣如诉的哀怨,在教坊司门前方圆数百丈内,飘荡开来… 第53章 人间妖舞 到了这一刻,娜扎仙儿已然明白自己决不能不给江彬面子,毕竟若是拂袖而去,到时候,怕是那些眼巴巴看着的百姓,都能将她活生生一人一口吃了。 而且,娜扎仙儿来到教坊司,本就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答应尕哥呼噜五花调查那样东西下落。 何况,昨日被江彬占尽上风,娜扎仙儿早就憋着一股气想要找回场子,跳舞倒是个好机会,她毕竟还是有大招没放嘛。 事已至此,是骡子是马必须拉出来溜溜,鞑靼小公主一咬牙,索性放开心思,娇躯扭动,引领十名胡女翩翩起舞。 教坊司的乐师都是乐器行当高手,而且上午已经沟通过,此刻琴弦拨动,管笛吹起,勉强能够配上娜扎仙儿步伐。 于是,万众瞩目,十一位身具异域风情的妙龄少女舒展腰肢,搔首弄姿,阳光照耀下,那种视觉上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直接将在场两三千名大明子民彻底震住,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尤其领舞的娜扎仙儿,一旦跳到兴头上,顾不上生气,曼妙舞姿下,紧贴身体的衣裙素带飘飘,看上去如同坠入人间的仙子。 塞外女子,人人或多或少带着武术功底,因此身形极为矫健,身体素质更是远超普通汉人。 瞧瞧,那小腰扭的,小屁股摆的,很多动作汉族女子根本做不出来,若不是亲眼得见,道听途说定会觉得匪夷所思。 娜扎仙儿跳得兴起,暗中思量火候已够,忽然转向江彬,小手遥遥,小拇指向着自己怀里勾了勾。 那意思,来啊,小样的,你江百户不是厉害吗?不是算计我娜扎仙儿无路可走么?行,怎么样,敢不敢和仙儿同台起舞? 此时此刻,一众胡女跳的并非马刀舞,而是鞑靼九族十六部中喀山族的传统舞蹈,却是娜扎仙儿有心报复江彬,故意为之。 有明一朝,鞑靼人分布在蒙古草原以及中亚细亚、俄罗斯境内,种族众多,血统复杂,内含喀山鞑靼、叶尼塞鞑靼、俄罗斯鞑靼(塔塔尔族)等。 其中喀山鞑靼势力最大,鞑靼大可汗,执掌汗庭的赤琼胡烈就属于喀山鞑靼部落,同时也是该族酋长。 喀山鞑靼出勇士,更出美女,就像小公主娜扎仙儿,便是塞北大漠最璀璨的明珠,被草原百姓视为仙女下凡,小小年纪便赢得无上尊崇。 大明子民哪里见过娜扎仙儿这般孑孑独世的妙人,少女举手投足,虽然带着草原大漠的豪放风韵,却在现场观众眼里,美到极致,乃至无以复加。 此刻,娜扎仙儿腰肢轻轻摆动,胯部左右摇晃,身体曲线已经从小s直接演变为大s,整个人的体态夸张无比,透着勾动人心的妖娆。 尤其,观看娜扎仙儿舞蹈,每个人竟然生出不同感触! 万千众生,很多人心头涌上莫名其妙的幻象。 屠户老张第一时间想到自家婆姨,洗漱完毕晃动白花花的身子,正冲自己抛媚眼。 不过数息时间,屠户老张的身子开始发热,甚至不自觉抖动起来,脑海里的念头按捺不住,几乎就要从人群里跑回去,抱着老婆上炕,做一些少儿不宜的运动。 聚宝楼的孙掌柜,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回忆起当年在师傅家当学徒,那个他暗恋多年却不敢表白心迹,甚至连小手都未曾拉过的小姐,忽然在出嫁后回娘家省亲时找到他,说了一番让孙掌柜终生难忘,并且痛彻心扉的话:“孙郎,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唉,恨不相逢未嫁时,忘了我,好好学艺讨生活,姐姐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你的…” 一时间,孙掌柜泪如雨下。 礼部员外郎,偷偷跑来观舞的邢元聪大人,却想起自己当年青梅竹马的初恋! 邢大人永远忘不了,那个梳着一条乌黑发亮长长辫子,名叫小芳的女孩,站在村头凝望他离开的背影,久久矗立不动。 那一幕就此定格,无数次在邢元聪脑海闪过,只是待到功成名就衣锦回乡,那个爱他如生命,辛辛苦苦为富人家浆洗衣服修补鞋袜,为他凑齐赴京赶考盘缠路费的好女人,却已经香消玉损,只剩下坟头荒草一堆… 邢大人,双目渐渐布满雾气,几乎掩面而泣。 芸芸众生,在场超过两千人,只要看到娜扎仙儿此舞,无不勾起心事为之动容。 咧着嘴傻笑、泫然欲涕、泪流满面,甚至状若癫狂… 种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情形出现在观者身上,万生千态,不一而足。 正面面对娜扎仙儿的江彬,同样没能躲过美少女的绝世舞姿攻势,江百户竟然…看得痴了! 江彬脑海里,幻像涌动,前世经历的一幕幕,纷沓而来,如同发生在眼前。 面前冲自己娇笑,盈盈起舞的女孩,难道不是那个在毕业季弃他而去的前女友吗? 这些动作,就是两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才能做出的啊! 不对,不是前女友,是自己中学时代暗恋未遂的那个教音乐的实习教师吧? 音乐老师来学校实习的时候,明眸皓齿,一头挑染的棕色长发,以及其他一本正经老教师身上绝闻不到的淡淡香水味道…令情窦初开的江彬如此痴迷。 那一年,江彬十五岁,实习音乐女教师二十五岁,相差十年芳华。 鼻腔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江百户终于…潸然泪下。 正此时,在场半数观众难以自抑,以致有些家伙渐渐出现疯狂状态,却… 忽听一道醇厚朴实的声音凌空响起,音量并不大,却结结实实冲进在场众人耳中,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顿时将上千观者的情绪阻断、打破。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罢了,芸芸众生当放下妄念,好好看舞蹈吧!” 江彬同样,一颗英雄泪将将溢出眼眶,正流淌到脸颊半途,忽然惊醒。 江彬猛眨眼,登时意识到自己着了对面小妮子的道,差点被娜扎仙儿算计。 江百户一身冷汗,心道,这可是在教坊司门前的表演场里,自己正是除了一众胡女外,唯一和人群隔开的目标,这要是被市井百姓看到他江彬失了态,不但大明朝堂会因此受到嘲笑,弘治帝和太子朱厚照心里,定然会降低他江彬的印象分… 可恼! 一时不慎,被小妮子捉弄,江彬如果不找回场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江彬的性格,遇强更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就是因此死去,也不会妥协。 深吸一口气,江彬向着发出提示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牟斌牟大人正冲自己微微点头示意。 江彬拱手,朝着对方躬身施礼,抬头瞬间,目光已然变得无比凛冽。 发出一声冷笑,江彬转向娜扎仙儿,突然道:“公主殿下,你这是在邀江某共舞么?好,既如此,江彬便班门弄斧献丑了!不过丑话说在当面,若是由于江某引得公主殿下失态,还请莫怪小将无礼!” 第54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意识到自己险些被对面的小妮子算计,江彬当然不爽。 江百户不爽的后果很严重! 面对娜扎仙儿,江彬收起轻视之心,猜到这位鞑靼小公主定是受过高人指点,身怀特殊技艺,尤其刚才那番魅惑众生的舞蹈,更是带着某种惑人感官的邪性! 若不然,自己好歹也是武道四级水准,怎可能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妮子通过这种方式制住,险些出了洋相! 醒过神,江彬第一反应便是,娜扎仙儿的妖媚舞蹈很可能类似后世某些古老部落的【炫舞魅惑术】,属于‘言行干扰’的一种特殊暗示手段。 作为心理学高手,‘言行干扰’正是江彬擅长的领域之一。 所谓言行干扰,指的是利用肢体动作、表情、情绪、言谈、习惯,控制目标对象意识。 比如,后世某些不法组织对会员进行‘洗脑’,就是通过无数次宣讲,画出一张张并不存在的‘饼’,颠覆会员人生观… 盯着娜扎仙儿,江彬忽然想到,昨天他从娜扎仙儿手里抢夺礼部文书,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细节,似乎并非偶然,却是有着某种目的。 当时娜扎仙儿曾故意向后闪躲,虽然由于两人姿势关系,最终被江彬追上夺下礼部文书,但江彬却已看出,娜扎仙儿定然身负武技,恐怕就算不如自己,却也相差不到哪里去。 甚至于,娜扎仙儿明明要将文书给他,却莫名其妙闪开,或许便存了试探他江彬的心思… 倏忽之间,江彬面色阴转晴,笑了。 风神夺目,光彩照人,数息之间,江彬已经有了念头。 此时此刻,【慑神】术绝对不能用,一来,在场有牟斌这样的顶级人物,深不可测的武道高手,江彬当然会有所忌惮,不让对方看出自己这点压箱底绝活。 其次,每次施展【慑神】,对江彬意志体力都是一种折磨,甚至算得上摧残,恢复起来相当费事。 因此若非情况紧急或者为了特别目的,这项绝技江彬轻易不会动用。 然,不能动用慑神,不代表江百户就此束手无策,收拾不下对面得意洋洋正冲着自己坏笑的小妮子。 江彬暗道,好你个娜扎仙儿,这是在哥面前玩幻术么? 江彬明白,想要扰乱那些没有半点武技在身的小百姓,哪怕面对的群体人数众多,其实算不了什么。 后世他就做过类似实验,某次在阶梯教室演讲,仅仅通过声调、语气和用词,便将一个看似平常的故事说得催人泪下,引得上百学生当场痛哭流涕。 娜扎仙儿用舞蹈魅惑人心的方式,和以音乐、气息、眼神等手段不同,对环境、条件要求极为苛刻,施展起来难度却不大。 这么说吧,只要观众不盯着看,娜扎仙儿的舞蹈便没了半点作用,因此这种魅惑方式不带有主动攻击性。 江彬已经想通,娜扎仙儿之所以能够大获成功,扰乱上千百姓心智,除了她的确长得漂亮,貌若天仙,容易吸引围观众人目光,还有一点,就是教坊司门前这片空地为娜扎仙儿提供了绝佳的表演环境,并且营造出无与伦比可遇不可求的氛围! 当然,还有他江百户作茧自缚的各种配合。 从一开始,江彬便竭尽所能引导全场观者的目光集中在表演场上,并且一再强调亲自下场调教歌舞姬的乃是鞑靼小公主,身份尊贵无比的天之娇女! 这就是所谓噱头! 如此一来,就算某些起初不以为然的大明子民,也会生出极大好奇心,更别说原本就心头火热,恨不能跑上来抱着娜扎仙儿亲几口的好色之辈。 各种因素催化下,娜扎仙儿轻而易举吸引全场观众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导致大明百姓被舞蹈扰乱心智,勾起种种遐想… 想通这一切,面对娜扎仙儿,江彬忽然说了一句只有他和娜扎仙儿才能听懂的话。 “公主好手段,江某服气!不过在下却是有句话要说与公主,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江某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娜扎仙儿一愣,却不明白对方会如何做。 “公主,舞蹈未竟全功,当然算不得完美,还请公主继续。” 江彬这句声音洪亮,全场观众听得真切,这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坑了的普通老百姓,登时高声喝起彩来。 不远处,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眉头皱起,不明白江彬这是想作甚! 若说江彬不晓得已经着了娜扎仙儿的道,牟斌却是不信。 想要开口阻止,话到嘴边牟斌还是忍住了,他心里清楚得紧,这个江百户,年纪虽轻却为人老道,很多看似过激的举动事后想想却令人拍案叫绝,真应了那句谋定而后动。 那么,江彬明明被算计,却偏偏让娜扎仙儿继续跳舞,这其中能没有深意么? 牟斌两只小眼眯缝起来,身形微微晃动,不知不觉中向着教坊司门前广场北侧迅速移动过去。 表演场上。 娜扎仙儿有些好奇地看了江彬一会,暗道,江彬,莫要过于自以为是,国师传下来的【仙魔舞】,岂是你一个区区凡人能经得住?既然自愿丢人现眼,说不得,本公主要你好看! 娜扎仙儿唇边现出一丝娇媚的微笑:“江百户,你说要本公主同舞?” “正是!” “好,却不知江百户配得上我的脚步么,别到时候要出丑哦~~~” 江彬同样面带笑容,话语却暗藏锋芒:“行或不行,一试便知。乐师,奏乐!” 随着江彬一声吼,乐声再起。 娜扎仙儿动了,和方才一样,身体扭动,腰臀腿胯,以一种极尽妖娆的姿态翩翩起舞。 仙乐渺渺。 江彬! 并没有盯着娜扎仙儿,而是闭上眼,竖起耳朵,一步一步稳稳踏出去。 一道满带铿锵气息的声音从江彬口中发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不知为何,随着江彬大声吟诵李太白这首流传千古的名诗,脚步铮铮,娜扎仙儿的舞步忽然乱了。 鞑靼小公主的面色开始从嫣红变为惨白,不知不觉中,动作开始迟缓,身体竟然有些踉跄… --- ps:这一章发的晚了,主要是青春写了好几稿都觉得不满意,删掉的字数怕是有一万多。 嗯,最近投推荐票的新朋友不多,但那些一直坚持给青春鼓励投票的兄弟,偶一直记着,随后的剧情将会进入一个很大的局,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支持我。 第55章 两条路让你选! 江彬动。 除了吟诵《侠客行》之外,步伐更是以一种及其诡异的节拍踏出。 通、通、通! 每一步,江彬都踩在韵律衔接处,节拍的连接点,正是娜扎仙儿一个动作做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 不知为何,江彬踏出十几步,娜扎仙儿的小脸已经满是汗水,原本红彤彤的脸蛋逐渐发白,最后开始转青,呼吸变得急促,脚步更是出现不受控制的凌乱迹象。 这一刻,鞑靼小公主心魔渐起,忽然有种身不由己力不从心的感觉。 只是万众瞩目,【仙魔舞】必须咬牙坚持下去,若是毫无征兆忽然停下,那却是她娜扎仙儿没本事配合人家江彬跳舞,娜扎仙儿方才放出去的话反而当众打了自己的脸。 此时此刻,娜扎仙儿面临的情况有苦难言,打个比方,呼吸平稳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节奏跑马拉松,很多人都能跑下来,但如果忽然百米冲刺,忽然一阵慢跑,不断变速,还要又蹦又跳甚至倒退跑,估计全世界不会有谁能坚持到最后。 娜扎仙儿此刻正是如此,【仙魔舞】节奏完全被江彬破坏,伴奏音乐却还在继续,自己不但无法控制舞蹈节奏,甚至有种被江彬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通、通…通! 江彬闭着眼,根本不看娜扎仙儿,更不顾全场观众的喝彩或者惊叫,注意力全在韵律上。 他是知道的,跳舞和武道类似,非常讲究节奏感,一旦乱了节奏,舞是疯舞,拳只会是乱拳。 江彬,就是要用娜扎仙儿自己的方式击败她,让对方在最擅长的领域一败涂地! 跟哥斗,而且还玩的是心理学这套,你娜扎仙儿玩的过么? 半炷香时间过去,渐渐地,已经有人表现出异状。 十名跟随娜扎仙儿来教坊司的胡女,明显跟不上韵律,或者说,已经不能在江彬的步伐声中辨别韵律节拍。 江彬吟诵速度并不快,每踩出两三步才念出一个字,因此尾音拖得极长,表演场上空更是被一种杀伐果决的肃杀气息笼罩。 “...千里~~~不留行!” 江彬高声诵读到一半,终于出状况了。 一个胡女娇嚎一声,身体委顿在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到了最后一句,全场错愕中,十名胡女全都瘫软在地,只有娜扎仙儿依然疯狂转动身体,如同一朵完全绽放却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鲜花。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最后两句,江彬将嗓音提到最高,诵破苍穹,而随着太玄经三个字一出口,娜扎仙儿身体陡然顿住,动人到了极致的娇躯晃动几下,一张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鞑靼小公主,伤! “哇啊啊~~~可恼!” 见到自家公主,草原上众星捧月胜似仙女的娜扎仙儿受伤,鞑靼侍卫首领顿时不干了。 他即便是个粗人,不懂乐律,但仙儿公主何曾因为跳舞受过伤? 若非亲眼得见,侍卫首领定会觉得这特么扯淡吧,怎么可能! 被小王子呼噜五花安排保护娜扎仙儿安全,侍卫首领尽忠尽职,宁可自己五马分尸也不会让仙儿公主伤到一根汗毛,可,现如今,当着他的面,莫名其妙娜扎仙儿便伤了。 几乎一瞬间,侍卫首领虎目已蓝,身形飞腾如猎豹,瞬息间冲进表演场,二话不说,寒光闪动,冲着江彬就是一刀! “我草,还带玩偷袭的?” 《侠客行》念罢,娜扎仙儿吃了暗亏,江彬目的达到,此刻已经睁开眼,却不料迎面被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江彬火大了,这特么的,什么人啊,看来不仅汉人中有宵小之辈奸诈之徒,塞北大汉其实也一样,要动手屁话不说一句,直接偷袭。 身形晃动,江彬闪过对方一刀,同时腰间绣春刀在握,瞬间手臂上举到最高点,迎风,一刀斩! 江彬武道等级达到四级初阶,虽然远比不上王守仁、牟斌,但对付一般武者却不在话下。 鞑靼武士力大无穷,勇猛有余却并非正统武道高手,属于野路子出身,虽然凶悍,但武道等级说起来却是比江彬低一筹。 江彬动作极快,几乎一转眼,抽刀劈斩一气呵成。 鞑靼侍卫首领偷袭不成,仓促之下慌忙举刀迎上。 当! 火花四溅,江彬含怒,对方紧急应变准备不足,此消彼长,竟被江彬一刀砍得连退三步,手中斩马刀险些脱手。 没有继续追杀,江彬站定,脸色阴沉如墨,浑身上下散发凛冽杀气,狠狠盯着娜扎仙儿:“娜扎仙儿,你们鞑靼人就是如此不讲究么?先前刺杀我大明储君这笔账还没算,如今又当着大庭广众出手暗算我江彬…娘的,今天若是不给江某一个说法,尔等,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离开教坊司。” 江彬的话要说相当放肆,人家娜扎仙儿再怎么说也是堂堂鞑靼小公主,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换成其他时候,江彬绝不会如此冲动无礼。 但现在不一样,这都要我江彬小命了,老子跟你扯鸡毛没用的! 这时候,西市教坊司门前已经已经乱作一团,围观的老百姓直接傻了。 原本只是凑热闹看场舞蹈表演罢了,没来由的,鞑靼小公主跳着跳着忽然吐血,然后两边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双方恨不能生吞活剥对手的凶狠模样,看着就瘆人。 气氛一时僵住,娜扎仙儿被质问,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口咸腥,一双妙目在江彬身上转了几转,终于道:“虎力赤,不得无礼,快快向江百户赔礼道歉,速速退下!” 娜扎仙儿年纪虽小,但并非没见过世面波大无脑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暗算江彬,反过来被对方报复,都属于见不得光的私下较量,决不能放到明面上。 但护卫首领虎力赤出手偷袭江彬却是当着上千双眼睛,正所谓众目睽睽,满世界都是证人。 江彬的话虽然难听,可人家却占了理,说到哪里都是自己一方有错在先,而且现在围观者众多,群情激奋,一旦应对方式不妥,事后定然要落下把柄,被大明皇帝问责。 人声嘈杂中,江彬冷笑道:“道歉?娜扎仙儿,你觉得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就能揭过这个死结了?可笑,你当我江彬是三岁小儿,可以随便被你们糊弄不成?” 江彬态度异常强硬,娜扎仙儿登时有些绷不住面子,怒道:“江百户,虎力赤是我娜扎仙儿侍卫首领,身份非比寻常,现如今让他当着大庭广众道一声歉,难道江百户还不满意么?” “满意?满意个屁!” 江彬直接爆了粗,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都看见了,我江彬如何待他鞑靼人,而对方又是如何欲置江某于死地?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不是一句道歉就完了。” “你待怎样!”娜扎仙儿火了。 “怎样?”江彬寸步不让,怒视娜扎仙儿双眼:“娜扎仙儿,你是鞑靼公主,是他虎力赤的主子,下属犯了错,主人当然要出面承担责任!” 顿了顿,江彬怒喝:“娜扎仙儿,江某并非不讲理之辈,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让虎力赤当场自裁,此事江某不再追究。” “不可能!”娜扎仙儿气得快要再次吐血,心道什么啊,砍了你一刀,又没伤你半根汗毛,这就要我的侍卫首领自裁谢罪,你江彬以为自己是谁,大明太子么? “那便只有第二条路可走。” 江彬双目锁定娜扎仙儿,一步步向对方靠近,江彬的声音冷酷无比:“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别说区区一个虎力赤!若是公主不愿交出下属人头,誓要维护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的歹徒,也好,那就由你娜扎仙儿一力承担。公主殿下,这第二条路么,便是你当着全场上千百姓的面,给我江彬跪下,求我放过虎力赤!” 第56章 都住嘴,听本宫断案! 江彬一言既出,全场顿时哗然。 “江百户说什么?他…他竟然让鞑靼小公主下跪求情么?” “天呐,我没有听错吧?这话真是从江百户口中说出?” “江百户威武!怪不得才来半月,便在东西两市震慑三教九流,人家江百户就是强硬!” “哼,老子早就看鞑靼人不顺眼,刺杀储君那档事还没清算,现在又当众欺我大明将军,真以为我们大明怕你鞑靼不成?” … 一时间,舆论一边倒,全是向着江彬说话。 娜扎仙儿快要气疯了,小手探出,指着江彬,身体不断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 江彬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踏前一步,走近娜扎仙儿三米内,沉声道:“仙儿公主,本官耐性不好,没功夫等你琢磨清楚!给你十息时间,若是还不能给江某一个交待,说不得,江彬可要得罪了!” 江百户,气贯长虹杀意凛然,半步半步向娜扎仙儿逼近。 直到这时候,才听有人发出一声叹:“江彬,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够了,还不收手,快向公主殿下赔不是。” 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传进全场观者耳中,尤其江彬,就像对方正站在自己身后,对着脖子吹气。 随即,众人眼前一花,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表演场里。 对方个头适中,身材偏胖,若不是穿着锦衣卫官服,看上去就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商贾。 “牟大人!” 看清来人,江彬微微点头,似乎早料到牟斌会出现,双手抱拳道:“小将谢过牟大人援手之恩,大人来得正好,方才发生过什么,想必大人全都看在眼里…江彬,求大人做主!” 牟斌苦笑,心道,好你个江彬,分明就是一个惹祸精! 虽然虎力赤偷袭不对,但你的要求却更过分,怎么着,现在却先声夺人,要求本官为你做主,你也不想想,我牟斌能如何,这个主,我能做得了么? 摇摇头,牟斌叹道:“江百户,方才发生的一切,不但本官看在眼里,相信数千大明子民也一样看得清清楚楚,是非对错自有公论,不管怎么说,先放下手中刀向公主殿下赔礼,莫要失了天朝礼仪。” 牟斌这话答的巧妙,言外之意:江彬你甭拿话挤兑老子,我牟斌说了不算更不想管,谁对谁错大伙儿都看着了,事后自然有人处理。至于现在,你先放下刀,一切好商量,别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面对牟斌暗示,江彬的眼睛飞快向教坊司广场西北方向瞄了一眼,脖子一梗,横道:“牟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先放下刀?嘿,若是没有手中绣春刀,方才江彬小命已经没了,你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你…” 牟斌脸色瞬间阴沉,他倒是没想到江彬如此强横,当着数千百姓的面,楞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 “牟大人援手之恩,江彬谨记,事后当亲赴北镇抚司衙门负荆请罪!不过…” 江彬语出铿锵:“不过此事若不能给江某一个合理交待,想要轻易揭过,却是万万不能!” 牛不牛! 人家江彬就是硬气,摆明这事没完,只要心头这口气出不掉,谁来都没用,谁的话都不好使! 牟斌小眼瞪大,盯着江彬看了足足五六息,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精彩,哈哈,真解气!” 教坊司广场西北角,一个身量不高身着便装,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的小胖子,正一脸兴奋冲着场内指指点点,那付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看着就好笑。 说话的正是大明储君,未来的正德帝朱厚照。 这小子偷出皇宫,已经来了半日,甚至在江彬忽悠老百姓买彩票的时候,还曾兴致勃勃买了一百张彩票,想着自己运气会不会那么好,到时候中个头奖玩玩啥的。 待到娜扎仙儿翩翩起舞,由于身侧超级高手保驾护航,朱厚照倒是没有被迷惑,正看得过瘾,却没想到现场情况接连反转,个中精彩实在令人回味。 双方起冲突,朱厚照当然站在江彬一方,此刻见江彬如此强硬,更是心中欢喜,就差蹦着脚为对方叫好了。 “殿下,老奴有一句话,却是要说与殿下听的。” 朱厚照身边,一名老态龙钟看不出年岁的老叟低声道:“老奴以为,此刻当是殿下出面的好时机。” “本宫出面?岳公,莫非是让我为江彬出头,没问题,本宫这便…” 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急声道:“非,老奴以为,殿下当出面呵斥江彬…殿下,以殿下之聪慧,必当想通其中微妙处!情况紧急,还请殿下快快出声喝止!” 对于王岳的要求,朱厚照只是愣了片刻,便已经想明白原因。 果然是好时机! 现如今,大明和鞑靼关系微妙。 朱厚照遭遇刺杀,对方交不出凶手更给不了解释,而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两次上书,弘治帝置若罔闻束之高阁,目前局势陷入胶着,因此,发生任何一桩意外,都有可能打破平衡,导致一方彻底陷入下风。 这件事上,江彬咄咄逼人不假,但的确事出有因,大明一方完全占了理。 此刻,他朱厚照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其一,支持江彬打压娜扎仙儿,让鞑靼人威风扫地。但这样一来,对方更是怀愤在胸,两国关系怕是不好善终了。 另一条路,便是亲自出面阻止江彬。 如此,百姓看到以太子之尊却能既往不咎,在自身被刺杀之后还愿意不计前嫌为鞑靼小公主说话,这是何等胸襟? 况且,朝野上下虽然听闻储君遭遇刺杀,但事实如何却云山雾罩,正是需要找到一个聚拢人心,引起群仇敌忾的合适时机,当众说明。 那么,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间点么,现身说法,其效果远比一纸官宣强万倍! 最后还有一点,堂堂一国太子,却在江彬掌管的西市出现,连哄带吓唬喝退江彬,那么,在一众有心人眼中,这个江百户后台是谁,岂不昭然若揭? 喝退江彬,却是变相为对方站台撑腰,简直了,可谓一举数得! 想通这一点,朱厚照便无半分犹豫,小身板挺得笔直,公鸭嗓一声吼:“牟斌、江彬,都给我住嘴,听本宫亲自断案!” ps:不找借口,没病没灾,昨天只有一更,好后悔啊,连续三十天三千字的成就毁在最后两天里。工作太累,吃完饭就睡着…唉,今天三更,补回来,下午晚上还有两更。 第57章 当众【切磋】 聪明! 朱厚照公鸭嗓一声喊出,江彬登时猜出对方想要干什么,不由暗挑大拇哥。 看来,这个朱厚照,未来的正德帝,并非如同史书中说的那般不堪,倒是有些识大局的,知道在这个时候出面,乃是万里无一的好时机。 老百姓没见过大明储君,江彬和朱厚照却不要太熟悉,从正德、永福等人在教坊司广场西北角现身第一刻起,江彬便已经发现对方身影。 否则,若不是因为朱厚照在此,江彬因循导势想好一系列后续手段,他至于那么脑残,当众斥责娜扎仙儿,甚至令对方下跪求饶? 他江彬傻么? 要知道,江百户那可是绝对的谋定而后动,正因为有正德,江彬才会妙手狠手连发,才会冒着以下犯上的罪名向娜扎仙儿发难。 朱厚照一声吼,挺起小胸脯就要往表演场内冲,身畔,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身形晃动,已经紧贴在朱厚照身边,大声道:“殿下旧伤未愈,慢些走,慢些走,莫要挣裂伤口。” 朱厚照眨眨眼,“…哦,是了,鞑靼刺客真真可恨,那一刀…那一刀伤在…” “小腿。”王岳低声道。 “对,对,伤在本宫小腿,哎呀,走路还有些痛。” 四周,数十名彪形大汉,御林军、东厂档头,几乎同一时间隔开人群,生生在王岳和正德身边让出一条通道, 江彬时机拿捏得不要太好,早已单膝点地,抱拳高呼:“小将江彬,拜见太子千岁、公主千岁!祝两位殿下千秋万代,功盖苍穹!” 太子,哪个太子,公主,怎么又冒出一个公主来? 全场观者… 傻了。 所有人,除了江彬和牟斌跪在地上,其他百姓,包括鞑靼人一行,谁都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咋回事。 待到一众大内侍卫齐声高呼:“大明子民,恭迎太子殿下、永福宫主殿下亲临西市,众人退后十步~~~” 这下,有那机灵的百姓才反应过来,我靠,原来真是当朝太子到了啊! 一时间,在场数千百姓纷纷跪倒,有人兴高采烈,有人痛哭流涕,万众高呼:“小民xx拜见太子、公主!” 也不知道人家朱厚照知道自己是谁,反正各种激动。 “起来,哈哈,都起来!” 朱厚照虽然身为太子,但却从未亲政,更是没有在万众瞩目的场合下接受子民顶礼膜拜,一时间,心中倒也相当兴奋,感觉到甚为有趣。 见朱厚照有些忘乎所以,身边的王岳立即道:“殿下莫要走得急…小心腿脚不便。” “哦,是了…哎呦,还真有点疼,这刀伤,甚是可恶!” 于是,众目睽睽,朱厚照一脸龇牙咧嘴,在王岳搀扶下慢慢走进教坊司门前表演场,身后跟着面纱遮脸的永福公主。 当所有人看清朱厚照相貌,百姓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抑,山呼海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那是自然,高官权贵老百姓不见得放在眼里,只要奉公守法,谁还能管到自己头上。 但朱厚照不一样,那可是大明储君未来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朱家的,能不敬畏么? 正德含笑:“各位平身免礼,此处并非朝堂,本宫只是微服私访,莫要太拘谨,都起来吧~~~哎呀,都起来,马上给我起来!” 见百姓战战兢兢起身,正德更是满意,甚至学着江彬的样子冲着百姓拱拱手,竟然…弯下腰深施一礼。 我去! 这下,不但王岳、牟斌,连江彬都惊呆了。 这个顽劣无比,连天子弘治都管不了的太子殿下,竟然也有给百姓施礼的时候? 立马的,哗啦啦,刚站起来的百姓再次跪倒。 这可不得了,天下间,除了弘治帝朱佑樘、正宫王娘娘,谁能当得太子殿下一礼? 于是,除了王岳、正德、永福、娜扎仙儿站着,以及单膝点地的江彬,全场数千人全都匍匐在地,连大内侍卫都不例外。 “这个…” 正德倒是有些纳闷了,心道,父皇教导要善待百姓,说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怎么我就学着江彬作个揖,大家便又跪下了,瞧瞧,哭的什么似的,干啥呢这是? “都起来,从此刻起,谁也不许下跪,起来,统统给本宫站直腰杆!” … 直到半炷香时间过去,早已沸腾如火,乱七八糟的观舞现场才算逐渐平静。 在王岳搀扶下,朱厚照和永福来到牟斌、江彬身前。 朱厚照看都没看锦衣卫都指挥使一眼,而是伸出手,竟然…亲自握住江彬双臂,温声道:“江百户辛苦,站起来说话。” 待到江彬装模作样‘诚惶诚恐’起身,朱厚照这才道:“牟大人,起来吧,莫要再跪着了。” 这一细节,在朱厚照有意为之下,登时被无限放大,很多有心人已经开始反应过来---似乎,在太子殿下,这位未来天下最有权势帝王心里,江彬一个区区百户,甚至比都指挥使牟斌更被看重! 不得了! 这个江彬,到底何种来头,竟然受到太子殿下如此青睐? “嗯,咳~~~” 朱厚照咳凑一声,冲着娜扎仙儿点头笑道:“御妹,方才种种经过,我已看在眼中,嗯,这件事嘛…江彬确有不周之处。算了,看在本宫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御妹以为如何?” 朱厚照倒是会说话,简简单单轻描淡写,‘不周之处’四个字,已经将江彬以下犯上的罪名淡化到极致。 不管你信不信愿不愿意,反正我朱厚照是信了,江彬嘛,就是做事鲁莽,不周到,现在我这个太子殿下已经为这件事定性,你娜扎仙儿以为如何? “…皇兄既然开口,这件事…罢了!” 娜扎仙儿狠狠瞪了江彬一眼,低下头,不再言语。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大明太子的面子,必须给! 朱厚照点头,转过脸,冲着牟斌皱起眉头,斥道:“牟大人,不知你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怎么当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让一名鞑靼武士对我大明将军动粗?…嘿嘿,虎力赤?好手段,果然英武过人!” 正德这小子有些小聪明,有心为江彬出头,却不直接找娜扎仙儿,而是怒斥牟斌。 这就有意思了。 朱厚照貌似责怪牟斌,言下之意却是,在我大明疆域内,由不得你鞑靼武士撒野,这事不算完! 果然,牟斌闻言,瞬间明白正德心思。 知道太子已经对自己相当不满,这事躲不过,牟斌咬牙称了一声下官无能,随即转向娜扎仙儿拱手道:“公主殿下,既然太子称赞虎力赤勇武,下官惺惺相惜,想要借此机会和虎力赤将军切磋一二,也好让我大明子民开开眼,见识鞑靼勇士风采,还请公主同意。” 抬起头的时候,牟斌已经面带杀意。 说不得,这件事必须给太子一个满意交待,虎力赤这条命,今天便是要撂在这里了。 --- 晚上还有一更。 第58章 江彬身份之谜 牟斌说完这句话,心里苦得一逼。 按说他什么地位,那可是当朝二品大员,实力在握的强权人物。 虎力赤就算身份不低,再怎么说不过是保护鞑靼小公主的侍卫首领罢了,若是放在平日,牟斌甚至连正眼都不带瞧对方一下的。 然,形势所迫骑虎难下,牟斌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挑战一名身份地位和自己差飞了的小人物,也是无语了。 那边厢,娜扎仙儿尚未说话,虎力赤却梗着脖子大声吼道:“这位大人,要打便打,无需废话,来,虎力赤难道怕你不成?” 朱厚照,双眼翻向天空,置若罔闻。 牟斌气性再好,这个时候却是忍不住。 你虎力赤算什么东西,敢和我牟斌叫板? 莫说你一个,就算十几名鞑靼武士全都放马过来,三两下老子让你们尸横遍地! 正当时,江彬忽然笑了,拦在中间道:“牟大人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我江彬一人的错,哈哈,虎力赤头领想必护主心切,不明真相,这才含忿偷袭…哦,向我错下杀手。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发话,此事便算了,大家好言好合,莫要惊到三位贵人。” 牟斌翻了江彬一眼,心里这个气。 暗道,好小子,事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可倒好,眼看剑拔弩张的时候,你却跑出来当和事老充好人,噢,好人都被你江彬当了,莫不成我堂堂都指挥使只能扮那个恶人不成?你想和稀泥,门都没有,老子今天非要干死虎力赤不可。 牟斌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直接动手,朱厚照却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算了,既然江百户以为不动手最好,那便罢了。嗯,御妹,你那几个胡女…可还好么?” 牟斌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气得差点吐血。 心道,太子啊,不带这样偏心眼儿的好嘛,打杀虎力赤是你的意思,结果江彬一句话,立马改口了,你把我这个都指挥使放在什么地方? 朱厚照才不管牟斌怎么想,这小子本就是天性顽劣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斥责牟斌不过是为江彬出头,现在心思早转到那些貌美如花的胡女身上。 娜扎仙儿侧头看了一眼,脸色黯然道:“皇兄莫担心,她们…没事的。” “没事就好,哈哈,没事就好!” 朱厚照抚掌笑道:“御妹方才吐血,身体可是有恙?江彬,快快安排座位请公主坐下,至于调教歌舞姬,还是继续吧,本宫正看得欢喜,莫要就此扫了兴致。” 这下,连江彬都觉得朱厚照果然思维跳脱,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了。 已然闹到动刀动枪地步,结果你小子还有心思继续看跳舞,这个…实在是太奇葩。 江彬愣了片刻,一转念倒也释然。 史上,正德帝朱厚照确是数千年来足以排名前三的奇葩皇帝,虽然说残暴荒淫不见得多厉害,但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却是他敢自称第二没人敢抢第一。 谁见过没事就给自己封个大将军,而且不爱住皇宫,隔三差五跑到大将军府里过日子的皇帝?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正德这家伙,给自己封官也就罢了,还要领饷银,并且没事自己给自己颁几道圣旨…所作所为简直了,足当得上不可理喻四个字。 后来,平定宁王朱宸濠做乱的时候,时任南赣巡抚的王守仁,明明已经率兵击溃宁王,活捉俘虏无数,结果军报传上去却被朱厚照束之高阁。 最后王守仁想明白,战报上加了一句:此役全功尽在神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正德给自己改的名字),将功劳都让给正德,于是立马,战报得到批准,正德意气风发喜洋洋受俘凯旋,这才算罢。 想到这一切,江彬顿感哭笑不得。 看来,正德异想天开随心所欲的性格,并非成年后才有,而是少年时期早有展现。 “王二、李三、赵琦、李健,还不快快搬上桌椅板凳,沏好香茶,给各位贵客压惊?” 江彬心思灵动,一声吼,即刻张罗开。 