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南山》 第一章 缘起 阿娘总说我们家的祖辈要么就是荣归故里,要么就是客死他乡,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对阿娘这么信誓旦旦的话,我是嗤之以鼻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洞我就钻洞,没洞我就刨坑,怎么可能没有第三条路走。 ——————————云锦书 大街上,一个白衣身影东跑西窜,像是个上下游走的地蛇一般,这钻一下,那躲一下,后面大喊的声音如丝线般缠绕在耳边,让少年在慌乱逃窜中肩膀也忍不住习惯性的抖动了两下。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过两天就是你成亲的日子了,你反了天了你,还敢去喝花酒?” 周围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路边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茶肆酒楼的门口不时的有探出脑袋的看客,路边摊位上的小贩们急忙拿出来事先准备好的筐筐篓篓护好自己的东西,而此时看热闹的也都腾出一大片地方,给站在中间的紫衣妇人让出一片空地。 落日的微光折射在女人微怒起来的眉目上,发间一只紫色玉兰花钗,腰间和袖口的衣带处绣着精致的云纹,手里拿着条银色的长鞭,鞭首处雕刻着卷云纹,上面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紫色玉饰,如丝绸烟雾般缠绕在那里。 妇人周身打扮端庄大气,一看就是哪个大家族或者官员的夫人,可是眉目凌厉,将那好好丽色遮掩了下去,反而增添了抹江湖儿女的豪气。 手中的鞭子“啪,啪,啪啪”地打落在地上,银色的丝线似乎在周围人的面容上映射出几道微光。 地上的石板处灰尘与碎石并起,带起一阵缥缈的雾霭。 她对面是那位已经无处可躲的少年。 长身如玉,一把题着山水的白玉象牙扇遮挡在脸上,另外那只手背在身后不断地的打着手势,猫在人群中的人影一溜烟飞奔着跑远了,站在前面的妇人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消失的人影。 看着面前的少年,她冷冷一笑,“啪”的一鞭子把那把扇子抽到了旁边,打落在地,乳白透彻的扇面上沾染了路上的尘埃,凄凄楚楚的躺在漆黑的石路中央,幸亏此刻接近傍晚,并没有什么车马从这条路通过。 那少年飞快的跑过去,心疼的捡起来,抬起了一张俊美灵秀的脸庞,眸光澄澈泛着薄薄的雾气,气质温雅,仪表端庄。 任谁看到也不禁要赞叹一句:好一个钟秀毓灵的佳公子。 可这前提是他不要开口说话。 他苦着张脸,清亮的嗓音看着对面的女人诉苦道: “娘啊,我的亲娘啊!这可是第九把扇子了,这个月可还没过半呢,你再这么打下去,我可没钱买扇子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眸光哀哀楚楚,用身上白净的袖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扇子上的灰尘,连缝隙处都用手指伸进去抠弄了出来,看着中间几片扇叶处裂开的那道道痕纹,他眉毛跳动的厉害,嘴角抽了抽,可怜巴巴的又摩挲了两下,最后发现无果后,身上的肉好像都在发疼。 妇人站在不远处冷冷一笑: “没钱买扇子?我恨不得把你这身衣服扒下来,让你身无寸布,看你还怎么出府逛窑子。” 周围闻言的小贩民众,听到这话,纷纷侧目看向别处,耳朵却支棱着听着这边的声音。重点是不能仔细看,不然这守寡的将军夫人,气的会殃及池鱼的。 更何况,这看热闹也要分看谁的热闹。 面前这位可是权倾朝野的一国之相,虽然看着玩世不恭的,但人家可是当今小皇帝的帝师,更是官位显赫的右丞相。 最主要的是这丞相大人不好惹啊,现在看他热闹,过后不一定会怎么样呢? 围观的群众三三两两的散开了,该干嘛的干嘛,买簪子手镯的接着在叫喊,卖水粉的旁边站着几个小姑娘,羞红着脸偷偷打量着站在马路中间,被拎着耳朵的少年,虽然哎哎呀呀的咧嘴有辱斯文,但并没有影响周身的仪态,反而增添了几分活泼与灵动,带着少年人雌雄莫辨的稚嫩。 云锦书用手巴巴的捂着耳朵,痛呼道: “娘,娘,好娘亲,您不能这么拧了,耳朵要掉了。” “这样多不文雅,我明日还要给皇上授业解惑呢,再说,我是丞相,这样影响多不好啊。” 听到这话,妇人脸色有瞬间的怔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凌厉的神色一瞬间平和,她缓缓地放下手。 感受到身旁人的松懈,云锦书急忙将她手中的长鞭拿了下来,用手擦着头上的虚汗,将鞭子悄悄地别在腰间的白玉腰带上。 妇人收敛神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面色依旧阴沉沉的,像是大雨前酝酿地沉闷湿气,压迫的人心里发慌。 恨恨的瞪了这个少年一眼,怒其不争的说道: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臭小子,要是你妹妹还在的话,不知道比你懂事多少倍,你看看你,成天留恋于勾栏瓦肆,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文雅气质,你真是要气死我啊你。” 说着说着似乎还不解恨一般,那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又抬了起来,刚要落在旁边这个一脸讨好的少年身上。 云锦书面皮一抽,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了。 却听到后面有慌乱走来的脚步声,人还未到眼前,就听到那轻柔的声音中带着抹微微的喘息,应该是来的时候太匆忙了。 “且慢,姨母。” 听到这声娇柔的声音,云锦书心里微微的放松了口气。 她的救星来了。 那抹婀娜的身姿三步并两步的跑到两人面前,她后面的丫鬟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来。 细腻的汗珠盈满了额头,面前的女子面容恬静秀美,一身绯色的烟云罗裙,衬托的面容如花,却是一个正当好的十六七岁少女。 看见眼前的状况,她急忙躬身扶手作了个礼,周身的气质温雅,颇有闺秀的气派。 看到这文静的少女,苏子吟松开了旁边的少年,脸色也有几分缓和,将她扶了起来,本来厉色的眉目带着几分柔和,无奈的说道: “你怎么出来了,染月?” 染月是云暮的闺名,听到这个一直照看着自己的姨母的语气,染月脸上带着笑意。 “我托表哥帮我带些东西回来,可却迟迟不见身影。听到门口有些微微的吵闹,想着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出来看看。” 听到这话,正在后面揉着自己脸上红痕的云锦书抬头一看,果然到了自己家门口了。 漆红厚重的两扇实木大门敞开着,门内的仆从们趴在两侧悄悄地打量着,探个头跟做贼一样。 门上方挂着块黑底鎏金的牌匾,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三个字: 丞相府。 染月急忙扶着苏子吟,轻声细语的说道: “母亲,表哥这次是帮我去买些着急用的东西了,过两天是大婚的日子,他去那里也是因为我听说,凝翠阁的头牌手里有种秘制的面膏,您不要怪他了。” 听到这话,妇人回头看了一眼,明眸微瞪,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真的么?” 云锦书急忙伏低做小,眼睛微弯,嘴皮掀开应声道: “是真的,是真的,娘您不信我,还不信表妹么?” 听到这话,苏子吟才转过了头去,在染月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子。 看着前面已经缓步走进去的两人,云锦书手搭在肩膀上,微微活络下筋骨,胸前缠绕的布团已经被微微浸湿,越发地让人闷的难受。 周围的目光不时的打量过来,云锦书整理了下衣服,跟着走了进去。 第二章 门内的仆役们早都已经各自忙碌了起来,花园处浇花的浇花,修整石雕的修整石雕,假山旁边还有几个擦着那嶙峋怪石的,本来黑灰的石头散发着平滑的光亮。 自从丈夫和儿子相继死后,苏子吟就有些心力交瘁,管教云锦书也不似平日那般有气力了,经常面色疲倦。 微微揉了揉额角,唤来了两个小丫鬟。 “母亲,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和染月有些事情要谈。” 听到这话,苏子吟皱了皱眉毛,按理说未成婚的两人是不可以见面的,可是染月是她照看了这些年的,若是因为这点事情,就在外面为染月置办地方委实不放心,迫不得已还是留在了府内。 可是,虽是这么说,苏子吟还是有些在意这些传承下来的习俗的,这些天也一直严令禁止两人见面,可是千防万防今天还是见到了,看着染月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有些想抚额,这小丫头从前就对臭小子百依百顺的,这以后成了亲…… 算了,他们小辈的事情她也管不了了,眼睛盯着面前的混小子,不放心的吩咐道: “你可不准欺负染月。” 听到这话,云锦书爽朗一笑,折扇在手里一拍。 “母亲,您放心吧,染月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欺负她。” 说着他便拉着少女走进了侧院。 云锦书带着染月穿过了几道门,走过了回廊,径直走进了书房。 雕花的实木门推开后,她将染月送了进去,回头吩咐道: “谢玄,看好这里。” 紧随其后的男子眉眼冷峻,规整的站定在门口处,应声行了一礼道: “是,大人。” 看着两人已经走了进去,他将门阖上,站在门口处,腰间带着把乌黑的剑。 书房内的摆设清雅端正,没有半分女儿家的脂粉和骄奢的贵气,陈设颇为讲究,带着淡淡木质的清香。 旁边的置物木架上摆放着几件细腻莹润的瓷器,里面有许多书卷竹简锦帛。 珠帘掩映着内室的方几,淡青色的轻纱拢于两侧。 染月低眉看了看周围,踱步走到了空花瓶处,温柔的说道: “大人的书房有些太过于清简了,连花瓶都是空的,以后我每日折几枝当季的花朵插在这里,现在正是三月,一会儿我便去折几枝桃花……” 她自顾自的说着,微低着头,眼波里仿佛柔柔春风拂过水面。 久久得不到回应,她微微的抬起头,就看到面前的少年一直在看着她,脸皮微生红晕,似那桃花嫣然。 云锦书半响没有说话,眼里的神情深沉,酝酿了许久不得不说道: “染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自从这婚事定下来后,她每每来找染月,不是被母亲身边的人拦住就是被染月推脱掉了,拖到今日,只剩三天了。 听到少年的话,染月面上红晕顷刻间消退,似疾风骤雨吹打过的残瓣,半咬着下嘴唇,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 “表哥……可是嫌我已……失贞。” 这话说出后似耗尽了心力般,她微微后退了两步,手里面紧紧的捏着手帕。 “表哥是权臣明相,理应配更好的官家小姐或是公主,都是无可厚非的,染月只是一抹浮萍,一无家族权势,二无艳色姿容,现在又被太尉家的二公子…所…” 说到这里,她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明眸含泪,顺着清丽的面颊下落下。 “不要胡说。” 听到这话,云锦书颇有些头疼。 “染月,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而且那些人都已经被封了口,你若是喜欢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我便是捆也替你捆来,只要你喜欢的,十里红妆,我亲自送你出嫁。” 听到这话,少女的脸上止住了泪水,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云锦书逼近了两步,轻声细语的说道: “染月,我不是你的良人,你知道的,你嫁我与守寡无异。” “现在还有期限,你去找母亲说,我立刻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十六七岁的少女抬头看着比她略微高一些的少年,泪水盈盈。 “表哥就算封了口,那些风言风语也早都传了出去,怎么可能有男子会不嫌弃我,就算表哥权势滔天也不可能伸到人家内宅去,我受辱受屈,含冤而去,表哥也只能事后帮我报仇,可那又有什么用了。” 听到这话,云锦书本来潇洒恣意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无奈。 “染月,总会有人会真心待你,我帮你寻个士族子弟,不求他功名利禄,只求他对你好便可。” 少女的眉目微敛,虽然柔顺,却像蒲苇般带着韧劲。 “表哥,我不要。” “那样的子弟,他们图的只是表哥你的权你的钱,根本就不是想娶我。” “表哥,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让我留下吧,姨母需要照顾,你的身份也不能一直不娶妻,我不是最合适的么?若是日后表哥娶进来个需要费尽心力防备的女子,为什么不让我留下帮表哥管理内宅。” “而且若是现在毁婚,更是不会有人愿意娶我的。既然名声已毁,表哥若是还不愿意收留我,此身不存也罢。” 云暮那双美眸楚楚可怜的望着少年,仿佛傲雪中枝头的那抹薄红,冷然果决,怎么样都不肯毁弃婚约。 云锦书手里的折扇敲打在手心里,有些头疼,母亲有时清明有时糊涂的,这件事情她和她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就是不肯答应,所以她才让染月去说。 可染月……… 白色的长袖缓缓落回两侧,云锦书退了两步,神色有几分挣扎,妥协道: “算了,你只是一时想不明白,日后总会懂得。等将来我再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 听到这话,女子的面容如云雪初霁,终于又变回了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脸上带着隐隐地喜悦。 少年斜依在窗棂边处,昏黄的暖光从此处透过来,落在那双灵秀纤细的手腕处,几不可见的绒毛都度上了层微醺的暖色。 身后的女子愧色的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第三章 亭台水榭旁,云锦书手执一卷纸书,借着晨时蒙蒙的日光,翻看了几页。 水里的金红色鲤鱼来回游动,浓绿色的荷叶上露水滑落进水里,发生轻微的响动。荷花笼着花骨,含羞待放。 白色的长袖垂落在地上,少年坐在美人靠上,翘着二郎腿,神态自得,好不悠闲。 静谧的空气中氤氲着层薄薄的水雾。 一身黑衣的谢玄从青石小路走过来,腰间除却一抹长剑再无其他。 身姿挺拔,俊眉之间英姿勃发,步伐沉稳迅速,不过几息之间就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谢玄是云锦书父亲从小为其安排的护卫,跟有些王侯将相,世家大族中一样,他们的门下会有一些世代效忠归属的部下。 谢玄他们家族也是如此,可云锦书从来没有把他当做过下人。 躬身行了一礼,男子看着面前的少年,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大人,小皇帝召见您入宫。” 少年懒懒的往后面靠了靠,眼皮半掀起来,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 “谢玄,这里就我们俩个人,你还整这么多虚礼干嘛。” 男子听后,脸上带着抹无奈的笑意。 “大人毕竟是大人了,这些都是必要的,若是我父亲还在的话,肯定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 少年的书也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若是父亲和谢叔叔还在的话,会怎么样呢? 父亲铁定又努力板正个脸说她坐没有坐像,站没有站像,半点没有女孩子家的样子,接着就要坐在她旁边长篇大论,谢叔叔总会在关键时刻笑着把父亲拉走…… 可是那些人都不再了啊,父亲不在了,谢叔叔不在了,每次闯祸时总是温柔的帮她收拾烂摊子的哥哥也不在了。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过草木淡淡的清香。 云锦书从坐了许久的美人靠上跳了下来,抻了抻懒腰,伸手拍在男子的肩膀上。 “好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谢叔叔肯定不会想到当初的谢哥哥都已经长成现在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了。” 谢玄听完后,面容染上了一丝薄红,用手虚掩着薄润的嘴唇,咳了咳道: “大人,不说这些了,您现在正在休假,小皇帝就召您回去,肯定是因为最近金陵城里面难民的事情。” 云锦书将书随意的别在腰间的玉带上,折下了旁边一抹翠柳的绿叶,在鼻间嗅了嗅,把玩着道: “无非就是紫桑那里大旱,难民成灾的事情,小皇帝下发的那些赈灾钱都被下面那些蛇虫鼠蚁吞的差不多了吧,现在想起我来了,他不是还想将我手里的权利一点点收回去么?现在连个小小的旱灾都解决不了了。以前就发现了,这小家伙人小鬼大的,只可惜啊,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谢玄听到这话,略微想了想。 “大人,您要不要再腾他两天,等大婚后再进宫。” “嗖”的一声,云锦书手里的绿叶像把利刃般直射进了水里,将那几条悠闲的鲤鱼吓的四窜开来,水面上泛起了片不大不小的水花。 “腾?不用腾了,我得出去晃晃了,那些见风使舵的,暗地里的小动作该收一收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左右朝臣各站一边,争执的面红耳赤,镶金戴玉的高座处,一个12岁左右的孩子瘦弱的骨架穿着略微有些宽松的衣服,唇红齿白的样子,好像一个小姑娘般,肤色白皙润泽,秀气的眉目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厉狠辣,他脸色沉沉的望着下面那正掐在一起的两位肱股之臣和其身后的党派。 左边头戴高帽,留着长胡须的中年男人,身材肥硕,舔着个肚子,中气十足的高声说道: “沈庸,你未免管的有些太宽了些,你一个御史大夫,有些事情手伸的过长了吧,这些事情可是归云丞相管的,莫非你想跟云丞相过不去?!” 听到这话,那名手里拿着纸笔的青年,面容刚毅古板,将手里的笔紧紧的握着,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贵为人臣,陛下的俸禄不是白领的,更何况现在这般紧急的情况等什么云丞相,若是再拖延下去,金陵的难民都要成堆了,京兆伊那里每天收到的各种案子数不胜数,若是云丞不回来,莫非便都置之不理?” “哼?置之不理?” 御史大夫李宗微微拍了拍腰间的啤酒肚,讥笑着说道: “沈大人说的可真是句句在理,那你倒是置之能理一个我看看,陛下发下去的十万赈粮响,都没有丝毫的作用,派下去的人也都被那群愚民给赶跑了,一门心思的来金陵聚集,这样的情况下,沈大人倒是出点什么好主意给我们看看啊?” 这话刚说完,本来还在看热闹的其他朝臣缄默不语。 “你……你……” 沈庸气的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他也实在没有想到什么可行的办法。 留着长胡须的中年男人脸上笑的滚圆,本就细小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的光芒里志得满满。 沈庸冷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说道: “你这么替云相吹嘘,你的云相现在可还是处在休假中呢?” 听到这话,御史大夫眼神一凝,厚润的嘴角带着抹不屑。 沈庸转身看向站在前面的那抹隽永的身影,躬下了身,谦卑的问道: “左相大人,您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他这话无疑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但更是想给御史大夫添堵。 那十八九岁的少年缓缓地转过身来,虽是穿着古板的朝服,周身却像是一幅寓意悠远的泼墨山水画般,古仪雅致。 第四章 面前的少年眉目高雅,身姿端正笔直,皮肤白皙,真映了那句玉雕雪琢,澄澈的眸中带着温润的笑意。 果真是世家大族中的子弟。 他眸色浅浅,凝视着面前龙座上的小帝王,拱手道: “微臣倒是有几个法子,但是具体的成效怎么样,也不敢确定。” 听到这话,坐在帝位上身穿宽松版黄色袞冕,袍子摆处绣着山河日月纹的小皇帝,细长的眼睛一亮,眉目间的阴沉淡下去一些。 “既然左相大人心中已有计策,还请尽快提出来。” 沈约面色淡淡,徐徐缓缓的说道: “关键之处,还在于赈灾。既然流民已经进入金陵这里,陛下不如直接在这里先暂时的布施救济,然后由金陵官员亲自派发银两前去赈灾……也许这样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的话说完,小皇帝凝眉想了下。 “既然这样,就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清越的声音所打断。 “陛下,这么快就下决断了啊?臣下似乎来的不太是时候?” 语调里面带着丝惯有的笑意,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听到这个声音,在场的大臣们神色各异,脸上有放松的,开心的,嘲讽的,不屑的……总之可以说是异彩纷呈。 云锦书缓缓地从正门踱步到帝王的台阶下,站在了右面的朝臣首位处,与沈约分别位于两侧。 她身后的那个胖肚腩的李宗李大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甚至有几分得意洋洋。 刚想在云丞相身后提醒两句,却看到丞相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 李宗重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朝廷之中,结党营私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李大人先前据理力争也是因为他和右丞相云锦书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面前的云锦书长身玉立,举止温雅,官袍也难以掩盖眉目间那恣意的风采,像是世间不受任何东西束缚的风一般,来去自如。 流光顾盼的眸子,清丽无双。 嘴角噙着抹洒脱的笑容。 “陛下,凡事都是要三思而后行的,您觉得沈大人的方法完全可行么?” 从听到云锦书的声音时,沈约就眉间跳动了两下,听到这话,漆黑的眸色微微变冷。 “陛下,既然云丞相来了,想必肯定有什么高见了。” 知道这位沈大人心里应该是又记恨上自己了,记恨就记恨吧,她得罪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俗话说的好,债多了不压身。 云锦书随意的笑了笑。 “高见倒是不敢当,只是左相大人提的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作用,赈灾救人是对的,但是紫桑那里经常大旱,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大旱后引起的流民失所,在金陵这里是一部分,在沿途中患病死的又是一部分,老弱病残驻守在那里,有些已经改行成了流寇盗匪,能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听完这话,朝堂之上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周围的大臣其实心中不乏有点想法的,只是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罢了。 毕竟沈约沈大人家里是世家大族,有的时候也就他和魏琅魏大人他们两个人敢直接往枪口上撞了。 虽然同为丞相,但云大人可是高台上的帝王也得给七分薄面的。 眉目秀气,带着抹丽色的小皇帝急忙说道: “右相说的对,还请太傅指点迷津。” 小皇帝前面一句右相,后面一句太傅直接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想让云锦书想起曾经的师生之意,感念一下…… 云锦书笑了笑,说道: “最近臣就要大婚了,今日也是受帝王您的急诏入的宫,臣的母亲还以为臣出了什么事情,她的病情似乎有些严重了。” 她说着,清雅秀丽的眉目间仿佛云雾笼罩般,带着淡淡的愁容。 这话刚说完,周围大臣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心里明镜似的想到: 右相大人又在小皇帝这里搬国库了。 坐在龙椅上的孩子脸色微白,大手一挥儿道: “太傅放心,一会儿我便差人送去百年的灵芝,人参……太傅若是不够,随时跟朕说就行。” 云锦书一双眸色沉沉的看着他,颇有几分似笑非笑。 “那微臣就谢谢陛下了。” 她虚行了一个礼接着道: “首先,目前的状况确实需要赈济救人。” 听到这话,沈约侧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那目光中的神色让云锦书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嘲讽的意思。 “沈大人先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还没有说完呢。” “赈济救灾只不过是解决目前状况的其中一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我们可以移民就食,所有的民众若是都聚集到金陵这里来,虽然是天子脚下,富庶便民,但这里根本是承受不住的,会引发许许多多的事情,所以不如将这些流民沿路登记护送好,在各大有存粮的地方都分配出去一些。” “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需要陛下您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臧,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 “具体的事情相信我说完,各位大人心里都有数了。紫桑那里经常发生大旱,微臣觉得修条河也挺好的,只是这费用有些高昂。” 她的一番话说完,朝堂上一时有些议论纷纷。 竟然出奇的一致,觉得右相大人说的措施可行,沈约看了一眼那眉目间带着潇洒的云锦书,闭了闭眼,变得缄默不语了。 “既然这样,就按照太傅说的去办。”小皇帝毫不犹豫的说道。 听完他说这话,云锦书接着说道: “既然这样,微臣推荐可以让苏宜修,苏大人拟出来具体的方案,再让工部和漕运使配合苏大人将这次的大旱解决好。” 听到这话,小皇帝点了点头: “苏大人在哪?” 左列朝臣的后面,一个身着青衣的官员走上了前,行了一礼道: “臣在。” 看了看他,小皇帝皱了皱眉,这人能将事情办好么? 面前的青袍小官,容貌俊秀,肤色白皙,周身带着淡淡地漠然。 云锦书看着这低头不语的苏宜修笑了笑,抽出来腰间那把破败的象牙扇子,无聊的扇了扇道: “放心吧,陛下,苏大人当年中举时的那份卷子在这方面可是有些见第的。” 苏宜修抬眸看了眼旁边的右丞相,舒朗浓密的睫毛将眼里的那抹惊讶掩藏了下去。 小帝王那若敷粉般的面容,老气横秋的说道: “既然这样,就按照右丞说的去办。” 听到他的话,下面的大臣神色不一。 第五章 朝会很快就结束了,穿着朝服的官员们陆陆续续的汉白玉阶梯上下来,云锦书悠闲自在的摇动着手里面的那把破扇子,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抹恣意。 后面穿着红纹朝服的御史大夫李宗大人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追了上来,虽然云丞相大人走的不快,但这人腿长身长的和他这小短腿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周围两侧站着御林军,在这里大声喧哗不是太好。 小胖老头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细腻的汗珠,周围路过他的官员都见怪不怪的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 “云丞,云丞……”李宗大人压抑着声音在后面喊道。 云锦书身着玄色的官袍,听到这细微的声音,摇动扇子的动作一顿,回头望了望,就看到后面不远处那个面色薄红的李大人,遂停下了脚步。 周围路过的朝臣望了两人几眼,便事不关己的从阶梯下到平阶处,沿着千步廊的方向出去了。 看到停下来的大人,胖老头几快步走到旁边,缓了口气说道: “云丞,您走这么快干嘛?” 面前少年黑亮的眸子打量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李大人,本丞相没来上朝的这段时间,你的体质怎么越来越不好了?” 路过的一位将军嘴角露出抹笑容: “云丞,您不来时,李大人下了朝通常是最后才能到家的那个,只有您来了他才能健步如飞。” 粗狂的汉子面上带着抹刀疤,棕色的脸庞上带着抹深意,李宗瞪了他一眼。 “去去去,这没啥关系。” 那位将军哈哈大笑了两声,就走远了。 李宗看着云锦书手里面拿着的那把破扇子,殷勤的笑道: “云丞,您的象牙白玉扇这是又碎了,要是不介意的话下官那里还有两把顶好的玉扇,等待会儿送到您的府上去。” 搓着肥胖的手,面上带着恳切的笑容。 云锦书扫了眼手上的扇子,在李大人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爽朗的笑道: “你倒是眼尖,既然如此,多谢李大人了。” “哪里哪里,云丞客气了。” 两人正在这互相恭维着,同样身着玄色相服的沈约从旁边走过,长长的墨玉般的头发被玉冠束于头顶,黑色的眸子盈盈中带着波光,周身古雅,眉目间带着世家大族中的矜贵。 他的旁边跟随着两个大人,其中一个是一个俊朗的青年,另外那个正是之前在朝堂上和李宗对着干的那个沈庸沈大人,路过的时候鼻腔处非常不屑的“哼”了一声,语气压低讽刺的说道: “狗腿子。” 