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诺》 第一章 老瞎子与小哑巴 巨岩城位于埃伦斯帝国的东北角,如它名字一般坚实地‘坐’在纳措平原之中。它是帝国中距离首都最远的城市,如同一只巨大的触角探知着渺无人烟的平原。 无数巨大的钢精岩构成了巨岩城的城墙,连生命力顽强的青草都无法在这里找到容纳之地,冰冷的气质连平原的旺盛生命气息都能逼退。城市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一个独立于世界,沉默却强硬的岩石。 似乎是受到这些岩石的影响,小镇居民的性格也异于其他城市的居民:信奉弱肉强食,冷漠到不近人情。 不过这个拥有百万居民的边境之城总有几个意外,比如说那个在南市开了家孤儿院的老瞎子。在诞生于血与火中的巨岩城开一家慈善组织,这约等于在佛院里开一家青楼。纳措平原是世界九大秘境之一,其尽头更是拥有着“世界尽头”之称的千仞绝壁。正因如此,无数冒险者与旅行家从世界各地涌入这里,为这座城市染上更多鲜血与杀戮。 狭窄的巷子里,一个瘦弱的男孩猿猴一般灵敏地在各式阻挡物中穿梭。他轻车熟路地在迷宫般弯绕的巷子里奔跑,雨后湿滑的路面一点都没有减缓他冲刺的速度,反而让他更像一只失控的小兽。 在拐过几道阴暗的巷子后,男孩终于冲进一片开阔。他左瞧瞧右望望,确定没有人盯着他后,搬开栅栏下方的一块石头,露出一个容纳一人出入的洞。他迅速钻了进去,回过身把石头挪到原来的位置,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蹑手蹑脚地走进一座爬满了常青藤的教堂。 还没等他关上教堂的大门,一根拐杖已经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是不是出去干坏事!我叫你好好读书!你给我偷偷跑出去!你给我偷偷跑出去!” 随着一句句话落下,拐杖重重地打在男孩的屁股上一次,又一次。男孩吃痛,紧紧地闭起了双眼,愣是没有叫出一声。 拿着拐杖的老人打了五下,似乎是累了,哼哧哼哧地柱起拐杖,喘着气说道: “去做饭给他们吃,我把你捡回来可不是白养你的。” 男孩龇了龇牙,揉了揉疼痛无比的屁股,小心翼翼地把藏在衣服里的一块鬣猪肉掏了出来。老人只有眼白的眼珠向上一翻,鼻子在空中抽动两下,皱着眉头问道: “肉?” 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脖子咯噔咯噔作响。老人没说什么,也没问这肉是哪里来的,挥了挥手让男孩赶紧滚蛋,自己拄着拐杖慢慢地坐会几近崩坏的长凳上,嘀咕道: “这点肉也不够吃啊……” 男孩揣着一块骨头占了60%的肉块,走进了教堂后相连的小楼。刚刚踏入小楼的瞬间,他敏锐地感知到了额头前方一根细细的长线,但他装作毫不知情,把怀里的肉收好,一头撞了上去。 “桄榔”一声,一个水桶稳稳地罩在了他的头上。楼梯上响起了阵阵脚步声,一群瘦小的孩子们激动地从二楼跑了下来,领头的大叫道: “老头子中招啦!” 男孩把罩着的水桶接开,很是无奈地看着这群孩子。这群孩子一下子卸了劲,领头的无趣地喊道: “什么嘛,原来是哥哥。” 旁边站着的小女孩狠狠地瞪了领头孩子一眼: “猫儿,你还不给哥哥道歉!” 被称为哥哥的男孩摇了摇头,憨笑着从怀里掏出肉块。孩子们猛地睁大了眼睛,用看着宝石一样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这一小块肉块。“咕咚”一声,一个胖胖的男孩咽了下口水问道: “哥哥,这肉怎么来的?”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拍了拍胸脯。孩子们见状立刻就松了口气,既然哥哥都保证这块肉的来历干干净净,那么他们也就敢放开胆子吃这一顿平日里尝不到的荤腥。男孩走进了右手边的厨房,身后五个小屁孩屁颠颠的跟着他。 这是一间简陋的厨房,墙面因为常年水汽的侵蚀而泛得斑黄。切割成条状的大理石铺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灶台,刚好能够放下两口铁锅。铁锅下,两块闪耀着幽蓝色光芒的魔晶石静静地躺着。 随着男孩一指摁下,魔晶石上方跳起了火焰。男孩拿着水瓢从水缸里舀出水,先将铁锅装上一半的水,洗净肉块后将肉块丢入铁锅之中。猫儿懂事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干瘪的生姜,再拿有些生锈剪刀剪出一段旁边小盆子里种着的大葱,切段切片后丢入冒着气泡的锅里。瘦小的女孩洗干净小手,从柜子里掏出了碗筷。胖胖的小男孩放下空中吊着的篮筐,从里面掏出一大把泛黄的蔬菜,挑出里面完全黄烂的菜叶扔掉。另一个沉默的小男孩走到米缸旁,用米杓狠狠地舀出几大勺陈米,淘米加水,盖好盖子放到另一个喷出火焰的魔晶石上方开始煮饭。最小的一个孩子从角落拉出一个小板凳,站上去踮起脚,在台子上拿起盐盒,像是掂量黄金一般仔细地舀出一小勺盐巴,小眼睛里流露着不舍,洒入汤中。 孩子们虽然年幼,但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小小的厨房仿佛就是这群孩子的战场。 等着肉汤煮好的时间里,男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裤子口袋里翻翻找找,总算是把那件仔仔细细藏在口袋最深处的物件翻了出来。原本忙碌着的孩子们看到男孩的动作,一下子放下手中事物聚到他的面前,紧张兮兮地像是等待着一件重大新闻的发表。 当男孩摊开手掌,露出里面蓝蝴蝶一样的发卡的时候,瘦小的女孩猛地跳了起来,惊喜到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其他孩子脸上则是掩藏不住的失落。哥哥从外面带小礼物回来已经是孩子们日常最大的惊喜,今天这个蝴蝶发卡对于小女孩来说,比惊喜还要惊喜。 男孩子们在失落一会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猫儿嘟了嘟嘴,从怀里掏出之前哥哥送他的模型马车嚷道: “还是这个好!小姑娘才要这个发卡,男孩子才不需要!” 杉杉没有理会猫儿充满醋意的发言,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小心地别在干枯的头发上,开心地问道: “好看吗!” 男孩咧开了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眼笑成月牙点了点头。 “哥哥,就还剩我没有了!” 圆圆的圆圆叫道。男孩拍了拍圆圆的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不是不想给圆圆带礼物,只是实在没找到什么适合圆圆的礼物。这个最贪吃的孩子似乎除了吃的,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平日里男孩 男孩肯定不会做出偷窃这种事情,这块肉是他在杂货铺打杂时得到的额外奖赏。至于这个星期的工资,自然是换成了杉杉头上那个闪亮的发卡。 孩子们吵吵闹闹的时候,肉香也逐渐漫了出来,在这个破旧却整洁的厨房里勾引着这帮已然饥肠辘辘的小屁孩。 男孩拍了拍猫儿,示意教堂前面还坐着老院长。猫儿点了点头,真如名字所说猫一般飞快地蹿了出去,即便隔着两个房间都能听到猫儿的声音: “老院长!吃饭了!” 随之而来的是拐杖打屁股的声音: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饭吃饱了?!等会儿没你吃的份!” 过了片刻,猫儿满脸委屈地捂着屁股走了回来,小声抱怨道: “老东西越来越暴躁了……” 男孩瞪了猫儿一眼,抬手作势要打,猫儿急忙改口: “院长院长!我错了!唉,我觉得都是因为哥哥你对他太好了,结果他现在对我们又打又骂的,之前可是都不管的!” 男孩无奈地摇了摇头,额头一抬用手指了指厨房的米缸。猫儿明白了男孩的意思,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想要辩解: “可现在出力最多的明明是哥哥,米饭什么的……” 最小的孩子突然插嘴道: “饭,煮好了!” 猫儿瞪了他一眼,孩子缩了缩脖子,一直站着的圆圆咽了口口水,小声提议道: “我们先吃饭吧,好不容易有肉吃。” 一直站在板凳上盯着锅盖的男孩回过头,没好气地说道: “就你吃的最多,长得最胖!这次的肉你不许抢!” 圆圆一下急了眼,扯着嗓子叫道: “哪有?!我哪次抢肉吃了!小狼你别污蔑人!” “的确没有,但哥哥总是会把肉让给你,然后你就吃掉了!” 杉杉补的一刀恰到好处,让圆圆圆圆的脸庞一下子涨的通红。 男孩见状,急忙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但圆圆的眼眶里已经有眼泪在打转了。最小的孩子火上浇油拍手叫道: “哭鼻子!不要脸!” 这下可好,圆圆彻底憋不住眼泪珠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厨房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男孩手足无措地站在孩子们的中间,想要说些什么,却巴巴地说不出来。 好在这乱象在老院长的杖击地板声中停了下来,橡木做成的拐杖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竟如钢铁敲击一般清脆而又响亮。 “吵什么!哭什么!全都给我坐到座位上去!你,去把饭盛好!” 男孩点了点头,摸了摸还在哽咽的圆圆的头,为孩子们盛起了饭。木质的锅盖已经阻盖不了勾人馋虫的肉香,可打开锅盖看着锅内那块雪白的肉块,男孩的内心却是犯了愁。 圆圆,小狼,杉杉,猫儿,最小的蛋蛋,还有一个老院长,这么一小块肉还是不够吃的。 他咽了咽口水,眼神一定,已然下定决心把自己那份匀出来。 先把魔晶石上的火焰调小,将肉用叉子叉出,放到案板上剃去骨头,分成尽量等大的六份。接着再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大碗, 把肉块倒入,浇上肉汤。六只小碗尽量满满地添上饭,然后各自浇上满满一勺滚烫的肉汤。闻着肉的香味,即便男孩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饭桌上的孩子们虽然已经迫不及待,但还是好好地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有失礼仪的事情。不过若是把目光移向桌下,几只瘦瘦的小腿已经开始踢嗒踢嗒的在空中甩了起来。 当看着哥哥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时,孩子们一齐欢呼起来,惹得老人又是怒斥一通。不过很快,整个房间只剩下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声音和勺子敲击着小碗的声音。猫儿碗里青菜是最快吃掉的,伴着米饭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圆圆碗里的肉块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小狼细嚼慢咽,但碗中食物已然下去了一半。蛋蛋吃的最慢,但也是表情最享受的一个,圆嘟嘟的小嘴上粘着好几粒米粒。杉杉则是小眼睛悄悄看了一眼哥哥的饭碗,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哥哥指了指自己碗中的肉块。男孩注意到了杉杉的不自然,两人对视一眼,男孩明白了杉杉的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 老人吃完碗中的食物,手中筷子敲了敲碗,啪的一下放到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右手摸索着去拿自己的拐杖。他没有多说其他什么话,只是叮嘱孩子们下午去学校上学,言罢就一个人颤颤悠悠地往祷告厅走去。 俗话说得好,饭饱了就想睡觉。某些程度上,人类和猪真的很像。 孩子们一个个排着队端着自己的餐具去厨房擦洗,故意留在最末的杉杉凑到男孩面前,小声问道: “哥哥,你真吃饱了吗?我还藏了一点零食。” 男孩一愣,笑着捏了捏杉杉的脸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杉杉一脸不相信,但是哥哥的眼神太温柔,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队伍。 等着小东西们全部上楼午睡后,男孩这才收拾好厨房和餐桌,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刚走到祷告厅里,老人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不是让你下午去上学吗?你怎么就不听话。学校那边跟我说过了,你上个月开始就没去过学校。这里还没破败到一个奶都没吃饱的孩子出去挣钱。” 男孩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站直身体准备挨上老人的打。 没曾想老人就只是坐在长凳上,也不出声,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浑浊的眼白像是在凝视虚空。 男孩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老人再次开口。 时间似乎在这个厅室里凝结,好像过去了几十分钟,又或者只是单单的几秒。 “我捡你回来,发现你是个【障破】后我就没指望你能有什么出息,你就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得了。如果责任扛不起来那就别抗,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什么事情,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你。” 男孩困惑地看着老人,不是很理解老人此时所说的话,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把这些话语给记了下来。 “我为了救你可是倾了老本,你可别逞英雄,把我的钱给浪费掉了。” 老人看着愚笨的男孩完全没有理解,叹了口气,换了个说法恶狠狠地警告道,男孩这才用力地点头。说那些大道理,男孩不太懂。但是说到不能浪费钱,男孩子一下就理解了。 一年前,当他醒来的时候,是这个老人给了一无所有的他一个家。 也是这个老人,用了他所不知道的办法,治好了他身上那个诡异的病。 即便他忘掉了自己的名字,忘掉了自己的一切,但他很清楚地明白,他必须要倾其所有报答这位老人。 “你去吧。这两枚银币给你,晚上买块大点的肉,你也吃。” 老人颤悠悠地把手揣入口袋,摸出两枚被摩擦的噌亮的银币,丢给男孩。 男孩接过硬币,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冬日正午的太阳,循着教堂大门的缝隙,静静地躺在老人的身上。 ---- 男孩将钱小心翼翼地塞入衬衣里贴着胸口的小小口袋。对于省吃俭用的他来说两颗银币已然是一份巨款,能够买到一大块上好的牛肉,外加上一大袋子新鲜的蔬菜鸡蛋和牛奶。 在杂货店里辛辛苦苦工作一天也不过一颗铜板,而十颗铜板才抵得上一颗银币。老人这两颗银币,无疑就是他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一想到这,男孩顿时感觉贴着胸口的口袋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巨岩城的南区被人们称为“垃圾洞”,贫民、罪犯、黑市、赌场、青楼……所有带着不好意味的词语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而这最为污秽肮脏的地方,却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无处可归的人们搬移到这里,住在这里的人一辈子无法离去,死去的人在这里留下他们的一切……就这样无数居住着孤独的房屋堆叠挤压,最终形成了这片如同蚁穴的巷子路。 男孩灵活地在巷子里奔跑着。一年的时间,他早已将南区的道路摸得一清二楚。在他脑海里有一个清晰的地图,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只约十分钟,他便跑出了让人迷失方向的“垃圾洞”,来到一片开阔。教堂位于的地方属于垃圾洞的东北角落,而他打工的杂货铺则是在东区入口处,两者的距离不过三公里左右。走到开阔处,沿着能够容纳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的主干道走了约五分钟,往一条分岔路口里侧一拐,一个破破烂烂的杂货铺正长着大口等着客人上门。 门口的卷帘上,挂着各式锁具还有看不出来起什么作用的各式工具。门店里生锈的铁架上摆着各式魔动器,只是古旧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人生出购买的欲望。打扫干净的地面上凌乱地摆着纸箱盒子,使得原本还算整洁的地面看上去如同垃圾堆一样。好像中午新进了一批货物,可这堆货物没人收拾,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而在这堆杂物之后,隐约露出一个懒散的身影。 男孩没有抱怨什么,默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杂物。将纸箱拆开并折叠,垒在角落以便之后回收处理。按着货物上的标签将它们一件一件放到架子上,将多余的包装剥去,一齐丢入垃圾袋中。把地面残留的碎屑扫到一起,男孩艰难地抬起簸箕,准备把小山似的垃圾一点不落地倒入垃圾袋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烧水泡杯茶。” 男孩手上动作立刻快上了几分,把一个用于照明的魔动器摆放好了,立刻跑向了屋子里面,轻车熟路地烧上水,拿出老板专用的茶杯,从一旁的木柜子里掏出一罐铁盒装的茶叶。男孩甚至不需要眼睛去看,只是轻轻掂量掂量铁盒,就刚刚好倒出一杯茶的茶叶分量。倒上热水,勤快地端到了躺在藤椅里的老板面前。 这位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老板,皱了皱眉头,咋了咋嘴抱怨道: “我都让你泡了这么久的茶叶,你怎么连基本的泡茶方法都没学会,就会开水往上一淋这种野蛮人的方法?我的好茶都被你浪费掉了!” 男孩脸一红,也不辩解,就是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脚尖。 男人却是丝毫不给情面,继续抱怨道: “你要是手脚勤快点倒是好了,每次做事都磨磨蹭蹭地,用不出来魔法你就好好锻炼身体呗。但你在我这都快两个月了,我看你还是慢手慢脚的,行不行啊你?” 男孩涨红了脸,紧紧地闭着嘴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他自己也委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不属于他的巨大的黑洞,将他所有的生命力与活力给吞噬。明明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却对他的生命有着巨大的威胁。身为【障破】体质,男孩有苦说不出。 男人大概是因为说了这么多话,嘴巴有些干,拿起茶杯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正准备继续教训这个没点灵性的小废物时,突然有客人走了进来,他立刻表演了一出变脸,笑眯眯地问客人需要些什么。 趁这个时间,男孩小心翼翼地避过客人,继续将小山一样的货物分拣归类。 他在东区找了七十三家店,前七十二家都将他赶了出来,甚至有三家高档酒馆的保安还把他打了一顿。在他浑身淤青颠颠撞撞走到街角,眼角余光看到这间黑黢黢的店面时,决心再尝试一次。 走进杂货店时,男人甚至理他也没理,只是懒懒地躺在藤椅上,翻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小说。男孩默默地站在店门口,看着店里肮脏的地面和墙壁以及蒙着灰尘的货架,迟疑了半分钟,最后心一横,撕下身上破旧不堪的衣服的袖口当做抹布,自顾自地开始打扫起来。男人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小说,就连注意力都未曾投向他一次,像是没有人存在似得。 等太阳低于巨岩城那最高的建筑后,男人终于抬起了头,斜眼瞧了一眼男孩,像施舍乞丐一样丢给男孩一块铜钱。从那之后,即便男人一直没有明说,一个略显怪异的契约在这完全不搭噶的两人身上成立了。一天一枚铜钱,扫地整理端茶倒水,这就是两个人不曾商量的契约。 成功卖出一件商品后,男人的心情显然不错,没有继续念叨男孩的不足,而是从客人刚刚拍下的银币铜板中拿出了两颗铜板,丢给男孩说道: “喏,今儿工资。” 男孩一愣,一下子绽开了笑脸。今天真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口袋里一下子有四枚硬币叮当响,让他顿时感受到了生命的充实。 这家杂货铺的名字叫雅木,老板名字叫木雅。如果这个世界有反差萌这一说法,那老板本人绝对“萌”爆了。 这间位于主干道分叉口的破烂杂货铺,是一间明明有很多人路过,却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杂货铺。男孩每天打扫完卫生后,便会悄悄地坐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痴痴地望着繁华的街道以及匆匆的行人。老板也不管他,每天打扫的怎么样也不在意,等到一天结束后丢一颗铜钱了事。 街道上的行人各式各样,着装打扮、气质形象、武器装备……或孤独、或结伴、或昂扬向上、或郁郁寡欢……有的人和同伴高谈阔论尽显风采,有的人沉默不语微笑倾听;有的人魁梧凶猛却小肚鸡肠,有的人身材瘦小却见义勇为;有的身背巨剑却行不义之事,有的赤手空拳却是打抱不平……世间百态是那样的有趣,让男孩一看就能忘了时间。 等到太阳低过冒险者协会的高楼后,老板瞪了他一眼叫道: “今天工资已经给过了,还不滚蛋?” 男孩急忙站起身,朝着老板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朝着外面跑去。 今天还要买肉和菜,做上一大锅炖菜,弟弟妹妹们还在等着我。 东区是巨岩城的商业区域。商会、交易所、各式商铺,还有拍卖所。虽然巨岩城远离帝都,更是对时尚一窍不通,但无论是上好的魔物皮甲,还是削铁如泥的精兵利器,这些都能惹得五大三粗的冒险者们发出猫一般的怪叫。 男孩凭着记忆里的路线,跑到了一家名为“桑德库”的商店里。看着货架上摆着的新鲜肉排,男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手第一次伸向了那份眼馋许久的肉排。青桔牛是二级野兽,虽说在纳措平原上可以说是遍地都是,但由于群居的特点以及可怕的冲撞力,没有钢躯的武者真不一定能宰杀一只,这也造就青桔牛肉价高且每天限量的局面。 男孩看着肉里如同工笔画一般美妙匀称的脂肪,伸向它的手情不自禁地发起了抖。他一狠心,猛地把手往下一压,拿起一块分量多出一倍的猪肉排。 饲养于巨岩城东区的黑毛猪,价格只有青桔牛肉的五分之一,是巨岩城最基础的热量供应。这么一大块猪肉只需5枚铜币,对于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奖赏。 胡萝卜、青菜、土豆、一打鸡蛋以及一瓶崭新的酱油,连上先前买的肉总共不过一枚银币。而这么多东西,够弟弟妹妹饱饱地吃上两天了! 当男孩细细的胳膊吃力地拎着两袋菜走出店后,街道上已经亮起了灯光。一想到大家已经放学在家里等着他时,男孩的脚步忍不住加快,又加快。 夜幕下的“垃圾窟”跟白日下的宛如两处不同地方:浓妆艳抹的女人如同鬼魅穿梭于小巷之间,瘦小枯槁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朝着行人低声言语。几扇大门敞了开,露出城市**的一面;几栋高楼亮起了灯光,笼中雀迎来了她的主人;几处巷子撤去了路障,赌徒们开始了他们的一生…… 感受到几股不怀好意的视线后,男孩下意识提了提袋子,步伐已经从快走变成了小跑。当看到那熟悉的破败教堂后,男孩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老人已经得知了自己一直没去上过学,那便无须再钻狗洞,直接从正门走入。 走进祷告厅时,男孩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拎着袋子,快速走到神像之下。 身形干瘪的老人静静地闭着眼,倚靠着神像的基座沉沉地睡着。 肃穆的神情像是早已知道结局的到来,甚至他身上闪耀的光辉,比基座上的神像更加耀眼。 人死即大睡。 孩子们围坐在老人周围,圆圆和杉杉已经哭成了泪人。其余的孩子在看到男孩的到来后,终究是忍不住眼眶里打滚的泪珠,哭了出来。 男孩呆滞了几秒,一年都未发出过声音的口腔,突然间蹦出了一声怪异而又凄凉的哭声。 ------------------- 帝国首都,星占所。 当今帝国最神秘的大预言师,此刻望向头顶星空地图的东北角,那团从星空地图建造开始便笼罩着的巨大的迷雾,现在正慢慢散去。 随着迷雾的散去,那团迷雾下不算秘密的秘密终于将它的面目亮在了这群目瞪口呆的魔导士前。 望着东北角那团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大预言师眯了眯眼,许久的沉默让他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已经知天命近六十年的他,破天荒地有了一种名为啼笑皆非的情感。 一名年轻的魔导士有些犹豫地走向前,望着让他感到陌生的师傅,撑起胆子小心问道这代表什么。大预言师这才回过了神,温柔地笑了笑,提起笔写下天诏。 消息迅速地传到了那座精铁铸成的王宫之中,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帝听着下人的报告,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 当听完那令所有大臣震惊的消息后,年轻的皇帝没有多思考什么,只是一纸文书加亲口御令,帝国军队的一半便压向了东北角那座默默无闻的石头城。城内间谍们更是闻风而动,将这一消息传到世界各地。 无数纸鸢如同雪花一般散到世界各地,轻飘飘地,却让世界震动。 极西的天宫上,身穿霓裳的贵妇叹了口气; 赤红的岩浆瀑布边,矮小的男子伸手探入熔岩,拽出一把巨大战锤; 斑斓的云海中,无数巨龙飞出云海,目光望向了东北; 如同海洋般的森林深处,满头白发的精灵突然泪流满面; 无人探索过的幽深幻境,响起一声似哭似笑的怪声。 世界至宝【生命永恒】时隔六百年,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第二章 离别 “别,别碰我!” 巷子里,女孩的惊叫与反抗反而让两个痞里痞气的青年更加兴奋。他们平时都是给赌场看场子,平日里都是点头哈腰的份,这欺负个小女孩对于他们来说就别有新意,也让他们蠢蠢欲动。 “哟小妹妹,你说不碰你就不碰你啊?” 其中一个青年舔了舔嘴唇。虽然这个女孩看上去又黑又瘦,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却是蕴含着动人的神韵,头发上别着的蓝色蝴蝶发饰更是为她添了一丝青春活力,让青年有些燥动。 “小姑娘,别反抗可能还会轻松一点,甚至会感觉很舒服哦!” 另一个青年淫邪地笑道,身影倒映在女孩子的眼里宛如噩梦中的鬼怪般。 不过七岁的她从未经历过这么可怕的情况,早知如此就不和哥哥赌气从教堂里跑出来。 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头,她像小兔子一样猛地吓了一跳,急忙想要后退挣脱开,却被那只手用力地握住肩膀,骨头仿佛快要断裂的痛苦让她快要流出眼泪。 领头的青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摁下心中蓬勃的欲望,用话语尝试劝服这个女孩。他没想到今天白天只是跟同伙一块出来采办物资,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惊喜”。 毕竟他还是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说服不了了才能强迫别人嘛。 “小妹妹,你不用害怕,就是和哥哥们玩个游戏。很好玩的,你不要逃走嘛~这条巷子这个时间都没人的,来让哥哥陪陪你,遇到哥哥我也是你的运气~” 只不过是厄运。他在心中加了一句。 女孩紧紧闭着嘴巴,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疯狂跳动的心脏声,巨大的害怕、压力、紧张与绝望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呆呆傻傻地紧咬着牙齿,甚至眼前都看不到两个青年的样子,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她幼小的心帆被惊涛骇浪轻而易举地击沉,在让人窒息的黑暗里慢慢沉没。 看着女孩没有反抗,青年心一喜,便要褪去女孩的衣物。女孩身上那件破旧却干干净净的衣服只能堪堪御寒,青年只是一扯就露出肩下风光。青年的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粗野。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存在这样的事情,为什么神明大人会因为她的任性降下这样的惩罚。 如果我没有生哥哥的气,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女孩,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哥哥,救救我…… 青年的手正要伸向最后的遮羞布,突然间他眼前的世界一晃,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腰部传达到他的大脑。接着,他意识自己的右肩和地面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淦!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望向了同伴,除了他和女孩,没有其他人存在。 只是他看到的同伴,脸上布满了他无法理解的惊恐神色。 “他妈的怎么回事?” 青年骂骂咧咧地撑起了身体,等他看到眼前的情况后,他也愣住了。 女孩的瞳孔被黑色吞噬,看上去如同一个诡异而又令人胆颤的鬼娃娃。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紧紧攥着那只蓝色的蝴蝶发卡。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全身传来。他痛苦地叫出声,随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艹!艹!艹!火!火!救我!救我啊!” 火焰在他身上跳动着,将人皮作为舞台尽情地舞动着。青年在地上打起滚,却绝望地发现火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皮膏。 他算是见过世面。作为喜乐赌场的看门人,平时也是见过不少故作神秘的法师,也见过纠纷之时他们释放的法术。可无论是低阶的魔法学徒,到二阶魔法师,他都没有见过什么魔法是让火焰直接在人身上点燃的。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抹抹细微的电光在火焰之中穿行,如同那督阵三军的旗官,所到之处火势猛涨。 另一个青年在看到这一幕时撒腿就跑。他的危机嗅觉十分敏锐,心中只知道再不走性命就要交呆在这儿。但在他还没跑出几步远,几道璀璨的光芒就击中了他的身体。他的关节就像一个可以活动的人偶一般向前一弯,几声脆响,巷子里就多出一声哀嚎,接着是他的头颅一扭,哀嚎声戛然而止。 “怪物!这个怪物!杀……了你!” 青年的眼睛和嗓子喷出了青色的火焰,那一抹青光随即将他吞没。 听到青年最后充满怨毒与绝望的话语,女孩眼中如墨的黑色慢慢褪去,神情又变回了那瑟瑟发抖的模样。看着眼前的景象,女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嘴巴微微张开,身体慢慢地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最后尖叫出声。 巷子另一头,一个男孩正火急燎燎地赶过来。 他正在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和杉杉生那个气, 米已经快要吃完,院长给的银币也早已用掉,男孩为了增加收入来源又开始在桑德库打起了工,但每天也只是挣得五枚铜币,只是勉强能够填饱孩子们的肚子。 过去的院长每个月都会带回来一大袋米外加一些基本生活用品,听说是巨岩城的补助。可自从院长离去后,这座教堂似乎就已经被视为彻底废弃,这群孩子也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孤儿”。 这座石头一般的城市本就不该拥有孤儿院的存在。当那个怪异的老人死去后,这栋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建筑自然就不再有人补助。至于那群孩子怎么办?奴隶、妓女、打工、饿死……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能力的人被淘汰是在所难免、天经地义的。 这种不近人情的道理是巨岩城独有的道理。出城便是纳措平原,往深处走便是千仞绝壁,这种地方的人对死亡早已司空见惯,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的死活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比不上花在女人肚皮上的几颗银币。 今天的争吵,便是杉杉闹着不要上学要跟着男孩一起出去打工,被男孩坚决地拒绝。之前猫儿和小狼也强烈要求过,男孩虽然没有答应,但还算是退了一步,等他们上完学就可以跟着他一起。可今天她提出同样的请求后,却是被男孩严厉地拒绝,这让她觉得既委屈又不公平。 明明我只比猫儿小两个月,哥哥却不让她跟着一起做事?哥哥这就是偏见!哥哥就是瞧不起我!我不喜欢哥哥了! 杉杉越想越气,一气之下竟然一摔筷子跑了出去。在外面待了一会儿见哥哥没有出来安慰她,她生气之于又感觉尤其委屈,于是一下子便跑到了一条陌生的巷子,之后就遇到了那两个变态青年。 男孩在杉杉摔筷子的时候也感觉有些憋屈,更多则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杉杉会这么做,以为她是要跑出去撒撒气,便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只是当时间越过越久,杉杉一直没有回来,他心里越来越着急,这才跑了出来到处寻找杉杉的影子。 在听到那声男人的惨嚎之后以及之后女孩的尖叫后,他心里一紧,祈祷着杉杉千万不要遇上“垃圾洞”里的男人,一边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无视了四肢反扭倒在地上的男人以及那个全身焦黑的物体,径直跑到杉杉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杉杉听到有人来了,下意识捂住全身,在地上缩成一团,等看到是男孩后,她放声大哭。 男孩急忙跑上前去,想要抱起杉杉,却被她用力地推开,哭叫道: “我是怪物!我是怪物啊!我会伤害到你的!哥哥你快离我远一点!” 男孩用力摇着头,将杉杉的双手拉倒身后,双手紧紧搂着女孩,不断轻抚女孩赤裸的后背,安抚着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女孩。 在哥哥紧紧的拥抱下,女孩最终放弃了抵抗,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哭喊道: “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错了哥哥!” 男孩说不出话语,只能将杉杉搂的更紧一些。 女孩就这样大哭着,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失去了意识。 将昏迷的杉杉穿上自己脱下衣裳,男孩背着她回到教堂后,用严厉的眼神警告所有孩子禁止出门,然后孤身返回了那条小巷。 白天的“垃圾洞”里不会有什么人来往,这条没有活人居住的“死尾”巷子更是一点人影都没有。男孩看着那两躯诡异的尸体,终于是忍不住,扶着墙壁呕吐了出来。 可他的胃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干呕几下,流了一脸的眼泪和鼻涕后,他强忍住生理上的不适,开始思考起如何处理这两具尸体。 男孩认出了尸体穿着的服装,那是喜乐赌场的服饰,上面铭刻着的标识跳动着魔法的光芒,这也是为何男孩无论如何都要处理掉这两具尸体的原因。 他曾经亲眼看到喜乐赌场的人将一名乞丐活生生打死,如果这两具尸体被发现的话,孩子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他不敢想象。 而那焦炭一样的东西,他稍微碰了碰,便散成一地黑灰。男孩将黑灰踢散,直至看不出任何古怪。 一具尸体不需要去处理,很好。 另外一具该怎么办? 避开眼不去看青年死去时狰狞的神情,男孩忍住呕吐的欲望,扒下了青年身上穿着的衣服藏到怀里,可余光看到了那扭曲的五肢后,他又一次扶着墙壁干呕了起来。 等翻江的呕吐感过去后,他抓着青年的腿,拖着他的身子朝着巷子更深处走去。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里应该有一个垃圾堆放处。 那片冲天的臭气,让男孩印象深刻。 约是走了十分钟,男孩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后,心这才稍稍放下些许。 刚刚那寂静的十分钟,男孩的心脏保持着高速跳动,让他仿佛行走了半个世纪。虽然白天里的垃圾洞的确没有什么人走动,但若是出现像这两个青年一样的人该怎么办?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听到了声响怎么办?该怎么第一时间让看到的人永远闭嘴?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保护其他孩子? 好在这段路程终于走到了目的地,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垃圾,男孩竟是从未如此地感激这堆垃圾的存在。 不顾食物腐烂的污水,也无视了生出蛆虫的垃圾,男孩扒着垃圾,拖着青年的尸体朝着垃圾深处挪动。在垃圾的半山腰,男孩屏住呼吸,用手掏出一个坑洞,将尸体用力地塞了进去。然后抓着旁边的垃圾,不管是什么,使劲地去填塞这个坑洞,给垃圾做了一个垃圾的墓。 然后他裹着那件上等棉料制成的冬衣,携着一身的脏污与臭气,连滚带跑地往教堂逃了回去。 等回到教堂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其他孩子们解释情况,而是直接冲去庭院的水缸旁,在有些刺骨的秋风之中用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冲洗自己的身体。 尸体的触感,垃圾的腐臭,那双死后没有闭上的双眼,非自然地扭断姿势……任男孩的内心再怎么强大,他此刻也只想找一个无人的房间将自己死死地封闭起来,直到自己忘记这一切。 等水缸里的水少去一半后,男孩才放下了木桶,扯下旁边晾着的浴巾擦干身体,穿上了衣服,揣着那件从青年身上扒下的衣服,思考着该如何去面对孩子们。 院长死去一年后,男孩撑起了这座教堂。 用打一个星期白工作为交换,木雅帮助孩子们在城外下葬了老人。孩子们嚎啕大哭,这个平时对他们又打又骂的院长,猫儿一直称为“老东西”的院长,是捡他们回来,给他们容身之处的老人。 他让他们有书可读,有饭可吃,有家可回。 自始至终,男孩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看着老人那座种着一棵树苗的墓,男孩只是心里默默地想着,有些责任必须我来承担。 他去了东区那所孩子们平时上课的学校,向校长下跪请求孩子们能继续读书。发不出声音的他凭着身体动作以及脑海中仅有的对文字的记忆,签下了一份债务,小小身体背负起了一张欠条。 他东跑西问,得知没有人会资助这群孩子后,一咬牙,死皮赖脸地找到桑德库的老板,请求能够让他在这工作,得了一份早晚搬运食材打扫商店的工作,幸运时候还能拿到一些烂菜坏肉。 他在城市里窜来窜去,比较着各家的价格,用有限的金钱为孩子们添置衣物,依然保留着孩子们的‘惊喜’项目。 他因为肚子饥饿差点昏倒在店里,咬着牙吃了几口桑德库里变质扔掉的饭团,最后上吐下泻险些不省人事…… 现在,他必须要为孩子的安全,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守住。 猫儿是第一个跑出来的,他一脸担忧地望着男孩,问道: “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男孩笑着摇了摇头,同时拍了拍长高些许的猫儿的肩膀,示意他回房间。后面跟着的孩子们见状,也知道不该多问,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祷告厅,让男孩感到无比压抑。他看着那巨大的神像,手上依然留存着尸体的触感,以及胸口有股难以抑制的歇斯底里。 他像老人死去那样静静地靠着神像的底座,慢慢地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 这座无名的神祗,就这么静静地庇佑着小小的教堂。 ----- 等男孩缓过来一些后,他朝着小楼走去,径直走向了二楼孩子们的房间。 二楼一共四个房间,猫儿小狼一间,圆圆蛋蛋和杉杉一间,男孩一间,院长一间。只不过杉杉一直求着跟哥哥一起睡,基本上就是和男孩一个房间。 所以男孩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看着床上睡着的女孩,心里有些复杂。 刚刚在他洗澡时,终于能够冷静下来的时候,巨大的困惑如同梦魇一般缠着他:真的是杉杉杀了这两个人吗?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自然不可能相信杉杉说的“我是怪物”这句话,这座大陆上的魔法师本就不是稀罕物件,巨岩城里更可以说是到处可见。只是杉杉她从未接触过魔法一类,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他坐到了床边,看着女孩的睡脸,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去多想这个问题。 管他的,这是我的妹妹,她平安便万事无忧。 他温柔地帮杉杉垫了垫被子,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一只小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右手,原来杉杉已经睁开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男孩: “哥,不要走好吗?” 她的语气还算平稳,可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小手已经将她的无助与慌乱彻彻底底地传达给了男孩。她一直都在清醒与混沌之间,闭上眼的画面全是那张青年死去时狰狞的脸,这怎能让她安稳入睡。所以当男孩刚刚走近床边时,她就已经醒了过来。 男孩坐了回去,摸了摸杉杉的头,用行动告诉她:别怕,哥哥在这里,不会走的。 杉杉闭上了眼睛,精神上的极度困倦以及心灵上的巨大创伤让她很快再次进入睡眠。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小脸平静了许多。 哥哥的手虽然有些冰冷,但还是好温暖…有哥哥在身边,我就是最安全的。 下午的课是肯定去不了了,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样才能让杉杉快速恢复起来。 等着杉杉的小手慢慢松了开,男孩这才退出了房间,收拾好后准备动身前往杂货铺。 当他刚走下楼梯,就发现小狼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着他了。 “哥,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小狼言简意赅,话语直奔主题。 男孩摇了摇头,用手势说明这事不用你管。小狼看到后,点了点头,又问道: “杉杉怎么办?” 男孩比划出一个休息的手势。 小狼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回楼上。 几个孩子之中,小狼性格最为沉稳,小大人似的。男孩不在的时候,便是小狼带着其余孩子上学,回家,睡觉。年龄不大,小脸便已经有了细细的棱角,英俊的底子已经露了出来,更不用提他在学校里遥遥领先的成绩。忽视掉出身,这样一个男孩便已经是完美的存在,不大的学校里更是已经有了他的崇拜者。 男孩也稍稍松了口气。懂事的小狼这样做,便最能分担他胸口上的重担。 只不过小狼的懂事,代价过于沉重。 出了教堂后,男孩的脚步不似过去那样灵动。怀中那件代表着喜乐赌场的身份的衣服,如同滚烫的烙铁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街道是一如既往的平凡风景:行人、商铺、车马。而这一切在男孩眼里,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给他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走进杂货铺,看到那一如既往懒散又无所事事的木雅老板,男孩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实感。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开始打扫,而是走到了老板的躺椅旁边,静静地站着。 老板一如既往地无视了他,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小说。 约是站了五分钟,老板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 “妈的小兔崽子你站在这儿挡着我的光了,伤了眼睛你赔啊!” 男孩身子一颤,立刻换了一边继续默默地站着。 老板咬了咬牙,这近两年的时间里,这个男孩是什么狗屎脾气他早就一清二楚。于是他也就不拖沓,没好气地说道: “有屁快放。” 男孩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掏出了怀中粘着血迹的衣服,摊在了桌上。 老板的眼睛眯了眯,看到了衣服上的那个标志,语气有些戏谑: “你干掉的?” 男孩连忙摇了摇头。 老板嗤了一声: “料你也没那个胆子,要是真是你做掉的我还准备多给你一点工资。” 男孩有些后悔没说是自己做掉的。 “你想要做什么?” 老板翘了翘二郎腿,似笑不笑地看着男孩。 男孩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把衣服往老板的方向推了推。 “你就不怕我把你告发了?给喜乐赌场一个面子可比给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擦屁股好上几十倍。” 男孩身子下意识地一抖,但他还是眼神坚定地望着老板,即便眼眶里因为害怕而溢出了些许晶莹。 老板没有因为男孩的恳求而动容,反倒是继续冷嘲热讽: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拜托会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只是因为我可以依赖就把这种事情推到我的头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很自私?你知不知喜乐赌场的老板是震岳阶,随便动一动小拇指都能碾死几十个你?还有他们花了大价钱请来的炎暴术士,更是巨岩城里屈指可数的几个高阶魔法师?好嘛,你觉得我和你很熟,然后就甩来这么一个烂摊子到我手上,不去顾及我的感受,更没有考虑过我的后果,这就是给了两年工钱的白眼狼做出来的事情?” 男孩听傻了,呆愣地望着老板,嘴巴空空地,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从院长死去至今,他再一次落下了眼泪。 他不是为了孩子们可能遭遇的悲惨遭遇流泪,他是在为自己的愚蠢流泪。 自从院长死去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老板可以依靠,所以他觉得拜托老板是最妥当,也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但他的理所应当,竟是一个巨大的麻烦,而他更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老板将衣服推了回去,甩了甩手,脸上充满了厌恶叫道: “拿上这堆破烂玩意,给我滚蛋。” 男孩抓起了衣服,胡乱地塞进自己的衬衣里面。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店门,他忽然转过了身。 “干什么?还不滚蛋?” 男孩深深地看了一眼老板,鞠了一躬。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远方。 直到男孩的背影彻底消失,老板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揉了揉太阳穴,没有光线看小说的确很伤眼睛。 他正准备拿起那本翻了一大半的大陆禁书《亚兰诺传记》,突然喉咙一甜,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流下。 将口中的鲜血吐干净后,老板突然站起身,朝着这本书破口大骂道: “去你妈的天道!去你妈的种群大义!” 骂完后,他颓然地坐了回去,愣愣地看着外面温暖的世界。恍惚间,他看到一抹盎然的绿意,正如两百年前他所处的那片丛林一般。 接着他又笑骂一声, “他奶奶的,这算什么屁事。” ------ 男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浑然无视了被他撞到骂骂咧咧的路人。 原本思路清晰的大脑此刻如同被巨象踩扁后的马车轱辘,完完全全失去了之后的方向。将衣服交给老板销毁,确保孩子们不会被牵扯上关系,然后尽可能地带着孩子们去寻求庇护,这就是男孩原本的计划。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喜乐赌场衣服上的这个铭刻会在施害者的身上留下一个印记,只要跟着衣服上印刻的魔法波动,就能找到施害者。 所以这件衣服,绝对不能被喜乐赌场的人发现。找谁处理最为妥当?自然是老板。 只不过计划的一开头就宣告了失败,之后的事情自然免谈。 男孩不会去埋怨老板,更不会去责怪杉杉,他只是需要去思考如何处理掉这件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如果城里没有能够避人耳目的地方,那就只能去城外了。将衣服丢的越远越好,越往平原深处越好。 男孩握了握拳头,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望向了那座高高的城门楼,已经有了目标。 八个月前,军队正式入驻巨岩城,帝国元帅成为新的巨岩城话事人。帝国元帅大手一挥,不对城市进行任何干涉,保留原城主官职,所有军队全部扎营于城外,军队士兵轮班入城歇息。 六个月前,一波塔克赞联邦的特别行动队,与帝国“狼首”小队在城外进行了一场捉对厮杀。 五个月前,六名魔人奇袭巨岩城主,最后被斩杀于城主府外仅十米。 三个月前,七名巨岩城冒险者离奇失踪,在一番调查后,军队判断几人夜中出城失踪,可能死于凶兽袭击,最后不了了之。 一个月前,塔克赞联邦创建空间隧道,传送两支军队驻扎纳措平原浅层,理由是七名联邦公民死于帝国军人手中,死状惨烈,要找帝国找个说法。 一个星期前,坐于大陆中央的星风学院向外界告知,学院一名大魔导启身前往巨岩城记录发生的一切。 在男孩安稳的小世界里,丝毫没有意识到巨岩城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章 祸事 雷纳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没给神龛上香,以至于遭遇了这种事情。 在帝国军队驻扎前,他每天的工作也不过是巡逻巡逻巨岩城,在东门城门口跟同事一起聊聊天,看到顺眼的姑娘吹个口哨。自从军队来了以后,要做的事情猛地加了一倍不说,再加上联邦军队‘空降’平原,现在出入城都需要军方证明,平白加了不少事。 对于居民来说,出入城都要劳什子的军方证明,自然是不乐意至极。平日里随便做到的事情,现在竟然要额外多出这么多事。对于雷纳尔来说更是麻烦的头都要大了两倍,担任城卫队近八年的时光,来往的脸熟的没有个半数也有个四成,这就让他陷入了两边不是人的局面。 如果看是熟人卖个人情放他过去,军队就要问责;如果遵守军队规定必须要出示证明,那么熟人脸面上挂不过去,到头来一起喝酒还要说他不讲情面。 可眼前这个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男孩,你说他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他又会乘着不注意朝着门外狂奔;可你要说他是机灵聪明,当雷纳尔把男孩像揪小鸡一样揪回来后,无论雷纳尔怎么寻问,男孩都闭口不言。 最要命的是,雷纳尔丝毫感觉不到男孩的恶意,看着男孩穿着破破烂烂,可他浑身干干净净,眼神更是清澈见底,让雷纳尔连赶走的怒火都生不起来,只好让男孩就这么静默地站在他身前。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城门楼下大眼瞪小眼,你不让我不让,直到雷纳尔终于忍受不住,挥手让男孩赶紧滚出去。 就算被军官问责也好,他实在是不想跟眼前这个男孩继续对视下去。 因为他看的时间越久,从男孩澄澈眼神中映射出的自己就愈发的不堪。 “有着这样眼神的孩子不可能是坏人。” 他嘀咕着,不再去多想。 只是他没想到,男孩的怀里揣着一件沾满血迹的衣服,平静纯真的眼神下是打鼓般的心跳。可他虽然紧张到快要站不稳,但心中丝毫没有退怯,真如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死死地立在那儿。 ------- 走出了巨岩城,男孩眯了眯眼,抬头望向了远方那轮耀眼的巨轮。 从平原吹来的风,捎着大地与生命的气息,吹进男孩的胸膛。 这是一个男孩从未见过,又无比熟悉的世界。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像是从未呼吸过一样,贪婪地吮吸着自然。 接着,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往里面去,往最深处去。 他迈出了步子,快走,小跑,加速,再加速。 平原上,一个灵活的身影,如同那从牢狱里释放出来的死刑犯,狂喜着享受自由。 血液在奔涌,心脏在呐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每一根毛发都在呼喊着。 风的触感,泥土的触感,青草的触感,这些都让男孩熟悉地想要流泪。 灵巧地翻越巨石与树根,轻松地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空袭。男孩不曾填饱的肚子,此刻却是有些撑了。 被这充斥着生命气息的天地喂撑了。 手轻轻一伸,一颗艳红熟透的果子就落在了男孩的手里,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男孩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继续向着更深处奔跑。 平原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位翘首以盼终再聚的母亲,将自己的最好,都喂到了男孩的嘴边。 暖风如同女人纤细温柔的手,打理着男孩杂乱的头发;青草宛如冬日温暖的鞋窝,给男孩传递无尽的力量;而那和煦的日光,则如母亲如水的目光,温柔地检视着男孩的成长。 “安。” 男孩的脑海里响起一声温情的呼喊。 这份含着无限爱意的呼喊,在虚无处响起,又迅速远去。 倏地,男孩停下脚步,泪流满面。 他茫然地朝着四周望去,空荡荡的平原上,只有风声呼啸。 于是他擦去眼泪,扬起小脸,继续奔跑。 越过丘陵,趟过小溪,攀过小山,穿过树林。 更深处,更深处,更深处! 一无所知的男孩,就这样朝着普通人不敢涉足的深处奔跑而去。 直到太阳西斜,万籁沉寂,男孩这才慢下了脚步,开始犹豫起如何藏起这件衣服。 这一路上,他小心地躲过了几波魔物,尽量地挑选了不会有人经过的路径,最后来到了这一片密林之中,停在了一处碎石堆前。 刨开碎石,挖出小坑,男孩这才谨慎地掏出衣服,放到坑底。然后用土掩埋严实,将碎石铺回原位,做完这一切后,男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站起身,活动活动有些麻的双脚,男孩抬起头,目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望向橘黄的落日。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准备回家。 墨绿色的枝叶从古铜色的主干伸展而出,偶有水声从绿意之中穿透而来。男孩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像是埋怨男孩的不理不睬。 水果毕竟只是水果,只能果腹。男孩午饭也没有吃,仅凭平原灌入的生命之力以及几颗果子,就支撑到了现在。 于是他环顾四周,像一只小兽高抬起鼻子,想要嗅出食物的位置。 的确,他嗅到了食物的位置,就在他的身上。 他就是那个食物。 男孩看着那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静静地趴在树丛阴影中的花斑豹子,牙齿止不住地打起了颤。 从进了密林开始,这十分钟内,男孩没有遇到一只魔物。原本他还觉得意外且幸运,现在来看,这是有原因的。 三阶魔物已经有了强烈的领地意识,寻常魔物自然进不了领地范围之内。而若是这一片一点魔物的影子都看不见,则说明这里有很多的三阶魔物。 很快,密林的其他阴影处,一只又一只花斑豹子显现出了身影。它们只是走出来,或趴或卧在地上,闲适地舔着爪子,像是看待一只煮熟的鸭子一样看着男孩。 密林,有水源,隐蔽,这些条件组合在一起,自然是魔物喜爱的栖息地。只是男孩没有这些知识,只是傻傻地打着自己的算盘,愣头青终于撞上了南墙。 这一撞,就是头破血流,生死未卜。 男孩有些心灰意冷,但同时又觉得幸运无比,因为这样一来,喜乐赌场找到衣服的可能性就又降低了不少。这样一处三阶魔物群居的密林,又有多少人闲的没事走进来呢? 家里有小狼照看着,自然无须多做担忧;杉杉以后也会稳重些,吃一堑长一智;猫儿的个子也长了起来,虽然比起小狼不够稳重,但也可以分担身上不少担子;圆圆和蛋蛋虽然还小,不过足够听话,相信没有了我也能好好地听小狼的话吧。 老板那儿没了我,店里应该会很乱很脏吧,只是老板他…… 一想到老板,男孩心里就一阵疼痛。他没有一丝怨艾,只觉得那个把他逐出门外的身影不似看上去那样愤怒,更多的是落寞和孤单。 好像,我活下去的理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多呀。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好像没有什么所谓…… 男孩死志已生之际,一个身影和一道话语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响。 那是一年未见的老院长,搀着那根熟悉的拐杖,颤抖着身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怒骂道: “我为了救你可是倾了老本,你就这么把那么多钱给浪费掉了!” 男孩浑身一个激灵,哪敢还有什么死志,求生之欲如同一团燎原野火,将他的血液燃烧至沸腾。 奔去平原?不,比拼速度我必死无疑。 密林深处?不,这里就是它们的主场。 直面它们?不,三阶魔兽我连身都近不了。 遁入水潭?好像稍稍可行一些…… 倒也意外,这群豹子就是这么静静地注目着男孩,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在竭尽全力地表演。 三阶魔物已经有了一丝“灵智”,它们的智慧就像是人类三岁幼儿,只知玩闹,却不知它们的玩闹会给“玩偶”带来什么伤害。 于是男孩就陷入这两难的局面:明明想要活下去的欲望都要将身体吞没,却不得不面对死境这一现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面对着一群能将久经训练的壮汉撕碎的野兽,怎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所以男孩将目光望向密林深处水声传来之处,祈求奇迹的出现。 豹子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原本松弛的身体里,一块块肌肉逐渐紧绷起来,随时给予这只鸭子的梦想一个粉碎。 它们虽然像人类的幼儿一样,对这个闯进领地的“玩具”充满了好奇,但本质依然是嗜血的魔兽。“玩具”怎么闹腾,最后都是会进它们肚子的,如果跑了,那就是自己的愚蠢。 于是在男孩奔跑起来的时候,豹子们也动了。 像是一道黄色的风暴,瞬间就将男孩的身影撕的粉碎。 不过撕碎的也只是身影。 男孩喘了几大口气,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脸,眼帘里白芒一闪。 一个面容清冷的少女,甩了甩剑尖的鲜血,在她身旁倒着数只豹子的尸体。 她的剑,很快,快到连影子都没有。 男孩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到来,豹子们也是。 所以豹子们化作了一地尸体,剩下的四散奔逃,眨眼之间密林之中只剩下男孩与少女。 男孩没有说话,屏住了呼吸,呆呆傻傻地看着少女。 少女也不开口,像是在打量一头珍稀异兽,静静地看着男孩。 不由自主地,男孩脸上升起了两团红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与血液竟然能滚烫到这个地步。可即便如此,他仍然紧紧地压低呼吸声,就怕自己发出的声音惊扰了眼前的少女。 一袭黑衫,一抹白光,带给男孩无与伦比的力量震慑。 清冷面庞,洁白玉颈,给予男孩的心灵却是更大的杀伤。 所以男孩看得痴痴傻傻,竟然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行为是多么的失利。 无视了男孩的目光,少女终于开口,平静地问道: “你叫什么?” 男孩张了张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慌张。可无论他怎么尝试,嗓子依然是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注意到了男孩的窘迫与异常,少女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摆了摆手说道: “这里距离巨岩城接近二十公里,夜晚就要到了,你最好跟我一块去军营里。” 男孩身子一震,脑海之中孩子们的脸庞浮现,一下打散了少女的模样。于是男孩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再痴痴地看着女孩。 他现在必须要回巨岩城,孩子们还在等着他回去。即便是少女邀约,即便男孩心中万般不舍,他仍断然拒绝。 少女也不做阻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 “我已经提醒过了你,之后遇到的都是你咎由自取。” 男孩虽然不明白jiuyouziqu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出了少女冰冷话语中的关切意味,于是狠狠点了点头。 少女也不拖泥带水,收剑入鞘,就这么走入了密林的深处。 男孩这才收回了自己依依不舍的目光,带着这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感,朝着巨岩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 另一方面。 少女在水潭边洗了把脸,倚着一棵古树坐下,静静地看着密林与天空,听着平原之风轻声低吟。直到她的心境完全平复,沿着身体四肢奔腾的力量化为潺潺溪水,她才站起身,朝着军营方向走去。 若是男孩从密林朝东再走小几百米,来到一处高坡,就能看到远处将天空染红的灯火,与那接壤天地的连绵军帐。 约是奔跑了五分钟,少女便到了那灯火通明处。她缓了缓翻滚的气息,朝着门口的卫兵扬了扬头,卫兵立刻立正朝着女孩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父亲大人在哪?” “禀报队长!元帅大人现在正在中军帐里!” 少女点了点头,神色里带着丝雀跃,径直走向了军营深处那顶极其显眼的白色大帐。 一路上的士兵见到少女,无不站定行礼,神色尊敬,有的眼神狂热。少女只是微微颔首,如一阵清风吹进这片铁血荒漠。 掀开大帐,里面已经坐着五人。位居首位的男人看到来人后笑了笑,开口说道: “暮儿,散心散的如何?” “很开心!” 与先前的冰冷不同,此刻的少女尽显娇憨。 “身上怎么一股血腥味?” 位于次席的壮汉皱了皱眉头,言语中充满了关切。 “杀了几头没长眼的豹子。” “是那密林里的迅豹吧?它们愚蠢到敢招惹你?” 少女不置可否。 这五人,为首的高大潇洒,举手投足皆猎猎生风,一双如刀眼好似能直透人心。不再年轻的脸庞上留着短短的胡茬,眉目之间透着亲和以及不可违逆的威严。 次席的壮汉一身横肉,只需一瞪眼就能让五岁幼童停止哭泣。身着短袖的他露出两只花臂,一道道令人胆寒的伤口就是那花臂最主要的构图。 右手边坐着的是一名身着红衣的沉默女子。精炼的短发以及两道剑眉透出一股英气,稍显娇弱的身躯里却是冲出一股无人可阻的恐怖气势,只一气势就已压人半筹,谁说女子不如男。 有一老者如一根枯枝,静坐于席闭目养神,若是不仔细探知,甚至无法判断这老者是死是活。 末席的年轻男子端身正坐,一身浆洗后的军服整洁笔挺,最有军人模样。看到少女入座后,他站起了身,走到最里处的黑板前,将准备好的地图往上一贴,指着上面早已标好的几个红点开始说道: “这次我和埃克斯带着‘龙首’深入了152公里,但事实上我们距离千仞绝壁的距离只前进了短短的50公里,那股诡异的力量又出现了。” 地图上标着两个红点,但其中却画着一条短短地虚线。为首的男子点了点头,询问道: “那这一次你们有无新的收获?” “报告元帅!我们发现一只化形巨蟒,以及一棵开了灵智古树。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生出冲突,最后平安归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紧,只有那老头依然闭目养身。开灵窍的古树倒还好,虽然稀少,但实际上的能做到的事情少之又少。可这化形了的巨蟒就有了人类炼心武者的身体素质以及四阶魔法师的魔法能力,对付寻常士兵只需挥一挥手。 如果在平时面对化形的魔兽,这群帝国最强几人断不可能动一动神色。 而现在,他们连纳措平原的最深处都没有踏入,就已经遇到了这样的存在。那么深处存在的又会是什么? 会是那自成领域的领主级?或是那已多年未曾听闻过的霸主级? 甚至是那立于万物顶点的观测者? 不过接下来的话语才是让他们皱眉更深。 “塔克赞联邦昨夜再次建立空间隧道,又派来两支军队合计五千人。与原本驻扎军队汇合后,总计一万人,距离我们仅七十公里。” 壮汉冷哼一声,一身虬结的肌肉猛地绷紧,充满了煞气说道: “这帮猪仔来再多都是给爷爷宰的份,就怕到最后来的不够多。想从爷爷嘴里夺食?怕不是最后吃了爷爷的屎!” 为首的男子敲了敲桌子,平静地说道: “赛恶,我跟你说过怒气要留给敌人,平时要内敛于身吧。” 一听男子说话,赛恶立刻安静了下去,乖乖巧巧地不再吱声。 少女望向她的父亲大人,出声询问道: “占星大人是否有新的消息?” 男人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 “要是占星大人知晓了圣物的具体位置,我们又何必如此艰辛,费这么大的阵仗来这大陆秘境。” 诺轮帝国一半的军队压阵,一为震慑他国,二为压胜秘境,三为化整为一。 二十万骑士,五万炼体,一万炼心,百名震岳,5名断海,大陆上最为强盛的人类帝国虽垮塌千年,其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即便占了这天时地利,可依然不能粗心大意。 邻国塔克赞联邦,重教育兴科技,最不屑的便是诺轮帝国这般多武者的国家。他们用魔法与晶石开发出的各式武器与装置畅销各国,战场之上更是无往不利。两国由于边境摩擦早已积怨千年,这次探寻至宝,怎会少得了塔克赞的横插一脚。所以众人也只是紧皱眉头,心中却是早有准备。 这一万人怕是不会在正面战场上看到一根毫毛,但做些恶心人的小动作却是绰绰有余。放放冷枪,搞个偷袭,虽不会让诺轮帝国伤筋动骨,却会让他们疲于奔命。 一直闭目养身的老者突然咳嗽一声,睁开了眼睛。 “希斯元帅,恕老朽直言,这进度应该加快了。” 老人慢悠悠地说道,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颗水晶球。 众人皆是站起身,朝着水晶球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陛下!” 水晶球里的年轻男人微笑着挥了挥手,成熟稳重的声音从球中传来出来: “希斯,进展如何?” “报告陛下,我们仍未能突破纳措平原。” 帝国皇帝的笑脸一僵,随即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低声地说了句: “时间不多了啊……” 其他人都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唯独希斯神情一变,双手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陛下,还能给我们……多少时间?” 希斯抑制住嗓音里的情绪,诚恳地发问。 年轻的皇帝脸色一沉,全身气势判若两人,严肃而又充满威严地发出了谕旨: “至多再有半年时间。” “是!” “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随着水晶球里的画面淡去,军帐里的氛围也彻底变化。 “半年,真的可以做到吗?” 老人眯了眯眼,望向了其余几人。 军帐里气氛凝重,只有少女不以为然道: “半年时间足以。恩柏爷爷。笼罩着千仞绝壁之谜已经被天下所知,既然如此它便不会像过往一样拒绝他人,迟早会彻底开放。” 其他人只是温柔一笑,并没有把少女的自信之言当真。 千年历史里,曾有五名碎空武者与五名大魔导携手一起前往探索世界尽头,最终无功而返,而千仞绝壁就是那世界尽头之一。 众人只知晓其存在,却不知其真面目。 即便眼前少女天纵奇才,仅仅十五岁便迈入武者炼心之境,说出这种话也只能说是心高气傲,不给面子地说,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希斯倒是宽厚地笑了笑,出声对少女说道: “曦暮,保持这份心境,震岳可期。” 曦暮的小脸上飞起两团羞红,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者看着暮,布满皱纹的脸扬起了笑容,和蔼地说道: “暮儿,出来和爷爷试试几招。” “是!” 等着少女和老者走出帐篷,气氛重归肃穆后,希斯食指敲了敲长桌,望向其余几人,似是提议,似是命令: ”开始吧,来不及了。“ 那红衣女子眉头一皱,声音沙哑道: ”有伤天和。“ ”无妨,所结之果可利万民。“ 红衣女子便不再出声。 在血与火之中新生的帝国,并没有多余的仁慈可言。 第四章 无助 当男孩跑到城门时,一轮圆月已经高悬天空。 守了一天城门的雷纳尔打着哈欠,眼睛一瞄,注意到了那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他浑身一个激灵,大喝一声: “站住!” 男孩一下子站在了原地,木桩都没他站的笔直。 当注意到是男孩后,雷纳尔又好气又好笑,骂到: “你跑哪去了?这么才回来?我还以为要给你收尸了!” 男孩这才动了动,充满歉意地鞠了一躬。 雷纳尔走向前去,将男孩的身体搜寻一遍,确定没有带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城后,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男孩的后背,叫到: “赶紧滚吧!” 男孩又是鞠了一躬,然后一个眨眼人就没了影儿。 “嚯,还算是个懂礼貌的孩子。现在的孩子都没点尊重和敬畏心了。” 雷纳尔啧了一声,望着男孩跑走的背影嘟囔几句。这看了一整天城门,也要到了闭城的时间,就准备与人交班,自己去找一小酒馆好好放那么一松。一想到自己常去的那家酒馆新招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这个单身了三十四年的老光棍儿心里就发痒。可那理应与他交接夜班之人死活不来,他急躁地踢着地上的碎石,骂骂咧咧道: “他妈的,桑库这个混蛋肯定跑去喝花酒忘了时间了,这都过了快半个小时了,人他娘的死哪去了!” 就在他咒骂着那个不知去向的同伴时,一道黑影如同毒蛇,缓慢而又优雅地攀上了他的后背。 接着,城门的阴影里咒骂声便消失不见。 ----------- 当男孩跑回教堂,打开大门看到孩子们团坐在长椅上后,一个身影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下倒在了他的怀里。 “哥……哥哥跑去了哪里了……你到底跑去哪了啊!我,我以为你,不,不要我们了……你不是说好,不,不会离开的吗!” 看着怀里大哭的杉杉,他的双手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悬停在空中尴尬地僵住,心脏被满满的愧疚充斥。 “说,说好的不会离开我的!哥哥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男孩低着头,却又不敢去直视杉杉的朦胧的泪眼,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抽痛,只能让女孩放声哭泣。 他能够想象女孩起来之后的心情吗? 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蜷缩着颤抖着的杉杉,只有握着他的手指才能安安入睡。如果当她醒来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时,会是什么样子? 不,他不能,他也不敢想象,所以他的愧疚更加沉重,任由杉杉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孩子们也围了上来,圆圆的眼角也带着泪光,小声问道: “哥哥,你不会不要我们了吧……我以后会少吃饭的,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最小的蛋蛋也憋不住泪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男孩喉咙一堵,眼泪差点流淌而出。 在那院长墓前,他便想向那老人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以后会更乖巧,认真上课,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猫儿倒是大大咧咧地拍着孩子们的肩膀,没好气地叫道: “哥哥怎么可能会把我们扔下不管!我都跟你们说了哥哥只是出去办事情晚上就会回来,你们就是不信!你说是吧小狼!” 猫儿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眶也是泛红,似是刚哭过一次。 小狼点了点头,在男孩子消失的时间里,他带着孩子们吃过了晚饭后,就一齐在祈祷厅里祈祷着男孩的归来。只不过在孩子们眼里镇定坚强的他,眼角也仍残存着紧张的神色。 他再怎么独立自主,都是建立在男孩在他们身边这一前提之下。若是这根撑起孩子们天空的支柱消失,小狼并没有自信成为那根新的柱子。 等到杉杉与蛋蛋的哭声减弱,男孩这才慢慢松开了手,蹲下身看着杉杉,拉起了杉杉的手,拉起了勾勾。 这是男孩教给孩子们的承诺方式:拉过勾后,要是男孩不守承诺,男孩就去把天上星星摘下来。 杉杉擦了擦眼泪,紧紧地抱着男孩,将自己的小脸完全埋入男孩破旧的衣衫里,就像他下一刻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样。 小小庭院里虽是杂草丛生,乱石遍地;教堂虽是破破烂烂,腐朽不堪,却依然是男孩在这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港湾。这一群身形消瘦眼神却光亮无比的孩子,没有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常常食不果腹甚至是衣不蔽体,却依然无比感激那不知位于何方的神明大人。 这样一处旁人觉得破败萧瑟之地,是他们无须担心受怕的避风港。 也只有这里,才能让男孩不安的心脏微微落地。 直到风暴卷起所有人,摧毁一切幸福平稳之物。 -------- 两个星期的平稳日子,让之前的小小的变奏曲带来的冲击慢慢变淡。 男孩不再去老板那里打工,于是他在找工作之余,偷偷地跟着孩子们一起去教室听课。 教师们大多听闻过孩子们嘴里的“哥哥”,但见到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屁大一个小孩,居然就靠着打工挣来的钱养着这么一群孩子。无论巨岩城的人再怎么自私自利、冰冷无情,面对这样一位孩子也会软下心,给予一些范围内的帮助,例如对他旁听上课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现在的男孩,早上四点起床,在厨房里住上一锅稀粥,然后去桑德库帮忙搬卸货物。七点回到教堂,带着孩子们吃早饭、上学。中午十一点就与孩子们一起回家,做午饭、歇息。上课到下午四点半放学,做完晚饭后,男孩就会在城市里四处寻找其他可以工作的地方。从七点直到夜晚九点,男孩在桑德库收拾完后,就可以回到教堂里,陪着孩子们嬉闹一会儿,然后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杉杉比起过往更加粘着男孩,如果不是男孩要去工作,她大概会像一只树懒一整天都挂在男孩这棵树上。 猫儿和小狼也正式开始在外面找起了工作。活泼的猫儿和沉稳的小狼这对双子星,很快就在一家酒馆里应聘成功。猫儿做那四处奔走的服务生,小狼做那冷静成熟的侍者。两个孩子一个活泼一个英俊,倒是给酒馆增添了不少客流。教堂里的资金来源一下子扩大不少,能选的伙食一下子丰富了不少,终于是能闻到肉味,孩子们的气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这样的安稳日子,让男孩有一种身处梦境的错觉。 校园没有名字,只是南区里一所普通学校,容纳了六百名学生。学校共分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一百人分散到五个班,学习这个世界的基本知识。几个孩子并不在一个年级,蛋蛋和圆圆分别在一三年级,杉杉在四年级,猫儿与小狼在五年级。于是男孩旁听最多的并不是符合他岁数的六年级,而是跑到四年级陪着杉杉一起听课。 令男孩意想不到的是,他没有一丝有关学习的记忆,却对大陆通文无师自通。书上道理、为人处世、奇人异事、图鉴百科……只要翻过相关书籍,看过有关知识,他的大脑里就像是点亮一盏又一盏明灯,照亮尘封的区域。这样奇特的感觉让男孩有些欲罢不能,每次上课之时都如饥似渴地摄入知识的营养,让初识他的老师都生出了极大的好感。 但引起老师的注意与好感,并不能让他得到其他孩子的好感。 学校就是一个微型的社会,各式各样的孩子,不一样的家庭与阶级,组成了一个个小型团体。而这其中,教堂的这群孩子就是最边缘的团体。 即便猫儿活泼好动、小狼成熟稳重、杉杉古灵精怪、圆圆憨憨傻傻、蛋蛋天生慧根,都不能让他们真正意义上地融入其他群体。出身最为低贱的他们,是其他孩子的父母眼里最交往不得的存在。在耳闻目染的情况下,原本并无恶意的孩子也对猫儿众人生出一股厌恶之情。不过对于教堂来的孩子们来说,需不需要融入别的群体完全无所谓,他们只需要这几人便足矣。 于是双方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这个微妙的平衡,在男孩的到来后被打破。 校园里的其他孩子根据描述曾经幻想过,一个稳重坚毅的少年,不善言语却坚强的支撑起这个家庭。而教堂的孩子们更是对哥哥的形象无限夸大,以至于其他孩子都有些敬畏起那个传说中的‘哥哥大人’。 于是他们心中都蹦出了两个字:就这? 尤其是五六年纪男生们,把他们对小狼的嫉妒全部转到了男孩的身上。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整小狼,只不过发现小狼发起狠来真就和他名字一样,外加那些平日里还算文静的女孩子们,在他们折辱小狼之后露出魔鬼一面后,就不敢再去下手。 当他们看到这么一个似乎谁都可以捏一捏的‘哥哥大人’出现后,他们决定要将小狼心中的那个偶像给彻底整垮,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小狼也不过如此。 这几天,他们摸清楚了男孩放学后的行动路径,终于等到他独身一人的时候,约来十人将男孩围于小巷之中。 这条小巷经他们再三确认后,确定这段时间不会有人经过。以防万一,还有三人帮忙望风。 男孩不解地看着这群个头与他相差无几的孩子,有些谨慎地站住身子盯着他们。 一个梳着中分的男生走在最前面,神色里满是不符他年龄的倨傲: “你就是小狼嘴里的哥哥?” 男孩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有些谨慎地审视眼前的这群男生。 包括那个梳着中分的男生,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怒气与不屑。 其中一个男生性子看来是比较急,见男孩没有任何反应,猛地推了他一下,出声骂道: “跟你说话呢!” 男孩没有预料到会被这么对待,身子一个踉跄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要是你给脸不要脸,我们就不客气了。” 另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恶狠狠地看着男孩说道。 男孩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依然是一脸不解地看着这群男生。 他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些比他还要小上一岁两岁的孩子们居然能露出这样的凶相,也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会惹得他们如此挑衅。 “你给我去告诉小狼,要是再敢靠近丽丝的话,有他好果子吃的!” 男孩心中无奈,我哪能阻止两个人接近,又怎么可能告诉小狼这样的无聊话语。更何况在他印象里,小狼除了杉杉,从没有主动接近过其他女生,更没有对谁抱有过好感。不过借着这个高壮男生的话,他倒是明白了这群人拦住他的原因,所以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几个男生眼神立刻就变了,原本的怒气突然变成了一股危险的光芒,让男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其中三人不怀好意走上前,挤了挤胳膊上微微凸起的肌肉,语气不善地说道: “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做不做?” 男孩依然摇了摇头。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领头者满脸通红,感觉自己的面子受了极大的折损,怒叫道: “打他!” 雨点般的拳头一下就洒落到男孩的身上,男孩吃痛,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脸和下身。接着,有人动起了脚,一脚踹在男孩的小腹上。男孩身子像虾米一样一弓,蜷缩倒地,将受打击的范围缩小再缩小,直到自己缩成没有尖刺的刺猬。他没有想过反击,因为他都没有明白为什么要打架。所以他认定,只要男生把气撒完,就没有事了。 小狼他们无事则一切好商量,伤了我一个并无所谓。 小巷子里,一群男生喘着粗气流着汗水,即便手脚已经快没有力气,仍然下意识挥向地面上那个缩成一团的男孩,嘴角骂骂咧咧地喷出那些从父母那儿听来的污言秽语。 等他们将心中怒气出完,连生气都懒得生气后,领头者气喘吁吁地朝着布满脚印与淤青的男孩撂下狠话: “不想……再被打的话……就回去……告诉小狼!我们走!” 一群打人者,竟是互相搀扶着气喘吁吁地离开了巷子。 小巷子里只留下男孩一人,无声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翻了一个身,把身子伸展开,大口呼吸着混杂着腐烂气息的空气,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原本还算干净的衣裳,这么一折腾后便真的像那乞儿所穿的破烂服。 夜里下过雨,石砖缝里还冒着些许泥浆,染得衣服上白一块,棕一块。又有那一道道鞋印作为点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巷子的阴影逐渐笼罩住男孩的身子,一丝丝冰冷也攀上了男孩的指尖。身上的痛楚消退了一些,可男孩仍然不想坐起身。 这片晚霞,像极了两年前他睁开眼时看到的那片晚霞。而那时,一个发须皆白的瞎眼老人正带着他回了一个新的家。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比现在还要疼,可那时他的心却是比现在暖和多了。 但男孩终究还是没有哭泣,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桑德库走去。 桑德库的背面有个水房,男孩准备在换上员工服的时候把身上衣服洗净,这样回去的时候孩子们就不会注意到异常。 前提是能把身上的淤青完全遮盖住的话。 跟男孩一起打工的有五人,男孩虽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但每次也出不了声叫不了名字,只好微笑着挥手来打过招呼。他们也理解男孩的情况,善意地微笑一下后,颇有默契地各忙各的。谁会主动为难一个年纪轻轻就出来辛苦工作,甚至还抚养着好几个弟弟妹妹的孩子呢? 只有一个例外,一位名为花火鹤的少女,总是找茬一样挑着男孩的各种毛病或是冷嘲热讽。她像是天然看不惯男孩的样子,有时更会颐指气使,显然把男孩当做自己下人一样使唤。男孩倒也不去抱怨,只会安静地去把所有的事情完成。 这样的反应非但没有获得花火鹤的同情,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而注意到花火鹤的其他员工,不会多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被私下里告知,这个少女正是老板的女儿。于是他们就对花火鹤的所作所为当那睁眼瞎。只是他们不知道老板女儿为何会跑来这么一个偏僻的分店,也不知道她失了什么心在这店里忙上半天,更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可怜兮兮的哑巴男孩这般针对。 男孩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桑德库里,先跑到员工室,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员工服,抱着员工服朝着水房溜去。进入那水房后关上门上好锁,将衣服洗涤干净挂到外面通风处,再龇牙咧嘴地冲去伤口里的脏污,换上干净的员工服,这才忍着疼痛走到超市里。 “哟,这不是全勤先生吗。今儿怎么迟到了呀?” 清脆的声音里毫不掩饰蕴含着的嘲讽。男孩勉强地笑了笑,开始整理起货架。 一头红发宛如燃烧着的火焰,席席地朝着他走来,声音里已经带着怒气: “问你话呢!你看着我!” 男孩不情愿地转过了身,于是少女看到了男孩身上根本遮盖不住的淤青。男孩讪讪地一笑,用没有淤青的手心遮住了伤痕。 她眉清目秀的脸上没有一丝同情,只是冷冰冰地说道: “被人打了也不是你迟到的理由,赶紧先给我把冰柜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仓库里新送到的货物也要摆上架了!这次可以原谅你,但绝无下次!” 男孩点头,然后有些踉跄地朝着仓库走去。 花火鹤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她对男孩的确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自从那天父亲用男孩的事迹来教训她后,她就注定无法对男孩生出喜爱。 她跑到这个店里,就是要亲眼看看父亲口中那个“值得钦佩”的男孩究竟如何,而见面后的失望,则让她决定好好报复一下这个男孩。 花火鹤没有想到的是,男孩真就奉行那完全不抵抗政策,对她的要求逆来顺受,这样的人恰好是花火鹤最为瞧不起的一类。 没有一点骨气,这样的人凭什么父亲用来教训我! 男孩走到仓库中,看着平时轻松搬起的箱子,此时却是发起了愁。 只要用力时牵扯到伤口与淤青,就是一阵龇牙咧嘴的疼痛。 一名高壮员工注意到了男孩的窘迫,主动走了过来说道: “我来吧。” 男孩刚想表示些什么,就听到花火鹤冷冰冰的话语: “让他来做,这是他的工作。” 男孩苦笑一下,谢过男子的好意,弯下腰开始尝试搬动箱子。 虽然脚在不由自主地哆嗦,但只要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箱子上,疼痛似乎也能稍稍减轻一些。 花火鹤冷哼一下,提醒道: “还有五个箱子,然后把这些货物全部装上货架。哦对了,要是箱子掉了,你是要赔偿的。” 前两个还好,到了第三个箱子,男孩咬起了牙齿,免得自己打颤的双腿双手让箱子掉落。浑身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原本干净清爽的员工服已经浸满了汗水。到了第六个箱子时,男孩已经快要失去知觉,只能机械地去将任务完成。结束的瞬间,他像一滩烂泥,斜斜地依靠在箱子上。 “别偷懒,你还要去装货。” 花火鹤一边吮吸着吸管里的牛奶,一边冷漠地说道。 男孩眯着眼睛,软软地点了点头,强撑起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开始继续他的工作。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期盼着结束的时间早早到来。 身体已经没有了疼痛这一感觉,只剩下一片朦胧。大脑里除了将工作完成这一件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意识,甚至连手中的箱子都快在视线中消失。 到了最后,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堂,又是怎么躺倒在床上。朦胧之际,他似乎看到杉杉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一脸愤怒的猫儿以及眼珠里渗着血丝的小狼。 他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第一次像这样渴望着这样一片将他身体完全包裹住的黑暗,无人打扰,只有他一人安静地待着。 温暖的黑暗,如同一片沼泽,慢慢地吞没他的意识。 第五章 相遇 “安,起床啦!” 一个温柔成熟的女性拍了拍安的脸,嘴角带着笑,声音轻柔地唤醒男孩。缩在被窝里的安努力地睁开眼帘,打了个哈欠小声地问道: “阿妈,几点了?” “已经七点了,快点起床。你爸已经在外面热好身等着带你训练了。” 安不舍地把被子口往上又拉了拉,身体往被窝深处钻了钻。冬日的被窝最是留人,尤其是想到马上要受到的折磨,安就更加不想出来,朝着母上撒娇道: ”能不能再多睡一会儿?我昨儿那么认真刻苦!“ 妈妈揉了揉安的额头,笑着说道: “再不起床你爸他就要来掀被子了。” 安一个激灵,立刻坐起了身。冬日的暖阳照进屋子里,升腾着暖气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刺骨,于是安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打开房门后迎着冰冰冷的空气,哆嗦着身子跑到卫生间里洗脸刷牙。 等着大脑终于清醒过来,喝完一大杯热好的牛奶,安感受着全身涌起的能量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木质屋门。 木屋外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平整过的空地。空地的边缘种着农作物以及花草,甚至眯起眼还能看到一长条的木头架子,上面攀着葡萄的藤蔓。 一个喜欢吃葡萄的男人,在儿子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一定要让世界尽头长满了葡萄。等以后有人探索到了这里,看着遍地都是的葡萄一定会惊掉下巴。 屋外的男人看到安终于走出屋子,没好气地叫了一声: “小懒虫,你总算是起来了。这么清新的空气你不起来多呼吸几口,那就太浪费了!” 安搓了搓小手,哈了一口热气,对着父亲抱怨道: ”大冷天的,稍微晚点嘛!“ 父亲一掌打在安的屁股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跟你讲啊,这一大早起来可有讲究了!极西那边的人认为刚升起的太阳有一股特殊的能量,对人体特别重要。然后老龙们出云海也是旭日初升的时候,还有那精灵……“ 安一脸鄙夷地看着父亲: ”但你上个星期赖床的时候说的可是早起没有好处!早睡早起和晚睡晚起没有区别!“ 父亲刚刚说的眉飞色舞跟真的一样,被安一呛,仍是脸色不改,镇定自若地解释道: ”这个世界很多道理都是自相矛盾的!但是你必须要承认道理的正确性!不闲扯了!先热身,然后拿起你的剑!“ 安将全身筋骨活动开,又绕着平地跑了一圈,等着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后,男孩接过了父亲递来的木剑,架起了剑势。 男子虽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却依然掩盖不住他的英气与傲气。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一但手中握住了剑,整个人的气质顿时焕然一新。 有无剑在手,讲究可大了。即便是最普通的木剑,男子也当以绝世利刃待之。 面对着父亲古井一般的深沉气场,安的眼神也越来越犀利,胸膛存下一口气,慢慢地屏住呼吸,小小身体竟也是散出一股惊人的气场。 一个古井无波,一个锋芒毕露。 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饭,正切着蔬菜,听着屋外传来的呼啸声,不由地笑了笑。 ----- 男孩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自己的周围。 房子里静悄悄地,落根头发都能听见。 沉闷的空气里,似乎在孕育着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苟延残喘运行着的时钟,这才发觉自己这一觉居然睡至正午。 平日里只要睡四五个小时的男孩,这次竟然睡了足足半天。 男孩掀开了被子,直起了身,身上的伤口又是害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爬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扶着墙壁一个一个敲开了房门,结果都是空无一人。 男孩身体半倚在楼梯扶手上,尽可能地加快自己下楼梯的速度。 跌跌撞撞地推开厨房的门,一地狼藉,没人。 踉跄地冲进祈祷厅里,大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男孩就这么一只脚用力,拖动着另一只脚,朝着教堂外面跑去。 无数可怕的可能性在男孩的脑海中浮现,其中最让男孩窒息的无疑是那件衣服被人找到了,喜乐赌场的人找上门来把孩子们带走了。 他听到了门外嘈杂的声音,一把拉开了教堂的大门,朝着外面望去。 他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 一群面容冰冷的成年男人将院子牢牢地围住,不留一处逃脱的豁口。他们大声地喷洒着污言秽语,眼神谨慎地盯着与他们保持两米距离的两个孩子。 站在门口的小狼真像一只小狼,与猫儿一起,两人眼里带血,死死地盯着这群面露不善的人。小狼的手上紧紧握着从厨房里拿来的菜刀,用力地控制住细细的胳膊不让它颤抖。猫儿则是抓着砧板,身子微微越过小狼一点护着小狼的身前。 两个孩子看上去滑稽可笑,又是那么的可怜可悲。 蛋蛋和圆圆躲在门廊的石柱后,眼中惊恐与愤怒交杂。圆圆紧紧地抱着蛋蛋,两个孩子皆是紧紧地抿着嘴唇,死死地控制着情绪。 杉杉……杉杉呢? 杉杉呢! 蛋蛋是第一个注意到男孩的,于是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哥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小狼猛地回头,成熟与冷静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哥哥!你快回去!别过来!“ 围着教堂的人群也有些骚动,一个声音高喊: ”就是那个小王八蛋!他就是那个带头的!就他带着这么一群狗杂种打了我们的儿子!“ 男孩无视了这些话语,眼神慌乱地在人群里寻找着,终于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被抓住头发的杉杉。 她的脸上有着血迹和指甲划过的印记,双臂更是布着一道道血痕,眼睛和嘴紧紧地闭着,像一头受伤后倔强的小兽,不愿露出一点点的怯懦。 如同有一面巨鼓在男孩的耳边擂响,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已经没有了别的声音。 他没有思考这群人为何而来,也无法思考,不想思考。 在猫儿的惊呼声中,他笔直地冲进了人群之中,朝着杉杉冲了过去。在掀起小小的躁动后,被轻而易举地制服,给原本就已伤痕累累的身躯又添了几个伤口。 猫儿与小狼也嘶吼着冲进了人群里,男人们一边骂骂咧咧地躲闪过小狼挥舞着的菜刀,一边眼疾手快的夺下了这唯一能够伤害到他们的凶器,一齐将两个孩子压在身下。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面对着一群面露凶光的成年壮汉,也只能像是搁浅岸边的鱼儿,蹦跶几下就没有了力量。 “你就是那个有爹生没娘养的野种?真他妈的是一个小疯子,怪不得能带出这么一群小怪物!敢在下课时候打人,素质都没有上个鸟学!” 男人恶毒的话语传了过来。 ”放屁!“ 猫儿刚刚张嘴,就被一脚踩在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喝: ”再说我就把你舌头打断!“ 原本还在挣扎的男孩忽然间不再动弹,放弃了所有抵抗。见到男孩的反应后,男人脸上冷笑更甚,一种莫名的快感让他继续对着男孩嘲笑道: “这两个小贱货打了我们儿子,打了儿子自然老子就会出来。你们没有爹,就怪你们自己的贱命去吧!” 男人从腰间抽下皮制腰带,猛地挥上天空,“啪”的一声抽在男孩身上,留下一道桃红的鞭痕。男孩闷哼一声,眼神仍然是无比的空洞,除了那一声外再也没有其余的反应。其他几个男人见此情景纷纷效仿,抽出了自己腰上的皮带。猫儿和小狼吃痛,眼泪水和咒骂被打了出来。只是他们越哭越骂,这群男人下手下的越重,双方最后竟有一丝不死不休的感觉。猫儿的声音越来越弱,小狼的眼神也逐渐暗淡下去,嘴角渗出丝丝血迹。两个孩子的生命如那风中残烛,再这么鞭打下去,就会彻底熄灭。 受伤最重的男孩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快要感到麻木。 昨日和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开始困惑于自己对世界的理解。 为什么我们从未以恶意对待世界,世界却要以恶意对待我们? 人群中紧闭着双眼的杉杉,终于意识到了身边的骚乱睁开了眼。 被男人们制服住的猫儿与小狼,已经如同两具尸体软塌塌地躺在地上。 她的哥哥,已经快要停止呼吸。 这一次,她没有尖叫,瞳孔瞬间被漆黑填满,一片墨色上,两道黄金色的竖瞳缓缓睁开。 只一瞬,云层出现了一个巨洞,阳光从洞中倾泻而下,金光璀璨,如神明降世。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个老人突然站到了杉杉的背后,拍了拍杉杉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杀孽太重,不要承担。” 黄金色的竖瞳随着那右手的轻拍合了起来,眼眶中的漆黑也迅速散开漏出眼白。杉杉的眼帘慢慢闭上,接着直挺挺地倒在了老人的怀里。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们已经被这种异像吓到不敢动弹,更有甚者已经双膝跪下,裤子之间已是湿润。这个唐突闯入的黄发老者,看着眼前的男人们,毫不留情地露出鄙夷之色道: “给你们十秒,全部给我滚蛋。” 一个男人哆嗦着嘴唇,强提起勇气嚷到: “你,你他妈算老几……” 话还没说完,老者轻轻一挥手,一道天雷猛地从乌压压的云层中劈落。 这群男人们顿时作鸟兽散,连裤腰带都不敢收起,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一个大魔导?巨岩城里居然还有大魔导?谁敢在大魔导的面前违逆放肆! 老人看着眼前的凄惨状况,叹了口气。 正在宅子里他喝着茶的他,在感知到那一股连他都感到心惊的魔力波动后,便是瞬间破空来到了这里。等他注意到这群男人做的畜牲事情后,为了不让事态陷入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毫不犹豫地插手阻止了之后惨剧的发生。 一个有着无限潜能的女孩,不应为了一群垃圾的存亡而背负上杀孽。 他抱着杉杉,走到三个死犟死犟、犟到最后呼吸都微弱的孩子面前,手上闪烁起一团白色的温暖光芒。随着光芒的一次次闪烁,三个孩子身上的伤痕像是暖春里的雪印,很快就消融不见。 一直躲在石柱后面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的圆圆和蛋蛋,见到原先那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经消失,立刻冲了出来围跪在三个孩子的身旁,紧紧地憋住眼泪,只是一个劲地说着三人名字。 孩子们聚在一起时,老人的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调动起自己的本源力量化成一条细细的触须,一再确认孩子们的根骨。原本只是嗅到了那一股强大到令人惊恐的魔法波动而赶来的他,看到眼前各种坯子,即便他看遍世间奇才怪才,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需要靠吃就能吸收魔法元素的人身饕餮、多生两窍可踏入三条魔法大道的古灵精怪、天生明镜台无须拂尘埃的少年古井、先天亲火可锻万物的巨灵身姿,以及那个身具雷魂的女孩。 更让老人不能理解的是,被这群天资高到恐怖的围着的那个男孩,那个他们称作‘哥哥’的孩子,却是没有一丝名为才能的宝物,甚至身体还是最为残破的【破障】。他是如何获得这样一群孩子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难道他们就真的对自己的天资一无所知吗? 破障之身,说明其身曾在幼龄时身体受过极大损伤,力量冲破了保护自身的屏障,伤到了根源无法修补。这样的孩子即便成长起来,体质都会比同龄人弱上不少。至于天赋?平安渡过一生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这群孩子之中,老人在见了杉杉第一眼,就动了心思,无论如何都要收她为徒。 他怀中躺着的杉杉天资实在是太过惊人,又和他的魔法之路何其匹配。如果指点到位,那么她就能够传承老人所有的衣钵,代替老人在雷电一系上迈出更深的一步,甚至是成为这万年以来的唯一一位神使,去完成身为大魔导师的他最大的心愿。所以他动起了即便会被惩罚,也要偷偷带女孩回星风的想法。 在温暖光芒的照耀下,猫儿和小狼的意识逐渐清醒。当他们看到眼前的圆圆和蛋蛋,下意识地惊坐起身,又要和那群男人拼命。当他们看到老人时,下意识以为老人也是那群男人的同伙,猛地向后一退,神色戒备而又紧张。当他们注意到老人正抱着杉杉时,神色骤然变化,猫儿大叫道: ”快把杉杉放下来!“ 老人一愣,无辜地解释道: ”我不是跟刚才那群人一伙的。是我给你们施放了治疗魔法,你不信你问那两个小子。” 小狼望向了蛋蛋和圆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这才稍稍放下些许警戒。 这群受了伤的小兽,除了身边的同伴,几乎无法信任他人。 “知道了,但请你还是先把杉杉放下来。” 小狼看着老人诚恳地说道。 老人唉了一声,缓缓地蹲下身,用手垫着杉杉的后脑慢慢地将她放在地上。然后自己自觉地往后一退,孩子们立刻跑了上来撑起杉杉的身子。 很快,杉杉就从昏迷之中苏醒了过来。她的心神明显产生了巨大的动摇,眼神呆滞,嘴巴里喃喃自语道: “我又不受控制了……我又不受控制了……我是个怪物我是个怪物我是个怪物我是个怪物……” “杉杉,怎么了?” 猫儿急切地凑上前问道,却是被杉杉猛地推开。满脸惊恐的杉杉像是着了魔,一边往后退步,一边对着猫儿大喊道: “你别过来!我会杀了你的!你们碰我!” 圆圆一脸不解地望着杉杉问道: “姐姐你怎么了啊?坏人已经都走了啊!” 杉杉疯狂地摇头,哭叫道: “我控制不了自己这个鬼东西……你们不要靠近我!” 她的脑海里,是那个五官喷出青色火焰的青年的面庞,是那句阴狠无比的“我要杀了你”。 伤痕只会被记忆沙子掩埋,不可能消失。 老人神情古怪,对着杉杉说道: “你真不知道你身上那是什么?” 杉杉这才注意到了这个老人。 “那是你的魔法天赋,站在金字塔尖的天赋,你竟然认为是个’鬼东西‘?” 杉杉张大了嘴巴,其余孩子也是如此。虽然魔法的痕迹存在于生活的各个角落,但在孩子们的心里,魔法始终是高高在上的,是与他们完全不搭边的事物。 学习魔法一看天赋,二看勤奋,三看经济。经济打底,勤奋作柱,天赋是顶。他们连底都打不了,何谈继续向上。 老人正准备继续说下去,蛋蛋的叫声将孩子们的注意完全吸引了过去。 “哥哥他还没有醒过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望向了仍然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孩。 两只苍蝇落在了男孩的鼻翼上,爬动一段距离,然后飞起,在男孩的头发附近盘旋。 男孩的模样,和在神像基座旁永远睡去的老院长一样。 “哥哥!哥哥!你快醒过来!” “哥哥!你别吓我们啊!” “不要睡了!快起床了……求求你……” 老人眉头一皱,走到男孩跟前,一脸不解地看着如同一具尸体的男孩。他蹲下身,听了听男孩的心跳,虽然微弱但依然还在跳动,这也让他更加费解。 明明他已经施展了高阶生命魔法,眼前男孩身上的伤势也几乎痊愈,可为何男孩全身都在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第六章 曦暮 “安,你要记住,你要用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眼前的机械。” 妈妈一改先前温柔模样,颇为严厉地对着安说道。 魔装台上,一道道复杂的铭刻流动着魔力,一个个精密的零件有序地码放在安的手边。安凝结起身体里的魔力,将魔力化作纤细的第六肢,去感知零件之中的纹理与魔法波动。 他眼前,是一个接近完成的驱动核心。而在他的身旁,则是站着一个完成大半的机械人偶。这个由他和妈妈一起制作而成的人偶,与真人别无二致。只是她的双眼紧闭,还差那最后画龙点珠一笔:“玲智珑心”。 只有装入玲智珑心,她才能真正拥有生物的灵智和感情。 而这样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工程,母子二人只花费了两年光阴。而在这个工程的最后收尾,一直冷静平稳的安的双手,也有些克制不住地晃动起来。 两年心血即将大功告成,对于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来说,怎能不激动? 不过妈妈下一刻就传来了怒喝: “收心!” 于温柔时温柔,严格时严格,为人父母应当如此。 听到母亲的提醒后,安怎敢放任激动的心到处乱蹦,立刻呼吸几口气将自己的心收放好,平静地操作起手中的工具。 妈妈偷偷地摁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双手,欣慰地看着儿子的成长,注视着安上下翻飞有如蝴蝶的双手。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小婴儿,竟然转眼间就成了一个帅气稳重的小小少年。 跟着父亲姓诺顿,取名为安的男孩,刚刚过了他九岁的生日。 被工匠称赞为‘神灵一步’的玲智珑心,就这样诞生于尚未外傅的孩子之手。若是传出,那些已是耄耋的工匠大师怕不是羞愧自尽。 安欣喜地看着浮于空中的玲智珑心,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握紧,那根紧紧绷住的心弦终于能够完全放开,任凭激动的情绪流露于肢体,小脸更是涨红成一颗苹果。 在外耕地种菜的父亲也跑了回来,脱掉鞋子带着沾满泥巴的裤管和双手跑到安的身旁,一脸震惊地望着那颗玲智珑心。 那可是需要对铭刻有着无比深刻的理解,与此同时还需要有着平静无波的心湖,以及如挥双手般对魔法的控制力。而集这些于一身的人,男人可以打包票整片大陆都没几个。 他原本以为妻子只是让安尝试看看,没想到还真把这给做了出来。于是他望向了儿子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这么聪明的娃,不像我培养出来的啊! 当然他心中的骄傲与自豪已经快要爆开:这样文物双全的儿子,等他外出游历,还有哪个妹是他把不到的?把不到就叫老爹来把! 妈妈摸了摸安的头,轻声说道: “你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生命,所以你就要承担起将它带到这个世界的责任。带它去看遍世界,让它感受世间美好与遗憾。当然这也是我们原本期望你去做的事情,现在你的路上有个伴了,我们也稍稍放心些。” 安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望向了那个还未睁开眼睛的人偶,走到她的身前拉起了她的小手,两根小拇指就这么勾在了一起,拉钩起誓。 妈妈没好气地说道: “人家还没醒过来你就拉钩,算数吗!怎么突然犯这种傻!” 安笑嘻嘻地说道: “我对她的好,她不需要知道!这是我的责任!” 两人同时“噗”了一声,尤其是男人,他看着男孩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恐惧,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家伙给放出去。 毕竟这一出门,必定是桃花千里。要是把老爹的名头给完全压盖下去,那可不得了咯。 倒是母亲看着安,心中满是宽慰。这样一个男孩,是能给女孩幸福的存在。她摸了摸安之前在集市给她买的蓝色蝴蝶发卡,不禁笑容满面。 ------- 男孩悠悠醒来时,入耳的却是孩子们的哭声。 这些日子,他似乎看到听到的,都是这群孩子们伤心的模样,这让还没睁开眼睛的他自责到想要打上自己几拳。 于是他努力地动了动手指,一边抬动着眼皮。 眼尖的蛋蛋发现了异常,大声喊道: “哥哥醒过来了!” 孩子们止住哽咽,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一个个围了上来无限担忧地望着男孩。 “哥哥,你没事吧?” “哥哥,哪里感觉不舒服?”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让男孩心里泛出一丝温暖。他摇了摇头,坐起身,惊讶地发觉身上的伤痕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消失。 原本一瘸一拐的双腿已经能自如地行走,就连挥动都有些发酸的胳膊现在更是能抡圆。他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壳,一个个抱了过去,安慰着这群孩子。 一直站在孩子后面的老人等着男孩抱过孩子们,咳嗽一声,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道: “是我医治好的。” 男孩连忙起身,朝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哥哥你别信他!他还打了杉杉姐!” 蛋蛋小嘴一嘟,就去说老人的坏话。虽然他知道是这个老人赶走了那群大坏蛋,也知道是他医治好了猫儿小狼和哥哥,但他就是喜欢不起来这个老人。蛋蛋的心里暗暗觉地,这个家伙会拆散这个温暖的家。 男孩神色一愣,下意识张开双手护住孩子们的身子。老人急忙解释道: “我是来自星风学院的林卡特教授,是为了控制住这个叫杉杉的女孩暴走的魔力才碰了她。我真的没有打她,我作为成年人怎么可能打小孩!” 不过他话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毕竟他才看过那副场景。 不过男孩信了大半,因为他最为清楚杉杉那股诡异的力量。 见到男孩没有怀疑他,林卡特也松了一口气,问道: “你们都居住在这个教堂里?” 孩子们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然后老人抛出了他的橄榄枝: “把这个女孩让我带去星风学院,我给你们在城里提供一个更安稳的地方,包你们衣食无忧。” 老者心中暗想,无论是星风学院的名号,还是更为衣食无忧的诱惑,都不会有傻子会去拒绝。 接着,他就遇到了一群傻子。 男孩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其他孩子原本还对老人持有善意,现在善意统统都消失不见,尤其是杉杉,死死捏住哥哥的衣角,眼中怒火仿佛是要将他吞没。 老人一呆,随即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不仅是为你们好,更是为这个女孩好。你想想,去了星风学院的孩子将来都必定有极大成就,现在更是有一个能让你们吃饱穿暖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去答应?” 男孩依然是摇了摇头。 碰见这么一个痴儿,老人气急,叫道: “若是你为了这群孩子考虑,那就更不应该去思考什么可笑的一起生活。看你是这群孩子的领头者,原本以为必定是个有大智慧的,没想到却是一个瞻前顾后自私自利的愚人!你就没有想过,今天这群人走了,明天会不会还有人过来?没有力量的你,保护不了这群孩子,只会在他们面前出尽洋相,更会让他们身上布满伤痕!你看看刚刚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拒绝,你凭什么拒绝!” 男孩一呆,不过在他之前,杉杉已经是怒不可遏地盯着老者: “你不许说哥哥的坏话!” 小狼和猫儿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挡在老者和杉杉之间。 圆圆和蛋蛋也是充满敌意地注视着林卡特,小小拳头捏得紧紧地。 这群相依为命的孩子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要将他们分离的人,更是辱没他们最为尊敬的哥哥,他们怎能不气? 老人望着这群痴儿,胸中一股难言情绪迟迟无法纾解,这一情况对于最为直爽的雷魔导来说罕见至极。不过他还是强压下那股不快,冷哼一声,丢下一块小小石头对男孩说道: “将这块石头捏碎,我会帮你们再处理一次这样的问题。只不过到那时,我会直接带走女孩。你捏碎了石头,就证明你们并没有能力保护她!” 言罢,他的身影闪烁,消失在了孩子们的视野里。 “哥哥,怎么办……” 杉杉无力地看着男孩,她的心已经是一片混乱。 她虽然无比生气,但其实已经动了心思。只需自己一人,就能让哥哥他们衣食无忧,这在她眼里简直太划算了。 男孩笑着摸了摸杉杉的头,示意她无须担忧,一切都有哥哥来。等孩子们全部进到教堂里后,他沉默着看着地上的石头,又看了看地面上仍然显眼的血迹,最后将石头塞到了口袋里。 一边是破旧不堪的教堂,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屋子,一群面黄肌瘦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另一边是温暖舒适的屋子,无须担忧衣食住行的生活,以及能挺直腰板说话的底气。 老人说的话,正确到刺耳。 第七章 家 等孩子们一起到了学校的时候,下午第二节课已经过去了大半。 小狼和猫儿在早上的课上一一锁定了目标,并在午休的时候把这群男生挨个修理了一遍。 接着,这群吃了瘪的男生就跑回了家,哭天喊地地对着父亲添油加醋地叙说了一堆猫儿和小狼做出的坏事,怒极的男人们便一齐赶到教堂门前,务必要“找个说法”。 那个最为柔弱的女孩子杉杉,就成了他们手中的人质。这群男人原本以为一群孤儿,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没想到就这样碰了一根极硬的钉子。 教室里,脸上挂彩却得意洋洋的男生们,在看到毫发无损的小狼后,笑容明显一滞,脸上的神情很快被惊恐给吞没。 小狼冷漠地扫了一眼幕后凶手们,没有多做言语,安静地坐到了座位上。老师关切地问了问第一节课怎么没来,小狼只是默默地说道: “睡过了。” 这是孩子们一致的说法,不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是他们无法信任老师。 整个世界上都没有多少能让他们信任的存在,所以他们也只能用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 下课后,男生们灰溜溜地跑到了教室外,不敢跟小狼处于一个空间。 打架打输了叫老子,结果老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这种事情说出去他们的脸面就彻底无光。况且他们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小狼比起往常更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深邃古井,令他们胆战心惊。 老师们也没多教训迟到的孩子们,只是提醒一句再无下次,就不再说教。 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原本还算活泼的一群孩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就连最小的蛋蛋脸上,都有了一丝孩童不该有的愁容。 男孩今天没有跟着杉杉一起上课,而是在三节课的时间里,分别跑去了其余孩子的教室里,找了一个空座一边静静地听着课,一边静静地看着孩子们的背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看着其他孩子们听课的模样,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男孩对杉杉是肉眼可见的好,比起其余孩子,他对杉杉总是多去照顾一些。猫儿他们也不介意,他们也愿意对这唯一的女孩更好一些。 而男孩先前对老人做出的决定,可以说只是对杉杉负了责任,对其他孩子则是一点责任未尽。 甚至说,对谁都没有尽到责任。 老人说的没错,他的确自私了。他想要把孩子们都守在自己的身边,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宝物。 但直到老人言说之前,他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更是将这个念头美化成了“一家人团团圆圆整整齐齐”,殊不知这样反而让这些孩子要跟着他一起受苦受难。 明明有着能让他们享受正常孩子生活的机会,男孩却亲手推开了这一个机会。 他感受着口袋里那颗石子的重量,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烁。 ----------- 晚上,桑德库店内,男孩正在操作着一个叫净地器的魔晶器清理着地面。正忙着,一双小巧精致的鞋子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花火鹤看着眼前的男孩,讥笑道: “伤的再重也不能去偷药,这可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男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偷药,然后继续低头清理起地面。 “旷了半天的班,你就这个态度?” 花火鹤眼睛一眯,语气中已经带着不善。 男孩没有回答她,他的思绪根本不在这儿,甚至清理地面也只是下意识地动作。他在思考那个从中午开始就一直纠缠着他的问题。 “我跟你说话,你在干什么呢?” 花火鹤怒气上头,狠狠地推了一下男孩。她以为能看到男孩摔倒在地上惊慌失措的样子,提前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但她失策了。 当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手时,男孩下意识地挥手格挡开了她推过来的双手。他的身体像是一个自动反应的机器,在那双手刚刚近身的刹那就被他隔开。 于是花火鹤的力量没有了着力点,带着她的身子一下子压在了男孩的身上。这一下男孩已经从无意识的状态回过了神,就看到了一个花火鹤已经压在他的怀里。 “咣当”一声,两人齐双双地倒在了地面上,花火鹤有男孩作为肉垫挡着,自然是没受什么伤,但她沉默着看着男孩,眼神中蕴含的怒火比受伤的野兽更加可怖。 男孩愣愣地看着从他身上爬起的少女,反应过来后连忙想要起身道歉,但一声脆响让他的想法瞬间消失。 “啪。” 花火鹤的一巴掌让男孩的右边脸颊顿时浮现出一个红红的手印,然后她站起身,阴沉着脸跑出了桑德库。男孩一脸困惑,捂着疼痛的脸颊,呆呆地看着花火鹤离开的背影。 不理解的事情已经多到塞满男孩的脑海,现在又凭空多出了一件。 跑出桑德库后,花火鹤大口地呼吸了几口空气,脑海中突然有些茫然,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沿着街道走了下去。突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两个木塞塞着的玻璃瓶,咬紧牙关杏目圆睁,猛地将两个玻璃瓶扔向街道的阴影里。玻璃碎开,绿色的药水流了一地,散出一团浓浓的生命气息。 --------- 月亮已经高悬,名为雅木的杂货店正要关门打烊,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既然是卖东西的杂货店,来者皆是客,怎么会有不速之客这一说法。 这个年轻男子,看到老板的第一句话就是: “有人从我这里买了你的命。” 木雅老板仍然是像过去一样,吊儿郎当地躺在躺椅上读着小说。杂货店也和以往一样,摆放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商品,只是比起男孩在的时候乱上不少。 到处摆放着拆封后的垃圾,新到的货物随意地堆叠在一起,货架上的商品蒙上了一层细灰,嗑过的瓜子撒的到处都是。整个杂货店像是根本没指望有什么客人上门,随缘买卖。 多了一些东西,也少了很多东西。 老板像是没有听到来者说的话,自顾自地看着小说。 自从被挡过了一次太阳光,他就拿了一个摆在货架上的台灯自用。虽说有些刺眼,但总比没有光好上太多。 来者也不催促,就这么站在店里,等待着老板说话。 过了五分钟,木雅老板总算是看完一章。他抬起了头,看到来者的模样后,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试试?”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身影猛地冲向那个躺在躺椅上的身影。 下一瞬间,他被店里浓郁到几近实体的生命气息直接碾成了肉酱。 老板继续低下头看起书,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面上的那团模糊血水,朝着泥土里渗下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半分钟过后,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又来到了店里。 “我想跟你做个生意。” 木雅老板一挑眉毛,有些好笑: “之前的生意呢?” “不做了。” 木雅于是放下了书,热情地欢迎起这个年轻男人。 他做过两次亏本生意,不代表他不会做生意。相反,他做过上万次生意,只亏过两次。 于是老板主动问道: “你想要什么?” 年轻男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冷静地说道: “精灵族的族长。” 老板眼睛微眯,微笑着说道: “跟我这个叛徒?你就不怕被知道了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对两个问题。 于是老板没有追问,而是反问道: “你能给多少?” 年轻男人闷哼一声,一滴鲜血从眉心滴落。这滴鲜血并没有坠落,而是静静地悬浮于空中,在月色下闪耀着妖艳又圣洁的诡异光芒。 老板笑呵呵地说道: “我要一个精灵族也没有用啊,不然我会成为那个叛徒吗?” 年轻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地说道: “令爱……” 话还没说完,男人再次被碾成肉酱。 老板摸了摸手指,感慨道: “世风日下,现在的小年轻不太行啊。话都不会说,更难提做事咯!”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没好气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道, “想那个小屁孩作甚!” 那个小男孩是第二个让他亏本的存在,而且不是亏了一点,是大亏。 第八章 晚霞 下班回家的路上,男孩依然是忍不住望向了那个他待了许久的杂货铺。 晚上九点,杂货铺自然早已关门,但男孩总是幻想着它依然亮着灯光。 他想要再见一次老板,向他诚恳地道一次歉。可他又害怕遇见老板,害怕见到他时手忙脚乱徒增笑话。所以他总是会绕路走到杂货店附近,却又会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的跑走。 今天的他实在太过疲惫,所以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就折返回教堂。 已经关上大门的杂货铺里,是不是像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样杂乱不堪?那个不加多问就收他工作的老板,是不是每天还是那么懒散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小说? 杉杉的将来、林卡特的话语、花火鹤的异常、被埋藏的衣服……思绪如同一锅沸腾的汤料,越加越混杂,最后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苦涩难咽。 已经入夜,街道上的行人明显的少了许多。自从联邦军队空降之后,巨岩城就开始实行宵禁。六扇城门晚上十一点关闭,早上六点才会开启。这一件事情也引起了很多冒险者的不满,但即便不满他们也不敢发出什么怨言。 毕竟城门之外三十一万名军人可不是一串单纯的数字。 可这么一个庞大到令人胆颤的队伍,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用水磨的工夫尝试去得到一件宝物。这也让那些根本不了解“世界至宝”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平凡百姓,也不禁开始感起兴趣。 以人力压制自然之力,以三十一万又百零五名强大的武者作为一个气运大阵,去夺得这件时隔六百年重新出世的世界至宝,甚至是改写整片大陆的格局。 不过这一切对于男孩来说太过遥远。平日里光是忙着教堂孩子们的事情就已经有些吃力的他,怎会注意外面世界正在发生怎样一个巨大变故? 南区的“垃圾洞”里,夜晚一如既往得奢靡而又喧闹。人们将他们遮掩住的肮脏倾斜于此,将白天带上的面具撕扯下,在这儿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欲望。男孩小心地躲过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大路的一个分叉里拐进一个黑黢黢的小巷里,借着月色轻车熟路地朝着教堂方向走去。 垃圾洞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跟着大路走的区域看上去光鲜亮丽,有着各式各样的销金场、烟花地,来往行人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得上是有些富裕。而大路两旁是不是缺出来的一口小巷入口,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出入口,越往里走越是僻静无人阴森诡异。 这些小巷像是蚁穴的一个个入口,容纳了无数见不得光的蚂蚁。一块镀了金的蛋糕,切开里面全是污秽。 这样的一个地方,竟然还有一处破旧的教堂,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即便教堂并未处于垃圾洞的中央,也从未有任何人去拜访过它,可它的存在就像是一块恶性肿瘤,让其他生活在垃圾洞的人感到恶心。 若是真有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垃圾洞里的人死之后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给了老子什么狗屎命运。 说来也怪,从来没有人去找过教堂的麻烦,即便他们看到那个尖顶建筑都要犯呕。 喜乐赌场的三层,是王喜乐专用的办公室。 踏入震岳阶的王喜乐,凭借一身能打能抗又能算计的本领,在这个垃圾洞里硬是创出一个小天地。只不过他的身材属实与寻常武者不大一样,小山一样的赘肉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肚便便的普通商人,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脸庞更是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那面笑脸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 金碧辉煌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千张树做成的桌子,血铁铸成的盔甲,以及文木制成的书柜。桌上摆放着不曾用过的极西天宫特产的文房四宝,书柜里装着从未翻阅过的小说传记图鉴史书。 王喜乐坐在金楠木编成的木椅上,忍受着屁股被咯的疼痛,一件一件地审阅着这个月的流水单子。 敲门声响起,一个精瘦老者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楼大厅潮水般的吆喝声与交谈声。老者把门关上,在重归安静的办公室里低声说道: “衣服找到了,一个冒险者在一处密林里感知到了魔法波动,结果发现是我们赌场的衣服。” 王喜乐眉头一皱。赌场里突然少了两人,结果一个人的尸体在垃圾堆里被找到,另一个人至今毫无踪影,这件事情已经沦为其他场所的一个笑柄。于是他颇为不爽地说道: “衣服找到了,那人呢?” 