还别说,赵琦等人根本就是不学无术,和市井混混差不多,但眼力价那是没得比,做这些伺候上官的事可谓顺风顺水手到擒来,没多久,桌椅板凳香炉茗茶,甚至瓜果糕点全部摆满两张桌子。 江彬更是主动请朱厚照、永福、娜扎仙儿、王岳等人上座,最后又牵着牟斌安排对方坐在王岳下首,给足牟斌面子。 看出都指挥使大人算是多少消了气,江彬这才笑道:“三位殿下,剩下的事就让小将来安排…那个,奏乐,咱们继续调教歌舞姬。” 数千百姓目瞪口呆中,仙乐再起,胡女休息一阵,又开始翩翩起舞。 江百户,意气风发,看着胡女以身作则调教教坊司歌舞姬,忽然弯下腰,一脸诚恳对娜扎仙儿道:“仙儿公主,江某方才多有得罪,此刻早已心中大悔…若是殿下不介意,江某想请殿下下场共舞,嗯,江彬见识虽然浅薄,但对跳舞一道却有些心得,正想向公主殿下请教!” … 西市教坊司这边厢闹得热火朝天,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不断涌现,而,京都各处却早已炸了锅。 乾清宫。 弘治帝笑得快要岔气,好半天才止住声,呛了好几口茶水道:“苗逵,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圣上明察,奴婢不敢有半字虚言。” 弘治点点头,转向坐在下首位的三位重臣道:“希贤(内阁首辅刘健字希贤),你对此事如何看?” 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刘健躬身笑道:“圣上,老臣无话可说。” 弘治笑得更欢实,指着刘健摇摇头,转向另一位重臣,东阁大学士谢迁道:“于乔,依你之见,这个江彬,搞得什么鬼?” 比起刘健、李东阳,曾经一榜状元谢迁的性子却是耿直得多,为人少圆滑,若非得到弘治信任,早不知道被多少言官参下去了。 谢迁闻言,正色道:“江彬此人,若非大贤大德,便是大奸大恶,吾皇还需多多试探,明辨此人心性。” 听到这句话,弘治收起笑容,轻轻叹息道:“于乔所言极是,唉,若非朕的身体…原可多些时日考察江彬,但…” 弘治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神色黯然转向李东阳道:“宾之,南镇抚司关于江彬身份的邸报,你拿来给希贤和于乔看看吧,也不知道这些消息有用无用!” 第59章 危在旦夕 “江彬,北直隶宣府人,为人机敏勇武,善长于细微处捕捉战机、追寻纰漏,曾在湘西剿匪时立下功劳…于圣上十六年擢升军机百户,负责侦查长江以南诸府动态,监察各藩。为人谨慎少出差错,于二十日前,前往京都北镇抚司衙门传送密报,密报内容牵涉绝顶机密,仅指挥同知刘千里一人知晓…然,刘大人自月余前亲往宁王府,回来便身患重病,后,更是突然神志不清,因此南镇抚司其余人等均不知密报内容…” 锦衣卫南镇抚司邸报算不上详细,但将江彬生平,以及来京都的来龙去脉,写的倒也清楚。 刘健、谢迁看完,和李东阳三人对视几眼。 刘健躬身道:“圣上,老臣有疑惑。” “希贤但讲无妨。” “圣上,这江彬的身份…存疑!” 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刘健面色凝重:“老臣以为,这份邸报问题颇多。” 弘治微微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刘健沉声道:“首先,刘千里前往宁王府,为宁王幼子三周岁贺寿,此事南镇抚司已经向内阁报备,我等倒也知道刘千里回来后很快患病,但…!” 刘健语气转肃:“月余前,南镇抚司传来的邸报却没有提及刘千里病情已然严重到神志不清!内阁并未因此安排接替人选,这便说明,刘千里虽然患病,但并非不能完成公务。” “希贤的意思是?”弘治问。 “圣上,以老臣之见,若是刘千里果真病情加重,应是发生在近期…按照岳公的说法,东厂之前曾向南镇抚司求证江彬身份,那份邸报不尽不实,被打回重报。” 李东阳点头,应了一声:“希贤公所言极是,确有此事,两份邸报一来一往过去足有半月时间。” “那么,”刘健眼露凶光:“既如此,便能证明刘千里神志不清应该是近日发生,若不然,南镇抚司怎敢瞒报上官罹患重病的事实?” “然。” 弘治点头,叹口气,从龙书案上拿起一份奏折:“希贤,这是昨夜和邸报同时传来的加急文书…刘千里于五日前突然陷入昏迷,目前人事不省。南镇抚司衙门请求内阁尽快选派官员前往,接替刘千里。” 刘健目光更加阴冷,拱手道:“圣上,老臣有三点不明!其一,既然江彬授命送密信进京,为何迟迟不见这封密信,其上到底说了些什么重要军情?还有,按说飞鸽亦能传报,为何却要安排快马专人前往京都?只能说明,密报内容极为重大,刘千里担心飞鸽传书路上出差错!既如此,江彬几个胆子,竟然私下扣留密报,难道他胆敢欺君么?最后,朝堂迟迟没有回音,刘千里又是近日才神志不清,中间那段时间,为何不再次安排专人送密报入京?莫非就那么信任江彬,不担心千里传书路上出现差池?…” 刘健一二三,三条疑点抛出。 一直在乾清宫慢慢踱步的皇帝,忽然顿住脚步,目光瞬间凌厉无比。 沉吟半晌,弘治终于说了一句话:“希贤所言,正是朕同样想不明白的地方!嘿,今日看到两份邸报,朕…心中难平啊!” 谢迁、李东阳同时点头,面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刘健所言不错! 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突然罹患重病,这件事本就透着种种诡异,现如今,江彬明明已经入京,却迟迟没有将密报拿出,如何解释? 他江彬,一个小小的军机百户,身受圣上隆恩,以百户职领副千户待遇,却不知道报效朝堂,甚至欺君罔上,这家伙胆子莫非比天还要大么? 这个江彬江百户,通过这段时间所作所为,已然证明不是那种莽撞健忘的性格,为何在密报这件事上,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根本没有向北镇抚司衙门承报? 蹊跷啊,实在说不通! 弘治脸上早已没有半点笑意,目光阴冷到极致。 来回踱了两圈步,弘治停下脚步,看着乾清宫外百花齐放的绚烂景色,长长叹息一声:“原以为,江彬是朕为皇儿选定的肱股重臣,当不负朕之重托,伴随皇儿千秋万代,却不知这个江彬心思如此歹毒,连朕也敢欺瞒!” 见弘治气得身体哆嗦,咳凑连连,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慌忙起身,从司礼监副首领太监苗逵手中接过银耳莲子羹,递给弘治,神色黯然道:“圣上止怒!唉,老臣该死,全怪老臣看走眼!那日若不是老臣觉得江彬此子是个人物,有心栽培,在圣上面前为其进言,说不定江彬豺狼之心早就暴露无遗,圣上也不至为此急火攻心伤了龙体。” 弘治接过碗盏,颓然坐倒在龙椅上。 原本,他今日唤三位内阁大学士前来乾清宫,便是希望有人能够给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想法,让他对江彬还存有一份幻想。 弘治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皇儿朱厚照顽劣,他实在放心不下,希望能够找到忠臣良将辅佐太子,如同三位大学士陪同自己一般,伴随皇儿千秋万世。 原以为江彬是个好苗子,值得重点培养,结果… 弘治心中阵阵发疼,已然动了杀机。 方才听苗逵汇报的那些发生在教坊司,令他开心的欢快消息,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根本压不住心头怒火。 罢了,江彬这个人,该杀! 冷哼一声,弘治正要说话,却见东阁大学士谢迁站起身,恭声道:“圣上息怒,老臣尚有一句话想说。” “于乔有何话讲?” “圣上,老臣以为,江彬欺君罔上,隐瞒军情不报,这件事有古怪,却是应当调查清楚再处理。” 弘治眯起眼,强压心头怒火道:“于乔,莫非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为江彬说情不成?” “否!” 谢迁抬起头,毫不畏惧迎着弘治目光:“圣上,老臣自问和江彬素无瓜葛,更是近日才听到此子名字,所谓说情,根本谈不上。” “于乔究竟想要说什么?” 弘治脾气虽好,但这个时候,也是有些不耐烦了。 “圣上,老臣以为,这件事需得查清再论,不可误伤一位颇有前途的少年将军,更不可因为这件事,寒了朝堂群臣的心。” 弘治冷笑:“于乔,胆敢隐瞒重大军情不报,难道朕还冤枉他江彬不成?” “圣上明鉴,”谢迁的牛脾气上来,亢声道:“军机百户入京,定是有要事上奏,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要说欺君罔上隐瞒不报,便是对大明不忠,要治其重罪,老臣却认为不妥…圣上,莫非圣上忘记老臣前些年那件隐瞒重大军情不报的往事么?” 说到这里,谢迁撩衣袍跪倒,想起往事似乎动了心思,热泪盈眶道:“圣上,若是只要欺君瞒报便是死罪,那好,老臣谢迁,第一个便该死了!” 第60章 义薄云天 “老臣第一个便该死!” 东阁大学士,弘治朝三首辅之一的谢迁,这句话出口,乾清宫里顿时没了声音。 弘治闭着眼,刘健、李东阳皱起眉头,而司礼监副首领太监苗逵以及几名太监、宫女,更是大气不敢出。 当年那件往事,可是弘治帝出了糗的,算是朝堂上下禁忌之谈,轻易不敢有人提及。 对于谢迁,弘治那是相当信任,但有时候却又气又恨。 因此,谢迁虽是少詹士侍讲出身,早早便和弘治有半师之份,深受弘治信任和敬重,两人关系却不像弘治和李东阳般亲密无间。 原因就在于,谢迁此人,为人耿直,并且能言善辩,总是有自己的道理和见解,不懂得迎合上意。 因此,谢迁虽然才高八斗,但和弘治之间,关系多少有些微妙。 谢迁做事,一切从大明朝堂、黎民百姓利益出发,只要对国对民有利,那是连皇上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因此有时也让弘治哭笑不得,无可奈何,虽然信任有加却很难亲近。 谢迁此刻说的这桩往事,确是发生在这位内阁首辅大臣身上一件震惊朝堂的公案。 两年前,明孝宗弘治有意重整朝纲,治理弊政。 当时,内府各处库房、仓场、马坊,宦官利用弘治为人宽厚的性格短板,作奸犯科欺上瞒下,各种中饱私囊。 尤其御马监、腾骧四卫勇士,自以为禁军不属兵部管辖,借着管理混乱的空档,很多将领士卒,一人挂几个空名冒领军饷,造成朝廷饷银大量流入这些家伙腰包,情况一度严重非常。 弘治隐约听说这件事后,将查案职责交给谢迁,令其无论牵扯到谁,管他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一律严惩不怠,势必彻查到底。 结果呢,谢迁一旦授命,第二天起便推说自己老迈,找各种理由不上朝,终日在自家后花园钓鱼游乐。 弘治见谢迁这样,气得不行,有心将查案之事移交刘健、李东阳,却又碍于已经安排谢迁,总不能还没咋地就换人,那就太让谢迁下不来台,自己面子也不好看,便一直拖了下去。 其中很多次,弘治派人催问谢迁,着其尽快查案,谢首辅可倒好,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说其实那些传闻都是子虚乌有,根本不是事实,人家御马监、腾骧四卫,都是满额满编的大明勇士,所谓吃空饷占国家便宜这种事,不存在的! 于是,这件案子一拖三个月,弘治甚至已经得到其他渠道密报,证据在握,断定那些禁军存在大量吃空饷冒领人头薪水的情况,可谢迁呢,依然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根本都是扯淡。 那段时间,弘治几乎抓狂,三个月后,实在忍无可忍,就要安排李东阳接手处理的时候,谢迁动了! 谢首辅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一夜之间,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前、后、左、右四卫、虎贲左卫,十二亲军营集体出动! 我靠! 那一夜的动静,战马嘶腾九城震荡,若不是弘治对谢迁信任非常,绝对会以为发生兵变。 十二亲军营的目标,正是以御马监、腾骧四卫为首的大内侍卫,几路禁军。 一夜之间,御马监、腾骧四卫数百人被抓,打入天牢,其速度可谓迅雷不及掩耳,连东厂大总管,对手下宦官贪赃枉法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王岳,都惊得浑身冒冷汗。 要说御马监侍卫中饱私囊,王岳却是知道的。 老太监什么人,这点屁事能瞒过么? 不过王岳原本就是阉人,对和自己一样,身有残疾的徒子徒孙,以及这些宦官管辖的侍卫,却是有些私心。 因此,当弘治帝准备彻查吃空饷一事,王岳第一时间便请辞,说自己不适合,请圣上安排别人。 正因如此,才有弘治让谢迁一手处理这一幕。 结果,谁也想不到,人家谢迁楞是欺君欺了三个月,不但瞒过弘治,连王岳、李东阳、刘健等人统统瞒住。 只是这三个月,谢迁却没有像他表现的那样优哉游哉无所事事,私底下早已安排得力心腹收集证据,调兵遣将。 又由于朝堂之上,弘治帝授权谢迁全权处理此事,再加上谢迁为人耿直,对大明忠心耿耿有口皆碑,因此,当谢迁找到十二亲军营指挥使,勒令众将严守秘密,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的时候,这些将领竟然全都按照谢迁的意思,守口如瓶,连皇上都瞒住了。 等到证据确凿,御马监、腾骧四卫也放松警惕,以为谢阁老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不敢得罪他们这些权贵子弟的时候,谢迁雷霆一击,几乎兵不血刃,将数百冒领空饷的侍卫拿下,一举震惊朝野。 不过因为这件事,弘治曾大发雷霆,威胁要谢迁好看。 好么,你谢迁也太放肆了,整出这么大动静却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当我弘治是泥捏的吗,随便可以摆布? 结果呢,人家谢阁老一手托着官帽,一手牵着驴车,站在皇宫门前,愣是等了三个时辰,累到吐血,终于逼着弘治出来见他。 一见面,谢迁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只一句,便将弘治说得眼泪汪汪,拉着谢迁各种安抚,并且赏赐有加。 谢迁原话:“天下都是圣上的,圣上若要治老臣欺君之罪,谢迁无话可说。但有一条圣上却是要明白,谢迁所为,问心无愧天地可鉴! 圣上,御马监、腾骧四卫乃是宫中侍卫禁军,如果不能严守消息,一旦走漏风声,很可能造成哗变,必当危及圣上、娘娘以及太子、公主的安全! 谢迁死不足惜,圣上治老臣罪亦不为过,但我却只能这样做,宁可背负欺君罔上的罪名,也要确保皇家不受半点损伤… 圣上,老臣心愿已了,这便告老还乡,若是圣意难平,也罢,我谢家上下百余口愿随谢迁赴死,以安圣心!只是圣上莫要为难十二亲军营,他们才是我大明真正勇士,国之栋梁!”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不但弘治,闻讯出来的张皇后等人更是哭得呜咽,包括太子朱厚照在内,群臣全体跪倒,向弘治求情… 真相大白,还有啥好说的! 莫说弘治帝朱佑樘本就是重情重义宅心仁厚的好君主,便是换成别人,九成九也会明白谢迁苦心。 人家谢阁老,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甘愿一人背负骂名,也要保证大明江山社稷。 于是,谢迁不但没有受过,反而被弘治称赞【义薄云天】,成为内阁三首辅中,荣获圣赐贴身玉带之第一人,谢家更是被朱笔御批三世免死,一时风光无两… 谢迁提及往事,老泪纵横,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圣上,老臣并非要保江彬,不过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便处置江百户,老臣却是不服!” 第61章 鞑靼公主害羞的第一次 谢阁老提及当年往事,并且以己为例,表态欺君并不代表不忠君。 弘治闻言沉默,叹口气,伸手扶起谢迁,良久后方才道:“于乔所言不无道理,也罢,便容江彬再逍遥几日,待到这件事查清楚再做定论。” 顿了顿,弘治苦下脸又道:“只是如今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病重,乃至神志不清,那封密信究竟说些什么,却是无人知晓,此事…如何是好?” 谢迁立即拱手道:“老臣以为,彻查此事当三管齐下,方可分辨事情真伪。” “三管齐下?此话怎讲?” “圣上,其一,当责令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牟斌安排心腹前往南镇抚司,查探是否还有他人了解密信内容,内阁亦需尽快安排替代刘千里人选。” 弘治点头道:“准!” “其二,希贤公掌管户部,可让户部安排得力人手前往北直隶宣府,彻查江彬底细,尤其要查清此子是否和塞外以及大明各藩有瓜葛,此事万万不可怠慢了。” 刘健面色肃然,点头道:“于乔公放心,此事老夫自有计较,绝不会误了时机。” “好,这第三点…” 谢迁两眼闪烁精光,沉声道:“既然是我谢迁开口阻拦圣上,为江彬赢得一线生机,说不得,迁便亲自出马会一会这位江百户,我倒要看看,这个深受皇恩的年轻人,胆子为何这般大,这个江彬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 皇宫里争论不止,江彬却不知道,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他却已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教坊司门前的表演场四周,越来越多的大明百姓看得兴高采烈,甚至不少人跟着手舞足蹈。 为何? 原来经过江百户各种软磨硬泡,说得天花乱坠,再加上鞑靼小公主有心找回场子,鬼使神差下,娜扎仙儿最终同意和江彬再次下场共舞。 只不过,这次跳舞,的确是两人共舞,更是在江彬提议下进行一种新的舞蹈尝试。 江彬不傻,他可不会再次放任娜扎仙儿跳那种充满魔性的诡异舞蹈,现如今朱厚照在场,江彬必须万分小心,绝不可惹出半点乱子。 更因为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江百户这才想到要用某种有明一朝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颖跳舞方式,吸引观众眼球。 江百户所谓新型舞蹈,在后世不要太常见,但放到弘治朝,却绝对是新鲜事物,足以造成朝野轰动。 江彬微微躬身,远远伸手冲娜扎仙儿示意,待到对方下场后,江彬笑道:“公主殿下,此舞取名【交谊舞】,却是有些难度的,江某怕是公主一时学不会!” 什么?你江彬说什么呢! 娜扎仙儿那颗原本已经很不爽的躁动的心,更是充满郁闷。 若说其他,我娜扎仙儿或许一时半刻学不会,但要论及跳舞,哼,别的不敢说,只看一遍,定然学会,而且还要跳得比你更好! 娜扎仙儿沉下脸,试了试内息,感觉无碍,冷笑道:“江百户,尽管划出道来,若是本姑娘一炷香时间学不会,便是本宫输于你!” 江彬心里好笑,知道娜扎仙儿本宫的说法学自大明皇室,因此一会本宫一会本姑娘,倒也有趣。 “仙儿公主莫要大包大揽,江某不才,却晓得这【交谊舞】嘛,若是公主殿下不愿配合,小将已然能够断定,仙儿公主一时半刻必定学不会。” “你…哼,你且试跳,本姑娘配合便是!” 娜扎仙儿说不过江彬,气得身体上下不断起伏,体态便愈发动人起来。 “江百户,快些跳舞,那个,若是【交谊舞】易学,本宫倒也想要尝试一二。” 这边,江彬还没开始,太子朱厚照却已经忍不住,不断开口催促。 小胖子最是喜欢新鲜事物,此刻早已心痒难耐。 若非实在不知道【交谊舞】怎么个调调,而且他身为大明储君,总要顾忌身份,此刻怕是早就冲下场了。 “小将遵命!” 朱厚照发话,江彬不再墨迹,伸出手,坏笑道:“公主殿下,且过来江某身边,请!” “你这是…嗯?”娜扎仙儿摸不着头脑。 “公主殿下,莫非不愿配合么?”江彬摇头晃脑,遗憾道:“我就说么,公主定然学不会的!” “你…”娜扎仙儿闻言,一咬牙,疾步走近,随着江彬动作,伸出纤纤玉手。 结果… 人家江百户根本没有任何礼义廉耻上下尊卑的概念,直接一探胳膊,已经紧紧握住娜扎仙儿的皓腕! 紧接着,在全场围观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的同时,江彬脚步一带,另一只手已经搂住娜扎仙儿的杨柳细腰。 嗯,真是太柔软了,感觉好好…这是两天内,第三次肌肤相亲了吧? 莫非,第四次了? 哎呀,脑子不好记不清…好痛苦哦。 江彬脑海中转着各种暧昧念头,脚步却开始荡起来。 同时,大嘴凑到娜扎仙儿耳垂下,低声道:“仙儿公主,【交谊舞】跳法多样,现在我带你跳的乃是其中最简单一种,名为‘慢三’!公主殿下,慢三跳法很简单,主要看带舞者的能力…唔,江某就是带舞者,仙儿公主且将右手放于江某肩头,只要记得我进你退,我退你进,我迈左腿你出右腿,我迈右腿你出左腿便好…很简单的。” 说着,江彬握着娜扎仙儿的手,更是五指张开,瞬间插进仙儿公主纤纤指缝之间,变成两人五指紧紧相扣了。 “啊,你~~~” “公主莫慌,难道仙儿妹子不愿配合么?你看…好多人看着的!” 江彬浑身上王霸之气炸裂,动作更是不由分说。 娜扎仙儿满脸通红心慌意乱,竟稀里糊涂被江彬带着跳起来。 慢三的跳法确是太简单了,一进一退,身体旋转,只是数息时间,在江彬龇牙咧嘴付出被对方狠狠踩了几下脚面之后,娜扎仙儿已经掌握这种跳法精髓。 果然不难,而且,似乎很有意思! 迷离中,江彬英俊非凡,娜扎仙儿美若天仙,衣带飘飘仙姿曼妙,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跳了好几个来回。 一时间,教坊司广场门前,男的英武女的娇媚,一对堪比天上神仙眷侣的年轻男女,翩翩起舞,于万众瞩目下,跳出一场人间仙舞来! 跳着跳着,江百户不由将怀里璧人搂得更紧,心道,听听万众的欢呼声,看来【交谊舞】在有明一朝倒是很有机会推广了。 尤其,江彬意识到这可是娜扎仙儿第一次被男人搂在怀中热舞,而且众目睽睽,个中味道妙不可言。 嗯,活在当下,真是太好,太完美啊! 第62章 殿下,请! 烈日已斜,尘埃落定,不知道跳了多少来回,江彬终于恋恋不舍放开娜扎仙儿的小手,另外一只大手,则从鞑靼小公主纤纤细腰上移开,站定当场。 此时此刻,围观的大明子民早已乐不可支,兴奋得无以复加。 这个下午,对于那些前来教坊司观舞的老百姓来说,真是一个大大的黄道吉日。 回去后,绝对有充足谈资可以在自家婆娘亲朋好友面前吹嘘一个月的。 明晃晃的钢刀,动了。 太子殿下、两位公主殿下的尊颜,见了。 来自塞北草原的鞑靼舞蹈,看到了。 最后,还能亲眼得见本朝百户和鞑靼小公主那段令人赏心悦目甚至让观者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的曼妙共舞。 许多人心里都有一种感觉,哎哟,这十文大钱,花得不要太值,那个屡屡劝说却不愿前来观舞的隔壁老王,简直就是傻蛆,定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迷里迷糊从江彬怀里脱开,犹在回味刚才那种奇特到动人心魄的美妙感觉。 小公主的脸…红了! 和年轻男子共舞,围着篝火欢快跳跃,这种情节对娜扎仙儿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塞外漠北,民风本就粗狂豪放,对于和一位英俊后生跳舞,娜扎仙儿并未心生反感。 但再怎么说,这里是大明,而且…而且这个江百户好生无礼,竟然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 除过父兄,娜扎仙儿何曾被异性搂抱过? 哪怕鞑靼小公主性格泼辣豪放,不拘世俗礼节,此情此景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平生头一次。 一想到众目睽睽,自己被江彬半抱半搂,仙儿妹子的心便砰砰跳个不停,那种气恼对方恨之入骨的心态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甚至不禁时不时偷眼窥视江彬。 而这个坏家伙,每每当自己看他的时候,都像有所感知般回眸一笑,真真令人难堪害臊。 大明储君,太子殿下朱厚照却是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后,小胖子几乎忍不住,身体在座椅上扭来扭去,那样子,怕不是马上就要冲进场内,从江彬怀里抢过娜扎仙儿,抱着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娇娘好好跳一曲。 这一刻,朱厚照反倒有些羡慕江彬了。 唉,生在帝王家,约束无数,却是让他这个大明储君倍感无奈。 正德身边,从出现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永福公主,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心情反而有些黯然。 小妮子始终轻纱遮面,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永福的心里却莫名其妙感到阵阵酸楚,似乎看到江彬搂着娜扎仙儿的亲昵样子,内心万般不愿意。 可怜…生、在、帝王家! … “各位,表演看了,三位殿下无比尊贵的形象也见到了,现在,咱们需得进入正题!” 放开娜扎仙儿,江彬躬身从默不作声的永福公主手中接过茶盏,手指微不可察在小妮子指尖扫了一下,谢过公主赐茶之恩,随即直起身,朗声开始宣布最后一项环节。 今天真是太棒了,虽然有些波折,但效果却是极好。 江百户心头美滋滋,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江彬再次感谢大家前来教坊司捧场、观舞,时辰已不早,现在进入最后一个隆重环节…诸位,激荡人心的开奖时刻,到了!” 一转身,在众人震耳欲聋山呼海啸声中,江彬做足噱头,高声呼喊赵琦、王二拿着装满彩票的麻布袋过来,双手下压,示意大伙儿安静。 “各位,现在到了开奖时刻,江某第一次举办彩票活动,其中定有考虑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包涵则个!” 江彬说完,冲着四面八方团团抱拳拱手,这才又道:“为了公平公正起见,抽奖人选却是要身份高贵、品行端庄、大家信得过的才是…列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围观百姓纷纷呼应:“江百户说的对,必须保证公平!” “好!” 江彬一声吼,压住众人,脑门上青筋暴起,大声疾呼:“这现场,还有比太子殿下,两位公主身份更高贵、品行更端正的人选吗?大家说,有没有?” “没有,必须是太子殿下啊!” “得嘞!” 江彬已经会用京片子回应众人,朗声道:“那好,便请太子殿下为大家抽出五注头奖!大家可要听真切,五注啊,每注奖金,纹银~~~二十两!” 这一嗓子,直接让全场鸦雀无声。 数息之后,爆炸般的呐喊声轰响全场,众人爽得都要尿了。 纹银二十两! 何等巨大的数字! 对于老百姓来说,五两银子便能在乡下买到一个长相过得去的丰腴姑娘当丫鬟,二十两,足以在京城偏僻地段买到一出两进三间房舍的小院落! 简直了,诱惑不要太大! 众人的情绪,江彬看在眼里,心中倒也有些感慨。 有明一朝,由于从朱重八那里传下的祖例,官员和百姓之间的收入差距,却是数千年历朝历代中最小的,当然,这可不算官员利用职权之便贪墨的外快。 江彬是知道的,按照明朝的史料记载,一个县官正七品,一年俸禄九十石米左右。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现象,在大明根本不存在。 试想,一个正七品县令,一年俸禄统共就八千多【公斤】粮食(明朝一石约合一百五十斤,而且一斤比后世要重一百克左右,折算八千公斤),省着点吃,最多可以养活四十几个人。 可要算上衣、住、行呢?根本不够花的。 弘治年间,一两银子可以购买普通质量的大米二石多,那么,二十两纹银,便是四十多石大米,快要达到七品县令年薪一半了。 难怪就算京都百姓生活普遍过得去,却也激动得无法遏制。 深吸一口气,江彬再三示意众人安静,待到全场总算不再喧哗,这才来到朱厚照面前,将一只绣着金丝银线的手套递给对方。 小胖子早已激动万分,彩票这种新鲜事物,朱厚照何曾亲身经历? 对于最爱出风头,行事不遵常理的正德而言,能够在万众瞩目的场合亲自抽取五注头奖,那可是比他吃了御尚坊精心制作的飞禽走兽海底鲜大餐还要来劲! “太子殿下!” 江彬拱手道:“良辰已至,还请殿下亲自抽取五注头奖,这个引得万众欢呼的光荣时刻,除了殿下,小将想不出还有谁有资格…殿下,请!” 第63章 收买民心! 要不说人家江彬能够得到太子朱厚照青睐呢,除了江彬是朱厚照的救命恩人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江百户实在是太会来事了。 后世心理学硕士,明史双学位出身,江彬对于有明一朝很多达官显贵的为人性格,处事方式,那是相当清楚! 尤其朱厚照,这位即将君临天下的大明太子,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更因其性格古怪,备受史学家青睐,往往被当成重点研究对象。 江彬就曾仔细分析过朱厚照,从心理学角度,他倒是得出一个令人颇为震惊的结论:朱厚照之所以行事荒谬,屡屡出人意表,并非这小子人性恶劣,而是,朱厚照很可能具备后世所谓双重甚至多重人格,存在人格分裂倾向! 当然,这个结论江彬并未作为研究成果正式发表,只是当做茶余饭后聊天谈资罢了。 却没想到,穿越大明,他和朱厚照忽然有了交集。 江彬垂手立在太子身侧,身影悄然躲进大内侍卫人丛里,将这个万人瞩目的光辉时刻让给朱厚照独享,默默看着眉飞色舞的小胖子开始竭尽所能唱起独角戏… “各位父老乡亲!” 朱厚照学着江彬说话口吻,笑嘻嘻道:“既然大家都认为本宫才学兼备、品行端庄,那好,本宫便勉为其难,为大家亲自开奖,抽出五注头奖…那谁,你叫什么?” “小的赵琦。”被太子殿下亲口询问,赵琦幸福得都快哭了。 “赵大哥,开奖规矩如何说,彩票上有中奖者的名字么?” “是…噢,不,不。”赵琦紧张得快要尿裤,战战兢兢解释道:“殿下,麻袋里是彩票上半联,写有一个号码,然后买彩票的大叔或者大妈或者大哥…” “还有大嫂、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哈哈!”看到赵琦紧张的样子,朱厚照乐不可支。 “对,对的,还有各种人…总之,无论谁买了彩票,上半联撕下放入麻袋,手里会留着下半联,上下半联号码一致。因此,只要殿下抽中一张彩票,念出上面中奖号码,中奖者便可拿下半联来,和殿下抽出上联对上,便是中彩了!” “原来如此!” 朱厚照点点头,心道,这个玩法倒也奇妙,只要数字对上就能中奖…嗯,下次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动动手脚,若是所有头奖都被我朱厚照中了去,江百户该哭死了吧! … “各位,现在开始抽取第一注…” 朱厚照说着,手伸进赵琦递过来的麻袋里,狠狠搅动一番,表示自己非常公正,晃了几下,这才从麻袋里掏出一张撕下的上半联。 “第一注头奖,号码是…咦?” 朱厚照愣了。 他看到,这张彩票上半联的中奖号,竟然写着【一三三三】(方便起见,本书都用简体)。 可是,朱厚照分明记得,自己买的一百张彩票,号码正是从【一三零零】到【一三九九】! 要不要这么巧? 难道自己却是获得这第一注头奖的幸运儿么? “太子殿下快些念出来,小人已经等不及了。” “是啊,求殿下快些吧。” “莫非殿下手里的中奖号是特殊数字么?在下不才,号码正是【零零零一】,是第一个买彩票的呢!” 围观群众眼巴巴,望眼欲穿,都在等太子当众宣布。 “这个…”朱厚照早已欣喜若狂。 虽说二十两银子对他来说根本不叫钱,惯常不放在眼里,甚至不晓得用这些银子可以做些什么。 可毕竟是头奖,而且就是那么巧自己中了,对于虚荣心极强的朱厚照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各位,这第一注头奖号码是~~~”朱厚照拖长尾音,憋着笑意,一脸严肃道:“【一三三三】!” “【一三三三】?谁中奖了?” 众人发现不是自己,开始向着周边四处看,跳着脚蹦跶,就想找出那个无比幸运的家伙到底是谁。 这时候,朱厚照得意洋洋道:“大家别找了,那个,却是本宫中了第一注头彩,哈哈~~~江百户,二十两银子快快拿来,真真太…太好玩了!” “啊~~~~”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随即又传出无数声沮丧。 甚至有人私下嘀咕,开始表示出不满来。 也难怪,太子抽奖,头奖却抽到自己,这事儿…没有猫腻么? 值此时,江彬忽然抢上一步,凑到朱厚照身前低声道:“恭喜太子,贺喜殿下!不过,小将却以为,这头奖么,太子应该放回去。毕竟太子不缺这二十两,但我大明子民却有不少贫苦百姓会因为中了奖,能够舒舒服服活一阵子的。” 朱厚照一愣,很快明白江彬的意思。 没错,人家江百户说的好,自己中了奖,面子有了,运气也算沾上,倒是应当将这点小钱返还回去,让百姓们乐呵乐呵。 总之,对于此刻的朱厚照而言,只要江彬说的话,那就是顺耳,就是好听! “准,就依江百户。” 朱厚照随即大声道:“各位父老,本宫虽然有幸中得头奖,但本宫却以为,银钱虽好不如民心!这些银子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那谁,赵琦,传本宫口谕,二十两银子重新放回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奖池!”赵琦早就从江彬那里学到不少新鲜词汇,回答却是极快。 “对,重新放入奖池,不仅如此,本宫决定,另外追加二百两银子放入奖池,这头奖中奖人数嘛,当然也会从五人增加至十五人,大家以为如何,哈哈!” 朱厚照说着,自己先笑起来,笑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此言既出,百姓跪倒一片,欢呼声四起。 “太子圣明,太子圣明啊!” “储君千岁,储君真乃我大明建国以来第一英明太子!” “小的…呜呜呜,小的怎么哭了,小的太激动了,小人爱太子啊!” … 万众欢呼,叫好声四起,江彬不着痕迹从赵琦手中拿过麻袋,背转身,挡住众人目光,迅速从中抽出一个小麻袋,没用两秒钟,已经揣进怀里。 江彬身后,朱厚照爽得张牙舞爪,若不是身边侍卫拦着,绝对要冲进人群里,一个个扶起自己的子民。 瞧瞧,这些大明百姓,人人都是大大的良民啊! 站在一旁的赵琦狠狠眨着眼,暗自叹息:“百户大人果然厉害,这一招大袋套小袋收买人心之举,牛逼大了!” 没错,大的麻袋里恰恰套着一个有些空间,容积却小不少的小麻袋,里面装着的彩票,正是朱厚照买的一百张。 也就是说,无论抽出哪一张,中奖人必定是太子! 那种万众瞩目的时刻,以朱厚照少年心性,绝不可能注意到彩票数量好像不太多,麻袋空间似乎有些小这种细节。 江彬,就是要通过这一招,帮太子殿下收买人心! 第64章 他是谁? 曲终人散。 黄昏时分,江彬恭请意犹未尽的正德等人离去,又趁人不注意塞了一件东西给娜扎仙儿,在小妮子错愕含羞中,和其约好下次前来教坊司调教歌舞姬的时间,并保证必当给与鞑靼小公主足够尊重,江彬才一个个送走各路大神,总算安逸了。 一天忙碌下来,江百户以及赵琦、王二等累得腰酸背疼,当然,收获却是颇丰。 戌时过去,清算完毕,刨掉各项成本,江彬净赚将近二十万钱,也就是说,获得超过一百六十两纹银的纯利润。 安排人手去钱庄银铺兑换出银子,赵琦等按照入股比例一通分,个个喜气洋洋,肝儿都在颤抖。 谁能想到,一天忙活下来,赚的银子比半年辛苦所得还要多。 赵琦抹着幸福的眼泪,将自己分到的十六两纹银用麻布片包好,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一咬牙,非要请大家吃宵夜。 当然,所谓宵夜,不过是去教坊司附近一家馄饨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罢了。 吆五喝六,江彬一行神清气爽,在赵琦指引下,来到馄饨铺。 盛夏时节,虽然天色已晚,但馄饨铺的生意倒是极好,等了好一阵才算腾出座位,将四张桌子拼成长条,一行十几口总算坐定。 待到毛豆、花生、雪里红、糖蒜以及一碗碗散发浓郁香味的馄饨端上,赵琦就着热乎吞了一只下去,咽着唾沫问:“大人,这第二次彩票抽奖,何时进行?不若…明日?” 江彬捏着小勺,品了一口高汤,摇头笑道:“赵哥,为人不能太过贪心,售卖彩票这种事,旬月只能一次两次,绝不可多了。” “为何?”别说赵琦,王二、李三等人全都不解。 “你们要知道,中奖者固然欣喜,但绝大多数却是没中奖的。各位,十文大钱虽不多,若是每天消耗十文买彩票,却连续数月没有分文回报,一旦时间长了,多少贫苦家庭会因此激发矛盾?民心不稳,我大明江山社稷便不稳,到了那时,恐怕官家便不允许我们再卖彩票…诸位,请牢记江某所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过犹不及,需得细水长流!” “好一个凡事过犹不及!” 忽然间,从相隔两张桌子的方位传来一声赞。 江彬等扭头看去,说话的却是一名长相清瘦,文质彬彬的老者。 老者和两名彪形大汉占据一张八仙桌,面前放着三碗馄饨。 “老人家谬赞,在下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当不得真的。”江彬拱手微笑,冲对方点头示意。 “对面可是江彬江百户?” 老者突然开口,微微颔首道:“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江百户,可愿移尊来老朽这里坐坐?” 邀请我,好像…你我不认识吧? 江彬看了对方两眼,略一思忖应了声:“如此,打搅了。” 站起身,江彬示意赵琦等先吃,嗯,他的那碗馄饨当然要留着了,若是凉了,添些高汤便是。 来到老者一桌,江彬在下首位坐定,拱手道:“老先生器宇轩昂,想必非是凡夫俗子…敢问先生仙家何处,尊姓大名?” “世间俗名,不提也罢。” 对方却没有回答江彬问题,示意馄饨摊主为江彬加了一碗,忽然道:“江百户,老朽和将军不期偶遇,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将军随便聊聊…不知将军对当下朝堂时局,如何看?” 老者一句话,江彬登时毛了! 我靠! 有明一朝,说什么都行,哪怕当街唱十八摸小曲呢,只要自己不觉得发疯,绝对没人管。 然,唯一不能做的,便是妄论朝政! 两厂一卫,那都是干什么吃的? 哪怕升斗小民,早上在巷子口说了一句朝廷如何如何,晚上回家定会碰到东厂档头或者锦衣卫酷吏坐在家里喝茶。 若是官宦人家说了不该说的话,等待他的便是锦衣缇骑了。 对面的老者和他江彬从未照过面,上来第一句话却是问他如何看待朝堂时局…靠,你和我江彬有仇吗?好歹这也是大庭广众,哥们不想活了说这些。 江彬的脸色便不好看起来。 默然片刻后,江彬忽然道:“先生垂问,按说江某当讲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小将才疏学浅,对朝堂大事却是不懂…先生怕是问错人了,小将无可奉告!” “问错人了?” 老者冷笑,将一只馄饨咬破,吸了一口里面的鲜嫩汤汁,又道:“却不知,下午是谁在教坊司门前收买人心?