李宗的脸色顿时就僵在了那里,就连云锦书搭在他身上的扇子都感受到了他身体处的紧绷,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 云锦书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 “沈庸大人,几日不见依旧是这么牙尖嘴利的,听说您那个外室……”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沈庸面色沉的像是沼泽里黑黢黢的泥水,冷着脸直接快步的走了过去,连旁边的沈约也不等了。 云锦书摇了摇头,啧啧了两下,颇有几分惋惜的补刀。 “沈夫人家教甚严,听说最是容忍不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庸已经健步如飞的跑远了,就像身后被穷凶极恶的狼狗追赶了一样。 李宗在旁边忍不住哈哈笑弯了腰,手指指着沈庸跑远的方向幸灾乐祸。 沈约看了看这副场景,只是淡定的向云锦书颔首示意,便带着身旁俊朗的青年走了过去。 李宗刚想将手搭在云锦书的肩膀上,再嘲讽几句,但云锦书早都已经将扇子抵在了他那只胖乎乎的爪子上,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李大人,您要是个美人我就不说什么了?” 这话带着三分调笑,李宗边收回爪子边笑着说道: “云丞,您不能总是看脸下菜碟啊,这样说不定哪天您就会吃亏的。” 没有再继续理他,云锦书手中的扇子继续摇晃了起来,浓淡相宜的云彩在她的头顶流过,金色的阳光在衣摆上披上了一层流光,少年的身形修长,脸色玉雕雪刻,嘴里的语调悠闲且自在: “人生在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李宗瞪了瞪眼睛,还是小跑着跟上了,心里却担忧的想到: 他宁可不采那花,也要多活两天。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汉白玉阶梯处下来,周围的官员已经陆续的下来了,云锦书正想抬步离去,就被等候在旁边的宫装女子叫住,秀美的身段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周围的大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后宫女子吸引了目光,一时之间,云锦书背后都要被盯出个窟窿来,可人家本人仿佛没有感觉似的,依旧笑着问道: “化蝶,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么?” 女子微微扶了扶身,恭敬有礼的说道: “云丞相,长公主大人有请。” 听到这话,周围的朝臣们看着云丞相的目光有些变化莫测了起来。 云锦书手里的扇子收了回去,略微偏头想了一下,莞尔一笑: “既然这样,化蝶你带路吧。” 第六章 顺着长廊走过后面偌大的花园,各种珍贵的树木都被修剪的齐齐整整,簇簇拥拥的牡丹,芍药,玫瑰,月季竞相绽放,假山怪石处几只翠色的鸟儿在上面栖息,金色的光透过花园的青石板,将这所有的美景尽数搂下,红砖高墙圈禁了所有的美好。 不时的有小太监领头,身后粉色宫装的小宫女们快步穿过去,也有几位着隆重各色宫装的女子嬉笑着从远处走过来。 化蝶微微侧目的看了一眼,待她们走近,领着云丞相行了一礼,表示尊敬,可这几个貌美的妃子行至面前,却薄面微红的停了下来,身后的贴身宫女也恭敬的低垂着头等在后面。 化蝶微微躬身便和云锦书一起站直了身子。 浓烈的花香不知是从面前几位美人身上传过来的,还是从满园的芳菲中就过来的。 她摇摆扇子,轻嗅了两下,笑着说道: “花香袭人,佳人迎面,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几位娘娘,还真是机缘巧合。” 站在两人中间身着紫色碧罗纱的女子,脸色微微红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嘴里啐道: “云丞相竟拿我们寻开心,当初您高中状元,游马观花时,不知多少女子都把东西扔在您脸上了,也没见您半分动容,今日竟拿我们几个取笑。” 旁边的两个女子也用团扇掩面笑道: “是啊,是啊,云丞惯会哄骗女子了。” “对,当初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们一眼。” 化蝶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几个美人,眉毛中间似乎都能拧成个穿字形了。 但又不好直接推辞掉,小皇帝陛下虽小,但这几年被迫纳进来的妃子,仅仅是放在宫中的摆设。 云锦书将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手掌心,笑着说道: “几位娘娘真是折煞臣下了,臣下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真正魅力大的可是沈约沈丞相啊。” 云锦书笑吟吟的祸水东引,这年头的头三甲,总会在游街后被人榜下捉婿招揽走,要是再是个品貌出众,家世显赫的,那在游街时,说是所有的少女紧紧是为了看他也不足挂齿。 听说当初沈约登科及第的时候,可是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局面,她和他比…… 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的,面前的粉衣女子脸色娇俏,粉面微热,竟然是在这么一会就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旁边两个同样貌美,却一妩媚一灵动的女子,却早都已经习惯的往后面招了招手,立刻有宫女递上来濡湿的帕子,中间的粉衣佳人才擦拭了头顶上的汗水,感觉舒服了一些。 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站在她身后微侧的化蝶脸色有些着急和担忧,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长公主还在等着。 云锦书眼眸微眯,打量了两眼,才笑着切断了话题: “我还有事,下次与几位娘娘闲聊。” 第七章 从花园的青石板处走过,云锦书已经不用化蝶邻路,就自动的从最近的回廊走过去了,漆红的柱子旁边悬垂着浅纱宫灯,上面绘制着山河美景,秀丽如画。 沿路看见化蝶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是恭敬的扶手行了一礼才过去,嘴角微微含笑,不愧是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带着她在这宫里就相当于有长公主的令牌般畅通无阻啊。 穿过几个后宫的庭院,最后才到了绛紫阁,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池子的白色莲花,莹润饱满的花瓣鲜嫩纯净,翠色的荷叶漂浮在上,与簇拥着的白莲交相映衬。 旁边的假山处坐着一宫装女子,身后站着四个宫女,虽看不清容貌,但单看那有些百无聊赖的拿起旁边近身宫女盒子里面的鱼食,随意的往水里面一抛,便游过来一群颜色鲜艳的锦鲤。 化蝶看到面前的背影,急忙带着云丞相走了过去。 不用细看,化蝶知道公主已经等的有些着急了,都怪路上那几个妃子,明明知道她是公主身边的人,还故意和云丞相搭话,心里有几分气闷。 云锦书注意到旁边走过去的化蝶脚步上面格外带有几分力度,摇了摇头,还是跟着她走了过去。 还没等走近太多,面前那窈窕的身影便已经转过了身来。 浅紫色的裙摆处用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片片海棠花瓣,腰际处缠绕着一指宽的玄紫色腰带,显现出那杨柳般的细腰,外面罩着一层浅色的纱衣,举动间上面流转着薄薄的光华。 头上梳着略微有些繁杂的发式,在淡色的玉簪中,格外令人瞩目的是那只紫玉步摇,紫色的琉璃垂落在发间,面前的的十五岁少女在看到云锦书后,娇俏妩媚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略微有些慌张的站起身来,急忙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裙摆处的花瓣却在她站起来后层层叠叠别你可以一朵绽放的海棠花。 这正是当今小皇帝的楚衡的亲姐姐,楚嘉月,嘉月公主,正值十五岁的少女,看到许久不见的太傅,白润的脸上如新月生晕,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云锦书嘴边的笑意不减去半分,恭敬的垂手行了一礼,便将手里面的扇子合实了,温和的问道: “长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微臣?” 看着面前那双仿佛是夜色中带着星光的眸子,楚嘉月那双纤细的手有些微微的紧张,张了张口,却沉默了片刻,本来欣喜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的沮丧了下来,少女的声音有些伤心的说道: “太傅,您不用叫我长公主殿下的,您跟以前一样叫我嘉月就好了。”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微臣不能逾越规矩。” 楚嘉月向这个几乎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走进了两步,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委屈: “太傅不愿意叫,便不叫吧。” 说完这话,那双俏丽清媚的眸子含着薄薄的雾水看着面前的少年,手也微微有些捏紧了,微风拂过紫色的纱裙,将那花朵吹的支离破碎,她紧紧的看着面前太傅,声音里面带着微微饿的低哑: “太傅,你真的要成亲了么?” 听到这话,云锦书表情微微一愣,随后却有有些无奈。 为什么她女扮男装之后,桃花运这么旺了? 但这桃花能不能来点异性桃花,同性的她真的接受不了。 第八章 天边的云光渐疏,迷蒙的光亮将云锦书侧脸照的暖融融的,带着胧胧的薄光。 往日风流的眉眼间头一次收敛了笑意,她望着面前这刚刚十五岁的少女,嘴唇微微的抿起。 那双透亮的黑眸水润莹亮,仿佛能将人看穿一般。 嘉月公主看着面前的云锦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几分颤抖,她觉得这样的太傅离她很远很远,那是她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紫色的轻纱迎风而起,她又往前面进了两步,抬头仰望着这个在她少时曾经帮过她的少年,眸光盈盈,却又十分执着地再次问道: “太傅,你真的要成亲了么?” 两边的侍女太监们噤若寒蝉,甚至连喘息都收紧了三分。 她们知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有多中意这朝廷上的云丞相,后宫中帝子帝女的太傅。 两人的距离并没有因为这越来越近的衣衫而改变。 云锦书微微退后了两步,声音低沉缓慢,却又十分坚定,眉目间的恣意的神情也收敛全无。 “是的,公主,我既喜欢上了那个人,就会倾尽全力的爱她,护着她,而且也不会再喜欢上任何其他的人了。” 镂空的玉冠立于头上,闪现出冷冽的石质光芒,带着决绝与凛然。 嘉月头上的步摇并没有随着脚步款款而浮动,那垂落的紫玉流苏珠子噼里啪啦慌乱的响动着。 不是乍见之时的欢喜,她几步踉跄扑在了云锦书的胳膊上,却被这少年微微弯腰轻轻的扶了起来。 嘉月的嘴唇翕动,良久,那双带着媚色,却被这少女的娇俏所遮住的眸子,蒙上了层水汽。 “太傅,是真的喜欢她么?” 看着面前少女的这副样子,云锦书将心里的不忍尽数吞回去。 近一年,她都躲避着她不见,希望嘉月能将那份莫名其妙出来的情意淡漠掉,可现在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了。 她还小,还拥有着最好的年华,还没有遇到最值得托付的人,怎么可以耽误在她这不清不楚的身份中。 云锦书眸光坚定,颔首。 “我是真心喜欢她的,也不愿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楚嘉月虽然已经在原地站好,但周遭的一切好像都纷纷扰扰的。 她的背后是坚固结实的假山,面前是漆红的实木栏杆。 可这些东西似乎都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她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终日连绵的夏雨也填不满的水池,仿佛是个无底洞般。 其实,她想过若是太傅要是回答了她最不想听的那个答案,她该怎么办。 在想过这个答案之前,她曾经猜想过好多种其他的答案,也许他是为了保全表妹的名声,也许他是可怜他表妹,也许他一时被那狐狸精迷惑了心智,也许她这么明目张胆的袒露心迹之后,他心里也是欢喜她的,她不介意以公主身份下嫁,也不介意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她只想待太傅的身边啊…… 可是这所有的也许都被这清清楚楚的说了个明白,斩断了念想。 他是真的喜欢她那未过门的妻子,为了她不会再喜欢上其他的女子。 望着那瘦削清俊的脸庞,楚嘉月嘴唇里似乎被磕碰的牙齿咬出了血,口中带着淡淡地血腥,她嘴角微微的扬起,带着丝鲜花即将溃败的秾艳靡丽。 身体的动作端庄秀雅,眉宇间高傲艳丽,仿佛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姐姐。 “既然这样,哪日我倒是想见见太傅的妻子,是什么样的花容月貌,能将太傅的心收回来?” 她虽是问着,头却微微的转了过去,目光凄楚的看着水池中淡色的荷叶。 “若是哪日得空,微臣会的。” “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臣下先告退了。” 说完这话,云锦书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后的日光隐埋,好像云雾中让人看不清前路。 第九章 大婚前一日,云锦书站在听棠院的院门,金红的余晖映照在这僻静的小院门口,白墙处的白色花朵攀岩出窗外,院子的海棠绽放着迷离的花香。 左右两侧走过的小侍和丫鬟匆匆忙忙,门口处的两边挂着火红色的灯笼,烛火未燃,却似骄阳般炽热。 火红的绸缎挂在花园处,游廊处,庭院处,高大的树木上也垂落着红丝绸,天上一轮红日,地上满园红结。 面前的院子,僻静悠远,似是女儿家躲在屏风后的面容,半遮半掩,却带着朦胧的美意。 这是染月的院子。 云锦书望着这满目的喜庆,那双黑色的眸子,有着一丝惆怅。 像是多年波澜不惊的深井溅起来的抹涟漪,带着丝犹豫不决。 她这么多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犹豫不决什么事情,只是这一次,她是真的犹豫,也真的担心。 当年父亲死了,哥哥死了,家族里的人死伤过半,母亲患病,那个要强一生的女人,她劝自己远离京城,过着平淡的日子,不要去探究这一切。 可是,她还是来了,转眼八年过去了,她登上了高位,走上了人人称羡的位置,可这个位置既不是好待的,也不是好抽身的。 现在就连母亲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她甚至常常分不清云锦书到底是谁? 侧过身去,云锦书缓步的走开了,身后的影子被拉的修长,留下了半片空旷。 谢玄从面前的青石板上走了过来,他恭敬的看着面前的云锦书。 “丞相,老夫人那里该过去了。” 听到这话,云锦书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身后埋在阴影里的院落。 再转身,已经是满脸的笑容,那抹恣意重新席卷上眉梢眼角,手里的象牙折扇轻煽。 “好啊,我们走吧。” 院落寂寂,他们的身影走后不久,从门侧面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目光远眺着那抹身影,薄唇轻咬,身上淡红色的轻纱随着微风轻轻的漾起,清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愧疚。 身后的两个青色裙子的丫头,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左边略微开朗些的丫头嘴角带着抹打笑: “小姐,别看了,以后您可是要看一辈子呢?” 听到这话,染月的白皙俏丽的脸上升起了抹红丝,眼神收了回来,瘦削的指尖轻轻的戳了戳了面前的小丫头。 “好啊你,碧色,竟然敢调戏起你主子我了。” 听到这话碧色笑嘻嘻的躲开了,还拉着旁边一直笑着的青玉挡在了身前,起哄道:“我又没说错,你说对不对,青玉?” 一时之间,院落里热闹了起来,少女脸上的红晕越升越高,越来越红。 日头渐渐地落下,隐没在地平线下,明亮的启明星早已经在天空中高高的亮起,那光一时之间甚至掩盖住了旁边月牙的光辉。 谢玄接过来小厮递过来的灯笼,在前面徐徐而行。 他的身后,云锦书嘴里叼着根从旁边随手折下来的叶子,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依旧明亮,似那空中的启明一般。 走在游廊的中间位置停下了,面前暗红的木门处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她目光慈爱的看着面前的云锦书,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容: “进去吧,小少爷,夫人在里面等着你呢。” 云锦书点了点头,早都已经将嘴里面的叶子吐掉了,亲切的笑着说道: “阿嬷,您先回去歇息吧,这里让小玄看着就行了,放心吧。” 头发已然花白的嬷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旁边的耳房。 望着她的身影,云锦书转了转眸子,宋嬷嬷是外祖母留下来的,从小伺候母亲长大的,然后又伺候她长了这么大。 经历了三代的宋嬷嬷,已经老了,刚才走进去的时候,右脚已经有些坡了,身体早都已经不行了。 母亲曾经想过多安排了几个人给嬷嬷在田间的老家安排好颐养天年,可是,自从家族剧变,母亲生病,阿嬷坚决要留下来,守在母亲身后。 这一晃儿就是八年了啊,嬷嬷老了,母亲的病也依旧没有半点章程。 云锦书推门进入,从外面踏入内间,那眉目带着凌厉的妇人,此刻的眉眼间竟全是安然,她跪在金丝绣竹蒲团上,手里的杵榆手串,经过数年已经变成了紫色,面前的金身佛像旁边,烛火袅袅,妇人手中的紫色杵榆手串带着金丝般的紫色,瑰丽炫目。 云锦书的目光有些微微的发暗,将桌子旁的烛火点燃,笼罩上了薄丝纱罩。 这杵榆手串是父亲死后,她又新为母亲寻的。 父亲死时,那只他送给母亲的杵榆手串已经尽数断裂了。 他们的家族来自北方,那里才是真正生她养她的地方。 南方的官宦人家,世家大户们手中的手串,雕刻的家具和饰品,不是檀木,便是黄花梨等等。 他们怎么会识得北方的珍贵木材,南檀北杵,这杵指的自然是杵榆,可若是真的说下来杵榆却比檀木更珍贵,它们的产量极少,长于长白,吸日月灵气而成,木质极硬,入水即沉,镇家宅安宁,保人世平安。 可这木现在也已经被世人摧残,凋零无几了。 云锦书眼里带着抹暗伤,屋内的灯光明亮,面前的母亲口中喃喃细语。 她轻轻的拥抱住面前的母亲,眼睛轻轻的闭上,手搂在母亲日渐消瘦的腰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扎了般抽痛。 “母亲,不要念经了,歇歇吧。我把药取来了,您该吃药了。” 第十章 念经的妇人满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到腰间,里面夹杂着几丝斑白的头发,云锦书微微的抬起头,一身素色蝉衣的母亲手里的佛珠一颗又一颗的转动着,珠子间不时有点点碰撞的清脆声,很微弱,却又十分清晰。 面前的木佛在微弱的烛火下带着暗色的光芒,云锦书头微微依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看着那头上的几丝白,半阖上眼中的酸涩。 继续说道: “母亲,该吃药了。” 苏子吟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看向了肩膀处的孩子,语气柔和的说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趴在母亲肩膀上撒娇。” “母亲没有病,明天就是你成亲的日子了,你该回去好好准备着的。” 听闻这话,云锦书的眼底有几分凄凉悲怆,但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她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暗色蒲团处,盘腿坐在上面,白皙纤细的手掌支撑在下巴处,那双湛黑的眸子看着面前的母亲,嘴角扯起了抹笑意。 “我是今日特意来母亲这里躲清闲的,您若是不收留我一会儿,我可真没处去了。” 白色衣衫的少年静静的坐在昏黄的灯下,微风浮动旁边的薄纱,仿佛少年身后升起了一层迷蒙的雾气。 让少年的神色也有几分莫测,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诱哄,继续说道: “母亲,你忘了么?之前约定好的,这是太医院说你身体需要调养,特意开的药,我每月定时去取的,您要是不吃的话,我的这番折腾可真是白费了。” 云锦书说着,嘴有些微微的嘟起来,撒起娇来。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苏子吟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笑吟吟道: “好好好,吃吃,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学起你妹妹往日的脾性来了。” 说起女儿,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伤痛,就连手里一直转动的佛珠都停了下来。 云锦书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那双眸子变的更加幽深了。 她立刻笑着说道: “母亲,明天就是我成亲的日子了,您不为儿子高兴么?” 她的话题转的快,苏子吟失神的眼眸重新凝聚在这雌雄莫辨的少年身上。 想起这件事,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意,嘴角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是啊,我儿要成婚了。也不知道你这混小子是什么命,竟然能娶到染月这么乖巧温柔的女子。” “哈哈,是你儿子我的个人魅力。” “你就吹吧,以后和染月成亲了,要好好对人家,她既要管家里中馈,又要照顾我,你平日里要多宠爱她一些,你要成亲了,娘也没什么要说的,现在你大了,又是帝师又是丞相的,很多事情娘不如你,但很多事情娘管你都是为了你好。染月很好,若是能爱一个人,便一直只爱一人吧。人的心只有那么大,人的一生也只有那么长,有一个彼此珍惜,珍重,相爱相扶的人陪伴着你才是最重要的,就像……” “就像你和我爹一样,对不对?” 穿着白色锦衣的少年动了动微麻的腿,缓缓地站起身来,笑嘻嘻的答道: “母亲,你放心吧,除了染月,我不会再娶任何女子了,更不会纳妾,家宅宁才能万事兴。最重要的是,我娶了染月,就该对她负责。” 苏子吟的目光欣慰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俊秀的身形修长,眉目间的神色清俊,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君的模样。 就像…… 就像当初的云郎。 云锦书踏出门槛后,将门微微的阖上,谢玄看着脸色微沉的丞相,默默地跟着走在了后面。 两个人从院落走出去,缓缓地往回走去,夜凉如水,月光暗淡,周围的星光也稀稀落落的。 风轻轻地浮动着旁边的柳树,云锦书带着谢玄走到了池塘边的草地处,周围静悄悄的。 这样的人夜好像没有半丝的声响。 谢玄武功高强,自幼师承其父和族中长老,对屋里两人的对话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高大的身形遮在风口处,将那边比他矮大半头的身影保护在了阴影下。 两人静默地站着,许久之后,他缓缓地问了问一句: “阿锦,伯母还是把你认做阿城么?” 面前的身影微微拢了拢两侧的衣袖,点了点头。 云锦城,她的亲哥哥,那个宠着她,替她受罚受过,帮她带零嘴的哥哥,那个本该早已经成亲,或许已经儿女承欢膝下的哥哥。 那个尸骨已寒的哥哥。 谢玄漆黑的眸子带着心疼,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没有妹妹,从小,他就把阿锦当成亲妹妹看待。 “那个药……不管用么?” 想起出门前她放在母亲手里特意叮嘱她吃的药,云锦书眸色发暗,嗓音低沉微压: “不,不是药不管用,是那药根本就不是解药,只是续命药罢了。” “母亲……她已经开始渐渐地遗忘了……” 忘了她女扮男装回来的事情,忘了她回来的目的。 也许这样很好,母亲一直把她看作哥哥,便不会担心不会忧虑,她要做的那些事情。 第十一章 散漫的轻纱随风摇曳,大殿之中空荡荡的,风将黑夜吹进这空旷的内殿,白蒙蒙的狐毛地毯铺就整个地面,架子处唯一的那颗夜明珠明亮似月,却终究驱不散满屋的夜色。 蒙蒙之中一袭广袖衣衫的人坐在那屏风后,头上玉冠高高的立起,投在翡翠山河屏风上一个懒散的身影。 而在这屏风的后面,内外殿衔接的门口处,匍匐着面须皆白的老者,旁边立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头重重的垂落在地上,双手紧紧地的在头前贴着地上。 看着温暖的狐皮并没有让他有任何的放松,反而浑身紧绷,就连那佝偻的背都越发的弯曲了。 “陛……陛下,药已经像往常一样给云丞相了。” 老人说着,嗓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仿佛在这漆黑的夜里畏缩着什么。 屏风后的身影,并没有半丝动作。 徐久之后,嗤笑了一声。 “徐太医,辛苦你了。” 夜里的风从堂下拂过,这茫茫深色掩埋着蓄势待发的野兽。 老者通体冰凉,手指微微的曲起。 微微抬头,却又立刻说道: “若……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老臣先告退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磕磕巴巴的说完了。 却见那屏风投落下的黑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人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急忙起身,拿起旁边的药箱,腿脚拖拉的离开了。 那老者的身影踏出大殿后不久。 屏风后的那稚嫩娇柔的面容嘴角勾起抹浓艳狠辣的笑容。 “一,去追上那老头。” 少年清脆的嗓音吩咐道,身后立刻出现个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 身材魁梧,面上带着暗黑色的面具,只漏出那双默然冷漠的双眼。转瞬间消失在了这空旷的大殿中。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下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位置。 半跪在地上,头微微的低着,声音暗哑: “陛下,已经看到云丞相将药送去了云夫人的房里。” 坐在地上的少年缓缓地站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卧榻,宽广的云袖垂落在身侧,他嘴角的笑意已经收敛,那双浓黑的双眼好像深渊中的孤鹰,看着面前的手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便挥退了他。 空落落的大殿中只剩下他自己。 少年轻按下榻边一个凸起的雕花纹,身后的墙壁处,那石门缓缓的自动开来,他站起身,白嫩的脚踏在狐皮上,缓缓走到那通道处,从宽敞的石阶处缓缓地走了下去。 第十二章 古朴的石壁上面雕刻着飞鸟走兽,一层层绵延而下的的石阶上泛着白色的光洁,墙面上的灯柱处镶嵌着斗大的夜明珠,在这逼仄的空间之中交相辉映。 一身浅白色的少年慢慢的踱步走着,空旷的阶梯处没有一丝的声响。 可他惨白的面上却带着自适愉悦的笑容。 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在这狭窄的空间内荡出一缕缕隆隆的回声,与玉饰的清脆悦耳之声格格不入。 越往下面,阶梯越宽阔。 修葺工整的青色石砖上面带着暗红色的印记,空气中也带着久散不去的味道,明明是混乱交杂的各种潮湿味,里面却带着一种引人一探究竟的甘甜,那甜像是抽成了一丝一丝的,就犹如蜂蜜缠绕在鼻尖,化成了蜜泉。 面前的石门慢慢打开,少年羸弱的身影也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嘴边诡异的笑容,让那原本的相貌增添了几分渗人。 夜色渐渐深沉,长庚星在空中遥遥相对。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相府的门口炸了起来,左邻右舍的街坊邻居们也都凑到了门口,热热闹闹的喧嚣着这份喜悦。 平日厚重的大门已经大敞四开了,牌匾上的红绸在这晴日里更显得娇艳。 地上零散着数不清的红纸碎片。 “新郎官回来了,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稚嫩的童声带着欢喜和雀跃,几个小童手拉着手从不远处的小巷跑了过来。 站在两边的老人也褶皱的脸上也都笑开了花,内门的仆人丫头们早都已经笑意盈盈的站在了门口的两侧,排列整齐,手里面拿着红色的纸绸和铜板,就等新郎和新娘子回来了。 虽然说在丞相大人还不懂事的时候没少被其折腾,但想到日后的丞相大人应该更能收敛本心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们脸上也都更加舒心了。 