精瘦老人顿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人是教堂那边的。” 王喜乐一愣,猛地爆出一声大笑,全身的肥肉都跟着他的笑声上下抖动: “村山老哥,你逗我呢,一群小屁孩能杀人的?你的追踪术出问题了吧!” 老者摇了摇头,严肃道: “我用炎术前途作为担保。况且喜乐兄我和你已经熟识了那么久,我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吗?” 王喜乐的笑脸逐渐凝固,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问道: “真的是那个教堂?” “千真万确。” “那个老东西真的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那他们怎么做到的?” 村山老人一抬眉毛,微笑着说道: “这两个人应该是激醒了那个女孩的魔法天赋。我在那具尸体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雷电气息。” 王喜乐哑然: “刚觉醒就有这样的能力?这天赋得要是多高?” 村山老人拍了拍手,笑容更显慈祥: “所以,扼杀于摇篮之中就很有必要了。扼杀一个天才的快感,可是很难体会到的。” 王喜乐站起了身,心中念头不断闪烁。 自从那个瞎眼院长死了以后,垃圾洞里的人不是没有对那座教堂动过心思。一座占地极大、有着一个不错框架的建筑,只要稍加修缮装饰就能成为一个完美的新店。 在教堂里行苟且之事,对于许多人来说更是新鲜刺激无比。 只是这么做牵扯实在过多,没有人敢率先出手。垃圾洞这么大,教堂又是那么明显,谁先动手,谁就容易落下口舌和把柄,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垃圾洞里的人有野心,但更多的还是小心谨慎。这样一处虾米也能吃掉鲨鱼的诡异地方,早就让这些居于高位的人们培养出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性子。 更何况,没有人能够担保那个诡异到极致的老瞎子留有什么后手。 没人知道那个老瞎子的来历,也没有人成功对老瞎子出过手。尝试过的人都已经长眠于这座巨大的洞窟之中。 这样的纠缠和平衡之下,反而让教堂成为最平稳的区域。 “那么,我们用这个作为缘由,把教堂占下来呢?” 王喜乐皱了皱眉头,说道: “不够稳妥。” 村山老人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凭空闪烁而出: “于清早无人时奇袭,你负责前面我负责后面,如何?” 王喜乐摸了摸下巴,心里面在做无数的衡量,嘴上念叨着: “一个刚刚觉醒的魔法坯子,还有一群小屁孩……可行。” 于是王喜乐一拍桌子,开怀笑道, “就这么定了。就算村山兄你的追踪术出了问题,那也没出问题!” 那块教堂附近没有任何竞争对手,更是方便其他区域客人抵达的位置,拿下教堂可以帮助喜乐赌场进一步扩大利润,更是喜乐赌场向外发展的桥头堡。 王喜乐突然感激起那两个死掉的杂役。一个尸体消失不见,另一个在垃圾堆里腐烂生蛆,这微小的代价却是给喜乐赌场带来了一块天大的馅饼。 杂役随便都可以换,但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行事?” 王喜乐看了一眼如墨的天空,转了转手中的雕木核桃: “不急,毕竟对面是一群孩子嘛,总是要留条路的……” “死路也是路。”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 次日凌晨,阳光仍然无法穿透厚实的云层,些许光芒挣扎着透出帷幕,天地一片雾蒙蒙。 男孩睁开了眼睛,准备开始新的一天。 只是想到会遇见花火鹤,男孩心中就是一股奇妙的滋味。 他并不记恨花火鹤,对花火鹤更无恶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样的少女。 他看了看对面床上还在熟睡的杉杉,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服,帮杉杉垫好被子,然后便准备出门。 厚厚的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男孩在厨房煮上稀饭,切成小火,便准备出门。 可是当他走进祈祷厅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不对劲。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肥胖男人,正一脸真诚的在神像前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听到了男孩的脚步声后,肥胖男人睁开了眼睛。见到男孩后,他欣喜地走了过来,叫道: “你就是这个教堂的孩子吧!哦我亲爱的孩子,请原谅我不能用这双肮脏的双手拥抱纯洁的你!请问教堂的主教大人在哪里呢?我想与他深深忏悔我所犯下的罪行…” 说着,肥胖男人的眼眶泛起了点点晶莹。 男孩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肥胖男人摇了摇头。 肥胖男人像是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挫伤,幽怨地说道: “你为什么后退半步,我明明是过来忏悔的,神官不应该就要聆听人们的悔过吗?” 男孩刚想说明自己不是神官,下一刻,他差点将胆汁吐出来。 巨大的力量从他的小腹处传来,直抵他的脊椎。一阵恍神后,他背倚着墙壁,嘴角边流淌着不受控制的口水。 肥胖男人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怪叫道: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又不受控制了!神官大人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说着,他的右脚猛地踢在男孩的胸膛处,一声脆响,男孩险些被剧痛击昏,嘴角的口水此刻流成了血水。 “我的脚!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也不听控制了!” 在肥胖男人的怪叫下,男孩的身体如同一个任由顽童撕扯的人形布偶,内里的棉花几乎要被坼裂而出。 “神官大人!神官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一定要让神明大人原谅我啊!” 肥胖男人已经带着哭腔,但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歇。 就在男孩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忽然凑到男孩的面前,低声说道: “后面楼里还有五个在睡觉的孩子,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会议上宣布这座教堂的归属。” 还没等男孩回应,肥胖男人猛地后退一步,又是满脸痛苦地说道: “神官大人,你为什么要说出这么狠毒的话语!我知道我的双手沾满了罪孽,但宽恕他们不就是你们的职责吗!神官大人!请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瘦弱的老人从男孩身旁的门中走出,对着肥胖男人说道: “喜乐大人,火种已经种下了。” 王喜乐收起了那副癫狂模样,摸了摸三层下巴,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么对待一群孩子,你说我们会不会遭天谴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孩望着眼前两个不敬鬼神不顾身份的诡异人物,手指挪动着摸索到了口袋里的那块石头。 让他绝望的是,他连捏碎石头的力量都提不起来。 精瘦老人注意到了男孩的小动作,一个抬手,男孩的手掌猛地炸裂开,一颗跳动的火苗妖艳地于绽开的血肉上舞蹈。 “别做小动作。” 男孩差点昏厥过去,但头脑中溢出的喜悦让他硬生生抗住了剧痛。 原本无法捏碎的石块,却是遭受爆裂魔法的波及而碎开。 要是村山老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估计会恨不得打上自己几个巴掌,再骂上几句手贱的玩意儿。 不过,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第九章 梦与现实 毫无预兆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祈祷厅内。 林卡特于空中一脚踏出,语气颇为得意: “终于意识到力量的重要……” 林卡特的话语说了一半,在看到男孩凄惨模样后停了下来。 村山老人见到林卡特的突然到来,猛地绷紧了身子。身为炎术士的他此刻全身的血液都在颤抖,那是境界到了一种地步后的极度敏感,对强者的敏感。于是村山老人掩饰住自己的敌意,和言和气地问道: “请问你是?” 林卡特没有理会两人,脸色凝重地走上前,手上白色光芒一亮,将男孩浑身罩住。 王喜乐心里一紧,但脸上仍然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问道: “这位老先生,请问您来这里有何贵干?” 林卡特这才回过头,眼神冰冷地哼一声: “就凭你这头肥猪,有什么资格来问老夫?” 王喜乐笑脸一僵,但很快还是继续扬起笑容,笑呵呵地说道: “老先生教育的是,我有时间一定把这身该死的肥肉全部减去。那么老先生,我能否冒昧地询问一下您的姓名呢?” 言罢,他伸出了右手朝着林卡特走去,要与他握手表示诚意。 当距离只剩三步之遥时,王喜乐身形一闪,如同一道球形闪电,猛地冲入林卡特的怀里,想凭这一冲击直接将林卡特身体冲垮。 震岳武者的贴身爆发,谅你是六阶魔导,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尤其是王喜乐,这一身肥肉更是为他增了许多扮猪吃老虎的机会。多少自恃强力的大魔法师都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意失荆州,王喜乐心中不禁乐了起来,恨恨地想着叫你嘴贱。 只是他并没有感受到身体冲撞到物体的实感,整个人一下子冲了个空。冲出去约十米距离,他愣愣地停住脚步,迅速地环视四周找寻林卡特的身影。 林卡特在他身后讥笑道: “跟我比爆发?以为你有些实力,结果也是臭鱼烂虾。” 听到背后的声音后,王喜乐心中大骇,但脸上依然挂起一幅笑容,转过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温和地说道: “不好意思老先生,刚刚不小心脚底打滑,让你见笑了。” 言罢,他朝着左前方的村山老人只是一个斜眼,两人不需言语,瞬间同时出手。 空气中暴躁的火焰元素瞬间凝聚,一条熔岩巨龙在空中凝结,赤红的龙首咆哮着朝着林卡特吞噬而去,火焰的热浪让整座教堂都在颤抖。而熔岩巨龙的红光之下,王喜乐潜伏于视觉盲点之处,随时准备给予林卡特最致命的一击。 一位精于威力的炎术士外加一位震岳武者,即便半只脚踏入魔导士的能人也会在这一击下折戟。 林卡特不怒反笑,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转了转脖子,朗声笑道: “好久没人敢挑衅我了!” 下一刻,他双目圆瞪,怒意从身体蓬勃而出。 “这般伎俩也胆敢用龙身作形?!” 一道金灿灿的雷电破开虚空,猛地劈开教堂天顶,从那云层之上直落凡间,宛如神明降天罚,将那条威力无穷的赤色巨龙一劈两段,无数熔岩宛如赤色血液从巨龙断开的横截面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化成点点火星彻底消散。那只熔岩巨龙朝天悲惨地哀嚎一声,然后彻底炸开。 原本躲在巨龙之后伺机待发的王喜乐看到这一幕,立刻顺势跪在地上,又哭又喊: “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我这是被猪油蒙了心,被我这一身肥膘给蒙蔽了双眼啊!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破烂地方居然还能出现一位雷大魔导!求求大人就把我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吧!” 村山老人捂着胸口,神色已是一片惨然。熔岩巨龙是他全力出手而为,更是连接着他本身魔法坦途的元素化神,没想到竟然被面前的白发老人只一击就轻松砍断。比起身体受到的反噬,此刻他已经接近心死。原来林卡特劈下的落泪却是彻底斩断他的魔法道路,从此以后再无名为村山秀一的炎术士。 这同时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还手之力,此刻一名幼童都能持刀将他枭首。 林卡特眉头突然一簇,又是一挥手,一团火苗出现在他的手中。 然后他望向了王喜乐与村山老人,眼神仿佛在看两具尸体。 这团火焰在他斩断那条巨龙之后猛地变得极为不稳定,辛亏林卡特察觉的及时,不然这么一团小小的火苗却会引燃整栋教堂。 王喜乐一咬牙,看着眼前的林卡特,下定决心殊死一搏。那位雷大魔导明显已经想要取走两人的性命,而王喜乐好歹是垃圾洞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将项上人头拱手相让?即便是死,他也要死的有尊严,要死的坦坦荡荡。于是他望向了遭受重创的村山老人,悲戚地说道: “村山老哥,今日遭此劫难实在是我们之不幸,兄弟我对不住你啊!” 村山老人还没说话,就看眼前影子一闪,所有的疼痛全部消失。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在巨岩城里叱咤十数年的老者,竟是被一个问题折磨地闭不上眼: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位大魔导师? 王喜乐提着村山老人的头颅,姿势无比标准且虔诚地跪下朝着林卡特打了一个稽首,嘴里颤声嚷到: “雷大魔导,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牲就不用脏您的手,我已经替你杀了!我原本都未想过要来占领这一教堂,都是他的提议!” 王喜乐这么说着,突然将村山老人的头猛地扔向林卡特,身子再一次动了起来。这一次,他把目标定向了那个瘫软在墙角边的男孩。 那位大魔导师明显很是看重这个男孩,只要把他握在手里当做人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卡特这一次真的很生气,他没想到这个巨大的臭虫居然在他眼里还敢有绑架的想法。 于是林卡特手中雷光一闪,身影瞬间出现在男孩与王喜乐之间,对着那具肥胖的身躯挥舞而去。电光在脂肪中炸开,王喜乐一声惨叫,肥胖的身躯瞬间弹飞出去。 没想到玩笑话的一句遭天谴,还真就成了真。王喜乐的心里比吃了最苦的黄连还要苦,不过眼前目的已经达到,只期望这次能逃出生天,以后仍有东山再起的一线机会。 于是他借着这股冲击力,猛地朝着屋外逃去。 绑架男孩只是表面上的计划,借力逃出去才是真正的意图。 被人算计了一手的林卡特怒意高涨,喝道: “聒噪小儿,还不束手就擒!” 一条雷光凝成的巨蟒随着话音落下从林卡特的袖口中窜出,直指王喜乐的后心。 王喜乐见着身后散着璀璨光芒的闪电,一声怪叫,浑身肥肉一颤,速度竟是又上一层。 可炮弹的速度再快,怎能快过闪电? 这条由璀璨雷光聚成的灵活巨蟒,是那死亡的代言人,紧紧地追咬着王喜乐。 王喜乐脸上惨然,眼看死亡将至,他再也不做保留,紧咬牙齿,发出一声凄惨无比的长嚎。他的皮囊与那白色肥肉瞬间与他的肉身分裂,分出一具不断向外冒着鲜血的骇人身躯。一下变得精瘦匀称的王喜乐,原本已经固定的速度再次暴涨,又是飞出十数个身位。林卡特的闪电巨蟒猛地击中了王喜乐留下的皮囊,整块皮囊瞬间变成一团焦炭。而在焦炭落到地面时,王喜乐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滩血水作为他濒死的象征。 林卡特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大腿一下。他原本以为大局已定,却没想到王喜乐竟然还有一招金蝉脱壳,一身肥肉竟然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不过再怎么说,那个胖子毕竟也是震岳武者,有一两招保命手段也不足为奇。只是在他脱壳之后,林卡特竟然无法感知到王喜乐的气息,放虎归山总是留有后患。 林卡特自然是不会畏惧,只是对于这群孩子们而言,震岳武者就是天大的隐患。 于是林卡特长叹一口气,想起了先前收到的信件内容,望向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男孩,提议道: “这座教堂已经不能久留了。我会帮你们找个地方,那群小屁孩自然还是在城里生活上学,但你得跟着去军队工作。有军队作为靠山,之前那样的人就不会对你们有多骚扰。当然,那个女孩要跟我走。” 男孩扯了扯嘴角,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连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再拥有,而林卡特给出的条件已经是丰厚至极,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那么多人对他们充满恶意,用暴力去制服他们,只有这个老人即便身怀无上力量,却依然平等地对待他们。 帝国讲究“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现如今林卡特对他再三示好,甚至帮忙摆平问题两次。若是再不应允,那便是男孩无知的不识相。 更何况以刚刚老人展现而出的实力,带走杉杉简直像是弯动一下拇指一样简单的事情。单是那诡异的胖子就已经玩弄男孩于股掌之间,而轻松地压制住王喜乐的林卡特,又究竟是什么水平? 于是男孩点了点头,不再拒绝。男孩不会做出对杉杉不利的决定,只要男孩答应了,杉杉自然会乖乖听男孩的话。 正说着,后门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杉杉和小狼等孩子从门里冲了出来,慌张地对着男孩叫道: “哥哥!你没事吧!好像是魔晶石炸了!厨房里东西全倒了!这里好热!!” 听着孩子们的叽叽喳喳,林卡特一脸怪异,男孩也是差点没有绷住笑出声。 那样凶险的一幕,被孩子们理解为了煮饭用的魔晶石爆炸,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对孩子们来说,能少接触到这样残忍的事情就少接触,能不知道那就更好了。 所以男孩望向林卡特的目光中,感激之情愈来愈甚。 林卡特被男孩看的不好意思,老脸一红,转过脸望向孩子里唯一的小女娃,咳嗽一声: “那么那个……叫杉杉的姑娘是吧。我的名字叫林卡特,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杉杉一愣,望向了男孩,眼泪水差点就要掉下来,带着哭腔喊道: “哥哥你把我卖了!我不要跟那个老头子走!” 男孩吓得疯狂摇头,可怜林卡特一张老脸瞬间黑掉,勉强着笑道: “小姑娘,你这可就不对了。你哥哥这是让你跟着我去过好日子,他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把你卖了呢?” 男孩急忙点头附和,杉杉小脸委屈巴巴地望着男孩,小声地问道: “真没有把我卖掉?” 男孩使劲点了点头。 “其实卖掉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杉杉心里嘀咕道。 其余的孩子纷纷上前,蛋蛋和圆圆更是睡眼惺忪: “哥哥,我们之后去哪里睡觉?” 男孩哭笑不得,家都快没了,第一想法居然还是找个地方睡觉,要是寻常人家一定要骂上一句没心没肺的狼崽子。 这也难怪,这群孩子早已对苦难习以为常,而无论多少多大的问题,都没能让教堂倒下,这次也一定是这样。 于是林卡特朗声道: “你们想不想睡在又软又舒服的大床上!” 原本困意侵袭的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一直睡在木板床上的他们,从未听说过有床是软的。所以他们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欣喜,而是怀疑地问道: “又软又舒服的大床?老爷爷你是不是在骗我们!这个世界上哪有床会是软的,睡起来肯定很难受!” 林卡特一噎,第一次遇到这样问题的他,有些结巴地解释道: “那个啊,软的床就是……就是那种,一下能陷进去的……对了!云朵是软的,神仙都睡在云朵上面,这下你们相信软床很舒服了吧!” 这个比喻真是恰到好处,又符合了小孩子的理解水平,又引起了他们的兴趣,简直完美!林卡特心中得意地这么想。 果不其然,圆圆和蛋蛋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如果能在老人所说的那个又软又舒服的床上躺下,那或许就是传说中王子公主的待遇了吧! 看着两个孩子冒起星星的小眼睛,林卡特心底突然泛出一丝酸楚。他接着说道: “不过要睡在那种床上,我们得先去把身子洗的干干净净的!” 猫儿疑惑地问道: “老头,这么一大早我们去哪洗澡啊?” 林卡特一听,气的一巴掌打在了猫儿的头顶: “没大没小的!叫卡特教授!” 猫儿吃痛,不服气地说道: “凭啥啊!你又不是我老师又不是老院长,我干嘛要听你的!” “嘿,你这屁大的孩子,尊敬长辈没学过吗!” “我才不要尊敬你呢,我尊敬的长辈就只有一个!” 猫儿朝着林卡特比了一个鬼脸。 林卡特呸了一声,也不再跟猫儿多做纠缠。 自己也算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大教授,跟一个小屁孩较劲,没意思! 于是他大手一挥,走在前面说道: “跟我走!” 一群小丑鸭,就这么傻愣愣地跟着一头趾高气扬的大白鹅走出了这座他们居住已久、留存着他们无数记忆的教堂。 孩子们也没有感到悲伤与怀旧,因为老院长还在的时候,曾无数次地跟他们说,如果有那个不长眼的愿意收留他们,那就赶紧滚蛋。只是没人想到,最先离开教堂的竟然是老院长自己。 家不是一栋房子,家是一群人。人在,家便在。有人率先离去之时,留下的人便要擦干眼泪,继续前行。 只不过在那最顽皮的猫儿心里,能亲切无比地喊上一声“老东西”的,唯有一人而已。 第十章 现实与梦 跟着林卡特,孩子们第一次走到巨岩城的西区,第一次看到同学们常说的“富人区”究竟是何副模样。 每当同学们以进入富人区为荣,炫耀着自己和父母在那儿买了些什么遇见了谁的时候,孩子们虽然不会去跟风嫉妒,但心里仍然还是会有一些小小的向往。 哪个女孩不想把自己打扮的如公主一般,哪个男孩又不想拥有几件帅气拉风的物件?但孩子们从来不向男孩言说,只敢在无人时悄悄地在心底想一想。 金光灿烂的屋子、云裳织成的衣物、精心制作的食物、以及幸福美满的家庭。 孩子们走了有二十多分钟,街道上有些雾蒙蒙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在雾中闪烁。这么早在城里游荡的,只有那些刚从欢乐场里出来的游魂,以及那些无处可归的可怜人。 圆圆脚走的乏了,嘟囔着说道: “怎么还没有到啊……老爷爷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啊……” 男孩背着熟睡的蛋蛋,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圆圆的后背,鼓励他再坚持一会儿。林卡特回过头,瞪大眼睛说道: “这就坚持不住了?我看你是真不想去泡在那个暖暖活活的大澡堂里后,全身暖暖地睡在那又软又舒服的大床上。要是不想去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哦!” 圆圆立刻用两只小手捂住了嘴,乖乖地跟着小队继续向前。 离开了垃圾洞,穿过了还在沉睡着的中央大街,沿着一条干净宽敞、两边种着梧桐树的街道走上高坡,越往上走,男孩觉得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了些。在城里四处奔走的男孩已然知晓他们要去的是何处,心里不禁有些惊讶。 如果说垃圾洞是巨岩城里最腌臜的地方,那么最高雅华贵的地方便是孩子们现在前往的上城苑。即便是繁华热闹的西城,上城苑也是这顶王冠上的明珠。男孩偷偷溜过去一次,想过蹭个运气找一份工作,但是看着那些与他活在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们,他很自觉地退回了他熟知的市井街巷。 这是两个世界,不存在交点。 而现在,这个交点出现了。 杉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深门大院与树荫缝隙里的亭台楼阁,让她有些疑惑这还是不是她所认知的巨岩城。小狼只顾着低头走路,一言不发,对这新奇的世界没有任何兴趣。猫儿是最活跃的,一会儿跑这一会儿跑那,甚至时不时扒上院子的篱笆往里探头看。 “随便乱看结果被人揍了可别找我。” 林卡特没好气地警告道,但猫儿只是朝着他比了个鬼脸,丝毫听不进林卡特的话语。然后他又爬上了一户的院墙,还没等他探头朝里往,一声犬吠吓得他手没抓稳,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痛得他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林卡特少见地爆出一声大笑,胡子跟着身子一起乱颤。看着林卡特的模样,猫儿更是觉得疼痛难忍,只是憋住痛,恨恨地想要拽着老人的胡子打上一通。只有男孩一脸担忧地走了上来,帮忙揉着猫儿的屁股,这才让猫儿的小心脏好受了一些。 林卡特笑完,缓了缓气,语气略带些神秘地说道: “好了,我们到了。” 他打开了猫儿刚刚攀上院墙的那一户的大门,一脸坏笑地望着猫儿, “我都说了,叫你别随便乱看。” 猫儿愣住,原本平复的气息一下子更加紊乱,气的在地上打起了滚。 进了院落内,即便是最淡定的小狼都不禁睁大了双眼。就像是在一片荒漠之中种下一处绿洲,钢铁缝隙里长出一颗小草,这个洋溢着生命气息的院落里,即便是呼吸一口都让人心旷神怡。更别提小桥流水,水榭亭台,整一个自在小天地。即便孩子们无法理解来自大陆西方的建筑美学,但美的事物却仍能实实在在地冲击他们的心脏。 “别发愣,进来啊!” 林卡特站在百米外的石阶上,拉开了那扇棕红色的木门,没好气地对着这群看傻眼的孩子叫道。 这个巨大的院子就有教堂祈祷厅的大小,而里侧的那栋白墙黑瓦的建筑,则更是有一种与这院子浑然天成的独特美感。即便是在帝国首都,这样极具遥远天宫美学的建筑也是极为少见,更何况是这粗糙无比的巨岩城内呢。 “老,老头,你这么有钱的吗!” 猫儿看着厅堂里的各式摆设,嘴巴哆嗦着,连屁股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小狼也是屏住呼吸,小手忍不住想要去摸摸那些看似随意摆放的物件。造型古朴的砍刀、冒着寒光的青剑、刻满铭文的盔甲……每一件都能让小狼的小心脏扑通一下,想要好好拿在手上把玩一番。 杉杉对刀啊剑啊没有兴趣,她望向了的是那些精巧而又别致的小物件:木雕刻的飞鸟、红绳编成的小兽、魔晶石雕琢出的女子……和小狼一样,她的小眼睛里也冒出了一颗有一颗小星星。 圆圆把鼻子一扬,嗅了嗅,猛地叫道: “有好吃的!” 趴在男孩背上的蛋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强撑起眼睑,揉着眼睛巴望着四周: “好吃的?哪里有好吃的!” 男孩蹲下身放下蛋蛋,好让他跟其他孩子一样四处瞧瞧。蛋蛋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蹒跚着脚步好奇地到处望着。 林卡特站在里侧的一处门前,没好气地对着孩子们说道: “赶紧进去把你们的身子都洗干净!我的床可不能让你们这群脏兮兮的小鬼给弄脏了!” 朝着宽敞的大厅里侧走去,男孩向那扇门内探头望去,竟是一处青石砌成、冒着热气的人工温泉。温泉之后种着翠绿的竹林,天花板半开着,抬头便能看着还没敞亮的天空。蒸腾的水汽里掺杂着一股不知名的清香,让人觉得既暖和又舒适。 林卡特招呼着那群被大厅里摆放的事物完全吸引住的孩子,大声地喊道: “赶紧把你们的衣服脱了换了,洗完澡之后出来吃早饭!吃过早饭补过觉后我会带你们出去重新买一身衣服,瞧瞧你们穿的都是些什么!” 小狼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望向林卡特面露难色: “我们还要上课……” 林卡特大手一挥: “早上的课先不上了!你们的时间重要还是我的重要!半天课而已!翘了就翘了!” 男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慌张地望向其他孩子,于是猫儿代替男孩说道: “哥哥今早还要上班的!去桑德库!” 林卡特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别上了,你之后带我去一趟你那个上班的地方我帮你给辞了。之后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男孩无奈地拉了拉嘴角,心中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进了贼窝。 不过看着那五个已经脱得光溜溜的、雀跃着跑进温泉室的孩子,男孩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拒绝。 “啊~~~” 猫儿在点了点水试过水温后,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温泉里。在那微微有些烫人的温泉水里,猫儿惬意地依靠在青石壁上,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像是提溜小猫一样提溜了起来。 “先滚去把身子洗净再泡温泉!” 听着林卡特的咆哮,猫儿破天荒地没有回嘴,只敢灰溜溜地跑到一旁。其余几个刚想踏入温泉的孩子也收回了脚,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低着头不敢看着老人。 小狼率先开口: “怎么洗净?” 林卡特一愣: “那边不是有淋浴器吗?” 孩子们一脸迷茫地望着林卡特,完全没有明白老人口中的淋浴器是什么。 这个房间里除了那个大大的浴池可以泡澡,根本看不出来还有其他能够冲洗身体的东西。他们只知道从水缸里舀水浇身子,下雨天最方便,直接在屋外让雨水洗净自己,从未用过这个叫linyuqi的东西。 林卡特失语,只好从这间温泉室的屋壁上取下一个喷头,对着孩子们耐心的解释道: “这个喷头里呢有一块魔晶石,摁下这个按钮就能喷出水来。这里的旋钮可以调节温度,如果觉得太烫,就往右边拧,如果太冷就往左边拧,知道了没?还有,旁边这个瓶子里装着的粉色液体是洗发液,就是一种涂抹在头上的液体,能让你们的头发更加柔顺光洁。杉杉你是女孩子,尤其要注意。” 孩子们惊奇地围了上来,虽然是一件寻常人家必备的魔晶器,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新鲜的紧。还没等林卡特走出温泉室,猫儿就已经拿淋浴器和圆圆打起了水仗。 林卡特刚想出言制止,但刚开口时就化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退出了温泉室。 小狼规规矩矩地洗干净身体,率先泡进温泉。被微绿的暖水包围着时,小狼舒服地闭上了双眼,享受着那股透人的暖意。 杉杉望着男孩,将手中的淋浴器朝着男孩一递,叫道: “哥哥,帮我洗头!” 每一次杉杉、蛋蛋和圆圆洗澡,都是男孩帮着一起冲洗。猫儿小狼最方便,自己拿着木桶往下一浇就完事。男孩挠了挠头,摸索了一下这个淋浴器该如何使用后,用手试好水温,就开始帮杉杉擦洗身子。 孩子们平日里都是用冷水冲洗身子草草了事,这样洗澡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男孩站在杉杉身后,以五指为梳,揉搓理顺着杉杉的头发。坐在石凳上的杉杉闭着眼睛享受着,乖巧地叫道: “还有那个洗发液!” 杉杉满心期待,刚刚听了林卡特的描述后,她就已经对这个神奇的液体充满了好奇。她那头有些枯黄的头发一直是她心中一个小小的痛楚,看着其他同学一头柔顺的头发,作为女孩的她怎能不艳羡? 男孩笑了笑,放下了淋浴器,拿起瓶子倒出一点洗发液,揉擦在杉杉的头上。随着手上的揉擦,粉红的洗发液逐渐冒起了一团团泡沫,同时一股清香也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圆圆和蛋蛋见状,嚷到: “哥哥哥哥,下一个换我!” 将杉杉的头发冲洗干净,直至一点泡沫都不见,男孩这才拍了拍杉杉的肩膀。杉杉甩了甩头发,闻着头发上传来的香味,欢喜着泡入了温泉里。 虽然这一次效果没有那么明显,但多用几次肯定能变得又柔顺又有光泽。一直持续着用,一定也能像其他女孩一样有着一头漂亮的头发。更何况这味道这么香,光是闻闻就觉得心情愉悦了。 把圆圆和蛋蛋都洗干净后,男孩这才清洗起自己的身体。细细地清洗干净指甲里的污垢,让温暖的水流拂过有些嶙峋的身体,用力地搓去身上发黑的污垢,撕去脚底的老茧与死皮,男孩这才迈入了温泉内。 孩子们在浸入温泉后,度过最初的新奇激动期后,现在一个个都失去了言语能力,任凭身体和思想悬浮着,好像都在这池暖水里睡着了。 这间屋子原本就是星风学院的所有物,里面的东西自然都是大陆顶级。这池温泉就是被称为“暖春游神”的罕见物件,不仅能给予浸泡者神游四方的快感,更能在此期间除去身体污垢,恢复身上伤口,更能帮着打好筋骨,助其武道通顺、魔力奔腾。 只有男孩,单纯地感觉这池温泉暖和舒适,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失神。他看着孩子们的模样,心知不能打扰,于是就抬起头仰望起了天空。时间久了,他泡的有些倦了,于是将自己在这温暖的水池里蜷成一团,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口气沉入水底。 像是胎儿重回母亲的子宫,男孩终于在这温暖的泉水里迷失了自我,像个从未睁眼看世界的婴孩,安静地沉没。 第十一章 乱麻 思绪在下坠,无尽地下坠。 男孩已经无法感知到下坠的时间,只是任凭自己朝着虚无坠去。 终于,不知多久过去,男孩落在一片苍茫雪白的大地上。 真如他本人一样,“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男孩茫然地在这片大地上走着,没有目的,像一个孤独的游魂在大地上飘荡。 他没有思考过活着的意义,没有执着于的事情,甚至对这世界都无甚眷恋。最无法让男孩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是被谁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走了许久,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孩子们,连他自己的存在都已经忘却。终于,他走到了白色的边界,再往外走便是一片漆黑。 沼泽一样的漆黑,男孩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走进去就会被那黑色吞没。 突然间,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困惑: “你是主人吗?” 男孩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困惑地望向了黑暗深处。 不由自主地,他朝着黑暗迈了一步。 他每踏出一步,黑暗之中便留下一个小小的白色脚印。就这样,他朝着黑暗,以脚印为礁石,一点一点深入。 等他走的有些倦了,再一回头,除了一行雪白的脚印,他已看不到光亮。 他是这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涌动着的黑色如同一只巨兽,竭尽全力地想要吞没他的存在。在他的脚下,黑暗不断流动着,像是潮水一般随着他的抬脚落脚溅起涟漪。 这是黑暗的海洋,他是灵魂的渡者。 终于,他看见了一处岛屿。 岛屿上有一个身影,孑然一身。 看着那个身影,男孩的心脏不知为何抽痛起来。于是他的步伐慢慢加快,快步,小跑,最后奔跑起来。 那个身影注意到了男孩的到来,转过了身。男孩呼吸一促,那是怎样的一个面颊,精致得好似人偶一般,娇小的身躯上披着雪白的衣衫,美丽而又易碎。 她望着男孩,先是错愕地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淡漠地说道: “你不属于这里。” 男孩脚步一顿,不理解为什么那个人要说出这种话。接着,她又说道: “你回头罢,现在还来得及。” 男孩点了点头,抬起了脚,不过却是迈向了那个人的方向。 被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分清的情感所驱使,他坚定地迈着步伐。 于是那个女孩抬起手,一道强劲的疾风吹向男孩,几乎将他掀翻在地。 男孩并没有因此退步,而是稳住脚步,艰难地迎着怒风前进。不一会,地上便留下一条长长的雪白直线。 女孩冷哼一声,又一挥手,于是风中混杂起了锋利无比的冰棱。其中一根冰棱狠狠地擦过男孩的脸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但男孩依然没有退却,努力地朝着女孩走去。 是啊,对啊,我怎么会忘记了她,我怎么能忘记了她! 男孩就这么捂着自己快要撕裂的心口,流着眼泪,朝着她一步一步走去。于是那两条雪白的直线边,又多出一道红色的,弯弯扭扭的线。 一根冰棱笔直地戳向男孩的心脏,却在距离心口只有拇指距离处停下。终于,女孩的冷漠与平静被揭开,她急促而又激动地叫道: “快回头!现在还来得及!你不是他,你不需要承担这一切!回头!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男孩没有明白她所说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他回头,更没有明白那句“你不是他,你不需要承担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到她的身边。 已经离开了那么久,那么长的时间,我应当带你离开。 下一刻,狂风停止,冰棱落下。男孩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于是注意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他的头顶上空“睁开”了“眼睛”。 不,它没有眼睛,更没有五官,甚至连它本身的存在,都只能被男孩微弱地感知到。 这片黑暗,竟然是它的阴影。 一个让男孩走了无限时光、吞噬一切的黑暗,竟然只是它投下的阴影。 接着,没有嘴的它,朝着男孩“咧嘴微笑”了。 然后,光明被撕裂,黑暗猛地涌入。 -- 男孩从水中猛地探头而出,长长地吸了口气,让空气灌进自己的胸腔之中,压住那快要跳出嗓子的心脏。 从他闭起眼睛到醒来,总共不过半分钟,可男孩却觉得已经过了无数岁月。 他已经记不起来刚刚究竟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冷,非常的冷。 即便浸泡在温暖的温泉之中,他仍觉得遍体生寒,发自心底的寒冷竟是要将他的四肢冻僵。 无论是在院长死去的时候、拖着青年尸体的时候、被店长拒绝的时候、密林里被包围的时候、被人围殴的时候、被王喜乐逼入绝境的时候,男孩都从未感受到这样的寒冷与无力。 这股感情比绝望更加冰冷,那是连绝望之情都升不出来的无力感,是从高空中坠落时的失重感,是所爱之物在眼前被撕裂、自己却又无法作为的绝望感。 一段段破碎的画面在他的大脑里闪回,一股股不曾体验过的情绪在他心头涌起。最后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心情都融在了一起: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于是最后,他的脑海里定格住一幕画面: 一个少年,举起一把长剑,浑身燃着金色的火焰,从九天之上引来银色天雷,斩向一只黑色巨兽。 第十二章 暴风雨前 男孩大口呼吸着闷热的空气。 他从温泉里走了出来,让发红的身体在空气中散去热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眩晕的头脑才微微清醒过来,撑满心脏的不明情绪也终于慢慢消退。 男孩弯着腰走到一旁的石凳边坐下,撑着下巴呆呆地瞅了一会儿温泉室里的绿植。 他的大脑像是一台转速加满的引擎,轰鸣着,只剩一片空白。 刚刚的记忆就像是水流下的泡沫,在男孩还没有注意过来时就已经消失不见。躁动的血液与愤怒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后,连他自己都忘了为什么会躁动和愤怒。 或许是这池热水实在是太热了,把脑袋有点烫晕了吧。又或许是前段时间积蓄的压力与痛苦过多,这一瞬间爆发出来,让他有些胡思乱想。 男孩狠狠地搓了搓脸,打起了精神。看着温泉里还在享受着的孩子们,笑了笑,先走出了温泉室。 ------ 花火鹤的心情非常糟糕,她刚刚在超市的背面将一瓶牛奶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飞溅的牛奶以及四散的玻璃丝毫没能让花火鹤的心情变好,反而像是画好的布上突然溅上食物的油汁,让她更加抓狂。 桑德库在巨岩城里算是营销极好的超市之一,而花火鹤的父亲更是巨岩城里白手起家的典范之一。也正是这种家庭,对孩子的要求也更加严格。无论是学习成绩、生活习惯、魔法天赋,各个方面都在对标那些顶尖孩子的水准。在这样极大的压力下,花火鹤仍然是完美地达到了所有的要求,甚至那些眼高于顶的四阶魔法师,看到她是都会赞叹她的魔法天赋,预言她将来必定能在一系上成就坦途。 可这样的她,这样一位同学眼中的完美少女、老师眼里的多面天才,居然被父亲用一个最不起眼的打杂员工来教育她,来批评她略有些懒散的生活习惯,这对于心高气傲的花火鹤来说无疑是极大的羞辱。同学里认定的天之骄子,人群中被众星捧月的她,怎么能咽的下这种屈辱? 所以她决意每天早上赶早,晚上待晚,甚至跑到离家五六公里的这家桑德库,就是要把男孩给比下去。在父亲面前证明,他所称赞的男孩根本不如她。 只有用实际行动去证明这一切,才能让花火鹤感到心满意足。她不仅是一个对别人高要求的女孩,对自己更是严格到了极致。 但这两天,男孩已经接连迟到两次,甚至都算的上是旷班。如果男孩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定能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连最最基本的守时守信都做不到,这样一个男孩,凭什么让父亲如此夸赞?又凭什么让时间宝贵的她来进行竞争? 在一想到之前不知为什么抓到口袋里的两瓶回复药剂,花火鹤只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哪里出了问题,在这片污浊的空气中呼吸久了,精神有些不正常。 于是她狠狠地踹了一脚墙,把气发泄出来,搂了搂长发拍了拍脸颊,收拾好情绪重新走进超市内。 ------ “哥哥你吃这个!” “小狼,把那块面包递给我!” “蛋蛋!吃饭的时候别睡着了!” “小兔崽子们!吃东西别讲话!噎死你们啊!” “老头!你要是凶我们我就不跟你走了!” 这个毫无金碧辉煌,却有青竹幽香的餐厅里,设计师苦思冥想创造的一股人间仙境的氛围,就这么被一群小饿狼给完全打破。 上好的熏制香肠、煎炸正好的溏心蛋、色彩靓丽的蔬菜拼盘、精心制作的三明治、冒着热气的奶油浓汤、晶莹剔透的香草布丁……这么一堆菜肴摆在桌上,让这群孩子真化作那饿了千百年的饿鬼,风卷残云,让一旁看着的林卡特直呼“牛嚼牡丹!作孽啊!” 这么大的一个宅子,自然是有管家与佣人打扫。只是他们从未在孩子们眼前出现过,默默地准备好了一切。门口有一只看家护院的灵犬,先前吓到猫儿的那声犬吠正是它叫出声,只是进了院子后连它的行踪都不曾发现。 这是一个四处都透着神秘的宅子,或许这也正是世人眼里星风学院该有的样子。 神秘、强大且高雅。 男孩帮忙擦着蛋蛋嘴角的残渣,一边张开嘴巴接过杉杉喂过来的熏肉,还要照顾着毫无吃相的圆圆,确实有些手忙嘴乱。猫儿比圆圆还要贪心,小小盘子已经堆起了山高的食物。只有小狼最为乖巧,有些笨拙地摆弄着刀叉,规规矩矩地吃着早饭。 林卡特也放弃了说教,一个人蒙头自顾自吃起盘子里的三明治。身为以直脾气而闻名天下的雷系魔导,能让他不得不吃的瘪,可想而知威力有多么的强劲。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在指引她走向自己的魔法坦途之前,会不会先道心崩殂。 若是天天让这个雷大魔导把话憋在心里,岂不是要把林卡特憋到死。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林卡特是多么地看中杉杉。 等林卡特终于吃完盘中餐,没得办法抬起了头,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一桌狼藉,沉声对着男孩说道: “我带你去你工作的地方,先给你把你那工作给辞了。” 男孩点了点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林卡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他对男孩印象最差,但如今却是愈发顺眼。 毕竟也只有这个男孩能管得住这群小魔神,能在猫儿出言不逊的时候好好教育他。更重要的是,那个注定成为他一身衣钵传人的女孩杉杉最听他的话。林卡特就算不喜欢男孩,也得逼着自己去喜欢他。 “其他的孩子,跟着席美尔一起去卧室。” 林卡特打了一个响指,一个管家瞬间敲门走入。 这是孩子们第一次看见穿着笔挺衣装、面容和善温柔、谈吐彬彬有礼的大宅管家,纷纷看呆了眼。这个给人奇异之感的管家,天生给人一股亲和力,让人无法生出恶感。更为奇特的是,孩子们看着眼前长发翩翩的席美尔,竟是分辨不出来性别。席美尔看着一桌狼藉,脸上倒是没有任何波动,微笑着用极具磁性的声音说道: “各位,请在用膳完毕后跟随我前往卧室。哥哥阁下单独一间,杉杉阁下单独一间,蛋蛋阁下与猫儿阁下一间,圆圆阁下和小狼阁下一间。” 杉杉一听,急了: “我要跟哥哥睡一间!” 林卡特瞪大眼睛: “男女有别,你都是快十岁的姑娘了,不能老是哥哥来哥哥去的。” 杉杉怒气冲冲地叫道: “要你管!” 男孩急忙站出来做和事老,让杉杉先听从安排,实在是一个人睡觉害怕,再跟着一起睡觉。 男孩也是没有想到,那个最初见面时对他不理不睬的女孩,现在却是这么黏他,巴不得是他身上一个小挂件,拐到东拐到西。 在杉杉委屈巴巴的小脸注视下,男孩和林卡特走出了宅子。 看着宛如仙境的院子,林卡特突然开口说道: “你没有去打扰孩子们,直接出来,是做了件大好事。” 男孩侧了侧头,没有听明白老人说的话。 “那池‘暖春游神’,不仅是个宝物,更是一个磨炼。能在里面呆的时间越久,让身体吸收更多生命力量,对以后的帮助就越大。你只是呆了三分钟就出来,说明很可惜你的身体只能承受那么多。但那群孩子都泡了半个小时,如果他们想要继续泡下去,当然是可以吸收更多精纯的生命能量。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心生芥蒂。” 男孩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心生芥蒂?他对自己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巴不得孩子们能够得到更多的好处。破障之身,苟活于世便是幸运。虽然老人没有说,但这些能量必定修修补补他破烂不堪的身体,让他能多撑一些岁月。如此这般,男孩已是无比感激。 言语之间,一团雪白的毛绒绒不经意间滚到男孩的脚边。林卡特蹲下身,轻柔着毛绒绒笑道: “雪球,好样的!” 那团毛绒绒抬起了头,男孩这才发现这团毛绒绒竟是一条可爱至极的小狗,正一脸娇憨地享受着林卡特的抚摸。 这声好样的,自然就是指它先前将猫儿吓得摔了个底朝天的事。 雪球仰起了头,林卡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豆,朝着院子里一丢。雪球软糯糯地“嗷呜”一声,男孩只觉得一团雪白的残影在眼前掠过,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林卡特笑着说道: “它叫雪球,你们要和它打一段时间交道。它有些怕生,刚刚人太多就没有出来。” 林卡特打开了院门,率先走了出去,男孩紧跟其后。 “这栋房子平日里只有伢和雪球照管,只有星风学院派人出远门的时候才会有人入住。让你们住也算是物尽其用,我已经事先跟星风学院申请过了。” 看样子,林卡特早就做好了男孩同意后的准备。 距离孩子们离开教堂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早上六点,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店铺的员工也开始帮忙打扫起门前的灰尘与垃圾。林卡特望向男孩,询问道: “你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方向。” 男孩回忆了一下,指向了东边。 “远吗,大概你要走多久?” 男孩点了点头,比了一个30的手势。 “是一家超市是吧,叫桑德库?” 男孩用力点了点头。 “做好心理准备。” 男孩一愣,脑袋里浮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撕扯感,破空声,以及眩晕后带来的强烈的呕吐感。 只一瞬,男孩就被林卡特像是提溜小鸡一样提溜到了他熟悉的桑德库门口。 随着林卡特一松手,男孩脚步虚浮地晃动几下,努力地控制住胸口里翻滚的感觉。刚刚吃完早饭就来这么一遭,男孩明白了何为翻江倒海。不过他还是压住了那股冲动,没让自己在大街上吐出彩虹。 看着仍然保持着站立姿势、只是面容发青双腿颤抖的男孩,林卡特也是微微吃惊: “你要是不是破障之身,即便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所成就。” 男孩唯有傻傻一笑,心中也不觉得苦痛。他自然明白林卡特的称赞多么有分量,但他更明白林卡特所说的前提。 林卡特叹息一声,望向桑德库店内,对着一名员工喊道: “你好,你们的店长在吗?” 那名女性员工很明显的一愣,然后回头找了找某人的身影,然后对着林卡特礼貌地说道: “您好,我们的店长现在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 林卡特一拍男孩的肩膀,说道: “以后这个小子就不在你们这工作了,我带他过来走一下流程。” 说着,林卡特把男孩拽到跟前。 女员工眼睛一亮,认出来了那个勤快且待人温和的小哑巴。于是她急匆匆地走上前,小声对男孩说道: “你先别过来,花小姐现在正生气呢,要是被她看到了你……” “店长虽然不在,但是我可以帮忙。” 正说着,花火鹤的身子就已经从货架后面探了出来,脸上带着营业式的微笑。 正好在附近的她自然是听到了门口的声音,秉着服务至上的信念,她觉得这样的事情自己义不容辞。 男孩微笑着,略带歉意地朝着花火鹤招了招手。 下一刻,男孩就看到花火鹤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脚步迅速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你今天又迟到了!” 花火鹤眼神中的怒火仿佛要将男孩给吞没,紧紧地站在男孩的跟前,彼此都能感受到互相的鼻息, “让你在这里帮工已经是破例了!结果你丝毫不珍惜,已经连续迟到两天了!你是不是想被辞退啊!” 男孩被咄咄逼人的花火鹤吓得直往后退,但花火鹤却是步步紧逼寸步不让。不过在两人之间,林卡特咳嗽一声,拦了一手: “这位姑娘,我今天的确就是带他来辞退工作的。” 花火鹤一愣,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声音立刻低了下来,语气平和地问道: “请问你是?” “我姓林,暂且是这小子的监护人。他以后不会在你们这里工作了,我带他过来走一下流程。” 花火鹤神色忽然变得极其复杂,一旁的女性员工也是有些惊讶,心中稍稍有些遗憾。过了约是十秒,她才缓慢开口道: “事实上,我们没有和他签订任何契约。他即便是消失了我们也没有权利惩罚他。他的工资也是日结的,所以我们并不相欠。如果你想带他离开,直接离开就行。” 花火鹤说的极为直白,一改之前咄咄逼人模样,显得成熟而又稳重。 林卡特赞许地看着眼前这位与男孩年纪相仿的女孩,笑眯眯地说道: “你的天赋很不错,好好加油,等你十八了来尝试考一下星风吧。” 漫长的岁月与极高的魔法造诣早就让林卡特练成一双毒辣的眼睛,凡人与天才,林卡特一眼便能分清。 花火鹤笑了笑,只当做是老人对后辈的夸赞言语,而这样的言语她早已习以为常。她自然不知道这位老人是怎样的存在,只以为是一位收养了男孩的好心人。 最后,男孩与老人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而她愣愣地看着两人影子消失,一时间无法说清楚这股微妙的心情。 最后她收起了所有的心绪,默默地退回超市里,收拾起货架。马上还要赶去学校上课,中午吃过午饭要去学习礼仪姿态,下午还有魔法见习,忙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那个男孩只是她生活中的一块臭石头,她觉得碍眼无比,必须要除之后快,仅此而已。现在终于消失不见,花火鹤便觉得畅快无比。 只是畅快无比之后,还有一丝让她不愿承认的空落。 第十三章 垃圾洞 见着老人带着他朝东门外走,男孩觉得有些困惑。 特殊时期里,巨岩城的城门会在夜里十一点关上,于早上六点打开。只是男孩不太清楚,这么大清早林卡特要带他出城做甚? 男孩在城门洞里张望一下,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守门人。林卡特向着这个面容冰冷的卫兵出示了帝国发行的通行文书,顺顺利利地带着男孩来到了城外。 身为星风学院的导师,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他去说去做,自会有人帮他准备好。 还没等男孩呼吸够新鲜的空气,林卡特望向他说道: “抓紧我。” 男孩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抓紧林卡特的衣服。 又是一阵眩晕呕吐感,男孩已经在一片他从未抵达过的区域。 他努力地抬起头,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棕黄。 棕黄的帐篷直抵天际,像是一条巨龙,盘延在这片大地上。 只有那一顶雪白,在棕黄之中极其显眼,像是巨龙的心脏,更像巨龙的逆鳞。 林卡特拍了拍男孩的小脑袋,示意男孩跟紧自己,大步走入那顶雪白,朗声说道: “星风学院林卡特,前来拜访帝国元帅!” 男孩急忙跟着林卡特一同走入帐篷。帐篷里约有穿着笔挺军装的十人正开着会。桌上摊着一幅极大的地图,地图上插着一面面绘着不同图案的旗帜,还有一根根箭头指向地图尽头。最上位者见到老者后,先是对着地图一拂手,地图便立刻蒙上一层让人无法看清的白雾,接着他才站起身,露出一幅惊讶模样叫道: “林先生!今天有何事拜访?” 正是帝国元帅,希斯。 男孩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个劲盯着那个高大男子,心中有股奇妙的滋味。 其他人自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跟着老者走进来的男孩,于是其中一人蹙了蹙眉头,沉声说道: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请立刻退下!” 说着,就有军官起身准备将男孩拿下。希斯立刻制止了其他军官的动作,望向林卡特问道: “林先生,这就是你要拜托我的事情?” 林卡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甚喜欢帝国,但是他还是很喜欢聪明人的,说起话来省力气。 希斯捏了捏下巴,冷静地对林卡特说道: “我需要一个理由。” 这些从战场里厮杀出来的将士们怎么不能看出来,这个又瘦弱又无力的男孩,就是他们最为厌烦的累赘。他若死了倒还好,但他的死很有可能会连累一批人跟着他一起死。如果军营收下这么一个孩子,这简直就是给邻国送到嘴边的天大笑柄。 于是林卡特补充道: “我只需要他是军队的一员就行,不需要他上战场。听说曦暮小姐一个人生活在巨岩城里,这家伙别的不行,照顾人倒是很有一套。” 希斯眼睛微眯,有些感兴趣地说道: “若是这般倒也无妨,只是没想到林先生竟然能为一个孩子做到如此地步,星风不会有什么说辞吗?” 星风学院前来观测者,若有半点倾斜之举,那就需回星风学院禁闭五年。 从星风学院成立伊始,它就是整片大陆最为独特的存在。它见证了无数历史的诞生,目睹无数王朝的陨落。星风学院是一个独立于世界的观测者,毫无感情地记录着大陆发生的一切,不同情、不预测、不干涉,只是单纯地进行那最为质朴的文官工作。现在林卡特所做的事情,正是稍稍有一些越界的嫌疑在里面。 林卡特也是脸色黯淡,说道: “这个小家伙一个人养着五个孤儿,又被人欺凌。我实在看不下去…” “那先生你把他们全部照拂住不就行了?” 林卡特脸色一僵,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寻得一天生雷魂女孩作为弟子已经耗尽福缘,如果再将其余几个完美苗子给采走,就会引得福缘撑散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年轻时候自然是半点不信这些,只不过随着年纪越长,林卡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愈发相信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 于是他咳嗽一声,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事实上,我已经将他们庇护于星风宅下。但星风学院不能庇护他们一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我带男孩过来,就是让他们以后自力更生,凭着自己的努力创出一番天地。”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不禁让那些刀尖舔血的军官们也佩服起这位大魔导的心胸。 于是希斯望向了男孩,询问道: “你叫什么?” 男孩一愣,有些慌张地扯了扯林卡特的袖子。于是林卡特向希斯解释道: “他是一个哑巴,说不了话,也没有名字。那些孩子只知道叫他哥哥,也没有个具体名称。” 希斯失笑,无奈地说道: “总不能‘那个谁’来‘那个谁’去的吧?有一个名称总是好的,能有一个东西承载人们对你的印象。要是一直没有名字,但是以“男孩”称呼,世间这么多男孩,哪个才是在指你?” 男孩只是摇头。希斯所说的话他也能明白,不过他从未想过自己需要名字来让别人记住。 一颗没有根的浮萍,又需要去承担什么印象? 希斯哑然,但他也不是在意这种细节的男人,只是提醒道: “暮儿的脾气有点倔,平日里也有一些坏习惯。虽然她是一名队长,但最近时间特殊,如果你能拦着她不让她往军营跑,我记你大功一件。” 其余几个军官听了,竟是各个点头表示赞同。这些人都知道,那个十五岁便要踏入震岳境界的小姑娘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一根苗子。甚至还有人认为,再过十年,曦暮就会成为帝国第一位女将军。所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让曦暮出任何纰漏,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希斯拉出凳子坐下,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便写下一封说明情况的信件,交给男孩道: “她平日里住在北城区一片,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一家叫‘莉莉娜’的酒馆里。如果她惹了麻烦,还望你多多担待。” 希斯不清楚男孩的根底,但他很清楚林卡特对男孩的关注,所以语气也格外的平和亲切。男孩一愣,接过了信封,下意识交给了林卡特。 林卡特叹了一声,接过了信封,对着希斯点了点头感谢道: “来日若是有空,务必来星风学院一趟。” “一定一定。” 两人皆知此为客套话,表面上寒暄一阵后,林卡特便带着男孩离开。 男孩走出军帐前回头看了一眼,几名军官皆是擦了擦汗水,眼神隐晦地盯着林卡特的背影。希斯注意到了男孩的眼神,朝着他和善一笑。不知为何,男孩觉得不能久留于此。 男孩抓好林卡特的手臂,在林卡特的提醒后闭上了眼睛封闭一感,好让自己能更快恢复。 熟悉的撕扯感与眩晕感,男孩倒是已经没有呕吐的欲望。接连这么几次,他竟迅速地适应了。 等到了东门,林卡特突然转头对着男孩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学院惩罚的。嗯……应该说不会被惩罚太多吧。” 男孩将信将疑地看着林卡特,只信了一半。 林卡特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感慨道: “别总是为了别人想,有时候多为自己想想吧。你的命是你的,不是别人的。我这个老头活了都有八十多年了,还没轮到你这个小屁孩帮我操心的份。” 男孩低下了头,终于还是收下了老人递过来的信封。 在林卡特的人生之中,他鲜有无法理解之事,眼前的男孩可以算上一件。 一个已经自身难保的孩子,为什么却在用尽全力为他人而活?这样环境出来的孩子,非但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恶习,却是真正得像那书中描述的圣人一般。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心智心态? 林卡特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他在收到学院来信的时候就已经大吃了一惊,如今的感慨不过是附加的小菜罢了。 不过他一想到马上还要跑去塔克赞联邦驻扎的地方去通告一声,他就觉得头大。 【生命永恒】出世这件事,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只不过大家都偷偷摸摸地想要浑水摸鱼,就你塔克赞联邦堂堂正正地在帝国头上拉屎,闹得局势顿时不明朗了起来。到了这片平原也不正式开战,就是每次都偷偷摸摸地尾随帝国军队放放冷枪,被发现了就立刻逃跑,将恶心人发挥到极致。 这种摆明了就是来抢东西,甚至还在等你把东西先找出来的强盗,简直让帝国军人抓狂到头炸,也让作为记录者的林卡特啼笑皆非。 塔克赞联邦的空间大魔导可以说是全大陆都极其稀有的宝贝。虽然突破不了帝国的国域领域,不能直接在帝国疆域内开辟空间通道,但在这片世间共有的纳措平原浅层开出一个通道却是足以办到。更何况塔克赞联邦派来的正是军队里以谍报与奇袭著称的“癞”,这塔克赞联邦的特别行动队,横跨了整个帝国版图来到了纳措平原,将机动性与恶心人发挥到了极致,如同一条滑溜无比的泥鳅在帝国面前不停蹦跶。 不过考虑到塔克赞联邦建立的传说、曾经帝国内部的那场巨大分裂以及那些流传于小说轶事中的‘野史’,如今塔克赞联邦的掌权人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又是不难想象的。只不过这种仿佛丢了一坨黏人的大粪到别人阵营里的事情,总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谁能指望这两千人在与帝国大军冲撞的时候掀起什么大波浪?无非是告诉大摇大摆地帝国你的老婆我也盯上了,不好好看住就要被我睡了。而当帝国发起狠来,这支特殊作战部队就立刻化整为零,用‘一盘散沙’迎接帝国的铁拳,让那些想要一鼓作气击溃他们的帝国军人发现一股力气全打在了空气上,更加让他们心里发闷。 钓上了的鱼不小心滑溜脱手,在入水前还要在岸上蹦跶一下才回水里,这气不气人? 东门门口并没有密集的居民住宅,而是有着大片空地与耕地。巨岩城的历史里共经历过十二次兽潮,作为最先迎接兽潮的自然便是东城这片区域。学聪明了的巨岩城居民自然就把这片区域空置,只有最底层的才会选择居住在这片区域。 “垃圾洞”是人们倾倒欲望和污秽的场所,而这里则是被人们遗忘的场所。 林卡特叮嘱男孩在这里稍等片刻,他去去便回,留男孩一人待在这里。 男孩终于能够好好地打量这一片区域,他虽从这经过两次,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里的细节。 这片区域距离主城区约有两公里的距离,只有几栋零零散散的屋子孤零零地矗立着,反倒衬的这里有些人烟罕至。 从世界各地前来的旅行者和冒险者绝大多数会选择从最繁华的西城区域进入,于是西城门口商铺与酒肆最多。东城门也可以很热闹,每天出入的冒险者的数量也极其庞大,但却依然没人敢在这里投资商店饭馆,都在两公里外的主城边缘扎堆。不过到是会有小摊小贩推着餐车来这小赚一笔,最多也就是来这赚一赚快钱。 耕地上的作物正静悄悄地成长着,饲养的鸡鸭鹅猪在各自棚子里安静地守着。牛羊则是饲养于城外,牧场主人看来是赶早出去,小屋房门紧锁。 这个时间点,已经有冒险者开始出城,但他们都行色匆匆,并不会注意这片有些苍凉寂寞的土地。他们的世界是快意恩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广阔无垠的世界,怎会注意这片荒凉。 男孩也是,他看着这片土地,只觉得心口压抑难受,不想再去多看。 下一刻,林卡特就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正如林卡特所说,去去便回。 只是林卡特脸色有些发黑,一想到联邦那个挂着欠扁笑容的年轻指挥官,他就想狠狠地朝那脸来上一拳。 年纪轻轻说话却是阴阳怪气,着实让雷大魔导憋了一肚子气,原本没做亏心事的林卡特,硬是让他说的像是做了天大的偏袒事。 男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林卡特一眼,又赶紧低头避开林卡特的视线。这个小小举动害的林卡特心中憋屈又加一层,再一想到学院寄来的信上内容,林卡特只想捶胸顿足大喊几声去你妈的。 放出的狠话就如那泼出去的水,既然说了自己无事,那就要摆出一副无事的样子,黑着脸像什么话。于是林卡特只能挤一挤笑脸,拍着男孩的肩膀说小伙子以后多多努力,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 这短短半天,林大魔导就已经违拗心境数次,已经比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等两人回到宅邸,已是半个小时过去。跟着伢上了三楼的卧室,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男孩突然浑身失去了力气,躺倒在大床上。 正如林卡特所说,床又软又舒服,人躺在上面仿佛像是躺在云朵里。男孩当然没有真的躺在云朵上过,只是他每次抬头仰望天空时,都觉得那团云朵一定足够柔软,才能让天神老爷躺在上面。 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一种奇特花香,让人心神不禁镇定下来。钻入被窝之中,温暖将全身包裹,真就是那书上所说的‘温柔乡’‘英雄冢’。 那咯得人生疼的床板,与那冬夜里只能堪堪避寒的破烂棉套。虽没有这般舒适温暖,却也是男孩极为感激的存在。 此时的男孩,觉得那天神都不一定有他这么幸福。 第十四章 卡特 早晨九点,林卡特带着一群精神面貌大不一致的孩子们,从大宅里出发挑选衣裳改变模样。 暖春游神的效果名副其实。杉杉的一双眼睛原本就灵动可爱,洗去一身污秽以后整个人的气质就是那成语古灵精怪所描述一般。猫儿稍稍少去一些顽皮劲,一双剑眉让这顽童多了丝眉宇轩昂的意味。圆圆看上去更加憨厚且人畜无害,圆滚滚的小身子仍谁都想上来摸一摸。蛋蛋则是继续执行可爱一词,目标便是那男女老少通杀。而小狼?原本就显出尘风骨的他此刻更像是那不世出的王族天才,举手投足皆有一股冷静而又迷人的魅力。即便他们仍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但丝毫不能遮盖住本身的神韵。 原本,林卡特准备让伢量好孩子们的身材出门安顿好这一切。只是孩子们一听可以出去逛街,一个个虽说没有上蹿下跳,可那楚楚可人的眼神直叫林卡特打呼承受不住。 如果人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世,一定会以为这是哪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千金聚在一起,扮出乞儿模样游戏人间。 只有男孩,依然是黑瘦黑瘦,唯有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他就像一块木炭,不起眼地站在孩子们的边上,一眼扫过去会觉得这是公子小姐的仆从。暖春游神对他而言只有平静心神的作用,洗净杂质已经与他彻底无缘,更别提提升资质了。 已经是早晨九点,上城苑的绿荫路上依然没有多少行人。住在这儿的富人们大多选择马车出行,更有甚者还会驯服奔蜥或者是狂犇作拉车魔物,在一些人眼里比那纯色骏马更加拉风。平整的街道铺满打磨光滑的石板,时不时的有马车从孩子们身旁奔过。每经过一辆,孩子们都要瞪大眼睛惊奇地打量一番。马车车厢各个都是精心设计过,或华贵或素雅,让人赞叹。 吃饱睡足,还不用上课,孩子们的精气神明显比一大早来上城苑的时候好太多。小狼带头走着,猫儿和圆圆打闹嬉戏着,杉杉和林卡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男孩牵着蛋蛋的小手到处望着。 上城苑是巨岩城的财富聚集地,周边服务设施一应俱全。商业街、高档餐厅、酒馆、剧场……这些建筑终于将它们金碧辉煌的一面展现给路人,用着令人目眩的奢华诱惑着人们进入。 约是走了十多分钟,林卡特带着孩子们走进一家写满孩子们看不懂的文字的衣装店。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彬彬有礼地欠身,说道: “欢迎贵客,请问您们有什么看上的衣服吗?” 林卡特一摆手: “我不懂什么时尚,你看着有什么适合这群孩子的衣服,随便各搭配一套就是。” 这位迎宾小姐神色如常,脸上带着微笑连声说是,但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这家采用精灵一族自然美学的服装店,店名是精灵语里“和谐之美”的意思,每一套衣服都是使用上等材料并采用了知名精灵设计师的精心设计。不谈价格,这个老人竟然说“随便各搭配一套”这种话,一听就是刚赚了一些钱没处花的暴发户。 只不过能在这种店里成为迎宾的小姐心理素质当然是无比之好,不会将心理想法暴露出一丝一毫,微笑着引着各位孩子走到展示架前问道: “请问各位公子小姐有什么喜欢的衣物吗?” 被她盯住的杉杉脸倏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我随便……好看就行!” 店里另外两名员工走了过来,一高挑一稳重,帮着其他几名孩子挑选衣服。那个最先招呼孩子们的迎宾小姐虽然腹诽林卡特,但看着一双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也不禁震撼于这群孩子的气质。 从苦难之中打磨而出的乐观与积极,给人以自然而然的亲近之感。更何况孩子们本身底子就不差,被林卡特那池暖春游神一泡,直接就将内在神韵给引了出来。 杉杉每换上一件,都要兴奋地跑到男孩面前转一圈,询问男孩的意见。而男孩除了使劲点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办法来表达称赞之情。 猫儿把自己打扮的小大人似得,看着镜子里‘成熟稳重’的自己,满意地砸吧砸吧小嘴。 圆圆身上色彩鲜艳,整一个圆圆的吉祥物、招福进宝的财神爷模样。 小狼一身素,简洁干练,如同一棵笔挺的竹子,青翠而又苍劲,看得让三位员工心跳都漏了半拍。其中一人偷偷打自己小脸一下,暗骂自己真不要脸。 蛋蛋就很简单,整洁的罩衫往头上一套,干净舒适就是最适合这个最小的宝宝的。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打扮装饰,纯朴最好。 在她们热心的打扮下,孩子们像是橱柜里的展出模特,试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等最后终于敲定主意后,这三个小姐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不过她们满意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一排男孩女孩,止不住地点头,就把那股感觉很快抛之脑后。 男孩始终站在林卡特的旁边,傻呵呵地看着花枝招展的孩子们,使劲地憋住不让自己的笑脸看上去太过放肆,直到林卡特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 “你傻站着干啥!你给我去换一套衣服!” 男孩一愣,这才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正看着这群孩子的衣着满意于自己的眼光的三位女性员工,注意到那只瘦瘦小小的手臂后,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漏了什么,满脸通红地朝着老人道歉,急忙拉着男孩前去搭配。 可当她们开始搭配起来时,她们又泛起了愁。这与刚刚她们搭配其他孩子的愁思不一样,其他孩子是怎么穿怎么搭,选择太多挑的眼花缭乱。而男孩则是怎么穿怎么不搭,只觉得白瞎了这么好的设计与这么美妙的衣裳。 男孩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小手指了指,选了一件最为素朴的衬衫穿在身上,又换了一条黑色长裤与一双洁白的袜子,点头表示自己这样就行。 林卡特也没多说什么,还没等小姐送来账单,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刻着特殊纹理的魔晶石卡,递给其中那位高挑小姐说道: “从里面扣就是。” 雷大魔导总算是高调嚣张了一会,自己心中那股不明气也算是排出一团。 高挑儿小姐恭敬地收下魔晶石卡,在柜台上的仪器上一扫,说道: “尊敬的客人,本次您在本店消费共300金币,这是账单。” 饶是雷大魔导家底殷厚,也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平日里穿的衣物都是在大众商店里随便买的入眼衣物,更是没有买过什么奢侈品,一心沉迷于魔法大道,看到这个价格后不禁感慨真是暴利。 虽然顺着雷魔导该有的脾性慷慨大气了一把,但林卡特此刻却是十分后悔。这300金币足以他买上一个极好的雷系魔晶,更可以将他的实验室里添上一个不错的放电设备。但是他还是咬牙忍住了肉痛,把这个当做是为了将来的投资,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不过等他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后,他严肃地对着孩子们说道: “然后,我需要带着你们把你们的一头乱发给好好整理一通。” 平日里孩子们的头发都是由男孩来打理。虽然不是多么精妙的手法,但最起码能够保证视线不被头发遮挡,不会浓密肮脏到生虱子。但这样简单随意的发型自然与他们身上所穿的衣物十分不搭,林卡特已经花了这么多钱,自然不想这些钱被一头乱发给糟蹋了。 “打理头发的话能不能让我的头发显得更好看!” 最激动的自然就是杉杉。小姑娘平日里就对自己枯黄分叉的头发心有不满,一听要去做头发,一下子跳了起来。 林卡特看着自己的弟子这么开心,于是也笑着说道: “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是肯定会让杉杉你更加好看。只不过你的头发更多还是营养摄入的问题,以后多吃一些营养食物,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好看。” 吃了第一次的亏后,林卡特在带着孩子们找理发店时就多了一个心眼:不去那种看着就要花上一大笔钱的店,而是又走了约十分钟离开了上城苑,找了一家店门口立着价格招牌,看上去十分亲民的一家名为“禾零”的理发店。 店里装潢很简单,三张凳子与三面大大的落地镜。一个抽着烟草的男人原本正坐在柜台后面看着报纸,一见有人登门,急忙站起身摆出笑脸迎了上来,热情地问道: “客人,一共几位啊?” 林卡特指了指孩子们,说道: “一共六个,剪得好看点就行。你看看能不能搭配他们的脸型稍微修一修。” 男人注意到了孩子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震惊之后,语气中带上一丝谄媚道: “那行,哪位先来?对了,先把头洗一下吧!” 然后他朝着楼上喊了一声: “婆娘!下来帮忙!”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响声过后,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女子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地走了下来,对着来人歉意地一笑。店主人带着歉意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家婆娘怀了身孕,手脚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你们多多见谅。” 林卡特摇摇头表示毫不在意。杉杉自告奋勇,第一个去剪发,那怀有身孕的女子让杉杉躺平在椅子上,用手试了试水温,一点一点温柔地揉搓起杉杉的头发。店主人收拾起剪发的工具,一边和林卡特搭话: “这位客人,您可真实幸运啊,这么多帅气美丽的孙子孙女,以后您有的享福了!” 林卡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不做解释,只是跟着店老板说道: “都是一群让人不省事的家伙!” 男孩一想,好像从认识老人以来,的确一堆事情都是让老人帮忙摆平的。甚至比起认识了快要两年的木雅老板,林卡特做的事情都要更多。 于是他在内心的小本子上多写了一个老人的名字。 猫儿不满地叫道: “这家伙才不是我们的爷爷,我们只有一个院长爷爷,也只有一个哥哥!” 林卡特眉毛一竖,没好气地叫道: “那你早餐吃的这么凶,刚才挑衣服也就是你最勤!你等会儿一个人去上学去!” 猫儿一下蔫了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更何况还不用上学,大丈夫能伸能缩,暂避一时锋芒又如何! 等着杉杉坐到凳子上,在她衣服外面罩上一层外罩,店老板笑着问道: “小姐想要什么发型啊?长发短发?” 杉杉哪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发型,说道: “长发!好看的就行!叔叔你看着帮我弄一个好看的发型呗!” 这可让店主人心中犯了难。虽然在服务业摸滚打爬几年,但他还是搞不定没有具体要求的客人。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理发师,但店主人有着一双纤细灵活的双手,更是理想去那帝国首都被王侯邀请修剪头发。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极高,如果不能让客人满意,他就会无限自责,更加努力精进技巧。而当客人说自己并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店主人自然就犯了难:如果没个要求,该怎么才能让客人感到满意?但既然是客人要求岂有不应之理?于是他仔细打量了杉杉的脸蛋,心中初步描绘出一个模型,等着模型成型让自己感到满意了,他这才拿起了剪刀,上下翻飞。 虽然这是一个小店,但是男人的手艺的确让人佩服。熟能生巧,这男人以理发师一行支撑起一家店,一个家,更是有着一个宏达的理想,怎能没一手让人叹服的技艺? 另一边,怀有身孕的女人一边帮着猫儿洗着头发,一边轻声问道: “孩子,你今年多大?” 猫儿被那双温柔的手揉的有些失神,正如坠云端享受着洗发的乐趣,听着女人的话后下意识说道: “十岁了!已经不是孩子了!” 女人温柔地笑道: “好啊好啊,不是孩子了。真好,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就希望像刚刚那个女孩一样乖巧伶俐,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希望像你这样活泼可爱呢。” 猫儿一听,厚脸皮如他也小脸一红,嘟囔道: “但是大家都喜欢小狼那样成熟稳重的,姐姐你要是有孩子的话也要成熟听话才好!” 女人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轻轻地掐了掐猫儿的耳朵说道: “小嘴可真甜!不过小孩子的话还是要淘气活泼一点,这样才有朝气,这样的我喜欢。不过也不能太淘气了,还是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才好。” 猫儿听着,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心里暗道自己真是没点出息,男儿有泪不轻弹,虽然从小没有父母,但是却有一个比谁都厉害的老院长,还有一个比谁都要伟大的哥哥,自己就应该满足了。 等猫儿拿着毛巾擦着头发的时候,杉杉已经剪好了头发,兴高采烈地对着镜子打量着干净清爽的自己。 原本有些‘分布不均’的头发,此刻都是平平整整地顺流而下。整洁的刘海下是一双孕育神采的大眼睛,让女孩越看越喜欢。接着杉杉转过头,对着男孩半是炫耀半是埋怨地说道: “哥哥你剪发的技术不太行!得好好练练!” 男孩一听,心里备受打击。 实话总是最伤人心,男孩除了忍痛接受之外也别无他法。店主人虽然对男孩歉意地一笑,但眼神之中的得意之色却是隐藏不住。 将猫儿的一头鸟窝理净;给小狼修剪的温文尔雅;让圆圆顶着一头清爽圆寸;男孩留着稍微长一些的头发;蛋蛋最简单,简单的修剪了一下刘海和鬓发,整体剪短便足够。 等着孩子们都剪完头发后,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赞道: “这才像话嘛!” 男孩摸了摸自己简短柔顺的头发,心中不得不沮丧地承认的确技不如人。 店主人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林卡特询问道: “客人,60枚铜币?” 林卡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笑着说道: “不用找了,我很满意!” 这两口子同时一惊,连忙挥手拒绝。 十枚铜币等于一枚银币,百枚银杯等于一枚金币,这般出手阔绰的客人,饶是男人开店几年都未曾遇见过。寻常人遇见这样的好事自然喜不自胜地收下,只是这个男人脸色坚决地一再拒绝,一旁帮忙的女人也是只道好意心领了,钱真不能这么收。林卡特一脸无奈,说道: “我身上没带零钱,就整的,你钱也不好找对吧,那就算了。” “我的手艺值多少钱,我清楚得紧!” 店主人听后,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把银币,清算得清清楚楚,装到一个布袋里,诚恳地说道,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实在太多了,我受之有愧。” 林卡特拗不过店家,只好收下找回的零钱。带着孩子们谢过店家,一齐走出了理发屋。 等走了一段路后,男孩回头,还能看见那两口子站在门口朝着这群孩子挥手。 男孩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底生出一团暖意。 第十五章 何以为家 现在,孩子们再走回到大街上,只觉得太阳温暖,凉风温柔。 一身奢侈却低调的衣装,一头干净的秀发,再加上本身的精神气。这么一来,这群孩子在街上行走时的侧目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杉杉不时地用小手撩拨着剪碎的刘海,小身子蹦蹦跳跳;圆圆摸着有些扎手的头顶,也说不出是好是坏,只觉得比起之前有点凉飕飕的;蛋蛋乖乖巧巧地牵着男孩的手,紧紧地跟在男孩身后;猫儿装模作样地走起正步,手足间小心翼翼地不愿碰脏一身干净的新衣服,这模样虽然别扭却可爱得惹人发笑;小狼最是落落大方,走路沉着稳健,与林卡特并肩而行。 只是人们无法理解,为何这群孩子围着一个瘦瘦黑黑的男孩,虽然也是干净整洁,却跟这群孩子十分不搭。说他是仆人,可众人看着他的目光却又明显是那最中心。 鲜花里突然出现一节木炭,属实让人们难以理解。 “小狼小狼,你说我们回学校以后,那群姑娘看到你我会不会疯了一样围上来!唉,没想到我也能有一天体验体验狼帅哥的感觉啊~” 猫儿满脸坏笑地挤了挤小狼的胳膊,惹得小狼没好气地说道: “无聊!你不觉得样子很烦人吗!” 猫儿怪叫道: “哟~这就是冷面帅哥的余裕啊!要是那些女孩听到你的话,怕不是心肝都要碎咯~诶!你别打人啊!” 小狼气急败坏地掐着猫儿的胳膊,抬手就要打他的屁股。猫儿自然不会随他的意,一抽手一侧身,猫一样地蹿了出去。小狼也没了那股沉稳劲,孩子似地追着猫儿作势要打。 看着在街上追逐打闹的两个孩子,男孩心里只感觉像吃了蜜一样甜。 倒是林卡特有些惊讶地说道: “我还以为那个孩子一直都那么沉稳呢!原来也会有怒有笑啊。” 从老院长逝去之后,变化最大的不是男孩,而是小狼。 男孩一直都是教堂里顶梁柱一样的存在,所以他将老院长走后所有的悲伤都被牢牢地压在了心底,并不会在脸上表现多少。只有小狼,从那时开始起就不怎么说话,连情感波动都不会怎么露出来。 他在各个方面都在模仿着男孩,努力地成为一根新的支柱。可他却是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本身的性格慢慢地遗忘,强制地褪去本应是他这个年纪里该有的孩子气和幼稚劲,甚至是在刻意地让自己变成一个不受情感干扰的机械,这让男孩无比担忧。 所以当他看到小狼终于像过去一样会和猫儿拌嘴,会在街道上和人嬉闹,他便觉得开心无比。 -------- 学校里,孩子们正准备上下午第一节课。五年级的教室里,一个烫着卷发精心打扮的女孩,一脸怒容地望着先前围殴男孩的一员,怒气冲冲地说道: “布如!小狼去哪了!” 布如也是丝毫不畏缩,粗着脖子叫道: “怎么了!小狼不在你就寂寞了?丽丝你又不是他妈,你管那么多干啥!” 这个布如,明明心里喜欢丽丝喜欢的不得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这张嘴忍不住要说风凉话。尤其是听到丽丝为了小狼而跟他发火,布如就更加生气,说出的话语也更加刻薄。 旁边一戴眼镜的女孩不乐意了,朝着布如冷冷说道: “丽丝说你什么坏话了?你犯得着这么说话吗!” “我乐意!” “丽丝你要是喜欢小狼你自己去找他啊!你问我们有什么用!” 那是教室里另一个男生的帮腔,此言一出,其他男生纷纷响应。 “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小狼他爹,我们哪知道他去哪了!” “小狼没有爸爸!他就是个孤儿!” “你们女生别再缠着他了!他眼里根本就看不到你们!” “丽丝,你爸妈不是说过不许和那群孩子多接近的吗!” 小狼作为女性之友,男性公敌一角,他的存在已经让双方势如水火。于是这早上小狼消失了半天,弄得男生们开心无比,而女生们则是无比失落。 “哼,我都说了,小狼他不敢再回来的!” 说话者便是那原本带头围殴男孩之人,正一脸得意地朝着身旁男生炫耀。即便小狼出乎他的意料昨儿居然又来上学,不过总体来看还是完美地达成了他的目标。一旁男生佩服地说道: “不愧是耐特!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听着同龄人的奉承,耐特鼻子指向了天空,他都已经看见了他和丽丝一起迈入婚姻大门的一刻,那闪耀的一刻。 虽然他父亲后来一脸阴沉的回了家,教堂众人正常来上了课,但现在来看那估计就是他们的‘最后一课’!一切都如计划进行! 高瘦的老师拿着厚厚的讲义走进教室,喧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丽丝狠狠地瞪了布如一眼,坐回了座位上。老师扫了一眼座位,看到那个空缺之后,对着全班问了早上问过的相同问题: “有人知道小狼去哪了吗?” 另一个教室里也有这个问题,只不过宾语换成了猫儿。 对于教师们来说,教堂的孩子是最省心的孩子。不迟到旷课,不迟交作业,成绩稳定,分数极高,安静听课,简直是他们理想中最完美的学生。只不过昨天加上今天,他们的履历上会多出旷课半天,甚至是一天的处分。 老师正准备在花名册上圈上一个红圈,就听门口一个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老师,我来上课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门口,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男生们不敢相信地倒吸冷气,女生们也是不敢相信地倒吸冷气。 只不过男生们的眼里冒出的是绝望,女生们的眼里冒出的是爱心。 翩翩公子,立于浊世。这是高瘦老师心中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问道: “小狼?” 明明已经教了这孩子接近三年的时光,竟然还会问出这种低级的问题。 门口的小狼点了点头,望向了挂在墙上的时钟,舒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问道: “我能回到座位上吗?现在距离上课还有半分钟。” 老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于是小狼便在众人如火的视线中,静静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艰难地问道: “你上午去哪了?” 小狼思考了一下,稍稍隐瞒了一些事情: “一位好心爷爷带我们整理了一下仪表。” 这样的回答同样出在其他四个教室里。只不过孩子们对林卡特称谓变了变:“老头”、“师傅”、“老爷爷”和“黄头发爷爷”。 这些学生们无法理解,他们的怎么变化这么大!还是不是他们熟识的那群又穷又寒酸的孩子!是不是有人替代了他们! 老师们也无法理解,这个爷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这群孩子身上所穿衣物都是如此华贵! 虽然课程如常地进行,但很明显,教室里的气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些因为父母的言传身教而疏远教堂孩子的其他人,心里悄悄地掀起了波浪。 孩子们口中的爷爷,此刻正跟着男孩一起走去校长办公室。他从小狼的对话中得知所有的学费都是由男孩欠着后,便从男孩那儿要来了男孩随身携带的欠条,不由男孩拒绝,就是要帮忙结了这学费。 废话,身为星风学院顶尖雷大魔导的闭门弟子以及她的亲人,怎能被一纸欠条给压住!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老人眯着眼看了一下欠条上那不算太多的金钱,觉着在小辈面前趁机一展长辈雄风自然是极好的。意图就是要告诉杉杉,现在除了你那宝贝哥哥,为师我也可以依靠哦! 于是两人就走进这间简单的办公室,坐在垫着粗劣兽皮的椅子上,面前的木桌上倒着两杯泛着白沫的红茶水。校长助理在帮忙倒完茶水后就弯着腰退出了房间,留出一个谈话的空间。 当两人将欠条结清,那个满头花白有些谢顶的校长,突然望向了男孩,沙哑着声音说道: “好好上学,学一身本领,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欣慰了。” 男孩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校长摆了摆手,男孩和林卡特走出了校长室。 林卡特突然说道: “那个欠条没有那个校长的签名,事实上并没有任何效益。那个校长根本就没指望过让你还钱。” 男孩低着头,小手握拳又慢慢放开。 巨岩城很冰冷,但仍有许多温暖的人。 例如那对开着理发店的小两口,例如那给他一份工作的木雅老板,例如那个面容和善的桑德库老板,例如这个头发花白的校长,当然,还有给他一个家的老院长。 即便是最坚硬的石头缝里,也会有绿意盎然。 第十六章 白与黑 林卡特一拍男孩肩膀,问道: “那现在去见见你以后要照顾的那个大小姐?” 男孩听着老人说的话,心里浮现出的却是那一抹雪白的倩影。 剑美,人更美。 他突然幻想,这么厉害的女孩,一定有高人指点,说不定和那帝国元帅有些关系。如果与那帝国元帅的大小姐建立关系,说不准还能再见她一面。 可再见她一面又能作甚?自己又说不出一句话,怕不是落得脸红急臊,最后羞于见她的下场。 这么一想,男孩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他望向林卡特,点了点头。 林卡特只是看到男孩犹豫片刻,不知道他心里居然还纠结这样的事情。要是被林卡特知晓了,怕不是要大笑一声然后狠狠揉搓男孩的头发几次。 饶是被林卡特拽着进行了几次极速移动,男孩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北城区与南城区的杂乱、西城区的高贵相比,显得恰到好处:没有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街道干净整洁。来往行人有说有笑,穿着打扮干净简单,这里便是北城区,最贴近普通百姓生活的城区。 往来的冒险者从西城门入城后,会先感受一遍城市的奢华大气,然后便会奔向最有烟火气的北区,亦或是离纳措平原最近的东区。城里最具特色的建筑:冒险者公会便选址于北区。那是一栋完全由钢铁原石铸成的堡垒,来往的冒险者人山人海,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人流里。巨岩城有一条主干道直通东西,再有无数分叉分割南北。北区虽没有东区人口密集,却是最活跃的地区,吆喝声、嬉笑声,各式各样的人群在这里聚集,偶尔也能看到兽人与精灵的身影。 自从生命永恒现世后,这些异族不惜跨越大陆,来这最前线一瞻风采。他们自然也对这份世界至宝充满兴趣,但是见着城外那乌压压一片的帝国军人后,他们的心思差不过就被打消得干干净净。 这份至宝的出现对于帝国来说可以说是完美符合天时地利。这位崭新的帝王刚刚登基,与大陆各国再次签订了和平条例,帝国初显辉煌苗头。与此同时,纳措平原的位置相当于被帝国的疆域给“包围”住,任何想要抵达纳措平原的人,除非像联邦那样动用空间魔法横穿帝国,否则都要经过帝国审批。 也只有联邦这个明面上和帝国和和气气暗地里交锋数次的对头,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在平原浅层‘空降’两支军队,要来分这一杯羹。换言之,要是这个建国初就与帝国不对付的联邦不来捣一捣乱,帝国军人们会更觉得有猫腻。 男孩平日里也跑过北城几次,所以见着热闹的人群和各式店铺,心中并没有太多惊讶新奇。 “莉莉娜……莉莉娜……” 林卡特嘟囔着,眼睛在这片喧嚣的北城区里搜寻着莉莉娜酒馆。 北城区多冒险者,酒馆的数量自然奇多,更有一条有名的酒馆街。谢琳娜酒馆、夜不归酒馆、烤肉酒馆……有用充满诱惑力的老板娘的名字作招牌的、有用好酒的名字作招牌的、有用听上去就让人充满食欲的食物作招牌的……而且这些店家大中午的,都把店门大敞,任由食物的香气飘散出去。更有甚者还偷偷用上了风魔法将香气卷到街上,整条酒馆街上,肉的香气、香辛料的香气、油脂的香气、调料的香气还有那最重要的酒香,勾得人根本走不动路。所以老人带着男孩找着店,肚子不自觉地咕咕叫了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男孩抬头看了一眼老人,眼神里充满了理解。 林卡特老脸一红,装作一副体贴他人的模样对男孩说道: “这后来你们急着去上课,没有吃中午饭,肚子一定饿了吧!走,我们去吃一点?” 男孩笑着点头赞同。 于是林卡特带着男孩走进一家叫做‘巨块烤肉’的酒馆, 酒馆里人不多,却是热闹无比。人们高举着酒杯,毫无吃相地撕咬着发红的肉块,将自己身体里的本能完全发泄,大声谈笑着。木质的桌椅油光噌亮,一看就是时间长了,浸透了客人嘴角滴落的肉汁。 林卡特摊开菜单,招手叫来服务生,要了两份招牌大块烤肉,又加了两大杯啤酒。等点完之后,他才望向男孩问道: “喝酒不?” 男孩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林卡特竟然是促狭地一笑,说道: “那我得看看你喝醉的样子!身为男人,怎能无酒!特别是像你这种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的家伙,喝点小酒,一身轻松啊!” 看着林卡特那眼睛微眯一脸享受的模样,男孩只能配合地苦笑几下。 林卡特话锋一转,突然说道: “最多十日,我就要带杉杉先回星风。” 男孩一愣,没想到这个情景这么快就到来。 “我出手救下你们,已经破坏了记录者的规矩。不过这种破东西自然束缚不了我什么,更多还是一个给予世人观看的模样罢了。但这次不一样,我摘下了一份极大的因果,学院那里也督促我赶紧回去,所以我必须尽快带杉杉回到星风学院。” 男孩明白,是杉杉那份强到诡异的力量。 “所以,学院给你找了一张坚实的靠山,这样即便我不在巨岩城,你也仍能横行霸道。” 老人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幻想中男孩横行霸道的样子,竟然有些憨厚可爱,丝毫没有任何压迫力。但他笑了一会儿,又低头沉思起来。 世界至宝的归属这般重大的事情,学院竟然没有再另派其他的记录者,像是决定好了缺席这一个足以改变大陆格局的事件。这对于林卡特来说简直是挠破了头皮都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当然,林卡特自己有一种猜测,那便是学院已经得出了结论,无须浪费多余的人力来记录。 一老一小正说着,服务员端着两盘冒着热气滋着油泡的大块烤肉,小心地放到两人身前。然后又拿来两只巨大的玻璃杯,往冰桶里舀上小半杯冰块,从吧台上巨大的酒桶中打出两杯冒着泡沫的啤酒,大声地说道: “两份巨大肉块!两杯鲜榨冰啤!客官久等了!” 大大的嗓门像是要把客人的食欲喊开。林卡特也不顾什么大魔导的形象,唤出一团水球洗净双手,再帮男孩洗干净手,直接抓起大块肉的两侧骨头啃食起来。 男孩看着餐盘两旁的刀叉,再一看周围无人用那刀叉后,也是依葫芦画瓢地学那林卡特的吃法,用最原始的方法:牙齿撕咬。 这一口,比早上吃的精致餐点加起来,还要冲击男孩的大脑。 男孩第一次知道,原来舌头也是能‘闻’到味道的。香辛料的浓郁香味直抵他的喉咙深处,再从他的鼻腔绕过;酥脆的肉皮上涂抹着店家自制的酱汁,辣中带上些许甜味,叫人口舌生津额头冒汗的同时还能大口征服下一块;鲜红的肌红蛋白混着油水,顺着男孩的口腔替那肉块提前开路;而那略微夹生的肉块,用那鲜嫩而又有着嚼劲的口感,满足着男孩牙齿所有的欲求。 在这一刻,嗅觉、味觉、触觉,三种感觉同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无与伦比的快感让男孩的大脑有些宕机。 这是人类这一种群从上古时代就继承下来的本能:对热量的渴望。 林卡特不顾满手的油腻,抓起杯子的把手,狠狠地灌下一大口啤酒。随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啤酒就少去了一半。然后老人毫无形象地将啤酒杯摔在桌上,长长地吐了口气,满足地叫道: “什么叫人生?什么叫人生!这他妈的才叫人生!” 男孩没好意思去学林卡特,只是乖巧地捧起啤酒浅尝一口,砸吧砸吧小嘴发现味道还不错后,才又喝了一小口。 林卡特没好气地教训道: “喝个酒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大口点!一边吃肉一边喝酒!” 旁边桌子的客人听到了林卡特的话语后,一名壮汉高举酒杯对着林卡特说道: “老爷子,说得好!敬你一杯!” 林卡特也高举酒杯,两人就这么将杯中酒一干而净。 等着第二杯酒上来的时候,林卡特一边嚼着口中肉块,一边感慨道: “你这个小家伙,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东西等着你去看,等着你去用脚丈量。所以你可千万别给我死了啊!等着你带的这帮孩子一个个成了材,把你这【破障】给治好,然后带着你想去哪就去哪,岂不美哉!不说别的,就单论我那弟子杉杉。不出十年,定是一个五阶魔法师!二十岁的五阶魔法师啊……他妈的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啥?” 第二杯啤酒终于端来,林卡特拿过来就仰头痛饮,又是小半杯下了肚。 男孩也是放下了矜持,端着酒杯痛饮一大口,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跟你说,我身为堂堂雷大……星风学院……杉……” 男孩的视线愈发模糊,整个世界都变得有些朦朦胧胧地,听到的话语更是断断续续组不成句子。他一边喝酒,一边吃肉,杯子空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肉已经吃完,就只是喝酒。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大口吃肉,大杯喝酒,还一边打趣男孩说他年纪太小不能尝一尝这酒的滋味。 那个男人还在神经兮兮地提醒他,千千万万不能让一个女人知晓,不然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男孩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狠狠地点头保证谁说出去谁就是小狗。 第十七章 暖春游神 安从床上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知为什么,这个梦如同影子一样,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缠着他。只是偶尔,却总是让安出一身冷汗。梦的记忆总是模糊的,梦醒之后,他只能记得让他骨头都为之打颤的惊恐与无力。 为什么我会做这种梦?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安许多个清晨,然而梦境的记忆是短暂的,负面情绪很快在阳光照射下冰雪般消融。比起这个,今天剩下的事情更需要安去关心。 安打了个哈欠走下了床,太阳已经从普雷恩平原的尽头升起,将整个平原染上一层橘黄。看着这幅光景,梦魇中的不安也被尽数驱散。 是啊,父亲那么强大,母亲那么温柔,噩梦也只是自己心里的不安罢了。连这种源头都不知道的不安,又有什么担心的必要呢? “呀,安宝你醒啦。” 打开房门,母亲正坐在工作台上。听到动静的她回过头,看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安,她笑着说道,“收拾一下你的睡脸,这边的工作也快要完成咯。” “嗯……” 安揉了揉眼睛,走到工作台边,精神顿时一振,残余的睡意被驱散干净。 精细的脸庞,细腻的妆容,挺翘的鼻梁,泛着紫色光芒的眼瞳,让人无法相信的真实,如果头不是断着的话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人偶,而是真真实实的美少女的头颅。 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头颅,捻了捻她的发丝说道:“女孩子的话,短发应该比较好吧,长发看上去不会影响战斗吗……好疼!” 安捂着腰上被掐的地方,一脸委屈地看着绯璃。母亲十分不满地对安说道:“我可不曾记得什么时候把你教育成了一根榆木疙瘩,女孩子当然是要漂漂亮亮的,你要是等她醒过来还敢说这种话,我会帮着这个孩子一起狠狠地教育你一顿。” 一头黑色瀑布般长发的母亲如是说道。 “是的是的,女孩子是要用来疼爱的,你以后泡妞可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从门外进来的父亲插了一嘴。 “可我觉得短发好看啊……” 安只敢在心里小声嘟囔着,走去洗手间整理睡容。 接下来只剩下把玲智珑心固定上,确认各项链接完好运行正常,以及祈祷自己构建连接的一道道铭刻没有出现错误。 吃完早饭,安迫不及待地走到工作台边。工作台旁竖着的人偶躯体检查之后确认没有缺漏,安从桌上拿起玲智珑心,稳稳地将其与人偶躯干中间的孔洞对接上。等装入之后,一个个相对应的零件按照预期契合在一起。安小心地调试整理所有的细碎部件,将确认每一个搭扣都完美嵌合在了一起。 “唔唔!”安咽下激动的口水,帮眼前的人偶合上胸前的开口。接着拿起工作台上的魔法笔,启动地面上的魔法阵,在连接口上绘写最后的铭刻。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眼前的人偶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即使无法使用高级魔法的安也能清晰感触到空气中魔力的流动。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偶,深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倒是母亲毫不慌张,一脸微笑地注视着安与眼前的人偶。 下一刻,人偶的眼皮缓缓睁开,拥有了灵智的紫色的眼眸此刻带着异样的妖艳。她看着眼前的安,安也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身后的母亲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父亲一脸欣慰注视着他们。 “你……是我的主人?” “嗯,是的。诶等等?为什么是疑问句?”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安蒙了神。根据设定,所有人偶的启动第一句应该是“尊敬的主人,您好”,可为什么现在却是疑问句? “哦。” 冷淡的回答更加让安摸不着头脑。 “请你不要这么盯着我看,这样子很奇怪。” ”啊?” “听不懂我的话吗,我的主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存在吗,我也太可悲了吧……” “啊啊??” “那么请恕我失礼。” 她推开了呆如木鸡的安,看着身后的兰斯与绯璃,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主人的什么人?父母吗?” “啊,嘛,是的……” 父亲下意识地回答,而一旁的母亲也是笑着回答:“是的是的,欢迎你。” 只不过母亲的嘴角的微笑,却是在不注意间微微颤抖。 ---------- 第二天一大早,安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刚打开房门,门后的人偶吓了他一大跳。 “主人,现在是凌晨5:02分35秒,你晚起了2分35秒。” 安猛地往后一退,接着拍了拍胸口,原本还有点睡意的大脑瞬间清醒:“不要站在门后面好吗,这也太吓人了……” “明白。” 言罢,人偶便往一旁退去。 安叹了口气,朝着卫生间走去。洗了把脸,刚准备关门上厕所,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偶问道:“你做什么?” “贴身护卫,这件事情是写在了我的核心程序里的。” “我要上厕所。” “请便。” “你的常识呢?!给我出去!” 将人偶死命推出卫生间后,安用力关上了门,小脸熟成了猴子屁股。 怎么回事这家伙!即便是人偶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常识吧!我设定的时候应该将大部分基础尝试设定进去了啊!这是什么情况啊!难道我设定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吗?不应该啊! 陷入巨大混乱之中的安,脑海中的思绪如同怒涛般一波又一波,其中还混杂着年轻男孩的羞涩以及一股莫名的羞耻。 在上完厕所后,安整理好心绪,一言不发的走出卫生间。在门口换好鞋子,开始每天早上的晨练。与此同时,人偶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热身,一路跑到老爹栽种的葡萄藤架,绕着藤架与开垦过的土地跑两大圈,之后在空地上做俯卧撑一百个,挥剑一百下,安这才将早课锻炼完毕。随着一套做完,炎轮也从天边升起,刺眼的光芒洒遍整片平原。于是安转过头,苹果般的小脸不只是累的还是羞的,没好气地对着那个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人偶叫道: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给我回去啊!” 安平日里都是自己独自一人完成这些任务,而这次旁边站着一个一直盯着他看的人偶,还是个异常美貌的女孩子,心中别提有多别扭。 人偶冰冰冷地说道: “主人,你刚刚锻炼姿势是有问题的。挥剑时候大臂用力过猛,挥剑间隙过短,容易造成肌肉撕扯。还有你跑步的时候换气也是……” 安擦了擦头上的汗,小脸也越来越红。原本一听人偶居然还有意见还想认真听听,但随着意见的越来越多,安的胸中有一口莫名的闷气憋着。 被一个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瞧不起,换做任何一个男生心里都会感到憋屈。虽然从实际上来说,这个人偶并没有性别,但安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安一哼,把剑放回了架子上,径直走回了木屋里。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见着安回屋子,说道: “安宝,早课做完的话把手洗一下准备吃早饭了。” 母亲已经开始做早饭,而父亲貌似还在赖床。安叹了口气,对妈妈说道:“老妈,老爸还没醒吗?马上要开始对战练习了哦。” 母亲手微微一抖,然后镇定地继续说道: “没事,你老爸昨天有点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今天不是有你做好的人偶吗,你刚好试试跟她对战呗。” 安撇了撇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偶,很是勉强地说道: “行,刚好也想测试一下她的战斗能力,省的她老是说三道四的。老妈我肚子饿了,早上多加个蛋。” “主人,额外的蛋白质摄入不利于吸收。” 安额头一根青筋暴起,心中暗想等下就要你好看。 吃完早饭休息过后,外面的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已经温暖了起来。安伸了一个懒腰,眉目中满是不服气地对着人偶说道: “走,我们出去练练!” 人偶点了点头,两人从屋外架子上取下两把木剑。安站定位置,摆好架势后对人偶说道: “全力向我进攻。” 人偶也不回答,一个箭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还没等安看清楚动作,下一刻安的木剑已经被击飞。 “什么?” 安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掌的剧痛提醒了他木剑已经被震飞。 “主人,你败了。” 人偶冷静的声音往他头上浇了猛烈的一盆冷水,把他原本火热的一颗小心脏冻得有些发僵。 懊恼与不甘涌上安的心头,他咬着牙,将击飞的木剑握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偶: “再来一次!” 这种无力感,仿佛就像是在面对肆意挥洒剑意的父亲一样。 人偶跟之前一样的一个箭步。安双眼如鹰,终于能够勉强捕捉到人偶进攻的方向,脑海念头一闪,调动全身的力量用木剑挡住这次攻击。 清脆的撞击声让安的心头一喜,而在之后,巨大的冲击力直接震的安虎口发麻,剑柄脱手而出。 随着木剑的再一次击飞,称为好斗心的事物开始在他心中燃起,他努力地撑起身子,捡起木剑,继续盯着人偶,不多言语,只是狠狠地说道: “再来。” “再来!” “再来……” “再来!!” …… “主人,你好菜啊。” 面对人偶面无表情的诚实发言,已经筋疲力尽的安连反驳的话语都无力说出。 心中已经被不甘与羞耻填满,缝隙之间倒是也有一丝骄傲与满足。人偶实力的强劲侧面也能体现出人偶师的强劲,不过被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模样的人偶击败这么多次,饶是安心理素质足够强硬,也是想要仰天长叹。 “主人,要我把你扛回去吗?” 安的额头又是一根青筋暴起。 如果不是她说话这么实诚的话,现在的安应该会更加开心。 在下午,安就已经开始后悔,就不应该和母亲制作出这个人偶。 “主人,请你端正姿态。” “主人,看书的时候不要让强光直射。” “主人,走路时候腰板挺直。” “主人,请不要挑食。” “主人,请……” 安崩溃了。 第十八章 新工作 痛! 好晕! 脑袋里有一股胀痛感,所见事物都像是虚影。身体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动一动都有一种浮肿虚飘之感。 男孩努力地撑开自己的眼睑,只觉得眼睛酸胀,所见之物都蒙上一层虚影。他抽出双手出揉搓眼睛,从眼角揉出眼屎,又狠狠地闭了闭眼,这才让自己的视线稍稍清楚了一些。这时,他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陌生的天花板上贴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所盖的天蓝色被子里透着一股男孩说不出来的香味,只觉得让人打心底的安心,想要将脸蒙住用力地嗅一嗅。 既不是教堂那张有些腐坏的木板床,也不是大宅里那张舒适柔软的床,但仍然像那温柔乡般 当然,这张床也很舒服,只不过有些怪怪的,可具体怪在哪里,男孩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跟着的是鞋子踢踏着地板的声音。随后,一个少女声音传入男孩的耳中: “嘿,你醒啦!” 男孩努力地直起身想要看清来者的模样,只见来者端着一杯清水,语气中带着笑说道, “小小年纪,学什么跟人喝酒。来,先把这杯水喝了。” 直到被人提醒,男孩才感觉嗓子和肚子如火烧过。他急忙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好让久旱的土地淋上甘霖。那人急忙伸手扶住男孩和杯子,提醒道: “小口点,小口点!别呛到!” 话音还没落下,男孩就感觉鼻子一痒,水流已经呛进鼻子里。他急忙地咽下口中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水都咳了出来。那人夺过水杯,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你明明不能喝酒,怎么还硬是要喝那么多呢?那个老先生也是的,明明你根本不能喝酒,却还让你喝!怎么样,现在稍微好受一点了吗?” 男孩擦去眼眶里的泪水,模糊的世界终于变得清晰。于是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温柔的声音,一个温婉美丽的姑娘,此刻正一脸埋怨地看着他。 明眸皓齿,唇瓣如玫。两道细眉勾勒,脸颊光滑如玉。只是望着,就让人心生亲近,似是温柔如水,即便是埋怨的神情,也是尤为动人。 这是一间雪白的屋子,整洁有序地摆放着女子闺房应有之物。木色桌上码着一列包装精美的书本,一旁的装饰柜里摆放着三两件奇巧的玩具。靠着门的墙壁前竖着一个巨大的衣柜,乳白色的柜门上雕刻着美丽的花纹。如果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看,能看到天花板上贴着几片星星造型的白色贴纸,若是房间里没有灯光,这些贴纸就会散出淡淡的亮光,将天花板点缀成星空模样。 男孩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一直躺在女子闺房里,这被子也定是女子卧榻之物。他手忙脚乱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战战兢兢地站在床边,一个劲地鞠躬道歉,脸上不知是酒后余韵还是羞的,能烫熟小手。 那个姑娘被男孩逗地笑了出来,嗔怪道: “干嘛呀,你嫌弃这床不舒服?” 接着,她又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额头,关切地问道, “脑袋怎么样了” 男孩像个兔子一样猛地向后一跳,颤抖着嗓子说道: “我……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男孩自己却是愣住了。 自己,可以说话了。 那个姑娘被男孩模样逗笑,掩着嘴问道: “我叫莉莉娜,你呢?” 男孩脑袋有些宕机,还没有从自己能够说话的巨大震惊中缓过来,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我没有名字……” 他的话说的很慢,也有些结巴,舌头笨拙地挪动着吐出一个一个字节。像是一个生锈已久的机器终于通上了电,嘎吱嘎吱地活动着。 莉莉娜有些惊讶地说道: “不应该啊,就算是孤儿也会帮忙取个名字。你穿的这么整洁,又是被那老人送来,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男孩愈发尴尬,声音也微弱了下去: “我,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我,只知道院长,把我,捡了回去。” 莉莉娜没有继续多问,而是叹息一声,温柔地对他说道: “那你一定很辛苦吧。曦暮她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之后我会通知你的。你刚刚酒醒,头一定还很不舒服,你先继续休息一会儿吧,如果有事的话就下楼找我。哦对了,卫生间就在屋子里,如果你要用的话那就自便。还有,记得不要乱翻东西哦!” 说到这句,莉莉娜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女儿家特有的羞耻感。即便她第一时间帮林卡特送男孩到卧室里休息,但毕竟还是女孩的闺房,让这么一个男性一个人待着总还是会想避免一些事情。 男孩听着莉莉娜倒豆子一样流畅地安排好所有事情,心中除了佩服之外,更是生出了一股暖意。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受到别人的关怀与温暖。 不过男孩还是慢吞吞地组织好了语言,摇着头说道: “没,关系,我去楼下,帮忙。” 莉莉娜眼睛一瞪,有些生气地叫道: “胡闹,该好好休息就应当好好休息。之后你想要帮忙我会安排很多活给你的,现在要是你打坏了碗那岂不是帮倒忙吗!” 说着,她的小手拉着男孩将他摁倒床上,帮着拉好被子,然后对着男孩笑着说道: “我还要先去忙,你就先好好休息!不然我可不放心让一个晕乎乎的傻孩子去照顾小曦暮。” 言罢,她走出了房间,只留下满脸通红的男孩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被子里透着一股少女的清香,男孩只是稍微闻一闻就觉得害羞不已,可他又不敢缩进被窝里,也不好意思再钻出被窝,于是身体僵硬地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莉莉娜像一阵春风,忽地刮了进来,带来一片暖意与生命,卷起一池涟漪,又蓦地远去。怪不得酒馆以她为名,单是这么一个姑娘存在于此,就会吸引无数人前来。 正如莉莉娜所说,男孩的头依然阵阵发痛。在他记忆里,他好像喝完一杯后又喝了一杯,一杯之后又一杯,然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倒是印象里那林卡特一直兴致高涨,甚至和其他桌子的客人一同喝酒聊天,留着男孩一人流着口水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如果下一次见到林卡特,男孩一定要好好跟林卡特说上一番。怎有成年人灌孩子酒这个道理! 不过能这样的和人无忧无虑的吃肉喝酒,酒醒后还有一人温柔地照顾,只是这般回忆一下,男孩就要落下眼泪。 像是之前的所有苦难都被填满,所有辛酸终于结出了甜蜜的果。 但不知为什么,男孩心中还有一处空落落的,似乎是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窗外艳阳高照,窗内四季如春。 ---- 一道黑影走在在建筑的阴影中,用脚丈量着巨岩城的面积。 他和其他行人一齐行走,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等他走完主干道,在西城门底下停住脚步,慢慢地蹲下身子,伸出舌头用手指在蘸了蘸唾沫,在土地上画下一串符号。那几个晦涩的符号闪过一道光芒,然后就被一只大手一抹,消失不见。 接着,他像什么都没做一样站起了身,脸色如常地融入人群之中,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有其他几个平平无奇的行人,在耸立的高楼下、在无人的巷尾、在热闹的街头、在无人的小院里画下了相同的符号。然后他们站起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顺着人流继续前进。 他们沿着一条早已规划好的道路,沉默着前进。 他们只是大浪之中的细沙,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更没有人注意到那一闪而逝的微弱魔法波动。 今日的巨岩城,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第十九章 新气象 男孩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僵硬在床里,一动都不敢动。 他感觉自己的肠子纠结地都快拧在一起,传来一股一股难忍的疼痛,如同一波又一波浪潮冲击着男孩的大脑。身子像是裂开了一段又一段,浑身上下都在嘎吱生疼。好在脑袋里的晕眩感在这疼痛感下慢慢消失,能够做出一些基本的判断,于是男孩决定起身离开这个被窝。 明明是寻常人巴不得有的事情,男孩却视之如洪水猛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男孩还过于稚嫩,对心中那股悸动感到了畏惧,下意识地选择了躲避。 只不过,男孩虽然这么决定了,可身子却是重若千钧不让他动。即便他意志强烈地想要离开,却丝毫挪动不了身体半丝。 这是一场心灵与本能的较量,男孩小小的身躯便成为这两者拉锯的战场,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这张床、这张被子似乎有着特别的魔力,将男孩牢牢地禁锢在里面。被子里透出的香气有那能让人筋骨松软之效,男孩的大脑分明已经开始调动所有的力量,可身子本身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 男孩憋住气,闭上眼一用力,这才挣开桎梏,掀开被子后大口地喘起了气。 他赶紧爬下了床,冲进卫生间,解决完内急后用冷水好好冲洗了一下脸。水珠一滴一滴地从脸颊滑落,从下巴尖滴下。男孩双手扶着盥洗槽,干呕几声,眼泪水和鼻涕也跟着反胃感一同流出。虽然没有吐出什么,但随着身体上下抽动几下,男孩觉得全身上下都舒服了些。等着身体里的疼痛感完全消失,大脑愈发清醒之后,男孩长大了嘴巴,仔细地审视自己口腔内侧。 洁白的牙齿完完整整,鲜红的舌头一如平常。 男孩试着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舌根,结果又是引来一阵干呕。 等着终于平复下来,男孩尝试着发出声响,一声略有些沙哑的“啊”完整地从他的喉咙里蹦了出来。 男孩合上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谁?我,叫,什,么?” 每一个字节,每一个音符,都如他所想那般,清清楚楚地从嘴唇的开合中吐露出来。 男孩内心里火山喷发、海啸席卷、台风呼啸、大地裂变……在他拥有的记忆里,他还没有过如此复杂古怪的感情。 于是男孩长呼一口气,决定稍稍加快一点速度,让自己的口舌快速活动起来。 两年时间都不曾发出声音的喉咙,此刻却是突然通开,让男孩在欣喜之余还不禁有些困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将这尘封两年的感官活动起来,在这两年里受它不能发声的苦已经够多了。如果把话说得流利了,能和弟弟妹妹顺畅地对话,那该是多么幸福。 男孩又做了做发音练习,等镜中的自己说话说得脸都红了,气都有些缓不过来了,他这才停下来。等气息平复下来后,男孩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开始慢慢地用言语来总结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失去了两年前所有的记忆。我被院长爷爷捡了回来。我的身体情况很糟糕。我是孩子们的哥哥。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要珍稀每一天。” 每说一句,男孩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会熟悉一分。逐渐的,他用这些话语将自己的形象凝聚,有了自己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的实感。 这时的男孩才有些明白名字的重要性。几个简单的文字组合,居然承担了如此虚无却又沉重的形象。只要人们一提起某个名字,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某人的影像,这件事细细一想竟然人觉得无比玄妙。 忽然间,像是另一个灵魂某地从大脑的角落里窜了出来,男孩的瞳孔失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 “我叫安。” 下一刻,男孩眼中恢复了神采。他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抹在脸上,等冰冷的水流彻底带走迷糊之后,男孩决定先下楼为强。 他心里也没有埋怨那个带他喝酒喝到不省人事的林卡特,因为他很清楚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他身上,是他自己没有把持好,所以这个羞耻和不光彩将由他自己来承担。 于是男孩整理好凌乱的衣物,将被褥收拾拍平,望了一眼窗外悬于高空的艳阳,长呼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准备出门。 打开房门,入眼的却是另一间漆黑的小屋子。借着光,男孩看到屋子里整齐有序地摆着一个个木箱,还有看上去像是扫除工具的物品倚在箱子上。头顶上是倾斜着的天花板,木头做成的悬梁有力地撑起屋顶。在这间几乎没有光亮的屋子中间,倒是有一道光束笔直的打在屋顶上。走到光束旁往下一看,正是一个通往楼下的直梯。 这里是酒馆的阁楼,男孩睡着的屋子可以说是整座酒馆最为隐蔽的房间。 顺着楼梯下去,男孩的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边排着的是一间间房间,最里侧的屋子上挂着姓名,而越往前走则逐渐变成了号码。 随着不断向前,喧嚣声也逐渐变大,吵嚷声中还有银铃般的笑声。男孩跟着光亮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顿时空间开阔,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开阔的大厅,以棕黄为主色调,圆木椅子以及攀着藤条的桌子给空间添了不少自然气息。大厅悬挂着的魔晶垂灯,造型简单素朴,将柔和温暖的光芒洒向整个大厅。对于这群冒险者而言,根本没有固定的吃饭时间,只要肚子一饿就会呼朋唤友,一起去喝酒吃肉。 于是大厅里就有十五六个人散落在各个桌上,桌子之间有那如鱼般穿梭来往的服务人员。最惹人注目的无疑是那一头银发。冰雪的精灵轻巧地将一盘盘食物准确地送到客人面前。每当她经过,客人就会爆出一声欢呼,她也会微笑着向客人们回应。 莉莉娜,冰雪般虚幻的莉莉娜,降临尘世间的莉莉娜。 她的魅力不在于容貌,不在于身段,而是她对待世人温柔如水的态度,是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仁慈,是她的一颦一笑,是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当然,姣好的容颜与曼妙的身段亦是魅力的一部分,只是那些因为外在而喜欢上莉莉娜的人,最终都被她的内核给深深迷住,最终就变得非她不可。 好看的皮囊加上一个温柔的灵魂,这是多少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喜欢莉莉娜的人很多,但敢出手的人基本没有。先不论莉莉娜自身就是一名三阶魔导士,有着极强的魔法能力,莉莉娜的那位挚友曦暮小姐,正是城外帝国元帅的干女儿,年纪轻轻的炼心武者。先不谈令人望而生畏的竞争者大军,单是这层关系,就已经让不少人心生退怯。筛下的人鼓起勇气向莉莉娜告白后,再让那张眉目含笑的脸蒙上愁云,充满礼节地拒绝,这就已经让不少愣头青失魂落魄。久而久之,就已经没人敢去向莉莉娜告白,只敢吃饭的时候来这旅馆和莉莉娜有说有笑地聊上几句,聊以宽慰自己因情所困的心脏。 男孩扶着楼梯走到大厅,有些局促地站在楼梯口,不敢打扰人群中心的莉莉娜。没人会注意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家伙。服务生们穿着泛着花香、设计精巧的专门服装,急匆匆地在厨房与大厅之间来回。正与客人聊着天的莉莉娜视线一扫,这就注意到了站在楼梯口旁的男孩。于是她结束了话题,主动地走到了男孩身边,颇有些生气地问道: “不是叫你好好休息的吗!” 男孩下意识后退半步,原本已经足够流利的嘴巴这时却是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我,我睡不着,就想着下来,那个…帮帮忙……” 莉莉娜看到男孩这幅结巴模样,捂住嘴笑了出来,说道: “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倒不如说你有这份心很让我感动呢。” 旁边客人注意到后叫道: “小家伙!能在莉莉娜酒馆里工作可是福分啊!当然你要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对莉莉娜小姐出手的话……” 说着人群就爆出一声哄笑,众人纷纷举杯开怀畅饮。搞得男孩脸通红,就差找个地洞钻进去。莉莉娜没好气地对着这群嬉闹的酒客们说道: “刚刚谁起哄的,今天喝的酒的价格都要翻倍!”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大厅一下雅雀无声。刚刚一个个红光满面酒兴高涨的冒险者们现在都乖巧得跟小媳妇似的,只敢小声酌酒,哪敢再多开玩笑。莉莉娜嘴角一扬,拉着男孩的胳膊带向厨房方向,边走边说道: “这里呢,是我继承下来的一家酒馆。既然你是曦暮的父亲推荐过来的人物,自然就不需要我多做什么考核。哦对了,那个叫林卡特的老人在走之前还叮嘱我,要我提醒你不要忘了把信交给小暮。” 男孩拍了拍裤子的口袋,确认信封塞在里面。 推开厨房的门,里面又是另一幅热闹的景象。白色为主,辅以高洁的银色。材料准备桌上一堆又一堆垒着处理好的食材,角落里则是放着一筐筐还滴着水珠的蔬菜。一块又一块处理好的肉排飞速地从一端传到另一端,带着厨师帽、表情严肃的成熟男人轻松写意地将滴着肌红蛋白的肉排贴在倒着油的铁板之上,“滋啦”一声便让香味四溢;还有一个高高瘦瘦鹰钩鼻子的正娴熟地切着蔬菜,男孩只听“哒哒哒哒”刀与案板相击的声音,那些蔬菜便化成细丝;亦有那圆圆胖胖一脸和气的中年女性,正将菜肴摆盘,看上去肉呼呼的手指下五颜六色的菜丝竟是团成乖巧可爱的兔子模样,摆在深色的肉排一旁让人食欲大增。 莉莉娜骄傲地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的主厨杰克诺斯,以及两位大厨高田成一和莎拉。他们三位就是我们酒馆里的顶梁柱,没有我可以,但千万不能少了他们!” 三人听到莉莉娜的介绍,转头朝着男孩微微点头。杰克诺斯朝着男孩咧嘴一笑,挥了挥手道: “欢迎,以后多多指教。还有别听莉莉娜老板的,她才是咱们这里的灵魂人物。” 高田成一只是点点头,又转头将注意力完全放到工作里。 莎拉把手上的兔子编完,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男孩说道: “不好意思,这件事情得一口气做完,不然一停就容易做不成了。” 男孩好奇地打量着餐盘里那精致的菜丝兔子,根本想象不出来是要用怎样一个办法才能做出如此精巧的物件。 莉莉娜指着来回于厨房与大厅的三名服务生,一一介绍道: “这位是纳塔,非常和善的一个孩子,只有十五岁却非常成稳,令人安心!” “这位是塔萝,她虽然看上去很成熟,但有些时候有些孩子气呢~” “这位是西林丝,你可不能因为她娇小可爱而小瞧了她哦!” 西林丝在被莉莉娜提到身材娇小时脸一红,挺直腰板没好气地抱怨一句: “莉莉,不够意思了啊!说这个干啥!” 莉莉娜一吐舌头,朝着西林丝做了个鬼脸。 等介绍完所有人后,莉莉娜带着男孩走到厨房里侧的休息室,拉出椅子让男孩坐下,说道: “暮儿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后才会回来,你觉得你可以做些什么呢?” 