却不知,哪个用大袋套小袋的把戏欺瞒民众?还有,江百户如此费尽心机讨好太子殿下,究竟居心何为?!” 江彬愣了。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手抓向腰间绣春刀柄。 对面这个老家伙,太可怕! 江彬其实知道的,下午自己搞的那些小动作,别人不敢说,但绝对逃不过一个人的眼---北镇抚司都指挥使牟斌牟大人。 牟斌定然看到自己动手脚那一幕,不过江彬倒也不担心,他已料定,就算牟斌向弘治帝禀告此事,皇帝老儿不但不会因此斥责江彬,反而会击掌叫好。 毕竟,他江彬是在为太子朱厚照收买人心,好人都让太子殿下当了,皇帝能责怪么? 但,江彬不明白,面前这个体态清瘦,相貌古奇的老者,却是从何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呢? 若是连一个陌生人都晓得,怕不是朝野上下尽人皆知了吗? 要是一旦传出去…江彬不敢想了。 最起码,费尽辛苦营造出来的彩票局定然失败,老百姓才不管其中是非曲折,人家只知道一件事:江百户的彩票局,造假! 你妹哦,这是要我江彬人设尽毁啊! “兄弟,莫要动,最好老老实实坐稳喽。” 江彬的手还未放下,左侧一直闷头吃馄饨的大汉倏然抬头,手中筷子迅若闪电弹出,噗,已经点在江彬手腕上。 快! 太快了,快到躲无可躲。 江彬自认武功不差,这些天来,更是早起五更夜睡三经,挤出一切时间勤修苦练王守仁传给他的【三皇炼体术】,自觉武道等级隐隐有所突破,就算达不到有明一朝武道五级水准,但也肯定不是四级初阶,进步绝对不小。 然,对方只是一根筷子,自己却眼睁睁看着愣是躲不开,并且那一下看似轻描淡写,竹筷上蕴藏的内息却极为雄厚,点中自己手腕寸关尺处,整条胳膊瞬间便酸软了。 江彬更加惶惑,心中忐忑…娘的,不过一名家将打扮的随从,便已是足以秒杀自己的武道高手,面前这个老者,身份该是何等尊贵?! 第65章 机会只有一次(大家新年好) 江彬对面,清瘦老者低着头,对饭桌上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就着辣子品了一口高汤,老者这才抬起头道:“江小哥莫要错会,老朽没有其他意思。” 江彬没说话,暗自运气,【三皇炼体术】流转全身,数息之间,酸麻的手臂已然恢复正常。 “咦?”左侧大汉转头瞄了江彬一眼,见对方已能抬起那只被竹筷射中的胳膊,稳稳捏住汤勺喝了一口高汤,不禁微微点头,说了一声:“不错。” 老者对这一幕视而不见,继续道:“江小哥,按说第一次见面,老朽不应苛责江小哥谈论朝政,然…所谓身不由己,你我都在眼下时局里生存,都是大明子民,因此,需得为国家、为朝堂,做一些事。” 江彬注意到对方换了称呼,不再喊自己江百户或者将军,而是用了江小哥这个更为大众化略显亲近的叫法,微一思忖,江彬抬起头,不让分毫与老者对视,沉声道:“为何是江某?为何在此时?” “问得好!” 老者不以为忤,手捻颌下长髯道:“因为江小哥做事,有利太子,却有愧天子!又因为,眼下时局微妙,老朽等不得许久了。” 有利太子,有愧天子! 江彬…心如电转。 前半句好解释,穿越大明后,江彬除了自己赚点小钱外,其他一切作为都在围绕储君朱厚照布局,说白了,就是竭尽所能抱紧朱厚照这条大明未来最粗的大腿。 但,有愧天子怎么说? 难道弘治帝对他江彬有所不满么? 若是果真如此,弘治对自己究竟不满在什么地方? “先生所言,在下不甚明了,还望先生提点一二。” 想了片刻,江彬隐隐猜到怕是自己身份出问题了。 穿越大明,江彬别的不担心,有所顾忌的,便是自己这个假冒锦衣卫军机百户的身份! 毕竟说起来,除了身份模糊外,江彬相信自己绝无令弘治不爽的地方,恰恰相反,从皇宫面圣那次开始,弘治已经表现出对他江彬相当看重,这可不是作假。 身份之外…对,还有进京目的! 江彬同时又想到,恐怕除了身份,更让大明朝堂对自己生疑的,却是那两封密信! 两封如鲠在喉,迟迟没有上交北镇抚司衙门的绝密信函。 不过,这些都是江彬自己的想法,他需要更多信息进行证实。 若是仅仅因为身份和密函,江彬倒也不怕,这些日子江百户并非闲得蛋疼,对于两封密信却是有所计较,身份方面更是早有安排,有的是道理可讲。 可若是还有其他让弘治起疑不满的地方呢?江彬就不敢保证什么了。 一入朝堂深似海,小心驶得万年船,绝不可出现半分差错,将自己这条小命搭进去。 江彬说完,老者马上道:“江小哥,所谓无愧于心,苍天可鉴!你若行事光明磊落,又何需老朽提点?” 对方倒是能言善辩,两句话便将皮球踢给江彬。 “先生!” 江彬拱手,沉声道:“每日巡防东、西两市,江某虽不至公务繁忙,却免不了得罪某些别有用心之辈!所谓三人成虎,风言风语多了,怕是圣上对江彬生出误会来。” 老者不屑冷笑:“别有用心?误会?嘿,江小哥倒是会说话,却不知,江小哥以为圣上已经老迈昏庸到不能明辨是非么?难道三言两语,便能让圣上对你生出不满之心?” 我靠。 对方这句话等时让江彬见了汗。 不为别的,就说敢在大庭广众用‘老迈昏庸’形容弘治帝,这一朝,怕是除了三大殿学士外,不会再有别人了。 对面这个老家伙是谁? 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江彬已经见过,上次面圣出宫后,钟鼓司首领太监刘瑾曾经告诉江彬,养心殿里伴驾的老者便是李东阳。 那么,除了李东阳之外,弘治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东厂厂公王岳是太监,不可能,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自己不要太熟悉,只剩下武英殿大学士刘健以及东阁大学士谢迁! 再一琢磨,印象里,刘健果敢老辣,为人却是相当圆滑,当不会在自己这个不知根底的陌生小辈面前非议圣驾。 只有东阁大学士谢迁,能言善辩又耿直无比,那可是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的主… 没错,面前的老者,定是谢迁谢于乔无疑! 想通这一切,江彬慢慢站起身,双手抱拳深深一礼道:“原来是谢阁老到此,江彬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却是眼拙了。” 江彬没有猜错,馄饨铺上喊住江彬的老者,正是谢迁。 自从主动请缨考察江彬,谢迁便着人盯住对方,一直到晚上江彬等人来吃宵夜,方才等到机会,两人总算直面相见。 “哦?” 被江彬一口叫破身份,谢迁反而愣住。 他却是没有想到,江彬忽然便认出自己是谁。 谢迁不知道,人家江彬就是研究明史的高材生,弘治、正德朝的老几位怎么回事,江彬早就烂熟于胸,对于三大殿学士,六部尚书,两厂一卫首领,这些重要人物的性格处事,了解得不要太透彻。 “江小哥有些门道,来,坐下说话。” 既然被对方认出身份,谢迁倒也豁达,脸上挂出笑容,示意江彬重新落座。 “阁老当面,江彬便斗胆说两句。” 确实,和谢迁聊聊朝堂时局,还是在对方要求下才说,当然不会有问题。 “不是斗胆说两句,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迁摇摇头道:“江小哥,可知老朽为何与你私服相见,并且突然改换称呼么?” “怕是阁老希望你我以普通人身份相交,伴着月色星光谈天说地,针砭时政吧?” “善!” 谢迁点头,又道:“江小哥是聪明人,老朽这次见你,当以世俗之交相待,望江小哥莫要藏私,尽管提出见解…错过这一次,相忘于江湖再见于朝堂,到了那时,老朽却是希望能为江小哥美言几句。” 江彬心里咯噔一下,听出谢迁话里的警告意味。 人家谢阁老的意思很明显,这次见面,属于私下偶遇,大家不提官职高低身份差别。 我谢迁是老朽,你江彬是江小哥,随便聊天而已。 但,若是你江小哥的回答让我这个老朽不满意,说不得,再次见面便是对簿公堂,到时候,咱们公对公,有一说一,怕是我谢迁也不好为你江彬美言了。 机会,只有一次,就看你江彬能不能把握住! ps:新年新气象,2020年第一天,祝各位各种大圆满! 支持青春,爱你们! 第66章 朝堂,不妙! 相忘于江湖,再见于朝堂,到了那时,希望我谢迁还愿意为你江彬说几句话。 谢迁射影含沙言罢,见江彬不住点头,显然理解自己话中深意,于是手捻颌下长髯,脸上终于现出几分笑意。 谢迁乃是前朝一榜状元出身,那可是当年大明最出类拔萃的文人才子,号称太白金星下凡。 用才高八斗、才思敏捷这种词汇形容谢迁谢于乔,不但不为过,甚至都不够。 到了此时,谢阁老早已看出江彬是个聪明人。 谢迁当然认为自己是聪明人,大家都属于智珠在握的类型,聪明人之间总是容易打交道的,因此,正式开说之前,谢迁已经对江彬多少生出几分赏识。 这便是第一眼的缘分,第一面的好感。 江彬嗯了一声,恭恭敬敬道:“阁老当面,按说江彬没有资格妄论朝堂,不过,既然承蒙阁老垂询,晚生便说几句好了。” 弘治一朝,皇帝重文轻武,减兵役轻赋税,因此,尽管有文人相轻的弊端存在,但如果大家师出同门,或者惺惺相惜,那又是另外一番情形---必须要提携啊! 所以,为何进京赶考的举子盛行拜师门,为何三位阁老都属于桃李满天下门生遍四海,就在于文人之间,除了争才斗文,更在乎一脉相承。 当然,江百户和人家谢阁老定是没有师生之分,但江彬何等聪明,对于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那是绝对不会放过。 这第一步,便是将什么本官、小将、在下的自称,换成【晚生】。 晚生,便是对方的晚辈书生,虽是客套并非事实,却也因为自称的变化,身份不着痕迹转为和谢迁一系的文人。 果然,谢迁微微点头,温声道:“但说无妨。” “先生,”江彬也不称对方为阁老,直接唤做先生:“晚生以为,当今朝堂局势,只需两个字便能形容。” “哦,两字么?”谢迁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 “是!”江彬点头,正色道:“两字足矣!” “哪两字?”谢迁那双看似老迈的双眼,倏然射出厉芒,显然是要考教江彬。 “不妙!”江彬毫不犹豫:“晚生以为,朝堂局势,不妙!” “大胆!” 一瞬间,谢迁眉头立起,须发迸张,厉声道:“我大明江山稳固,皇上圣明,何来不妙一说?若是不能解释清楚这两个字究竟何意,说不得,老夫这便送你下天牢!” 江彬,夷然不惧! 他分明看出,谢迁虽然声音严厉,表情吓人,眼角眉梢却闪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不好意思,哥们后世搞的就是心理学,透过微表情揣测目标心理,弘治朝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排在我江彬屁股后面!(王守仁出身卜门,虽然江彬看不透对方,王阳明同样看不透江彬,算是平手。) 谢迁虽然为人老道,但千算万算,却猜不到江彬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已经看出其内心真正态度。 江彬肃然道:“先生,晚生后面要说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却是不能被旁人听到的…” “哦?既如此…战甲,你二人且退下。”谢迁看出江彬随后的话定然重要非常,倒也干脆,直接让自己贴身侍卫离开。 江彬一挥手,眼巴巴看着的赵琦几个登时会意,纷纷起身,顺便连带馄饨铺老板还有其他几个客人一起,远远轰了去。 不过片刻,馄饨铺里便只剩下谢迁和江彬这一老一少,顿时清净起来。 江彬站起身,再次躬身施礼:“先生,吾皇英明堪比历代圣主,这一点毋庸置疑!然,晚生却以为,若是圣上龙体一旦…一旦出了问题,虽有三位阁老主持朝政,但大明…必乱!” “你…你说什么?” 谢迁脸上肌肉颤抖,嘴唇哆嗦,忽地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竟是从面前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年口中说出。 这一刻,谢阁老心中念头百转千回,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对面的少年锦衣卫百户。 这小子,胆子真是大过天! 弘治帝身患重病,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这是事实,但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事实。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甚至连他谢迁也不敢随便议论弘治的身体。 满朝文武尚且不清楚弘治帝病情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除了内阁三首辅、六部尚书寥寥几人心里明白,谁敢妄论?! 但江彬,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直接说皇上身体快要不行,而且还说弘治一旦驾崩,大明必乱! 苍天,这每一句话,都是足以导致江彬满门超斩的大逆不道之词。 这家伙疯了吗? 作死嫌慢不成? 见谢迁面色阴晴不定,江彬似乎早料到对方反应,语不停顿:“先生,身为军机百户,晚生远比一般人更了解朝堂内幕,因此知道龙体欠安实属正常。” 一句话,解释清楚为何敢说弘治帝身体不好的原因。 闻言,谢迁面色稍缓,眉头却依然紧皱。 江彬又道:“先生不知,晚生还有一项【察颜观色辨寿元】的特殊技能,传自…传自阳明先生,因此,当日进宫面圣,晚生已然看出,圣上恐怕大限将至...唉!” 第二句,江彬又点出为何敢说弘治不但身体不行,并且命不久矣的原因---都是通过王守仁传下的察颜观色之法。 王守仁大器晚成,虽然近日才得到弘治重用,被派往山海关出任副总兵,但王阳明的才思名声却是颇为响亮,谢迁自然知道王守仁文武全才,更善于观天占卜。 江彬与王守仁交好,阳明先生离京赴任山海关之前曾赠书江彬,这件事其实朝野上下不少人都曾听说。 若是从王守仁处学得某种特殊手段,倒是能够解释江彬面圣时,看出弘治命不久矣,并非信口开河恶意诽谤。 谢迁面色再缓,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苦笑摇头:“江彬,老夫忽然不知如何评价你…唉,不错,有些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却是再不可为外人道!…好,老夫便相信你妄论龙体并无恶意!可是你说这些究竟有何目的?莫非不相信一旦圣上出现意外,内阁六部能够稳定朝纲,辅佐新皇么?你…是否危言耸听!” 第67章 谁是骗子? 谢迁看待问题的出发点和江彬不同。 江彬是知道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而谢迁,只是局内人。 谢阁老即便清楚弘治身体情况极差,甚至内心认同江彬说法,却不认为皇帝驾崩后大明会乱。 有三大殿学士领衔内阁,六部尚书也算兢兢业业可堪大任,谢迁相信弘治一旦升天,朝局或许会出现动荡,但大乱,却是不可能。 然,谢迁却不知道,正德登基后,内宦八虎当道,祸乱朝堂。 正德二年三月,宦官刘瑾专权,私下罗列刘健、谢迁等重臣五十六人为奸党,朝野震惊,如果找不到罪证,便由吏部杜撰罪名,强迫那些高官告老还乡,所谓主动请辞。 刘瑾甚至假传圣旨,许诺大明各府镇守太监“皆许便宜行事”,一时间,朝堂上下宦官专权,闹得乌烟瘴气… 因此,江彬所言绝非危言耸听,恰恰相反,算是借着这次两人见面的机会,向谢阁老做出暗示。 被谢迁责问,江彬肃然道:“先生垂询,江彬绝不敢藏私!晚生以为,若是圣上一旦病危,造成朝堂动荡的原因有三。” 谢迁微微眯着眼,沉吟片刻道:“有三?讲!” “其一,内忧!” 江彬好整以暇,娓娓道来:“阁老定然知晓,目前内阁由三大殿学士领衔,然,晦庵公(刘健号晦庵)、西涯公(李东阳号西涯)还有木斋公您(谢迁号木斋),年岁皆长,却不知尚能陪伴太子多少时日? 若是三大殿学士一旦请辞还乡,这内阁,却是由谁人担纲? 六部尚书依然,虽皆为有德有才之人,却不再年富力强,尤其兵部尚书刘大人,今年六十有三,身有顽疾,若刘大人一旦病重,统御我大明数十万兵马的重任,又由谁人接替? 如此,朝臣出现大量青黄不接,导致政令不行,人心惶恐,大明朝野如何不乱?此其一。” 谢迁闻言,不断点头,显然对于江彬这一分析十分赞同,看来谢迁对于此类棘手问题,早已有所考虑。 江彬继续道:“其二,外患!” 抬起胳膊,江彬用手指蘸着高汤,在桌面上写下‘鞑靼’二字,又道:“鞑靼大可汗赤琼胡烈,为人英武,壮志凌云,小王子呼噜五花更是天纵奇才,号称喀山鞑靼百年来不世出的绝代天骄! 十多年来,鞑靼人虽暂时依附大明,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鞑靼亡我大明之心始终不变。 如果圣上一旦出现意外,鞑靼人若是安于现状按兵不动,晚生却是不信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江彬以为,圣上龙体归天之时,便是鞑靼起兵塞外之日,到时新皇登基日短,百废待兴,大明如何不乱?此其二!” 听了这番话,谢迁面色变得极为严峻,目光也是更加犀利,问道:“第三点呢?江小哥又是指何处?” “其三,便是…各藩很可能不安分!” 江彬压低声音,思量片刻,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向着谢迁递了过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江彬赌了! 这封密信,正是江彬从死去的‘江彬’身上找到的两封密信之一,当然,是那封已经打开了的。 “先生,”江彬拱手道:“先生一见晚生,便问我是否有愧圣上,江彬思前想后,此生所作所为问心无愧,若是有辜负圣恩的地方,也只有隐瞒这封密信了!” “这是…?”谢迁已然猜到江彬递过来的信函是什么,却明知故问。 “正是江彬授命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大人,千里迢迢送往京都北镇抚司衙门的密报!” “大胆!” 谢迁面色阴冷下来:“江彬,你好大胆,进京时日已然不短,却不将重大军情早早呈上,你…你究竟有何居心?莫非忘记自己军机百户的职责所在么?” “晚生不敢!” 江彬摇头,腰杆却挺得笔直,反问道:“先生,想必先生认为江彬居心叵测,故意隐瞒军情不报…却不知,若是江彬谎报军情,造成大明朝野震荡,兵灾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比起来,【不报】和【谎报】,哪个性质更为恶劣?” “什么?”谢迁脸色陡然巨变,显然被江彬这句话吓住了。 朝野震荡,兵灾四起,这话什么意思?摆明就是说,有人要造反! “密信在此,先生一看便知。”江彬不再废话,直接将密信递到谢迁手中。 到了这个时候,谢迁哪里顾得上别的,当即打开密信观看。 … 一目十行,没几分钟,谢迁已经将这封发自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由指挥同知刘千里亲笔所写的密信,看了七七八八。 谢迁此刻,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言表。 天! 宁王朱宸濠有谋反之心,这个消息对谢迁而言,不啻为晴天霹雳! 别说他谢迁,满朝文武恐怕谁也不知道宁王竟然暗中豢养死士、铸造兵器、收买民心。 若是皇帝驾崩,鞑靼兴兵,而宁王趁机作乱,大明…如何能不乱? 愕然良久,谢迁终于道:“江彬,这,这封密报所书,可有不实之处?” “有!” 江彬的回答再次让谢迁糊涂,谢迁立即问:“哪里有误?” “先生,宁王有不臣之心,这一点晚生却是有不同看法…作为军机锦衣,江彬的职责所在便是监察江南各藩,并且暗中搜罗证据、情报。对于宁王,江彬不敢有丝毫放松,数年来安排人手紧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故而,对于这封密信所报,江彬不敢苟同。” “江彬,你是说宁王没有造反之心?为何刘千里密报上的说法和你完全不同?还有,这封密信,为何已经拆开?莫非是你私下偷看不成?” “非!” 江彬深吸一口气,知道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一句不慎满盘皆输,却是必须想办法自圆其说,不能被谢迁看出破绽。 “先生,密信为何没有封上火漆,这一点江彬却是不知,个种蹊跷处,只能由指挥同知刘大人亲自解释…至于这封密信内容,晚生却是知道的,因为当日刘大人正是当着江彬的面,亲手写下这封信,并未有所避讳。” “好,就算你没有私拆密信,可是江彬,你与刘千里,一人说宁王有不臣之心,一人却说证据不足,纯粹子虚乌有…” 谢迁眼中射出冷芒,厉声道:“你二人,究竟谁人作假?” 第68章 豪赌人生 你江彬和刘千里,到底谁在说谎? 谢迁问出这句话,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江彬。 “先生!” 江彬语出铿锵,没有丝毫犹豫:“刘大人密报为何这般写,江彬不知…然,晚生却能肯定,所谓宁王有不臣之心,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谢迁冷笑:“江彬,既然不认同刘千里的说法,你却为何要送密报入京?” 江彬直视谢迁,丝毫不让:“江彬身为下属,并且是刘大人一手提拔的军机锦衣,服从上峰命令是锦衣卫天职,于情于理,这封信必须送! 然,晚生进京后,并未将密报呈报北镇抚司衙门,却是出于为朝廷负责,为圣上分忧的考虑…江彬,宁愿背负欺君之名,也要坚守正义。” “正义?”谢迁紧紧追问:“江彬,你可知隐瞒重大军情意味着什么?还有,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谓的判断?莫非你与宁王,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干系?” 江彬摇头:“先生,既然是私下说话,晚生便放肆了!苍天可鉴,江彬与宁王素无瓜葛,何来干系一说? 先生当面,晚生不敢有一字虚言!之所以隐瞒军情不报,正因为江彬认为,宁王蓄意谋反之事,的确证据不足! 至少据我掌握的情报,直到目前为止,宁王殿下还算安分守己,没有做出多少出格的事。” 江彬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刻意隐瞒宁王朱宸濠蓄意谋反,却是有着自己的考虑。 首先,江彬清楚历史发展轨迹,宁王定是要反的,却不在这两年,而是正德登基十多年后,于正德十四年夏,起兵造反! 因此,江彬不敢保证由于自己的出现,历史一定会发生改变,造成宁王提前谋反。 江彬的想法是,造反这种事一旦败露,必然株连九族,到时候宁王府一片瓦砾都不会留下,故而,宁王准备不足的时候,定然严守秘密,不会为外人知晓,更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如何得到消息,江彬只能认为是意外。 既然是意外,刘千里手里的证据定然不充分,到时候一旦朝廷查不到宁王谋反的证据,不但刘千里会因为诽谤藩王、祸乱朝纲,导致官职不保性命堪忧,他江彬作为送信的下属,并且负责监察江南各藩动向,同样会受到牵连。 江彬当然不会和从来没见过面,不知为人如何的指挥同知刘大人绑在一条绳上! 命运,终归要控制自己手中才算尽在掌握! 还有一点,促使江彬下决心隐瞒密报的原因,便是真正的倒霉蛋‘江彬’死得蹊跷。 他记得很清楚,发现‘江彬’的时候对方已经死亡,身上有伤,并且身中剧毒。 如此看来,宁王定是发觉刘千里对自己起疑心,暗中安排杀手一路追杀‘江彬’,最终虽然没有追到人,却成功将其毒杀。 照此推断,宁王有所察觉后,必然会将谋反的所有举动转移到地下,也就是说,朝廷就算专门派人调查此事,最后的结果八成会不了了之,找不到任何确凿证据。 而且,有了前车之鉴,知道南镇抚司已经派人前往京都送信,宁王忐忑不安的同时,绝不会让这种事情一再发生! 作为江南最有势力的藩王,宁王朱宸濠为人隐忍老辣,谋定后动,因此必将时刻紧盯南镇抚司动向,恐怕短时间内,有价值的情报将再也传不到京都。 事实上,江彬的猜测完全正确。 之前第一次,东厂厂公王岳曾要求南镇抚司飞鸽传书,调查江彬底细,那时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已经遭遇暗算,身患重病,同时南镇抚司衙门也被宁王完全掌控。 南镇抚司衙门关于江彬情况的初次回复,便是在宁王授意下显得不尽不实,最后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大怒,责令南镇抚司整理重报,这才导致有关江彬的消息一再拖延,迟迟入不了京。 到了京都方面第二次催报,刘千里病情加重神志不清,完全就是废人一个。 同时,宁王朱宸濠则通过京都眼线,得知江彬并未将密报呈送北镇抚司衙门。 宁王虽然搞不懂手下杀手言之确确的死人为何好端端活着,更猜不透江彬所为有何居心,不过倒是多少安心下来。 又因为朝廷只字未提自己谋反的事,而是将调查重点放在江彬身上,宁王考虑再三,终于谨慎措辞,成功将朝廷目光焦点转移到江彬身上,同时早早做好准备,消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因此,即便刘千里康复,恐怕朝廷方面也查不出所以然,从而不会相信这位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一个字了。 ... 尽管不知道宁王私下种种小动作,但通过缜密推断,江彬最终下决心瞒报军情,不仅扣下密信不报,并且决定一旦有人调查此事,他也会竭尽全力为宁王洗清嫌疑。 江彬很清楚,区区一封没有真凭实据的密报,绝对搬不倒宁王。 如果不自量力,偏偏一条道走到黑,一旦宁王谋反查无实据,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个刘千里的同谋小弟,怎么可能在大明混下去? 难道弘治帝会放任一名诽谤王室成员的锦衣卫百户,堂而皇之活着么?退一步,即便弘治仁厚既往不咎,人家宁王朱宸濠,能放过他江彬? 如此种种,江彬考虑再三,并且细思极恐,最终做出选择。 他在赌宁王不是蠢才,并且计划周密足以瞒住朝廷,只是江百户不敢确定,自己用生命前途进行的一场豪赌,究竟能不能赢? 见谢迁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琢磨他的话,江彬又道:“晚生放肆问一句,先生可知,对于大明时局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这是在考教老夫么?”谢迁差点被江彬气笑了,若非事关重大,谢阁老定会与江彬好好理论一番。 “晚生不敢!” 江彬苦笑:“先生既然不愿作答,也罢,晚生便斗胆在先生面前指点江山!” 深吸一口气,江彬双目陡然放出光彩,月色下,如同两颗星辰在眼睛里闪烁。 “晚生以为,对大明社稷而言,三个词最重要。” “哪三个词?” “稳定、安康、不屈!” 谢迁立即道:“稳定、安康…还有不屈,作何解释?” 没有再吊对方胃口,江彬亢声道:“稳定,乃是朝堂安定,江山稳固。安康,是指百姓安居乐业,拥护我大明朝政。至于不屈,则是说,对于一切外辱,大明当奋起抗争,不会因为一时得失而丧权辱国!” “说得好!” 终于,谢迁抚掌,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在谢阁老看来,双十年华,只是一名锦衣卫百户,一介武夫而已,江彬能有如此见解,实属难得。 第69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见谢迁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甚至称赞自己说得好,江彬一颗心总算放下。 江彬心里清楚,这第一关么,他算是过了! 最起码,人家谢阁老对他江彬那是相当有好感。 解释完稳定、安康、不屈三个词的意思,江彬恭声又道:“先生,安定天下的三要素,江彬才疏学浅,只能说到这种程度…晚生还以为,比起安康、不屈,稳定却是要排在第一位的。 既如此,没有确凿证据却公然诽谤藩王,江彬有几个胆敢这样做? 刘大人却不同,身为指挥同知,乃是当朝三品大员,任何风吹草动需得向朝廷汇报,因此…刘大人或许有其自己考虑,这一点晚生却是不敢妄论。” “哦…” 谢迁陷入沉思。 他是看出来,江彬一口咬定宁王没事,很可能的确手里没有朱宸濠蓄意谋反的证据,因此不敢乱说话。 至于来京都送信却不呈报北镇抚司衙门,按照江彬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来京都,那是刘千里的命令,江彬不敢不来。 入得京城却不送信,却是江彬出于私心,不愿掺和这件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瞒报军情,谎报的后果显然更严重,尤其对方还是宁王这样的实权世袭藩王! 谢阁老甚至觉得,正因为心存不同想法,江彬才豁出去压住密信不报,这一点倒是和他谢迁当年欺君罔上的所作所为有几分相似。 看到谢迁的神情,江彬趁热打铁又道:“先生,若非江彬身为军机锦衣,本就有监察江南各藩的职责在身,仅仅送一封密信而已,晚生怎会压住不报?实在是此情事关重大,并且是江彬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为之!” ... 月光下,一老一少便在四周无人的馄饨铺里,说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言词若是被两厂一卫探子听到,谢迁倒是没事,江彬可就悬了。 也就是江彬贼大胆,更因为了解谢迁为人,才敢肆无忌惮畅所欲言。 两人越说越投机,江彬见谢迁疑心已经去得七七八八,最后道:“谢阁老当面,小将却有一点私心不敢隐瞒大人,还望大人为小将做主!” 这一刻,江彬忽然换了称呼,以官职相称。 谢迁一愣,随即道:“将军但说无妨,只要有理有据,老夫却也不是迂腐之辈,定然为将军做主。” 谢迁的意思很清楚,有啥话你小子就说,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怕,有我谢迁担着了。 江彬站起身,恭恭敬敬向着谢迁施礼:“阁老在上,请先受江彬一礼!” 待到站直身体,江彬又道:“阁老一见面便说江彬行事有利太子,却有负天子,后一句小将已经解释清楚,至于为何江彬着意与太子交好,却是有苦衷的。” “讲!”谢迁看着江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是要听对面的江百户如何说。 “小将有私心!” 江彬一脸诚恳:“因为瞒报军情,必然得罪刘大人,这南镇抚司衙门,江彬却是回不去了…” “无妨,”谢迁点头:“刘千里密信上倒是说了,让你留中北镇抚司衙门,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江彬苦笑:“可是,小将入得京都初来乍到,正所谓人生地不熟,何曾有人照顾一二?哪怕机缘巧合救得太子性命,却不过被圣上安排管理东西二市,还要连带清理街道…身为军机锦衣,却要做这些...杂事,江彬心里苦啊!” “江彬,莫不成你对圣上安排心生不满么?” 见江彬坦诚,谢迁眼角含笑,却故意绷着脸,心里反而对江彬更加赏识了。 谢迁暗道,江彬此子为人坦诚,并不隐瞒自己私心,正合我谢迁脾气。 “小将不敢!” 江彬叹道:“虽然江彬不受圣上待见,却也要在京都活下去。大人自是知晓,京畿重地藏龙卧虎,江彬才来几日,非但得罪寿宁侯,还动手误伤兵部侍郎府随从,又和礼部尚书之子王景隆结仇。唉,这两日更是在教坊司门前,当着大庭广众数千百姓惹怒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大人啊,你说江彬该怎么办?在下,能不找一个强大的靠山么?” 到了这一步,江彬已经不再打马虎眼,有一说一,将自己的所谓‘私心’,向着东阁大学士,内阁三位首辅之一的谢迁谢于乔,和盘托出。 江彬如此坦白,却是相信谢迁目光如炬洞察世事,而且以谢迁嫉恶如仇的性格,有些话直说远比藏着掖着更好。 既然谢迁对他江彬有好感,不如将这点人之常情的私心直接说出来,反而更容易取得对方理解和信任。 这么好的一棵可以躺在底下乘凉的大树,江彬怎能轻易放过? 果然,江彬言罢,谢迁反而笑了。 指着江彬,谢阁老假意怒道:“好你个江百户,明明占了便宜,却如何说得如此委委屈屈? 老夫倒是知道,你与寿宁侯斗了一场,却是将那个不学无术之徒斗倒,此事震惊京都,引得大街小巷热议。 还有,你说你错手误伤兵部王侍郎随从,嘿,老夫却是听说,这个案子各大衙门并未追究…江彬,莫非你从未想过,若不是上面发话,你当街杀人这件事岂能轻易善了? 如此种种,江彬,你还能说不受圣上待见?依老夫看,将军非但备受重视,而且如果心思坦荡收敛锋芒,日后必当有所作为…” 谢迁一席话,江百户登时‘诚惶诚恐、恍然大悟’,满脸原来如此,怎么晚生我却没想到的表情。 最后,谢迁抬起手,招呼远远站在街边警戒的侍卫战甲二人,说了一句:“也罢,老夫可以理解将军为何着意讨好太子,虽然存着几分私心,却也情有可原… 江彬,你当记住,莫以恶小而为之,只要身在正途,行事端正,前程必将不可限量! 是了,今日你我所言,老夫自当严守秘密,不过若是被老夫知道你所言不尽不实,江彬,老夫的手段,你或许听说过! 时辰不早,就此别过,望将军忠于太子,心存社稷,终成一代栋梁! 在朝为官,本就是为着‘了却君王天下事’,江彬,好自为之…” 谢迁说罢,不再理会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虚心受教的江彬,长袖摆动,衣带飘飘,自是和两位贴身侍卫离去。 江彬,望着谢迁逐渐远去的身影,伸手擦掉额头冷汗,心道,谢阁老,果然是好人啊! 第70章 京都仲夏夜 仲夏的夜晚,澳热总是让人们感觉无所适从。 坐着不舒服,躺着不得劲,于是很多市井小民都会选择在入夜后来到街头巷尾纳凉。 晚风吹得闲人醉,一天辛苦下来,难得偷到几分清闲,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更别说还有各种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可以津津乐道,于嬉笑中消磨时光。 虽然已经将近亥时,西市的夜市依然热闹,很多小酒肆、食廊、摊位的上座率还能达到七八成。 醉菊斋是夜市里的一间酒馆,名字起得优雅,里面环境也相配,更加之菜品味道正宗,价格还算合理,因此生意却是极好。 靠近角落的方桌坐着三个人,主位是一个身穿员外装,个头不高的中年胖子,左右两侧则由两名老者陪伴。 酒至半酣,胖子掏出绢帕擦了擦嘴,冲着左边的清瘦老者感慨道:“于乔,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吧?融于民间,体察民情,听听大明百姓平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倒是有趣得紧。” 清瘦老者笑道:“主公公务繁忙,每天看不完的奏折,想不尽的天下大事,何曾有时间来这里打发光阴?却是和老百姓不同的。” 中年胖子也笑了,再次感慨道:“于乔说的是,若是没记错,上次微服出行恐怕还是一年前的谷雨节,那段时间连日大旱,将近两个月滴雨未落,愁死朕…哈哈,愁死我了,却不知我这个天子,为何不知道老天的心意呢?” 中年人说完,三人不禁莞尔,想到当年往事,也是一阵唏嘘。 “主公说的是啊!”清瘦老者不住点头:“连续五十余日不见雨水,岳公手下档头每日上报的卷宗全是各处旱情,倒是让户部、工部省了心,只需向着岳公讨要文书,便能掌握各府情况,想来也是无奈。” 清瘦老者对面,坐在胖子右侧面白无须的老人也笑了,他将手中酒杯举起,一饮而尽,这才道:“嘿,谢阁老何必拿我东厂说笑?好在天公作美,谷雨当日,我大明疆域普遍天降甘霖,总算解了燃眉之急,若非如此,主公当年,定是没有心思来这醉菊斋偷得半日闲。” 说话的三人,正是弘治帝、东阁大学士谢迁、以及东厂厂公,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 三人聊了一阵,弘治掀起盖在桌上的锦帕,拿起一封书信,面色凝重道:“于乔,你对这封密信怎么看?宁王…莫非真有不臣之心么?还有,江彬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谢迁似乎早料到弘治会有此问,沉吟片刻,从弘治手中接过密信,摊开道:“主公,老臣…老夫与江彬说话超过半个时辰,对于这个胆大妄为的江百户,我却是有些看法…江彬此子,长处、短处甚是鲜明,却是有些门道。” “哦?”弘治听到如此评价,来了兴致,问:“于乔所谓长处,是说…?” “主公,”谢迁提起酒壶为弘治和王岳斟满酒,笑道:“江彬的长处便在于,有担当、遇事果决,并且谋定后动,颇有心计。” 弘治点头,对于谢迁此言倒是没有异议,又问:“那江彬的短处呢?” “短处嘛,却还是有担当!” 谢迁的回答让弘治和王岳都有些意外,既然为人有担当是长处,怎么话锋一转又变成短处了? 见两人诧异,谢迁笑着解释:“主公,按说为人处世有担当是好事,但这个江彬却过于有担当了,做事胆子太大,有时候难免分辨不清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所谓过犹不及。” “此话怎讲?”弘治问。 “就说这封刘千里亲笔所书,检举宁王蓄意谋反的密信,江彬常规处理方式,当遵照上官之命呈交锦衣卫北镇抚司,至于密报内容是否真实,其中存在多少不尽不实之处,却是需要北镇抚司衙门自行分辨。” 这时,王岳插了一句:“木斋公不是说,江彬身负监察江南各藩动态的职责,担心谎报军情被牵连,这才压住密信不报么?” “然!” 谢迁颔首,又道:“江彬确是如此解释,担心被牵连所以胆大妄为私下压住密信,这个理由倒也符合其一贯做事方式。但老夫却以为,正是因为江彬胆子太大,没有摆正【担当】和【职责】之间的关系!” 见弘治和王岳若有所思,谢迁继续解释:“俗语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有多大能耐当多大官! 主公,依老夫的看法,江彬此子最大的缺点,却是不守规矩,做事只凭自己判断。 他却不知,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论宁王是否有不臣之心,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锦衣百户能担当得起… 嘿,这个江彬,分明就是越俎代庖,替都指挥使牟斌拿主意了!” 谢迁说到这里,三人互相对视几眼,不由一齐笑了起来。 弘治和王岳仔细一想,还真是,要说谢迁的分析确实老道准狠,可谓一针见血。 江彬私下压住密信不报,如果真是他所说为朝廷负责,同时不希望自己被牵连,那么,江彬这不是替牟斌拿主意了吗? 按说,江彬只需将密信呈交北镇抚司衙门就算交差,至于军情若是谎报,虽然他要承担连带责任,但南北锦衣卫衙门一众高官,罪名却更大。 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自不必说,密信就是他写的,出了差错定然负首要责任,但牟斌、于浩等锦衣卫大佬,同样麻烦不小。 宁王是皇亲国戚,藩王造反更是颠覆社稷的惊天大事,必须搞得一清二楚,绝不可不明不白。 