他们也不是嫌弃这堂堂的朝廷丞相,只是有时候被波及到的时候,就算被赔了钱,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正琢磨着,远处吹拉弹唱的声音缓缓地接近,映入眼帘便是那棕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的少年。 一身红灿灿的金衣,面若白玉,眸若星辰。 嘴角微翘,明媚的笑容似乎比那高空的阳光更晃人眼球。 第十三章 艳阳天,满地红绸纸屑,少年马上足风流。 云锦书嘴角的笑意恣意风流,身上的红色喜服灼灼其华。 跟在新娘轿子旁边的媒婆满脸洋溢着笑容,今天在丞相府这里担一次媒,让她的身价都翻了一番。 更何况,眯成了一条肉缝的眼睛看了看轿子里面的人影。 更何况,这给的钱可是丰厚的让人直咂舌。 轿子一颠一颠的,媒婆扭着手里面的红帕子,扬了扬后,朗声喊到: “新娘子到家了,落轿!” 抬轿子的护卫们,齐声停下,训练有素。 云锦书从马上翩然而下,摆动的衣袖像是飞动的红蝶,让人赏心悦目。 “新娘下轿!” 媒婆叫着两个丫鬟站在了新娘子的旁边,周围的叫嚣声此起彼伏。 “听说新娘子温柔可人,丞相大人这回可有福了。” “那可不是,这可是丞相老夫人从小给咱们丞相大人备下来的。” “哈哈,丞相大人以后这心有新娘子管着,不收也得收回来了……” 站在高门处的云老夫人被旁边的丫鬟搀扶着,明明还是鼎盛的年华,却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可整个人却是满脸的喜色与放心。 看到她的似玉树般的儿子,一步步的走向了轿门面前,将他将来要执手的女子扶了出来,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光,悄悄地用手帕擦了擦。 周围的声音喧闹且嘈杂,云锦书执着染月的手,轻声说道: “别怕,染月,若是快要摔倒了,你便抓住我。” 红盖头下的伊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白嫩瘦弱的双手紧紧的抓着云锦书的书,脸上的红晕微起,那胸腔里面的血脉已经跳动的停不下来。 云锦书带着新娘子跨过火盆,走过铺着红布的台阶,走过长长的院落,带着这个女子走到了正堂。 云老夫人早都已经坐在了主位上,不同于往日的一身紫衣,今天的她也不换了身暗红色的喜衣,头上繁复的发型上带着一只精致的步摇。 皇上御赐的典礼官在旁边缓缓的说道: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转过身来冲着正堂门口外的青天白日,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缓缓地站起身。 “二拜高堂!” 云锦书拉着看不清路的染月缓缓地走到母亲的面前,两人一齐跪下。 云母本来已经擦干的泪水,却缓缓溢出了眼角。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染月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孩子了,锦书,你以后一定要收收心了,不能辜负了染月,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不容易。娘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呢。” 听到这话,站在旁边的谢玄面色一僵,他看了看高堂上的云母,又看了看下面的那对新人,硬朗的眉毛微微的皱了皱,随后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娘,您放心吧,以后我们给您生个十个八个的。” 云锦书嬉皮笑脸的直接接了过来,旁边的染月却有些微微的紧张,她捏了捏喜服。 手里的薄汗微微贴合在了身上的丝绸上,但还是跟着云锦书一起点了点头。 若是……将来没有的话,便让锦书去抱养两个吧。 她心里不禁惆怅道。 第十四章 喜房内,火红的鸳鸯锦绣被子面前端坐着佳人,床顶上的夜明珠发着蒙蒙亮的微光。 先前闹哄哄的贵妇,侯爵夫人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云锦书站在雕花的大床面前,定定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表妹,站立在两侧的喜婆冲里面的两个贴身丫鬟打了个眼色,几个人悄悄地出去了。 桌子上被红纱笼罩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浅酌着微红的光,而床边侍立着的长烛台点燃着两根粗壮的龙凤雕琢红烛,艳红的火光似乎夺走了屋内所有的色彩。 云锦书转身坐回了凳子上,拿起贴着大喜字的茶壶,缓缓地往青花瓷里面倒了杯茶水。 水流入瓷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泉水相互碰撞的,也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色直直的撞进染月的心里。 娇羞的面容一点点的褪了下来,她拧动着手里的帕子,微薄的汗水淋湿了鬓间的发丝。 她静静地等着这非良人的表姐将那一口茶水缓缓地品完,静静地等着她接下来又要说的话。 语气里有些放松,也带着几分调笑。 “染月,现在后不后悔,后悔的话我现在就放你走?为你安排好以后的路,怎么样?” 虽然话语里轻松明朗,可那双墨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染月带着复杂。 “我虽然能上的朝堂,下的祠堂,但有些事情终我这一生也是不可能做到的,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缓缓的铺平膝盖处的衣服褶皱,云锦书走到了她的面前,两个人中间仅仅隔着一层红色的绸布,虽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涯。 面前的女孩,再也不是在大都里那个巧笑盼兮,追着她喊表姐,要糖吃的小丫头片子了,再也不是辘辘水河畔旁边偷着摸鱼,被她找到还扮可怜无辜的小家伙了,什么时候变的呢,好像是很久之前,也仿佛是这一瞬间。 她变成了亭亭玉立,沉静温婉的闺秀。 “表哥……” 这一声表哥将云锦书的记忆拉回了现在,她看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女子,心里略微的有些堵塞,答应与她成婚,一是碍于母亲,二是这本就是她欠她的,等哪一天小丫头找到真正的良人,她会风风光光的给她一个新身份,将她送到她爱的人那里去。 “表哥,我不后悔,这是我愿意的,就像表哥说的,若是将来我遇到了喜欢的人,才不会赖在你这里了。” 她语气轻快的说着,脸色却一点点的白了下去。 “好啊,你个小丫头,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表哥的?” 云锦书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的紫檀木,轻轻地挑开了红色流苏的盖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白的过分的脸,染月清清楚楚的看到面前的“表哥”,嘴角显而易见的抽了抽。 “额……表妹,真是貌美如花,国色天香。” 就是香的她想打喷嚏,而且眼前这跟白面馒头似的,真是她那表妹? 云锦书忍不住弯腰转过身去,“噗嗤”笑出了声。 染月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勉强强硬一点的辩解道: “新嫁娘都是这样的,表哥你不许笑了……” “哈哈哈,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我去接待外面的宾客,灵若,海若,你们进来给你们主子梳子一下,去小厨房带着吃食回来。” 第十五章 屋内身着淡绿色衣服的丫鬟刚刚将杨梅蜜水端上桌案,门口就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书房的雕花暗色木门轻轻地推开,最先映入眼内的就是这堂内桌旁摆放规整的凉饮,还未走至跟前,便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里面碎冰溢出来的凉意。 云锦书和曹敛应声抬眸,便已经见到了三人的身影。 言笑晏晏的卫殊跟在两鬓微斑的李老身后,旁边与其走在一起的冷峻青年则是张先。 府里的幕僚本来还有几人,只不过那几个早些天便已经被云锦书派出去做事了,如今剩下的重要的幕僚,便只有这几人了。 卫殊轻摇手里面的折扇,上面的假山风水自成一派,带着几分恣意狂放。青年俊朗的眉目看到桌上已经摆好的杯盏,笑着道: “哈哈,丞相,我们来的真是刚刚好。” 李老也笑着摇了摇头,骂道: “每次就你话多,你看看张先,多学学。” 几人说着便已经都落了座,卫殊将扇子放在桌沿一侧,手里端起杯盏喝了一口,仍不忘说道: “哎,李老,你可能不知,当年大人就是因为见我有趣才将我带回来的,若不话多点,我不就变得越来越无趣了,那我还有什么价值了。” 举着茶盏的手又喝了一口,脸上洋溢着爽朗的笑容。 在一旁一直面目严肃的张先听到这话,眼神斜看了他一眼,又落回到了坐在上方的云锦书身上,率先开口谈起了正经事。 “大人,臣听闻齐大哥回来了,那边的事暂时已经办妥了?” 提到正事,几个人均没有了先前的插科打诨,面色都认真了起来。 云锦书点了点头,看了眼旁边的绿衣丫鬟,吩咐道: “蔓青,你去外面照看照看院子,若是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 绿衣的女子容色普通,多看上几眼也会转瞬即忘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应了声“是”后,她转身走出去,进退间的脚步轻盈有度,一看便是有真才实学的练家子。 与顾玄一样,两人分主内外。 云锦书端起旁边的杨梅渴水轻抿了一小口,回了张先的话: “那边的事情确实已经办完了,可后续的善后还有待商榷。” 提到这里,几人都皱起了眉头。曹敛想了想道: “那批官银现在在明州的义庄有一半,在冷阳郡又有另外那半,虽说官府暂时不可能查到这么远的地方,可很难担保过段日子不会搜查这些地方。我们要尽快将这批官银运走,还要重新铸造,将这批官银洗到明面上。” “曹管家,这么说虽然没错,但沈家和苏太尉吃了这么大个暗亏,本来能进腰包一半的银子被咱们给劫走就算了,还引起了皇帝的猜忌,这两人私下会有不少动作追查这批银子,现在我们若有大动作无异于引火上身。”卫殊将茶盏推向一旁,不太赞同的说道。 张先在听闻这话,锁眉凝思,最终缓缓地开口道: “这批银子现在动也不行,不动也不行。” 卫殊翻了个白眼,折扇敲了敲桌沿道: “子书,你这不是废话么。” 子书是张先的表字,平日里他们这几个亲近之人,都是称其表字。 可张先并没有理他,只是斜了他一眼,卫殊却早都已经习惯在他这里吃瘪,摇头笑了笑。听张先继续道: “当初皇帝启用这两人去赈灾,本就是想压制丞相,让丞相失势。而这两家。狼狈为奸,因贪多少的问题有了纠葛,最后才让我们有机可乘,可是如今转过头来,丞相府也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这批银子该动,可是丞相府却不能动。” 余下的几人听完,皆是一阵缄默不语,云锦书只坐在主位上,品着凉饮,看着他们继续商量对策。 老管家曹敛坐在下位的右侧,他琢磨再三对张先道: “这批银子本就是丞相府的烫手山芋,丞相府不动,谁会愿意为丞相府做这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事情。” 张先还未开口,卫殊却扇子轻合,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目骤然展开道: “会有人的,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便会只当这是一场交易,运到地方,便彼此功成身退。” 提到这里,几个人都想到了什么。 明州和冷阳郡皆是江湖人出没多的地方,走镖的镖局,卖命的组织,大大小小,都分布了一些。若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此事可成。 张先却摇了摇头继续道: “此事可成是可成,可是要运到江都雾灵山的顾家山庄就有些困难。冷阳郡在江都境内,顾家容易接手,可明州呢?明州虽离顾家不算太远,可经别人护送,这几日出什么差错谁也不知道,可若不经别人护送,我们自己人现在从明州运出来这么多棺材,根本就是明晃晃给人送靶子去了。” 几个人又断断续续的提出了些各自认为可行的方法,可都再三考虑后,彼此之间推翻否定了。 他们走的路是踩在刀尖上的,一步错,满盘皆输,所以,不能错,也不可以错,常人能捕捉到的漏洞,他们皆要提前谋划出对策。 一番论辩,桌上的杯盏早都已经喝光,顾玄整理完毕,替了蔓青在外面的事情,蔓青则在屋里加了一轮又一轮的茶水。 几个人拍板定案,最后张先说道: “在冷阳郡苏府的银子,就让同郡的莫家抬着空箱子去提亲,然两家突然交恶,苏家小姐将所有的聘礼都退还了回去,冷阳郡的莫家后山与雾灵山只差几座山,而且这地人烟稀少,当日便可以将官银周转过去,到了顾家立刻重铸,顾家有钱庄,这钱便既有归处,也有了来处。” “此计可行,那另外那批呢?”此时云锦书看他们已然心中有了决断,淡笑问道。 李老微咳了咳道: “另外那批,臣几个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要不就按兵不动,要不就分批动。现在在那义庄的棺材内也还算安全,我们动了可能会打草惊蛇。等躲避了一段风头,我们再分批以货物将其运出。” 听到这话,几人面色犹豫,虽是共同商讨出来的结果,可这个解决的方法还是刀悬一线。 明州离原本出事的地方只有几日的脚程,若是不动,第一个被搜查的可能就是明州,这里面有点赌运的行径。 云锦书听后莞尔一笑道: “诸位说的办法,皆是可行之法,可我们需要的是良策。冷阳郡按照列位说的去办,可明州那里我们也要立刻办,不可以有任何的拖延,最好在明日我出发之时,这两边都已经着手动身。” “这不可能,丞相,明日若说冷阳郡动作还有可能,明州根本不可能,若是动了必败露,沈家沈约心思缜密,若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大的动作,他必会知晓。”张先不太赞同的提议道。 听到这里,云锦书淡定的又喝了口茶,神色自在从容,完全不像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反应。 曹敛看了看云锦书,又看了看张先,却“哈哈”笑道: “子书啊,不可能的事,在大人这里皆会变成可能。” 张先有些焦灼的看着云锦书,十分好奇丞相到底想到了什么法子,可丞相本人这种天塌了都能不紧不慢走的性格,着实让他无奈。 卫殊也跟着笑道: “子书,不要着急,你看你那一脸恨不得成为丞相肚子里蛔虫的样子。” 张先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看着云锦书,恨不得接下来的一个字都不落下。 似是终于喝完了,云锦书摇了摇头,无奈道: “张先,你的性子太急了,该磨一磨。” 李老在旁边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急很有可能会事半功倍,张先是个可塑之才,就是性情还差些打磨。 “李老,我走这几天张先托您提点一下,他是块璞玉,相信在您手下能变成上好的玉石。” “是,大人。” 两人皆应声答道,卫殊“啧啧”了两声,语气里有着艳羡,李老昔日就曾为江氏幕僚,显赫于世,后因江氏败落,李老也不知所踪,再后来却被丞相不知从哪里领了回来,和曹敛一起管理某些秘事。李老的学识和见识可是多年摸爬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张先这小子可真是好运气。 云锦书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笑道: “卫殊,想去就一起去吧。” 听到这里,卫殊一愣,转而立刻站起身恭敬道: “谢丞相。” 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云锦书转头看向几人道: “刚才张先所说沈约心思缜密,所以我们必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然等过段时间,他势必会找到蛛丝马迹,或者说我们自己已经将此事败露了。所以一定要趁其未反应过来前我们就将这一切办妥当,并且是他想也想不到的一条路。” “明天是什么日子,各位记得么?” 她问的话让几人更是一脸疑惑。 李老却突然拊掌拍了一下,笑道: “哈哈哈,明天是七月末。” 他的话说的那剩下几个人更是云里雾里,月末就月末,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而且跟这批官银有什么关系。 李老看了眼上座含笑看着他的云锦书,知道丞相应是当初这么安排时,心中就早已有了想法,他心中赞叹,站起身恭敬道: “丞相之智,望尘莫及。” 继而转头看着那几个还在似懂非懂的人,解释道: “明州那里地处之地闷热潮湿,尸体容易腐烂,所以定下每隔半月就要运尸体去埋尸岭下葬的规矩。可即使这样,尸体也早都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过城门时,官兵躲避这晦气都躲不过来,从没有细查过。就算仔细检查,那棺材做的厚重,上面是尸体,打开也可遮掩。所以,仅仅当日,这批东西就会藏在埋尸岭,晚上我们放在外面的人就能将其挖出,走山道小路,三日足以送到。” 他这话说完,几人似幡然醒悟,脸上的神色尊崇的看着云锦书。 李老却有些好奇的问道: “丞相,您怎知明州有这样的习俗?老夫还是听个友人曾经谈过这事,才突然想起来的。” 提起这个,云锦书通澈的眼底带着怀念,清致的眉眼间似乎想起了其他: “早年曾随外祖四处游历过,略微了解些。” 她还记得,死去的外祖当年告诉她,明州之地,半月一葬。百姓,多敬鬼神。 所以,那里的人不会同意官兵破坏棺材,这是会遭报应的事。而沈约和苏太尉现在正焦灼着,等他们想明白些事情重新返回那地,也已经钱去人空,为时已晚。 第十六章 基本的布局已经妥当,几个人纷纷退下,仅剩下云锦书和屋内侍立的蔓青,还有在旁边面色犹豫的曹敛。 本来和善圆润的面庞此刻有些忧心,他看着面前的云锦书,不由得将担心的事情问了出来: “大人此次……可是和宋小将军一同共事?” 宋小将军,指的是苏太尉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宋明峥,人称“宋小三”。称其为三,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幼年时家里发了灾难,老大老二和父亲都死了,仅剩他和家里的老母亲幸存了下来。本来这种人能活着都是得之不易的事情,可是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人赏识,念了书还以差一年及冠之龄,得了新帝继位开的头一次恩科的殿试头名。 要知道除了十四岁考了殿试头名的云丞外,就是这小将军最年轻了,那几年朝廷的老官们时常聚在一起感慨,大抵这几年风水养人吧,不然怎么尽出些少年英才。 而且听说此人文韬武略,样样习得。颇得苏太尉赏识,在他手下立了功绩,晋升的速度就更快了,最后还娶了苏太尉家的一个庶女,这下好了,哪有丈人不向着自家人的。 所以说啊,这小子除了幼年时遭遇了些波折,这长大之后真是一直顺风顺水。有贵人相助,人的命,有时真是不能比。 此人位高权重,是众人攀附的大人物。 却是和云锦书不对付。和云锦书不对付,云锦书能理解,毕竟她和苏太尉这些年中间拉的仇都不是一星半点,若是算账的话苏太尉应该是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可除此之外,就算是苏太尉私下里也是和她恭维着,从不撕破脸皮。唯独这个宋明峥,她有时候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过这人,不然怎么每次和她说话都像是不愿意多说半句的嫌弃脸。 此时听到曹敛提起这人,云锦书想起那日来送圣旨的小太监巴结的提醒道,此次护送她和银两的将军是宋将军。她微微愣了下,让蔓青给了赏钱,才猛然发现,她不受宋明峥待见的事,还真是宫内宫外,家长里短的都知道啊。 了解这事后,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煎熬的又不是她,只是心里倒有几分好奇,那人这般的不待见她,怎么会应承下来这件事。 要监视她,苏老狐狸手底下的得力人选可不只他一人,看来这将军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她倒是想见识见识。 云锦书看着这个忠心耿耿多年的老管家,温和的笑了笑道: “曹翁不必担心,只不过是一趟差事,苏豫章不敢让宋明峥在这银两和粮食上给我使绊子,出了事情我和他的爱将谁都跑不了,不……应该说是爱婿才对,而且若是我在这上面出了事,我不介意再将这老狐狸再拖下水一次。” 曹敛站起身又想说些什么,他担心苏太尉会有些鱼死网破也恨不得啄下丞相一口肉的想法,毕竟他和那沈氏沈约这次栽了,矛头必是丞相这里。 云锦书看着曹敛面上的重重顾虑,摇了摇道: “放心吧,曹翁,苏豫章若是想动我必会在我安排的事情上寻找机会,不会舍得那宋小将军陪我受苦的。而另外那人,那几个世家大族可是家大业大,枝繁叶茂,沈约现在自顾不暇,能分出来两分心监视我就不错了。沈家这次受挫,这第一世家的地位就又有了几分动摇。这人啊,不能太闲,你看其他几大世家太闲,就会想给自己给别人都找点事情做。” 听到此,曹敛眉间展开,展颜道: “是曹敛狭隘了。” “不不不,曹翁为锦书之心,锦书懂。这些年来,多亏曹翁了。” 提到这里,曹敛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云锦书,仿若又回到了那郊外古道的细雨蒙蒙,他携家带口,身上的衣服早都已经破烂凌乱,而当年那个十岁稚龄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举着把油纸伞在他头顶,打量着泥水中的他,可他却也在揣度这看着娇惯的小公子,可是面前那似玉雪般的娇儿却看着他温和的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 “翁有大才,可愿追随于我?”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上了年岁,记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可直到现在他都清楚的记得当时心里只有一句话: 君有慧眼,识人断玉。救命知遇之恩,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外面的阳光已经倾斜,但依旧浓烈的照耀着这片地方。 曹敛的思绪渐渐回笼,眼看着快到大人赴宴的时辰了,不能再耽误了。 “丞相,属下先回去了,您明日的行装已经打点好了,就是老夫人那里……” 话未说完,云锦书已经明白了,她点了点道: “曹翁先回去吧,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丞相府要麻烦你多劳心了。” “大人尽管放心,家中有曹敛在,断不会出事。属下先告退了,大人此次一路小心。” 云锦书点了点头,看着身着墨紫青衫的老管家微弯着腰离开了,不经意间扫过曹翁的后勺,几缕银丝已经悄然的冒出,她闭了闭眼,神色喟然,这是曹翁陪她入仕的第五个年头了,年关之际,她应该及冠了。 蔓青抱着手里似乎已经睡着了的雁回,看着云锦书面上微露的倦色,有些心疼的道: “少爷,歇一歇再去老夫人那里吧?不急的。” 与别人的称呼不同,只有蔓青称云锦书为少爷,她是自小便照顾着云锦书的丫头。是云锦书外公精挑细选放在她身边的人。 云锦书睁开眼,摇了摇头,看着蔓青担忧的神色,笑着宽慰道: “不累的,蔓青,我只是想起了些事情。走吧,带着雁回,我们去看我阿娘。” 云锦书站起,扫平了身上月白云纹衫的折痕,跨步走出。 外面的阳光正好,落在花园里,树木花草的叶子都变成了金灿灿的样子,像是水中的金玉一般。 两人穿过侧面的垂花门,又沿着小道过了三个院落,穿过荷花池附近的游廊,便到了丞相府的大花园内,花园对面的两所院落,便是老夫人和少夫人住的地方。 不似云锦书那边人烟稀少,这里才真正有了丞相府的样子,不时的有奴仆和婢女穿梭而过,或手捧些东西,或言笑晏晏的三三两两的边聊着天,边走向其他院落。 看见云锦书后,俱是弯身恭敬的行了一礼后走了,丞相府待下人宽容和善,已经是出了名的,所以这群奴仆每次看见云锦书时,只是敬畏尊崇这身居高位的丞相,但心里并不害怕。 毕竟看着丞相大人那张雅致含笑的面容,这群婢女们内心更多的是倾慕,倾慕这样郎艳独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竟是这般的专情,为了丞相夫人连当朝公主都婉言谢绝了,若是她们也能得到丞相大人的垂怜,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云锦书并未理会这些目光里多余的含义,站在其身后的蔓青却审视的看着这些人,将手里的雁时抱的微紧了些。这些人中肯定有……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眸看着面前人羸弱的身姿,眼里闪过痛苦,若是她的医术高一些,再高一些,或者能拜入白神医门下,小姐是不是就不用活的这般累,这般仰人鼻息。 正想着,两人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片淡雅的小院,庭院内的花朵颜色浅淡,在一旁还种着两颗枇杷树,枝繁叶茂,树根粗壮虬扎。正值六月,上面的果实橙黄一片。 院内的婢女看到云锦书来,已经准备进去通报老夫人和少夫人了。云锦书淡笑着挥了挥手,已经迈步进入了堂内。 偏厅之处坐着的正是一身素雅藕色长裙的云染月,桌子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应该是刚布下不久,云锦书愣了愣,随即有些无奈的落了座。 执起筷子,衣袖自然垂落至臂处,漏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内侧的手腕处却有条长长的青黑色的线,云锦书将袖子向下面扶了扶,遮掩住了那条青黑色。十分自然的吃了起来,并笑着道: “染月,你现在越来越像阿娘了,总是揪着我吃饭。” 染月收回的目光一暗,压下嘴角的苦涩,扯起抹笑容看着云锦书道: “我不揪着你吃些,一会儿酒宴上你直接吃酒,总是对身子不好的。” 说着拿着筷子一直为云锦书铺菜,看着哪样面前人多吃了几口,她便多夹出来些放在她旁边的菜碟上,忙来忙去,明明自己没吃上几口,可那眼里却带着明显的欢欣。 云锦书吃了会儿,便在旁边丫鬟的服侍下,盥手擦拭。 “蔓青,将雁回递给我吧,阿娘看到会开心些。” 窝在蔓青怀里的雁回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浑身都带着疲倦乏累,被递到云锦书的手上时,它只是微微半掀开一只眼皮。看是云锦书,信赖的将脖子往她怀里面缩了缩。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和阿娘聊聊。” 云锦书说着抬步进了内堂里面,人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拐弯处。 看着那白衣的身影走远,甚至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云染月的目光才收回来。 厅堂内的光色明亮,珐琅雕玉花瓶内插着开的正好的白兰花,可却驱不散眼前人的愁绪。 云染月的神色黯然,屋内近身侍候的只剩她的贴身丫鬟和蔓青。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手指不停的抚摸着杯盏边的花纹,问道: “阿锦……阿锦,身上的毒最近可有复发?” 这话虽未指明是问谁,可伫立在旁边的蔓青却心如明镜般的知道,是在问她。 “表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少爷嘱咐过我,若是夫人和表小姐问起,就说一次都没复发过。” 云染月咬了咬红唇,眼眶已经有些微微发红,她低着头,不让两人看到自己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执拗: “我想听实话,蔓青,告诉我阿锦的毒最近可有发作?” “仅仅这一个月就发作了三次,少爷将药都送到了老夫人这里,保证老夫人的药量,剩余的才会留下自己服用。可那小帝王却是个比先王更心狠的主,平日里给的解药就不多,若是少爷因为什么事情惹怒那阴晴不定的小帝王,这小崽子甚至可以个把月只给一份或者不给解药。少爷和老夫人两人一个月就需要两份解药,那小崽子断一两个月,少爷只有把自己的解药给了老夫人。”面前的蔓青越说脸色越沉,双手握的紧紧的,骨缝间已经嘎吱作响。 “那小崽子的姐姐喜欢少爷,这关少爷什么事,他威胁少爷若不解决这件事情,太医院的药恐又要拖个一时半响,呵……这道貌岸然的浩荡皇恩,不过如此。” 她的话说完,屋里陷入亘久的沉默,直到云染月面前的茶水里滴落下颗颗的水珠,小小的杯内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摩挲着茶盏的手指也微微的颤抖。 云锦书掀开面前素色的珠帘,内屋的房间光色明亮,窗柩半开,窗下的花香与屋内淡淡草木味道的熏香融合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似乎能侵入到人皮肤中的香气,令云锦书疲惫的眉眼间有了丝丝怡然放松。 侍立在屋内的丫头看着丞相大人来了,已经熟练的躬身走了出去,并将内门缓缓地合上,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半靠在紫檀木床边的木架,浅色的垂帘挂在两侧。妇人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似是听到了那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她望向窗边的头转了过来,眉目间似乎还带着往日丝丝的英气,可此刻那病白的面容上,双眸却无神的看着门口的方向。