男孩想了想刚刚看到的画面,又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地打坏餐具,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可不可以去帮忙打扫呢?” 莉莉娜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打扫什么?” 男孩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地回应道: “大厅?” “打扫大厅是很累的,你刚刚酒醒,稍微换一个轻松一些的如何?” “没事,我对自己的体力还是蛮有信心的。” 莉莉娜见劝说不了男孩,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走到休息室的角落拉开一个柜门,露出里面的打扫器具对男孩说道: “这里面都是清洁的工具,这个是抹布和清洁剂,客人在吃完饭后你先用抹布抹去残屑,然后再撒上清洁剂,最后用抹布抹干净就行。这个呢,是用来托扫地面的魔晶器,叫扫除器。你只要摁下这个按钮,它就能自动吸走垃圾和灰尘,然后摁下这个就能拖干地面,而且还能调节吸力和湿度,很神奇吧~” 说着,莉莉娜拿着那个魔晶器演示起来,自己倒是有点玩的不亦乐乎。等注意到自己的微微失态后,莉莉娜咳嗽一声掩饰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对着男孩说道: “差不多这些就够啦,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男孩感激地点点头,接过莉莉娜递来的清洁用具,忍不住上下打量。 过去他在木雅店里打扫时,那都是用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蘸着一桶一桶的水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哪像这样,一个魔晶器就能轻松完成过去许久才能完成的任务。 果然,科技改变生活。 第二十章 暖意 莉莉娜酒馆虽然不是最为火爆的酒馆,但慕名而来的客人仍是络绎不绝。在酒馆这样的地方,保持整洁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敌人有碰杯时撒落的酒液、咀嚼时滴落的肉汁、无意间落地的菜肴、站着泥土的脚印……可男孩还算是身经百战,在习惯扫除器的手感之后,轻车熟路地清理起污垢起来。莉莉娜一开始还有些担忧地看着男孩,看着看着,最后眼神里已是充满钦佩。就连其余三位在酒馆已经工作许久的服务生,也是惊讶于男孩的行动力与毅力。 他们自然清楚,这份工作看似简单实际却是累人无比,平日里都是能偷懒就偷懒,哪会有人这么认真的把地清理的这么干净。 去酒馆喝酒吃肉,肉好酒好就够了,怎还会注意地面整洁与否。对于大部分酒馆来说,简单的擦洗一下桌面,把杂物垃圾扫走就可,根本不需如此细致认真的清理。 所以男孩这份认真劲儿,着实有些让人吃惊。 男孩自己却是没有在意这些,相反,他还忙的不亦乐乎。自从上手了手上的这个扫除器,男孩就忍不住一个劲地琢磨它:究竟怎样才能快速地打扫干净地面、如何将拖地与吸尘两个功能完美结合在一起加快效率、对付油渍和顽固脏斑需要多大的冲力或是吸力……这么一个劳烦无比的工作居然被男孩玩出了花。 酒客们换了一拨又一拨,男孩也就忙了一轮又一轮。反倒是在这个时候,男孩存在感微弱的特性发挥了优势,没一个人会在意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清洁工,于是男孩就能自如地在桌椅人群之间清扫脏污。 当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件事里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眨眼间两个小时就穿了过去。外面的天暗了下来,酒馆里的灯光。 就在男孩清理着门口的泥印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让一下。” 男孩一愣,没抬头就认出了来者。 自从那一次见面之后,他就再也忘不了这个声音,忘不了那一道白芒,更忘不了那一抹倩影。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更不敢抬起头,生怕眼前的人看到他窘迫不安的模样。 曦暮看着门口打扫卫生的瘦小个子仍然没有让出门路,没好气地对着里面喊道: “莉莉!这边有人挡路不让我进去!” 听到曦暮说的话后,男孩一个后跳步向后一退,急急忙忙地让出道路。也正是这一退,曦暮看清了男孩的模样,有些惊奇地说道: “是你?你怎么在这?” 男孩张大嘴巴,没想到眼前神仙一样的少女居然还能记得他。他心中激荡,小脸飞红,把打扫用具倚在墙壁上,很想要说些什么“好久不见这么巧啊再次相遇”这一类的话语,可话语全都咕嘟咕嘟地滚在喉咙口出不来,只能右手哆哆嗦嗦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封说道: “我…那个…信!” 一堆话语堆叠在一起,让男孩最终只吐出来三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语。 曦暮一脸困惑,接过男孩递过来的有些发皱的信,拆开封条取出里面纸张。她先是粗略扫了一遍,等看清楚字里行间的意思后,曦暮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将每一行每一句都看清楚,一边打量打量面前的男孩。最后她眉头紧锁,语气冰冷地对男孩说道: “进去。” 这是一种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态度,让男孩觉着有些不适。 不过男孩还是乖乖听话往酒馆里走。曦暮所流露出来的冷漠态度并没有浇灭男孩心中的热情,反倒是这梦境般的再会让男孩呼吸都有些困难。 曦暮径直地走向厨房,推开厨房的门对着里面道: “莉莉呢?急事!” 正在厨房里忙着处理食材莉莉娜抬起了头,见到是曦暮后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了?忙着呢!” 曦暮也是毫不客气,一手把纸张拍在桌上叫道: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莉莉娜耸了耸肩膀,端着盘子就往厨房外走: “我可不清楚,反正那上面应该写的蛮清楚的。” 说着,莉莉娜端着盘子走过男孩的身边,小声对他说道, “要是曦暮敢欺负你朝你发火什么的,你就跟我说。” 言罢,她朝男孩眨了眨眼睛,托着盘子就走出厨房。 见了另一幅模样的莉莉娜,男孩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杰克诺斯靠到男孩身边,低声说道: “你别看她们两这个样子,事实上她们是最要好的姐妹,莉莉娜也只会对曦暮摆出那副模样,所以还别见怪,习惯就好。” 曦暮猛地掉头望向纳塔,杰克诺斯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小跳着后退回自己的岗位上。曦暮再将视线移向男孩,咬着牙问道: “你来照顾我的生活?父亲大人亲口说的?” 看着曦暮一张纠结的脸,男孩都有些不敢承认,犹豫片刻才慢慢点了点头。 曦暮先是猛吸一口气,然后死死憋住,小小的脸蛋胀出两颗鹅蛋。明明是在生闷气,这副模样却是可爱地让男孩看呆。 等着那两颗鹅蛋终于瘪下去,曦暮终于说服了自己,一脸不情愿地看着男孩问道: “父亲大人真的不让我去军营那边了?” 男孩身子一颤,响起希斯对他说的话,于是还算肯定地回答道: “是的,希斯大人的确……” “注意你的礼貌,叫元帅大人。” 曦暮打断了男孩的话语,于是男孩立刻改变了称呼: “元帅大人的确这么说过,不要让你再去军营那片。” 曦暮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小兽受伤似的低嚎,无法理解地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啊……父亲大人难道说是嫌弃我了吗……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可为什么父亲大人不让我去军营那里……明明我已经是一名炼心武者,而且还担任着队长一职,于情于理我都可以随意出入的啊……或许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吗?父亲大人让我留在城里就是为了保护我?这么一想的确有些道理,可明明待在父亲大人身边才是最为安全的,相信父亲大人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啊啊啊啊啊啊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看着眼前逐渐狂暴化的曦暮,男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被这股怒气波及到。倒是三位大厨见怪不怪,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因此而放缓停滞。 鹰钩鼻的高田成一站在男孩的身侧,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这也很正常,如果你真的如暮小姐所说要一直照顾她,那你就得习惯这个情景。等差不过过个一两分钟,暮小姐就会恢复了。” 男孩抬头望了一眼高出他一个头的高田大厨,但高田的眼神一直集中在手上的菜肴上,并没有与男孩对上视线。其余几人也是如此,看来他们真是早早习惯了曦暮这幅模样。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曦暮就变回了那副清冷高洁的模样,看着男孩问道: “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父亲大人的?你又是怎么认识父亲大人的?你背后是谁?” 男孩被这一连问题问的有些措手不及,大脑迅速地运转起来,想着稍微遮掩一些信息,但嘴还是没忍住,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 “不是我说服的,是林卡特老先生。我其实都没有跟元帅大人说过话,背后是……” 男孩往背后望去,是高田与杰克诺斯两位大厨,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高田大厨与杰克诺斯主厨。” 曦暮啧的一声,双手叉腰对着男孩说道: “你是真这么实诚还是耍我呢?” 男孩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曦暮伸手打住, “你也不用多说些什么。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不要管我离我远点,你照常跟父亲大人回报,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工资。二,好好听父亲大人的话,时时刻刻跟紧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即便我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照顾,并承担时不时被我打一顿的风险。说实在的,你的存在只会让我觉得麻烦,所以我推荐你选择第一个选项,还能多拿一份工资。” 看着曦暮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庞,以及从语气中能够感受到的疏远之感,男孩只感觉心里泛出一股莫名的酸涩。不过他还是坚定地望了回去,毫不逃避曦暮的目光,语气决绝地说道: “我会跟着你的。” 曦暮被他逗乐了,站到男孩身前,高出男孩半个头的她故意低下视线看着男孩,轻蔑地问道: “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坚持啊?说来听听?” 原本还算坚定的男孩忽然慌了神,视线从曦暮脸上移开胡乱地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咽下一口唾沫说不出话。 曦暮叹了一口气,从男孩身旁走了过去,打算直接离开这个厨房。她也不愿相信这一切,可信上字迹明明就是父亲大人的亲笔书写,千不愿万不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她的手刚刚放到门把手上,身后的男孩终于开了口: “我喜欢你。” 整个厨房像是时间禁止了一样,三位大厨看似一心一意忙着手上事情,其实都竖着耳朵津津有味地听着两个小家伙的对话,结果听了男孩爆炸性的发言,手上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一晃,杰克诺斯正翻着肉排,“啪嗒”一声把肉排翻到地上。 曦暮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了片刻,也没回头,听不出语气变化: “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男孩没有回应,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了曦暮。 这种感觉奇妙无比,明明只是见了一眼,明明心里自卑又怯懦,可喷薄爆发的情感却像是滔滔大水奔涌着,卷携着他的理智,让他没有思考就对曦暮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摁下把手,把门拉开。踏出半步,忽然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 男孩一愣,刚想尴尬地回答说自己没有名字,突然鬼使神差地说道: “我叫安。” 曦暮愣了一下,终于回过头,一脸诡异,用着之前确认信件内容的语气问道: “你叫安?” 然后她猛地爆出一声大笑,手指指着男孩,想说些什么,不过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神色也愈发冰冷,眼神里似是带着嘲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厨房。 第二十一章 转变与愁思 给自己取名为安的男孩,看着眼前的大教堂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知道换了住的地方,但等天黑归家的时候,安还是下意识地回到了这个地方。早上走的那么决绝,可到了晚上双腿还是带着他回到了这里。 男孩推开大门,抬头望去,祈祷厅的楼顶已经被轰开了一个大洞,断裂处焦黑一片。大厅里还漫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气味,明亮的月光从断口照了进来,让祈祷厅里勉强能够视物。男孩推开后门进到居住楼里,望着那张坐在旁边吃了两年饭的餐桌,扫了眼厨房里的一地狼藉,这才发现早上的余波竟是把橱柜里的碗盘全都震了出来摔碎了一地。 明明早上走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流泪更没有依恋,可现在再回首,却是百感交集。 特别是楼梯处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下课后的孩子们一个个从楼梯上走下来望着他的时候,安胸中的情感几欲撑裂,眼角似有晶莹。 于是他笑了起来,对着这群眼睛闪亮的孩子们说道: “走,我们去住大房子。” 孩子们一愣,整个空间沉寂了一瞬,然后就是山呼海啸地激动尖叫声。孩子们一溜烟地蹿下楼,三步并两步两步并一步地跑到男孩跟前。杉杉率先扑了上来叫道: “哥哥,你你你你你能说话了!” 之后贴过来的猫儿,小嘴说话都不利索了: “哥你,咋就可,可就那说话了!” 蛋蛋最是可爱,小腿蹦跶着已经唱了起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安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突然啪的一下就能说话了。” 圆圆倒吸一口气,惊叫道: “哥哥!你刚能说话就能说得那么流利!你也太厉害了吧!” 其余的孩子听后也是频频点头。安想了想,选择了最有可能的理由解释道: “我不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吗?可能之前我是可以说话的,只是失忆之后失语了。” 只不过为什么失语,安就解释不了了。 接着,他微笑着对孩子们说道: “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你们听听如何?” 孩子们一脸期待地望着安,都认真地点起了头。看着这群眼神中闪耀着兴奋的孩子,安不知为何有些羞涩,对着孩子们说道: “我以后就叫安了,安全平安的安。” 小狼听后,点了点头称赞道: “好名字,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分。哥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我们心里面才会安稳踏实。” 明明还是个孩子,说话就已经老气横秋的。安点了点头,认真地回复道: “嗯,一定。” 是在答应小狼,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猫儿倒是皱了皱眉头,试探地问道: “会不会太普通了一些?取一个霸气一些的名字嘛!你看我们,有狼有猫了,再来一条龙起不是更好~” 圆圆小眼珠亮了起来: “龙好啊!多帅气!哥哥你以后就叫龙傲天如何!龙神傲视天地!说出来多让人震撼!” 蛋蛋吐了吐粉粉的小舌头,小声说道: “土死了,我才不想要哥哥取这个名字。” 安笑着摇摇头,也不去跟孩子们解释名字取太大会犯忌讳这件事。毕竟这也只是老院长过去的随口一提,没有什么真实性可言。 杉杉也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凯撒·阿列克斯如何!听上去就好帅!” 安的笑容逐渐变成苦笑,着看着眼前炸开锅的孩子们,明明他已经取了名字,可这群家伙像是忽视了这一点,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给哥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 若是平日里,安只能无奈地守望着孩子们,静静地等他们热闹完,而现在,他可以咳嗽一声,加入孩子们的讨论: “我觉得,安就挺好的,蛮适合我的。” 即将演变成争吵的讨论一下子就熄灭下去。既然哥哥这么定下来了,其他孩子就算心中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子意见,也只好摁了下去。 就这样,安领着一群孩子,与早上一般朝着上林城的大宅子走了过去。 在僻静无人的巷子里穿梭着,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神色紧张地问道: “你们饭吃了没?” 圆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憨憨地笑道: “吃啦!下午时候老爷爷送来了一堆烤肉!可好吃了!光是想想那味道我就要流口水了呢!” 安这才放下了心。猫儿一脸神秘地凑了上来,贴着安的耳朵说道: “哥,你猜今天怎么着?” 男孩好奇地望向猫儿,想起来还没打听下午上课如何。只听猫儿强忍着激动,声音微微颤动着说道: “那群男生啊,都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们!然后那群平日里都躲着我的女生,反倒是一个个贴了上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认识了什么人。明明平日里她们只会和小狼要好,见到我们其他人躲都来不及躲。” 杉杉在一旁狠狠地点了点头,小狼却是一脸无辜地挠了挠头,争辩道: “猫儿夸张了!她们只是会用寻常的态度对待我而已,而且我也是受到大部分人冷落对待的一方!” 猫儿掐了掐小狼的胳膊,撒了撒气,接着说道: “那些人原本一直都在疏远我,和我们一起进行小组作业的时候都不会多搭理我几句,可是啊,今天他们居然一个个都跑过来,还要邀请我一起去吃晚饭!还有人跑过来问,那个爷爷和我们是什么关系,身上穿的衣服究竟是不是西城那家精灵服饰卖着的。” 说着,猫儿扯了扯衣服领子,显摆着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衣服,全然忘却了刚刚他还拿这衣服擦鼻涕一事。 “我当然知道过去是他们家长让他们不要接近我们的,我也知道他们其实本性没那么坏。哥哥和老院长都跟我们说过这种事情,哥哥和院长说的我怎么可能不相信?所以我就想着答应下来,以后一起玩也不是不可以“ 猫儿的语气突然奇怪了起来,原本笑嘻嘻听着的其他孩子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哥,老院长他说过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平日里我们也没受他们多大委屈,就只是被他们冷落了些,然后稍微有些摩擦。我和小狼、杉杉都知道,可是,可是啊……” 原本声音中充满着喜悦和激动的猫儿,此刻竟然是眼含泪光,哽咽了起来。 “为什么啊?我不明白啊!凭什么啊!好恶心啊!” 其他孩子也沉默了下来,小狼拍了拍猫儿的背,一把搂住猫儿的肩膀。 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也无法明白那群孩子为什么会对他拳脚相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如此厌恶贫穷,甚至不愿与它粘连半分。 他们完全否定了贫穷的积极意义,忽视了吃苦耐劳、节俭持家这样的正面影响,只愿相信贫穷会传染,会让人目光短浅、自暴自弃。 这一点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可是在巨岩城这样一座不讲情分只看本分的地方,没有钱没有势被人看不起可以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猫儿也正是明白如此道理,才会这样向男孩发问。嘴上说着不明白,可不明白的哪里是这个现象,而是这个道理本身。 所以安也不去说什么大道理,而是半蹲下身子,用食指在猫儿脸上撑起一个笑脸,说道: “不哭啦不哭啦,我们现在有大宅子住,有大床睡,有好吃的吃,难道不应该开心开心嘛!” 猫儿笑了出来,用袖口擦了擦鼻涕,大声说道: “哥你说得对!自己日子过得好就行了!管他的!” 身后一人鼓掌,带着笑意说道: “说得好!” 所有孩子都是一哆嗦,安更是第一时间像一只小小豹子弓紧了身体,一步踏出去将所有孩子护在身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到来,在黑夜里的垃圾洞,忽然遇到这么一个人在身后说话,论谁都会心里一惊。 只见这人从黑暗中走到灯光下,摇了摇手中的一把折扇,苦笑着对孩子们说道: “别这么害怕啊!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蛋蛋小眼睛眨巴眨巴: “一般坏人的开场白都是这样的。” 杉杉浑身一抖,脑子里想起了什么,就要尖叫出声。 那人急忙制止道: “别别别!我真不是!再说小姑娘你身上有那林大魔导的烙印,怎么会有人瞎了眼对你们出手呢!” 安将杉杉颤抖着的身子搂到身边,一脸戒备地问道: “你是谁?” 那男人将手中折扇收起,朝着男孩行了个礼,谦逊地说道: “我的名字叫王璃,来自西方琉璃阁。” 孩子们皆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听说过琉璃阁这一存在。就算是最爱读书的小狼,也从来没有在书中看过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琉璃不是那种脆脆的宝石吗?这东西建成的阁楼那不是一碰就碎了?世界怎么还会有这样诡异的存在? 王璃看到眼前孩子一脸困惑,笑着说道: “我叫什么,来自哪只是件小事。不过我要和你们说的话是一件大事。” 他故意停顿一下,等吊足了面前孩子们的胃口,才望着小狼语气恭敬地说道, “王琅少爷,我是带您回去的。” 第二十二章 吃肉喝酒 猫儿刚想说哪来的缺心眼大晚上的没事找抽,小狼已经先冷着脸向前一步,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玉璃和煦地笑道: “琉璃阁三长老玉璃,奉阁主命令前来带少爷回去。” 小狼眼神依然冰冷,对这男人的话没有相信半分,缓缓说道: “我家在这里,我也没听说过什么琉璃阁。” 玉璃灿烂地笑了: “我当然知道少爷的家在这里。所以我是请你去琉璃阁的,并没有选择强行带你走。” 玉璃心里暗想还好离琉璃阁够远,不然被那谛听天下的阁主大人知道自己竟然对少爷说出这种话,怕不是回去就要关上几年的紧闭。 小狼嗤笑一声,说道: “难道不是因为怕引来林爷爷?如果没有这层保障,怕是你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直接以武力说话吧!” 虽然杉杉还不愿意承认林卡特作她的师傅,不过现在有这么一张底牌,她还是自觉朝前一走,彰显自己的存在。 玉璃“啪”地一下打开折扇,细细的眉毛微锁,然后又慢慢舒展开。一双丹凤眼含笑,口中吐露天地: “我并不会用武力,我会陪你讲道理。” 孩子们只觉得眼前一晃,小狼和那古怪的玉璃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小狼便发现自己已身处另一片天地,整个世界只余二人。莲叶藕花直入天际,一轮明月照耀天际,白雾缭绕如云中仙境,正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可他完全没有被眼前异像美景吸引,而是心神慌乱急忙叫道: “这里是哪!猫儿他们呢!你把猫儿他们怎么了!” 玉璃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在,我们谈话比较麻烦,所以就请他们不在。” 小狼如受雷击,明明玉璃意思是让其他孩子不在这里,可他脑海之中却是想到最坏的样子。这么一想,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两人站在一面巨大的莲叶之上,中间隔了几步,只要一个跨身就能贴到面前。小狼往前一冲,攥紧拳头打向玉璃身上。玉璃望着失神狂乱的小狼,有些无奈地挡下一拳,说道: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外甥打舅舅,这个道理说不通。” 小狼此刻已经红了眼,哪能听得进玉璃的话。被玉璃控制住右手,那就递出左拳。左手被摁住,那就踢腿。踢腿也被绑住,那就用牙咬!直到最后,小狼被玉璃用诡异的术法捆成一颗粽子模样,依然是满眼通红,真如一头嗜血小狼,若是松开束缚就会立刻冲上前将人撕咬成碎片。 玉璃终于动怒,喝到: “胡闹!我们玉家怎么会出如此粗鄙之徒!遍观全局,沉着自若,你的古井心去哪了!以理服人,以诚待人,可你开口闭口都是动武动武,可有半分玉家模样!若是你沉着冷静谋划大局还算是有可取之处,可因朋友不明就立刻丧失理智,你还能如何撑起大局!” 小狼死死地盯着玉璃,狼一般低吼道: “狗屁玉家!我没爹没妈!从小是老院长把我拉扯大,和弟弟妹妹一起长大,哪里来的狗屁玉家!还有,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我的亲人!” 癫狂失态的小狼不常见,两年前一次,安哥哥被打一次,现在是第三次。 玉璃心一软,刚想松开禁锢好言说上几句,毕竟玉家的的确确在这一方面亏欠他太多。可没想念头一起,小狼就倏地扑了上来,张嘴就朝玉璃的手掌咬下去。 小狼的头在空中只移动了一根指头的距离,就动弹不得,像是周围的空气变成了一堵堵厚实的墙壁将他困在其中。玉璃一拍额头,决定还是摆出一副冰冷面庞好让自己在这外甥心里多留一丝威严。他大袖一挥,莲叶藕花便自动往两边分去,留出一片清澈如镜的池塘。明明面有微风拂过,可水面却无一丝一毫波纹,明明让人感觉清澈见底,却又有一片混沌让人无法看穿。玉璃提溜着小狼,让他望着那面镜子般的水面,水面这才浮现出一幅画面,玉璃右手指道: “他们都在原地毫发无损,只有我带你进了这一片小天地。对人心怀戒备是好事,但一双识人之眼则更为重要。就算你再如何痴愚,连最基本的冷静二字都做不到的话,我也没有必要带你回琉璃阁,让你在人世再磨炼个十年二十年!” 玉璃看着水面里那一群形态各异的孩子,心里嘀咕老谋深算的人居然这么多,除了自己家少爷还有这么多其他苗子。不过玉璃转念一想大陆如此辽阔,奇人还能少了?胸中便释怀了。 等看到哥哥一行毫发无损,小狼这才松下心弦,卸了一身紧绷的劲。但他望着玉璃的眼神仍然冰冷,问道: “那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王玉璃拍掌道: “想想?” 小狼便真如玉璃所说低头沉思,不过片刻就抬起头,问道: “你要跟我证明你是不逊色林爷爷的强者,然后自缚自己好与我说理?” 玉璃这才眉开眼笑,越看小狼越顺眼,连声说道: “好好好,真不愧是玉家人,这个底子还是非常不错的!” 小狼戚了一声,讽刺道: “可你要真是那么有本事,还需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事物吗?强者将自己的姿态降到弱者,然后再去跟他说道理,这般傻瓜的事情这个世道还真的存在?” 玉璃眼神玩味地问道: “你真觉得这是花里胡哨的东西?你真觉得你这舅舅就不如那林卡特?你真觉得这个世界自缚自己的强者屈指可数?” 小狼还没回答,就听玉璃轻声说道: “一匹白练,可伏蛟龙。” 没等小狼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见整片空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条青色巨龙从莲花池底腾飞而出,橙黄的龙目中饱含怒火,龙鳞披覆的身躯上似有一条条若隐若现的水带紧紧将它缚住。这条巨龙眼中喷火,咆哮道: “玉璃小儿!敢不敢不耍这些花架子!要是你胯下有种就跟爷爷我真刀实枪的干上一把!还是说你老早就没那个功能,只是个挂件在那充样子!” 玉璃被这条巨龙这般折辱,也不生气,平淡地说道: “鳞摧白刃下,血染沧江变。” 随着话语落下,那条巨龙身上竟是出现一道又一道的剧烈伤痕,鲜红的鲜血喷洒而出,将那娇艳的藕花添上一丝邪媚。那条巨龙吃痛,朝着天空悲鸣一声,再也没有先前的威风劲,落回水池深处再也不敢动弹。等莲叶藕花漂回原处,龙血滴落凝结,整片空间再次平静下来,像是从未出现刚刚的小小插曲。玉璃呼了口气,转过身望向小狼道: “如何?” 小狼已经是看的目瞪口呆,小小年纪何曾看过这种场面。于是玉璃趁热打铁,紧接着说道: “想学吗想学吗?跟我回去我就教你哦!包学包会,而且还有更强更炫酷的招式等你来学!点头就行!” 小狼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 “我……不想学武。” 玉璃一拍手掌,眉眼里充满了笑意,语气带着诱惑说道: “这可不是武力,这是说道理。咋样,去学道理说道理可以吧!你想想看说道理多好玩,君子动口不动手,别人动手的时候你说上一大堆大道理,他说不过你结果还打不过你,这多爽!” 小狼的余光看到了水面里其他孩子们的影像,于是别过头,强忍心中悸动说道: “我,我不稀罕……” 玉璃也不步步紧逼,而是忽然后退一步,转而抛出一个更加重要的信息: “你自然不会稀罕琉璃阁,可你的亲生母亲还活在世上,你就不想去与她团圆?尚有亲人在世却无法团聚,这个理,说不通吧。” 小狼这才愣住,等大脑反应过来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什么?” 玉璃没有回答小狼,又后退一大步,再一挥手,两人便回到了原来所站之处。 安一行人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还没商讨出个一二三,就看小狼已经回到了原处。玉璃收起折扇,用扇骨敲了敲下巴,微笑着对一众孩子说道: “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们属实不算礼貌。玉琅少爷就暂且拜托给你们了,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我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言罢,还没等安出言询问,那男人便如先前一般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阵晚风轻轻吹荡。 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留下一颗巨大的炸弹,却又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倏地远去。 看到小狼平安无事,大家才松了口气。猫儿一脸担忧地捏了捏小狼的胳膊,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受什么虐待,问道: “你没事吧?发生了啥?那人怎么说你是什么少爷?” 小狼眼神闪烁飘忽: “我,我也不太清楚。” 他原本是想要将玉璃对他所说的话全盘托出,可不只为什么话到了嘴边,看着眼前一起生活了数年的孩子们,他却死活说不出口。 安拍了拍小狼的肩头,开口说道: “走吧,先回去歇息吧。” 安自然是注意到了小狼的不自然,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安也是第一次在小狼的身上看见。能让小狼露出那副模样的事情,自然也是非常重要,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为了不让小狼现在过于纠结,安决定先把这一切搁置不谈,早点休息,等养足精神后再从长计议。 过去那么艰苦都走过来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是紧迫到不得不立刻考虑的呢? 第二十三章 梦境 薄薄的水雾在浴室里蒸腾,遮掩住少女已经初显风韵的身条。曦暮仰头闭着眼,让滚滚的水流落在她的额头,顺着洁白的面颊和乌黑的长发一路向下,滴落在有些粗糙的石面上。入耳的只有水声,小小的浴室却是最让曦暮觉得舒适的地方。等着自己有些乏了,她才低下头睁开眼睛,双手捋一捋长长的黑发,关掉淋浴器,从挂钩上取下干净的浴巾。 换上一身浅蓝色的睡袍,曦暮坐到了书桌前,点开光亮,也不拿书来读,只是撑着下巴望着墙,双腿在空中晃荡晃荡,让心中思绪随处飘摆。 单纯来说,曦暮不能说得上是一个非常漂亮。但是她与寻常的女孩不同,有一股令人侧目的英气,那股奇特的气质让她比起一般漂亮的女孩更加惹眼。 只不过这种惹眼并不会招惹来游蜂浪蝶,反而会让人觉得此女不好对付,避而远之。 不过曦暮从来不会在意这些,明明还是少女年纪,她却对男女情爱一事完全不感兴趣。书中描写的男女为爱殉情,还有因爱生恨之类,只会让曦暮觉得不可思议。所以那个叫安的小屁孩在说喜欢的时候,曦暮心里只是惊讶了一下,再无其他波动。比起喜欢这件事,她更好奇这个瘦不拉几的男孩真是因为自己救下他就一见钟情,还是因为其他解释不清的理由。 曦暮喜欢的人是希斯,不仅仅是女儿对父亲的那种喜欢,而是狂热徒一般的痴迷。一般人在她眼里,不过是明月照耀下的星尘,心中已有那一轮光洁耀眼的明月,怎会注意到那细微渺小的星光? 她的父亲大人,是帝国公认的强者,是帝国历史里最年轻的元帅,是魔武双修的奇才,更是能与当今帝王一同落席把酒言欢的至交好友。在曦暮心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一生,才值得让她痴迷追随。 不过有一点让曦暮感到奇怪,甚至是诡异,这个毫不起眼的家伙居然也叫安。这样的巧合真是让曦暮忍不住想要捂住肚子大笑几声。 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即便她那时年幼,仍记得一清二楚。 从那年以后,曦暮就已经认清了自己是个天煞孤星。若是没有强大的实力和惊天的福缘,和她在一起只会给人招惹来灾祸。 她那颗坚冰似覆着倒刺的心,正是被希斯用强大无比的力量驱走一次又一次的灾厄,才慢慢融化的。因为希斯的存在,才让曦暮相信自己也可以收获幸福。 前提是对方要足够强大。 门打了开,莉莉娜一脸疲惫地走进屋子,一下趴倒在床上,小声嚷嚷道: “好累好累好累,歇会儿……” 曦暮仍然是那副撑着头的姿势,回应道: “先洗澡再上床,我可不想在被子上闻到汗臭味。” 莉莉娜站起身,自己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没好气地从背后掐了掐曦暮的细腰,抱怨道: “哪来的汗臭味!你净瞎说!”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褪下衣物,准备去好好冲洗一把。 辛苦忙碌了一天,总算是可以歇息片刻。等补充足体力精神,又将是崭新的一天。 莉莉娜酒馆的火爆背后,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女日复一日的辛苦操劳。世人只晓她被众星捧月的耀眼,不知她在背后学了多少待人处事做了多少辛苦事。 等她披着湿漉漉的银发,换上一身洁白睡袍走出来时,曦暮已经睡到被窝里。莉莉娜坐到椅子上,对着闭着眼假寐的曦暮说道: “我听说那个孩子喜欢你?” 曦暮没有睁眼,随意地回答道: “你知道不可能的。” 莉莉娜打趣道: “多好,咱家曦暮小姑娘也终于有人喜欢了~” 曦暮睁开了眼,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叫终于!搞得像我之前像是没人疼没人爱一样!” 然后,曦暮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还知道那个家伙叫什么嘛。” 莉莉娜一愣,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随之一停,问道: “他跟我说他没有名字……怎么,他叫什么?” 曦暮笑嘻嘻地故意卖关子: “你猜!” 莉莉娜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毛巾,张牙舞爪地扑向床上的曦暮,朝着她的腋窝哈痒,嘴里恶狠狠地说道: “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曦暮被逗乐的眼泪水都出来,连忙求饶: “我说我说,他叫安。” 曦暮看着眼前动作猛地僵住的莉莉娜,心中叹了一声果然如此,但脸上依然笑着说道: “怎么样,完全不敢相信吧,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一件事情。” 莉莉娜并没有被曦暮的笑容感染,而是忽然自言自语道: “他说他没有之前的记忆,是被人捡回来的……” 曦暮眉头一皱,捏了捏莉莉娜的脸蛋说道: “喂,你不会真的认为他就是那个安吧?” 莉莉娜僵硬的小脸这才舒缓了下来,有些尴尬地说道: “当然,只是有点吓到了……” 她打了个响指,关掉桌上的灯,只留床头一盏小桔灯亮着橙黄的光芒。然后她掀起被角钻了进去,双眼盯着曦暮含笑的双眼,越看越气,小声抱怨道: “怪不得你今天让他先回去,原来你知道了这件事情,心里也很不平静吧!” 曦暮一抬眉毛,给了个白眼: ”我哪里会不平静,那家伙又与我何干?若不是父亲大人,我和你或许就在那场兽潮之中死去了。只是没想到你后面还要留在巨岩城,只有我跟着父亲大人一齐去了都城,这一别就是十年。“ 自从那场不符往常的兽潮过后,整片东城就被人舍弃不再经商,无数人居家迁移到帝国中部,整座巨岩城一蹶不振许久,过了十年才缓过些许元气。这次因为世界至宝出世,巨岩城成为了整片大陆聚焦的中心,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景象,也给莉莉娜和曦暮姐妹二人有了重聚的机会。 从八个月前军队入驻后,曦暮就寻遍整座巨岩城,找到了童年好友莉莉娜。自从相见后,两人就一直居住在一起,一如幼年时一样。十年如弹指一瞬,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却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着,曦暮一下贴到了莉莉娜的身上,细细的手指滑过莉莉娜锦缎般的身子,不安分地在顺滑的身子上摸来摸去,语气沉下来学那登徒子坏笑道: ”长得这么好看,不知有多少人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莉莉娜脸庞发烫,又羞又气,一把抓住那只使坏的手,叫道: ”我才没有!我都还没有谈过恋爱……你找打!“ 深夜,少女闺阁里传来阵阵嬉闹声,让那月色也变得更加温柔。 第二十四章 异常 喜乐赌场明面上共有三层,不过只有老板王喜乐知道,还有一个“多余的”地下一层。 王喜乐自己也无比希望这个地下一层是多余的,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能平安顺利地渡过这一生。 不过很可惜的是,当他满身鲜血地落进地下一层时,这个希望自然而然就破灭了。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即便他的身体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可地面上却没有一滴滴落下的血迹。所有鲜血都如同一条条蠕动的爬虫,在他的肌肉纤维上滚动循环。 等他终于栽进那池冒着热气咕嘟着猩红气泡的池子里后,王喜乐这才发出长长的悲鸣,声如巨犀。 虽然这里被称为地下一层,可它根本不在喜乐赌场的地下,也不在垃圾洞,甚至不在巨岩城。 只有当王喜乐受了致命的伤害,强行发动了身上护自己一命的秘法后,他才能触发铭刻被瞬间传送到这里。 这是王喜乐年轻时于垃圾洞坑杀一名六段魔法师后得到的秘法,精妙之处在于用一身酒肉皮囊来做那障眼法,辅佐以各式材料做出一张金字免死牌。 也只有在这处六面都被精钢封住,只留些许通风换气小孔的绝密空间里,王喜乐才敢放声嘶嚎,不再咬牙苦苦忍受身上传来的非人痛苦。 就算那声音顺着空洞钻出,被人听见那也无妨。这里可是纳措平原的浅层,这样可怖而又凄惨的声音只会让冒险者们起一声鸡皮疙瘩。 等到身上终于重新披上一层皮囊,哀嚎声才慢慢弱了下去。王喜乐感受着全身上下时不时传来的针扎般痛楚,心中惧意大于恨意。 如果还能重新选择一次,王喜乐绝对不会贪那利益,而是小心谨慎地守好自己已经打下的江山。不贪便宜说来容易,可真当那么一块肥肉真是唾手可得地摆在眼前,又有几人能够忍住心中悸动? 所以王喜乐心中恨啊!谁他妈的能想到一群刚死了院长的小孤儿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段通天的雷大魔导?那是什么存在?那是随便放个屁打个嗝都能震死一群王喜乐的存在!任凭王喜乐再怎么小心谨慎,他都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超出认知的存在出现在这群孤儿的背后。 垃圾洞的这群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怎么没想过好好调查那座教堂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只不过调查来调查去,都是归到那一场兽潮,而那一场兽潮波及巨大,人潮如海,要想把一针一线都给捞出来无疑是异想天开。所以人们一致认定,这座教堂就是当年巨岩城城主为了稳定住民心而建造出的一个福利设施,只不过收效甚微,人们发觉这样去这样一处地方受苦,还不如自己出去打拼。来来回回到最后,只有一个老瞎子牵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入驻,天天受那饥寒之苦。巨岩城里,人们不笑娼,不笑赌,笑贫。所以这么一个只靠施舍存留的地方,没人看得起。 可心中再恨再不甘心再不敢相信,王喜乐都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报仇心理。论谁被这样一条跟井绳长得一模一样的蛇咬了,都不会再敢碰一下井绳。 等池中鲜血般的液体消失一半,王喜乐身上才有了些人样。他喘着气从水池里站起身,伸手在空中一握,抓过远处桌上的一瓶红色药剂,直接以手为刀削去瓶口,一口气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等着辛辣又涩口的药汁终于全部滑落腹中,王喜乐忍着剧痛调动起全身奔涌的力量,慢慢修复起卡特那一击后对内脏的损伤。 世人皆知雷系法师的强大,法师里最不好招惹的便是雷系法师。不单单是因为雷系魔法师的稀少,更因为雷系法术的狂暴。试问有什么法术,能一道天雷就劈断一人前程,一击雷光,就能让人五脏破裂?这种霸道是不讲道理的,想要避都避不了的。 在王喜乐全身心都投入到修复自身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一道黑线顺着孔洞竟是延到了这间密室里。那条黑线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细蟒,缓慢而又优雅地探到池水里,又顺着池水钻进王喜乐的身体,最终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的寂静无声,若是没有盯住眨了眨眼,都会以为那是眼睛疲惫产生的幻觉。 -------------------------- 深夜,安的房门被人推开。 安以为是杉杉,正想起身说教几句,却没想到来的是小狼。于是安立刻摁亮床头台灯,钻出被窝,站起身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小狼阖上门,面容一如之前一般复杂,声音沙哑,看来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弄得心力交瘁: “哥,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安收拾收拾床,腾出一个位子示意小狼坐下。但小狼摇了摇头,只是站在门边,眼神望着安时没有平日里的沉稳,真像一个迷茫无助的孩子: “我的家人好像还活着。” 安猛地站起身,走到小狼旁边说道: “那位玉璃告诉你的?” 小狼点了点头。男孩握住拳,神色激动,有些结巴地说道: “好,好啊!那,那你还不跟着他回去?” 小狼苦笑着说道: “可是,我的家在这里。从小到大,我是和小狼杉杉一起成长的,再加上后面的圆圆、蛋蛋还有哥哥你,你们才是我的家人啊……” 安的心中荡起阵阵暖意,轻声说道: “这里是你的家,永远会是你的家。可是你的家人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还在等着你回去。我们已经和你一起渡过了这么长的时光,也该让你与家人团聚了。” “可是……我不敢跟猫儿他们说……” 小狼话头停住,不再继续。 不敢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大家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忽然之间却发现自己有家人等候,这样的不对等感,小狼害怕会撕裂他和其他孩子之间的纽带,让他们的关系断裂。 只不过孩子们之间比血脉还要深厚的情谊,怎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如小狼所想般断裂开。说到底,不过是小狼心中过于动摇,导致思前顾后想法杂乱,最后弄得一地鸡毛。 安抱住与他差不多高的小狼,拍着他的后背说道: “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无论是我,还是猫儿,都会希望你能和你的家人重聚。再说了,先回去看一眼,如果发现实在不喜欢,再回来不就得了?今非昔比,就算你回来也不用在受罪啦!” 说着,安朝着小狼比了比眼神,逗得两人都笑出了声。 小狼突然说道: “其实你刚来的时候,我很讨厌,甚至是害怕你。” 安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那个时候都挺怕我的。” 小狼抱紧安,眼角有滴泪水滑落: “我真的很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位哥哥。” 安轻轻拍着小狼的后背,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一点一滴,喃喃道: “我也很幸运,能遇到你们。” 小狼松开手,擦去眼角的泪花,后退半步好让自己能看清安的全身。安问道: “不和他们道别?” 小狼摇了摇头,挤出笑脸说道: “不了,我怕我自己忍不住。” 安嘴角颤抖,吸了吸鼻子,撑起笑脸说道: “那就走吧,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谁欺负你了,寄信回来,我打不过的话,就去求人帮你报仇!” 若是平常,小狼定会被这奇怪的说辞逗笑,只是现在他的心都在颤抖,只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止不住的打滚。既然决心要走,就不能让自己心中再多留恋。最后让弟弟妹妹哭成花脸的,小狼受不了那个场景。 第二天,得知小狼离开后,孩子们真如小狼预料一般哭成一片。圆圆肿着两颗桃子,一边吃着早饭,等咽下食物后又开始呜咽,混着眼泪与鼻涕将面前的食物一口一口地送进肚子里。 猫儿红着眼眶咬着牙齿,对着将天空遮盖住的乌云怒骂道: “走也不吱个声!等下次见到你一定把你欠我们的泪水全给你打出来!” 谁曾想,老院长最先执起手的幼童,孩子们的榜样,不做一声便远游。 远游,远游,是为归乡,可何处是家乡? 第二十五章 莉莉娜 联邦的这只特殊作战部队没有固定的军营,只有便于拆卸移动的帐篷。自从穿过空间通道抵达纳措平原后,他们就将自己化身为最滑溜的泥鳅,对着那片绵延数里的军帐进行恶心的骚扰。 可即便是实施计划的这群联邦军人,亦是不太能理解这样的计划。不过他们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是第一准则,况且也没有因为这种行动而产生什么巨大的伤亡,所以并没有产生什么怨言。 只不过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属实让这群热血沸腾的大老爷们哭笑不得。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来真刀实枪地拼上一把,以奇军突袭,做斩首行动,却没想到却是来做小孩子打闹,我戳你一下然后赶紧溜走这种事情。 没人能猜到那个一直笑容满面的指挥官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有件事情他们非常清楚,那个指挥官是实打实的六阶魔法师,偏好冰系的魔法,二十三岁就立下了一等功。之后的四年虽然沉寂下来,并没有再创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绩,可没有人敢小瞧于他。 这个叫白银的男子,曾经在议会上笑斥议长,居然让议长点头认错,纳下他的意见。亦曾大街上与联邦总长勾肩,谈笑风生。 所以命他做这次行动总指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必能立下一番功勋,今后生活再也不用发愁。 不过事已至此,他们也只好任着这位年仅二十七的年轻男子将他们调来调去,行那卑劣的偷袭之事。有些时候,明明实力与布局完全可以全歼帝国的侦察队,可硬是被白银下达命令留下活口。帝国方面觉得自己被羞辱,双目龇裂士可杀不可辱;联邦方面则是任凭敌人在眼前溜走,一股闷气徘徊在胸中排泄不出。这样的一个命令,弄得双方都是一肚子气。 简易的帐篷里,这位将下巴剃得光光堂堂的指挥官,挠着头顶短而硬的头发,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地图。正是冒险者们最常用的纳措地图,精细程度比起帝国军队测量绘制的版本自然是差了许多,只是如果卡特在场,定能发觉地图上描绘的路线红点,与先前在帝国中军帐里看到的竟然只差毫厘。 在有心人的眼里,甚至都会怀疑白银是否与帝国串通,才能拿到这么一手资料。 他拿起一根咬的半秃的羽毛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推论,然后贴到背后的黑板上。整个帐篷里除了通往书桌的一条通道外,其余地方都被各式文件塞得满满当当。背后的黑板上没有挂着巨大的地图,而是贴着一条又一条线索,十几条雪白的线将的一个个推论连在一起,也有个别的推论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即便这个帐篷里摆满了各式文件,可那白银似乎丝毫不在意,从桌上抓起一把零食,大口地咀嚼起来,沾上油脂的手随意地拿起一张张文件,边吃边审视。 巨岩城特产的油面馓子,正是冒险者们出行前最爱买上带着的充饥零食。自从白银尝过一次后,也成了他随身必带的零食,想吃的时候就会拿出一把。 这位年轻的指挥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另一点,是他好像与所有人都有那么一丝半缕的关系,比如他右手食指上的这枚戒指,就是出自联邦的那名空间魔导师之手。如果没有这么一枚戒指开辟出的小小空间,他根本做不到将这么多资料文献随身携带。 看着黑板上连在一起的线索,白银突然眉头皱起,然后又慢慢舒展开,视线似乎是能透过帐篷穿过空间望到那片连绵到天际的军帐群,笑着自言自语道: “终于想要露出狮子的獠牙,把到处乱蹦的兔子给一口气咬死了吗?” ---------- 巨岩城的城主府,已经没有往日的热闹繁华。 昔日里,来往于此的车马络绎不绝,登门拜访的、请求出路的,三教九流都会出现在这里。城主哈罗斯真是那天高皇帝远,自己占着一方小天地享那帝王之福。可自从希斯带着军队驻扎城外,自己又被魔人差点暗杀成功之后,城主府似乎一下子被人遗忘,门可罗雀。 虽然那元帅希斯没有剥下自己的城主头衔,可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却是被全部收缴,偌大的城主府只剩下些许能够勉强支撑运转的余粮。 帝国高层喜用西方风格的家具装饰,引得一群附庸风雅的人争相模仿,要让自己也染一染那“高贵”气息。哈罗斯也如此,香樟木制成的巨大书桌上,整齐码放着着他从未翻开过的书籍。他伸出略有些干瘦的手指,擦了擦深陷的眼眶,望着低头躬身不敢说话的女仆,嗓音低沉地问道: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女仆不敢吭一声,只敢一个劲地点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她已经看过三人因为城主的喜怒无常而被打杀,最后连尸体都不知所踪。其中一人的房间还是被她打扫干净,染满鲜血的地毯更是交于她处理。她忍着胸中强烈的呕吐欲望,才勉强支撑着做完所有的事情。 自从遭遇了那场暗杀之后,原本就因失去金权而心情阴郁的城主彻底失去了控制,将自己的暴戾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身上。做饭不合口味,花朵鲜艳的耀眼,灰尘落在了瓷器上,三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就已经让三人失去了生命,弄得城主府剩下的仆人人人自危。 这些仆人怎么不想离开这里,可是他们在入府的时候签了严苛的契约,如果真是私自逃走,则是会受到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面前的这位如同面对恶虎的兔子一般的女仆,则是私下里与朋友说了自己心里的担忧与畏惧,就在第二天被哈罗斯叫到了书房。 哈罗斯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又挤了挤鼻根,闭上眼说道: “我知道我最近有点神经质,经常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之前我还算比较随和的,对你们也算和蔼温柔。” 女仆拼命地点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又死命地摇头,声音颤抖着说道: “城主大人一直都很温柔,是我的错,是我的问题,是我小人之心考虑事情不周全!污蔑了城主的形象!求求城主放过我这一次!我一定会对城主大人忠心无二!” 哈罗斯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书桌旁的一个细腿木架边,双手捧起一个镶金的木箱,走到那女仆身前,无奈地说道: “怕什么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也没说要惩罚你什么,干什么啊,我真的是坏人让你这么害怕?” 女仆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声音还是颤抖着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人人都知道城主大人衣襟宽广,胸怀天下……” 哈罗斯把手中木箱放到女仆手上,说道: “里面是当时签下的契约。如果你真不想留在这座城主府,我们怎么还有强留的道理?你放心,我不需要你去付那违约的代价。” 女仆浑身一抖,抬起头望向哈罗斯,眼神中充满着感激与希冀,连忙说道: “谢谢城主大人谢谢城主大人!” 哈罗斯只是微笑,指了指箱子说: “打开吧。” 啪嗒一声,女仆打开了钮扣,掀开了木箱的盒子。 下一刻,木箱滚落在地面上,一张白纸飘落,跟着的还有一颗死也没有瞑目的头颅以及一声刺耳的尖叫。 正是她那告密朋友的头颅。 哈罗斯皱了皱眉头,看着在他面前瘫软失禁的女仆,语气中带上了丝厌恶: “怎么?我帮你找公道你还不乐意了?恩将仇报还污了我上好的地毯?” 女仆已经连声音都说不出来,只是伸长身子拼命地磕头,在柔软的地毯上都磕出了血印。 “不中用啊。” 哈罗斯叹息一声,面前的女仆身子一僵,直直地倒了下去,已经没了呼吸。 棕红的地毯上,绽放着一朵鲜艳的鲜血花朵。 一道细细的黑影从窗口的缝隙里爬进,攀到哈罗斯的耳边,又蠕动进了耳朵深侧。 哈罗斯仰起头深深地呼吸一大口空气,狂喜着享受着那位大人的恩赐,凹陷的眼窝慢慢鼓起,瞳孔深处隐约显出一条又一条黑线,似是幼虫窝。 等他瞳孔恢复往常的凹陷后,哈罗斯慢慢俯下身,右手盖在女仆光洁的额头上,呢喃道: “以万人鲜血,现我主光辉。” 女仆已经失去光彩的双瞳,眨了一下。 第二十六章 我喜欢你 小狼走了,最伤心的是这群孩子,而对卡特来说,则是心中无限震惊,甚至有些后背发寒。 因为小狼离开时,无声无息。屋外的雪球,屋内的席美尔,以及卡特本身,三人皆是没有感应到一丝一毫的动静。听这座大宅本身更是刻着一副规模极大的铭刻,就连蚍蜉草屑都能感知,可带走小狼的人连这大阵本身都欺骗了过去,他究竟是什么存在? 直到孩子们告诉了他,有个奇怪的男人,自称琉璃阁三长老玉璃,说小狼是琉璃阁的少爷,结果晚上小狼就真的与他一起离开后,卡特心中才微微释怀。 若真是西方琉璃阁的长老,那么感知不到就显得合情合理了。西方世界所修习的术法与东方世界截然不同,奉行与自然合而为一,与天地同寿携天地之力。这样一个人若是以术法遮掩身形走在身边,那便是会让人觉得轻风拂面而不见其影。只不过卡特更加不解,为何琉璃阁少主这样的存在,会出现在东方世界的极东处,从小就被当做孤儿收养? 先前只知道将这群孩子先收留下来,没多做细想。若是真的仔细琢磨,则会发现这群孩子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合理。不论自己收下的杉杉徒儿和已经被带走的琉璃阁少主小狼,最为活泼闹腾的猫儿那副亲火的身姿,就不应当出现在这么一处冰冷似铁的巨岩城里。最爱吃饭的圆圆,明明平日里根本无法摄入到足够的营养,可仍是养出了一幅圆滚滚的富贵身材。最小的蛋蛋,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机灵劲和聪明气远超同龄人。最古怪的男孩,分明是这其中最为平凡普通的存在,却让所有孩子都心甘情愿的叫他哥哥。说起来他给自己起名安,意识是要安安全全平平安安,可他却是孩子们之中最坎坷不平之人,这样一个名字只显得无比无奈。 星风学院虽然有记录者这样一个职位,观测大陆千年,但仍有无数奇人异事记载不完。 大陆这般辽阔,如何才能将所有事情都记载完全?曾有那么多人豪言走遍整片大陆,最终还是因寿命被迫停止脚步,更多人则是消失在一处又一处的秘境之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等吃完早饭,安帮着圆圆擦去鼻涕眼泪,孩子们仍然要收拾好心情,继续上课。 其实无需多说,孩子们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起生活下去已经成了一个美丽的泡沫,他们终将会像蒲公英一样四散各方。只是他们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卡特神色复杂,身下无子嗣的他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他也很想说一些漂亮话安慰安慰眼前的孩子,尤其是哭的气都有些喘不上来的杉杉。可是他真的不清楚该说怎样的话语才能让这群孩子的心里稍微好受些,只怕自己一张笨嘴让这群孩子哭的更凶一些。 等其他孩子都去换鞋整理,卡特才悄悄伸手叫来安,低声问道: “你知道怎么哄孩子,讨他们欢心吗?” 安一脸迷茫,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怎么哄过他们,他们都是很坚强的好孩子。” 卡特一拍大腿,气急道: “胡说,我刚刚看你拍了拍圆圆,搂了搂杉杉,在他们耳朵边说了些什么,他们很快就只是抽泣了!” 安更觉奇怪,但是看着卡特一脸怒容,只敢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只是说了小狼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之后会回来看我们,就这么简单而已……” 卡特一吹胡子,眼睛瞪大: “就这么简单?” “因为我也很伤心啊,但是大家除了伤心之外,也打心底地为小狼感到高兴。我觉得只要能感受到人的心情,多去用行动和言语去理解他,就能帮着别人缓解心理的难受了。” 正在收拾着餐桌的席美尔忽然抬起头,俊美的脸庞此刻却是被疑惑缠绕住,温和低提问道: “请问安阁下,你是如何体会别人的情感呢?” 自从昨晚安向卡特席美尔说明了自己取了新名字后,席美尔终于不再用让安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哥哥阁下”来称呼他,或许这也是安为何取名字的一大原因。 卡特并没有对安突然能说话这一点感到好奇,相反,他还颇为自豪,拍着安的肩膀说要不是带着你喝那么多酒,让你心里通畅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多久你才能再次开口。搞得安都不好意思跟卡特抱怨后面出了多大的糗,只能点头说是。 从卡特第一次治疗安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哑巴,只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说不出话而已。 安被席美尔的问题问的一愣,看着席美尔认真的眼神,安低下头沉思了半分钟,这才抬起头有些苦笑地回答道: “我说不清楚。” 席美尔点了点头,并没有责怪的神色,反倒是一脸受教的神色,诚心说道: “谢谢解惑。” 这样认真的模样弄得安搞不懂状况,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脸,小声道: “是……是吗,那就好……” 屋外的孩子们已经准备出发。蛋蛋穿上新买的小鞋,仔细地打上一个蝴蝶结,小手指在舌头上沾了点口水,擦去前边一处不知何时擦碰上的脏污。猫儿逗乐着雪球,虽然知晓了这就是害的他跌了个狗吃屎的元凶,但看到雪球这幅楚楚可怜可怜可爱的模样,心中气愤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边搔弄着雪球的下巴,一边朝着屋内喊道: “哥哥好了吗!要走了哦!” 卡特点头示意安可以离开,安才站起身朝着屋外跑去,一群孩子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哭泣后的泪痕,还是很快振作起来,有说有笑地朝着学校走去,身旁还有一只雪球,前前后后地跑着,。 离别仍会相遇,生活应当继续。 所以孩子们更需要欢笑,就像他们过去一起渡过难关时一样。 餐厅里,卡特出声询问席美尔: “我上次问你,觉得这群孩子里最有出息的是谁,你为什么会觉得是那个男孩……对了,他现在叫安,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卡特还是没有适应过来男孩给自己取名为安,没别的,就是感觉和他本人太过于不搭。 席美尔将桌上的餐盘堆叠在一起,反问道: “难道卡特教授不这么觉得吗?” 卡特往椅背一躺,将后脑勺贴在椅子上端的垫子上,满满都是不理解的神色说道: “按理说最不合理的那个必定是最厉害的那个,这可以说是通用套路了。可我为什么一直音乐觉得那个孩子会在半路承受不住呢?” 世人皆知破障体质的凄惨结局,但是鲜有人会注意到,破障之人都是曾经竭尽全力耗尽一身气力与福分做了某件事情,才会落得一身破破烂烂如同筛子的下场。 破障之人大多三十以上,震岳武者居多,亦有极少魔法师落得这样的凄惨结局。破障是在极其绝望的死境之下才会爆发出昙花一现的恐怖力量,这样的一击都会跨越一个甚至是两个大境界。不过能有这样的死志的人通常已经放弃抵抗,仍要挥出这一击的人,心态已经半脚踏入了武者的最高境界,而代价就是这一生将再无进境。 以全身所有的力量,化作最璀璨的一击,卡特能理解这样的想法。不过对大部分人而言,远遁避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才是正确选项。所以卡特虽然会欣赏这样的人,但仍然不建议别人这么做,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关门弟子,他一定会提醒再提醒,不要做出这样痴傻的选择。先前与安喝酒时曾笑谈等这群孩子成长起来后,找到办法帮他缝补齐整破障身体。可真的情况哪有卡特说的那么简单?要是真有这般神奇的方法,那这片大陆早就应该多出几十个武神存在,兴起一片“破而后立”的风气。 可惜就可惜在,破障之后,就意味着剩下一生都将破破烂烂,余生都在为那个选择填补。 卡特猛地坐起,脑袋里这才意识到这件即为恐怖的事情,就想要猛地拍自己几个巴掌,怒斥自己真是脑子糊涂老朽无用,居然会将这种事情给下意识地忽略掉。 或许是太过震撼,让卡特下意识直接将这个选项给排除掉,因为在他的理解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一件事情。比他见到这样一群孩子,亦或是第一次遇见云中巨龙成就雷道坦途,还是来巨岩城之前在星风学院遇见到那位神材都要震惊更多。 席美尔依然是不急不缓地整理着桌子,也不去跟卡特教授解释多少。虽然他身为这件宅子的管家,但是无须一言一语都听从卡特的吩咐,倒不如说他就是一个不受卡特管理的独立存在,所有一切只是为了这个宅子服务。 安的骨龄约是十五岁,两年前被这群孩子的老院长给捡了回来,已然是破障之身。 十三岁的震岳武者?! 第二十七章 西大陆来客 将孩子们安全送到学校后,安才朝着莉莉娜的酒馆走去。 真如猫儿所描述,其他的孩子看到他们的表现和过去完全不一样。过去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而现在会有几个主动和他们搭讪。其他没有搭讪的,眼神复杂,不愿意承认过去他们瞧不起的教堂孩子居然一下子富贵了起来,但眼神深处的跃跃欲试则是藏都藏不住,明明在和其他朋友谈笑,注意力却一个劲地往安一行的身上飘来。 最让安感到心情复杂的,并不是这群孩子的态度变化世间冷暖,而是猫儿他们像是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与路上前来搭话的孩子微笑着打招呼。这样的一种“成熟”,安说实话评不出是好是坏,只知道自己并不希望蛋蛋猫儿他们成长成这样。 他自然希望教堂的孩子们能无忧无虑地在嬉笑中长大,不用去面对那些冰冷丑恶。可现实却容不得他这么乐观的想法,逼迫着孩子们迅速地汲取吸收丑恶,将一件又一件血淋淋的真相撕开掰碎塞到口中,教着他们如何在冰冷世界中生存下去的手段。 安倒是愿意将这些苦难都承下来,可他已经担起了太多负担责任,难免会稍稍倾斜漏下一点残余,迫使孩子们不得不去面对。 抵达莉莉娜酒馆时大约是七点半,整条酒馆街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穿着简朴的员工服、手脚勤快的勤杂人员将店门大敞,清扫着店门前的垃圾杂物。大多店铺都只开着一扇小门,供住宿的客人通行。 酒馆大多不提供早餐,从中午一直营业到深夜,空出上午以供工作人员歇息。莉莉娜酒馆是个例外,与其说是酒馆,它更像是一家经营着酒馆生意的旅店,一大早就有香气从店内飘出,店门大敞已然是开始营业的模样。 从早上七点经营到深夜十点,或许也只有莉莉娜酒馆如此奇葩,将酒馆生意中一个重要时间段给空了出来,理由虽然有些啼笑皆非,细思之下还蛮有道理: ”老板尚处于发育期,需要早睡早起保障身体。“ 安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探了颗小脑袋朝店内望去,心中忐忑紧张,耳边如有大鼓擂响。 昨日脑袋一热,竟然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向自己要一直照顾的曦暮说了心中爱慕,还被那般冷漠地回应,之后没过多久就以”时间太晚要去睡觉“为理由给打发回家。现在如果再见面,又将会是怎么一个尴尬的场景? 不过在他的视线找到曦暮之前,一只纤细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伴着可爱的一声”哇“。 安转过身去,见着一身素雅的莉莉娜,手上提着满满一大袋食材,清白的小脸明媚的笑着。见着安没什么反应,她嘟了嘟嘴,抱怨道: ”真没意思,还以为你被吓到会有什么可爱的反应。“ 安听后,装作浑身一颤,像是一只黑瘦的兔子朝着身后一跳。只是没想到这一跳后脚跟被石阶一卡,身子不稳就要后心朝地狠狠地摔下去。莉莉娜急忙丢下手上袋子,伸手欲拦住后坠的安。只是她那娇小的身躯释放释放魔法还行,刚拉住安的手,就被力量带着朝前摔去,于是最后两人一同摔倒在了地面上。 安屁股先着了地,然后才是身子和脑袋,摔在身上的莉莉娜更是轻巧,于是两人都没什么严重的损伤。只不过这个声响一下子吸引来了店里正在忙着打扫的纳塔与西林丝的注意,两人急忙跑到门口担心地问道: ”怎么了?摔到哪里了?有没有事?“ 莉莉娜小脸微红,急忙站起身,对着二人说道: ”我没什么事,你们看看安他……“ 安立刻说道: ”我没事!我没事,不用管我!“ 比起屁股的疼痛,他心里的某一处更加疼痛,那是一种无法排解而出的巨大羞耻感,附加上名为”形象“的一物伴随着身体落地而粉碎的痛苦。只是想要顺着莉莉娜的意思扮一扮丑角,结果这一下子直接冲过了头,连安自己都忍不住被自己的愚蠢逗笑。 等着两人再三确认没有问题,带着古怪的眼神离开之后,莉莉娜与安四目相对,忽地掩住嘴,虽然表情艰难尝试忍住,但还是止不住四溢的笑意,最后终于放弃抵抗,蹲下身咯咯地笑起来。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指着安,想想不太礼貌又放了下来,叉着腰等缓过一口气,边笑边说道: ”你那是什么呀!是在扮演小兔子吗!结果还摔倒了,你这也傻的太可爱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面红耳赤,连忙比着噤声的手势,脸上满是求饶神色: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要羞死了……“ 莉莉娜果真不再评论,只是脸上仍然带着灿烂笑意,问起了其他问题: ”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你是准备在我们这儿上班吗?“ 提到这个问题,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小声说道: “昨天走的早,很多东西都没有问,所以就想着曦暮小姐既然住在这里,那么早点过来候着就行。” 正将一幅幅餐具摆上桌子的西林丝听到安的话语,下意识地回应道: “那你来的太早了,一般来说曦暮小姐会一觉睡到中午,然后直接下来吃午饭的。” 安神色认真地回应道: “那我就等到中午。” “真是不好意思啊西林丝,我今天,起得很早!” 西林丝浑身一抖,脸上挤出一幅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望向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 “曦暮小姐,今儿起得这么早啊……对了!今天的早饭是高田主厨特制的三明治,你可一定要尝一尝啊!” 曦暮柔顺的长发如同一条黑色的锦缎,上身披着素雅的罩衫,只是从楼梯上走下,就有一股奇妙的气场感染着所有人,让人误以为轻风裹挟细雪。她与莉莉娜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一边是冬日里暖人的朝阳,另一边则是夏日里灼人的烈日,但都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最为瞩目的存在。 等她走到面前时,安不禁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曦暮。看着安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曦暮不知为何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声音随之有些尖锐: “抬起头来!” 莉莉娜刚想劝阻曦暮不要如此行事,只见下一刻曦暮看着安,神色倒不是怒气冲冲,而是严肃认真地说道: “我不喜欢你。” 整片空间似乎被冰系大魔导施展了冻结空间的魔法,所有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只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赶紧离开这里,好让最中央的那个男孩看起来不是那么尴尬落寞。 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是,安竟然如释重负地一笑,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还能继续履行那个合同吗?” 曦暮点了点头: “我只是对昨天的事情进行一个回复,其余的我并没有在意。” 她转头望向西林丝,问道: “三明治什么时候好?” 西林丝这才回过神,冲向了厨房边说道: “我去确认看看!” 角落里正在擦拭着桌子的纳塔也是放下手中的抹布,跟着窜进厨房叫道: “我去帮忙看看!” 大厅里只留下莉莉娜、曦暮和安三人。 曦暮拖了一张凳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指。莉莉娜一脸担忧地望着安,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干哑不知该怎么开口。而理应最为悲伤的安,心情却是奇妙的平和。 对于早已认知到了结局的人而言,最痛苦的并不是结果被宣布的那一瞬间,而是漫长的等待。而当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悲惨结果到来之时,也只会心里微微叹口气,然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只是还会有些许掩埋于灰烬下的不甘与悲伤,在用木柴翻弄的时候遇到氧气,会轻轻地燃起些许火焰,最后彻底化为尘埃。 最先开口的不是莉莉娜,而是曦暮。 “你可以把我当做坏人,别跟我说就行。” 她自嘲一笑,补充道, “嘛,这么来看,我其实就是坏人。” 安摇了摇头,用比昨日告白时还要认真的语气说道: “喜欢上你是我的问题,请你不要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而且我也没有很伤心,更觉得理当如此,曦暮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把你当做坏人的。” 曦暮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抱怨道: “别用问题这个词好不好,这么一说真让我变成了什么大恶人了。而且,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告白,虽然也没怎么高兴就是了,但你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爽啊!” 不过,她望向安的眼神却是变得和善不少,语气也不像过去如石头般坚硬。而且最让她想不通的是,眼前安的形象,竟然真的和那一位“安”的形象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让曦暮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只是曦暮觉得好笑,一旁一直看着听着的莉莉娜则不尽然。她的小手慢慢握紧,一直阳光灿烂的小脸此刻却是忽明忽暗,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你有……喜不喜欢蓝色的蝴蝶发卡?” 曦暮一听这个问题,恶狠狠地望向莉莉娜,就想呵斥她真是愚蠢,真就把这么一件玩笑话当真。可下一刻,听到安的话语后,曦暮也是愣住了。 “蓝色的蝴蝶发卡?我……我好像给我妹妹买过一个……” 第二十八章 琉璃阁玉璃 莉莉娜神色激动地冲到安的身边,言语急促地问道: “是什么样的发卡?蝴蝶是什么样式?是不是这样……” 她伸手用食指勾起脖颈上挂着的一条银链,安这才知道莉莉娜一直佩戴的银色项链,挂着一只色彩已经被摩擦暗淡的蝴蝶吊坠。理应鲜艳明亮的蓝色,被时间打磨的只剩下让人遗憾的淡蓝,甚至有些部分露出了白色的底子。不过即便如此,莉莉娜仍然没有换下这只发卡,而是如同对待自己最为贵重的宝物一样无时无刻贴身保管,可见她对这只发卡有多么看中。 曦暮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把脑海中的那个愚蠢念头远远甩走,站起身走到莉莉娜的身边,一把抓住莉莉娜的双手恨铁不成钢地叫道: “都十年了!刚跟你见面的时候我就让你把这个玩意丢掉!你能不能不要再做那种天真的梦了好不好?指不准那个人在兽潮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已经逃走了!你想想那时候西城的那群富人是怎么做的?” 莉莉娜叹了口气,把那发卡收了回去,不再说什么。 虽然再次相逢一起居住的时日并不长,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的少女这十年一点都没有变: 对力量的绝对尊崇,以及容易扭曲的情感。 冰雪聪明的莉莉娜当然不会戳破眼前少女真正的想法,而是会顺着曦暮的意思止住话头。不然等她把事情说出来,什么都说死了,就是这个闺蜜离她而去的时候。 安自然也注意到了眼前气氛的些许不对劲,于是主动出声说道: “我那也是一年前给妹妹买的东西了,和刚刚莉莉娜小姐的颜色不太一致。莉莉娜小姐也是想到故人……” 曦暮猛地转过身,皱起眉头怒喝道: “我们两个说的事情,你懂什么就插嘴?这里没你的事情!” 安苦笑着闭上嘴,不再多言语。 眼前的曦暮,与他初遇时的那个高冷飘逸的身影相去甚远,对他态度冷漠甚至是拒绝,却让他觉得比起之前的身影更加真实一些。 莉莉娜的小脸罕见地没了温柔,伸出手掐住曦暮的脸蛋,教训道: “一大早生什么气动什么火?我就问个问题而已你就这么大反应?还有你现在可是帝国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好好学习礼仪和涵养行不?希斯大人也跟你说过的吧,宝剑需要藏于剑鞘当中,不然锋芒会被慢慢锈蚀掉的。” 她的双手纤细,曦暮只要轻轻挥手就能打开,可被这样的莉莉娜看着,曦暮却是连伸手阻拦的勇气都失了去。听到莉莉娜把父亲搬了出来,曦暮嘟起了气鼓鼓的小嘴,像是咀嚼怒气一样将嘴里空气咬碎吞咽,最后声音低低地回答道: “知道了……我错了……” 或许也只有希斯与眼前的这位莉莉娜,才能以言语制服住这位少女武者。 莉莉娜走到安的旁边,充满歉意地说道: “暮儿她就是心直口快,所以时常会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你照顾她的时候还请多多包涵。” 明明是安的职责,却说的像是安的负担一半,这让安一下慌了神,连忙回答道: “不会的,我很清楚曦暮小姐并没有恶意,而且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觉得受伤的。” “哼,希望你如此。” 莉莉娜瞪了一眼还在嘴硬的曦暮,好在这时纳塔和西林丝二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端着三份三明治与三杯热好的牛奶,将争斗暂停。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酒馆,厨师也就只有三人,可莉莉娜还是非常尊敬地称呼每一位厨师为主厨,并且从不会命令员工去做某件事情,而是会用请求的语气来与别人商量,所以也有人开玩笑说莉莉娜根本不适合当老板,做个老板娘更合适,天底下哪有老板求着员工做事情的? 安实在推脱不过,只好取了自己的那一份,即便腹中已经饱胀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吃下去。不过等他尝了第一口,他有些讶异地一抬眉毛,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块巴掌大小的三明治送进了肚子。 莉莉娜盘中的三明治还没吃掉一半,樱桃小口每张一下,都只会吃下一处尖角。她的神情享受,每一小口都是在用味蕾细细地品味着特质三明治的丰富味道。自家烘焙出的小麦面包,外加上新鲜的番茄与生菜,搭配上边角炸的酥脆的溏心鸡蛋,辅佐以斜切爽口的黄瓜,最后再用调制好的秘制酱料作为添头,小小的一份三明治,却让人体会到了比大餐还要丰富的口感。 曦暮吮了吮滴落在手指上的溏心,神情满足,哪还有之前的怒气与蛮横。她放下空空的杯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朝着厨房喊道: “高田大叔!能不能再做一份啊!” 鹰钩鼻的高田成一推开厨房的隔门,取下戴在身上的围裙,摇了摇头说道: “曦暮小姐,早餐吃多了运动容易消化不良。” 安拍了拍自己鼓胀的肚子,只能苦笑。 曦暮也是不满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叫道: “习武之人消化的快!这点怎么够吃嘛!” 莉莉娜放下手中还剩两口的三明治,拿起桌边的纸巾,帮着曦暮擦去嘴角的面包屑,说道: “你吃慢一些,肚子就会饱一些。再说了,余着点,下次吃的时候才不会腻。” 曦暮长呼一口气,朝着桌子一趴,不再吵闹。 她留在莉莉娜酒馆最主要的原因自然还是因为儿时玩伴住在这里,每天能吃到让她食指大动的美味自然是锦上添花。 高田主厨注意到安的存在,见安主动朝他挥手打招呼,他也点头回应,然后从柜台后面取出一包烟草,走到门外轻轻打了个响指燃起一根火苗点燃烟草,便开始吞云吐雾。 曦暮忽然转头望向安,问道: “你体力怎么样?” 安如实回答道: “体力还行,粗活累活都能干。” 曦暮一挑眉毛,眼神颇为玩味,身子坐直让视线与安平齐,决定道: “那行,等会儿你跟我出趟城。” 安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并没有学过武,也不会魔法……” 曦暮啧了一声,倒没有责怪埋怨什么,或者说她从最开始就没报过什么期待,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道: “不带你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就是单纯的饭后消消食。你放心,也不会去军营那边的,不需要你跟父亲大人扯谎,看你样子也说不出什么谎话。” 于是她一拍桌子,刚做决定就站起身对着安说道: “事不宜迟,走吧。” 好一个喜怒无常雷厉风行的少女武者。 第二十九章 闺阁密话 一大早就营业的酒馆,整条街也就那么一两家。从空荡荡的街道上也能看出来,早上是真的没什么生意。 高田大厨站在门口,倚靠着店外的墙壁,将那卷燃到根部的烟草朝前一弹,一点火苗紧跟其后将其染成灰烬,这才拍了拍手准备朝店内走去。 杰克应该和某个女人睡在一起,莎拉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所以一大早过来工作的也只有他。虽然莉莉娜最开始就跟高田提出过要给额外的工资,但高田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莉莉娜的这份好意。 他独来独往已经十年,自从那场兽潮过后,他就已经觉得人的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的事情,就是将全身心都投入到眼前的菜肴里。 曦暮走出酒馆,狠狠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她做完决定,就回房间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贴身衣物,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曼妙,再加上习武的原因,像是一头小母豹子,每一条肌肉都匀称地连接着,只不过被这美妙给迷惑住的同时,危险的獠牙就会逼近要害。 她看到高田往里走,于是笑着说道: “高田大叔!明儿早饭多加点肉!” 高田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径直朝着厨房里走去。 没有事情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厨房里,研究新鲜的菜品,琢磨味道和色彩的搭配,这就是他最平日里最大的休闲。 一旁站着的安倒是一愣,心里暗想原来高田大厨是会笑的啊。 巨岩城说小不小,足以逛上个两三天;巨岩城说大不大,只是从西门一路穿到东门,也只有20公里的路程。建立这座大陆最边缘的哨所之城的时候,帝国实力仍然强劲,帝国人都以生在帝国为荣,整片大陆都知道极东的帝国拥有无数明星。这座巨岩之城以一整座钢精岩矿山铸成,动用了帝国接近半数的武者,最后才堪堪建出这么一座“钢铁要塞”,初衷只是为了竭一国之力在整座大陆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么看来,这份世界至宝冥冥之中早就已经有了归属,只是这份伏线绵延了近千年,终于到了现在才被提起。 等到了东门,曦暮也不需要出示什么公文,只是抬了抬额头,门口穿着军装的卫兵就立刻立正行军礼,任两人通行。 军中何人不识曦暮大小姐? 无论进入平原多少次,安的心潮总是澎湃,这种异像连他自己都会感到奇怪,好像他并不应当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他的家是这片平原一般。 曦暮突然回头望向安,问道: “你知道东城为什么那么空吗?” 安没有明白为什么曦暮问这么简单直接的问题,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回答: “因为兽潮。” 曦暮没有说对与错,继续朝着平原深处走。 纳措平原的浅层几乎没有会主动伤人的魔物,冬日虽然寒冷,但只要将身体好好活动开不停下脚步,安就还能抵御住这股寒冷。 一路上曦暮也不主动与安搭话,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安原本以为能够再稍稍了解眼前这位不同于常人的少女,却没想到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不过安倒也没有特别气馁,两只眼睛滴溜滴溜地到处望着,感受着冬日里别有一丝风味的平原,丝毫也不觉得尴尬寂寞。 第一次出行的时候,只顾着往深处跑把东西掩藏起来,没有时间去仔细打量,现在想想还有些遗憾。最后那藏得衣物也是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辛苦功夫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第二次出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卡特拎小鸡一样来回穿梭两次,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走了约半个小时,曦暮忽然开口说道: “注意一些,有一伙没长眼的盯上我们了。” 在曦暮出声提醒之前,安就已经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远处的土丘后,有四五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正躲在一处草垛打量着二人。如果不是安看的仔细,他定然不会注意到那土丘背后的古怪。 大多冒险者进入平原都是为了魔物身上的宝贝,例如一身上好的皮毛、药用的内脏、坚硬的骨头等等,若是魔物阶层高了,还会有一颗特殊的内核集聚着魔物一身的魔力,不同的魔物更是有不同的用处。运气再好一些,甚至能寻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天材地宝,普通人足以享半辈子的清福。 能做到这些的前提条件也很简单,足够强大的实力便是一切的通行证。 炼体武者和二阶魔法师就已经可以开始探索中层,若是炼心武者与三阶魔法师,便足以在中层行事不羁些,更多还是因为帝国军队压胜这么长时间,将许多魔物的实力硬生生压下去一阶,便宜了这么些冒险者。 曦暮捏了捏拳头,发出几声清脆的咔哒声,冷漠地说道: “魔物都知道避让些,怎么人就不知道呢?” 冒险者们的第一选项自然是前往平原深处探索,撷取自然的馈赠。可也有一些人会绕条路,跨过自己探寻这条路,直接打劫其余的冒险者。 敢进平原深处的冒险者,要不然就是对实力极其自信,要不然就是身上有那么一两件护身宝物。曦暮与安二人,年纪轻轻穿着得体,神色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在这群人的眼里自然就成了打劫的极好对象。 若是安还如第一次出城那般穿的破破烂烂神色慌慌张张,自然不会被这群人瞧上半眼。 为首一人身材纤细,病态的苍白皮肤下一条条青筋如蚯蚓般拱在皮肤上,朝着身旁众人问道: “那个女的和男的,谁认识?”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他们没和军队打交道,准确来说是根本不敢去与军队打交道,再加上军队对曦暮的信息保护的极其严密,不允许任何人向外宣传曦暮的存在,否则将以军法处置,普通人哪有机会认识这位大小姐。 旁边一个胖子稍稍挪动了身子,凑到这病态无比的人的身旁小声问道: “老大,干不干?” 为首之人闭上了眼睛,两根皮肤薄薄覆着的手指轻轻打了打脑门,然后睁开眼,已经是一片狠辣神色: “干他娘的。” 那两人的衣物就颇为不俗,如果男人没有看错,那男孩身上穿着的衬衣应该是出自那家价格高的让人匪夷所思的精灵店铺。这么两头肥羊若是从自己眼下溜走了,估计今晚上搂上十几个女人都得不起紧。 于是一名身材矮小、戴着一副黑色面纱的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拈起口诀,让自己气息降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再为所有人添上风行咒,做好突袭的准备。另一名持着法杖穿着浅色法袍的瘦弱男子抓紧法杖,开始与元素共鸣,随时准备释放自己最为擅长的火焰魔法。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谁知道这两人手上有着什么宝物呢? 等二人逐渐接近土丘,为首的男人长吸一口气,手势示意做好准备,然后趁着那衣物最为昂贵的男孩注意力朝着远方望去的时候,如同一根离弦之箭,极速地逼近。 看着男孩毫无防备的脖颈,他心里一喜,暗想果真是一头毫无防备的肉羊,今天可真是幸运极了,果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大早就有如此收获。 他下意识地忽略掉了男孩身旁的少女,只以为是一同出来的玩伴。就算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二阶甚至是三阶魔法师,那又能如何?距离已经这么近,一个魔法师还能翻出风浪不成? 土丘之后的胖子一跺脚,大地开始微微颤动,一根根尖利的土刺从平地上刺出,直指少女男孩,与此同时,天空中亦有十颗火球,毫不留情地朝着二人砸去,还有一矮小男子紧紧跟着男人步伐,只为第一时间控制住面前的二人,不留一丝一毫的机会。 一出手就要保证对手立刻丧失战斗能力,已经习惯做那拦路打劫之事的四人自然是清楚无比。两名炼体加上两名二阶魔法师,做起这种事情简直是得心应手。 只不过等他正要一个手刀击晕那男孩时,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好玩吗?” 下一刻,他的手臂就被一只纤细的小手给钳制住,只见与男孩一起的少女微笑着对他说道: “很久没跟别人这么玩了,我还觉得蛮无聊的。” 安心中无奈,可既然曦暮让他露出破绽勾引这群劫匪送上门,他自然只能照做。 病态男子瞬间掉转身形,以右脚为支撑点,就想要将面前这个邪门无比的少女给挥飞出去。以他炼体武者的力量,挥飞这样一个看上去轻飘飘的少女理应轻松无比。跟在他身后的矮小男子也不吝啬,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原本还想着只是让二人失去战力好好讹上一笔,事已至此只能先将隐患消除。就算杀了,好好搜一搜身上下,说不定也能获得不少油水好让他们远走高飞。可若是让这两人走了,带着一群护卫过来报复,这问题可就严重多了。 感受到了这群劫匪的杀意,曦暮嘲讽地扬起嘴角,不再节省力气。 撇断木条一样折断了病态男子的手臂,将惨嚎的病态男子像是丢开垃圾一样甩飞到远处,右拳斜着递出,落在矮小男子右臂,直接打的筋骨错位匕首应声而落,接着左拳笔直地迎向冲过来的身体,仅一拳就将矮小男子的鼻梁打烂,原本就无法见人的脸庞更是血水横流。最后抬脚一踏,一块巨大的土块腾空而起,被曦暮右脚弹腿一踢,带着骇人的破空声击碎土刺飞向空中,将空中的火球尽数拦下。 然后她像是刚热完了身,啧了一声,一脸的没有尽兴,看向了土丘之后脸庞吓青的二人,勾了勾手指笑着说道: “再来。” 第三十章 归乡 以病态男子为首的这群劫匪,并没有给自己取什么响亮的称号。在纳措平原做这种断人后路的事情,是很容易遭报复的,所以这四人做成一笔后就会隐蔽一段时间,将劫掠得到的财务挥霍干净后才会做下一笔。 两名炼体加上两名二阶魔法师的组合,甚至钓上过一个四阶魔法师,完成了跨阶击杀这一奇迹般的成就。他们自然不会犯留这么一个巨大隐患逃离的低级错误,当然是杀了那位颇为自大的魔法师,将他身上扒的一干二净,再将尸体烧成灰烬撒向平原四处这才罢休。谁知道这四阶魔法师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一个家族呢? 魔法学习可不同于武道。习武人人皆可强身健体,只是愈往上所需的机缘与天赋就更多,但大体而言吃苦可以填补天赋上的不足。可是魔法一路,没有天赋连头都开不起,用功把书读死读烂倒背如流都施展不出一丝法术。或许大富大贵家庭可以花重金请一位魔导师帮忙凿通魔力筋脉,可那样花费极大,未来成就亦是极为有限。像花火鹤与莉莉娜这样未满二十便已经抵达三阶的存在,可以说在整个帝国都极为罕见,只要年满十八,与帝国签订协议便可以免去学费,直接入学帝国最好的魔法学院。 这四名劫匪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自然是没有想过后退回头。他们不是没有踢到过钢板,曾有一次遇到了一名看似平平无奇实际却是炼心武者的中年男子。若不是那男子刚刚踏入炼心之境实力不稳,没能成功反制住病态男子的突袭以及矮小男子的钳制,说不定就能反杀成功。这四人能够将打劫一事在纳措平原做这么久,也意味着他们的确有着独到的眼力以及果断的行事。 只不过在他们理解的世界里,是不存在十五岁的少女炼心武者的。 曦暮身形飘动,真如一头优雅而又迅捷的猎豹,将病态男子一路拖到土丘前,让两个瑟瑟发抖不敢随意动弹的男子自己跪下抱头,又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矮小男子踢到人前,这才一脚踩在病态男子的胸骨上,问道: “你叫什么?” 病态男子胸短气闷难受至极,只感觉自己胸口骨头肋骨就要被一根根踩裂,急忙求饶叫道: “我叫柏德列,求求你饶过我们,绝没有下一次!” 另外两人也是急忙求饶,只是因为没怎么求过绕,说了些许话语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最后唔囔着挤出丝眼泪,渴求眼前的两人能把他们当成一个屁给放了。 安看着面前三人这番丑态,也无同情也无憎恶,只是再一次深刻的认知到了名为力量的事物究竟有多么重要。上一次见到这副场景,是那奇怪的胖子面对卡特大魔导,那时候的视觉震撼效果可比曦暮这样动动手踢踢腿高太多了。 曦暮感兴趣地问道: “杀人比杀魔兽好玩吗?” 柏德列愣了一下,神情诡异,脑海中进行着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出实话: “杀人比杀魔兽简单,而且我憎恶那些自以为是的冒险者,我喜欢看到他们在我面前凄惨的模样,我喜欢看那些富家子弟在我的手下尿裤子求饶的模样。” 说话间,柏德列苍白的脸漾出一幅病态的红晕,原本被绝望笼罩的脸中忽然钻出一丝诡异的激动与热情,嗓音因为音调的提高而显得有些沙哑,声音之间还有吞咽口水的杂声。 他身后的一人突然动了起来,那名身材肥胖的男子猛地往前一扑,大喊道: “大人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心理变态!我们都是被他逼……” 可他话还没说完,一颗石子精准的打在了他的门牙上,将他两颗门牙打断半截牙根松动,鲜血直流。胖子哪还有余力说话,只是在地上打滚哀嚎,鲜血从捂住嘴的指缝间直往下落。 曦暮也不在意那叫声凄厉的肥胖男子,对着柏德列点了点头,解开了心中的疑问后转过头望向安,问道: “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人会怎么对待他?” 安愣了一下,没想到曦暮会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给他,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 “我没什么力量,会被他杀了吧。” 听到这个回答,曦暮先是表情怪异地盯着安看了半天,最后没有忍住,第一次在安的面前笑了出来。 这一笑,忽然让安明白了眼前的少女也是个普通的女孩,是有血有肉的,并不是冰山之上的一株冰棱花,是一笑如春的暖风,让人打心里感到舒服的那种。 曦暮根本没有想到安会从这个角度回答问题,她的本意是想看看安究竟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圣子,还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侠客,只是没想到安的回答过于现实,远超出曦暮的预料。 是啊,连做到都做不到,何谈后面如何处置呢? 于是曦暮觉得心满意足,得到了远超预期的回答后,看着眼前这三名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的劫匪,心情愉悦地说道: “那事情就简单了。” 还没等他们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听曦暮缓缓地说出一段话。每说一句,他们的背后就会多一层冷汗,明明是冬日平原,他们的后背却是被完全浸湿。 “出没于纳措平原的劫匪团体,犯下七起案件,共抢劫十七人,杀害十人,奸杀妇女三人,抢劫金额约412金币,魔物材料以及其他特殊器具无法计数。你说这些罪行,够你们死几次?” 柏德列几人已经傻了眼,他们搞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女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说的这么清楚。他们每一次的行动都会确保下手对象死的不能再死,把自己的身份信息保护的无比严密,就是防止自己所做事情被人发现。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诡异少女却像是目睹过他们所做的一切一般,轻而易举地列出了他们所犯罪行? 曦暮冰冷地继续说道: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遗言,是时候该送你们上路了。” 除了仍然昏迷中的矮小男子,其他三人同时身体一抖,相互对视一眼,像是认清了自己与面前少女的巨大鸿沟放弃了抵抗,认命地低下头颅。那名瘦弱持杖的男子低着头,满是忏悔,颤抖着嗓音哀求道: “大人……人从来不是我杀的,分到的东西我也是拿的最少的,能不能给我从轻一些……” 曦暮走到他面前,不怒不小,语气平静地反问道: “你说呢?” 那男子听到宣判后,竟是忍不住呜咽起来,最后嚎啕大哭。只是还没等曦暮抬起手了结此人姓名,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包括那个一直躺在地上“昏迷”的矮小男子。 原来从一开始矮小男子就没有昏迷,而是一直封锁住自己的气息,装出一幅昏迷模样,等待曦暮将后心暴露的一瞬,进行搏命的一击。 肥胖男人将口中血水混着断牙混成一团污浊的猩红血球,朝着曦暮脸上喷去,在空中爆裂开来,便要阻挡住曦暮的视线范围;持杖男子法杖顶端火光闪烁,竟是在极近距离直接发动威力极大的炎爆魔法;柏德列筋脉鼓动,还能挥动的左边胳膊显得怪异且骇人,笔直捣向曦暮的太阳穴,这一拳要报断手之仇;最后那矮小男子,手中匕首化成一道银光,脱手飞出,直指曦暮心脏,背水一击。 这样的围杀之阵,即便是曦暮也会受到重伤。若只是三人袭击,曦暮还能堪堪抵挡下来,可多了这一柄刺向心脏的匕首后,局势瞬间逆转。 谅曦暮无比天才,这么小的年纪便是炼心武者,亦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围杀之阵。年轻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件好事,唯独生死时刻,只要少了一丝一毫的经验,那便是残酷的阴阳之分。 而这个道理,劫匪四人最为清楚。尤其是柏德列,原本还在求饶的脸庞,此刻已经是被狰狞的邪笑爬满,左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曦暮的要害袭来。 曦暮瞬间暴怒,思维瞬间超负荷运载,在一瞬间思考出无数条可能方案,却又绝望地一条一条地排除掉,最后得出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以一人换取四人性命。 年轻的曦暮怎么会料到,那个最开始被他折断右手甩飞一旁的柏德列,竟然也是一名炼心武者,甚至还是一名左撇子? 从击杀了那一炼心武者后,柏德列便触碰到了炼心境界的门栏,成功晋阶。若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成为这四人的领头人物,强大的实力,才是让人信服的条件。 那名四阶魔法师就没有料到这一点,所以抱憾于这片广阔的平原之中。 现在轮到了曦暮。 就当曦暮觉醒死志,胸中怒火只想拉上四人与她一同赴往死亡之时,一个身影猛地撞开了她,竟是将她直接撞出了那一围杀之阵。这个变故,连全部神经紧绷的四人也为之一愣,心中随之大骇。 如果不能将曦暮第一时间斩杀,那么他们真的只有死路可走。 直到看清安的身影之前,他们仍然有一个巨大的疑惑在心中徘徊: ”为什么我们会无视了这个男孩?“ 一直紧跟着曦暮的安,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成为了扭转一切的契机。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也被压了下去,因为匕首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安,拳头结实地打在了安的额头之上。看着那个男孩逐渐黯淡的瞳孔,原本还在绝望于是不是男孩实力更为强劲的四人,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被紧紧提起。 曦暮走到安的身旁,蹲下身子,用衣服擦去安脸上的血污,轻轻地抬起安的身子,看到安含笑的眼眸慢慢阖上后,忍不住跟着闭上双眼。 下一刻,天地震颤。 少女武者,破境震岳。 第三十一章 局势诡谲 等安吃完盘中那一块烤肉后,见父亲还在和酒馆老板把酒言欢,有些无趣地荡起小脚,打量起整座酒馆。 木色为主的风格总是能让人感受到一股亲近温和之感,圆木制成的桌椅虽然坐着有些咯屁股,但亦给人带来一种别致的感受。 他百无聊赖地玩着盘子里的刀叉,一边进攻一边防守,左右互搏玩的不亦乐乎。忽然间,他注意到旁边多了一双好奇的小眼睛,正盯着他手上模拟出的攻防大战看的津津有味。安放下了刀叉,看着那一头银发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好奇地问道: “你是谁啊?” 女孩没有说话,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安,然后一声不吭地往后跑去,朝着正喝的热火朝天的桌子跑去,躲到了脸庞赤红重心有些不稳的酒馆老板身后。酒馆老板见着女孩跑了过来,蹲下身一把把女孩抱了起来,对着圆嘟嘟的小脸蛋就是一个吧唧,大笑着说道: “莉莉娜,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啦?你也要喝酒吗?” 叫莉莉娜的小女孩嫌弃地推开自己父亲的大脸,把小脸别的远远地。安的父亲看到这么一幅模样,捧腹笑道: “奈特老弟,你看看你,被自家女儿嫌弃了吧!来,侄女,叫诺顿叔叔!” 莉莉娜把小脸往后一扭,背对着诺顿,抱着奈特的脖子趴在奈特的肩膀上,不去理会诺顿讨好的举动。这般反应让诺顿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质疑起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魅力消退了,连这么个小女孩都嫌弃自己了。奈特拍了拍莉莉娜的小小后背,又自豪又骄傲地说道: “诺顿老哥,我可不是自夸,我家女儿绝对是巨岩城里数一数二的小美女,等她以后出落得高挑漂亮,只不准有多少人要当上门女婿咯!” 诺顿一听这话,倒是深表赞同: “是啊,你家这小妮子的确。你这五大三粗的脸是怎么养的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的?” 奈特更加得意,想必是想好了要引得诺顿问这个问题,朝着厨房喊道: “老婆,出来见见诺顿大哥!” 约是半分钟,一个身材高挑银发女子推开厨房的门,解开了围裙挂在把手上,一搂头发,热情地朝着诺顿打了声招呼。 岁月在她的身上刻下一笔,神采依旧芳华。 她凑到奈特身旁,右手隐匿地掐了一把奈特腰上的赘肉,贴着奈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 “又在大白天喝这么多酒,找死是不!” 奈特吃痛,可哪敢在人前表露出来,硬撑着一幅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望着诺顿说道: “这是我家媳妇儿莉娜,女儿像她,像她……” 莉莉娜看到母亲走来,立刻张开怀抱要母亲抱她。奈特不舍地将怀中小人送到莉娜的怀中,指着自己的双眼皮笑着说道: “你看,我家女儿和我最像的就是这眼皮和眼睛,你看,是不是特别像啊?” 诺顿不甘示弱,立刻对着安叫道: “儿子!过来!” 安灵活地朝地下一跳,走到诺顿的面前安安静静地站定。莉娜一边抚着莉莉娜柔顺的银发,一边赞叹道: ”好可爱的小男孩,诺顿大哥,这是你家公子?” 诺顿得意地一扬头,指示道: “对,今年刚六岁。儿子,叫阿姨。” 安乖巧地叫道: “阿姨好。” 奈特先前就已经和安见过面,和诺顿喝了这么长时间酒自然是要跟孩子知会声。对这乖巧安分的孩子,奈特心中也是极有好感的。于是他主动蹲下身,大力地揉了揉安的头,笑着说道: “叔叔跟你老爸聊得太开心了!你不要见怪啊!” 莉娜又是狠狠地瞪了奈特一眼,吓得奈特不敢多做言语,只是憨憨地笑。 好在没到饭点,上午的酒馆里只有诺顿父子两名食客,不然奈特也不敢如此放肆的喝酒。 人生难得遇知己,一遇知己千杯少。 诺顿忽然语气一转,笑着说道: “不然这样,既然两个孩子年纪差不多一般大,让他们两人去玩,我们几个好好聊上一会儿如何?” 莉娜半蹲下身子把莉莉娜放下,摸了摸莉莉娜的头,笑着问道: “你想不想和安哥哥一块去玩呀?” 莉莉娜努了努小嘴,偷偷撇了一眼安的脸,然后迅速转回头,小手揪着裙子边角思考一会儿,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小小地点了点头。 于是莉娜望向了安,依然是蹲着身子好让视线与孩子们平齐,温柔和蔼地说道: “安小朋友,这是莉莉娜妹妹,还请拜托你好好照顾她哟。” 安用力地点了点头,倒是莉莉娜,仍然是一幅怕生的样子,将身子一半藏在母亲身后。 于是安主动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右手牵起莉莉娜的左手,阳光般柔旭地笑道: “走吧,我们出去玩!” 像是被那副笑容感染,莉莉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从母亲身后走出,跟着安向屋外走去。 看着两个孩子朝着屋外暖阳奔去,奈特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望向诺顿的眼神也狐疑了起来,语气怀疑地问道: “诺顿老哥,你不会是想让你家儿子拱了我家白菜吧?” 诺顿哈哈大笑,用力地拍了拍奈特的肩膀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担心这些干啥!我又没跟你提什么娃娃亲的话!” 莉娜倒是看得很开,微笑着说道: “孩子们之间能有一段纯真美好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安这孩子一看就很干净舒服,我很喜欢。” 干净一词,是一个母亲对其他孩子最高的赞赏。 看着自家老婆胳膊肘居然朝外拐,奈特心里更不是滋味,只好拿起酒杯痛饮一大杯。 另一边,两小只跑到了街道上,却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尤其是安,虽然主动地把莉莉娜牵了出来,此刻却是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不知该做些什么。 安平日里也没接触同龄的女孩,莉莉娜更是怕生,虽然两人牵着小手,可彼此距离却是拉得很远。 如果可以的话,安就想要带着莉莉娜去书店坐上半天,毕竟自己平日里最爱的就是看书。可转念一想,母亲从小教育他如何对待女孩子里,可没有把人家女孩子晾上半天自己取乐这一道理。于是安小小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差点现场宕机。 然后,安发现那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顺着莉莉娜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正将物品一个一个摆上展示架的商店。商店不大,但胜在精致,无论是货柜设计还是售卖的货物,都是肉眼可见的精巧。商店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板一人在忙碌。 北城的这条酒馆街,早上并不会多热闹,可等饭点一到,热闹就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正忙着摆放新货上架的老板看到两个孩子走进,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招呼。两个加起来都没人高的小孩,约是进来玩的,不损坏了货架商品就行。 安好奇地打量着货物上的商品,一件一件地打量着。造型奇特的雕塑、设计奇巧的挂件、古韵十足的吊坠、香气扑鼻的锦囊……这些小而精致的东西最容易吸引孩子的注意力,盯上一会儿时间就会过去半天。 等安看完一圈,找寻莉莉娜的身影时,发现莉莉娜小手正搭在门旁边的一处货架上,眼睛发光,盯着一只蓝色的蝴蝶发卡。 安凑了过去,跟着一起打量起这只蝴蝶发卡。没有镶嵌耀眼的宝石,也没有让人看了叫绝的设计,只是如同真的蝴蝶,栩栩如生。 明亮的蓝色,再用黑色勾勒花纹,一只神秘而又高贵的“蝴蝶”就被制作而出。 神秘且高贵的事物,诸如公主、独角兽、彩虹马……都极为容易吸引女孩的注意和兴趣。 安偷偷看了一眼价格,发觉自己的零花钱刚好够买两个,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一些小激动。 买两个,给眼前的莉莉娜一个,再带一个给母亲,完美。 于是安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那枚银币,走到正在忙碌的老板旁边,小声地问道: “你好,请问那个货架上的发卡有没有两个?” 老板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事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 “有的,你想要买吗?” 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是买给妈妈的。” 老板看了眼货架旁的莉莉娜,心领神会地一笑,不再多问。他走到店铺后面,从储备的箱子里找出同款的发卡,送到男孩手上,同时接过男孩递过来的一枚银币,说道: “这么小年纪就知道给母亲带礼物,真是不简单啊!” 言罢,他还朝安挤了挤眼睛,只是安没明白这挤眉弄眼的意思,只以为老板在逗乐他,于是小脸扬起笑容回应。 手心里躺着两只蝴蝶发卡,安走到仍然扒在展台上的莉莉娜的身旁,戳了戳莉莉娜的肩膀,等莉莉娜回过头后,他便将手心里的蝴蝶发卡展现给她,说道: “给你的!” 莉莉娜那双澄蓝的眼睛看了看傻笑的安,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蝴蝶结,什么话也没说,忽然朝着门外跑去。 安先是一愣,也来不及跟老板打声招呼,将发卡往口袋里一揣,就急忙跟着跑了出去。 莉莉娜跑的很快,小小的身子里好像有着无限的能量一样,昂起胸脯在宽阔的大路上奔跑。安在后面紧跟着,深怕自己一个失神,眼前的女孩就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跑出了酒馆街,莉莉娜忽地一拐,冲进了一个巷子中。安不再犹豫,小脚蹬向地面的力量一加,又快上一大个身位,以墙角为轴心画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冲进巷子,眼睛微眯迅速地找寻莉莉娜的身影。好在巷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那么一瞧便看到了莉莉娜。安急忙叫道: “等一下!等一下!” 好在莉莉娜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在一扇简陋的门前停了下来。安站在莉莉娜身后约一米,喘了喘气,小脸写满了问号: “你要做什么呀?” 莉莉娜没有看他,敲了敲屋门,安也只好跟着闭上了嘴,静悄悄地看着莉莉娜究竟要做什么。 房门嘎吱地露出一个小缝,一张小脸从门后探出,狐疑地打量着外面敲门者。等看到是莉莉娜后,那张小脸一下亮起了光,将门拉的大了些,好让自己整个脑袋都探出去,兴奋地说道: “莉莉娜!你怎么来了啊!”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灿烂的笑脸萎靡了下去,弱弱地说道, “我妈还在家,你能不能过个时间再来?” 莉莉娜终于开了口,声音一如长相般甜美娇腻,跑了那么久也没见喘气,小声说道: “他是安哥哥,我们刚刚认识。” 门后面的小女孩瞅了安一眼,然后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语气不爽地说道: “我不想认识他。” 屋内一个声音沙哑的女声唤道: “门口谁啊?” 那小女孩脸色一变,故作镇定地叫道: “妈妈,没谁,就是先前过来卖魔晶器的那个。” 里面那女人勃然大怒,扯着干哑如柴枝的嗓子尖锐地叫道: “叫他赶紧给我滚蛋!没钱!没钱!” 小女孩连忙应声,然后脸色凄苦地望着莉莉娜,低着声音恳求道: “你赶紧先走吧,等妈妈之后出门了你再来找我好不好……” 安心里一动,将手心里的一只蝴蝶发卡递到了女孩面前,也是压低声音说道: “我叫安,这是送给你的!” 第三十二章 震撼 门被猛地拉开,一个脸上抹着浓妆、身材瘦小皮肤皱黄的女人冲到门前,没看清来者就破口大骂: “狗东西,天天来天天来,我他妈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家里没钱!你要是想上老娘就跟我去楼里!得付钱的!你那些破铜烂铁……” 等她注意到门口站的是两个孩子后,她的目光猛地一变,空洞而又令人胆颤。鸡爪般的右手落在了身子止不住颤抖的小女孩的头上,阳光照在女人画着浓妆的脸上,宛如照着一具行走的艳尸,照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她的声音像是正在泄气的轮胎,尖锐且干瘪: “好,好啊,原来你也要离我而去吗……原来我养了这么久的,是一头白眼狼……” 那女孩急忙抱住女人,眼角已经带上了泪珠,小头使劲地左右摇动: “不是的,妈妈不是的,我不会离你而去的!他们,他们只是我的朋友,来看我……”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小女孩的脸上,那女人左眼往空,右眼目光飘向门前的莉莉娜和安,嘴怪异地抽动着: ”哈哈哈,是啊,你有朋友来看你,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而且你还撒谎……撒谎!“ 然后她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露出发黄的牙齿,喷出一口熏人的气团,怪叫道: ”走,都给我走!跟你爹一样走啊!别跟在我身边,走啊!你这个说谎的小骗子,跟你那个不要脸的父亲一样!都他妈的是骗子!走啊!跟他一起走啊!“ 那女孩被打后也不叫痛,只是紧紧地抱着女人,眼角泪水打转,连声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你有我啊,你有暮暮啊。“ 那女人感受到怀里的存在,眼神这才聚到了面前的女孩身上,看着女孩的眉眼,像是回忆起来什么,身子忽然抽动起来,眼神慢慢有了一丝清明,颤抖着蹲下摸着女孩脸上的手印,语气惶恐又心疼地问道: ”暮暮……我的暮暮,疼……疼吗?“ 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装出一副无事的笑脸说道: ”不疼,我没事的!“ 门前的莉莉娜早就已经拉着安躲到了箱子深处,不愿让安看到这一幕。她的小身子也是止不住地发抖,小小的心脏比刚刚跑了那么久跳的还要厉害。安一头雾水,于是小声地问道: ”那是谁?“ 听到身旁安的声音,莉莉娜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第一次和安说上了话: ”她是我的朋友,暮暮。我想带你认识她。那个女人是她的妈妈。“ 安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有许多困惑: ”我们该怎么办?“ 莉莉娜的小手从拉起安后就没有放开,于是安能明显感受到莉莉娜心里也在忐忑打鼓,手上传来的力道也愈来愈大。 ”我也……不知道……“ 于是安心中有了个主意,望向不知所措的莉莉娜说道: ”暮暮的妈妈对她好吗?“ 即便莉莉娜是暮暮的朋友,在这一点上也是坚决地摇头,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不愿去撒一点谎。她曾经耐不住思念,偷偷地来找过暮暮几次,但只要与暮暮的妈妈对上视线,莉莉娜就会打心底生出一股畏惧,更别提与她言语。 于是安继续问道: ”我们可以带她出来吗?“ 莉莉娜犹豫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她原来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告诉自己唯一的朋友现在又多了一个新的伙伴。只不过这个念头被安递过来的发卡一刺激,仿佛火上突然浇上了一大桶油,让莉莉娜的心情有些无法控制,最后只能用奔跑将那股情绪给排遣。 于是安也不再多绕弯子,直白地说道: ”那么,我们就去带她出来玩吧!“ 说着,安就带着莉莉娜朝着那扇门走去。莉莉娜的小脑袋还没转过来,就被安拉到了门前。只见安一脸纯真地望着那站在门口的女人,像是根本不畏惧那女人散发出的诡异气场,身板站的笔直。没等那女人开口,安抢先认真地说道: ”阿姨你好呀!我叫安,这是给你的礼物!“ 于是他将口袋中的一只发卡递给了那浓妆艳抹的女子,言语中满是诚恳。 母亲教育过他,有求于人时需要送个小礼物,这样别人的观感就会好上不少。 那女人先是愣愣地看了安一眼,有些狐疑地从安的手上拽过那只发卡,将原先的辛辣话语吞了回去,声音依然刺耳,却是意外地温和了一些: ”怎么了?“ 于是安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想带暮暮出去玩,只玩一会儿,马上就回来!求求你了!“ 他身后的莉莉娜已经是一张呆呆的小脸,除了父母以外,她第一次对另一个人产生了由衷的崇拜之情。 抱着女人的暮暮听到此言,身体也是微微颤抖,但却不敢抬头,深怕自己希冀的眼神被女人发现后毫不留情地打碎那份希望。 那女人神色变化,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儿,手中又捏了捏那只蓝色发卡。虽然她的思维已经被各种药品侵蚀的稀碎,但还留有一丝身为母亲的良知以及点点正常的三观,这也是为何她在打了暮暮之后又会心疼地蹲下身揉揉她的小脸。 而且那只发卡的确好看,作为一名女性,她虽然不再年轻,已经搭配不上这么明亮的颜色,但她的心中还残留着对美的向往。 于是她迟疑许久,最后僵硬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一会儿!“ 安连忙点头,也不去做些多余的动作,深怕惹得面前女人不高兴,一下子反悔自己说的话。 暮暮也是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变成如此,紧紧地抱了女人一下,然后慢慢地跟在莉莉娜的身后,一步三回头,深怕妈妈误会她是要离她远去。 等转过巷口,走到大街上后,暮暮才彻底放松开来,猛地抱住莉莉娜,放开了声音叫道: ”莉莉娜!莉莉娜!我好想你啊!“ 莉莉娜也是紧紧地抱住暮暮,两个孩子约有一整个星期没有见面,看似不长,可对于两个孩子而言无疑是足以让想念熬成浓汤。 等好好地将相遇后的激动释放出来后,暮暮这才面向安,语气有些别扭生硬地说道: ”谢……谢你。“ 说完,她就把头一扭,继续将身子吊在莉莉娜的身上,好似莉莉娜身上的一个挂件。 这是安第一次被这么冷落,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除了蹲下画圈圈,也没有其他什么好解决的办法。 倒是莉莉娜走到了安的身边,主动地拍了拍安的肩膀。于是安感动地站起身,刚想说几句感动的话,就见莉莉娜伸出了小手,小脸无辜且可怜地说道: ”安哥哥,发卡!“ 安忽然搞不清楚,是自己的心智发育的太成熟了,还是太过于低估小女孩的天然程度,乖乖地将口袋中剩下的那只发卡放到莉莉娜的手上。看着莉莉娜欢天喜地跑到暮暮身边的背影,安继续蹲下来画圈圈。 漂亮的小女孩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会用纯真的眼神一脸无辜的补上一刀。 等帮着暮暮在泛黄的头发上别上了那只发卡后,莉莉娜后退一步,好好地看了一圈,才用力地点了点头,朝着暮暮别了一个大拇指。 可暮暮没有佩戴多久,就把它从头发上慢慢取下,向前一步,仔细地为莉莉娜戴上,满意地说道: ”这个发卡和你是最配的!我戴戴尝试过就行啦!“ 一旁的安心里嘟囔:明明是我买的,为什么反倒是你们两个之前变得更加要好啊…… 不过母亲和父亲都教导过,女孩开心便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即便心中有些吃味,但是看在两个人那么开心的份上,安也自然而然地变得高兴起来。 忽地,暮暮的脸色低沉下来,脸蛋上浮现出的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小声说道: ”妈妈她最近精神越来越不好了……“ 莉莉娜拉起暮暮的小手,凑到她的面前温柔地说道: ”暮暮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毕竟暮暮那么喜欢妈妈呀!“ 暮暮用力地点了点头,试图借此将心中的不安驱除。 最近她的妈妈服用药物的剂量明显多了不少,歇斯里地的次数比起往常翻了倍。暮暮曾经尝试过劝阻妈妈不要再这么做,可这种行为只会给她招来一身的伤痕。她的妈妈已经彻底依赖上了药物,如果没有服药,她抓狂起来的样子比起服药后的疯癫更加让暮暮感到心碎。 下一刻,那股不安成了真。 一个披散着头发、别着蓝色蝴蝶发卡的女人,提着一把尖刀,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两眼发白,嘴角不自然地抽搐,还有点点蓝色液体从间滴落。注意到安、莉莉娜与暮暮后,她下意识握紧那把尖刀,不断飘忽的眼珠忽然定格在安的身上,转为四肢不停地抖动,嘴里喃喃地喊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来带走暮暮的,你是来带走暮暮的!你跟他一样,要把我重要的东西带走……你们用甜言蜜语来欺骗我……对……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哈哈哈哈哈哈!“ 在两个女孩的尖叫声中,那女人宛如一只厉鬼,朝着安冲去。 第三十三章 过去的影子 当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瞬间,看到的竟是曦暮的睡颜。 明黄的台灯下,一个可人儿趴在床边,灯光照着她清瘦的脸庞,映出万家灯火。 于是安决定再睡一会儿,好让自己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直到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这才让安睁开眼睛认清情况。 睡梦中的曦暮显得那么纤弱无助,与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不过话是这么说,如果真有人不长眼敢在曦暮睡着的时候袭击她,那到时候可能连说遗言的机会都不会有。 安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身子传来的疼痛减轻些。他打量了一下房间,正是那间他印象深刻的莉莉娜的房间。于是他下意识抽出身子,想要从床上爬下。 这个动作自然是引起了曦暮的警觉,闭着的眼眸慢慢睁开,与安的视线对上。 曦暮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并没有因为安救了她一命而显得有多热情,平静地问道: “醒了?” 安点了点头,觉得该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从被窝里抽出了手挠了挠头。 他现在还沉浸于曦暮的睡颜之中,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一个状况,还是闭嘴不言比较好。 曦暮直起了身,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死。” 安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命比较硬。” 以破障之身,挨了一群孩子的打倒还好,在那之后被一群不知廉耻的大人围殴,紧跟着的是那诡异的胖子的一顿毒打,再到现在被一群劫匪围杀。说句实在话,安自己也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曦暮没有继续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安感受着身体的失调,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睡了多久?” 曦暮平静地回答道: “半个月。” 平地惊雷莫过如此,如果不是安的身体酥麻了半边,使不上力气,他大概会一下子从床里腾飞出来,撞到天花板上。 “什么?!” 曦暮甩了甩脖子,用手揉了揉酸痛的部位,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道: “如果那么重的伤势只需要半个月就能痊愈,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所学来交换。” 在这半个月里,她亲眼见证了一个心跳都一度停止的家伙,慢慢地回复气色,从最开始的面无血色再到气血充盈,曦暮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 大魔导级别的生命魔法也不过如此,可整片大陆又有多少专精生命系的大魔导? 可这些对于安来说遥不可及的事情,远不如他此刻心中担忧之事。卡特曾经跟他说过,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带着杉杉前往星风学院。如今已经是半个月过去,孩子们怎么样了,是不是平安无事,蛋蛋有没有好好吃饭,圆圆有没有哭,杉杉会不会晚上一个人害怕,猫儿有没有跟别人闹掰……担忧就像平原上的一点野火,星星点点,便将所有枯荣点燃。 曦暮看穿了安的担忧,从口袋里取出一份信件,原本想要直接丢在安的面前,但想了想动作还是缓了下来,慢慢地放在被子上,对他说道: “这是卡特教授走之前让我捎给你的,应该是一个孩子给你的信件。” 那群孩子在她面前吵闹着要将安带回去,所以曦暮没对那群没比她小多少的孩子抱有多大好感。只有那个叫卡特的老人,确认又确认安的无事之后,才带着孩子们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那群孩子依然是一脸愤恨的看着她,让并不怎么在意他人感受的曦暮也觉得有些恼火。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连点实力都没有,敢这么跟我说话? 如果不是卡特身上若有若无地传来一股让曦暮感到胆颤的气息,她或许也不会对卡特持有多少尊敬之情。 安拆开了信封,洁白的纸张上写满了他熟悉的字体。 这是杉杉在临行前留给他的纸张,字迹很工整,但是洁白的纸上依稀能看到点点深色,似是水滴落在上面留下的印记。 看着最后那一行大大的我一定会回来的,安有些想笑,也有些想哭。 只是这封信里还有一个信息让安有些措手不及。 猫儿也走了。 据杉杉的描述,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似乎与卡特相识,没有多言语,就领着猫儿离开。 魁梧二字看上去不像是杉杉的字迹,估摸着是杉杉写到这里,让卡特帮忙描述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模样。想到这一幕,安又不由地笑了起来。 猫儿走的很突然,在这一点上倒是和小狼很像。不过对于他们二人,安却是无比放心,并不会责怪埋怨什么,只会觉得孩子长大,该出去见见这一广阔的世界,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舒适的家,不应当只看着巨岩城的冰冷与现实,理应再去看看世间温暖。 等将信又看了一遍,安这才小心谨慎地将这张纸放回信封之中,好好地收存好。曦暮也没有催什么,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安看完信。 毕竟已经等了半个月,多等一会儿也无所谓。 曦暮仍然是炼心武者,但她确实一脚她上过震岳的台阶,只是踏上之后,她便识趣地抽回了这一脚。 