作为锦衣卫最高首领,牟斌不可能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找到弘治,说什么皇上啊,是这么个事,有人说宁王要造反,消息是不是准确我不知道,你老看着办… 若是这样,弘治不活剐了牟斌才怪。 但若是压住,学江彬,不向皇上汇报,到了牟斌这个层面,别说根本不敢,而且想瞒也瞒不住。 上报圣上,没拿到真凭实据之前,牟斌没那个胆子,不报则更不可能…到了那时候,都指挥使牟斌、镇抚使于浩,恐怕会愁肠满腹左右为难,想死的心都有。 因此,江彬到了京都却没有拿出密信,反而阴差阳错替牟斌挡了子弹。 第71章 宁王,留不得! 听完谢迁对于江彬性格特点分析,弘治两人很快便了然。 弘治和王岳,为人何等老道,谢迁略一点拨,便想明白为什么谢阁老会说江彬有担当是优点,但有担当过了头,却变成胆大妄为,做事全凭一念之间,难免出现差错,优点又变成缺点了。 三人再聊一阵,弘治不禁摇头苦笑,他却是听出,虽然谢迁对江彬的评价貌似公正,长处短处都摆出来,但实际上,却是在变相夸江彬! 遴选朝臣,谢迁知道自己皇上宁愿要一个有才干,愿意做事,并且敢于承担责任的真爷们,而不是让那些遇事躲着走,没有任何主见,不作为混日子的家伙尸位素餐! 因此,江彬有担当,哪怕担当过了头,也总比没有担当的废物强百倍。 酒至半酣,弘治不再问江彬的事,将话题集中在密报上。 “于乔,岳公,你们认为刘千里的密报有多少可信度?宁王…莫非真有不臣之心?” 对于宁王朱宸濠,弘治却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暗中谋逆。 谢迁没有马上回答,转向王岳道:“岳公执掌东厂,可曾听到风吹草动?” “否。” 王岳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言语。 “是了,老夫也一样,没有得到任何线报…不过,藩王毕竟坐镇一地,并且象宁王这样世袭藩王,经营日久,在江南影响力巨大,无论是否真有反意,却是不可不查。” “于乔的意思是…彻查到底么?”弘治的眉毛慢慢拧成一团。 “不但要彻查,而且…嘿嘿!”谢迁冷笑道:“主公,这封密信相当蹊跷,按照大明惯例,出现重大军情,各地情报机关定会通过不同渠道多次上报,最后由锦衣卫、东厂、兵部以及内阁合议,形成最终意见呈上主公。 然,这次却不同,首先锦衣卫内部意见不一致,送信的江彬与写信的刘千里,已然意见相左,而后并未见其他渠道密报传来,甚至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也不再提及此事… 因此,若是这封密信内容属实,为何再未有第二封传来? 反之,若真象江彬所言,密报内容不尽不实,他刘千里几个胆子,竟敢诽谤藩王?作为南镇抚司最高长官,刘千里并非初入官场,怎会如此没有脑子? 唉,说不通,实在说不通!” 弘治和王岳闻言,不禁连连点头,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的古怪处。 三人陷入沉默,良久,谢迁面露凶光,冷然道:“主公,说不得,无论宁王是否有异心,这个隐患却是定然要消除…” 说到这里,谢迁的语气加重,话却是停顿下来。 王岳低下头,弘治胖脸上的肌肉倏然抖动,双唇闭上,牙齿却紧紧咬合在一起。 半晌,弘治方道:“于乔,你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谢迁虽然是文人,个性却强硬非常,遇事从来都是杀伐果决,沉声道:“比起一个藩王的命,大明江山却是更重…老夫该死,老夫却还要说,宁王…留不得!” 这句话出口,三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凝重,弘治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大钢板,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这也难怪,弘治为人忠厚宽容,善待朝臣子民,和各地藩王之间的关系也处的极好。 而且再怎么说,宁王和他毕竟一衣带水血脉相容,若是真按谢迁所言,不问青红皂白便对自己朱家亲人痛下杀手,弘治帝怎么也做不出来。 但,现在的情况和十年前不一样,如今弘治病入膏肓,自己身体自己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都不是准数,为了社稷为了儿子朱厚照,弘治同样很清楚,这个时候绝不可有妇人之仁… 一时间,弘治陷入两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宁王这件事。 “主公,老奴说两句。” 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作为弘治真正的心腹,对于自家主子的性格最为清楚,王岳明白,按照谢迁斩草除根的说法,弘治显然做不出来。 “岳公请讲。” “主公,木斋公所言极是,宁王这件事不可偏听江彬一家所言,也不能妄信刘千里,必须安排可靠人员下江南彻查。不过时不我待,想要查清一名藩王是否蓄意谋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或许一拖便是数月、数年…” 王岳顿了顿,一双小眼眯缝起来,上眼皮甚至耷拉到下眼皮上,又道:“老奴倒是有个下策,不如主公传旨,让宁王即刻入京住上一段时间。如此一来,宁王殿下就在主公眼皮底下,谅其不敢有所动作,也算防微杜渐的办法。” “善!” 王岳说完,弘治立即道:“岳公此言甚合我意,而且正可以通过此举试探宁王! 若是宁王抗旨不遵,找理由不进京,便说明其的确怀有不臣之心。 反之,若是宁王心怀坦荡,只身前往京城,待到查无实据,证实宁王并无反意,一切只是子虚乌有,到那时,在京城住个三年五载再放其回属地,未尝不可!” 谢迁和王岳闻听,互相对视两眼,齐声道:“主公圣明,我等…遵命!” 夜静更深,冷风袭来,弘治感到一阵凉意,正要吩咐两人起驾回宫,却听王岳忽然道:“木斋公,你那两名侍卫,是否已经踏入武道六级水准?” 谢迁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坐在醉菊斋门前饮酒保护的战甲二人,赞道:“岳公目光如炬,不错,据战甲自己说,他的确已经达到武道六级巅峰。” “哦…”王岳眯起眼,在弘治和谢迁略有疑惑的目光里,忽然笑了:“如此,就让战甲去看看…醉菊斋西北向十丈处,有两人形迹可疑,似乎不是汉人,查查怎么回事。” 说完这句话,王岳站起身道:“主公,夏夜微寒,还请主公早些回去。” 随着王岳站起身,谢迁的脸色刷地变了。 这位大内首领太监的武道水准究竟达到何种等级,谢迁虽然不是很清楚,却知道王岳的实力极为强悍,足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既然王岳觉察到暗中有人窥探,便说明弘治私自出宫的举动已经被人盯上。 有王岳在此,圣上的安全绝对有保障,可问题是,何人胆子那么大,连皇上也敢跟踪? 还有,如果王岳的判断没有问题,盯梢的不是汉人,又会是哪方势力? 莫非是…鞑靼人么? 第72章 血染长街! 弘治三人还未走出醉菊斋,谢迁的贴身侍卫之一,猛汉战甲,已经在谢迁的授意下悄无声息从酒馆后门出去,直扑醉菊斋西北方向十丈位置。 此处,两名身穿汉服,打扮成大明普通百姓模样的鞑靼大汉,正冲着酒馆探头探脑,不时低声耳语。 观察一阵,一名身材稍矮体型健壮的汉子低声问:“千夫长大人,醉菊斋里的几个人,真是大明显贵么?” “金庭要离,难道我池纳百利的话你也不信?” 被称为千夫长的池纳百利冷笑:“也是,金庭要离,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大明朝堂的达官显贵没见过几个,倒也情有可原…不过,没见识便没有话语权,你莫要再问,一切听我安排。” “是,小人遵命。” 金庭要离态度很恭敬,虽然还是有些不太信,却没有再说别的。 千夫长大人说的对,他的确第一来京都,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生活景象,第一次大开眼界。 只不过来了一个多月,更因为身份见不得光,却是没见过几个大明高官,所以被斥责也没话说。 顿了顿,池纳百利又道:“金庭要离,我池纳百利明面上是鞑靼使团成员,配合小王子呼噜五花便宜行事,但我等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会忘了吧?记住,从现在开始,任何多余的话都不要问,该你知道的,定会让你知道,否则,一概给我闭嘴!” “是。” 金庭要离身体哆嗦一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对于这位勇猛非常的千夫长,金庭要离打心眼里忌怕。 他当然清楚,池纳百利不但是塞外俄罗斯鞑靼部声名显赫的勇士,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狠辣无比的魔王,若是哪句话惹得对方不爱听,池纳百利说不定就会让他立马人间消失。 身在异国他乡,个人性命真是轻微得如同蝼蚁,说不定一次任务就会死在某个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就如同,一个月前惨死在粉巷花满楼的那个兄弟… 金庭要离情绪渐渐黯然,这一刻,他却是有些羡慕那些没有来大明的鞑靼武士了。 这次秘密任务,池纳百利一共带着金庭要离等五名随从。 只不过,除了池纳百利有着明面上的身份,是鞑靼使团正式成员,其他人全是见不得光的黑暗杀手,别说不能出现在鞑靼使团人员名单上,甚至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根本不知道金庭要离等人的存在。 当然,金庭要离几人来大明京都的真正目的,呼噜五花绝对不能知晓,否则,不用大明官府动手,鞑靼小王子第一个就要除掉他金庭要离了。 正在胡思乱想,池纳百利面色忽然变得阴冷凝重,低声喝道:“小心敌袭!” 金庭要离一惊,猛抬头的功夫,却见眼前花了花,不知何时,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大汉陡然现身。 对方一句话不说,身体尚未站定便拳脚齐出,以一敌二,同时攻向两人。 呼! 劲风扑面,金庭要离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只无比硕大青筋暴起的拳头已经出现在面前。 金庭要离疾退,同时身体向后仰倒,堪堪躲过这一拳,眼角余光却看到,旋身的刹那,络腮胡大汉的另一只手肘已经如同铁拐般狠狠砸向池纳百利。 砰! 池纳百利同时举臂,黝黑坚硬的铁拳迎向对方手肘,间不容发之际,两人已经正面过了一招。 下一瞬,金庭要离瞪大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拳肘相撞,袭击两人的络腮胡大汉身体晃了晃,随即站定。 而,草原大漠颇有名气,以力量见长的俄罗斯鞑靼部千夫长池纳百利,却腾腾腾一连向后退了三步,两只穿着毡靴的脚在地面划出两道深达半寸的鞋印,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什么人?” 眨眼间,金庭要离撤出腰间匕首,心惊肉跳盯着对面络腮胡。 “你问我什么人?”大汉怪笑起来:“老子就是要你们小命的勾魂无常!” 池纳百利深吸一口气,和金庭要离并肩而立,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二人没有触犯大明律法,你却为何要偷袭?” “光天化日?”大汉一脸不屑:“你们瞎了不成?大半夜的,那只眼看到日头了?不错,倒是有两下子,能挡住老子一招…” 说着,络腮胡大汉杀气腾腾向两人靠近,嘴里喝道:“两条路让你们选,一,马上自缚双手和我去大理寺见官。” 金庭要离快要气疯了,自己两人什么都没干,就是得到消息后来到醉菊斋,暗中偷窥三位大明贵人,难道这也不行吗? 你们大明也太霸道了,还有没有王法可言? 千夫长池纳百利神情凝重,厉声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 络腮胡大汉狞笑:“嘿,第二条路却是更险恶,怕是尔等不愿选择了,第二条路是…死路!如不束手就擒,你们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金庭要离已经无语,暗道莫非见了鬼? 不问青红皂白,上来痛下杀手袭击不说,还妄言什么我等定然死在这里! 一个念头陡然升起,金庭要离那张赤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莫非…我们来大明的目的已经被对方识破?人家这是要赶尽杀绝? 这些想法不过几秒钟功夫,局面已是瞬息万变。 络腮胡说罢,不等池纳百利和金庭要离问,再次出手。 这一次,雷霆万钧毫不留情。 拳影重重,络腮胡大汉只一人,却将池纳百利和金庭要离逼得节节败退,交手五六招,鞑靼一方两人已经险象环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候,弘治等人才将将走出醉菊斋。 王岳远远看了一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十五合,血溅五步…主公,谢阁老,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走吧,莫要被血腥气脏了鼻息…” 说着,老太监转动身体,引着弘治和谢迁转向另一侧,朝着皇宫方向走去。 待到王岳三人身影渐渐消失,而西市这边一片惊慌,已经有好事百姓围拢过去,战斗却已经结束。 尘埃落定,络腮胡大汉重重喘息一阵,呸地吐出一口淤血,冲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生死不明的池纳百利和金庭要离喝道:“不知死的东西,害老子废了不少力气…也好,早死早投胎,下一世莫要来大明作乱,好好龟缩在你们塞外大漠过日子罢!” 络腮胡言罢,转向远远围拢过来,人人面色惶恐的百姓一拱手,指着地上池纳百利两人道:“列位,大家都看得清,两个鞑靼人寻衅闹事,试图在我大明京都图谋不轨,现已被我拿下,还请各位做个见证,待到官府来人有所交待…” 言罢,大汉怪笑一声,身体晃动,几个箭步冲出人群,身形迅速隐没在黑暗里。 倏忽间,已是不知所终! 第73章 究竟谁在搞鬼? 午夜子时,本该万籁俱寂于无声处的时候,然而,京都会同馆鞑靼使团驻地,却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眉头紧锁,在大堂里来来回回踱着步,怕是走了数十个往返。 呼噜五花四周,站着十几名身材魁梧的鞑靼汉子,一个个面露激愤之色,口中呜哩哇啦低声呼喝不止。 “行了,都给我住嘴。” 终于,呼噜五花停下脚步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地慢慢坐回长椅里,手臂抬起,示意这些使团的主要成员坐下,保持镇静稍安勿躁。 一个身体精瘦,面目如同鹰隼的汉子却没有坐,而是啪地一掌击在身边的硬木方桌上,怒道:“殿下,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凶徒当街击杀使团要员?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殿下倒是说句话啊!” 呼噜五花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池纳千里,本王知道你兄弟受了重伤,命在旦夕,你心中恼怒,希望本王为池纳百利出头。 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池纳百利未经允许,夜半三更私自跑去西市? 你可知,大明五军都督府已经传了话,说当时有几位当朝权贵正在醉菊斋饮酒,因为发现池纳百利两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担心对贵人图谋不轨,这才安排人出手惩戒… 池纳千里,你倒是给本王说说,和你兄弟在一起的家伙是谁?他们为何暗中偷窥大明权贵?” 值此时,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心里郁闷到极点。 他不明白,一向行事低调存在感不强的池纳百利,干嘛要在夜半时分跑到西市监视几个大明贵族? 还有,死在当场的另外一个人(金庭要离),呼噜五花确定自己没有见过。 那么,为什么池纳百利要和一个使团之外的陌生人在一起?难道不知道,现在两国局势微妙,虽然大明一方没有限制鞑靼使团行动自由,但他呼噜五花可是三令五申过,非常时期,无论谁,一旦离开会同馆,必须向他呼噜五花报备,得到允许后方可外出。 池纳百利这家伙私自出去会同馆,显然没有将他这个鞑靼王子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出了问题,却是让他呼噜五花如何是好? 被呼噜五花责问,池纳千里小眼一翻,冷笑道:“王子殿下,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俄罗斯鞑靼和你们喀山鞑靼虽然不是同一部落,但毕竟同气连枝,都是鞑靼人! 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到了这个时候,殿下不想着找大明朝堂理论,为我兄弟出头说话,却埋怨百利没有事先向你报备出行。 王子殿下,要是认真起来,这件事我池纳千里却是要和殿下好好说道说道…却不知,是谁说过戌时过后不许下属打搅? 既然这样,百利有事外出,时间却是过了戌时,为了不影响殿下休息,没能及时报备,有什么错?” 池纳千里说话极为犀利,呼噜五花张了张嘴,终于将一句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呼噜五花还真没的说,没错,他的确下令戌时过后不允许下属打搅,因为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呼噜五花才有机会和几名心腹总结近日情况,分析未来局势。 呼噜五花真正的意思是,戌时过后,谁也不许擅自外出,一切留待明天解决,他是不接受报备的。 只是没想到,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没有定下明文条例,此刻却被池纳千里抓住小辫子胡搅蛮缠起来。 池纳千里装傻充愣,偏偏从字面意思理解:是你呼噜五花不允许戌时过后下属汇报,不是我兄弟池纳百利不想和你说。可当时池纳百利有急事外出,怎么办,难道非得等到第二天不成? 呼噜五花两只如野狼般的眼死死盯着池纳千里,足足看了数息时间,这才道:“既然千里将军说池纳百利因为有急事,我又定了规矩戌时过后不接受汇报,所以池纳百利才擅自做主外出,造成局面无法收拾… 好,我呼噜五花可以为池纳百利伸冤,可以责问大明朝堂,但你却要回答我一件事!” “殿下尽管问。”池纳千里丝毫不畏惧,目光迎向呼噜五花。 呼噜五花冷森森道:“千里将军,池纳百利为何会去西市?为何暗中窥探大明贵人?你能给本王解释清楚么?” “这…” 池纳千里张了张嘴,忽然没词了。 讲真,这一刻,池纳千里却是有些怨恨自己的亲弟弟池纳百利。 这家伙,私自出去会同馆,不但没有向呼噜五花报备,甚至连他这个当哥哥的都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想做甚? 被呼噜五花责问,池纳千里硬着头皮道:“或许百利得到什么消息,听说那几个大明权贵私下要对我鞑靼使团不利,事出有因情况紧急,这才擅自行动。” “或许?” 呼噜五花一脸不屑:“千里将军,你是说,池纳百利听说醉菊斋的大明权贵私下商议的事情,很可能对我鞑靼使团不利,立功心切,这才甘愿违抗我的命令,私自外出打探消息,是也不是?” “不错,正是这样!”事到如今,池纳千里也是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强撑下去。 “笑话!” 呼噜五花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方才停下。 下一瞬,呼噜五花收起笑意,冷然道:“千里将军,你可知今晚出现在醉菊斋的大明贵人是谁?” “这…千里不知。” “谅你也不知道!” 呼噜五花的面色凝重起来,环视竖着耳朵听两人争执的一干鞑靼使团成员,沉声道:“那三人,一个是东厂厂公王岳,一个是东阁大学士谢迁,还有一人…嘿嘿,却是大明天子弘治! 千里将军,若是这几人想要对我鞑靼使团不利,何须在夜半三更去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商议? 真想收拾我等,弘治只要一句话,我们鞑靼使团上百人,怕是一个也出不了京都!” 呼噜五花一席话说完,登时,会同馆鞑靼使团驻地大堂,秒静。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开口了。 很显然,小王子说的不错,若是大明皇帝想要对付鞑靼使团,何至于如此麻烦,一道圣旨下来,一夜之间己方所有人全部人头落地,连反抗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池纳千里垂下头,闭上嘴,不再言语。 鞑靼小王子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却在想,这些年来,俄罗斯鞑靼虽然表面臣服父汗,以他喀山鞑靼部马首是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将自己部落当成赤琼胡烈的子民。 那么,池纳百利暗中究竟在做什么勾当,偷窥大明天子目的何在? 忽然间,呼噜五花心头一悸,联想到一个月前大明太子朱厚照被鞑靼凶徒刺杀这件事。 莫非… 呼噜五花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目光凝向池纳千里,莫非,竟然是俄罗斯鞑靼暗中搞鬼不成? 第74章 佳人危矣! 会同馆的争论最终没有任何结果,鞑靼小王子坚持不为池纳百利受重伤这件事出头。 池纳千里没能达成目的,只好怏怏回去照看身受重伤依然人事不省的弟弟池纳百利。 一时间,鞑靼使团人心惶惶,呼噜五花更是严令,即日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会同馆,若是没有得到他的许可私自出行,视同违抗军令,斩立决! 众人散去,小公主娜扎仙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轻声道:“尕哥,莫非大明真要和我们打仗了吗?” “胡说些什么!” 呼噜五花瞪了娜扎仙儿一眼,叹口气道:“仙儿,你还小,有些情况看不透彻,尕哥倒是觉得,出了这件事,大明和我们之间定然打不起来…也好,或许十天半月之后,我们就会接到弘治传旨,同意鞑靼使团回草原。” “尕哥为何如此说?”娜扎仙儿不解。 “嘿,”呼噜五花哼了一声:“所谓兵不厌诈,若是大明上下始终隐忍,对我鞑靼使团一再迁就,反而说明弘治起了动兵戈的心思。 仙儿,你想想,大明朝堂一旦决定对我鞑靼汗庭用兵,难道会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么?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笑里藏刀才是最狠毒的手段,多少次了,汉人左手向我们示好,右手却突然出兵攻打塞外,这种伎俩用过何止一次两次? 所以,尕哥思来想去,认为此次对方借着重伤池纳百利警示我等,并非想要撕破脸,只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表明其强硬态度,在两国邦交上占得先机罢了。 仙儿,咬人的狗不叫,你仔细琢磨吧。” 娜扎仙儿听了,长出一口气,显然很开心听到呼噜五花如此分析局势。 呼噜五花低头出了一会儿神,转向娜扎仙儿道:“仙儿,时不我待,尕哥认定,不出半月,你必将率领使团返回… 若是果真如此,国师吩咐下来的那件事便没有多少时间了。 仙儿,此事对我鞑靼汗庭非同小可,一旦成功…嘿,这天下,这江山,何愁不是我喀山鞑靼的?” “可是…”娜扎仙儿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呼噜五花打断:“没什么可是!” 呼噜五花定了定,凝神细听一番,终于又道:“仙儿,还有半个月,最多二十天,你定要离开京都。这段时间里,无论如何必须拿到那件东西!听着,尕哥的意思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够得手!” 娜扎仙儿表情暗淡下来,糯糯道:“尕哥,但是仙儿接连去了两次教坊司,却连大门都没能进入…” “这不是理由!” 呼噜五花眼中闪过几许挣扎几许痛苦,最后仍然道:“仙儿,尕哥看得出来,那江彬对你很有好感。”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呼噜五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忽然苦笑着喃喃自语:“是啊,我妹子美若天仙,是我塞北草原最璀璨的明珠,这世间,怎会有对仙儿不动心的男人?” “尕哥~~~” 娜扎仙儿不满地叫了一声:“你说什么呐,仙儿怎么听不懂。” 走上前,呼噜五花伸手拉过娜扎仙儿,一脸柔情,目光中满是宠爱。 半晌呼噜五花才说:“仙儿,总之,那件东西无论如何要拿到! 为达目的在所不惜,哪怕付出所有,牺牲小我。 仙儿,你当利用江彬对你的好感便宜行事,一切,为了父汗,为了喀山鞑靼子民… 尕哥的话,你听懂了吗?” 娜扎仙儿怔了怔,似懂非懂点点头说:“仙儿懂,仙儿明白。” “唉!” 呼噜五花颓然坐下,挥挥手,无力道:“太晚了,仙儿自去歇息吧,以后的事…拜托了!” … 这一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夏。 京都城里,几大势力各有想法,四方云动。 可是江彬江百户,却是美美睡了一个好觉,待到天光大亮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嗯,真有点吃嘛嘛香的赶脚。 江彬很清楚,经过昨夜和谢迁一番长谈,大明朝堂对自己的怀疑必定减少,虽然不至于疑心尽去,但总归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江彬还算安全。 想来无论东厂或者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若要去南镇抚司找到刘千里求证,一来一回定是需要不少时日,而且还有一点江彬却是相当自信,更是他安身立命的保障---他的存在,属于锦衣卫南镇抚司谍堂分部的机密。 ‘江彬’这个人、这个名字,也许南镇抚司有人听说过,但长什么样,年龄大小,性格如何…等等细节,恐怕只有指挥同知刘千里一人掌握。 因此,只要刘千里本人不来京都和自己当面对质,他这个冒牌江彬,十有七八不会被识破。 锦衣卫三哨六堂九部,谍堂号称最神秘最低调的部门,谍堂的军机锦衣更是神出鬼没,鲜有人知。 单线联系极少人知道,这一点保证了军机锦衣的安全,但同时,也造成一旦上线出了问题,军机锦衣想要找到‘组织’摆明身份,却是一桩很有难度的事。 江彬此刻尚未知晓刘千里已经身染重病神志不清,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恐怕更是笑得嘴角咧到脑袋后面去,简直就是天公作美万无一失。 起床后,江彬如同穷人乍富般数了两遍银子,除掉给刘瑾的分成,以及刘瑾在户部的内侄,户部员外郎刘有道入股的红利,江彬本人净赚白银六十八两。 卖彩票,来钱真特么快啊! 江百户心中感慨,想到弘治帝两次奖赏,加起来不过白银二百两,不禁有些好笑,心里倒是对弘治为人颇为敬重。 这样‘勤俭节约’的皇帝,华夏几千年来怕是没有几个,只可惜弘治却活不了多少时日,这位大明天子的命,已经可以用天来倒计时。 一大早,江彬美滋滋吃着手下提前准备好的油条豆浆熏鸡蛋,刚有八分饱,就见赵琦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脑门汗,还没到面前远远便喊道:“百户大人,百户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彬一愣,将手里咬了一半的油条放下,瞪着眼吞掉口中食物,怒道:“赵琦,你丫这是想噎死老子啊…说,出啥事了?” “大人,”江彬心腹,锦衣卫风堂听风小旗赵琦一脸苦相,眨着眼喊:“不好了不好了,苏姑娘,苏姑娘她…她快不行了啊!” 第75章 错把冯京当马凉 “苏姑娘,哪个苏姑娘?” 江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晓得赵琦说的是谁。 “我的百户大人,还能有哪个苏姑娘,当然是花满楼的苏三姑娘啊!” 赵琦说完,江彬手一抖,半截油条噗地从碗边碰到地上。 “你说什么?玉堂春…是玉堂春不行了?” “对,就是苏三。” “我靠!”江彬登时慌了。 这段时间,江百户混在东西两市,终日浑浑噩噩,除了花心思收服郭刚、刘老根这些东西两市地头蛇,整顿治安的同时顺便组织人收租、扫大街,还真没有再去过花满楼,却是将那位名震大明的一代花魁玉堂春,忘在九霄云外。 别说苏三了,连永福公主那个身份无比尊贵的小丫头,江彬不一样抛在脑后,几乎想不起来。 人家江百户忙啊! 此刻,听赵琦说苏三眼看快要不行,江彬蒙圈了,厉声道:“赵琦,你小子说清楚,究竟几个意思,苏姑娘她,她怎么就不行了?” “百户大人,”赵琦喘着粗气吞了一口唾沫,苦着脸道:“前几天,小的听花满楼恩客说起,苏姑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已经卧床不起一段时间,多日没有当庭献唱。 小的原以为过些时日,苏姑娘自然会好转,倒是没有往心里去。 今日一早,却见西市王氏棺材铺老板正在准备棺材,上前一打听,说是花满楼有人眼看要不行,这便送棺材过去。 小的一想,定是苏姑娘出了大事,所以才着急忙慌跑来禀报大人…” 赵琦是江彬进京后最早跟着他的铁杆手下,当然清楚江彬发迹的全过程,也知道江彬和花满楼那位花魁苏姑娘之间,关系颇有些暧昧。 没听人说嘛,那首《再别康桥》,自从江彬为玉堂春填词之后,人家苏姑娘一连二十天,除了这首曲子再也没有唱过别的,直到前些日子卧病在床。 仅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猜到江彬和苏三之间,定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干系。 因此赵琦以为花满楼那个要死的人就是苏三,顿时慌了神,连忙跑来通知江彬。 江百户狠狠揉了揉眼,思前想后,没回忆起任何关于苏三会死在这两年的文字记载。 只是又想到,苏三此女本就是野史上的人物,那些关于她的记录谁知道有多少真实性,保不齐哪天出了事,也是有可能。 细思极恐,江彬方寸大乱。 对于苏三这个行事温婉性格刚烈,一生命运多舛的美丽女子,江彬那是满满的同情和怜惜。 再加上穿越大明,苏三算是他江彬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女人,双方虽然不至于生出无尽情愫,但互有好感却是不争事实。 若说江彬没想过将苏三娶进家门,绝对是虚伪至极的屁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对不输于娜扎仙儿的人间绝色,是男人都会为之神魂颠倒。 要不说连正德都会大晚上偷跑出宫去听玉堂春献唱呢,人家苏三的魅力,就是无可抵挡。 江彬脑袋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到赵琦喋喋不休添油加醋的描述,顾不上衣冠不整,几个健步冲出自家院落,直朝粉巷花满楼方向奔去。 一炷香时间,江彬满头大汗来到花满楼,一眼看过去,登时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花满楼门前的牌子上写着一行字:各位恩客,由于今日有人出殡,故停业两天清除晦气,望各位恩客见谅。 草! 江彬站住,身体发冷,几乎迈不动步子。 看来苏三,不仅仅是不行了,很可能已经香消玉损。 江彬心头一阵发苦,他忽然意识到,哪怕由于他的穿越,大明历史走向或许会发生某些改变,但对于人世间最为无奈的生死局,他江彬根本无能为力,丝毫左右不了。 生老病死,那是老天的意志,无论谁都逃不脱。 正伤感彷徨,就见花满楼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那位一个月前打过交道的花满楼护院首领,正一脸不耐烦招呼人手向外抬棺材。 “快点快点,死了几天才发现,身体都臭了,真是丧气…” 江彬顿感天旋地转,心中悲怆。 可怜苏三已经死了几日,直到今天才被察觉,可见青楼这种地方何等无情无义。 这个护院首领该死,那些龟公、小厮该死,老鸨一秤金,更是死有余辜! 人家玉堂春身体好的时候,不知道为你花满楼赚下多少银子,现在人死茶凉,竟然好几天才发觉…可恼、可恨! 瞧瞧,那副薄棺材,破破烂烂,想必是王氏棺材铺多少年没有卖出去的次品货,现如今却用来归置你花满楼最红的姑娘… 江彬怔了片刻,血往上涌,脑门上腾起数道黑线,三两步来到近前,双手砰地一下,狠狠按在棺材上! “我尼玛,我看谁敢动!” 江彬一声吼,登时将花满楼出来的一帮家伙吓住了。 待到看清是江彬,护院首领苦着脸,心道,咋时候都有这货呢?祖宗哎,我们花满楼出殡,又碍着您老人家啥事了? 花满楼护院首领满脸陪笑,凑上前点头哈腰道:“小的不知百户大人光临,那个…嘿嘿,真可谓蓬荜生辉,却不知大人您这是…?” “老子不许尔等出殡,玛德这样一副破棺材,你们就想送人走么?” 江彬状若疯虎,几乎失去理智,手按在棺材板上,心里更为玉堂春觉得不值。 看看这木料,都特么啥玩意啊,稍微一用力,恐怕都能捅破了,可怜苏三一代名伶,死后却只能用这样的破棺材成殓尸体…真是天可怜见。 “这…您这是…破棺材?” 护院首领傻了,完全不摸门,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道,棺材好不好和你江彬有毛线关系,你小子管得着吗? 江彬不再说话,一屁股坐在花满楼台阶前,大马金刀横眉立目,已是打定主意,今天非得让花满楼吐血,为苏三风光大葬。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送葬的人从青楼走出,龟公、小厮、丫鬟还有红姑,渐渐地将花满楼门前空地站满。 有人刚问了一句,却看到一脸黑气的江彬,面对这尊瘟神,登时不敢再言语,一时间,气氛诡异至极。 正当时,就听一道宛若天籁之音的女声,忽然从花满楼前庭传来:“咦,是江百户来了吗?春儿却是不知,江百户和这个死去的驼二,竟然还有些许关系么?” 第76章 出糗换得美人心 这一声,别人或许没觉得怎样,在江彬听来,却如同皇帝对死囚发出大赦令,怎么那么好听呢? 江百户腾地一下,直接从花满楼前的台阶上蹿起身。 这…大白天的,活见鬼了不成?这道娇呼,分明就是玉堂春的声音嘛。 江彬抬起头,循着发声方向定睛观瞧,不是苏三又是谁? 江百户蒙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半天才说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这…三姑娘,感情你还活着啊?” 玉堂春俏脸一寒,手中绢帕捂住嘴,咳了两声,瘟怒道:“瞧江百户这话说的,莫非百户大人巴不得春儿死掉?小女子和江百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为何如此诅咒于我?”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玉堂春好生生站在面前,虽然身体虚弱显然病体未愈,江彬心中却早已大喜过望,心花怒放。 乌龙! 绝对是乌龙,好大的一条乌龙! 很显然,棺材里装的并非玉堂春,而是当日狗眼看人低,欺他江彬是外地人的那个驼背小厮,驼二! 还真是,怎么忘了曾经对驼二下过暗手,那家伙其实早该死的! 嗯,死有余辜,却没想到这驼二生命力倒是强悍,愣是比自己预计的死亡时间晚了好几天… 江彬抬起头,放声大笑:“好,哈哈,驼二死得好,特么死得其所啊~~~” 待到一众人等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好半天,江彬才忍住笑意,伸手摸着后脑勺,颇有些尴尬道:“这个…三姑娘见谅,唉,却是我江彬误会了,在下,在下以为死的是你,所以才…” 江彬一句话,花满楼众人登时松了一口气。 大家这才醒过味,原来,江彬这家伙并非来此惹事找茬,而是误以为死的是苏三,满腔悲痛,这才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一时间,众人目光齐齐向后转,纷纷看向玉堂春。 那些红姑丫鬟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羡慕来,瞧瞧人家江百户,对春娘何等情深义重,若是心中没有将对方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何至于大闹出殡现场。 这个年代,人们忌讳极多,像出丧这种事,无关人等唯恐躲之不及,怎么可能没事往前凑合? 江百户如此作为,除了对苏三情深义重,还有别的解释么? 玉堂春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明白江彬大闹出殡现场,纯粹是误以为死的人是她苏三,这才情急之下乱了方寸,做出如此有失风度的举动。 想清这一切,苏三俏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幽幽道:“小女子不过是青楼伶人,身份下贱低微,如何担得将军青睐?” “莫说!” 江彬摇摇头,抬起手,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口型。 待到玉堂春不再言语,江彬忽然笑道:“本百户今天心情好,嗯,那个,你们花满楼果然会办事,棺材选得却是极好,妙极!” 看到众人满脸尴尬,江彬心情欢快无比,大喝一声:“问一句,谁选的这副棺材?报上名来,本官要赏,重重的赏!” … 半炷香后,江彬已经被苏三请到花满楼自己的小院落,正坐在人家玉堂春的闺房里,装模作样拿着一本白话体小说看着。 若说青楼女子,却是和普通百姓不同,未出阁的女儿家,闺房倒是可以让男人进入。 也是因为这些可怜女儿家身份低贱,即便卖艺不卖身,但很多方面的礼仪约束,却在青楼无法实施,做不到严守道德规矩。 像苏三这样的花魁还好些,一般而言,若是得不到红姑同意,闲杂人等却是不能随意进出。 普通青楼姑娘便没有如此好命,只要富家子弟使了银子,莫说进入姑娘闺房,就是强行渡夜为女儿家破了身子,也只能怨天尤人,不得不认命。 见到江彬,尤其明白对方因何而来,苏三的心便一直处在砰砰乱跳难以平静的状态。 