面容恬静安然,声音轻柔地问道: “是夭………” 妇人的话说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剩余的话尽数吞咽,转而道: “是小锦来了么?” 似乎想站起身,她将身体向外挪动,罩在上半身的暗紫色丝制外袍轻轻滑落到地面,整个病弱的身躯也向外倾斜,几欲掉下来,却被一个大步跨过来的身影急忙扶住。 妇人紧接着就感受到了怀里沉甸甸,毛乎乎,暖融融的东西。 “是雁回回来了啊?小锦,来。坐在阿娘身边来。” 妇人说着抱着雁回往里面挪了挪,手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雁回,灰褐色的大雁睁开眼一看面前的人,十分亲昵的将头往妇人的掌心处送了送,似乎还和多年前一样。 云锦书见此,眼睛笑着弯了弯,轻声道: “雁回还是在阿娘这里最乖了。” 听见这么久都没有说话的女儿终于开了口,妇人的心里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她以为她的夭夭又受伤了。 那双惨白瘦弱脱了形的手缓缓地抚上了云锦书的面颊,细细的描绘着面前孩子的面容,轻颤的双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云锦书握住母亲的手,将脸靠上去蹭了蹭,神色依恋道: “怎么啦,阿娘,小锦好好的呢,你不用担心。” 顾挽月看不到面前的孩子长成了何种模样,可她却能感受到她的夭夭日渐清瘦的脸庞。 她不再是那个英姿勃发的江湖侠女了,也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平城镇北将军夫人,如今的她,什么都不能为她的夭夭做,反而还牵连拖累着她。 妇人的内心酸涩痛苦,脸上却温柔的叮嘱道:“小锦又要出远门了,这次去赈灾的地方听说有些远,你要备好衣服,一时冷一时热的会容易着凉,那……药记得带在身上,更要时时刻刻的注意饮食,你小时候就总不按时回家吃饭,半夜饿了打牙祭,对肠胃不好……” 云锦书枕在顾挽月的肩膀上,听着她一句句的嘱托,面色宁静柔和,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雁回也趴在顾挽月的怀里,头歪在骨瘦的手腕处,依赖的睡着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时光似乎都已经凝滞住了,流动的只有脉脉温情软语。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柩,在屋内木质的地面上照出大片金色的光晕,静谧而温暖。 第十七章 黄昏的余光照进屋内,角落里已经笼上了昏暗的光影。 云锦书感受到旁边母亲渐渐平缓有序的呼吸声,将那睡沉了的雁回从它怀里拿出,放在了内里的空床处。紧接着动作轻缓的起身,一手扶住母亲的头,另外那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摸到的却是嶙峋的瘦骨,已经撑不起那轻薄的衣料半分。云锦书的动作一顿,隐藏在逆光处的眸子闪了闪,最后缓缓地将母亲放在了柔软的丝绸圆枕上。 将被子掖好在肩膀处,云锦书坐在一旁又看了许久,手微握成拳,又缓缓地松开,目光由柔柔的水光变的越发的坚韧。似悬崖峭壁的古松,她站起的脊背挺直,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极稳,极轻。 顾玄站在房门口守了有一会儿,心里止不住的想:这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大人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是睡着了吧?要是睡着了的话,他要不要进去叫?大人好不容易能清净的休息一会儿,要不他再等等,可是大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很守约守时的,要不他进去? 两相一纠结,顾玄穿着身黑衣,皱着眉头,在门口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天色本就渐暗,屋内的光线更是少的可怜。 云染月虽然吩咐了丫鬟将烛灯点了两盏,但也架不住屋内太宽阔,并不能照到每个地方。 蔓青看着表小姐轻摇动=了两下头,蹙着脸过去怼了顾玄两句: “你要不就直接进去叫大人,在这里转来转去的,看着你头都大两圈。” 顾玄翻了个白眼,啧!她以为他不想进去叫么?正想回平日里挑刺的姐姐两句,内屋的门却缓缓地打开了。 秀润雅致的云锦衣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围在这里的一圈人,含笑道: “染月,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说着示意旁边的顾玄跟上,两人从厅堂走了出去。 云染月点了点头,素净清秀的脸上望着云锦书的背影却出了神。 穿过偌大地花园,来到最后那进的院子,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门,门口一辆暗紫色车帘的马车早已经备好。 两匹枣红色的骏马精神奕奕的站在那里,身上的毛色光鲜亮丽,流线的身躯透露出了矫健的肌肉张力。它们时不时的抖抖腿,甩了甩马尾,似乎想引起注意。 在看到门口出来的两人后,两匹马的精神头似乎更好了,嘶鸣了一声,催促着两人快点上马车。 顾玄看此情景,笑了一声骂道: “怎么,还给你们两个等着急了?” 两头骏马鼻孔冲着他的方向喷了口气,就撇过了脸去,似乎也是颇通人性的样子。 顾玄啧啧两声,不和它们计较,扶着云锦书上了马车。 这是西楚那边进贡过来的汗血宝马,当初小皇帝因为某些原因赏给了大人。结果来了这里,好吃好喝的虽然不断,却是每天干着拉车的活,时不时的耍点小脾气。顾玄都忍了,谁让人家是汗血宝马呢,干着拉车的活确实是憋屈了,发发小脾气是应该的。 可是起码应该是谁让你们拉车的,你们就该冲谁发脾气吧。 顾玄看着自从他搀着大人上车后,这两匹马就消消停停的站在了原地,有些愤愤不平。两头欺软怕硬的家伙,平日里大人稍微咳嗽一声,马车连点颠簸都不敢有,有几次他看见这两只家伙看见块小石头都绕了过去,害怕颠到车轮。 看着这两匹马,心里琢磨了几圈,要不哪天他训训着两只,让他们了解了解他这个车夫可是有几分水平的。 云锦书闭住眼睛坐在车厢里假寐了会儿,都没听见人上来驾车,不由得伸出指节敲了敲车壁道: “小玄,别在那里想美事了,你训不了这两匹马的。” 顾玄一激灵,翻身而上,坐在外面老实地驱赶起了马车,心里不由得想到:大人怎么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莫非他的表情太明显了。 郁闷的驾了会儿马车。从小巷平稳的行驶了出去,外面是车水马龙的正街。天色沉淀了下来,一半黯淡无光,一半彩霞映照,街上已经十分的热闹。琳琅满目的商铺里面摆放着鲜艳明丽的丝绸锦缎,花式繁复的簪子被摆在店面上亮眼处,吸引着过往男男女女的注意。酒楼里面的小跑堂拎着水壶东跑西颠,脸上的笑容油光满面。茶馆里的门户大开,列座皆满。说书先生纸扇一收,拍案叫绝,坐在里面喝茶的看官们立刻一片拍手叫好。街边的小摊贩叫卖声响彻着整条街,卖面具的,泥娃娃的,糖人的,瓷器的,吃食的,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东西,充斥的人眼花缭乱,醉人的香味飘散在整条街上。 “包子嘞,新鲜出炉热腾腾的驴肉火烧包,灌汤包嘞!” “大饼,葱香大饼,好吃又便宜!” “牛肉面,大骨头牛肉面!好吃又香!” “上好成色的簪子,玉簪子翡翠簪子!” “香粉,香粉嘞,韶华阁头牌同款的体香,包你心满意足。” ………… 周围各色马车不时来来往往,也有停下来驻足,带着几分好奇的小姐下车打量起了摊位上的东西,小贩们的脸上立刻笑容洋溢了起来,舌灿如花的介绍起自己的东西。有些高调张扬的富家公子马车直接驶进了那些体面明亮的酒楼和风月场所。也有些似云锦书这样缓缓而行,不被任何事情耽误脚步的。 在这片浮华的喧闹下,云锦书闭眸凝思,正襟危坐的盘腿在马车里,神色间似乎已经千回百转些事情。 顾玄的娃娃脸上自从出来就没有断过笑,他平日里就喜欢凑热闹,在丞相府反而像受到了压制般,与云锦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一静一动,一白一黑。 蔓青因为他太好热闹,就曾经偷偷地去跟老夫人吐槽过少爷带了个泼猴回来,一天天正事没有多少,反而喜欢插科打诨。 顾挽月听后温柔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让人知会了锦书一声,说自己想看看这孩子。看了几眼之后却让人赏了点东西,便送了回去,转头对等在角落里的蔓青安抚道: “不用担心,这孩子很好,很适合锦书。” 蔓青看老夫人这里也说不动了,只好郁闷的回去了,以后便是能忍则忍,忍不住两人就隔着几天大打出手几次。院落里便有了堆暗卫唠家常般的评头论足: “哎,蔓青姑娘的剑法又进步了。” “啊。顾大人的这招不错,剑锋凌厉,可攻可收。” …… 最后结局,两人次次都打个平手,却还是一言不合的就会打起来。 顾玄看着有卖姑娘家香囊的商贩,先前被猜中心思的郁闷一扫而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间,发现连个毛都没有,他都这么大了,长得又这般的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怎么就没有人喜欢他,送他点定情信物什么的。 马车沿着街道越走越远,顾玄虽然心里嘀咕着,正事却没有丝毫的懈怠。按照之前管家告诉他的路,拐了个弯,走到了另外一条街上。 这里不同于主街的商贩竞争叫卖的热闹,沿街卖的虽然也有吃食却少了些,多是些衣服布料,成衣簪子店,还有些袭面而来的香粉,香囊,口脂,胭脂等等。 而这里的楼阁也多是二层小楼,从屋楼瓦檐无一不精致明亮,似那琼楼玉宇般,时不时的还有些琴瑟和鸣,袅袅歌声。本来好好的似仙境的地方,若是没有这空气中的脂粉香气和花枝招展的鸨娘在门口拉客。可谓是个值得人感叹,风雅极了的地方了。 可是这街上时不时的走出三三两两的体着轻纱的男男女女,扭腰摆臀,搔首弄姿,媚眼含波硬生生的更降低了几分。 云锦书感受到马车行驶的越来越缓慢,掀开车厢一角的帘子,看了看便放下了,心里已经有些猜测的七七八八了。 这条布满着红粉脂气的街在金陵是十分有名的,不,应该说在这百国之中都是十分有名。 列国群雄,大昭为皇。而在这大昭的都城金陵,赫赫有名的便是这条花街。南来北往,西来东走的过客无不想在此一饱眼福,只因这里的美人说是云集天下之色也不足为过。 而且金陵有名的三大名楼皆在这其中,韶华楼,凤栖楼,云中楼。别看名字这般的风雅,却都是些男女不忌的风月场所。这里所说的男女不忌,并不是指逛花月场所的人男女不忌,女子还是多受于礼教束缚,没有几个那般脱离世俗框架的。所以这里指的是困在这金碧辉煌的楼阁里的人,有男有女,有年轻也有年幼。 这金陵看似繁华的灯火下,却是纸醉金迷,令人作呕的腐朽。那些个达官贵人似乎要从禁忌中才能寻获到快感。 云锦书紧闭着的眉间皱了皱,她素来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但有些时候往往越是这种地方越是能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马车刚刚好的停在了门口,还未下车,便已经听到了内里楼阁处的喧闹。 顾玄跳下马车,伸出手便将里面的云锦书扶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灯火辉煌的雀楼,楼体熠熠生辉,整体布局精巧。有四层,占地十分广阔。而且看得出来,后院处应该还有很多的二层楼阁。 云锦书站在车厢前,凝视着这片楼阁,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沉思。 面前的这片地方分明是昔日的云中楼改了的,眼前的雀阁更是云中楼的主楼。这般的名景名苑被买下就算了,翻修也是奢华的让人咂舌。这背后的金主不仅是钱多效率高,保密工作做的也是十分不错,毕竟在这金陵,能这么低调的在开业当天才大肆铺张,也是……让人好奇这买主的身份了,应该又富又尊贵的人了。 门口的老鸨,姑娘,公子们,站成了两排,身着薄纱,手执团扇,折扇,端的是一派风雅无边,可身上浓浓的风尘气和眼里的精光却将这那故作出来的高雅毁的不剩半丝。 来来往往的过客都被招呼进了屋,多是些达官贵人,金陵名少。 这些人正忙着,却突然看到了站在那朴素马车前的,两个打量这里的少年。 略微站在前面的月白华服少年身上的气势沉稳,嘴角含笑,眉眼间的雅致高贵像是可观而不可赏玩般。那双通澈的眉眼更似是淙淙泉水,明眸盈盈。只是这身形略微有些单薄。 而其身后似家仆护卫的少年却是张未长开的娃娃脸,若不是那高大身影的气势不由小觑,倒真是能引起人心生疼爱。 老鸨却紧紧的盯着那位月白衣服的少年,心里不由得赞叹了句,“好个钟灵毓秀的小公子,这种人若是在她的店里接客,她的金银那不得如滚滚流水般涌进来。” 心里虽然动着歪念头,她却扭着腰招呼几个姑娘涌了过来。 今天来这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她也就是想想,心里有些惋惜的多看了两眼。 老鸨整理了身上的衣服两下,便摆着臀弄着姿,眼皮飘忽的围到了跟前。她刚想开口说两句,却被一声浑厚的男人声音所打断。 “哟,这不是云丞的马车么?哎……原来云丞这忙里偷闲的贵人也来给南风阁捧场了?” 老鸨本来要搭在这锦衣少爷身上的手吓得一下就缩回去了,眼睛瞪的铜铃般大,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跟着过来的几个姑娘本来的媚态都收敛了几分,皆是欲语含羞地看着面前人,她们在扬州两岸可是经常听见这云丞的才名威望,如今一见,果然这样的公子配上这般雅贵的相貌,像是梦里想都不敢想到的人。 云锦书转头抽出腰间的折扇,兀自摇动了两下,看着面前的几人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太尉和宋将军啊,唔……这后面还有几位面熟的同僚?” 她说着从马车侧面走出来,挥了挥手,旁边的马厮就将马车牵到了马厩去寄放。 云锦书却闲庭若步般的向前走了几步,与这长的刚硬粗糙的中年男子直接面对面。 折扇一合,莞尔道: “苏太尉可真是比我这丞相还是兴致好,翁婿一起来捧场,想必是心里的烦忧事都解决了吧?” 第十八章 面前的灯火璃璃,云锦书说完这话,一时之间气氛僵硬在了这里。苏豫章本就黝黑粗糙的面容变得有些青黑,他知道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兔崽子指的是什么事情,他现在弄丢赈灾粮饷的事情压在身上,本来该谨慎行事,这段时间消停消停。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现在军权独大,在高位上的那个小东西翅膀还没硬好,敢威胁到他,恐是怕命长了。 就是眼前这个着实碍事的很,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就已经学会了在他这虎口拔牙。他不信这次赈灾的钱丢了的事情和云锦书没有半点关系,八成就是这崽子派人偷了的,等他抓到这崽子把柄后,他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眼里似乎都要冒火了,可是多年在沙场磨炼下来的耐性却非一般人能比的,这苏老头压下火气,自己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站在其身后的青年却走了出来道: “云丞多虑了,朝堂之事多莫测,若是总放在心上那必是要累出病。” 站在正场的几个人一看,面前的青年身着灰蓝色广袖锦袍,腰间领子处交叠着展翅欲飞的白鹤,翅膀处的毛色精致的好像根根分明。 青年的举止端庄稳重,俊秀的眉眼间带着特有的书卷气息,可他看人待人的态度却仿佛三分疏离,总让人心生不了亲近。甚至在看向云锦书时露出了好像嫌弃也好像纠结的神情。 云锦书挑了挑眉毛,哟,这不是她马上要共事的同僚么?她冲着这举止儒雅的将军道: “宋将军说的是,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放在心上的,毕竟明日起咱们两人还是要共事一段时日的,这段时间可能要劳烦将军照拂了。今日本相还有事,就不打扰太尉和将军的雅兴了。” 云锦书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的顾玄,对还在那里左右为难的老鸨说道: “麻烦带下路,本丞相是受齐宴山齐大人相邀。” 老鸨急忙谄媚的“哎,哎。”了两声,却还是回头觑着那面色不大好的苏太尉,挪动的步子就又定在了原地。 心里不禁嘀咕道,她这是什么点背的运气,虽然有大人物来捧场是好的,可是偏偏就那朝堂上的三个大人物来了两个不大对头的,她走了,惹怒了这位怎么办,可是不走将云丞得罪了也没法整,她的祖宗哎。 周围路过的达官贵人早就听说这两位朝堂大佬在门口似乎发生了纠葛,此刻都灰溜溜的找了两个女子将自己引进去了,哪还敢劳烦那夹在门缝中的妈妈桑了。 云锦书转头提点到: “还不跟上,老鸨。太尉大人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你多派两个人为太尉大人带路就好了,对不对,苏太尉?” 云锦书这话说完,算是递送了个台阶。 苏太尉虽然近日心中有气,却还不敢和云锦书的关系变得太僵,毕竟他手里还没有这只小狐狸的把柄。而这小狐狸手里似乎握有他的一些东西,想起这个,他就头疼…… “去吧,可要好好招待云丞,这大昭最年轻的状元爷,当朝的丞相大人,能来你们这南风阁,你们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 苏豫章想了想,他今日不跟这狐狸一般见识。今天可是来找美人来了,碰见这小子也算他倒霉,惹了身闷气。 他缓了缓脸色,本就虎背熊腰长相粗犷的样子才没有那么吓人,随意的指了指几个姑娘道: “你们几个带路。” 那几个青葱脆嫩的小姑娘本就畏惧这苏太尉身上的煞气。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却还是挤出笑容道: “太尉大人随我们来,包厢里我们南风阁的两大美人已经在内恭候大驾了。” 说着便细腰款款的摆动,引着几人走进面前这灯火辉煌的阁楼。 云锦书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看着从面前走过的苏老头,已经毫不顾忌的搂着两个美人在怀里。宽大厚实的手掌还在那轻薄的衣料处捏来捏去,恨不得将那几两的软肉全都握在手里才好。 跟在那苏豫章身后的几位大人也是如此,反而是那面色儒俊的宋明峥宋小将军本分的不像是来逛窑子的,就连面色都有些泛红。 云锦书不再管她们,反而跟着老鸨绕到了一旁新修建的青石路来到了后面。 可是她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她转身带着顾玄离开的时候,这位素来看着与她不和的宋小将军,却在即将踏入楼内的那一刻转过了头,看着月白锦衣的单薄背影,灯火下清澈的眸中神色复杂。 “宋将军,愣什么呢?苏太尉都搂着美人走远了。” “这就来。”宋明峥依旧恭敬疏离的答道。 再回过头时,那一瞬间的神情好像昙花一现般,片刻都不曾停留。 第十九章 云锦书未注意到那宋将军的神情,就算注意到,在她心里也不会多在意几分。因为以她这个不受他待见的程度,也只会更不受待见罢了。 离开那是非之处后,面前的老鸨带着她们两人从侧面的小路来到了后院处,这里不同于前院的富丽堂皇,反而是个颇为雅致的地方,绵延不绝的荷花池成了庭院的名景,虽然现在夜色已深,在月色的掩映下,还是看的出这里岸边修建了些小阁楼,而在这水中却多是些水榭楼台,供应客人观赏用停歇用的。 老鸨带着两人顺着岸边的青石路向前走,此处种植着大片的杨柳,脆嫩的依依柳枝拂过衣袖,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往前走了段路,便来到了个独立的楼阁庭院之处。 这院中的花草,若是有心之人便会发现皆是些难得的名种。各色花朵布置精细,摆放雅观。就拿那灯火映照下的三色海棠花和墨莲来说,花瓣层层叠叠,颜色昳丽,看得出种植之人不光费了心思,更是个心巧之人。 再往前面。临近这精致的小阁楼前,竟然还有颗高大的银杏树,繁茂的枝叶掩映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 银杏夜间开花,一般人难见其容。 云锦书看着这处院落的布局笑了笑,顿足在树下后,便转头问向那刚要向前为她掀起阁楼珠帘的老鸨: “这庭院的布置倒是颇有几分意趣,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云锦书看着这里的花草摆设,倒是想将阿娘的院落重新改改布局。 老鸨撂下那粉莹莹珍珠窜成的门帘,听到这近乎于夸奖的话,老脸上似乎都笑开了花。 “哎呦,丞相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大家设计的。这啊?是我们南风阁的头牌沐公子的妙想。丞相您可能还不知道,在扬州,我们南风阁可是赫赫有名的,其中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我们南风阁的四大头牌,其中有两位公子和两位姑娘。而这沐公子,则是我们头牌中的第一人,昔日为其一掷千金的贵族子弟和地方豪绅数不胜数,但能让我们沐公子愿意见一面的人可少之又少。” 老鸨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却发现面前的傻侍卫看着那颗银杏树发呆,而丞相大人却盯着这门帘内,嘴角含着的笑意渐深。 瞧着这传说中的丞相这幅德行,老鸨心里“呸”了一声:这天下的狗男人都一样,就这看着雅贵的丞相,不也是这般的色急,要不能一直盯着这帘子内的景致,她还偏偏要调调这丞相爷的胃口,说不定还会来笔横财。这丞相爷可是年少为官,能坐在这么个显贵的位置上,这兜里的油水…… 她笑得愈发可亲道: “丞相大人今日可是有福了,老朽说的这位沐公子可能正在里面恭候您呢,而且齐大人不知道您到底好哪口,还给您包下了另外一位女头牌,今日大人您可是一下就有两位美人作伴呢?老朽就先不耽误大人的春宵一刻了,这就带您进去。” 顾玄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平日里跟着大人耳濡目染的都是些丝竹之声,现在听着这老鸨唠唠叨叨市侩的语气,恨不得拿块布把她嘴绑上。可看大人那怡然自得,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顾玄忍了忍。嗯……他应该和大人好好学学,遇到什么事情,要内心平静祥和。 云锦书注意到了旁边顾玄略显烦躁的神色,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对这老鸨说道: “带路吧,本相倒是想一睹为快了。” 跟着老鸨进去后,云锦书的手不经意间的摸了摸这粉色珠帘,嘴角的笑容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豪掷万金的陈设,还有这珠帘上的南海皇室贡品,相信一会儿出场的两位头牌应该也会更有趣…… 唔,齐大人啊齐大人,你可真是为本相将真正的狼崽子引到了身边。 走进帘内,先是典雅燃香的外堂,左右两侧有几间其他的供休息的房间,而顺着这条主堂往内走,便是宽阔的内堂,整个地上都铺了厚软的毛皮。 而齐宴山正和秦望川在屋子内的桌宴处,席毛毯而坐,两人觥筹交错间,另一侧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窗子大开着,袅袅的荷花香飘进屋内,粉色的花心处和荷叶上还亮着盏盏花灯。 可谓是个风雅享受的地方。 老鸨已经颇有眼色的退下了,而陪在齐宴山他们旁边的几个女子,看着那站在门口雅致的月白锦衣少年,一时之间竟忘了给身旁的两位大人斟酒,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这颜若好女,姿容俱佳的少年,不由得羞红了脸。 齐宴山撇了撇嘴,冲旁边的秦望川抱怨道: “老秦,你看看,我就说,等咱们云丞来,这些个小妮子眼里可没有咱们这老头子了,这群女人啊,太肤浅,怎么就看不到老夫的内在呢?老夫的内在可是丝毫不逊色于咱们丞相的外表好不好?” 听到这话,秦望川两撇胡子不屑的抖了抖,颧骨似乎已经喝的有些微红,却立马反驳道: “你可拉到吧,你内在外在都别想了,你连咱家丞相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几个轻纱女子皆回过神来,忍不住的笑弯了嘴角。 这两位大人虽然身居高位,却很有趣,特别是喝了酒之后,两人的互怼就没有停过。 齐宴山胖乎乎的老脸上似乎已经喝高了,气的舌头都有点卷不清了: “你……你这……老东西,一天……一天天就会讽刺我。你好,你瘦的跟晾衣杆似的,你连丞相的脚丫子都比不上!” 说着说着,似乎更有些愤愤不平,伸出双养尊处优的肉爪子就“拍”的一声,直接拍在了对面秦望川的瘦长的脸上,还振振有词道: “说你瘦你还别不信,你看你脸把我手都咯疼了。” 秦望川被打的蒙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就青红交加,站起身就扑了过去,压在齐宴山身上扭打,嘴里还叫嚷道: “好你个齐宴山,老子真是几天不打你你就上房揭瓦。” “谁上房揭瓦了,这次可是你先挑刺的,你……” 话还没说完,肉脸上就来了一巴掌。 “你敢打老子?!” “打的就死你,谁让你那爪子欠嘴欠的。” “谁让你说老子没有内在美的!” “你有个屁的内在美,我今天让你脸上美。” 两人边吵边打,秦望川秦大人虽然看着瘦,却还是有力量的,在那张胖脸的右边又来了几个对称的红印子。 “你又打老子,秦望川,我告诉你,你今天完了,我非得给你来张花猫脸。” 两人不仅嘴里互相撕着,更是身体力行的缠成一团,打到了角落里,差点将那墙上的几幅名画给剐蹭下来,那三个少女哪见过这架势,劝又不敢劝,站在旁边急的团团转,拉也不知道怎么拉,这两位大人怎么就……打起来了? 云锦书看着这整个桌子都空了出来,拉着顾玄坐下,自己自斟了两杯桌子上的松花酿,还将旁边特意煎着的茶水提到了桌子上,这茶再煮一会儿,香味就快飘没了。 几个茫然无措的少女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有个真正的大人物在这里呢,急忙目光转向食桌,眼神热切的希望丞相大人能劝劝两位大人。 云锦书看着旁边的顾玄吃的欢快,就又为自己斟了杯酒,才淡笑道: “别担心,那两位大人皮糙肉厚,平日里是打惯了的。不用管,一会儿累了就停了。” 看着这温雅的丞相大人说完后,几个少女说是目瞪口呆也不足为过。 就这样……不管了???!!! 云锦书看着她们不信的样子,笑了笑道: “放心吧,出了事,也有本相,不会牵连到你们。” 听到这话,几个女子的面上的忐忑终于消减了些。 这没事了,心思就不免活络了起来。 那中间穿着淡红色轻纱的女子,急忙凑到云锦书旁边的位置,跪好道: “我来给丞相斟茶吧,听说这可是信阳有名的毛尖,茶色清香,沁人心脾。” 其她两人一看被捷足先登,脸上神色变化了几番,手里的团扇都捏的更紧了。这小妮子倒是会把握时机。 眼看着这几个女子要在这里掐起来,云锦书咳了咳道: “你们两个去将齐大人定好的头牌叫来,虽然齐大人喝醉了,但本相却不能辜负他的美意,快去催一催,怎么这么久都没有过来。” 听到这话,虽然心有不甘,两人还是扶了扶身,恭敬的行礼快步去寻了。 在云锦书面前的淡红色轻纱的少女,容貌虽略带三分姿色,却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 再说她虽然扮作男装,却还是个正常的少女,喜欢的当然是俊俏的儿郎,女郎的殷勤她实在无福消受。便直接自斟自酌,免了这女子的伺候。 那女子见状,只好委委屈屈的将一杯茶倒好放在云锦书面前的桌子处。 顾玄在旁边吃的正开心,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正撞上了他的好胃口,丝毫不关心丞相对于美人的无福消受。 辗转间,门口已经传来了脚步声。率先进来的是个身着紫色薄纱,胳膊处挽着长长的白色丝质披帛的女子。腰身窈窕,面容姝丽,眉心间一点海棠,将整个眉眼间的媚色提到了极致。薄唇含丹,她看着面前坐在正中的云锦书,嘴角眼波都荡起了盈盈春水。 果然似个绝代佳人,云锦书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手缓缓地伸向桌上那杯茶水。 不经意的抬眼时,接着进来一青衣抱琴的男子,行走间似山间清风,云上朗月,似与这南风阁的胭脂气格格不入。 看见这人后,云锦书放在那滚烫茶杯处的手竟是丝毫未动,在角落里吵吵闹闹的打架声也全都消失殆尽,她注视着那人的眸子顷刻间如云海翻涌,眼底复杂莫名,深如墨色。 第二十章 淡红色衣服的娇嫩少女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丞相大人,那旁边是红玉新倒的茶水,您是不是烫到手了?” 听闻这话,云锦书才将眼中的神色尽数敛回,只不过那眼底深处的复杂,再也让人琢磨不透。 她低低的的笑了一声,由轻到急,由声音靡靡到清亮,那笑声看似欢快,却夹杂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红玉姑娘多虑了,这茶并不烫。可眼前的美景美人却灼人眼睛的很啊,南风阁的头牌果真名不虚传。” 云锦书说着,收回了手,眼睛看似无意却着实有意的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身着天青色广袖衣衫的男子。 男子的身材颀长,面容白皙,五官似是如花般俊美精致,可那浅浅的眸色,却又如琉璃玉雪般,不光美的让人心净,更带着君子的温润内敛。周身的举止更是端庄矜持,像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公子。 他看着面前坐在中间的少年,听到那少年的话,神色未有丝毫的变动。 只是恭敬端正的行了一礼解释道: “奴们来迟了,还望丞相勿要怪罪。“ 听这声音,便更加的让人忍不住感叹道:果然真正的美人不仅仅是雌雄莫辨的,就连这声音也如缓缓地古乐般悠扬动听,让人耳目一新,颇为享受。 云锦书的眼神渐渐收回来,对于手掌的烫伤恍若未闻,但听到“奴“字后,收回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克制着什么,就连那纤细的手指都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 可她再抬起头时,却依旧是那张雅致高贵的含笑模样: “公子说笑了,能得到两位的垂青,是云某的荣幸,快请入座吧。