如果真的以残暴的心境进阶震岳,那么曦暮此后只能以杀证道,落得下下策。 不过在有限的时间内,她还是优雅而又精准地收走了四名劫匪的性命,再也不留一丝一毫的机会。聆听着濒死的惨嚎,将一节树枝撇断般自如轻松,蝴蝶般于四人之间轻舞。等曦暮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着这一过程时,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压住那股蓬勃的杀意,从震岳跌落回炼心。 如果不是反应的及时,可能她就保不住安最后的那一口气息,让形势变得更加不明朗起来。 冥冥之中,曦暮下意识地忽略掉了自己最为信任的父亲大人,而是拖着安那具生命不断流逝的躯体回到了巨岩城,找到了莉莉娜,再让莉莉娜联络上了那位卡特老人,帮忙稳定好了安的伤势。 这半个月里,她和莉莉娜找了另一间杂物间,稍稍改造一下成了新的卧室,勉强有个地方歇脚。对于这一切,莉莉娜没有说什么怨言,曦暮更不会。 曦暮每天除了三餐睡觉,便是坐在安的床边,也不多做什么,只是放空自己的思绪,无数记忆咕嘟咕嘟从深海之中冒起。 家庭、兽潮、父亲、习武、帝都、将来,还有那只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的发卡。 曦暮这样安分的待在巨岩城内,恰巧完美地完成了希斯托付给安的任务。 在这半个月里,曦暮慢慢地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是超乎她预期的,开始觉着有些事情并不如她所想那般简单无趣,也开始慢慢地承认自己在某些事物上过分偏激,开始朝着一些道理低头让步。 不过她就算低下了头,也会背地里偷偷咒骂几句,大约这就是曦暮的性格。 她慢慢地想了起来,在父亲大人如同神明降临,从人群之中牵起她的手之前,也有一个人跟父亲大人一样,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甚至比父亲大人还要耀眼。 可是自从她跟着父亲大人前往帝都后,她一直刻意地回避开了那个人的光芒,即便偶尔想起,也会立刻用父亲大人的形象遮掩住,或者是闭上心眼视而不见。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想了许许多多更加现实的事情,也慢慢的摸清楚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将安送去父亲大人那里,去接受理应更加稳妥保险的治疗。 因为当曦暮抱起安的躯体之时,她看到了安的胸口有光芒闪烁,如同有着一颗明亮的星辰在他的体内膨胀、收缩,为他的躯干填充上浩瀚无垠的生命力量。 于是曦暮明白了,如果带着安出现在父亲大人的面前,这个男孩可能真的就没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性。 第一次,曦暮在心里违逆了她奉若神明的父亲大人,带着那个生死未卜的男孩的躯体,朝着巨岩城狂奔而去。 第三十四章 高田大厨 在与莉莉娜周旋多次、苦苦相求之后,安终于得到准许离开被窝,回到大宅去看孩子们,前提条件是莉莉娜和曦暮两人都要跟着一起,不然莉莉娜放不下这颗心。 半个月前,莉莉娜看到浑身是血的曦暮背着呼吸几乎停止的安时,差点当场昏厥过去。谁能想到一次普通的饭后消食散步,太阳都没升到头顶,两人竟然就成了这么一副凄惨悲凉的模样,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好在曦暮的伤势并没有很重,身上的鲜血大多是别人的。而形势最危险的安,在卡特教授到来之后也很快地稳定住了伤势,没有让吊着的那口气彻底散去。 这个时候,莉莉娜和曦暮才知道,这位看上去有些平平无奇的黄发老人,竟然是一名大魔导师。曦暮在不知情地情况下,反而选择了一条更加妥当的道路。 大魔导师释放的六阶生命魔法,可比绝大多数的医疗都要靠谱的太多。 在莉莉娜眼里,自然是愈发尊敬大魔导师的强大与神秘,认定了六阶魔法有着肉白骨的神奇功效,只有曦暮知道,六阶魔法只是治愈了安的伤势,而让安活过来的,是她见到的那幅神迹。 因为安的的确确,用自己的命换下了她的命。这一份恩情,只有曦暮同样的以生命偿还才能偿清。 可是,曦暮并不会可以地去偿还它。她没有求着安去救她,心中更是已经做好了死志,安突然搅乱了这一切,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只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望向安的眼神已经产生不了什么恶意了。 虽然与他初遇的时候,只是顺手救了他。可没想到他后面竟然带着那么一份信找上了她,让她忍不住就迁怒于他。之后的故事,便彻底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等推开酒馆的门,莉莉娜还是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哈出的气飘成一团白雾。安身上裹得尤其厚实,莉莉娜担心他出门的时候,冰冷的空气让他身上的伤势恶化,于是将安包裹成了一个粽子模样。倒是曦暮,依然一身轻便服装,习武之人体内运转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帮忙抵御寒冷。 出门前,安被莉莉娜强迫着喝了一大碗骨头炖的浓汤,又连着吃了好几片烤好的面包,于是浑身热乎,即便没有穿那么厚,安也有自信能够在外面行走自如。 吃的时候,安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肚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饥饿。按照他所学的知识,如果半个月没有喝水进食,自己没有因伤势恶化而死也会因肚内饥饿而死,所以这么长时间定是有人帮忙喂着没有意识的自己,才能坚持那么长时间。 而再稍微多思考一下,自己的身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恶臭难闻,相反还有淡淡的香味。穿着的衣物也不是他穿的那件看似普通实际昂贵至极的衬衫,而是更为朴素的白色罩衫,只是洗的极为干净,素雅又不失档次。 安不敢细想这么长时间究竟是谁帮他换洗的衣服,擦净的身子,因为只要稍稍一那么联想,他就腿脚发软走不动路,羞的只想找个洞穴钻起来。 走在街道上,莉莉娜依然是一脸不放心地问着问了无数次的问题: “你没事吧?” 安也不厌其烦地回答道: “嗯,我没事的。” 不过让安感到有些好奇的是,眼前的两人,和他做的那场奇怪梦境里的两人有些意外的相同点。比如都叫莉莉娜,都有着一家酒馆,都有蓝色的蝴蝶发卡,都有一个暮字。如果不是梦境里的那个安那么洁白可爱,脸蛋光滑有礼貌,黑黑瘦瘦的安或许还真的会把自己代入进去,以为自己真的曾经与这两个少女相遇过。 只不过梦境里的那两人,与现在眼前两人的差距也太大了些。这也是另一个安不会将那梦境当真的重要原因。 曦暮率先在前面走着,她对于道路的熟悉程度已经超过了安,毕竟安也就走过三两次,而她在这半个月间走在这条道上的次数接近百次。 她就算心里再怎么不喜欢那群孩子,但看在安的份上,她还得常常护着孩子们过来看一眼安的样子,完事了还得护送回去。 这一路上,最会活跃气氛的莉莉娜反而在最初的问话后就沉默不开口,于是三人无声地走了一路。 街道每隔十米,就会有一盏亮着明黄灯光的魔晶器,为夜行人照亮归路。 这半个月以来,军队开始围剿联邦军人,与此同时,更是朝着平原深处大跨步。已经平静许久的局势在一瞬间变得风云激荡起来,巨岩城里的冒险者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就是帝国军队现如今已经前进到了哪里,与联邦那支比泥鳅还滑溜的军队又产生了什么摩擦,平原深层又出现了什么样的奇特魔物。 等到了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大宅子前,安忽然有些紧张。小狼、猫儿和杉杉都已经离开,卡特教授也随着一同归去。安知道剩下的两个孩子会在宅子里过的很舒适,学校里即便猫儿小狼走了也不会有人欺侮他们,平日里更会有席美尔照顾着,自然放心无比。可是,他心里依然有些忐忑,蛋蛋和圆圆会不会见面之后责怪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 至少他知道,猫儿和杉杉走之前,最在意的就是他这个处于昏迷中的哥哥。若不是走的急迫,他们定然会一直等到安醒过来后,才会安心远游。 不过等着他见到那两个孩子后,心里所有的担忧和忐忑都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一抹不自禁的笑意。 开门的是雪球,小小的身子扑棱地跳起,熟练地打开院子的大门,席美尔站在门廊处,穿着一身整洁的管家服饰,静静地恭候着安的回归。圆圆和蛋蛋没有迟疑,小燕子飞回窝般投入安的怀抱里。 不过这个温馨的时刻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就被蛋蛋的一句问话打破: “哥哥,哪位是咱们的嫂子啊?” 安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后背汗毛直立,直觉告诉他死亡在敲门,比之前无数险境还要凶险的那一种。 好在那股极其危险的气息只是一瞬,便消失无影。曦暮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蛋蛋,便决定不与这个小屁孩多做什么纠缠。莉莉娜朝着安一笑,表示自己并没有在意这般童言,然后走到蛋蛋面前蹲下身子,捏着蛋蛋柔软的脸颊温柔地说道: “小嘴可真调皮,明明脸蛋长得那么可爱~” 被狠狠拉扯着脸颊的蛋蛋哭丧着脸,心里暗想眼前姐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温柔,可是却比远处的那个姐姐还要恐怖上几分。 第三十五章 再来 即便被帝国军队围剿,原本主动的局面瞬间变得被动无比,白银依然抓着一把馓子有滋有味地嘎嘣脆着,大大咧咧地翻阅着哨位送来的情报。 帝国一反过去不理不睬的态度,忽然亮出了凶猛无比的獠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受够了联邦军队的恶心人的举动,决定一举彻底镇压住;二是探索生命永恒的进程迈了一大步,帝国势要将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全部排出。在白银看来,自然是第二个选项。 不过如果按照他的某位朋友所说,如果生命永恒的解封也意味着那个存在也要因此苏醒的话,那么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做了。 门外的队长看着帐内那位仍然悠哉自得的指挥官,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先前的骚扰作战,让他们对白银大失所望,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可当形式翻转过来之后,在白银精密的指挥与协调操作下,这些硬实力被帝国碾压的军人竟是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伤亡报告。堂堂的围歼战,总能让白银找出些许缝隙带领部队穿出,搞得竟然像是一场规模宏大的老鹰抓小鸡。 于是这群没少在战场上厮杀的军人们更加好奇,这位白银究竟是怎么一个来历,他的行事作风为什么又是如此“奇特”,让人摸不清楚头脑。若是真能推测出那么详细确切的情报,为什么不反将一军,而是东躲躲西藏藏? 不过这群跟着白银已经接近两个月的军人们再也没有什么怨言,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白银的指挥行动。无数次的脱险已经证明了这位年轻指挥官的能力,他们的那些些许疑惑,也因为一次次的折服而变成了“白银大人自有想法”。 军帐是便携可拆的,当然如果白银嫌麻烦,也可以瞬间将帐篷纳入手上戒指之中,只是会消耗一定量的魔力罢了。带着这么多人奔走藏匿自然不是一件易事,所以他才需要不停地咀嚼吞咽食物,缓解精神上的压力并给大脑提供更多能量以方便思考。 这一场看上去像是胡闹的追逐战,其实是白银的一场豪赌。他要尽可能地将帝国的注意力分散开,让他们被至宝与联邦两件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无暇回顾。 这样,他才能让他那位身份有些特殊的朋友,偷偷溜进巨岩城内而不被发现。 ---------------------- 黑夜如墨,月色沉寂。 虽然局势紧张,但巨岩城并没有实行宵禁制度。这座城市属于帝国,但又不像帝国的一部分。来自四海八方的人聚集在这里,有的在此停驻、有的匆匆路过,大概是离帝都最远的缘故,巨岩城的居民们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知道自己是帝国人。就连那位帝国册封的城主大人,居民们平日里也不甚了解,自家过自家的日子。 埃伦斯帝国幅员已不是过去那般辽阔,但依然算得上是一流的大国。这位年轻的皇帝以清君侧之名,血洗了腐朽不堪的上一辈的官僚体系,以铁血手腕极速镇压住了各地动乱的苗头。在他的带领之下,原本衰老臃肿的帝国竟然是焕发了新春,重新昂扬抬头地在发展一路上狂奔起来。以帝都附近的城市圈来看,生为埃伦斯帝国人的骄傲之情已经慢慢地在人们心中升腾,只是这股感觉还没有传达到这座最偏远的边境之城。 因为巨岩城既是帝国的边境,更是大陆的边境。 街道上,一个沉稳的身影旁边是一个轻巧而又活跃的小萝莉。 一头黑色的秀发一直垂到大腿处,脸庞精致的比那最好的人偶师做出的人偶都要动人。 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的布鞋,布鞋的上端还装饰着颗闪耀的星星。对于大部分女孩而言,这样的鞋子说不上好看,甚至某种程度上还会显得既土又幼稚。可穿在这个女孩的脚上只觉得可爱又俏皮,像是商家会给玩偶穿上的最好搭配一样。 那萝莉忽然抬起头,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皱了皱眉头,声音如喜鹊般空灵: “这个让人不悦的阵法是?” 她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稍微抬了抬帽沿,解释道: “估摸着是谁翻阅了古籍,进行了一个粗劣的模仿吧。” 那萝莉哧的一笑,略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们不是把我们的书都列成了禁书吗?自己还会翻阅的吗?” 男人打了个响指,笑着说道: “我猜,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刚好还能泼上一些脏水吧。这个世界刚好有一个现成的靶子,用来遮住自己的腌臜事情那是再好不过了。” 萝莉点头赞同,心里倒没有觉得多么不爽,只是觉得好笑。 这座城市即将发生什么跟他们毫无关系,如果有机会,她还想买上一些小零食坐在那高高的城门之上,欣赏即将上演的那出闹剧。 他们从大陆最隐秘的幻境一路奔波,隐匿气息破开禁制,还欠了一个人类一个人情,这才来到了巨岩城内。如果要接回的人真如太爷爷所说那样重要,那么他们的辛苦就显得一文不值了。 而且从年龄来看,那个孩子还是这个萝莉的弟弟。 于是这个小小的萝莉一边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蹦跶着,一边想象着自己那位刚出生就被送走的弟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究竟有没有那么强大。若是没有的话,那么杀了他自己替代上去自然也是极好的。 虽然已是深夜,巨岩城内仍是不缺夜游人。尤其是那倾斜欲望的垃圾洞,更是亮如白昼。只是这两人走的街道,竟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们就像是漫步于自家的后花园一般,轻松且随意,丝毫没有身为全人类公敌这的自觉。一点也没有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最后身死于这片极东之地的担忧。 看着那座低调却又优雅的大宅,萝莉再次和男人确认问道: “那个卡特真的走了?还有其他的古怪家伙们也都走了?” 男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的朋友跟我保证过,我信他。” 那萝莉补充问道: “那么那个精灵族的家伙呢?” “他说过,只做生意,不管其他。据我所知,没人跟他做我们的生意。” 于是萝莉拍了拍没有发育的胸脯,长舒一口气: “那我就放心了。说真的,我来之前可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那么多古怪气息啊。” 男人点头附和。 两人一路上,除了卡特大魔导师的那股暴裂至极的雷电气息外,还感受到了一股玄而又玄的西方天地之气,以及一份炽热难耐的火焰魂息。他们只知道那个最潇洒自由的男人不光光带走了他们最优秀的苗子,还与其他部族做了相同的交易。而这么一看,来接走孩子们的,都是一方巨擘,那个最潇洒自由的男人果真手段通天。 不过娇小的萝莉依然是自豪的挺了挺贫瘠的胸膛,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腰,豪气地说道: “这么看来,我们也不差!” 男人苦笑一声,连忙点头称是。 一个风系大魔导师,外加一个不满二十的四阶魔法师,的确可以横行巨岩城。 第三十六章 暴怒 虽然曦暮护送孩子到这间大宅已经多次,但她一次都没有跟着进入过宅邸,只是送到门口就会掉头离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猫儿他们只会觉得大厅里摆放的物件一件件帅气无比,而在曦暮眼中,那都是一件件拿出去都会让武者与魔法师抢破头颅的宝贝。锋芒内敛的附魔大剑,能够挡下三阶魔法的禁魔盔甲,这些就算是富贵人家都极为罕见的物件,竟然被当做装饰品摆在大厅里,或许也只有星风学院会这么做。 寻常人家并不知道这间宅邸属于星风学院,而知情的人也不会声张什么,毕竟没人愿意主动去给星风学院难堪。 一个冷漠的旁观客。 蛋蛋一刻不停地跟安念叨着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猫儿哥走的洒脱,但我还是看到了他在偷偷抹眼泪;杉杉姐不想走,被卡特爷爷拖着的时候还揪断了他几根头发;学校里的格局已经彻底变了,主动向他们示好的人隔三差五就会来上一波,还有家长亲自带着礼物过来赔罪;虽然上课的路程远了不少,但比起之前阴恻恻的巷道而言倒是走的舒服得多,而且每日风景都看不腻。 圆圆只是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再让安好好捏了捏那张愈发圆润光滑的小脸,一切尽在不言中。 莉莉娜好奇地在大厅里左顾顾右盼盼,她逛商店时候就喜欢把一件件商品仔仔细细看上一圈,也不买,就光看。只不过这个习惯随着她正式接管下酒馆后就慢慢地隐藏了下去,毕竟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供她自由自在地逛上一圈。 她最在意的倒不是展柜上摆放着的那些精巧的小物件,还是那位看不出男女的席美尔。 自从三人进了宅子后,那位席美尔就一直垂手安静地站在众人身后,也不出声介绍说明,也不主动沏茶倒水,明明穿着管家服,行为举止像是管家,却又不像是管家。 莉莉娜之前只是偶然地看到过席美尔一眼,就没有更多的印象。而这一次细细地打量后,一个困惑如同一团厚重的云朵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上:这位席美尔究竟是男是女?!莉莉娜自然是不会开口问这样失礼的问题,只不过越憋着,她心中的好奇感就愈发强烈,好不难受。 忽然间,那位席美尔轻悄悄地走到安的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 “安阁下,门外有两位客人,是否让他们进来?” 安一愣,先是困惑为何这么晚了还会有人上门,再然后便是慌忙摇头,对着席美尔说道: “你不用问我的,我……” 席美尔笑着回应道: “安阁下,我只是一名管家而已,在这座宅子里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再者那两名客人也不是找我的,作为一名管家,自然是要问你的意见。” 大厅里,曦暮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大刀,莉莉娜的小眼神时不时飘向安与席美尔这儿,又装作无事发生迅速撇过头盯着眼前那小巧的摆设,只有缠着安的蛋蛋与圆圆注意到了安的窘迫。于是蛋蛋拽了拽安的衣袖,说道: “哥哥,这么晚了登门拜访肯定是有急事。而且能够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大多不会对我们抱有恶意的!你做个主也无妨呀。” 蛋蛋的话语外加上席美尔那副油盐不进的笑脸,安也只好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妥,顺从席美尔的意思,小声说道: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席美尔微微欠身,不到半分钟,便引进一对奇怪的组合。 一个身材的高大的兜帽男子与一位娇小可爱的萝莉。那高大男子看上去普普通通,满脸都刻着风尘,而那小小萝莉却是水灵灵的,看上去如同王室里最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可人且娇蛮。这样的组合在巨岩城里可不常见。 等那男人刚踏入大门的一刹那,曦暮身子猛地绷紧,一股本能的紧张与战斗意识让她瞬间变成了一张蓄满了力气的弓,就等一声令下便会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所有的力量。 这也是曦暮与寻常武者最不同的地方:她的战斗直觉比魔兽还有敏锐,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寻常人感受不到的气息,甚至是恶意。 那名高大男子没有在意爆发出进攻意思的曦暮,而是柔声地问道: “各位,晚上好。这么晚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他微微欠身,朝着众人行了个礼,接着说道, “鄙人与小姐从远处赶来,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下一刻,他望向了蛋蛋,嘴角扬起亲切地笑道: “圣子,我们是接你回家的。” 对于其他人而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地方或许是这个男人对蛋蛋的称呼竟然是’圣子‘,而对于仅剩的教堂孩子们而言,他们更震惊于回家这一说法。 从小狼到猫儿,再加上现在的蛋蛋,相依为命多年的孩子们,竟然都是有家人的? 蛋蛋倒是没有多少惊讶,而是好奇地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圣子,你们又是谁?” 那名萝莉没好气地一插腰,叫道: “叫你跟我们走那你就跟我们走,废话那么多干啥!” 她越看眼前血源上的弟弟越觉得不爽。原本以为被族人寄托厚望并赋予“圣子”称号的弟弟此刻至少也应该是和她一个阶级,甚至超越她也不会称奇,可见面之后这个小萝莉大失所望。没想到这个”圣子“弟弟连开始学习魔法都没有开始,那贫弱的身子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存储。 莉莉娜慢慢地靠近安的身旁,几乎是贴着耳朵小声问道: ”你认识吗?“ 她自然是以为身为孩子们的哥哥大人必然知晓这一切。 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哪知道这些如同雨后春笋出现在孩子们身边的“便宜家人“是从哪里来的。直到被卡特解围之前,这群孩子都还面临着生死危机。而下一个瞬间,一群看上去厉害的离谱的人就争先恐后地带孩子们离开,这样的戏剧就算是写成故事给安去读,他也只会当成童话。 最难熬的自然是曦暮,她全身汗毛树立,背后的贴身衣物已经湿了一片。她倒不是因为那相貌平凡的男子无意间漏出的力量波动而颤抖,那男子在最开始踏入房门后就已经将气息收敛完全。反而是那娇小的萝莉,竟然在刻意地释放气息针对她。而最让曦暮感到不解甚至是愤怒的是,那个年龄看上去能比她小上个十岁的幼小萝莉,竟然在气息上还隐隐压了她一头? 蛋蛋挠了挠头,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一般老实地说道: ”可我不能随便跟一个陌生人走啊。“ 的确是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 小狼走了,是因为在那片自在天地里,他感受到了他血脉里的共鸣与呼唤。 猫儿走了,是因为那个称自己为多尔夫·猎豹的男人拎着一把巨锤,竟然在猫儿面前失声痛哭,最后滴血认亲。 杉杉走了,是因为最开始就和卡特签下协定,为孩子们带来了一份光明。 而现在,这两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竟然想什么都不告诉什么都不做,单凭一个shengzi的称呼就把自己拐跑?蛋蛋虽然年纪还小,但还是觉得这太蠢了。 那男人咳嗽一声,面容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里人太多了,不太方便……“ 蛋蛋小眼睛眨巴眨巴: ”方便,如果你真和我是一家人的话,那这里都是自家人!“ 说着他指了指席美尔,说道: ”他叫席美尔,是值得信赖的长辈!“ 接着指了指圆圆: ”喏,这是圆圆哥,我们两一起睡的!“ 然后指了指安: ”这是安哥哥,比亲哥哥还亲的。“ 指了指莉莉娜: ”这是大嫂子,又漂亮又温柔!“ 最后指了指曦暮,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每天沉着个脸接送我们的二嫂子,是个好人……“ 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承受着压力的曦暮战意暴涨,竟是一口气突破了气息的压制,只是她望向安与蛋蛋的眼神有些让人不寒而栗。莉莉娜先是脸一红,然后也是羞怒地握紧粉拳,差点动手打人。而惨遭波及的安除了讪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暴打弟弟的冲动。 第三十七章 记忆碎片(上) 那名萝莉啧了一声,眉眼之中全是不可置信,小嘴一歪指了指安道: “就他这模样,配得上这两个姑娘吗?” 话语虽重,却是让安稍稍安心,因为的确配不上。有人说出这种话,反而能让安自在些。 安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蛋蛋刚到出声反驳之前,莉莉娜倒是蹙着眉头说道: “你说话有些过分了吧?对一个你不熟悉的人指指点点,这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情。” 那萝莉双手叉腰,一吹刘海生气地叫道: “那又怎样?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长这个样子,身子又破破烂烂的,终身都没有学习魔法的可能性,身子更是连废物的级别都达不上,说说怎么了?” 蛋蛋那张无时无刻都是阳光灿烂的小脸慢慢地沉了下来,看着眼前两人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我不跟你们走。” 那萝莉一愣,捂着肚子憋住笑: “你说不走就能不走?再说了我还希望你别回去,白白浪费那么多资源,比起给你这个徒有虚表的“圣子”身上,匀给别人多好!” 那男子终于皱了皱眉头,语气中有丝怒意道: “带你出门不是让你撒野的,你的家教与礼仪呢?” 被那男子训斥后,萝莉这才收敛了些气焰,后退一步垂下头不再言语。 男子上前一步,充满歉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丑了。我的名字叫兰伯特,来自冥境,身旁这一位是蕾贝卡小姐,我们并没有带什么恶意,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包括曦暮在内,没人听闻过冥境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 虽然名为兰伯特的男人诚恳地在道歉,但蛋蛋还是没有给他好脸色,只是小脸无辜地指出了兰伯特的问题: “那为什么你在最开始不站出来,而是在她说了圣子这一名号后才站出来呢?” 这小小的孩子,一个简单而又直接的问题就将兰伯特的脸问得发红。事实上再大的指责与风浪兰伯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被身为圣子的幼童指责,即便兰伯特已经心若磐石,也是有些羞愧。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不卑不吭地说道: “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做的不对,折辱了这位少年,还望圣子原谅。” 蛋蛋刚想继续说道歉跟哥哥道歉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却是被安阻拦了下来,揉了揉蛋蛋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我无所谓的,你先听听他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吧。” 于是蛋蛋不再出声,乖乖地听安的话。 兰伯特有些讶异,没想到圣子不仅仅是嘴上说着尊敬安,实际上的行动也是如此。于是他朝着安投去一个谢意的神情,慢慢地说道: “圣子大人是我们新一代中最被寄予厚望的新生儿,天生古灵精,学习魔法的过程几乎没有阻碍,于是我们送他前往尘世磨炼心境,希望他不仅仅是一个实力强劲的魔导,更是一位能够担起族群大梁的领袖。” 莉莉娜与曦暮听着描述皆是一呆,完全想象不出那个天真无邪、时常屁颠屁颠跟在屁股后面的孩子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存在。莉莉娜心里还稍有些怀疑,可曦暮却已然信了男人的话。 能培养出蕾贝卡的族群,走出来的一位看不出深浅的男子,会撒这种谎? 不过,曦暮忽然明白了些蕾贝卡发难的原因。论谁如此年轻便到达了这样一个境界,难免都会骄傲自满。可是这种时候竟然有人告知有一个人天赋比自己还高,可当实际见了面后却发现对方看上去平平无奇,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要挑逗戏弄一番,平一平心中的怨气。 蛋蛋抬起头,小眼睛里布满了困惑,问了一个从小狼哥哥走之后就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问题: “老院长究竟是谁?” 这个困惑在三位哥哥姐姐的离开后越来越重,直到今天终于有机会,能够向带走自己的人抛去。 兰伯特亦是微微一惊,反问道: “你们不知道带着你们的那个人是谁?” 安,蛋蛋和圆圆同时摇了摇头,心中难言滋味不知如何说起。 那个瞎了眼还有点瘸腿的老院长,平日里也不多言语,只是给孩子们提供一日三餐和栖身之地,剩下就任凭孩子们自生自灭,又有谁能猜想的出那老人究竟是谁呢? ------ 玉璃带着小狼,不,现在已经改名为玉琅的少年穿越了东方大陆,途径埃伦斯帝国帝都时还顺带着逛了一圈,看一看这帝国最繁华热闹的都城是个什么模样。接着又踏上旅程,掠过三四个小国,然后踏入了东方大陆如今最为庞大发达的国家恩济,花了不少钱才买了两张跨海轮渡,朝着西方大陆继续迈进。 若是不赶时间,他们也可以选择从北面陆地绕一圈继续行进,只不过这般绕路会让整个路程多上个四五个月,亦是会经过一些较为危险的区域。虽然可以磨炼玉琅的心境与刚刚打下基础的修行大路,但思虑再三后玉璃还是决定稳妥一些。 不然有个三长两短,关禁闭都算是轻的了。 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玉琅平日里最好读书,当然不可能真有万卷,但是肚中知识已经积累不少,年少却已经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双眼,能够跟着玉璃一起去看世间炎凉百态人生,并以此来补充自身,从而让那个刚刚开辟出的小世界不再死气沉沉,而是添了些生气。 这只跨海轮渡是恩济国力的最好体现,东方大陆除了恩济,再无他国拥有这么只跨海轮渡,能够运载一万普通人横跨无垠海。 并不是没有空间法阵传送,只是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对于传送者本身的身体素质要求也是极高,没能达到炼体境界都会承受不住长时间的空间撕裂感,轻则眩晕呕吐,重则内脏破碎身受重伤。所以对于往来于两边的平民来说,最优选项便是恩济的轮渡。 今日的无垠海风平浪静,一轮明月高悬海面,映照天边波光粼粼。这幅海上生明月的绝景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走到船头驻足观赏,恨不得铺上一卷画布将此美景记录下来。只是人力怎能刻印自然,即便逼真到让人身临其境,可还是无法复制出身在无垠大海的辽阔豪迈之感。 玉琅只是在船头看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房间内。正坐在铺上就着灯光读着一本从恩济都城里买的小说的玉璃,看到玉琅进来,笑着问道: “怎么,看腻了?” 玉琅点了点头,说道: “美景常有,人不常有。” 玉璃合起书页,轻声说道: “想他们了?” 玉琅点了点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看到这轮明月,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股思念之情。 玉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为什么选择了老院长?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玉璃拿起了桌旁的扇子,也不打开,抵了抵下巴笑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看来你还是压不住心里好奇。” 相隔数万里,两个实力足以遨游大陆各处、被各国奉为上宾的强者,竟是同时露出一幅尊敬的面容,语气恭敬地说道: “因为他曾经是全大陆最自由的人。” 第三十八章 记忆碎片(下) 最自由的男人? 安觉得有些讽刺,心中五味陈杂。 如果最自由的男人是这样一个瞎眼瘸腿的老人,仰慕这个名号的人将会多么失望? 兰伯特心中亦是有些困惑,当初那男人与他们说好带着圣子好好磨炼,可他再三审视检测,圣子身上竟真是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那个男人究竟带圣子磨炼了什么? 蛋蛋再次问道: “那老院长他叫什么?” 兰伯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他有很多化名,如果问的是真名的话,他叫诺顿·汉斯。” 安的脑袋里有根弦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如同雷霆击落头顶,有些头晕目眩。 这个名字在他的梦境里无数次的出现,但他根本无法将胡子拉碴的帅气大叔与已经满头白发双目失明的老院长挂勾在一起。 那自己又是谁?我为什么称呼他为父亲?我为什么会失忆?我究竟来自哪里? 蛋蛋注意到了安的失神,有些担忧地拽了拽安的衣角,小声问道: “哥哥,怎么了?” 安揉了揉蛋蛋的小脑袋,安慰道: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蕾贝卡有些烦躁地踢了踢地板,嘀咕道: “好烦啊,能不能快些,老讲这么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早点回去我还要继续登高啊……” 蕾贝卡这次出门并不是没有好处,比如说是知晓了星风学院已经有了一位15岁四阶魔法师的神材,意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生死战中独立击杀了一只五阶魔兽,充分地将所学之物融合,将存储的知识与魔力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力量。这些事情都是在封闭的冥境里做不到的事情,也只有外出锻炼才有这样的机会。 忽然之间,蛋蛋的小脑袋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好似自己精神一分为二,有另一个小人在跟自己对话: “跟着他走吧,这样以后才能更好地保护哥哥。哥哥已经护着我们这么久了,小狼哥哥猫儿哥哥杉杉姐姐都走了,他们难道不想留下来吗?不是的,他们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有能力,力量够强,才有足够的话语权。如果我们一味地赖在哥哥的身边,只会慢慢地成为一个拖油瓶,还不如自己抓住机会变得更强。” 蛋蛋好奇地向那个声音发问: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脑袋里?” 或许是孩童天性使然,蛋蛋没有觉得恐惧或是惊诧,只是觉得有趣。如果平日里能多出来这样一个伙伴无时无刻不可以跟自己对话,那一定好玩极了。 那声音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同源但不同流,知识和记忆都是共享的。我平日里不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天天傻乐呵,考虑的东西比你多了去了!这次好不容易跟你对上了话,听我的,准没错!” 蛋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中的另一个小人说的并没有错。穷人孩子早当家,即便有安这棵小树能够遮住些许风雨,即便蛋蛋如此年幼,但对于许多道理已经无师自通,比同龄孩子要成熟太多。如果自己真的是那圣子,真能得到全力的培养,那为何不去? 于是很快,蛋蛋就自己说服了自己,看在兰伯特还算诚恳的姿态下,直觉认定兰伯特不是坏人,至少不会加害自己,抬起头对兰伯特说道: “我跟你走。” 不过还没等兰伯特露出喜色,就看蛋蛋小眼睛狡黠地一眨,说道: “但是我需要你跟我保证,你们绝对不会对我们出手。” 只听蕾贝卡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 “你就这么对自己没有自信?堂堂圣子竟然求着别人别出手?” 不过兰伯特倒是颇感兴趣道: “为何你有这个想法?” 蛋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因为我是你所说的圣子,自然不会容许我这么崇拜敬仰一个人。” 兰伯特愈发觉得,眼前幼童必然是圣子殿下。虽然他依靠着族里长老交给他的信物循着线一点一点摸索了过来,但他亦是对蛋蛋产生了些许怀疑。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愿意相信蛋蛋就是圣子。他并没有否认蛋蛋的怀疑,而是顺着话题,向那个一直靠在安的身旁的蛋蛋抛出一个提案: “那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如果能达成这个标准,那么我们就如你所愿。” 兰伯特立起三根手指,对蛋蛋说道: “三十年,我需要你三十年内达到大魔导。这其中,十年内达到五阶魔法师,二十年内达到魔导师,如果逾越了一次,那么交易便作废。” 莉莉娜和曦暮刚想出声斥责兰伯特痴人说梦,如果不想好好交易那就不要做,却没想蛋蛋立马点头答应下来,小脸满是无所谓道: “行,反正我只是需要哥哥安安稳稳地,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更加苛责的条件呢。” 无知者无畏,大概就是这般。兰伯特、蕾贝卡、莉莉娜与曦暮皆是一愣,神色各异。兰伯特面露欣赏、蕾贝卡鄙夷不屑、莉莉娜面露担忧、曦暮冷哼一声。倒是安搂了搂蛋蛋的肩膀,蹲下身与蛋蛋平齐与他笑着说道: “我没事的,你不需要这么为我着想。你好好忙好自己的事情,生活过的顺心如意,那我就开心极了。” 听着安的话语,蛋蛋忽然流下了眼泪,紧紧地抱住安,说不出一句话语。 这个最年幼的孩子,在老院长刚刚带安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多少好脸色。只是这个黝黑瘦弱的肩膀,替他们扛下了多少事物,蛋蛋那是虽然还懵懵懂懂,但依然牢牢地记载了脑海深处。这个无论他怎么闹腾怎么捉弄的哥哥,用一个温柔的笑脸温暖了名为家的事物。 在不舍与无言中,蛋蛋最终还是踏上了旅途。 最后留下的圆圆抓紧了安的手,小声说道: “哥哥,我哪里都不去,我跟着你!” 这个最憨厚单纯的孩子,在一次次的别离后已经学会控制住情绪,不再流泪,甚至在途中不发一言,只有一双红着的眼眶无声地哭泣。 安揉着圆圆的小脸,然后轻轻将圆圆的小脑袋拥入怀中,闭上眼温柔地笑。 ------ 即便是闭门时间,兰伯特依然能视城门若无物,轻而易举地便带着蕾贝卡与蛋蛋越过西城,朝着帝国内部进发。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多远,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前,与他们保持距离一同行进。兰伯特脸色一凝,示意蕾贝卡与蛋蛋在原地等待,自己与那身影朝着远处急掠。 等来到一处无人旷野,两人停下脚步,那人影这才现出样貌。兰伯特一愣,然后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率先发问: “你为什么在宅子里不动手?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言语?” 席美尔整理一下因为快速移动而出现些许褶皱的手套,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因为要是在宅子里打起来,收拾起来很麻烦。而且这是蛋蛋阁下的家事,我作为外人不能插嘴。” 兰伯特感受着眼前存在不断上升的气息,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叫道: “星风学院让你做一个宅子的管家?他们疯了?” 席美尔一抬眉毛,反驳道: “你要搞清楚,我不属于星风学院。” 他整理好了洁白的手套,出声提醒道: “给你个教训,你当成礼物好好收下。” 兰伯特气急,自从成为大魔导师后,还从未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即便是族中长辈,亦是与他客客气气。但他不敢大意,眼前那位无处不在透露着古怪的管家,事出反常必有妖。 席美尔抬手一指,朝着兰伯特的眉心点去。出于本能反应,兰伯特身形猛地向后急掠,躲开那一指。只是行动过后,却没发现有任何异像,于是兰伯特脸色阴沉地问道: “你耍我?” 席美尔笑着说道: “哪敢耍你?” 兰伯特立刻默念咒法,施展全力在这空旷平原招来毁灭风暴,给眼前这位分不清男女性别的古怪存在一个回击。可等他咒法念了一半,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魔力理应与自然间跃动的魔法相连,最后催动世界规则引来风暴。可现在却是连接不上外部,体内魔力只是一个劲地外泄,若是这个过程继续下去,等他念完咒法,他的实力就会直接跌下魔导师。于是兰伯特急忙掐断咒法,咽下一口因为反噬产生内伤的鲜血,惊恐地望向席美尔: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席美尔微微欠身,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一个普通的管家罢了。” 然后他挥了挥手,说道, “教训已经给过了,我还要回去帮安阁下,祝你一路顺风。” 言罢,整片旷野只留下兰伯特惶恐的身影。 第三十九章 苏醒 略微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王喜乐跪在地上,目光虔诚地望着坐在上座的男人。王喜乐身上血肉已经长全,只是没了那层遮人眼目的肥膘,只剩一身精壮的肌肉,若是出现在熟人面前都不会有人能认出他来。没想到在经历生死困境之后,王喜乐竟是修为大涨,原本以为终身止步震岳的他隐隐约约见到了破境的曙光,站到了震岳一境的高处。 喜乐赌场在王喜乐和村山老人消失后只维持住表面的平稳不过五天,就被垃圾洞里其他几位瓜分蚕食,原先的喜乐赌场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栋由三家共同管理的奢靡楼,一层二层三层都有各自的用处,成了一处新的销金窟。 如果王喜乐这时候回归,带着暴涨的力量与那神秘的使徒身份,定能轻而易举地将赌场收回自己名下,甚至还能反过头来咬下其他人身上的一大口肉。换做过去的他定是有仇必十倍相报,更何况是这种将他家底吃干抹净的行为。只不过此刻的王喜乐心中没有丝毫复仇的想法,甚至对那卡特的恨意也几乎消散。现在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全心全意地服侍眼前的男人,他的主。 那男人敲了敲长桌,两只眼瞳竟是没有一点光彩,看上去漆黑如墨还算正常,若是仔细望去,那双眼如同两处虫窝,无数条黑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蠕动翻滚,最终便形成了那双漆黑如墨的样子。他出声说道,声音却是意外地温柔,与那双骇人的眼睛完全不同: “星风的人走了,那个来自火焰之地的男人也走了,城外的希斯一心一意忙着那个至宝还有联邦的军人,喜乐,你说我们还需要再隐忍吗?” 王喜乐微微眯起眼,神色狂热地说道: “伟大的主,您的担忧和小心完全是多余的!以您的实力,对付这么一座小小城池过于小题大做!” 那男人示意喜乐站起身,不要在跪着。王喜乐犹豫一下,即便心中不愿站起继续跪着,但主命难违,站起身继续说道, “据我在巨岩城里生活了二十年,摸滚打爬这么久的经历来看,这座城里的隐藏人物极其有限。曾经有个让我们忌惮许久的古怪老头,最终也是化作一捧尘土,害的我们白担心了那么长岁月。我的确在那卡特的手上吃了大亏,但那是因为我没有想到那匹夫竟然会为了一群孩子出手。” 王喜乐越说,望向那男人的眼神就越狂热: “可是主,您不一样!您的实力是我有生所见最为强大的一位,就算有些宵小之辈隐藏于暗处,只要大阵启动起来,那主您就是无敌的存在!”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亮,从缝隙中挣扎而出的光芒刚刚投入房间,就被这股沉闷阴暗的气氛稀释,变得黯淡且毫无生气。 那男人站起身,宽松而又华贵的衣服就这么拖在地板上,身上竟只是罩着这么一件如同礼服一般的长袍,再无其他衣物。男人一步一步走到王喜乐的面前,微笑着说道: “你说的对,不过整座大阵的启动还需要一件事物。” 王喜乐先是一愣,然后神色逐渐狂喜起来。那男人拍了拍手,房间大门被慢慢打开,一行穿着黑袍带着兜帽的信徒鱼贯而入,脑袋低垂神色肃穆,双手负于身前,立于长桌旁依次站好。他们没有得到男人的命令,就不会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动作。 男人将手轻轻放在王喜乐的头顶,一条条黑线从他掌心爬出,沿着王喜乐的脸庞爬入他的五官。王喜乐闭上眼,脸庞肃穆而又神圣。其他信徒见到此景,抑制力稍微差些的已经露出艳羡神情。在那之后,男人转过身,神色温柔却又带着不容任何人质疑的绝对权威,对着黑袍众说道: “时机已到,开启大阵。” 王喜乐全身颤抖一下,那是因为喜悦而发出的颤抖。能被主选作大阵的祭品与核心,这说明自己在主的心里是什么一个地位,是什么一个存在! 所有信徒皆是抬起头,原本镇定的身体此刻一个个都不禁握紧拳头,因为听到的命令而发自肺腑的狂喜。 这群信徒之中,哈罗斯赫然在列。他虽然是这些人之中身份最为显赫之人,若是平常定是对王喜乐一流人物打心底的瞧不上。可现在,同样身为主的信徒,人人平等且无身份,虽贵为一城之主,但在这间房间里,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的信众。 此刻尚未到正午,巨岩城的大多数居民刚刚睡醒,街道刚刚热闹起来。 莉莉娜的酒馆开始热闹起来,高田大厨抽完一根烟草,开始忙碌午餐的制作。终于能在自己床上睡觉的莉莉娜显得精气神好了不少,在这间不大的酒馆里颇有女将军坐阵中军的气势。 夫妻两开的那家理发店生意依然是不咸不淡。他们拒绝了能让自己生活水准高上一大截的酬金,依然幸福乐呵地过着每一天,用自己的手艺踏踏实实一分一毫地建起一个温馨的家庭。 年事已高的老校长最爱的事情就是偷偷地在门后或是窗后看着孩子们读书的样子。他出身穷苦,好不容易赚了些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所有孩子都能读上书。只可惜最后理想还是输给了现实,好在建了这么一座没有名字的小小学校能够带来些许宽慰。 上学路上,安裹好圆圆的衣领,防止寒风吹进受凉,紧紧地牵着圆圆的手,仿佛下一刻那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就会从自己手中溜走,只留下自己一人。 宅子里,席美尔擦拭着厅堂里的摆饰,雪球在厅堂里跑来跑去不亦乐乎,却是一不小心撞到木柜,碎了一座寓意平安如意的瓷塑。看着地上的碎屑,又看了看犯错后一脸可怜的雪球,席美尔摇了摇头,收拾干净,没有多说什么。 曦暮闲来无事,一个人登高远眺,在那冒险者公会的最顶端能够隐约看到极远处的千仞绝壁。在这半个月里,她的睡眠比过去浅了不少,总是控制不住四溢的想法。 那间几乎没什么人光顾的杂货店里,木雅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将那本厚厚的《亚兰诺》放在桌上,终于看完了第五十遍。他从躺椅上坐起,望了望外面忙碌的人群,唏嘘道: “无知有时候也蛮幸福的。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我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于是他打开电灯,将店门关上,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他自得一清闲。 男人走到窗户边,拉开两面厚重的窗帘,一扇墙大的落地窗为所有信徒提供一个环视巨岩城的完美观景台。信徒们贪婪地咀嚼着阳光,一双双面孔之下,隐藏着一颗颗疯狂的心。 那男人脱下衣物,露出赤裸的身体,对着信徒们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们将见证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灾厄、战争、疾病肆虐的时代,一个没有阶层的时代,一个伟大的时代!” 所有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看着男人神明一般伟岸的身躯。 男人缓缓地说道: “以鲜血,促革新。” 黑袍信徒们一同喃道: “以鲜血,促革新!” 无数条黑线从男人皮肤下爬出,整个躯体不再保持人形,化成一幅不可名状的可怕模样。 它优雅地走到王喜乐的面前,在王喜乐兴奋的眼神中,将王喜乐的心脏剖出,置于长桌中间。 以这颗心脏为原点,两条血线慢慢流出,接着化为三道,九道,三十六道,七十二道,无数道……顺着信徒们早已划好的一个个基点,最终覆盖住整座城池。 王喜乐的眼神逐渐变得灰暗,气息最终完全消散。可直到最后,他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痛苦,有的只是诡异的笑容。 如他名字,死得喜乐。 所有信徒看着一切的发生,对主的信仰愈发坚定。他们甚至羡慕王喜乐能死于主的手中,他那颗肮脏的灵魂与不值一提的身份,竟然能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成为这么一个关键的人物,让人艳羡。 怪物张开了疑似嘴的器官,声音沙哑且诡异: “变革,开始了。” 兽潮后的十年,冬日的巨岩城再次面临浩劫。 第四十章 远客 兽潮来临的时候,没有人想过平静那么长时间的纳措平原,会忽然暴动,不符合规律与常理,将死亡与毁灭挥向这座边境城市。 就像没有人想到,短短的十年后,这座城市再一次迎来了与先前那次兽潮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灾祸。 第一只三阶魔兽轻而易举摧毁房屋的时候,屋内的一家人正吃着早餐,看到那只魔兽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以为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玩笑。 直到血液混入饭菜之中,尖叫声才划破天际,然后戛然而止。 一只又一只魔兽从泥土之中”孕育“而出,凶暴且残忍的袭击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平静的上午瞬间混乱成一片,整座城市到处都是惨嚎声。不知情的人们好奇地朝外张望,透过门户窗口看到了骇人的地狱景象。恐慌与情报像是石子猛地砸入水面,一圈圈涟漪极速地荡向全城,城门之上钟声大响,一些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在魔兽捅穿墙壁那一霎便明白了。 绝望的气氛猛地散播开来,街道上到处都是奔逃哭喊的人群,还有一只只凶相毕露的魔兽。 城主府大乱,年迈的管家着急地命令所有佣人立刻找出城主究竟在哪,没有城主在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城卫队进行反抗。冒险者公会倒还好,一支支训练有素的冒险团责任分明的拦截下一波又一波的魔兽,虽然事出突然,但早已习惯平原里的厮杀的他们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站稳脚跟后还有余力派出特别小队去帮助平民。 酒馆街上,莉莉娜催动起最得心应手的冰系魔法,唤出一堵又一堵锋利的冰墙,阻拦魔兽前进的步伐。一名其他酒馆的光头大厨提着两把剔骨长刀,与一只二阶魔兽周旋,还有其他身体素质不素的酒店员工,都从厨房里找了一两把趁手的武器,势必死守这条街。 ”砰“的一声,一条巨狼被曦暮猛地踹到在地,然后抬脚用力一踏,直接将这条巨狼的脖子踩断。被曦暮救下的二人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就看这位少女武神身影一闪,已然是朝着远处的另一只魔兽杀去。短短十分钟内,曦暮已经杀了接近二十头魔兽。 三阶一下,一招毙命;三四二阶,缠斗十个照面。没有遇到五阶魔兽,曦暮觉得很幸运,也很不安。 但此刻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更大的困惑: 这群魔兽是哪里来的?! 相同的问题更是盘旋在各个城门的守卫心里,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到平原里奔来任何一头魔兽,这些在城里肆虐的魔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绕过了所有人的注意与防线,直接在人群密集之处肆虐开来。这些如同潮水一般杀之不尽的魔兽,究竟从何而来? 她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东面,希冀着有人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城外的军队,让父亲大人带领军队迅速将这场混乱镇压下来。曦暮忽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有半个月没有待在父亲的身边,若是放在平日里早就闹翻了天,可直到她了解这一点后,她的心情才稍稍泛起了些波澜。 和曦暮一样祈求着军队来临的人几乎占了百分之八十。换言之,许多平民正是认为城外有着军队驻扎,所以这近三个月过的极为松垮自由,将所有人的防范意识都磨到了最低。没人想过有什么魔兽能过跨过这支洪流般的军队,如果真有这样的魔兽,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也有少部分人好奇,甚至是咒骂着无所作为的城主。城主消失的消息已经慢慢地扩散开,人们认定城主已经逃离,于是恐慌再一步扩大加剧,鲜血、爆炸、火焰、悲嚎、怒吼,整座巨岩城真就化成了炼狱模样。 ------- 城外的军队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城,因为他们正在兵分两路,一支朝着平原深处迈步,一支加快速度将残余的联邦军人围剿干净。 原本还保持着零死亡战绩的联邦军队此刻已经只剩一半,从深夜突袭中活下来的所有人脸色都有些青白。一直运筹帷幄的白银此刻脸色也有些难看,按照原本的计划,帝国军队会大军压向千仞绝壁,派出小支军队尾随他们观察联邦的行进,这时联邦军人只要虚晃一枪,争取足够时间便能通过再次开启的空间隧道传送回去,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可为什么昨晚率领突袭的竟有三位断海境的武者,嗜血残暴的赛恶,隐匿鬼魅的恩柏,以及一袭红衫的莱德。在这种最重要的时间节点,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取得世界至宝,却将主力全部推向了联邦这条战线上,难道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吗?难道帝国方面真的没有意识到他们真正的意图只是进行骚扰,并没有染指那份至宝的想法吗? 忽地,他们听到帝国军人冲天的杀喊声不似之前那样整齐有序,而是带着无法克制的怒意。他们一边组织撤退,一边有意竖耳听那帝国人究竟在呼喊些什么,只听赛恶提起一口气,催动全身波动的力怒吼道: ”卑鄙的联邦人,竟然与恶魔联手,致使巨岩城生灵涂炭,军人们,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些狗娘养的杂种全歼于此!之后我们立刻回城救人!” 刚将东西收拾干净的白银听到此言如遭雷击,但转念一想那人必不可能毁约,再者那人本身又并不是恶魔。无数念头在他心中交杂缠绕,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就听身旁部下红着眼,强压着声音的颤抖与愤怒对白银说道: “指挥官,他们这样折辱我们,我们要跟他们拼了!” 残余将士纷纷应和。从昨晚的奔逃到现在,所有人皆是心中憋满了气,而在此刻,赛恶的那声怒吼就如同点燃炸药的那点火星,彻底将这群铁血男儿的魂魄点炸。 如果只是普通的叫阵那倒也罢,可竟然将联邦军人污蔑是与恶魔联手,这便是天大的侮辱,甚于咒人全家。即便是叫阵里,也不会用于恶魔合作一次来激怒,因为这样会将战争的性质瞬间变化,从两国冲突变为大陆人人声讨。恶魔的存在,便是全大陆的公敌, 有些年轻气盛的士兵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身体,士可杀不可辱,要与帝国的洪流搏命。 白银长长呼吸几口气,让一片混乱的脑袋稳定下来,最后咬牙看着残存的联邦军人,下达命令: “四队与七队拆成一队,由二队队长带领留下骚扰断后,其余人与我后撤至空间跃迁点。” 一名五十左右的老将向前一迈步,声音坚定地说道: “是!” 四队与七队的年龄平均在四十岁左右,留下他们断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四队与七队的队员倒是没有一丝怨言,反倒纷纷摩拳擦掌,誓与帝国人同归于尽。剩余军人亦有想要主动请缨者,但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尤其珍贵,再分配完所有人的职责后,联邦军人迅速行动起来,要将最后的损失降到最低。 断后的军人面对着黑压压的大军,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燃尽自己所有的力量,飞蛾扑火般炸开一道又一道光芒。他们在联邦不是没有家人,但此刻,他们为了战友,为了大局,为了名誉,义无反顾地朝着死亡冲去。 联邦军队这次带来的所有魔晶炸弹都留给了他们,于是他们做了最狂暴且最粗鲁的选择,将炸弹尽可能地绑满在身体上,再以自己为引线,制造出一次又一次震天的爆炸,以至于帝国军队前进的步伐不得不慢下来以减轻伤亡。而这,也正是这些断后军人的目的所在。 赛恶一拳击飞一个朝着队形冲来的联邦军人,脸因为怒气而涨的通红,大吼道: “这些宵小已经是强弩之末!帝国荣光将在此役后重现!冲锋!” 帝国人怒吼着,同样悍不畏死地朝着断后队伍冲去。他们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联邦人,耻于与这种联手恶魔的军人相邻,再一想到先前大将所说的城内惨状,他们更是恨不得生啖联邦人的肉。 一路奔逃的白银依然是愁眉紧皱,这支突然出现的插曲将原本的拼图一下子打的稀烂,而他甚至看不清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如果真是如那赛恶所说,巨岩城现在定是被恶魔袭击而危在旦夕,这次袭击甚至瞒过了帝国的眼睛。联邦军队定然不可能与恶魔联手,白银的那个朋友亦不是恶魔之流,只是常常会被误会为恶魔的魔人,更不可能犯下主动暴露自己这样的愚蠢错误。事情忽然急转直下,这背后难道有另外一只大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一个从未出现在棋盘上,但却始终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的存在?可为什么这样的存在会不为帝国所知,明明帝国将一半军队驻扎于此,已经压胜天地,不可能让这样一只试图搅乱局势的巨手躲在暗处,可为什么偏偏就有这样的一个巧合? 白银忽然想通了,原本还算干净帅气的脸庞此刻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第一次从心里产生如此庞大的怒意与怨气,火山喷发式的从喉咙深处爆发,咬牙切齿地怒骂: “去你妈的垃圾帝国人!” 第四十一章 来者不善 当这场灾祸爆发的时候,安正走在前往酒馆的路上。 听到附近的尖叫声,他还愣了一下,以为附近正在举行什么活动,正想着看看热闹,下一刻便看到一只直立行走的怪猿,叼着一物件飞速地窜走。安的呼吸一滞,如果他没有眼花看错,那只怪猿嘴里叼着的应该是人的手臂。 当他还在震惊于所见之物的时候,他的身旁忽然亮起了一阵暗红的光芒,一只锋利的兽爪慢慢地从大地里浮现而出,带着冲人的腥臭与令人胆寒的寒芒,一条土红色的巨蜥便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安的身旁登场。 浑浊的黄色眼珠里是两条笔直的黑线,朝着安的方向一瞥,便看到了这个还没有从震惊之中走出的黑瘦男孩。三阶魔兽土火蜥,在平原里并不能算得上是多么稀罕的魔物,但是在有普通人生活的城市里就不好说了。 安身旁的人群里,一名女性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想要立刻逃跑的双腿却因为惊恐而失去力量,竟是踉跄地向后一跌倒在了地上。这声尖叫将所有人的魂魄唤回,掉头飞奔,只恨父母没多给两条腿。 安也第一时间向后跑去,如果是要他战斗,那他只能期盼着自己瘦小的身体能够填饱魔兽的肚子好让它食欲减弱。可若是要他跑路,那安还是稍微有些自信的。 那条巨蜥在现出身形后没有急着行动,而是静静地扫视着奔逃的人群,慢悠悠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悠哉地选择着猎物。 事实上,火土蜥的进攻欲望并不强烈,在纳措平原里也属于三阶魔兽里比较温和的一档。可是从那暗红法阵里爬出的这只,却是毫无保留地散发着攻击欲望。 面前的人群里没有孩子,最开始跌倒的女人也在一阵慌乱的摸滚之后直起身,跟着人流一起逃跑。没有任何伏笔,也没有需要舍身拯救的存在。 跟着人跑有一个好处,身旁的人就是完美的替死鬼,只要混杂在人群里,魔兽便不会第一时间盯上。而坏处就是人与人争先恐后地奔逃,但凡出现碰撞与拉扯,那么自己就会成为那个替死鬼。 安跑着跑着,忽然意识过来,圆圆还在学校里。他还没犹豫多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嚎,只见火土蜥一吐舌头,便将一个成年男子拦腰捆住,然后飞速地拽回火土蜥的位置。 安没有继续看那幅惨状,而是调转方向,抄了一条小道朝学校方向狂奔而去。 这座城市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能让安挂念。而这其中最需要安的,便是最后留下的圆圆。 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安就不得不停住脚步。 那只巨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巨大的身躯将去路堵死,那两颗浑浊的眼珠里竟然有着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嘲讽,将安的生命道路也彻底堵死。 安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魔兽会盯上身体最贫瘠、放着不管也会不久就死去的他。若是平日,安定然不会有这样悲叹不公的心态,可现在的他正急着找到圆圆确保圆圆的安全,负面情绪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发芽,破天荒地抱怨起天道不公。 安慢慢地压低身子,寻找着逃生的可能性,土火蜥也不急着将安卷入口中,一人一兽就这么互相凝视着,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衡之中。 这个情况安似曾相识,那天在密林之中与那群三阶豹子相遇时,也是这样的情形。 刚刚苦尽甘来,刚刚遇到一见钟情的姑娘,刚刚目送弟弟妹妹远游……很多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才刚刚开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安虽然有听说过,只是实际遭遇的时候才知其中辛酸。能说出这样道理的人,或许也曾筑起高楼宴请宾客,最后树倒猢狲散重归清平境。 这个僵局持续了五秒,十秒,半分钟,一分钟,安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那巨大魔兽的身体里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气场依然压的安不敢随意动弹。看着毫无动作的土火蜥,安的心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诡异到极致的念头: 这条蜥蜴不是来杀我,而是在跟随我? 像是为了确认这一个疯狂的念头,安终于主动动了一下,朝着身后慢慢地挪动了一步。 土火蜥没有反应,那两只灯笼一样的浑浊眼珠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如果不是那让人发呕的腥臭味,都会让人误以为这只土火蜥是一只巨大的玩偶,空有一副骇人长相而无伤人能力。 于是安拔脚飞奔,穿入另一条巷子里,心脏在喉咙里跳动,不顾身后会发生什么,只是一头向前猛冲。 尘土飞溅,墙壁倒塌,都与安无关。惨嚎声此起彼伏,加以房梁断裂与爆炸伴奏,穿插着人类反抗的怒吼与魔兽的嘶吼。一名虬臂大汉抡圆巨斧,将一头三阶魔兽一分为二;一位手持法杖的老者不断在空中唤出火球,让那长满鬃毛的巨狮于火焰中消亡;西城里,一位普通的未来父亲,护着怀着身孕的妻子,拿着一柄尖刀与一头二阶魔兽互换一个致命伤口,在妻子的哭喊之中失去了呼吸;东城里,一对订下终生的情侣,在一只通体幽蓝的巨蛛袭来之时相互拖拽,最后双双殒命;有人奔走呐喊组织着能力者组成一道道防线,有人怨天怨地咒骂着这该死的城市;有人摔烂了家内供奉的神像拿起菜刀要与魔兽拼命,有人赶紧从橱柜中拿出尘封已久的神像哆嗦着手装作虔诚地磕头祈求…… 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俯视巨岩城,就会发现所有暗红色的线连成了一个巨大且古怪的七芒星阵,而那些魔兽便从阵角处一头又一头的涌出,用人类的鲜血将整个大阵染得更加鲜艳可怖。 果真如安所想,那头土火蜥竟是真的没有追杀他,甚至在跟着安的过程中还被路过的一支冒险团给堵截下来,最终斩杀于街道口,那两只灯笼一样的眼珠黯淡了下去,死前依然在注视着安离去的方向。 等安终于看到熟悉的校园的时候,他的心却像是坠入了冰窖,沉沉地向下坠落。 安将视线死死地固定在一个方向,不让自己去看到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同时在脑海中不停地给自己心灵暗示:圆圆一定没有事,圆圆一定没有事的…… 可即便如此,等他越往学校里处走,他的心情就愈发绝望。 等他终于看到了那一头造成如此惨状的魔兽后,看着它正咀嚼着一个尚未瞑目的孩子时,安终于彻底忍受不住,发出了一声好似怒吼的怪声,朝着那头魔兽冲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最自由 那只长着四条手臂的诡异魔兽在听到安的那声怒吼之后,依然是慢条斯理地将口中之物咽下,等安近身之后才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 只不过单单是转身,这只魔兽就已经将防备姿态做到了极致,两只手护住身子,另两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安袭来。 最好的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守。 不过诡异的事情也在这个时候发生:那两双袭向安的毛绒绒的巨手还没有靠近安的身子一米,忽然就垂软了下去,所有的防御全部卸下,任凭安的那一拳实实在在的打在了魔兽的身上。 可即便这一拳完美的击中,安那小身板与那绵软的拳头也无法对这只魔兽造成有效的伤害。常理而言这样的攻击虽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激怒一头魔兽却是绰绰有余,可是眼前这头魔兽竟也是和之前那只土火蜥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安,没有其他的动作。 脑子稍稍冷静下来的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过他也没有多自责于自己这愚蠢的行为,而是第一时间去探测那被魔兽甩到一旁的孩子的鼻息,在确定孩子已经彻底死去之后,咬着牙将他的眼帘永远地闭上。 他望向那只造型奇特的四臂魔兽,握紧了拳头,但再三思虑判断出无论自己挥舞多少拳都无法击杀眼前这头魔兽后,他决定自己最优先的选择还是找到圆圆。 唯一能够给他带来些许慰藉的,或许就是发现了自己这一奇异到近乎诡异的能力。明明先前在密林之中还差点成为一群花豹的肚中餐,可现在竟然在两头魔兽的眼下溜走,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进攻意味。如果这个能力能够妥善的利用好,即便安没怎么学过魔法和武,他也能明白自己能够给其他人带去多大的帮助。 一个站着不动的靶子,对比一个杀伤力极大的魔兽,就算是一个幼童都能明白谁的威胁更小。 安刚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了一步,接着调转方向,猛地冲回四臂魔兽之处,猛地提脚飞踹,将一腔怒火全部踹出,这才重新迈步。 那头四臂魔兽果真一点都没有还手,任凭安的小腿在它身上践踏,甚至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呈现出一丝一毫,真的如同最温顺的豢养牲畜一般。 安一层一层地搜寻过去,心也愈发冰冷。所有的教室此刻都已经空无一人,桌椅凌乱地散倒在地面上,不难想象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稍稍带来些安慰的是,教室里没有更多的血迹,所有的惨相都集中于校园的入口与楼道的一层,在安一点一点搜寻的过程中,没有再发现多余的死亡。 学校有一个小小的广场与一栋五层高的楼层,这栋教学楼在南区算是排的上前列的高层建筑。而与这层教学楼相连的则是一栋二层高的小楼,是教员与校长的办公楼。安先把教学楼一层一层搜查干净后,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那头始终跟在身后的魔兽,心里一横,权衡再三,决定不要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到孩子的选择,于是站在五层高楼,看着四处飘着黑烟、挥洒着魔法、乱成一锅粥的巨岩城,用手作那最为原始的扩音器,猛地大喊道: “曦暮小姐!!” 安发誓,这一定是他这一生发出过的最大的声响,震的他的喉咙发甜以为自己可能因为这个吼声真的再也发不出声响。不过让他有些无奈的是,即便这么喊出声,巨岩城还是那座巨岩城,骚乱依然在上演,生与死的悲剧依然没有停歇,他身后的那只魔兽依然直愣愣地盯着他。 于是安决定,像遛狗一样遛这条魔兽到那冒险者公会处去,让那些强者将它诛杀。可问题是,安虽然确定了这些魔兽不会对他出手,可他无法确定还会不会对那些平民百姓出手,于是他瞬时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一抹白芒如同流星划过,那一道安永远不会忘记的倩影出现在安的面前,一刀将那四臂魔兽枭首,安才从这困境之中走出,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曦暮没好气地将剑上鲜血撒落到地上,质问道: “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你那一副眼神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自己面对曦暮已经能以平常心对待的安此刻却是再次结巴了起来,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在空中胡乱摆动,解释道: “我,我不知道你真,真的会过来,那那那那么远,我我的声音又没没没那么大……” 曦暮想下意识地搂一下头发,不过她很快意识回来自己为了便于战斗已经将一头长发扎起团起。她看了看那头被她枭首的魔兽,眉头一皱,没有回答安,而是困惑地反问道: “这是……四阶……不对,这是五阶魔兽?!” 安一愣,即便不清楚每一阶魔兽的具体能力,但他还是能稍稍理解各个阶级魔兽所代表的的意义。 一阶魔兽大多人畜无害,即便是平民也能借助利器所杀。 二阶魔兽有了较为强劲的肉体,如果没有一定的武学或是魔法底子,平常民众只会成为嘴中餐。 三阶魔兽更加强悍,在原本已经足够强韧的肉体基础上,多出了可以孕育以及储藏魔法的晶核。这种晶核与普通矿脉出产出来的魔晶相比更加狂暴,也更加稀有,价值不菲。 四阶魔兽则是高出三阶魔兽一个大档次。如果不是炼心级别的武者亦或是三阶以上的魔法师,甚至不能对他们造成有效的伤害。这样的魔兽一般出现于纳措草原的中层,大多都是对自己极有信心亦或是老练的冒险者才会去主动挑战。 而五阶魔兽可以说是大部分冒险者的最终目标。如果能讨伐一只五阶魔兽,得到它完整的皮毛与晶核,虽然不能说是一生衣食无忧,基本上能够过上一段清闲日子。五阶魔兽即便是震岳武者和五阶魔法师都需要费上极大功夫,才能讨伐一只,可见其凶险程度。 而刚刚,曦暮竟然轻而易举地枭首了一只散发着五阶气息的凶险魔兽,这让持剑的曦暮也惊诧不已。 因为那只魔兽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手段,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杀意都没有漏出,这才让曦暮用那柄削铁如泥的魔剑成功砍下了它的头颅。 于是曦暮也才有了那样的奇怪反应,对于自己所做之事产生了困惑甚至是怀疑。不过下一刻,她将目光投向了安,看着安那虽然狼狈却浑身没有一丝血迹的样子,心中疑惑忽然有些飘散。于是她将剑收入鞘中,平淡地问道: “你叫我就是因为这头魔兽?” 安愣了一下,先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摇了摇头,对着曦暮急忙说道: “圆圆,我找不到圆圆在哪里了……还有,我好像有能够让这群魔兽停下来的能力,找到圆圆之后我帮你一块去剿灭这些魔兽!” 曦暮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反而是一幅早料到如此的样子点了点头。于是黑瘦精干的少年在前开路,一身鲜血的少女持剑跟随,在这已经混乱到极致的巨岩城,这栋宛如末世残存的破碎大楼里,拉出了一幅奇特而又美妙的绘图。 第四十三章 天灾降临 将五层全部搜寻过一边,就连讲桌底下的空当还有帘布后面都翻了一遍,安和曦暮仍是没找到一个人影。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安说不清楚。不过只要没有见到圆圆的尸体,希望便一直存在。站在五层走廊的尽头,安望着言语不多的曦暮,小声提议道: “还有一栋楼,去看看?” 曦暮点头,没有顾着安,自顾自翻越栏杆,如同一只轻巧的燕子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一身,轻轻落在那二层高的小楼楼顶。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曦暮灵活的背影,自己老老实实地用双脚一蹦二跳跑下楼梯。如果不是一楼的惨状,安甚至会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已经安全的撤离。 曦暮顺着屋檐一个探身,便落在了外层廊道上。她将一扇又一扇的房门踢开,确定没有血迹和尸体,顺便从一个桌上拿起一颗鲜红的苹果,拿衣服擦了擦就咬了下去。 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与奔跑,即便是个铁人也需要上油,更何况曦暮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喉咙早已干渴如火燎。直到苹果的汁水流入喉咙,甘甜的果肉如那温柔的海绵顺着喉咙,曦暮这才稍稍好受一些。 等她将二层所有房间都检查完毕后,手中圆润的苹果只剩下一颗细长的核。她将核朝着廊外丢去,拍了拍手朝着一楼走去,与气喘吁吁的安打了个照面。 一楼的情况与二楼并无什么不同,只是更加凌乱些,书籍与纸张四处散乱着,到处都是慌张逃窜的痕迹。曦暮眉头皱起,这间学校只有一个出口,如果学生与老师都是向外逃跑,那么校门口的尸体可就不应当只是那么几具。 这是曦暮所见到的第一头五阶魔兽,如果它制造出了这些伤亡的话,那么绝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不是安那特殊的能力,这样的五阶魔兽如果出现在冒险者协会门前,也会带去一片腥风血雨。不过曦暮不会因此而庆幸,反而心情愈发沉重。现在出现了一只,这也就意味着还会有其他的五阶魔兽陆续涌出,而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至于六阶以及以上的领主阶级,亦或是特殊的化形魔兽,曦暮都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有这样的魔兽直接出现在城中,那绝对是屠城级别的存在。即便是历年的兽潮,都耗时极长,其中还有强者驰援,这才最终压制下来。即便是十年前那场元气大伤的兽潮,也没有像这样城内四面八方全是魔兽,用人命硬生生堆出来了一条防线,最终还是成功守下。 而现在的问题就是,魔兽们化整为零,无论是最为富贵豪华的西城区,还是破烂的南城区,大家全都一个样,魔兽可不会因为穿的华贵可否就选择口下留情。即便如此,西区目前也仍然是受创最小的地方。每间豪宅都有自己的护宅铭刻以及法阵,有些人家也有自己的护卫,甚者本身就是一名不差的魔法师,若是寻常二三阶的魔兽袭击,他们根本不会太过在意。 安咬了咬牙,并不死心,想要再仔细地将整栋楼再搜寻一遍。与其说是坚信圆圆等人还在校园里,不如说安不愿意相信他们逃了出去。外面的形势如何,安再清楚不过。如果圆圆此刻逃到巨岩城内,那么结果可能会更加可怖。 曦暮的鼻子微微一动,神色也为之一凛,朝着正在翻箱倒柜的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慢慢地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到地面上,听着大地传来的声响。 安手中抱着满满一摞书正准备撂下看看书柜之后有无暗门,被曦暮示意不要出声后就死死撑着,不让书籍落在地面上,脸庞憋得通红,手掌和臂腕已经接近脱力。 等曦暮站起身,安依然不敢放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通红的脸已经慢慢变得酱紫,直到曦暮一抬手,安这才将有他半身高的书堆给放了下来,大口呼吸着空气。 曦暮在房间里绕了一圈,边走边用脚踢踏着地板,脚上力道时轻时重。安有些好奇地望着曦暮的奇特动作,却被迎面走来的曦暮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缩起身子不敢乱看。等曦暮走完一圈后,她呼出一口气,猛地一脚踏下,整个房间的地板忽然亮起了青色的光芒,纹路不算特别复杂,如果安仔细瞧去,就会发现正是曦暮之前走过的轨迹。 接着,在安不敢相信的眼神下,一个向下的洞口像是大地开裂般慢慢地分开出现,随之传出的还有惊叫声以及嘈杂的嚷嚷声。借着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安看到一双又一双惊恐的眼睛在黑黢黢的洞口里慌乱地眨着,隐约间还有抽泣声,当一人开始哭起来时,就像是连锁炸弹一般,将所有孩子的情绪全部染上一层蓝色。 不过在这群哭声中,有一清脆儿童声显得极为突兀,兴奋地喊道: “哥哥!哥哥!” 安的眼神顿时亮起,大声回应道: “圆圆,是我!” 被许多孩子挤在中间的圆圆将肥肥的小脸抬起,憋着劲狠狠地喊道: “别哭啦!是我哥哥!是我哥哥来了!” 哭声慢慢减弱,所有的孩子这才意识到不是怪物破开了禁制,而是有人过来接应他们了。 离洞口最近的孩子擦了擦眼泪,嗓子有些沙哑,红着眼眶抖着嗓子问道: “外,外面怎么样了?” 曦暮将安拉到后面,冰冷地说道: “魔兽依然在外面肆虐,如果怕死就给我继续待在这里。” 所有孩子都是一愣,眼眶一红,眼泪水就要再次掉下来。 圆圆艰难地在孩子群中挤出一个通道,平日里明明是最爱哭的他此刻小脸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哭过的痕迹,坚定地说道: “我要跟哥哥走!” 安有些犹豫地看了曦暮一眼,但曦暮不置可否。她的确对于小孩子没什么好感,只是眼前的人是安的弟弟,还是有些特殊。 等着圆圆顺着台阶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安伸手将圆圆拉出的时候,忽然有孩子怯懦地问道: “圆圆哥哥……我能不能也跟你走……我怕黑……” 出声的孩子正是之前参与殴打安的一人之一,平日里强势无比的他此刻却已经六神无主,在教室里看见那只恐怖的魔兽轻而易举地撕碎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后,他的那只裤子也早已浸湿,安的降临可谓是神明出现。面对可能将自己带离这个地方的人,根本想不起自己之前曾经对他做过多么恶劣的行为。 这个问题一出,孩子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无数双希冀的眼神顿时望向了安。 第四十四章 惨剧 先不论是否带着这群孩子走一事,在这黑暗的地下暗室里,安并没有看到那位老校长,更没有看到其他教师模样的大人。整个地下室全是屁大的孩子,拥挤在一起仿佛身处一罐的压缩的密密实实的瓶罐,如果仔细去闻,还能闻到一些臭味,有些年纪尚小的孩子根本控制不住,已经拉了一裤,可想而知在安和曦暮打开这道禁制之前,这帮孩子面临着怎样的恐惧。 安没有立刻答应孩子们的乞求,问道: “其他的老师还有校长他们呢?” 一个孩子举起了手叫道: “老校长把我们一个个送进来之后就不见了!其他老师也都没有进来!” 另一个孩子插嘴道: “那些老师自己逃走了!不管我们了!” 还有小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我看到有老师跑出了校园……” “胡说!塞西老师是领着我们过来的!” “我的老师看到外面的样子就不见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陈述着自己看见或是自己相信的事情,闹哄哄地争吵着。曦暮被这些孩子超得头疼,冰冷地望向洞里,说了一句: “说够了没?” 如同三九天的寒风吹进,整个地下室顿时没有一丁点声音。有些孩子被曦暮无形散发出来的气场吓得泪水直流,可是嘴巴闭得死死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有些根本看不到曦暮的孩子,却依然被她好似没有一点人类情感的话语给吓得半死,亦是不敢说出一点点话语。说来也怪,有些人再怎么严肃认真,说出的话都会被人当做和风细雨。而有些人只是随口一言,人们都以为那是雷霆震怒不敢不当真。 安有些犹豫地看着身旁的曦暮,曦暮则是把头一扭不与他对上视线,抛下一句简单无比的话: “自己决定。” 安转头再望向这群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孩子。粗略估计整个地下室大概有百名孩子,如果真的将孩子全部带走的话,这一路的难度指数可以说比登天还高,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究竟要将这些孩子带去哪里才比较合适?各回各家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选项,如今巨岩城人人自危,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送回去不如说得直白点就是送他们去死。 于是安对曦暮问道: “这个阵法有效吗?” 曦暮冷笑一声道: “亏的那只五阶魔兽被你引走。这个阵法连四阶魔兽都能轻而易举地破坏,再加上许多魔兽天生拥有不逊于我的直觉感官,如果一旦到了这附近,闻到了这么多新鲜血液的气味,这些孩子就都成了瓮中之鳖,连逃命的可能性都没有。” 安下定了决心,即便孩子数量众多,他也得咬牙将所有孩子全都带走。如果他们留着这群孩子继续窝在这地下室里,没有物资补给或者有另外一只强大的魔兽,这不就相当于眼睁睁地将孩子们推向死路吗? 很多事情,如果没有看到倒还无所谓,而一旦知晓、身处其中,那就不能装作无事发生。 更何况安本身就是心软,即便那出声的男生曾经殴打过他,此时此刻安也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犹豫,人命优先,自己本来就皮糙肉厚命还比纸薄,受点伤眨眨眼就没事了,被打一顿跟一条人命相比孰轻孰重安分的太清了。 他捏了捏拳头,暗中祷告自己那特殊的能力一定要发挥出功能。 虽然安连自己身体究竟什么情况都没有摸清楚,可这般紧急的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有一丝希望就要紧紧地握住,就连些许都不能让它从指缝间流出。 于是安对着那些紧张无比的孩子柔声笑道: “如果你们相信我,那就跟我一起走。” 孩子们骚动起来,忙不停地朝着外面挤去。年幼的孩子并不清楚魔兽的恐怖之处,只知道这片黑暗沉沉地压在他们心头让他们害怕极了。在这片连呼吸都显得潮热的黑暗空间里,恐惧会像是连锁反应一样不断地传播堆叠,只要一个孩子崩溃,便会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最终所有孩子都陷入崩溃中。 也有一些孩子选择相信校长相信老师,在黑暗之中蜷缩起身子没有朝着那丝光亮走去。有些时候,这样一个黑暗且狭小的空间反而能给一些人带去安全感。更何况老校长在关上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待在里面不要害怕,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的眼神中也有动摇,如果不跟着大部队一同行动,自己留在这里会不会出事,他们究竟能不能到安全的场所,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来救他们,无数问题在他们心里如野草般疯长,可心智尚未成熟的他们哪能做出独立的决定,不过是看哪方在他们心中占比例更重便跟着哪方罢了。 安清点了一下人数,一共七十八个孩子跟着他们走,这七十八个孩子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狭小。安擦了擦不由自主流出的汗水,牵紧圆圆的手,对着孩子们大声说道: “听好了!一定要紧紧跟着我!路上看到什么都不要乱开!你们……” 看着男女高矮胖瘦不同的孩子们,安犯起了难,不知该如何整编队形才能有效的行进并保护好这些孩子。一直默默注视着一切的曦暮忽然开了口,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一共42名男生与36名女生,最高的六名男生站出来。” 孩子们一个寒颤,立刻互相比对找出六名最高个的男生,站到了曦暮面前。曦暮的命令立刻跟随: “剩余36名男生,与身旁一名女生配对选好。” 男生们立刻主动起来,有些孩子趁势凑向了平日里暗暗思慕的女生旁边,有些阴暗沉闷的气氛忽然热闹了起来,像是在组织一场盛大的春游一般。 曦暮看着乱哄哄的场面,眉头一皱,怒斥道: “时间紧迫,再浪费时间的我直接把他从这里丢出去!” 孩子们哪敢造次,等所有人都配队好之后,曦暮拔剑出鞘,在孩子们的尖叫声中将房间地板劈出长长的裂口,分为六个等块,收剑冷漠地说道: “每一个等块里的六对孩子,按照男生高矮个顺序跟着一个站在最前面的高个,不要废话,立刻!” 安看的目瞪口呆,一边惊叹于曦暮的剑术高超,也因为曦暮的手段强硬和速度之快。很难想象,这与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女竟然有着如此风范,如同一位飒爽的女将调度士兵一般,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挠头苦思的问题。 等所有孩子站定后,曦暮依然是一幅冰山脸庞,没有一丝因为对方是孩童而露出的同情神色说道: “第一,跟紧队伍,不许乱跑,无论发生什么。第二,乱跑的,我一律不管生死。出发。” 话音刚落,曦暮便率先大步走出房门,后面的孩子竟然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抱怨,都不需要曦暮下达什么指示,一队队整齐安静地走了出去。 最讨厌孩子的曦暮,也是孩子最天然的克星。平日里仗着父母娇惯或是老师的退让而有些无法无天的几个家伙,在清楚地感知到曦暮身上那一股凝成实质的让人不寒而栗的肃杀气息后,一个个都化身成最无害的乖宝宝, 安急忙跟上曦暮的步伐,小声说道: “真是太谢谢你了……” 曦暮不咸不淡地回复道: “我们准备去冒险者公会那边。那里现在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样也是最需要你的地方。” 她脚步一停,直勾勾地看着安,把安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然后她将头扭开,不让安继续盯着她的脸,问道: “你愿不愿意将你那个奇怪的能力暴露在大众眼里。” 安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曦暮还会问这种问题,脱口而出道: “只要能帮到更多人,那一定要贡献我的这个……微薄的力量啊!” 面对着喜欢的女孩,难得有一个能说些漂亮话的机会,安还是决定将废人两个字吞了回去。即便已经被拒绝了,明确得知了曦暮不会喜欢上自己,但安还是想要自己已经十分卑微的形象,能够稍稍的闪耀一些光芒。 安还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种时候挽回一城,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发光发热一次,那即便这是以生命为代价而有的能力,安也觉得无所谓了。本来就没有几年好活,那为什么不璀璨一把呢? 安不知道的是,他无法看清的曦暮的脸庞上,她的嘴角在微微地颤抖。 第四十五章 学校里的地窖 当曦暮再一次顺利斩下一头魔兽的头颅后,原本还算畏惧胆颤的孩子们此刻已经是欢呼雀跃,在外面初次见到魔兽时的恐慌已经被曦暮那强到窒息的实力给远远击飞,只不过曦暮一个眼神瞥了过来,所有孩子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声响。一直在曦暮身旁的安也微微放下了心,握着圆圆的手也松了开,好擦去手心汗水。这一路上一共遇到了五只魔兽,据曦暮所说,一共两只三阶三只四阶,都被砍瓜切菜轻松击杀。 从表面来看,孩子们都认为是那位冰山姐姐实力惊人,魔兽闻风丧胆连反抗都不敢。不过曦暮心里清楚地不得了,途中几次看向安的神情变了又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言语全部咽了回去。 与魔兽经常厮杀的曦暮已经意识到了巨岩城里出现的这些魔兽的不同:更加嗜血,进攻性更加强烈,食腐。很多平日里根本没有吃人类尸体这一习惯的魔兽,例如土火蜥、长毛箭熊、爆猪等等,竟然在袭杀平民后优先选择将尸体吃完而不是继续追杀其他人。这般诡异骇人的景象,就算是城里辈分最高的佣兵也是从未见过。 等逐渐反应过来的人们也开始组成了一道道防守阵线,情况虽然没有好转多少,但是没有更加恶化下去,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更有铭刻大师注意到了那诡异的红光是由铭刻构成,整座巨岩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当做成了一个巨大的铭阵载体,更加匪夷所思的是直到魔兽出现都无人发现这个大阵的魔法波动。 当然,也有人注意到了这座大阵,比如说刚刚离开巨岩城的兰伯特与蕾贝卡。但是秉着与我无关不如看戏的心态,他们并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乐得看人类自相屠杀。 现在的巨岩城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抵御魔兽,而是如何将整座大阵解除掉。就算不停地用碗将盆中水舀出,只要那龙头不关,盆中水就永远是满溢的。幸运的是,已经有一小支军队急速赶回,从东门一路杀进,高声大喊帝国军队正在围剿幕后黑手联邦军人,马上就能赶到,在坚持一会儿胜利就在前方!可惜的是,这份希望的宣言很快就被红眼的魔兽给扑灭,那一队率先赶回通报喜讯的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在近二十只左右的魔兽的包围下彻底没了呼吸。 不过对于曦暮与安这一行人而言,这队急先锋并不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们已经能够看见冒险者公会的大楼,此行的终点终于近在眼前,原本应当凶险万分的行程在安那神奇能力的帮助之下竟然真的变成孩子们的一次“冬游”。 这群没心没肺的孩子们并不知道,这座城市已经有接近十万人死去,他们毫发无伤的代价是少部分同龄人的牺牲,还有那些他们以为“逃跑”了的老师们的牺牲。 年迈的老校长在注意到外面的异动时,第一时间一层层地敲开了所有教室的大门,命令所有教师按照紧急避难的路线带领学生逃跑。经历过那年兽潮的老校长从此以后对安全防护这一块做的极其完善,这座学校虽然又小又不算特别知名,但如果要提起避难措施,那整个巨岩城都不一定有更加完善的。这样的一座由铭刻构成的庇护大阵,虽然被曦暮说的不堪一击,可那是有着一颗震岳武者心境的天才武者说出来的话,实际而言,绝大多数魔兽并不能像曦暮那样找到铭刻的入口。这位有着比魔兽还要灵敏的直觉的少女,显然把敌人高看了一档。 这样的入口一共有六个,分布在学校不同的角落。也是幸运女神眷顾,亦有可能是曦暮的直觉的帮助,才让安直接遇到了圆圆。 只是这些事情,曦暮与安都不清楚,甚至连跟着他们屁股、亲身经历过的孩子们都不知道。知晓这座校园究竟发生什么了的,只有那些老师以及那位老校长。 那位最先逃跑的老师,也是眼睛最尖的一位,这才能在老校长前来敲门之前就跑出校园,将那已经接近校门的魔兽吸引开来,留下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不过再怎么去疏散劝导甚至是押送,还是有一些孩子顽固地要往家跑,固执地相信只有家才是安全的,这才有了安进入校园时看到的那副惨烈景象。 所以老校长直到被一头三阶魔兽拦腰斩断时,那双眼睛仍然死死瞪着天空,只有炼体境界的他从兽潮那时开始就一直悔恨于自己的弱小,而这份悔恨一直持续到十年后的今天,就算已经神智飘散弥留之际,也依然无法释怀。 如果能再多赚一些,把学校建的更大一些,让所有设施建的更加完善,就能救下更多…… 如果,能够有更多的力量的话…… 在这位发须皆苍白的老人,在一生的最后破障成功。拖着仅剩的半截身躯,在魔兽吃痛的悲嚎声中,硬生生地用一口老牙撕开了那头威风凛凛的豹子的颈部,最后一人一兽永远地倒在了无人的巷子里。 等安一行人还没抵达冒险者公会,就已经有一队冒险者见到了这群极其特殊的“孩子军”,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为首的那名盔甲男子掀起头盔,露出一张划着刀疤的脸粗声粗气地问道: “你们怎么回事?全是孩子?!护送你们的人呢?!” 曦暮向前一站,平静地回答道: “是我。” 那男子以及他的同伴最初还有些不敢相信,权当是开玩笑。只是当曦暮剑未出鞘剑气已出鞘的气势冲到他们面前后,他们全员猛地一惊,这才像见了鬼一样慢慢接受一个年纪比他们小了一半多,但实力已经跟他们差不多的少女的存在。于是那男子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说道: “我叫阿里斯,一个小小的冒险队的队长,不介意的话我带你们赶紧先去冒险者公会。” 他看着那一大群孩子,这才发现孩子的数量远超他的想象,这也让他更为吃惊。单单是一个天才少女倒也罢了,可是带着近百人的孩子团体,在当今的巨岩城里行走,总之阿里斯是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是什么样的样子。 绕过一个个人工架起的铁刺栅栏还有魔法师做下的险境,最后一段路对于孩子们说反而比先前还要更加难走。毕竟先前只需要乖乖跟着大部队,剩下的都有冰山姐姐完成,而现在他们还要提心吊胆,深怕自己的小脚丫一个不注意就踩到了哪个魔法师设下的险境。 等踏入冒险者公会的大门,整个光线由于进入室内猛地一暗,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身子如同在水里浸泡许久一般漂浮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整座大厅里此刻可以说是人满为患,大部分还有战斗能力的冒险者全部选择出去支援平民百姓,不过躺在临时铺架好的病床上的伤员、被救助回来的普通人、负责物资管理的后勤人员……这80名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进了大厅之后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人们都在忙碌着,连关注四周的工夫都没有。 好在他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人,这才堪堪稳住身子。不过等他注意到自己扶的是曦暮后,又赶紧站直身子。还好曦暮并没有在意他的动作,连看都没看一看,这让安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这群孩子进了冒险者公会后,像是终于进了安全屋一样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听从曦暮的命令。忽然间,有一声尖利的叫声从人群中传来: “女儿!我的女儿!” 所有的孩子头猛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去,只见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用力挤开人群,等看清楚模样后,孩子群中也有一个女孩猛地跑了出来,与那女人相拥在一起,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妈妈!妈妈!” 于是整个大厅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群孩子,惊喜的重逢有上演了十几起,这其中也包括最开始乞求安带上他的那位个男生。大厅里的氛围见到此情此景,沉闷悲观猛地热闹积极了起来,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变成了海洋,所有人都乐于看见亲人重逢这般感动的场景,只是苦了那些余下的孩子,心中悲苦不知向谁诉说,这气氛也由不得他们落泪。 曦暮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冰冷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样温暖的场景而动摇丝毫。安身旁的圆圆下意识地贴紧了安的身子,他的心里是能填满他的胃的自豪感:这些孩子可是我哥哥带回来的! 父亲母亲们激动地望向孩子们附近的人,希冀着找出护送这群孩子的人。殴打过安的男生,他的父母衣着不凡,可以说得上是富裕家庭。这些人的视线经过安与曦暮后下意识地跳过,因为没人会相信这两个与自家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少女能有这般通天本领。等他们看到跟着的阿里斯一行人后,便认定是阿里斯这支冒险队救了孩子们,纷纷感激涕零地围了上去,一把拉住阿里斯的手,神色激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说着“谢谢,太谢谢!”也有人手忙脚乱,从衣兜里掏出些银币就往阿里斯手里塞,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最俗的方法反倒是最有效的方法。 阿里斯和他的伙伴都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望向曦暮和安,试图告诉这群激动的家长事情的真相。可阿里斯转念一想,就算告诉了他们这些人是这位少女天才一路护送,这些家长估计也不会愿意去相信,再加上安和曦暮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不满的神色,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由着自己不断膨胀的虚荣心,纳下了这群家长的谢意,在奉承声中飘飘然忘却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一些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孩子们因为惊讶而瞪大眼睛,但看到冰山姐姐没有一点反应,他们也不敢有一点反应,在这小小年纪上了社会的第一课。 圆圆的自豪感像是一个胀满气的气球被扎破了一个口,一下子泄了出去,委屈趁机而入填满了空当。他拽了拽安的衣袖,咬着嘴唇生气地说道: ”为什么那些人那么不要脸!明明是哥哥和姐姐带他们回来的!“ 安苦笑了一下,贴在圆圆的耳朵边上小声说道: ”就算告诉了他们真相,他们也很难去接受这样的冲击。再说了,我们事情做到了那就足够了,我们也不缺钱对吧?“ 曦暮瞅了他一眼,说道: ”你是个好人,我可不是。等他们牛皮吹破了,所有人都指望这他们时候,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安一愣,神色复杂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说什么不是,只好一个劲地讪笑。 在这感情爆发的最高潮,大厅里众人信心高涨、誓欲救回更多平民之时,有两人猛地闯了进来,将人们的目光拉扯过去。在众人错愕视线中,那左边的男子已经失去了右手,截面露出森白的骨头,整个人半瘫着悬在空中,全靠支撑才能勉强站立。右边搀扶着他的女子喘着气,语气绝望地说道: “六阶……六阶魔兽!!” 将这最重要最致命的信息传达出去后,那女子终于支撑不住,两人一同瘫倒在了地上。 六个字,如同一道道重锤,将所有人刚刚因为感动而热血沸腾的心彻底击落,所有鼓舞澎湃起来的信心全部击碎。先前还有欢呼声与口哨的大厅,此刻如同冰窖般寒冷寂静。 第四十六章 救命稻草 六阶魔兽只差一脚就能踏入领主级,半开化的灵智已经对周边的魔兽有了一定的号召力,体内孕育的魔晶积攒的魔法量相当于一名四阶魔法师,不过比起魔法的积累,最让人绝望的是六阶魔兽那蛮横到几近无理的躯体,炼心以下的武者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 房间里,王喜乐的心脏并没有因为被取出而停止跳动,从它为中心延伸而出的一根根暗红色线条,仿佛是一根根崭新的血管,将整座巨岩城化作了新的躯干。 黑袍众已经离开了房间,那由无数条黑线组成的“主”此刻也已经穿回了先前的人肉皮囊,披上了那一件华贵的锦缎,坐在长桌尽头静静地欣赏着窗外景色。 它没有抿一口茶看一眼景的习惯,干坐在椅上也不觉得无趣,手指也不会敲打桌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塑,如果它想,它甚至可以不眨皮囊上的眼睛,只是为了更好的适应这身“衣服”,有些事情它不得不做,就像此刻它欣赏的这幅人间惨剧,就是必须做的事情。 长桌正中间的心脏,此刻的颜色比起先前更加鲜艳,跳动之间竟闪烁着宝石一般的晶莹色彩。巨岩城的人们都在忙着阻拦魔兽护送平民,那些死去的人鲜血渗入大地、尸体被魔兽吞咽了无踪影,已经越过十万关卡的死亡数量,整座巨岩城竟是没有出现尸体堆积的情况,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和警觉。但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它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势已经裹挟着所有人朝着最终的结局而去。 它并没有阻止它的信徒叫它“主”,毕竟一个绝对权威的存在更能让人变成一条忠诚的狗,虽然用黑线趁人之危控制住了他们的心神,在心灵上面加一个沉重牢靠的枷锁只会锦上添花。 城主被控制住是预谋已久的计划,多出来的王喜乐则是惊喜。原本它以为最后炼成的这颗心石只会是中等偏上的水平,没想到以震岳武者的心脏为底子,辅佐以十万人的鲜血炼成一颗上等心石,可以说是绝对的意外之喜。 如果不是以王喜乐的心脏为阵型中心,只以那半死不活的震岳初阶的哈罗斯为阵眼,招出来的魔兽品阶会降下一个多阶级,更不可能让十万人身死于此。 披着男人皮囊的怪物无喜无悲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它并不憎恨人类,也不喜爱人类,只觉得各式各样的人类有趣极了,明明是同族却互相陷害、反目成仇,表面光明磊落肚里鸡鸣狗盗之辈不计其数。 皮囊的那一双眼睛所见之物极其有限,可是通过无数头魔兽的眼睛,它看到了爱情、友谊、善良、热血、至死不渝,也看到了背叛、猜忌、怨恨、暴动、趁火打劫。这一切如同一张张普通的图画在它眼前闪过消失,无法带给它一点点触动,连嘲笑都提不起来。 身为灾厄与邪念的化身,它因人类而生,寄托人类而活,却不通人类悲欢爱恨。 --------------- 当第一个人将目光投向阿里斯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一道道地投了过去。刚有一队英雄抵达,就有六阶魔兽出现的消息,这难道不是神明的旨意? ”能将这么多孩子在这个时间点护送过来,我看保底是个断海境的武者!你看看他那雄武魁硕的身体,还有那坚毅的脸庞!“ ”后面跟着的队员应该也是四阶魔法师吧!看上去那么瘦弱不禁风,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样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冒险小队,在这种时间挺身而出,这是怎样一个精神!“ 人们的窃窃私语逐渐成为了风暴,在大厅里刮起。这么一个人心惶惶的时间点,所有的人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了刚刚大放异彩的家伙身上。 阿里斯原本还因为别人的吹捧而自以为功劳真就是他的,等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后,他猛地一打寒颤,脸上的刀疤跟着他的肉一起抖动,兜里装着的钱此刻便有千斤重,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死死地卡在台阶上动弹不得。 安下意识望向了曦暮,见到那冰山似的小脸此刻涨的通红,背对着众人强忍着笑意,显然得意至极。虽然她本身对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旁人的称赞在她耳里只觉得聒噪,几千几万人的认可加起来都比不上父亲大人的一句夸奖。她此刻只想看看阿里斯如何收场,对那众人谈之色变的六阶魔物也是根本没有在意。 父亲大人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身旁还有安这样一个对魔兽最为有效的存在,曦暮有什么好担忧的?虽然六阶魔兽还在城里肆虐,可那些人的死活干她何事?十年前,承诺保护她的人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出现,留下曦暮一人孤独地在房间里等待死亡。在曦暮缩成一团被恐惧包裹,即将被魔兽一爪拍死前,只有一双手伸了出来拯救了她。自此以后,曦暮心里就已经没有其他人的余地。 众人焦点的阿里斯在吞咽好几次口水,衡量了十几次被众人环绕的快感与面对六阶魔兽的恐惧,强制性地让自己的视线从仰慕自己的白花花上移开,再忘掉口袋中那代表着充实与幸福的钱币,终于,在心中那支天平即将断裂前,他艰难地开口说道: ”其实,并不是我们护送回来的,其实是这位英雄少女做到的这一切!“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向曦暮的背影,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才有一人小声说道: ”英雄,你不用开这种玩笑,我们并不是勉强你们去面对六阶魔兽……“ 曦暮的身子不停地抖动,众人以为少女听到六阶魔兽名称感到害怕,心中疑云愈发浓厚。只有站在曦暮身旁的安才知道,曦暮是快要控制不住笑意,这才抖起了身子。 安虽然觉得无奈,可忍着笑还要硬装着无事的曦暮这幅模样,他从未见过,再加上本身就指责不了曦暮什么,也就由着她去了。 阿里斯急了眼,咬牙掏出塞到口袋深处的钱币,也不管数量对不对,就往那些父母的手里拍去,大声叫道: ”真不是我们!都怪你们误以为真!六阶魔兽?找死啊!老子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不过等话语落下,看着所有人原本崇敬的目光慢慢地变成怀疑、再到鄙夷,阿里斯有一刹那觉得是不是战死才是更好的选择。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个蠢蛋的想法给甩了出去,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要点脸就不要点脸,本身这张老脸就不值钱,姑娘都是花钱找的,要脸有个屁用。 曦暮终于止住笑意,恢复了那副冰冷面庞,不管骚动的大厅与那可笑的事态发展,转过身对着安说道: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去将那六阶魔兽解决?“ 安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早就说过,如果能尽上我的一份力……“ ”那就别废话,跟我走。胖小子,你留在这里。“ 说着,曦暮便大步走出冒险者公会,也不管带来的孩子们,更不管安是否跟上。安苦笑一声,对着剩下的孩子们说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连忙屁颠颠地跟上曦暮的步伐。 圆圆很生气,但看在安的脸面上,决定给这位内定的二嫂子留点面子。当然,如果圆圆的小心思被曦暮知道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于最后没有家长带走、抱团取暖的这群孩子,在曦暮和安走后,面对着身旁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们,看着门外已经完全变样的巨岩城,小小脑袋这才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机,感受到了一股名为悲凉孤单的情绪。 当树不再提供绿荫与遮盖,一切都落在了头顶,孩子们才知道阳光猛烈,天干地燥。 安那瘦弱如柴的身体,成了这群在巨岩城里溺水之人的一根救命稻草。 第四十七章 看戏 如果不是断垣残壁赫然在目,安都怀疑自己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街道上没有尸体,墙壁上没有溅满鲜血,他们之前斩杀的魔兽的尸体已经消失,一切都干净得不符合常理。 曦暮走到一处隐蔽角落,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一道暗红色的铭刻因为外力显现出来,像是拥有生命一般膨胀收缩着,说不出的诡异。就在曦暮想要进一步了解这道铭刻时,整道铭刻忽然间猛地一收缩,像是母亲分娩一样,一只猛禽脑袋猛地从中探了出来,尖锐的鸟喙如锋利的锥子,亮着冰冷的寒光。没等它将身子完全探出来,曦暮就已经长剑出鞘,尸首分离。 之后的一幕更加诡异,那道铭刻不再是将魔兽产出的通道,而是一个吞噬万物的洞窟,连带着猛禽的头颅一并吞没,就连洒落的鲜血也如盛夏积雪转眼消融, 曦暮眉头皱起,催动体内力量一剑欲劈开这道铭刻,没想到一剑落下如同斩在棉花上,铭刻完好无损。 寻常铭刻,在受到极强的外力干预下便会龟裂失效,较为厉害的铭刻也会因为防御外力而产生一定的波动光芒暗淡。眼前抵御炼心顶点武者全力一击而又完好无损的铭刻,明显已经到了非专家不能解决的程度。如果一再用外力干涉,反而可能会引火烧身,于是曦暮不再多做尝试,对着跟在身后的安说道: “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别腻腻歪歪的。” 自从安做完那一场大梦之后,心中便一直有话想要问曦暮与莉莉娜,从今天遇到曦暮之后就压在心里,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被曦暮注意到。曦暮最开始视若不见,可安那副样子看的她心烦,便主动开口问话。 安斟酌一下语言,小心地问道: “我们……很多很多年前是不是见过?” 曦暮头也没回、一点迟疑也没有地回答道: “没有。” 安舒了口气,果然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一想到会做这种与两个少女幼年偶遇的梦,安就不禁羞耻万分。 无论是那蓝色的蝴蝶发卡,还是偶然对上的人名,就是纯粹的巧合。就算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自己现在这个落魄样子,又有什么多余的功夫去追忆往事呢? 如果安能看到此刻曦暮的神情,或许心中会多上些疑惑。这位山河崩于前都不会形于色的少女,此刻竟是恍神许久,都忘了追踪六阶魔兽的气息,一个劲地往前走。 巧合如果一直出现,所有的重要信息依个对上,那么就不能再天真地认为真就那么巧了。 可若真是那个人,为什么他会落魄成这个样子,这么一个骨瘦如柴、武力魔力尽废、记忆全失的样子? 等曦暮正式习武后才知道,小时候遇到的那位叫做安的男孩,不过六七岁,便已经是一名炼体武者,甚至魔武双修,放眼整座大陆,这样的天赋也必然是最前列。可自从那天兽潮爆发,他便消失了踪影,曦暮也被希斯带出巨岩城。这么多年来,曦暮自然不会将一位背弃诺言的人放在心上,只是如果眼前人真是当年人,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曦暮狠狠地将这些念头甩出脑袋,虽然心乱如麻,但她还是清楚眼前要紧事究竟是什么。虽说曦暮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可如果这只六阶魔兽朝着酒馆街奔去,那么事情就糟糕了。 莉莉娜本身就是一位天才魔法师,如此年轻就已经是三阶魔法师,就算是在帝国首都也可以说是天才的存在,应对寻常魔兽绰绰有余。可魔法师三阶以前都只是积攒魔力,提升与魔法的亲近里,到了四阶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这道天堑若是跨不过去,那一生也就只是一位魔力充沛的普通魔法师罢了。如果真要面对四阶甚至是五阶魔兽,寻常的炼心武者还能有一战之力,三阶魔法师可就不够看了。 毕竟武者进阶都是靠着实打实的打斗换来的,跟靠天赋吃饭的魔法师还是有着些许不同的。 此刻的酒馆街,战况惨烈。 莉莉娜刚坐下休息没多久,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又强撑着身子站起,闭上眼扶了扶脑袋,让自己快速从魔力过分使用的晕眩感里走出来。 酒馆街里不知在哪有一处铭刻,魔兽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虽然大多都是二阶三阶魔兽,可这些不知疲倦一只跟着一只的魔兽像是杀不干净一样,硬生生地将莉莉娜的魔力全部消耗干净。能在酒馆街经营长久的老板大多不是习武或是魔法学徒,一心钻研经商之道的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花费在这些事情上面。好在还是有那么几位能扛起大梁的,在初次的慌乱之后很快稳住了局势,并没有出现伤亡。 高田大厨站在门外,依然是熟悉的位置叼着一根烟草,不过地上已经落了一圈吸完的余烬,衣服上多了些没有时间擦洗的血迹,平日里打扮精致的头发乱成一团。 他是为数不多的炼体武者之一,自然冲在了最前面。那一把平日里没有吸够鲜血的锋利厨刀,此刻终于能够饱餐一顿,解体了六只魔兽,替厨刀大涨脸面。 街口是众人趁着空档赶忙做出来的路障,也没有其他指望,就希望能够稍微拦上那么一拦,争取一些时间空间,好让迎击的人们不至于手忙脚乱。 街口的厮杀声随着那头披着火焰的巨鼠的倒地而慢慢地弱了下去,已经没有人有余力去庆祝什么,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只魔兽什么时候又会杀过来。 莉莉娜这才松了口气,也不回去坐着,就这么依靠着门栏歇息。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她还担忧着不在此处的其他人是否平安无恙。特别是那一个瘦弱的家伙,究竟能否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作祟,莉莉娜认定了安便是十年前她认识的那个安。可现在的安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如果莉莉娜贸然贴上去与他熟络,先不说安会有什么反应,莉莉娜自己都会觉得别扭。 也有可能是在知道了安对曦暮的感情后,莉莉娜硬生生地将她所有想说的话和问的问题全部咽了下去,那一晚的一路,她几次将口中言语咽下,只敢偷偷瞅安几眼。这样的心思连莉莉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只以为是自己羞涩不敢开口。 十年前,她已经亏欠过曦暮一次,莉莉娜已经不想亏欠更多。 她的思绪才刚刚跟着高田喷出的烟雾一起飘散,依靠着的门栏剧烈地抖动起来,害得两人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刚刚站稳脚步还没来得及抬头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街口传来惨嚎。 一只能填满莉莉娜酒馆大厅的蜘蛛,一条锋利如矛的前肢穿过一人胸脯将他高高挑起,再随意一甩,在空中洒下一片血雨。 莉莉娜脸色惨白,腹腔中传来呕吐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再怎么强忍都无法摁下,扶着门框猛地呕了起来,将早饭吐的干干干净净。人死的场景莉莉娜并不是没有见过,可是再次直面如此血腥的场景,过去的黑暗记忆如同跗骨之蛆般攀爬上来,两者相加后,莉莉娜不算坚实的心灵根本无法抵抗。 高田将手中没有洗干净的烟草掐断,丢到地上踩了踩,拍了拍扶着门框的莉莉娜柔声说道: “老板,谢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即便莉莉娜吐了一地晶莹,他也没有嫌弃,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带着她朝着厨房走去。 十年前的兽潮过后,人们知道了普通的地窖在魔兽面前根本无用后,有点积蓄的人家开始用铭刻建造“安全屋”,比如那老校长,也比如莉莉娜。可大多数人对此并没有太过上心,在巨岩城遭受磨难后并没有以此为戒,认为按照规律不可能这么快又有兽潮来袭,等口袋富裕再想这些事情。 谁都没有料到,仅仅是十年,一次比兽潮更为可怕的灾祸重临巨岩城。 只不过这次,莉莉娜根本没有启用安全屋,而是选择与尽出自己的力量与人一同抗敌。因为那间能够隐蔽气息抵挡五阶魔兽攻击的安全屋在提升防御能力的同时牺牲了空间,只够容纳下五六个人。可按莉莉娜这性子,怎会放得下其他得不到保护的人?于是即便魔力干涸,她也没有选择踏入安全屋里。 此刻的莉莉娜已经没有抵抗的余力,腹中食物早已吐的干净,只能一边干呕着一边喃喃说道: “不行,高田你放开我……” 高田没有回答,打开了从上班开始就要熟知如何操作的安全屋,踩着楼梯慢慢走下,将虚弱无力的莉莉娜轻轻放到地上,这才微笑着说道: “我十年前的遗憾,现在能够稍稍补偿些许,谢谢你。” 莉莉娜眼睁睁地看着高田沿着台阶走回厨房,操作铭刻将洞口合上,自己只能徒劳地伸长手臂想要挽留。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后,几盏魔晶灯随之亮起,照出了一个小小房间,还有一个已经声嘶力竭的小小少女。 和十年前一样,谁都死了,只有自己没死。 高田成一走到了大街上,看着那头玩弄着人类的蜘蛛,心中没有一丝畏惧,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朝着手掌喷了喷口水,将乱蓬蓬的头发梳理的稍微体面些,将衣服上的褶皱尽可能地拉平,只恨没有一面镜子能够正衣装。他看了看屋里桌上摆着的烟草,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抽了,有些遗憾地抄起尖厨刀。 十年前,他的妻女在他面前惨死,那时候也是一只蜘蛛模样的魔兽,只有他独活了下来。 现在,他将视若女儿的莉莉娜送入了安全屋,再次面对一只肆意屠杀的蜘蛛,他决定直面。 当锋利的蛛腿毫无悬念地刺穿高田的心脏的时候,他看着天空,十年时间,终于释怀的笑了。 他看着天空里妻子女儿的虚影,轻声说道: “我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捧杀 巨岩城原本也是有许多教堂的,而且大多建在现已经一片荒芜的东城。冒险者们在出行之前都会在教堂里祈祷好运,回来的人也会在教堂里接受第一时间的治疗。主流的生命教会与大光明教会在冰冷的巨岩城里也有颇多信众,倒不如说那时的人们心中的救赎就是信神,相信每一次的平安、巨岩城的无事都是神明的庇佑。 巨岩城的居民们曾经也是待人温和,邻里和睦热闹非凡。虽然南城的发展一直比较落后,人们如同蚂蚁般将整座城区建造的复杂而又庞大,一座座房屋丝毫不考虑布局美学被蛮横地堆叠在一起,贫穷与饥饿是生活的常态,但这里的人仍然以积极的面貌迎来每一天。 直到那场兽潮来临。 兽潮通常来说,会有一头领主级魔兽坐阵,如同人类军队一般对巨岩城进行潮水般的攻势,连着那么十天半月,最终由那头通了灵智的领主级魔兽向城邦发动殊死攻击,以其死亡为整个兽潮落下帷幕。 由于兽潮的周期性以及奇妙的结束条件,不少研究兽潮的学者都提出过兽潮是魔兽自身为了调节兽群体量以及自然平衡的一种方式,且得到了颇多支持。每一次的兽潮虽然会带来惨重的伤亡与代价,但仍然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最开始,人们只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兽群袭击,每几十年都会有那么几次的那种,发狂的兽群对着钢铁般的人类城邦发动以卵击石的袭击。 等那条黑线逐渐逼近,那口悬挂在东门城口已经数百年都没有敲响的大钟疯一般的被敲响后,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这哪是脆弱的卵,这是一柄能够砸穿一切的巨锤。 无数巨犀眼珠猩红,没有任何停歇,硬生生地撞在钢精岩铸成的城墙上,将自己活活撞死,撞成墙上的一滩血肉。 随后,无数魔兽一如这般,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墙上。人们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袭击,更不是兽潮,这是一场规模宏大的逃命与自杀。没有领主级的魔兽组织,没有阵型整齐的进攻,有的只是将生命都抛在身后的速度与恐惧。 城墙还能勉强支撑住,更有数名高阶魔法师为其构筑新的铭刻,释放大型魔法稳固它的基本。这面花费极大的城墙很好的履行了它的责任,而那扇城门则不一定,确切地说是城门与城墙连接的轮轴承受不住。 只是十数分钟,那扇已经扭曲变形的大门再也承受不住,被一头蛇身狮面的巨兽一头撞飞,直直地砸向一栋砖石砌成的屋子,竟是连连撞塌五六栋房屋才堪堪停下势头。 东城的居民在那张大钟响起的时候就已经被强制撤离,余下的都是巨岩城组织好的防卫队以及一群一腔热血的冒险者,誓为守护巨岩城添上自己一份力量。教会的人则是处于防线之后,时刻准备着治疗好从防线退下受伤的武者。 已经过了几百年平静生活的巨岩城老百姓,从小就被教育过兽潮有多么可怖,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被告知每一次兽潮都被人类顽强地抵御下来,兽潮的历史教训慢慢演变成了提升民族自豪感的一种方式,人们逐渐地变得愈发自信,相信这一次兽潮也会一如历史中记载的那般。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真实面貌,只以为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兽潮。 第一个三阶魔法师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浑圆,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面前的这头魔兽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连理智都被完全抛去一般朝着他的身上撞去。 然后是一个炼体级别的冒险者,还没等他自信满满地与魔兽缠斗,就被奔腾的兽群踩成了肉泥。 防线只坚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彻底撕烂。人们终于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场为了自然调节而出现的兽潮,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逃亡,巨岩城只是刚好挡在了它们逃亡的路上。 魔兽的逃亡。 当领主级的魔兽出现的时候,整座东城已经彻底失守,人类与魔兽的尸体横杂堆砌在一起,血液将石板染红,渗入土壤深处。 在家里向神明祈祷无事平安的母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护住身旁幼子,却还是被一头浑身缠着雷光的蜥蜴冲破房门,只是一个擦碰,母子二人都化成一团焦炭。 躲在高层一个富态男子,虽然言语之中还装作镇定,向着仆人说一定没什么事情,很快一切都会过去,一只长着双头的怪鸟口吐火焰,冲破楼层,留下火海中惨嚎、浑身燃着火焰的黑影。 打开贮藏窖逃到地下的一家四口,确定将搭扣锁死不留一丝痕迹,父亲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一把搂过十岁的儿子与六岁的女儿,试图用自己宽厚的身子让两个小小身体稍稍平静下来。母亲刚想说些话语安慰孩子们,没想刚要开口,就看到地窖墙壁突然开了个大口,一只身材庞大的掘地魔兽嘴角耷拉着汁液,正目光凶恶地盯着他们。然后一只又一只魔兽从洞口钻出,悲鸣声被厚重的土地牢牢地掩埋。 也有抱着女友在她耳边说着海誓山盟的情话安抚怀中颤抖的可人儿,等那魔兽破门而入时怪叫一声,将先一秒还说定将不负卿的人儿往魔兽前面一推,自己夺路而逃。 也有已经疯魔的母亲,嘴中喃喃有词,眼神里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一物,将不满周岁的孩儿祭祀给脑海中坚信的神明,只为得到神明大人的庇佑,最后在惶恐与尖叫声中被魔兽踏烂。 那一场兽潮,最终以十万人的性命,整座东城沦陷,南北城受灾严重,西城微损为代价平息。如果没有希斯率着一众强者不远万里驰援,这个数字可能还要再往上一翻。 在这场兽潮过后,巨岩城的人不再信神,也不再信任他人 第四十九章 遗憾与圆满 冒险者公会长此刻正焦头烂额地处理整个城市的烂摊子。那个要死的城主居然在这种时刻掉链子玩失踪,城外的希斯元帅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调兵遣将的任务一下子就全部压到了他的身上。 除去希斯与哈罗斯,整个巨岩城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负责管理和组织冒险者的会长鲁伊斯。上一任会长在十年前伤重去世后,鲁伊斯就被总协会从恩济王国调派到巨岩城里。刚上任的时候鲁伊斯还唉声叹气,感慨自己人生不如意,从此以后要与安稳日子说再见。可没想到这十年间,巨岩城非但屁事没有,因为帝国鼓励发展与探索减免了大部分委托完成后的税金,更有高质量的魔晶与材料源源不断地朝着协会输送去,鲁伊斯的小日子反倒比过去更加滋润。 兽潮研究者认为这之后为了让魔兽休养生息恢复数量,百年之内不会有任何一种兽潮;普通平民认为,城外有军队把手,魔兽根本进不了城;城市的高层认为破而后立是大势所向,岂有一破再破之理。 自然规律如此,门外还有军队驻扎,就算平日里都做好了再迎兽潮的准备,任谁会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巨岩城会出现如此骇人的事情? 鲁伊斯用力地一锤桌子,好让自己胸中的憋闷稍稍散去些。立于冒险者公会的高楼上,他算是为数不多能够看到全局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感到自己的无力。协会里的二级铭刻师已经发回了报告,初步理解了这个诡异大阵的铭刻是如何运行的,暂且让其中两个铭刻失效无法再”生出“魔兽来。可巨岩城这么庞大的一个地方,受灾面积如此之广,两个铭刻显然远远不足以让整个局势轻缓下来。 只有震岳入门境界的鲁伊斯并不能说实力多么强悍,他之所以能当上这个会长更多还是看在了他的经商头脑上。城主哈罗斯也是同样,这些年来搜刮了这么多油水,不妨也是他们本身将巨岩城经营的风生水起的缘故。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不将韭菜养肥了养多了,他们也割不了多少。可问题就是这样的两人,在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下能起到的作用真的是少之又少。 一个断海甚至是裂天境的武者在场,或者是一个六阶魔法师,整个局面都会完全不一样。实力至上简单直接。 可问题是断海境的武者和六阶的魔法师,还有谁会甘愿去做冒险者?又有谁会放着更加广阔的天地不去,来这鸟不拉屎的世界尽头受罪? 被所有人咒骂的哈罗斯,此刻正闲庭信步走在宽阔的大道上。