这位有明一朝,号称绝色无双的美丽女子,一颗芳心已然不知不觉系在江彬身上。 在玉堂春看来,江彬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已是锦衣卫百户,更是在她玉堂春眼前救下当朝太子朱厚照,据说时下和这位大明储君关系极好,早已被不少人认定前途不可限量。 何况,江彬虽然一介武夫,但却懂得闲情雅致,填的一手好歌词,那些令人心动的新鲜文字,直到今天还让玉堂春回味无穷,夜半想起时,只觉得妙不可言。 这样文武全才,而且仕途眼见得必将一帆风顺的青年才俊,却对自己一往情深,并且完全不吝惜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现出来… 如此种种,玉堂春实在想不出,得夫若此夫复何求,如果真能嫁入江家,哪怕只是妾室,恐怕也是她苏三前世修来的福分吧。 … 两人隔着桌子端坐,互相默然,谁也没有说话,似乎不约而同在体味此处无声胜有声的美妙感觉。 期间,有丫鬟送进来几份干果茶点,说是老鸨一秤金请客,只要江爷开心,在花满楼的一应花销全都算在一秤金头上。 待到枯坐将近一炷香时间,苏三终于幽幽道:“将军,莫非将军来到春儿闺房,却始终不置一词,便这样一直坐下去么?” 江彬有些讪讪的,一时间并未回应苏三。 倒不是江彬是一个闷葫芦,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不懂得讨好姑娘家。 实在是江百户此刻心中感慨,却是忘了和苏三说点什么。 江彬想到,穿越前,自己因为找不到心仪的工作,而且深爱的女友又抛弃他,远赴重洋,这才导致万念俱灰,即便看到半挂卡车,也没了躲闪求生的心思,阴差阳错来到大明,有了一次匪夷所思的穿越经历。 人生,真是前一生河东,这一世河西,总是让人感慨。 见江彬不说话,玉堂春心里不禁打鼓,暗道,莫非是自己自作多情不成? 人家江百户之所以大闹出殡现场,不过是觉得她苏三可怜,死了后只能被这样一口破棺材装殓,因为激愤这才出头,其实并没有对她动那种儿女之间的心思? 越想越心惊,玉堂春知道这样和江彬独处的机会或许不会很多,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将军,不怕将军看低,春儿高攀一句…过了今天,春儿的心便系在将军身上,除非将军看不上春儿,弃我如敝屣。否则,从此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苏三,定是要跟着将军的!” 第77章 叶大善人 从花满楼出来,江彬的心情早已阴转晴,直可谓艳阳高照。 今天真是好日子,江彬万万没想到,一次阴差阳错闹乌龙,却换来苏三的海誓山盟。 游来荡去,一路上,江百户不停和西市、东市的商贩店家打招呼,满脸和蔼可亲,只觉得这大明的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唯一让江百户有些难堪的,却是从花满楼离开前,当着依依惜别的苏三,老鸨一秤金的那番话。 “江百户和我家春娘,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老身算是看出来了,从此之后,我家春娘定是除了江百户不嫁。 不过丑话却要说在当面,春娘是花满楼头牌,老身花在春年身上的银子却是极多,这些年七七八八,怕是搭进去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百户大人,若是想要为春娘赎身,老身原本是不愿意的,不过看在你二人情投意合的份上,也只能勉为其难成全一对神仙眷属。 只是大人也不能让我亏得太多,这样吧,老身情愿让一步打个对折,江百户只需拿出五百两银子,从此春娘和花满楼便再无瓜葛,随时可以嫁入江家。 但要是没有这些钱,说不得,春娘恐怕还需在花满楼等些时日,这赎身契,却是不好现在就给大人了。” … 对于老鸨一秤金的心思,江彬倒是能够理解。 五百两银子对如今的江彬而言是个大数目,但人家一秤金的确没有就地起价。 玉堂春能有今天这一步,名满京都甚至大明朝野,除了自身条件无可挑剔,花满楼在她身上投入的心血,确实极大。 从苏三幼时,青楼便请专人教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且还要为玉堂春造势,虽说这也是为了花满楼吸引恩客,赚取更大利益,但不得不承认,一秤金乃至那个被免掉封号的寿宁侯张鹤龄,肯定没在苏三身上少花钱。 别的不论,寿宁侯这个老色棍,这么多年能忍着没有将玉堂春破身,其对于苏三的期望有多大,还用说么? 因此五百两银子,的确算是友情价,若非江彬得势,风头正劲,别说区区五百两,怕是一千两、两千两,也甭想为苏三赎身。 只不过,江彬全部身家满打满算加起来还不到三百两银子,这人吃马喂的,而且还要为后面的彩票售卖做准备,江彬不可能将自己这点积蓄全部用来为玉堂春赎身。 开口找人借钱,比如找到刘瑾刘公公拆借个几百两,先把玉堂春娶回家再说,这条路江彬也不是没想过。 不过细一琢磨,江彬立即断了这个念头。 现如今,大明朝堂上下定然有不少眼睛盯着自己,玉堂春再怎么说也是青楼女子,低调赎身讨回家当老婆倒也罢了,若是为了她四处借银子,这件事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到了那时,江彬在弘治帝心中的印象,必将大打折扣。 换成前一世,江彬或许真做得出为了心爱的女人不顾一切,但死过一次,穿越大明,江彬却更明白,没有足够实力叱咤风云,头脑发热做出的举动,只能证明他江彬是白痴,不适合这个时代。 因此,江彬尽管当着一秤金和苏三的面,信誓旦旦保证回去马上筹集银两,尽快为玉堂春赎身,但出了花满楼,江百户却犯了难,一时间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娘的,怎么才能不惹人注目赚到银子呢? 这一刻,江彬几乎忍不住同意赵琦之前的提议,索性连续开他十天半个月彩票局好了。 长叹一声,江彬随即打消这个念头,他很清楚,短期内绝不可能再次售卖彩票。 昨夜他‘谆谆教导’赵琦的话,人家谢阁老可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江百户决不能一夜睡醒自己打自己脸。 看来,也只能委屈玉堂春在青楼待些时日了。 对于苏三的安全,江彬并不担心。 既然一秤金知道苏三是他江彬的人,除非老鸨不想活了,自打今日起,绝对不会让玉堂春抛头露面,并且还会尽心竭力护得苏三周全。 和一名太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作对,丫一秤金嫌命长么? … 正胡思乱想,迎面却碰上一人,双方错身的功夫,这人猛地停下脚,喊了一句:“对面可是江彬江百户么?” 江彬一愣,转过头看看对方,发现并不认识,点头道:“在下江彬,敢问阁下是…?” “江百户请了,鄙人叶良辅,唐突搭话,却是让将军不解,抱歉了。” 叶良辅…? 靠! 登时,江彬眉毛立睖起来,一双眼紧紧锁定对方,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叶良辅身材不高,身穿上好的棉布长袍,麻布袜、麂皮毡靴,手上戴着一只硕大的白玉戒指,俨然一付成功商人打扮。 江彬的心瞬间扑腾了,心跳速度怕没有一分钟两百次? 为何? 因为这个叶良辅,却是有明一朝,尤其正德年间的厉害人物。 不熟悉明史,仅仅对正德时期大事知道大概的人,往往只听说正德继位后,宦官当道刘瑾掌权,甚至逼得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刘健请辞回乡。 后,刘瑾被另外一名受到正德宠信的宦官张永搬倒,被朱厚照下令千刀万剐于市。 只是,却少有人知,张永之所以能够搞垮刘瑾,并非张永比刘瑾聪明,而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个高人,正是叶良辅。 江彬分明记得,叶良辅字国宾,东山北叶人,“钻天洞庭”派(煊赫一时的苏州商人帮派)早期代表人物之一。 叶良辅家境殷实,祖上随朱棣牵往京都,在顺天府落户。 叶良辅为人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少年时代来到山东临清,经营棉布、青靛、染料生意,为人极有经商头脑,不出十年便营造出庞大商业帝国。 后来,到了正德年间,叶良辅在京都花钱买官,得到一个光禄寺署丞的芝麻大官衔。 不过,他却通过这个官职,得以结识内宦八虎之一的张永,并被张永引为知己,这才有后来叶良辅为张永出谋划策,最终搞死刘瑾的那一幕。 … 数息之间,各种念头纷沓而至,江彬眨着眼,心道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上赶着送枕头,竟然在这个时候遇到叶大善人。 看来赎身苏三的计划,却是要提前了。 第78章 洗尽铅华 和叶良辅面对面,江彬拱手道:“原来是叶先生,哈哈,久仰久仰。” 叶良辅倒是奇怪了,心道,我和你江百户萍水相逢,谁认识谁啊,你这人倒是会说话。 经商多年,叶良辅为人老道,对江彬久仰的话压根不信,却不知道人家江百户这次可没打马虎眼,说的正是大实话。 叶良辅性格圆滑,见江彬客气,当即笑道:“百户大人说笑了,良辅一介草民,怎当得将军一声久仰?敢问将军此刻可有余暇,能否移步说话。” 连日来,叶良辅常在东市、西市转悠,虽说和江彬算是偶遇,却早已存着找机会和这位太子殿下眼前大红人结交的心思。 叶良辅巴结江彬当然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运气还不错,转着转着,竟然真的碰到江彬。 对方开口相邀正合江彬心思,两人一拍即合,几句话过后,便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几乎就要手挽手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走进西市一家小酒肆。 江百户的出现让店里一阵鸡飞狗跳。 【城管大人】能来自家小店吃饭,对于酒馆来说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人家江彬正管着东西两市,平日这些商家店铺想巴结都找不到路子,此刻看见江彬,掌柜的直接充当起小二哥角色,屁颠屁颠跑来问候。 “小人今早起来,感到神清气爽,总觉得好事临头,却没想到是江爷大驾光临!” 酒肆掌柜涎着脸,满面谄媚道:“江爷屈尊寒舍,小店如同皓日当头,顿时蓬荜生辉…江爷想吃什么尽管点,全算我的,小店请客。” 江彬笑道:“孙哥,你这是打我江彬的脸,嘿,吃饭不给钱,岂不成了吃霸王餐?废话少说,该多少钱是多少钱,莫让江某为难。绍兴女儿红有木有,先上一坛来。” 虽然听不懂啥叫霸王餐,掌柜老孙还是大概猜到七八分,明白江彬不想白吃白喝,便不再多言,开始吆喝后厨,张罗着捡拿手菜上,心中却是下定决心,到时结账,定是要给百户大人打一个大折扣。 江彬和叶良辅吃着说着,酒过三巡,江彬算是明白这个叶大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西市,而不是呆在山东临清经营生意。 江彬品着一块五花肉,砸吧几下嘴问:“这么说,叶兄打算在京都开分号了?而且地点就选在江某管辖的东市么?” “正是!” 叶良辅放下手中竹筷,正色道:“大人所言极是,良辅别无所长,唯有做些小买卖还算得心应手。良辅以为,这京都第一家分号么,还是开在闹市区为善。” 江彬点头,他已经听叶良辅详细描述在京都开洗染铺分号的思路,听上去似乎倒是有些门道。 对于经商,江彬并不擅长,但江百户却一直有心插足这个领域。 只身穿越大明,没钱啥也干不了,仅仅靠着百户职领副千户俸禄,最多一个月做两次彩票局,来钱还是太慢,这可和江彬的远大理想相差太远。 穿越大明,江彬定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 不过让江彬有些意外的是,叶良辅生意做得那么大,却只打算在京都开个洗染铺,这种小打小闹的做法,似乎和叶良辅身份不太符合。 沉吟片刻,江彬为对方斟满酒,问:“叶兄,你我初次相见,互相了解不深,按说江彬不该多嘴。 不过既然叶兄坦诚,愿意和在下说出心中想法,江某还是多嘴问一声,那么多生意可做,为何叶兄偏偏选择开洗染铺?” 叶良辅闻言笑了。 “百户大人能有此问,当看得出大人思路开阔,并非对经商一无所知。” 江彬有些汗颜,心道,不过是哥们前世知道你的情况罢了,要说做生意,我江彬绝壁门外汉,和你叶良辅比起来,几乎就是白痴。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肯定不会如此说,江彬打着哈哈道:“叶兄谬赞,在下只是脑海灵光一闪,方才有此一问,却是对叶兄的经商选择颇有些兴趣了。” 叶良辅有些意外,从他得到的信息看,江百户为人强硬,甚至连寿宁侯、鞑靼小公主这样的牛人都不鸟。 他是知道的,江彬来京都没有多少时日,却做出数次以下凌上的举动,显然并非好说话容易打交道的主儿。 只是没想到,今天和江彬面对面坐着说话,对方给他的感觉完全和传言不同,貌似相当平易近人嘛。 看不透江彬,叶良辅态度愈发恭敬起来,点头道:“既如此,良辅也不虚言,那就说说我的想法。” “叶兄但讲无妨。” “大人,俗语说的好,所谓【开开大门七个字,米草油盐酱醋茶】,这些都是老百姓日常所需,平日生活缺一不可。” 江彬点头,对叶良辅的话深以为然。 “大人,不过这七个字,说的主要是吃喝,良辅却以为,除了吃饭饮酒喝茶,还有衣、住、行几方面,同样涉及民生民计。” “不错!” 对于叶良辅能有如此见解,江彬并不意外。 笑话,人家叶良辅可是弘治、正德两朝数得上的大商人,“钻天洞庭”一派排在前几的苏商,若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混得风生水起? 见江彬认同自己的话,叶良辅肃声道:“洗染铺看着普通,貌似小打小闹,算不上大生意,可实际上,这样的所在确是做某些事的极佳场合。” “哦?叶兄请细说。”听到这句话,江彬登时来了兴致,他想知道,一个小小的洗染铺,为何在叶良辅口中如此重要。 “洗尽铅华,”叶良辅面带微笑:“大人当是听过这个词?” “不错!”江彬点头,对于这句成语,江彬可谓感触颇深。 穿越大明,江彬意识到自己活过来的第一刻,便是觉得洗尽铅华,脱胎换骨。 两世为人,江彬的心智一夜之间成熟起来,早已和前世那个意气用事,执拗偏激的年轻人截然不同。 因此,当叶良辅提及这个词汇,江彬立即点头。 然而,江彬却是知道的,洗尽铅华,往往用来形容一个人脱离低俗,超越天性,从而达到看透世事返璞归真的心态。 铅华这个词汇很有意思,在古代,妇女用来美容的妆粉,主要通过两种方式获得,其一是米粉,其二则是白铅粉。 因此,洗尽铅华这个词,字面意思是洗掉铅粉伪装,远离华而不实,将真面目示人,以实实在在的态度开始新生活。 只是,江彬却不明白,为何说着说着,叶良辅忽然将话题扯到洗尽铅华上面了? 这一刻,江百户很想听听叶良辅会如何解释,是否能对洗尽铅华这个成语做出超乎他江彬想象的见解。 第79章 煮酒论道 见江彬主动发问,叶良辅心中大定,意识到面前这位江百户,定是对自己的生意生出兴趣。 不过,叶良辅却没有马上解释为何忽然说起‘洗尽铅华’这四个字,而是捧起掌柜老孙方才自外店借来的那坛号称三十年陈酿的绍兴女儿红,仔细装满扁口酒瓶,晃了晃,小心翼翼放入桌上专门用于温酒的暖盆中。 停顿数息,叶良辅伸出左手尾指,试了试烫酒的水温,慢条斯理将枸杞、红枣、姜末以及桂花叶、玫瑰丝一件一件放入酒中,缓缓摇匀。 待到酒水显出琥珀色,叶良辅这才冲着江彬笑道:“大人,方才良辅温酒的手法,大人可曾看清楚?” 江彬一直盯着对方,这一刻却是有些不知所以,心道,明明在说洗尽铅华作何解释,怎么一转眼,却聊起温酒了? 不过,出于礼貌,江彬还是温声道:“叶兄动作舒展,姿态优雅,当是烫得一瓶好酒。” “大人谬赞,”叶良辅笑了,约莫时间差不多,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道:“大人请!” “走一个!” 江彬没客气,嗓子眼馋虫子打滚,那四溢的酒香,早已勾得江百户心痒痒。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叶良辅又问:“大人,味道如何?” “好,辛而不辣,热而不煎,却是好味道。” 叶良辅闻言,拈须微笑,又从酒坛里倒了一瓶,只是这次却没有温酒加''佐料,而是直接为江彬斟满,又道:“大人请再品此杯!” 江彬满腹狐疑,很想问问叶良辅这是想搞啥,终于还是忍住,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女儿红入腹中,只几秒钟,江彬忽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大人,这次感觉又如何?” “好,爽快,比之刚才,有过之无不及!” “正是!” 叶良辅抚掌笑道:“大人莫以为良辅此举是耍小聪明,只因为,以良辅经商多年的经验,现身说法远比花言巧语更有说服力,若是论起酒水滋味,说得再多不如亲口品尝。” 指了指桌上两只空杯,叶良辅解释:“第一杯,良辅用了文人雅客、达官贵人的饮法,嫁入姜丝、玫瑰红等各种佐料,味道嘛,倒也不错,乃是世所公认品尝女儿红的精致手法。” 江彬点点头,心道,看见没,有钱人就是讲究,人家叶良辅虽说只是商人,身上没有功名,但在各种生活细节上,全特么‘高标准严要求’啊! “不过,”叶良辅话锋一转,又道:“良辅却以为,加了佐料的女儿红,味道虽然不差,却似少了些什么。大人聪慧,想必已经猜到良辅所谓缺失的,所指为何?” “原汁原味,”江彬眯起眼,已经完全理解叶良辅这番举动的含义,笑道:“是否少了女儿红那种浑然天成,独领风骚的原始醇香?” “善!” 叶良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尽管想到江彬或许能说出一二三,却万万没料到,人家江百户用词精辟,一句话直接戳中要害。 “叶兄的意思,江某不才,愿试着解释一番。” 江彬举起杯,和对方碰了一个,面带微笑道:“叶兄用加了料的酒和纯天然原汁原味的女儿红作比较,看似在说两种饮法在味道上的差异,实则暗示在下,所谓洗尽铅华,点睛之处并非其寓意或者字面意思,而是那个‘洗’字! 洗尽铅华,追求的虽然是结果,但过程和方式却更重要。 否则,若是用脏布胡乱涂抹,那些铅粉定是擦不去,到时候非但做不到改头换面返璞归真,甚至适得其反,擦出一张大花脸来… 在下想来,叶兄用洗尽铅华和原汁原味的女儿红为例,当是告诉江彬,简单朴素才是真谛。 饮酒要饮原汁原味,看美女要看纯天然,而,只有‘洗’的得法,才能鉴赏人世间那种最原始的美好。” 江彬说了一大堆,意思是:不加料的酒就像纯天然美女一样,才是人间最美景物,而要欣赏这些美景,关键点正在于如何去‘洗’。 叶良辅似是没想到江彬能说出这番话,微微摇头,难以置信道:“将军,良辅在京城也算待了些时日,将军旬月来所作所为亦多有耳闻,原以为传言已经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才发现,将军的睿智远胜传言…良辅,拜服!” 能够举一反三,从另外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联想到对方话中真正含义,江彬绝对当得聪慧二字。 叶良辅说完,江彬摆摆手:“莫说!叶兄,你我能够坐在这里,是要掏心掏肺共谋大事,无需互相吹捧。 既然叶兄品酒论妆,想来不会言之无物任性为之… 江彬不才,却是要猜一猜了。” 叶良辅一听,好么,这位江百户倒是不客气,这是表态,不需要他叶良辅再做解释,人家江彬已经能够猜到他为何打算在京城闹市开洗染铺这种小买卖了。 “大人请讲,良辅洗耳恭听,甘心受教。” “哎~~~” 江彬拉长语气,故作不爽道:“叶兄,你我一见如故,言语闲聊间,莫要再论那些繁文缛节,我不是官,你不是民,大家兄弟一场,随便说话,就不要再屌词了。” 叶良辅愣了一下,心道,屌词几个意思? “叶兄,你打算在京都开洗染铺,却非着重‘洗’或者‘染’,而是另有目的。” 江彬一句话,再次镇住叶良辅。 因为按照常理,刚才一直在说洗尽铅华,重点在洗的过程和得到原汁原味的结果。 叶良辅以为,江彬就算聪慧,也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对于自己开洗染铺的深意,却是很难刨根问底,定是想不到。 却没料到,只一句,江彬已经切中要害。 叶良辅终于变色,沉声道:“敢问大人,你以为良辅开洗染铺的真正目的,却是在何处?” “在于…听!” 江彬的脸色肃然起来,面上闪过一道似笑非笑的韵味,盯着叶良辅看了半天,终于道:“叶兄,你…野心不小啊!” ps---这段对话,看着拖沓,事实上青春却认为很有必要,而且写这一章各种查资料,很费心思。 为何?因为叶良辅这个人在正德年间,却是一个奇人,他在本书中会有不少戏份(哭,如果能坚持到三百万字的话),因此收服叶良辅,让其心甘情愿辅佐江彬,定是要有这个过程的。 该省的地方青春绝不废话,比如东西市的刘老根、郭刚,一笔带过,但该花功夫的时候,青春也绝不吝惜笔墨,请大家理解。 第80章 你是想...捐官! 江彬和叶良辅的对话,机锋暗藏,若是外人听了,定然不清楚两人暗指为何。 不过,不管如何打马虎眼,丑媳妇终有见公婆的那一天,话已至此,江彬准备和叶良辅摊牌。 经过刚才一番对话,江彬对叶良辅为人,更有了几分史书上没有记录的认知。 叶良辅此人,完全可以用老谋深算四个字来形容! 找到江彬,叶良辅明明想和江百户合作,却在江彬问起为何要开洗染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生意时,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洗尽铅华,什么原汁原味和加佐料的区别,其实都不是叶良辅真正寓意,但多多少少,又暗示了叶良辅想要在京都开洗染铺的目的。 若不是江彬熟知历史,了解叶良辅的生平为人,只凭这一次见面,绝对会被对方绕得五迷三道。 既然话已说开,酒至半酣,江彬便不打算继续墨迹,直接摊牌。 “叶兄,你…野心不小啊!” 江百户一句出口,叶良辅登时变了色。 愣了片刻,叶良辅才道:“大人,良辅愚钝,不知大人所说的野心,所指为何?” “叶兄,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遮遮掩掩?嘿,江某以为,叶兄的心不在市井,而在…朝堂!” 一句狠似一句! 江彬说完,叶良辅蹭的一下站起身,勃然变色道:“大人,饭可以随便吃,话不能乱讲,你…你如此说,这是何意?” 这一次,叶良辅再也淡定不下来,惊了! 心不在野,在朝! 这话几个意思? 往小了说,是说叶良辅企图通过某种途径当官,而往大了讲,那就是要造反,叶良辅怎能不心惊胆颤。 “坐,坐下说,稍安勿躁!叶兄,你也看到了,现在酒肆就我们这一桌,你我之间说什么聊什么,没人听到,莫慌。” 叶良辅一脸狐疑,诚惶诚恐坐下,江彬为两人倒满酒,递了一杯过去,这才又道:“叶兄勿怪,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叶兄的为人生平,江彬却是有所耳闻…莫忘了,江某的身份是什么!” 此言既出,叶良辅面上好一阵阴晴不定,不过渐渐地,倒是平静下来。 来到京都后,江彬军机锦衣的身份已经成了半公开状态,毕竟南镇抚司衙门已经指明要求江彬‘留中’锦衣卫北镇抚司,也就是说,南镇抚司谍堂分部,将不再有江彬这一号。 再加上各种精彩经历,江彬就算想低调也不成,朝野上下,只要耳目灵通的,基本都晓得这个太子殿下眼前红人,乃是锦衣卫中最牛逼最神秘的军机锦衣。 叶良辅有心在京都做出一番事业,并且打算将第一家分号开在江彬管理的东市,当然对这位百户大人做过调查,此刻联想到江彬出身,倒是释然了。 军机锦衣干啥吃的,不就是打探朝野动向、督查百官、监听民生民意么,因此知道自己这一号,不算稀奇。 不过此刻,江百户却在想,真特么爽,无论何时,一旦哥们无意中表现出‘江湖百晓生’那种尽知天下事的牛逼劲,需要圆谎,全都可以往军机锦衣这个特殊身份上推。 爽,真真帅爆了。 见叶良辅不说话,江彬又道:“不满叶兄,江彬曾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军机锦衣出身,身负职责就有遍察民生,勘测百态,因此像叶兄这样的商界大拿…哦,也就是魁首、泰斗,江某自然是知道的。” 听江彬解释,叶良辅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却不知,大人为何说良辅…有野心?”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男无野心必是狗屎…嘿,江彬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个意思! 江彬看来,若叶兄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江某虽然没本事,更是芝麻绿豆大一个城管,却是懒于和叶兄合作的。” 噗! 叶良辅直接一口老酒喷出,差点没呛死。 这都什么啊,言语间,杂七杂八夹枪带棒,江彬这厮…嗯,说话倒也有趣。 尽管那些新鲜词,叶良辅闻所未闻,不见得完全理解,但还是基本明白江彬的意思。 人家江百户是说,正因为知道他叶良辅有野心有抱负,才愿意和他合作,若是平平常常的商户,江彬还不爱搭理呢。 叶良辅擦了擦嘴角,苦笑:“将军抬爱,良辅却有自知之明。唉,有心朝堂这种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却是不能再提了。” 见叶良辅还在躲躲闪闪和自己打马虎眼,江彬有些不耐烦。 心道,老子‘日理万机’,见天忙得跟狗似的,哪儿有闲工夫跟你这儿扯淡,三句话,若是还特么听不到一声响屁,说不得,我江彬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脸色一沉,江彬冷笑道:“叶兄,是否需要江某拿出证据摆在面前,你才愿意和江彬坦诚相见? 也罢,既然我说你有心朝堂,总是要放点猛料出来的…叶兄,可是想过捐官入仕途么?” 一句话,叶良辅身子一栽歪,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历史上,叶良辅确是花了大笔银子,捐了个没有实权、芝麻绿豆大的【光禄寺署丞】。 光禄寺,乃是明代执掌朝廷祭祀、宫廷饮食、修缮危房、整理仪仗此类杂事的机构,设有寺卿、少卿、署丞等官职。 正德初年,叶良辅捐官光禄寺署丞,因此和负责大内采买的宦官张永结识,终成影响正德朝历史发展的关键人物。 江彬很清楚,如今已是弘治十八年,按照时间线推演,两年内叶良辅必然找门路捐官! 捐官成功,甭管大小也是入朝堂,算是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以叶良辅老谋深算的性格,捐官这种可能影响一生的大事,绝非属于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因此定然早有打算。 既然如此,知道叶良辅有心朝堂,江彬便不准备放过对方,却是要从叶良辅内心最深处,给予对方当头棒喝。 江百户正了正头上方巾,摆了个自以为玉树临风的姿势,却贼眉鼠眼低声道:“叶兄,不知叶兄打算捐个什么官呢?要不…任职光禄寺,如何?” ps:这两天更新可能不准时,因为到了年底,实在忙得团团转,但断更绝对不会,每天两章那是最起码的! 第81章 将军,良辅拜服! 吃好喝好,该说的也都说了,江彬不打算再跟叶良辅墨迹,直接点出对方有心通过捐官入仕途的念头。 江百户说的随意,而叶良辅呢,吓得差点没尿了。 为何,就因为江彬口中的捐官! 捐纳这种行为,明朝之前已经出现,华夏历朝历代大都发生过这种现象。 所谓捐纳,说白了就是国家明码标价卖官鬻爵。 自古以来,捐纳的叫法有很多种,比如纳粟、鬻爵、买官、捐纳、捐官等。 明代之前,捐纳不属于条文制度,算是非常规政治形式。 不过从明中期开始,延续到明、清两朝,捐纳却在社会需求催动下,逐渐常态化,最终形成捐纳制度。 明代捐纳制度化后,从最初花钱换得在国子监听课学习的监生身份,到后来武将、文官官职,甚至于爵位(非世袭),都可以通过捐纳获得。 好在,自正统年间逐渐明朗化的捐纳制,到了弘治、正德朝,还算保持在一个基本限度内,也就是说,江彬穿越来的这段时期,捐纳这种方式能够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听上去很美,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衔。 弘治中期之前,纳银四十两便可获得‘冠带’,摇身一变成为所谓【义官】。 义官在明代官员体系中也称【散官】,算是一种没有指派职务的虚衔。 获得义官身份后,若想谋得实职,却是需要通过‘纳马纳粟’的制度,先买到一个国子监生身份,然后抱着大房老婆搂着九房姬妾,热着炕头,等待朝堂出现实缺的时获取任命。 此外,不少自负才华横溢,不愿继续花钱买官的国子监生,则会选择借助这个身份参加科举,从而一跃龙门。 … 按说捐官已经被几代帝王摆在明面上,属于定例,叶良辅本不该惊慌失措。 然,弘治末年这段时期却和正统、景泰年间的情况有所不同。 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为了给儿子朱厚照留下一个清正廉明的稳固江山,弘治痛下决心,开始整顿朝纲、狠查贪腐、肃清吏治。 于是,从弘治十六年开始,连续三年,卖官鬻爵大大收敛,甚至有过连续七个月没有出现纳马纳粟获得实缺的情况。 叶良辅是聪明人,早已看出皇上不待见纳捐得到官职的下属,甚至曾一度找茬口处理了大批【义官】,非但剥夺其冠带、身份,更是说过‘永不录用、禁止科考’这种狠话。 叶良辅明白,弘治帝对捐纳态度之所以发生重大变化,一是为了肃清吏治,二来,则是因为国家有了钱,不像土木堡大败之后那些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朝廷穷得叮当响,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填充国库。 尤其弘治帝励精图治,中兴大明,国力几乎达到有明一朝最鼎盛的岁月,更不会看重那些捐纳所得。 说白了便是,你有钱是吧,愿意贡献给国家,那好啊,朕欢迎。 但你捐钱买个好名声可以,若是想要通过花钱买到官位,不好意思,朕…就是不爱看! 弘治帝心怀大志,任用贤臣,内阁三首辅,刘健、李东阳、谢迁,哪个不是才高八斗名声显赫的大儒名家? 现如今,皇上需要有真才实学,能为皇家分忧的国之栋梁,不是买官捐纳的那点银子! 因此,叶良辅虽然有心通过捐官跻身仕途,却明白现在火候未到,不可大张旗鼓托门路找关系,真若那么不开眼,一旦被锦衣卫、东厂得到消息,别说换得一官半职,恐怕自家生意都要大受影响。 然而,对于叶良辅来说,捐官的小心思不能放在明面上,并非最让他担心的一点。 惊得叶良辅险些尿裤的却是---这个江彬,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有捐官的打算? 叶良辅脑海掀起惊涛骇浪,念头百转千回,想了又想,确信自己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捐官的想法,可,干啥江彬竟然知道了? 天杀的! 叶良辅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掉,这一刻,叶大善人几乎抓狂,恨不能马上跑回山东临清,即刻整理书房,将自己写过的那些记载内心动态的文字全都烧掉。 愣愣看着江彬,叶良辅甚至以为他在临清的家,早已被锦衣卫暗中翻个底朝天,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 “叶兄,叶兄?” 见叶良辅终于被震慑,江彬心中得意,唤了对方两句,笑道:“叶兄莫问江彬如何得知你有意捐官的念头,总之,有想法是好事,野心不等同忤逆造反…来,走一个!” 叶良辅懵里懵懂和江彬碰了杯,却听百户大人又道:“叶兄,来日方长,凡事当谋定后动!江彬以为,现在并非捐官的好时机,若是叶兄相信在下,江某定然会为叶兄谋一份好前程!” 叶良辅目瞪口呆,实在说不出一句话了。 夹起一段醋溜鳝段,江彬有滋有味吃掉,继续道:“时辰已然不早,江彬便长话短说…我猜测,正因为你有心朝堂,所以思来想去,才打算在东市开洗染铺。 一者,洗染铺生意虽小,却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会来的所在,因此很容易听到各路消息,便于叶兄掌握局势,这也是江某所谓你想‘听’的原因。 二来,洗染却是叶兄擅长行当,所谓熟门熟路容易把控,怎么经营都不会亏…嘿嘿,却是叶兄作为商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罢了。” 叶良辅闻言,良久不语,最后长叹一声,起身,恭恭敬敬冲着江彬拜道:“将军虽然年少,却能洞察人心,良辅…拜服!” 叶良辅心悦诚服,接下来的事情便容易得多。 江彬听着叶良辅向自己详细解释未来一段时间在京都的打算,时而和对方探讨两句,两人却是越说越投机,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赶脚。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叶良辅和江百户依依惜别,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将军几乎料中所有事,却终是有一点没有说对。” 见江彬抬起眼,叶良辅微笑道:“良辅所开洗染铺,并非只是一家临街门脸而已!” “此言何意?”江彬有些不明白了。 “将军,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良辅要做就做最好…我的洗染铺一旦开张,定是京都最大最好最有名气的店面,到时候,还要仰仗将军多多支持!” 江彬翻着眼皮,定定看了叶良辅几秒钟,嘿了一声道:“叶兄放手去做便是,做到最好,没有之一!” 第82章 便是要请他、辱他! 与叶良辅分别,江百户堂而皇之理所当然,简直就是大大方方收下对方孝敬的百两银票,登时觉得精神百倍。 有了这么大一笔意外之财,为玉堂春赎身的期限,却是缩短不少时日。 于是乎,江百户大摇四摆,锦衣日行,春风得意马蹄疾,在东西两市自家这片自留地,逛得不亦乐乎。 … 贵和居,乃是大明京都名气最大的五座酒楼之一。 此刻已经过了下午申时,江彬的身影从贵和居楼下经过。 与此同时,二层雅座的位置,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纷纷收回目光,放下微微推开的窗棂。 一个身材中等,面色冷峻的少年书生哼了一声,转身冲对面的王景隆道:“溪桥,这便是你说的江彬么?” 王景隆点头道:“用修,此子便是江彬,诸位今日见到真人,有何想法?” 同座的一位书生立即道:“吾观江彬,行事浪荡,招摇过市,乃是未经教化的武夫,却不知如何得到圣上青睐?” “还不是因为机缘巧合救了太子殿下!” 另一位书生不屑道:“江彬徒呈匹夫之勇,并非国之栋梁,岂有资格左右江山社稷?在下以为,那江彬不过运气好而已,那日若是用修贤弟在场,亦能做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得殿下性命。” 几位书生频频点头,纷纷举杯向王景隆对面的少年敬酒,显然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那位用修却微微摇头,正色道:“诸位莫要小觑江彬,小弟看来,江彬能得到圣上宠信,并非仅仅因为救了太子,而是确有几分本事…就说那首《再别康桥》的歌词,小弟却是做不出来的。” “《再别康桥》…笑话,那也算歌词?” 屡次受到江彬羞辱,王景隆早对江彬恨之入骨。 如今玉堂春被人家江百户‘提前内定’的消息刚刚传开,王景隆得知心上人被硬生生夺走,顿时生出痛不欲生的感觉。 并非王三公子对苏三情深义重,而是身为男人,而且生在官宦之家,自己看上的女人却被一个身份低微来历不明的锦衣卫百户抢走,简直太没面子。 听到消息的第一刻,王景隆甚至生出脑袋上绿油油的感觉,就像自己心爱的女人偷了汉子,气得胆汁都要吐出来。 新仇旧恨越积越多,王景隆那是定要寻找一切机会,想尽办法污蔑诋毁江彬。 此刻,同座几人都是官宦子弟,尤其那位用修,更是身世煊赫年少才高,王景隆便动了挑拨对方和江彬作对,从而为自己出气的心思。 见几人面带不屑,同仇敌忾的氛围已然形成,王景隆冷笑道:“诸位,三日后便是金秋诗会,在下以为,当请江彬参加。” 有人立刻不满道:“溪桥此言差矣,我等文人聚会,却让一个身份低微的武夫参加,岂不被世人耻笑?” “就是,江彬去作甚?难道在诗会上舞刀弄枪不成?” “就算是展示武艺,有用修贤弟在,绝轮不到他江彬独领风骚!” “说的正是!京都才子,谁不知道用修文武双全,早已得到国子监几位名师盛赞!若是那江彬来了,在用修贤弟面前还不灰头土脸,哈哈,想想便觉有趣。” 王景隆目视对面少年书生,见对方虽然没表态,但脸上的表情却颇为得意,于是添油加醋道:“并非在下认为江彬有资格参加诗会,列位当知道,我与江彬,可谓仇深似海,景隆怎会触霉头找这样的人?” 被唤作用修的少年终于问:“溪桥兄究竟是何想法?” “请他,辱他,让他江彬名声扫地!” 王景隆咬牙切齿道:“各位,景隆不否认,我就是想借着金秋诗会的机会羞辱江彬,你们认为我公报私仇也好,借刀杀人也罢,总之,若是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景隆定然茶不思饭不想,恐怕会气得吐血,活不过多少时日了。” 王景隆倒也光棍,他很清楚,面对用修,耍小聪明完全没用,对方的才华学识、心思机巧,全在自己之上。 还不如有一说一,索性当个小人,就赌用这位杨用修会迫于面子,为他王景隆出头! 要说王三公子也算有些小聪明,这一招,他却是用对了。 杨用修为人高傲,文武全才,尤其聪明过人,小小年纪便名声在外,被誉为谢迁之后早早便能预定状元的不二人选。 要知道,状元及第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当年的谢迁谢于乔,数十年来,几乎没有少年时代就能被普遍看好,号称只要参试,最低可得三甲的牛人。 只有,杨慎,杨用修!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史书推选的明代三才子之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冠绝有明一朝,后世评价还在另外两位才子解缙和徐渭之上。 杨慎是时任左春坊大学士的杨廷和之子,三世公卿,绝对算得上背景深厚,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 从少年时代起,杨慎便享誉朝野,号称神童,其十三岁做的诗词,便已经开始广为流传。 杨慎为人耿直,一生仕途坎坷,虽然活到古稀之年,大半辈子却怀才不遇,各种被放逐,经历很有些像后世的‘政治流放’。 同为官宦子弟,杨慎和王景隆关系不错,虽然算不上相交莫逆,但架不住人家王三公子会来事,杨慎又因为年纪偏小不擅人情世故,却是被王景隆巴结上,一帮少年书生时常聚在一起品酒吟诗指点江山。 