“ “丞相这般客气做什么,说不定日后南风阁还要靠您来捧场呢?”先进来的那紫衣女子,用轻纱捂面,眉眼盈盈的笑着说完,便主动的坐在了云锦书旁边的一侧。伸出素手执起玉壶在桌子上的杯子里面满了几杯酒,主动撩人道: “今天允紫和沐烟公子来晚了,各饮三杯,权当赔罪了。“ 她的话说完,依旧站在面前抱着琴的沐烟脸色微变,他看了看坐在面前的几人,只低垂着眉眼,拱手推辞道: “沐烟不胜酒力,愿以琴代酒为丞相赔罪。” “你叫沐烟?“云锦书随意的拿起一杯酒,并未接过两人是否饮酒赔罪的话茬,只温柔的问道。 “是,奴名沐烟。”被问的人眸子垂得更低,毕恭毕敬的答道。 “沐烟,沐烟……这名字不太好。“云锦书沉吟片刻,似是想起那雅致的花园,也似乎是想起那岸边的垂垂杨柳。 看着面前的人,她情不自禁的吟了句诗,喃喃道: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心中已素,清川忘忧。不如就叫怀素吧?怀素,怀素,沐怀素,这个名字,公子愿意否?“ 沐烟本来低垂着的眸子,听闻这话,竟是双眸微睁,抬起脸错愕的看着面前这人,若不是这人的样貌实在眼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以前认识的人。 毕竟,在家里没有出事之前,他的名字一直都是沐怀素,表字念玉,小名檀奴。 而他的名中的怀素正是取自于这句话,可是后来……所有人看到他后都会笑着问道,是不是取自“素骨凝冰,柔葱蘸雪。“他从不解释什么,每次也都只是敷衍了事。 多少年了,就连他都几乎以为他当初名字里面的怀素是出自那里,所以后来才索性改成了沐烟,此身此名,皆随烟云逝去吧。 可是,面前这人,看着比他年纪小上好多,那雅致的模样,半分不像身居要职的人。 如远山般俊朗的眉毛清皱了下,他竟然蹙着眉毛不谢反问道: “丞相为何要为沐烟赐此名字?“ 跪坐在旁边的允紫脸色一僵,心里琢磨这沐烟真不识相,给你换了个名字就谢恩接着,这么不会看眼色,不过仗着一张脸恃宠而骄。 她将手里的酒杯递到了丞相的嘴边,娇媚的笑道: “丞相大人当然是觉得你适合这句诗了,还不快跪下谢谢丞相大人,能得丞相大人赐名可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谢完恩德后,快敬酒赔罪。” 这看着媚的像朵艳丽牡丹的女子,虽然句句话都像是在为沐烟开脱,可深究其意,却根本就是在逼迫沐烟做他本就不愿意做的事情。 整个南风阁都知道,沐烟性子执拗,不愿跪膝谢人。更不能沾酒,沾酒必醉。 云锦书听到女子的话,却并未理会她,只微弯着嘴角,温柔的看着沐烟解释道: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也许是觉得和公子有缘,也许是觉得公子和这两句诗有缘。不知公子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这份赠名之心?” 她的话刚落地,沐烟那双明澈的雪眸,点点星光似蝶翼般震颤,却也在须臾间恢复了平静,恭敬冷淡地垂手道: “谢丞相赐名。” 允紫看见他这般敷衍了事的模样,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大好看,平日里在南风阁就是这沐烟一家独大,受尽众人追捧。在扬州之时,更是红极一时。而就连……就连那位极其金贵的贵人,也私自召见他说了些什么事情。 呵,凭什么,同样的才情和样貌,偏偏面前这个被男人玩烂了的恶心玩意能胜过她。 允紫看丞相对酒水置若罔闻,手腕微弯便将酒递到了自己嘴边。嘴唇含着盈盈水光,眼睛里面含着迷蒙地雾气,她半依靠在云锦书的身上,娇柔道: “丞相,您看您这般宠着沐烟,是否也应该让他给您回敬两杯酒才对?我们南风阁的酒可是来自扬州的桂花酿,在当地颇有盛名,沐烟平日里就很喜欢品酒,今日与丞相投缘,想必更是会为这缘分敬上几杯?” 她说着眼风扫到了沐烟的身上,那里面的挑衅与嘲讽赤裸裸的暴露在外。 作为南风阁的老人,她是最清楚这个清风明月般的贵公子是怎么沦落到男人塌上禁脔的。 注意到允紫的目光,沐烟握着琴的手有些发紧变青,就连手心都出了些薄汗。 他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两位打在一起的大人,希望他们先前说的是真话,当今丞相大人不好男色。 可是似又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算了,以他如今的破败之躯…… 沐烟看着面前的雅致少年,恍惚间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他压了压唇齿间因为隐忍而溢出来的丝丝血气,冷静道: “承蒙丞相不弃……”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却就被云锦书打断了。 “唔……本相今日想听琴,你若是喝了酒坏了琴音的雅性,本相这好好的心情倒是被你们这两人给破坏了。” 云锦书侧向一旁,手轻拄在脸上,那双清澈的杏眸带着点点光,像是盛夏黑夜的星空,明亮而通澈。 “不如这样,你们一人给本相抚琴,一人陪本相喝酒。” “未来之前,我就听老鸨说怀素的琴声可是一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听仙音。” 她看着面前精致俊美的青年,脸上的神色明明是欢喜着,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凉。 沐烟看着云锦书,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对这荣华滔天的丞相生出了几分可怜和亲近。 像是久别重逢老友,也像是深交已久的故人。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几分自嘲,以他现在这样,哪还有故人愿意与他相认,就算有愿意与他相认的,也许心里还抱着些肮脏龌龊的念头。 “是沐烟……不,是怀素的荣幸。“ 听到满意的答案,云锦书才侧过头认真仔细的看着面前这位叫允紫的头牌。 “既然怀素弹琴了,允紫应该不会辜负本相的期许吧?“ “那是当然,丞相,允紫这就将这三杯酒都喝了。” “三杯酒?”听到这里,云锦书笑了笑,眼里的寒霜渐渐凝聚,继续道: “允紫姑娘,这可不是三杯酒的事情,姑娘莫不是以为本相好糊弄?” 她的神情温柔含笑,可那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却隐隐的压了下来。 落在允紫的眼里的笑变成了三分利刃,就连她坐着的软毛皮都似针般扎在了身上,森森的阴冷笼罩在允紫的身上。 允紫本来挺直的身体向下一挫,身体微微的颤动,本来卖弄的姿色与风情,也如被秋霜打过的娇花般,一折就碎。 她忘了,面前这少年虽然看着温柔,却是个能在那吃人的官场尔虞我诈多年,还站稳脚跟的人。 少年成名,靠的是才情和心智。她的这点斤两,在云锦书那里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若是往日应酬,云锦书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 允紫虽然是伺候过大人物,可在扬州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这种大人物。除了她刚刚来时见到的那人外,就只有面前这人最是尊贵不能惹,若是说以前她还敢仗着姿色偷奸耍滑,蒙混过去。可现在,面前的这位爷明显的是软硬不吃。 她的眼睛震颤,盲目的看向周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落里的两位大人求助,可那边的两位大人打了半天,似乎是累了,两人瘫在角落里,呼吸声似乎都绵延了起来。 她咬了咬嘴唇,将眼睛收了回来,诺诺地低声道: “喝多少杯,但凭丞相决定。” 听到这话,云锦书冷冷一笑。 “允紫姑娘这话错了,先前明明是姑娘提出敬酒赔罪的,本相只是给你这个机会。若是你这般说,明日传出去本相堂堂社稷朝纲的忠臣,重臣。逼迫一青楼风尘女子喝酒。这一切难道是本相的不是了?” 听到丞相隐隐有些怒气的话,允紫知道今日是踢到硬板上了,不光求助无门,还坏了那位贵人的吩咐的事。 她急忙跪倒在地,头伏低在地上,紧迫的解释道: “不,不,不是大人的错,这本就是允紫一厢情愿的,求大人原谅允紫。“ 云锦书缓缓地又拿起两个酒杯,和先前的那三杯酒并列摆放在了一起。晶莹剔透白玉梅花杯,带着几分映雪的花彩。 云锦书亲自将酒壶执起,都满上后,才缓缓道: “既然这样,看你看刚才那两位大人的神情,想必心里是有几分来迟了的愧疚的。” 允紫听到这话,心里暗暗发恨,她哪里是愧疚,她分明是想要求救。可还没等她想完,就听到面前的丞相音色清亮的说道: “既然这样,你先前要赔罪的三杯酒,加上怀素的三杯酒,还有我们这三个大人,你也都要算在内,那两个大人一人十五杯酒,本相官职高于他们,总要有几分高低的分别。本相的赔罪酒,你就喝十八杯好了。唔,这样的话,总共是五十四杯酒。 “来,红玉你去监督你家姑娘喝,不够的话去领酒,全记在本相账上。” 允紫听完这话,脸色惨白。这桂花酿是上品,却不适合多饮,酒劲后劲十足,二三十杯杯已经是至多的,现在这丞相要她饮五十四杯,就是个水桶都能装满了,更何况她还是个人。 第二十一章 允紫的面色惨白,这五十多杯酒下去,她整个人肯定得醉上几天,就算喝大夫配的醒酒汤,也必会头痛欲裂一段时日。就这胃能不能承受的住还说不定。 美人娇俏的额头微微出了些薄汗,她紧张的吞咽了几口口水,坐在云锦书旁边身子恨不得一缩再缩。 面前的这位少年丞相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是认真的在为难自己。 云锦书手指轻轻摩挲着桌子上那白玉酒杯的花纹,不慌不忙的等着这位允紫姑娘给她答案。 沐烟站在一旁,手里的琴放好在地上,看了看坐在那边慌张无措的允紫,秀眉微微皱了皱,薄唇轻启,似想到了什么,却又闭上了。可是终究是不忍心也好同情也罢,他还是帮着开了个口: “丞相大人,今日本是为雅兴而来,喝这么多的酒岂不误了兴致?” 本来还在悠哉的转着杯子等着结果的云锦书,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面前那垂手躬身的天青色衣服男子,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玩味,可眼里的神情却是让人看不清楚。: “怀素公子可真是君子磊落?仇将恩报?先前的事情忘得一清二楚了。可本相罚她,自是有她该罚之处。怀素公子可要想好了再求情,免得惹火烧身,牵连自己。” 后面的话云锦书似乎是从牙齿间磨出来般,带着冷冷的威胁和那在面子下的不满。 这人这么多年没见,竟然还是跟当初那般烂好心,她帮他,他还反而想以德报怨? 云锦书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反扣在食桌上,似乎恨不得将杯子按进楠木桌子里面,整出个洞来才肯罢休。 可沐烟只是眉眼默然,像是只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傻鸟,白长了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只温润的继续道: “丞相误会了,并非以德报怨,奴只是不忍心罢了。允紫一介女流,这些酒水喝下去,必会伤身的。” 他的话说完,云锦书眨了眨眼睛,心里最终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人。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不记仇,认准了一定要做就算了,还总是富有同情心。同情这种东西,你同情别人,别人未必会同情你。不论怎样学,她永远都做不到他这样,别人惹她,就算不十倍奉还,也必是要回敬回去。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沐怀素,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的心里没有恨么?没有怨么? 面前的沐怀素气若明月清辉,乌黑的墨发半披散在身后,上面一半用天青色的墨竹发带束了起来。 公子的身材修长挺拔,俊秀如玉。 可这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沐怀素是怎么来到的男风馆,云锦书想起这些过往,心口似乎被人揪扯般疼痛。 她不想寻他,不想害他。 却不想两人再相逢,却是这样的局面。 念玉哥哥,你还记得当年的小锦么? 云锦书的尾指扣了三下桌面,平滑的桌子上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旁边的红玉和允紫都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这位身居高位的大人。 角落里的两位大人睡得憨甜,已经不时的传来了呼噜声。在此刻这这异常宁静夜里清晰异常。 顾玄在坐在桌子的末尾,本来握着的鸡腿也放了下来,虽然他像个隐形人般坐在角落里,但大人这明显有些生闷气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些兴致勃勃的想着,回去可以和那群幕僚们聊聊,大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不会怒的瓷娃娃,看看现在,明显因为什么吃瘪,却还不得不忍着,不发火的样子太好笑了。 云锦书沉吟了片刻,眉毛已经像是要叠在了一起般,别扭道: “算了,本相不和你们一般计较,简直是败了兴致。允紫,喝十杯就下去吧,别在本相这里碍眼。” 听闻此话,三人皆如蒙大赦。 沐怀素心里本也没有什么底气,只是既然已经打算帮允紫求情,便没有放弃的道理。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若是不行就替允紫喝一些,左不过就是醉了罢了,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他一个男人忍忍就过去了。 允紫听到这话,本来紧紧揪着衣服的手缓缓地松开了,急忙扣头谢道: “谢丞相,谢丞相大人。” 磕了了几个头之后,云锦书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红玉斟酒,允紫便像怕丞相反悔般,一杯接着一杯的仓促喝了起来。 顾玄在旁边边吃边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犯嘀咕,往日里在大人面前争宠的女子多了去了,今日就因为这么点事,丞相大人竟然特意找借口来小惩大诫个妓女。 娃娃脸上一片疑惑,却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最后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的继续吃,左手抄起一个卤鸡爪,右手夹起一块焖猪肘。 顾玄的吃相十分豪爽豁达,这都是少年时养成的习惯,就算后来跟了云锦书也没能改过来。 云锦书静静地等着那允紫喝完,等跪在她面前拜谢时。却突然身体前倾,嘴贴近了允紫的耳朵,轻声道: “下次别在本相面前耍这些弯弯绕绕,你可不是次次都这么幸运的,允紫姑娘。” 话吹在美人的耳根,却似阴雨冷风般,让允紫的脸色顿时煞白了下去,忙不迭的扑倒在地道: “奴婢记住了,记住了,再不敢有下回。” 说着便弓着腰着身,像是受到惊讶的兔子般,悄咪咪的退了出去。 此刻屋内安静的就剩四个活人了,一个吃着,一个沉默着。 而云锦书看着沐怀素已经坐下,将琴横抱在怀里,那玉人般的公子眉目沉默,只轻轻地问道: “丞相想听什么?” “你都会弹些什么?”云锦书端起酒杯,摇晃里面底部仅剩的茶水,水波中似乎映照出她那双已经污浊了的眼睛。她轻轻眨了眨,嘴角含着的笑容不经意间似乎染上了一丝苦涩。 他会弹什么,她最清楚了。 “广陵散,阳春白雪,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大人想听什么曲子都可以点,只是奴要献丑了。” 云锦书还是不习惯面前这人说“奴”这字,但她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她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那就广……” 刚说了一个字,门口便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来了一大群的人。 顾玄立刻站起身要出去看看,却被云锦书拦住了。 听声音是个男子,声音浑厚却舌头有些卷曲般,好好的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老子……额……老子今天就要……在这……” “谁也拦不住,老子……要找那个……谁……谁来着……” “哪个谁……快给老子……出来……” “是沐公子,少爷,您要找的是沐公子。” “老子知道是谁,不用你们提醒……都滚一边去。” “沐烟,沐烟,你给老子出来,装什么清高,老子就想睡你……怎么着,躲着老子,等老子找到你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少爷,不能进去,听说今天沐烟公子被大人物包了,咱们不能进去的,回去后老爷又该骂了。您要玩男子,府内不养了么?少爷,我们回去吧。” 旁边的几个身穿深褐色衣服的随从苦口婆心的劝道,却又不敢硬拉扯面前这祖宗。 走在他们前面的这男子,喝酒水喝的红光满面,却好像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紫色华服,袖口和下摆处绣着些艳丽的红色花瓣,腰间带了块红玉,上面雕刻的竟然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头顶戴着紫玉的玉冠,长相虽不是特别俊朗,却胜在满脸的阳刚之气。身材挺拔,说是虎背熊腰也不足为过。 他大声嚷嚷了两句,俯掌拍了一下刚才说话的那人,骂道: “你懂个屁,老子家里那些和沐烟比就是个庸脂俗粉,是你瞎还是老子瞎,放着好看的不要专门要丑的,你要是能给我整回两个这么好看的放家里,老子肯定在家风流两天再出来……” 这男子说话十分下流不要脸,说着就掀开了帘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内室里的沐烟脸色有些发冷,他看着面前的这人,只静静地说道: “世子爷,沐烟今日有客,恕不能陪你,您请回吧。” 这公子像是看不到沐怀素脸上能冻死人的冷意,还舔着脸像那坐在地上抱着琴准备抚琴的沐烟走进了两步,完全没有注意到内室另外的四个人,可他身后的随从看到正端坐在屋内的云锦书,脸色都吓绿了,颤巍巍的叫道: “少爷……少爷,快回来,这人我们惹不起,这人是……云……是云……” “云你个头,都给老子滚,老子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他回头骂了一句,又转过头道:“爷提前好几天预定的时候,就说有人定了你。今天让爷堵到你了吧,只要你一会儿肯好好伺候爷,爷开心了就不罚你,至于你那金主,爷出三倍银子和他换你,除非他是个傻子,或者不知道爷是谁。你今晚必是落在小爷我的手里。” 他说着就贴近腰身,伸出那张手掌摸向沐怀素的脸。 沐怀素立刻躲向一旁,脸色冷硬道: “凡事都有规矩,南风阁也有南风阁的规矩,世子爷还是守规矩的好,毕竟有些人您能得罪,有些人您得罪不了。” 云锦书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酒杯被紧紧的握在了手掌心里,她面上含笑的看着那几个随从面前的男子,并没有让顾玄将这几人打出去。 毕竟堂堂的英国公府的唯一独子,又让顾玄打残了就不太好了。 面前这人是英国公曾辅的儿子,也是即将上位的世子爷,只不过这位世子爷从小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了男子。他爹屡禁不止,最后没办法只能任由这唯一的孩子胡作非为,最后在后面给其擦屁股。 毕竟作为几大世家的其一,英国公还是有能力为这么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儿子擦屁股的,只要惹的事不是犯到了那几个人手里。可这孩子今天偏偏就撞到了最不该撞的人手里。 云锦书看着这曾文毅纠缠着沐怀素,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人,可她却还是在观察着。 人都会变得,毕竟她和怀素已经有十年未见了,而且怀素……他现在背后的人,她还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人,虽然已经有六分的把握,但剩下四分她也不敢笃定。 用力的闭了闭眼,云锦书看着那边的曾文毅已经将沐怀素挤到了角落里,手搭在了肩膀处,外衣的那层烟青色轻袍已然滑落到肩下。 沐怀素手里的古琴早都已经摔落在地上。他面色冷硬如雪,却抵不过面前人的步步紧逼,可就算如此,他也半分没有求向那坐在桌案处的少年。 似乎是终于忍不了了,他冷笑道: “世子大人,请您自重,您若是硬来,怀素可不担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个时候知道特意称自己为怀素了,云锦书苦笑了下,她的念玉哥哥也变了啊。 可是她终究是看不下去,也不想再测下去,就算他变了却还是当初那个念玉,若是深究的结果可能会让她难过。 “曾世子,本相可能要打扰你一下了。毕竟你登堂入室的闯进本相的房间,还反客为主,这让本相一时之间很不适应啊?” 突然听到这带着丝丝凉意的声音,曾文毅反射般转过头去寻找那声音的源头,本来还带着五分醉意的眸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瞬间清醒了三分。 “云……云……云丞。” 他那双虎目瞪大,十分震惊的看着面前那坐着喝酒的人,紧接着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抖了两下,他似乎想到了后背上的那早都已经好了多年的伤口,却如今又有了疼意。 他好男色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年这云丞他也垂涎过,本以为是个未站稳脚跟的小官,陪他玩两天,还能和他爹说说还能给他加官进爵。 可没想到这刚进京一年的云锦书,竟然在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情况下,明目张胆的的把他揍了。 他还记得她当时身边那个同样月白色侠客衣服的高手,几招就将他爹特意给他培训的暗卫全都打昏了,周围的仆从也被打的七零八散,伤的伤,跑的跑,整条街上的人本来还有看热闹的,最后连看热闹的都没影了,他也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发亮的,只不过阳光有些太过于浓烈,应该是正午,他感觉手腕处勒的生疼,身体也烤的难受,嗓子也有些干,他正想叫人,低头一看。却发现身上仅剩了条红粉色内裤,光溜溜白花花全是他的肉。 “啊……”一声惨叫高高盘旋在空中,在这四周围空空旷旷的原野上十分敞亮。 “曾世子,叫什么叫啊,你头顶上这颗歪脖子树都被你吓到了。” 曾文毅低头一看,发现他要堵的那人救站在下面,冷笑着看着他,而他旁边这颗树枝粗壮,高大挺拔的歪脖子树,估计就算砍也得砍半天才能倒,怎么可能被他吓到。 惊魂未定加上欲哭无泪,他发现下面只有这云锦书一个人,可正当他暗戳戳的打算着什么坏主意时,那个带着半张银白色面具的侠客却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堆鲜嫩欲滴的柳条,上面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的下落,而且他手里还拎着桶水。 曾文毅傻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虽然纨绔,但不是傻,这云锦书把他弄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有啥好事? 只见那雅致俊秀的小少年拿起一根枝条,又随意的拍了拍手,周围出现了几个黑衣的暗卫,她随意的挥了挥手里的枝条,笑容款款的道: “世子堵云某好几回了,若是再躲下去,云某简直愧对您的厚爱。” 说着她又走上前去,把玩着手里的枝条,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枝条是新摘下来了的柳条,上面这水曾世子可不要误会。唔……这可不是露水,毕竟正晌午的,露水早都蒸发了。” “世子要不要猜猜是什么东西?” 曾文毅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围着,身上还光溜溜的掉在树上。太阳炙烤,风吹过也凉嗖嗖的。本来就心理越来越惊恐,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现在听到云锦书在这明显猫玩老鼠的捉弄,又羞又怕,想骂这王八羔子,他现在势单力薄的,根本不能惹他。 看眼力见他还是会的。 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瑟缩道: “是岸边的水么?” 他想了想柳条种在岸边,除了岸边的河水,还能有什么? 云锦书听后,弯着腰笑了两声道: “曾世子还真是聪慧,这都能猜到,只不过啊,这只是其中的一样,还有另外两样。” “另外两样?”曾文毅低头仔细看着那枝条,真是看不出什么,就看向远处那桶水,可是阳光一照,水光盈盈的。他真是看不出那里面有什么。 不由得又吞咽了两口口水,这小王八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脸色逐渐有些扭曲,等他从这逃出去的,他让他爹把这王八羔子绑回去,看他怎么折磨他,他那里的东西多,看这…… 他心里臆想的正美,却没想到下面的云锦书不急不缓的继续解释道: “另外两样啊,世子也挺熟悉的,就是我们平时用的盐和辣椒。云某特意派人做好了拿过来的,而且这柳枝也是泡了两三天的。本相担心这水还是不能入味,特意让侍卫又拎了桶水过来,一会儿才能有大用。” 听到这里,曾文毅再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拼命的挣扎了两下,白花花的肉像是倒挂的肥肉腊肠,他怒骂道: “你个王八羔子,本世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先前是我忍你,才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要是敢动本世子,老子我不会放过你,我让我爹扒了你的皮风干。” …… 他在上面破口大骂,说了一大堆难听话,说到最后,口干舌燥,可面前的云锦书连脸色都没变,只是静静地笑着看着他,像是寺庙里常年含笑的佛像,却透露着诡异的冷寒。 他到最后的声音已经骂不动了,底气也不足,因为这么久都没人来找他,他有点害怕,云锦书是真的把他整到了犄角旮旯的地方。 “你……你放过我,本世子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不然我告诉你,你完了,本世子不会放过你的。” 云锦书笑了笑,示意那几个暗卫抄着家伙过来,这色胆包天的世子已经堵她好几回了。她今天就让他长点记性,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并没有说什么,她转头坐在身后另外几人搭好的简易乘凉之地,凉凉地道: “开始吧,世子爷都等着急了。” “云……云锦书,你来真的,我告诉你,你今天打了老子,咱们俩的事情就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两道黑衣的身影将他的绳子向下放了放,到了刚刚好的位置。 左边一人拿了条粗糙的长绳,右边的人拿了条长长的柳枝,那装满了水的木桶也放在了他的脚下,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里面鲜红的颜色还有辣椒粉飘在水面。 曾文毅面色灰暗铁青,却仍是骂道“小……王八,等你犯到了老子手里,老子……” 话还没说完,那两人便左右开攻的抽打了起来。 “啊……啊……”的惨叫声不止,曾文毅感觉身上的骨肉都钝痛着,而且还又痒又疼,火辣辣的疼。却仍继续骂到: “云锦书,你迟早落在老子手里,,你给老子等着……啊……啊……” 云锦书拿出腰间的折扇,含笑的看着面前的曾文毅,温柔道: “曾世子可要好好看清本相,记得这疼是本相打的,以后你惹我一回,我便打你一回,但每次总要在这个的基础上增添点别的,只要世子受得住,云某奉陪到底。” 曾文毅疼的耳根嗡嗡响,对于云锦书的声音听的含糊其辞,可就算他听清了,心里也打算好了要报复这云锦书。 后来英国公府的人和金陵的京官衙门找了两天终于在乞丐窝捡到了自家世子爷,那还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可当看到了那世子爷时,每个人脸上都胆战心惊的。这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是他们的世子爷? 完了,老王爷要发火了! 第二天的早朝,云锦书就被弹劾了。 可尚在位的老皇帝,以没有证据为由给拒了回去。 而当天晚上好好待在英国公府养伤的小世子,却在自己家里消失不见了。 再回来时,又是满身的伤痕。 第二天怒发冲冠的曾老王爷又去弹劾,与云锦书当朝论辩,由于没有确凿证据,惨败。 回去将家里的防卫增加了十倍,可当天晚上,他儿子却又被偷走了。 连续七八天,老王爷宁死不屈的弹劾,最后终于败在了儿子快被打死的残的样上,妥协了。 因为他不论怎么样防卫,第二天儿子还是会被偷走打的半残,这伤口就没好过,再这样下去离死不远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死了偌大的英国公府没人继承,也没有人延续香火,他愧对列祖列宗。 当天夜还未深,曾老王爷抬着已经卧床几天的世子约云锦书在华庭阁夜谈,两人之间的事才就此罢休。 