平常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哈罗斯就算在路中央打个地铺也不会有人对他指手画脚。时不时会有几头魔兽从岔口经过,这群眼睛通红只知杀戮的魔兽见到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当是一团空气路过。哈罗斯此刻心情无比愉悦,即便看着自己付出许多心血的巨岩城此刻被糟蹋蹂躏成这幅模样,他也觉得无所谓。万能的主给所有人安排了任务,很明显,主对他的期望是最高的。 他要在整座城市的最中心,以自己为苗床,唤出一头领主级的魔兽作为整场演出的谢幕。 思想被主控制住了?无所谓的。 哈罗斯望了望北城区那片,身体里颤抖的黑线告诉他,最后的一头六阶魔兽也终于诞生而出。随着这只六阶魔兽的诞生,这个大阵产出的魔兽也就告一段落。主所需要的鲜血与能量已经差不多齐全,剩下的就是自己最华丽的大轴了。 生为一个没有魔法天赋,且终生无望武学更高境界的哈罗斯,在此刻兴奋的手指颤抖,终于能够借助另一个渠道攀登上那常人无法抵达的高峰,去一览高峰上的风景。 身为世家之子,却无一点天赋,苟且于经商这样的微末小道,虽然是一城之主,但他依然不被家族里的那些长辈晚辈待见,辅佐无数药物,一生顶点就只是震岳初级境界,在帝都郁郁不得志,趁着巨岩城重建机会才稍微有些地位。 可他那好不容易收掇起来的自尊心,在希斯到来以及被魔人袭击后彻底粉碎,这才被主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心门。 可那又怎样?主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有主是理解我的,我要让整个世界知道我的存在! 于是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毫不犹豫,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窝处,血液绽出一朵晶莹的妖艳之花,在哈罗斯病态的大笑声中将他包裹。 --------------------------- 曦暮不说话,安也就不说话。两个人脚步不停,一人跨步仗剑,一人紧紧跟随。如果男女对换,或许就是那书本中描写的豪情风流之景,只不过少女在前,的确会让人有些瞧不起后面跟着的少年。 街道上的魔兽,只要进入他们的视线就会猛地石化住,成为一头任凭宰割的羔羊。 曦暮心中自然是已经有了定论,世界至宝的能力竟然如此奇特。但她并没有像安说出这个消息,更不知道如何像父亲大人汇报这种事情。因为她已经隐隐感觉到,如果安的身上有着那世界至宝一事被人知晓,那么他便真的活不下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朝着酒馆街飞速前进,也就在这时,曦暮的眉头猛地一跳,脚上步伐不由地再加快些许,心中已是一片惊慌。 六阶魔兽就在酒馆街的方向! 安看着眼前曦暮速度忽然加快,咬咬牙提起一口气,勉强着自己那两条并不怎么粗壮的腿也是加快速度好跟上眼前的人。若是有旁人在场,就会看到两人风驰电掣般卷起一地尘埃。 等两人赶到场时,已经是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还没有被那六阶的巨大蜘蛛吞噬的人类尸体,到处都是被它挥舞的蛛腿击倒的建筑残骸。远处依稀还能见到些许逃窜着的人影,亦有勇猛义士甘愿留下直面那只可谓”无敌“的六阶魔兽,只愿自己的死亡能够拖延哪怕一分一秒,好让旁人能有时间准备。 曦暮立刻急了眼,莉莉娜是她为数不多极为在意的几人之一。如果莉莉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看着那头巨型蜘蛛,感受着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惊人煞气,曦暮毫不畏惧,提着那一把已经饮了无数头魔兽鲜血的长剑便是笔直地冲了过去。 她没有丝毫大意,出手便是全力,一道长虹未闻剑鸣,已见剑尖。 下一刻,剑身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险些将曦暮的虎口震裂,几欲脱手而出。那只蜘蛛并没有像寻常魔兽那样任由曦暮宰杀,而是无比精准地用坚硬如铁的蛛腿”点“在了刺来的剑上,巨大的反震力道让曦暮倒飞出去,撞到街道另一边的墙壁上撞出一个深坑才堪堪止住。 曦暮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胸口气血稍稍通畅些。安急忙跑上前,也不顾那头蜘蛛散发出的可怖威压,或者说在他眼里六阶魔兽还不如曦暮受伤来的重要。曦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巨型蜘蛛,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那头六阶的巨型蜘蛛腹部画着人面花纹,八只黑色的眼珠全部注视着跑过来的安,蛛腿有些不安分地挪动着,和寻常见到安的魔兽表现完全不同。 曦暮咽了咽口水,难道这个无效化的功能还有阶级限制,越高级就起不了作用? 可能是之前太过顺风顺水,把这种简单至极的道理都给忘却。如果真有这么神奇,那领主级甚至霸主级难道也要乖乖洗干净脖子任凭大刀落下? 安被那只蜘蛛盯得心里发毛,也是不敢轻举妄动。身旁的曦暮咬了咬牙,右手抓紧剑柄,剑身回应主人的战意开始嘶鸣。如果安的能力在此刻没有用处,自己搏一搏命,可能还会有一点渺茫的希望。 那只单是望着就让人心生怯意的巨大蜘蛛,像是盯着一件可口无比的果实一样盯着安,口器忽然蠕动,半生不熟地说起人类的语言: ”你是……大人?“ 中间二字说的含糊不清,曦暮与安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它究竟说的是什么。当然,两人最吃惊的还是这只蜘蛛竟然开口说话一事。高阶魔兽大多拥有了自己的灵智,那领主级能够统帅无数魔兽便是开了灵智的缘故。可眼前这只先前还在大杀四方肆意摧毁眼前一切的六阶魔兽,此刻竟然冷静下来与人对话,这件事情本身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安还没有来得及反问这只蜘蛛问的是谁,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柄长矛赫然插在二人身前约有十米处,那岩石铺成的街道被这道从天而降的长矛震的崩碎,砸出一个约有一米深的大坑,就连十米开外的曦暮都被那气浪逼得直闭眼睛。 那一根长矛洞穿了那只六阶蜘蛛的头部,带着翠绿色的血液与半张口器,连带着那锋利坚固的螯牙一并打落,竟是直接崩断了那两根连震岳武夫都能刺穿的螯牙。 接着又是一根长矛从空中极速飞来,没等蜘蛛魔兽反应过来,闪耀着寒铁光芒的一矛直接刺穿它的腹部,鲜红与翠绿的鲜血一同流出,将整片土地腐蚀得焦黑。 连惨嚎与反抗都没发出来,一只六阶魔兽就这么无声地陨落,死之前,第一根长矛的尾部还没有停止晃动。 天空之中,希斯御风而行,踏天而来,对着全城沉声说道: ”我来晚了!“ 雄浑的声音如同海浪拍岸,在巨岩城里激起无数碎末,颤抖慌乱的人们先是一愣,然后疯狂欢呼起来,仿佛胜利已至。 曦暮捂起嘴巴,眼眶边缘已经有了些许泪花,十年前的希斯也是如现在这般天神下凡。 安抬头看着代表希望的希斯,又偷偷地望了一脸倾慕的曦暮一眼,即便心知自己已经不可能,却依然泛起一股苦涩。 第五十章 十年前的兽潮 裂天境界的武者,已经初步与天地共鸣,体内力量涌动可引得山河动荡,以凡人之躯直入云霄,所以取名裂天。这套从西方大陆引来的武者评级标准,名字虽然土了些,却也符合武者那不拘小格豪气万丈的气魄。 东方大陆的魔法评级制度就简单的多,只以数字一阶二阶来看,从六阶往上跨步便迈入小魔导,最后登堂入室成为大魔导,从此能看出东方大陆似乎更加务实简单些,也是遵循了魔法一道严谨道理。 将两种融会贯通者不是没有,倒不如说大多天之骄子都同时深谙武道与魔法。可整片大陆一个世代又能有多少天之骄子,而将两道同时走向巅峰的又能有几个?希斯便是其中之一。 曾经有好事者点评无垠海以东的大陆强者,希斯排前十之位,这对于正处于重整旗鼓恢复往日风光的埃伦斯帝国而言无疑是一件极为长面子的事情。而那些并不懂战力标准的普通平民眼里,只知道这位元帅实力强的离谱,长得也很硬气俊朗,只要他到了,那就说明真的安全了。 帝国军人纪律森严,没有冲锋,也没有独自行动,进入巨岩城后快速以二十人为一组,地毯式搜救,并且将所见魔兽尽数剿灭。如若遇见四阶甚至是五阶魔兽,都已经安排好发出什么信号,附近的小队会立刻集合,由领队的震岳武者进行围杀,将损失降到最低。 真是如同光明撒落,带给城民生命与希望。 可还没等人将一颗悬着的心完全放下,就看西边亮起一柱红光,两只伸直可遮天蔽地的漆黑手掌如同破茧蝴蝶展开翅膀,缓缓将一只心脏模样的巨大物体捧至高空。随着那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所有军人心脏都是漏跳一拍,气血翻滚,一些炼体境界的甚至两眼一黑,血液从五官流出已经昏厥。 接着,那颗心脏如同花朵绽放,一瓣瓣地打开,露出其中一个已经看不出外形、只剩一张嘴能够动弹的家伙,对着希斯笑着说道: “元帅大人,别来无恙。” 希斯皱起眉头,挥动手中跟随半生的巨剑,将那古怪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扩散的波动隔绝开来,问道: “你是哈罗斯?” 虽然隔着数百甚至数千米的距离,可两人的对话宛如耳边般清晰可闻。军人们依然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留下最中心的那只古怪交予希斯大人处理。在后方已经安全的城民则是竖起耳朵,心中虽然畏惧害怕,可还是对那远处的强强对话充满兴趣。尤其是在哈罗斯这个名字出来之后,众人皆是哗然,谁也没想到那个失踪许久以致整个城卫系统瘫痪的哈罗斯竟然能够算得上是幕后黑手之一,此刻更是成了这幅诡异模样,与他们敬爱的希斯大人敌对。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怒骂斥责起来,恨不得自己能够拥有希斯那通天本身与哈罗斯厮杀一番。 借助主的恩惠而化身成领主级的哈罗斯毫不在意自己的风评与名声已经坏到了什么样子,更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给自己的家族带去什么后果,笑了一声语气平淡地说道: “没想到日理万机身负重任的希斯大人,居然还能记得你当时不屑一顾的小小城主啊。” 即便希斯平日里可以说得上是好脾气,能与属下打成一片,可是面对着眼前一有渎职之罪二有叛逆之罪的哈罗斯,他便不加掩饰展现怒容,喝到: “你身为一城之主,为何没有组织城卫军抵抗魔兽?” 已经没有人类身躯的哈罗斯自然也是没有了眼睛,取而代之的是对魔力流动的极度敏感。这位从未拥有过魔法天赋的世家废人,兴奋地体验着与天地相合的快感,畅快大笑道: “抵抗?为什么要抵抗!这破烂的世界早点离开就是早点解脱!” 第五十一章 带来希望的主角 见到希斯与那怪物被那只巨掌攥在其中后,即便相信希斯的实力无可睥睨,可众人还是捏了把汗,心中忍不住为希斯默默加油。 人群之中,在这次灾难中大放异彩花火鹤并没有时间关注巨岩城中央的大战,她正忙着收容避难的居民,还要负责击退魔兽,年纪轻轻的她此刻小脸红扑扑的,初步展现出一个充满领导力的模样。 大规模的死亡集中在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时间点,当人们反应过来,抱团相互保护后,死亡的数量就开始下降。巨岩城里虽然没有多少高端战力,但是本身实力并不俗,一座崇尚武力的城池能差到哪去。死去的十万人里,有近八万都是死于毫无防备,剩下的才是一次兽潮的正常伤亡数。 桑德库超市里,有隐约的抽泣声,也有蚊鸣般的咒骂声,沉闷和恐慌的气氛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死死扣住所有人。不少人都经历了生离死别,甚至是骨肉分离,一时半会并不能从悲痛之中缓过来。即便希斯到了,知道了已经有人来拯救他们这一消息,这个气氛依然没有散去。 活下去,可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一切都毁了,鬼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重头再来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人在心中怨恨希斯,责怪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到,以及为什么明明有军队驻扎还会出现如此巨大纰漏,这些难道不都是希斯的责任吗! 不过对于花火鹤而言,正规军的入城属实让她松了一大口气,这意味着她再也不需要两头奔忙的要死要活。等她松弛下来后,脑袋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这次的灾难,他和他的那群弟弟妹妹能不能活下去? 还没怎么想,花火鹤心中就升起一股无名火焰,暗骂自己贱不贱,竟然想一个一文不值的破烂小子,他那个身子怕不是早就被哪头二阶三阶魔兽给吃了进去,还用想吗? 花火鹤越是恶狠狠地诅咒那个男孩,她的心脏就跳的越快,大抵是是泄愤后的兴奋吧。 安猛地打了个喷嚏,好在旁边曦暮并没有嫌弃他什么,他也就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继续盯着路中央的那只黑色巨掌。 曦暮并没有因为看不见父亲大人与那怪物就担忧分毫,世界上最了解希斯实力的,曦暮可以骄傲地说自己肯定在那前三之位。她感到好奇的是那哈罗斯背后究竟有谁指使了这一切,又有谁能够有那通天本事将哈罗斯说服。因为很简单,能成为一城之主者,帝国都会测试他的忠心程度,确保不会临阵倒戈。要是统领一城之人都会在关键时刻倒打一耙,那分册城主的一国之主岂不是要狠狠打上自己几巴掌痛骂自己用人不淑? 那只巨掌内部有一阵一阵的闷响传来,时不时剧烈颤抖几下,可见内部战况激烈。 巨掌里有微末火光点亮些许光明,希斯擦了擦嘴角鲜血,面容严肃地面对那一头已经丧失了所有理智的怪物。 与人斗,希斯还能保证稳赢,可与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相斗,这份赢数便成了未知数。 打人,人还知道痛,知道权衡利弊,此消彼长胜负自然水落石出。 打疯子,疯子可不管你有几斤几两,能咬下一块肉那就是实打实的一块肉。 这只巨掌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先前借着哈罗斯的大意,将五阶冰棱爆裂魔法附在了能够加持魔力的螺纹长矛上,废了他一只。可没想到现在反倒是希斯中了招,等被这只大手禁锢在这一小天地里后,他才发现这只巨掌竟然有着封锁魔力流动的能力,这相当于硬生生锁住希斯大半实力,无法借用天地间流动的魔力,只能释放二阶以下的魔法,比如点亮一点火光。若是强行消耗体内积攒的全部魔力去释放五阶魔法,消耗自己以后的魔法前途只为解决眼前这一困境,希斯认为不值得。 魔法与武道配合,并不是1+1=2这么简单的加法,配合得当完全能够产生令人畏惧的巨大杀伤力,比起单纯的武力能够强上数倍。 不过再怎么说,希斯仍是裂天武者,平常单凭武力也可直面一头六阶魔兽。虽然面对眼前的已经丧失理智的领主阶层哈罗斯,希斯依然能够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招架住。 丧失理智的哈罗斯,对于希斯而言的确是增加了不少未知数,可是巨大的危险背后,更有无限的可能性,例如希斯已经发觉了这只巨掌的破解方法,只不过需要那失去理智的怪物配合一番。 躲在黑暗里的怪物正在寻找下一个进攻的方向。哈罗斯正是以理智换来了他最需要的战斗直觉,这才能在一次次与希斯的肉搏厮杀中占到上风。它并不着急立刻补上攻势,而是等待时机合适从希斯的死角袭去,让希斯直接失去战斗能力。黑暗中的那抹亮光就是最好的指明灯,虽然能给希斯光亮判断四周,却也同时是最好的靶子。 两人僵持一会儿,那头怪兽终于忍耐不住澎湃的杀意,嘶吼一声冲了上去,手指化成最锋利的刀刃,朝着希斯的脖颈呙去。可等它还没近到希斯身体的时候,它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太对劲,猛地刹住身子朝着一旁的空气挥去。躲藏于黑暗里的希斯戚了一声,没想到用水和光制造出来的小小骗术没能忽悠住这头没有理智的怪物,招架住这一击后再次与这怪物拉开距离。 看来这头怪物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愚蠢,想要利用它自己破开这只巨掌还有些难度。 不过希斯倒是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这一切虽然有了些许变数,却依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 正在房间里观看着一切的主站起身,走近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它在观察无数遍,确认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后,终于坐不住身,想要亲”眼“去看到那个存在。 那么多死亡都没有掀起它的情绪波动,只是因为见到了一个普通的人类,这个被称为”主“的存在竟然兴奋到战栗。 于是它决定让那万众瞩目的大战提前结束,提前将大轴抬上。 第五十二章 对战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理还乱 终于从巨掌之中脱困的希斯,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身上衣服也有些许裂口,但神色依然无比威严,并没有因为先前的苦战而输了气势。 众人虽然错愕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那威风凛凛的希斯后,惊愕全部化作了对希斯的狂热崇拜。行无影去无踪的裂天武者,同时又是一位六阶魔法师,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在他们眼前剿灭了一头领主级的怪物,这样的场景或许是他们此生见到的最顶尖的战斗了。 正在研究大阵铭刻好来破解的铭刻学专家们,惊诧地发现眼前的诡异铭刻彻底黯淡下去,连一丝魔法波动都不在流出,他们无法理解的古怪文字如同细灰般一点点崩落,最后消散在空中。 就在众人欢呼庆祝之时,希斯走到安的面前,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记忆,回想起了那个没有名字的男孩模样,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曦暮在最开始的错愕之后已经跟了上来,站在安的旁边解释道: “父亲大人,他见你一直被困在那只巨掌里,心里着急,于是就奔了出来。” 希斯听了这话,反倒是一皱眉头,有些不悦地望向曦暮斥责道: “暮儿,许久不见,我原本是希望你能趁此机会好好练武,可为何你的气息比起之前愈发不稳?除此之外,明明你是一名炼心巅峰的武者,为何拦不住一个连一点武力魔法都没有的家伙?如果他因为这次意外死去,难道你就不负任何责任?” 听到训斥后,曦暮沉默地低下头颅承认错误,不加辩驳。可一旁听着的安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出声解释道: “其实曦暮她是被我用言语欺骗过去了的,都是我的过错,不关曦暮的事。” 希斯轻笑,没继续说些什么,转身朝着人群走去。大战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收尾,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两个孩子多说些什么。 等希斯走远,曦暮这才抬起头看了安一眼,没有责怪也没有感谢,像是安做了一件无比鸡肋的事情。她没有说话,朝着酒馆疾奔而去,还是找到莉莉娜要紧。 可还没等曦暮跑出多远,一个人忽地挡在了她前进的道路上,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胸中怒意积攒几欲喷薄而出。 面对安的时候,曦暮还能稍稍克制住自己,可面对旁人可时就说不准了。 那名男子歉意地低了低头,表明自己并没有故意阻挡去路。 他的脖子上带着一颗血色晶莹光亮剔透的奇异石头,那抹血红比那最珍贵的龙血都要艳丽澄澈,透过它的阳光仿佛都变得冰冷几分,明明是最吸引人的美丽颜色,却又让观者打骨子里发寒,只觉得再看下去就连灵魂也逃脱不出。 曦暮看了那男子一眼,只觉得那男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可又说不出的古怪透了。比如那一双看似有神实则无灵的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在执行眼睛的功能般。 见到那男人让开了道路,曦暮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朝着酒馆街奔去。安也想跟着曦暮去找莉莉娜,可那男子挡住了安的道路,安往左他就往左,安往右他就往右。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安往后一步做出退让,示意那男子先走,那男子也微笑着往后一退,并不领情,看来是要和安死磕上。 安没有办法,只得出声试探道: “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那男子也不开口说话,忽然将脖子上的那颗奇异石头摘了下来递到安的面前,好像是要让安收下这颗石头。可没等安挥手,那颗石头嗖地一声没入了安的身体里,吓得安立刻看向自己的胸口,检查胸口是否因此开了个洞。 胸口当然没有洞,连衬衣都没有破开一个口子,可光天化日之下,那颗石头的确在他眼前消失在了他的身前。安急忙想要辩解不是自己弄丢的那块石头,更不是自己偷偷收下了,可抬头的时候已经没了那个男子的踪迹。 一脸震惊的安立刻环顾周围,想要找到那个男子的踪迹,可周围只有大战后一地的狼藉,哪有一个古怪男子的身影,以至于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大白天碰了鬼怪,或是因为受了惊吓产生了幻觉。等再三确认自己身体的确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安就要继续跟着曦暮去寻找莉莉娜。 ---------- 在安全屋的莉莉娜已经慢慢地缓过了劲,耗尽魔法给身体带来的负面作用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虽然离恢复到魔力充盈状态还有很长时间,不过此刻的莉莉娜已经能够站稳身子放出一两个二阶魔法了。 三阶之前都是看魔力的积攒程度,只在魔法师体内进行小循环,并没有打通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开始借用外界时刻流动的魔力。在这时将魔力耗尽反而不需要折损未来魔法天赋,甚至能够将储存魔力的底多拓宽弄深些,对于学习魔法的莉莉娜来说反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此刻的她并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股身处深海的压抑憋闷感让她想要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这间安全屋的四堵墙壁仿佛会在下一刻朝着她挤压过来似的,让莉莉娜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攥住。 十年前,即便有一名叫安的男孩与他的父亲拯救他们一家于兽潮之中,却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卑劣与险恶。最终,那间黑暗的屋子被魔兽撞塌,莉娜拉着歹徒一同赴死,奈特用脊梁为女儿撑起一个未来,一切才尘埃落定。 从那以后,莉莉娜就对幽暗狭小的空间有着天然的恐惧。 正当莉莉娜呼吸困难眼眶浸湿时,安全屋的入口豁然洞开,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急促的询问声: “莉莉娜!你在里面吗!” 看到来人是曦暮后,莉莉娜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被曦暮拥入怀中一段一段地啜泣。曦暮轻轻拍着莉莉娜的后背,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自然是知道莉莉娜的温柔善良与坚强都是她用来面对世界的一层外壳,掩饰她孤独且脆弱的心灵。 有些人会用冷漠与无情做最坚硬的壁垒,寒气外侧不允许旁人随意靠近,可热火总有一天会融化冰山。还有人会用温柔与笑语做最柔软的壁垒,无论是最尖锐的矛还是最温暖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只能等一天自己撤下心房。 曦暮抱着不堪一握的纤细身躯,感受着那颗脆弱心灵的颤抖,只能将她搂的更紧,喃喃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第五十四章 大幕还未落下 在安到达酒馆之前,莉莉娜就已经将情绪平稳了下来,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向安打招呼。看着莉莉娜的笑容,安都有那么一瞬认为这场灾难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因为生活的平淡而产生的幻觉。不过等他走进酒馆看着冷清的大堂,安彻底将那美好的幻想戳破,与曦暮一起帮忙收拾残局。 莉莉娜从冰库里掏出来三大块没有怎么切割处理的肉排,解冻后架起烤炉点上火,有些手忙地边翻转肉块边往上刷油,烤到外皮金黄滋着油水后撒上些香料与盐,没有像往日一般精细地料理一番,权当做是晚饭填饱肚子用的。不过这个高热量高油脂的食物对于已经忙了一整天的三人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等一大块肉就着甜水送下了肚,曦暮和安这才觉得整个人有了活着的实感。 莉莉娜看着狼吞虎咽的两人,觉着这两人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这场灾难里唯一的些许安慰。如果曦暮没有这么快将安全屋打开,莉莉娜并不知道自己能在那个里面撑上多久。 对于曦暮,莉莉娜怀有的是感激。不过看到曦暮后面跟着安时,莉莉娜在最初的惊喜与激动后突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整颗跃动的心猛地安静了下来。她想起了在安全屋里曦暮抱着她时说的对不起,忽然明白了它的真正含义。 原来曦暮终于认知到了安真就是十年前的安。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将此事说出,也不互相戳破,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了头。 看着一脸担忧终于化为欣喜的安,莉莉娜说实话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可高兴的同时,她又有些生气,具体生气在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所以她决定还是将这个情绪暂时搁置,先将手头要紧事情忙掉再说。 每个人的逝去都是为了生者能够更好地活下去。所以莉莉娜才不会一直被悲伤困住,她要微笑着面对每一天,用温柔的心去看世界,去热爱每一个爱她的人,这才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其实安也有一些话语想要询问莉莉娜,比如说她是否见过一对奇特的父子,又比如说她的那只蝴蝶发卡究竟从何而来。不过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莉莉娜此刻的心情其实不算稳定,再问这些有的没的只怕让她心思更加混乱,还不如手脚勤快些帮忙多做些事情来的实在,等过了这段时日,一切安稳下来再问也不迟。 倒是曦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莉莉娜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将话题聊到了十年前她们相遇时的事情。 “对了,你的生父后来找到了吗?” “没有。你不是知道我妈是妓女吗,我怀疑她是一次没做好避孕,这才怀上了我。” 曦暮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能让听者僵住的话语,仿佛在陈述昨天吃了些什么般随意。可言者无意,闻者可就不能无意了,这样的话语就算是曦暮最好的朋友莉莉娜来接,也要斟酌许久才敢回复: “可阿姨她不是一直都在念叨着叔叔的事情吗?” 曦暮呵了一声,说道: “谁知道她是不是药磕多了产生了幻觉。你见过一个女人会提刀砍向自己女儿的?就算是捡走我的父亲大人跟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都会对我如此和蔼友善,你看那个女人对我如何?” 安听得时间越长,心脏跳得就越快,那些话语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每个字符都在他的喉咙口用力地撑开他的牙关,迫不及待地想要蹦跳而出: “那天之后,是不是兽潮就来了?” 曦暮与莉莉娜同时望向了安,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莉莉娜,不过她在蹭地一下站起身后又很快地克制住了自己,反问道: “你知道些什么?” 安吸了口气,让寒冷的空气降温躁动的血液与内脏,到了这个关头他又有些胆怯,深怕自己说出些不像样的笑话丢人现眼,可最终还是一咬牙,决定将自己梦到的一切如实吐出: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还很年幼,和我的父亲在一家酒馆里遇到了一位叫奈特的叔叔还有一位叫莉娜的阿姨,之后我还认识了一个小小的孩子,很巧合的是,她也叫莉莉娜。” 说着,安偷偷地抬头看了莉莉娜一眼,也不等莉莉娜有什么反应,又赶紧将视线移走自顾自地继续陈述下去, “然后那个叫莉莉娜的小女孩,带着我去找一个叫暮儿的她的好朋友。但是那个暮儿的母亲非常恐怖,我们费了一些心思才带着暮儿出了门。可是刚出门没走都远,就看到她的母亲提着刀朝着我们奔了过来,然后我的梦就戛然而止了……”、 随着故事越往后说,安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梦做得稀奇古怪,整个剧情更是说不出的别扭,所以等他说完之后,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莉莉娜与曦暮,深怕看到两张表情古怪的脸庞。不过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安终于忍耐不下去,抬起红透的小脸,却看到的是两张说不清滋味的脸。 曦暮抿了一下嘴,语气有些复杂地问道: “后面的事情呢?你没有继续梦到了?” 安点了点头,梦的确是在这里终止了。不过安觉得也挺有意思的,明明只是一场梦,竟然自己能记住那么久,听曦暮这么一问,自己也的确有些想要知道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莉莉娜直起身板,主动问道: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那件事情的后续呢?” 这么一句普通的问话,被安微微咀嚼后察觉到了意思。 这些事情不是梦,而是确实发生的故事。而故事的三人,此刻正站在一起。 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安,震惊到了忘记了回复莉莉娜,整个大脑晕乎乎的,如坠云端。 曦暮叹了口气,原本就已经有点不太清楚该如何面对安,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倒还好,可一旦找回了过去的记忆,得知了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她又该如何去应付这一切? 只不过曦暮的这些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她和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卷入了一个更大旋涡之中,在莉莉娜还没有开始讲述那段往事前,风暴就已经席卷上门,再次将一切搅乱。 ------------------- 日暮时分,巨岩城内所有的魔兽和铭刻都被确认清理干净,这次灾难眼看着就要渡过去,一个神乎奇哉的传言忽然在人群之中传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几乎满城的幸存城民都知道了这个故事。 说是有一个神奇的男孩,魔兽只要见了他就会动弹不得。他的身旁还有一个武艺极其高强的少女,两人无往不利,救下了不少人。这个消息经由几个亲眼目击的证人确认,城卫队的雷纳尔、冒险者的阿里斯、城主府里的女仆、还有几名侥幸得救的人都一口咬定见过那男孩的奇特能力,外加上冒险者公会的确有着一群被他们带回来的孩子,无数证据确凿如山地摆在众人面前,整个形势忽然变得再次不稳定起来。 人们到现在只知道是联邦人与恶魔联手制造出来的灾难,也将城主哈罗斯这根巨大的毒刺给拔了出去。可那联手的恶魔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构造的大阵也只破解了皮毛。虽然表面上看似平稳了下来,暗地里实则人心惶惶,担忧那恶魔不知何时再次逃窜出来。而这时,将这样的消息投入人群中,无疑是将一块巨石砸向镜面,咔嚓一声打的稀碎。 虽然只是小声讨论,并没有将这个话题公开放在台面上,不过已经有好事者将那男孩女孩的身份挖掘出来,一个叫安,是一个没有来历的小孤儿,另一个叫曦暮,是希斯元帅领养的义女。而当这一身份被透露出来的时候,人群终于炸开了锅,恐慌情绪终于发酵完毕爆发了出来。 一个少年孩子,能让那些发狂的魔兽停住不动,而且这样的孩子身旁还有元帅义女陪伴,人们不敢细想背后故事,怕自己所想不实,污了元帅的名声,更怕自己所想属实。 希斯元帅已经正式接管城主一职,虽然没有将头衔冠上,可众人远在他初来巨岩城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他才是有着最高话语权的一位。等这个消息层层递递到希斯耳边后,正忙着组织大局分派任务的希斯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先是命令旁人调查是军中何人泄露了曦暮身份这一消息,二是下令带安与曦暮到那城中公开审问,全程公开,不允许帝国的荣光被这没有任何实际根据的污蔑给玷污。 根据传言的描述,那么那个名为安的少年极有可能已经被恶魔附身,或者说就是恶魔本身,不然不可能会让这些从那诡异大阵中孕育而出、并且失去理智的魔兽做出如此反应。而且还有眼尖者一脸笃定地说道,那头与希斯厮杀的怪物根本不是要去袭杀那个忽然冲上去的安,而是要向安席跪拜大礼。 如果真是这样,一直待在他身旁的曦暮,再加上安最后忽然冲出来这一行为,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军队自导自演的结果。 被泼上了如此污水,希斯怎能不怒,帝国军队怎能不怒! 第五十五章 狂风呼啸 先前巨掌崩落的地方,此刻搭起了一个简易的高台,底下是无数聚集等待的民众,等待着真相大白的一刻。 当士兵押送着安与曦暮走向高台时,茫茫多的围观者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从被带走后就一头雾水的安环顾着四周,看到的只有猜忌怀疑和恨意,这也愈发让他摸不着头脑。 曦暮倒是从最开始就一声不吭,脸上更是没有什么情感波动,对发生的一切没有抗拒,不需要那些士兵使用武力就自觉地起身向他们走去。只有莉莉娜一直跟在队伍最后,一脸焦急地质问那名脸色冷漠的士兵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带安和曦暮离开,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冰冷的“无可奉告”。 高台上,希斯在得到人已带到的消息后立刻破空而至,示意台下观众不必骚乱,挥手命令士兵将两人带到台上,在所有人的面前公开审讯。 人群中,圆圆看到走到台上的哥哥,正准备放声大喊,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席美尔摇了摇头,小声在圆圆耳边说道: “你现在叫出声,那么最生气的会是你哥哥。” 圆圆小嘴抿得死死的,眼眶发红,就是不掉眼泪。 他当然是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听到这些话的还有其他被安和曦暮救出来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在众说纷纭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为心里的不平和不安,替安和曦暮发声。只不过这些孩子里也有一个无比异样的存在,那个最开始欺侮过安的男孩,在此刻又跳反说起安的坏话,说那披着人类外皮的恶魔最擅长用这种方式迷惑外人的眼眸,等所有人放下警惕的时候立刻趁虚而入。 这样的话语自然引起了其余孩子的强烈排斥:最开始要跟他们走的也是你,一路上神仙姐姐和那温柔的小哥哥不说照顾的细致入微,也是对所有人都有照拂。出心出力就换来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反咬一口? 可孩子们的义愤填膺又有什么用处?他们只会被自己的父母厉色禁止出声,被其他大人当做年少不经事不懂世间险恶。而那个男生的话语则被大人一再表扬,赞道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小年纪就有一颗成熟稳重的心。 然后那家伙变本加厉,仗着舆论与大人的支持,指着圆圆对所有人说道这个孩子是那恶魔的弟弟,估计他也和恶魔有所粘连,冒险者公会里的人顿时和圆圆拉开一大段距离。就在小小的圆圆悲咽到差点喘不上气,赤红的小脸已经连怒火与悲伤都分不清楚时,席美尔及时出现,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就将圆圆裹挟远去。众人被那一眼看的背后冷汗直冒,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最锋利的刀抵在喉咙一瞬,可嘴上还嘴硬,叫道果真是恶魔同伙,眼神那么冰冷根本不似人类! 席美尔在把圆圆带走之后,本来是想要将圆圆留在宅邸之内不让他看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可在看到圆圆那双已经接近麻木无神的眼睛后,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让事情有始有终,让这名留下来的孩子看到最后。 当安走向高台,看着台底下乌压压一大片人群的时候,心里突然晃过一些不安,有些着急地对身旁的士兵说道: “如果现在还有意外出现,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不会出大问题吗!” 那士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回道: “无须你操心。” 不单单是被安询问的士兵,其他士兵听到这个问题后也不禁侧目,眼神之中的鄙夷不需言语就可轻松传达给安。 曦暮也没有回应安的担忧,她只是看着前方站着的希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违背人伦的事情,可这毕竟是父亲大人的命令,如果确实有哪里出了问题,那么曦暮概不狡辩。只不过在她平静的脸庞底下,名为耻辱和羞愤的情绪如同野草般滋长。从酒馆到这座简单搭建的高台,这一路走来就相当于是将刑犯游街示众,被这么多人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年龄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又怎会没有一点愤怒? 等士兵退下,台上只有希斯、安与曦暮三人时,希斯叹了口气,面如雄狮,不怒自威,质问道: “名为安的少年,你为何能让魔兽遇你便停?” 听到是这个问题,安的困惑顿时消减了一大半。他的这份诡异的能力连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都觉得不敢相信,就连依靠这个能力制定计划时都要一再小心深怕有个万一,更何况是在一旁目击的普通人呢?只是希斯这个问题,好答也不好答,因为安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答案根本不是希斯想要得到的答案。 可那又能怎么办,这就是安所知道的一切,他也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实回答,诚实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台下就是一阵哗然。就听一尖利女声大声嚷到: “什么不知道!你就是那和联邦联手的恶魔!”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就有无数声音应和: “花言巧语欺骗了那么多孩子!没想到被揭露了吧!” “你的谎言已经无法编造下去了!” “烧死它!” “恶魔!将它活剐至死!” 直到这时,安才彻底明白,那些鄙夷憎恶仇恨的眼光是因何而来。可他明白是明白了,整个脑袋随着那些叫喊声陷入宕机,整个人如同被一击闷锤狠狠砸中了后脑,呆滞地站在原地。 包括曦暮,在听到人们对安恶毒的诅咒和谩骂后也是失了神。她急忙望向希斯,眼前只有希斯能够让那些民众安静下来。可往日里一向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父亲大人,此刻的脸色却是雷云密布,已经彻底无视了曦暮投来的求助目光。 紧接着,希斯大声追问道: “如果你不清楚,那么你又如何敢带那么多孩子横穿巨岩城?如果你是抱有赌一赌的心态,你居然将孩子们的性命视作你的赌资?” 听到希斯的问话,安慢慢张开了嘴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只是无力地吐出几句: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可他愈想辩解,愈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高空中极速坠落,搜空自己肚子里所有的话语,也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看着安的窘迫样子,人们的愤怒更加强烈,坚信台上的单薄身影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什么身影单薄,什么窘迫模样,那都是恶魔伪装出来欺骗世人的方法! 希斯大踏步向前,离舞台近的人忽然感到肌肤发寒,忍不住有些哆嗦起来。他的眼睛微眯,语气一转再次问道: ”真就不知道?“ 安木讷地点头,此刻他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曦暮终于忍受不下去,即便清楚此刻不出声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依然还是站了出来说道: ”禀报元帅大人,我们一开始只是决定带走安的弟弟。只是有其他孩子想要跟我们一起走,外加上考虑到没有食物和补给,将那么多孩子关在黑暗的学校地下安全屋里实在不太合适,这才带那么多孩子前往了冒险者公会。“ 可等曦暮陈述完毕后,人们根本不认可曦暮所说的一切,继续呐喊着自己所相信的一切: ”恶魔用术法蛊惑了纯真的孩子!“ ”都说是安全屋了,为什么还要带孩子们离开!“ ”不要狡辩了!恶魔的帮凶!“ 希斯冷哼一声,对莉莉娜出声一事极为不满。不过既然已经发声,那么只能将一切都打破到底,继续看着安无助的瞳孔,语气慢慢平和下来,可里面透出的危险气息反倒是愈发强烈: ”那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杀过人?“ 说着,一件在安眼里极为眼熟的衬衣在希斯手里出现。安的呼吸骤然一停,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所有的叫骂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然后,声音如同潮水般再次涌入,连带着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的模样也如海浪般波动。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颗从不属于自己的心脏,自顾自地拼命跳动,将血液运输到安的全身,撑裂他的血管,整个人如同一只胀满气的布袋,就要炸裂开来。 他猛地干呕一声,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五脏六腑都要呕吐出来晾晒,在所有人惊慌的喊声和恐惧的尖叫声中,一颗比血液还要赤红的石头猛地从他背后破体而出,鲜血如泉涌。 那颗石头就那样静静地浮在空中,妖艳而又诡异,只是当希斯刚要踏出一步的时候,那颗石头猛地亮起一道阴寒至极的光芒,硬生生将希斯逼退。 台下也不乏博古通今的学究,看着那颗石头,眼眶不可置信地近乎眦裂,语气惊恐地狂叫道: ”那是血晶诡石!他就是恶魔!就是恶魔!“ 希斯咬牙,那颗凝聚了十万人魂魄与血肉的血晶诡石如果在保护一个人,那么即便是希斯也暂时拿他无可奈何。而眼前的那颗石头看上去并不像是安主动将其唤出,而是在自动地保护自己的宿主,只要宿主对一个人抱有警戒,那么它就会自动防范。不然以那颗石头的能力,将在场的所有的普通民众都屠戮干净也不是难事。 忽然间,希斯望向了曦暮,见曦暮也是捂住嘴目瞪口呆的模样后,震声喊道: ”曦暮!立刻刺穿他的心脏!“ 随之而来的还有希斯以心声传来的讯息: ”暮儿,为了军队的尊严,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洗清你的冤屈,将那恶魔斩杀!“ 曦暮的身体都在情不自禁的颤抖,这是她从跟随希斯开始,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她以为自己早就将这些弱小的情绪丢弃在了已经死去的幼小的暮的身体里,可未曾想这些情绪从未离开过她的心灵。 她望向半跪在地面上样子诡异的安,又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一大片虽然惊恐却依然没有退去的民众,忽然感觉现实里发生的这一切都好奇幻,好虚无。就像是一个披着悲剧外壳的喜剧般,让读懂了的曦暮觉得无比的好笑。 那行吧,递出这一剑,将一切画上一个句号。 这只是一场梦,我要从这个梦境里醒过来。 一根黑线在曦暮的心中崩断。 她一剑刺穿了安的心脏。 台下惊叫流泪的莉莉娜,终于挣脱席美尔的双手放声大哭的圆圆,惊愕之后然后狂喜的人群,还有台上如释重负的希斯。 那颗血晶诡石并没有阻止曦暮的行动,这也证实了希斯的一个猜想:安对曦暮毫无防备,这就成了最终破局的关键。 剑尖滴落着心血,剑柄贴着安的胸脯。安的头颅倚靠在曦暮的肩膀上,在死亡踏着脚步走近的时刻,终于从虚无之中抢夺回了自己的理智。 等他感受到了心脏口传来的疼痛,闻到了那股属于特定一人身上的香味的时候,听到那人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不停对他重复着说对不起的时候,他闭起了眼。 ”谢谢你。“ 那颗血晶诡石不再漂浮,缓缓地落下,被希斯一把抓去。 再之后,希斯扶起已经没有力气站立的曦暮,将她的长剑一把从安的尸体中抽出,轻抬右手,大地刺出四根巨大的冰棱,刺穿安的尸体,将其高高挑在人群上空,大声说道: ”恶魔已经伏诛,帝国荣光永存!“ 激动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高声呐喊: ”帝国荣光永存!“ 所有的欢呼声淹没了哭泣和眼泪,将一切杂音掩盖。人们高兴于这场灾难终于彻底落幕,巨岩城再一次经受住了磨难,帝国的元帅伏线千里早就掌握一切,在最后关头用早已埋下的棋子彻底压制住了肆无忌惮的恶魔。 人群中那个半跪在地上已经没有气力发出声音,只是瞪着眼流着泪的莉莉娜,人们只当她是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才成了这个样子,殊不知她的心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死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圆圆,终于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年纪最小最憨最傻的他,看着身旁的那些欢庆着灾难结束的人,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会有那么多仇恨与杀戮。 感受到了圆圆的对待整个世界的态度转变,席美尔没有阻止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他甚至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那具被高高挂起的尸体,喃喃地自言自语: ”去吧,去重新审视一遍这个世界。“ 这场灾难,在哭喊与奔逃中开始,在狂热与骄傲中结束。 ------------------------ 第二天,希斯宣布,帝国已经彻底压胜天地,立刻进军纳措平原深处探寻【生命永恒】,以世界至宝恢复帝国荣光。出发前,无数还未走出悲痛的家庭提起精神,放下手中重建家园的工作,自发上街欢送军队,祝福他们能够凯旋归来。 将血晶诡石塞在衣服里侧贴着肌肤的希斯笑着向这些可亲可爱的城民挥手致意,还有无数青年才俊纷纷围在曦暮身边,赞扬她的文韬武略以及勇敢精神,想要借此机会一亲芳泽,只是曦暮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拍马屁的机会,默默地跟在希斯后面不作言语,那些人便没了上前的勇气。 经过了酒吧街的岔口,曦暮下意识地抬起头,像往常一样寻找莉莉娜的身影。 可是她谁都没有看见。 她惨笑一声,不再抬头,不再去想,不再回忆。 安的身上并没有【生命永恒】,他的尸体轻而易举地被冰封,接着在所有人的面前被轰成了齑粉,断绝了所有复活的可能性,也将曦暮彻底推向了黑暗之中。 -------------------------- 这一次的行军,帝国军队终于突破了之前的怪圈,甚至一路上就连魔兽都没有见到几只,领主级和霸主级更是一头都没有见到,在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轻松中抵达了被称为世界尽头的千仞绝壁。 不过这些日子所有的震惊加起来,都不如他们到达千仞绝壁后所受到的冲击来的大。 千仞绝壁的确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像是能将天棚捅穿一般直入云层。它的奇特也一如传言一般,即便有千仞高,众人却仍然如同身处平原一般感受着日出日落,并没有巨大的阴影将白天遮盖成黑夜。 可他们从未想到,在这千仞绝壁之下,会有绵延数里的葡萄藤架,还有一间一半倒塌的小木屋。 在元帅和几位将军的检测之后,确认并没有其他古怪,这些士兵才分散开来,按照自己分配好的职责去尽可能地记录千仞绝壁以及附近的数据,并归纳成档案。而希斯则独自一人前去探索那栋快要倒塌的木屋,防止出现变故。 他握着那颗闪耀起光芒的血晶诡石,忽然听到那颗石头里面传来凄惨的嘶鸣声,仿佛无数灵魂在接受烈日的炙烤,发出了能够震彻心灵的悲戚哭声。随着他离屋子越近,血晶诡石颤抖的就越发厉害,整颗石头像是在融化一般体积慢慢缩小,最终竟然彻底化成一抹灰烟,连带着所有被石头禁锢住的灵魂一同飘散。 希斯一把将门打开,出乎意料地是,里面的摆设竟然并没有落下多少灰尘,似乎屋子的主人并没有离开多久。 他走进门厅,扫了眼厨房,摸了摸客厅的椅子和餐桌,又看了看那张蒙了尘的工作台,用手拂去了所有的灰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星期后,凯旋归来的希斯将【生命永恒】献给了伟大的帝王安布拉·埃伦斯,又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赐给了他的妹妹,公主珐娜·埃伦斯。与此同时,帝国在新王登基之后终于第一次全国征兵,号召所有有志之士踊跃报名。所有人都敏锐地感知到,获得了世界至宝的埃伦斯帝国,要凭此机会重披往日荣光。 巨岩城发生的一切,就这样被人遮盖住,成为了帝国秘而不宣的一个隐藏武器,等待元气补足时机成熟,就向联邦递出最凶狠的一刀。 而那个死去的瘦小男孩,只存在于几个人的心中,还有茶余饭后人们的嘴边。 他究竟是不是恶魔,为什么他真是幕后主使却在最后显得那么无力,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黑兽,这些事情等过去之后,人们已经觉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还活着,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需要操心,还有美好的生活等待着自己去体验,过往的事情也只是人生中波澜壮阔的一段插曲罢了。 所有的喧嚣,经时间打磨之后,都显得寂静无声。 第五十六章 大轴 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事物是什么? 是洁白无瑕的雪花,还是纯粹干净的火焰,亦或是新生儿那双澄澈的眼睛?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属于他自己的乌托邦。在安的眼里,这片雪白无垢的空间,就是这个世界最干净纯洁的地方。 他打开了所有的记忆碎片,像是贪嘴的顽童将散落一地的零食一颗一颗捡起放入嘴中,无论它的甜蜜上沾了多少尘粒,包裹着甜蜜的内核是多么的酸涩。 他叫安,有一位叫诺顿·汉斯的父亲,一位叫绯璃·玛格丽娜的母亲。 父亲教他习武,母亲教他读书,从强身健体到惩恶扬善,从修身养性再到为人处世,是世界上最标准的温馨家庭。 他小时候见过莉莉娜与曦暮,只不过在之后兽潮到来的时候,他不得不和父亲赶回平原深处,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场大战后,父亲战死,魂魄一分为二。母亲彻底放弃人类身份,以机械身躯拥抱安,换来他八年的平稳成长。 八年后,母亲绯璃的所有能源彻底耗尽,虚幻的世界破碎,安推开了腐朽破败的木门,望着崩塌的世界不出一声。他从轰鸣的机械身躯中苏醒,继承了属于父亲的那把无名巨刃,破碎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潜力,将那头世界灾厄的化身再次逼入长眠。 最后,失去一切的他被父亲的最后一缕魂魄化身成的老院长从平原深处带回,时间线在此刻连接上,所有发生的事情终于互相填充,嵌合在了一起。 父亲一分为二的魂魄,一份在母亲创造的世界里继续陪伴安,另一份从世界各地为他揽来因缘种子,只为他从此以后的一生不会因为父母远去而孤单。 母亲最后残留的灵魂,只为能够在最后时刻确认安依然健康地活在这个世上,被平原的轻风卷捎着,化作一声无限温柔与眷恋的”安“。 等所有的记忆全部浮现而出,所有安过去不能理解的事情一一得到了解答。 可得到了解答那又有什么用? 安抬头望向了白色的尽头,他已经知晓了那里孑然一身的少女究竟是谁。 于是他开始走路,然后奔跑,竭尽全力地奔跑。 父亲曾经拍着他的头,大笑着说道一定要将整片大陆走遍,边吃边喝,还要把各式各样的美女全部看个遍,这才不枉少年。 母亲曾经温柔地揉着他的脸,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善有恶,但大抵还是好人居多,要去好好看看世间的美好,将心底种满鲜花与光明。 所以奔跑吧,只有奔跑时,才能将眼泪死死地压在心底,将情绪用力地嘶吼出来。 整片空间里,一个孤独的男孩,就这么像一个疯子一样嘶喊着奔跑着。 他一脚踏进黑暗,炸开一大团光亮。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每一步都爆裂无声,整片空间里的黑暗都因为他踏下的每一步而颤抖。 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同样孤独的少女,这一次,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小心翼翼,脚步没有停滞,在她错愕的眼神之中猛地冲向了那块狭小的岛屿,跑到了她的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抱起,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回来了。“ 那名少女在听到安的话语后,眼眶跟着就红了起来,嗓音中带着哭腔以及气愤,颤着说道: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过来!不要记起来这一切啊!“ 可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再也没有将安推开的力气。被安取名为爱格妮丝的人偶在安进入虚幻世界后创造出她之后,接替了诺顿的职责,孤独地与那头灾厄对抗了五年。 安摇了摇头,将所有的哀伤沉积在心底,眼神温柔且坚定地说道: ”父亲后来也不希望我想起这一切,他希望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他决定让我多吃一点苦,好让我对世界有个更加清楚的认知,我都明白。“ 诺顿怎会舍得让他吃苦?如果不是清楚孩子将来会无所依靠,又怎会忍心让自己百般疼爱的孩子忍饥受冻? 吃点苦吧,在我眼底下吃的苦,总好过在我走后吃苦。 从不信神的诺顿,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颤抖着身子走到了神像底下,无比虔诚地向神明祈祷,一定要让我的孩子一生平安。 安轻轻地摇头,说道: ”所以,我才更需要想起这一切,因为我不能忘记他们,我不能独自一人糊涂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慢慢地松开了爱格妮丝,笑着说道: ”更何况,我这是又死了一次,所以才想起来的这一切。“ 整个黑暗的空间一片震动,爱格妮丝眼角如锥,一字一顿地问道: ”谁干的?“ 安没有回答,将一根银丝慢慢从他的额头中抽出,化作一面水镜,把经历的一切展现在爱格妮丝的面前。当爱格妮丝看完一切,浑身颤抖,两只手砸在记忆的水面上时,安将头颅抬起,看着头顶那片遮蔽光明的黑暗,继续说道: ”父亲母亲都跟我说过,要去看看这个世界,多看看,多瞧瞧。“ 爱格妮丝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安在此刻要说这句话。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悲伤,甚至死去了一回,却浑然不当回事。即便她是一个人偶,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心脏的她亦是感到焚烧身体的愤怒以及那份想要将所有旁观者诛杀的杀意,更何况是一切事情的经历者呢? 安伸出手,对着已经在黑暗中孤独太久的少女轻声问道: ”所以,你能陪着我这个废人,一起再看看这片世界吗?“ 爱格妮丝闭起眼睛,明明她并没有流泪的能力,但她却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流泪。 于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好的,我的主人。“ 第五十七章 落幕 大家好,这里是作者樱花与极光,感谢各位能够耐下性子一路看到这里,至此本书第一卷《大梦初醒》就此完结,终于算是将主角的部分身世以及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揭露了出来,安也终于取回了记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鼓掌)。 闲话不多,让我稍稍说明一些事情,以及我在写第一卷时候的一些感想吧。 安会喜欢上曦暮是我个人的对喜欢这一感情的无数种表现形式的一种尝试。有些喜欢是脸,有些喜欢是气质,有些喜欢是日久生情,有些喜欢是平日里细微的举动,而我认为之所以安会喜欢上曦暮,就是被曦暮身上那股独立而又凛冽的气质吸引住。可究竟是不是喜欢呢?我个人也持保留态度,至少从他的表现形式中来看,我们的主角安活生生当了一卷的舔狗。当然从我比较个人的理解角度来看,安不单单是在“舔”曦暮,同时他更是在追逐着一股他原本理应拥有的神韵,更是因为曦暮从本质就与他的格格不入而被牢牢地吸引住。而这些格格不入我也会在以后的章节里慢慢表现出来。 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幕后凶手是谁,所以我也不多赘述。可能会有很多读者老爷觉得我对悬念的设立以及整个局的布置显得极为稚嫩不成熟,在此我承认且道歉,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这么长篇的小说,把我青涩的一面完全暴露给了大家,献丑了!自此以后,我会多去学习其他大作家是如何设置悬念、双方下棋对弈的,同样的也有我对打斗的描写,也会在不断地磨炼锻炼中打磨去那些粗糙,也请各位读者老爷能够一路看着我的成长! 以上,这是第一卷的个人向总结。这样的形式是比较模仿日本轻小说的形式的,以卷为单位,最后会有作者的一些总结。我个人蛮喜欢这样的一种发布形式,能够将作者与观众的距离极速拉近产生一些亲近感,所以我也套用到我的小说上面啦。 综上所述,感谢各位能够阅读至此,也希望各位能够跟随着安的视角,于黑暗之中种出光明的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取回所有的记忆记起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踏上新的旅途,去看看这座大陆究竟是如她母亲所说“好人居多”还是已经彻底烂到了根。下一卷帝国风云,我们将前往已经慢慢崛起的帝国内部,将第一卷的恩与怨做一个了解,同时也会遇到更多有趣的人以及新鲜的事情,会有更多的欢笑与泪水(我终于能够用主角的嘴开始吐槽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谢谢! 樱花与北极13/02/2020 第一卷终章 大梦初醒 如果灾难能够被提前预知,就不会被人称之为灾难。 当平稳的大地忽然颤抖起来,城头的大钟被猛地被撞响,人们才对兽潮有了实感。 原来兽潮是哭喊的人群,是垮塌的房屋,是嘈杂的声音,是天空那轮比鲜血还要赤红的太阳。 年幼的安和莉莉娜护送着暮儿回到了她的家。如果暮儿的母亲没有忽然失心疯朝他们冲过来,如果不是安格挡住并且及时控制住了她,三个人可以有一段更加快乐的时光。 不过他们还是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时间。暮儿还是第一次跟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在一起玩,平日里只认识莉莉娜的她不知为何,对那个面容和善笑容可爱的男孩就是无法提起防备之心。 安又多买了两只发卡,一只送给母亲,一只送给暮儿,只不过这一次安选择性的无视了老板的视线。看着戴上发卡后心情明显好上不少的暮儿,莉莉娜与安心中都松了一大口气。戴上发卡的莉莉娜与暮儿两人站在一起,就是童话故事《王子与乞丐》里的两人。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等三人到了暮儿的家,看着止不住颤抖的暮儿,以及那个躺在散落着瓶瓶罐罐的床上昏迷中的女人,莉莉娜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而安则是牵起她的小拇指,跟她拉钩保证一定会来找她的。 如果现在再给安一次机会,他大概会不顾暮儿说的那句:“我要去陪着妈妈”,而是强硬地拽着她前往莉莉娜家的酒馆。可那场兽潮里的变数实在太多,又岂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够改变的了一个人的命运? 等安与莉莉娜逆着恐慌奔逃的人流回到酒馆后,安发现他父亲的神色是从所未有的凝重。他们与莉莉娜一家道别,便朝着平原深处进发。 若是安在那个时候有一丝一毫预感,那个将会砸向这家人的灾难的预感,他都会恳求父亲,稍微花一点时间将那个可爱的家庭带离即将踏入的地狱。 可他没有,汉斯将安提着领口丢到后背上,让安搂紧自己的脖子,右脚在地面上踏出一道深深的裂缝,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破开风面直冲平原最深处。 汉斯第一次将自己所有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刹那间风云变色。 三阶魔兽只是接近二人就会粉身碎骨;无数四阶魔兽被四散的风刃切成碎片;五阶魔兽身上凿出了一道道足以致命的伤痕;而到了兽潮后方,看着那些因为巨大惊吓而狂暴化的领主级魔兽,汉斯冷哼一声,右手食指向前一划,一道无形却有质感的巨大剑气顿时将前路劈开。 只不到十分钟,两人就已经横穿整座纳措平原,回到千仞绝壁下的那栋木屋前。 一路上都紧闭双眼的安发觉父亲停下了脚步,于是他慢慢地睁开眼,眼睑微微抬起,朦胧之中却听见父亲一声暴喝: “不许睁眼!” 安赶紧乖巧地闭上了眼。不过朦胧中他隐约看见了一团黑影,一种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以及厌恶的黑影。 接着,汉斯的声音柔和了下来,用着往常一样让人无比安心的声音说道: “安,儿子,你听好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睁开眼睛,你都不能松开你搂着的我的手,你记清楚了吗?” 安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汉斯笑了,舒畅地叫道: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于是面对着那头无法用言语形容形状的诡异邪佞,汉斯右手虚握,一柄巨刃从万丈高空坠落,轰然砸向大地,却在最后剑柄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汉斯虚握的右手之中。感受着许久不见的老伙计的手感,汉斯看着那头怪兽大声喊道: “我有老婆,我有儿子,我还有伙伴,你有啥!” 没等那头怪兽应答,悬崖之上豁然开出一个深邃的洞窟,一道白色的极光倏地从中射出,在空中画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打向那头诡异的邪佞。与此同时,汉斯也动了,比鬼魅、比声音、比雷霆还要快,携着将眼前一切都要毁灭的暴烈气息,以最不像剑的巨刃劈出了一道最不符合剑意的无上剑术。 将自己封锁在黑暗世界的安,感受着父亲跳动的心脏,沉重的呼吸声,不停渗出的汗水,自己无比较急,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接着,汉斯再次开了口,语气依然就像平常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用连安都能听出来的故作轻松说道: “儿子,等一下我送你去你妈那儿。记得把蝴蝶发卡给你妈,挺好看的,就是没给你爹我也整一个。还有,不论你妈成了什么样子,记住她就是你妈,不然你妈那么爱美会生气的。” 安正准备开口,汉斯忽然把声音抬高,大声地说道: “儿子!我从来不信神!但现在我很感谢神明!因为他们送你到了我的身边!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老爹永远爱你!” 安忽然明白了汉斯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于是他决定不再做个乖乖宝,用力地将泪水挤出,睁开眼望向一片模糊的世界。 他只见到了父亲的背影,与一团象征着世界灾厄的黑影。 安稳稳地落在了洞穴的最深处,被一只只明明冰冷无比却让他感到温暖的机械手托起,轻柔地放到机械群的正中央。 他憋住哭腔,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嗓子与心脏,小声地问道: “妈,发生了什么?” 洞穴里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神秘的铭刻,一道轻柔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是安熟悉无比的绯璃的声音: “这只是一场梦,安宝。睡吧,睡醒了,梦就醒了。” 随着那一道道铭刻的亮起,安的小脑袋变得愈来愈昏沉,无尽的睡意沿着他的脚踝一路爬到他的大腿、腰、脖子,最后从他的耳朵里钻入,控制住他的大脑。 可他不想睡,他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想要和父亲并肩作战,他想要知道母亲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想要和母亲一起帮忙,他想要…… 安最终还是睡了过去,安详地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般。一只机械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发卡,那道轻柔的声音这才撤去了在孩子面前的掩饰。 她活了上百年的岁月,可仍然像个小女孩一样无助的呜咽。 他们是不幸的,他们身上背负的责任注定他们是不幸的。 他们是幸运的,在这六年里得到的一切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的。 于是机械手轻轻地将那蓝色蝴蝶发卡捻起,放在了自己最顶端的机械体上。 她不再是站在机械族顶点的王女,不再是身兼重任的守护者,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好孩子的母亲。 世界变得一片苍白。 --------------------------- --------------------------- 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事物是什么? 是洁白无瑕的雪花,还是纯粹干净的火焰,亦或是新生儿那双澄澈的眼睛?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属于他自己的乌托邦。在安的眼里,这片雪白无垢的空间,就是这个世界最干净纯洁的地方。 他打开了所有的记忆碎片,像是贪嘴的顽童将散落一地的零食一颗一颗捡起放入嘴中,无论它的甜蜜上沾了多少尘粒,包裹着甜蜜的内核是多么的酸涩。 他叫安,有一位叫汉斯·诺顿的父亲,一位叫绯璃·玛格丽娜的母亲。 父亲教他习武,母亲教他读书,从强身健体到惩恶扬善,从修身养性再到为人处世,是世界上最标准的温馨家庭。 他小时候见过莉莉娜与曦暮,只不过在之后兽潮到来的时候,他不得不和父亲赶回平原深处,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父亲战死,母亲长眠,就连自己创造出的机械生命,也在无尽的黑暗里孤独地战斗。 等所有的记忆全部浮现而出,所有安过去不能理解的事情一一得到了解答。 可得到了解答那又有什么用?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可如斯的生者,已经永远的失去了斯人。 安抬头望向了白色的尽头,他已经知晓了那里孑然一身的少女究竟是谁。 于是他开始走路,然后奔跑,竭尽全力地奔跑。 父亲曾经拍着他的头,大笑着说道一定要将整片大陆走遍,边吃边喝,还要把各式各样的美女全部看个遍,这才不枉少年。 母亲曾经温柔地揉着他的脸,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善有恶,但大抵还是好人居多,要去好好看看世间的美好,将心底种满鲜花与光明。 所以奔跑吧,只有奔跑时,才能将眼泪死死地压在心底,将情绪用力地嘶吼出来。 整片空间里,一个孤独的男孩,就这么像一个疯子一样嘶喊着奔跑着。 他一脚踏进黑暗,炸开一大团光亮。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每一步都爆裂无声,整片空间里的黑暗都因为他踏下的每一步而颤抖。 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同样孤独的少女,这一次,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小心翼翼,脚步没有停滞,在她错愕的眼神之中猛地冲向了那块狭小的岛屿,跑到了她的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抱起,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回来了。” 那名少女在听到安的话语后,停下了自己原本抬起想要拒绝他靠近的手,眼眶跟着就红了起来,嗓音中带着哭腔以及气愤,颤着说道: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过来!不要记起来这一切啊!你是不是蠢啊!你既然已经把我丢下来,就不要再把我捡回去啊!” 可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再也没有将安推开的力气。 被安取名为爱格妮丝的人偶,在安进入虚幻世界后创造出她之后,正式接替了诺顿的职责,孤独地与那头灾厄对抗了五年。自从安将她抛出那个战场后,她已经在这片黑暗里等待了两年。如果安没有记起一切,她将永远地在这里等待下去,直到世界的终结。 即便如此,爱格妮丝依然不愿安记起这一切,不愿他重新背负起那份太过沉重的责任。所以在第一次见到瘦弱且失去一切记忆的安时,她只有冷面相向,用最冰冷的话语将他刺伤刺痛,好让他不要再回到这里。 安摇了摇头,将所有的哀伤沉积在心底,眼神温柔且坚定地说道: “父亲后来也不希望我想起这一切,他希望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所以他决定让我多吃一点苦,好让我对世界有个更加清楚的认知,我都明白。” 汉斯怎会舍得让他吃苦?如果不是清楚孩子将来会无所依靠,又怎会忍心让自己百般疼爱的孩子忍饥受冻? 吃点苦吧,孩子,在我眼底下吃的苦,总好过在我走后吃苦。 于是从不信神的汉斯·诺顿,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在灵魂已经崩塌到无法支撑一个老朽身躯的时候,颤抖着身子走到了神像底下,无比虔诚地向神明祈祷,一定要让我的孩子安一生平安。 安轻轻地摇头,说道: ”所以,我才更需要想起这一切,因为我不能忘记他们,不能忘记你们。我不能独自一人糊涂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慢慢地松开了爱格妮丝,笑着说道: “更何况,我这是又死了一次,所以才想起来的这一切。” 整片空间仿佛都因此而颤抖,爱格妮丝眼角如锥,一字一顿地问道: “谁干的?” 安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颅抬起,看着头顶那片遮蔽光明的黑暗,继续说道: “父亲母亲都跟我说过,要去看看这个世界,多看看,多瞧瞧。” 爱格妮丝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安在此刻要说这句话。 明明安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悲伤,甚至死去了一回,却浑然不当回事。即便爱格妮丝只是一个人偶,一个情绪远不如人类丰富的人偶,都因此产生了要将复仇火焰燃烧在加害者身上的想法,更何况是一切事情的经历者呢? 安伸出手,对着已经在黑暗中孤独太久的少女轻声问道: “所以,你能陪着我这个废人,一起再看看这片世界吗?” 爱格妮丝闭起眼睛,明明她并没有流泪的能力,但她却知道此刻的自己毫无疑问正在流泪。 于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好的,我的主人。只要你不再丢下我,那么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安补充了一句: “可不要像过去那样对我太过刻薄就行。” 爱格妮丝很想笑,可她此刻连笑脸都无法挤出,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只是点头。 望着失控的爱格妮丝,安温柔地笑了,伸出了小拇指,说道: “拉钩。” 看着那只熟悉的手和熟悉的动作,爱格妮丝捂住了嘴,同样伸出小拇指,颤抖着声音说道: “拉钩。” 第一卷后记 大家好,这里是作者樱花与极光,感谢各位能够耐下性子一路看到这里,至此本书第一卷《大梦初醒》就此完结,终于算是将主角的部分身世以及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揭露了出来,安也终于取回了记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鼓掌)。 闲话不多,让我稍稍说明一些事情,以及我在写第一卷时候的一些感想吧。 安会喜欢上曦暮是我个人的对喜欢这一感情的无数种表现形式的一种尝试。有些喜欢是脸,有些喜欢是气质,有些喜欢是日久生情,有些喜欢是平日里细微的举动,而我认为之所以安会喜欢上曦暮,就是被曦暮身上那股独立而又凛冽的气质吸引住。可究竟是不是喜欢呢?我个人也持保留态度,至少从他的表现形式中来看,我们的主角安活生生当了一卷的舔狗。当然从我比较个人的理解角度来看,安不单单是在“舔”曦暮,同时他更是在追逐着一股他原本理应拥有的神韵,更是因为曦暮从本质就与他的格格不入而被牢牢地吸引住。而这些格格不入我也会在以后的章节里慢慢表现出来。 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了幕后凶手是谁,所以我也不多赘述。可能会有很多读者老爷觉得我对悬念的设立以及整个局的布置显得极为稚嫩不成熟,在此我承认且道歉,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这么长篇的小说,把我青涩的一面完全暴露给了大家,献丑了!自此以后,我会多去学习其他大作家是如何设置悬念、双方下棋对弈的,同样的也有我对打斗的描写,也会在不断地磨炼锻炼中打磨去那些粗糙,也请各位读者老爷能够一路看着我的成长! 以上,这是第一卷的个人向总结。这样的形式是比较模仿日本轻小说的形式的,以卷为单位,最后会有作者的一些总结。我个人蛮喜欢这样的一种发布形式,能够将作者与观众的距离极速拉近产生一些亲近感,所以我也套用到我的小说上面啦。 综上所述,感谢各位能够阅读至此,也希望各位能够跟随着安的视角,于黑暗之中种出光明的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取回所有的记忆记起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踏上新的旅途,去看看这座大陆究竟是如她母亲所说“好人居多”还是已经彻底烂到了根。下一卷帝国风云,我们将前往已经慢慢崛起的帝国内部,将第一卷的恩与怨做一个了解,同时也会遇到更多有趣的人以及新鲜的事情,会有更多的欢笑与泪水(我终于能够用主角的嘴开始吐槽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谢谢! 樱花与北极??13/02/2020于2020/6/4一次修订第一卷 第一章 归零 盛夏的纳措平原,比往日显得更加空旷无垠。 被烈日炙烤着的大地,空气里混杂着泥土与干草的气味,还有一点点焦糊的气味掺在其中。单单是呼吸进一口空气都是觉得火辣辣的,仿佛此处天地成了太阳之神的狩猎场,就连平日里最喜欢耀武扬威的宝袋跳鼠此刻也是尽可能地寻找阴凉处歇息。 这场数十年未曾有过的酷暑,从千仞绝壁一路席卷到巨岩城,所到之处真是遇者卸甲,破坏力惊人,就算是耐力极好的冒险者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外出找罪受。 不过,属于星风学院的宅子里依然是四季如春。席美尔双手握着一柄巨大的剪刀,修剪着庭院里绿意盎然的植被,一旁的亭子里坐着沉默寡言的圆圆,倚靠着石柱愣愣地盯着天空。 半年的时间,在圆圆的眼里却仿佛是过去了半个世纪。 小狼,猫儿,杉杉,蛋蛋,一个个都已离家远走。而他以为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哥哥:安,也随着那场灾难的落幕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事到如今,人们虽然还会因为那段惨痛的往事而心里一痛,可那些悲伤在时间的发酵下反倒成了一份足以与外人道的谈资,只有那些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人,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一步一步地向着未知的明天前进。 也有一段小风波,大约是希斯临行前的一个晚上,在沉睡中的众人突然被一声巨响惊喜,慌乱的众人以为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结果听说是希斯元帅击退了一名想要袭击他的刺客,已经将刺客彻底击杀,人们这才安心地继续入眠。 不过也有一些遗憾,比如莉莉娜酒馆关门停业,甚至店铺也已经被莉莉娜转手出售给了其他人。后来据人调查,莉莉娜酒馆的三位厨师与三位服务人员全部死于那场灾难之中,只有莉莉娜活了下来。可至于店主莉莉娜究竟去了哪,连最常去的熟客都不曾知晓,这也成了巨岩城的一桩憾事。 花火鹤后来才知道中央大道上死去的人究竟是谁。 她对这样的公开处刑有一种天然厌恶,在听闻希斯要审讯披着人皮的恶魔之后,她就对这件事情抱以不相信的态度:如果真是恶魔,能造成如此可怕的灾害又岂是几个士兵就能够押送过去的?如果真如大家所说,那头恶魔慑于希斯大人的强大,企图伪装成人类蒙混过关却在最后功亏一篑,那也太过小看玩弄人心的恶魔。所以她并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前去凑热闹,而是帮忙一起收拾打理着店铺,最好明日就能照常工作。 当她知道死去的人叫安的时候,失神倒在货架上也变得情有可原。 半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半年时间足以让一名顶尖铁匠打出一柄杰作,让一名魔法师钻研透一个咒语,让一个孩子性格彻底转变,让一个人逐渐淡忘另一个人。 圆圆忽然开口问道: “席美尔,我想出门游历。” 席美尔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不紧不慢地修剪着树枝,等将眼前小树的多余枝叶裁剪干净后,才转过头来对圆圆问道: “你今年多大?” “十岁快要十一……” 席美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那就没得商量。” 圆圆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这半年,虽然吃得更好了,不过圆圆的身体依然肉眼可见地瘦弱了下去,原本显得可爱圆润的小脸甚至已经有了棱角。仅仅半年,圆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性格的人。 感受到了圆圆失落的情绪,在一旁晒着太阳的雪球打了个滚,蹦跶着跑到圆圆的身边,扒拉着跑到圆圆的大腿上,再次蜷缩成一团。圆圆微微笑了笑,右手摸了摸毛绒绒的雪球,心脏微微有了些温暖。 巨岩城发生的事情,被外界认定是又一次大规模的兽潮,而产生的原因自然就是军队压胜纳措平原获得至宝。帝国中心区域的人们一开始还在困惑,为何希斯没有第一时间驰援解救城民,可当她们得知是联邦军队一直在从中作梗,搅乱帝国营救步伐之后,所有的困惑都成了对联邦的怒火,以及希斯能以雷霆之力快速击退联邦军人的崇拜。 没人在意为何这么多帝国军人却被数量只有二十五分之一的联邦军人给牵扯的来不及回防,有困惑的人也在看到世界至宝最后成功落到帝国的口袋里后而咽下了话语。反正最后的果实与甜头在我们手上,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谁在意? 获得了世界至宝,但是却牺牲了十万城民,这句话只要稍微调换一下顺序,人们顿时就觉得并没有那么接受不能了。 牺牲了十万城民,就获得了世界至宝,换来了国运这一虚无缥缈但又有迹可循的存在,又有哪个国家不会动心呢? ------- 纳措平原的最深处,千仞绝壁根处,那栋半塌的木屋依然静静地矗立着。 原本有人提议将所有物件全部搬回帝都,好好研究一下究竟里面有什么玄机,却被希斯恩柏等一众强者驳斥。 天知道能在这里生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够拿到【生命永恒】已经满足,要是再轻举妄动害的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他们掉几颗脑袋都不够补偿。 还有人想要偷偷跟着军队一起去平原深处一探究竟,军队也没有多管什么。可等军队后撤之后,他们带出的那条安全道路瞬间冒出许多魔兽,其中不乏五阶甚至六阶的高等魔兽。一些贪心想要多探索一阵的冒险者,还没来得及跟着撤出,就连带着一身的家当永远地埋葬在了平原深处。 不过如果有人能侥幸存活下来,又巧合地找到了那间木屋,就会惊诧地发现那栋木屋的烟囱此刻居然有一丝炊烟升起。 蒙上灰尘的木屋被打扫地干干净净,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站在厨房里的少女轻轻用汤勺舀出半勺热气腾腾的汤汁,粉嘟嘟的小嘴轻轻吹去热气,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确定好了味道,觉着还是有点太淡了,于是又从调料盒里用小勺挖了小半勺盐撒了进去,用大勺搅动开里面的食材好让调料匀开,再次盖上锅盖等待食物煮好。 “吱呀”,走廊上斜对着厨房的房间打了开门。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鼻子灵敏地嗅了嗅,看到厨房里正在准备着炖菜的少女,开心着说道: “爱格妮丝,今儿做的是炖菜啊!” 爱格妮丝敏锐地感知到了语言中隐藏的含义,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说道: “再有废话以后就不给你做饭吃!” 安急忙打了个哈哈,不再多嘴。 明明理应是做饭家务全能的强大人偶,可到头来做出来的饭只有炖菜能吃,打扫卫生时更可以称得上是家具毁灭者,这一点属实让创造出她的安也想不明白。 安走进厨房取出两份餐具,在餐桌上摆好后自己拉开凳子坐下,大脑里依然在思考着先前看到的铭刻以及它的运行模式。忽然间,他望向了爱格妮丝,有些期待地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外出呀?” 爱格妮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将一大锅炖菜搬到餐桌上,掀开盖子后说道: “等你什么时候彻底适应了这幅身体,能至少在我手下撑过一个回合,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安的兴奋劲一下就瘪了下去,舀出一碗炖菜闭嘴吃饭。 爱格妮丝看着吃瘪受闷气的安,心里是憋不住的笑意。 她走回了厨房,开始收拾做饭后的污渍。十年前,这里站着绯璃·玛格丽娜,安的母亲,一脸幸福地用爱灌注着料理。而在屋外的则是诺顿·汉斯,认真却不严苛地教导安为何习武。年幼的安就这样在两人的疼爱与温暖之中茁壮成长,亦在两人严肃的教育中学会事理树立人格。再后来,家里又多了爱格妮丝,与安就像是一对欢喜冤家。虽然有一巨大威胁始终笼罩着他们,可一家子在苦难中创造快乐,享受着黑暗中的点点光亮,如同一个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家庭。 到了现在,一切告一段落,他们终于能够享受片刻的闲适,舔舐自己心灵的伤口。这样平稳安静的生活,爱格妮丝还想再多过一会儿,多一会儿就好。 第二章 最后的礼物 将时间拉回到半年前。 在那只有白色与黑色的空间里,安陪着爱格妮丝坐在那座孤岛上,静静地看着黑暗逐渐将安踏出的光芒吞没,最终整座空间又只剩这座孤岛散发着的淡淡光芒。 安抬头望向空中那只遮蔽天日的怪物,有些困惑地问道: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爱格妮丝摇了摇头,熟练地往地上一坐,小手拖住精致的下巴说道: ”当然不清楚。你当时从幻想世界苏醒,把我往洞窟里面一丢之后,我就出现在这儿了。“ 语气虽然正常,但安还是品出了其中暗含着的指责埋怨的意味。他挠了挠头,但嘴上也是不愿服输,嘟囔道: ”这不是看你已经抗了那么久,想着让你休息休息吗……“ 由于记忆完整地取回,连带着所有情绪也慢慢重归安的心灵,安的性格比先前更加强硬了些。尤其是在面对眼前这个跟他斗了极长岁月嘴的爱格妮丝,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回一嘴。 爱格妮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那天蓝色的头发柔软地散落在岛屿的石面上,凝望着黑暗的尽头。虽然她的目光根本无法抵达黑暗的尽头,但她依然固执地凝视着。 当安也坐到她的身旁,跟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向那片比雪花还要干净的光明世界,爱格妮丝忽然开口说道: ”我大概能猜到,这里就是那个封印住那个灾厄的空间。“ 安点了点头,两人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爱格妮丝皱起眉头望向她身旁的安,推了推他的肩膀啧了一下舌说道: ”主人,你光点头有什么用?你大话都放出来了,要出去看看,想好了方法没?再说了你现在完全就是灵魂状态,你那已经被粉碎的肉身根本找都找不回来,该怎么办想过没有?“ 安这才泛起了愁。虽然自己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心中很多曾经死去的情绪也慢慢地浮上心头,可只要自己只剩灵魂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后面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不过,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情,提问道: ”对了,之前支撑幻想世界的能源,究竟是什么?是生命永恒?“ 爱格妮丝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安,没好气地说道: ”我亲爱的主人,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失忆太久以至于你的智商也下降了。过去你的头脑可还算灵活,可为什么现在连这么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如果不是生命永恒,你又如何在一个幻想的世界中创造出我?那个世界又凭什什么真实到足以瞒住你那么长时间?“ 被爱格妮丝一顿数落,安汗颜地低下头,不过又很快抖擞起精神,挑着眉毛故作神秘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生命永恒究竟是什么?“ 爱格妮丝并不吃安这套,觉得他故作神秘反而显得扭扭捏捏,没好气地说道: ”主人,我知道你想要显摆的心思,但在我的面前你能收起这一套吗?“ 安这才将所有小心思都收敛起来,哀怨地看了一眼那位油盐不进的人偶姑娘,将自己了解的一切向她说个清楚: ”我认为,生命永恒并不是一个物件,而是一个极其精巧复杂的铭刻。物件只是承载它的一种形式,其产生效用的内核是一道道超越大魔导、甚至比启示阶层的魔法都要更为复杂的铭刻。“ 原本听到安的话语还有些激动的爱格妮丝,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兴趣,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 ”那又怎样,知道了这些能让我们从这里出去吗?“ 安得意地笑了笑,撸起自己身上同样单薄衣服的衣袖,露出了自己洁净的手臂。 正当爱格妮丝困惑安此举为何意的时候,忽然看见安的手臂之下慢慢浮现出一道道晦涩难懂的铭刻,这才瞪大了双眼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安。 安将袖子捋直,一边向爱格妮丝,一边也是在对自己进行着解释: ”我因为燃烧尽了我所有的情感以及我的潜力,这才成功地封印住了这个怪物。“ 说着,安指了指头顶,接着说道, ”可是卡特也跟我说过,我这个破障体质明明连活下去都艰难无比,可身体素质却是意外地牢靠,挨了那么多打跑了那么多路做了那么多事,结果都很快地恢复了过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听着安如此随意地将自己的遭受的苦难一笔带过,爱格妮丝心里猛地一抽,但是她没有将这些情绪波动表现在脸上,继续听安的叙说。 ”还有,在我从幻想世界中苏醒之后,我也只是断海武者外加上四阶的魔法师而已,远远不及父亲和母亲的实力。那头怪物可是将被称为‘世间最自由’的诺顿·汉斯,以及机械族最顶尖的强者绯璃·玛格丽娜杀死的存在,单凭一个弱小的我,又有何德何能将它彻底击入长眠状态呢?“ 安的声音终于肉耳可闻地颤抖起来,爱格妮丝也无法装作平静,一把握住安的双手,两双同样冰冷的手握在一起,这才微微有些温度。 不过安很快地冷静下来,他虽然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也已经慢慢明白有些事情是必须直面并且承担的,所以他必须要用坚强与阳光的心去回应他们的期待。他缓了缓,接着说道: ”所以我那个时候燃尽了我的一切,可那种程度自我燃烧甚至都超越了【破障】,身体根本没有理由能够承受住那样暴裂的力量乱流,可我的身体却是的的确确的做到了。所以这也证实了一件事情。“ 他指了指自己,沉声说道, ”我的身体,不,我的灵魂上至少刻上了一半的生命永恒里的铭刻。“ 绯璃在最后为安做的衣服,安曾经误以为是那套他苏醒后穿上的衣物,可等他取回了所有的记忆再次思考的时候才发现,是铭刻在他灵魂之上,最温暖也最安全的一套”衣服“。 爱格妮丝也并没有因为这个情报而兴奋多少,而是冷静地问道: ”那么你能利用它为自己创造一个崭新的身躯吗?“ 安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件披在他灵魂上的”衣服“,当它被它的主人感知到后,它的功能自然而然也就摆在了主人的面前。 爱格妮丝长舒一口气,一件大事敲定后,她终于能够稍稍安心。 虽然能够再次见到恢复记忆的安已经是无比巨大的惊喜,但这惊喜伴随着的始终是等量的担忧。而现在最担忧的一件事情算是有了着落,爱格妮丝怎能不感到高兴? 不过除此之外,在她看完安的记忆之后,她还有一件事情极其在意,以至于她明明知道这个话题并不适合现在谈起,她依然忍不住想要去问: ”你对你喜欢的女孩最后捅了你一刀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被口水呛到的安剧烈地咳嗽几声,没想到爱格妮丝会突然问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不过他秉着有问必答的实诚态度,认真思考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右手摸着下巴然后抓住自己的脸半捂住嘴,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觉着,那个时候的我抱有的感情,可能并不是广义上的‘喜欢’。” 爱格妮丝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主人,你才多大?你见过多少女性?有没有谈过恋爱?我知道你看过很多的书,但你又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怎么就跟一个情圣一样说出这种话?” 安被爱格妮丝如此犀利地吐槽后,也是没好气地呸了一声,但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十分好奇,于是不管那个多嘴的人偶少女,自己接着分析下去: “在我破障以后,不但失去了记忆,同时也失去了对自我的一些感知能力。在那个绝境里,曦暮的出现就像是一道雷光炸响在我的世界,让我错误地将感激以及潜意识里的对她的愧疚之情认为是喜欢了吧。” “然后突然能说话的原因,大概也是我的情感正在慢慢复苏的一种体现。这么看来,的确在我能够说话之后,我的感情表达也更加顺畅了!” 看着安那么认真地分析自己的情感,已经有了答案的爱格妮丝也不好意思打断安,就由着他继续分析。 她在这片黑暗且寂静的空间里已经等待了两年,此刻能与安一同坐在这座孤岛上闲聊,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等安满足地解开缠在自己身上的一个个问题,爱格妮丝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话,语气颇为复杂地说道: “承认自己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过有那么难吗?” 安顿时沉默下去,先前热闹分析的劲儿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小声说道: “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爱格妮丝重重地拍了一下安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叫道: “嘿,你怎么跟一个丧家犬一样!振作起来好吗!喜欢上一个人有那么不堪吗!我当时看你记忆力,你不是看到莉莉娜的时候还脸红心跳的吗!还有那个花火鹤……话说我之前还没注意,你这家伙怎么没了记忆而且还是那副挫样的时候都有这么恐怖的桃花缘?跟我实话实说,你现在想想之前的一些小艳遇是不是还会窃喜啊!” 安被爱格妮丝一顿乱戳说的面红耳赤,也不回嘴。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哪有本事和空闲想那么多男女之间的事情,只是以平常心应对花火鹤,以及有些羞涩地沐浴在莉莉娜的温柔中。至于最后对曦暮说的那声“谢谢”,也不过是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告别的一声感慨。正如安所言,他的确不再因为曦暮而感到窘迫亦或是羞涩了。 一命偿一命,你救过我一命,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我们两清。 等两人打闹完毕,爱格妮丝半开玩笑地说道: “要是你敢丢下我一个人溜掉,我就在这片黑暗里诅咒你一万年。” 安切了一声,白了她一眼,身形慢慢地在这个空间里变得虚幻。 “我出发了!” “知道了,记得接上我!” 黑暗重新吞没了一切,只剩一座冒着淡淡光芒的岛屿,以及一个嘴角不自禁挂着笑容的人偶少女。 她不顾形象地将身子平躺在地上,两只胳膊一伸两条小腿一蹬,无尽的孤独再一次如海浪冲打着这座岛屿,却再也无法溅洒到少女的身上。 千仞绝壁下,那栋半塌的木屋前,有点点星光从天空坠落,落入已经荒耕许久的土壤里,长出一份生机。 平原深处,几头不露身形的领主级魔兽猛地望向平原深处,瞳孔里满是困惑与惊讶。一份连它们都眼馋无比的蓬勃生命之力,如同一朵璀璨耀眼的莲花,一瓣瓣地绽开,只为迎回一个不应死去的少年。 有一头刚踏入领主级的魔兽有些控制不住发自本能的食欲,想要冲过去看个究竟,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被巨力猛地按入大地深处。一个沧桑而又雄浑的声音在所有有了些许灵智的魔兽耳边响起: “所有兽类,禁止前去。” 随着这份声音的响起,所有蠢蠢欲动的魔兽顿时消了自己的念头,只敢在心里偷偷好奇那究竟是什么,居然会让三位大人之一亲自出面。 而那头被摁入大地深处的魔兽也不敢造次,等身上的力道消了后唯唯诺诺地退缩回自己的领地里,不敢再吭一声,深怕那位大人看自己不顺眼,顺手就让自己一身魔力与气血化成它兽的嫁衣。 巨岩城里,木雅老板正搬出个懒人椅在店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享受着冬日难有的闲适与阳光。忽然他眉毛一挑,随即喜笑颜开,搓了搓手颇为兴奋地说道: “我就说嘛,我木雅做生意怎么可能会亏呢?” 第三章 生命的重量 等吃过饭后,安走到已经擦洗干净的工作台旁,有些困惑地问道: “说起来,我记得这个台子原本不应该是一直都亮着光,基本什么铭刻都能支撑的吗?我记得之前就算是铭刻失败后的的魔力乱流,它都能帮忙承担下来,可怎么现在一点魔力都没了?” 爱格妮丝洗着碗,不急不缓地回答道: “不知道,估计是能源耗尽了吧。” 安面露可惜,砸吧砸吧嘴小声说道: “要是还能用就好了,这样就还能试一试之前研究出来的铭刻。” 在爱格妮丝的敏锐的感知下,即便是再微弱的声音,只要她有心就可轻易听到。不过这个问题就算爱格妮丝听到了,她也无能为力。 虽然安与绯璃在生命永恒里为她创造了这具足以抗住那头怪物的人偶身体,但她的魔力储备与知识储备却是远远不够,单论对铭刻与工匠一系的理解,她连千分之一个安都比不上,所以她一声不吭。 爱格妮丝并不是一具以「玲智珑心」为核心的普通人偶,而是以更为神秘的「墨泉」为灵魂宿体的机械族。如果不是取回了所有的记忆,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要不然安会一直以为是自己当初绘写错了什么,才导致爱格妮丝成了不听命令、自有想法、还爱抬杠的存在。 机械族并不能算是一个庞大的部族,也是这个辽阔无比的大陆里最为神秘的一个种族。他们的灵智诞生于一种名为「墨泉」的晶石之中,在远古时期由一对精于铭刻与魔法的夫妇发现,以精妙的铭刻打造出了一具人偶躯壳以供「墨泉」内的灵魂居住,并将这种生物形态命名为机械生命。而机械族大多天生强大,与大陆其他的种族不同,新生儿都是通过族中精于人偶与铭刻两系的大长老制作出躯壳,再由云游四方的族人寻到一块墨泉晶石植入这才诞生。 不过在安阅读的无数典籍里都有记载,机械族看似永恒的生命其实非常脆弱,寿命也没有常人想象的那么长久,甚至在这一百年间大陆已经没有任何机械族的动静,于是有些人甚至怀疑机械族已经消亡。 就在安捣鼓着那座已经没有能量的工作台时,爱格妮丝将锅碗收拾干净,解开身上系着的围裙,看了看身上那套洗了许多遍还依然有着淡淡霉味、原本属于安的衣服,小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虽然从生理角度上来说,机械族都可以说是无性别的个体,可从心里认知方面而言,爱格妮丝与她的身躯样貌一致,是一个非常在意自身外表与穿着的姑娘。 更何况在幻想世界中,绯璃更是把她当做女儿一样来养,这便培养了爱格妮丝异常挑剔的穿衣品味。在那被孤独包围的世界里还好,可当她回归到了现实世界,还有安在身边,她岂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究竟合不合适? 于是十分自然地,爱格妮丝将这股毛躁朝着安宣泄而去,说道: “赶紧习惯身体!炼体境界就行!” 安无辜地抬起头望着她,爱格妮丝急,他何尝不急?可问题是这件事情的确急不来。这只有一半的生命永恒能见他的性命保住、重塑身躯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了,还想要重生之后实力暴涨回巅峰水准?那估计得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安所在的东大陆,有三个评级体系,分别对应武者、魔法师与魔兽。 武者从低到高,分别为见习、骑士、炼体、炼心、震岳、断海、裂天、通玄、大自在与传说中的武道极者。 魔法师从低到高,分别为学徒、一阶、二阶、三阶、四阶、五阶、六阶、小魔导、大魔导、知者与神秘无比的魔法尊者。 而魔兽则比较特殊,从一阶魔兽到六阶魔兽都算是有明显特征的分水岭。而从领主级到霸者级甚至是最终的天灾级,同一阶级内的实力悬殊却是可以达到天差地别。而除了这些以外,还有舍弃魔兽身躯化身为人的化形魔兽,更是不能以普通阶级评判来进行判断。 不过在大陆这么长的发展历史里,这些论外的存在自然也有人做了一份相对客观的评判标准,以灵开,龙门,天龙,泰坦四境来形容这些破开魔兽躯体以人之躯继续探索前路的存在。 除了武者与魔法师这两个最为普遍的职业,还有许多较为特殊的职业,例如操纵魔偶的人偶师,召唤幻兽的驭兽使,催动铭刻的绘写师等等。不过这些职业都如大树上端延伸而出的一根根枝条,最终仍可归拢于武者与魔法师的评级标准内,并无特殊。 而现在的问题就是,安的身体连武者入门的见习素质都谈不上,也就是说一些勤于锻炼的十岁孩子都比他此刻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要强个层次,更别提什么时候能迈入炼体境界的大门了。 安叹了口气,他的身体虽然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甚至能给他一种自己从未死过的错觉,可是胸中那股空荡荡的感觉却像是有一只惹人厌烦的猫在不停地撕挠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体。 取回记忆后,他才知道自己曾经的体内曾经是多么的充沛。那一条条被魔力与武力各自冲撞开的坦途此刻就像是干旱时期的宽广沟渠,不复往日辉煌,只显如今悲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失去记忆的安倒还好,可等他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富裕”,现在再看看空荡荡的身子,也只能感慨一声时也命也。 爱格妮丝可不管安的那些苦衷,哼了一声,倒是把条件稍稍放宽下来说道: “这样,等你什么时候能写出两条四阶铭刻护身,咱们就出发。” 比起炼体境界,这个显然靠谱太多,于是安脸上的愁容便消了下去,眉头一挑,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喜悦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 要不是身上衣服实在与爱格妮丝太过不搭,安的身体也逐渐无法穿下过去的衣裳只能穿唯一一件延展性较高的衣服,她倒还是愿意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虽然河床大多干涸,但是也有些许小水坑留存着点滴魔力。况且绘写铭刻最重要的并不是魔力量多量少,而是对铭刻本身的理解以及稳到极致的控制能力,而这两者恰恰是此时的安最能拿得出手的事物。 于是安不再摆弄那个已经无法再用的工作台,而是回到自己堆满书籍的房间继续研究让自己无比感兴趣的两种铭刻。 一种叫做“折射”,一种叫做“转换”。若是其他稍懂铭刻的人站在安的身后,看到眼前这个未满二十的孩子竟然在研究这两种六阶铭刻里也可称得上是顶尖晦涩的铭刻,怕不是抛下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的眼神转身就走。 这两种铭刻比起寻常铭刻还要知名许多,原因就在于它们是大魔导阶层的两种铭刻:“反射”与“吸收”的基础。而“反射”与“吸收”的威名,即便是对铭刻一无所知甚至连魔法都不能理解的普通人而言,也能从其字面意思感受到其内涵的恐怖威力。 虽然安曾经制造出玲智珑心,可那份成功有大半功劳都得归功于绯璃的手把手指导、生命永恒以及那座神奇的工作台。而当安现如今孤身一人去尝试学习与理解这两道铭刻时,他感受到了何为一扁小舟却要渡过汪洋大海的无力感。 不过这也无妨。因为在一阵阵风浪击来后,那支小船依然稳妥地驶在航线上。虽然速度有些缓慢,但是的的确确再向前迈进。就算是暂时无法理解的运行法则,多翻翻书籍,互相对照验证,再在脑海中推演思考一番,答案也就慢慢浮现而出。 门外的爱格妮丝就算平日里再怎么跟安斗嘴抬杠,也知道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情。于是她将一盘削好的水果轻轻放在门口,不顾外面炎炎夏日,出门继续收拾那片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土地。 阳光越炽热,爱格妮丝越能感受到生命的重量,以及名为活着的喜悦。 第四章 四阶铭刻 “爱格妮丝!耀光草还有没有了啊!存货不够用啦!” 窗外的爱格妮丝听到安的喊声,将手中装着衣物的篮子往下一放,气急败坏地冲进房间里,跨过一堆堆杂乱的书垛,对着穿了一身睡衣而且不修边幅的安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 “你要什么东西就给我一次性说完行不行!你上次说你要魔力墨水,说是绘写铭刻必须得要,行,我花了半天功夫穿梭了整个平原,穿着一身与我半点不搭的衣服到了巨岩城,好不容易买回来了后你又跟我说还要一份麝兰香做底料。还有之前,你说你要一份三阶魔兽的魔晶磨成粉,结果等我弄到一份后你又说三阶的魔力不够,得要四阶的。我告诉你姓诺顿的,你要是这次再敢耍我,有你好果子吃!” 换做平日爱格妮丝发这么大火,安早就好声劝慰连哄带骗地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不过此刻他正全心全意地研究“折射”这道铭刻里一处最让他费解的魔力流动模式,自然也就没有多做言语的心情和余力,只是囊唔囊唔地嗯了几声,爱格妮丝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眼里耳里只有从书上摘抄到本子上的说明与公式。 爱格妮丝见安这幅模样,倒也没多说什么,冷哼一声,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心里暗想看你这么投入努力就暂且放过你一马,等你什么时候闲下来再一一细算这些陈年旧账。 虽然四阶铭刻便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情况,可如果真能让安研究琢磨出来这两道六阶铭刻来护身,又有谁会阻拦呢?当然是无条件地全力支持。 铭刻之于魔法,胜就胜在它考验的并不是绘写者本身的魔力水平,而是绘写者对魔法流动的理解力以及操控力。普通的绘写师能够操纵三到四种铭刻,而品阶愈往上,操纵难度也愈发加重,对绘写师自身的魔力也有了一定的要求。至于安现在的状况,能够操纵两道铭刻已经算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能够实实在在地写出两道六阶铭刻伴身,那即便没有爱格妮丝跟在身旁,安也完全可以自由行走大陆,前提是做人要小心低调些。 当然,爱格妮丝的怨言其实也没有她所说的那么深重。巨岩城一程其实缓解了爱格妮丝最急迫的需求:合适的衣物。 即便是骄阳之下,爱格妮丝依然穿着一件浅色的坎肩,着一身素色连衣裙,清丽且不失雅致。不过对于她这幼小的身材而言,“高”雅就与她无缘了。 木屋倒塌的部分已经在爱格妮丝辛苦地翻整下重建起来,原本属于绯璃·玛格丽娜与诺顿·汉斯的那间屋子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忆,损毁的那半边屋子保留下来的也只有一堆附着禁制的书籍罢了。 虽然爱格妮丝并没有强烈的睡眠欲望,但是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也是必要的。整理木屋的时候,两人还找到了一袋足足五十枚金币,这也成了两人生活下去以及将来外出时的重要资本。爱格妮丝一点也没有跟安客气,用一枚金币就将自己那间衣橱塞得满满当当。 至于巨岩城的人是用什么眼光看待一个背着比自己人还要大的包裹的少女,安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在夕阳落下的时候看到爱格妮丝背着小山似的背包时,差点发动木屋附近的大阵进行驱逐。 安沉浸于铭刻的世界,竭尽自己所有的理解能力,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模拟“折射”这道铭刻里的魔力流动,直到接收力量之前都十分顺利,可等到力量砸到“面”上后,安模拟出的“面”根本不会像书中记载一样将力量折射而出,而是应声破碎。如果不能将力量折射出去,那么安研究的一切就等于是竹篮打水。 更离谱的是“吸收”这一道铭刻,安绘写出的铭刻理应像一张大网一样笼罩住冲击而来的力,可等编织出来的网刚罩上去,所有的力就都从网的缝隙中穿透,连最基本的功能都没有达到。 从开始研究这两道铭刻至今,安已经花费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头顶那轮烈日也从炽热逐渐转凉,最难熬的夏日眼看着就要从指缝间流淌而过。进展的确是有,可问题是这样的进展排不上一点用场,从结果论看来那不就相当于没有进展。 在又一次的尝试失败后,即便是安的耐心也有极限。他将笔往桌边一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眉心,眼神中布满了不理解与些许急躁。他感觉到了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可每当他踏出一步、又一步,他才发觉曙光离他的距离竟是那么的遥远,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迈出步伐。 爱格妮丝从门外挂好衣物,回到屋子热了一杯牛奶,敲了敲屋门,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小嘴一撅道: “主人,要是实在研究不出来,用个四阶的铭刻不就行了?比如说那个‘极硬化’还有‘坚韧体魄’,保证你承受一波伤害死不了不就得了?在那之后我帅气登场,飒飒飒几下收尾,主人你再通过生命永恒恢复过来,这个配合简直完美。” 安喝了一口牛奶润了润嗓子,原本因为长期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而有些萎靡的精神也在一口热牛奶下肚后而振奋了许多。他甩了一个鄙夷的眼神,啧了一声: “你愿意当乌龟你当,我是绝对不想的。这两个铭刻之所以那么知名是因为它们对武者的巨大辅佐作用,哪有绘写师自己给自己用这个铭刻来承担伤害的。而且你以为有了极硬化和坚韧体魄加护,我就感受不到疼痛了吗?” 说着,他小声嘟囔道, “能少吃点痛就少吃点。” 爱格妮丝意识起了她的主人曾经经历了些什么,于是沉默之后主动转换了话题: “那这样的话,你想过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待多久吗?我是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有衣服可换了,你只要不走我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安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望向桌上自己写的无数草稿以及模拟而出的几道失败作,仰起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身子骨发出一串咯噔响声。等安伸完懒腰,心里也有了一丝打算。 “明儿我和你一块去平原里探索,试一试四阶铭刻够不够用。” 爱格妮丝狐疑地问道: “主人你真要当乌龟?” 安没好气地在爱格妮丝的头上敲了颗板栗,叫道: “四阶铭刻你别就知道那两个,还有许多其他的实用铭刻好不好!我掌握的“干扰”以及“海市蜃楼”如果应用妥当的话,绝对会有超乎寻常的效果!” 爱格妮丝听完后兴趣乏乏地回了句: “哦,是幻影乌龟。” 安太阳穴处猛地跳起一根青筋: “如果你再说一声乌龟,我就把你……” “你能把我怎样?你打也打不过我啊!” 看着爱格妮丝那副得意洋洋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安只觉得心里受了极重的损伤。如果爱格妮丝的核心的确是玲智珑心倒还好办,可问题就是她真正的核心是墨泉晶石,她是拥有着自己思想的机械族,事到如今安还真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安心中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让爱格妮丝大开眼界,让她知道铭刻运用得当,完全可以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第五章 不是有你吗? 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安和爱格妮丝二人走在崎岖的兽道上。安喘着气拉着领口想要让冷风吹进,可吹进的只有夏日的燥热。从早上九点启程,两人走到现在已经是接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头顶曜日的威力也随着时针的转动而愈发强大。安的头顶黑发烫得似乎只要有一点火星擦碰就会瞬间爆燃,如果不是不停地大口喝水,安怀疑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就要被全部蒸发,成为一根干瘪的人干。 相较于被烈日烘烤得浑身发烫的安,爱格妮丝就显得从容太多。她的头顶带着一顶雪白的遮阳帽,洁白的手臂像是根本无惧烈日暴晒般光溜溜地敞露,在这有些干枯蔫耷的平原上显得格外刺眼。 可能是走到深处的原因,一路上安并没能看到多少可供休憩的密林。即便看到几处水源丰沛的地方,也被爱格妮丝严肃提醒魔兽扎堆不要靠近为妙。 安刚想坐到一块岩石上歇歇脚,但岩石表面早已被烈日烤的滚烫,只是屁股贴了上去有一股煎烤牛排的铁板之感。安哪敢继续坐上去,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有些沮丧地说道: “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爱格妮丝望着一眼无法看到尽头的漫漫路途,斜着眼说道: “我们到现在连深层的一半都没走出来,想要在这里全力施展手脚的话,如果你不怕死你可以试试。” 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下行进的速度后继续说道, “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来看,大概今天晚上的时候我们可以到达中层。到了中层之后即便你招惹上了一只六阶魔兽,我也可以帮你收尾。” 安长叹一声,眼角挂满了绝望与悲伤。不过他忽然好奇地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深层理应都是领主级啊霸主级啊这些极上层的存在,可为啥我们这么大摇大摆地通过他们都不理会呢?” 听到这个话语,在不知名处的某一位流下一滴冷汗。 爱格妮丝思考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缘故吧?你想啊,能在这个深处生活的两人,大概早就和那些存在有了些契约了吧。” 此话听着在理,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想。 事实上只有低阶魔兽才会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它们为了存活下去会互相争夺领地和资源。而到六阶以上的魔兽时,领地意识反而变得愈发淡泊。除了自己看中的一些宝物或是有利于自己继续提升的物件,普通的事物它们通常不会抱有太多兴趣。 不过如果有极大的杀意冲着它们而去,它们自然也会权衡利弊,选择避开或是直面。毕竟欺软怕硬这个能力不用学,从出生开始就深植于各种族的骨子里。尤其是魔兽,弱肉强食这一道理是它们最基本的准则。所以安才会因为在平原最深处仍然能看到一阶的魔牛鬃猪这一类被人类驯服作为食物的魔兽而感到震惊。 似乎这片深层,除了有那不知踪迹的五阶以上的魔兽以外,其余似乎并没有和浅层有什么不同。 就在安捏着自己有些发颤的大腿,伏下身让发胀的眼睛看着自己落下的阴影好好歇息时,爱格妮丝忽然说道: “那双一直注视着我们的目光移去了。” 安猛地向前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张大嘴巴呆呆地问道: “等……等下,意思是有个领主级的魔兽一直在盯着我们?” 爱格妮丝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是感受到了那股一直注视着我们的视线并没有多少恶意,所以就一直没跟你说,反正说了你也做不了什么。” 安嘶了口气,表情有些苦涩地回答道: “要不然你来试试这两道铭刻的威力?我估摸着魔兽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了……” 爱格妮丝鄙夷地回道: “讲道理主人,我全力的时候可是有裂天巅峰实力的,而且我还和那个灾厄怪异搏斗了那么长时间,你真以为你那两道铭刻能限制得了我什么?而且我也不可能对你全力出手,一来一去这铭刻就等于没有经过实战检测。还是说你听到领主级魔兽后,一下子就心生胆怯了?” 说到后面,爱格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窃笑,眼神里也满是调戏意味。安明白这是爱格妮丝的激将法,可即便是如此低劣的激将法安也无可奈何,乖乖地上了勾,狠心道: “那行,那咱们继续!” 像是响应安的话语般,视线尽头,忽然有一道黑影,伴着卷起的尘土以及躁动的空气狂奔而来。随着距离的逼近,一头宛如披着一副黑色铠甲的鹰头犀身魔兽显现出了它的身形。四蹄践踏着大地,双目尖锐如勾,毫不掩饰的将战斗欲望朝着安投去。 爱格妮丝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低声问道: “主人,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和这里的领主级魔兽有交情?” 安被爱格妮丝这个问题问的一脸懵逼,单“啊”了一声后,就不得不凝聚好精神,面对这头来势汹汹的魔兽。 爱格妮丝识趣地退到一旁。这头四阶的鹰犀兽恰恰好是最适合安练习的对象,所以她才问出那个古怪的问题。鹰犀兽虽然有着一身极为坚硬的甲皮护身,但是它对魔法的耐性却是相当之低。震岳武者都要费一番心思才能斩杀的它,却会被三阶的炽烈火球这类魔法轻松压制。它的那双鹰眼可以在近乎没有死角的情况下观察周围的一切,更可以在极远处就可以发现敌人的行踪。而它的那身皮甲不仅是安全的保障,更是一份极强的杀伤性武器。就算是炼心武者,挨上鹰犀兽冲刺后的一撞,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而这只朝着安冲来的鹰犀兽,别说是正面硬接,只要是被它带起的那道劲风卷入,都够安好好喝上一壶的了。 不过安也没有慌忙,即便在这烈日下他也迅速地冷静下来,估摸着距离与时间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一颗浑圆的白球,扔向那头疾奔而来的鹰犀兽,一丝魔力波动从他之间飞出击中那颗圆球,球体上忽然浮出一道道晦涩的黑色铭刻,等它落在地上时,所有铭刻已经展开完毕。 那头鹰犀兽自然不会在意这样的小小细节,依然发狠朝着安冲去。不知道为何,原本正躲藏在阴影里歇息的它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能让它实力暴增的气息。无法克制自己本能的鹰犀兽站起身,循着那丝气味与感觉一路狂奔至此。等它意识到那气息的主人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后,战意暴涨,心中只剩下将那人类踩扁食之这一想法。 等两者距离只剩下五十米的时候,就连爱格妮丝心中也猛地捏了把冷汗,因为这五十米对于鹰犀兽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如果安再不做些什么,他可能就真的被鹰犀兽踩成肉酱。 三十米,安依然没有动。 二十米,安还是没有动。 十米的时候,爱格妮丝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的欲望。她死死盯着两者,心理坚信安一定有办法。 所以,鹰犀兽撞碎了安。 如字面所言,撞“碎”了安。 爱格妮丝猛地捂住嘴,不敢相信眼睛见到的一切。 如同破碎的抹布一样,撞碎后的安飘飘摇摇在天空中飘落,然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爱格妮丝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在0.01秒内转过身,已经是完全戒备的状态,却是看到了安的一张嬉皮笑脸。 “怎么样,叫你放狠话,你看连你也中招了吧?” 这次轮到爱格妮丝张大嘴说不出话。她又转了回去,发现那头鹰犀兽依然在疯狂地奔跑,但却是在以两人为圆心画一个巨大的圆。它眼中的战意与速度丝毫未减,似乎正在追逐“安”的身影,可是在爱格妮丝看来,它就只是在傻愣愣地疯狂转圈而已。 爱格妮丝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思考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个答案后,小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就不在那里的?” 安得意之情形于色,说道: “从我丢出“幻想球”的一瞬间。” 幻想球是安给自己新发明取得一个名字。它使用了魔力传导能力极好的灰白石为原材料,负载了“海市蜃楼”与“干扰”两道铭刻。原本安以为幻想球只能在极小范围内生效,现在看来所能作用的距离远超预期,光半径就至少有三十米的距离。 当安激活幻想球的一刹那,幻想球上的两道铭刻便开始自动干扰它周围流动的魔力,即便鹰犀兽拥有一双鹰眼,可一旦自己感知的事物本身就被更改,那么自然会将虚假认作真实。原本的海市蜃楼并没有这么强的能力,对于许多绘写师而言,海市蜃楼这道四阶入门铭刻大多是用于富人家族的装修护卫或是特殊场所特殊用途,并没有实际的战斗能力。可一旦搭配上干扰这一四阶顶级铭刻,就能将虚假程度猛地翻上几个几何级数,足以让对自己判断能力极有信心的人也吃个大亏。 比如说爱格妮丝,此刻就一脸委屈和不服,原本看安被烈日烘烤半死不活还偷着乐,过去放的狠话此刻却成了打自己脸的巴掌,别提心里是多闹腾了。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服气,嘴硬道: “可这样的话,你又如何才能干掉敌人呢?” 的确,幻想球只有牵制的作用。虚假的说到底还是虚假的,即便能让人陷入困境,但却是没有任何杀伤能力。而如果真要加入那些欺骗感官的能力,那么对于一些意志坚定的人来说反而是苦醒他们的良药。 听到这个问题,得意洋洋的安也有些困惑,反问道: “我不是有你吗?” 第六章 金丝雀 安话也没错,但就是让爱格妮丝听着上火。不远处鹰犀兽仍然在疯狂地奔跑着,两人所处之地并不能算得上完全安全,她却率先朝着自己人开口训斥: “主人,我需要提醒你两件事情。一,我希望你能够独当一面,即使我不在身边也能自保无忧。二,在幻想世界里倒也罢了,而现在,我的这一副身躯是从你拥有的半份生命永恒里诞生而出的,也就是说我如果真正发挥全力,也会牵动到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不要将我刻意地算作战力的一部分,而是看成一个隐藏于幕后的杀手锏,这样你才能走得更远。” 安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回嘴。正如爱格妮丝所说,如果总是将她作为关键的收尾环节,那么安自身的安全其实并不能得到最全面的保证。毕竟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古怪的可能性,而如果想要面对所有可能且全身而退,除了自身强大别无他路。 爱格妮丝说完自己的看法后也没步步紧逼,而是叹了口气让出一步,眼神中带着鼓励说道: “基本上你这两道铭刻从迷惑敌人的角度而言已经算是有着极佳的效果了,这点值得赞扬。不过接下来你准备拿那只鹰犀兽怎么办?” 话语间,那只鹰犀兽已经围着两人用四蹄踏出一圈沟壑,就连大地的颜色都因为巨蹄的不断踩踏挤压而显得比附近土壤颜色更加深厚。安略微思考了一下,心神微动,操纵着幻想球里的海市蜃楼铭刻,模拟出了另一个形象。再用干扰辅佐,将气场气势全部以自己心中所记所想模拟而出,成功地在鹰犀兽的感知中,塑造出了一个并不存在于现实的男子。 鹰犀兽猛地停住脚步,刹不住的四蹄在大地上犁出一道深沟,这才在距离那男子十数米的距离停下了步伐。魔兽的直觉告诉它,如果自己真冲了上去,那么这世界里就将再也不会有它的存在。 安忽然对身旁的爱格妮丝说道: “你要是想知道那只鹰犀兽看到了什么,只要放下防备感知外界的魔力流动,你就能看到了。” 爱格妮丝将信将疑地按照安所说的话去做,放下了心中防备,于是在她的视界里凭空出现了一位拄剑不动,巍峨高大的男子。而当爱格妮丝刚要捂嘴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惊讶,她就看到那名男子动了。 那根闪着银芒的剑条如同白蛇出洞,可又没有蛇类的阴冷,男子出手间净是浩然正气,只是正、快、奇! 鹰犀兽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心生狠意,不躲不闪,像是要硬抗这一击。 那道剑意极快,极准,只是缺了一丝狠意,多了一丝洒脱。就在那道白芒即将触到鹰犀兽的额头时,它再次发出一声似鹰啸的怪声,四蹄用力,竟是直接朝后倒“飞”而去。 巨鹰可扑扇长翼向天空借力倒飞,鹰犀兽以厚重四蹄朝着大地借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那男子一击不得,换了剑势,不再是白芒闪烁,而是从天空巨轮要来一抹赤炎,翙翙其剑,仿佛能让大地干枯海面蒸腾。鹰犀兽见此情景,哪敢继续迎战,彻底断了心中战意,只剩磅礴旺盛的求生欲让它朝着来的方向疯狂逃窜。 爱格妮丝咽了下口水,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道: “主人,那是谁?” 见到威胁已经彻底离开,安走了过去,用袖子口擦了擦球体上沾上的草屑与泥土,将幻想球收了起来,天地间的魔力流动恢复了正常。听到爱格妮丝的问题后,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 “这是我对剑意的理解。” 爱格妮丝陷入沉思,忽地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道: “主人,恕我直言,我感觉你魔力武力尽失就是一个必然啊。要是真让你拥有魔力武力去看遍世界,我估摸着你也不会收获些什么。” 安一脸困惑地问道: “啊?为啥?你不觉得我很惨吗?” 爱格妮丝深深地看了一眼安,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朝着木屋方向走回。 “喂!你别话说一半啊!为啥我战力尽失还成了必然啊!就这么径直走了……我还是不是你的主人啊!喂!等等我!” --------------------------- --------------------------- 帝国首都,龙临城,是埃伦斯帝国最庞大、最繁华的城市。除了中心的皇城有高耸的城墙护卫以外,这座位于帝国心脏位置的首都是一座极其开放、不断向外拓展扩张的城市。 由于帝国奉行力量为先,除了最中心的皇宫之外,城内最显眼的建筑便属武会以及魔法师协会。与那栋似乎想要触碰云霄的魔法师协会的高塔相比,武会胜在它占了接近十栋魔法师协会的面积。在龙临城,武痴法宅数不胜数,不过与这群痴迷于力量的人相比,商人,铸造师,绘写师,药剂师,园艺师……各种各样的职业,只要手上的确有三板斧,就不用愁在龙临城找不到自己的栖身之地。 更何况,最新上任的帝王虽然一如既往地支持力量为先,但同时也对其他各行各业进行了极大的补助。