此刻,王景隆当着几人面说出内心真实想法,摆明车马就是希望杨慎为自己出头。 王景隆算定,杨慎好面子,当着一众好友面,定是羞于说出那个‘不’字来。 王三公子一双眼紧紧盯着杨慎,等着杨慎杨用修向自己做出承诺。 王景隆相信,只要杨慎肯为他出头,十个江彬绑在一起也是不够看! 果然,随着王景隆直言不讳表态想要折辱江彬,在座几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杨慎身上。 杨慎却没有马上说话,皱着眉头似在思考,场面一时间忽然沉默下来。 等了数息,王景隆见杨慎始终没有表态,忍不住了,不爽道:“用修,莫非你对景隆所言不赞同?你…真要见死不救?” 王景隆急了,索性直接将了杨慎一军! 那意思,兄弟啊,哥们都说了,出不了这口恶气就会吃不下睡不着吐血身亡,咋地,你还要继续矜持装逼不管吗? 第83章 京都暗流 王景隆已经将众人情绪调动起来,现在更是拿话逼住杨慎,一时间,贵和楼的气氛显得颇为诡异。 杨慎低下头,将酒杯端起,慢慢转动把玩,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王景隆实在忍不住催问几次后,杨慎终于抬起头,淡淡说了一句:“溪桥自去安排,无论何人参加,这金秋诗会,小弟却是一定会去!” ... 天气好,诸事顺利,江百户的心情更是云淡风轻,做起事来精神头倍儿足。 两日来,江彬除了和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见过几次面,过足眼瘾,美美欣赏一番这位貌若天仙的异族少女教授教坊司歌舞姬马刀舞,却是没有别的事可做。 时间过的悠闲,江彬对于京都暗流涌动的局势大都不操心,他很清楚,以目前自己的身份,想要插足朝堂决议,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太过自以为是。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江彬乐得清闲,着实享受了两天穿越大明后,趾高气昂吆五喝六,和市井百姓打成一片的快乐时光。 江彬虽然没有什么动作,各种传闻依然源源不断传入耳中,并非睁眼瞎。 有了王二、赵琦两个包打听,于朝于野,各种小道消息网罗无漏,江彬那是清楚得紧。 这其中,能够引起江百户兴趣和关注的并不多,筛选下来,只有三条。 第一个消息,足以让江彬震惊! 昨日,不晓得弘治帝脑子里哪根弦弹了一下,忽然下旨,同意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请求,允许以娜扎仙儿为首的鞑靼使团返回草原,以便赶上二十五天后的夏至叼羊节。 非但如此,弘治更是同意呼噜五花要求,准备派大明使团共赴塞外,代表朝堂参加叼羊盛会,彰显两国交好之心万古长存。 从京都赶往草原,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即便日行百里,少说也要十五到二十天,因此时间确是显得紧迫。 如今,大明朝堂上下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准备出使诸事,同时,奔赴鞑靼的使团成员也进入遴选阶段。 听闻这条消息,江彬沉思良久,始终没想通为何弘治忽然转了心思,答应放娜扎仙儿等人回去。 不过,这件事虽然令人震惊,但毕竟和江彬的生活相距遥远,江百户也只是想了一阵,没琢磨明白,便放在一边不再理会。 第二条消息,相比之下,却引起江彬更多关注,以至于两日来,江彬的思绪始终停留在这件事上。 前日傍晚时分,赵琦突然找到江彬,神秘兮兮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南镇抚司衙门局势动荡,指挥同知刘千里病重昏迷,有关江彬的所有文件,不知所踪。 看到字条,江百户登时惊了。 拉着赵琦来到里间,两人一通嘀咕,江彬这才明白字条几个意思。 赵琦是北镇抚司衙门老人,虽然一向不受待见,总算还是混了有些年头,因此方方面面倒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熟人。 现如今,尽管赵琦名义上仍是北镇抚司风堂听风小旗,但谁不知道他早已投靠江彬,眼下和人家江百户混得风生水起,号称江彬头号心腹! 因此,借着江彬的名号狐假虎威,赵琦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行情水涨船高,巴结他的人直接从零到两位数,自是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前日,赵琦一个主管内务的关系户,总旗宋磊,突然找到赵琦,将这个条子交给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一脸做贼心虚的冷汗。 宋磊原话是,“十日前,都指挥使牟大人传令南镇抚司,急调江彬身份文书,今日总算得到回复。 只是不知为何,有关江百户的所有文件资料不翼而飞,南镇抚司那边并未给出具体解释,就是传了这些话回来…” 赵琦明白,宋磊这是见自己得势,想通过他赵琦搭上江彬这条线,所以冒着风险示好,于是不敢怠慢,连忙将条子送来,让江彬过目。 赵琦出去,江彬盯着寥寥两行的字条,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 刘千里病重昏迷,江彬身份资料不知所踪! 江彬的目光死死锁定这几个字,心里念头百转千回。 对于北镇抚司乃至皇上、六部衙门,有人调查自己,江彬早就想到,丝毫不足为奇。 只是却没有料到,好没影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的顶头上司,唯一单线联系的刘千里,竟然病了,而且病情严重到了昏迷的程度! 靠! 江彬肝儿都在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天助我也! 刘千里病的好啊,死了更好,如此一来,他这个冒牌军机锦衣的身份算是死无对证彻底坐实,从今往后,至少不用担心在这方面出现差错。 一旦刘千里醒不过来,甚至两腿一蹬嗝屁着凉,剩下的还不是自己咋说咋有理,全凭一张嘴嘛! 简直了,太好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江彬呆坐良久,陡然发出一声怪笑,声震云霄,吓得等在院子里的赵琦、王二等人一激灵。 王二几个的目光落在赵琦身上,看得这小子直发毛,最后尬笑着说了一声:“那啥,百户大人可能羊角风犯了…哥几个以后要习惯才是。” 当夜,江彬大排宴宴犒赏三军,带着手下十几名喽啰这通吃,就像真的发了疯。 第三个让江彬有些吃惊的消息,却是来自宫里钟鼓司首领太监刘瑾。 昨日晚间,刘公公一手搓着核桃,一手把玩金丝葫芦,优哉游哉来到西市。 一来代表太子殿下看望江彬,二者,顺便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份红利。 按说分银子这种小事,刘瑾却是不需要亲自跑一趟,但刘瑾有心在江彬面前买好,同时炫耀一番自己消息灵通,竟是专门来了。 见到江彬第一面,刘瑾便笑道:“江百户,你可知已在鬼门关打了几个来回?嘿,咱家真是想不到,南镇抚司衙门的紧急军情,将军竟敢压着不报…连太子殿下都说了,这个江彬,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身为内宦首领,刘瑾为人老道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一句,便唬得江彬满脑门黑线,腿肚子转筋。 江彬嘬着牙,隐约猜到刘瑾言语暗指,却只能硬着头皮讪笑道:“刘公说笑了,不知在下犯了何事,却让刘公如此惊吓于我?” 第84章 请我,这是贼心不死啊! “将军真不知么?” 刘瑾一脸意味深长,直到江彬递上一封三十两银子,眼巴巴看着自己,这才笑道:“江百户,不是咱家说你,你啊,就是胆子太大!那封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大人的密报文书,是不是前几日才交到谢阁老手中?” “这个…正是。”江彬虽然猜到除了这件事外,刘瑾不可能有其他把柄拿捏自己,但还是不自觉有些惶恐。 尼玛,他江彬孤身一人穿越大明,没有穿成王爷、皇帝、权贵子弟,甚至连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是一名身无分文家无片瓦的流浪汉,真当得上一穷二白四个字。 若是没有碰上那个倒霉蛋死鬼‘江彬’,冒充对方身份,他根本就是没名没姓的黑户。 这种心理下,江彬当然比普通人更敏感,自我保护意识也更强。 因此,稍微有些风吹草动,江彬就会忐忑担心。 “也是你江百户运气好,”和江彬越来越熟悉,刘瑾说话随便起来:“咱家却是没想到,将军倒会来事,一番接触下来,谢阁老对你颇为赏识,在圣上面前说了将军不少好话,所以…扣押密信不报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江彬马上道:“阁老抬爱,刘公提携,江某心下感恩不尽。” “莫说!” 刘瑾摇头笑道:“太子殿下听闻此事,发了半天神愣,最终倒是笑了,说你胆子太大,这以后啊,却是不敢将一些琐事交给将军做了。” 江彬表情尴尬,悬在半空的心却放下,心道,得嘞,这下连太子都知道我江彬胆大包天,竟敢隐瞒军情不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刘瑾说笑几句,最后像是不经意到:“昨日圣上传旨,令宁王殿下即日进京…江百户,咱家说句不该说的,这件事有蹊跷,还请将军尽早做好准备,莫要因为宁王入京,搞得不可收拾。” 刘瑾说话含糊其辞,言罢当即离去。 刘瑾走后,江彬琢磨好一阵,最后断定,刘瑾应是不知道刘千里密信内容,顶多听说江彬私自扣下南镇抚司衙门密报罢了。 对方特地跑来传话,不过是向江彬炫耀他刘瑾消息灵通,神通广大,至于为何弘治帝传旨宁王来京,刘瑾定然不明就理。 江百户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步,目光凝向墙角。 犹豫彷徨,江彬几次想走过去搬开床铺,凭着强大毅力,终是忍住了。 卧房铺底,墙角的一块砖下,却是藏着一封信,一封没有打开的信! 旬月前,江彬奉刘千里之命,将其亲手写好的两封密信送入京都,交给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这两封信一封打开,一封则用火漆封好。 江彬当日只是将打开的那封交给谢迁,至于另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不但没有上交,甚至直到今日江彬也没有打开看过。 并非江彬没有好奇心,他当然明白,多知道一些事,多掌握一些情况,必定对自己混迹大明有利。 但同样,江彬更看重另外一句话:好奇害死猫! 在没有彻底想清楚之前,江彬并不急于打开那封密信。 尤其刚刚得到刘千里病重昏迷的消息,江彬心中大定,更觉得那封密信必需细细考虑清楚再做打算。 甚至江彬曾想过,若是刘千里忽然病死,他或许会直接烧毁密信,将这件事沉尸大海,就当永远没有发生过。 作为心理学专业高材生,江彬对于内心的自我控制远非普通人可比,也许一百个人中九十九个都会忍不住私下拆开密信,满足自己好奇心,但江彬不是,他属于那百分之一的例外。 听到刘瑾暗示后,江彬已经猜到,恐怕弘治帝忽然传旨宁王,令其即刻进京面圣,九成九和这封信有关。 却不知,弘治是信了,还是不信? 江彬沉思良久,最终认定一件事。 那便是,就算弘治和谢迁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但也没有轻信刘千里。 藩王谋反是震动社稷的惊天大事,无论如何,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朝廷绝不会轻举妄动,否则兵戈四起,苍穹之下生灵涂炭。 江彬推断,弘治定然会暗中安排专人前往南镇抚司,一来处理刘千里病重留下的烂摊子,二来,却是要彻查宁王了。 仔细想来,弘治这一手相当高明,宁王若是奉旨入京,其一切活动都在朝廷眼皮底下,当是玩不出任何花样。 反之,宁王抗旨不遵,那更好,根本没必要再费工夫去查,宁王谋反的心思昭然若揭,下一步就该调动州府卫所的官兵对其清缴… 对于江彬而言,唯一不确定的便是,这位宁王殿下,是否和那个死掉的倒霉鬼‘江彬’照过面? 若是两人真的打过交道,对他来说却有些不妙。 思来想去,江彬认为宁王和真正的‘江彬’相识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一,甚至就算见过面,也不见得知道对方就是‘江彬’。 毕竟,军机锦衣身份神秘,甚至南镇抚司衙门,除了刘千里再无一人认识自己,何况宁王? 不过这件事总是一根刺,多少让江百户有些不安,唉,特么的,冒牌货总归是冒牌货,真不让人省心。 … 比起这三条,其他各种消息几乎可以忽略,至少引不起江彬兴趣。 比如叶良辅亲自登门拜访,将其打算在东市开办洗染铺的计划书拿来,请江百户过目;或者寿宁侯张鹤龄打算将名下产业,包括日进斗金的花满楼全部出手;再如朝堂上几个看不清皇帝真实目的的官员调动、任免...如此等等,酱饼并未往心里去。 直到这日晚间,江百户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送来的请柬,打开一看,江彬登时乐了。 这封请柬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十几个字: 黄梅时节,盛夏之际,邀君同往,携手诗会。 明日午时,煮酒吟诗,与天同乐,岂不快哉! 这封请柬字体端正,笔画刚劲,倒是有着几分功力,正是一封金秋诗会的请柬。 让江彬讶然,大跌眼镜的是,这封请柬的落款,却是用大一号的字体写着一行字:王景隆恭请。 找赵琦进来问了一番,江彬算是知道了,这个所谓文人骚客云集的金秋诗会,举行的时间并非秋天,而是以前了一个月有余,选择在盛夏,今年的金秋诗会,将于明日举行,一连三日,只要受到邀请便可入会,乃是大明文人最盛大的聚会之一。 王景隆! 江彬的目光凝在这三个字上面,冷笑不止,心中暗道,奶奶的,老子本已经放过你了,却没想到你小子如此不长记性,偏偏喜欢摸老虎屁股。 行,没问题,就让我江彬这头老虎,一个屁崩死你得了! 第85章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这一日,并未发生更多让江彬疑神疑鬼的大事。 自打接到王景隆传书,从黄昏到晚上,江百户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过了酉时,王二过来禀报,由于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三日后将启程返回塞外,需得抓紧时间传授歌舞姬马刀舞,因此,娜扎仙儿特地提出,这几天会入住教坊司,日夜排练,力图在鞑靼使团离京前,将马刀舞教得有模有样。 对于娜扎仙儿这个要求,江彬并未在意,随口应了一句便同意了。 在他看来,教坊司又不是军机重地,若是娜扎仙儿自觉住在那种地方不掉价,他江彬当然没话说。 江百户还是很通情达理嘛。 是夜,将近子时,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雨,不过半个时辰光景,苍穹便和大地连出千千万万银线,于是,整个京城便笼罩在重重雨幕里。 西市教坊司大院灯火昏暗,辛苦一天的胡女和歌舞姬、乐师、小厮,个个人困马乏,早早进入梦乡。 因此,除了守门人偶尔出来看看天气,抱怨几句,便只有刷刷的雨声了。 暗夜里,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教坊司乐谱阁前,一抹闪电乍亮,人影似是有些惊慌,在藏谱阁前停顿数息,侧耳倾听一番,身体扭了扭,手中寒光点点,片刻之后,藏谱阁的大门便被撬开一道缝隙。 那条身影不再犹豫,略略将缝隙拨开,眨眼间已经蹿进房内,几乎同时,藏谱阁的大门悄无声息关上… 黑影站定,高耸的酥胸不断起伏,似乎第一次做贼多少有些心虚。 适应了屋里昏暗光线,黑影将目光转向通往二层阁楼的楼梯处,那里,忽明忽暗闪烁着两排牛油蜡烛。 等了数息,发现并无异常,黑影蹑手蹑脚走向楼梯,将一只蜡烛从墙壁取下,脚尖在台阶上点了点,如春燕般轻盈的身子,便飘上了藏谱阁二层。 傍晚过来后,黑影已经借着检查歌舞姬着装、马刀舞装备、以及勘察明日正式排演场地的由头,在教坊司里里外外转了一遍,目标最终锁定在藏谱阁。 来到二层阁楼,黑影将蜡烛四下里晃了晃,暗道:“莫非,那件东西的下落竟落在藏谱阁么?唉,却不知国师的消息有几分可靠?” 忽然间,黑影有些惶恐有些心酸,以她的身份,别说做一个下三滥蟊贼,从小到大,甚至连一个人半夜外出的时候都没有过,更何况这里是大明京都! 若是… 黑影不敢想了。 一旦被人发觉自己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出现在教坊司藏谱阁,传扬出去,她的脸,父汗的脸,以致整个鞑靼汗庭的脸,恐怕都要丢尽! 这条黑影,正是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 深更半夜,娜扎仙儿出现在教坊司藏谱阁,就是为了得到尕哥呼噜五花要的那件东西。 那件,足以左右天下,扭转两国朝堂局势的…东西! 娜扎仙儿眼圈红了一下,愣愣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窗外,一道霹雳惊雷响过,娜扎仙儿仿佛被吓到,手一抖,粗大的牛油蜡烛砰地掉到楼板,昏黄的火焰闪了几下,几乎熄灭。 鞑靼小公主回过神,手忙脚乱将蜡烛捡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藏谱阁那两排足有一人高,数丈长,嵌着不下数百暗盒的乐谱架上翻动起来。 微风…哪里来的风? 刚刚有所动作,娜扎仙儿忽然觉得似乎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正冲着她的脖子吹气。 仙儿公主吓坏了,险险喊出来,一扭头…却是空无一物! 别说人了,连阁楼的窗棂都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是我太紧张,所以出现错觉么? 仙儿目光游离着,在藏谱阁二层看了几圈,确信只有自己一人,这才再次转过身,手轻轻放在一个暗盒把柄上。 仙儿正待将暗盒拉开,然而,再一次… “唉,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啊~~~? 这下,娜扎仙儿确确实实听清楚,有人,就是有人在! 忽~~~ 手里蜡烛再次掉向地面,却,和方才不同,那蜡烛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劲气托住,翻了几个跟头,落在地面的时候,竟是头上脚下,稳稳立住,宛若被人仔仔细细放在那里。 娜扎仙儿再也忍不住,惊声叫了一句,声音颤抖道:“谁,是…是谁装神弄鬼?若是,若是再不现身,本,本姑娘可要喊人了。” 没有任何回应,藏谱阁里一片死寂。 仿佛天地间,只有娜扎仙儿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助。 仙儿真想大喊,那种让她心碎的恐惧,早已将这个十五岁少女的身心完完全全笼罩… 娜扎仙儿忍住了,终究没敢再发出一声动静。 她不傻,她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而她娜扎仙儿,又是谁! 若是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喊出来,娜扎仙儿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去~~~” 一道,十道,数百道,就像一瞬间,从藏经阁四面八方所有角落同时传出一声沉闷低吼,只一个字,却炸得仙儿公主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 “我…我…”仙儿小嘴一撇,竟是嘤嘤哭了出来。 若是还不清楚自己遇到绝世高人,那她也太傻了。 “去吧,莫停留,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掺和的,去!” 又是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娜扎仙儿根本分辨不出对方藏在什么地方。 “赫、赫~~~”娜扎仙儿泪珠串串落下,哽咽着冲前方拜了拜,再也不敢停留,身体站起,匆匆跑下楼,几个呼吸过后,藏谱阁大门砰地一下关上,尘归尘土归土,终于寂静了。 风声雨声叹息声。 不知何时,藏谱阁二层那只傻傻定在地上的蜡烛旁,已然出现一道矮小瘦弱的白影。 这个人全身上下被青白色麻布包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白影站了片刻,嘴里发出嗬嗬声,隐隐约约似是断续的自言自语。 “老不死的,因为当年一败之诺,老身已经守了教坊司整整三十九年!…金秋过后,天高地远,当是再与你一战,除非你已经突破武道九级,否则便是你我了结恩怨的时候!” 说话间,那支牛油蜡烛飘了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荡着荡着落回原处。 而,藏谱阁二层,青烟袅袅,空无一人。 第86章 金秋诗会 “仙儿公主回到会同馆了?” 早上起床正在洗漱,王二匆匆来报,说鞑靼小公主娜扎仙儿一大早便赶回会同馆,江彬倒是有些诧异。 不是说这两天都要住在教坊司传授歌舞姬马刀舞么?这小丫头片子,主意一会一个,说变就变。 江百户没多想,懒得在这件事上纠结,仔细整理衣冠,嗯,虽然不想当衣冠禽兽,但今日的金秋诗会,总是要去转转,玉树临风的打扮嘛,必须有。 … 顺天府玉河西堤,会同馆。 鞑靼小王子呼噜五花轻轻叹口气,手放在小妹娜扎仙儿的头顶,顺着秀发轻轻捋动。 “仙儿,莫要哭,脸都花了。” “尕哥,”娜扎仙儿两行清水玉珠滚落,质问道:“你…你是不是早知道教坊司有高人?既如此,为何还要让仙儿做这种事?” “高人?尕哥不知。” 呼噜五花摇摇头,却是没有说实话。 国师传书,那件东西要紧非常,虽然关于它的消息极少,但塞外大漠既然能掌握线索,呼噜五花并不相信泱泱大明千万子民,竟会无一人知晓。 所以,假若东西真在教坊司藏着,大明知情的那些势力,定会安排专人严加看防,不可能让其轻易被取走。 可,既然这件东西如此重要,如何没有藏入皇宫大内或者内阁、六部、两厂一卫,却偏偏放在教坊司? 这一点,呼噜五花却是想不明白。 至于安排娜扎仙儿前往教坊司寻找,呼噜五花倒是有着自己的考虑。 首先,借着调教歌舞姬,娜扎仙儿可以堂而皇之住进教坊司,占了地利,便于行事。 如此一来,即便她私下找东西的举动被发现,总归还能勉强寻到借口。 比如事情不顺,鞑靼小公主被当场揭破身份,大不了就解释成娜扎仙儿钟情大明民间歌舞,想要亲眼查阅教坊司珍藏的历年历代乐谱手稿,却又担心被拒绝,碍于面子,这才在夜静更深偷去藏谱阁寻找。 托词有了,管你信不信,总不能杀了我这个鞑靼小公主吧! 其次,娜扎仙儿武功不高,正是作为试金石的好人选。 若是东西轻易到手,便说明大明上下确是无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反之即便失手,由于娜扎仙儿身份尊贵,人身安全不会有风险,还能据此探出教坊司有高手坐镇,更是坐实那件东西的确藏在这里了。 还有第三点,这件事只有呼噜五花和娜扎仙儿两人知道,呼噜五花亲往教坊司暗查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定会引起大明朝堂警觉,也只能让亲妹子试试了。 沉思良久,呼噜五花道:“仙儿,这次确是尕哥不好,让你受委屈。 唉,尕哥也是没办法,两日后你便要启程返回草原,时不我待,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仙儿放心,这件事你不必再管,尕哥自有计较。” 娜扎仙儿听到不用她掺和,终于收住哭泣问:“尕哥,那个高人很厉害,仙儿觉得或许不在国师之下,你又能怎么办?” 呼噜五花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冷笑道:“国师乃天师临世,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神通,岂是普通武道高手能比? 罢了,此事便由尕哥来处理,仙儿先回去,这两日专心调教歌舞姬就好。” 娜扎仙儿起身,呼噜五花却突然道:“对了,今日是金秋诗会第一天,尕哥听说大明不少达官贵人才子书生都会去,而且东宫那位…自是耐不住寂寞的性格,八成也要参加。” “尕哥什么意思?”娜扎仙儿不明就里。 “人多热闹,”呼噜五花忽然笑了:“仙儿,你不想随尕哥看一场好戏么?” … 金秋诗会是弘治十八年夏天的一件大事。 从上午辰时开始,西苑太液池方圆数百丈的地段,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早被腾骧四卫以及虎贲左卫的武士严加警戒。 西苑,本是帝王家游乐嬉闹的场所,广义上算是御花园的一部分。 不过今日,在武英殿大学士刘健请旨,弘治帝亲笔御批后,允许向公众连续开放三天,作为今年金秋诗会的聚会场合。 当然,所谓开放,并不是市井小民山野村夫随便进出,必须有请柬作为诗会通行证。 而且三天诗会,每日入夜后,定是要清场的,待得第二日辰时过后,方可再次进入。 临近午时,西苑太液池周边的中心地点,早已人满为患,三五成群,怕是不下数百人,清一色羽扇纶巾书生打扮。 “太液池边,西苑景天,碧波荡漾,百花争艳,当得好风光啊!” 最大的一丛人群,有书生摇头晃脑开始点评起来,说得话倒也应景,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凤吾先生,却不知以先生高见,为何今年圣上同意开放西苑,作为金秋诗会集会场所?” 聊了些功夫,有人便问了这么一句,顿时引来不少目光。 金秋诗会一年一度,集会三日节目繁多,并非仅仅吟诗作画吃顿酒那么简单。 期间,礼部、国子监以及不少衙门都会有官员亲至,王公贵胄不在少数,一来附庸风雅凑热闹,二来也存着从中发现青年才俊国之栋梁的心思。 因此京都的金秋诗会又号称顺天府小秋闱,集会期间说经论道斗文辩制,实在是司空见惯的景象。 而且唯有在金秋诗会上,文人墨客的言论才不会被过于追究,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两厂一卫的探子就算听到些风吹草动,往往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允许这些才子愤青们放肆一下,针砭时事。 正因为有着种种好处,金秋诗会向来都是自负才华的年轻人期盼向往的时刻。 今年的诗会似乎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依旧由礼部出面组织,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两厂一卫诸多职权部门协办。 只不过,某些敏感的才子,还是窥觑到一丝不太寻常的韵味。 其一便是,皇家第一次开放西苑太液池周边数百丈方圆的地方作为聚会场所。 还有,据说当今圣上弘治帝以及太子朱厚照,都会出现在诗会现场。 金秋诗会规格,疏忽之间拔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大多数参会书生猜不透皇家意图,对此颇为好奇,因此聚在一起议论最多的却是这种变化。 这位凤吾先生闻听,捻着胡须矜持着笑起来,反问道:“圣上心思,贤弟当真不知么?” 第87章 痛并快乐着 西苑之内,太液之滨,有资格受邀参加金秋诗会的书生才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名气。 这位凤吾先生,在京都文人圈里算是一号人物,于弘治十六年高中廷试三甲二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授国子博士。 凤吾先生这两年蛰伏京都,上下打点,拜师门找路子,只待某个州县有了空缺,会被朝廷任命实职,到时候摇身一变成为大权在握的一方父母官。 对于大多数只是经历秋闱,有着举人身份的学子,凤吾不但是前辈,更是成功的典范,因此他一出现,身边就围了不少崇拜者。 听到凤吾反问,有意卖关子,不少学子便喊起来,纷纷叫嚷,说我等才疏学浅,更是远离朝堂,自然不知道圣上深意,凤吾先生常伴皇帝左右,见识定是高远,岂能和我等井底之蛙一般。 这话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抬举他凤吾了。 一个半点实权没有,入不了正式文官编制的国子博士,最多也就跟国子监、翰林院这种地方打打杂,偶尔给监生上几堂课,讲讲四书五经之类八股文章,连最难解、最考应变能力的‘策问’,都没有资格教授,更别说常伴圣上左右了。 即便如此,凤吾先生在一干书生眼中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再怎么说,人家的确入了仕途。 这个时辰,朝廷重要官员无一现身,聚集在西苑太液池的基本全是举人、贡生等级的学子,比较起来,凤吾先生也算出类拔萃。 见众人目光焦点落在自己身上,凤吾先生手捻胡须,笑得开怀。 “既然诸位抬爱,在下便不自量力,随便说两句。 各位,圣上去年、今年,连续两年开恩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举措! 说明什么? 说明吾皇圣明,这是要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展现才华,受到朝廷重用啊。” 凤吾先生摇头晃脑,倒也有些见解。 弘治帝身体每况愈下,连续两年开恩科,的确存着广纳贤良,为儿子朱厚照日后登基打基础的心思。 轰然声四起,众人纷纷点头,赞凤吾确有远见卓识。 “到了今年,圣上更是授意扩大金秋诗会规模,凤吾以为,朝廷是在为明年春闱做准备,想来定要通过诗会,勘察举子才识人品,表现优异者,当在考官心里留下印象。” 凤吾这番话却是留了伏笔。 何为印象?直接说,就是好感! 若是早早在考官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让对方知道自己这一号,到了春闱、廷试,多多少少总要受到照顾。 毕竟科举制很大程度依赖文章立意、用词文笔是否符合考官眼缘,主观成分不少,水分自然是有的。 书生们不傻,凤吾这番话说下来,议论声更加热烈,一时间,太液池旁哄哄嚷嚷,气氛不要太热烈。 金秋诗会,江彬当然来了。 作为精研明史的高材生,江彬对于有明一朝的文化圈,那是相当感兴趣,如今穿越过来,怎能错过如此盛会? 不过,江彬来是来了,只是京都文化圈没有一个熟人,别人也不认识他江彬是哪个,因此转了半天,忽觉索然无趣,便找了一个龙抓槐下的阴凉地,百无聊赖呆着,只等官方宣布诗会正式开始。 入眼人头涌动,江彬正看着,却听身后忽然有人道:“兄弟为何不去中心地带凑凑热闹,奈何一人孤单若斯?莫非与我同病相怜么?” 没回头,江彬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文化人嘛,大家说话当然是文绉绉的,这种公开场合,两人若是素不相识,绝不会用什么兄弟、哥们这种随性称呼的。 还有,能受邀参加诗会,必定有些名气,热衷功名的心态下,言语间自然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才是常态。 江彬的情况,在京都圈子里就是另类,几乎绝无仅有,却不知为何身后这人张嘴闭嘴形单影只,还说什么同病相怜… 莫非,也是怀才不遇类型? 江彬转过身,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中等,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的中年儒生。 对方穿着邋遢,长袍非但不干净,并且破洞、补丁好几处。 男子长相普通,两鬓斑白面目沧桑,眼中闪烁着谐谑世事的目光,一看就是一个落魄潦倒的穷酸老书生。 和这时代的大众不同,江彬并没有以貌取人的想法,稍稍一留意,江彬便判断出这个陌生的中年儒生,绝非常人。 对方有心搭讪,虽然穿着寒酸,但脸上的表情却满是不屑,似乎根本没将这些年轻他许多的书生才子放在眼里。 江彬可是清楚的,大隐隐于市,京都之地藏龙卧虎,谁知道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是不是什么世外高人故意装的? 这年头,谁信谁啊,我江彬不是初哥,甭想通过这种方式试探我。 江彬拱手笑道:“老兄相貌不凡,谈吐超俗,一看就不是池中物,却不知为何穿成这个样子?” “嘿!” 这人倒也豁达,满不在乎道:“愚兄除了吟诗作画,再无一技之长,若是连画作都卖不到几文酒钱,也只好穿着破衣烂衫混日子。 不过,在下却是没有觉得不好,享受悠闲岁月,人生能有几何?自家快活便罢,哈哈…” 江彬点头,暗道,初次见面两句话,愚兄这种称呼都出来了,倒是个自来熟。 而且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穿的寒酸而觉得羞于启齿,反而大大方方说自己会写诗、能作画,只是现在他的画卖不上价,所以只好穷着痛着,并且快乐着。 听对方说话有趣,性格洒脱,江彬来了兴致,笑道:“不知老兄擅长画哪些?” “万物!” 对方翻了翻眼皮,说起作画的时候,脸上现出傲视天下的表情。 “这个…”江彬没话了。 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名家作画,总有长短,不可能信手拈来画什么都牛逼,这是常识,却不知对面的家伙怎能如此自大,竟敢说善于画万物! 江彬饶有兴致再次打量对方一番,搜肠刮肚将弘治、正德年间的才子名士想了个遍,却实在对不上五十多岁,擅长吟诗作画却混得穷困潦倒的名家。 这货,他究竟是谁? 第88章 愚兄唐寅! 人生最奇妙的经历之一,便是偶遇。 偶遇加上投缘,往往就会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要不说男女之间一见钟情、兄弟之间一遇相知,就是因为人生总会有各种偶遇。 虽然和对方没有说上几句话,江彬倒是觉得,自己跟这个中年儒生很对脾气,那是相当能够谈得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西苑太液池边的金秋诗会上,这两人就像和众人格格不入的另类,随便说着话,没有夸夸其谈的挥斥方遒,也没有柴米油盐的琐事唠叨,而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意境天马行空,思维及其跳脱。 聊了足有半个时辰,中年儒生笑道:“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倒是好机缘。如今金秋诗会即将正式开始,尚不知兄弟尊姓大名,哈哈,却是愚兄马虎了。” 江彬面带微笑,心情极好道:“小弟江彬,乃是一介武夫,却是被人强行拉来参加诗会。” “江彬?未曾耳闻,想来不是京都才子吧。” 对方倒也实诚,完全没给江彬留面子,直接说不知道、没听说。 江百户被噎住,心里醉了好几秒,暗道,好吧,看来你老兄还真是脱离人民大众,消息很闭塞嘛。 现如今,江彬在民间的大名,虽不敢说如雷贯耳,却也当得上名噪一时。 救太子、败侯爷、调戏鞑靼小公主、售卖大明第一例福利彩票、掌管东西两市… 旬月来,江百户的名气怕是比很多朝廷官员还要响亮,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概念。 江彬讪笑:“敢问老兄何方人士,怎么称呼?” 对方翻了翻眼皮,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说:“兄弟,愚兄偶得一诗,觉得有趣,先念与兄弟听听如何?” 所答非所问,江彬不由为之气结,却还是笑道:“愿闻其详。” 对方也不墨迹,当即吟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我靠,我靠靠靠! 听了几句,江彬身体直接僵住! 这…这不是《桃花庵歌》么? 记忆中,《桃花庵歌》乃是明代才子唐伯虎怀才不遇,被朝廷下令永不录用后,返回乡里修建桃花庵的时所做,当得上千古传颂的名诗! 然而,如今才是弘治十八年,那位唐寅唐伯虎,年纪应该在三十七八岁,修建桃花庵的想法还不一定有呢,何来桃花庵歌? 而且,面前这位,年纪看上去足有五十开外,怎么也不像未满四十的人。 可,若非唐伯虎,谁能吟诵出《桃花庵歌》前四句?江彬确信,弘治十八年,这首千古名诗定然没有做出。 年龄对不上,事件对不上,江百户有些蒙圈了。 “打住!” 情不自禁,江彬不由高喊,对方一惊,问:“出了何事?莫非兄弟以为诗不够好么?” “非也,非非非!” 面对很可能是唐伯虎的牛人,江彬激动得张口结舌,强自稳住呼吸,停顿数息才道:“敢问老兄,可是姓唐?” “咦?” 这下对方倒是愣了。 眨着眼,中年儒生道:“兄弟听说过我?哈,谁料来到京都,唐寅竟是有几分薄名,却不知因为我的诗还是因为我的画?” 果然,尼玛真是唐伯虎! 江彬心道,既不是诗也不是画,而是你老兄早已名垂青史好不好? 研究明史的人,谁不知道唐寅唐伯虎? 尤其那首《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更是除了《桃花庵歌》外的传世佳作,也是江彬极为喜欢的诗歌。 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宇声声,杜宇声悲。 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别后相思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 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 这首诗,描写深闺怨妇的相思之苦,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若是仔细研究,却令人拍案叫绝! 全词十二句,其中四对八句,句式和字数完全相同。 尤其每一对仅第一个字不同,其余三字毫无差异,却能表现出情怀上的层次关系,若非功力深厚阅历广博,绝对做不出来! 不同的一个字,或是意境变化,或是数量增加,不知不觉将愁和苦两种思绪,在时间、空间上绵延扩大,从而引起读者共鸣,可谓寓意深远,属于那种越品越有味道的佳作。 江彬沉住气,压下心头激动,追问一句:“老兄乃是…唐寅,唐伯虎?” “不才正是!” 自己名字被人听说,无论谁总是心情愉快。 唐伯虎笑道:“兄弟与我自然没有见过面,却不知,兄弟如何得知唐寅薄名?” 