可从这以后,曾文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子见到云锦书恨不得缩着走,反正是能绕就绕,可是今天还是撞在了枪口上。 第二十二章 云锦书用扇子怼着下巴,笑着道:“唔,世子爷几年未曾与本相碰面,对本相现在的样貌还是这般的熟悉啊?“ 听到这话,曾文毅讪笑了两声,他哪里是熟悉,简直是印在了脑子里,这几年凡是听说云锦书在的地方,他都躲着走。可这样东躲西藏的,今天还是撞在了这小王八这里,他这点怎么背成了这样?! “云丞哪里的话,您日理万机,每天这么忙,本世……我看不到也是正常。“ 说完这话他急忙退离了沐怀素的身边,还动作神速的将地上的琴捡起来,将上面的灰用袖子擦了擦,利索的递到了沐怀素的手里,觑着那边云锦书的眼色,嘴不对心的说道: “早知道沐烟公子有贵客,本世子就不打扰了,都怪这酒上了头,打扰了雅兴。这琴改日本世子送把家藏珍品过来。“ 他说完后,转头看向那坐在桌案边的少年,小心翼翼的说道: “今日打扰了丞相大人的雅兴,实在是曾某的错。今日大人的一切开销,曾某全包了,小小赔礼,还望丞相笑纳。“ 和先前那副下流猥琐的样子相比,现在的曾文毅简直规矩的像小时候他爹拿大棒子打他的时候,生怕再出一点错惹面前的人不高兴。 他揖了三番四次,才敢抬头再看面前人,诺诺的道: “那……丞相若有什么事情,随时差人来寻曾某,曾某……先告辞了。“ 他说完就转过身去,冲下手使着眼色,几步就跨到了大门口,那样子像是后面有十条恶狗在追一般。 站在云锦书旁边的顾玄看向自家品酒的丞相,突然放下;了酒杯,就在这小世子差最后一步时,说道: “慢着,曾世子走的也太急了,咱们老友相见,我有些话还想和世子聊一聊呢。“ 曾文毅背着光的脸扭曲了下,那要迈出去的左脚僵硬的收了回来,不得不乖乖的走回内室站好。其他几个仆从看到自己家少爷这副乖孙子样,更是不敢造次,站在门口排成两排恭候着。 而隐在角落里的沐怀素,身上的衣服早都已经整理好了。他看着这两人间的互动,那双如雪如月般明澈的眸子暗了暗,真是没有想到这传说中的金陵一恶竟会这么怕这云丞相。早在之前,他就听说过这世子的那些肮脏事。只不过没想到,此人会这般畏怯这传说中的云丞。看来那人说的没有错,这人果真不能小觑。 沐怀素整理好着装,稳步走到靠窗的荷花前面,将琴摆好,随时准备听从吩咐。 云锦书只是余光扫了沐怀素一眼,便对面前畏缩着她的曾文毅道: “世子爷对美色的迷恋不减当年啊?“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却让这位曾世子身上抖了三抖,起了层恶寒的鸡皮疙瘩。 陪笑道: “丞相大人言重了,言重了,要是知道这是您要的人,曾某怎么可能会打扰,不光不打扰,一定会还要提前给您大摆宴席。“ “唔……这倒不必。只不过啊……“ 听到这只不过三个子,曾文毅心里一颤,希望这祖宗下面别又整出来什么幺蛾子了,他这命才保住没几年,不想再遭罪了。 再说当年这王八羔子刚上任一年他都拧不过他,现在这站稳脚跟了,他恨不得躲他八丈远。 “只不过啊,这沐怀素本相今天一眼就相中了,本相明日要外出公务,可没有时间照看这心上人,放在这种地方,本相这心里又着实担心的很。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本相这心可是会煎熬数倍的。“ 听到这话,坐在旁边的沐烟身子一僵,手不自觉的落下,滑动了两下琴弦,声音略轻,并未引起那几人的注意。他急忙低下头,再未表现出半分不妥,又恢复了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可这话却如剑般明晃晃的点在了面前的曾世子心上,他看了看那抱琴的美人,有些心痛。本来还想着这王八明天走了,他再找机会。可这王八明显是不让他动这美人,也不让别人动。 虽然肉疼,却还是忍痛恭敬道: “丞相放心,今日是和沐公子开玩笑,万万不敢有下一回。“ 听到这样的回复,云锦书明显不满意,她轻轻皱了皱眉毛,“啧“了一声。 “本相这人不在金陵,有很多事都不便通。而且这金陵里只有跟曾世子您是老相识了,若是我这心头好在别人那里出了事,锦书也还是要叨扰曾世子的。“ 话说到这里,曾文毅的面色变了变,像吃了黄连般有苦说不出:老子都说不惹他了,别人惹他你还来找老子,云锦书,你真是欺人太甚,是不是当老子好欺负……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哎~丞相您放心,金陵谁不知道本世子的名号,直到您回来,沐公子肯定都是完完好好的,不会受半分委屈。能为丞相略尽绵薄之力,是本世子的荣幸。“ 这话说的曾文毅自己都有几分厌弃自己的没骨气,可那有什么办法。他老子也让他别招惹这祖宗,他根本就是胳膊拧不过这大腿啊。 听到这话。云锦书满意的用扇子敲了敲桌沿,道: “既然这样,本相就放心了。曾世子想必事物繁忙,本相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那本世子告辞了,丞相留步。“ 曾文毅舒了口气,身上如释负重般,快速离去。 云锦书将扇子别好在腰间,站起身,吩咐到旁边还在傻呆呆坐着的红玉道: “你去外面寻老鸨,将这两位大人安排妥当了。“ 红玉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场面中醒过来,突然听到这话,如梦惊醒,慌忙起身道: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寻。“ 看着红玉走了,云锦书才转头看向那靠窗的沐怀素。 公子如玉,怀抱古琴。 袅袅娜娜的荷花香加上面前这佳公子身上的丝丝雪气,美人美景,倒真有几分意趣。 看着丞相大人谈完正事,他才抬起那张玉雪般的面容,淡淡地弯了下嘴角道: “多谢丞相对怀素的照拂,怀素无以为报,若是丞相不嫌弃。怀素……愿……“ 接下来的话,他有些难以说出口,可走到了这一步,他必须要成。 狠了狠心,牙齿微磨,他似感觉不到自己将要说什么般,麻木道: “怀素愿以此身……“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对面那双星眸沉沉的看着他,云锦书伸了个懒腰,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 “怀素公子,你欠了本相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先不讨论怎么还,本相只希望你先记着就好了。今日就不听你抚琴了,改日吧,本相明日公务缠身,不能误了时辰,你也好好歇息吧,所有的钱会一分不少的送到南风阁。“ 云锦书说着便站起身,广袖甩动间带了三分力度,就连往日稳重的步伐都乱了几步,却迅速的调整了过来。 她闭了闭眼睛,黑长的睫毛像是欲飞的蝴蝶染了露水般,酸涩难掩,却又强行忍下。 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第一次是父兄皆陨,母亲重病之时。 而这一次,我该拿你怎么办,沐怀素。 第二十三章 屋内重新恢复冷清,沐怀素收了手中的琴,看了看角落里那两位睡的香的大人,眼神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来时一样,他抱着琴走了出去,从门廊下走出,穿过花园的小路,来到了个不远处素雅的院落。有个白白净净的小厮笑脸恭候在那里,看到他过来,急忙迎了上来。习惯性的接过那人手中的琴道: “公子,您回来了?“ 说着看了看男子脸上的神情,有些担心的问道: “公子,此行可顺利?“ 沐怀素略微有些疲惫的抚了抚额头,温柔笑道: “也许是顺利的吧。“ 小厮穿着身青灰色的衣服,他转头看了看屋内,示意了下沐烟。 沐烟推开门,屏风处的后面站了一个人影,紧身的衣衫贴合在身上,那高大的身影显的十分干练。 他往内站定了几步,示意外面的阿竹不用跟进来,便缓缓地将门合上了。 走至跟前,他才说道: “主上可是又有吩咐?“ 那男人听闻,站在屏风后的头微微一侧,窗外的竹影飒飒,波动的影子像是水纹般。 “主子确实是有新的吩咐,沐公子,没想到您的本事还真是高,不过一面,便让这云丞对你魂牵梦绕,坦言相护了。“ 微微别过头去,沐怀素皱了皱眉,并未接下他这挑衅的话,只道: “若有吩咐还请大人明言,若是耽误了主上的大事,想必您也承担不起吧?“ 那男子似从鼻孔里面“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和轻视,只冷言道: “沐公子已经这么顺利了,接下来主上让你想办法进丞相府。“ 听闻这话,沐怀素眉目紧皱。丞相府是什么地方,他是什么身份。那被百姓们奉若父母官的云丞怎么可能会带他这么个身份进府,毁了声誉。 “主上可是太高看沐烟了,云丞虽今日照拂,也不过一面之缘。更何况沐烟与云丞之间犹如云泥之别,他怎么可能会带我进去?“ “他不是还为你赐名怀素了,还说什么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说不定是你昔日的旧识或是恩客?“ 沐怀素脸色有些冷,屋内的气氛也有些泛着冷意,可下一秒沐怀素却转而讽刺道: “大人的耳目还真是打听的清楚,既然这般关心怀素,莫非大人也想成为我的入幕之宾?“ 听到这话,那屏风后的人面色骤冷怒骂道: “无耻!本官才不好你们这些男风,真是肮脏龌龊。“ “就算大人您再厌恶,也免不了还要在这男风阁多待一段时间。“ “不用你说,本官知道。主上的事你好自为之,做不好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着那竹影屏风后的人甩袖离去,似乎不能忍受在这种地方待上半刻。 沐怀素看着从窗户处消失的人影,眼神有些飘忽。 云丞,云丞,会和平城的云家有关系么?怎么可能有关系呢?平城……已经灭城了啊,他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阿竹,进来。“冷冷清清的嗓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的格外空旷。 “公子,那人走了?“阿竹探了个脑袋进来,鬼头鬼脑的四处看了看。那位官大人每次都神出鬼没的来,而且次次态度恶劣,像是阎王爷那里的凶神恶煞,着实吓人的紧。 “嗯,走了。“ 沐怀素坐在桌案旁,倒了杯凉茶,直接喝了下去。 阿竹急忙从门口跑过来,抱住茶壶埋怨道: “公子,你怎么又喝凉茶,阿竹去给你换新的。“ 沐怀素并未放在心上,只拿起旁边书架处一本书卷,翻开了几页,找到了之前所看到的地方,摇了摇头道。 “没事,已经习惯了。“ “那怎么行,现在有阿竹照顾您,跟以前不一样的。“ 以前?听到这个词,沐怀素翻着书的手顿了一下,以前他是什么样子的了? 这么多年,好多事都快记不清了。 定了定心神,低垂着眉眼重新落在书上,沐怀素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暗色竹林,突然莞尔道: “阿竹,明天去买两只大狼狗回来吧?“ 抱着茶壶的小仆从有些傻傻呆呆的: “公子,买那种东西,咱们也没有地方养啊?而且这南风阁人这么多,咬到了人可能就麻烦了?“ 沐怀素轻声笑了一下,清朗低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 “谁说没有地方养的,养在咱们自家的窗户下,拴住了,这后面是一片竹林鲜少有人来,不会咬到谁的。就算咬到了谁,那也是这人该咬也说不定。“ 阿竹听了听,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明天就去买。 可是公子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养狼狗了。 沐怀素看他还站在这里满脸疑惑,笑了笑打发道: “不是要去给我添茶么?快去吧。“ 阿竹这才看了看怀里的紫砂壶,恍然大悟的跑了出去。 沐怀素起身将桌案处的另外两盏灯点亮,又立刻将灯罩罩上。不然一会儿又会有无数的小飞娥飞进这火苗里了。 这些飞虫明明是想奔赴光明,却没想到等候她们的确实毁灭。 屋内的光影寂寂,灯下人影坐,拾书卷。 第二十四章 云锦书刚踏进院落,便看到昏暗的院落中,曹翁恭候在漆红的书房门口。 顾玄跟在身后,看了看周围,虽然有暗卫,但因为月羽大哥不在,他还是习惯性的回来后便检查异常。毕竟江湖上能人辈出,虽然大人的疏云院看守严密,但这万一溜进来一两个小贼也不是不可能的,百密也会有一疏,这是月羽大哥走之前叮嘱他的。 云锦书走进到廊下,暗红色的雕花木门在黑夜下带着特有的光泽,她推开书房门,神情带着并未显现的疲累。 “走吧,曹翁,我们进去说。” 面容敦厚和蔼曹翁点了点头,看着云锦书就像是看自家的小辈般,慈爱的目光里面带着担忧。 屋内漆黑一片,顾玄闪身在前,将烛台逐一点亮,又拿出了夜明珠摆在了大人的书案上。 几人坐在书房的外间处,蔓青过来添了杯茶,便躬身离开,守在了门外。 曹翁用茶盖将杯盏内的热茶拨了拨,才将自己在此等候的事情说了出来: “大人,明天的行囊已经打点好,先前商定的事情也全都按部就班的吩咐下去了。可还有什么别的叮嘱?” 云锦书坐在主座,神情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摇了摇头道: “这些安排妥当就好了,这段时间,切记要低调行事,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暂且静观其变。” 听闻这话,曹翁眉毛微动,似乎有几分忧心。 “可是,大人,最近帝王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他一时重用您,一时又围困您,若是这样下去,我们终有一天会不得不做困兽之争。” 云锦书拉回游思,想起那朝堂上的小家伙,不由有几分想笑,确实有几分其父的风格,可是他却还没有他父亲的爪牙。想要养出自己的利齿,也要看时机的,现在不过是个奶虎罢了。她摇了摇头笑道: “为君者难,为臣者难。为君者难控人心,为臣者忌讳功高。功高则盖主,盖主则免不了受到猜忌,而能登上皇位的人,哪有疑心不重的。先帝在时,我的功劳便达到了鼎盛,如今,这小老虎,是既想用着我,却也想除掉我。放心,就算他现在找到了合适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培养不起来,那朝廷的另外两份势力说不好会将这小老虎蚕食殆尽,他啊,现在畏首畏尾,进退两难,还兴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听闻这一番话,曹翁迟疑了一下。终是叹息道: “可这雄鹰终究是会有展翅的一天,稚虎也会有雄霸山林的那一天,大人,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养虎为患啊。” 云锦书正要端起茶的手却悄然的放下,她垂了垂眉眼,温雅的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曹翁说的这些她都知道,毕竟这小老虎也算是她一天天看着养起来的,若是成年那天,第一个被反噬应该就会是她。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她和阿娘的命都捏在那副解药手里,这解药还是那天子一家独有的秘方。所以她布下的棋子现在还急不得。 顾玄坐在旁边,白嫩的娃娃脸皱了皱,接道: “曹翁,您不是不是不知道,丞相大人的命可还捏在那副药里。若是现在把那小老虎逼急了,他若是鱼死网破……” “我怎么会不知,小玄,可那小老虎就是仗着这个才有恃无恐的逐步试探,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成祸患。” 说到这里,老先生的脸色更紧,他们这些人辅佐云丞,大多因其恩惠,才若是云丞都不在了,这恩惠便还不清了。大丈夫生而为人,顶天立地,受恩必报。当年若不是云丞,他们全家老小可能都死于叛军流民下。此恩必报,哪怕是用命来报,都难以还清。更何况还是求药这么件小事。 云丞的毒不能再拖下去了,夫人的病已经硬撑到了垂暮之时,决不能让丞相步老夫人的后尘。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愈发的坚定,站起身来,垂手道: “大人,不如去鬼谷求医问问吧,我们寻了白神医已经有快十年有余,可如今连半丝消息都没有。而派进皇宫的探子,却陨的陨,无作为的无作为。不仅这养虎为患的事情拖不得,就是您和夫人的毒更拖不得。这乏术之毒,每月都剧疼,这样持续下去,您和夫人都会撑不过去的。我想,这次等您还有月羽回来后,托其引荐,我去鬼谷为您去求药。” 听到这话,顾玄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 鬼谷求药,可不是这般好求的,想将垂死的命赎回来,总要付出点代价。而鬼谷做事也是如此,不仅收徒看缘分看资质,就这求药,也是有条件的。 有的人付出珍宝,财力,药材为代价,而有的人会先拖欠着人情,每个人都会因情况不同,付出的东西也不同。 若是有时候,这鬼谷的老先生心善,说不定会免去苛责的要求。可即便是这样,前仆后继去求医问药的人也不少,所以,鬼谷定下了三日医一人的条件,即便你是天潢贵胃,要死了的话,想治病也得排队。 云锦书摇了摇头,劝说曹翁改变这主意,曹翁愿意救她的命去鬼谷求药,她却不愿意让曹翁欠下鬼谷这份人情,更何况鬼谷也无能解开她这毒的解药。 “曹翁,我知道您忧心我的毒,但这鬼谷也没有解药。普天之下,有解药的只有那小皇帝一人,而能研制出解药的可能只有那白神医一人。” 顿了顿神色,云锦书看着面前的人继续道: “这乏术毒,缺的不是制作解药的人,缺的是一味草药,那药名曰:甘华。” 听完这话,曹翁神色震惊,瞪大眸子不可思议的看着云锦书。 顾玄看见两人之间这般的神情,本来镇静的神情不由得纳闷了起来: “既然已经知道解药,我们重金悬赏或者派人去采这个甘华不就好了。” 曹翁发福的身子已经有些气馁了下去,先前的老年意气不见得丝毫,神情上增添了几分颓色。数层的眼皮耷拉了下来,似是妥协般的解释道: “甘华草,传说中的神草。历年来从未有人真正的见过它长什么样子,入药,解万毒。数十年前,有传闻大昭皇宫藏有一株神草,前仆后继的人无数,可却没有人得见这神草的真容,便都死于这大昭皇宫的死侍手里,当年我还以为这是那死去的老皇帝引人送死的骗局。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甘华草。” 可当目光转回到面前的少年丞相时,他又转而叹息道: “我早该想到的,连乏术毒都存在了,甘华草也必是存在的。” 因为在那传说中,乏术毒是甘华的露水和根部混合形成的毒。可是他本来以为的这毒不过是个骗人的噱头,只是用甘华作为迷惑世人的障眼法罢了,却没想到,竟然都是真实存在的。 “传说中的神草?”顾玄倒吸了口凉气,突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草,就算看见了,他们也未必能认识,那这……大人的毒还怎么能解? 两人的脸上愁云浮现,云锦书笑了笑,想起母亲的毒,眸色深沉道: “好了,不要担心了,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放心,五年之内,那小皇帝会乖乖地将解药交到我手里。” “真的?” 听到这话,曹翁垂老的眸子里面升起了丝希望,他知道凡是丞相说过的事情,都一一兑现了,所以丞相说的五年之内能得到解药,就肯定能得到,到时候他们肯定能脱离这皇家的桎梏。 云锦书点了点头,看了看已经深的夜色,眸子里带着点点笑意: “好了,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还有事的话等我回来再谈。” 顾玄和曹翁两人看着云锦书走入书房内室,便也退着身离开了。 两人刚走,门便合上了。 云锦书坐在桌边闭眸垂思,却听到了极细微的脚步声,抬眸便看到蔓青端着刚煮好的药走到面前。 不知为何,这突然静下来的氛围,让云锦书心里压抑的情绪渐渐浮现在嘴角。 丝丝苦涩似乎萦绕在整张嘴里,像是含着最苦的黄连,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蔓青,我今日……看到沐怀素了。” 蔓青本来正将那药放在桌上,药勺刚搅拌了两下,听到这话,“咣当”一声,那本来还冒着苦涩药味的碗险些扣翻在桌上,被蔓青的手险险的扶住。 良久之后,传来了一句话: “蔓青,有些事也许真的是因缘际会。” 避不过,躲不掉。 第二十五章 夜色虽已深,曹翁却没有往旁边的别院走去,他提着火红的灯笼穿过漫漫的花园来到了汀兰院,敲了敲门,便有个老婆婆将大门打开。 这里是顾老夫人的院落,旁边的倾云院便是少夫人云染月的住处。 老婆婆带着曹翁进了屋,屋内的光线明亮,已经等候了些许时候,老婆婆进屋后,顶替了原本侍候着的小丫头。 曹翁跪在地上,恭候的尊称了声: “老夫人。” 顾挽月披着件厚重的毛皮衣服,与这盛夏的暑气格格不入。 惨白的脸上瘦弱的仅剩骨头,颧骨凸起,整个人好像被厚重的毛皮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般。 “咳咳……咳咳咳……” “起来吧,曹翁,不必多礼。” 旁边的老婆婆满眼心疼,却也苦无他法,只能添了药茶在那桌上的碧绿瓷杯内。 顾挽月扶了扶手,半依靠在桌子上,微弱的呼吸声,像是缠绕在指尖的丝线,一扯便断。她温温的笑着,却是力已不足: “今日之事麻烦曹翁,您也知道,我这副身子拖不了多少时日了。今日托您所问之事,虽然冒进,却是我忧虑我心中数年。这孩子,自从长大后,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任何事情,我每每问她啊,这孩子,总说阿娘,你不用担心,一切皆会顺利。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或是些其他的事情,那些在我看来都不如小锦半分重要,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愿她平平安安的……咳咳……” “咳咳……有些事,我不说,你们这些做她幕僚的,比我知道的多,她想要做的太多,也太难……咳咳……咳咳咳……” “老夫人……” “曹翁,不必如此,我这命也许早该在平城那时便不复存在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小锦,根本活不了这么久,我这副吊着的命是小锦的拖累。可是,我的小锦,她不该执着于此,被困于此。” 曹翁站在旁边,眼露悲切,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当年江湖上那个豪气满身的江湖侠女顾挽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顾家幺女,名挽月,自小受宠,十八岁嫁与平城镇北将军,夫妻恩爱,是世人艳羡的夫妻。他早年与顾家有交情,曾见过几面。可谁能想到,这前半生的蜜糖换来的却是后半世的颠沛流离,隐姓埋名。平城亡了,镇北将军的嫡长子成了通敌的奸细,顾家的宗族不仅陪葬于平城,还承受着世间口口相传的唾骂。仅剩这孤儿寡母撑起来仅剩的血脉。 可这世人的口口相传,真真假假,谁能辩清,就连那史册上的笔墨,都未有人能真正的证实,有些事情,不光耳听不一定为真,就算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曹敛看着面前的女子,双膝缓缓地垂落至低,头重重的点地,缓缓地说道: “老夫人放心,就算有一日大事不成,老夫也会以此身保云丞,得一线生机。” 顾挽月目光望着窗外的那两颗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枇杷树,上面的果实在草丛周围的灯笼的映射下,果皮上带着光泽,一如多年前在平城一般。 她垂下了眉眼,只摇了摇头道: “不用,曹老。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也只是命数。” 不是命数又是什么呢?本来以为只有她自己身受这毒的折磨。所以当年她才百般阻挠小锦来这皇城。可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过那人。她再也没有理由阻止小锦了,若不来,她俩都会死。她死无所谓,但她的夭夭,她的夭夭还那么小,那么小,没有看到她嫁人,没有看到她有自己的孩子,没有看到…… 顾挽月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只缓缓地道: “她此次出行,也不知需要多久月,却把大半的药都留在了我这里。你此番询问,她可有把握何时得到解药?” 曹敛从地上起身,提起此事,脸上的悲痛少了大半,眼里升起了希望。 “老夫人,您放心,丞相说三年之内,必能拿到解药。丞相的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只要三年,您和丞相的毒都会解了。” 三年便能解了?顾挽月看着面前人,莞尔笑道: “这样很好,三年,不长,小锦能做到的。” “你先下去吧,今日麻烦曹老了,明日锦书出行还需你打点,早些歇息吧。” 顾挽月说完就用手遮掩着嘴,又咳嗽了起来。 曹敛看了看,心里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却还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时而有力,时而虚软,过了许久才算平息下来。 那老婆婆眼睛似乎已经有些不好使了,腿脚却还是很利索的将顾挽月扶上了床。 顾挽月看着床顶的浅蓝色绣花纱帐,眼神有些放空,抓住了旁边老婆婆的手道: “奶娘,锦书必行会平安啊?陈仓离这里路途遥遥,小锦会平安的对吧?“ 老婆婆穿着身灰色布的衣服,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也干净素雅。只不过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纹路多的数也数不过来,混沌的眼珠看向床上模糊的人影,那只粗糙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那满头的秀发,心里虽也担忧,却不得不说道: “好了,不要瞎猜了,小锦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必是逢凶化吉。这次是官家赈灾,不会有什么事的,夫人不要瞎担心,让少爷知道又该忧心您的身子了……“ 这番话显然给了女子一些安慰,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手却紧紧的抓着被子旁边的佛珠。 第二十六章 竖日,天色清明,朗日蒙蒙。 正南门的门口处已经集结了整装待发的军队,身穿暗黑铁色的盔甲,领头处的人正是宋小将军,宋明峥,身着灰黑色铠甲,神色严谨冷漠,日头的微光照在那张白嫩的书生脸上,似乎与那周身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灰蓝色的马车缓缓行驶而来,坐在马车头驾车的正是顾玄,车厢内坐着云锦书和蔓青,本来莲姑姑不放心也想跟着来,被云锦书拦在了家里。 此行长途跋涉,事情也多,莲姑姑上了年岁,还要遭受这份罪,而且母亲只有阿婆一个人照顾,云锦书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将莲姑姑留在了家里。 今日正南门城门大封,所以看不见老百姓的身影,城门口处已经整齐划一的站满了士兵和被车马绑着押运的官银。 护城河的河水缓缓流动,城外的黄土遍地,只有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长了些杂草,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 云锦书从车上跳下,一身月白色的锦衣,袖口和领子处绣着银色丝线的云纹,腰带处带着块通体浓白的上好羊脂玉佩,雕刻成了朵莲花的样子,层层叠叠的莲花瓣娇嫩欲滴,就连上面露水的形状也栩栩如生。 那张俊俏温雅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手里的执着把檀香扇。煽动间似乎带来了林木汇翠的清香。 众位将士看着云丞这副悠闲自在像是出外寻访般的态度,心里的石头也微微落了地。 自从定下来押解官银保护丞相这件事后,他们的心基本上都是悬着的,不仅是将军这几天对他们进行了加急训练,还有前车之鉴啊。上批跟着苏太尉和沈丞的官兵们可都是受了罚的,而且连俸禄都罚了一个月。这次又明晃晃的压着这么多银子出去晃悠,肯定招贼惦记啊。若是让他们上阵杀敌还行,这保护车银和人,协助救灾……他们若是办砸了,这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站在宋明峥身后的那位黑甲将军冷哼了一声,低声道: “装模作样!” 在场的人就算不是练家子,耳力也都是不差的。 顾玄本来还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站着,听到这话,手别在腰间的玄铁剑上,“刷”的一声,银白雪亮的剑光即刻出鞘,却被云锦书按了回去。 宋明峥皱了皱眉,往旁边一闪,那腰间别着把银白色,上面布满了红蓝宝石的人便被让了出来。 云锦书“啪”的一声,将扇子一合,看着这满脸鄙夷不屑,还带着把能亮瞎人眼睛的宝剑的人,莞尔一笑道: “唔,这不是苏子恒苏将军么?怎么,有宋小将军护送我还不够,苏将军也想要为本相出分力,看来苏将军您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对本相虽然冷言冷语,关键时刻还是很忧心本相的么?” 云锦书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缓缓地逼近到苏子恒的面前,言笑晏晏的样子让苏子恒看着恨不得给这臭小子几拳。 但想了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打完丞相的后果,苏子恒那张小麦色的脸上像吞了苍蝇般,恶心的上不去下不来,冷硬道: “丞相真是想多了,苏某摊上您的事还真是荣幸。” 站在这渐渐升起的太阳底下的士兵们,心里都不禁同情起来云丞来,平日里就听说宋小将军和苏将军和云丞不对付,可这次苏太尉却偏偏那么多人不派,偏偏差了这两个人来,这明显是给丞相大人找不痛快啊。 宋明峥俊秀白皙的脸上抽了一下,这苏子恒和云锦书的过节他听说过点,但是没想到两人之间已经到了这种见面就吵的程度,刚想说两句话让这苏将军消停消停,却看云锦书退回至马车旁,收起了那份温和,神情肃穆了下来,朗声道: “众将士听令。” 此话一落,刷刷刷的以宋明峥微为首,跪了一地的人。 