这位年龄尚未到四十的帝王曾经在公开演讲里表明,自己希望看到帝国在他手里成为一个不单是武力强大,各个方面更是要能比肩大陆顶尖水平。于是现在的龙临城最不缺的就是活力,所有人都充斥着干劲与冲劲,要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在那座极其辉煌气派,代表着埃伦斯帝国往日辉煌的巨大宫殿里,阳光从彩色的玫瑰玻璃种透过,洒落在地面碎出一地斑驳。 这是一间少女的房间,的确是到处都充斥着少女的气息:粉色的主色调,蕾丝边点缀的床单被套,比人还要大的布偶兔,摆满化妆用品的梳妆柜台。在那个玉石为基,四条腿都由最顶尖的匠人刻出百种鲜花的凳子上,帝国的明珠:珐娜·埃伦斯正乖巧地由着侍女打理着她那头略微卷曲的黑色长发。 已经有了些许眼角纹的女仆放下玛象牙做成的洁白梳子,满意地用手轻轻撑起珐娜的下巴,让她仔细看看镜中的自己。这位从二十岁进入皇宫的女子,从珐娜刚出生时就担下了照顾她的责任,直到珐娜现在十七岁,她也从一位阳光灿烂的女子慢慢地被时间打磨平缓,曾经光滑如镜的脸庞也有了淡淡的纹路,换来的也只是夜里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过好在她有珐娜。看着珐娜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慢慢出落成如今的帝国最有名的美人之一,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也随着珐娜的成长而有了寄托与意义。 “安娜姐,你说我将来会不会遇到属于我的白马王子呀!” 珐娜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还未成年的她自然可以尽情畅享少女的权利:对爱情的幻想以及对纯真的追求。安娜笑了笑,掐了掐珐娜仿佛能挤出水的脸庞,说道: “那当然。珐娜公主这么漂亮,不单单是遇到,想追求你的白马王子那可要排上长长的队伍咯!” 不用言说,身为埃伦斯帝国的公主,更是一位继承了她母亲美貌的纯真少女,追求她的人可能要从帝国的最南端一路排到最北端。 珐娜倒是苦恼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 “可是啊,我希望遇到的是那种,能让我一见钟情,高大又帅气,体贴又可靠,而且还十分专情的人!” 安娜帮珐娜理了理鬓角的长发,温柔地回应道: “那是自然。珐娜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无数人等着你去相遇,无数故事等着你去书写,你要相信只要你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它就会以温柔回报你。只要你相信着你会遇到你的那位王子,他自然就会在一天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嘴角衔着玫瑰,给予你最惊喜的相遇。” 珐娜听着安娜的描述,一双大大的眼睛不由地有些痴了。看着珐娜这个神情,安娜忽然觉得心中悲伤不能自已,不仅是因为珐娜,也为了自己这十七年的时光。她悄悄背过身,用手指点了点眼角,控制住自己的情感,熟练地摆出一副笑脸继续梳弄珐娜的头发。 即将踏入十八岁的珐娜何尝不知,自己怎会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她是帝国的明珠,是所有青年才俊争先恐后抢夺的香饽饽,是所有女性都会嫉妒的完美存在。不过在所有的光鲜背后,比起“明珠”这一称号,换作“金丝雀”更为合适。 一只在笼内讴歌自由,用谎言与幻想安慰着自己的金丝雀。 一只无比脆弱,差点死去的金丝雀。 第七章 各有所想 夏日最惬意的时光,大概就是拉出一张躺椅,在凉风习习的夜晚,静静地躺在椅上望着璀璨的星空,在无人的旷野享受名为孤独的苦涩美食。 年轻的人总是在尝到它的苦涩外皮后就不肯下嘴,只有熟练的人才能小心翼翼地在外皮咬出一个缺口,慢慢地将其中名为沉静与空灵的美味汁水吮吸而出。可即便是最擅长品味的人也不能长期食用,否则苦涩会顺着外皮慢慢地渗透到汁水里,连带着汁水也变得不再甘甜。 安就很享受地躺在椅子上,眼睛望着无垠的星空,耳边只有风声与屋内的微微动静,心灵似乎随着轻风扶摇直上九万里,在那浩瀚的星空徜徉。他任凭自己的思绪在虚无中飘舞,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研究什么,只是尽情地放空自己。 爱格妮丝收拾着生活片的必需品,将一件件她认为重要的物件整理入一个超大的布包里。除了那袋必不可少的金币之外,她看着自己那橱柜的衣物,心理有些犯愁。一共八套成套的衣服,如果要将这八套全部塞进布包里,那么整个布包基本上就没有容得下其他物件的余地了。安绘写铭刻所需的各式材料都用另一个小包单独存放,还有一些路上充饥的干粮与水、便利的魔晶器、换洗的衣物、简易的帐篷……要不是不能把木屋扛起来,爱格妮丝可能会直接随身带个家。 安终于从星空中唤回自己的精神,起身朝着屋子里走去,看到爱格妮丝正在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包里不停地塞着东西,还不时用力地挤一挤想要腾出更多的空间。安被这幅丝毫不亚于璀璨星空的景象震撼住了心灵,艰难地问道: “爱格妮丝,你在干啥?” 爱格妮丝头都不抬地回答道: “回答主人,搬家啊。” 安的嘴角不自禁地扯动几下,好言说道: “我们不是带了钱吗?到时候再买不就行了?” 爱格妮丝眉头一皱,把刚收整好的衬衣往包里一丢,不满地说道: “主人,这话就不对了。带着总比不带好,要是有个万一,有准备当然更好。再说了,自从回了家之后,一直是我打理照顾着的,你要想指指点点那你也帮忙收拾啊!” 安欲哭无泪,如果所有人偶师做出的人偶都是这个德行,大概这个职业早在刚诞生的时候就如同风中残烛,还没等人偶们大放异彩,制造出他们的人偶师气都气死了。 本身就是制造出来帮忙分担事物工作的,到头来竟然将制造自己的主人说的一文不值。爱格妮丝虽然一口一个主人,但从话语以及行动中却是看不出哪怕是一根发丝的尊敬与服从。与其说是弱气主人与强势仆人的发展,倒不如说是被蛮横妹妹欺负的软弱哥哥。说起来,从爱格妮丝诞生以后,诺顿与绯璃的确是将爱格妮丝视为半个女儿来待,看到她欺负安也不多说些什么,算是助涨了爱格妮丝的威风。 安走上前去,朝着那只布包里望了望,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衣物。又拍了拍它浑圆的肚子,感受到了一个坚硬无比的物件,于是安咽了下口水,小声问道: “你不会把锅也带着了吧?” 爱格妮丝一挑眉毛: “干嘛,又不让主人你背。” 安彻底没了话,只能随着爱格妮丝的喜好,随便她带些什么。 他走回了房间,看到已经摆放整齐、码成一摞摞小山似的书堆,平日里杂乱无比的地板此刻却仿佛映射着星光,安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怅然。 爱格妮丝带那么多东西也好,不带那么多东西也好,他其实都无甚所谓。正如她所说,反正安到时候也是两手一挥做个甩手老板,他在意那么多也没有个必要。 很多游子临走之前,只是揣上一钵故乡的泥土,就算是带走了家乡。 安不知道爱格妮丝带走那么多东西,是否真的能够填满她心中的不舍。 ----------------- ----------------- 第二日,烈日高挂。 龙临城往南数十公里,有一处大型的演武场。自从帝国开始再次征兵,这处平日里算不上特别知名的演武场门口变得车水马龙。一架架高大的马车载着贵族们驶向这处平日就算请他们去他们也不愿去的地方,将儿子送往军营里希冀着他们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为家族打下一片更为广阔的前景。 不过比起这些鲜衣怒马的富人,来往更多的是那些衣着普通的普通人。他们响应着呼吁,怀揣着一身的热血以及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前往这处演武场报名参军。帝国人从小就会被灌输曾经的帝国傲视大陆这个教育,现在转折点终于到来,这些渴望着重归大陆中心的帝国人民又怎不会心潮澎湃? 演武场内驻扎着五万名帝国士兵,即便前来报名参军的络绎不绝,即便天空中的太阳毒辣地照射着大地,他们仍然不会停下锻炼,任凭汗水浸透衣物,脸庞脖颈通红,依然整齐地结队进行着一项又一项训练。 一名从马车上走下的年轻男子,伸手挡了挡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看着演武场内的热火朝天,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胆怯,扭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坐在车上的父母: “我能不能不去啊……” 面容严肃的父亲不容拒绝地摇了摇头,身旁雍容的母亲温柔地说道: “千代,你放心,你要对你的实力足够自信。” 被称为千代的年轻男子哭丧着脸,语气中满是担忧: “可问题是那个魔女也在这里啊!” 他的父亲冷哼一声,道: “被女人欺负了就怕成这个样子?你不嫌丢人?一次没打过就给我闭门死练!练好了再找回场子!” 被父亲一通数落的千代真是有苦说不出。自从希斯元帅带着世界至宝回到帝都后,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是这名叫做曦暮的少女于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将自己潜伏于最危险的地方,这才帮助帝国取得世界至宝。 这样的事迹本身就已经极具传奇色彩,更何况曦暮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炼心巅峰的武者境界,更是常年跟在希斯元帅的身边,武道尽得希斯元帅真传。自她的名称在帝都响亮起来后,登门拜访想要一睹芳容的、心中不服想要武力切磋的、心思百转想要订下婚约等等各式来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可能是曦暮觉得麻烦,也有可能是希斯元帅的注意,在那之后曦暮直接在武会公开摆了个擂台,允许震岳巅峰以下所有武者尽情挑战,普罗大众这才有一个机会一睹这位天才少女的真容。 那天的曦暮面容冰冷,黑衣飘飘,拳脚剑影间,击败炼心境界八人,震岳初阶二人,震岳中层一人,名震龙临城。而千代好巧不巧,正是被击败的震岳中层,一名平日里还算耀眼的明日之星,就这么成功地沦为曦暮的垫脚石。 千代想对自己的父亲说,只有和曦暮真正打上一把,才能体会到那股不惧生死凝固血液的气场是多么恐怖。他一开始还以为曦暮只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奇女子,准备控制着力道试一试深浅。可等走上擂台,双方行礼之后,千代被她黏上的一瞬就暗道不好,这才意识到曦暮根本不是什么切磋比较,而真的是以你死我亡的气势全力出拳,气势与杀意更是实打实地从鲜血之中磨砺而出。他们竹家自古就没有伤害女人的说法,曦暮这种以伤换伤的求死打法,竹千代只好在忍痛挨下几拳后还了些轻飘飘的伤势,最后赶紧认输,免得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形象尽失。 这一战,千代只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子对战,而是在和一个无心无求、一生愿望只剩武道的老怪物对战。 不过这些话即便和父亲说了也没用。和那些兴致高昂的人相比,千代只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前途一片灰暗,就连天空太阳都照射不开的那种灰暗。 而焦点人物曦暮,此刻正在演武场的一处隐蔽的单独隔间,一个人做着最基础的热身运动。眼前用于测试拳力的大桩已经被她打的坑坑洼洼,隔音效果极好的巨岩墙壁上也有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与魔法师的魔力不同,武者体内的武力是所有人天生都有、与气血极其相似的一种存在。即便是最普通的个体,也可以通过锻炼身体以达到壮实武力的作用。从见习武者一路走到炼体武者,都无需什么特殊的方法辅佐,唯勤耳。只不过从炼体往后走,就需要每个人自己摸索如何继续提升自己。有的人以杀证道,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有的人以险证道,于生死之间来回折磨……总而言之,每个人的道路大同小异,在追求武道巅峰的一路上,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不断迈步。 曦暮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衣,身体向外蒸着白色的雾气,这间背光的屋子的温度只因一个人的存在而与骄阳似火的外界相差无几。可即便是滚烫的肉体与奔腾的血液,依然无法让曦暮的脸庞与心灵解冻丝毫。 她的睡眠很差,所以眼眶比起之前有些发黑,也有些凹陷。在噩梦里,她尝尝会梦见自己握着一柄长剑,将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刺穿。长剑滴着血,那些死去的人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瞳孔里满是不解与悲伤。 莉莉娜酒馆的服务生,大厨,军队里的熟人,恩柏爷爷,莉莉娜,希斯,最后是安。 惊醒的曦暮会猛地直起身,双手颤抖,无力到连水杯都握不稳。她至今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安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她会递出那一剑,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又或许其实她已经知道了,只是她拒绝承认自己认知到的事情,不愿相信那就是事情的真相。因为一旦自己直面了那件事情,那么曦暮最后的存身之处也将化为云烟。 曦暮猛地挥出一拳,大桩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房间都因为这一拳而有些颤抖。 只有挥拳舞剑时,才能忘却这一切。 那么就尽情地挥拳舞剑吧,不要去思考,只要变强,变强,变强。 直到强到能够为自己打出容身之处,直到自己足够撕裂这一切的虚伪。 第八章 无形的手 夏天的末尾,巨岩城的东城门迎来了一对极其古怪的旅客。 平日里从东门进城的人就已经颇为罕见,更何况这对旅客无论是面色扮相,还是衣裳穿着,再到随身行李,皆是古怪至极,引得旁人不由得多看几眼,再看几眼。 先不说这对少年少女面庞俊俏,一个爽朗清举,一个灿若桃花,单是与那些风尘仆仆,身上一身臭汗的冒险者们对比,这两位便仿佛是刚从皇宫之中走出的公主王子,只是望着就让人生出一股轻快感。 再看一身衣裳,烈日炎炎,那位少女竟是穿着厚实,那身白底蓝案的裙摆严实地护住了所有肌肤,好看是好看,可人们只是看着她穿的就觉得闷热无比。那位少年亦是一身青衫丰神俊逸,只是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穿在身上束手束脚,像是被硬生生地塞进这一身型号偏小的衣服里,仔细一看就有些别扭。 不过最大的古怪还当属那位娇小身材的少女,竟然背着一只比她人还要高出大半个身子的巨型布包,走起路来更是毫不吃力,一如普通少女轻巧地抬换脚步踩着地面,身后的背包更是稳稳当当地置于身后,晃都晃不出个水花出来。而在她身旁的那位少年却是两手空空,走在这个负载极重的少女身旁自由自在,看得让些大老爷们颇为恼怒,只觉得丢了男人的面子。 安感受到了出城的冒险者偷来的鄙夷视线,面露苦色,弯下身贴着爱格妮丝的耳朵悄悄说道: “要不然你分我一点东西?不然我被那么看着好难受啊。” 爱格妮丝用手肘顶了顶安的腰部,哼了口气说道: “主人,这种面子表态何必呢?这一路走过来都是我背的,也没看你路上说过这种话啊。再说了你能背多少东西?也没有多余的包了,何必呢?” 安被爱格妮丝说了一通羞愧地捏了捏鼻子,自己的确是在此刻有些惺惺作态。不过也难怪,自己平日里跟爱格妮丝待久了,都已经慢慢忘记了爱格妮丝的外表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女孩,可爱到即便将她摆在人偶店的橱窗里,人们都会以为她是由最顶尖的匠人精雕细琢出来的公主人偶,足以上贡给帝都去给真正的公主陛下当做玩伴。 虽然爱格妮丝的确是人偶。 平日里和爱格妮丝斗了那么多嘴,在穿越平原的路途中看她轻易地击败三阶魔兽,安的确有些忘记了爱格妮丝在世人眼里会是一个什么形象。 现在的东门已经没有了城卫把手。自从军队取得生命永恒后,巨岩城的禁严很快也撤了去,恢复了它作为帝国最安全的边境、纳措平原的补给站的定位,重新向所有人开放。 联邦人除外。 新的城主名为瑟提·洛克,与先前那位叛逆的城主一样,瑟提·洛克也是经商出道,在帝都有一份不大不小的官职与基底。这一次的重建,在基柱没有受到太大损害的前提下,辅以军队的帮助,虽然还有些惨淡,但已经有了元气恢复的苗头。 帝国方面将消息隐藏的极好,所有的悲伤与不满都被世界至宝的到来差不多冲散得干净。有异议的人也会被其他人的狂热给压盖下去,就连巨岩城里一些经历过恐怖的人,也开始怀疑起那场噩梦是不是神明给予帝国的最后的试炼,充满着必要性与必然性。 东城区与安最后一次见到时一样的荒凉。不过有意思的是,十一年前那场兽潮里受创最重的东城区,反倒在这次灾难里几乎没有嗜血的魔兽光顾,一些躲到东城的人更是因此幸运地捡回了一条性命。 爱格妮丝带头朝着城镇中心走去,边走边向安问道: “我们先在巨岩城歇脚一段时间,找到你的那位旧相识莉莉娜,还有圆圆弟弟,如果可能的话再去见一下那位叫做木雅的老板,就这么多对吧?” 安思索了一下,的确巨岩城里在意的人只剩这三位。见完莉莉娜和木雅,他要带上圆圆前往帝都,找一家最好的学院送他进去学到最好的知识。如果圆圆有学魔法的天赋,如果有那个需求,安也会将手中金钱全部留下,还会帮忙绘写些防身的铭刻。毕竟其他孩子都早已远游,只剩个圆圆跟在他的身边,安还将他独自抛下那么长时间。所以安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圆圆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不然和其他孩子比起来,圆圆也太可怜了。 在那之后,他就要和爱格妮丝继续踏上旅途,走遍整座大陆,去见一见那些飘向大陆各地的孩子,和他们好好聚一聚。而再详细的,安也没有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去看等着他去做,等他真的做了一大圈回来了,大概也是生出华发的年岁了。 一路上,还有不少路人对着这对奇异的组合投来了好奇的视线,回头率高达90%。其中不少视线是朝着爱格妮丝可爱的外表去的,少部分被那巨大的背包吸引过去,也有少部分落在了安的身上。不过那些落在安身上的神采奕奕,随着看到他身旁少女背着的打包后立刻变成了鄙夷。 爱格妮丝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变化,忍不住嗤笑道: “主人,我觉得我这么做简直太明智了,帮你挡了多少桃花灾啊!” 安正想像平时一样没好气地拍一拍爱格妮丝的脑袋,不过一想这一举动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和掀起的风暴,又悻悻然地缩回了手。不过也不算没有好事,人们至少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半年前被众人认定为恶魔的存在。 这也难怪,先不论这半年安的个子像是树枝抽条一样猛长,就凭白皙干净的脸蛋,人们就无法将他与那个黑兮兮的男孩联系到一起。原本安还有一丝顾虑,不过现在看来这丝顾虑完全就是多余。 爱格妮丝猛地一挥手,拍了拍安的后背,说道: “主人,我们先去哪?” 安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先去接圆圆啊!” 爱格妮丝看着自己榆木疙瘩一样的主人,心中悲哀竟是无处诉说。 嘴上说的一套一套的,看的书能把屋子都堆满,桃花缘更是远超常人,可真正实战起来却是手忙脚乱尽做蠢事,书里学的本事一个派上作用的都没有,只能做个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可那又能怎么办呢,爱格妮丝看着这位蠢得有些可爱的主人,心中只是哭笑不得。 等两人沿着中央大道一路走到西城区,刻意无视了街道上行人的各式目光,左拐右拐来到了那栋气派的大宅门前,安抬起了手,深吸一口气,在空中犹豫几秒,终于有些紧张地扣了扣门。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没有人应答。 安不解地又敲了敲,声音大了许多。按照常理说,即便是再轻巧的脚步声,如果有人靠近宅邸,雪球都会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嗷呜叫上两声。可现在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潺潺流水声以及那份独特的恬静雅致告诉着安他没有敲错地方。 他轻轻一推栅栏,那扇紧闭的栅栏竟然被一推就开。连安都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推开那扇附着禁制的栅栏,踉跄地向前冲了几步。稳住身形后,熟悉的庭院里的确空无一人,于是安示意爱格妮丝不要走动,自己径直走入大厅,有些急迫地想要找到其他人的身影。 等他打开大厅的门后,空荡荡的屋子无处不在叙说着主人早已离去的事实。但安还是没有放弃,尝试在屋里小声地喊道: “圆圆?席美尔?雪球?”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回应。 正当安想要继续往前走,忽然有一道声音钻入他的耳朵,让安猛地挺直身子。 “安阁下,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安惊喜地说道: “席美尔!是你吗!” 不过那道声音并没有回应安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请原谅我的失礼,此刻我只能留下这一段声音。当这段声音被你听见,也就说明安阁下成功地恢复了你的记忆,并且重塑的你的身体,祝贺你。安阁下,相信你从平原深处回归的旅途很疲惫吧?如果你有需要,这件宅子还望你能用作歇憩的落脚点。” 安欲言又止,知道这只是一段留下的声音后,他想要知道一些消息的话就算在这急也急不出什么名堂出来。 不过席美尔的声音很快接了上来,告诉了安他最急迫想要知道的消息: “安阁下,请你无需担忧,我带着蛋蛋阁下外出远游去了。他已经无法继续忍耐孤独地待在一处的憋闷感,所以我会带着他前往星风学院与杉杉阁下重聚,同时也会为他提供最好的教育与生活,请你务必放心。” “说了这么多,相信安阁下对我的身份,以及我究竟知道多少也充满了好奇。不过有些事情现在告诉你还显得太早,我会等你到星风学院,在你证明自己之后,我就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你。希望你能够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好好地去看一遍这个世界。” 到了这里,话语慢慢飘散,空间重归寂静。 安微微有些发愣,最后的话语蕴含的信息量需要安反复咀嚼思考几次才能够完全理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失忆的那段时间里,背后有许多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推动着他的前进,而等他恢复了记忆之后,他仍然对这些力量一无所知。而这个事实,让安的额头微微有些冒汗。 他闭上眼,梳理了一下情报和情绪,慢慢地退出了大厅,轻轻地阖上门,走到爱格妮丝的身边,语气平稳地说道: “走吧,我们去找木雅店长。” 第九章 我叫亚北 爱格妮丝看着有些失神的安,破天荒有些担忧地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安摸了摸鼻子,斟酌了一下语言,向爱格妮丝解释道: “圆圆已经和席美尔一起走了。这间房子是留给我的。席美尔知道我没有死。” 爱格妮丝脚步一停,身后的布包也因此晃了晃。她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那个管家知道你没有死?” 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语。 人与未知就像是一个气球与无垠的天空。只要人始终将自己的认知保持在小小的圈子里,那么他不知道的也就越少,自以为天空之大不过尔尔。而当他知道的越多,气球变得越来越大,接触到的事物就越多,等到这个时候,他才会明白,自己所知道的事物与未知对比,就是沧海一粟罢了。 而等气球越来越大,渴求的知识越来越多,最终承受不住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带给他的负担,那么他就会被轻而易举地戳破撕裂,无论是越来越多的未知带给他的恐惧,还是忌惮他的人对他的袭击。 这一路上两人的话明显少了许多,都在思考着那位神奇的管家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特别是爱格妮丝,她是看过安的记忆画面的,所以对那位不好分辨性别的管家映像也颇为深刻。等她现在再次回想,只觉得那位管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等到了那个熟悉的拐角,安收拾好混乱中透着丝紧张的心情,在他取回记忆后与木雅老板好好地再见一次面,好好地问上几个那个时候的他没有来得及问的问题。 可等他转过这个转角的时候,却发现叫作雅木的那家杂货铺已经大门紧闭,连上方那面看不出字样的门牌都被撤了下来,整一个店在人散的模样。 安有些急迫地走到旁边一家新建起的小商铺,语气诚恳地对着正坐在店内的店员问道: “您好,请问一下隔壁这家店铺怎么关门了?” 那个年纪三十左右的女性店员看到门口一位阳光干净的俊朗小伙如此礼貌地向她大话,一下就咧开了涂着浓浓口红的嘴唇,下意识地对着桌上的小镜子确认了一下脸上的浓妆没什么掉落,主动地扭身走上前来,掐着声音显得稍微尖利年轻些说道: “隔壁那家店铺的老板好像走人了,约是前几天就一直没见着他人影,我前几天瞧了一眼,里面货物都清空了,现在店铺门也锁死了,他平常也不跟周围经营的人打打招呼,也没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怎么?你找他有事情吗?是不是他跟你卖了假货你要找他算账啊!唉你可是不知道,他那家店铺又差又乱又脏,而且价格还死贵!是有一些人以为垃圾堆只是掩饰里面肯定有好东西,但要真是好东西又怎么可能生意惨淡成那个样子呢!估摸着啊很多人上当吃了一次亏之后就自己吞下苦果了,也不声张什么的丢自己面子。唉你年纪轻轻的肯定是不会相信这些东西,估计是家里长辈上当受骗了还让你出来跑趟腿吧,这也难怪,人上了年纪就容易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也别着急啊,你把你家住址告诉我,他要是回来了,我直接去你那儿跟你说一声,也不用谢我什么的,这种事情作为旁观者肯定是要帮忙着些的,欸小哥你先别急着走啊,你要是买东西的话看看我们这儿的商品如何?保证物廉价美,把你亏损的部分都给你一下补回来!” 好不容易从那碎嘴大妈店铺里连鞠躬带道歉地逃了出来,拉着爱格妮丝走了有五十多米直到看不见那家店铺,安从爱格妮丝背后的背包里取出一张纸巾好好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到: “看来木雅老板有事外出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连商品都清空了。不过这么看来,木雅老板也安全地活了下来,得到这个消息就足够了。” 在门口目睹了安被纠缠的全过程的爱格妮丝笑的连包都在跟着抖动,连回答安的力气都匀不出来,先前走路也是靠着安拉着手才向前踏步。被爱格妮丝这副模样惹怒的安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痒痒肉,小声叫道: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再笑我” “主人,再笑你干啥,你钱在我这、东西在我这、打手也是我,你一个人能翻出什么天嘛?” 爱格妮丝一边忍着笑,一边还是要抬安的杠。被爱格妮丝呛得欲哭无泪的安到头来也只能咽下这个由他一手种出的苦果,领着爱格妮丝朝着最后剩下的目的地走去。 “欸小哥你别急着走啊,我身上这么大一个包,你等等我呀~” 硬了硬了,安的拳头硬了。 等两人到了酒馆街的时候,太阳正慢慢地从高点坠落。由于已经过了最为炽热的时节,天空的太阳显得温柔太多,街上的行人也比往常多了不少。风不再是火辣辣地吹在人的脸颊上,而是温柔而又舒适地拂过。酒馆街在灾难中受损较轻,再加上组织战斗抵御无数魔兽、直至六阶魔兽出现的英勇事迹传开之后,热闹程度比起往常更是翻上一翻。 巨岩城里并不缺酒馆,也不缺这么一条酒馆街,但在这场事件过后,整座巨岩城只认这一条街为最知名的酒馆街,冒险者们都要来这里喝酒吃肉,感受这条街上的人的勇猛与坚韧。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最适合大量摄入油脂与能量的时刻,整条街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吵闹声与劝酒声不绝于耳,浓郁的酒香与金黄的油脂味道再混上辛香的调料味,的确让人流连忘返。 于是背着巨大背包的爱格妮丝与两手空空的安自然也是收到了更加火辣的视线,害的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安又是浑身不自在,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好好埋起来,上面再插一个“我让女孩子背那么多东西我有罪”的牌子。 爱格妮丝倒是一脸兴奋地看着四周,小声地对安说道: “等下我们就在这找家店吃呗?看起来好好吃啊!” 这么一说,安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莉莉娜,再说了,莉莉娜酒馆里的烤肉的确是一绝,吃别人家的还不如吃熟人家的,安心且放心。 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回话,前面的喧哗声就吸引走了两人的注意力。一个身材高挑壮实、脸上蓄着厚厚的络腮胡、满脸赤红一脸醉意的中年男子,被两名袒露着肌肉的大汉从一家叫做“烈焰红唇”的酒馆中架了出来,一把丢到街上。等做完这个动作,两名大汉自动撤到两边,让出一条道路,供一名身材极其雄伟,一举一动皆波涛,两腮绯红似桃花的奇女子走了出来。只看她面露厌恶,娇声叱骂道: “喝酒就喝酒,少他娘的占老娘便宜!下次再有,就把你那两只猪蹄给剁下来!” 言罢,那女子一挥衣袖,人们只觉得一阵香风飘过,就见那女子已经回了酒馆里面。 看戏的人们一下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看着那趴在地上醉生梦死的中年男子只有笑意。爱格妮丝小声地啐了一口,没好气地对身旁的安说到: “你以后可不能成这个样子!” 安赶紧点头,和爱格妮丝刻意与那男子让出一段距离,朝着莉莉娜酒馆继续前进。 好巧不巧的是,那酩酊大醉的男子慢慢站起了身,步伐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身子一个不稳就朝前倒去,正巧抓住刚刚路过的安的肩膀。安意识到肩膀被人抓住,刚准备回身问问怎么了,就听到一声巨响的酒嗝在他的耳边响起,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腥臭发呕的酒腥味。 爱格妮丝瞪大眼睛,身子绷紧,就想直接将那男子一把推开。不过那男子像是贴到安身上的一块膏药般,死活躲在安的身后,爱格妮丝连下手的空间都没有。承下酒嗝精神攻击的安在缓下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后,急忙和声问道: “请问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先松开我?” 那男子眯了眯眼睛,一身酒气也因为那声酒嗝而散去了不少。他慢慢地松开了抓着安肩膀的手,又看了看安身旁的爱格妮丝,打量了一下爱格妮丝的身材。爱格妮丝浑身一颤,那人的眼神仿佛一下将她的身体看的通透般,让她看到极其不适。不过让她气愤到杀意四溅的,是那男子之后的咂嘴与摇头,满眼透露出的都是“不行啊”二字。 不过在爱格妮丝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人欲望之前,那男人就自觉地后退一步,笑嘻嘻地对两人说道: “我叫亚北,不好意思了二位,下次请你们喝酒。” 说着,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另一家酒馆走去,眼看着就是开始下一场酒局。 安和爱格妮丝皆是愣在原地,被这莫名其妙的相遇或是搭讪给弄傻了眼,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也只能从对方眼里读出莫名其妙四字。 而那走入另一家酒馆的亚北,也没多余的想法,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大份烤肉和两大杯啤酒。刚刚在那家酒馆,自己就是因为不太相信那女子真就那么丰满波涛,亲手试了试,结果午饭还没吃完就被轰了出来。 那女人也是气量狭小,不过就是没有回应她的暗示嘛,恼羞成怒就把自己丢了出来,害的自己那口牛腱子肉都没吃完,可惜了那块上好的肉。 不过那又怎样,实践才能出真知,这可是世界的真理!为了实现这个伟大且崇高的理想,牺牲一点自己的午饭那又何妨! 这名叫亚北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从清秀的酒馆女仆的手中接过两大杯啤酒,趁机用手指轻轻在她滑腻的小手上揩了一下油,惹得那小女仆满脸通红,飞也似地逃了开,再灌下一大口啤酒,这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有酒喝,有肉吃,有女人摸,这日子,简直了! 第十章 山峰与沟壑 虽然那个叫亚北的醉汉并没有纠缠他们过久,可这已足够让爱格妮丝对他的观感降到最差。剩下的一段路程,只见她浑身散发出一股噬人的杀气,连安也不敢触碰爱格妮丝的霉头。 对于机械生命体而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从出生开始,自己的身材就永远定了型,连后期发力超车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不过因为从爱格妮丝诞生以来,她接触的人对她的身材根本没有任何在意,母亲更是因为她的娇小而能将她搂到怀里好好地宠上一宠。在战斗时,她的外表亦能给敌人带来极大的迷惑,趁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出强力一击。可爱格妮丝何尝不知,真正充满魅力的女性身材必定是高挑且丰满的,一举一动皆风情,这才是最惹人垂涎的。 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虽然身为机械生命并没有性别,但自小就被绯璃与汉斯当做女孩来养的她,已经从内心深处认定自己是一名女孩。而身为一名女性,被其他人如此露骨地表态身材不行,爱格妮丝没有当场暴走已经算是涵养极好的了。 可等两人来到原先莉莉娜酒馆处前,安却发现那面写着“莉莉娜酒馆”的木牌现在已经换成了“爆裂火焰”,里面的人也全都是安不认识的陌生人。 里面的装饰和摆设仍是熟悉的模样,可人已不在。 安急忙走向吧台前,礼貌地朝着吧台后忙碌着的一名壮硕男子问道: “请问,这家酒馆以前是不是叫莉莉娜酒馆?” 那壮硕男子将手中两大杯刚打好的啤酒放下,擦了一下红彤彤的额头说道: “对啊,客人你有什么事情吗?” 安急迫地追问道: “那你知道先前酒馆的老板……你知道莉莉娜去哪了吗!” 壮硕男子无奈地耸了耸肩,努嘴望了望了酒桌那片的客人,说道: “连那些常客都不知道,更何况我呢?你要是想打听的话,就去问问他们如何?” 安点头谢过这壮硕男子,朝着一桌坐着三人正大口喝酒的客人旁边,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们好,打扰一下,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方不方便?” 那三人同时抬起头,看到是一名清秀的少年,于是放松了警惕颇为不满地说道: “什么事情?有话快说!” 眼神凶悍,脸上还有刀疤,光是一瞪眼睛就让安心生退意。 站在门口的爱格妮丝看到这一幕,又是长叹一口气,从包里摸出一枚银币,走到柜台前拍在柜台上,指了指那三人桌子说道: “三大杯啤酒,给那个桌子。” 壮硕男人立马豪爽地笑着应下来,手脚利索地打好三大杯冒着泡的啤酒,吆喝着让服务生送到了那桌上。安感激地回头望了望爱格妮丝,爱格妮丝一扬脑袋避开安的视线,小心翼翼地从吧台上收捡起。桌上三人看安如此上道,脸色立马和善下来,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硬挤出一份营业式的微笑,问道: “小兄弟,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保证知……知不无说!” 安听着刀疤男硬是装出一副博学多闻的样子,也不暗中鄙夷,而是诚恳地问道: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莉莉娜去了哪里?” 一听到莉莉娜三个字,不光光是这桌的几人,其余桌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桌上三人一下像泄气的皮球,失落着说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莉莉娜天使一声不吭地就把店卖了,谁都不清楚她究竟去哪了……” 旁边有人叫道: “我估摸着她一定是去帝都进修魔法了!” 此话刚落,就有人反驳道: “怎么会!莉莉娜小姐不可能把自己的酒馆抛下来不顾的!一定是灾难里心灵受到了些震撼,等放松好心情就一定会回来的!” 说着,那人又是灌下一大口酒,显然又是一个痴迷于莉莉娜的老顾客。即便酒馆换了名字和老板,他也依然不舍离去。 这样的食客还有很多,莉莉娜给予他们的治愈感以及温柔感是任何酒馆都无法给予的。在这里有着无比美好的记忆,即便佳人不在,他们也要来此尝试捕捉过往的点滴碎屑。正当人们附和的时候,角落里又有人出声道: “莉莉娜小姐魔法天赋那么厉害,如此年轻就有三阶魔法师的能力,如果加以得当地指导,六阶魔法师根本不是梦!你们可不能为了自己的想法而将宝玉蒙尘,莉莉娜小姐还是有自己的人生要过的!” 此言一出,其余食客纷纷大口喝酒,只希望酒水能够冲下自己的苦涩。安整理了一下每个人的说法,得知了无人确切地知晓莉莉娜究竟出走去了何处。而且还有一个让安感到无比悲伤的消息,先前在莉莉娜酒馆里工作的一众人员,都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那个和蔼无比看上去就让人心生亲切的莎拉大厨,一家四口最终在倒塌的废墟中被人发现。纳塔、塔萝以及西林丝三名服务人员,连尸体都没有被人找到,永远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 将悲伤暂且搁置一边,从众多猜测之中,最有可能性的一种就是莉莉娜已经前往帝都学习魔法。在这场灾难中,对于众人警醒最深的莫过于力量的重要性。那么多冒险者都束手无措的事情,等希斯抵达后便迅速地熄灭,力量的重要性一见便知。 从酒馆里走出后,安愣愣地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巨岩城一行,原本以为至少能够见上一两个人,可没想到走了一大圈后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爱格妮丝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 “主人,往好处想,莉莉娜估计现在正在帝都潜心学习,你要是实在是担心她,要不就去龙临城找她呗?反正我们的行程上肯定是要去龙临城的。” 安思考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爱格妮丝说的不错,龙临城之行是避免不了的。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在这巨岩城里是否还有要完成的事情,以及如何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吃点什么?” “还用问吗?烤肉呀!” 从平原一路横穿而来,风餐露宿了近半个月,这一路上安可没少吃爱格妮丝的黑暗料理。街上的香味早已勾引的他食指大动,就等管着钱袋的爱格妮丝点头同意。 可是等两人迈入酒馆刚坐下点完单没多久,一个让爱格妮丝浑身一颤且同时面露杀意的男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那个叫亚北的男人,好像是要将整条酒馆街全部喝一遍似得,眼神醉醺醺的,脚步也有些虚浮,那一片黑色的络腮胡也因为脸庞没有擦洗而显得油腻腻的。原本高大的身躯在这种状态下却是给不了人任何的威猛感,只会让人觉得有一只玩具大熊正慢吞吞地朝着他们走来。 和安二人组一样,他一进酒馆就眼尖地发现了安与爱格妮丝,于是身子像是被磁铁吸引过来般,他向吧台要了三杯超大杯啤酒,指了指安的座位后,立马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熟络地坐到了安的旁边,一拍安的肩膀高声叫道: “这不是……那啥啥小兄弟嘛!真巧!你也要喝酒啊!这次我买单!” 被自来熟的亚北紧紧地抓着肩膀,同时对面还坐着一个眼神如恶狼般的爱格妮丝,安如坐针毡,只有尴尬地笑道: “是亚北大哥啊,你酒还没有喝的够吗?” 亚北抹了抹自己的络腮胡须,大笑道: “酒哪有喝够的说法?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好看的女人永远看不完,高山之后又是高山,峡谷走过又是峡谷一样!” 安的脚猛地被踹了一下,吃痛的安无辜地看了一眼爱格妮丝,只见爱格妮丝一脸阴沉,仿佛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 安心里暗想,要是此刻汉斯在他身边,或许会和这名叫做亚北的男人极为合拍,甚至还会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可问题是绯璃最讨厌的就是轻浮浪荡的男人,于是只要绯璃在身旁,汉斯就会把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毛病全部收敛起来,做一个乖乖的模范丈夫。此情此景,安和爱格妮丝又何尝不是两人的年轻翻版。打小就被汉斯偷偷灌输“英才教育”的安,心里其实对亚北的话语并无反感,可在爱格妮丝的面前,他还是要做出一幅义正言辞的模样,严肃的说道: “亚北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高山险峻各有各美,峡谷幽深形态万千。可人人皆有偏爱,若是只因山在那里就要攀登,峡谷在那里就要探索,那岂不是一生都劳劳碌碌最终居无定所?” 还没等亚北回话,安就感觉自己的脚又被狠踹两下,害的他只能哭丧着脸忍住疼痛,明明自己已经说得如此正义,不明白爱格妮丝究竟为什么要踹他。 亚北听到安的一番言语,两眼放光,忽地抓住安的手问道: “敢问兄台大名!” 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名字啊。 感受着满手油腻的安弱弱地回答道: “我叫安…安·诺顿。” 亚北再把目光挪向爱格妮丝,爱格妮丝没有办法,只好摁捺住厌恶情绪回道: “爱格妮丝……爱格妮丝·玛格丽娜……” 亚北一边拍着安的肩膀,一边说道: “你听我跟你说。男人有各种各样的过法,有的啊会在一处满意的地方驻留下来,从此终老一生。也有的啊看过太多之后才觉得曾经的一处更加满意,可等他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曾经的那处已经被人占了位置。而我呢,就跟他们都不同,我啊是博爱的!所有的山峰我都爱,所有的沟壑我都能理解她们的美感!我不会因为一处而永远驻足,我要探索的永远是未知!我爱的是未知!只有未知才能吸引到我!你明白了吗!” 安和爱格妮丝目瞪口呆,看着侃侃而谈的亚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感受到了两人的不解的亚北,接过了服务生递过来的酒杯,牛饮一大口,感慨大陆虽大,知音难觅啊。 第十一章 冒险者的第一步 安不知道人生究竟会有多少艰难事情,也不清楚自己将来还会遇到多少困难。不过现在的他有一点很确信,陪一个年龄大上一轮的中年嗜酒的色鬼大叔喝酒聊天,对面还坐着一个眼神如虎、脚不留情的女性,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亚北毫不客气地切下一大块油煎猪排,大口咀嚼出肉汁,充分地用舌头感受了味道的香辛后,伴着一大口酒囫囵咽下,畅快地吐出一团混着酒气香料气以及口气的浑浊气团,说道: “安兄弟,不是我跟你说。你亚北哥我,不吹牛皮,我的大半辈子搁普通人身上估计早就觉得死而无憾了。你说啊,我见过的女人喝过的酒吃过的饭,这三样单拎出来哪样不是羡煞旁人?” 安被亚北强行灌下几口酒后,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大着舌头应和。爱格妮丝已经放弃了继续说教安,一个人把气全撒在肉排上,恶狠狠地用刀叉蛮力地扯开大肉,一口一口咬的稀烂才咽下肚。 那个醉醺醺说着满口胡话的亚北的确没有一丝恶意,只是一个爱喝酒爱吹牛的普通人罢了,爱格妮丝即便心中多么不情愿与这样的人有来往,但既然已经落座了,她也只能忍耐些,等过去后再跟安好好说教。 这个世界多个朋友肯定比多个敌人要好,即便爱格妮丝不愿承认,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听听亚北吹牛侃大山还是蛮有意思的。 亚北握起酒杯,眼睛微咪,似乎是回想起往日的雄风,唏嘘道: “你可不知,精灵族的女孩和血族的姑娘,虽然年纪与我们人类相比都要大上不少,可是她们的身体那叫一个紧实柔软,而且相貌更是没有话说!鱼人族的姑娘虽然也别有一番风味,可是身上鱼腥味的确还是有点重,要是能耐得下那股味道或是本身就喜欢那味道的话倒也无所谓。至于矮人族的话……说实话身体太健壮,就跟摸着石头一样,女孩子练什么肌肉,把自己一身柔软美好全练没了,没甚意思!而要说到最有情趣的话,兽人族肯定是当仁不……” 爱格妮丝一边用力踹着安,一边红着脸努力隔绝自己的听觉,好让这些污言秽语不入耳里。要是亚北不说这些带有颜色的话题,爱格妮丝还是很乐意与这样没什么本事但见得很多的人聊上一聊的。 而安一边呆愣愣地听着,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困惑。亚北说的话他似懂非懂,总觉得他在说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小脸听得飞红,可就是不能理解里面的精髓。亚北一看和眼前雏儿说这些他也听不懂,又是感慨一声,把酒杯高抬,舔干净杯壁上最后一滴酒液,拍了拍安的肩膀说道: “安兄弟!虽然很想跟你继续喝一会儿,可还有更多未知等着我去探索!现在的你还是太青涩,给你个建议,多尝试些事情,等你成熟之后我们再喝!到时候哥哥我亲自带你去见一见这个世界的广阔与曼妙!我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说着,他晃悠悠地站起身,在爱格妮丝那道似要将他吞没的怒火眼神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酒馆,消失在了人群里。 自然而然地,爱格妮丝一拍桌子,把桌对面正迷糊着的安吓的一个激灵。爱格妮丝没好气地说到: “刚刚那家伙说的话,你全部给我从大脑里过滤掉!” 安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即便他连亚北的话都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他知道现在点头就完事了。 爱格妮丝恨恨地抿了一口啤酒,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喝,但她的确有些喜欢上这个苦香苦香的奇怪饮料。不过还没等她喝上几口,爱格妮丝想起亚北离去的背影,倏地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把酒杯重重一落怒道: “那家伙没给钱白吃白喝然后就跑了!” 门外的亚北打了个寒颤,暗想又是哪个被自己负了心的女子在诅咒自己,想了一会儿没个头绪,就甩了甩头把这股酒寒给甩了去,重整旗鼓继续朝着下个目标前进。 不过酒馆内的爱格妮丝生气归生气,被人吃了这么点小便宜而已,她并不会立刻跑出门要个说法,只是愈发觉得那个酒鬼不可靠到了极点,从今以后一定要严防安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安还想把自己杯中的啤酒喝完,就见爱格妮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好悻悻然地放下酒杯,拿起桌边的纸巾擦了擦嘴。爱格妮丝起身背起大包,从口袋里掏出用来付款的一枚银币,说道: “吃完之后我们去冒険者协会把包里的材料全部清理一遍。如果能买到一个空间装置那就更好。不然这么一个大包虽然不累,但还是过于麻烦。” 安点头赞同。饶是爱格妮丝不嫌苦不嫌累的带上背包走了这么久,也开始觉着麻烦。于是两个人也不多停留,从酒馆出来之后便朝着冒险者公会走去。 如果有人问起孩子,长大后最想做的职业是什么,大概会有近五成以上的孩子都会回答冒险者。 无论是与伙伴一同探索未知,亦或是在秘境中收获奇遇成为强者,听着冒险者们的故事长大的孩子总是对这样充满着浪漫色彩的职业抱有强烈的好奇与期盼。很多现在安居一方稳妥过日子的老爷子老婆子,也曾有过一段热血沸腾神采飞昂的青春,跟子辈们谈起时也会忍不住地眉飞色舞,追忆起那段永远无法回溯的时光。 很多人都以冒险者作为成年后的第一步,无数年轻人将自己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奉献给它,赚的第一桶金也是来自它。在冒险者公会的背后,是成熟的体系制度以及无数辈人的辛苦维持。 从最普通的铜开始,依次是银,金,紫荆,青蓝,辉耀,再到最终的皇。每当完成一定的任务,便可在勋章上积攒一颗星,积满三颗星便可以升级成新的勋章。任务的形式多种多样,从普通的委托到魔兽讨伐,从护卫货物到保卫城池,各式各样的任务总有一款适合的。比如巨岩城那一场噩梦结束后,就有百位冒险者凭借着功勋晋升金,千余名冒险者晋级银。 对于大多冒险者而言,金就已经是他们人生最大的目标。在这之后找一份稳妥的工作安稳度日,不再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闲来无事在家喝喝酒和朋友吹吹自己曾经做过的壮举。毕竟对大部分人而言,冒险者这个职业也只是心中一个缥缈的梦,一个挥洒自己热血与青春的机会。当冷静下来面对现实,他们不得不看清自己的实力只是普普通通,再想往上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例如想要获得紫荆勋章就要讨伐五只四阶魔兽,想要积攒紫荆勋章的星星更需要狩猎罕见的魔兽才够资格。而如果想要获得青蓝勋章,那么不光光需要完成指定的任务,更需要有某一处的公会长写下亲笔推荐信,寄往位于恩济帝国的冒险者公会总部,得到批复才有资格获取。越往上,要求就越苛刻。位于这条道路尽头的皇勋章,条件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以一己之力拯救一国命运,以渺小的个体扭转万千生命的命运。 从冒险者公会成立伊始,拿到皇币的冒险者也不到一手之数,无一不是铭记于历史的伟大人物。也正是因他们这些光辉无比的存在,冒险者这个职业才会长盛不衰,吸引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追求自己的英雄之梦。 不过对于此刻的安和爱格妮丝两人而言,他们倒不是想踏上这条光辉灿烂的道路,而是急迫地需要将包内物资换成更加实用的钱币和工具,顺便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稀有罕见的空间装置。 空间戒指就不想了,普通的空间布袋或是小包就行。爱格妮丝虽然喜欢看安一脸委屈的模样,但自己背着那么大个包也是会被一堆人当成观赏动物一样扫视,心中也是有些不快。 这个想法等两人抵达冒险者公会大门后再次加深。看着满堂投过来的视线,走了一路酒意散了大半的安不禁后撤小半步,其中几个一身横肉的壮汉的眼神更是让他背后冒汗。背后背包快要撞到门栏的爱格妮丝咬了咬银牙,无视了这些好奇的目光,拉起有些怯意的安,大步径直走到接引柜台前,鼓起自己平坦的胸膛充满气势地说道: “我们要申请冒险者!”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公会大厅忽然被冰冻了数秒。从一个如同充满气的球体慢慢泄气的小声嗤笑开始,笑声像是连锁反应一样猛地炸裂开来,一个传染一个,整个大厅成为欢笑的海洋。 接引的女子一脸柔和地俯下身,温柔地问道: “小妹妹,冒险者可是很危险很辛苦的,你真的要成为冒险者吗?” 安轻轻拍了拍一脸愤怒却只能显得娇愤可爱的爱格妮丝,接过问话回答道: “我们的确要成为冒险者,请问该如何申请注册呢?” 没等那女子回答,不远处的一名粗鲁汉子大笑道: “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当什么冒险者!回去帮家里做点事情就行了!外面那些凶狠魔兽你们都不够填牙缝的!” 虽然他的同伴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不过这汉子的话语还是得到不少人的赞同。一个看上去白净瘦弱的少年,以及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就算那少年是一位天才魔法师,女孩亦天赋异禀,在老鸟眼里也是送死的组合。 老带新,新取代老,这是冒险者们不成文的规矩循环。即便是实力吓人的天才,离开了规矩分明的学校与擂台,走到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旷野中时,活的时间甚至比不上一个实力平平的老手。 安和爱格妮丝无视了这些闲言碎语,诚恳地看着接引女子。于是那名女子也不多啰嗦,从柜子下取出一沓写满文字的文件,递到两人面前说道: “这是成为冒险者需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包括评级标准、物品兑换、任务获取等一系列需要知道的事项。你们在最后一页签上名字,摁上手印,然后缴纳一人一枚银币的入会费用,公会就会将你们记录在档,给你们最基础的铜勋章,清楚了吗?” 第十二章 瞠目结舌 在仔细地看完一沓文件后,安点了点头,对着柜台里负责登记的接引女子问道: “是在这里签字吗?” 那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关注着两人的冒险者们又是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心想雏儿归根结底就是雏儿,连个没什么用的合约纸张都要一点一点审视,一点爽利气都没有,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伟大的冒险者。 安和爱格妮丝自然不会知道那群冒险者在想些什么。他们认真地签好字,粘了粘红色黏土摁上指印,再掏出两枚银币,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全套流程。等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小心地将所有纸张归拢递给那位接引女子,确认道: “这就可以了吗?” 对比那些看热闹的冒险者,这位负责安和爱格妮丝的接引小姐其实心里很喜欢这两位礼貌又乖巧的孩子。如果她的职位能更高些,她还想呵斥呵斥这群没些礼数的大老粗。她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将文件与银币用托盘送到身后的屋内,不到一分钟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两枚没什么光泽的铜勋章,说道: “这里是两枚铜勋章,背面刻有你们名字的缩写,请二位好好保管,如果丢失的话是需要赔偿的哦。” 安从女子手中接过那枚手掌半大毫不起眼的勋章,继续询问道: “那么现在如果我们想要交换魔兽材料,积累的积分可以换功勋单上的宝物吗?” 此言一出,别说是其他冒险者了,就连接引两人的女子也有些诧异,确认道: “你是想要交换魔兽材料吗?” 对于寻常冒险者而言,完成委托,然后将剩余的魔兽材料委托给各式商店贩卖,出售后收取80%的利润,这是能将利润最大化的一种方式,也是最普遍的一种方式。不过也有部分继续用钱的冒险者会心头割肉,将讨伐后获得的魔兽材料全部交于冒险者公会处理,在扣除税款以及人力费用后,只能获得50%的利润。所以除了继续用钱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还是会选择找个信得过的店家等上那么一两天,赚的更多些。 而至于功勋单,大部分冒险者连听都没听说过。少部分知道的也只当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为这个功勋单就是在鼓励冒险者把魔兽材料上交给冒险者公会,可问题是功勋单上的东西要不是这种十点功勋换一卷纸的无用东西,要不就是十万点功勋兑换的空间布袋这种几乎无法做到的事情。一些人在上缴完素材后,拿到钱就不管不顾了,反正账户里也就积攒那么几点积分,攒了也等于白攒,不如不去多想。 上缴一头五阶魔兽的晶核才能获得四万积分,而在市面上来看,一头五阶魔兽的晶核足以买上两个空间布袋,就算给年幼孩子去算,都会知道这个交易极其不合算。 在这可以说得上是血亏的交易中,唯一的补偿就是缺失的金钱会用于提升冒险者勋章评级,顺便得到冒险者公会一定的青睐与帮助。平常而言冒险者并不能通过捐赠金钱提升自己的评级,不过上缴魔兽材料算是变相的开通了另一个晋级渠道。可这样的补偿对于一位能够讨伐五阶魔兽的强者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巨岩城位于秘境纳措平原入口,可由于地理位置实在是过于偏远,外加上埃伦斯帝国又是奉行人类至上本国至上的帝国,这就间接导致巨岩城并不是一座强者眷顾的城市。这里的冒险者大多是三阶四阶或是炼体炼心,目的也只是前往纳措平原的浅层或是中层磨炼自己。没人上缴高阶魔兽的晶核材料,基本宣告了这张功勋表在巨岩城没有任何作用。而现在一个刚刚注册完冒险者身份的少年忽然提起了这件事情,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或好奇或嗤笑,或皱眉或掩嘴,有的窃窃私语询问功勋表是什么,有的在回忆功勋表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总之没有一个人认为安真的能掏出魔兽材料,更别说从那什么功勋表上换到东西。他们只是想看看这两个小屁孩究竟能折腾出什么风浪,给他们添些什么乐趣。 安看了看爱格妮丝背后的大包,说道: “如果是上缴材料的话,就在这里进行就可以了吗?” 接引女子点了点头,于是爱格妮丝走上前,把包往地上一撂。一声沉闷的响声后这群冒险者才发现,这个巨大背包并不是他们以为的空布包,而是却有实物的,那身材娇小面容精致的女孩的的确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爱格妮丝从包的顶端开始往外掏东西,先是钱袋,然后是一件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接着是一口大铁锅,再之后又是叮叮当当的厨具酱料……其他冒险者看傻了眼,一是因为这个包里居然塞了这么多东西,二是哪有人出门把家都快搬上的,一时间不知该说这两个孩子是蠢还是单纯。 此刻的安并没有在意那些人古怪的目光,而是弯着腰帮着爱格妮丝一同整理包内的事物。那个接引的女子忍住嘴角的笑意,只觉得眼前两个孩子可爱极了,静静地等待着这两个孩子,看看他们究竟要拿出些什么。就算是连功勋都换不了的普通二阶魔兽材料,她都会鼓励性质地给这两个孩子积上一点,好让两个孩子永远保持他们的美好与干劲。 不过她这么想,其他的冒险者可不这么想了。有个冒险者就语气颇为不善地说道: “喂,小子。你要是拿买过来的魔兽材料上缴的话这就不上道了。” 另一处桌上的一人笑道: “两个公子小姐跑出来当什么冒险者啊,好好在你们的象牙塔里温养温养,别出来瞎捣乱!” 就在满堂的哄笑就要爆开时,爱格妮丝终于把杂物全部取出,小手朝着布袋下半段一捞,拿出一块剔透耀眼的晶核,放在柜台上说道: “五阶魔兽风暴巨蟒的完整晶核。” 鸦雀无声,瞠目结舌,这两个成语用于形容此刻情景最为恰当。 接着,让他们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检查一下是否出了问题的景象不停地出现。每当爱格妮丝掏出一样事物,他们只觉得心脏里一处脆弱的弦在被一只大手一而再再而三地狠狠拉扯,几近崩裂。 “四阶魔兽鹰犀兽的皮甲以及完整晶核。” “五阶魔兽独目魅的完整晶核与眼珠。” “五阶魔兽九爪蛛的完整晶核。” “四阶魔兽银月巨狼的前爪。” “四阶魔兽钢尾狮的尾巴。” “五阶魔兽天星兽的皮毛。” 等爱格妮丝终于把包清空,柜台上摞满了一片闪闪发光的材料后,她直起身问道: “这么多东西,差不多能换多少功勋?要是不够我们再去攒攒。” 大厅里逐渐有了呼吸声,沉重的呼吸声。如同被雷霆击中的冒险者们终于缓了过来,或者说是神经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震惊,只觉得鼓膜阵痛喉咙干哑。他们看着那一排的材料晶核,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身体不自禁地有些发抖。 只需要冲上去抢一个,就只需要一个随便什么东西,就能让自己几年衣食无忧。 平日里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任务,讨伐的是什么怪物?都是铜级银级的小人物,讨伐的都是些二阶三阶的普通魔兽。 现在桌子上摆的是什么?是即便在四阶魔兽里都是上级顶级,甚至是五阶魔兽的晶核。 五阶魔兽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是绝大部分冒险者生涯的终点,是强者的证明。要是真有商店贩卖五阶魔兽的晶核,怕不是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造成数人哄抢的状况。 无论是用来提升武器品阶,还是绘写特殊的铭刻,或是制造威力极大的魔晶武器,五阶魔兽的晶核在市场上就是抢手无比的硬通货。巨岩城虽然没有太多强手,但偶尔也会流出五阶魔兽的晶核,倒也不是只存在于想象中。 可问题是,现在摆在这群冒险者们面前的,是三枚极其完整的五阶魔兽晶核、以干扰认知与精神而知名的独目魅的独眼、鹰犀兽那身足以撞烂盔甲的坚硬皮壳、一爪撕裂精钢矿石的银月巨狼前爪、钢尾狮最坚韧且危险的长尾、以及那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星兽的皮毛。 每一样被掏出时,他们都会下意识地质疑自己是不是看错认错了,接着又会思考究竟是哪一家的公子小姐拿了家里的东西,又有哪一家能富裕胆大到这个程度,会让家里孩子随身携带这么多贵重宝贝。 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些东西是安和爱格妮丝讨伐获得的。因为如果这要是真的,那么他们活了这么久的岁月积攒出来的骄傲与信心,将在这一刻被打的粉碎。 站在柜台后的那位接引女子虽然也算是定力极好的一位,平日里应对一些刁蛮鲁莽的冒险者也是举重若轻,做冒险者公会的接引人这个职业也有近五年的时间,更是经历过那场巨岩城的噩梦,可以说是见过了风浪,可眼前这样的情景还是让她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于是她在短暂的失神后,急忙道歉道: “不好意思,由于您的这些……这些材料实在是太高阶,我需要请专门的鉴定师以及副会长来判断,能否跟我一同前去旁屋稍微休息等待一下?” 安点了点头,于是那接引女子立刻叫来几个帮手,把一柜台光灿灿的材料全部收起捧好,帮着爱格妮丝把其余的东西收拾到巨大布包里,主动把布包扛起,跟在安和爱格妮丝身后一同前往一间专门用于接待贵宾的屋子。在满堂冒险者的瞩目中,两人目不斜视,丝毫没有骄傲或是自得的神采,平静无比地跟着接引女子步入那间屋子。 留下一大厅瞠目结舌的冒险者,在夏日的余烬中百味陈杂。 第十三章 不是有我吗! 五分钟后,房门被敲响。一名略显富态的男子引着一名白须老者走进房间,男人衣着笔挺目光低敛,老者则是衣冠朴素神采奕奕。那富态男子进门后便抬起眉毛,露出一双细而长的眼睛充满歉意道: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巨岩城冒险者公会的副会长斯托巴利,旁边这位是专门鉴定材料品级的大师贝尔福斯。下面将由我们二人负责二位的材料评级以及功勋分配,安阁下与爱格妮丝小姐对吧?请问二位有没有什么意见?” 安摇了摇头,很直接地说道: “我们并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是想要将这些材料出手,换一个空间布袋。” 斯托巴利困惑地说道: “空间布袋?你们只是需要这件东西?” 他在听完下属的汇报后急匆匆地叫上贝尔福斯一同前来,原本以为是哪个富家子弟偷拿家中宝物出来兑换功勋,或是哪对不要命的小年轻想在冒险者公会钻空子让他们打眼,却没想到眼前两人煞有介事地跟他说自己只是想要换一个空间布袋,顿时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油条愣了神,一时间分辨不出来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那名神采奕奕的老人贝尔福斯根本不在意这种商人考虑的事情,他在看到满桌的材料后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魂魄,还没等安和斯托巴利说完话,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上前从右至左一件一件仔细审视。老人第一件鉴定的是天星兽的皮毛,他轻轻抬起那件洁白的皮毛,每根长毛的顶端皆若星光坠落,一闪而逝却美丽无比。老人用力挤了挤眼睛,确认自己不是老眼昏花判断错误,抬起头激动地问道: “天星兽?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安回想起了自己在和爱格妮丝那次夜晚烤肉的奇遇,于是很实诚地回答道: “捡到的。” 此话无错,因为他们的确只是丢了一块肉给那只雪白小兽,然后那只小兽就叼来一份毛皮丢给了他们。 不过贝尔福斯肯定是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只当做是人不愿意细说,自觉地不再追问,就是手有点控制不住颤抖,不停地轻轻拂过毛发顶端,感受着其中柔和的魔力波动与美丽的光芒,如痴如醉。 据记载,天星兽只生活于纳措平原深处,存量极其稀少,动作更是快若闪电,即便是裂天武者也难以捕捉其身影。由于其皮毛极其美丽,犹如繁星坠落点缀于上,愿意高价购买的贵妇不在少数。至少将这件皮毛拿去帝都龙临城交易,最少也能换到一柄极佳的附魔大剑,甚至会有一掷千金的豪商会用雕刻精美的空间戒指进行交换,只为博取美人一笑。 所以当斯托巴利见到贝尔福斯这么一个模样时,他心中的困惑就更加深了: 货都是真的,那这两个家伙出门时怎么连个基本的空间布袋都没有? 要知道虽然整个大陆空间系的魔法师都是凤毛麟角,可能够蕴含着空间魔力的材料可不算是特别罕见。对于普通人而言,空间布袋自然显得有些遥不可及。可对于冒险者和商人而言,只要实力足够资本雄厚,身上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件空间系的装备。尤其是商人,走南闯北拉拢生意总是要带上许多行李和样本,基本上富裕的商贾都会常备一件空间布袋好让自己行程轻松许多。 眼前这两位俊俏的少年与女孩,明明一出手就是让人惊掉下巴的巨大手笔,怎么需求却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了斯托巴利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程度。 不过作为冒险者公会的副会长,斯托巴利一直认为自己本质就是一个商人。眼前有这么一份巨大的馅饼摆在面前,如果他还扭扭捏捏不动刀叉,那么他还当个屁的冒险者公会副会长。所以他也不再与安过分深究,微笑着说道: “那么安阁下与爱格妮丝小姐,你们真的只需要一个空间布袋吗?如果如此的话,这一桌魔兽的材料完全足够你们二人将冒险者品级升级为金,甚至还可以积满三颗星!只需要你们再完成几个指定任务,那么……” 没等斯托巴利说完,爱格妮丝就打断道: “我们对勋章升级毫无兴趣,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空间布袋而已。” 斯托巴利在心底啧了一声,但脸上仍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好言说道: “爱格妮丝小姐不用误会,我们不会将多余的功勋用在这个地方,肯定是为你们完全保留。我的意思是你们只要上缴了这些材料,就可以在获得功勋的同时勋章升级为金,请你们放心,冒险者公会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糊弄你们的。” 不过爱格妮丝依然是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我们只上缴钢尾,前爪,皮甲以及眼珠,剩下的我们还是要带走的。” 在斯托巴利感到荒谬强压住心中的不满时,贝尔福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叫了出来: “什么!不行……不行!天星兽的皮毛,这可是天星兽的皮毛啊!你们怎么能拿出来之后又要收回去……不行!” 斯托巴利见状,立刻一拍桌子怒道: “贝尔福斯先生!注意你的礼仪!” 安和爱格妮丝同时皱了皱眉头。好在贝尔福斯立刻冷静了下来,老脸通红不再吭声,但他的眼睛仍然止不住地望向那份雪白的毛皮。斯托巴利叹了口气,主动站起身鞠躬道歉: “不好意思,让各位见到我们丑陋的一面了。不过是这样的,你们要知道魔兽身体的部分是不能与晶核相提并论的,还有我们专业的鉴定师在鉴定完成后要抽走10%的利润,按照这么来算的话,这四样材料并不足够十万功勋,还望你们体谅。” 爱格妮丝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情景,不急不慢地说道: “所以我们特地仔细看了一遍协议的详细内容。其中第七页有关功勋兑换一项底部倒数第三行就有小字注释:魔兽重要器官部位依情况等同于晶核价值。我们的几个材料全部都是魔兽最知名也是最重要部位,功勋自然足够。与此同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缴魔兽材料用于兑换功勋的话并不属于材料交易部分,10%的利润自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斯托巴利呼吸一滞,他原本以为眼前两个毛头小子可以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没想到那个看上去甚至只是小学的女孩,居然真的把那份寻常人看都不会细看的复杂条约完全记了下来,甚至还在这里反将了他一军。于是他脑筋活络,稍稍绕了一个弯,旁敲侧击地说道: “若是你熟知冒险者公会的协议与规章,自然也就清楚我们作为冒险者公会,是不会允许冒险者在追求高级勋章的过程中有过分的投机倒把行为。请问二位,能否证明桌上材料是你们取得而非他人之物?” 显然,斯托巴利为了将一桌的稀有材料全部收下,已经有些不要脸皮。 这种平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行为,在此刻用于针对这两个看上去刚出家门不谙世事的孩子而言再适合不过了。同时,斯托巴利也在打一个赌,赌这两个孩子心智脆弱,也在赌他们真的很需要这个空间布袋。只要这两个孩子有一点空隙,斯托巴利就有信心能够趁虚而入。 果不其然,面前的两个安和爱格妮丝陷入了沉默。 就当斯托巴利心中暗喜准备向前逼一步的时候,爱格妮丝忽然问了一个让斯托巴利摸不清头脑的问题: “斯托巴利先生,请问你是魔法师还是武者?是什么境界?” 斯托巴利微微错愕,但还是耐心地回答道: “我是震岳中层,算是小有成就。” 在冒险者公会从事的,一身武力甚至比曾经的巨岩城城主还要高一些。毕竟冒险者公会的高层得要管得住一群实力为大的冒险者,而巨岩城的城主更多是负责统筹规划与建设。 于是爱格妮丝点了点头,说了一声: “冒犯了。” 这是一个不算炎热的日子,夏天的尾巴还没有完全拖走,天空中还是大日高悬,室内温度还算是有些高。如果身上穿的有些厚实,那么留点汗也是正常情况。 大概吧。 汗如瀑布的斯托巴利死活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在自己眨眼之间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在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之前就将自己抡起转了一圈,再不急不缓地将自己放回原地。 他那接近空白的大脑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眼前这个名为爱格妮丝的女孩,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杀死。 车水马龙的中央大道上,腰上别着一个精致的布袋的爱格妮丝笑嘻嘻地走在前头。紧跟在身旁的安还是有些担忧,不自禁地问道: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爱格妮丝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作为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欺负我们两个孩子吗!居然还想耍小聪明占我们的便宜,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母亲大人说过了,要是有这种臭男人,怎么教训都是对的!” 安摇了摇头道: “不是跟你指这个,我是说财不外露!我们身上带的这些东西都被知道了,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爱格妮丝停下脚步,一插腰一瞪眼,说道: “不是有我吗!” 第十四章 旧与新 就算安把脑子里的智商全部挤个干净,然后在注满水去思考爱格妮丝刚刚那话的意思,他都不可能把那句话理解为爱的表白或是无条件信任的宣言。很明显,这句话就是爱格妮丝为了刺一刺安先前所说的“不是有你吗”那句话故意说得。听上去让人无比感动,但安听完后只想拜托这个小姑奶奶放他一马,在这么针对下去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不过抛开这些语言上的小问题,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爱格妮丝要故意这般高调行事。 明明忍一时气闷就可以少去无数麻烦,可爱格妮丝却仍是主动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所有材料一一拿出,甚至边拿还一边大声说出自己材料的名字,直接将家底完全暴露给他人。等到了宾客室里,斯托贝利再怎么咄咄逼人也都是在利用规则的漏洞,并没有以强权直接争抢。两人明明可以据理力争将斯托贝利辩倒,但爱格妮丝仍选择一力降十会,以最粗鲁直接的方式证明了自己、解决了问题。虽然从正面角度而言起到了震慑作用,但没有人能担保这一举措没有埋下恩怨之种。留下一点小小隐患的同时还暴露了自身的实力,无论安怎么衡算,都觉得不太划得来。 最重要的是,爱格妮丝的这种做法,总是会让安情不自禁地响起另一个身影:一个冷眼面对世人、事事顺应本心的家伙。 爱格妮丝看着身旁忧心忡忡的安,不爽地拍了拍安的后背道: “主人,我这么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你认识到做事可以不要面面俱到,顺应局势以力破局也是一种方法。如果任何时候都要面面俱到,那么你会在完成你完美的目标之前就先累死的。” 安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道: “我有那么完美主义吗?我只是单纯地就事论事啊。” 爱格妮丝留下一个白眼,不再理会什么都好就是脑袋不太好的安。 不是说办事周道不好,而是爱格妮丝更喜欢那个无忧无虑只为本心的安。现在的安瞻前顾后,做起事说起话都让人感觉畏手畏脚,一点都不爽快。 过去的安可以和爱格妮丝争吵到面红耳赤,看到书中不平处便要拔剑惩恶,满心相信世界种满了纯真的鲜花,受了多大委屈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七八。现在的安成熟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不再留有少年时的天真与青涩,虽然绿荫不够厚实,却也的确是一株能让人依靠的小树。可如果爱格妮丝能做选择,那她还是想要回曾经那个无垢无暇、对世界美好没有一丝怀疑的安。 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沿着中央大道一路走到南城区的岔口。这里是安走过无数次的巷道,即便将他眼睛蒙住,他都有信心摸准道路你。安轻车熟路地走在石板路上,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两旁的石壁,感受着熟悉的粗糙,心情仍是止不住地波动。 那座安生活了两年的破败教堂里,寄托着他和孩子们艰苦却又美好的记忆,以及父亲汉斯·诺顿与他一起渡过的最后时光。 带着爱格妮丝看一看教堂,去南城门外的墓冢与汉斯·诺顿道一声儿子羽翼已丰即将远游,巨岩城就彻底没有任何留念的事物,两人即将以巨岩城为起点开始他们的大陆之行。 离教堂越近,安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与人叙说心中故事的心情,半是诉说半是自言自语道: “知道吗,我刚刚被老院长,也就是老爹捡回去的时候,那些孩子一个个看着我都如临大敌,以为我这个陌生人会闯入他们的世界,抢走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等我取回记忆后才意识到,担心被抢走东西的不应该是他们,应该是我才对。” 已经看过安记忆的爱格妮丝不吭一声,静静地听安叙说着这段故事。比起冬日的潮湿泥泞,夏日的小巷干净清爽的多。安不急不缓地带着路,将涌上心头的记忆慢慢诉出: “我刚来的时候,反抗最强烈的是猫儿。别看他是最闹腾最喜欢给老院长捣乱的一个,实际上他在那个时候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而杉杉呢,则是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不愿意与我待在一处。小狼的话从那个时候开始好像就已经学会将情感内敛于心,这一点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也不得不钦佩。不过蛋蛋和圆圆就显得可爱得多,虽然猫儿禁止他们来和我说话,但他们还是会偷偷摸摸地瞄上我几眼。” 想着曾经那群对他抱有敌意的孩子慢慢地变得愿意追随他,甚至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心甘情愿地喊他哥哥,安就忍不住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时间是这个世界最甜蜜的酒曲。明明是痛苦且艰辛的回忆,此刻回想起来却是有了丝甜蜜与温馨。 不过记忆与现实总是会有不少误差,比如说过去蚁穴般复杂的巷道中此刻就出现了不少空旷。受灾后重建的痕迹依然清晰,不少破旧的建筑与新粉刷的楼房挨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 发狂的魔兽可不会按照人类思维在巷道里绕弯弯,它们会凭借着蛮横的身体素质为自己撞出一条坦途,这也导致后面重建时人们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将旧建筑全拆了建新的,还是先凑活着用。在矛盾的冲击下,造就了这么一幅新不新旧不旧的怪异模样。 虽然周边建筑变了模样,不过安心中还是有一个清晰的路线图,估摸着大约的距离和方位,二人没绕多少路就站在了那座古旧的教堂前。 确切地说,是曾经古旧的教堂。 看着洁白的穹顶与玫瑰状的彩色窗户,爱格妮丝有些不太确信地问道: “你确定你住的真的是这里吗?要是真的话,你们的日子其实过的还不错吧?” 安看着重新粉刷过的外壁、精心装饰过的大门、彻底翻新的庭院以及白色石柱做成的篱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爱格妮丝的问题。 他曾经钻过多次的那块篱笆上的空缺已经被死死地封住,庭院的杂草被修剪整齐的青草与绿树取代,就连那扇开关都会吱呀响的木门也被一扇雕刻着美丽花饰与华贵人物的白玉石门取代。整座教堂望下来,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攀附在壁上的常青藤,以及这片他们站立着的大地。 安心中忽然有些淡淡地失落,他知道这个教堂从来都没有归属于某一个人,也不能算是他的家。可当他看到一切都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寄托记忆的地方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后,安还是感受到心中某个地方变得空落落的。 先前的激动有多么强烈,此刻的失落便有多么的虚无。 没等安失落劲过去,那扇装饰精美的教堂大门忽然敞开一道缝,一个眼角勾红、眉目含春的女子施施然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她披着一身简单的素色睡袍,打着哈欠眉毛微簇,微微依着门栏,右手扶了扶额头,媚态自生。她睫毛低垂微咪着眼,用着不符秀丽面目的慵懒且沙哑声音对着门口二人说道: “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两位晚上再来吧。” 言语之间,一股极其浓烈的烟草气味飘向安的鼻尖。没等安弄明白营业的意思,爱格妮丝已经一把拉住安的后领,拽着他远离了这处地方。那女子看着这幅情景,轻哼了一声,嘴角轻撤出一个弧度。失眠成疾的她凑巧在窗台抽烟时望见了门外的两人,原本只是觉得少年俊俏女孩娇丽,看着就能养养眼睛,只是看那少年似乎有些失神,心中有些好笑,带着一丝戏谑意味就打开了门。只不过那女孩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把那少年拉走,不过这也省去了她继续打趣的功夫。于是她拉伸拉伸有些酥麻的身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就退回室内。 第十五章 蒲公英 自那场灾难以来,巨岩城的南城便有心要摘掉自己头上那顶名为“垃圾洞”的帽子,势要从人们平日里不屑一顾、私下里发泄自己最隐晦卑劣的欲望的地方,摇身一变成为所有人争先恐后挥金如土的销金窟。 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富人们为了欲望将掏空家底,让平民百姓以在南城花销为荣,让南城占领巨岩城的夜晚。 这一空前想法听上去无比美好,可背后需要付出的可不单单是努力,一场势力的大洗牌不可避免。 半年前的噩梦席卷的大多是平民与中层,真正的富人们早已防患于未然,为自己打造了最安全的庇护场所,就等灾难之后东山再起,甚至还能抓住机会在重建过程中大捞油水,将自己的基业再一步地扩大。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可无数人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大浪拍死。 经营喜乐赌场的王喜乐彻底没了踪影,与他打过无数交道的人们甚至不会兔死狐悲假惺惺地悼念一下,而是贪婪且凶狠地瓜分完了他的所有产业。 深海中的生物没有同情,任何事物的陨落都会化为它们的养分。于危险之中孕育而出的存在只会凶狠地拼夺资源,人情冷暖之于他们只是虚与委蛇的表面工作。 出乎这些垃圾洞里的大人物意料的是,这场灾难后忽然蹦出一个无名小卒,不声不响地将那座教堂占了下来,以此为根据地迅速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仅半年时间就以腾飞之势吞并了数家赌场与风俗店,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南城最顶端的阶层。同时那个可谓大胆的构想亦是此人提出,不禁让听到此言的人们忍不住心有担忧,认为这样的野心迟早会引发再一次的山崩海啸。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倒不是此人的作为与成就,毕竟南城历史里从来不缺横空出世的大人物。可这半年的极速发展背后,愣是没有一人知道那位存在的样貌,甚至他的言语都是经由亲信之口而出,这就惹人深思了。 ------------------------- ------------------------- 爱格妮丝拽着安走了好久,直到看不见教堂的穹顶后才松开了手,小脸似怒似羞,恶狠狠地瞪了瞪安。 就算安再怎么榆木疙瘩,此刻也是心知肚明,故意装出一脸无所谓,脸颊却是止不住地发烫。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大眼瞪大眼,氛围极其尴尬,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 等两人臊劲缓了些,安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 “今儿这天不错啊……” 爱格妮丝被这句毫无前后文的话逗得一乐,脸上神色这才松弛一些,说道: “主人,还剩最后一处地方,加快速度吧,指不准我们还能在太阳落山前逛一逛街,多买些生活必需品。” 别在爱格妮丝腰间的空间布袋并不是十分精美,不过可以储存的空间却是足足有两立方米。尤其是在递交了最占空间的几样魔物材料后,现在的二人只感觉一身轻松,心愿用脚丈量大陆。 走出南门,迎面的是和煦的暖风与开阔的旷野,单是看着就让人觉着心旷神怡。见着寂静无垠的平原,感受着宁静的风从远方捎来的安稳,两人心中的尴尬顿时烟消,深深地呼吸一口自然的气息,让清爽带走城市的浊气。 爱格妮丝忽然说道: “主人,你有没有想过去惩戒一下那些曾经作恶的家伙?” 安没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现在去惩戒那些家伙?” 爱格妮丝于是不再追问,静静地跟在安的身旁。 安虽然姓诺顿,是汉斯和绯璃的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要与汉斯的性情一致。安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价值观与人生观,而且他也正在不断寻找着适合自己的那条道路。爱格妮丝虽会不满,但她依然会尊重安的选择。 两人踏在生机蓬勃的大地上,一路无言。 汉斯·诺顿的墓边,一棵小树抖擞着一头绿叶,似是欢迎着二人的到来。安走到这座只有一棵小树作伴的简单墓冢前,柔声地对爱格妮丝说道: “这里便是了。” 没有石碑,也没有鲜花,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以及一棵比安高出一些的小树。 安回忆起了许多,有童年时候与父亲学习剑术的事情,有父亲偷偷灌输给他“英才教育”的事情,有两人大半夜跑到千仞绝壁之上数星星的事情,有父亲吹嘘自己年轻时是多么风光勇猛的事情,还有那天的老院长给了他最后两枚银币的事情。 如果汉斯想,他可以把整座巨岩城送给安,可他只是给了两枚银币、一座教堂和一群孩子。 安从取回记忆后就一直有一个困惑,为什么父亲的另一半身是如此的苍老和衰败,为什么父亲是那么强大,却在最终仍是逃离不了生老病死这一永恒的归宿。 很多事情就像是汪洋海洋上的冰山,安只能看到表面的浮冰,可深水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单凭现在的他还是不够了解的资格。 等安和爱格妮丝两人一人一句、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安站起身,拍一拍身上的尘土,轻松却又坚决地说道: “老爹,我要出发了。” 安很讨厌孤儿院这个词,汉斯也一样,所以这群孩子自始至终都叫自己是教堂出来的孩子。如果有人辱骂他们的身世,那么他们一定会与那人拼命。 孤这个字本身就让人觉得很难过,孩子像滚落的瓜一样无根无靠没有着落。可他们有根有家,这个家庭甚至比大部分家庭都要庞大温暖,为什么要用孤这个字来形容? 更何况,杉杉与卡特一同前往大陆最高深的学府进修,小狼、猫儿和蛋蛋都被自己的亲人接走,现在圆圆也和席美尔前往了星风学院。他们可不是什么滚落之后在泥土里腐烂的瓜果,他们是一朵朵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的种子,无论多么艰难恶劣的土壤都能扎根适应,轻巧且坚韧。 过去的安自然会乐得见弟弟妹妹不断变好变强,强到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去看自己所看不到的世界,这样他便觉得自己一条性命已经值回了本钱。 可现在的安不再这么想,不是见不得他们变好,而是想着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去看一看这个让父亲能够有着资本吹嘘、母亲也极力推崇的世界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自己已经没有了死亡的顾虑,那何不用自己的双腿去将书中的道理全部走一遍?体质可以虚弱,可志气可不能虚弱,不然安又有何颜面去面对用生命为他铺就道路的绯璃与汉斯? 像是感受到了安的决意,轻风徐徐吹来,晃动着树枝沙沙作响。 曾经有一个无知的男孩,揣着一件染血的衬衣在平原上奔跑时,听见一身温柔无比的“安”。那时的他只觉得声音熟悉,温柔如水。 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那么温柔深情地喊他的名字了。 第十六章 发卡 大概只用了半天时间,一对年轻男女带着一身五阶魔兽材料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巨岩城。 只要安逸下来,人们的好奇心就会像杂草般疯长,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送去大街小巷,闲言碎语之下是掩盖不住的激动与确凿,仿佛自己亲眼见到那一桌金光灿灿的高级材料。 当然,话题热度虽高,持怀疑态度的人还是远多于相信的人,大多人也是应付一下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毕竟再怎么说,除非亲眼所见,没人会去相信这样一个扯淡的消息。 冒险者公会的会长鲁伊斯看着满屋子的公会高层,躺靠在椅子里,手指慢慢地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没有开口,其他人亦是不敢随便吱声,房间里是一片凝结空气的寂静。 斯托巴利已经第一时间将情况上报,说明了所有的情况。而鲁伊斯在最开始的震惊与愤怒之后,原本想要立刻派人追回那两位奉为上宾,诚恳道歉一番,可细细思虑之后只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派人去通知所有高层立马召开决策会议。 五阶魔兽的材料,而且一掏就是三四个,甚至其中还有天星兽的材料,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让这么一笔在龙临城都罕见的交易溜走了。要是说出去给同行听,怕不是要笑掉他们的大牙。 参会共有五位高层,一位会长,三位副会长,一位执法者。修为从高到低,两个四阶魔法师,一个震岳中层以及两个震岳初层。 此刻让鲁伊斯头痛的倒不是交易成不成的事情,毕竟铁定黄的东西他再怎么想也无法起死回生。 他最担心的是那两个摸不出深浅的少年女孩,会因为城内的风言风语而怪罪冒险者公会。 一个能将震岳中层的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女孩,饶是鲁伊斯在巨岩城打拼了这么久,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世人都知道魔法师一二三阶只有魔力上量的差别,四阶以后产生质变,所以三阶魔法师如燎原疑惑,四阶魔法师就顿时就如同米粒火星。 而武者走的这条路更是艰难无比,每一阶层都是一个质变,更需要吃常人不可想象之苦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突破界限。所以常有人说笑说学魔法的都是些打磨光滑漂亮的瓷器,一碰就碎。 更何况据斯托贝利描述,名为爱格妮丝的女孩言语之间唯安是从,不得不让精于细算的鲁伊斯思考那少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若是平日里捡了这么个便宜,鲁伊斯怕不是嘴都要笑的合不拢。可现在的他只想悲愤地朝天空大声质问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神明派来这两尊小神过来惩罚他。 那些实力强劲的冒险者都往那些繁华热闹之地去了,自己这偏远地区的小小公会怎么就迎来了这么两位人物?! 要知道巨岩城不单单是埃伦斯帝国的最角落,更是整片大陆的最角落。从巨岩城走,往北往南都是海洋,再往东是纳措平原以及千仞绝壁,只剩下一条往西边内陆走的坦途。若是没有异宝出世,可能帝国都要忘记自己的版图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五人商讨了半天,最终还是采纳了斯托巴利提出的意见,让鲁伊斯亲自出面“辟谣”,说并没有收到那些材料,将影响迅速压下来。 散会之后,鲁伊斯单独留下了斯托巴利。两人职位虽高,但行事作风皆是商人做法,这也是为何他们能够将边远小城的冒险者公会仍然运营的风生水起。 望着窗外逐渐下沉的残阳,鲁伊斯似是无心地问了一句: “他们会不会忍不住动手?” 斯托巴利浑身一哆嗦,顿时明白了鲁伊斯为何单独将他留下,嘴角勉强拉起一幅笑容问道: “他们应该还没有蠢到这个程度。” “你最好这么认为。” ----------------------- ----------------------- 无垠海的正中央,是一片如碎星坠落般的岛屿,匪夷所思地浮空于汪洋海洋之上。 一座在人类正式书写历史之前便已经存在的巍峨高塔,静静地矗立于岛屿中央。 云层只是拂过它的腰间,海鸟不曾飞及它的顶端。 一砖砖青石垒砌出这座高塔,古老到语言都显得年轻,死亡都显得短暂。 三十六座浮空岛屿,呈众星拱月之势将正中那座古旧的巨塔围住。岛屿距离海面很远,远到只有在岛屿最边缘处才能听见海洋的呜咽声。 这里就是星风学院,大陆上无人不知的魔法殿堂。 即便西方大陆奉行与天地合道的修行之法,可所有知识归根溯源都是相通的,所以亦有许多没有学习魔法的人前来求学。 每一座岛屿都有阵法互相连接,不过更多人还是会选择捻起魔法口诀乘风而行。如果平日里都不能将自己学习到的东西运用起来,那学了又有何用? 不过有一座岛屿例外,常年电闪雷鸣,大晴天都会忽然飞出一道闪电,就算是最胆大的家伙也会乖乖地使用法阵。毕竟不是没有人被击落坠海的前例,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稳着来肯定是没有错的。 自从卡特接管这座岛屿后,无论是岛上居民还是星风学子都是苦不堪言。先不说卡特性情急躁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学生做些不顺心的事情都会被他一顿痛骂,就是每天搞出的这些巨大动静已经让人烦躁无比,只要卡特走在街上,就已经会有那么几个妇人对他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不过骂归骂,卡特终归是个好人,况且还是一位站在大陆顶点的雷系大魔导师,为人处事坦坦荡荡,只对错误之事吹眉瞪眼,教导的学生虽然会因为挨骂而不爽,但还是无比尊敬卡特的为人与成就。 于是星风学院便有一个奇观,那就是看雷大魔导忍着暴脾气乖乖挨岛上妇人斥责。雷电声的确扰了民,那挨骂也是理所应当的。看着平日里骂人的人一脸唯唯诺诺地被其他人骂,这种感觉别提有多酸爽了。 直到卡特带回了一名叫做杉杉的姑娘,这个形式才有了好转。 从初见时眼神如小兔般躲躲闪闪,到现在全岛家家户户的小女儿,没有一个人不喜欢这个乖巧又可爱的闺女。 那些平日里见到卡特都会抱怨上几句的中年妇女,在见到杉杉后都会喜笑颜开,一把拉住手就要带杉杉回家吃饭。 包括许多星风学院的学生,都听闻卡特教授从极东的巨岩城带回了一位雷魂少女作为关门弟子,继承卡特这一生对雷系魔法的研究。 半年的时光,少女已是满头乌丝。曾经稚嫩的脸庞如今出落得愈发水灵,身段也逐渐有了女人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双澄澈的眼眸,澄澈却又埋着点点忧伤。 她喜欢一个人坐到岛屿边缘,望着远处零零落落的其他岛屿以及一望无际的海洋,听着潮水的涌动,感受着海风的拂面,心想风也曾吹过安哥哥的脸,顿时轻风也有了滋味。 有人说如果她的魔法道路早起步几年,成就不会逊于那位“神灵之才”。可杉杉不在乎这个,她到了星风学院后忙碌最多的根本不是在魔法之路上奋起直追,而是成天泡在图书馆里查找资料,想要找到【障破】体质的恢复方法。 即便如此,仅仅半年的时间,杉杉轻而易举地积累够了三阶魔法师的魔力,只需要成功地将体内魔法的量激发出质变,那么她便成功地迈入四阶魔法师的领域。 杉杉并没有着急,结束了今天的冥想,推开屋门走到室外。 她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很温馨。 极目远眺,天边的太阳正慢慢地融化在大海里。 从山坡上望下去,不少屋子已经升起炊烟,亮起了灯光。 世界很安静,也很热闹。 杉杉很喜欢这个感觉,如果其他的孩子们也在的话,那她会更喜欢。 卡特的研究所在这座岛屿的最高处,杉杉住的这间小屋算是半山腰。虽说是最高处,也不过就是一处不到百米的小山而已。 杉杉回头看了眼山顶上那栋造型古怪的研究所,想着帮卡特也带上一点饭,心理估摸着口袋里的钱够不够多加点菜。 卡特做的饭菜味道其实很不错,只是杉杉还是想要用自己的手挣钱养活自己,至少也要坐到填饱肚子。所以平日里杉杉会到镇里用魔法帮忙做些细微琐碎的事情,也能加深彼此之间感情。 钱虽然不多,但杉杉自豪感很强,毕竟这一枚一枚都是用自己双手赚回来的,买回的饭菜似乎都能香上不少。 果然如卡特所言,营养均衡后的杉杉很快就有了一头漂亮的头发,光滑又靓丽。如果杉杉现在回到巨岩城,回到学校,没有人会将她与过去那个黄毛丫头联系到一起。 不过杉杉还是没有戴上那只她最心爱的发卡,而是更加珍重地将它收在软盒中,放在自己的床头。 杉杉曾经一脸兴奋地戴着那只蓝色蝴蝶发卡上学,骄傲地说这是哥哥买来送给她的,却被嘲笑一头乱发戴这种发卡就是浪费资源,丑人爱作怪。 从那以后,杉杉就不再佩戴这只她喜爱无比的蝴蝶发卡,开始对自己的头发无比在意。 现在,杉杉满心等着与安重聚的那一天,希望安就像那时一样。亲手为她戴上这只发卡。 第十七章 万家灯火 “主人,有人在跟着我们。” 走在南城的小路上,爱格妮丝忽然说道。 天边只剩一层赤橘色,万家灯火亮起。 安略有些担忧地问道: “实力如何?” 爱格妮丝轻哼一声,没做回答。安立刻了然,说道: “让他别多费力气了吧,不要随便惹事。” 一指对方,二指己方。 爱格妮丝努了努嘴,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随手一弹,石子带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尖啸着朝着一处尖顶之后射去。 笔直地冲向空中,倏地便消失了踪影。 安的眉头一抖,心里暗想砸到些花花草草也就算了,可千万别砸到哪个倒霉蛋。 躲在尖顶后的那人更是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紧紧靠着尖顶不敢动弹,深怕自己侧出半身被直接打烂。 这位小卒也有炼心境界,擅长隐匿自己气息和身形,特意被鲁伊斯派来偷偷观察那两名奇特的少年女孩。可没想到自己刚刚循到两人踪迹,自己反倒先暴露了身影。心思百转,最终咬了咬牙,飞速地远离两人不再追踪。 感受到那人已经远离后,爱格妮丝眨巴眨巴无辜的小眼睛道: “主人,我真的只是警告一下他。” 安摸了摸爱格妮丝的头,说道: “没事,估摸着是冒险者公会的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想要派人看看我们的反应。要是那个尾随我们的人聪明些,大概会通知那些家伙我们没有其他恶意。” 爱格妮丝轻哼一声,也不赞成也不反对。 晚上自然是住在星风学院的那间宅子里,能省一点钱就省一点钱,更何况那间宅子的条件可比绝大部分酒馆都要高上几个档次。 等两人到宅子以后,整片天空已经没了色彩,只剩下一轮模糊的圆月以及点点星光。 爱格妮丝心满意足地跟在安的身后,空间布袋里又多了好几件不同款式的衣物。 花的钱也不多,毕竟童装用的布料少了很多,也就便宜了不少。 虽然爱格妮丝始终犟着说自己根本不是儿童,但有些童装设计的的确精致好看,似是给小公主穿的蕾丝花边裙,价格也不算高昂,爱格妮丝看了就满心欢喜,正正好能让身材娇小的她穿上。有些给成年女性穿的衣物反而显得素朴,套在爱格妮丝身上更显累赘,于是她便不再多计较。 萝莉就萝莉,在可爱面前,性感不值一提。 顺路吃了一份巨岩城知名的油炸馓子,吃的爱格妮丝嘴唇边角都是油光,小脸满是幸福,更惹无数艳羡目光。 两人的晚饭在一家干净朴实的餐馆解决,饭后,安意犹未尽地扒拉扒拉碗中剩饭,给了老板十枚铜币当做小费。看着老板开怀且豪爽的笑容,安忽然觉着自己从未真实地了解过这座他待了三年的城市。 虽然巨岩城再一次经历了重建,可熟悉的东西依然是那么的熟悉:街角的垃圾桶,石板铺就的中央大道,破旧昏暗的巷子,大杯啤酒与喷香烤肉,以及为了生活操劳的人们。 巨岩城诞生于血与火,重建于血与火。巨岩城的城民冰冷势利,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活着,抓紧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 有错吗?没错吗? 可不管怎么说,安仍然认为拥有力量就可欺侮弱者是一件极其无耻的行径。强者之所以被称为强者,是因为他有力量且克己,否则也只是令人不齿的强盗罢了。 哪是以德报怨,分明是以直报怨。 可以德报怨错了吗? 好在爱格妮丝足够天真无邪,虽然平日里爱抬杠,可是非依旧是听安的话的。 不然两人刚到巨岩城的日子,就是某些人最后的日子。 就在两人进了宅子关上门没多久,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从夜色中现了出来。他仿佛是从建筑与树木中的影子里走出来般,没有半点声响,更没有任何气息。 这个于黑暗中看不清样貌的存在,望着这栋别具匠心的大宅,有些讶异地哼了一声。 整座巨岩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知道这间宅子背后是星风学院,此人是其中之一。包括当年卡特的到来与离开,此人也算得上是知情者。 只是此人习惯于活在阴影中,本身实力并不算极高,那场灾难里也只能协助着调拨战力提供讯息,并没有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 如果安和爱格妮丝和星风学院有关,那么巨岩城的其他人就别多想从这两人身上捞到什么油水。 怕不是到最后捞了多少都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于是身影不再多做停留,再次融进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般。 ----------------------------------- ----------------------------------- 西城区另一处,一栋不能算大的屋子里,花战看着自己女儿花火鹤打包好的行囊,眼神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不舍,嘴角的那句“要不别走了”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年少时远走他乡,终于在巨岩城打拼出一份基业的花战已经没了少年的锐气与精瘦,只有岁月熬出的啤酒肚以及头上的根根华发。自从妻子逝去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女儿以及打拼出的桑德库超市。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花火鹤极其严格,严格到近乎挑剔的程度,以铁面严父的姿态将花火鹤塑造成一位坚强且强大的女性。花火鹤也没让他失望,无论是学业或是魔法,从礼仪再到才艺,每一样单拎出来都可以说是天之骄子。 所以许多时候,很多西城的富人在见到花战的时候都不是客气地叫“花老板”,而是叫“花火鹤他爸”。 毕竟自家孩子总是会说花火鹤长花火鹤短,尤其是男孩,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学校里有个极其厉害的姑娘叫花火鹤,她有个从零打拼出来的父亲叫花战。 对于这一点,花战只感到无比自豪,可他不会与花火鹤分享这个情感。 尤其是女儿被帝国魔法学院录取,即将前往龙临城深造,他破天荒地和花火鹤一同吃了晚饭,滴酒不沾的他喝了两大瓶酒,只是觉得自己人生总算是出了头,所有的付出在此刻都有了意义。 帝国魔法学院每年秋季和春季入学,花火鹤此行是先抵达龙临城站稳脚跟,做好准备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之中。 花战早已用自己的人脉找了一家商会的车队,让花火鹤能顺利抵达龙临城。同时也和龙临城那里一位熟识的朋友打好了招呼,务必请她好好照顾花火鹤。只不过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忽然泛出一股浓浓的不舍。这些年来,花战几乎没和花火鹤好好聊上几句话,聊得也仅限于学业或是做人这些没什么家人味道的事情。等现在意识到女儿即将远去时,花战才明白自己一直追逐的梦已经完成了大半,圆满才会让瑕疵格外显眼。 花火鹤已经洗漱完,坐在书桌前复习那本写满了晦涩咒语的《魔法通则》。 花火鹤的确是个天才,十六岁便达到了四阶魔法师的境界,在半年前的噩梦中也是展现头角,在一系列的操作下,经由军队的推荐成功被帝国魔法学院录取。 不过天才也只是一个称号而已,不能将知识灵活运用,天才也只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头衔罢了。花火鹤想成为的是强者,一个能反驳所有人的质疑、自己创造规则的强者。 书桌边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温热牛奶。花火鹤已经养成了每天睡觉前看半小时书,再喝一瓶温牛奶的习惯,可令花火鹤失望的是,她想要发育起来的地方始终是令人心安的平坦。 等她眼睛看的有些酸胀,花火鹤抬起头望向窗外。 树影在地面摇摆,与月影一同起舞。 不知为何,花火鹤突然想起了一个瘦弱的男孩。 她是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孩叫安的,说来也是好笑,给自己取名为安,可他从来就没有安稳过。 可这些已经无所谓了,等待着花火鹤的是一段崭新的生活与精彩的世界。那个哑巴男孩就让他安静地长眠,没有需要在这世界多受疾苦。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会因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些许愧疚罢了。 第十八章 月有阴晴圆缺 深夜,月圆星稀,乌鸦沉眠。 人们都认为月黑风高才是杀人夜,但许多的杀手并不会在意这一点。 月圆又如何,皎洁的月光正好成为最光洁的盖板。 一个身影,又是一个身影,五道身影隐匿于亭台楼阁的阴影内。 每一个人都是一位断海上层的武者,每一个人都是西大陆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而这四名强者的目标只是一个尚未踏入修行道路的少年。 危险的幼苗必须掐死于摇篮之中,反抗的火种一定要连灰扬去。 四名杀手,四名不同的委托人,目的出齐的一致,出乎意料,也不出意料。 杀死那个从东大陆来的野种。 四人各自隐藏于一栋隐蔽的楼阁之内,步履有如灰尘落地,连风都没有被惊动,更别说楼阁内的主人。 换言之,楼阁内的一些人也在有意识地替他们遮掩身形。 虽是月圆夜,山脉中那栋孤零零的阁楼却仿佛笼罩于常黯之中。 那名叫做玉琅的孩子,就不该回到西大陆。 女人把持的琉璃阁俨然成了一个笑话,怎能再让她的野种回来撒野! 其中一人手臂微动,示意四人从四个方向同时入侵。他们虽凶名在外,但此次联手属实首次。 至于联手对付一个少年孩子,那又如何?钱到位,事办好。 道德与良知?从他们开始做杀手开始,这些就已经成为了他们大道的舍其之物。 琉璃阁的内斗他们不感兴趣,他们只是有些好奇是怎么样的一个少年,会让人如此忌惮。 当然好奇也只是一瞬的,因为那个身形俊朗名为玉琅的少年,今晚必死无疑。 那位与天地合道,实力臻至玄境的琉璃阁阁主出海访友;三长老玉璃闭门思过,一年之内不得出洞,留下玉琅一人,似是一头待宰羔羊。 自然有人怀疑过这是阁主用来引出图谋不轨之人的计谋,可眼睁睁地看着这等良机在眼前溜走,的确会让人捶胸顿足。 放一块小蛋糕,自然无人在意,如果蛋糕大到一个程度,足以让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享用,那还会有多少人能摁耐住心中悸动? 左边深渊右边天堂的一线天,只要光芒足够耀眼,就足以让人失去分辨的理智,甘愿铤而走险。 四名顶尖杀手,就是为了把万一逆转成一万,就算阁主埋了暗棋,也足以将那颗暗棋给吃下。 围杀之阵越包越紧,四人于转眼间便围住了楼阁的四面。 木制的阁楼,纸制的窗户。 百年的黄花梨,坚硬的铁皮纸。 琉璃阁虽然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下坡路,但底蕴依然是西大陆的寻常宗门所无法比拟的。 在新浪潮涌起后,许多古老宗门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东大陆文化的巨大影响。魔法的袭来,学潮的兴起,还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新兴事物,两片大陆虽有北边陆路连接,可那片靠近熔岩瀑布的炽热大陆气候实在恶劣,两种文化在千年前建立起了正式联系后,直到恩济帝国发明出跨海轮渡,联系才愈发紧密。 山谷中一片寂静,山巅处的那栋琉璃阁于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如同山谷大神肩上的一件极美装饰,美轮美奂,轻柔却霸道地剥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中一人身形猛地一动,这一动便是所有人全都动了起来,四人不再隐藏藏匿于身内的杀意,猛地掏出随身兵器朝前刺出,直指房内玉琅。 内敛剑鞘藏锋芒,出鞘刹那现血光。 寒芒轻而易举地撕裂号称铁皮的窗纸,指向床上静卧的玉琅,将死亡带至他的鼻尖。 即便成功就在眼前,这四人也不曾放送心情。 其实从四人踏入刺客一路开始,他们就从未放松过。 锋芒并未减少,冰冷也没散去,可四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同时做出了先将玉琅斩杀的决定。 一个醇厚的嗓音在四人耳边响起: “琉璃阁有个威名,好进不好出,你们听说过吗?” 饶是四人经历过不少诡异局面,于生死之间摸爬打滚多次,可仍然是有些惊骇。床上的玉琅已经不见,整个房间都没有玉琅的身影。 铁皮纸牢牢地贴在窗沿上,密闭的房间里只有四个杀手。 像是为了解开四人心中的疑惑,玉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可没人能分辨得出声音的来源究竟是何方,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又怎么能分得清。 “说出幕后主谋的名字,否则关一辈子。” 其中一人忽地嗤笑一声,没好气地举起匕首指向四面窗户道: “就这么一处毛孩做出的障眼,想留住我们?” 玉琅的声音并没有响起。正如他所说的,不说名字其余说什么都没用。 另一人不多废话,身形一闪,猛地撕裂开铁皮纸冲向窗外。可让这名刺客惊骇的是,当他破开窗纸的一瞬间,看到的又是一间房间。 布置与先前那间一模一样。 四人顿时不甘就缚,疯狂地朝外冲去。 任你幻术多么恐怖,总有力量耗尽的一天,也更是会有尽头的存在! 一袭青衫的玉琅静静地坐在屋顶,望着头顶那一轮明月。身下的房内,不要说刺客的身影,连窗户上都没有一点破洞。 小狼从小就被教育,钱是一点一点省出来的,就算是一层窗户纸,那也是能省就省。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窗户纸,是山下普通人家一年积蓄才能买到手掌大小的铁皮纸,哪能给这群刺客给毁了去。 抵达西大陆三个月,玉琅的身姿愈发高挑,眼神愈发深邃。 玉琅没壮实多少,身形反而比以往更显消瘦。 毕竟过去有哥哥撑着一把伞,自己只要顾着全心全意地汲取知识和营养那便足够了。 现在哥哥不在了,玉琅才知道需要思量的事情有那么多,耗脑子的事情可不比体力活轻松多少。 虽是一潭古井,心思却需活络。有时候玉琅会觉得很累,但很多时候他也不会觉得很累。 比如维持着这个名为“百转千回”的小世界,玉琅就不会觉得累。只要他想,玉琅可以让这个小世界永远存在下去。 不过一想到里面四人牵扯到的事情,看着世间无数条纠缠在一起密密麻麻难以区分难以解开的细线,玉琅就觉得很累。 月有阴晴圆缺。 越圆满的月亮,越容易映照出赏月人的孤单。 第十九章 巨岩城的夜晚 睡了许久的泥土地,久违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安顿时觉着人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沐浴着星空而睡的确挺浪漫的,就是地面有点咯碜人,还得时不时担心一下有没有不长眼的魔兽半夜发疯冲过来。 安和爱格妮丝两人各挑了一间屋子,先后入浴,洗去一身尘土后很快就酣然入梦。 池水已经不再是有着神奇功效的暖春游神,看来就算是星风学院,也是明白勤俭持家这一基本道理的。 这两个小家伙能睡得很踏实,巨岩城里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听完下属的汇报,鲁伊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暗骂自己真是多事,非要不省心派人去跟着查看一番。 不过好在安和爱格妮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象征性地威慑了一下,暗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这个象征性的威慑差点没把自己属下的胆给吓破了。 于是鲁伊斯变换策略,等太阳快要落山后又派人去街上一家一家打听安和爱格妮丝的行踪,直到刚刚才将资料整理完,确认安和爱格妮丝的确没有要有什么大动作的打算。 即便已经是深夜,鲁伊斯依然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比起自身的处境,现在的鲁伊斯更害怕自己那些个合作伙伴会一个没忍住,见利眼开,把平日里的小心谨慎丢的一干二净。 再小心谨慎的赌徒,内心深处仍然藏着一匹难以控制的野兽。只要肉味够重,就不能奢望他们能控制住心中的本能。 身为冒险者公会的公会长,鲁伊斯深知那帮在南城摸滚打爬的人的能耐,更清楚这帮一个比一个慎重小心的家伙,发起疯来是多么的不要性命。 这个夜晚渡了过去,那整件事情就过了去。 一个不眠夜,对于“垃圾洞”里生活的人而言稀松平常。 原本孩子们居住着的教堂,如今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神之花园”,自从开门营业后,生意的火爆程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期。 先不说重新粉刷一通的建筑以及富丽堂皇的装潢,单是在这神圣圣洁的地方搂着一副娇媚柔腻、香气袭人的躯体,于平日里忏悔诵经之处听那燕语莺啼,这样的背德之感就足以让许多人通体酥麻,流连忘返。 更不要说这里的每一只花蕊,走去任何一家成为花魁都是绰绰有余,超高的质量让“神之花园”的名气瞬间就呈爆发式地蔓延出去。 已经深夜,这片区域仍是灯火通明。夜晚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人们心中的怪物才刚刚睡醒。 二楼,一名娇艳的女子倚着窗沿,看着窗外的明月,两指间夹着一根烟草。朦胧的月色混杂于薄薄的烟雾之中,照在她的脸上更是添了一份惹人怜惜的落寞。 一名醉酒客人正被另一名身材娇小的姑娘搀扶着走上楼梯,看到那女子后眼睛一下看直了,路也不走了,赖在楼梯上指着那女子叫道: “我要换她!” 娇小的姑娘望了一眼女子,眼神中充满了歉意。娇艳女子吸了一口烟草,慢慢地将灰雾呼出,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换我做甚?” 醉酒客人很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只觉得被那女子这么一瞅,魂儿都要飘飞出去大半,到嘴的秽语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转而是一幅真诚模样说道: “亲爱的小姐,能否请你与我共度良宵?” 这女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任何想要对她放肆的异性都会自惭形秽。一个醉汉色鬼忽然之间扭捏出一幅文质彬彬的模样,着实别扭极了。 身旁的姑娘眼瞧着就快憋不住笑意,娇艳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先行退下。自己走上前,拉起那醉酒客人的手笑着说道: “让我陪你一晚,这价格可不便宜。” 客人狂喜,笑意被酒劲扩大再扩大,差点就要把嘴巴给笑裂开,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放心放心放心!钱我有!你想要多少,我都有!” 当一个男人被酒精和下体给彻底控制住的时候,基本也就宣告了他的死刑。 于是娇艳女子也不再多言语,拉着男人的手,带着他走过二楼的一间间房门,走到里侧,主动打开了门,回过神朝着客人微笑一下。 那客人只觉得浑身如同在被火焰炙烤,半点忍耐都不想继续,冲进了房间里,等女人将房门关上后就如同蛮牛般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 还没能一亲芳泽,客人浑身酒意猛地散了大半。下半身的冰冷与剧痛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可他仍然不愿面对现实。 幻想太美满,现实太残忍。 连惨哼都没有力气发出来,男人全身的力量都被用于抗衡下体的剧痛。等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所有的爱恋与欲望都化成了怨毒,看着那女子咆哮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将手中烟蒂弹走,恰好落在男人脸上,笑着说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终于酒醒的男人脑子里飞速思考,思绪猛地落在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上。还没等他惊叫出声,那女人慢慢坐到床上,眼神怜悯地望着半趴在地上的男人,说道: “格里底的智囊,极上天的总管,没想到是个酒囊饭袋精虫上脑的废物,看到女人就走不动道,还天天来敌人家花天酒地,怪不得格里底到现在都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教研女子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只不过这个刚刚能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动作,此刻却是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你家主人今晚估计就要和这个世界道别了。不知道主人死了之后的走狗,还能不能底气十足地说出自己有的是钱呢?” 男人心思再次转动,强忍着身体不断传来的剧痛,猛地想到了今天听到的那个传闻,脸色顿时从惨白变得青白,像是一瞬间连心气精神都被打垮一般。 娇艳女子倒是没有继续打击男子,而是站起身轻抬玉腿,重重地踩在男人的脊背上,言语虽轻,却字字沉重地落在男人的心头: “带着他的所有产业投奔我,我会扶持你。至于你的身体那部分,是你需要付出的一点小小的代价。” ------------------------------ ------------------------------ 等安被一声巨响惊醒的时候,时隔多年,他再一次体会到了名为起床气的情感。 大半夜的,哪个神经病搁着发疯呢! 当安发现那个神经病在自家门前的时候,他又升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情感。 那声巨响正是有人强硬闯入宅子的动静。 爱格妮丝也在巨响响起的瞬间冲进了安的房间,身上的粉色睡衣有些凌乱,头发随意地披散,揉搓着眼睛一脸怒容道: “主人,大半夜的扰民者,我打死也无所谓吧!” 安看到爱格妮丝这副模样,忽然有一股笑意涌上,反问道: “不是当初你惹出来的事情么,自然交予你解决。” 爱格妮丝狠狠地瞪了安一眼,箭步如飞,猛地将窗子推开,如一只轻巧的燕子轻巧地落在地上。 院内,一个矮小壮实的男人虽然心中有些失措,但依然强作镇定,观察着这个诡异的院子。 格里底年纪四十出头,四阶魔法师,擅长土系魔法,刚刚的巨响就是他尝试用精钢岩矛突破这个院子里的诡异阵法造成的。理应没有什么声响,却在岩矛快要凸出地表的一瞬猛地一顿,宛如撞在了一个极其厚实的钢板之上,这才爆出一声巨响。 第二十章 格里底的赌运 格里底是一名赌徒,彻头彻尾的赌徒。 但格里底从不以自己是赌徒为耻,相反,他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赌徒心理,格里底绝不可能在巨岩城里攒下这么一份家底。 一次次将性命压上赌桌,这才能让格里底慢慢走到巨岩城的高层。 压得越大,赚得越大。压上了性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然赚的是最大。 俗语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一次,格里底终于湿了鞋。 等看到一脸怒容的爱格妮丝时,如坠冰窖的格里底脑袋嗡嗡作响,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落下这一步无谋子。 人生大棋,落子无悔。 没等格里底叫出那声“打人别打脸”,爱格妮丝的小拳在他的视界里放大、再放大,连拳头上绒毛都可看见。再下一刻,格里底只感觉自己灵魂都要被击出身躯,如同海浪拍岸,剧痛如潮水般袭来。 一声丝毫不亚于先前巨响的惨嚎划破夜空。 幸运的是,声音被牢牢地笼罩在大阵之内,并没有泄出去丝毫。不然单是这一声惨嚎,就要吸引来城卫队惹出不少麻烦事,安和爱格妮丝也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安推门而出,看到脸肿成猪头样貌的格里底,心中没有丝毫怜悯,严肃地质问道: “你是谁,哪来的,你要做什么?” 格里底并不出声。这倒不是他在无声地抗议,而是爱格妮丝属实下手太重,再加上魔法师本身身体素质就与常人无异,这一拳头吃下去不昏厥过去也说不过去。 安有些埋怨地看了眼爱格妮丝,而爱格妮丝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抬头望天。 安无奈,想起宅子内应该有些应急疗伤的药物,先将人弄醒问个究竟再说。 等绿色药膏慢慢地被格里底的皮肤吸收,他的眼皮这才微微翕动。睁开眼后看到安和爱格妮丝两人,格里底原本还幻想着一切都是一场噩梦,此刻就被无情地击碎。 安蹲下身,望着样貌依然凄惨的格里底道: “你是谁?” 格里底作为四十岁的男人,巨岩城的枭雄,此刻却被一名小辈俯视,心中憋闷无比。除了心中的憋闷,身上的伤痛更是让他难忍。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只得蠕动嘴唇道: “格里底……” 只是牵动嘴部肌肉说一句话,格里底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安并不在意这些,继续发问道: “你为什么大半夜地私闯民宅,你的目的是什么?” 格里底心中心思微动,扯谎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吃饭喝水般随意常见。可刚等他组排好一个完美无瑕的理由,眼角余光看到爱格妮丝冷冷地注视着他,瞳孔仿佛能看穿所有的谎言与借口,顿时失去了说谎的勇气,老实说道: “我听说有一对少年孩子拿着一堆高级材料,想来探个究竟。” 不是谎话,却刻意地隐瞒了自己的负面想法,尽可能地将自己显得正当一些。 可再怎么正当,深夜闯家宅这个做法以及宣判了格里底行为的本质。安自然是不可能被这种烟雾给迷惑住,而是朝着爱格妮丝使了一个眼神。 尴尬的是,爱格妮丝并没有秒懂,而是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瞪了他一眼。 安眉头皱了皱,挤眉弄眼地示意,可爱格妮丝越看越糊涂,最终没好气地叫道: “主人,有话你就直说,比什么眼神!我又没有读心的能力,你让我猜,就硬猜,猜错了岂不是更尴尬!” 如果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再被猪油蒙住了心,给安几千几万次选择,他都会选择把这家伙给远远丢走。 “你让他说点真话!” 爱格妮丝这才耸了耸肩,上前一步,举起了手说道: “说真话!” 眼前女孩虽然娇小可爱,与玩偶商店橱窗里打扮最精致的人偶相比都不逊色,可格里底深知这孩子究竟含有多少力量,那只看似白嫩秀气的小拳头,仅一拳就把自己打了昏迷。于是格里底扯动嘴角,艰难地说道: “我句句属实……” 安并没有被格里底装出的这一幅惨样给迷惑住,为了将格里底的所有后路全部堵死,颇为随意地说道: “对了,这个庭院里的大阵对外来者的压制能力极为强大,它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者的用意。如果来者不善,自然而然地就会陷入它的压制之中。如果你继续这么磨下去,为了我们的睡眠,也只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格里底这才长叹一声,明白了就算自己再怎么想要否认,今天这个栽不得不认。于是他不在隐瞒,无力地说道: “我看上了五阶魔兽的晶核,想要实力更进一步,所以想夜晚偷袭捡漏,没想到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宣告了计划的失败。” 每说一个字,不仅脸上抽痛一下,心里也在抽痛。 安和爱格妮丝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望着格里底,有些困惑地反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儿的?” 格里底没有犹豫,老实地回答: “我的情报网。” 安长叹一声,站直了身,对格里底说道: “既然你有情报网,那说明你的地位也不低……我并没有什么想杀人的想法,反正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个伤是给你的惩罚和警告,斩草除根什么的太过麻烦。” 说着安率先走向屋内,爱格妮丝也是轻轻努了努嘴表达自己的不满,跟在了安的后面。 唯有格里底一脸懵逼,有些不敢置信地撑起身,在安的背后叫道: “你……不拿我怎么样?” 安打了一个哈欠,回过头笑道: “你想我拿你怎么样?我被你吵醒,打了你一顿,我们两清。至于后面的事情,就需要你自己看着办了。” 言罢,两人径直上了楼,也不管庭院内的格里底还会做些什么,反正他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闹腾过星风学院布置下的这个大阵。 这可是安研究了好久也看不出个头绪的大阵,怎么可能被一个普通的四阶魔法师给弄清楚呢。 格里底虽然有些在风中凌乱,可他有一件事非常清楚,自己成功地捡回了一条命。 好像自己赌运真的挺好,这次赌输了,也没输多少。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院门外走去。 当然,格里底不知道的是,在他动身前往安和爱格妮丝住着的宅子之时,最大的危险并不是宅子里住着的两名不知深浅的少年女孩,而是一双纤细而又迷人的女人的手。 那一双手遮在了格里底的眼上,阴影将他半辈子打下来的基业完全笼罩。 第二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夜晚的袭击对于安和爱格妮丝而言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至于后续又有什么风波,那就不是二人的考虑范围了。 毕竟两人只是在巨岩城暂歇一晚,醒后就要踏上旅程。人都走了,管它风大浪大又有何干。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确是踏青的好事日。 越临近西门,的确是愈发热闹。商铺店门大敞,游人络绎不绝,商铺陈列着五花八门的饰品,餐馆大开店门巴不得直接露天摆个摊好让香气四溢。人潮里,即便是帝国里极为少见的精灵与兽人都有身影混在其中。从热闹程度看,丝毫看不出这座城市半年以前遭遇了一场噩梦。 虽然大陆各个种族和谐共处,但还没有几个异种族的人会心态好的去埃伦斯帝国找不痛快。埃伦斯帝国奉行人类至上是大陆皆知的,如果不是兴趣盎然,这些异种族的人绝不会把埃伦斯帝国选作旅行观光的地点。 话虽如此,帝国人仍不会把心底的瞧不起表现在脸上。只是一但异种族在帝国出了事,大多都不会遭遇好的对待。风言风语事小,落井下石就着实让人心生绝望。 安哭丧着脸,仍是不死心地问道: “真就不坐车吗?这一路走过去,得要多花多长时间……” 掌握着财政大权的爱格妮丝眼睛微眯,问道: ”主人,我可是问过了,去龙临城要一人一枚金币。要是我们真这么花销,我们口袋里的钱能撑多久?“ 安觉得此言不妥,反驳道: ”钱花了可以再挣,又不是说我们只靠这一袋子钱走完大陆,会花钱才会赚钱啊!“ 再说了,要是钱真不够花销了,空间布袋里五阶魔兽的晶核,足够两人不愁吃喝半辈子。只不过话是这么说,钱和晶核都掌握在爱格妮丝手里。财政大权被爱格妮丝握死,安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 爱格妮丝小嘴一嘟。她本身对坐车花钱一事并无反感,该花的钱是得要花的,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小事情上面束手束脚。只不过那管着兽车的老板见她年幼,硬生生把一人五枚银币的价格给翻了个倍,顿时惹毛了爱格妮丝,心想这车我还就不坐了,不给你挣烂钱的机会。 安那时还在吃着早饭,自然不知爱格妮丝遭遇了什么。所以现在一听有车坐不了,顿时感觉天也没那么蓝了,空气也没那么清新了。 