唐伯虎的意思很清楚:你不认识我是哪个,哥们刚才也没有自我介绍,为何刚刚吟诵四句诗,你忽然就知道我是谁了,岂不怪哉? 确认对方身份,江彬并未明确回答对方提问,含糊其词道:“闻听伯虎兄之名,江彬却是有些途径的…敢问老兄,这首诗可有下文,莫非只四句?诗名为何?” “此诗唐寅昨日一时偶得,尚未冠以诗名,目前只这四句,却总觉得意犹未尽,兄弟可有高见?” 只有四句么? 江彬心中一动。 他是知道的,《桃花庵歌》一共十句二十对。 而那两句经典中的经典【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却是最后两句,堪称这首诗的点睛之笔。 前世,江彬研究《桃花庵歌》的时候,曾经认为,若是没有最后两句,这首诗只能算是不错的作品,当不得传世佳作的美誉。 江彬没想到,穿越大明,偶遇唐伯虎,不但桃花庵歌出现提前了足足十多年,而且这首诗竟然没有做全! 江百户这个纠结啊! 照目前的情况,唐寅这首诗属于未完成作品,并非一气呵成,那么,自己是否可以帮着他补充完整呢? 若是那样,这首名传千古的桃花庵歌,到底算是他江彬的,还是唐伯虎的?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就图个流芳百世,能有东西被后人记住嘛。 诱惑啊… 这一刻江彬真想将剩下的诗句念出来,然后说一声,嗯,伯虎兄,这首诗便算是你我二人共同出品,如何? 第89章 科举舞弊案! “唐兄所做,当真只有四句么?” 被江彬问,唐寅点头道:“不瞒兄弟,此诗乃唐寅昨日见到一幅古人画作‘世外桃源’,有感而发随手写下,目前确是只有四句。 然,愚兄以为,此诗意境将将铺垫,韵味远未浸淫,应是能够展开来。” 江彬笑道:“既如此,兄长何不将此诗继续做完?” “兄弟说笑了。” 唐伯虎脸上现出不甘又无奈的表情:“吟诗作画,除了功夫、天分外,更重要的是所谓灵光一闪、妙语(笔)天成! 方才说了,此诗乃唐寅昨日看到古画有感,由心而发随手偶得,如今氛围、环境、心态完全不同,如何续得上? 若是强行为之,勉为其难,做出来的诗句怕是词不达意,和前四句的意境无法协调,必非佳作!” 江彬眨了眨眼,倒是对唐伯虎在诗词创作上的严谨求精态度,颇为欣赏。 江百户心中生出几分惺惺相惜,将这首流传千古名作据为己有的念头,也随之打消。 对于唐寅唐伯虎,江彬曾经有过专门研究,对其为人生平,可谓相当了解。 在江彬看来,才华横溢、性格桀骜、风流倜傥...这些词汇用来形容唐伯虎,完全不过分。 比起唐寅惊才绝艳的才华,褒贬不一的风流韵事,江彬却是对几年前发生在唐伯虎身上的一桩公案更感兴趣。 江彬记得清楚,受弘治十二年(六年前)春闱考题泄露事件牵连,唐寅仕途之路忽然断绝。 屡次尝试咸鱼翻身失败后,唐伯虎自暴自弃,开始游戏人间,由着性子混日子,以至于晚年穷困潦倒,只能凭借卖画为生。 不过对于这桩明史上轰动一时的科举作弊案,江彬却是不敢轻言其中谁是谁非。 为何,因为版本太多,众说纷纭。 一种比较为大众接受的说法是,弘治十二年,唐伯虎和朋友徐经,被同侪学子欺骗,卷入科场舞弊案,坐罪入狱。 这件事轰动一时,造成多名才子被抓,十余位朝廷命官受到不同程度牵连。 弘治十二年的科举舞弊案,在历史上的传闻多与一名叫‘都穆’的举子有关。 不同版本史书的说法,包括很多穿越小说,大都宣扬是都穆出卖徐经和唐寅,最后造成科举案发,始作俑者的徐经倒也罢了,唐伯虎绝对是受冤枉的倒霉蛋。 不过,上一世研究唐伯虎生平时,江彬经过多方考证认为,科举舞弊案情况曲折内有隐秘,个中真相和某些史书记载并不相符。 尤其,通过这件事,影射了唐寅的真正人性。 最后江彬得出的结论是,唐寅在历史上的文学成就毋庸置疑,但其为人品行却颇有争议。 或者说,至少和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有所背离。 六年前的那场科举舞弊案,真相无人知晓,包括各个版本的史书、小说,都是各有各的说法。 但有一点,江彬确信,唐寅和徐经在考前,的确有给主考之一,礼部右侍郎、翰林院学士程敏政送钱的嫌疑,从而换取对方开口指点两人作文论政的机会。 若只是写几篇文章,花钱找一个文豪老师指点,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徐经、唐寅人傻钱多不怕花银子,程敏政喜欢提携后辈,愿意点评一二,谁也没碍着别人啥事,要说很正常。 可,嫌疑处在于,一方是主考,是春闱出题人,一方则是即将参加此次会试的考生。 秋闱之前的敏感时期,考生给主考送钱,怎么看也有问题。 最让唐寅和徐经满身是嘴也说不清的,便是主考程敏政让他们写的那几篇命题作文,却是【拟作文字,竟与试题合】! 啥意思? 打个比方,徐、唐二人来到老师家送礼,请师尊大人出几个题目指点。 程敏政收了礼,示意唐寅、徐经:喂,两个臭小子,老夫随便说几个题目,你们练练手。 然后程夫子看似不经意,随手写了几个题目,包括:《论鱼香肉丝的营养》、《气候变暖是真是假》、《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多少》… 然后唐寅和徐经写了,并且得到程敏政点评,心满意足离去,而且徐经的嘴上还没有把门的,逮谁和谁说,只要和自己关系不错,都回家练了。 结果,到了几天后,上得会试考场,最后一道作文大题赫然便是《试分析鱼香肉丝的营养成分》。 … 甭管谁知道这件事,不认为徐、唐二人作弊才怪! 后来东窗事发,唐伯虎被朝堂掌权者厌恶,因此,前一年乡试高中头名‘解元’后,从此屡屡受挫,不但当年神童的名声早已贬斥殆尽,甚至一度锒铛入狱,饱经沧桑受尽折磨。 江彬想着这些秘闻,不觉间,忽然生出想要一探究竟,查清当年科举案真相的念头。 心中一动,江彬接了一句:“世外桃源…不错,果然是好愿景,难怪唐兄有感而发。” 不待唐伯虎说什么,话锋一转,江彬又道:“却不知,唐兄是否真有修建一座桃花庵的想法?” 江彬问出这句话,并非没话找话信口开河,而是自有目的。 史书记载,唐伯虎修建桃花庵并且写下这首流芳百世的名作《桃花庵歌》,至少是在十年之后。 那么,此时的唐伯虎,应是尚未有盖房造屋的打算,只不过因为偶然看到一幅“世外桃源”的古画,向往晋代陶渊明《桃花源记》描写的生活状态,感慨之余,才写了这么几句。 分析清楚对方创作背景,江彬有心促成唐寅做完这首传世名作,便道:“唐兄,小弟不才,却是有些建议。” “哦?兄弟若有高见,但说无妨,唐寅甘愿受教…嘿,若是兄弟补得妙,意境高远,这首诗便算兄弟所做好了,唐寅当拱手相让!” 唐寅为人洒脱,早已看破红尘,谐谑人间。 尤其近年来,唐伯虎饱受挫折,说话百无禁忌,做事放荡不羁,思想更是天马行空,以至性情愈发怪诞,不被大明主流文人圈子待见。 就比如,这时代书生才子互相称呼对方,大都是‘贤弟’‘兄台’之类,像唐伯虎这样,和江彬初次见面,还不知道对方叫啥,便一口一个兄弟喊着,绝对算是异类。 贤弟、兄弟,一字之差,一个专属于阳春白雪的文人骚客,一个则是下里巴人的市井小民习惯,两者完全不同。 只从一个称谓,便能看出唐伯虎已经不在乎自己书生才子的身份,看淡名利,早对混迹官场心灰意冷了。 江彬看着唐寅,尤其听到对方随口便答应将诗作相赠,心中念头转动不息,却是有些感慨... 第90章 娘娘有请 “唐兄!” 江彬沉下脸,似乎对唐伯虎所谓甘愿将四句诗的作者算成他江彬十分不满。 哼了一声,江百户正色道:“所谓君子不授嗟来之食,江彬虽然一介莽夫,却还知道礼义廉耻,还要一张脸。 唐兄情愿赠诗于我,江某明白这是好意,却万万不能接受。 说句自大的话,莫非江彬自己便做不来一首诗么?” 唐伯虎张了张嘴,以为对方误会自己的意思,想要辩解,却被江彬摆手拦住。 “唐兄,你我一见如故情投意合,若是真想赠诗于江彬,不如将此诗做完,当众宣称特意为小弟所写,岂不更好?” 见对方面带难色,江彬知道唐伯虎实在没把握接续下去,便轻轻笑着打气:“老兄,小弟给你的建议是,不如你心里想象家乡已经有一座桃花庵。 在那里,曲径通幽,桃花满天,竹林阴翳,鸣声上下。 你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携三五友人,伴四六美姬,吟诗作画轻歌曼舞,放浪形骸针砭时政,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说一切自己想说的话。” 江彬说着,脑海里不由开始幻想那样一个世外桃源,忽然十分憧憬这种生活了。 嗯,若是几多年后,他江彬退隐江湖,找一个人迹罕至山清水秀的地方建这么一所桃花庵,想来必然美妙至极。 不过呢,女主人那是一定要有的。 脑海里随即闪过永福公主,娜扎仙儿,玉堂春诸女的模样,江彬忽然有些出神。 唐寅面色古怪,自言自语道:“假想已经有座桃花庵...我可以在那里白日放歌纵情饮酒...我,我。” 江彬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然一下打动唐伯虎,引导对方幻想起那种【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的兴致。 “回家...还乡!” 唐伯虎喃喃道:“难不成我唐寅便不该来京都?莫非醉心仕途本就是错了?我...却是应该回去的。” 说着,唐伯虎忽然抬起双手掩面而泣,竟是动了情。 思亲啊,乡愁啊。 江彬的眼角同样湿润,鼻腔募地酸楚。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家乡没有来历,我江彬,特么连过年都不知道该回哪个家! 唐伯虎并未注意江彬的情绪,声泪俱下嚎了几嗓子,这家伙忽然收住声,眼泪说停就停,怪叫一声:“笔来,纸来,灵感来,老弟,这首《桃花庵歌》,有了。” 值此时,金秋诗会尚未正式开始,虽然''组委会''准备了充足的文房四宝,但那些笔墨纸砚却还不能动用。 见一时寻不到纸笔,江彬倒也光棍,二话不说,直接脱掉身上长袍,内衬翻起,笑道:“此诗既是赠予我江彬,唐兄且来,写这里。” “兄弟爽快!” 见江彬竟然选了如此一张“纸”,唐伯虎诗兴大发,更是貌若癫狂,一口...尼玛,狠狠咬破自己手指,按在江彬长袍的内衬上,血为墨,指做笔,低下头做起诗来。 《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终于,唐伯虎这首名传千古的桃花庵歌,一气呵成。 江百户,看着这首龙飞凤舞鲜血淋漓的桃花庵歌,一时却是痴了。 谁能想到,憧憬中的世外桃源,竟然有着如此血淋淋的另一面。 咚咚咚! 正感慨,就听阵阵鼓乐声起。 弘治十八年盛夏,有明一朝规模最宏大的金秋诗会,终于拉开帷幕。 “兄弟且来,你我一同前往,凑个热闹。” 唐伯虎大作功成,心情自然舒爽,不由分说拽起江彬,向着诗会主场走去。 今年的金秋诗会,由于规模扩大了数倍,参加人数众多,于是被官家主办方划分成七八个会场。 除了太液池边的主会场,整个西苑,都被各个分会场占据。 当然,什么人有资格进入主会场,哪些只能在各处分会场骚情,却是有着一定之规。 能被允许进入主会场的,要么如杨慎、王景隆这类官宦人家子弟,要么便是秋闱优胜,获得举人身份,所谓身带功名的才子。 其他白身读书人,或者附庸风雅慕名而来,花钱捐个秀才身份的家伙,则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各个分会场装个逼,高谈阔论一番。 身份差异,从各位书生才子手中的请柬样式就能区分,倒是很省事。 这其中,不乏江彬这类混水摸鱼,根本和文人墨客不搭界,只是受人邀请走后门的情况,却是没办法辨别了。 总之,只要手里有请柬,哪怕你是杀猪屠户,亦可大摇大摆在会场里晃荡,和那些才高八斗心比天傲的天之骄子欢聚一堂。 当然,众生云集的盛会,定是少不了女人。 官宦人家妻妾千金,京都五大青楼清倌人、红姑娘,纷纷现身,一个个笑语嫣然兴致勃勃,看意思早就期待这次盛会了。 既然金秋诗会不禁言论,妇道人家前来凑个热闹,大明朝堂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便大家热闹,只当加了一个节日。 江彬心里好奇,虽然前世听过金秋诗会这档事,终究属于第一次亲历,倒是颇为期待。 被唐伯虎拉着,两人突破层层阻碍来到主会场,验过请柬,在无数羡慕的目光注视下,大摇四摆堂皇而入。 一路上,江百户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眼都不够看的。 雕栏玉砌,扎纸花灯,银盆净水,熏炉琼浆。 那些纵横交错,由红毡铺出的数十条通道上,两侧排着一个个硬木架,上面摆满各式时令水果,酒水茶饮,以及种种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到的点心。 刚才遍求不得的上等宣纸、狼毫、徽砚、松墨,主会场内却是随处可见,就像不要钱般俯首可得。 江彬穿着内衬沾满唐伯虎鲜血的长袍,心道,草,刚才还不如忍忍,且待进了会场,这不是随便写嘛。 会场抬不了轿骑不得马,江彬两人一通游荡,在人群里穿梭如鱼。 正看得眼花缭乱心里美滋滋,就见前方一阵骚乱,锣鼓宣天中,数十名大内侍卫、宫女太监簇拥下,几位宫装美女袅娜而至。 当然,四周早已肃清,十步之内根本近不了外人。 江彬正探头探脑看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太监冲出人群,捯着小碎步,像个皮球般滚到江彬两人面前,讪笑道:“对面可是江彬江百户?咱家奉娘娘懿旨,特来邀请将军过去一叙!” 第91章 给本宫找出那个天杀的! 不但江彬想不到,恐怕太液池边,金秋诗会主会场里,无数骄傲自负的书生才子也想不到,诗会将将开始,奉命主持诗会的国子监祭酒廖潇廖大人、礼部右侍郎王华王大人,两位当朝三品大员还未正式发表开幕演讲,竟然有人被宫里的太监找到头上了。 今年的金秋诗会,规模比往年扩大数倍有余,朝野上下,万众瞩目。 辰时一过,不少达官贵人纷纷露面,甚至宫里的几位皇室要员,也都陆续出现,只是碍着诗会仪程,暂时保持缄默,并没有公布身份。 因此,主会场的举子们尽管听说宫里出来人了,但并不知道来的是谁。 弘治帝,王娘娘,太子朱厚照,或者两位娇小玲珑又温婉端庄的小公主? 论起来,弘治帝算是历史上有名的另类皇帝: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从不纳妃,更别说什么某个宫女一夜被临幸,第二天鲤鱼跳龙门升为才人、嫔妃的情况。 简直就是,弘治帝朱佑樘,以身作则,诠释了啥叫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婚姻范围内)。 正由于弘治一朝,皇室成员人丁稀薄,因此,宫里出来的贵人,把着手指头数也不过这几位,众人虽然不能确定来的是谁,但心里却能猜个大概,只是等着最后官宣而已。 无论来的是谁,地位最低也是公主殿下,其身份对百官举子来说,自然贵不可言。 此刻,见到宫里太监召唤江彬,太液池边主会场的书生才子登时炸锅了,如同一秒钟内飞进几百亿只苍蝇,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那位兄台乃是何人?竟然受到宫中宣召?” “是啊,莫非是建昌侯府中的后辈?” “非也,小弟不才,有幸结识建昌侯家几位公子,确信并未见过此人...当不是侯爷府上晚辈。” “难不成,此人是内阁六部某位大人的子侄?” “休要聒噪!”终于,各种议论声中,有人冷笑道:“诸位,此人在下倒是知道,姓江名彬,乃是锦衣卫一名百户,目前主管东西两市治安、税收、清洁。” “啊!” 异口同声,如同苍穹下忽然响起一道人声汇集而成的炸雷,很显然,那些不晓得江百户是哪位的主儿,直接蒙圈了。 这可是金秋诗会好不好,是天下文人学子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 尼玛,你江彬算个什么东西,除了逞匹夫之勇,你丫还能干啥?书不成文,做不成画,竟然舔着脸混入诗会,而且还是进到主会场。 真不知道那些守门禁军是否仔细检查对方请柬,别再被这小子做了假吧? 质疑声中,又有消息低声传开,大意是,江彬这货目前行情正火,是太子殿下眼前大红人,当红炸子鸡。 尔等少特么没事腹诽人家江百户,真要心存不满,有种找太子殿下理论啊,跟这儿瞎比比有毛用! 一时间,由于江彬这个正走红的‘角儿’出现,而且一露面便被宫里太监叫走,引得太液池边喧嚣声四起。 这些文人才子一个个面带激愤,须发迸张,喋喋不休手舞足蹈,宛若被什么东西踢了屁股般站立不安。 江彬睬都不睬,冲着胖胖的太监应了一声,又转向唐伯虎点点头,随即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向着宫中贵人所在方位而去。 身后,唐寅一脸懵圈,半晌没醒过味。 好一阵,目视江彬渐渐远去的背影,唐伯虎喃喃着自言自语道:“兄弟果非池中物!却是唐寅眼拙,和老弟说了半天话,竟不知你的名气这般大,连宫中贵人都是知道的...” 前方,逐渐靠进那群宫装美女的江彬江百户,忽然打了一串连珠喷嚏。 揉了揉鼻子,江彬苦笑,尼玛合着这么多人背后‘惦记’着哥啊! ... 来到近前,江彬只扫了一眼,便猜出对面不远处,中央c位风姿绰约亭亭玉立,被所有人众星捧月,黑纱遮面的中年妇女,定是当朝皇后,正宫王娘娘。 “末将江彬,给皇后娘娘见礼。” 江彬单膝跪地点了点,不待对方开口,随即站起身,算是拜过王娘娘了。 “江百户,多日不见,没想到将军仍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性子,唉,竟是连哀家也不跪了...” 王娘娘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没说别的。 她可是亲眼见到江彬连弘治帝都不跪那一幕,又因为此刻在诗会现场,礼仪一切从简,加上有心让江彬办事,便不再过多计较。 轻纱遮掩下,王娘娘蹙着眉头轻声问:“将军为人聪慧,心思敏捷,并且...有担当敢想敢做,却不知,将军可否猜到哀家特地召唤你,究竟有何深意?” 江彬心想,我哪里知道你干嘛找我,又不是皇后娘娘肚里蛔虫,咋猜啊? 嘴上却说:“皇后召唤定是有事安排江彬去做,但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江彬说得好听,心里却打着警惕,他很清楚,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善茬,自家兄弟被他江彬大大羞辱甚至丢了爵位,这件事王娘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就是找茬来的。 “不错!” 王娘娘轻叹一声:“江百户果然心思通透,哀家今天找你,确是有件事想请将军为哀家帮个忙。” 江彬一听,脖子后头的汗毛瞬间炸起。 皇后‘请’自己‘帮个忙?’ 你妹哦,有木有搞错!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绅甚至很多时候说的话比皇帝还好使,王娘娘还能有啥事需要自己帮忙呢? 江彬相信,只要稍微示意,怕是无数官差都要哭着喊着上赶着,为皇后娘娘办事吧。 事出反常必为妖,江百户小心翼翼道:“皇后尽管吩咐,小将力有所逮,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娘娘笑了:“将军无需紧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将军且近前来。” 随着江彬微微躬身,来到王娘娘黄罗伞前,主会场里,一众书生举子的眼珠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江百户,哀家相信你是有骨气有担当的好男儿,你自己说,哀家看错了么?” 江彬靠近王娘娘身前两米,想了想,终于双膝跪倒,闻着对方胭脂香粉的独特味道,低声道:“对于自己,江彬不敢妄加评论...皇后娘娘,无论何事只管吩咐便是。” 见江彬态度谦恭,王娘娘脸色舒缓不少,轻声道:“将军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将军可否知道,昨夜寿宁侯府中出了事... 哀家不求别的,将军,给我查,给哀家挖出那个天杀的!” 第92章 沉睡的少女 江百户眨着眼,心里念头转了又转,分析皇后娘娘这番话几个意思。 数息之后,江彬大致猜到为何张娘娘会‘请’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帮忙’! 于是,皇后求臣子办事,这个看似极不合理的一幕,在特定时期、特定背景下,却变得理所当然。 现如今,寿宁侯张鹤龄被弘治帝免去一切官职,虽然张皇后仍然一口一个寿宁侯喊着,但张鹤龄早就不是什么侯爷,除了徒有虚名的国舅身份,连俸禄银子都没得领。 因此,张鹤龄本质上就一平头百姓,家里出了事,一切流程都要照章处理。 也就是说,除非秉承圣谕指定由某个部门经办,正常情况下,张家的案子只能由顺天府或者刑部差役出面。 可是现如今,权力集中在内阁以及两厂一卫手中,六扇门那帮家伙基本就是废柴,等着他们查案子,能查出个鸟来! 若是要求大理寺或者两厂一卫接手张家的案子,除非弘治帝下诏书,否则与祖制不符,根本没可能。 何况,御史台那帮家伙可不是吃素的,因为外戚的事,多少年来可是没少和皇帝打歪歪,若是弘治强行下令移交东厂或者锦衣卫,只怕要被那些终日闲得蛋疼,正愁没事干的御史上本参死。 曾经,因为张鹤龄、张延龄两位国舅飞扬跋扈作恶多端,满朝文武联合上书痛斥,一度逼得弘治宴请百官,代表张家赔罪,最后表态:“各位爱卿的意见朕虚心接受,但请罚张氏兄弟却是不准。看在朕的面子上,大家好吃好喝,张家的事以后还是少说吧,拜托了。” 有如此前科,弘治罢免张鹤龄仅仅旬月,怎么可能开金口要求手下按照朝廷命官的标准查案,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甚至弘治帝连暗示一下都拉不下面子,只能让张娘娘自己看着办,这才有今日张皇后万般无奈之下,求到江彬头上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还有,江彬猜到,张皇后不找东厂厂公王岳,不找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偏偏找上他江彬,一来,皇后定然知道东西两厂以及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寿宁侯关系不睦,担心安排两厂一卫查案,对方出工不出力,最后不了了之。 二来便是,很可能昨晚发生在寿宁侯府的案子,涉及某种贵人隐私,因此不适合大张旗鼓一层层命令下去,只能找到一位有能力信得过的直接经办人,一手查案一手越级向皇家汇报。 信不信得过两说,但有能力、适合直接经办这两条,江彬绝对是张皇后心目中不二人选。 江彬锦衣军机出身,最是擅长暗中查案,而且江彬官职不高,初来京都,虽然身份模糊,但绝不属于某方势力,容易拉拢、控制。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案子,张皇后认为必须专人专办,从谁开始便自谁截止,不能再假手他人多生枝节。 基于此,张皇后第一时间便想到这个让他又气又恨,却还得承认本事不小,并且手下没啥人可用,查案只能亲力亲为的江百户。 有能耐,不隶属某方势力,彻头彻尾独行侠、单干户,除了江彬,还真不好找第二个。 ... 大致揣摩清楚皇后心思,江彬放下心沉声道:“皇后属意小将,那是给我江彬天大的脸,小将莫敢不从!既如此,娘娘只管吩咐,小将必然尽全力完成任务。” “完成任务?” 张皇后一愣,随即回过神道:“将军,本宫没有别的要求,你只管放手去查便是,哼...” 张皇后咬牙切齿,俏脸布满寒霜:“无论最后牵扯出谁,无需担心,都给本宫一查到底! 鹤龄虽然倒了,但张家还没倒! 我却是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欺负到本宫头上了!” 江彬站起身,称了一句末将谨遵皇后懿旨。 张皇后随即道:“江百户,具体案情,今日诗会过后,你可去刑部衙门核实,望将军不计前嫌,切莫和鹤龄一般见识...将军,本宫替鹤龄谢过。” 被皇后娘娘一声谢,江彬连忙拱手道:“小将不敢,江彬愿为皇后两肋插刀。” 要说,江彬这厮,说话带着江湖痞气,听着有些不伦不类,放在往日张娘娘定然不喜。 不过此刻恰恰相反,江彬如此表态,却是让这位大明皇后心生感慨,看着面前这个俊俏的少年百户,竟然生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心思。 倒也怪不得张皇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因为张鹤龄被弘治一撸到底,朝野内外,关于张皇后失宠,张家即将衰落的传闻,甚嚣尘上。 往日巴结张家的很多官员,九成以上见风使舵,不再往两个国舅府跑,基本处在观望阶段。 草枯知马意,落难见人心。 一方面,两个亲弟隔三差五就会跑到皇宫哭诉门庭冷落,张皇后不胜其烦心中伤感。另一方面,军机百户江彬,这个一向和张家不对付的刺头,却当着大庭广众跪倒当场,给足自己面子,并且信誓旦旦表忠心... 这一瞬间,张皇后简直了,心里的感觉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百味杂陈。 她却不知道,若论揣摩人心,有明一朝,怕是没几个能和人家江百户叫板的。 何时表何态,跪你不跪你,江彬拿捏的那叫一个恰到好处,火候掌握妙到分毫。 “如此...有,有劳将军。” 听到皇后娘娘声音颤抖,江彬知道对方心情激荡,微笑道:“皇后勿忧,侯爷家这桩案子,包在小将身上... 还有,侯爷被罢免一事,江彬事后想来,却是自己年轻气盛做的过分了。 娘娘放心,日后江彬当请奏太子殿下,为侯爷极力美言。” 不得不说,江百户实在太会做人。 借着这个碴口,非但赢得皇后娘娘好感,更是轻描淡写化解与寿宁侯之间恩怨。 听听,多会说话啊,找太子殿下说情,让儿子在老子面前说好话,岂不远比老婆因为小舅子去求老公更顺溜? 张皇后眼中闪烁赞许之色,一双妙目透过纱巾定在江彬身上。 半晌道:“将军有心了,寿宁侯咎由自取,却是该罚...此事休要再提,退下吧。” 江彬点头称是,正待离开,就听张皇后忽然道:“将军,我那可怜的甥女,她...她已是昏迷数个时辰,明日你去寿宁侯府,当会看到她何等凄凉!” 言罢,张皇后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继而一转身,匆匆走进专门为王公贵胄安排的贵宾休息处所,数息之间便人影消失。 江彬张着嘴,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忽然意识到,尼玛,发生在寿宁侯府这桩案子,事儿大了! 第93章 你行你上 望着张娘娘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贵宾休息区,江彬的面色凝重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张皇后甥女,张鹤龄千金,那位尚未谋面的小姐,遇到的麻烦定然不小。 听意思,寿宁侯家女儿,很可能已经昏迷整夜。 到底出了啥事? 江百户习惯性眯缝起眼,在原地站了片刻,意兴阑珊准备离开。 “江彬,江...将军留步。” 江彬将将转过身,后面,一道清脆婉转的少女声音募地传来,听着竟然有些急迫。 江彬心中一动,回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女的青春丽影,正在身后几米处站着,酥胸起伏。 少女穿着俏粉色罗裙,裙摆上的褶皱拖到脚面,只露出轻薄鹿皮贴绒靴子的一半,却还是能大约看出完美的玉足形状。 少女上身同样穿着俏粉色挂襟衫,外面罩一件薄薄的明黄颜色马甲,显得既俏皮又秀丽。 面上虽然有轻纱遮挡,但那如柳如烟的曼妙身材,依然向所有见不到其庐山真面目的人,传达了一个必然的信息:这个女子,绝对是个明**人小美女。 明黄颜色! 看到对方身上小褂,江彬登时知道来的是谁了。 这种颜色,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使用。 甚至,太子登基前,不能全身着明黄,皇后、公主更是只能以明黄颜色妆点,早就是有明一朝的祖制。 “末将江彬,给永福公主殿下见礼!” 既然知道来者是谁,江彬躬身施礼,作势要往下跪,不过动作倒是缓而慢。 “江百户无需多礼,”永福抢上两步,抬起手,想要扶住江彬,却终于停在半米外,虚虚扶了一把,含羞道:“将军与永福乃是旧相识,诗会相逢,那些繁文缛节便略过吧。” “好。” 江彬立刻站直身体,问:“不知公主唤住江彬,可是有工作要安排?” “咦?”永福没听懂。 “哦,就是说有何指示?”江彬心道,穿越大明一个多月,这些现代词汇时不时还要蹦出来,却成了自己个人标识了。 “母后吩咐,将军勤勤恳恳劳苦功高,特赐冰镇碧玉饮一盏。” 说着,永福一摆手:“来人,赐饮!” 待到身后太监端着红木托盘上来,江彬一瞅,差点没笑了。 特么不就是加了冰的绿豆汤嘛,名字取的倒是好听。 “谢皇后恩典,谢公主赐饮!” 江百户大嘴张开,如灌高汤,一口气将那盏冰镇碧玉饮喝干。 手一抖,茶盏滴溜溜在托盘上转了半个圈,稳稳落定,再没多一句话,旋身而去。 清凉入腹,江百户自然舒爽,而这一幕被无数双眼睛看着,那些有心人忽然...失语了。 冰镇碧玉饮,虽然不是了不得的赏赐,但那可是皇后娘娘亲口赐下,并且由公主殿下颠儿颠儿送来的,这和自家婆娘熬了一锅粥,然后找点冰块放进去,意思能一样吗? 还有,勤勤恳恳劳苦功高,尼玛真真太可笑! 江彬这厮干啥了,怎么就劳苦功高了?莫非收个租扫两下大街,也算立功不成? 太液池边诗会主会场,目睹这一幕,上百才子几乎全体目瞪口呆,搞不清楚皇后娘娘几个意思,各人心里的念头更是能排列组合出无数可能,可谓疑念丛生。 别人不懂,江百户却是明白得紧:人家张皇后这是在当众示好自己呢! 一来,向众人暗示江百户是皇后的人,想打江彬主意,尔等先掂量掂量有木有这个能耐。 二来,更是督促江彬,面子我给你了,剩下的,就是赶紧给老娘好好办事。 江彬走出几步,心里倒是为张皇后一连点了几个赞,暗道,真是个有手腕有心机的女人,嗯,熟...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良辰已到,金秋诗会正式开始...” 江彬还没走回唐伯虎身边,就听会场主宾台那边一阵喧闹,随即,主持诗会的礼部右侍郎王华,国子监祭酒廖潇,联袂而至,一起宣布诗会开始。 虽然隆重,参加人数创记录,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次诗会,因而两位大人各自做了剪短又热情洋溢的演说后,便示意大家自便。 想高谈阔论,瞧见没,有的是方桌长椅,酒水茶点。 想吟诗作画,走上长廊,纸墨笔砚信手拈来。 若是想和红姑娘搭讪,没问题啊,只要有本事请得动,好消息就是:女人有的是! 总之,金秋诗会就是才子书生的乐园,是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才华横溢的天堂。 哄闹一阵,江彬被唐伯虎拉着,在一些相识的书生举子群里转悠,时不时被人奉承几句,入耳都是【仰慕已久请多多关照】之类没味的客套话。 不到一小时,江彬便觉得有些不厌其烦,若非唐伯虎非得走哪儿都要拽着他,江百户已经打算扯呼了。 “兄台可是江彬江百户?” 来到人最多的中心地带,江彬第n次被陌生人套近乎,笑着应付两句,互道久仰,正打算找碴口离开,却听忽然有人道:“江百户文采出众,才思敏捷,那首《再别康桥》,虽然不和平仄韵律,却是极有意境,令人耳目一新。” 听到终于有人开始评论‘自己的’大作,江彬扭头看了对方两眼,发现是一名素未谋面的中年儒生,便随口笑道:“江某年少无知,才疏学浅,做出来的歌词牛头不对马嘴,倒是贻笑大方了。” 江百户本意是谦虚,说这番话属于面子上的礼节,却没想到,对方手捻胡须竟然不住点头,嘿嘿笑了两声道:“没想到江百户倒是有自知之明,什么乱七八糟不着调的玩意,竟然也敢为苏大家配词?嘿,果然不自量力!” 靠! 江彬登时反应过来,这家伙刚才赞了一句,看似夸他,其实是想将话题引到这首歌词上,然后反手狠狠一巴掌,搧得他江彬找不到北。 江百户眯着眼,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冷笑道:“屎哥,你丫谁啊?你跟我说歌词不行,草,你行你上啊!” 对方愣住,一群人愣住。 几十口子围着江彬和唐伯虎,大眼瞪小眼,愣是没听明白江百户说的啥意思。 “这个,唐某解释一下啊。” 见现场气氛不对,分明有人要在金秋诗会上针对江彬,唐伯虎连猜带蒙,笑着打哈哈:“江老弟的意思,是问这位仁兄尊姓大名,还有,如果仁兄觉得歌词不够精妙,可以上...去?嗯,对,上到青楼,写出更佳之作!” “噗!” 江彬没憋住,直接喷了。 随即点头道:“没错,伯虎老哥说的好,你呢,要是不服气,赶紧滚去上茅厕,蹲坑里熏一首牛逼的歌词来。” 第94章 众矢之的 你不服,你牛逼,行啊,你丫上茅厕蹲着,熏一首比《再别康桥》更好的歌词出来! 这句话,即便江彬用词语法仍然与明代不符,甚至连白话都算不上,但还是被大多数书生举子听懂了。 登时,非但出头挑刺的家伙面红耳赤,瞪着牛眼要发飙,其他才子同样炸了锅,一个个同仇敌忾,纷纷开口指责江彬。 大意是,金秋诗会何等圣洁隆重的场合,岂能容你江彬一介武夫撒野? 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像人话吗,连蹲茅坑憋歌词这种俗不可耐低级趣味的言语都用上,可见你江百户何其粗俗。 江彬。 连眼皮都没抬,双手抱在胸前,听了半天一众人等对自己发难,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妈蛋! 你们行不行啊,来呀,快活啊,动手啊,别特么只是嘴皮子逞能行不? 心里数了三十只羊,江百户猛然睁开双眼,神光激射,看到谁身上,那个数息前还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要将江彬赶出诗会现场的家伙,立马闭上嘴,大气不敢出。 怂了! 每个被江彬盯住的人都如此,江彬的眼神如芒刺在脸,令其连回望的勇气都没有。 待到目光转了一圈,很诡异,方才围着江彬,如同声讨罪犯般的书生群,忽然便安静下来,竟是再无一人开口。 “嘿,这就是我大明才子,这便是我大明文人的风骨,真如...泥一般软弱!” 江百户心里叹息,直接将这句贬低众人到极点的话说了出来。 “你,你...江彬,你是何意?真以为我大明文人全是软骨头,会屈服你的淫威?听清楚,姓江的,你这次却是错了!” 哟,尼玛,不容易啊! 江彬长出一口气,心道,还好,还算有一个敢冒泡的,没让老子对大明文坛彻底失望。 没看对方,江彬冷笑:“江某威胁尔等了?或者,江某动手搧你们的脸了?笑话,江某可曾有过如此言语、动作?” 不待一众书生接话,江彬面色森然道:“想来你们定是不服,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恨我江彬入骨。 恐怕在场诸位都会觉得,江某不过逞匹夫之勇,因为身具武道,所以才吓得尔等敢怒不敢言。 要是真论起诗词歌赋,八股文章,我江彬根本就是屁,完全没资格和你们同赴诗会谈诗品词,对否?” 这些才子书生当然恨江彬入骨,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将这个滥竽充数的假文人乱脚踩死当场。 只是有这种心思,却谁也没胆说出来,不成想,反而被江彬一口道破。 再次环视众人,江彬忽然问了一句:“哥们光棍不?” “何为...光棍?”有人下意识问。 江百户挥挥手道:“就是没结婚...好了,老子没空和你们废话,不是想在诗文上碾压我江彬么,ok,老子便给尔等露一手!” 此刻,江彬懒得和这些家伙咬文嚼字,说那些连自己都觉得生涩的文言白话,索性怎么顺溜怎么来,管你听懂听不懂。 说完,江彬倒是发现,自己加枪加棒一番,各种新鲜词用上,这些书生反而听懂了。 没看一个个小脸憋的铁青,就像老婆被人抢走似的。 江彬仰起头,发出一阵怪笑:“哈哈,好,小样儿的,还不服呢!你们啊,这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啥...伯虎老哥何在?” 江彬说着说着,忽然叫起唐伯虎,倒是吓了唐寅一跳。 “江老弟,唐寅在此。”唐伯虎连忙高声回答,表情甚为古怪。 唐寅为人本就桀骜不驯,并且因为当年春闱作弊案断送仕途,不受大明主流文坛待见,和诗会现场大多书生才子关系并不好。 而且,与江彬一番接触下来,唐寅觉得江彬为人洒脱,谈吐风趣,又亲眼得见江彬被皇后召见,似乎和皇室成员相熟... 唐伯虎当然不傻,相反,可谓聪明绝顶,第一时间便看出江彬极受皇室贵人看重,前途似锦,定非池中物,早就存了结交之心。 此刻听江彬喊,唐伯虎连忙凑上前问:“不知江老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江百户大大咧咧摆摆手道:“唐兄,江彬只是向你求证一句话。” “兄弟请讲。” “唐兄,你和我,咱俩谁的文章做得更好,赋诗填词更妙?是我江彬,还是你唐伯虎?” “这个...自然是江兄才高一筹。”唐寅违心地说了一句。 “好!” 江百户一声吼:“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堂堂解元公,伯虎兄文采学识,诸位可是自觉比得过? 现如今,唐寅亲口承认不如江彬,尔等还有何话说? 不服是不是? 行,且看~” 江彬说着,身形晃动,原地转了个圈,站定的时候已经将身上大敞脱下。 内衬翻起,一甩手,挂于枝头。 待得那首鲜血铸就的《桃花庵歌》在众人面前完全展开... 哄然,四起! 江百户,好整以暇抱着双臂,眯着眼,笑看人间百态。 笑话! 唐伯虎这首《桃花庵歌》,不敢说有明一朝最牛逼,传颂最广,最受好评的诗,至少也能排进前五。 江彬相信,就这一首,便足以技压群豪,冠绝当世,最起码今年的金秋诗会,不会有谁能做出更好的来。 数息之后,看到在场上百才子一个个面带惊疑,甚至很多人已经开口连连赞叹,江彬笑道:“各位以为如何?这首唐兄赠予江某的诗,可还入得了眼么?” 听到江彬这句话,忽然间,那些原本已经面色难看到极点的书生,竟然...集体长出一口气,就像约好一般,那叫一个整齐。 紧跟着,有人叫起来:“老夫还以为这是江百户所做,倒是吃了一惊。 却没成想根本不是,哈哈,原来江百户不过拾人牙慧,将唐寅的诗拿出来唬人啊!” 江彬这番操作之前,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更是准备好多种应对方案。 唐寅见状,想要为江彬圆场,刚说了一句:“此诗乃我与江兄共同...” “伯虎老哥且住!” 江彬直接打断对方,笑道:“是你的就是你的,任谁也抢不走。没错,此诗正是唐兄专为江某所做,尔等若是自认能超过唐兄,来,现场吟诗一首,大家当场点评。” 见众人犹自不服气,显然认为唐伯虎是因为和江彬关系好,所以才故意承认自己文采不如对方,其实恰恰相反,江彬就一狗赖,根本不会吟诗做赋。 “唉,不自量力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别人指出你不自量力,还要继续嘴硬到底。嘿,却不知,那样更会被天下人耻笑!” 讽刺一句,江彬冷笑道:“这位老夫子,敢问你可会作画么?却不知,擅长画什么?” 第95章 就问你服不服! 江百户说话的方式实在跳脱,东一句西一句,先让唐寅承认吟诗填词不如自己,然后却没有亲自骚一首,而是拿出唐伯虎的《桃花庵歌》出来震慑全场。 