苏子恒面色更难看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干正事的时候他是能嘲讽这丞相几句,可真到了正事的时候,算是让他清晰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不管你们从前听命于谁,此次随我出行赈灾者,必须听从安排,不得私自行动,若有违抗命令者,不管是谁,一律按军法处置。我提前将话放在这里,若是出了事情,到时候等你的可就不单单是军法了。” “希望众将士与我一道齐心协力,救灾民于水火,事成之后,相信陛下龙颜大悦,会犒赏各位。言尽于此,启程!”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一时之间震彻了这片土地,远处草木间的鸟儿也“扑棱棱”的,成群结队的从头顶飞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车马沿着官道辘辘而行,两旁的林木葱葱,此行距离要去往临西狗粮,前两日已经派同朝为官的祁寒祁大人前去购粮,他们此行主要是去交付银钱。 临西虽然距离陈仓较远,却是产粮之地,云锦书打听了多地的粮价,才最终定在了临西。 只不过路途遥远,运粮途中可能会有折损。若不是听说陈仓那里暂时有周围救济的粮食,云锦书也不敢耽搁这么多时间。 顾玄在车马前哼着小曲,驱使着面前两匹油光水滑的枣红色骏马。 两侧跟随行驶的是宋明峥和苏子恒。 后面跟着暗红色的箱子,粗制的麻绳交替绑在上面,两旁的士兵拿着矛戈跟随在侧。 顾玄坐在马车上有些无聊,看了看左右这两张脸,一张面无表情,一张臭烘烘的,他弯了嘴角,手里的鞭子在马背上浮动了几下,对着那张臭烘烘不情愿的脸道: “喂,苏将军,听说你最近又要成婚了?这回定的又是哪家的小姐啊?” 提起这事,苏子恒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怒瞪了那小子一眼,并不答话。 宋明峥看了这两人一眼,并未搭理他们俩,只是目光不时的看向车厢内,幽深莫测。 这事说起来的话渊源就有些久远了,苏子恒苏将军已经定过两门亲事了,算上这门,已经是第三门了。只不过这前两门都被那未出阁的小姐们要死要活的给悔婚了,而且这悔婚的理由还都出奇的一致: “除了云丞相,她们谁也不嫁,更不想嫁给个武夫。” 本来金陵这里之前文武官员娶亲还是势均力敌的,可自从云锦书这少年丞相平定叛军,修河建堤之,名声大响之后,这整个金陵娶亲的风水明显是文官比武官好娶亲了,尤其是大堆的少女看到过云锦书后,从此就成了春闺梦里人。 可奈何这丞相大人就单恋那一枝花,连金枝玉叶都不稀罕,这可是碎了一地的少女心,这两年平静下来后,苏子恒的老母亲才闷着口气,重新给儿子寻了门亲事。 “哎,苏将军,您别不搭理我啊,这一路上聊聊天,也解解闷不是。”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聊的。”苏子恒冷哼了一声,侧过脸去,看旁边的林木。 看着旁边这个不搭理自己,顾玄娃娃脸掉了个头,看向旁边的宋明峥道: “哎,听说宋小将军家里头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还是宋小将军知道抓紧,不像苏将军,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定亲。” 一把年纪?苏子恒听到这话,一双虎目瞪的溜圆,他不过二十七八,连而立之年都没到。 若不是被坐在车厢里面那小崽子耽误了,他能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 “是,我哪有你家丞相厉害啊,大半个金陵的小姑娘都想嫁给你家丞相。” 苏子恒粗声粗气的道。 “你家丞相成婚这么久却连个孩子都没有,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这话一说,整个空气似乎都冷凝下来了。 还没等车厢里面闭目凝思的云锦书说话,宋明峥眼神冷冽的看向对面同样骑了匹黑马的人,怒斥道: “苏子恒,不得胡言乱语!” 脱口而出的话反倒震的顾玄和苏子恒愣在了原地。 两年木呆呆的看着宋明峥,一时之间不是很理解,这宋小将军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又不是说他有隐疾。 宋明峥说完看着这两人脸色纳闷的看着自己。那张白皙的不像是武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甩动缰绳,加快了马速,扔下一句话道: “我去前面查看下情况。” 说着就驾着那匹听话的小黑马跑到了队伍的前面。 只不过那背影僵硬的像垂直的木板,骏马颠簸,也未有丝毫的摇晃。 第二十八章 就拿剩下的两人还在暗自纳闷,古朴的木质车厢内却传来一声轻笑,暗蓝色的垂帘被掀开至一侧,那只嫩白的手和粗糙的帘布形成鲜明的映衬,像是焦土上莹白的璞玉,莹莹泽光。 云锦书从里面探出头来,移步坐在了顾玄的另外一侧,那张莹白的脸上带着双盈盈笑眸,像是初春的冰泉漾着几抹碎雪,明澈润泽。一时之间晃了两人的心神。 论美貌,这小丞相的容貌敢论第二,在这金陵却没有人敢论第一。 可这云丞,美却不是没在五官容貌有多精致迷人,而是美在了风骨,天下之人虽未见当朝丞相究竟如何,却皆知这丞相是个温雅极了的人。 而得见云丞的人皆会叹服,这丞相不仅风骨秀仪,更是有双钟秀琉璃的眸子,让人过目难忘。平日里不笑还好,一旦染上点点笑意,却是让人甘愿做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苏子恒缓过神色,耿着脑袋歪到了一旁,干不过就是个长的娘们唧唧的小白脸,好看能当饭吃么?他一只手就能打的这小白脸屁滚尿流。心里面不屑的嘀嘀咕咕,鼻子也跟着轻哼了一声。 顾玄早都已经对着丞相免疫了许多,闻到这声哼,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翻了个白眼,嘴里的冷刀子就递了过去: “怎么,苏子恒你又不服了,别看你成天带了把花里胡哨的宝剑装饰,你连我家丞相的毛都比不上。还说我家丞相不行,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被金陵的小姑娘们知道后把你衣服扒了晾在柳河边。” 柳河是金陵的一处明景,那里常年杨柳依依,又兼之修葺了小桥流水,是人们常常观赏游玩的地方,有什么丑事在那里被漏了底,也相当于整个金陵都知道了。 听到这话,苏子恒脸色臭烘烘的,像是茅坑里面的石头,刚想骂这臭小子两句,却想起来什么,阴恻恻的道: “顾玄,你次次以我这把剑找不痛快,是不是嫉妒?” “我嫉妒你?”顾玄眼睛瞪的滚圆,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满脸憨样的苏子恒。 “我嫉妒你啥,嫉妒你带着把花花绿绿的剑,就怕没人打劫似的。” 顾玄说完“哈哈”大笑两声,驾着马车快走了几步,驱使到了前面。 苏子恒顶着泛黑的脸,恼羞成怒道: “你这混小子不识货,我不与你计较,但御赐之物,岂是你这小儿能随意言语戏耍的,你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那辆行远的马车却理直气壮的回道: “别每次说不过就拿这套糊弄我,我可不是对皇上不敬,我要是您会好好的供奉在家里,可不是这样日日带在身上糟蹋。” 云锦书自从出来就默默的坐在旁边,还没等解释两句自己不举的事情,就看着这两人又吵上了。 前面的宋明峥看着这车直接冲着他来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又听到了这两人拌嘴,不禁摇了摇头。 前几年时,是云锦书总愿意逗趣这看着憨憨傻傻的苏将军,现在倒好了,这两年云锦书收敛了性子,换了个侍卫,反倒是这侍卫和他那主子一个德行,成天和这苏将军吵架拌嘴。可这平日里看着震慑人的血性男儿,到了他们主仆这里,反而像是个有苦说不出的小媳妇,每次吵也吵不过,打架也只是打出个平手,却依旧不死心的,日日想着板回一局。 云锦书看着那冷面将军满脸无奈的神色,心里想起些事情,主动挥手搭话道: “小将军自己一个人在前面多无趣,本相特意来陪陪你。” 顾玄在旁边牵着缰绳的手都暂停了下。 他的主子怎么可以这么无耻,连他都知道这小将军是嫌弃他们烦,躲到前面寻清净的。 第二十九章 云锦书脸皮上的笑意盎然,像是三月里的桃李春风拂过的水面,只在那碧波浅层荡起波纹,而那千万丈的潭水下,不见半分动荡。 宋明峥那张俊秀的脸就那么直直地望着着少年,不知为何,心里像被细密的蚂蚁啃食般疼痛,面上却依旧漠然道: “丞相可是有事?” 云锦书刚要搭话,苏子恒骑着那匹威风凛凛的黑马到前,“哼”了一声道: “哼,她们这主仆两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闲的无聊,拿咱们逗趣!” 云锦书靠在硬实木的车厢处,脸上的神情依然是笑着的,苏子恒恨死了他这副样子,不论什么时候,就算天塌下来,恐怕这云丞都是这副态度,就像被打了七寸也不痛不痒的蛇一般,只不过这蛇还是条温雅的不能再温雅的,看不见毒牙的蛇。 云锦书就那么不咸不淡的看着他道: “苏将军心胸依旧是这么宽阔,是本相不能比拟的,此行与两位平时少有机缘的大人共事,是锦书的荣幸,同僚之间增进了解,这次的赈灾才会事半功倍,你说是不是,宋小将军?” 那双通澈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望过去,仿佛能透过那满身的血肉,直直地望进人的灵魄。宋明峥仿佛心跟着了魔般,不自觉的就“嗯”了一声,云锦书看到他这么配合,转过头看着旁边的这位: “宋将军都没有异议,莫非苏将军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本相现在还有这么两三分的兴趣,愿意听听将军的长舌之言。” 顾玄听到这话,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就连周围的近卫兵面上都有些忍俊不禁,其中不乏是跟随苏子恒时间久的,忍不住摇了摇头,心头叹息:他们家将军每次也就能和那顾侍卫吵上两句,哪次云丞一开口就是绝杀,他家将军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过云丞,毕竟那是当年能舌战三大帝师,与其并肩的云丞啊。少年成名必是有其惊才艳艳之处,而这云丞已经成为这百国公认的领军之辈。 苏子恒牙齿磨的声音响亮,却不敢接着说些什么,宋明峥官职比他大,又是苏太尉的乘龙快婿,他是苏家的远亲,对宋明峥不敬的事这种风言风语若是传到了苏太尉耳朵里,虽不是大过,他也会吃些苦处。 他虽然是个武夫,却不是个愚蠢至极的蠢人。哼,拿话堵他,这趟他有的是功夫来回敬回来。 苏子恒那张糙脸上,昧着良心点了点头,结果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挽回面的话,就看到那边那那边的两人已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完完全全没重视他…… 苏子恒耿着一口气,就在旁边望着那碧蓝的天,心里憋闷着口气。可听着听着却发现那两人越聊越投机了。席卷着地面的热风吹得尘土四起,可苏将军的心里却哇凉哇凉的,这和当初想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宋明峥也和小白脸不和么?这……谣言误我。 “原来宋将军也去过苏地的沧浪亭,此亭修筑多次,里面的山水也不知道改成了什么样子,我当年去时还是追随恩师过路拜访,不知宋将军是何时到访,那处可有什么大的变化?” 宋明峥目不斜视,可右侧的耳垂处微微泛了红,可左侧那处还是白皙秀气。微微咳了咳,明朗的声音缓缓叙述道: “本官与丞相到访的那年,应该是没有间隔太久,只记得……” 第三十章 “我初次去的时候,也是听一个旧时友人提过此处明景,她说要是去苏地游历的话,名将韩世忠的住宅是个不可多得的去处。不知云丞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听同游的人说,看山楼和之前比相差甚远,倒不是说景致差了太多,只是看山楼从内到外修葺了一番。原本放书的书阁,变成了礼佛参拜之处,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宋明峥的眼里恍若带着当年的光彩,如走马观花的琉璃灯。 “不知丞相当年去的时候是何种光景?” “唔……我么?当年去的时候,记得最深的也是这看山楼,原听说里面藏书万卷,便去叨扰了一番,里面的各色藏书完全不逊色金陵的藏书楼,此次听宋小将军一说,本相倒真有些惋惜,虽然佛堂能清心静气,但不知那昔日的万卷藏书被何人收录进了宅院内?” 云锦书眺望着远处的澄澈的天光,目光悠远,带着些怅惘与惋惜。可再转过头看着宋明峥时,她已经又是浅浅地笑意迎在嘴边,不论什么时候,她似乎一直都带着这副样子面对世事。 伸手挽了挽广袖的月白锦衫,袖边处的银色丝线绣着云纹,周身雪白洁净,那银色的云纹就像她人一般,明明离所有人都这么近,却又离所有人都那么远。 顾玄在旁边砸了砸舌,跟了丞相这么久,他还是学不到丞相这身风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怎么就因为这身骨头而差的这么大呢? 宋明峥摇了摇头道: “我也有几分好奇,可是打听之下,也没有问出到底是谁买去的,只听闻是路过的富商相中此处,高价购走,可是竟也无人知晓那人的来处。” “听将军这么说,倒真又好奇到底是何人买去了?” 前两年她听说沧浪亭已经易主,还在想拿出藏书之亭会不会被新主改了旧时样子,结果还未等新主着新意,便已经被官家早早的改了景致。 苏子恒在旁边看着这两人继续聊着,半句话也插不上嘴,心里有些懊恼。 跟同朝的那些武官比,他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墨水简直能绕宅子三圈,可是到了这两孙子这里,他简直想骂娘,之前说些名胜之地,他还听过几个破地方,可是这两孙子现在却聊上了什么史论,史册,他……只知道这两孙子说的可能是这些,但里面的内容却一句听不懂。 什么卫有七子,嫡子贤德,然庶子得帝宠…… 什么气变而有形,形变而生,魏地国境一处,因战生鬼魂之气,经久不衰,终成瘴…… 他听着这两人天南海北的胡聊,稀里糊涂的也长了不少知识。要不是今天听这宋小将军和云锦书两人乱扯,他简直险些忘记这穿着曾铁疙瘩的宋明峥也中过状元了,果然,状元和状元能聊到一起去,他还是以后有机会再找茬吧。 可这明明是三人行,不,是四人行,不不不,是一群人行,这两个孙子能不能匀出点存在感给他。 苏子恒将脖子调回来,就这么虎目瞪得滚圆,看着两人扯天扯地。那深麦色的脸堪比关公的黑脸。 第三十一章 这列长长的车马载着五花大绑的漆红箱子,里面装着所有人做梦都想得到的金银,那金灿灿的黄金,若不是下面有着官银的标志,应是早就被各路人马劫去了。 临西离这里路途有些遥远,若是单单的策马而行,还需要几天的时间,这车马摇摇晃晃的,虽有探子提前去各路城池疏通,可这一路还是花费了快半月的时辰。 临西是平原之地,土壤肥沃,又有河流环绕,是个盛产粮食的地方,所以此地粮商聚集。 前些日子这些人听到朝廷的风闻,早早的恭敬的等着。 这队马车刚行入城内,便有一灰衣官员头戴官帽,身后跟着一队当地官员,齐齐跪在地上,高声震城,被卫兵们拦在两侧的百姓们窃窃私语,不知道这迎的又是哪的官员,还没等他们嘀咕完,那接下来的声音便震住了在场的百姓。 “恭迎丞相!” 这一句话像是山间瀑布直接敲在了巨石上,水珠迸溅。 “丞相?是云丞么?云丞竟然来这里了?” 旁边的妇人怼了自家老头一句,周围一圈人也都看了过来。 “不是云丞还能是谁?” “对对付,不是云丞还能是谁。先前的那两个官根本不顶用,钱弄丢了不算,陈仓那么多人等着救命,连点粮食都没运过去。” 一粉衣女子,桃面迎粉。手里的轻纱手绢煽啊煽,满眼仰慕的看向马车内。 嘴里挑着刺,还不忘继续娇嗔道: “最后还不是得我家丞相出马,早知道干嘛去了!放着我家丞相这般胸怀社稷天下,忠国爱民的云丞不要,非得喜欢用那办事不利的。” “不得胡说!” 锦衣老头拄着拐杖,一下打在女儿身上。 这话虽如此,可祸从口出。惹怒了当今天下,必是为家里招灾招难。 天子可不是好惹的。 一堆人絮絮嚷嚷,犹如福从天降。 “云丞来了就好了,丞相来了陈仓就有救了!” “对付对,云丞来了,那里的灾民才有救啊!” 老百姓们越聚越多,不过是刚到的消息,便迅速扩散开来。东家长西家短,全都来想见见丞相。 士兵们围也险些围不住,可众人推推搡搡,就连立在车马两旁的苏子恒和宋明峥都皱了皱眉。 可那车马的帘子却轻轻的撩起来,月白衣衫的公子右手搭在顾玄的手上,从车马上跳了下来。 那张在日光下的眸子澄澈如水,周身温雅却坚韧,不似竹不似兰,是那深水之渊的磐石,屹立不倒。 云锦书躬身微微一拜,嘴角迎着笑意,在这晴空日照下更显清雅干净。 可百姓们看着丞相这一拜,却纷纷愣住了。 紧接着便听到他们信仰的云丞,缓缓道: “今日云某途经临西,多有叨扰,还望见谅。只是灾情紧急,望诸民相助。” 听到这话,众人皆高声说着: “丞相大人万万不可如此,是我们误了丞相的事,这就为丞相护行,您是大昭的丞相,是我们的丞相。” “对,今日是草民们之过。昔日听闻丞相救灾出征之事,多有敬仰。今日一面,已了心愿,丞相之行,草民们恭迎!” 那带头说话的人是个书生,面容清秀,却满脸仰慕。率先一撩开衣袍,退后两步,让开道路,跪地拜迎。 第三十二章 列道两旁,整齐的跪着身着各色衣服的人,他们有的着布衣,有的身着锦衣华服,凡是在之人,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不是跟着所谓的人云亦云,而是发自内心的。这已经不是云丞第一次出来赈灾救民了。想当年颍州水患,瘟疫横生,人心惶惶,金陵的官员无一人愿意去赈灾,瘟情传播·越来越广,灾民。派去的官吏无作为,反而误事,甚至坑杀灾民,向上谎报,若不是当年还年纪稚嫩的云丞雷厉风行,控病救人。 而云丞所做之事,又岂止是这些,大昭虽为百国之首,可列诸侯心有微词者数不胜数,毕竟谁不想成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当年虞王叛乱,贼军烧杀抢掠,所过之地,哀嚎遍野。大昭之境竟然是节节败退,若不是云丞临危受命,带着将士们血战,在永城之下,布偃月阵,赢得头一场功绩。 往日之事,何止于此,云丞在位时虽得先帝器重,如今又辅佐幼帝,可是这幼帝终究是不如先帝圣明,明明赈灾之事,早些交给云丞便好,何至于此啊! 云锦书站在那里,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脸上素来的浅淡笑容消失了,她正经了神色,撩开锦袍,双膝跪地,磕了个头。自从不用跪拜先帝免了云锦书的跪拜之礼后,这还是宋明峥第一次看到他下跪。可是这带着铮铮傲骨的少年跪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跪的是平民布衣。 跪的是这天下的世人。 人们抬头再看时,更是满脸的震惊,皆喊道: “丞相,不可!” “您一朝丞相,万万不可跪我等庶民。” “丞相,您快快起来,是丞相有恩于我们,怎可如此!” 众人神情激动,站起身,急急火火的冲过来想要将这清雅无双的公子扶起来,不愿让那满地的污秽沾染这少年半分。 云锦书微微笑了笑,挥了挥手,站起了身,那一袭清风掀开了衣衫的一角,却吹不乱这少年脸上的坚毅的神情,她言道: “天下之民是我等衣食父母,有民才有官,有民才有君,我所做之事,理应如此,报国为民,身陨不悔。” “今日锦书要是再身,所添烦扰,多请见谅。” 众人看着这一身风骨的少年说完后,淡然处之的转身离去,上了车马。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来掌声,这一路的车马便在不绝于耳的掌声中,步步行远。 宋明峥坐在马上,俯首看着那下面的众民,那眼里的光是挡也挡不住,而这万人空巷,皆聚在此的人,竟真的这样一路以掌声护送丞相到了太守府。 他回首望了望帘子内看也看不到的身影,眼里的神色如幽深的潭水般,他曾经也想过成为一个受万民敬仰的好官,可是做贪官难,做好官更难,做一个受民爱戴的好官更是难上加难。 能做到如此的,只有一个云锦书,百年千年,也只出现了这么一个受诸国忌惮,万民所敬的人。 第三十三章 从大街上离开后,就来到了临西太守府。 祁寒和临西太守站在云锦书的面前,汇报着粮食的筹买与安排情况,虽然这些商贩有心涨价,但架不住云锦书早早的就派户部的祁寒来办此事,原先便听说过此人的手段,所以圣旨下的当天她便派了此人过来,果然,不出所料,一切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就差他们这批银子到位了。 宋明峥,苏子恒,他们坐在云锦书的下位,顾玄站在其身后。 听着面前这两人的汇报。 “臣已经将所有粮食在这几日用马车打包好,放在了粮库内,并跟太守借了兵力严加看守。这银钱丞相也已经运到,待会儿我便让人将这些商贩叫到太守府内,将银钱逐步结算,还有,丞相。” 这个面色冷然,说不上英俊,也说不上丑的男子,从怀里拿出厚厚的两本账本。接着不卑不亢的说道: “丞相,这是粮册账目还有些琐碎的花销报备,请您过目。” 顾玄走过去接了过来,放到了云锦书的坐在的首位桌案处,云锦书将这两本账本翻开,一一核对了一会儿,说道: “嗯,这次祁大人做的不错,回去本相会跟皇上提及此事的,相信皇上会嘉赏提拔你。” 祁寒垂手恭敬道: “多谢丞相提拔。” “哪里,是祁大人您本身就是个好官,本相不过是略尽绵薄。这账本祁大人拿过去吧,现在正值晌午,带些人去清点银子,将钱逐一交付了吧。” “是。” 祁寒说着就穿着那身青色的官袍走了出去,大堂内此刻只剩下那临西太守彭昌,听说这太守在此地过的还是蛮滋润的,毕竟除了是个水土富饶的地方外,此处还是个商人颇多的地方,这商贩一多,钱财的来处就更容易些了。 这临西太守也养成了颇为富态的长相,周身圆润,塌鼻子,那张大脸也胖胖的,带着些琐碎的胡子茬,嘴角挂着满是讨好的笑意,毕竟这几个人他一个都惹不起,活像是个招待贵客的土财主。 咽了咽了口水,将身上的腰带松了松,他才舔着满脸的笑意道: “臣听说丞相您和两位将军要来,今天晚上特意准备了接风宴,还请来了汇春阁的的头牌们,大人们今天就好好放松放松,过几日再启程也无不可。” 他偷偷的瞄着坐在主位上的弱冠少年,半点不敢小觑了,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笑意,就怕哪里的一言一行触怒了这几位祖宗。苏子恒一听有酒水宴席,连日来的风尘仆仆顿时扫去了一半,这云锦书就是个疯子,这一路上基本上没怎么休息,大多数时候都在赶路,本来他听说这云锦书身体不太好,便想着路上走走停停,行的慢些。想着别还没到地方,便把主事的累死了,他们去干嘛去了,结果这主事的就是个疯子。敢情是他坐马车里面不用骑马走路了。 现在听到终于能好好放纵一下了,苏子恒爽朗的拊掌一笑: “好,本将军就等太守的酒宴了。” 宋明峥那张带着书卷气息的脸皱着眉头扫了对面这位武将一眼,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低头品了口茶。 云锦书笑了笑道: “太守的美意锦书在此先谢过了,只是此行的士兵还是劳烦太守妥善安排了。至于停留几天就不必了,明日午时准备妥善后,我们便启程。至于今天的接风,本相就不参与了,这几日的行程耗尽了本相的精力,今日得早些歇息才行。” 云锦书说着抬手轻轻垂了垂肩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了那下面的两个人说道: “至于两位将军,随意就好,不用顾虑本相。” 宋明峥眉目淡淡的道: “本就奔波劳累,今日宋某也不去了。太守的好意在此谢过了。” 苏子恒瞪着眼睛看着这两个人,恨不得戳出来两个窟窿来,怎么地,这两位为国为民,就他贪图享受呗,将来传出去,他的名号上除了花里胡哨,能再加个贪图享受的淫官了,磨了磨牙齿,苏子恒恶狠狠的呛声道: “本将军也不去了,连日里太累了,一会儿睡觉去。” 云锦书微微笑了笑,吩咐道: “既然都不去了,太守便去将我先前托你筹备的草席装上马车,以防在路上下雨的时候,粮食会浇湿发霉。等全都做好后,来我房间报备一下。” 太守猫着腰,在那位苏将军眼神的压迫下,缩着头,答应了声“是”便走了。 临走到门口还听到屋内的丞相说道: “苏将军要是不舍的话,可以一起去,何苦这么眼神焦灼的紧盯着太守……” 虽然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这位富硕的太守却加快了脚步,实在是这位苏将军眼神有些太凶。 第三十四章 这太守走远后,云锦书和宋明峥他们就在府内丫鬟的带领下,各自去了客房,顾玄被云锦书放出去溜达了,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云锦书也从来不愿意太拘束着他。 苏子恒看了看这满屋子已经空了,他转悠了几圈,剩下的这两个丫鬟时刻带着忐忑不安的眼神看他,皱了皱眉头,他也出去了。 这太守府的花园还挺大,可是金陵再大的花园他都见过,无非就是这几样花花草草罢了,他转转悠悠溜溜达达。从门廊旁走过,来到了后院。 前院看不到几个人,原来是都在这里忙活呢,院子里面停满了了装运粮食的马车,他和宋明峥带来的那些兵也都在这里帮忙呢,那位太守大人也是个怪听话的老头,云锦书那小崽子让他将准备好的草帘也装上马车,这胖子尽心尽力,好像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 “你你你,那东西能那么装么?车轮子一转,不正好卡住了,往里面放放,听没听到?” 临西太守扶着肚子,手里拿着张帕子,不停的擦着头上的汗。 现在正值仲夏,从南到北,整个大昭都是热气腾腾的,像是放在笼屉上蒸煮着的包子,而这太守彭大人还是这包子中头顶个的白面包子,平时不动,都热的能出一身汗水,现在更是衣襟都湿透了。 所以苏子恒穿着身便服来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已经泡出来褶子的肉馅包子,本来想拍下去的手,咳了咳,又收了回来。 听到咳嗽声,这太守却是一机灵,脸上带着憨笑回头道: “什么风把苏将军吹过来了,这一路辛苦,将军先去客房歇息,有什么事情吩咐下官就好,保证随叫随到。” “哼,随叫随到?我看你也就是为云丞一个人鞍前马后的吧?” 苏子恒抱着臂,脸上的神色带着三分不满。腰间的那把花里胡哨的剑在阳光下晃的这太守眼睛发晕,但这皇帝身边的官员,哪个能没有点特殊的喜好,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彭太守用帕子擦了擦汗,太守挺了挺肚子,继续说道: “将军哪里的话,下官是为几位大人鞍前马后的,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下官一定鞠躬尽瘁。” “得了吧,彭太守,我也不指望你像是尊重那兔……咳咳,尊重云丞这般尊重我了,只是我可不像那两位那般清心寡欲,跟要出家似的,你明白么?” 苏子恒手搭在胖太守的肩膀上,本来就高这太守个头,他的身材又长的魁梧高大,一看就是纯武将出身,太守的肩膀都矮了半分,身子更是一僵,那张胖脸上忙不迭的道: “将军放心,宴席是少不了的,待会儿黑天了我就去找将军你。” 苏子恒平日在金陵还装着几分正经的样子,心里却是憋不住的心思一堆,再说在金陵他们武官本来就名声没有文官好,再出些喜欢流连花丛的名号,那……基本上就与娶媳妇绝缘了,他娘本来就后悔当初不该把他养成个一根筋的武将,更是为他娶媳妇操碎了心,他是个孝子,不能老让他娘老为自己操心。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官员之间的正常往来,他推辞掉显得多不近人情。 好好的交代了这太守几句,苏子恒心里盘算着,哼着小调就走了。 剩下这彭太守习惯性的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默默地叹了口气,这金陵来得几个小祖宗都不是好伺候的,他这又是得力干将,又是陪聊陪喝的。这几天折腾下来,肯定得瘦好几斤。 “哎,那边那几个抓紧干,别以为我看不到你们偷懒。” “还有那几个,动作快点,刚才就装这几张破帘子,我这都聊半天了,你们怎么还装这个呢!” 第三十五章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酉时已过,云锦书自己坐在屋内喝着茶水,吃了两样糕点。旁边侍立着的小丫鬟面红耳赤,她可是跟小姐妹们争了好几天才抢到这么个近身侍候的位置。 “丞相,您要不要再吃些别的,奴婢去给您从厨房端来?” 云锦书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浅淡,看了看越来越深的天色,问道: “顾玄回来了么?” “没有,但是听说太守正在隔壁的院子宴请苏将军,丞相不去么?” “不去了,对了,宋将军也去了么?” 小丫鬟歪头想了想: “听伺候宋将军的丫鬟说,宋将军已经早早地睡下了。” 云锦书点了点头,作为了答复,先前这太守来这里报备了明日的准备,并且还颇具心意的多抬了个红木箱子过来,就是不用猜,她都知道里面是什么,这太守还是个有特色的人,贿赂都贿赂的这么直接坦荡,看来过往是没少做这些相关的事。 想起这事,云锦书坐在桌案旁借着灯光看了会儿书,说道: “走吧,跟我出去看看。” 她们住的院落里面很宽敞,还有个单独的小花园,虽然不大,却是假山怪石鳞次栉比,带着几分以假乱真的效果。这处院落有好几间客房,她的左右两旁,住的就是苏子恒和顾玄,只不过这两人一个喝酒去了,一个满城撒丫子玩去了,剩下跟她隔间房的宋明峥应该在房间里面,不是睡觉就是看书吧。 走到廊下,庭前月华如水,照的这整个庭院也一片银白,看周围十分的清楚。 云锦书带着身后的小丫鬟绕着假山来到了另外一侧,白天她记得这里有石桌和石椅。 可刚走过假山,云锦书就愣了愣,面前的草坪下蹲着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拿着手里的布条给那躺在地上的猫咪包着后腿处的伤口。 小猫的周身雪白,唯独后腿的斑斑血迹看的人触目惊心,他似乎是不擅长做这些事情,明明动作已经十分的小心翼翼,却还是引的那猫“喵”的一声痛呼。挣扎了下粉嫩的爪子,挠的手背立刻起了两道红痕。 云锦书放轻了脚步,竟然真的没有打扰到这人半分。 她是真没有想到平日里看着冷漠不近人情的宋明峥宋将军,竟然还是个十分有爱心的人。 被猫挠了,那张脸上也没有退缩半分,反而皱着秀气的眉头开始蹑手蹑脚了起来,却也不忘伸手在猫头上轻轻地摸了摸,那张冷硬板着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温柔。 他蹲在那里,尽量缩矮了身子,明明站起来是个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可蹲在这里却缩的像是个鹌鹑,可怜兮兮的。 