望着一脸悲愤的安,爱格妮丝没好气地说道: ”主人,走路可是强身健体!你这新生的躯体正需要你好好适应,倒不如说走路对你有益无弊。“ 一听这话,安立刻不乐意了,小声地反驳: ”你要真这么说,我们一路横穿纳措平原,我也没见我强壮多少啊。“ 而且还因为你稀奇古怪的料理吃坏了几次肚子。 这句话安自然是不敢说的,说了之后自己下场如何安还是有点数的。 饶是有生命永恒傍身,安也差点把好不容易聚回来的半条命给送了出去。无论是爱格妮丝忽然找到的奇怪菌类,亦或是魔兽身上的稀奇部位,安总是会成为一只凄惨的小白鼠。不过也托这个的”福“,现在安只是吃正常的饭菜都觉得幸福无比,如果说抓住男人的胃就等于抓住男人的心,那现在安的心能轻而易举地被人抓住。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走出了西城门,安发觉西城门外的光景的确与别的城门不太一样。 一条似乎能直通天际的坦途从西门延伸而出,弯绕着向着远方爬去。大路上点点黑影,有点向巨岩城而来,有的向着远方行进。 安突发奇想道: ”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些顺路的捎我们一程?既省了钱还省了力。“ 爱格妮丝倒是没有反对,毕竟她也只是不愿被兽车老板给占了便宜。如果真有好心人愿意捎他们一程,给些该给的辛苦费那也无所谓。 话虽如此,能幸运地搭上一辆车也是极难的。巨岩城本就是偏远城市,一般车队来往的大多是去往最近的黑山城。如果是前往帝国中心的龙临城,那必定是护卫森严的商队。可这样的商队极其忌讳陌生人搭讪,更不要说是搭顺风车。万一是心怀不轨的歹徒,到时候商队要和谁去哭诉? 所以这一走就是半天,直到太阳高悬,安走的脚都有些酸累,两人仍然没遇上一个能捎上一程的车队。 倒也是有前往黑山城的车队愿意帮这两个看上去就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一忙,可如果两人再绕道前去黑山城的话又要平白多走许多路程,还不如继续脚踏实地向前进发。 看着头顶并不留情面的太阳,安挑了一处阴凉处准备暂且歇息一会儿,从爱格妮丝腰间的空间布袋里拿出准备好的三明治与水杯,补充着能量和水分。 爱格妮丝自然是不会觉得疲惫,如果她想,爱格妮丝甚至不需要进食普通的食物。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生命体,爱格妮丝依然在保持着所有生命最基础的进食活动。她一手拿着一只三明治,倚靠着大树远眺,好奇那不远处的群山之后又是什么。 正当两人歇息完毕,正要重新踏上旅程时,不远处又是一队车队不急不缓地驶来。为首的是一头二阶魔兽雪狼兽,造型极其抢眼,对旁人的威慑力十足,速度爆发起来也是极快,是许多富裕商会优先选择的魔兽。后面还跟着五辆车,也同样是雪狼兽在拉着,可见车队所属的商会确实富裕。 安刚好把三明治的最后一个小角吃完,看着这队车队不紧不慢地驶来,决定再做一次尝试,于是灌了口水将嘴里食物咽下,走到路边大声叫道: “朋友!能否搭上一程!我要去龙临城!会给钱的!” 为首的车夫理都没有理睬,继续驱使着雪狼兽朝前行进。 安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过身朝着爱格妮丝耸了耸肩。想让一个纪律森严的商队轻易地停下来让两人上车,除非安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剧情。 不过出乎安意料的是,正当他准备和爱格妮丝继续前进时,商队里最末尾的那辆车反倒是停了下来。拉车的雪狼兽那双大眼警惕地瞪着两人,后面的车夫一脸不情愿地对两人问道: “小姐问你们两人是干啥的,要去龙临城做啥。” 安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线生机,连忙激动地说道: “我们是去龙临城…求学的!土生土长的巨岩城人,半点坏事没做过!” 说是巨岩城人,实际上应该算是纳措平原的人。不过这点误差又有谁会在意,纳措平原里的人难道还不是巨岩城里的? 车夫有些狐疑地看着面前两个衣着干净举止不凡的年轻男女,这般出尘的人物如果真的是巨岩城的人,凭他在烈火商会工作这么长时间的经验,定会有些眼熟。不过听安说的这般真切,这位驾车也有十数年的老油子也听不出话语里的虚伪,有些半信半疑地探身朝后,对着车内说道: “小姐,怎么说?” 安和爱格妮丝同时望向简单却又不失格调的车厢,眼神里颇有些期待。车厢内沉默片刻,传来一个平淡的女声: “就捎上他们也无妨,就当是多做一个人情。” 车夫有些急了,这明显不符合商队规定。可车内小姐又是商会头号大客户的女儿,自己又没个身份直接驳斥她,有些急躁地说道: “不是,小姐你三思,不是说的别的,如果真的是不法之徒……” 这话说了一半,车夫自己倒是犯了神。眼前一个娇小的女娃再加上一个看似还未成年的俊朗少年,不法之徒四个字说出来他都觉得心里发虚。 车内人也不多废话,将车门从侧面打开,探身出来道: “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不法之徒那也无所谓。” 语气平静,透露出的却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倒是安在看到探身而出的面貌时瞪大双眼,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无数情感揉搓交杂,只能感叹人生竟是充满了如此之多的巧合。 探出身的不是花火鹤,又能是谁? 第二十二章 二女一男 虽然安一眼就认出了花火鹤,身后的爱格妮丝更是觉得车上少女眼熟无比,细细一想便想起了曾在安的回忆里看到过的那个霸道少女,顿时神情有些微妙,看向两人的眼神也有了丝不对劲。 可花火鹤却是从未见过重塑身躯的安,更别提后面站着的爱格妮丝,只觉得眼前一男一女长得属实好看,自己在巨岩城生活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丝印象属实不可思议。 要知道花火鹤虽然不算人尽皆知的人物,可也算是同龄人中的领军人物。面前少年说他是土生土长的巨岩城人物,于是花火鹤心中多了一个心眼,似关心也是提问道: “半年前的那场噩梦,大家能挺过来真的挺难的。” 安微微低头,声音低落了下去: “是啊,活着就好。” 神色不见假装,字字发自内心。 爱格妮丝心中倒是无所谓,毕竟她再怎么看过一切,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并不能凭空生出一些感同身受的感想。所以她便一直假装望着远方,并不参与二人的对话。 花火鹤接着说道: “你的名字是?” 安微微一愣,心中思索一下,决定以姓代名,回答道: “我叫诺顿,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你应该是花火鹤小姐吧?” 花火鹤眉毛微微一挑: “你认得我?” 安心里暗想,不但认得,还在你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个话自然是不可能说得出口,连流露到脸上都不会流露出半分,只是笑道: “知道一点,大概能认出来是火鹤小姐。” 一旁的爱格妮丝只是听着就莫名地想要发笑,不过这点自控能力她还是有的,只是需要背过身装作眺望远方。不然看着一脸认真的安说着这样的话语,她当真会笑出声来。 前方车队已经和花火鹤所在的兽车拉出了一段距离,花火鹤也不再多言语,示意两人上车再聊。看到花火鹤能与安聊得如此自然,车夫心中疑心也消去了大半,就当做是小姐善心大发,自己也是顺手做件好事。 等二人上了车入了座,安才发现车厢空间其实极其狭窄。车内大部分空间都被货物挤占,一只只紧锁的木箱码放在厢内,让已经抽个的安不得不缩着身子行动。 爱格妮丝倒好,娇小的身躯无论往哪去都可以轻松塞下,笑嘻嘻的与花火鹤打过招呼后,大大方方地坐到了花火鹤的身旁。等爱格妮丝凑近了身,花火鹤才能好好地打量这个跟在安身旁的年幼女孩。 看着好似人偶般小巧精致的爱格妮丝,花火鹤虽然有些羡慕她光滑如缎的皮肤,可更加好奇这个孩子究竟是一个什么身份。 毕竟这一身精致服装和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气质,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培育出来的孩子。可若是出自富贵人家,自己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认识。 花战能将一家小小杂货铺一直开到如此巨大的规模,自然就是靠着不断积累出的人脉与打通的关系。而他的女儿花火鹤自然也不会在这一方面逊色他多少,追求者和朋友更是不计其数。 除了一个“死去”的家伙。 等两人坐定,兽车再次行动起来,花火鹤这才颇有兴趣地问道: “你们是兄妹二人一同前往帝都?有落脚的地方吗?” 安与爱格妮丝对视一眼后,主动说道: “是的,不过我们对龙临城不算特别了解,准备到了之后再做决定。” 花火鹤追问: “那你求学是准备去帝国魔法学院吗?” 安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准备一边递交申请一边看看会有什么地方愿意要我。如果能背帝国魔法学院录取那就太好了。” 花火鹤心中微微释然。据她所知,今年巨岩城应当是只有她一人被帝国魔法学院提前录取,如果现在凭空又出现一名从未知晓的录取生,花火鹤心中定然会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落差。 只有一个人有的东西是好东西,有的人越多,这东西就越普通。 心情舒适些许的花火鹤带着丝关心道: “那你到了帝都该如何?帝都的花销可是很高的,而且据我所知秋季招生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来得及吗?” 这倒不是花火鹤说话语气高人一等,而是事实的确如此。爱格妮丝拍了拍腰间布袋,笑道: “姐姐你放心,我们准备很充足!” 语气神色无一不是七八岁稚童该有的模样,看的安是目瞪口呆差点把下巴跌倒地上。不过爱格妮丝装的越像,对两人反而是好事,能让花火鹤少去许多疑心。听了爱格妮丝的腻声,花火鹤也是忍不住嘴角上扬,轻声问道: “小妹妹,你叫什么?” 看到可爱的事物,人总是忍不住会让自己态度更加柔和一些。只能说早上那兽车老板实在是利益熏了心,眼神都坏了大半,脑子里面一根筋都被钱给砸歪了去。 爱格妮丝也是甜甜地回应道: “我叫爱格妮丝。姐姐你好漂亮!” 特别是在被可爱的生物夸赞后,人大概率会出现短暂的头晕目眩现象,嘴角更是会控制不住地往上咧去。就比如花火鹤,此刻就是一脸控制不住的傻笑,连声道: “爱格妮丝妹妹,你才是真的超级可爱。等你长大之后,一定一位大美女!” 爱格妮丝明显气息一滞,这句旁人看来的夸耀之语对于爱格妮丝而言反而是戳在她心头的一把刀子。不过爱格妮丝并没有将微弱的怨气给释放出来,很快就和花火鹤聊的火热。 虽然爱格妮丝平日里喜欢和安抬杠,对于魔法和铭刻的了解也远不如安,做饭也不太能做得好。可如果说起储备的各式知识,爱格妮丝还是能自豪地拍一拍胸脯。 无论是女孩平日梳妆打扮的细节,各式服装的设计,人物传奇神话史诗,爱格妮丝都能如数家珍地抖擞出一堆。恰巧花火鹤平日也爱阅读“杂书”,两人顿时火花擦闪电,热情满满地讨论起来,看得一旁的安是一头雾水,除了由衷地钦佩女孩这种生物能如此快速地熟络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这车厢里该做些什么。 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我却始终插不上话题。 第二十三章 桃花劫 当两个女孩将话题撩开,两人的时间就会从原本的磨盘慢磨变成箭矢飞过。至于一旁坐着的安,除了望着窗外景色飞速倒退,就是掏出一本《铭刻图鉴及图解》打发时光。 当然放在平日,这本需要静心研读的《铭刻图鉴及图解》会伴着一大本笔记本,同时还需要不停地进行抄录,看到晦涩难懂之处还需停笔静思。不过车上的环境实在嘈杂,身旁两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欢笑声时不时涌来,外加上道路并不能算特别平坦,动不动就会有一个颠晃,安只能把整本书当成最普通的图画书来看着解闷。至于能看懂什么学到什么,安也不做奢望,只当是提前在脑海里打下基础以后再看到的时候好有个印象。 年幼时跟着绯璃母亲看的更多的是魔法一类的书籍,其次便是工匠铸造相关。可现在自己的躯体很明显不足以支撑魔法的释放,更别提费心费力费神到处搜集材料再铸造出一只魔偶,只能另辟蹊径走铭刻一路。 很简单,铭刻一途与魔法最为相近。本质就是将释放魔法的回路在载体上绘写而出,用自然的魔力模拟出原本在人体里运行的魔力,达到近乎一致甚至能够超越的效果。缺陷就是铭刻师同时能操控的铭刻少之又少,对精神的稳定与一心多用要求极高,越高阶的铭刻操作难度就越高,而站在顶点的铭刻师据传言只需一道铭刻就足以媲美大魔导师。 与爱格妮丝聊着天的花火鹤不时地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安。当安从爱格妮丝腰间那个布袋子里拿出一本看上去厚重无比且略显古旧的大书时,花火鹤确信眼前两人非富即贵。如果不是有点家底,寻常人家肯定不会让年轻孩子出门时携带空间布袋。 不过比起空间布袋,花火鹤更加好奇安手里阅读的那本书究竟是什么。在和爱格妮丝聊天时她微微瞄到过一眼,看到的却是她无法理解的奇妙符号和图案。 出于少女的矜持,花火鹤始终不太好意思主动开口去询问那名叫做诺顿的少年究竟在看什么,这个矜持就像是水坝的高闸,好奇心就是水坝里蓄着的水。 可好奇心始终在增长,闸门的高度却是有限的,这就导致花火鹤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经常在爱格妮丝说完话后的一会才反应过来。 车队正走在山峦之间,群山的阴影遮住道路,山顶闪耀着太阳的余晖。 车厢顶棚有一盏橘色魔晶灯,当光线暗淡下来后,花火鹤主动站起身将灯点亮,顺势问道: “你在看什么?” 安抬起头,感激地一笑,回答道: “这是一本关于铭刻学的书籍。” 这一句顿时吊起了花火鹤的胃口。她平日里虽然接触过不少铭刻,可始终没有仔细研究过这其中的奥妙。此刻身旁正好有一名正在研究此道的同龄人,何不好好问询一二长长知识。 大概是感受到了花火鹤那双春水般的眼睛里透出的好奇神色,安主动地说道: “铭刻学和魔法很相像的,你要是想看这本书你可以拿去看。” 后面原本还有些注意书角别折皱了书页翻动时小心点不要把哪里磕着碰着这些话,都被安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虽然平日里安爱书如命,要是看书时都是小心翼翼,可已经借出去给人看的书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追加说这么多话,不然到最后被人赶下车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等花火鹤兴冲冲地接过书摊开后,还没看几页,她的眉头就慢慢地锁了起来,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好奇转变成了认真,投入的兴趣越来越多,逐渐让她沉迷于其中。 可等花火鹤越看,她就越觉得奇怪无比。大陆并不缺纸张,也有成熟的书籍印刷技术,即便是制作难度极大的魔法类书籍,每年在大陆的发行量也有十数万本。而花火鹤手上这本厚重到一手都托不稳的《铭刻图鉴及图解》,先不提其中内容的丰富程度,单是入门铭刻讲解的细致入微,让花火鹤这个半只脚的外行也能顿生兴趣。跟别提每一道铭刻下方都配有详细的注视和解释,更有实战效用的举例。字体更是娟丽秀美,让人看着就感觉舒服无比。 这样一本书,竟然没有在全大陆推广开来? 虽然越往后翻,花火鹤能看懂的部分就越来越少,铭刻的绘写难度也越来越高,甚至许多铭刻的特殊效果也是有些难以理解,可花火鹤依然看的津津有味。每一道铭刻下面的案例都写得活灵活现,仿佛真的有两位大师在眼前对战,战斗场面和精妙之处都描写的极其有趣,看的花火鹤是心潮澎湃,甚至萌发出自己要不要也试一试铭刻一道的想法。 车猛地颠晃一下,这才让花火鹤从书籍的海洋中清醒过来。 天空已是墨蓝,点点星光已经亮起。 花火鹤将书还给安,不好意思地说道: “看得有些入迷,实在对不起。” 安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爱格妮丝望着窗外已经黑了下来的天空,问道: “火鹤姐姐,晚上我们准备怎么办?” 花火鹤望着车外的群山,说道: “我们会继续赶路一段时间,从这片山脉中走出后抵达一片平原,然后扎营休息六个小时。明日中午前抵达温德城后暂且修整半天时间,然后再次出发。” 连绵的山脉看上去温润平和,可赶路人深知其中蕴含的危险。群山之中虽不会出现纳措平原里的五阶六阶魔兽,可如果成群的四阶魔兽如潮水般从高处冲下,两面全被魔兽封锁,即便商队里有几名武艺高强的护卫随行,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一个各自跑路保命要紧的结局。 反倒是广阔的平原更适合夜晚驻扎,没有太多的阻碍物遮挡视线,能够第一时间获取足够多的情报,如果有魔兽来袭也好选择是正面迎敌还是快速逃脱。 兽车的行进速度其实很快,这半天时间便已经走了路程的小半。得亏车厢足够牢靠,不然依照雪狼兽的速度,普通车子早在半途就散了架。走出这片山脉抵达温德城,再走一天的时间,就能在第四天的清早抵达龙临城。换做寻常马车车队,这个时间恐怕还要再翻个倍。 偶尔会有车队擦肩而过,向着巨岩城方向行进。等道路宽敞无人时,雪狼兽也能放开性子尽情奔跑,颠簸大多是这个时候最为明显。 而到了晚上,虽然路人更少,需要尽快走出山脉,可车队还是不得不放慢速度,稳着前进。天空中的星光显然不足以支撑车队行进所需的光亮,领头的车厢在兽车依然行进的过程中被打开,一名身材瘦长的男子探出身,迎着风叫道: “璀璨的光芒啊,请照亮夜行人的道路!” 刹那间,领头车厢的上空亮起一个白色的光球,光芒顿时照亮前路和远方。 感受到窗外的异样后,安好奇地朝外扒望,看到那撒落到最末尾的光亮后问道: “这样的光亮难道不会吸引来山上的魔兽吗?” 没等花火鹤回答,爱格妮丝就已经没好气地白了安一眼,解释道: “主……哥哥,这个光芒是比较稀有的光系三阶魔法远光球的光芒,对魔兽有安抚以及警示的作用,最适合夜行人使用。” 安顿时汗颜。自己虽然知晓许多魔法常识,小时候也听母亲讲过许多有关魔法的奇闻轶事,可像光暗空间等较为偏门的魔法却着实属于他的软肋。 魔法一途过于宽广,贪多的人大多落了一个样样都学样样不精的下场,只有钻研一系才有机会登上巅峰一览众山小。而这种偏门的魔法更是没有多少适格者,不是人选择魔法,而是魔法选择人,要不然空间一系的装置也不会有如此高昂的价格。 听到爱格妮丝的解释,花火鹤忍不住赞叹道: “爱格妮丝,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么多事情,你将来也想成为一名魔法师吗?” 爱格妮丝小头一扬,颇为骄傲地说道: “我可不会成为魔法师,我是武者!” 看着爱格妮丝娇小的身躯和雪白粉嫩的皮肤,花火鹤忍住心中笑意,劝解道: “女孩子学武自然也是一条道路。可你想想如果你学了魔法,百米之外便可制敌,不比近身搏杀帅气许多?” 话说的不错,可爱格妮丝是一位实打实的武者,这话顿时就有些不中听了。 “火鹤姐姐,魔法虽然听上去可以克敌机先,可武者体质强大,硬抗一击近身后,魔法师如何接敌?拳拳到肉以身开道岂不是更为帅气?” 在一旁的安敏锐地感知到,原先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掺杂上了一丝火药味,而且这股火药味还不淡。花火鹤原本和善的眼神也微微锐利了起来,两人顿时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虽然爱格妮丝只是孩童,可该较真的还得是较真。而魔法师与武者的争论从古至今就未停歇过,如果真要争吵起来,双方各自坚持自身立场,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先前热火聊天的是你们,现在有些剑拔弩张的也是你们。先前被冷落的是安,现在得要站出来的还是安。 于是在十七岁的夏天,安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在“英才教育”的时候跟他讲,要多经历些故事,最终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就足够了。 身边只是两个女性就有些让安摸不着头脑了,要是更多,怕不是天天在上演宫廷大戏。 桃花运桃花运,到头来哪里是运,分明是一场场桃花劫! 第二十四章 老油条 看着身旁一触即发的口水大战,安不得不站出来做一个和事老,不然等两人争吵不休时再让他站出来做裁判,那才是真的里外不是人: “说起来世间许多强者不是武道与魔法兼修吗?这说明强者之路并没有什么冲突,各有所长,每一条道路皆可走向顶峰。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条道路和可能性,没有必要争个高下。” 安说这话的时候半侧着脸,不敢直接面对两位女子,怕两人直接将一句“关你何事”甩到脸上。好在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借着安给的台阶下了去。花火鹤率先说道: “的确,武者与魔法师并无高下之分,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争论与计较。如果能完全地分一个高下,那便早就有了定论,又怎会争吵不休。” 爱格妮丝赞同道: “确实。魔法以万发降一力,而武者则以一力破万法,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双方水平高下,与所走道路本身无关。” 看两人之间的冲突火花被自己成功掐灭,安心中长舒一口气。爱格妮丝接着问道: “火鹤姐姐,那你前往龙临城是否就是为了去帝国魔法学院求学呢?” 这个问题即便不问,安和爱格妮丝都已是心知肚明。只不过现在将这个话题抛出来后能更好地缓和气氛罢了。 花火鹤微微一笑,也没有特别多的自豪与骄傲,十分平静地回答道: “是的,有幸能够被帝国魔法学院录取,但我还仍需努力。” 这倒不是花火鹤矫揉造作,是因为她的确认为此事并不值得自己夸耀太多。 在花火鹤眼里,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唯一的目标:有着魔法殿堂美誉的星风学院。只有去了那里,花火鹤才会觉得自己的实力被真正地认可,其余地方名声再响也只是一个个台阶罢了。只有去了天才遍地走的星风学院,在那里经过打磨与操练,自己才有资格与旁人吹嘘。 被帝国魔法学院录取那又如何?埃伦斯帝国才刚刚踏上重振雄风的道路,要论实力还远不如隔壁的恩济帝国,对魔法的理解力更是不如南方的联邦。而花火鹤从小被灌输的就是不服于人的性格,又岂会被一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冷静下来后认真分析,得出帝国魔法学院只是自己人生第二级台阶的结论。 就像这次远行,花火鹤虽然从父亲那儿得到一串价值不菲的空间手镯,可她仍然选择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时刻告诫着自己要脚踏实地地向前踏步。 毕竟花火鹤见过灾难的模样,也知道实力不足的人在浪潮之中会成为什么模样。 安和爱格妮丝十分配合地显露出赞叹的神情,与此同时爱格妮丝半真半假地戳了一下安的腰,没好气地埋怨道: “你看看火鹤姐姐,你再看看你!人家这么优秀,你怎么就不能再努力些!” 安被爱格妮丝这么戳着,也只能苦笑着点头说是。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也在滴答滴答地流逝着。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群星璀璨,车队终于走出了群山。 倦意已经攀上安的眼睑,车内的橘黄色魔晶灯也显得有些昏黄,车厢已经是陷入了寂静。 爱格妮丝闭着眼倚靠着安,花火鹤靠着车门斜撑着下巴,眼睛望着车窗外的夜空。 他们还没有正式地吃晚饭,只是以一些简单的干粮垫了垫饥饿的胃。想要吃熟食,就得要等车队停下扎营生火,才能吃到热乎的饭菜。 随着领头的车辆选好夜晚休憩的地点,一辆辆兽车尾随着离开大道,六辆车在荒野之中首连着尾围成一个不小的圆圈,车辆这才停了下来。 赶车的车夫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自己长期保持单一姿势的胳膊,跳下兽车敲了敲车厢的门叫道: “小姐,我们准备扎营了!” 花火鹤简单地应了一声,转头望向安和爱格妮丝,轻声说道: “诺顿,我们到了,你的妹妹?” 安轻轻地拍了拍装睡的爱格妮丝的小脑袋,说道: “我们下车,去跟人家打声招呼。” 爱格妮丝本就是装出的困意,安一拍她的脑袋,爱格妮丝就睁开了眼睛,揉了揉眼角点头说是。 三人依次走下车。等下了车,安发现六辆车围出的圆中央已经亮起了火光。算上自己和爱格妮丝,这个车队共有十四人之多。除去花火鹤与爱格妮丝,剩下的都是男性。 严格来算,爱格妮丝也不能说是女性,只能说是酷似女性的中性生命体。 一名中年富态男子正组织着车夫搭起帐篷,看到安和爱格妮丝后,明显地一皱眉头,一边朝着两人走来一边高声说道: “那边两个,别动!” 听着男人充满命令与上位者的语气,爱格妮丝的额头顿时暴起一根青筋。安急忙请握住爱格妮丝的肩膀,示意不要乱使性子,对那男性困惑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男子鼻腔嗤了一声,油光发亮的大脸挤出一幅又惊又气的表情,道: “你还问有什么事情?你哪来的!上了我们车做什么!” 没等安开始解释,花火鹤一步走向前,不卑不亢地说道: “堪培叔叔,这是和我一块去龙临城的朋友。” 一看花火鹤走向前替他们说话,这个叫做堪培的中年男子脸色才稍微好看些。可他依然皱着眉头质问道: “火鹤,不是叔叔说你,这一看就是你发了善心在路上捎上的路人!你有实力你敢这么做,可如果出了事那谁来负责!” 花火鹤乖乖地听着堪培的说教,因为这件事从事理来说她的确有错。一旁看着的安就不禁心生疑惑了: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位有些骄蛮无理的花火鹤吗? 曾经的花火鹤处处针对瘦弱的小男孩,残酷到了近乎无情的地步,可为什么此刻的花火鹤却是任凭这些说教与指责如雨水般打落在身上? 等堪培将肚子里的抱怨全部倾泻而出后,他又转头望向安和爱格妮丝,两只不大的眼睛一眯,脸上直接只剩两条缝: “虽然你们看上去人畜无害,但也希望你们能够守些规矩!我们商队规矩很严,已经让你破了例,那么只能以此为戒,争取没有下次。而你们既然跟了我们商队,那么就要守我们的规矩。” “一,所有事情听从安排,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随意与外界联系。” “二,不得毁坏货物,更不可干扰车夫,不然护卫注意到异响会直接对你们出手。” “三,行进期间如有内急给我憋着!如果干扰了商队的行进速度我们会立刻把你们抛下。” 等三点说完,堪培吸了口气,眼睛慢慢从缝里露了出来,透出一丝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与凶狠,敲了敲手指。爱格妮丝没有废话,从布袋里偷偷摸出一枚金币,悄悄塞到安的手中。安立刻会意,充满歉意地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带来麻烦了。这是一枚金币作为我们唐突登车的赔礼,还望不要见怪。” 在花火鹤一脸惊讶的眼神中,堪培脸不红气不喘地接过金币,动作之迅速就连爱格妮丝都只能看到一串残影。于是堪培也不再多嘴,眼神也比先前和善无数,咳嗽一声道: “之前那些规矩的话只要不是那么逾越,你们也无须太过在意。等下认识一下其他随队的人,认个脸熟,我们还要有两天的行程才能抵达。” 说完,堪培指了指已经燃起的篝火,说道: “等会儿吃点热乎的晚饭。睡觉的话……” 花火鹤虽然惊讶,但也很快接过话头说道: “没事,他们跟我住一个帐篷就行。” 安的神色立刻有些微妙起来,不过既然花火鹤这么说了,就算他后面出去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现在也得点头答应下来。 堪培于是不多言语,继续与其他人商量起事项。 等堪培走远,花火鹤这才走上前有些困惑地问道: “你有这个钱,为什么不去做兽车?” 而花火鹤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诺顿看上去那么涉世不深,可做起这类事情却是老练的惊人。无需言语,轻车熟路地做了老油条才会做的事情。 安下意识地望了眼爱格妮丝,而爱格妮丝装出一幅与我无关的神色扭头望天。于是安只能舔了舔嘴唇,半虚半实地回答道: “原本我们是打算坐车的,只是外面天气太好,就想着先出门走段距离。结果走了半天就脚酸腿乏,所以就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好心人能捎上我们一程……” 听了安的理由,花火鹤有些啼笑皆非。若是换成平常人,估计花火鹤早就开始逼问是否居心叵测。可与安和爱格妮丝二人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花火鹤心中还是有把秤的,况且在父亲花战的耳闻目染下,花火鹤自认识人眼力还是不错。 于是花火鹤也不再多问,头朝着篝火方向点了点道: “那就不想那么多了,相逢即是缘。先吃一顿热乎的晚饭好好休息,路程还长着呢。” 第二十五章 夜袭 显然,对安和爱格妮丝抱有戒心的不止是堪培。 换言之,对二人抱有戒心才是商队随行众人该有的反应。 无论对方看上去多么面善多么无害,商队一旦启程,就不该在中途上人。 不过在花火鹤与众人解释缘由,安和爱格妮丝又与众人打过招呼后,人们的猜忌才稍微淡了些。 两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阔绰子弟想着大好天气徒步前往龙临城,走到半途没了力气,恰巧遇上了花火鹤所在的这个商队,这才能喘喘气歇歇脚。 有时候听上去极为扯淡的事情反而就会是事情的真相,而精心安排得合理无比的事件反而更容易让人心中生疑。 外加上众人在准备晚餐时,亲眼看见那名叫做爱格妮丝的小小女孩,从一个小小布袋里取出一样又一样的厨具餐具,众人这才确信这这两家伙真的是脑子里缺了根筋:好好生活放着不过,非想不开地蚂蚁搬家般带着一身行当出门远游。 那只小小布袋,只要人没瞎了眼,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价格不菲的空间布袋。而这样的一个布袋却是让一个小小女孩腰间挂戴,也就清楚了这两个中途上车的家伙根本就不缺钱。 当然话虽如此,可该小心的还得要小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平日里不能防护的细致入微,那又怎能保护商队次次平安? 除了商队领头的堪培是一名四阶魔法师外,随行人还有两名炼心巅峰的武者以及两名三阶魔法师,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的毛贼与魔兽。剩下三名负责管理货物的人员则是纯粹的普通人,既没有学武也没有财力支撑自己学习魔法。 晚饭很简单,土豆炖青桔牛肉,只不过加了商会特制的香料后显得格外辛香。原本爱格妮丝还想一展自己的厨艺,可安一眼便识破了她的意图,在灾难爆发前成功地从源头阻止。 没有高声的喧嚷,三四人围坐在一起草草地吃完晚饭,迅速地走进搭好的简易帐篷里歇息,不耽搁一分一秒的休息时间。 睡眠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会有两人轮流守夜,大清早就要醒来继续赶路,不然商队很难在中午以前赶到温德城,也就不能入城享用美味的饭馆饭菜。 属于花火鹤的那顶帐篷并不算宽敞。原先准备的时候就只为了花火鹤一人而多带了一顶。不过爱格妮丝的身材极为娇小,三个人只要稍微挤一挤还是有空间的。 安原本还想主动请求睡在帐篷外,有个枕头和一条被褥就足够,可花火鹤完全没有介意的神色,吃完晚饭后更是主动带着两人走入属于自己的那顶蓝色帐篷,弄得安反而不好开这个口,总觉得自己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想的太多。 结果最后就变成了安睡在帐篷的最外侧,爱格妮丝隔在两人中间。 虽说安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可等躺下身子,侧身朝外,感受着身后不时飘来的少女发香,两种不同的发香混杂在一起钻进安的鼻子里,反而让安更加躺卧难安。 轻微的呼吸声,偶尔传来的身体翻动声,少女的体香与发香,还有若有若无的后背触感。 闭上眼,所有感官仿佛敏感数倍,耳朵只要微微动一动就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钻入鼻内的香气仿佛又添了丝旖旎。本应漆黑一片的世界却又忽然亮起光芒,走马灯般晃过光怪陆离的场景图像。 睁开眼,还是安熟悉的世界,却也无法阻止安的思想有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地四处奔跑。更难受的是睁开眼后,臂膀压得酸胀的安就想转一转身换个姿势,可又不敢动弹半分,深怕自己吵着里侧的花火鹤。 小时候,汉斯·诺顿曾经在绯璃不在的前提下给安进行过“英才教育”。年幼的安自然是不懂,只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当年埋的种子,直至现在才算正式发芽,只不过究竟那些奇奇怪怪的思想究竟意味着什么,连安自己也不太清楚。 安只清楚一件事,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还不如裹着个被褥睡在天幕底下! 帐篷并不是密封的,透过缝隙,安能看到营地的篝火仍在旺盛地燃烧。头顶星幕虽然璀璨,可光芒仍不如皓月当空,只要将视线拉远,只能看见群山轮廓,剩下就是一片黑暗。 商队原先穿越的山脉叫索科山脉,现在所在的平原名为沃姆平原。据记载,索科山脉中曾出现过一头五阶蛇形魔兽,只不过性格温润,并无主动伤人记录。巨岩城曾有冒险者想要进入山脉去剿灭这条巨蟒,可搜寻半天都不曾寻到踪迹,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至于沃姆平原,更是与不远的纳措平原完全无法相比,顶天了也只有四阶魔兽,还是平日里不喜行动的爬行类,所以商队在经由沃姆平原时最担忧的不是魔兽如何,而是一些个不怀好意的劫匪。 等安把心思全部放到帐篷外,不再关注帐篷里的气息之后,困意这就慢慢地找上了他。 可还没等安的眼皮完全合拢,安的后背忽然被一只小手一拍,所有的困意顿时清空,大脑瞬间清醒。 还没等安气急败坏地说爱格妮丝几句,就听爱格妮丝极其小声地说道: “有魔兽来了,品级不低。” 此言一出,安所有的抱怨化作了警惕。爱格妮丝所言的品级不低,也就意味着至少是一头四阶魔兽。 那么问题来了,这头四阶魔兽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第二十六章 黑暗 不过慌乱也只是暂时的,对于一个成熟的商队而言,即便遇到天塌下来的事情,他们的职业素养也会让他们迅速冷静下来。 人可以死,但一定要将所有的损失降到最小。 另一名看上去仍显稚嫩的三阶魔法师主动问道: “堪培大人,那头魔兽究竟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恰巧行进路线经过我们?” 两者之差,天壤之别。如果只是商队恰巧挡在了行进的道路上,那么只需让开道路,那么就能躲开这一份无妄之灾。可不幸的是,堪培缓缓地摇了摇头,于是众人只能放弃那份虚无缥缈的幸运,踏踏实实地面对这个灾难。 倒是花火鹤毫无惧色,主动请缨道: “堪培叔叔,请让我跟你们一块去阻拦魔兽。” 堪培立刻怒斥道: “小孩子添什么乱!你立马带着你那两个朋友上车!” 其余人也权当花火鹤是在说一时的意气话。即便花火鹤是一名四阶魔法师,纸面实力仅次于堪培,可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岁,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跟着他们去搏命! 至于两名少年女孩,人们更是不计入战力标准。就算天赋再異稟,实力再高强,能强的过巨岩城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人?更何况看安和爱格妮丝这细胳膊细腿娇生惯养的模样,不在后面扯后腿添乱就是万幸,哪敢奢望两人能成为战力? 所以众人的注意力自然直接越过了两人,这也为安和爱格妮丝提供了更自由的空间。就在堪培带着两名武者两名魔法师准备去干扰魔兽,剩下众人立刻收拾东西赶路逃命之时,安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凑到爱格妮丝的耳旁,咽下口水半是猜疑地问道: “不会那头魔兽是冲我而来的吧……” 爱格妮丝眉头一挑,回应道: “可能性极高。” 得到这一答复,安立马泛起了愁。在二人穿越纳措平原的中层与浅层时,遭遇的魔兽就明显多于深层一个档次。而这一特殊的现象自然也是引起了安和爱格妮丝的注意,在经过一定的观察和推测,爱格妮丝初步认为是生命永恒携带着的巨大生命气息被一些尚未诞生灵智的魔兽捕捉到后,出于魔兽本能地袭来。 至于为什么深层没有出现这种情景,就约是爱格妮丝曾经对安的吐槽所言:“你是不是跟这里的魔兽头子有一腿?” 纳措平原的中层如此,那么其他地方的荒郊野外更不必多说。安的存在大概就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无味空气中的一缕浓香,让一些个魔兽垂涎欲滴。 看着为了生命与生活忙碌的商队众人,安心中的愧疚情绪就愈盛。只是还没来得及与爱格妮丝商量去偷偷地把这个问题解决,就听到先前那名驾车的车夫对着两人喊道: “喂,想活命就快上车!别搁那磨磨蹭蹭的!” 此刻的商队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所有的帐篷与器具已经被快速地收整起来,刚刚休息没多长时间的雪狼兽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一支商队仿佛一支军队般迅速且效率地完成了所有准备。 这也要归功于最早摇铃的魔法师。如果不是足够警觉,那么商队可能就会白白浪费许多时间,在手忙脚乱中失去一切。 堪培与四名护卫已经朝着魔兽气息方向奔去,而花火鹤虽然心中焦躁,依然乖乖地服从了命令,主动帮着众人收拾起货物,整个场面只有安和爱格妮丝两位局外人显得格格不入。 安正想回应,爱格妮丝的小手一扯安的衣袖,快速地说道: “等等,魔兽的气息在增加……那头五阶魔兽的气息是陷阱!” 安的身形猛地僵住,不敢置信地问道: “什么?” 不远处的马夫看着仍然杵着不动的安和爱格妮丝,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再不上车,就待这儿等死吧!” 花火鹤同样从车内探出了身,焦急地叫道: “诺顿,爱格妮丝,你们在干什么!快上车!” 不单单是车夫和花火鹤,其他车辆的人都朝着仍站在原地的安和爱格妮丝投来了目光。眼神大多是焦虑且冰冷的,无须语言,就能看出他们对这两名拖乱商队效率的旁人极其愤怒。 安转过身,充满歉意地说道: “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请不用管我们了。” 语速说的极快,也让听者一头雾水。花火鹤一脸不可思议地叫道: “什么事能比命重要,快点上车!爱格妮丝妹妹,快拉着你哥过来!” 远处忽然炸起一团绚烂的火花,与之同时一声声闷响从黑暗之中传来。领头的车夫不再停留等待,用力一甩缰绳,驱使着雪狼兽快速行动起来。看着车队已经启动,花火鹤也顾不得组织语言,急忙喊道: “快点!上车啊!你们想死吗!” 随着一声领头兽车里的魔法师一声高喊,那只熟悉的光球再一次高悬在了车厢上方。安和爱格妮丝也不再回应花火鹤的呼喊,而是朝着黑暗之中狂奔而去。 如果这群魔兽真的是朝着自己来的,那就我们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决不能连累他人! 眼看着爱格妮丝和安走入了黑暗的平原之中,花火鹤心中一急,就想要跳出车厢追赶二人。赶车的马夫注意到了车厢的异动,魂差点被吓飞了出去,一边催赶着雪狼兽一边高声道: “花火鹤小姐姐,花火鹤小姑奶奶,您可千万不要离开这里!整车货物都不如您的性命重要!您要是跳了下去,那我也得跟着您一起!” 商会重要客户的女儿,巨岩城年青一代的骄傲,帝国魔法学院的录取学生,要是死在了这座平原里,那他们商会声誉差不多也就毁了个干净,从此以后就别想做生意了。 花火鹤面色紧张地望向那片仿佛能噬人的黑暗,胸膛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比听到五阶魔兽时更加剧烈。她完全无法理解安和爱格妮丝究竟是要做些什么,更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无所畏惧是有何凭依。可花火鹤再怎么想,她也只能待在车厢之中,这不单单是为自己的生命负责,更是对父亲花战,对这支商队,对整座商会负责。 花火鹤就这么倚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无数想法漂浮,又被花火鹤一个个否定排除。忽然间,在花火鹤的潜意识里,倏地浮现出一个瘦弱男孩的身影。 那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是不是也是这样被黑暗吞没,还是说他是如那两人般决绝地走向了黑暗? 第二十七章 默契 堪培看着眼前焦糊的魔兽尸体,只觉得浑身冰冷。 眼前这头鼠形魔兽,正是先前众人感受到的五阶魔兽气息来源。可问题是等众人集火爆发之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五阶魔兽,而是一只擅长伪装气息的三阶魔兽硕鼠。让人生疑的是,这只硕鼠的身上沾满了奇异的鳞片,而堪培感知到的五阶魔兽气息正是从这而来。 堪培走了那么多次商队,运送了那么多次货物,这样的情景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 借着光亮,堪培判断这只硕鼠身上粘着的鳞片皆是崭新的鳞片,不然气息也不会如此真实。可问题是,一只硕鼠而已,凭什么能从一头五阶魔兽身上扒拉下这些东西? 堪培猛地转身,脚上顿时附上风行咒语,借着魔法助力朝着车队方向狂奔而去,边跑边吼道: “这是调虎离山!快回去!” 跟着堪培的众人皆是一惊,随之心中大骇。 能够拦一拦五阶魔兽的人都在这儿了,车队那面该怎么办! 离开了车队的安和爱格妮丝朝着平原里侧走去,尽量地远离车队所走的道路。安身体底子较差,为了加快速度也只能被爱格妮丝拽着,借着力向前奔跑。虽然模样有些狼狈,但总归是能“健步如飞”。一双,两双,三双……黑暗之中,无数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飞奔的二人,口中散发出的腥臭气息慢慢飘散开来,为威胁这一虚无缥缈的名词附加上气味。 “大概有多少头魔兽?” “主人,保守估计有二十头左右。气味太多太混杂,我也无法完全分辨出来。不过你放心,只有一头五阶魔兽,剩下的都是些虾兵蟹将。” 听着爱格妮丝的话语,安除了苦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剩下的都是虾兵蟹将?要是被十几只四阶三阶魔兽围住,哪还有什么退敌的机会!保命要紧! 于是安不得不善意地提醒道: “爱格妮丝,不是我看不起你,但你现在不是裂天境,我除了海市蜃楼和干扰,也没有等级又高杀伤又强的铭刻。我们是在纳措平原里联手击杀过几头五阶魔兽,可那个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其他魔兽包围,最好警惕一些。” 爱格妮丝不置可否,两人在奔出近一公里后,这才慢慢停下。那些隐藏于黑暗之中如影随形的存在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观望着安和爱格妮丝二人。 被这些个如同舔舐着自己身体的视线注视,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很快,这些视线就从安的身上移了开来。黑暗之中,一只体长五米有余的巨大蜥蜴慢慢地穿过兽群,所有魔兽立刻为它让开了道路。这条蜥蜴走的很慢,声音很轻,但沉重的威压与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郁臭味都在宣示着它的到来。 爱格妮丝轻轻拉了拉安的手,道: “头头登场了。” 安点了点头,右手伸出,示意爱格妮丝将那颗幻想球交予他。握着那颗浑圆的球体,安的内心也有了些底气。 将场地铺开,迷惑住这些魔兽,再由爱格妮丝逐个诛杀,这是二人无须开口的默契。 虽然安对爱格妮丝强调要小心谨慎,可他怎会不知道爱格妮丝从不会打无准备的架。 更何况现在身边没有繁重的行囊,无须担忧打着打着把一身家当打的稀巴烂,爱格妮丝可以将一身气劲完全地挥洒出来。 这头巨型蜥蜴在安刚抵达沃姆平原时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极其浓郁的生命气息。没有任何犹豫,它第一时间便朝着气息所在地赶去。与它做出同样选择的还有二十二头四阶魔兽,皆是感受到了那一股对魔兽而言拥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气息。 大陆一直有一个说法,称蜥蜴种是龙族的远亲,如果阶层够高实力够强,便可褪去先前皮囊化身为龙。只不过千百年来从未有此奇景出现,龙族更是对此言论不作理睬。 这头灵智初开、拥有了一定思考能力的五阶蜥蜴魔兽虽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但它很清楚只要将这股气息占为己有,晋升领主级魔兽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魔兽这样不懂避害的存在而言,留给它们的只剩下趋利一个选项。所有的魔兽,都是最疯狂的赌徒。 在感受到了大量人类的气息后,这只在沃姆平原已经生活数十年的蜥蜴自然清楚这群人类是什么样的存在。于是这只眼睛外凸、皮肤干燥的蜥蜴动了动它那颗不足拳头大小的脑子,想出了一条分割战力的法子,将人类商队分成两波。 唯一意外的是,气息的主人竟然主动地从商队之中跑了出来,与另外一个判别不出身份的诡异存在一同往平原深处进发。 如果要这只蜥蜴想明白这个意外为什么会发生,那也太难为它了。这只被外人称为“土龙”的蜥蜴慢慢地朝着安和爱格妮丝走去,两只浑圆的眼珠不时地滚左滚右。赤褐色的身躯在黑夜之中显得极为隐蔽,在这没有月亮的夜晚,只能感受到有一头巨兽在潮水般的黑暗里慢慢挪动。 对于土龙来说,白天和黑夜并没有差别。现在要注意的,也就是那个气息身旁站着的古怪存在,以及人类惯有的伎俩手段。 一头四阶的雄狮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身体中咆哮的渴望,喉咙发出沉闷的低吼声,凶相毕露。随着第一头魔兽出声,其余魔兽纷纷将自己的食欲与渴望毫无保留地暴露而出。 安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低声道: “先下手为强!” 爱格妮丝一点头,顿时,幻想球被安用力地抛出,在空中猛地绽放出巨大的光亮。 所有魔兽都被这一异动给暂时吸引住了目光,那璀璨的光芒甚至将一些个魔兽刺激得流出泪水。可在真实的世界里,爱格妮丝已经借着黑暗的披风,于一瞬之间突破至魔兽阵前,拳头直指那只土龙。 哪有什么光亮,在安抛出幻想球的一瞬,他的指尖就已经激活了幻想球上的铭刻,一个巨大且无形的“海市蜃楼”搭配着“干扰”已经笼罩住了这群魔兽。 土龙的注意力虽然在一瞬被吸引了过去,可同时它也将警戒拉到了最满。当爱格妮丝身形抵达之时,土龙不愧于自己五阶魔兽的身份,身体蛮狠地一甩,用自己那条长达一米的巨尾迎向爱格妮丝的身体。 爱格妮丝并没有硬接这一击,而是身子往后一仰,巨尾擦着她的半身挥了过去,然后顺势一个后翻跳跃,再一次冲向前去。 不远处的安额头冒出了一滴汗水。铭刻师虽然对魔力量的需求已经低了很多,但对精神稳定与控制力的要求却是高的太多。即便安拥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意志力和精神力,同时干扰这么多魔兽也是一件极为吃力的事情。 果不其然,天空中那团并不存在的光亮很快就在魔兽众的视界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孤身一人站立的安。 无须组织,也无须发号施令,所有魔兽咆哮着向安袭了过去。 而爱格妮丝仿佛无视了这一切,继续朝着这只土龙发动攻击。 蜥蜴的视界极广,无论爱格妮丝从何处袭来,都能立刻做出回应。远处的“安”很快就被魔兽撕裂,很快又在不远处又现出了另一个“安”的身影。爱格妮丝和安搭配多次,那些都是虚假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就算如此,这场战斗仍需速战速决,没拖一秒都是对安精神的极大负担。于是爱格妮丝不再端着架子,高声喊道: “尝试干扰这只该死的蜥蜴!” 躲在一旁的安啧了一声,勉强着自己的精神,操控着与自己精神连接着的幻想球,一咬牙,决定要做就做一个大的。 身处大阵中的众魔兽忽然感觉自己脚下大地猛地开始颤抖,对自然的敬畏与恐惧让它们下意识地将嗜血与激动缓了下来。只有土龙不得不继续应付爱格妮丝不断的攻击,无法确认大地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爱格妮丝虽然身材娇小,面对土龙的每次以攻代防都是闪避开来,可攻击次数多了,自然会有那么几次突破防线。而每一颗落在土龙身上的拳头,都会将它击退数米,坚硬如盔甲的鳞片崩裂出一道又一道巨大裂缝。 土龙气急,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自己作为登门的强盗,反倒被人一个面地压着打,这还像不像话。于是它也不再藏着掖着,等爱格妮丝刚刚闪避开一次冲撞,大嘴一张,一根鲜红的肉舌电光石火般打向爱格妮丝的胸膛,如若击中,必定击穿。 正如土龙所想,闪避开冲撞的爱格妮丝果然没能来得及对紧接而来的攻击做出反应,自己那根比钢矛还要具有穿透力的肉舌就这么穿过了爱格妮丝的身体。 只是没等土龙将毒液扩散开,它猛地意识到自己击穿的根本不是爱格妮丝。 而是一头与它一同前来的四阶豹形魔兽。 那么爱格妮丝在哪里! 俏皮可爱的声音仿佛是回应着土龙脑中所想般回应道: “傻虫子,我在这!” 声音从土龙的头顶传来,正是土龙视角的盲区。 安的身体仿佛刚从水中捞了出来般,衣衫无不湿透。为了让这头五阶魔兽的感知紊乱,从而在一瞬出现最致命的破绽,他不得不狠下心来搏上一搏,完全放弃“海市蜃楼”的建造,全身心的启动“干扰”铭刻,让所有魔兽的感知于一瞬间受到动摇。 大地的颤抖正是感知错乱而产生的错觉。只是这样的认知动摇对于机械生命体的爱格妮丝而言反而是毫无作用的,两人凭借着无声的默契,在这一瞬之间把握住了机会,成功制服住了最大的威胁。 第二十八章 限界突破 将最危险的土龙收拾掉后,剩下的四阶魔兽能够造成的威胁也就极其有限了。 当然这个威胁有限也只是纸面实力上判断得出的结果,被魔兽团团包围住的安可完全不这么想。 随着幻想球上的铭刻淡了下去,朴实无华地躺在草地上后,这便宣告了安的精神再也无法继续支撑“干扰”铭刻,成了一道摆在了砧板上的美味肉块。当铭刻的作用消失后,保持警觉的魔兽也慢慢从干扰之中走了出来,敏锐地感知到了安的真身所在。 虽然身边多了一具魔兽的尸体,领头大哥土龙更是被一名娇小女子给制服了住,但是没有关系,死去的家伙越多,也就意味着竞争者越少。离安越近,安身上那股令魔兽疯狂的气息就越重,魔兽的呼吸就越粗。 无需领头,所有魔兽咧开散着腥臭味的大嘴,朝着石头之后的安毫不留情地撕咬去。 不管什么完不完整,吃到肚里才是真的。 强行干扰众多魔兽认知的安,此刻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为了让爱格妮丝能够瞬间制敌,他于爱格妮丝在发动攻击的瞬间干扰了土龙的认知,让它误以为不远处的狮形魔兽是后退躲闪的爱格妮丝。真正的爱格妮丝并没有后退躲开这一记侧甩冲撞,而是弹跳至空中,面对着土龙那两颗足以看见四面七方的眼珠,躲进那一方视角盲区,完美地递出那一记重拳。 你不是以视角开阔而知名吗?那我就欺骗你的眼睛,让你在最信任的地方出个岔子。 不然以土龙的谨慎性格,必然会第一时间远遁逃开,不让爱格妮丝有一丝一毫闯入盲区的机会。 看着被众多魔兽包围在内的安,爱格妮丝没有再多废话,身形再动,携着巨大的破空声朝着兽群撞去。虽然对阵五阶魔兽时仍需小心谨慎,可一群四阶魔兽爱格妮丝是真没放在眼里。 简单粗暴的身体冲撞,代表着最野蛮也是最直接的力量对抗。这群四阶魔兽里不乏身体坚硬的甲壳兽一类,可在爱格妮丝那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面前,所谓的坚硬身体显得就像是一个笑话,轻而易举地被击飞出远方。 虽然有爱格妮丝这一捣乱者在魔兽众中撕开一道口子,可这群魔兽依然就像丧失了理智般朝着安扑去,行动完完全全就在告诉别人:就算身体被毁生命凋零,也要在安身上咬下一块肉。 普通的魔兽不可怕,会主动伤人的魔兽可怕,而丧失了理智的魔兽更加可怕。 这群丧失了理智的魔兽嘴角流着涎水,眼珠里血丝密布。跑的最快的是一只矮小的獾,嘴里锋利且冰冷的牙齿上沾满了所有敢于小瞧它的存在的血液。 爱格妮丝虽然用身体冲撞开了数头魔兽,可这也意味着她的速度被大幅的阻拦。看着最前面的安以及近在咫尺的魔兽,爱格妮丝一咬牙,身体之内发出了如同巨浪拍岸的轰鸣声。 第二十九章 大大小小 随着爱格妮丝话音落下,体内那团五阶魔兽晶核燃烧着的火焰猛地跳动起来,化成一条火焰的洪流,灌进爱格妮丝的力量脉络之中。 如果说先前将晶核力量初步纳入身体时暴涨的力量是河水泛滥,那么现在爱格妮丝体内的力量就可以说是大坝决堤。 魔兽晶核里的力量极其暴烈,只有通灵智的魔兽才会拥有一颗力量温顺的晶核。可即便如此,人类依然开发出了利用晶核的各种办法。从品级而言,通灵魔兽的晶核更加稀有,可这样稀有的物件实在是太过难寻,价格更是普通晶核的数倍之多。 能让人无障碍运用其中的晶核,肯定要比需要费上无数功夫的晶核贵重的多。 不过爱格妮丝与寻常人不同的是,她的身躯是由机械与铭刻构成,即便再暴裂的力量也无法在她的体内翻腾出什么水花。那一条能量化成的巨龙就这么咆哮着,卷携着爱格妮丝原本拥有的力量朝着身体四肢蔓延而去。 在力量气息暴涨的同时,爱格妮丝的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十岁,十五岁,十八岁,转眼间,爱格妮丝就从一个青涩幼女的模样成长为一位眼神冷冽,气质出众的青春少女。 原本齐腰的长发此刻也是披到了半身,如同一条最上等的黑色绸缎;粉嘟嘟的拳头却是变得纤瘦了不少,隐约能够看见力量行进的经络;而那张有着婴儿肥的肉嘟嘟的小脸,此刻也是显出了轮廓。爱格妮丝满意地打量着自己身体的成长,等注意到胸前仍是一马平川,脸上满意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 见证着这一切的安看得目瞪口呆,等爱格妮丝的身体停止生长后也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爱格妮丝冷哼一声,原以为到了现实世界里有些不可逆的事情也需也会有些转机,可现实还是这么的残酷,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 安整理了一下大脑,决定先把心中最大的问题问出来: “你身上衣服怎么还能自动适应尺寸的?” 爱格妮丝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瞪了安一眼,不作回答一言不发,将心中的怨气和怒气完全撒到魔兽身上。 吞噬的那颗晶核属于五阶魔兽九爪蛛,擅长使用剧毒与风系魔法,速度极快且攻击频率极高,于是被命名为九爪蛛。晶核之中以风系魔法为主,九爪蛛赖以为生的剧毒也构成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最直观的表现,爱格妮丝此时的一拳一脚,都罩着一层霸道的罡风。每一拳的落下,不再只是重拳到肉带来的冲击,更是有比刀刃还要锋利的罡风切割出一道道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只要数秒时间,一抹瘆人的绿色沿着肌肉的纹理扩散开来,随机由绿色慢慢转成焦黑,整片伤口顿时成了一块死肉。 如果魔兽不在第一时间壮士断腕,将伤口附近的肉块全部扯下,那么剧毒甚至会一直朝着身体内部蔓延,直到所有机能全部停止,整具躯壳成为一团焦黑。 五阶魔兽的本命剧毒,对于四阶魔兽而言就是无解的杀手锏。外加上爱格妮丝的身形灵活无比,相比庞大的九爪蛛更难躲闪,没有爆发正面的冲撞,爱格妮丝就解决了五只四阶魔兽。 所有想要突破爱格妮丝咬向安的魔兽都被喂了一记重拳,而那些游离在群落之后寻找机会的个别魔兽,在爱格妮丝冷冷一瞥后也有些畏缩。 原本毫无惧意的魔兽此刻却是有些胆怯。它们并不畏惧实力高强的人类,却会在本能之中敬畏那些天地孕育而出的高阶魔兽。此刻的爱格妮丝在这群魔兽眼里已经不再是一个古怪的生命体存在,而是一头品阶极高的魔兽。 一头气息古老到无法辨别,通天彻地的万古之种。 爱格妮丝自然是不知道这群魔兽心里在想些什么。看着没有魔兽再主动向前冲锋后,爱格妮丝不尽兴地甩了甩手掌,那层覆着翠绿色光芒的罡风顿作烟散,露出一副赤手空拳,眼神挑衅地望着那群魔兽。好不容易突破一层限界,如果就这么结束了的话那也太无趣了。 爱格妮丝自然也想主动出击,可她身后还躺着虚弱无比的安,若是冒然进攻反而被魔兽偷了家,真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大地上躺着几头只剩下一口气的魔兽,身旁土壤已再无绿色。无一例外,所有躺下的魔兽的伤口都已是一片焦黑,眼珠深处的血丝也被翠绿色替代。九爪蛛的蛛毒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只要有血液,它就能一直顺着鲜血蔓延。这些生活在沃姆平原的魔兽自然不知纳措平原里的恐怖存在,被剧毒轻而易举地攻占了心脏。 在爱格妮丝争取出来的这几分钟里,安终于从精神消耗过大的空虚感中走了出来。他扶着石头,将半截獾的尸体擦去,对爱格妮丝说道: “我可以重启海市蜃楼,你不用管我了。” 爱格妮丝回过头,朝着安赞许地笑了一下。若是平日里身材娇小的爱格妮丝这么笑,安只会感受到一份古灵精怪。而等爱格妮丝成长为这副模样后,笑容不自禁间又带上了一丝妩媚,让安有些承受不住。 剩余魔兽依然警惕的盯着二人。即便爱格妮丝身上散发出一股令它们心悸无比的气息,可这份危险却还是无法压过安带来的巨大诱惑。魔兽这就陷入了一个两难局面,冲也不是,退也不是,踟躇着不愿做那出头鸟。 而在它们不注意的草地里,一颗浑圆的球体再次亮起了光芒,一道道玄妙的铭刻亮起,不知不觉间海市蜃楼再次建立。 “海市蜃楼”的铭刻很容易理解:制造出一份外在的虚假迷惑敌人,比起直接欺骗感官的”干扰“而言要轻松太多。对于四阶魔兽而言,简单的“海市蜃楼”就足以让它们成为一只只无头苍蝇,就连爱格妮丝在没有防备之下也会不小心中招。可如果放弃“海市蜃楼”,全心全意地运行”干扰“,恐怕在爱格妮丝毙敌之前,安的精神力就被这道名为四阶铭刻实际可以划归为五阶铭刻的“干扰”给用个干净。 以“海市蜃楼”为主,“干扰”为辅,这是目前的安想出来的最好的组合。低阶的战斗铭刻没什么作用,高阶的功能性铭刻又是深奥晦涩,在现有能力范围下,这已经是安能给出的最好答卷。 爱格妮丝也不多犹豫,动了起来。而在爱格妮丝动了的一刹那,魔兽群也发起了袭击。 若是有人站在海市蜃楼之外,看着里面的场景,定会觉得好笑又不可思议。 这么一群能让冒险者闻风丧胆的四阶魔兽,像是马戏团里训练有素的观赏魔兽般围绕着一个固定的点奔袭着,时不时地像是钻过火圈或是表演扑食,朝着天空或是地面跳去。爪子蹄子动作不断,嘴巴更是不停做出撕咬动作扯着空气。 而在这群魔兽之中,有一块不算巨大的岩石,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慢慢地沿着边缘爬到顶部,静静地观赏着这出好戏。而另一名少女,影子如电,长发如瀑,宛如在跳着一支动人的舞曲,所踏之路皆是兽群缝隙,所出之手毫不拖泥带水。一支死亡的华尔兹独舞,在这星空笼罩的沃姆平原跳动。 流畅,华美,精准,爱格妮丝将她的战斗技巧上升到了艺术层面。搭配上她修长的身段与姣好的面貌,即便是在帝国皇宫之中,这个舞步也毫不掉价。 每一次出手,都是魔兽的一声惨嚎。飞溅而出的血液连爱格妮丝的裙摆都无法沾染,无法瞑目的眼珠在毒素的侵蚀中迅速融化,就连魔兽身上珍贵无比的材料也被剧毒直接摧毁,看的石头上的安着实有些心疼。 要是尸体全部都是完整的话,那这一晚上又要赚多少钱啊! 不到十分钟,这二十余只魔兽悉数断气,唯有一头披着鳞甲的尖嘴鸭兽刨开大地先走为上。原本绿草依依的平原草坪,现在却是铺满了焦黑的尸体。滴落的血液由于附着毒素,腐蚀了周围的土壤与生命力,没个几十天,这片土地别想着重新长出一片绿茵。 一场来自沃姆平原魔兽的围杀,以爱格妮丝的一支盛装舞步为大轴落下了帷幕。 收拾完残局后,爱格妮丝吹着口哨走到石头边,望着顶上的安一挑眉毛,嘚瑟道: “主人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安一脸怪异地回道: “你先把你的变化说清楚了,我再夸你。在我印象里,我和母亲都没有给你这些设定和能力。你那毒和拳上的罡风都是晶核里的能力吧?怎么你吸收个晶核就得到了这个魔兽的能力?” 爱格妮丝刚想回答,忽然身体一个抽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安慌忙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急急忙忙扶住爱格妮丝的身体。随着爱格妮丝身体中的经络亮起金色的光芒,她的身躯也慢慢地朝着原本娇小的模样缩了回去,无论是神态和气质都慢慢变回了安熟知的那个娇小的爱格妮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过了约数秒,才听爱格妮丝幽怨地说道: “主人,看够了没有!再看你就一个人上路吧!” 第三十章 猫儿的故事 北地没有夜晚。 这句话听上去是一个玩笑,可只要去过极北之地的人都不会把它当做一句玩笑话。 准确些说,应当是北地没有黑夜。 来自大地深处的炽热熔岩照亮整片北地,无论春秋冬夏,白天黑夜,炽热的岩浆总是会将整片北地照的透亮。 如果要为整片大陆最不愿意居住的地方排个名,北地定能占据三甲之一。终年的炽热与干旱,诞生出全大陆最独特的生态:熔岩生态。 据说,曾经有一位精灵族的王子询问人类帝王,为何人类是整片大陆最庞大的种群,那位帝王回答道,去看看北地,你就有了答案。 即便是这片种下一片种子长出一团火苗的不毛之地,人类也在这片区域顽强生存了下来,甚至建立起了一座独立于所有国家的巨城:拉雅城。 虽然这是佐证人类强大适应能力的一个例子,但这些远征荒野的人类随着千百年的岁月的流逝,身体特征以及魔法能力与寻常人类出现了较大的不同,普通人为了区分彼此,不再直接称呼这群人为人类,而是改称为拉雅族。 拉雅族人身体普遍较矮,是天生的火系魔法师,对矿石更是有极其敏锐地感知,是矮人族最好的伙伴。不过比起这些,他们最引以为豪地反而是一等一的吃辣能力。 拉雅城分为内外而城,内城更加靠近那条名为“赤龙落”的熔岩瀑布,供拉雅族的核心家族居住。而外城则是平民与商人居住停宿的地方,商品的交易以及大部分生活所需的娱乐场所都设立在外城。 内外城由一道不算高耸的城墙隔开,内城外城出入极为自由,可一旦外城人跨过城墙进入内城,他会明显地感知到周围的火焰元素暴烈数倍,温度更是上升数点,不是血统纯净天赋異稟的拉雅族都会觉得酷热难忍,甚至皮肤表层还会出现烧伤。无须守卫,外城人都会自觉地远离内城。 拉雅城内人数并不多,外加这些年大量年轻人外流,城内老年化现象严重。不过拉雅族即便人至暮年,依然有一颗比火还要炽热的心,要将自己最后的余晖发光发热,活跃在各个职位上。 好在许多拉雅族年轻人在外面世界游玩一圈后,又会慢慢回归,甚至会带上一些个愿意与他/她一同回来的人儿。而这些天里,最引人注目的回归莫过于族长之子远游归来,整座城处处张灯结彩,庆祝这一件喜事。 族长伊戈奈特·普只有一个幼子,诞生之初便显现出令人侧目的火焰天赋,却在三岁时离奇失去了踪影。虽然消息被内城上族封锁地很死,但外城的居民仍是推测出了一丝端倪:他们的这位族长与一位强者签订契约,将幼子托付于他,让幼子成长为未来族群的顶梁。 这个话题曾在全城掀起讨论的风暴,人们不断猜测着究竟是哪位强者拥有如此能量,族长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策,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规划与谋略……不过这些推测猜疑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落下,人们不再持着强烈的好奇与八卦心四处搜罗消息讨论,只会在茶余饭后插上一句“这已经是第几个年头了,族长儿子怎么还没回来”,甚至有些人都忘了族长还有一个远在他乡的幼子。 直到前些日子,族长外出,接回阔别十年之久的儿子,拉雅族人顿时炸开了锅,热闹地庆祝游子回家。 族人是欣喜了,可伊戈奈特却是头都大了数圈。先不说孩子不愿意接受伊戈奈特·岩这一名字,死活要人称呼自己为“猫儿”。 这一路奔波,伊戈奈特原以为父子二人十年分别,好不容易相聚,定是甜甜蜜蜜体验父慈子孝的一路。结果猫儿不但没有给予对父亲足够的尊重,甚至还在嫌弃伊戈奈特的模样与实力。 “老普,你要是真是我父亲的话,我会不会以后也像你这么矮、脸这么方啊!那可不行,我可是和小狼一样帅气的,可不能让他一个人独占了风头!” “喂,老普,你实力多高?有没有巨岩城冒险者协会那么高?啥,千仞绝壁那么高?那你带我去宰一只领主级魔兽瞧瞧行不!” “老普啊,我们如果真有钱的话,为啥你不能换个豪华点的旅店弄些个高档一些的东西吃吃啊?当初我们跟着卡特的时候,住的吃的哪个不比这些好,行不行啊!” …… 如果当初不是确认这真的是自己的崽子,这位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伊戈奈特说不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手,一个巴掌直接呼了上去。这个巴掌如果可以,伊戈奈特更想直接呼在汉斯·诺顿的脸上,痛骂你当初说帮我管教孩子怎么就管教成了这幅模样。 一想到汉斯·诺顿,伊戈奈特心中也是有些唏嘘的。自从当上族长通读族库中的文献书籍后,他对大陆上的一些秘辛也有了些了解。这位曾经最自由的男人,却成为全大陆最不自由的存在,不禁让人感慨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内城的中心是一座由赤红色的岩石筑成的岩石宫殿。十数米高的大殿也奠定了整座内城建筑的高度上限。宫殿摆设简单地有些朴素,朴素到给人一道极为直接的原始冲击与夹着一丝野蛮气息的霸道。内城的最里侧是赤龙落与两条流向远方熔岩河流,将火焰的气息扩散到整片北地。 不过让伊戈奈特感到十分欣慰的是,儿子的天赋果不其然十分出众,即便十三岁才正式接受火元素的洗礼,爆发出的才能与潜力却是连伊戈奈特都要感到心惊,先前对汉斯的埋怨顿时化为了称赞与感慨。 汉斯·诺顿就像是最玄妙的玉石匠人,将一块原石的糟粕一点一点打磨出去,却不碰里面玉石的一丝一毫。接过成果的伊戈奈特除了赞叹,甚至无法理解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段回家路,除了那些有些糟心的话语与不够尊敬的态度外,伊戈奈特越看儿子越觉得满意。为人处世不卑不亢,活泼而又不失认真。若是将儿子一直放在自己身边,伊戈奈特可没有底气能将孩子性格培养成这个样子,不溺爱成灾就已是万幸。 听闻汉斯死讯时,是十年之约的第九个年头。十年之约时期一到,坐在热锅上整整一年的伊戈奈特立刻出发,远赴巨岩城亲自接儿子回家。 后来发生的巨岩城动乱,至宝归属尘埃落定,路上都有线人告知伊戈奈特。只不过猫儿天天都在耳边说自家哥哥多么多么好,兄弟姐妹各个可爱极了,伊戈奈特决定先将这个消息放在心里一段时间,等儿子成长起来后再告诉他。 时代的进程如同大海上的浪潮。有些人会选择回避开,也有些人会选择直面。站的不稳的人自然就被巨浪卷走,逃开的人也会被越来越高的巨浪吞没,就连永远矗立于大地之上的巨人亦会被淹没。 大殿内,一座由猩红岩石铸成的座位上,伊戈奈特一边阅览着积攒下来的事物,一边思考着将来该如何行事。 巨锤已经放入赤龙落里继续淬炼,儿子也平安归来,接下来拉雅族该如何发展。 就在伊戈奈特想着这些事情时,大殿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老普啊,快来看看这东西可不可行!” 声音刚到,身影就随即跟到。伊戈奈特非常无奈地看着风风火火的儿子,说道: “岩,我说过做事要慢一些,还有这个称呼你私下叫可以,千万别公开来说,不然我和你都会被外人指责。” 猫儿,现在的伊戈奈特·岩,没好气地说道: “我都允许你叫我岩了,叫你一声老普怎么了?不是,你先看看这个,这个!” 说着,岩将手上的书塞到伊戈奈特的面前,指着上面一排小字激动地叫道: “据龙学家比利·修考证,龙族亦出现过破障体质,打破了只有类人形态才可破障的说法。而那头破障体质的巨龙,在龙血与龙族秘法地帮持下,最终完全痊愈,甚至成为龙族的顶尖强者之一。这是真的吗!真的可行吗!” 伊戈奈特望着自己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儿子,也不忍心说些丧气话。一听是破障体质,伊戈奈特立刻明白了自己儿子在激动些什么。只不过像这种等同于野史的记录,又怎能当真,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岩,我知道你很担心你哥哥的事情,可破障体质太过罕见,你哥哥既然跟着卡特,你就无须担心他的安危。现在的你只需要变得更加强大,不然你就算找到了解决办法,没有实力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岩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小身板跟着头一起甩。父亲肯定是没有说错,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和可能性,他就要狠狠地把握住。 自从来到拉雅城后,岩就明白了自己天生就属于这个地方。外人眼里的酷热与骚闷,对岩而言就是全身血液的欢愉。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慢慢地呼气吸气,岩都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魔力在增长。在巨岩城时,岩并没有吃过特别辣的食物,以咸为主。而回到了拉雅城,品尝过了辣椒拼盘与熔岩鱼刺身后,岩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的确确属于这个地方,这里真的是他的家。 大陆这么大,人又这么多,自己多一处归处,是一件多么大的幸事。岩内心的想法也很简单,自己认真努力好好表现,兄弟姐妹们也不就多了一个家么。 第三十一章 穷死人了 “报告,南面没有魔兽气息!” “报告,东面也没有魔兽气息!” 听着随队侍卫的报告,堪培眉头依然紧锁,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刚刚,一股慑人心魄的魔力猛地在平原爆发,随后重归平静。 平静无声的大海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惧的。 花火鹤倚靠在门边,静静地听着众人讨论。她的脑海里有一个天真又可笑的想法,但说出来众人肯定当做玩笑话,不如不说。 堪培注意到了花火鹤身边少了两人,但他并没有过多询问,毕竟这种时候保住自家商队才是关键,其余人是生是死又有何干,即便堪培从安手里收了一整枚金币。 雪狼兽的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如果再逼迫它们继续奔袭,红了眼乱了纪律可比魔兽袭击还要恐怖。随行人员就差将疲惫二字写在脸上,理应休息的时间用在逃命上,无论是心气还是精神都是到了耗尽的边缘。 担心了半天,结果到头来根本没有魔兽袭击,这种落差感才是最累人的。若是真有袭击,人们吊起的气还能一股劲地撒在袭击者上。可一旦没有着力点,那这股吊着的气还得自己慢慢松下来,最为折磨人。 望着仍然黑暗的远方,堪培最终还是决定扎营休息,自己亲自守夜。再一次进入帐篷里的花火鹤,望着身旁空落落的地面,心里微微有些失落。爱格妮丝睡在她身旁的时候,两人睡前还能聊聊天打打趣。虽然有一个大魔晶灯泡睡在最外侧打扰二人空间,可这对于独生子女的花火鹤而言已经是稀奇又有趣。 在进入梦乡前,花火鹤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觉着自己一定会在温德城重新见到诺顿与爱格妮丝二人,他们还会继续结伴上路。 而在另一边,望着满地焦黑的尸体,以及变回原样的爱格妮丝,安仍是控制不住自己嘴巴,脱口而出道: “你这衣服究竟是什么材质,怎么能缩大缩小还不坏的?” 爱格妮丝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直接转黑脸,言语简短正常却让安脊背发凉: “主人,你想看什么?” 安连忙讪笑两声,不再追问,转过头来问起另一个疑惑: “为什么你会忽然成长成那副模样?是母亲偷偷给你设定的能力吗?” 爱格妮丝揉了揉自己的拳头,身体里那团火焰化成的力量巨龙已经彻底熄灭,只不过战斗的余韵仍残留在身体记忆之中,爱格妮丝不禁砸吧砸吧嘴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 “主人啊,这些能力现在跟你说了也没有多大作用。毕竟咱们家底也就这么点,就算跟你说了也不顶作用。刚刚那只是一个简单的示范,如果想要更强大的能力,那我们得先富起来再说。” 搁在普通人眼里,空间布袋加上高阶魔兽的晶核,再加上稀有无比的魔兽材料,早已是绝对的富人。可在爱格妮丝嘴里,这些东西听上去就像烂大街的普通货色般,两人竟然还是属于“穷”这一范畴之内。 安忽然理解了爱格妮丝先前所说的铺张浪费,后知后觉道: “等下,你不会直接将那个晶核吸干净了吧……” 就连星空都看不下去安的反射弧之长,用朵朵云彩遮住了脸庞。爱格妮丝已经是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硬挤出来语言: “废话,你看到有人用魔法卷轴还能撕一半用一半的?我要是不直接将那颗九爪蛛晶核里的能量吸收干净,能这么干净利索地解决这么多魔兽?” 原先安看一地焦黑的魔兽尸体只是觉得可惜,此话一出,顿时感觉心在滴血。 就像原以为自己只是亏损了部分利润,结果发现自己连本金都押了上去,瞬间肉痛无比。 就在安拍着大腿大呼亏死我了的时候,不远处的那头昏厥的土龙忽然微微一动。 大概是爱格妮丝那一拳实在是太重太狠,虽然头顶鳞甲极厚没能一击毙命,却让这只五阶魔兽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好不容易从昏厥之中慢慢苏醒,只是身子一颤,安和爱格妮丝霎时收心,朝着土龙的方向望去。 爱格妮丝一挑眉,说道: ”别亏不亏了,这不是有头入账的嘛,就当不亏不赚。“ 安虽还有些心痛,可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有总比没有好,乐观些好,乐观一点长命百岁。 土龙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不容易睁开眼皮,所见的世界仍是一团模糊。 然后,它所见的世界定格在了模糊的画面。 用一记重拳了解了土龙生命余火的爱格妮丝站在土龙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土龙的体积,又比划了一下空间布袋的大小,转过身望着安问道: ”主人,决定一下,这么大的一个家伙怎么处理?“ 辛苦一趟,总算还是有东西入账。 安走到土龙的尸体前,打量着在星光照耀下泛着淡淡光辉的鳞甲,以及那条粗壮硕大的尾巴,说道: ”要不就尾巴和晶核,还有把身上的一些鳞片给剥下来?“ 能抗住爱格妮丝重拳而没有裂纹的鳞甲,坚硬度可想而知。 虽然安小时候最爱看魔兽的图鉴,可大陆那么广阔,魔兽又会因为地形以及品级的提升而进化,大多时候图鉴只能起到参考作用。就像眼前的这只土龙,与寻常土龙相比大了数倍,无论是攻击方式还是习性都大相径庭, 虽然安只说了这三个部位,可明白了爱格妮丝所需要的潜在金额后,缺钱缺的要死的二人毫不手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一只巨大的土龙最后只剩皮肉骨头,那根差点给爱格妮丝带去巨大伤害的舌头自然也是被两人给掏了出来,塞进了几乎撑满的空间布袋里。 等二人收拾完战场,一切重归平静,安望了望头顶璀璨星空,又看了看身旁的爱格妮丝,咽了下口水小声问道: ”你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 爱格妮丝困惑地反问道: ”哪个?“ ”就是那个忽然成长起来的模样。“ 爱格妮丝敏锐地感知到了不对劲,充满戒心地问道: ”主人,你想干啥?“ 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不是机械生命体,晚上不睡觉也没事嘛,刚好背着我一路赶到温德城呗?“ 沃姆平原,星河烂漫,一个少年一边哀嚎着道歉一边向前疾奔,后面的女孩面容冰冷愤怒紧跟其后,气势如同恶魔再世,让人坚信只要落入她手便永世不得超生。 第三十二章 相逢未必都是情 “席美尔,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席美尔正盘膝坐在地上,逗弄着雪球的下巴,惹的雪球眯起眼睛仰着头,一幅极为享受的模样。他嗯了一声,便是让圆圆随便提问。 圆圆拍了拍手边一只小兽的脑袋,松开紧握着尾巴的手,那只小兽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朝着丛林深处窜去。 二人一兽步履不歇,此时已经抵达埃伦斯帝国与恩济国的交界处,隶属于精灵族的依诺奇森林。进入森林后,席美尔引着拉车的科多兽去往水源处歇息饮水补充体力,顺势带着圆圆一起享受。等进入恩济之后,就没有这么优质的青草与水源可供科多兽尽情享用了。 “为什么在哥哥姐姐,还有蛋蛋他们离开之后,灾难便紧跟到来?为什么死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哥哥?这是命运在嘲笑我们吗!” 言语之间毫无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嗤笑意味。 席美尔没有抬头直视圆圆的眼睛。不需要看,席美尔都知道那双眼睛下静静燃烧的愤怒。被搔弄着的雪球感受到了圆圆心绪的变化,站起身挪动到圆圆的身旁,小头轻轻蹭着圆圆的脚踝。 这个显而易见且难以理解的问题,就这么悬挂在目睹了一切的圆圆心头。 席美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静静地与圆圆对视,说道: “所有人都在顺势而为。” 一声冷笑,圆圆眉头紧皱,好气又好笑道: “究竟是什么势,让这么一群强无敌的大佬放任不管!你想要糊弄人也找一个更加利索的借口行吗!卡特爷爷带走杉杉姐不说,小狼哥哥忽然半夜出走,猫儿哥被他父亲接走,蛋蛋更是跟着两个奇怪家伙离开。而在这之后,莫名其妙的,魔兽就侵入了,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诡异了吗!” 席美尔眨了眨眼,面前的圆圆已经抵达了一个临界点。目睹安的死亡对于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又感知到了世界能对一个善良的人产生多么巨大的恶意后,圆圆对于整个世界的态度已经悄然巨变。 席美尔不懂人心,但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人脸部动作的细节,从而推断出心情如何。而现在,如果席美尔再不说些什么,那颗火星可能真的会引爆炸药桶,后果更是席美尔不敢想象的。 席美尔斟酌一下言语,排除去几个不便明说的情报,捡出一件不算重要的事情,对圆圆说道: “这是因为汉斯·诺顿,也就是你们的那位老院长,与他们订下约定的时间就是如此。两份十年之约,以及一份五年之约。所有人都是遵守约定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另一边,杉杉与卡特的相逢既是巧合,也是必然。” 圆圆忽然怒气散去,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带着一丝哭腔委屈道: “那我呢?我哥呢!他们都有家庭有师傅了,只有我和哥哥,什么都没有!” 若只是生气,席美尔倒还好办,毕竟旁人的怒火并不会干扰他甚。只是这怒气变成了哭泣,那席美尔可就犯了愁。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别人哭泣的模样,只要多看一会儿自己也要落泪。 想流泪却无法落下泪珠,这是最让席美尔感到憋闷的。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看上去的巧合其实是精心谋划的布局”,“你的哥哥并没有死,他仍活的好好的”,“有些人想利用你哥哥”,“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之类。有些话会显得为时尚早,但却能极大的解决圆圆心中的困惑。可这些话语都堵塞在席美尔的舌头根处,说不出口。 席美尔不懂旁人的悲欢怒愁,所以在对待这些敏感的情绪时格外小心翼翼。只是这份小心翼翼到最后却是显得束手束脚,成了什么都没有做。 不过圆圆最后还是没有哭出来,他擦了擦眼眶里的点点晶莹,擤了擤鼻涕,再眨眨眼深呼吸将情绪稳定下来,不再发问。 做完这一切的圆圆,好像又长大、成熟了些。前段日子露出棱角的脸庞,经过几日的外出舒心又圆润了起来,好像圆圆乐天的性格又慢慢地从悲伤的废墟之中爬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崭新的世界。 又或许圆圆在用乐天的性格,遮盖住他心中那一缕静静燃烧着的火焰。 -------------------- -------------------- 安和爱格妮丝于清晨时抵达了温德城。 进城,找旅馆,吃早饭,进房间,蹬掉鞋子,盖上被子,蒙头大睡,一气呵成。 一身臭汗那又如何,再不睡觉人都要没了。 安想在爱格妮丝背上睡一觉的愿望自然是落了空,还被爱格妮丝赶着跑了一夜,榨干了安所有的力量。 如果大半夜时还有其他旅人在沃姆平原结营休息,半夜起床放水还能听到令人惊恐的鬼哭狼嚎声,大概会因此吓得彻夜难眠。 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如果不是爱格妮丝猛地掀开安的被窝,安可能会直接睡到黑夜日夜颠倒。 安从床上慢慢坐起,浑身的酸痛还是小事,头脑中阵阵的眩晕感以及腹部传来的反胃感才是让安觉得最难受的。他一脸恳求地拽着被子的一角,两腿蜷在床上语气中满是谦卑,求饶道: “爱格妮丝,我就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即便安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爱格妮丝依然毫不留情地将被子拽走,说道: “主人,你已经睡了七个小时,足以让你精神完全恢复。如果你现在不起,那我们又得半夜赶路。起床,去吃午饭!” 安一声悲鸣,躺倒在床上翻了几个滚。昨晚透支精神力干扰五阶魔兽的副作用在此时彻底显现了出来,连夜的赶路更是让安的身体走到了极限。七个小时的睡眠让安缓过来了一些,同时也意味着有余力去感知这些疼痛。 最终,安还是迫于爱格妮丝的威压,满脸悲愤与委屈地起了床。安的心中只有一个大问号,究竟谁是主人!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站起来了! 不过这个问题安也只能想想,要真是说出了口,那爱格妮丝就会满口“主人”的用行动告诉安,谁才是真正的领导者。 从旅馆二楼走下楼梯,对站在柜台之后的服务生点头致意,两人走出了旅馆,来到热闹的大街上。 温德城不算一座大城,城市规模甚至比不上巨岩城,人文风貌与巨岩城简直是天壤之别。安与爱格妮丝于清晨入城时感触不深,等街上车水马龙后才有了感觉。 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在洋溢着阳光,虽然城市不大,可处处充满欢声笑语。孩子们成群结队地从街上穿过,每个街角都有人在表演,吸引着过路人留下一枚两枚铜币。有一名表演者最受欢迎,手上拉奏着枞木制成的五弦琴,灵巧的手腕挥动出美妙的乐曲,同时步履不停,黑色皮鞋踢踏着地面跳着舞,与流泻出的琴声相合,演到妙处,周围一圈人连连拍手叫好。 爱格妮丝拍了拍看呆了神的安,凑到他的耳边说道: “主人,我们身上可没有零钱,你要控制好你的心情。” 正欣赏着音乐的安被这么一打岔,努起嘴瞥了爱格妮丝一眼,似乎是在无声地责怪爱格妮丝不要将艺术与金钱挂钩。不过他还是放弃了朝人群扒望的想法,跟着爱格妮丝朝不远处一家热闹的餐馆走去。 音乐的确能让人静下心,缓解精神的压力,欢笑与阳光更是能让心情愉悦的良方。 餐馆里人很多,安和爱格妮丝从攘攘的人群中挤过,正巧有一张二人桌空了下来。叫了两份餐厅招牌套餐后,还没等安喝一口杯中凉水缓一缓,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大声且熟悉的呼喊: “哟,这不是安兄弟吗!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安和爱格妮丝同时浑身一僵,尤其是爱格妮丝,在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爆发出了比美杜莎还要可怕万倍的视线紧盯着安。安缓缓地转过身,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压住嗓子不让语调显得太过奇怪说道: “亚北大哥,这么巧啊,你怎么也到温德城了?” 来者正是先前与二人有一饭之缘的亚北。 第三十三章 半夜亡灵嚎叫 亚北嘿嘿一笑,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朝着旁边借了张椅子拉到桌侧,毫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地凑到安的身边说道: “我就说山水有相逢,定然会再次见面,你瞧,这不就又见了吗!安兄弟果然有眼光,和我一样选了这家远近闻名的餐馆!不过就是人太多,一个人吃一张空桌子难免显得有些霸道。咱三挤一张桌子,刚好替旁人省省空间,你看如何!” 如此厚颜无耻且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神奇存在,安在先前领略过一回,没想到这次相逢再一次刷新了安对亚北的认知。 爱格妮丝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样挡着别人的过道更是添麻烦。我们很快就吃完,吃完之后会把这个桌子让给你的。” 亚北一拍额头,像是猛地响起一件事般懊恼地说道: “哎呀,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上次吃饭吃到最后喝的太多,结果忘了给你们付钱了。这样,这次饭我请,就当是做哥哥的给你们赔罪好不好?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信任我,我也可以理解,但真的,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就让我请你们这一顿如何!” 这话愣是让最喜欢抬杠的爱格妮丝都呛的张大嘴巴不知如何回答。眼前亚北神情之真切,语气之恳切,都让爱格妮丝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耳朵出了问题,原本心中焊死了不让亚北同一桌的想法竟然有了些动摇。 而桌子另一边的安已经不忍再回绝亚北的请求,出声对爱格妮丝说道: “那就一起吃一顿吧……钱没事,我们各自付各自的就行,是吧爱格妮丝。” 听完此话,爱格妮丝脸上露出一副万分纠结的模样。只是纠结归纠结,既然话都说出了口,那这事情也算大锤落下。亚北脸上一喜,将凳子摆正迅速地坐进椅子,然后屁股贴着椅面拉着两边边缘朝着桌子内处又塞了塞,尽可能地把过道位置让开。最后兴奋地搓了搓手,转头望了望安和爱格妮丝二人问道: “你们点的啥?他们的招牌菜茴香番茄炖猪排还是迷迭炸肉?要我说啊,最好各上一份然后分着吃些,这样就能把好吃的都吃一遍了你说是吧!诶对了,酒有没有要?他们这儿的百香果酒是一绝,来一瓶如何!” 也没等安和爱格妮丝点头同意,亚北就已经朝着服务员挥手示意,要了一份迷迭炸肉与一大瓶百香果酒,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桌面,身子后仰躺在椅背上。 安有些尴尬地舔了舔上嘴唇,看着亚北问道: “亚北哥,你是怎么来温德城的?什么时候到的啊?” 亚北打了个响指,眉毛一抖笑眯眯地对安说道: “我前天坐的马车,一路风餐露宿,刚刚才到温德城,赶紧就要犒劳犒劳自己受了苦的身子,直奔这家餐馆,要不然我怎么说我们有缘分呢?” 爱格妮丝桌下的小手微微攥紧,如果可以有选择,她肯定是半点都不想要这份缘分的。 接着,亚北神色忽然一变,身子朝着里侧探去,一脸神秘地望着安与爱格妮丝二人低声说道: “既然你们也是刚到温德城,那你们路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安和爱格妮丝同时摇了摇头,至于是心虚地摇头还是一头雾水地摇头,那只有这两个人自己知道。 见两人摇头,亚北一下子来了劲,压低声音故作玄虚道: “我跟你们讲,沃姆平原出大事了!” 安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里颤颤地想该不会是自己和爱格妮丝两人杀了太多魔兽导致出现了什么纰漏,或者说是那些魔兽背后还有更可怕的实力之类的,于是赶紧问道: “什么大事?” 亚北接过服务员送来的百香果酒,不慌不忙地为三个人倒满酒,再轻抿一口杯中酒,这才继续说道: “沃姆平原的地下,有无数冤死亡灵在悲嚎!如果不快速镇压,任凭这些亡灵慢慢苏醒,挣脱桎梏来到地面,怕是又会有一次不逊于兽潮的亡灵之灾啊!” 安和爱格妮丝同时一愣,怎么又与亡灵牵扯上了关系。不过爱格妮丝心思转的还是极快,心中已有一个猜测的她忍住笑,反问道: “如果是亡灵复苏,肯定是让人脊背生寒毛骨悚然的地方,沃姆平原与那种地方八竿子打不着,近百年更是从未有过大灾大难,怎么忽然就有亡灵复苏的说法了呢?” 亚北摇了摇头,叹息道: “爱格妮丝小妹妹,你可不知,昨儿夜里,不知多少商队人员都听见了数声撕心裂肺的凄惨哀嚎。那哀嚎只要入耳,就仿佛成了一团刚被兽的鼻涕,怎么甩也甩不掉啊!还有好几个人胆子都被吓裂,整夜都不敢入睡,深怕有亡灵在睡梦之中找上门来啊。你说说看,大半夜的,突然黑漆麻乌的平原里传来悲惨凄厉的“放过我吧”、“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想死”这种话语,论谁遇见了都得是一身鸡皮疙瘩,瘆得人发慌……怎么了安兄弟,你脸怎么这么红?没事吧?你别害怕啊,沃姆平原再怎么有问题,都会有人妥善解决的!咱们平民就过过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日子就行了!这些事情不用我们操心!” 安涨成赤色的脸已经完全不敢示人,而一旁的爱格妮丝已经快要掉到桌子底下。 一个是羞的,一个是笑的。 亚北说的那几声鬼哭狼嚎,不就是安在逃跑时候说的吗! 第三十四章 上当的家伙不止一个 羞耻归羞耻,可安是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抖露出去的,只能听着亚北神叨叨的说些沃姆平原的旧闻,然后不停地点头说是。一旁的爱格妮丝也是一脸诡异的盯着二人不发一言,安自然是明白那脸奇怪的表情都是因为爱格妮丝一边忍笑还要一边假装严肃。只不过越是这样,安就越觉得憋屈。 还好饭菜很快就送了过来,不然这尴尬的局面安都不知如何破解。 亚北一边往嘴里塞着金黄酥脆的炸肉,一边好奇地问道: “说起来,你们两怎么也来了温德城?还是说你们只是在温德城歇歇脚,还要继续旅行?” 安正想如实回答,脚背忽然被爱格妮丝一踹,一脸不解地望向爱格妮丝。爱格妮丝咳嗽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对着盘中食物发动猛攻。可怜安一头雾水地瞅了瞅爱格妮丝,还是实话实说道: “我们其实是准备去龙临城求学一段时间,想着吃完午饭就再次出发。” 亚北眼睛一亮,连忙说道: “好啊好啊,我也要去龙临城!咱们一路如何!” 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爱格妮丝猛地咳嗽起来,抓起手旁的水杯喝了几大口,将喉咙里的食物送了下去,缓了口气后面朝亚北,语气先低后高说道: “你去龙临城做什么?” 亚北抓起一条炸肉,蘸了蘸特制的酱料送入嘴中,神色满足地说道: “那当然是去吃咯!我这人没别的理想,就喜好吃喝。温德城我也来过几次,就这么几家餐馆能让我满意,这家的炸肉和猪排可以说是一绝。不过要想吃到多种多样的菜肴,喝到来自大陆各地的佳酿,那还是得去龙临城啊。” 爱格妮丝狐疑地问道: “那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据我所知,要完成你的理想要花的钱可不是一般的人能承受得起的。光是这一路的车费就要花尽普通人几年的积蓄,更别提吃好喝好。要知道今天中午这一顿虽然不算昂贵,可也要到一人五十枚铜币的价格,你的钱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问题问的亚北一愣,接着浮现出一副讪讪的脸色,一边挠着头一边憨声说道: “这个嘛,我就是边走边赚……你看这有些时候形式不太好啊,钱就不太好赚,所以有的时候赚得多有的时候赚的少,赚的少的时候就忍着些……” 言语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反而让爱格妮丝更起疑心。正准备进一步的询问时,忽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骚乱,还有一声暴喝直冲餐厅里侧: “可让我逮着你了!别跑!” 安还在困惑发生了什么,就见旁边亚北猛地将剩下的炸肉全部塞入嘴里,大嘴用力咀嚼几下,将果酒一口气喝个干净,顺着酒水将肉全部送下喉咙,再用衣袖一擦嘴,对着二人匆忙说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先去上个厕所,去去就回!” 说着,亚北就已经从椅子里跳了出来,穿入人群之中挤向餐馆里侧。门口那人见到亚北动了,急忙高声大喊道: “快拦住那家伙!谁拦住我给谁一枚银币!” 爱格妮丝和安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正要起身帮忙,可望向里侧的时候哪还有亚北的身影?听到能有钱拿的众人也是一脸困惑地四处搜寻,可连亚北的衣角都没找到,像是整个人凭空消失。 爱格妮丝于一瞬间张开感知搜寻亚北的气息,可亚北的气息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无处可寻,让爱格妮丝都为之一愣。 门口那名一身尘土的车夫看到好不容易找到的身影又消失不见后,眼神委屈的都快流下眼泪,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语气中竟是带上了一丝哭腔,说道: “说好去龙临城一枚金币,还会护我一路安全的,没想到这走到半路就逃走了!我一个人又没学过魔法,身上带的钱又不够聘请护卫,这剩下的一路该怎么走啊!” 这些话语落在旁人耳里只是觉得可怜,可安和爱格妮丝听到之后便是感同身受,无比同情这位有着相同遭遇的可怜人。 显然,这顿饭又是要两人垫付了。爱格妮丝在心中发誓,以后若是再见到亚北,无论他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一定要让他先把钱付了再聊之后的事情。 安将盘中肉排吃完,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走到店门口,站到那名一脸绝望的车夫身旁,好心地问道: “请问,你是要前往龙临城吗?” 那车夫正站在门口满大街地扒望着亚北的身影,听到这句话后浑身一抖,见来人面目可亲,顿时小鸡啄米般点头,急忙回应道: “是啊是啊,我是要去龙临城的!那个叫亚北的家伙说他也要去龙临城,谈好了按照市场价给七枚银币,我也刚好去龙临城探望一下我那正在求学的弟弟,结果没想到今天早上到了温德城后,他跟我说去上个卫生间,结果我等了一个上午都没见他人影。接下来还有三天的路程要走,而且沃德平原还出了那种事情,我一个不会魔法不会武技的普通人也不敢一个人回巨岩城,更没有人愿意和我这样单门*一起走,我该怎么办啊……” (单门,指不跟车队独行的马车,危险指数较高,但价钱普遍较低,而且相较车队时间更加灵活,是短程旅行的选择之一) 说着说着,这个男人又是有些哽咽。虽然生的高大,可脸庞看上去仍有些青涩,不过手上老茧与黄扑扑的衣服却是说明他已经算半个‘老鸟’。安心里一软,接着问道: “你是巨岩城人?” 这男人又是连忙点头,说道: “对对对,我的确是巨岩城人,我叫瓦特陆,今年二十三岁。去年巨岩城受灾的时候我刚巧送弟弟前往龙临城,避开了那场灾难,家里人也幸运地没有出事。我这次带了些家里准备好的生活品准备给弟弟送去,结果没想到走到半路出了这么一个岔子……” 说着,瓦特陆又是长叹一口气。或许是心情憋闷难受的缘故,见到有人搭话,瓦特陆就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底细全部给抖露了出来。爱格妮丝将账单结付后,走到安的身旁,好奇地打量着瓦特陆。 见这么一个可爱至极的小姑娘望着他,瓦特陆勉强着自己露出一幅笑容,对安说道: “这是你的妹妹吧?长得真可爱,你们一家真有气质啊。” 一听有人夸自己,爱格妮丝顿时喜笑颜开,杏眼弯成了一个月牙,对安说道: “这位哥哥这么惨,不然我们之后就坐他的车如何?” 此话也正是安想对爱格妮丝所说,既然爱格妮丝主动,那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对着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瓦特陆说道: “那么瓦特陆,我叫安,这边这个是我的妹妹爱格妮丝,我们两人也想要去龙临城,搭乘你的马车你看如何?当然价钱我们也会照付,五枚银币你看如何?” 瓦特陆就像一名在沙漠之中行走的旅人,已经喝干了水吃干了粮,正悲哀着自己已经无路可走时,忽然天降甘霖,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否是他的幻觉。瓦特陆先是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又重重地揉了揉眼睛,激动地点头说道: “可,可以!太可以了!两位愿意搭乘我的马车属实是我的荣幸!太感谢了!” 不过瓦特陆很快从狂喜之中清醒过来,语气中捎上些忧虑,询问道: “那个,我毕竟是走单门的……路途遥远,走捷径的话还要经过妖哭森林,你们两位能信任我吗……” 安微微一笑,拍了拍瓦特陆的肩膀说道: “这你放心,我们虽然看上去非常年轻,但你可以相信我们的实力。我们也是从巨岩城来的,从小靠着纳措平原长大,你可以放心了吧?哦对,喏,先把定金给你。” 说着,安接过爱格妮丝递过来的包裹,从里掏出了两枚银币递给瓦特陆。 瓦特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眼眶又是一红,感激地说道: “太感谢你们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去准备一下马车!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请给我来!” 跟在振作起来的瓦特陆身后,安和爱格妮丝一边听着瓦特陆介绍温德城的人文历史,一边欣赏着沿途的建筑。很明显,解决了心头麻烦后的瓦特陆的话又比先前多了一倍。讲起事来是滔滔不绝源源不断,仿佛只要安提一个话头,瓦特陆就能沿着这个话头无止尽地说下去。 虽然耳边嗡嗡喳喳,但望着有着相同经历的受害人这么开心快乐,安便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一份好事,自己吃的亏似乎也随之平淡了下去。 当然觉得平淡下去只是觉得而已,真真实实吃的亏,就算安决定搁置一旁放亚北一马,爱格妮丝也不可能轻易地饶过亚北。 至少得要连本带利的把钱给要回来,顺带着再狠狠打一顿,叫你随便评价女孩子的身材,叫你眼神放肆,叫你带坏安,好出一口爱格妮丝的心头恶气。 第三十五章 亚的右边再加一个北 生活本可以没有高下之分,但当人们学会对比之后,顿时高下立判。 先前与花火鹤同乘的兽车车厢虽然拥挤了些,可无论是舒适程度还是车厢内的整洁程度,都是将瓦特陆的马车远远地拉开一大截。 粗木制成的简易车厢处处留着没有修好的毛边,顶棚为了节省材料的费用,改换成了一张处理过的兽皮用来遮风挡雨。空间倒是大了不少,两个人可以分坐车厢两侧,而连在车厢左右两侧的长凳上只覆盖了几张说不出品级的劣质皮毛,如果贴上去嗅一嗅,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不适的骚臭味。 车夫所在的驾驶位置与后面的座位只有薄薄的一层木板相隔,若是想要互相攀谈,还可以将木板拆下。只不过这看似方便的设计,却让整个车厢内部充斥着马粪马尿的气味,安在上车坐定后仍是忍不住地挥挥衣袖想要将这股气味散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瓦特陆的马车才是普通的兽车该有的模样,一个代替人力的工具而已,要那么奢华作甚。只有富裕的商会才会着眼于兽车的舒适度,不单单是用来运送物资,更要让坐在上面的人感到享受,减轻长途跋涉带来的疲劳感。 瓦特陆的午餐很简单,随身带了五天份的干粮,就着从兽厩要来的水一口气吃了两大块又干又硬的面团,小心地撕了一小条风干好的熏肉夹在其中补充能量,这么多就是一顿午饭。 爱格妮丝倒是没有半点不适,大大咧咧地朝着发黑的皮毛上一坐,将隔板拆了下来对瓦特陆问道: “瓦特陆,你觉着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龙临城?” 瓦特陆收拾好手上的缰绳,拉着一阶魔兽奔马调转方向,回答道: “要是我们现在出发,晚上差不多能到妖哭森林。如果稳妥些的话我们可以先停在妖哭森林外面,等过了一宿天亮再穿越森林。” 安与爱格妮丝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彼此的想法,于是安开口说道: “没关系,我们直接横穿妖哭森林吧!” 坐在驾驶位上的瓦特陆手一抖,脸上表情复杂,小声说道: “你们两位实力高强,自然是不会担心这些,如果真出了事……” 安不得不当即打下包票说道: “你放一万个心,我们言而有信,做事绝对靠谱,绝不会像某人一样抛弃你的。” 在温德城某处吃着下午茶的亚北猛地打了个喷嚏,擦着鼻子的同时赶紧望了眼酒杯,发现没喷出鼻涕什么进去后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亚北眯着眼心想肯定是哪里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想自己了,这杯葡萄酒喝着涩涩的,远不如中午喝的百香果酒好喝。 事实是免费的东西总是最好吃的。如果是中午的时候喝葡萄酒下午再喝百香果酒,亚北就会觉得百香果酒不如葡萄酒了。 虽然车厢的条件差了些,但等马车出了城,速度逐渐加快,风从缝隙中吹进带走车厢里的异味后,安反而觉得心情更加舒畅。暖阳透过兽皮做成的顶棚照射进来,烘的整个车厢暖和和的同时又有阵阵凉风拂过。瓦特陆本就是一个话痨,在与二人熟络之后更是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从家庭到工作,从朋友到爱情,从平日里寻常的工作到偶尔遇见的稀奇古怪的人,瓦特陆真是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安都怀疑要是自己言语间透露出意向,瓦特陆都能第一时间帮他介绍好几个对象。 瓦特陆一脸惋惜地说道: “诺顿啊,不是我说,我要是长着你这幅皮囊,早就不知道谈了多少次恋爱咯!你怎么就不开窍到现在,连个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呢!可惜!实在可惜!” 面对这种话语,即便是安也只能打个哈哈一笑带过。毕竟在瓦特陆视线不可及的背后,爱格妮丝正凶神恶煞地盯着安,仿佛在对安说“你敢”二字。 爱格妮丝就像是另一个绯璃,接替了看管安的职责。如果任凭安跟随汉斯的脚步,让从小种下的“英才教育”的种子发芽抽枝,那世界又要多出无数扯不清的糊涂账。 另一边,花火鹤一行顺利抵达温德城后,终于能在彻夜的担忧之后,放下心躺在床上好好睡个安稳觉。诺顿和爱格妮丝的消失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没抢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单子般,虽然有些在意却也没那么有所谓。 比起赶紧赶忙上床睡觉的众人,花火鹤显然并没有多少睡意。她漫无目的地在温德城里漫游,听着周边世界的吵嚷,看着旁人熙熙攘攘快乐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从记事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巨岩城的花火鹤,虽然平日里读书涉猎极广,可从未行过万里路,连巨岩城外的纳措平原也不曾去过。如果不是这次前往龙临城求学,或许花火鹤对大陆的认知只能停留在书本里的描述。 而现实是多么的鲜丽,活泼亮眼到花火鹤有些眼花缭乱。 昨夜发生的一切,花火鹤心中其实是很害怕的。那场噩梦才过去了没多久,自己的实力虽说是四阶魔法师,可这种纸面上的实力又有什么用处,兽潮爆发的时候自己也只能是一个稳定后勤的作用,根本冲不去最前端的战场。与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自己对比,那些常年跑商的三阶魔法师反而还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诺顿和爱格妮丝的辞别一事,花火鹤越想越觉得奇怪。事到如今,花火鹤可以笃定,巨岩城绝对没有像他们二人一般的存在,要不然就是花火鹤真的孤陋寡闻,要不然就是诺顿与爱格妮丝在某些地方做了些许隐瞒。花火鹤想了半天仍是毫无头绪,只能期盼将来在龙临城再次相遇时,与两人好好问个清楚。 就在花火鹤随意地到处闲逛时,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花火鹤: “哟嚯,姑娘你好呀!看你衣服,你该不会是巨岩城来的吧?” 花火鹤有些好奇地转过身望向说话者,只见一个中年大叔模样的男子,正坐在身侧餐馆的露天桌子边,笑眯眯地朝着她挥手。 花火鹤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不愿浪费精力在搭讪者的身上。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只听身后那男人又是高声说道: “姑娘!我看你心事重重,定然有极其困惑的事情压在心头!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解开心头愁绪!” 花火鹤一脸冰霜地转过身,语气极为不客气地回道: “关你屁事?” 那男子身旁的一些食客望着这出闹剧,望着男子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些不耻。 男子悻悻然地掉头回去,将杯中酒一干二净,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而周围食客望向男人的视线已经不只是不耻,还有着不屑: 就这?这个德行还搁着搭讪人家漂亮姑娘呢? 正当花火鹤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让搭讪者死心后,只听男子悠悠地说道: “有些人的确会隐瞒一些事情,毕竟心中总有些不愿别人知晓的秘密。只是再次相见后,多多加深感情,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周围人听得一头雾水,这男人借着酒劲壮着胆搭讪,失败之后怎么开始说些神神叨叨的话,怎么就这么一副丧气模样。 更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美丽少女居然因为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走了回来,语气古怪地问道: “你想干什么?” 那男人见花火鹤走了回来,顿时也不摆着深沉的架子,笑嘻嘻地说道: “我要去龙临城!” 花火鹤眉头一抬,轻哼一声,问道: “你叫什么?” 男人吧唧吧唧嘴,把酒杯里最后一滴酒喝个干净,双手一捋头发,额头朝着天空一点,自豪地说道: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亚的右边再加一个北!” 花火鹤皱了皱眉头,困惑地问道: “还有亚的右边再加一个北这么古怪的名字?” 第三十六章 妖哭森林 妖哭森林,如其名字所述,妖怪嚎哭的森林。 作为一座接近帝国中央的巨大森林,妖哭森林闻名的并不是高阶魔兽栖息或是盛产稀有物资,而是各种令人胆颤的恐怖传说。 无论是溺死的公主,惨死的英雄,无名的怪物,还是消失的旅人,无数令人背后汗毛直束的诡异故事以妖哭森林为背景,传遍了整个埃伦斯帝国。 如果妖哭森林只是因为恐怖故事而出名倒也罢了,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家伙,听了这些故事传说后嗤之以鼻,觉着这些故事骗骗小孩子还行,事实究竟如何还需亲自去探一探。约是百余年前,就有一队浑身都是胆的年轻人,想要向全帝国证明妖哭森林的那些故事全都是编造出来的。 一队六人,特意选在连月亮都被乌云遮盖的深夜进入森林,在妖哭森林里待一整夜,以证明根本没有什么古怪诡异。 一夜过去,这些身体力行的家伙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情绪也极为稳定,好像妖哭森林里的那些故事真就是骗人的一样。 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一直聚在一起渡过夜晚的六人,在出来时只剩下了五人。剩下的人一直坚称,直到走出森林以前,消失的那个人都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正是因为这一系列让人毛骨悚然的事件,妖哭森林的威名也越来越显赫。一些不曾学武或是学习魔法的普通人,宁愿绕远路也不愿经过妖哭森林。 不过对于有些实力的人而言,妖哭森林不过是一处稍有些特殊的广阔森林罢了。那对探险小队后来也做了澄清,解释消失的第六人其实在小队之前就已经偷偷地离开了森林,这群家伙只是想对世人开一个玩笑,扩大妖哭森林的影响力,顺便再让自己出名罢了。 只不过消息已经扩散了出去,想要辟谣解除人们心中的畏惧,花的功夫可要比策划一场吸引眼球的闹剧要多得多。 等瓦特陆驱使着奔马踏入妖哭森林内时,天边已是晚霞朵朵。 瓦特陆喝了一口水瓶里的盐水,有些紧张地跟安确认: “我们真的要晚上进入妖,妖哭森林吗……” 安正透着隔板的空挡朝外张望,听到瓦特陆心虚的声音后赶忙声音拉高,充满信心地回答道: “别担心,要是妖哭森林真有那么多古怪玄奇,那帝国早就派人彻查了!都是些传闻和故事罢了,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可是!大家都说帝国不派人来查就是因为这里死了许多皇室的人,为了掩盖过去发生的血腥历史所以才刻意无视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害怕的人无论跟他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心中的恐惧。这一路上瓦特陆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是否真的要进妖哭森林,而无论安如何去安慰瓦特陆,都无法让瓦特陆那颗无处安放的小心脏彻底平静下来。 爱格妮丝倒是乐得清闲。看上去最年幼的她自然不会被瓦特陆问东问西,所以在安与瓦特陆扯东扯西的时候,爱格妮丝便一个人坐在车尾,掀开半遮的帘子朝外看去。 妖哭森林盛产恐怖传说,与它本身的样貌有极大关系。 正常的森林里,树木繁茂,绿草茵茵,生命气息旺盛,飞禽走兽热闹非凡。即便入了夜,也是涛声阵阵,虫鸣鸟叫,月色如洗,一幅绿野仙境的油画。 妖哭森林则完全是另一幅图景,入眼的皆是枯木败叶,扭曲的树枝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如同一只只枯臂在攥取着生者的生命。妖哭森林并没有清澈见底的水源,有的只是吞噬旅人的沼泽与潜伏着魔兽的水潭。而入了夜后,四处伸展的树枝便成了最厚实的盖子,层层叠叠地掩住妖哭森林的里侧,就算点亮火把也难以照清前路。虫鸣鸟叫倒也是有,夜枭的哭声与爬虫的窸窣声。这样的声音根本不能引人入睡,只会让人寝食难安。 瓦特陆虽然走了多年的单门,也穿过妖哭森林几次,可他仍然想尽可能地避免在黑夜里走入妖哭森林。毕竟黑夜里的妖哭森林对于瓦特陆这样的普通人而言,真就是藏着无数恐怖的鬼怪盒子,能避开走就避开走。 恐怖故事的开头都是一群年轻人去主动作死,只要避开这些可能因素,那么自己就是绝对安全的。 只不过瓦特陆再怎么劝说,都没有动摇安与爱格妮丝前往妖哭森林的决心。因为早在两人决定前往龙临城以前,妖哭森林就已经处于必去之地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安与爱格妮丝二人是准备横穿埃伦斯帝国后,在恩济国好好逛一圈,去看一看被称为人工奇迹的“圣子圣母白天院”,去了解整片大陆最庞大的****国度的底蕴与历史。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既然安想要找到莉莉丝的踪影,更要前往星风学院与圆圆和杉杉重聚,那么去龙临城求学便到了计划的最前列。 至于妖哭森林为什么是必去之地,则是与安从小听的各种故事有关。 小时候的安一旦不想睡觉,吵闹着要绯璃继续给他讲故事听,绯璃就会威胁说再不睡觉就给安讲妖哭森林的故事,吓得小安顿时不敢吱声,乖乖缩到被子里去。直到后来开始学武学魔法后,情况才稍微好些。等那之后,绯璃再要用妖哭森林的鬼怪故事来吓唬安,反倒会激起安的好奇心与好胜心,非要问自己遇到鬼怪能打几只,搞得绯璃不得不现编一些不可知且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再起一些无实际意义的诡异名称,例如“奈亚拉托提普”、“加塔诺托亚”、“犹格·索托斯”等等,恐吓年幼的安说你只要了解的越多就会遭遇越恐怖的事情,这才止住了安的攀比心。 长大后的安自然就要报小时候的仇,前往妖哭森林一探究竟。 如果真有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说的恐怖存在,大不了就是再重生一次罢了。安从来就没有将这种说法当真,这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安马上都要踏入二十岁的关隘,自然不会被这些故事吓到。 殊不知,安这样的想当然,正是所有恐怖小说的主人公最开始的想法。而所有烂大街的恐怖小说里,都会有像瓦特陆一样想七想八的引路人,会有一个一直跟在主角身边的美丽女孩,一行人更是主动地在黑夜时前往恐怖之地。 等太阳完全落山,马车走入妖哭森林的深处后,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第三十七章 于黑夜之中飘扬的白发 可能是即将走进秋天的缘故,夜晚的风已不能用凉风来形容,而是刺痛皮肤的寒风。 当然,也有心理作用。 即便靠着火堆烤着火,瓦特陆的身子仍是止不住的哆嗦。妖哭森林常年得不到阳光照射,厚厚的树冠与树枝笼罩住了这个阴冷且潮湿的世界,滋生了无数苔藓与菌类。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生物腐烂的异味,以及一种混杂着恐惧的死亡之感。 拉了半天车的奔马终于吃饱了肚子,趴坐在火光的尽头,倚着黑暗眯着眼休息着精神。低阶魔兽并没有敏锐的感知,即便是在气氛诡谲的妖哭森林之中,奔马只要吃饱喝足也能心平气和地睡上一个安稳觉。从某些程度而言,这反而是一项优势。 爱格妮丝一个人坐在木桩上生着闷气。凭借着脑海里丰富的菌类图鉴,爱格妮丝正准备在这片菌类天堂里一展身手,做一份既营养又美味的菌菇浓汤给安尝尝。可这么一份热心好意,却是在安的连声求饶中被一再打散。要是爱格妮丝执意要做这碗浓汤,依照安求饶的架势恐怕都会跪下来央求小姑奶奶放他一马。生命不易,且行且珍惜。 晚餐最后还是用三明治敷衍了事,爱格妮丝的菌菇浓汤菌菇拼盘菌菇杂烩等一系列菜肴都被安坚决地否定。虽然在温德城买的培根烤肉炸蛋卷心菜三明治味道极好,可是爱格妮丝心中仍然不乐意,小嘴一撇只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气呼呼地表示就算三明治再香她也不会动一口。 安与爱格妮丝之间的争斗,瓦特陆自然是不敢插上半句,只是闷着声音跟安一起将三明治烤热,沾沾两位贵客的光过一过嘴瘾。 将面皮烤的金黄的三明治吞下了肚,瓦特陆这才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是那么的发抖了。他钻进车厢,从凳子底下的夹层里掏出三张毯子,在空中猛地一抖甩去灰尘,充满歉意地说道: “晚上咱们就睡在车厢里面,枕头的话就拿垫子凑合一下,这是你们两的毯子。” 安从瓦特陆的手上接过毯子,对瓦特陆说道: “辛苦了,你先去好好休息,晚上不需要你来守夜。” 听到此话,瓦特陆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也不推脱,赶忙说道: “那行,我就先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 说完,瓦特陆就抱着一席毛毯飞也似地窜进车厢之中,把车尾的布帘紧紧拉住,将车厢内部与外部封绝,毯子一蒙,将心里面歪七斜八的念头全部去除,强迫着自己快速入眠。只要自己睡的够快够沉,那么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就算真的有恐怖故事里的可怖怪物,睡着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落得痛快。 安自然是不知道瓦特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睡觉的。若是知道瓦特陆这么害怕妖哭森林,害怕到做好了向死而生的决意,恐怕安就不会再驱着瓦特陆跟着他与爱格妮丝一同进入妖哭森林。 篝火噼啪噼啪地响着,安朝着火堆里又添了根干树枝,对爱格妮丝问道: “你真不吃?” 爱格妮丝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吃!” 安抓起一串用细树枝串起的三明治,放在篝火边慢慢旋转烘烤。闻着食物渐渐散发而出的香气,安已经八成饱的肚子又开始叫嚷起来。他咽了咽不自觉分泌出的津液,抓起这串热腾腾的三明治走到爱格妮丝的旁边,故意把香气朝着爱格妮丝的方向扇去。 即便机械族并不需要常识意义上的进食,可让人食指大动的美食总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而从诞生之初就被当做人类培育的爱格妮丝自然也是将吃饭纳入了每日必做的事项之一,一串弥漫着面包与烤肉香味的三明治摆在她的身边,杀伤力不可小觑。 终于,爱格妮丝慢慢地转过身子,眼睛微斜,试探性地说道: “那我就吃一口?” 一小口也是一口,一大口也是一口,整吞也是一口。 “真香!” 感受着口腔里面包的甜香与烤肉的辛辣,裹挟着卷心菜的脆与培根的柔,爱格妮丝小脸幸福且满足地露出一幅傻笑。 看着爱格妮丝一口气将一整串三明治吃下了肚,安反而想要问问爱格妮丝先前的骨气与傲气都跑去了哪里。 爱格妮丝嘴中的食物还没完全咀嚼下咽,她的眼神忽然一凝,一边迅速地吞咽食物,一边含糊地说道: “有生物在盯着我们。” 安的后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嗓音都有些走调地说道: “不是,爱格妮丝,你别吓我啊……” 爱格妮丝“咕嘟”一下将最后一团食物块咽下肚,冷静地说道: “我可没有骗你,的确有生物在盯着我们。不过你放心,盯着我们的不是鬼魂或是怪物,而是确确实实有生命体征的家伙。” 接着,爱格妮丝眉头皱起,奇怪地咦了一声,接着说道, “不对劲,为什么连我都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生物……” 这下子,安彻底坐不住了。他立刻向爱格妮丝要来了幻想球,紧张地握在手中,警觉地环顾四周,深怕出现任何异动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无论安再怎么否认,绯璃在小时候讲的那些恐怖故事,即便在安长大之后也仍具有相当大的威慑力。譬如现在的安,虽然脸上强装淡定,可心里的小鼓已经敲得震天响,脑海里更是浮现出无数绯璃曾经描绘过的恐怖场景。 还好瓦特陆已经进了车厢睡觉,不然听到这些话语怕不是当场吓得昏厥过去。 就在安精神紧绷的同时,爱格妮丝叫道: “东北方向,朝这里来了!” 话音刚落,安猛地张开了“海市蜃楼”的铭刻,“干扰”铭刻全力捕捉来者的踪迹。 “干扰”铭刻确确实实地捕获到了一个生物的感知,可捕捉到的那份存在却如同冰冷粘稠的触手,与它搭上联系的瞬间安便感觉腹中翻滚,几欲呕吐。 那感知如同一条由鲜血凝成的巨蟒,阴森地吐着信子,散着冲天的腥臭味,尖利的獠牙透出致命的危险。相较之下,安的精神力如同一只弱小无助的白兔,只能任由来者宰割。 安无比后悔张开铭刻,因为“干扰”铭刻一但与对方的感知搭上,建立起的桥梁实际是可以供双方互相通行的。若是面对毫无准备亦或是精神力逊于自己的存在,安便有绝对的信心能够成功干扰对方。可一旦精神力远胜于自己,“干扰”反而会成为一道反噬自己的铭刻,成为对方的大杀器。 大概是在纳措平原多次制服五阶魔兽,昨夜又成功反杀兽群的缘故,安的自信心空前膨胀,下意识地便认为来者的精神力远不如自己。换做平日稳妥行事,安都是先展开“海市蜃楼”辅佐以“干扰”,由爱格妮丝一探深浅,再于敌人心神恍惚之时用“干扰”趁弱袭击。 现在后悔哪还来得及,感受着来者强大且噬人的精神力,安脸色泛红,随后又霎的变成惨白,全身绷紧如满弓,只要有一点差错冲击便会走入精神崩裂的悲惨结局。 可出乎安意料的是,来者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那股凝聚成近乎实体的精神力便猛地散去,与此同时“干扰”铭刻的连接也无比自然地断开,仿佛操纵着铭刻的不是安,而是那未知的存在。 爱格妮丝的身形已经挡在了安的身前,可来者根本没有袭击两人的意思,如同一道乳白色的月光,瞬息之间就飘过两人, 安大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好让自己的气息与精神缓和过来些许。即便没有与那股强大到近似鬼怪的精神力直接碰撞,安仍是显得萎靡不少,如大病初愈般缓慢地回复着气色。 那道身影越过了安与爱格妮丝之后,并没有继续朝着车厢袭去,而是在爱格妮丝震惊的目光中停下了脚步,面目终于完全展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羊脂玉般的肌膏,笔挺的鼻峰微微翕动,衬的那两颗红宝石般的眼珠无比动人。与眼睛一个色彩的还有她那柔软的两瓣嘴唇,粉色的小舌微微露出,舔了舔赶路导致的干裂。 雪山高峰,幽谷清泉。 原来那一道月光,竟是她洁白如雪的长发。 这个神秘的少女,如同是整座森林生命的精华,在这黑暗的妖哭森林世界里,披着月亮的光辉,闪烁着来到了安与爱格妮丝的身旁。 安也终于反映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和嘴巴,就在这一瞬间被身旁的爱格妮丝一个肘击外加双指直捣黄龙,吃痛又不敢大声悲嚎,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浑身赤裸的神秘少女,兴趣盎然地打量着篝火旁仅剩的一根串着三明治的树枝,精致的鼻子凑近去,仔细闻了闻三明治的味道,确认之后,少女的眼睛里有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跳起了舞。她修长的胳膊一伸,抓住树枝的两头直接就朝着中间的三明治咬去。 看似小巧的嘴巴,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地便容纳进了一整只三明治,甚至还有中间那段串着三明治的树枝,小嘴鼓成了松鼠吃坚果般的模样。每动一下嘴巴,牙齿便用力地碾碎树枝,发出令人胆颤的“吱吱”声。 神秘少女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皱了皱眉头。理应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咬起来却是那么费劲,而且还有一股平日里吃腻了的树枝味道?不过她也没有多么失望,毕竟比起平日里吃的东西要好吃太多,只可惜这粘在树枝上的东西量太少了,不然能更好吃。 爱格妮丝呆呆地看着那少女轻松地咀嚼着树枝与三明治,一时间竟是无法理解她的举动究竟有什么含义。 你吃三明治就算了,怎么还连着树枝一起吃的! 这天下居然还有吃树枝的怪人?! 第三十七章 不懂常识的吸血鬼少女 等神秘少女将嘴中食物全部咽下后,她转过身朝着爱格妮丝望去,眼神下滑好奇看向地上打着滚的安,脚步向前一踏。 “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会视你为敌人。” 爱格妮丝冷静且严肃地说道,小手已经摸在了空间布袋上。 面前的神秘少女速度并不是特别快,经过爱格妮丝的计算与推断,吸收两颗五阶魔晶石便能成功制服。 只是这个少女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神秘的气息,于是爱格妮丝心中暗暗掂量,决定如果一旦爆发战斗,那就吸收三颗五阶魔晶石。 少女精致的鼻子在空中又嗅了嗅,终于又嗅到了那股如烟般难以追踪的美妙的气味。那串粘在树枝上的食物气味也很好闻,味道也的确不错,可是真正吸引着少女一路从森林深处赶来的则是另一股更具吸引力的气味。 那股气味如同盛夏中一捧清甜的凉水,草原上一缕自然的轻风。与寻常的浓烈香气不同,这股气息是最原始也最自然的清爽香气,只是一缕便让人神清气爽如痴如醉。少女仔细地循着那股气味闻去,发现那气味的源头就是躺在地上打着滚的安。 少女眼神一亮,红唇微张,露出嘴角边处两只尖尖的虎牙。 鲜红的嘴唇与洁白的牙齿,脸颊两处浅浅的酒窝,少女咧嘴一笑,便惹得风都醉了。 爱格妮丝眼睛瞪大,这哪是虎牙,这是两只尖锐的獠牙。 妖哭森林什么时候住了一只吸血鬼? 安眼睛的疼痛慢慢缓了下去,擦去不断流出的眼泪慢慢摸索着站起了身,小声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爱格妮丝没有回答。她正和那名吸血鬼少女紧紧对视,双方都是蓄满了力,如果有一方气势逊了下来,这份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 更重要的是,两人都不愿主动向后退哪怕半步,仿佛像是两只好斗的小兽,谁后退了就宣告了谁的败北。 安用力挤了挤眼睛,疼痛的眼睛终于能够缓缓睁开,只是所见的世界仍是一片模糊。见到安起身,神秘少女眼睛一眨,也不顾与爱格妮丝的对峙,乳燕投怀般朝着安扑去。 随着神秘少女身形一动,爱格妮丝的身子也瞬间动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巧挡在少女与安的正中央。神秘少女也不气恼,脚尖一点地面,灵动地跃入天空,如同一片落叶在空中飘荡,以不可预测的踪迹朝着安冲去。爱格妮丝一抿嘴唇,也不做多余的动作,后退至安的身边死死地护住安,不让那少女碰到安的一根毫毛。 神秘少女终于有些生气,眼前的无上美味却被一个莫名奇妙的家伙给死死挡住,明明一直跟在那美味的身边,却只是占着始终不下口,不如大家分一分,别这么暴殄天物嘛! 爱格妮丝也是无比恼火。她原本以为这名少女只是闻到了三明治的香味,想尝一尝三明治的味道。可现在形势明朗后,爱格妮丝明白这少女原来还是冲着安来的,更具体一些,冲着安身上的生命永恒而来。 依托着生命永恒的安,散发出的气味是整个大陆最干净的生命气息。寻常魔物或许还不具备感知如此精纯生命气息的能力,而对于拥有着灵敏感知的存在而言,安便是最致命的诱惑。 安的世界终于变得清晰,感受到身旁剑拔弩张的气氛,安连忙叫道: “咱有话好好说,别打架!不要打架!” 在安的印象里,来人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美丽少女。抛开性别,即便来人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美丽少年,安也会喊出这句话。 当然,如果长得异常丑陋,安可能还会掂量掂量,分辨一下究竟是人还是鬼。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与现实,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都能得到优待,而长得不行的人则是处处碰壁。 神秘少女翩翩然从天空落下,与爱格妮丝保持着五米距离,警戒地盯着爱格妮丝。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好吃的东西在那头,那头还站着一个虎视眈眈的门神。 神秘少女猛地发出一声长鸣,声音根本不似人类嗓音,穿透力极强,让安下意识紧紧捂住耳朵。爱格妮丝倒是毫不动摇,甚至连反应都没有一个反应,依然是死死地盯着那少女。 吸血鬼作为一支古老且稀少的种族,主要的栖息地多集中于南部。埃伦斯帝国并不是没有吸血鬼存在,只不过没想到在这处恶名远扬的妖哭森林里竟然会居住着吸血鬼。 要知道吸血鬼虽然嗜好黑暗,可比起黑暗,吸血鬼更注意环境中的生命气息。吸血鬼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恢复能力与悠长的生命长河,同时,这些特质亦需要吸血鬼付出代价。摄取生物奔腾的血液是他们获得生命能力最直接的方式,而生活在一个生命能力旺盛的环境之中则能极大的减缓他们对血液的渴求。 除此之外,吸血鬼们认为自己的存在是高贵的,仅次于最为强大的龙族。所以许多年长的吸血鬼都会拥有一个庞大的庄园,种满了各式鲜花与植物为他提供旺盛的生命力,更会雇佣年轻气盛的仆人替他打理整座庄园,不断地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 自从种族大战结束以后,各个种族间的屏障被彻底撕裂。急需元气的各大种族不愿再将精力消磨在互相消耗上,转而决定休养生息共同发展,这才拥有了如今各大种族互利互通友好往来的气象。对于大部分人类而言,吸血鬼不再是宗教上的死敌与生理上的排斥,慢慢地也能用正常的眼光来对待这些特殊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爱格妮丝想不清楚,为什么妖哭森林这么一处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诡异地方,怎么就会有吸血鬼的存在? 第三十八章 捡了个麻烦 吸血鬼能够与世人和平相处,其实还有一个极为重要,几乎能够被称为决定性的一点,那就是吸血鬼在吸食血液的时候,能够给予被吸食者无上的快感。 这份能力在许久之前是被吸血鬼用于控制猎物,通过迷乱它们的大脑与神经,在下口之后让它们变得毫不抵抗,从而轻而易举地将所有血液吸食干净。 只不过等到各个种族不再争斗,以一份暂时的和平谋求共同发展以后,这份能力便显得鸡肋不少。尤其是吸血鬼这样依附于别人的生命力而活的奇特种族,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最受排挤的几个种族之一。其中便有一名可以说是天才也可以说是吸血鬼一族耻辱的家伙,提出了这个构思:为何我们不能用这个能力,去与其他种族进行商谈交易呢? 其中有不少纠纷与牵扯,口水战亦是打了不少,不过以现今的大陆局势来看,吸血鬼一族的确将这份能力用在了“歪门邪道”上。这份理应退化消失的能力,再重新“发光发热”之后反倒变得更加强力,对于普通的人类而言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冲击力。 比如此刻的安,在短暂的反抗与惊慌之后,随着四根尖牙慢慢地抵入深处,他的脑袋已经只剩一片空白,呆愣愣地任由这名吸血鬼少女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 将自己的身体半挂在安身上的吸血鬼少女,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凭借着对生的渴望与本能,大口大口地吸食着安的血液。她粉嫩的小舌不断舔舐着安的脖颈,将每一滴血液全部卷入口中,每饮一口安的血液,吸血鬼少女都会觉着自己的灵魂也在颤抖,因为喜悦而颤抖。 