原本唐伯虎已经认命,打算忍痛割爱,将自己这首得意之作算在江彬头上,就当卖对方一个人情,从而交好这位太子殿下面前大红人,为自己今后仕途留一线希望。 结果却未曾想,人家江百户根本不领情,当众声明此诗与己无关,就是唐伯虎写的,不过是赠予他江彬罢了。 继而,在诗会主场中心区域,被上百双眼睛恶狠狠盯着,江彬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忽然不说诗词歌赋了,转而问那个老年儒生是不是会画画,擅长画什么。 唐伯虎的嘴半天没合拢,心道,我唐寅想问题的方式已经属于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却没想到这位江彬老弟比我还厉害,简直就是天海断崖,一脚天一脚地,只是不知道忽然问起画画有何深意。 那个老年儒生同样有些蒙,不过听江彬问的是作画,却是放下心,傲然道:“老朽不才,绘画一途虽然不甚精通,却是有些心得,尤其~~~” 这老家伙顿了顿,提高嗓门道:“尤其喜欢画竹,如何,莫非江百户亦擅长四君子之道,想要当众作画给我们显摆么?” 显摆?!! 江彬见对方用上这个极为挑衅的词,直接将嘴角撇成八字,心道,老东西,说你胖你就喘,真特么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江某不作画,只吟诗!” 江彬冷笑:“好,既然伯虎兄已经写了一首有关桃花的佳作,江彬不自量力,借此机会随便做一首,还望诸位莫要见笑!” 听江彬要当场作诗,那些书生才子顿时轰然,又开始趾高气昂了。 “江百户,作诗便作诗,却不是什么填写歌词,你可懂得抑扬顿挫、平仄押韵?” “就是,不会又弄一个什么《再别康桥》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调调糊弄我们吧?” “一介匹夫,他能做出什么好诗来,真真可笑之极!” “莫非,这江彬和唐寅已经串通好,却是那唐伯虎提前做好诗,然后让江彬当众念出来,从而算成他的?” “兄台高见,小弟也是如此想,我等需得仔细些,莫被江彬骗了名声。” … 一时间,众说纷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信江彬会写诗。 江百户。 冷眼看世界! 看遍众生百态,世间炎凉。 不过,江彬心里却早已有了计较。 江彬性格,谋定后动,若是没有对策,绝对不会贸然行事,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 “咳~~~” 待到众人讥讽已经没有新鲜词汇,江彬终于开口道:“江某站了半天,却是听明白了,诸位心里怕是早已认定江彬和伯虎兄做局,这是准备拿着别人的诗作给自己装门面… 嘿,却不知,若是我江彬现场命题作诗,尔等可还有何话说?” 江彬言罢,立即有人问:“何为命题作诗?” “适才江某问这位老兄擅长画什么,他如何回答?” “画竹啊,我们都听见了。” “好!” 江彬点头,亢声道:“所谓命题作诗,就是限定题材,当场做一首诗出来。” 环视众人,江彬面上现出意味深长的怪笑,朗声道:“既如此,江某便以竹为题,随便做一首吧…” 这句话出口,现场一百来号登时安静了,谁也不再说话。 如果说,刚才大家心里存着江彬和唐寅联手作假,将唐寅提前做好的诗,当众吟诵,算成江彬的,以此为江百户立威,那么,现在江彬突然提出命题作诗,这些有心要江彬好看的书生才子,却是没话了。 为何? 人家江百户之前可是问过那个老年儒生擅长画什么,对方回答说画竹,江彬这才命题吟诗,说要作一首和竹子有关的诗。 难道江彬和唐寅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猜到这个老年儒生会当场发难,而且还清楚对方擅长画竹,所以已经准备好一首以竹为题的诗? 搞笑啊,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见众人已经没得话讲,江彬冷冷一笑道:“这首诗,名为《竹石》,江某信手拈来,却是没有经过仔细打磨,诸位且听着…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首郑板桥的传世名作,在江彬抑扬顿挫朗声吟诵中,登时将山中竹在岩石缝隙里倔强生长,于狂风暴雨中越挫越强,傲视人间的风采,活灵活现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众举子,甚至不少人眼中似乎看到,一丛极有风骨的山中竹,在风雨飘摇中孑孑独世的那一幕,反馈到每个人的心里,联想自己这些年所作所为,不少人的表情变得颇为感慨,甚至,伤感。 浊浊人世间,有几个能一生没做过一件错事,没有向强权低头? 又有谁,能如那山中竹一般,咬定青山,只为一身正气、傲骨? 任而…东、西、南、北,风! “任而东西南北风…好,果然绝世佳作!意境、命题、用词,一气呵成,唐寅拜服…兄弟才情学识俱是高人一等,愚兄自愧不如!” 所有人中,还是唐伯虎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叫起好来。 虽然江彬‘借用’郑板桥的这首《竹石》,不见得一定比《桃花庵歌》牛逼,也许水准只在伯仲之间,都属于传世佳作,但若是加上一条限制,高下却是分出来了。 唐伯虎那首,是在江彬启发下,分了几次做成,而人家江百户呢,这可是临时抓壮丁,逮着谁是谁---因为那个老年儒生说擅长画竹,这才以竹为题当场赋诗! 孰高孰低,别人不知道,唐寅还不清楚吗? 不过,除了唐寅一声赞,全场倒是寂静得吓人,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再也没有一个开口的。 江彬,看着已经呆立当场的上百名书生才子,心道,尼玛,你们不是牛逼吗,来呀,快活啊,你们倒是做一首更屌的碾压哥啊! 切! “诸位,江彬献丑了,你们…可有高见?若是能增一字减一字改一字,便算江某输了!” 狂吗? 没错,就特么这么狂,老子没问你们服不服,已经给尔等留脸了。 金秋诗会现场,江百户就这么明着欺负上百名书生才子,众人却谁都没有一句话说。 这首《竹石》,传诵千古,若是能轻易改动增减,那也称不上名作了。 江彬停了数息,转过头,面对那个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老年儒生道:“老兄,以后别没事当出头鸟,悠着点不好吗? 还有,江某虽然不擅作画,但不代表没有见识。 当着在场诸位的面,江彬还有一诗相赠,或许老兄听了,对你绘画技艺有所促进…” ps:看书的兄弟们,谁能猜到江彬下一首是什么诗? 最近太忙,都是晚上十点开始写一章,定时到零点,惭愧,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一更了,不好意思,更新不力,也不敢求打赏,总之,这本书的质量,大家放心就是。 第96章 阁老之问! 见江彬竟然还有新诗,并且似乎下面这首会对那个老年儒生绘画水准提高有所促进,太液池边,金秋诗会中心区域众多举子书生,人人是惊疑不定! 吟诗作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尤其传世名作,绝大多数文人墨客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做一首出来。 莫不成,这个江彬,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不过匹夫粗人而已,却能在诗会现场信手拈来,佳作名诗就像不要钱一样想多少有多少,而且…还特么命题! 简直了,直接就是毁三观啊。 “如此,老…老夫,洗耳恭听。” 老年儒生声音都在颤抖,这一刻,却是对江百户心悦诚服。 这家伙甚至想,可怜我一把年纪都活在狗身上,考了十多次,终于中了举人,原以为也算扬眉吐气,属于文化圈一员,可没想到人比人气死人,和人家江百户站在一起,根本没法活。 活该啊! 谁让我非得当这个出头鸟,蹦出来跟人家江彬过不去呢。 现在可倒好,对方说出当众‘教育’的话,自己却无言反驳,只能听着…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老年儒生的态度不自觉变得异常恭谨。 只不过,他还存了一分念想,不晓得江彬如何‘指教’自己! 作诗不扯了,自己肯定比不过对方。 但这作画么,你江彬不是承认不作画只吟诗,难道在绘画技巧方面还能再次碾压我一头不成? 倒要看看这位江彬江百户,如何当众‘指点’! 江彬,好整以暇! 还是那句话,不打无把握的仗,从来都是谋定后动。 从一开始,江彬已经设计好对策,将话题往绘画方面引导。 江彬很清楚,这年头,文人墨客吟诗作画就像后世抽烟喝酒一样,烟酒不分家,诗画都得会。 而泼墨山水,尤其以【梅兰竹菊】四君子为对象的绘画,更是大众题材,擅长这方面的只怕占到半数以上。 同样的,咏梅颂竹之类的诗作,也是文坛主流之一,江彬有信心,只要对方回答擅长画某一类,甭管春兰秋菊,夏竹寒梅,都能找到后世佳作与之匹配。 鲁迅先生不是说了嘛,拿来主义不见得不好,且用用。 “老兄年岁不小了吧?怕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想必画这竹子,也有几十年吧?”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江彬看对方年纪,猜到这个老年儒生至少五十多岁。 “惭愧,老夫痴活五十有三,自幼画竹,枉自耽误四十余载,却是一事无成。”对方苦笑,态度谦卑。 “那就趁以后还能活些时日,精研绘画技巧,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代名家。” 江彬接了对方这句,满脸老气横秋,指点道:“江某随后这首诗,有感老先生多年画竹,却水平不咋地而发!” 唐伯虎听得满脑门黑线,想了半天,总算明白啥叫‘水平不咋地’。 江彬沉住气,心道,板桥兄莫恨,今天哥们吃定你了,怪只怪你生得晚呢! “江某这首诗,便叫《题画竹》,老先生且听仔细。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 繁冗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如何,可还过得去耳?” 这首诗,正是郑板桥【咏竹哲理三首】之一,自然也是传世名作。 尤其最后两句【繁冗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更是点睛之笔,将郑夑四十多年画竹心得,用区区十四个字概括。 意思是说,画竹子的时候,应该将那些没用的,显摆技巧的‘繁冗’统统去掉,只去练习最基本的点线面,等到觉得自己已经不会画的时候,才是真正大成的那一刻。 江彬吟诵完毕,再也不看早已如泥胎罗汉般的众人,一声畅笑,声震云霄。 “伯虎兄,江某还有要事,这便去了…那个,你且于此好好玩耍。” 江彬转身,留下一地眼球,大踏步向太液池边金秋诗会主会场大门处走去。 江百户很忙的,他还要赶着去看看昨夜发生在寿宁侯府的重案咋回事呢! “江彬且住!” 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一身便装的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竟然来了。 这老汉混在书生举子群里,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加上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江彬身上,愣是没人发现。 现场这些文人墨客,当然有人识得李东阳真容,登时高喊阁老在上,晚生拜见。 呼啦啦跪倒一片。 江彬回头,见是李东阳,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阁老来了啊,咋也不打声招呼呢?嘿…累的晚辈失礼。” 李东阳摇摇头,似乎已经对江彬这种不伦不类的说话方式见惯不怪,笑道:“江百户好文采,呵呵,怕是只凭两首咏竹,已经能入得太学吧。” 太学又称‘国学’,就是指国子监。 有明一朝,自洪武年间改学为监,太学、国子监的叫法显得模糊,也就是说都可以叫,有点类似名字、别名或者外号。 被李阁老赞,江彬表现得诚惶诚恐,忙道:“晚辈不敢,嘿嘿,别人不清楚,阁老难道不知江彬几斤几两…莫要取笑了。” 李东阳抚须大笑:“好你个江彬,老夫却是没有看出,江百户竟有如此见识! 嘿,一首《竹石》,点出我大明文人应该具备的风骨。 一首《题画竹》,又说出绘画技巧方面的精髓,果然不错!” 江彬…不由汗颜。 心道,老爷子,差不多得了,小生这不是拿来主义嘛,要是问得多,只怕要露馅。 “不敢当,不敢…晚辈只是信口开河,却让阁老见笑。” “好一个信口开河!” 听到江彬谦虚,李东阳竟然感慨了,叹道:“若是每个大明文人,都能信口开河做出如此传世佳作,何愁我大明礼仪不兴,百姓不能得到教化… 可惜,老夫倒是觉得,如江百户这样文武全才的少年英雄,却是少了些啊。” 江彬,狠狠挤了几下眼睛,心道,好吧,您喜欢夸便夸好了,您岁数大,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爱咋地咋地。 “江彬!” 没想到,李东阳话锋一转,忽然道:“老夫还有一问,想要当众考考江百户!” “那啥…阁老但考无妨。” “可否现场再做一首关于山中竹的诗,立意么,却是说同侪间、兄弟间,应该如何相处?” 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说完,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江彬。 李东阳突然现身,是看到江彬要走急忙挽留,而,他刻意说出这番话,却是有些深意了… 第97章 隔夜方知残羹冷 旬月来,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可是忙得够呛,老胳膊老腿累得酸疼,正是在处理弘治帝金秋祭天之后,宁王朱宸濠即将进京这件事。 对于江彬带来却迟迟不呈上,那封由南镇抚司指挥同知刘千里亲笔所书举报密信,除了弘治帝、三大殿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以及东厂厂公王岳、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外,其细节详情,连张皇后和六部尚书都不知晓,属于绝顶机密。 毕竟,宁王朱宸濠在江南势力极大,密报宁王蓄意谋反这种事,在没有取得真凭实据前,绝不可声张,否则定然引起社稷动荡。 而且宁王地位煊赫,又与皇室同气连枝,不可能毫无理由将其干掉,却也不能不防备,因此李东阳等议定,朱宸濠谋反的消息落实之前,朝廷必须谨慎处理。 心中存疑却只能干瞪眼,着实让当朝几位大佬挠头。 虽然弘治采纳王岳建议,下旨宣宁王尽快进京,从而在自己眼皮底下紧紧盯着,谅朱宸濠也不敢起异心。 但有一点,若是宁王来了,皇室该怎样对待? 说白了,是不是需要软禁对方,限制其人身自由? 若是那样做,难免会引起诸藩猜忌,甚至很多不明就里的朝臣,恐怕也会上书慷慨陈词,对朝廷这样毫无来由的奇葩举动狠狠抨击。 而,若是不干涉宁王行动,任其随意见客出行呢? 那干嘛要对方来京都,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李东阳相信,即便宁王有不臣之心,若是朝廷方面只凭不痛不痒的远远监视,定然查不出任何端倪,宁王入京的意义便不大了。 于是,当李东阳等定下宣宁王入京伴驾的策略后,却忽然发现,朱宸濠入京这件事竟然变成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道该咋整。 今日金秋诗会,李东阳虽然亲临现场,但心思却不在诗会上,脑子里仍在琢磨该怎么对付宁王。 漫无目的转了一圈,李阁老被江彬的两首诗吸引,兴致所致,忽然想到不如借此机会考考江彬,听听这个行事出人意表,总会做出一些惊人举动的少年百户,有啥高见没有。 当然,李东阳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于是便隐喻同侪、兄弟之间该如何相处,以此为题考教江百户。 江彬当然不知道李东阳心思,不晓得对方干嘛冷不丁有此一考,却又不能当众问李东阳,只好顺水推舟,打算胡乱对付两句赶紧脱身。 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莫要露了馅。 眨了几下眼睛,江百户心里再次向郑板桥告了一声罪,笑道:“阁老抬爱,既然有心考教江彬,晚辈也不矫情,便…再吟一首。” 清了清嗓子,江百户直起胸膛,派头十足道:“说起兄弟之间相处,江彬忽然想到却是可以用竹子比喻的。 这首诗,便叫做《画竹》。 两枝修竹出重霄,几叶新篁倒挂梢。 本是同根复同气,有何卑下有何高! 阁老示下,晚生也算有所应对,若是再无他事,江彬…这便闪人了。” 抬起胳膊,江百户冲李东阳拱拱手,见对方微微点头,江彬随即转身,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本是同根复同气,有何卑下有何高!” 李东阳轻轻颔首,将后两句喃喃念了两遍,轻叹一声:“江彬还是没明白老夫心意啊,罢了,若是真能像寻常百姓家一般,兄弟间无论地位高低,何来如此烦恼!” 言罢,李东阳根本不看在场众人半眼,转过身,早有两名侍从上前扶住,脚步蹒跚,慢慢离开太液池边诗会中心地带。 … 寿宁侯府。 与热热闹闹的金秋诗会形成鲜明对比,已经被贬去一切爵位,只保留国舅虚名的侯爷府邸,庭前冷落,门可罗雀。 半个时辰后,江彬站在寿宁侯府门外,并未即刻扣门进入。 在见到张鹤龄前,江彬必须想清楚,他该如何处理和这位恨自己入骨的寿宁侯之间关系。 对于张鹤龄本人,江彬那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跳梁小丑而已,若是因为这种货色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他江百户也不用在大明混了。 然。 张鹤龄不足为虑,但他的亲姐张皇后,以及张皇后背后站着的弘治帝朱佑樘,却不能轻视了。 江彬很清楚,现如今,自己羽翼未丰,别说和张皇后、弘治帝斗,就算那些当朝三品以上大员,他江彬怕也是惹不起的。 被太子看重算个屌,朱厚照少年心性,现在只不过和他江彬的蜜月期还没过去,若是以后有更会巴结正德的家伙出现,他江彬说不定就会迅速失宠。 至于弘治帝就更不用说了,这个中年胖子心思深沉,做事老道,绝对不好糊弄。 没看他江彬立下救太子这种天大的功劳,也只是赏了点银子,给了一件麒麟袍,哦,还有一幅不能当饭吃的江山骏马图,便被安排扫大街当城管,没有捞着太多实惠。 因此,江彬绝不会将前程寄托在弘治或者太子身上,命运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既如此,羽翼丰满之前,江彬的计划依然是交好各方势力,暗中打造人际关系,一切待到弘治驾崩后再做计较。 “嘿,今儿个就给你张鹤龄几分薄面好了,一切从长计议。” 江彬想清楚,这才上前扣门,报上名号,门房回一声稍等,随后进去通禀。 然而,江百户没想到,原以为会冷着脸对自己爱答不理,甚至拒绝他江彬进入侯府的张鹤龄,竟然亲自出来迎接自己,这倒是让江彬有些‘受宠若惊’。 “江百户,你,你可来了。” 见到江彬第一刻,张鹤龄抢前几步,双手伸出,一把捉住江彬的胳膊。 巴掌大的瘦脸上,三角眼中,寿宁侯的眼泪差点没掉了。 “这个…” 江彬始料未及,大吃一惊,连忙道:“寿宁侯,你这是…折煞小将,江彬不敢当。” “莫说,唉,莫说啊!” 寿宁侯一声长叹,恨恨道:“隔夜方知残羹冷,将军,鹤龄落到今天这一步,才算懂得人间冷暖世态炎凉,我…我…” 两句话,寿宁侯张鹤龄语气哽咽,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第98章 侯府迷案 “那啥…这个…” 面对悲悲切切的寿宁侯张鹤龄,江彬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对于张鹤龄这厮,江彬那是半分同情心都没有。 江百户心道,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只能送你丫两个:活该! 张鹤龄这货什么玩意变的,江彬不要太清楚,欺男霸女强占民宅,好事只做了一桩,坏事却不知道干过多少。 不过,就因为张鹤龄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并且江彬有心搭上皇后张娘娘这条船,这个时候却是不能出言挖苦对方。 这件好事就是,虽然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但张鹤龄总算没有坏了苏三清白,终是留了玉堂春一个处子身。 作为青楼东家,而且还是恶贯满盈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张鹤龄能这样也算难得。 只是苏三名义上还是花满楼头牌红姑,在正式赎身迎娶回家之前,江彬并不希望多生枝节,也是他不想在此刻讽刺张鹤龄的原因之一。 “寿宁侯,此处并非讲话之所,你我还是进去说吧。” 江彬动了动,将胳膊从张鹤龄手中挪开,沉声道:“小将知道侯爷心中悲痛,侯爷莫担心,有江彬在,定不会让那些魑魅魍魉继续为害,逍遥法外。” 江百户这话说得相当狂,但张鹤龄听着,却各种对心思,眼泪刷刷往下掉。 “将军说的是,快请,先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女儿。” 江彬嗯了一声,不再废话,昂首阔步,当先走进寿宁侯府。 来之前,金秋诗会上,江彬已经隐约从张皇后口中得知昨夜寿宁侯府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侯府千金出了事,并且已经昏迷整整一夜。 江彬心道,却不知那可怜的丫头醒了没有,会不会被歹人糟蹋了。 恨屋不及乌,江百户心里拎得清,无论如何,就算张鹤龄作恶多端,但他的孩子却不应该被报复。 若是对方目的是打劫寿宁侯府,顺便害了张鹤龄千金倒也罢了,如果蓄意报复人家子女,江彬却是不能坐视不管。 尼玛,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张鹤龄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可以杀他剐他一个屁崩死他,却不能对人家孩子下手。 退一步,就算仇恨滔天,那你倒是灭门啊,或者,弄死小丫头算了,整这一出干嘛? 从张皇后的话和张鹤龄的态度,江彬大概猜到,恐怕那个小妮子清白不保,八成是被糟蹋了。 淫贼! 江彬一边走一边问,待到来到小姐闺房前,已经了解七七八八,对昨夜发生在侯府的案子,基本搞清楚。 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推断,昨夜午时前后,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张家小姐闺房被人撬开,随即迷香漫布,不光张鹤龄闺女,连带随身伺候的陪床两个丫鬟以及一名照顾起居的婆子,全被迷倒。 半个时辰后,寿宁侯府有人大喊走水,随即火光冲天,诺大侯府近百房舍,一夜之间被烧掉大半,不但无法继续住人,而且烧死的护院、下人、马夫,超过三十个。 难怪寿宁侯哭呢,家被烧成这样,搁谁身上怕是也受不了。 江彬不住点头,一路上,他已经看到,外表光鲜的寿宁侯府,内里却是焦墙烂瓦,残垣断壁,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下人进进出出,打扫收拾忙个不停,甚至院落当中排放着一口口棺材,显然成殓着那些烧死的尸体。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江彬叹口气,心道,张鹤龄,你丫这是遭报应了吧,回头赶紧去京师外的华英寺拜佛上香,为菩萨重塑金身,从今往后莫再欺男霸女,老老实实做人了去残生。 “江百户,我张鹤龄这是得罪谁了,为何让我张家遭此大难,我…我…” 寿宁侯环视一圈,看到原本富丽堂皇堪比宫殿的侯府变成这般模样,登时悲从中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再也说不下去。 “侯爷稍安勿躁,且莫伤心,待江某先去看过小姐再说。” 来了这时候,江彬顾不上男女之防,随着张鹤龄来到小姐闺房。 一进去,江彬傻了。 尼玛,这孩子才多大啊,十岁有木有?九岁,或者到没到八岁? 江彬看到,张鹤龄这位千金,面色如宣纸般蜡黄,幼小的身躯平躺在锦榻上,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看其长相绝对超不过十岁。 幼女,萝莉?! 这特么也能下得去手? 尽管江彬知道,这时代女儿家结婚早,十三四岁嫁人的不是一个两个,但…尼玛这也太小了吧! 江彬眯起眼,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引着江彬进来的寿宁侯张鹤龄,忽然一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将军,将军救我,救小女一命,我张鹤龄只有紫菱一女,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活不了。” 紫菱,张紫菱,很好听的名字,只可惜… 江彬伸手,薅住对方脖领,一把将张鹤龄从地上拽起。 “寿宁侯,你特么现在知道哭了?你是否记得曾经欺负过的那些可怜女子?你又害得多少穷苦百姓家破人亡?你做的那些恶,如今报应到自家女儿身上,你丫满意了?” 江彬怒不可遏。 “江百户~~~” 张鹤龄惨叫一声,身体瘫软下来,如同一堆被抽掉脊梁骨的烂泥,蜷缩一团涕泪横流。 啪! 江彬心里烦躁,将张鹤龄甩手扔在地上,低低喝了一声:“滚出去,别让老子看见你,草,看着你丫这张臭脸,烦!” 见到这番景象,江彬已经顾不上考虑什么张皇后的面子,更不去想如此不留情面,以后会不会让张鹤龄怀恨在心,从而恩将仇报。 娘的,老子顾不上! 江彬一腔怒火,只想着如何尽快破案,找出真凶。 寿宁侯慢慢爬起身,目光空洞,顺着墙角走出女儿闺房,刚到门外便扑通一下栽倒在地,直接昏了过去。 “造孽!” 江彬恶狠狠骂了一句,抬起脚将闺房们踹上,他是真不想看见张鹤龄了。 转过身,江彬看到跪在地上筛糠般抖个不停的两名丫鬟一个婆子,心里忽然一动。 眯起眼,江百户心道,特么的,大家都是中了迷香,你们三个醒了,为何张家小姐却还昏迷着? 你们三个身体素质真是够好的,恢复得倒是快! 上下细细打量三人一番,江百户忽然问:“你是婆子?叫什么,多大年岁,哪里人氏,来侯府多少时日?” 第99章 百户老爷查案(看过来,青春有话说!) “小人红梅,大名府人,如今三十有七,已经在侯府五年。” “你与小姐什么关系?” “奴婢是小姐贴身侍女,从小姐三岁起便照顾其生活起居。” 被江彬问,那个婆子虽然惊慌,声音颤抖,回答倒是极快,话语还算流利。 “哦。” 江彬点点头,又问:“我来之前,可有刑部差役问过你们案子情况?” 那妇人摇头:“没有,侯爷不让,侯爷说刑部官差无能,家里出了这么大事,非得大理寺或者锦衣卫的官爷前来,才能办案。” 寿宁侯不让问? 江彬一转念,倒是很快想通个中关窍。 够资格由大理寺或者两厂一卫出面,基本是涉及朝廷命官的案子,最起码受害方也要有功名在身。 现如今,张鹤龄被弘治帝一撸到底,属于白身,论制度确实够不上这些部门插手受理。 但寿宁侯往日风光惯了,六扇门那些差役何曾放在眼里? 何况张鹤龄心里定是清楚,有胆犯下如此大案,对手势力必然不小,只凭一些八品、九品的捕快,能破案才怪,索性没让那些差役盘问,直接派人送信去宫里,求亲姐张娘娘做主。 江彬心道,既如此,向这个妇人询问案情,自己就算不是第一个,恐怕除了他江彬外,也只有侯府主家问过。 也就是说,对方这些回答的言辞,并非被多次询问后,条件反射形成的套路话。 那么,为何这个红梅虽然惊慌,却能做到有问必答,甚至算得上对答如流? 深谙人性心理,尤其对行为心理学、犯罪心理学研究颇深,江彬立即察觉此事不对路! 按说,主家出了天大的人命案,而且自己侍奉的小姐被侵害,人事不省,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她一个婆子就算不完全清楚,但也该猜到个大概。 护主不力,死路一条! 在这个尊卑等级极为严格的封建时代,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虽然也遭了暗算,但主家绝对不会考虑这些因素,只会认为她们没有将小姐保护好,罪该万死! 因此,对于她们这些下人而言,从案发的第一刻起,便注定没有活路了。 那么,为何红梅并未表现出江彬意料之中的害怕来,在回答他的问话时,就像早已准备好似的,有问必答,虽然声音颤抖,却滴水不漏,让他江彬听不出破绽? 有缺陷才正常,不能自圆其说往往证明自己其实清白,反之,若是回答得天衣无缝极尽完美,倒是有问题了。 江彬盯着这位名叫红梅的妇人看了半天,忽然转向另外两名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丫鬟道:“前天晚上吃的什么?你二人可记得谁为小姐收拾床铺?” “官…官爷,我,我们吃的…呜呜呜。” 一名丫鬟当即哭出声,战栗着回答:“官爷问小姐吃的什么,还是,还是我们吃…” “小姐。”江彬冷然道。 “小姐吃了,吃了花椒炸仔鸡,香菇炖茭白…不,不是,是香菇炖香菇,不,不…” 两名丫鬟语焉不详,回答漏洞百出,说了几个菜名,相似却不尽相同,含含糊糊说不准确。 “你来回答。” 江彬目光转向红梅,温声道:“她们年纪小,遇到这种事定是吓坏了,刚才的问题你应该听清,还是由你说的好。” “小姐前日晚间吃了花椒炸仔鸡,香菇萝卜炖牛肉,还有新鲜的蒸河鱼,对了,最后喝了一盅银耳莲子羹。”红梅一边回忆,一边将张鹤龄女儿昨晚的食谱讲出。 “红梅啊,你的记性倒是很好嘛。” 江彬似笑非笑,又问:“不错,还算尽忠职守!红梅,是谁为小姐铺的床,是谁最后关的门,你可记得么?” “这个…红梅却是忘记了,一般情况都是由我来做这些事。巧儿和燕儿早早陪小姐睡下,官爷当是见到,她们三人睡在里屋,我独自睡在外间。” 江彬点点头,他的确看到小姐闺房属于里外三间的套房,最外面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床,想必便是红梅休息的地方。 “最后一个问题。” 江彬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慢声细语道:“说句不该说的,红梅、巧儿、燕儿,你们醒来后,可曾发觉被人侵犯?” “侵犯?”三女不解。 “便是被歹人坏了清白!” 江彬陡然睁开眼,目光炯炯,死死盯着面前的两名丫鬟一位婆子。 “没,没有。”巧儿、燕儿几乎异口同声,瞪着惊恐的眼睛,低声应了一句。 “奴婢也未感觉异常,似乎没人碰过我。”红梅低下头,不再和江彬对视。 “是了,应该没有才对。”江百户自言自语,忽然又问:“那…小姐呢,她可还是处子身?” “这…”红梅抬起头,又慌忙垂下眼帘,低声道:“奴婢不知,我,我们还没检查小姐身子,奴婢不敢。” “我们也不知道。”巧儿和燕儿哭起来,委屈得什么似的,就跟自己被坏了清白一般。 “好,你们先去休息,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江彬不再问,若有所思。 “我们不敢,我们要陪着小姐。”巧儿说了一句,支起身子,看了看依然昏迷不醒,不省人事的小姐张紫菱,哭得愈发伤心。 “去吧,我会和侯爷说,”江彬微笑,宽慰道:“案情大白之前,没人会为难你们,好了,下去吧,好好歇息,本官随时会传唤你们。” 被江彬连哄带劝外加威胁,红梅三人才不情不愿站起身,走出小姐闺房。 江彬将房门推开,让自己的身形暴露在张府众人目光下,慢慢来到小姐张紫菱床前,凝视着久久不语。 到了这一刻,江彬几乎能够肯定,伺候小萝莉张紫菱的三个下人里,别人不说,那个妇人红梅,定然有问题! 出了这种足以让自己人间消失的大事,正常情况下,当事人定然心神大乱,一时间想不起前天晚饭很正常。 甚至心神俱乱的情况下,很可能出现短时失忆,别说前天晚饭,哪怕昨天吃了什么可能都记不起来。 巧儿和燕儿回答虽然混乱,连“香菇炖香菇”这种明显的口误都能脱口而出,恰恰说明两个小丫头脑子一团乱麻,说出来的话词不达意,或许事后连自己都记不得怎么和他这个官爷讲的。 而,妇人红梅却能清晰精准回答出前日晚间小姐食谱,看似极其配合江彬,却在不知不觉中,露出狐狸尾巴。 凝神端详张紫菱那张面目姣好,如同洋娃娃般的小脸,江百户…冷笑不语! 第100章 杀他个,干干净净! 一炷香之后,江百户从寿宁侯千金张紫菱闺房走出,早已等在门外的张鹤龄,以及寿宁侯发妻、一二三四…十九房小妾,一个个哭哭啼啼,冲着江彬围上来。 “江百户…将军可查出头绪?” 寿宁侯张鹤龄早已等得焦躁不安,第一句便是迫不及待问结果。 “没有。” 江彬摇头,在对方失望的目光里,又转而一笑道:“现在没有,或许明日、三天后、五天后便有了!侯爷莫要焦虑,江某以为,如今还是尽快请大夫为小姐诊治,若是一连十日依旧昏迷不醒,恐怕…” 江彬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极为清楚。 一个九岁小丫头,遭此大难,若是昏睡十天依然不能苏醒,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怕是将永远醒不过来了。 张鹤龄一声惨叫,身体晃了晃,噗地喷出一口血,若不是一群老婆们七手八脚扶住,定然一头栽倒。 江彬叹息,又问:“大夫当是来过了,怎么说?” “束手无策。”张氏正妻泪眼婆娑,只一句,便昏了过去。 “束手无策?一群废物,该死!” 江彬冷哼一声,面色不愉道:“侯爷糊涂啊,虽说案子不好让两厂一卫或是大理寺接管,但你寿宁侯是国舅,好歹也算皇亲国戚,紫菱小姐更是皇后亲甥女,如何请不得太医来?” “对,对,请太医,快请太医!” 张鹤龄擦着嘴角污血,已经完全慌了神。 看着方寸大乱的张家众人,江彬叹道:“侯爷,江彬被皇后指派,授命接手此案,定然全力以赴查他个水落石出…故,请侯爷放心,不出半月,江某定会给侯爷一个交代。” 寿宁侯张鹤龄勉强站直身体,冲着江彬苦笑:“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张鹤龄身份何等尊贵,而我寿宁侯府,旬月前还曾门庭若市,巴结讨好之辈如过江之鲫…唉,却在落难时竟需江百户施以援手,我狗眼看人低,鹤龄惭愧…” “过去的事莫要再提,”江彬摆摆手:“俗语道,落难凤凰不如鸡,张家经此一劫,倒也能看清人心! 侯爷,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小将同样想不到,曾经的死对头竟会成为盟友… 罢了,小将这便告辞,侯爷节哀,且等江某消息!” 说完,江彬一拱手,旋身离开,不在寿宁侯府停留。 出得大门,江彬忽然有种想要大声狂啸,驱赶胸中恶气的念头。 走出十几步,再也忍不住,江百户高声吟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晓百年后黄土埋何处? 看前方,黑洞洞,待俺赶将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 皇宫大内,养心殿。 弘治帝将一柄镶着珍珠玛瑙的折扇啪地一下打开,问:“岳公,那江彬可是去了国舅府?” “然。” 垂手肃立身边的东厂厂公,司礼监首领太监王岳,轻轻答了一个字,便不再开口。 弘治轻轻挥动折扇,似是驱赶澳热,转向坐在下首的东阁大学士谢迁道:“于乔,你为何让朕暗示皇后,由江彬出面接手这件案子?” “臣以为,以江彬的身份,查办此案恰到好处。” “哦?讲讲你的理由。”弘治微微皱眉,问道。 谢迁将手中茶盏放下,缓声慢语解释:“圣上,张鹤龄已是白身,按律不能让锦衣卫或者大理寺出面办案。 然,张府惨遭横祸,烧死几十人,张鹤龄又是国戚,无论如何,这件案子却是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两厂一卫专权,刑部无能,想必六扇门那些差役却是无法寻得真相,所以老臣才有让他人插手查案的想法。” 听到‘两厂一卫专权’几个字,王岳眼皮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 “为何是江彬?”弘治又问。 “因为江百户和张鹤龄不合,甚至可以说两人有仇!” 谢迁的回答让弘治极为不解,弘治沉思片刻道:“于乔此话怎讲?” “恕老臣直言,如今张鹤龄的情况颇为尴尬,名义上是国舅,身份却是白丁。 加之旬月来,圣上刻意打压各方勋戚,朝堂上下误以为张家失势,此刻却是没有谁愿意出头帮国舅了。 江彬则不然,老臣已经了解过,他与张鹤龄有隙,纯粹是太子遇刺案造成的意外,并无深仇大恨。 因此,老臣料到,江彬若是想要在京都立足,以他的人脉,仅仅依靠太子殿下赏识却是不够,定会想方设法消除一切威胁,首当其冲便是皇后娘娘。” 谢迁微笑,他已经看到弘治不住点头,似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谢阁老又道:“老臣又想到,圣上的心意,当是希望打磨江彬后,能够对其委以重任,今后陪伴太子千秋万代,成为太子殿下肱股重臣。 如此,江彬若是树敌过多,定然不利其发展。 故而…” 谢迁没有说完,便被弘治笑着打断。 遥遥指了指谢迁,弘治道:“好你个于乔,好你个谢阁老!所以你便让朕暗示皇后,让她出面找到江彬! 而江彬这小子,心思机巧,一旦发现皇后有意通过此案缓解其和鹤龄之间关系,定会倾尽全力破案,从而交好后党。 嘿,于乔啊,朕的分析,是也不是!” 谢迁垂下头低声道:“后党的说法,老臣没有听到,未曾闻听…” “哈哈~” 弘治大笑:“也罢,江彬虽然年少,却聪慧多谋,就让他帮鹤龄一次吧…” 收住笑声,弘治就像川剧变脸般,突然面色阴沉道:“哼,敢动鹤龄,那是践踏我皇家颜面,毁我大明尊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一旦知晓,当…诛其九族!” 弘治为人宽厚,少有说出这种狠话的时候。 因此,当‘诛九族’这个词从弘治口中讲出,谢迁和王岳不约而同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后,谢迁道:“圣上放心,臣以为,江彬定然不负圣恩,不日必将此案彻查清楚!” “希望如此!” 弘治叹口气,转向王岳道:“岳公,你也安排东厂档头暗中调查,双管齐下更好。” 王岳点头,踌躇片刻却没有说话。 谢迁心思敏捷,瞬间猜到王岳为何犹豫,笑道:“岳公无需担心,不要安排京都档头出面,从外省调些好手过来,如此,那些言官不明就里,便不会上本参圣上违反祖制了。” 今天心情不好,请假一天 清晨惊闻噩耗,科比空难。 核实消息后瞬间泪目。 做为铁粉,实在没有心情写,枯坐两小时写不出一行字。 所以请假。 愿:天堂没有空难。 最后喊一声,武汉加油,和你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