云锦书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一出声反而吓了宋明峥一跳,他似乎已经蹲了很久,腿部有些发麻,这一吓,反而有些重心不稳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凑近了云锦书才发现,这宋将军脸上也带着两道子红痕。 似乎是被吓到了,宋明峥睁着双黝黑的眸子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云锦书,呆呆傻傻的样子,真的有些像鹌鹑了。 第三十六章 剩下的纱布缠绕起来,可能有些心急,他将那条猫腿“怎么了,苏将军,吓到了?” 云锦书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宋明峥缓了缓神,扯了扯嘴角,嗫喏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只垂着眉眼,又恢复了往常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削薄的嘴唇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冷漠。 “丞相怎么出来了,不是乏累了,早就歇息了么?” 他说着,却仍然不忘记将剩下的纱布缠完,只是动作明显不如先前的有条不紊,似乎略显紧张,将那条受伤的腿硬生生的裹成了条粽子,小白猫感觉差不多,轻轻地喵了一声,结果站起身来,变成了个三条腿,最后那条腿,拖也拖不动。它转过头看着宋明峥“喵喵喵”的叫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委屈。 云锦书实在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就连跟着她出来的那个太守府小丫鬟都笑了起来。 宋明峥耳根通红,尴尬的静止在了原地。 云锦书伸手招了招面前的小白猫,这小家伙竟然不怕生,回头看了宋明峥一眼,拖着条腿,却动不了,没有办法,云锦书凑近了些,便和宋明峥面对面的蹲在了一起,她拆开了那层层裹着的布,到了内里的单层后,她看了看那伤口已经擦了些药,伤口不是特别大,并不需要整条腿都绑上。 身后的小丫鬟已经将石桌上的剪刀拿了过来,云锦书细致轻柔的多缠了两层纱,最后用剪刀将多余的布减掉了,又打了个小结。 宋明峥漆黑的眸子里面闪过亮光,呼吸间都放慢了速度,耳根的热度也迟迟退却不了,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云锦书,就连神情都有些恍惚,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化为了虚无,这漫天星空下只有他和她。 他想伸出手,却又紧紧的握在身侧,那张俊秀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 可是低着头的云锦书看不到,而那一旁的小丫头全身心的也都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新主子身上。 云锦书包扎着还不忘记叮嘱道: “宋将军应该是没有给小动物包扎的经验,你看,这只小猫的伤口并不大,缠绕两下,系个小结便好了,若是按照您的那种方式,这就算是个有主人的猫,可能也回不了家了。” 云锦书看这猫周身雪白,又不怕生人,而且还娇里娇气的,八成是这太守府的姨娘小姐们养的宠物,所以包的它不耽误行动,能回家就会有人定时给它换药了。 “好了,包好了,小猫咪,回家去吧。” 云锦书伸手摸了摸小家伙那毛绒绒的脑袋,小白猫抬起脑袋蹭了蹭,还不忘“喵喵喵”的欢快的叫着,只不过这回嗓音里面明显带着欢快。 身子又绕着云锦书的手蹭了两圈,云锦书笑的眯起了眼睛,里面藏满了无数的夜色星光。 宋明峥看着竟然不由自主的跟着傻兮兮的笑了起来。 云锦书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心情很愉悦的道: “看来这还是只惯会撒娇的小猫。” “好了,快回去吧,你家主人该担心你了。” 云锦书说着便站起了身,转身随手将剪子递给了那个小丫鬟,宋明峥在她站起身时早都已经板起来眉眼,刚才的笑意早都已经敛尽。 小猫咪看了看这两个人,又喵喵的叫了两声,转身就跑进了草丛内,熟门熟路的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看着小家伙跑远了,云锦书眼睛看了看门口,半个人影也看不到,算了,今天她是等不到顾玄这野小子回来了。 “平日里看宋将军处事严谨,没想到还有颗喜爱小动物的心?” 云锦书坐在石凳上,手拄着那张白净的脸,浅笑着跟面前的人闲聊了起来。 这几天相处之下,她发现这宋明峥好像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讨厌她,什么见到她就要退避三舍,马车也要绕着走,诸如此类。 反而两人聊的也还是满投机,前提是不涉及朝廷的党派之分。 所以这宋将军虽然和她成不了朋友,但起码的不仇视还是可以达到的吧。主要是她后面赈灾的时候还是需要这人配合的,虽然在大的方面他不可能误事,但小来小去的,像蚂蚁似的这咬一口,那咬一口,也还是蛮烦人的。她一向讨厌麻烦,这一路山水迢迢的,不如拉近点关系。 而且,这个听话了,另外那个也会乖乖听话,这是一箭双雕的事。 云锦书看着面前的宋小将军,心里止不住打算。 第三十七章 “只不过是顺路看到罢了。”宋明峥负手站在云锦书面前,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墙院外隐隐传来吵闹声,不时映照出来的灯火或明或暗,庭院内不时传来嘻嘻索索的风动,似乎将两人的距离微微地拉近。 云锦书淡淡一笑,并未在此事上多言,帮他保留保留这剩下的男人自尊心。 “旁边的院落很热闹,宋将军不去看看么?” 这话实在是有几分明知故问,这人明显是个不爱凑热闹的。可是不找些话缓解缓解,这位小将军的脸就缓不过来了。之前在路上时也是她不时的找着话题,强拉着这位将军搭话。旁边不时传来苏子恒的冷哼声。 “不去,我喜静。” 宋明峥垂着眼睛,那张脸上在说话时看不出是真是假。 云锦书将手放在石桌上,道:“巧了,本相也喜静。” “唔……宋将军这次和本相出外办事,想必苏太尉少不了要埋怨本相,身边少了个得力的人吧?” 她想了想,手指轻敲着桌子,还是试探着问出了口。 虽然应该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打听打听也聊胜于无么?万一这宋将军心情能稍微好点,说不定会和她多说两句,让她能了解些东西。 可偏偏这苏太尉派来的是这个宋将军,是个典型的“木讷于言,而敏于行。”的类型。 而且还是个心思颇深的人。 能从一介布衣,青云直上,娶得贵女娇妻,搭上苏太尉这根线,混到如今,可不是条容易的路。 要知道,苏太尉这个老头子虽然好色,但是可能吸取了太多往人的经验,十分注重家宅的的安宁,家里就就一个妻和两个妾,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嫁给苏将军的那位虽然是个庶女,却是被这位老将军从外面抱回来,从小养在正妻房里的。这老东西虽然不怎么样,但这妻子却是个宽容大度的。 也是,若是不那么大度,应该早都被苏老将军彻夜不回府,宿在外室那里给气死了。 听到云锦书说这话,宋明峥没有半分的意外,他出乎意料的平静,抬起双漆黑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明明古井无波,里面却像是要掀起滔天巨浪般。 “没有,他的身边从不缺得力人手,不差我一个人。” 云锦书有些哭笑不得的听着这份答案,这宋明峥真是等着她一来一答,有礼貌的很。 “那想必宋将军家中的妻儿肯定会掂心将军在外是否会吃饱穿暖。” 刚到临西这里时,云锦书就看到那位临西太守将宋将军的书信递送了上来,路上的时候也送过一封,可见应该是个贤惠的娇妻。 云锦书想了想,将话扯到了他的家里面,毕竟再冷硬的男儿郎,提到妻儿总该缓和缓和吧。 可真是没有想到,她果然不能按照常理来推算这位宋将军。 宋明峥脸色一僵,本来还有几分放松怡然的身体也像是负重千金般。定在了那片草地上,那张带着书卷气,半分不像武官的眉眼却更加的冷峻。 他缄默不提家里面的妻儿,反而又接着上面的那句话聊起来了。 “丞相呢,离开金陵,可担心那里的事情?” 云锦书愣了愣,跟着又跳到了先前的话题,客气的说道: “金陵一切安好,并无需要本相担心的。只是……”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院落的门吱呀一声地打开了,那个醉鬼苏将军架在两个仆人身上,嘴里叨叨咕咕的“再来一杯,给本将军满上,接着喝,来。” 彭太守在旁边指挥着两个仆人“你们两个轻点,别撞着了。” 结果,刚开门,就看到庭院内的三人,仔细一看,这是另外两个祖宗。 那个胖团似的身体小跑到两个祖宗面前。点头哈腰道: “苏将军喝醉了,我把他送回房间去。” 云锦书看他忙活的也挺累,那边还有个张牙舞爪不听话的。 笑了笑,刚才的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 “去吧,抓紧送回去,本相也回去休息了,宋将军,你自己在这里接着赏月吧,改日再陪你。” 云锦书说着冲宋明峥一招手,就转身回去了,小丫鬟看了看,也想跟着过去,云锦书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的说道:“本相外间不用人陪,小丫头,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说着,人影就已经走远。 彭太守又去忙活那位不省心的苏将军去了,而剩下的宋明峥,那高高仰视的头终于从天上看到了地上,他转头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眼里的光是从来没有过的明亮。 第三十八章 三更天已过,院落里面一片宁静,夜色沉沉,梦也沉沉。 屋内漆黑一片,云锦书却猛然的睁开眼,看着桌子处微弱的烛光或明或灭,而那木凳处坐着一个人,骨节分明的手倒出来一杯茶水,缓缓地送入口中。 这人在夜晚穿着身素白色的冰丝锦衣,窄袖紧裹,干练简单,腰侧带着把朴素的长剑。穿着身黑色的斗篷,纯黑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张浅淡的薄唇和清秀白皙的下颌。 “你现在的警惕性越来越差了,师妹。” 男子的薄唇微动,冷冷清清的声音像是冬天流入脖颈的雪水,带着丝沁人的凉意。 男子的话虽然冷的夹雪,云锦书却知道他是好意,轻轻笑了一声,缓缓坐起身靠在了床边。 也是,他进来之后,灯都点亮了,她才察觉来了人,若是有人想杀她,恐怕现在尸体都血流成河了。 “是师兄的内力越来越深厚了,唔……竟然半分都让人察觉不出来了。恭喜师兄又进步了。” 云锦书笑着打岔。 “巧言令色,奸臣。”男子淡淡地补充道。 “是奸臣的话,你就是奸臣的师兄,咱们的师父就是专门教奸臣的师父。”云锦书笑着接下。 男子却突然沉默了下来,这是老习惯了,每次说不过自己,就会趋利避害,哪怕他有孟桑泽一半不服输的劲,唔……她就能奴役这家伙更多了。 “我这次看见燕庭梧了……还可以。” “啧啧啧,能让师兄说可以,这人真不容易。” 就算看不到眼睛,云锦书也能感觉到那帽子下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好了,师兄我错了。您这次辛苦了。” “巧言令色,死不悔改。”男子挑了挑嘴角,对于这种奉承的话丝毫不进。 “唔,死不悔改就死不悔改吧。言归正传,之前百国宴会时我接触过那太子,不错是不错,但是还差些火候和时机。” 云锦书想了想,夜里有些冷,将被子向上拉了拉。 男子也放下水杯,想了想说道: “有孟桑泽辅佐他,迟早成气候。” “可是现在还不是跟个小猫似的,东躲西藏,要想成为山林之王,他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云锦书眨了眨眼,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出来。 男子帽子下的眉毛皱了皱,直接回问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他?” “师兄此言差矣,这可是孟桑泽选的。我可没有选,唔……作为债主,我可得盯住他的动向。” “死鸭子嘴硬。”那人依旧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直戳心肺。 “言简意赅真是你最大的优点了,师兄。”云锦书无奈地撇了撇嘴,随后从床边拿出一张纸,伸手递了过去,男子十分自然的走过去接了过来。 “大概的我都写在里面了,以师兄和我的默契,肯定知道具体怎么做的,别忘了尽咱们债主的职责。好了,我要睡了,过段时间等师兄的好消息。若是有需要的话调动些别的人手,但千万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锦书说着便躺下了,男子听完她的话,竟然没有走,反而将她的被子掖了掖,心里悬了半天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我回去找徐叔来一趟吧?” 那双手掖完后,收了回来,瘦长的身影立在床头,等待床上身影的答复。 云锦书随意的招了招手: “不用啦,师兄,我知道解药在哪了,这种日子熬不了多久,你现在怎么瞎操心了,是不是和孟桑泽待久了,被传染了。” 男子想了想,空气中只留下淡淡地一声“好。”刚才立在此处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云锦书身上出了层细密的汗水,深衣已经被微微浸湿。 可是却一声未吭,神色如常。 第三十九章 天朗气清,艳阳高悬。 早上的东西早早地准摆好后,云锦书又让顾玄和宋明峥去检查了两遍,等到可以上路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彭太守还是一贯的点头哈腰,临走还想送点礼物,可是碰到了他们这三个眼界高的,这般金银珠宝,几人都没有收。 可是这太守却给云锦书的印象十分深刻,是个富得流油的主,不仅太守当的有滋有味,好像还是在官盐方面也涉猎颇多,这是顾玄今天早上告诉她的。 今天本来是要抄着近路去,大概四天就能到,可云锦书突然改变了想法,改走官道。 这里离陈仓数百里地,走近路需要四天,缩短了脚程。可若是走官路,山水迢迢的,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到。 在这岔路口,分了三条路,几个人听完云锦书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苏子恒第一个跳出来不满道: “不是我说,云丞,当初在金陵给您定好了的要走近路,现在您突然变卦,不仅金陵那边不同意,就是陈仓那边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促咱们抓紧了。” 面前的男子穿着身深蓝镶金丝锦衣,腰间扎着条青色锦带。头戴玉冠,浓眉寒目,策马立在马车前面,满脸的不同意。 所有的车马都停在这岔路口,云锦书坐在马车旁,就看着堂堂的大将军在这里撒泼。 顾玄在旁边气的想拿马鞭子抽他,被云锦书拦下来了。 宋明峥立在一旁,身姿挺拔,面目秀朗。他听完后没有任何的反应,只微微动了动马缰。垂着眸子。在一旁像是个木头人。 云锦书只是嘴角含笑的看着这苏子恒,不咸不淡的道: “苏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而且本相也不是临时起意,陈仓那边我听说虞王不是已经带了批粮食去那里了么?这批粮食我们早几天,晚几天都是一样的。而且捷径虽好,这荒山野匪,盗贼也是不少,陈仓周围的郡县,多是些江湖人聚集的地方。这批粮食若是再出了事情,苏将军可以承担么?” 云锦书端坐在车厢处,处变不惊的将条条事情列出来。 苏子恒面色一僵,他看向一旁的宋明峥,忍不住催促道: “宋将军,你说句话啊?你怎么看这件事?” 虽然这云锦书讲的没有错,可当初在金陵,苏太尉和皇上们一致决定赈灾已经不容刻缓,浪费在路上的时间缩的越短越好。可谁知道虞王不在他的地盘待着,跑到这里来干嘛?那老东西还颇为好心的带着粮食来救灾。 苏子恒掀了掀嘴角,冷淡的道: “苏将军问错了人,我现在不是将相,是兵。” 这一句话噎的苏子恒说不出来话了,现在他和宋明峥都归云锦书管,云锦书指哪他们打哪,若是不听话,这出了事责任能担一身。 可宋明峥这货能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噎死他,暗示他一个说了不算的在这耀武扬威么? 宋明峥说完后就退到一旁,没有半点话想说了。 苏子恒翻了个白眼,让出了路来,心里暗暗地给宋明峥也记了一笔,亏他当初以为他们两个是一条战线上的。 第四十章 苏子恒这个找事精摆平之后,这一路上上都相安无事。 云锦书在里面闷了就出来和宋明峥聊两句,要不就逗得苏子恒跳脚,却磨了磨牙无可奈何。 转眼这离陈仓就不到半天的路程了,沿着面前的这条路再行个几十里就能到了。 苏子恒一脸的庆幸,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受够了。 现在那个小崽子又回车里面了,他才感觉自己能得到点消停。 骑在青骢马上,他眼睛不时斜斜的打量着旁边同行骑马的人,心里止不住的怨念横生,当初在金陵的时候,传言和云锦书极不和的两大头除了他就是这宋明峥了,可现在看来,他忍不住想爆粗口。 这一路上两人有说有……好吧,就云锦书自己单方面有说有笑的,宋明峥只说没笑。可是这宋明峥对他的态度怎么还不如对着那云锦书呢,好歹他和宋明峥也算一个阵营下,虽然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共事,但怎么说都是苏太尉旗下的大将,这……宋明峥怎么就不知道心眼子向着自己人呢? 他愤愤不平的心里想着,鼻孔里也哼着气,看着和云锦书坐的那辆马车拉车的两匹棕红色骏马差不多,这两匹马性子本来就烈,是个能驰骋千里的汗血宝马,他们的祖宗是昔日跟随金陵开国君主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战马。所以这性子就是随了根的。只是往日里在丞相府过的憋憋屈屈的,本来以为出来能撒欢,结果出来就是拉马车的活,还一拉拉这么多天,这两货心里怨愤,却又不敢反抗。 它们怕云锦书。 虽然说好马都是只认能降服它们的英雄的,但这两匹马当初可真的是无法无天,而云锦书前几年的身子因为又受了损,根本不可能训马,可就算不能亲身训马,她也有别的办法把这两匹马训的服服帖帖的。现在想起来两匹马都死死的记着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 这一路上看着和和气气的,云锦书在车厢里面闭着眼,脸色有些发白,比起刚出来那几天的气色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蔓青在旁边脸色担忧,她从车厢里面的暗阁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瓶子,瓷白的温玉瓶子,上面没有一丝花纹,瓶口堵着个红绸子,她拔开口,一股纯粹的清雅的药香扑面而来。 可是想了想,那张清秀普通的脸上带着丝纠结,她咬了咬牙,又重新将瓶口堵上了。 那双杏眸黯然,这药就是催命的毒药,吃的越多越频繁,对身体的损耗就越大。 终有一天彻底坍塌。 云锦书眼皮微动,闻到这丝药香,缓缓地叹了口气。 “收起来吧,蔓青,现在还不到吃它的时候。” 是药三分毒,这药虽是毒药,却也能救命。而且这药的草药虽不是那传说中的草药,却也不是轻易能得来的。 是当初那两位老人家费尽心思折腾出来的,不易得,更不应浪费。 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她才会吃一颗,蓄精养神。 蔓青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收好,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马车一顿,外面传来官兵斥喊声: “什么人,敢挡在朝廷赈灾的车马前,不要命了?” 第四十一章 这声音吵吵闹闹的,前面有些纷纷扰扰。 云锦书掀开车帘,宋明峥和苏子恒都不见了踪影。她皱了皱眉毛,有些纳闷,难不成现在的贼人都胆大包天到敢在官道上公然打劫了。 顾玄坐在旁边十分淡定的翘着二郎腿,前面那么多人肯定轮不到他去凑热闹了。 看到云锦书冒头出来后,他恭敬的说道: “云丞,前面好像有个妇人拦车。” “妇人拦车?” 云锦书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这里离陈仓很近了,这妇人很有可能就是从陈仓出来的,可是陈仓现在粮食充足,怎么还会有人往外面跑。 她回过头,看向车内的另一人,示意道: “走吧,蔓青,跟我去看看。小玄,你在这里看好。” 顾玄听后点点头。 云锦书和蔓青跳下马车,前面没几步路便到了。但这几步路她心里琢磨了好几圈。 这有人出逃,肯定是陈仓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嘴唇微抿,面色浅淡。 走到前面,不用谢特意寻找就知道是在哪里。 几个身穿铠甲的士兵团团围在那里,宋明峥和苏子恒站在一旁,两人面色紧绷。 她带着蔓青刚走到跟前,便看到这队士兵把团团围住的两人露了出来,恭敬的和云锦书垂手道: “丞相。” 云锦书点了点头,开始打量面前的两人。 一个女人带着个看着六七岁的孩子。 女人面容脏乱,身上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脏乱的像是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天,脚上穿的布鞋也是缝缝补补,但是还是剐蹭的破了样子。 旁边的小男孩面黄肌肉,身上瘦的跟个竹竿一样,脚上的鞋已经穿破了。只剩一双纯黑的眸子暗沉沉的看着面前的一堆人。 那妇人头上胡乱的裹了个蓝布巾子,脸上带着泥土和灰尘。 还不忘紧紧按住旁边的小孩子。 她刚才看到来的两个煞面神,脸上就已经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她本来带着孩子从陈仓出来,特意走的官路,就是为了能碰上路过的大人物们,能帮上她们娘俩一把。 却没想到碰上这么一堆官兵。 好不容易来了个面容看着和善些的锦衣大人,她连忙拉着旁边的孩子一起跪着磕头道: “大人,大人,我们无意冒犯的,真的是误打误撞冲撞了您的马车……” 旁边的小男孩梗着身骨头,看到他母亲这样,脸上闪过不情愿,却还是陪着磕了头。 云锦书脸上闪过无奈,温声道: “你们别怕,先起来说吧。我们是朝廷赈灾的车马,不会伤害你们的。” 妇人听完后,单薄的身子还是有些颤抖。她跪在地上瑟缩道: “不用,贱民跪在地上就行。” 旁边的小男孩听到这话,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双眸子幽深的看着周围的一圈人,似乎想把每个人的面貌都记住一样。 云锦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说些什么,她回头跟蔓青吩咐了一声,蔓青点了点头,便往车马处走。 云锦书缓缓走过去,似乎分毫没有在意她们娘俩身上的脏乱,刚想扶起她们俩,却看那妇人抱着儿子膝行往后,泪目看着如光似月般的少年,颤声说道: “大人,您不能碰我们,我们是因为天花逃出来的。” 第四十二章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兵皆退后一大步,拉开了与这母子俩之间的距离。 这年头,得上天花与死没啥区别,他们只是来赈灾的,还想着办好这趟等着回去呢。 这些小兵们的脸上神色各异,苏子恒也退后一大步,拉开了距离,宋明峥站在原地,湛黑的眸子扫了眼离得最近的云锦书,反而没有说什么。 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右手紧紧的握住了腰间的配剑,他担心的不是这俩人到底有没有天花,就怕是不怀好意而来。 云锦书听闻这话,又扫了眼这一妇一小,陈仓虽然说有瘟疫扩散,但是不是说已经控制住了,而且现在虞王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有跟她上报这件事情。 而她从金陵出发也没有半丝的消息。 她扫了眼苏子恒和宋明峥,两人一个面色古怪,一个面色冷淡。 想了想,她嘴角挑起一抹微笑,看来,这不是没传过去,是被压下去了。 这苏太尉八成就是知情的。 怪不得这次派这两人和她来了,因天花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可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人,一个是得过天花,一个人是压根就得不上天花。 这苏太尉打的可真是好主意啊…… 云锦书嘴角含义着惯有的笑意,双眸澄澈明亮。 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这女人却有着退缩,旁边的孩子沉默不语。 她们母子好不容易从陈仓这地方逃出来,虽然并没有染上天花,但是若是身上携带着,传染到了面前这位明显是位贵人身上。 她们母子铁定没有活路了。 云锦书看她们瑟缩,只好道: “你们不不必怕,我是染过天花的,不会再得了。” 天花这种东西,虽然常常死人,可若是你能挺过来,以后便再也不会染上。 “你们母子俩起来吧,本相想了解了解陈仓的情况。” 听到这个自称,那个女人怔住了,那张脏兮兮泪水勾勒的脸上楞楞的问道: “您……您是云丞相么?” 旁边的苏子恒这个时候却撇了那女人一眼,冷哼道: “不是云丞,还能是谁,你这问的不是废话么?” 他那双虎眸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神不屑。 旁边一直沉默的小男孩却抬起双阴沉沉的眸子,丝毫不畏惧的回道: “不是废话,除了云丞还有沈丞。” 他的母亲听到他回话,半蹲着瑟缩的身体急忙抱住小男孩瘦弱的身体,忙道歉道: “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孩子太小,冲撞了您。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自己的母亲一直卑躬屈膝的说对不起,小男孩的嘴唇紧紧的抿着,没有再说半句话。 苏子恒被顶的噎住了,眸子瞪了那孩子一眼,孩子没吓怎么样,反而把那妇人吓的更胆小了。 云锦书眉头紧皱,本来温雅的声音此刻却含着些许的威严。 “苏将军的肚量难道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么?” 那双澄澈的眸子冷冷的看着苏子恒,继续说道: “你带一队人,去离陈仓最近的江景找客栈,我们先去那里歇下,派人去打探陈仓的情况,看看怎么样之后我们再进城。” 苏子恒被面前的人一看,脸色绷紧了不少,虽然他不满云锦书,可是心里对云锦书却还掺杂着一丝畏惧,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畏惧,那年在战场上的阴影迟迟挥之不去。 他立刻点头道: “好,属下这就去。” 第四十三章 苏子恒这边刚走,蔓青就从车厢那边回来了,云锦书接过她手里面包着的糕点和水壶,蹲在了母子俩的面前,伸手放在了那妇人的怀里。 “来,吃吧,你们母子俩也折腾一路了,先跟我去江景,麻烦你们跟我说说现在陈仓的天花病已经怎么样。” 江景离陈仓几十里,陈仓是大城,而江景则是个小镇,虽然是个小镇,却是个还算富硕的地方。 但从陈仓逃出来的人也有逃去那里的人,所以现在江景则是一片混乱。 官府虽然戒严,封城门,却也有人总有办法跑出去。 但现在都会往远了跑,像面前这母子不就是。 妇人接过东西,面色露出感激之情,急忙磕头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她说着拿出快梅花样式的糕点急忙递给旁边的小男孩,小家伙却摇了摇头,咬唇又递到了妇人的嘴边道: “娘,您先吃。” 宋明峥看着那双黝黑的眸子,眼里闪过黯然,他转头走了回去。 云锦书笑着吩咐道: “蔓青,带他们去后面那俩马车,我们上路去江景。” 吩咐完之后,官兵都各规其位。 江景离此地十几里地,比去陈仓方便。 马车一路颠簸的向前走,后面的那俩马车内只坐了先前的母子俩人。 那妇人的脸上忧心忡忡,只不过还是一直喂着旁边的小男孩吃东西。 两人是从城墙后的狗洞内出来的,这次回去无疑是自寻死路,她们娘俩刚出来,这又回去了。 愁的妇人根本吃不进去东西,她想在江景的时候,和那位大人说完后,可不可以放她们娘俩走,她们好不容易出来的,再说,此次是为了去金陵。 男孩见母亲不吃,抿了抿唇,将手里面的糕点放在了那妇人嘴边,说道: “娘。你也吃点。” 小男孩执着的将糕点放在她嘴边,妇人无奈的张嘴吃了进去。 她开口道: “小煜,咱们这次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来,可能又会被送回去。” 男孩暗沉沉的眸子闪了闪,他突然问道: “娘,你说要去金陵寻的人,他们知道咱们在陈仓么?” 妇人一愣,诺诺地道: “那位贵人可能是忘了我了,但是小煜,你放心,他肯定会认你的,毕竟你是他的骨肉。” 男孩抿了抿唇,直言道: “万一他不认呢?他若是不认,我们去金陵那种地方,没有什么傍身的,去了也活不了。” 妇人的眉头拧了拧,眼睛却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一直摇头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肯定会认的,你是男孩子,他肯定会认的……” 小家伙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黑沉沉的眸子看了看母亲,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在外面驾车的顾玄听着这母子俩之间的谈话,嘴边勾起一抹笑容。 那边云锦书的马车上换成了蔓青在驾车。 云锦书的眸色深深,案几不停地写了些东西,准备到江景的时候寄送出去。 无标题章节 我可能真的忍不住想弃坑了…… 女扮男装的是不是没有人看??。 好难过…… 我写别的题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