安的血液仿佛是这个世界最甜美的甘霖,最美味的佳肴,每一滴血液都包含着精纯的生命能量,每一滴血液的流入都能引起少女全身兴奋地发颤。 “给你点甜头你就别得寸进尺了。” 还没等少女加大红唇吮吸的力度,冰冷的话语在吸血鬼少女的耳边炸响。下一刻,在少女的百般不情愿下,她的尖牙被迫从安的脖颈上拔出,留下四颗极其明显的血洞。 爱格妮丝右手拽着少女的长发,脸色发寒,左手边比划边说道: “两口,不能多。” 吸血鬼少女舔了舔嘴角残存的血液,脸上满是悲痛与委屈,小嘴一张嗷呜一声,仿佛在叙说着自己真的好委屈。明明自己还没能大口享用,就扯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拉走,这样的行为和给饥饿数日的人摆一桌满汉全席让闻闻味道,然后再全部倒掉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反抗爱格妮丝是不敢反抗的,这辈子不可能互相为敌的。凭借着自己聊胜于无的理解与判断能力,吸血鬼少女得出结论:那名身材娇小的女孩正是那个散发出好闻香气味道也极其美味的家伙的主人。自己虽然可以在这片森林里横行无忌,可这名吸血鬼平日里极少面对活生生的人类,心中总是好奇大于敌意。若是少女可以选择,和平共处远远好于拔刀相向。 把少女从安的身上扒下来后,安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脚步虚浮地向前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双手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完全倒下。脖颈上的血洞已经逐渐愈合成针眼大小,整个脖子几乎可以说是光滑如玉。 爱格妮丝拽开少女的时间很短,只给她饮两口安的血液的机会。在安抬头望向少女之前,爱格妮丝就从空间布袋掏出一件蓬松的长裙,朝着吸血鬼少女身上罩了上去。 少女吃了一惊,看着爱格妮丝拿着一件奇怪的东西就往自己身上套,以为是要惩罚自己,连忙朝后退去。爱格妮丝没好气地朝前跟去,抓住少女玉色的肩膀,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指了指衣服里面身躯,再抖了抖手中的衣服,说道: “衣服,穿的!” 见少女仍然是一脸警惕不愿将信任的大门完全敞开,爱格妮丝叹了口气,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安,又抖了抖手上的衣服。 吸血鬼少女顿时化身世界上最乖巧的宝宝,身子站的笔直,任凭爱格妮丝像是摆弄布偶一样摆弄着她的身体。 爱格妮丝的身体很娇小,但这名神秘的吸血鬼少女也没有多么成熟。一米六三的个子,有起有伏的山脉,爱格妮丝的这件蓬松连衣裙虽然有些嫌小,但还是能将满园春光牢牢锁住。 只不过爱格妮丝在注意到衣服穿在少女身上的效果后,暗暗咬了咬牙,决定再多整一整这个发育正常的家伙。 正如爱格妮丝所料,这名神秘的吸血鬼少女,在品尝了安的血液之后就已经彻底沦陷,彻底迷恋上了那份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这名可怜的少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失去了事情的主动权,成为了被爱格妮丝牵着鼻子走的可怜姑娘。 都说管住男人的胃就管住了男人的心,可这句话反过来说亦能说得通。给一名干渴许久的旅人送上一杯清凉甜美的果汁,之后再让他去喝同样清凉只是无味的白水后,旅人便会觉得白水难以下咽,无味至极。 安借着火光,终于能好好打量眼前的神秘少女。出乎安意料的是,即便那名吸血鬼少女不懂人类语言,也没有基本的常识,可她全身上下却是无比干净。那一束白色长发,比码好的丝线都要美丽柔顺,晶莹的手腕映照着火焰的火红,人面火花相映红。 显然,初次穿上衣服的吸血鬼少女并不习惯衣服的触感,更不习惯肌肤不能与空气相接触的感觉。身为吸血鬼的少女对于空气的流动亦是极为敏感,之前落叶随风的空中身法便是建立在少女对空气流动极为熟悉的掌握的基础上。而现在套上一层薄薄的布料后,这名年轻的吸血鬼明显就慌了神,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该撕开这衣服还是继续乖乖地忍受着这份痛苦。 尤其是胸前勒住的憋闷感与疼痛感,是最让少女觉得难忍难耐的。浑身紧巴巴地被束缚成一团,吸血鬼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过这样奇特的感觉,而她也可以确认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安站直起身,摸了摸脖颈上被咬住的部位,发觉自己的脖颈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滑,就连痛感与眩晕感也从脑海中彻底消失,仿佛被咬一事只是自己的幻想,并未实际发生过。 见安缓缓地移动了起身后,吸血鬼少女的眼神仿佛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移动的猎豹,瞬间变得机敏,身体也不自禁地微微绷紧,慢慢地向全身肌肉灌输去力量。爱格妮丝“啪”的一声打在她的后脑上,冰冷地说道: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对他出手。” 吸血鬼少女又是低低的唔了一声,委屈地低下了头。 如果妖哭森林其他的生物在场,定会被这幅场景吓得屁滚尿流。妖哭森林的霸主,万物趋避的吸血鬼大小姐,竟然被一个个子还不如她的女孩打脑袋训斥? 安也是一脸震惊地望着爱格妮丝,他不清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爱格妮丝怎么就将这名奇怪无比的吸血鬼少女驯服成功。 驯服这个词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不过对于这位不懂言语只凭本能行动的少女而言,爱格妮丝的所作所为的确就像是在驯服一头小兽。打一棍子给颗蜜枣,简单质朴的原理,却是格外的有效。 爱格妮丝示意安走到两人面前,轻轻拈起少女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另一只手的食指指了指安,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道: “跟着我们,一天一次。” 安瞬间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爱格妮丝,不知道这个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小小人偶此刻脑海里在想些什么古怪心思。 而一直听着爱格妮丝话的吸血鬼少女,虽然不能完全明白爱格妮丝所说话语的意思,但感受到爱格妮丝身上散发出的安稳气息,以及爱格妮丝比划的肢体动作,少女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大概明白了爱格妮丝的意思后猛地一跃,一声尖利的鸣叫再一次响彻整座妖哭森林。 栖息于黑暗中的各类魔兽猛地探出脑袋,心中有苦无处诉说,不明白那位小霸王大半夜的又在发什么疯,大晚上连叫两声。一声顶多是让魔兽们心神激荡难以入眠,这第二声再一喊,就成了今夜无人入眠。不少小魔兽还得躲进自己的巢穴中瑟瑟发抖好长时间,才能让自己眩晕的大脑与沸腾的身体慢慢恢复正常。 叫完这一声后,少女不急不缓地从天空中慢慢飘落,仿佛无形中有一阶阶空气台阶够她行走,轻松且优雅地从高空落到地面。安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只见眼前少女一脸喜意,兴奋地在地上蹦跶来蹦跶去,仿佛一只获得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兽,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新玩具,神色举止更是肉眼可见地表现出对爱格妮丝的亲近之意,可见安的血液对于她而言究竟有着多么恐怖的吸引力。 不知为何,看到如此雀跃的吸血鬼少女,即便是机械心肠的爱格妮丝心中也有了一丝莫名的罪恶感。自己这样的做法,好像与寻常拐卖儿童的诱拐犯的做法别无二致…… 下一刻,穿在少女身上的连衣裙再也支撑不住少女这般行动,从臀部开始猛地炸开一条缝,再沿着身体曲线一路向上,“刺啦”一声,整条连衣裙瞬间炸开,满园春色再也关不住,不只是一支红杏,高山沟壑峡谷春意皆出墙来。 爱格妮丝的怜悯心顿时如烟消散,神色冷漠地再次戳向了安的眼球,不顾地上哀嚎打滚的安,掏出一件安的衬衣,罩在了一脸无辜纯良、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吸血鬼少女身上。 路还很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究竟是捡了一个巨大的助力,还是一个天大的麻烦,现在就连爱格妮丝心里都有些摸不着底了。 而另一边的车厢内,瓦特陆已经眼白上翻口吐白沫,自己吓自己,硬生生的把自己给吓得昏厥了过去。 昏厥过去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肉体也不会像安一样遭那么多罪。 第三十九章 两位少女(一) 旌旗猎猎,长风呼啸。 在群众高昂的呐喊声中,伟大的安布拉陛下走下龙车,微笑着朝着热情满意的帝国子民的挥了挥手,在大臣的簇拥之下走向了临时搭建起的看台高处。他的身后紧跟着埃伦斯帝国的明珠,温柔可爱的珐娜公主。 仅凭外貌来看,安布拉·埃伦斯是一名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可即便将他混入人群之中,外人仍能一眼分辨出谁是普通人谁是一国帝王。那双不算大的眼睛里仿佛有巨龙蛰伏,举手投足间皆是无需解释的王者气息。这股自信与霸气一半来源血脉,而另一半则来自于安布拉堪称传奇的经历。以幼子身份成功上位,击败了两名哥哥以及亲舅舅,以铁血手段平定境内数次叛乱,强硬且强势地戴上了帝国王冠。不论自身实力,单是这份挥斥方遒的气魄以及顺着大势的气运就证明安布拉的人生注定与旁人不同。 甚至民间传言,正是安布拉亲手杀死了晚年半疯的亲生父亲,第一时间将局势搅乱再破局,让所有不稳定的因素全部爆炸再一口气全部收拾干净,这才成功登基。 不过与岁已中年面貌平凡的哥哥相比,刚刚成年的公主珐娜·埃伦斯就仿佛是神明赠送给埃伦斯帝国的礼物和天使。如雪的肌肤,淡紫色的眼眸,一颦一笑似乎都能带动周边的魔力更加兴奋与活跃,银铃般的声音更是龙临城人民的最爱。珐娜公主朝着欢呼的人群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如花,比起天空高挂的暖阳也毫不逊色,惹得年轻男人们涨红了脸,拼死了劲呐喊鼓掌。 吹口哨这样无理的举动,即便环绕着公主的卫士们不作理睬,登徒子的周围人也会把他围成一团好好教训一顿。任何折辱公主的行为,无异于是朝着他们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般,既恶心又恼人。 有好事者在曦暮抵达龙临城后想要故意做些噱头,将帝国公主珐娜·埃伦斯,商会娇女夏洛克·卡列宁娜,再加上如流星般冉冉升起的新星曦暮,三人并称为龙临城的三朵金花,之后还跟着十名少女,家室外貌才华依次排序,瞬间赚足了眼球。这样的花边排序最吸引人的注意,亦有不少权贵暗中将这排序视为家族名声的一次宣传,铆足了劲要争个高下,其中琐事争端无需细说。 负责这处演武场的雷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中只有苦笑没有骄傲。为了今天,雷诺可以说是忙的焦头烂额。若是安布拉陛下提前些日子告知要来参观演武,他都有信心能够把事情办得无比漂亮。可就在前日,这位永远让人无法猜中自己在想什么的年轻皇帝忽然宣布,要亲自去看一看埃伦斯帝国的年青一代究竟如何,能否扛起帝国未来的旗帜,成为帝国的后背与脊梁。 此言一出,可把负责演武场的雷诺忙的鸡飞狗跳,这两天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不说两天之内如何确保演武场这样一处公开场合万无一失,就是搭建一个足以容纳万人同时观礼的巨大平台一事,就足以让雷诺忙的累死累活。 动员起所有的新兵,又低声下气地去求帝都魔法师协会那群鼻子比眼睛还高的魔法师,雷诺这才能在观礼日前将所有准备工作做齐全。一群新兵蛋子还没适应军营的生活,就被军官们拿着教鞭抽打着上了“前线”:将演武场的土坑杂草全部处理干净,所有建筑全部水洗一遍,观礼台所需要的材料一车一车拉回来……不过即便是最基础最琐碎的事情,亦是锻炼新兵的一种方式。配合力,执行力,无条件服从命令,这些事情在新兵搭建着看台、清理着演武场的点点滴滴中,潜移默化地嵌入他们的脑海之中,身体之中,肌肉之中,血液之中。 等安布拉正式落座,众大臣也纷纷落座。能够容纳一万观众的硕大看台已是乌泱泱一片,见陛下落座后,民众这才“哗啦啦”地坐了下去。原本嘈杂的看台此刻只剩点点咳嗽声,在安布拉陛下开口之前,没人敢随意开口说话。 安布拉坐在整个看台的最好位置,长长地吸了口气。无须自己发出多大声音,身侧护卫的魔法师都会用风魔法将声音送去看台的每个角落,确保每一位帝国子民都能听到陛下的声音。 安布拉缓慢且庄严地说道: “亲爱的各位帝国儿女,中午好。” 掌声瞬间炸响,由安布拉身边的大臣起头,整片空间顿时都是如雷的掌声。 安布拉两手在空中轻轻下压,所有的掌声又在瞬间熄灭,天地间一片安静,等待着安布拉的声音响起。 “帝国的子民,今天相聚于此,是为了一起见证帝国的脊梁,我们的后背,人民的未来,究竟是否值得我们无条件的信任,毫无保留的将我们的命运,我们的亲人,我们的骨肉托付于他们。” 言语很轻,却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落在所有人的耳边。所有站在演武场上的士兵将身体挺得笔直,即便艳阳已经晒的他们后背冒汗,薄薄的衣衫已经浸湿,但士兵们呼吸不喘,脸色如石,身体如树,骄傲地站在无数双视线之下。 这些士兵仿佛在用自己的身体告诉所有看着他们的人:我们值得! 新兵安静地站在演武场的边缘,远离人们的视线与注意力。这场洗礼与他们关系不大,却也意义非凡,这些新兵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好好学着他们的前辈是一副什么模样。 有些事情与实力无关,与家境无关,更与天赋无关,只能用时间这把锉刀慢慢打磨。这也是为何实力强劲的千代也只能混在新兵群中,默默地注视着这场典礼。 唯一特殊的是那名叫做曦暮的少女。她既不在新兵群中,亦不在接受陛下检阅的队伍里。可是这样的特殊情况反而被众人认定为理所当然的存在,说得难听一些,如果曦暮主动参与士兵检阅,雷诺反而会被安布拉陛下痛斥为什么要浪费曦暮的时间,百尺竿头不去更进一步。 好像有些事情又的确和实力有关,与家境有关,与天赋有关,只是这样的特殊实在是太少,少到全帝国上下也只有那么几例。 安布拉脸色平静,声音亦是不温不火,却又仿佛糅杂庄严与肃穆,让听者无言中便点头认可,于风平浪静处掀起汹涌浪潮,在苍茫平原上猛地炸响天雷阵阵: “战士们,你们为何而战?” 回答声如风暴席卷,震彻天际: “为帝国而战!” “帝国为何!” “为自己,为亲人,为家园!” “愿意以何代价!” “以骨肉,以鲜血,以生命!” 安布拉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检阅开始吧。” 第四十章 两位少女(二) 即便民众望着演武场内尘土飞扬、招式横飞的模样激动无比,体内热血澎湃高声尖叫,现场气氛热闹异常,也无法盖上珐娜那张打着哈欠的小嘴。 不是珐娜不识大体,而是她从小就对打打杀杀这类事物不抱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真善美,人们的生活蒸蒸日上,为什么要废这心思学武学魔法,岂不是浪费时间? 将生命用于体验这个世界的美好,去品尝各地的美食,探索未知的绝景,这些事情难道不是更加有趣吗? 珐娜眨巴眨巴眼睛,底下两名震岳武者的打斗对她而言毫无吸引力,如果换成两只猫咪嬉闹打架,她或许还会看的津津有味。于是珐娜小脑瓜一动,对着身旁坐着的哥哥安布拉小声说道: “哥哥,我去那边建筑看看。” 说着,珐娜指了指半环绕着演武场的建筑。这一大片平日里供士兵休憩办公的建筑也颇有艺术气息,墙面以灰色为主,翅膀状的设计让整片建筑群看上去既威严又大气。 安布拉微笑着点了点头,宠溺地对他最喜爱的小妹妹说道: “去吧去吧,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珐娜用力点了点头,如一只可爱纯真的白兔,从众人视线之后绕去建筑。安布拉朝着身旁侍卫使了个眼色,无须分说,两名侍卫立刻动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在公主身后保证安全。 珐娜作为安布拉仅剩的一名兄弟姐妹,年幼与不懂世事是她在旋涡之中最大的底牌。若是她稍微年长些,学会了站队或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即便安布拉从珐娜出生就无比喜爱他的这位小妹,他也不得不痛下狠手。这种可能即便是枭雄如安布拉,心中想想也会一阵后怕。 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不被帝王家族玷污,加上安布拉本就宠爱自己最小的妹妹,珐娜在皇室里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安布拉。教导珐娜的老师是全帝国最顶尖的,享用的菜肴也是由最高级的材料做成,所有的心愿安布拉都会竭尽全力地完成。好在珐娜本心并没有掺染上杂质,即便已经成年,心智想法也仍然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若是心中起了黑暗念头,珐娜或许会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毁灭帝国的腹黑公主。 离开看台,一路踩着影子,珐娜走到了相对僻静的楼内,好奇地打量着楼里房间以及布局,想象着那群士兵居住在这里的情形。 楼内楼外仿佛是两个世界,似乎以出入口为界限,分割出了一片安静自在的小世界。所有的噪声被一堵无形的墙牢牢地堵在了楼外,留出一片清净以供人们休憩。 珐娜最爱的就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独自一人漫步于花园之中,倾听自然,享受安宁。比起门外的热血朝天,她更喜欢屋内的岁月静好。 一阵微弱的颤动声忽地引起了珐娜的注意。 这栋大楼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外面正举办着重要的典礼仪式时,偷偷摸摸的一个人躲在大楼里面,忙弄着自己的事情。 珐娜眼睛一眨,不禁宛然一笑,对这位发出声响的存在充满了好奇,想要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一个胆子,能在自己的哥哥安布拉莅临的日子留在楼里不去迎接。 珐娜很想要见到此人,不管是男是女,珐娜都很想与他做个朋友。她下意识地认定,自己一定会和那个家伙有无数共同话题。 不过珐娜并不是傻子,脑瓜微微一转,心中就大概有了答案。除了那位有着帝国新星之称的曦暮外,也没有别人能有这样的待遇。 十六岁的震岳境,女子武神,欺骗了恶魔的女人,每一个称号都将曦暮真正的样貌隐藏的更深,耀眼的光辉将曦暮这个人的存在给牢牢遮盖住,甚至超越了曦暮的本身。虽然珐娜早就听闻了曦暮的大名,可至今为止,她从未有过机会能与曦暮本人见一见聊一聊。 于是珐娜循着声音,沿着走廊朝着地下走去。渐渐地,珐娜来到了一扇精铁铸成的铁门前,同时墙壁震颤的声音也愈发震耳,仿佛大门里侧仿佛不是人在训练,而是在囚禁着一只嗜血的恐怖野兽。 珐娜咽了咽因为紧张而不停分泌的口水,小声说道: “曦暮?” 大概是铁门隔着音,同时珐娜的声音又太过微弱的缘故,里侧的人没有回应,依然在不断地让墙壁震颤。 见没有回应后,珐娜吐了吐粉粉的舌头,深吸一口气,双手拍了拍铁门,用力说道: “你好!是曦暮小姐吗!” 房内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所有声音朝着远方飘去,整个空间落成一片寂静,让珐娜不禁又添了些紧张。如果里面不是曦暮,是另一个强者,又或者说根本不是一个人类,那自己该怎么处理? 终于,铁门被缓缓地推开。珐娜连忙后退几步,让出足够的空间,免得自己被铁门直接挤到墙边上。令珐娜瞪大眼睛的是,虽说气温比起盛夏已经清爽不少,仍然只能穿一件衣服的暖和天气,可这样的气温下,伴随着铁门的开启,一大团白雾猛地朝外冲出。 蒸腾的热气,浓烈的白雾,从中缓缓走出了一个单薄的身影,以及一句平淡到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 “你是谁?” 白雾散去,曦暮的双眸直直的望着珐娜,没有一丝尊敬,也没有一点卑微。曦暮只是在看着一位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少女,将所有的身份全部抛开,只是在看着一位少女。 等曦暮真实地站在珐娜面前以后,珐娜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即便自己能在老师面前应答如流,在晚宴上与贵族们谈笑风生,可面对着曦暮,珐娜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平日里积攒的词汇记住的话语学会的技巧统统派不上用场。 曦暮就像一柄出鞘的剑,一块锋利的原石,一座没有植被的山。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让珐娜觉得如有万钧巨石压在心口,不敢轻易言语。 两个站在天秤的两端的女孩,终于在自己的漫漫人生路中迎来了对方的身影。 而此次相遇,也为二人接下来的人生走势,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第四十一章 两位少女(三) 当珐娜直勾勾地盯着曦暮看的时候,曦暮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帝国的明珠,安布拉陛下最宠爱的妹妹,无数青年的梦中情人……不过,无数赞美颂扬的称号之中,让曦暮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个称号:生命永恒的持有者。 曦暮一直深信,那个失去了记忆、脆弱无比的男孩拥有着生命永恒。可是曦暮至今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年在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位阳光开朗的男孩变成了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 在曦暮找到答案以前,她却亲手掐灭了那束生命之火。所有的困惑因为那一剑而打上了死结,而自己的情感更是因为那一剑而生出了烂疮。从那以后,曦暮的心中便永远住下了一只心魔。 所以曦暮并不是非常待见眼前的这位公主大人。明明曦暮无比清楚拥有生命永恒并不是一件过错,更不是由珐娜主动向安布拉陛下索求,可当她认出珐娜之后仍是生出一股不爽,只是尽可能地保证语气的平淡,问道: “珐娜公主殿下,请问您在此处是有何事?” 听到曦暮叫出自己的名字,珐娜眼睛瞪圆,惊讶地说道: “你认得我?” 饶是曦暮自控能力极好,也差点崩出一声冷笑,淡淡地回复道: “您是帝国公主,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珐娜小声哦了一下,然后又是呆愣愣地望着曦暮。 一身黑色长衣,袖口被束带勒紧,粉红的脖颈冒着滴滴汗珠,刘海贴在湿漉漉的额头上,气息微微有些杂乱,衣服更是汗湿,显露出少女曼妙的身材。 珐娜平日里见到的都是雍容华贵的妇人,精心打扮的贵族小姐,是脸上会铺一层厚厚粉底、身上像裹粽子一样裹上几层精美衣物、说话娇声娇气充斥着官话套话、一步拆成三步小手不沾阳春水的贵人,第一次见到曦暮这样的少女,珐娜不由得看得痴了。 曦暮被珐娜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还得抑制住心里的风云翻滚,于是再次出声问道: “珐娜公主,您找我究竟有何事?如果无事的话,那我就先进训练房了。” 这样的特权,这样的行事风格,可能也只有曦暮敢在珐娜公主面前如此放肆。 只是就连珐娜自己都觉得,曦暮这样的态度才是一个天才强者该有的样子。如果连帝国钦定的未来栋梁都不能有些特权,一味地遵从繁文缛节循规守矩,反而会让他们觉得腻歪。 珐娜立刻回过了神,连忙慌乱地摆手,说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粗鲁了!曦暮小姐,我就是想要参观参观这里,然后听到有声音后就一路循着声过来了。如果打扰到了你,那我向你道歉!” 说着,珐娜公主便是准备欠身道歉。曦暮叹气,走到珐娜身前扶住肩膀将她的动作打断。如果被人看到帝国公主朝她行礼的话,那么无论曦暮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都会陷入一个麻烦的旋涡之中。 曦暮的靠近带起一阵风,珐娜下意识地嗅了嗅,少女的体香因为长时间的锻炼而显得无比浓郁,汗湿的头发与衣服都充满了曦暮的气味,在曦暮靠近时将她的气味全部带到了珐娜的身边,引得珐娜小脸忽地涨红,感觉自己的行为真是无比失礼。 可珐娜又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忍不住又多嗅了嗅。直到曦暮一脸怪异地望着自己,珐娜从头到脖子瞬间红了一大片,羞的只想立刻找个洞把自己的头给埋进去。 好在曦暮并没有追问公主这个举动究竟有何意义,只是往后一步,平静地说道: “如果公主大人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训练房了。” 珐娜公主眨巴一下大大的眼睛,试探地问道: “那我能不能看一看你平日训练时候的模样?” 曦暮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可以,转身心想你身为一国公主,岂会有人与你说不? 珐娜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神色,心情有些忐忑地跟着曦暮走进了训练房,心中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不停地蹦跶。等曦暮将铁门拉起后,听曦暮解释道: “这道铁门可以将我大部分的力量锁在这个房间里,不然全力挥拳一次就要修一次大楼的话,花销也太过昂贵了。” 珐娜傻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笑点在哪,但珐娜依然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趁着曦暮补充水分的时间,珐娜好好地打量了一圈这间属于曦暮的训练房。房间很大,中央杵着一只不知什么材料铸成的黑色柱体,上面布满了曦暮的拳印,在角落里堆散着其他训练器材以及几块柔软的布团。而在盛放着水与食物的桌子旁,还躺着几段被曦暮打断的柱体,看的珐娜心中一惊。 不过比起这些柱体,更让珐娜心神激荡的是那些杂乱地散在房间各处的衣物。有明显撕裂痕迹的,有浸满汗水湿哒哒一团的,看的珐娜小脸酡红心脏扑通通地乱跳。 “我要开始了,你稍微靠后一些,不然容易伤着。” 正当珐娜捂着脸打量着房间里的种种时,曦暮的声音在珐娜身后响起,吓得珐娜像只受惊的小兔立刻跳起身靠到墙边,遵从曦暮的提醒,紧紧地贴在墙面上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墙壁里。 曦暮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一凝,望着眼前这根拳柱,仿佛天地间仅剩她与拳柱,将旁骛全部挪出脑海,心中唯有一柱与双拳。 即便珐娜从未学过武,但她依然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片空间发生了一个变化。 这个变化可以说是很大,大到即便珐娜也能清楚感知,同时也可以说是非常小,小到其他武者也难以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下一个瞬间,曦暮动了。 拳如流水,风卷行云。 闷重的声音如同神明于天空擂动乌云巨鼓,震的珐娜身体发软,几欲半跪。 墙壁,气息,空间,所有事物都以曦暮为中心,不断地震颤着。 第四十二章 瓦特陆的奇妙冒险 瓦特陆的马车行驶在阳光底下,踩着无数车队碾过的大道,朝着龙临城疾奔而去。 瓦特陆眼神空洞,一抹晶莹的哈喇子不自觉地从嘴角流出,又被迎面的强风给吹干。天边的太阳洒落着它的光芒,瓦特陆也不觉刺眼,只觉生命空无理想缥缈,自己究竟是什么存在,自己究竟从何而来,自己又在向何奔去? 瓦特陆的肌肉仍在按照记忆的挥动,而他的灵魂与思想早已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对于瓦特陆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在妖哭森林经历了这样的一晚,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可当瓦特陆从昏迷中慢慢醒来,看到安那双担忧的眼睛时,瓦特陆反而觉得自己身为年长者,却被吓成这个模样实在有失体面。 明明自己走南闯北那么长时间,结果在妖哭森林里睡一晚都吓到昏迷,还被两个后辈一脸关切的望着,这究竟是什么事嘛! 不过即便瓦特陆心里暗中恨自己不成钢,可他还是被忽然从安背后蹦出的少女给吓了一大跳,差点从车厢插板处夺路而出。要不是爱格妮丝赶紧解释这个少女不是鬼怪幽灵,瓦特陆怕是下三路都会湿个透彻。 不过也可以理解,论谁在一个诡异的地方里苏醒后,忽然在人背后看见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小女孩,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恐怖的画面也是正常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的瓦特陆心境已经臻至淡境,就连少女的出处与身世也懒得询问,只求自己能成功结束这趟旅程,回家找个妻子安稳渡过余生。管他外界风起云涌,只求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也不去沾染外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本事小,认怂了!求求你们这群神通广大的大爷以后别再捎带上我了!我去过我自己的安稳日子,平庸普通有什么不好! 而车厢里的爱格妮丝则与心无旁骛专心赶车的瓦特陆走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爱格妮丝不厌其烦地教导着少女该如何正确发音,像教导婴儿一样教导着宛如一张白纸的吸血鬼少女。 可问题是教育这件重担,尤其是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就的?即便是爱格妮丝,这位脑海中储备着无数知识,可以称为行走的百科图鉴的爱格妮丝,在面对比白纸还要干净的吸血鬼少女面前,也发觉自己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如果是教导一个孩子学习语言,看小宝宝牙牙学语,一点一点带着摸索反倒不会让爱格妮丝抓狂。问题是眼前的少女已经发育成熟,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已经远逊于一名小宝宝,在学习的时候更是经常偷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愿跟着爱格妮丝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发声。气的爱格妮丝几次忍不住要将她踹出车厢,让身为吸血鬼的她经历经历太阳炙烤的痛苦。 两人动静无比巨大,爱格妮丝大声喊着“啊诶哦”等基本元音,吸血鬼少女努力地大声回复“嘎给勾”,小脸都涨红就是发不对音,几次往复,少女眼角就已经玉珠半挂,望着眼前暴怒的爱格妮丝委屈极了。连一旁的安都看不下去,小声问道: “咱们把人家拐走,还这么对待,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爱格妮丝一捋刘海,右手顺势撑住脸颊,一脸痛苦地说道: “我天真的主人啊,不是这么回事……再说了我们带她离开那里还用了你的血做补偿,而且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 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言语中的信息,眉头皱起狐疑地问道: “等等,你知道她?” 爱格妮丝立刻抬起头,眼睛咪哒咪哒地眨巴几下,摆出一副职业假笑装傻道: “啊?亲爱的主人,你在说什么?” 安额头青筋跳起,往前一步逼迫到爱格妮丝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爱格妮丝心虚地将视线挪开,见吸血鬼少女正感兴趣地看着安后,一把将她拉到身旁大声说道: “你不觉得这么一个好看的女孩子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森林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吗!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拯救宝物,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这就是好事!” 妖哭森林里并没有高阶魔兽,只是一片外表阴森可怖的森林罢了。尽管无数鬼怪故事都喜欢用妖哭森林作为背景,但这样一片森林里竟然出现了能让安的精神都为之动摇的吸血鬼,更是一个类似狼孩存在的奇特少女,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异常。只不过安被吸食过血液后大脑晕眩、身体乏软,并没能第一时间询问爱格妮丝的目的。而现在好不容易被安逮住了言语中露出的小尾巴,安自然是要一刨到底问个究竟。 吸血鬼少女将大拇指放入嘴中,眼神狂热地望着安,嘴角流着晶莹的口水吮吸着大拇指,显然是控制不住对安的血液的渴望,被爱格妮丝一把拽了出来恶声道: “这样很脏!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禁止将大·拇·指放到嘴·里,脏!” 爱格妮丝没说到一个能用肢体语言表现出的意思的词汇,都会着重语气再附带上动作。吸血鬼少女果真如同一只乖乖知错的小兽,低垂着头眼睛上翻偷瞄着爱格妮丝。一旁的安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硬要说爱格妮丝与自己母亲绯璃的相像之处,恐怕也就只有外貌是女性这一点。 见话题被打乱,爱格妮丝背后这才不再直冒冷汗。要是自己谋划的事情这么早就被安知晓的话,依照安的脾性,身旁这个吸血鬼少女可能就真派不上一点点用场,甚至还会成为最大的累赘。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隐瞒,或者说根本就隐瞒不住,那倒不如先说些实在的,让安心中有个底。爱格妮丝长舒一口气,右手摁住少女无处安放的骚动双手,对着安说道: “主人,你应该清楚吸血鬼的先祖是怎么出现的吧?” 一直等着爱格妮丝回话的安急忙点了点头,答道: “虽然历史久远到已经不可追溯,但最广泛接受的两种说法,一是与恶魔通婚,二是恶念与恐惧凝成的实体……” 接着无须爱格妮丝多嘴,安自己就先恍然大悟,眼睛瞪大高声说道: “啊啊哦!你的意思是……” 爱格妮丝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侧过身似是要摸一摸身旁少女的头,在安看不到的情况下暗暗地露出了一丝坏笑。身旁少女望见爱格妮丝如此笑脸后一头雾水,不明白掌握着好吃食物的家伙怎么忽然笑的这么让人觉得心悸。 果不其然,只要用一点点试探,就能引得安自己去误导自己。 安没有说错,关于吸血鬼始祖的说法众说纷纭,至今没有一个定论。有人说始祖是人类与异族通婚产下的怪物,也有人说他是被遗弃的孤儿最后复仇归来,还有人说是生性诡异孤僻的老贵族为了获得长生不死而学的邪术……总而言之,这些事情就连吸血鬼本族族史都说不清楚,自然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无论安怎么去想,都可以将这位神秘少女的情况给完美代入进去,最终自己得出一个自认为的答案。毕竟人都会倾向于相信自己认同认可的,爱格妮丝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安送进了一个圈里。 至于少女的真实身份,就连爱格妮丝也只能是猜个大概。 如果不是这名少女忽然出现在爱格妮丝的面前,两人原先的目的真的只是想要圆安的一个梦,把从小时候一直记到现在的一件事情完成而已。如果不是爱格妮丝脑海之中记载了无数杂史野史,通晓许多大陆秘辛故事,恐怕连爱格妮丝都无法大致描绘出眼前少女可能的身世轮廓。 冥冥之中仿佛真就有一只大手,推动着命运的小舟向前移动。 下一秒,爱格妮丝立刻回过了神,喊道: “主人你在干啥!” 安握着卷起半只袖子的手臂,困惑地说道: “她这么可怜,还在这么努力地学习语言,我给她喝点血作为激励不行吗?” 要不是看在安是自己主人的份上,爱格妮丝就要一口先替吸血鬼少女用力地咬在安的手臂上,不咬出几个血印不罢休的那种。她一把将安摁回座位上,扶着额头心情极为复杂地说道: “教学是一件极其复杂困难的事情,你就不要给我添乱了……有需要你的时候会跟你说的,你这时候给她喝血就是纵容溺爱她!” 安小声地哦了一下,缩回自己的座位不再吭声。与此同时,吸血鬼少女见了安那洁白晶莹的手腕以及潜伏于下的青色血管,口水如瀑布般哗啦啦地下流,直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开动。见爱格妮丝硬生生把安拉走后,即将到嘴的鸭子扑棱棱地飞了,两个人同时地陷入自闭状态。 驱赶着马车的瓦特陆依然在挥甩着马鞭,车厢内的动静他自然是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已经淡然,嘴角甚至还会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驱着马车在烈日下狂奔,喃喃自语道: “后面三个人可真热闹啊,跟昨晚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呢!” “啊说起来,我那时候给弟弟辅导功课好像也是这种感觉,不过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弟弟就去帝都求学了,我也到了这个年纪,得要加把劲啊!” “啊,那个新到的姑娘好像是吸血鬼来着……哈哈哈那又有什么关系!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仍然很感动,能够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和事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要我不断向前进,道路就会不断延伸……所以啊,我可不能停下来啊!” 就这样,瓦特陆驱赶着马车,载着人、机械与吸血鬼,朝着龙临城奔去。 第四十三章 龙临城 帝国人曾以象牙色为身份尊贵的象征,原因非常简单,整座龙临城的颜色主调便是象牙色。时至今日,象牙色的砖墙上依旧篆刻着往日的辉煌。如果墙体上泛着丝丝褐黄色,这非但不是粗糙劣质,反而更为屋子的主人脸上贴金:旁人一眼便知,这屋子已经见证许久岁月长河的奔腾,主人不是名门便是望族。 现如今的龙临城虽然仍以象牙色为主,但各式各样的房屋鳞次栉比,为整座龙临城带来了新鲜不同的风气。即便有不少大臣多次直言进谏,称龙临城该恪守从古至今的特色,不该随意破坏整体的美感与艺术感。但现实是出于安全与空间考虑,不少古旧建筑被推倒重建,整体的风格很难再保持完整,不少具有异国异族风情的建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龙临城。 不过再怎么变化,都无法让矗立在龙临城正中央的宫殿城堡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帝王宫殿以及矗立千年未有变化的皇家城堡是龙临城真正的核心,即便城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宫殿与城堡也不会因此而动摇半分。如同水面般光滑干净的墙面让人们甚至会怀疑这些城堡究竟有没有在光阴大河中浸泡过。 如果说巨岩城的集市是热闹的,那么龙临城的每一处都是热闹的。从进了城门开始,安就没见过人群断开。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叫喊的人。甚至在以排外闻名的埃伦斯帝国的首都,安还看见了兽人与人鱼的身影。 瓦特陆将隔板撤下,对着车厢内说道: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到驿站啦!“ 爱格妮丝点头嗯了一声,将安的身子拽回车厢内,帮柚子戴上提前准备好的斗篷与披肩。柚子乖巧地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因为车厢外一个个移动的血库而产生半点兴奋。 吸血鬼第一口吸食的血液有很大讲究,身份显赫的吸血鬼在拥有了子嗣以后,会挑选一名精神纯净身体无垢的纯洁之人为孩子提供第一口的鲜血。这口鲜血不仅能够提升吸血鬼本身的生命纯度与精神强度,更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贵族必须拥有的品格:挑剔。 凡夫俗子的血液岂能进入吾高贵的身体,养成了这样的想法,那么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贵族也就不远了。 柚子的情况便是如此。即便爱格妮丝不清楚吸食安的血液是不是柚子的初拥,可一旦品尝过安的血液,柚子自然对普通人产生不了太大的兴趣。 马车很快便抵达驿站,安带着爱格妮丝再一次感谢瓦特陆一路的不嫌弃不放弃,将剩下的钱款交付瓦特陆后,瓦特陆受宠若惊,连声说这是自己理当做的事情,心中倒是暗暗想到自己做完这单送完东西之后就回老家结婚,再也不去跑动跑西担惊受怕。 告别了瓦特陆,爱格妮丝牵着柚子的手,跟随着安的脚步穿过拥挤的堂口,走到了龙临城的大街之上。 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柚子下意识地缩紧身子贴在爱格妮丝的身上,神色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妖哭森林,看见满大街跑来跑去的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存在,柚子就像一只怕生的小猫,黏在爱格妮丝的身上寻求点点安全感。 可问题是爱格妮丝的身子可要比柚子小上一号,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一只小熊紧紧贴在小浣熊身上一样,害的爱格妮丝一脸黑线,被迫忍耐着背部以及胳膊处传来的软意与暖意。 用安的血液作为诱饵,好不容易(轻而易举)地拐骗上车的小柚子,从开始到现在好像还没能干一件能让爱格妮丝舒心暖心的事情。有的是快将爱格妮丝耐心磨光的基础教学,让爱格妮丝几近崩溃的低效理解力,以及时不时让爱格妮丝恼羞成怒的身体素质。 望着完全陌生的都城以及让人感到窒息的密实人群,安理了理思路,对着身旁的爱格妮丝说道: ”我们接下来先去找家能够长期居住的酒馆。之后我去问问魔法师协会能不能为我提供一个铭刻绘写的职务,这样能有一个稳定的收入,然后也去申请申请看帝都里的魔法学院或者文学院。至于柚子和你……“ 安望向了躲在爱格妮丝身后的柚子,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教好柚子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基本常识,再谈别的……“ 爱格妮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至于柚子的想法,等她能理解安说话的意思并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之后再纳入讨论范畴。 龙临城极大,找一家旅馆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如果想找一个价廉物美位置适宜的长久居所,对于初来乍到的三人而言可是一件困难事。 没有亲戚,也没有好友,安与爱格妮丝就这么带着一布袋的行李,拖着一个小拖油瓶柚子,有些凄凉的站在龙临城知名地标”龙骑将军“雕塑之下。找了五家旅馆,价格环境亦或是服务态度都有些不尽人意:进门能闻到脚臭狐臭味、住一个晚上就要花费一枚银币、望到三个孩子模样的客人就想着占点小便宜……安倚靠着雕塑巨大的矿石基座,决定与爱格妮丝商量放松一点要求,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自己干哑的嗓子,小声说道: ”不然咱们就住贵一点的,位置好一点方便一点的,我这里尽量多挣一些钱补贴家用?“ 爱格妮丝明显也被几次折腾消磨得有些不耐烦,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安的提议。其实爱格妮丝对第四家旅馆颇为满意,可前台服务的那个男人一直盯着柚子有些宽松的领口看,让爱格妮丝觉得一阵恶寒,心里暗想得让柚子亲自去教训教训那个男人,正好也培养培养柚子的自我保护意识。 小柚子自然对这一切毫无意识,她逐渐从开始的畏惧惊慌之中走出,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鲜不同的世界。吸血鬼虽然畏惧阳光,但阳光只能限制吸血鬼的能力,败坏吸血鬼的心情,却不能完全限制他们的行动。柚子穿的是安的衬衫,披的是属于爱格妮丝的斗篷与披肩,搭配有些怪异,却遮盖不住柚子本身的丽质。 龙临城里不缺佳人,但佳人仍是极少数。街上的行人见到好看的姑娘总是会多看几眼,饱一饱眼福得到一天的好心情。柚子能够敏锐的捕捉到这些视线,只不过她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看自己。爱格妮丝当然清楚这些视线的意义,但她每每看到柚子那天真无邪的身体时,爱格妮丝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想要狠狠地用小手蹂躏那两团罪恶。 所以,在住所定下来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而在柚子引起血光之灾之前,赶紧去给柚子换一套衣服。 第四十四章 魔法师们 最终,将要求放宽松后,三人终于在第七家旅馆时一拍桌子,以两枚金币一个月的价格租下两间房。虽然这个价格极为昂贵,但看在这家名为”文德森“的旅馆各方面条件很不错,环境与位置都让人满意,一个月两枚金币的价格咬咬牙也就掏出来了。 旅馆很干净,窗明几净,负责在前台接待的精灵族样貌姣好,语气不卑不亢让人如沐春风,带着三人参观了旅馆的三层以便做好抉择。淡色为主的墙体与地毯,挂在墙壁上的绿植点缀着木结构的楼房,装饰素雅的同时让人发自身心地感到愉悦。最重要的是,这家旅馆坐落于龙临城的中央区,距离皇家宫殿不过两公里的走路距离,周边设施极为完善便利,生活方面无须担心。 交了押金,收拾屋子,清洗一下这些时日里沾染的风尘,神清气爽地出门买衣服吃午饭,等一系列事情做完以后,白日已经所剩无几。 数日的舟车劳顿后,爱格妮丝终于能够将身上紧巴巴的罩衫换下,穿上自己心爱的小裙子,飘飘然地走在街上。一旁的柚子也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米白色的内衫配上深蓝色的斗篷,与褐色的皮肤相互映衬。为了保证足够宽松舒适,爱格妮丝在买衣服的时候特意选了材料延展性较好的,防止再一次出现爆衣事故。 至于安,则是在两人购买衣物的时候乖巧地坐在店内的长椅上,眼神紧紧盯着地板不敢乱动。像这种专门为女士提供衣物的店面,安光是待在里面就觉得坐立难安,更不要说时不时路过的其他女性客人投来的好奇目光,让安觉着屁股下的凳子有如烧红的铁块般,每多待一会儿都是一场酷刑。 解决完吃穿住三件大事以后,安与两人在旅馆门口分别。爱格妮丝在书店里买了几本崭新的婴幼儿入门学习的图鉴书籍,准备继续开始辅导柚子这一重任。而安则是要去魔法师协会走一趟,看一看能不能先端起一个靠谱的饭碗。 魔法师协会,冒险者协会,以及武会,是龙临城知名的“暴力集团”。与之相反,商联,神教会,以及光明圣殿则是龙临城知名的“反暴力集团”。毕竟武者魔法师冒险者这一类人更偏向实力说话,能用拳头解决问题那就用拳头,简洁明了。 商联的商人们则认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算问题,问题是该怎么用最少的钱解决问题。神教会以普及神学及教典为主责,光明圣殿作为与神教会并列的圣职机构,主要负责救死扶伤治疗病患。 十年前的巨岩城亦有神教会以及光明圣殿的分会,只是那场比天灾还要恐怖的兽潮后,巨岩城的人们意识到信仰根本无法拯救他们,圣职人员更是几乎全部阵亡在最前线,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是自己最强有力的保证,所以重建分会一事就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确信。 淡黄色的太阳已经慢慢泛起橘色,安在问过不少路人后终于把路摸清,走过大街小巷,终于赶在日落以前来到了魔法师协会的大门口。 龙临城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安这种习惯在巷中穿梭的少年都被绕的有些晕头转向。 等安走到一条长街的尽头,看着这栋矗立与道路分叉口的大楼时,不禁感慨龙临城不愧是帝都,这一栋魔法师协会的大楼就要比巨岩城的任何建筑都要高大气派。 帝国虽然重武轻法,但这一现象在安布拉陛下上任以后得到极大好转,魔法师的地位一提再提,鼓励拥有魔法天赋的帝国年轻人主动学习魔法。这栋魔法师协会的大楼在过去还没有如此气派,经过数次翻新整修之后才变成如今这幅威风模样,来往人数更是不可与过往同日而语。 走进大厅,望着一路回旋向上似乎通向天空的楼梯,安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亲不自禁地感叹。协会大楼里虽然人数极多,人们行色匆匆忙着自己的事情,可整体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压低声音与旁人交谈,脚步更是柔软无声,害的安一下子就将心提起,连呼吸都不敢大口,深怕被别人以为自己无礼且粗鲁。 安走向长长的柜台,一名身披青色斗篷的男子微笑着问道: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面对出乎意料的暖心与热情,安有些不知所措,在他潜意识里安总以为魔法师都是眼高于顶高高在上的,于是安也是客客气气地回复道: “你好,我是一名铭刻师,想要在这里找一份工作,请问这里是否有空缺位置?” 那名男子脸上笑容不变,但明显脸色有些僵硬,半信半疑地反问道: “那个,请问一下你今年多大?” 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今年十七岁。” 话音刚落,就连旁边几位负责接待的魔法师都忍不住侧目望向安,眼神中倒不是有多少鄙夷嘲讽,只是觉得好玩好笑。一个年纪轻轻的阳光少年跑到魔法师协会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想要谋求铭刻师一职,他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孩子的岁数可要比这位少年小那么个十岁,完全是看完故事书后心潮澎湃过来试一试。 魔法师协会并不是慈善组织,衡量一切的标准自然是应聘者本身的实力。若是魔法师倒还好,只要是一阶魔法师都可以成为协会的一名成员,四阶即可担任一定的职位。可铭刻师不同,铭刻师本身的魔力较为贫瘠,更加依靠精神力、控制力以及理解力。一名受聘的高阶铭刻师通常都在四十岁左右,能够顺畅地操纵四阶铭刻,同时也能绘写卷轴以及阵法铭刻。可眼前的少年连二十都不到,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但外表并不是衡量一个人实力的标准。 魔法更吃天赋,铭刻更吃底蕴。天才魔法师常见,年幼铭刻师罕见。埃伦斯帝国已知最年轻的高阶铭刻师是二十四岁时成功操纵四阶铭刻,之后一路突飞猛进,最终触及大魔导师门槛,成为一代传奇。 穿着青色斗篷的魔法师眼神认真地问道: “请问你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想要尝试一下?” 安正想回话,便听见身后一人不屑地说道: “还用问吗,这种哗众取宠的人物近几年来不要太多,别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觉得与众不同。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不就知道了。” 几名柜台之后的魔法师见到来者后急忙站起了身,恭敬地说道: “布明五阶魔法师好。” 安也好奇地转过身,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为一名魔法师,身高却接近两米,身材更是无比魁梧,遍观整座大楼都能算得上是无比奇特的存在。 这名被称为布明的魔法师见安眼神好奇,心中冒起一股无名火,厉声道: “看什么看?心虚了还是怎么回事?没事别过来给我们找事做!有两把刷子就给我们露一手,别搁着唧唧歪歪的!” 第四十五章 互相给个台阶,成不 见布明魔法师到场,前台的那名穿着青色斗篷的魔法师也不敢再多说话,低着头等待布明魔法师的安排。五阶魔法师作为帝国稀缺人才与资源,在魔法师协会中的话语权自然也是极高。布明魔法师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么前台几位连三阶都未触碰到的小魔法师自然不敢开口言语。 安见来者不善后,语气放的柔和平缓,回答道: “你好,我也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请问有没有测试的场地或是测试魔晶?” 布明“嘿”的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 “小家伙人不大,本事倒挺大。你要是想好好证明一下自己,我可以给你提供材料,你先现场画一个三阶铭刻出来再说。要是你能画出三阶铭刻,我立刻收回前言。” 不知不觉中,安与布明两人已经吸引了一大批的目光。布明的嗓门在协会里是出了名的大,自身形象更是和魔法师完全不沾边,一举一动都极其容易吸引别人眼球,这几声嗓门下来,魔法师协会里的魔法师们顿时就提起了兴趣,将手上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好奇地望向底层接引台处,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习惯了被人瞩目的布明对于这些视线自然是毫无感觉,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兴奋,大大咧咧地对接引台处的魔法师说道: “去准备一下铭刻需要的材料,就在这个桌上,我倒要看看这家伙究竟有没有本事。” 魔法师窸窸窣窣地交谈着,他们虽然见惯了布明魔法师与人争辩的样子,却不知道布明魔法师今儿怎么跟一个毛头小子杠了起来。布明身为一名五阶魔法师,虽然平日里形象比较粗犷性格也比较执拗,可他本身的的确确是有着傲气以及骄傲的资本的,与一个连来历都不明的小伙杠上,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掉价”。 安也有些无奈,碰上这么一位无比针对的大个子魔法师,而且看样子在魔法师协会里地位还不低,自己只能捂着鼻子吃亏认栽。如果可能,安想要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低调,不要被人关注,更不要声名鹊起。即便自己的相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被有心人盯上的话,安也不能保证自己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特别是被希斯得知,自己当时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后,安基本可以预知,偌大的埃伦斯帝国将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且现在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那便是安仍然没有一个理想的办法遮掩他身上生命永恒的气息。虽然这个气息只有高阶魔兽以及柚子这位奇特的存在感知到过,可安不能冒这个巨大的风险,必须尽快将这个问题解决。 安的胡思乱想,在布明眼里便是心虚的表现。布明冷哼一声,讽刺道: “怎么,先前一腔热血想要展现自己,现在给你机会你反而怂了?告诉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要是你现在跟这几位魔法师道歉说‘对不起打扰你们的时间’,我还能给你一个台阶下。魔法师协会可不是给你们这种人玩过家家的地方,我最厌恶满瓶不动半瓶摇的家伙。” 听见布明如此言语,其他魔法师望向安的眼神也有些不善。他们大致明白来者为何物,为什么布明又会抬这一杠。这些年,随着魔法师协会地位水涨船高,一些阿猫阿狗也想着趁着这份机遇捞一把油水,以为表演几个蹩脚魔术就能在魔法师协会捞的一职,以为魔法师不过就是一些玩弄玄乎的杂耍家。也有一些年轻人自以为会了一些基础魔法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协会,高估自己的同时也低看协会,惹得魔法师协会一身腥臊。这样的人自然是遭到协会的一致唾弃,显然,这新来的小哥,可能正是他们唾弃的那种人里的一位。 被这么多人望着,安也不敢随意造次,小声回答道: “我不是怂,我就是有点担心实验铭刻的威力如果大了,在这里造成混乱可能有些不妥……” 布明先是一愣,眼睛不可置信地眨了两下,像是听不懂安说的话般身体前倾,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笑道: “小家伙,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和台阶,这你可是自己把路给封死了!” 接着布明眼神一冷,毫不客气且语气镇定地说道: “如果你真能折腾出什么风浪出来,我不仅全权负责,而且把我刚才说的话全部吃回肚子里给你道歉!但要是你折腾不出来,那你也做好思想准备。测试用的材料,耽搁我们办事的时间,这些钱加起来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正说着,先前那位穿着青色斗篷的魔法师就已经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走了出来,将其轻轻放在长木桌上,一脸苦涩地对布明说道: “布明大魔法师,那个,索莫斯先生让我跟你说声,你要是闯出什么祸就要被关禁闭,然后还要把之前欠的款全部都还上……” 众人眼里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要怼一下的布明在此刻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硬挤出一丝笑脸,然后又觉得不对劲,将笑脸再扭成阴脸,点头沉声说道: “啊,索莫斯先生说的我已经清楚了,不过请他放心,这次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从托盘放下的那一刻,安的注意力就已经被托盘里的物件给吸引了过去,自然没有注意到布明的窘态。托盘里大多都是安极其熟悉的材料:耀光草的粉末,麝兰香,特殊材料制成的兽皮纸,魔力墨水,特制的晶笔,以及一些安在书本上见过但却没有用过的材料。 等安注意到一大团黑色结晶粉末时,他差点笑出声,这么一大坨硅砂粉与三阶魔兽晶核粉末的混合物,蕴含的威力已近似于一只四阶魔兽的晶核。只要稍懂铭刻一道的人都会明白,这样的混合粉末最适合绘写威力爆炸的一次性铭刻,例如火系四阶魔法中的小炎爆或是雷系四阶魔法中的闪雷击,而一旦安真的用这些材料写出这些铭刻了,那造成的破坏力可不是一点点大那么简单。 操控不当的话,那便有可能将整个大厅炸的乌烟瘴气。 而且最让安觉得啼笑皆非的是,如果是不懂铭刻的家伙来随意绘写,不算稳定的硅砂魔晶混合物也会被魔力墨水的刺激而产生剧烈的冲击爆炸。虽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弄出一个巨响以及一阵黑烟还是很轻松的。看来这个准备材料的人不单单是给自己的一个困难的考验,更是给布明暗地里使了个绊子。 于是安深吸一口气,对着一旁表情阴晴不定的布明说道: “要不,咱互相给个台阶,换个安全稳定的地方,成不?” 第四十六章 给个台阶,还来得及吗 当安第一次说要换个合适的场地时,布明只觉得这个小子没那么有底气,但至少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怂包。可安刚刚说的话,那就不是能够一笑置之的话语了。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是蔑视,是挑衅。 什么叫互相各退一个台阶,你这小子是瞧不起五阶魔法师吗? 饶是布明脾气跟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面对这个场景非但不怒反倒笑了出声,而且笑声愈来愈大,直到最后一口气喘不上来弯着腰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被口水呛住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缓上了一口气后,一脸怪异地望着安,道: “你是学会了给个台阶这个词语后就开始乱用吗?” 安一脸困惑,自己真心实意的话语,怎么面前这位大块头就是不领情呢。自己真真切切想要让彼此都能有个台阶下,可为什么话说出口后反倒给这个局势火上浇油。正当安想要再去好好解释眼前材料最终会绘写出一个什么类型的铭刻后,布明大手一挥,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就在这给我写好,我亲自给你绘写的铭刻输入魔力。小子,你今天要是敢在我的面前耍滑头,我就教教你死这一字究竟有几种写法。” 安欲哭无泪,摊上了这么一个不通情理的魔法师,让安不禁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在哪儿触了霉头,散了一身的运气。如果真的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安倒也认栽,可问题是无论安怎么去思考,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这位身材魁梧的五阶魔法师。 而且似乎因为布明的话语,连带着周边的魔法师都对安逐渐抱有敌意,搞得安一头雾水,十分无辜地就陷入了众矢之的。 比起武者,魔法师还是更愿意用商谈解决问题的,等话聊死没有周旋余地之后再动手。而面前的布明就是一位根本不像魔法师的魔法师,要说他是一名武者都有没有会质疑的那种,这个周旋的余地。安见退路被彻底封死,只能硬着头皮走向托盘,小声嘀咕: “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可真的不关我的事别怪我啊……” 做好心理准备后,安不再犹豫,眼神凝聚,提起质地精良的晶笔,熟练地吸入魔力墨水,用镊子将晶石粉末一点点夹入晶笔的壁层内,垫上耀光草的粉末作为缓冲层,最后再将麝兰香拿到鼻前嗅了嗅,稳定住自己的精神,做好了准备工作,便要开始绘写铭刻。 旁边一些看热闹的魔法师在安动起手后,先是带着些看笑话的意味,但有些对铭刻略懂一二的人逐渐皱起眉头,见安轻车熟路地做着准备,神情更是轻松自如后,发觉事情的发展可能与他们预期的有些不太一致。 见安煞有介事地做着这些准备工作,对铭刻的绘写一无所知的布明脸上依然无比淡定,可内心还是有些无法避免的动摇。原本只是想要给安一个下马威长一长魔法师协会威风的布明,不知不觉间竟成了不断逼迫新人走向绝路的反派形象。而一旦安成功绘写出铭刻,那他先前所有放出的狠话都会变成扇在自己脸上的巨大巴掌。 第四十七章 小场面,小场面 如果布明愿意早些将自己的姿态摆的低一些,如果能够对年轻的安多一些信任,如果在最后不那么一意孤行将双方的退路都封死,局势都会比现在好上太多。 不过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滚滚的车轮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 听到布明语气软化,安心里也犯了愁。自己其实也没有任何陷害别人的想法,只是人微言轻,再加上布明等魔法师从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偏见,可以说事情的结局在最开始就已经注定。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违背人们的意愿,即便安现在想要帮布明停下铭刻的启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魔法的发动大多是不可逆转的,尤其是高阶魔法在启动后,魔力流动已经开始影响四周,想要强行中断魔法的进程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简而言之,这些聚集起来的魔力必须要找一个方式宣泄去它庞大的力量,如果不能在外界释放,那就只能在人体内引爆。 在体内引爆高阶魔法,也就基本意味着魔法师的道路走到了尽头。如果幸运,至少还能保证四肢完整,要是是一个成型高阶魔法,那能有一个全尸就是好事。 没等安想好解决方案,只听高处忽然传来威严雄厚的声音: “所有人退后,做好防护。希贝卡,去撑开防护罩,把那个混小子给我罩住!” 所有人在听到声音后皆是立刻执行指令,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飞速向后撤去,同时身前或少或多立起魔法护盾,留下一脸茫然的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天空中施施然落了下来,站在布明面前,双手一抬一撑,一个几近透明的淡白玉色薄膜顿时以两人为中心猛地扩张开来。名为希贝卡的银发男子脸色冷漠,只是毫无感情地扫了布明一眼,就让先前气势凶狠的布明身子一个哆嗦,讪讪地不敢出声。在薄膜即将触碰到安的时候,安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托了起来,飞速地向后退去。 整个薄膜在转瞬间笼罩住整个大厅,所有忙碌的魔法师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好奇地张望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薄膜内的希贝卡在张开保护膜后,朝外飘去,慢慢地从薄膜层中“浮出”后,声音如寒冬里的一枚冰雪花,淡淡地说道: “释放力量吧。” 布明连忙点头,不再刻意控制手上的魔力输入,而是像正常展开铭刻那样将力量灌入。自那个庄严的声音响起以及希贝卡出现后,布明虽然心中发憷但还是松了一大口气。副会长和希贝卡出了面,自己可能会被关上几天紧闭,可至少不会酿出大祸。 所以这是,布明反倒更好奇手上攥着的这份铭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威力。随着魔力的大量涌入,纸上的铭刻闪耀出了璀璨的光芒,整个薄膜都随着魔力的波动而上下起伏。 倏地,像是所有的一切回归到了最初的原点,所有的动静忽然消失,整栋协会大楼陷入一片沉寂。魔法师们摒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事情的发展,他们已经彻底被底下发生的事情给吸引住了注意力,一心想要知道那位年轻少年究竟写出了什么样的铭刻,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东京。 下一刻,一道巨响在薄膜内部炸响,一道冲天的雷柱瞬间击出,于一瞬间抵入薄膜最顶层,力量将薄膜一直撑到协会大楼高层,原本还能看出颜色形状的薄膜被撑到极限,几近透明无色。 众魔法师看到此景皆是心中一颤,特别是当那雷柱瞬间冲出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这一击就会将这层保护膜直接击穿。 这一击就已经堪比四阶中层魔法的威力,而且是在人群密集的协会大楼内炸响,怎能不引起一片惊呼。 而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应该结束的时候,希贝卡那双冰霜似的脸庞上眉毛忽然一皱,右手一个响指,原本已经接近透明的薄膜忽然厚实了不少,且柔韧性之于刚刚更胜一层。 薄膜内的布明已经是呆如木鸡,没想到最初的爆发是这个铭刻的伪装,一股更为恐怖的力量如同一条恶龙从沉睡中苏醒,慢慢地睁开了它那双浑浊棕黄的竖瞳。 蓝色的雷柱于刹那间崩裂,飞溅的雷电如同雨点一样打在薄膜上,炸出一串令人心颤的爆裂。这些雷电又像是飞舞的蓝色花瓣,美丽而又致命,为中心那条璀璨焰红火焰巨龙的诞生作最好的衬托。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在他们眼前出现的这幅绝美的景象。 致命与危险,往往意味着令人窒息的魅力。 这条火焰凝成的巨龙如同一条活生生的巨龙,虽没有璀璨的金瞳,可这副焰红的庞大身躯给人的威压却是无比真实。不少低阶魔法师此刻已经双膝发软,只有扶着身旁的友人或是建筑才能支撑站立。 巨龙双爪高抬,诞生于火焰的精灵在空中狂喜地跳着舞,魔力在躁动着,如同拥有了名为怒气的情感。下一瞬,一道璀璨到近乎令人眩晕的火焰风暴在整个薄膜内部爆开,将整个薄膜撑满撑开。即便有这层隔膜,可众人仍是感觉自己周边的温度猛地上升了几度,空气中的魔力似乎也因为爆发的能量而有些躁动。 在过了近半分钟,火焰的风暴才慢慢停歇,露出里侧布明的身影。 释放铭刻的布明呆了,围观的魔法师呆了,就连安也呆了。 他虽然是铭刻的绘写者,可在此之前,安也没有启动过这个铭刻,只知道威力一定非常大,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连安自己也没有猜想过。 这哪里是两个三阶铭刻能爆发出的威力?要是安说这是五阶铭刻,围观的这群魔法师都不会摇一下头。 雷柱崩碎火龙显,这幅场景,就算是最冷静的希贝卡也不禁动容,冰山般的脸庞上极罕见地露出了名为惊愕的神情。 寂静,喧嚣后不符常理的寂静。人们的目光从布明身上慢慢转移向安,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安的身上,静静地等待着他开第一句口。 站在“目光灯”下的安显然有些迷茫,也有点不太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注意到众人都在等待自己说话后,安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能先硬着头皮解开这个尴尬的局面,轻轻咳嗽一声,小声说道: “那个,小场面,小场面,大家不要惊慌也不要惊讶,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第四十八章 一浪更比一浪强 真欠啊,这是所有魔法师听到安的话后心中蹦出的三个字。 再联想先前这小子说的话做的事,人们突然心中发寒。这小小年纪,就能在第一眼情况下洞察人心,利用布明性格的缺陷一步一步将其逼入死角,不断地用言语中的些许怯懦与试探让布明深信自己确实毫无本事,再用“互相给个台阶下”这样的大杀招堵死双方所有的退路,最后直接用最爆炸的演出效果狠狠地将这巴掌扇在布明脸上。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布明在最开始呛了这位小家伙一声而已,就换来了这么可怕的结果。 所有人看到安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一丝忌惮与恐惧。这位年纪不过二十的小子,实力竟然如此恐怖,心机更是比海还要深。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面貌就是最好的掩饰,先前看上去有些弱气的后退与退让,居然是他胸有成竹时故意摆出来的姿态。 更可怕的是这位少年绘写的铭刻。雷击大家偶尔也会看到,火龙虽然罕见但亦有眼见。可谁见过雷击崩裂后再冲出一条火龙的铭刻?恐怕只有在无数大能云集荟萃的时代才能有这眼福罢! 实力比天高,心却比海深,这哪里是什么天才,这就是一个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 当然,单纯的安自然是不清楚这群魔法师心中是怎么看待他的,更不知道自己诚诚恳恳说出的话语已经被他们曲解到了另一个层次,让这群魔法师误以为自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恶天才。 魔法师们看到了安的第五层,以为安已经在第十层,但实际上安在第一层。 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全都回到自己的该去的地方去,忘记你们刚刚看到的事情!” 与此同时,一位白发老者慢慢沿着台阶走下。等身长的巨大木杖重重地敲击着楼梯上的酒红色地毯,声音正是这位老者发出。周边魔法师见到来者纷纷低头行礼,其余人更是不敢造次,立刻根据这位老者的吩咐动气身来。恍惚间,因安绘写的铭刻而静止了的大楼又活动了起来,众人一拍脑袋想起自己要忙的事情,又开始忙碌起来。 就像这位老者说的,他们需要将刚刚见到的事情抛之脑后。只要稍动脑筋去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个选择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位崭新出世的天才少年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一个二十岁不到就能绘写出威力等同于五阶铭刻的天才,而且绘写的还是那么轻松,就连使用的材料都是简易的测试材料。这些事情代表的含义已经无需人们再去多想,一个帝国铁定的未来栋梁此刻已经绽放出了他第一缕光芒。 老者脚步看似缓慢,但实际速度却是极快,不过十数秒便从高楼走到了安的面前。手上仍握着兽皮纸的布明脸上强撑着无比别扭的笑容,可抖成了筛糠的腿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他内心的慌张与恐惧,一个弯腰行礼差点一个扑棱摔向地面。希贝卡微微欠身,算是向老者说明自己的任务成功完成。老人点了点头,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安问道: “孩子,我是魔法师协会的副会长劳伦斯·博纳格,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头发花白但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干练二字的副会长单是站在安的面前,就让安感受到了何为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场。虽然劳伦斯副会长言辞极为和善,表情更是像极了曾经的那位和蔼校长,可安还是觉着自己必须要整理好措辞,好让自己听上去没有那么失礼,也要将一些最为核心的重要信息给好好隐瞒下来。于是他整理整理喉咙,小心谨慎地回答道: “你好,尊敬的副会长阁下。我的名字叫……艾格·诺顿。” 劳伦斯笑着说道: “艾格啊,很不错的名字。不过我之前一直都没有见过你,你是刚来到龙临城还是?” 安腹诽这样一个现编的名字都会被夸,但表面上仍是不露声色,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是的,我是今天刚抵达龙临城。” 劳伦斯副会长哈哈大笑,那根比人还高的巨大法杖不断地敲打着地面,噔噔咚的声音就像敲打在安的身上一样,没听到一下安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一下。虽然不太明白劳伦斯为什么会笑,但安还是陪着一起傻傻地笑了几声。 笑声停下后,劳伦斯笑眯眯地望着安继续说道: “怪不得,我说这么一个少年俊才,如果一直在龙临城内我又怎么可能不会知道。不过即便如此,你这样的家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必然是璀璨的太阳,没能将你发掘出来是我们魔法师协会的失职,没能第一时间给你最好的资源是我们帝国魔法师部的失职!所以你是从哪里来到了龙临城?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被劳伦斯突然一通言语轰炸,安大大的眼睛充满着不解与迷茫,只知道劳伦斯最后问了自己从哪里来,硬着头皮接话道: “我……我是来自巨岩城,平日里就喜欢自己研究铭刻,当时也没去报名魔法师协会,这次是我第一次来协会里报名……” 话音未落,就看劳伦斯神色紧张地向前一踏步,说道: “巨岩城?那不是之前发生了那件事情吗……你没事吧!” 可还没等安回答,劳伦斯就一拍脑门懊悔地说道: “你瞧瞧我,年老了脑子也转不过来了,你要是有事现在就不会站在我的面前。” 安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帮着说道: “其实我也没经历啥,等局势稳定下来后我就朝着龙临城出发了,副会长阁下无须担心。” 劳伦斯点了点头,无比认同地说道: “是啊,以你的本事,安然度过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你的选择也非常正确!如果一直待在巨岩城那里默默无闻绝对是让明珠蒙尘,只有在龙临城,你的才华才会被充分认可,更能得到最充足的资源。” 说到这,劳伦斯将木杖一放,双手一握,乐呵呵地看着安。安惊讶地发现即便脱手,这根木杖仍是自然地悬浮在空中,仿佛与空气中的魔力融为了一体,混若天地中的一部分。看安如此感兴趣,劳伦斯主动介绍道: “这是龙涎木杖,是巨龙滴落的涎水发芽成长而出的神木,木质本身带着隐隐的巨龙威压,所以就会有魔力会众星捧月式将其托起。” 安听着惊奇无比,因为他也曾在图鉴中见过龙涎木这种木材。可无论是龙涎木亦或是凤栖枝这类玄乎无比的材料,大多人都只能在传说故事中听听描述,第一次见到实物难免会让安心潮澎湃。 见安如此好奇,劳伦斯咳嗽一声,声音又是柔和几分,慢慢说道: “艾格,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协会更是给了你一些不好的印象,请你不要太过在意。至于某些目中无人,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就妄自尊大的家伙,我们定会严惩给你一个交代。” 语气虽然不重,但一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布明属实差点吓的尿了裤,一字一句如同一锤一锤打在锥子上,搅得布明的心脏是无比纠痛,就差崩出眼泪大喊我错了饶我一命。 “不过恕我冒昧,在经历了这么多不愉快后,我作为协会的副会长,是否还能向你提出正式的邀请,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协会里的正式一员呢?” 许多魔法师看似在忙着手上的事情,但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打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安的回复。 换做平日,一个新人入会那就是一颗石子投入大海,办个手续交个会费领个名牌就结束了。可眼前的安那可是完全不一样,这位可是刚入会就和布明魔法师对刚,最后引来副会长亲自收尾的存在。而且依照安现在所展露的实力,他的加入就可能意味着魔法师协会的地位在未来会更上一个台阶,甚至有可能隐隐压住武会一头。这样的可能性现如今就这么敞亮地摆在了常年吃暗瘪的魔法师们面前,这群家伙怎会不关心不激动? 尤其是在龙临城新来了那位名为曦暮的武学天才少女,魔法师协会正急着将来该如何对抗如日中天的武会,这不巧了,一捧清水就这么送到了沙漠旅人的嘴边,而且还告诉了他们清泉旅店就在不远处。 安眨巴眨巴眼睛,心中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我能多要一个职位可以吗?能拿钱的那种……” 这个问题问的劳伦斯一愣,其他的魔法师也皆是一愣。劳伦斯扶住木杖,同样谨慎地问道: “那,我能不能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又想要拿多少钱?” 被劳伦斯这么直接的一问,安心里打起了鼓,暗暗思索自己究竟是要隐藏一些实力,还是和盘托出好换取更多的钱钱。思来顾去,最终安决定还是保留自己最核心的一些部分,例如复合铭刻“雷炎”以及干扰铭刻,初步决定好了自己能够交出的一些资源说道: “我需要一件能够绘写铭刻的屋子,然后每周可以提供十张三阶铭刻和五张四阶铭刻。然后你们帮我解决住宿费和伙食费,再给一些零花钱……你看如何?” 安扭捏地说完后,抬起了自己因为思考而低下的头颅,却看到了一片惊掉的下巴。 包括一直冷面处理着事态的希贝卡,此刻也是双手捂住脸,从缝隙中传来一声长叹。 安心中不禁一慌,暗道自己真是狮子大开口,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良好局面眼看着就要搅黄,于是连忙说道: ”那要不然我一周可以写二十张三阶的铭刻,七张四阶的……我因为是从小城市出来的,也没有去和外面交易过铭刻卷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觉着怎么样合适,我们可以商量啊!” 就在安想要继续加筹码的时候,希贝卡走了过来,两只手重重地拍在了安的肩膀上,两颗蓝宝石般璀璨通透的眼睛此刻却是充满了无奈,语气沉沉地说道: “别说了,做生意真的不是像你这么做的。” 劳伦斯也是走上前去,语气有些怪异地问道: “那个,艾格啊,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三阶魔法还有四阶魔法是什么样的存在?” 安被这两人的举动搞得心中发慌,小声说道: “是那种最基础也是最普遍的魔法……是吗?” 在这一时刻,协会里无数无辜的魔法师,只觉着自己心口猛地被插了一刀,膝盖猛地被射了一件,一把辛酸泪差点直接从眼眶中泛出,羞愧地想要直接跳楼自尽。 哪有这么侮辱人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劳伦斯摆了摆手,心中亦是无比感慨与沧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或许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了。 感受着无数悲愤的视线,望着眼前感慨着岁月易逝年华易老的劳伦斯,还有一位低下了头不愿再直视自己的希贝卡,安连哭出来的欲望都有了。 当然,要是能知道安的心里活动,这些躺枪的魔法师们大概都会悲愤地大喊: “你哭个鬼啊!该哭的人是我们才对吧!” 第四十九章 铭刻师 乳白的月牙已经挂在了天际,当安拎着沉甸甸的一袋金币往住的旅店走时,他还没有从这被沉甸甸的幸福砸到的眩晕中清醒过来。 免房租,包伙食,月固定薪水二十枚金币,可绘写额外铭刻赚取额外收入,可在申请后调用魔法师协会材料库近四分之一物资,书库百分之八十的书籍都可随意借阅,补充条款可后续协商。当安听到劳伦斯像倒豆子一样将这些条件一条一条说出来时,眼眶都要瞪裂开,使劲扣了扣耳朵掏出些褐色的碎屑,深怕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话语。 而在安点头同意的时候,劳伦斯提着的心也是慢慢放下,长舒一口气后立刻拉着安去了副会长室,当场为安草拟了一份专属安的合约,深怕这个到嘴的熟鸭子忽然长了翅膀飞走,非要安当场签字画押,再硬塞了安一大袋金币当做合约签订完成的礼金,这才肯放安离开协会。 安明白金钱的来之不易,更明白金钱的重要性。所以在劳伦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地说能一个月固定给自己二十枚金币的薪水,如果想要更多以后还可以再谈时,安忽然开始怀疑钱是不是很好赚,怎么开条件时都不把钱当钱来看呢? 在安怀疑是不是真钱的时候,劳伦斯同样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耳朵不中用了,怎么现在的天才这么谦虚自省勤俭持家,连要钱都是一点一点加价,都不会狮子大开口的。要不是看到安那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深怕吓着这孩子,劳伦斯就想直接翻个倍,五十金币一个月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安能充分发挥他的天赋和能力,忠心效力魔法师协会,甚至以后为帝国军部效力,五十枚金币的收入就只是一个水漂罢了。 不得不说,安的横空出世让劳伦斯这位对占星所嗤之以鼻的老顽固都不得不感慨,占星所的那帮老王八蛋算的是真准,帝国果真在取得了【生命永恒】后呈现百花齐放之势。先是武道有曦暮横空出世,前端时间又有一位少年铸造大师带着他的作品在龙临城一鸣惊人,现在铭刻学之路上又来了这位名为艾格的年轻天才。若是将来协会能再来一位实打实的天才魔法师,指不准协会还真能凭此彻底翻身,结束从建国伊始就被武会压着一头的屈辱历史。 另一方面,一直跟在劳伦斯身后不敢吱声的布明只敢在心中默默流泪。虽然他想疯了要破口大骂,想给自己狠狠地扇上几个巴掌,可只要劳伦斯不开口处理他的问题,布明就得继续闭着嘴乖乖地等候发落。 毕竟布明不是不知道,闯祸后擅自开口说话大概率会获得超级加倍一份。 等安走后,布明仍像个犯了错等待老师惩罚的小孩子,怯懦地站在副会长办公室的门口,等候劳伦斯的惩罚落下。 希贝卡在安离开后,与劳伦斯道了声别也离开了协会。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仍在检视着合约的劳伦斯以及不敢出声的布明。等劳伦斯再一次确认完安签的字以及合约上明确的条款后,这才将这张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坚韧纸张放下,抬起头看向布明,似笑非笑地问道: “爽吗?” 布明浑身一个哆嗦,一个劲地摇头说: “不是,副会长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为是一个……” 劳伦斯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 “你以为!你这个你以为差点坏了大事你懂吗!” 布明立刻噤声,头也不敢抬起,只是拼了命地点头。 劳伦斯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桌上合约旁的另一张兽皮纸,望着已经耗尽了能量的铭刻,眉头慢慢皱起,又慢慢松开。 即便身为帝都魔法师协会的副会长,劳伦斯仍可以打包票这种铭刻自己生平未见。 从结构上而言,这就是普通的两种三阶铭刻”雷击“和”炎爆“的混合体。可就算是只学了铭刻最皮毛的人都知道,两种铭刻会因为力量的互斥而无法叠加共存,只能分开绘写。 可眼前的两道铭刻,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一道铭刻,却是以一种劳伦斯从未见过的方式组合成了一种崭新的铭刻。如果不是劳伦斯眼睛毒辣,分辨出了”雷击“和”炎爆“,旁人估计只以为安是绘写了一道未曾记载入书内的特殊铭刻。 能绘写五阶铭刻,劳伦斯会惊叹少年天才,必当全力培养。可现在,劳伦斯忽然觉着夜晚风大,屋内冰冷。 一个崭新的绘写方式,一条从未有人探索过的道路,一道能够推翻现有铭刻体系和理论的组合铭刻。想到这,劳伦斯忽然手有些颤抖,懊悔自己先前语气不够严重,没能下死命令将消息全部封锁。 布明不清楚劳伦斯此刻在想什么,不过看了安绘写的铭刻,再考虑上安的年纪因素,即便布明的大脑再怎么单线程,也完全明白自己的冲动差点犯下怎样的大错。 铭刻师自身实力是有限的,可他能给予别人的力量却是无限的。如果战场的普通士兵能够攥上一张绘着三阶魔法类铭刻的兽皮纸,量变引起质变,最终就会直接影响天平的倾斜。 更直接的情况则是,高阶的铭刻师全力辅佐最高战力,为他的冲锋陷阵做好最稳妥的后勤服务,用最锐利的矛捅穿一切防御。 所以许多情况下,铭刻师虽实力不够,但战略价值却可能会超出高于自己一个大层面的魔法师和武者。大战爆发时,铭刻师的悬赏金额也普遍高出一个档次。 也正是因为铭刻师更偏向辅助一职,无论去哪都会受到极大的追捧。安若是去了武会也就罢了,如果因为布明的挑衅而一气之下直接去了联邦,那就不是训斥一番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不过安自己倒是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单纯的他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袋子,脚步飞快地往旅馆走,迫不及待地想要与爱格妮丝分享这份喜悦。 与前台打过招呼,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走到房门前摁下把手一推,安兴奋地说道: ”我们不!缺!钱!啦……“ 望着屋内赤裸的柚子以及只穿着内衣的爱格妮丝,安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们,咋,咋不穿……“ 在安的记忆断档前,他的脑海里只留下爱格妮丝冰冷如刀的眼眸,转瞬而至的身影,掀起的一阵少女香风,以及两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手指。 第五十章 得与失 许多恐怖故事都会有一个核心理念,那就是未知即是恐惧的来源。 不过有些时候,情况会完全逆转过来,变成认知才是恐惧的来源。 不过这两个观点并不相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相辅相成。借用伟大的大魔导师芝诺的知识圆圈说来解释,人的知识就好比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人已经知晓的内容,而圆圈外面则是无垠的未知世界。你知道得越多,圆圈也就越大,接触到的未知也就越多,便愈发明白未知是无限的。 这个理念说得简单些,就是满瓶不动半瓶摇。越是懂得越多的人,越会明白学海无涯自身渺小,越会成熟稳重。 比如说安的父亲汉斯·诺顿,作为一名老辣的色坯,虽然肚中知识可以说是集万家大成,但仍能保持一幅正人君子成熟稳重的形象,这便是这个学说看似矛盾却是符合常理的体现。 而对于安这位还未踏上道路的懵懂学子而言,知晓一点点事情便足以给他的世界带去巨大的冲击和波浪,而不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处变不惊,以不变应万变。 归根结底,无论是知识的储备还是实力的层次,安都显得太过青涩。 比如说在看到对方裸体的时候,安也可以选择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这样尴尬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对方了。 当然了,一味地相信可能性也不是什么好的办法。说不准安脱了裤子,损失的可能就不止两颗眼珠,而是两颗更重要的事物。 等安悠悠转醒,感受着眼眶里残留的疼痛以及大脑中忽然断片的空白记忆,慢慢地撑起身想要离开大床好好洗一洗脸时,一双小手又把他摁回了床里。爱格妮丝砸了砸舌头,没好气地说道: “主人,别动,把眼睛闭上,我正在解决你身上的气味问题。” 安虽然有些困惑爱格妮丝究竟在用些什么手段才能遮盖住从灵魂深处散出的气息,但既然爱格妮丝发话了,他也便乖乖地躺平任由爱格妮丝摆弄。 可能是洗过澡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虽然自己已经记不太清楚是怎么进的爱格妮丝的屋子,但有件事情安记得还是很清楚,有些紧张地问道: “对了,我带回来的钱……” “哦,那个我已经收好了。怎么,魔法师协会给你工资了?” 安咽了咽口水,激动地说道: “你知道吗,一个月二十枚金币,包食宿,而且还有好多好多附加的东西,这就是帝都吗!出手好阔绰啊!” 爱格妮丝手上动作一停,先是嘀咕一声这么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后又困惑地问道: “你做了什么事情?按理来说给你一个普通的职位那就成了,作为一个小天才会受到各方面的照拂,但这个条件也太优厚了吧。” 即便爱格妮丝叮嘱不要乱动,可安只要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副绚烂景象,兴奋的身体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知道吗,“雷击”加“炎爆”的威力实在是太恐怖了!明明只是两道三阶铭刻,但是混合起来后居然能有五阶铭刻的威力!我以前只是成功绘写出来,但成功激活这么大威力的杀伤铭刻还是第一次!你没在现场不知道,当时的景象……” “主人,等一下,你用了复合铭刻?” 听着爱格妮丝怪异的语气,安心中咯噔一下,激动的声音立刻下压了音量,小声问道: “怎么了?” 爱格妮丝将安拽起,拍了拍他的背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起来吧,气息已经可以暂时压制下去了。如果你绘写一个四阶铭刻亦或是难度大一些的三阶铭刻都好,甚至你把你的五阶精神系铭刻“干扰”拿出来表演一下都成,可为什么偏偏想起来是复合铭刻……” 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的安,心中所有的雀跃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冰凉的感觉慢慢从心底爬上身体,担忧地问道: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被晾在一旁的柚子困惑地看着气氛顿时僵硬的二人,单纯的小脑袋偏了偏,下意识地用尖牙摇了摇自己的手指。虽然不明白人类社会的谈话气氛,但她还是很困惑为什么好吃的东西身上的气味怎么忽然消失了。 换上了一身飘乎乎的淡紫色睡裙后,柚子显得自在不少,颇有兴趣地玩弄着裙边的蕾丝,呼啦啦转着松垮的长裙,显得活泼又性感,最惹眼的莫过于时不时露出的点点春光。显然,要让柚子拥有羞耻心这一区分人与兽的基本概念,爱格妮丝的教育大计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爱格妮丝没有立刻吭声,而是沉默着思考事情的可能性。身为机械族,爱格妮丝的实际年龄并不能作为考量的标准,特别是与安重逢之后,爱格妮丝更是将大部分抉择揽到了自己身上,减轻安身上的负担。即便安曾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与苦难,可安在许多方面仍单纯的像一张白纸,这也要求爱格妮丝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至少能够在细节方面教会安如何去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所以等爱格妮丝综合考量了各方面的因素和可能性后,她终于缓缓开口说道: “不是说你不能绘写复合铭刻,而是你这颗重磅炸弹投放的太早,提前将自己的一张底牌给打了出去,丧失了先发制人的机会。通常情况下,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我们最好将底牌先藏一藏,等摸清楚对方的路数后再亮出来,最大化底牌的收益。当然,你这么做自然也是有很大的好处。如果双方不是对立面,你这样暴露出底牌反而能够为你引来更多的资源和关注,更能帮助你踏出成功的一步。可问题是……” “问题是,我们并不想要引人关注,对吧……” 无须爱格妮丝继续说下去,安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想明白后,安顿时懊恼地低下头,所有签署的协议到手的金钱顿时都不香了。 被布明那么挑衅和抬杠,安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感到丝愤怒那是不可能的。一点点愤怒再加上少年时期无比自然的傲气,促使安最终绘写出了最惹人注目的复合铭刻。 不过爱格妮丝倒也没有多责怪安,尤其是在安露出如此自责的神情后,破天荒地安慰道: “不过你也放宽心,复合铭刻的出现虽然是颠覆性的,但我看协会方面未必会将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就算消息扩散开来,人们投入大量时间物力去研究复合铭刻,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道理很简单,现在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有生命永恒,且两人中只有一人懂得铭刻。 绘写寻常的铭刻只需要精神力与控制力,而复合铭刻在此基础上还需要有一种柔软且毫无偏向的能量作为两道铭刻的缓冲带,将两道铭刻完美的中和在一起。据安的实验以及爱格妮丝的推断,只有生命永恒这种纯粹到毫无杂质毫无偏向的原初能量,才有这样的属性。 换言之,从理论上而言复合铭刻的确是不存在的。安的出现不代表体系的崩塌,而是代表着出现了特例。 爱格妮丝接着说道: “按你这么说,魔法师协会定然是极其看中你,所以你的暴露底牌行为反而为你增加了一张帝国内的护身符。如果有人想要动一动你,那便是和帝国内的其他魔法师作对。所以从这方面来看,反而是一件好事。” 爱格妮丝深吸一口气,眼神直直地盯着安的瞳孔,像是要把话语刻在安的脑海里一样恶狠狠地说道: ”主人啊,不过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给我稳重一点!能考六十分就不要考六十一分!把多余的气力给我省下来!扮猪吃老虎不香吗?藏一裤衩底牌它不香吗?总是做这种憨憨傻傻的事情,你是想让我做你的专职保姆吗!” 被爱格妮丝训斥地一愣一愣的安非但心中不生气,反而还高兴地想到小姑奶奶你终于开始骂我了,要是再不骂我还以为遇到了假的爱格妮丝。同时,在气氛缓和下来后,安终于有余力去打量爱格妮丝的着装。 看来是和柚子买了相同款式的睡裙,只不过柚子是妖娆艳丽的紫色,而爱格妮丝选择的是可爱稚嫩的粉色。如果说柚子的气质是不加打磨的荒野原石,带着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与诱惑,那爱格妮丝便是让人想要抱在怀里好好宠爱一番的娇小与”柔弱“。需要卷上两卷的裤腿,有些宽松的衣袍,雪白的脖颈,宛如施了粉黛的两瓣脸颊,这便是能够击溃所有存在心房的极致可爱。只不过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单从着装的颜色就能分辨出,谁是婀娜多姿,谁是一贫如洗。 大概是注意到了安不怀好意的视线,爱格妮丝敏锐地皱起眉头,声音如刀子般锋利,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问道: “好看吗?” 面对这一没有主语的提问,安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除了赔笑,不敢再多言语和动作。 有一些事情,爱格妮丝可以去教会安。而有些更加玄而又玄的事情,那么就需要安自己去摸索和把握了。 第五十一章 大叔与少女 花火鹤的性格并不能算多么的偏激,甚至大部分人对花火鹤的印象都是知书达理的贵小姐。虽然平日里会有些争强好胜,性格里少了一丝温婉多了几分强硬,可争强好胜又是什么贬义词吗? 在花火鹤成长的道路中,只有一个人让她失礼失态。从父亲将那人作为例子训斥自己开始,只是因为那个男孩的存在,花火鹤的思想和生活就都被打的一团糟。 只要看见那个人,花火鹤的性格就会朝着偏激和刻薄方向走去,仿佛要用自己尚未成熟的恶意彻底击垮那位一直天真无邪的男孩。 而等到了晚上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花火鹤又会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卑鄙无耻,想要做些什么弥补的时候,心中的羞耻感与一股莫名的情绪又会将她的行动抑住。等第二天再见到男孩的时候,不知如何处理的花火鹤就会下意识地沿用先前的刻薄与恶意,将这个负循环无限持续下去。 因为一旦看到男孩对自己宽容且温暖的笑脸,花火鹤都会觉得自己心脏在剧烈地抽搐。为了缓解这份痛苦,笨拙而又愚蠢的花火鹤就会将这份痛苦再宣泄到男孩的身上。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明明两人并没有任何交恶的理由,花火鹤却自顾自地将自己所有不为人知的蛮横摆在男孩的面前。 由负面情感孵化出的黑色淤泥就这样倾倒在二人的头上,直到男孩死去。 在此之前,花火鹤其实并没有将前往帝国魔法学院一事这么快提上日程。作为一名商人的女儿,花火鹤曾经最大的理想是接手桑德库后,以巨岩城为主基地,将这个牌子送向整座大陆,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花火鹤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一项作业是观察生物,记录它们的形态和习性。花火鹤选择了蚂蚁,生活在每一个角落,却又最不惹人注意的小小生物。在观察的过程中,花火鹤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即便是在自己眼里看起来轻柔无比的动作,对于蚂蚁而言都是一场巨变。 面对浇下的水、巨大的手、落下的鞋……它们除了躲避和奔逃,只剩下死亡这一条道路。就连不经意间的走动带起的风,都能将它们辛苦打造出的家园夷为平地。 这与灾难中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花火鹤做出了决定,她要离开巨岩城。不仅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也是为了逃离那段泥泞不堪的往事与回忆。 可花火鹤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才刚出巨岩城,就遇到了这么多事情。 与名为诺顿的少年以及他的妹妹相遇,又在魔兽来袭时分别。后面又遇到了一位神秘兮兮的亚北,在不清楚来历的情况下就贸然捎上了他,只是因为这个男人说了一句玄乎无比的话。换做往常的花火鹤,这些事情都是想都不需要想都不可能发生的。 只是现在的花火鹤真的太需要心灵上的慰藉,否则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脏会带着花火鹤的灵魂,朝着无尽的沼泽深处沉沉地坠去。 作为商队领队,堪培对这位大小姐的行径也是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大小姐怎么跟旁人的描述那么的不同。哪里是个性高傲,分明是离不开人陪的小姑娘!不过堪培也只是心里这么想想,就算有多大的怨言也不敢多说,于是这些个怨气便都撒到了跟队的亚北身上。 说来也怪,这个名为亚北的男人面对堪培的刁难,也不怒也不急更不反驳,就是乐呵乐呵地低头挨训,挨过骂后依旧是大口大口香喷喷地吃饭。如果说先前诺顿兄妹二人表现的像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面前的亚北就是站在另一个极端的老癞子,随便别人怎么说怎么过,自己反正朝地上一躺一赖无所畏惧。 好在商队很快就抵达了龙临城。虽然中途经历了惊魂一夜,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局。到了龙临城,花火鹤仔细检查一遍随身的行李,将重要行李放入空间戒指内,拉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循着地图朝着父亲为自己安排好的住处走去。 走到一半,花火鹤转过身望着依然跟在身后的亚北,困惑地问道: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正打量着帝都繁华的亚北也是一愣,反问道: “我不跟着你我跟着谁?” 说着,亚北一挑眉毛,自信地说道: “而且花小姐你放心,有我在,包你少去不少烦恼!你想想一个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待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没有一两个人在身边照顾,像什么话嘛你说是不是!” 若是安与爱格妮丝站在附近,望见亚北这幅神情后,定会瞬间明白又有人要上这个家伙的当大吃一亏了。这就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神情,是亚北开始忽悠的标准起手式。 花火鹤停下脚步,眼神古怪地望着亚北,直白地说道: “我捎上你只是因为你说的话触动了我,说实话,我并未对你有任何其他的期待。一段顺风车,偿还帮我松开一次心结,我们已经两清了。我很讲究契约精神,我们的合约到了龙临城后就会终止,所以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接着,花火鹤抬起手,一团灿烂的火焰猛地在她手心上方跃起,活泼地在空中舞动着。花火鹤手一握一挥,火焰顿时泯灭,点点火星在空中慢慢飘散,张开手的瞬间,花火鹤的手中亮起一根折射着光芒的冰棱,手轻轻上扬,冰棱自动破裂,散开一团璀璨的晶屑。 一切如梦幻般乍现,等花火鹤垂下手时,周围平静如初,连过往的行人都未注意到花火鹤手上的动作,仿佛刚刚美丽中夹杂着危险的魔法只是一场幻梦。花火鹤轻声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可以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这是一场我给我自己设立的磨练,还请你不要干扰。” 冰与火的自然转换,近乎无人察觉的隐匿度,四阶的天才魔法师,外加上从小磨练出的胆识和眼界,花火鹤前往帝都本就是一场自己给自己的试炼,更是一场胜券在握的试炼,自然无需旁人插手。 亚北耸了耸肩膀。既然女士都已经如此明确地拒绝了自己,如果再把热脸狠狠地贴上去明显就不是明智的举动,只会引得对方更加厌恶自己。亚北一张老脸虽然已经不怎么值钱,但好好打理一下还是很有风味,硬要贴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未免显得太过掉价。所以思虑过后,亚北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望着花火鹤的背影感慨道: “天才魔法师可真好啊,自然不需要别人帮忙。可有个身不由己的小家伙可就不一定咯。” 仿佛历史重现般,花火鹤的脚步猛地停驻,慢慢地转过头来,脸上不再是过去习惯式的客套神色,而是第一次在亚北面前展现出自己冰冷的一面,将行李箱一放大步走回,在亚北的面前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亚北摊了摊手十分无奈地说道: “咱合约都已经结束了,有些信息我也不能共享对吧,毕竟也不是那啥……对,盟友!毕竟也不是盟友了对吧!” 花火鹤眼神如刀,深深地望了亚北一眼后,竟是没吃亚北这一套,转身就走。 亚北也不着急,而是慢慢悠悠地用花火鹤必须要仔细聆听才能注意到的音量小声嘟囔道: “按时间来算,那个叫安的小伙子明天差不多也该到龙临城了吧……” 如同晴天霹雳砸落,花火鹤的身子瞬间绷得笔直,而下一刻就见花火鹤已经冲到亚北的面前,不顾形象的一把拉住亚北的领子,眼神中如同有两团噬人的火焰在燃烧,语气低沉且急促地问道: “你说是谁?!” 亚北嘴角微微上扬,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花火鹤握着衣领的右手。 花火鹤的大脑顿时冷静了下来,冲动的热血慢慢地散去,手上也慢慢失了力气松开了衣领。等涌上大脑的火焰熄灭后,花火鹤竟是有些脱力,后退时甚至有些踉跄,喃喃地说道: “等一下,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亚北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脸坏笑地望着失神的花火鹤,等着眼前的少女清醒后做出决定。不过对于亚北而言,这件事从他最开始时张口搭讪就已经注定好了结局。 亚北想要赖上的人,目前为止失败次数为零。这么一个老癞子,面对花火鹤这种刚刚走入社会自以为有些本领的菜鸟,基本可以做到卖了还能帮忙数钱。 而且从属性上来说,大叔这个属性就天然克制少女。这样的巨大劣势想要翻盘,除非亚北自己波上花火鹤防守的高台浪一波,亦或是花火鹤忽然获得宿命指定天命加持,不然就算她是逆属性大师可以用电系打败岩石系,也无法逆转屈居亚军的宿命。 第五十二章 希贝卡 走进魔法师协会的瞬间,安就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巨大的刺猬,一个被无数目光穿透的刺猬。 看来经过了一夜,人们的震撼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不断发酵而对安产生了更大的好奇。 铭刻有许多种类,需要外部魔力激活的,展开卷轴释放的,用精神力量控制的。大多铭刻师都会在学习过程中慢慢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与魔法师在后期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魔法道路一致。需要外部魔力激活的铭刻虽然从门槛和难度而言都是较为轻松简单的,可安昨日绘写出来的铭刻已经突破了魔法师们的想象。 试想用三阶魔法师的魔力,就能爆发出五阶魔法的威力,对于这群三阶魔法师而言就是一份忍不住咽口水的巨大诱惑。 铭刻与魔法在脉络上是相似的,所以魔法师们愈发能够理解安的天赋与强大。能够用简单的材料将魔力增幅到这种恐怖的杀伤力,安的可能性就如同一块延展性极好的铁板,只要不断锤炼,就能让安不断地向更强的方向延展过去。 前台依然是那位熟悉的青袍魔法师,瞧见安走了进来后,连忙从后台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 “艾格大师,您来啦!我来负责带您去见副会长。” 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艾格是自己新取名字,但仍然不能适应被如此尊敬地对待,低下声音有些羞涩地说道: “我的年龄很小,而且入会时间也很短,还请你就把我当一个后辈对待就行,不用那么恭敬的……” 这青袍魔法师急忙摇头,嘴角不禁扬起一份感动的笑意: “不不不,我们不是用年龄和时间来论资排辈的。我们尊敬比我们强大、有真正实力的人。艾格大师如此年轻,实力却是深不见底,天资更是我等望尘莫及,对您用敬语是理所当然的。” 见青袍魔法师语气如此坚定,安也只好接受这个令他浑身别扭的对待,边走边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青袍魔法师微微低头侧目,回答道: “大师,您就叫我杰德尔就行。” 安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从心底出发蔓延到全身的羞耻感以及不适感,提问道: “那杰德尔,我想问一下目前协会内大家的阶层如何?是都是四阶五阶魔法师吗?” 杰德尔苦笑一声,如实回答道: “艾格大师,那您真的是太高看我们协会了。据我所知,本协会大部分魔法师都是三阶法师,四阶魔法师与三阶魔法师的数量差不多,而五阶六阶魔法师就真的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昨天抬您杠的布明魔法师就是一位五阶魔法师,也正是因为他的实力摆在那里,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主动触他的霉头。只不过……” 剩下的话杰德尔不敢再说,也无需多说,大家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杰德尔缓了口气,接着说道: “跟着副会长大人的那位是希贝卡大人,是协会里另一位天才魔法师。年纪只有二十六岁,但已经是一名六阶魔法师,是副会长大人最得意的徒弟,更是协会年青一代的骄傲与顶梁柱。虽然希贝卡大人看上去很冷淡,但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看上去是一座寒冷的冰山,事实上冰山下面是一颗火热的心……” 杰德尔正说着,周围的气氛忽然凝滞。安的五官皱起表情复杂,右手抬起又放下,不安地在身边拍动,欲言又止。注意到安的不对劲后,杰德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随后便注意到了被他形容为“冰山下有颗火热的心”的希贝卡。 什么叫盛夏之日坠入冰窖,杰德尔此刻深深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希贝卡面无表情地走到两人面前,也没多看杰德尔,对着安直白了当地说道: “我来带你去副会长那里。” 杰德尔咽了一下口水,不敢说些多余的话,连忙点头说是,慌张地转过身跑下楼梯。安望着希贝卡,精神也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帮忙解释道: “那个,刚刚那句话应该没有任何恶意,更不是调侃什么的,你别介意啊……” 希贝卡看了安一眼,带头在前走着,毫无语调地回答道: “我知道,但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有些怀疑了。” 安一听,一下子着了急,慌张地说道: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啊,你别当真啊!都是我的原因,有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来吧!” 希贝卡终是回过了头,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你别太在意。哈哈。” 说完,希贝卡继续在前面带着路,留下安一人一脸懵逼,脑海里回想着的都是希贝卡那张毫无波动的脸庞一本正经地说着“哈哈”二字的情景。 究竟希贝卡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在冰冷地嘲讽,安的脑袋此刻塞满了乱麻,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开着玩笑这种情景,安是真的没有见过。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闷骚冰山这个设定?! 第五十三章 改变 副会长的办公室非常简单,基本就是一桌一椅加上些许绿植。 劳伦斯见到希贝卡领着安走进来后,正处理着公文的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神情欢愉地走上前对安说道: “艾格,你来了呀。怎样?昨夜回去后有没有商量好?如果你点头同意的话,我们就按照合约上的条件为你安排,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资源,我们也会尽我们所能的提供给你。” 感受到副会长如此热情,安急忙也是挤出几分力气表现得热情些: “谢谢副会长的照顾。昨天我和妹妹商量过后,觉得现在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我来龙临城主要是为了求学,平日里没有固定的收入总会显得拘束,所以以后还请副会长多多指教。” 劳伦斯嘴上连声说是,但心里却觉得眼前的少年真是又傻又单纯,如果把自己绘写的铭刻拿去市场拍卖怎么可能会有缺钱这种事。但劳伦斯亦觉得幸好这少年真是又傻又单纯,不然这等好事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落在魔法师协会的头上。 左思右虑一番,劳伦斯觉着有些事情还是坦诚布公比较好,于是眼神示意希贝卡注意好房间的隔音和周围的环境,低声问道: “所以,你昨天绘写的铭刻,难道是两道三阶铭刻的混合?” 安心中一震,心想果然如爱格妮丝所说,复合铭刻的事情这就被眼光毒辣的副会长看了出来。所以按照爱格妮丝的指导,安同样诚恳地回答道: “副会长,复合铭刻是我老师毕生的研究成果,希望此事还望您能替我保密。”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劳伦斯长舒一口气,暗道果真如此。不过注意到安的言语中出现了一个新人物后,劳伦斯紧接着问道: “你放心,这件事情协会一定会帮你保密好。不过恕我冒昧,请问你的老师是……?” 安眼神有些飘忽犹豫,沉吟片刻后,终是一幅顾虑的模样说道: “老师平日里只教我绘写铭刻和精神掌握,旁的事务都是一盖不提。我只知道老师姓诺顿,其余的信息即便我已经跟着他数年,也是不太清楚……” 包括希贝卡在内,二人神色同时陷入困惑。一名姓诺顿的神秘大师,隐居在世界角落里的巨岩城,究竟会是哪位大能…… 接着下一瞬间,两人同时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之中皆是不敢置信的巨大震惊。显然,两人同一时间将箭头都指向了同一位存在。 世间最自由的那一位存在。 可是以剑术和体术著称的他,居然还是一位铭刻大师?! 劳伦斯不敢多想,即便自己岁数已大,可在那位面前自己仍是一名后辈,实力更是如蝼蚁般,妄谈妄想便是大不敬。于是劳伦斯咳嗽一声,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丝恭敬,诚恳地问道: “请问,尊师现在情况如何?” 安的心口猛地一痛,但还是勉强着自己掩盖住泛滥的悲伤,语气压低神秘地说道: “老师他说我到年纪该出去好好看一看世界,就把我赶了出来,让我以龙临城为起点好好成长。” 劳伦斯赞同地点了点头,附和道: “你的老师说的很对,以你的天赋和能力是应该出来闯荡一番了。趁着年少锐气,好好地享受青春的时光,充实自己磨练自己。” 说着说着,劳伦斯自己也有些唏嘘。看到少年英才一个一个出现,特别是面前这位叫做艾格的小伙子横空出世,年过半百的劳伦斯真实且直观地发觉自己的确是老了。 于是他欣慰地一笑,拍了拍安的肩膀,感慨道: “行了,我带你去你专属的办公室。并没有对你有强制的限制,有时间就过来待一会儿就行。对了,你是不是要求学?我可以介绍你去帝国魔法学院,记得稍微隐瞒一下自己的实力就行,其他事情只要你和协会说,协会都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说着,劳伦斯便领着安朝外走去。希贝卡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后就主动离开了,将时间与空间留给安与劳伦斯。两人并排一起走在协会的紫红地毯上,安乖巧地听着劳伦斯向他介绍协会的各种设施,时不时地嗯上一两声,见到行礼的魔法师也会匆忙地回礼。 “协会里主要是材料库,实验室以及操练场三处最为有用。作为帝国魔法师的大本营,我们需要协调统筹整个帝国的各大协会运营状况。除了委托和材料的营收外,我们的收入主要来源于帝国的补贴以及工作。像是讲课教学,帮助演习,清理魔物,组织秩序,建造城市等等,许多事情都离不开我们魔法师的协助。” 劳伦斯顿了顿,笑着问道: “听上去是不是非常像打杂的?事情是不是太琐碎了?” 安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劳伦斯哈哈一笑,接着说道: “的确,说到底就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可每一件大事都是由无数件小事组成,只要将小事全部做好,那么大事自然也能做好。如果我换一些词汇,说成守卫边疆、操练军队、建造都城、培育人才,是不是听上去高大上了不少?” 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世间大事的确都是由无数小事构成,只要做好了小事,那么大事就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有一点安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主动问道: “劳伦斯副会长,为什么你会这么干脆了当地相信我呢?” 劳伦斯一愣,约是没想到安忽然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不禁有些乐呵,故作神秘地说道: “你们年轻人胜在朝气蓬勃,而我们这些老头子就胜在一双眼睛。这么多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野心的、心怀不轨的、天真的、愚笨的、机敏的……就我的阅历而言,拥有一双澄澈眸子的你,我可以笃定,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 被劳伦斯这么一说,安顿时觉得脸上发烫。这两天内,自己受到的尊敬和赞誉都要抵过从小到大加起来的总和,一下子就达到了安能承受的临界点。于是安连忙转变话题,转而问道: “说起来,我们协会的会长是哪位?” 两人从顶楼一路走到中层,紫红色的地毯也换成了酒红色,来往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劳伦斯副会长一边点头回礼,一边对安说道: “我们的会长大人现在正在外面逍遥自在,指不准这几天就会回来一趟。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再带你去认识一下他。喏,到了,这里就是你专属的工作室了。” 劳伦斯从怀中掏出一把古铜钥匙,将门打开后示意工作室的主人先进去。安不敢推辞,进门后眼前一亮,不禁长吸一口气,再次意识到了帝都魔法师协会究竟是多么的财大气粗。 约有两百平的宽敞屋子,四面嵌着花玻璃的窗户推开便能俯瞰龙临城。除了工作台外,房间内摆着躺椅与大床,还有一张摆着各种吃食的零食桌。除开卫生间,房间里甚至还有一间小厨房,刀具设施一应俱全。安张大着嘴,身旁的劳伦斯拍了拍安的肩膀,笑道: “这是你的专属房间,你如果晚上熬的太晚就可以直接在这里睡觉。如果需要吃饭,我们可以请人到房间里帮你做好。你也不要觉得太奇怪,这些条件都是符合你的天赋与实力的。你可以好好习惯一下新的环境,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去找希贝卡,也可以多去认识认识其他的魔法师。” 安傻愣愣地点头,幸福感让他如坠云端,只觉得人生真是梦幻。 眨眼间,他从一个瘦弱又不起眼的男孩,成长为了一名阳光帅气的少年。从社会的最低贱处,一跃进了大雅之堂。 安是有记忆的,而且那段记忆是深深地刻在了脑海的深处,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时刻提醒着安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被怎样对待过。 泥水里翻滚的衣裳,任由他人践踏的身躯,被人嘲笑的一腔热血。 无数带着恨意的脸,盼着千刀万剐的目光,叫嚣恶魔去死的声浪。 以及一柄刺穿了自己心脏的剑刃。 从被老院长,也就是父亲的半身捡回来后,这个世界似乎就在用恶意吞噬着安。这些恶意吵嚷着你不该继续苟活,你的归宿只有死亡,就连安手捧着自己善良的心脏上前展示,也是被无情击碎后,用泥水和污秽玷污赤子的心,再展现给旁人说这便是乞儿的内心。 好在世界上还有小狼杉杉等弟弟妹妹,有那个嘴上无比嫌弃但还是收留了自己的木雅老板,有肯让教堂孩子读书的校长,还有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的莉莉娜。 所以安选择了用自己的善意去对待他人,因为他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别人的身上重现。虽然安无法解决世界上所有的恶,拥有的力量更是无比渺小,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安就会做到最好的自己。 与劳伦斯道别后,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龙临城,看着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仍然焕发着如同新生儿的朝气。 夏天的末尾,风已不似过去般炽热,吹拂在安的脸上还有一丝凉意。 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世界理应还是一样的世界。可为什么在自己的眼里,世界也变得有些不那么一样了呢? 第五十四章 帝国魔法学院 如果矮人门卫没有看错,安手上握着的应该是一枚冒险者的勋章。 如果矮人门卫对自己的视力有信心,他此刻便能肯定地说这枚勋章上有三颗星。 也正是因为矮人门卫看到了这枚银色的勋章,同时也看清了勋章上的三颗星,所以此时他反而有些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银色的三星冒险者勋章,就这么被安随意地从包里掏出,仿佛是不值钱的铁块般展示给矮人门卫,不禁让这位本就脾气不怎么好的门卫心中泛起怒意。 旁人当宝一样别在胸口的勋章,就被你小子当成一块铁块丢到包里藏着? 矮人门卫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是怀疑地反问道: “这勋章是你的?就算有银勋章也没有用!必须要持有推荐信我才能放你进去,不然谁知道你这家伙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拿钱堆也能堆出来个银勋章!要是所有持着银勋章的家伙我都放进去,那学院里还不乱了套!” 被一通训斥的安只能不停点头赔声说是。就当安以为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时候,安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是我的朋友,他忘了带上推荐信,我带着他去考核。” 安转过身,看着希贝卡那副万年不化的冰山脸,感动地皱起了脸。这是安第一次发觉冰冷的声音竟然能说出如此温暖的话语,不常言语的希贝卡果真如杰德尔描述,是个心暖的家伙啊。 矮人门卫的神情顿时肃然,语气也一下子恭敬了起来,客气地说道: “希贝卡大魔法师,既然您已经开了口,那么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说着,矮人门卫便为安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些围观的学生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与学院里知名的冰山男神熟识。 希贝卡没有再多言语,领着安朝着学院内走去。对于学生们,尤其是女学生们而言,这两人一前一后朝里走的画面便真的是极大的视觉享受。 秋天还未抵达,树冠仍是一片葱绿,将阳光切碎,排列在砖石砌成的小道上。冬天第一捧雪堆成的男人在前大步走着,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脚步不紧不慢,似是等待着身后的少年。而那位紧紧跟着男人的少年,宛如春天吹来的一捧带着露水的轻风,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脚步如雀鸟般轻灵。 一边是稳重冷静的前辈,一边是活泼阳光的后辈,这幅景象让一些憧憬着男生间纯真友谊的女学生望见,当场就有些情绪失控,自控能力差一点的已经流了点点鼻血,或是朋友间互相搀扶拥抱着才能勉强站立。 等新鲜劲过了,安终于想起来心中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于是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希贝卡前辈,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希贝卡淡淡地回答道: “五年前,是。现在是客座教师。” 安一听愈发好奇,追问道: “你是教什么的呀?我可不可以报你的课!” 希贝卡偏过头望了安一眼,回答道: “魔法的延展性及实战。” 一听实战二字,安悻悻然地闭上了嘴不再多问。自己身体这么个惨样,魔法的知识听听就行,上升到实战就撑不住了。 “那考核的话会考些什么呀!” “笔试和实战。” “实战的话,具体是要考研什么,不会是要考验战斗能力吧……” “不可说。” “学院里面有没有专门教铭刻的课程?还是说以魔法为主?铭刻的话难道是要自己去图书馆看书吗?” “有课。” “如果想要从这里毕业的话有什么条件吗?考核严格不严格?” “修完学分。还行。” …… 跟言简意赅的人说话很轻松,因为几个字就能将疑问解决。可事物都是由两面性的,饶是安想了一堆问题,想要把气氛活跃起来,用火焰般的攻势想要融化面前的这座冰山。然而直到安累的口干舌燥气喘吁吁,脑海中想到的所有问题都问了个干净,面前的希贝卡仍是不温不火地用几个字回答问题,让他主动挑起话题更是天方夜谭。 好在剩下的路程也没多长,两人很快走进一栋楼内。希贝卡轻车熟路地带着安走在有些冷清的楼道里,停在了一扇门前,右手轻扣几下,推门走入道: “蕾恩,新人报名。” 房间里一位中年女士慌张地将自己桌上的化妆品收进抽屉里,望到两位来者后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 “希贝卡,你能不能敲完门后等我说请进再进来啊。敲了门不代表屋主人就同意你进门,这个毛病不改,你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啊!” 希贝卡没有理会蕾恩的闲嘴,而是挥手示意安进门,将他带到蕾恩的面前说道: “协会新来的铭刻天才。” 蕾恩一愣,有些困惑地说道: “那你让你们会长跟学院长说一声不就行了,走这个流程不浪费时间吗?” 希贝卡看了一眼安,回答道: “他没跟我们说。” 蕾恩双手一合,抬头望向乖巧站着的安,柔声说道: “你好,我是学院招生负责人蕾恩,请问你的名字是?” 安乖巧地回答道: “艾格·诺顿。” 蕾恩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纸,将羽毛笔和纸递给安: “写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把名字年龄还有出生地写一下就行。然后专业那一栏就填铭刻,剩下的我来写完。” 在安填着表格信息的时候,蕾恩好奇地站起身,凑到希贝卡身旁低声问道: “你们协会怎么就找来了一个天才?谁介绍的?” “他自己找上门的。” 蕾恩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笑意接着问道: “那这个帅气的小家伙究竟怎么一个天才法?” 希贝卡思虑了一下,诚实地说道: “写了五阶杀伤力的铭刻。” 时间与空间仿佛随着冰山男子的一句话而瞬间冷凝,蕾恩脸上的笑容僵持了足足五秒,脸上的肌肉才慢慢地松动软下,不敢置信地回头望了望安,再望了望一脸正经的希贝卡。 然后,蕾恩的眼睛眯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与难以分辨的情绪慢吞吞地说道: “希贝卡,你是不是觉着我人到中年,招生旺季也过了,闲着无聊想带着一个小帅哥过来陪我聊聊才过来的?” 就连冷静的希贝卡也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道: “何出此言?” 蕾恩依然是摆着那副诡异的神色,语气中虽然带着笑意,但是正常的听者绝不会认为这是开心的意味: “我说啊,不要因为我是一个小小的四阶魔法师就觉得我好忽悠。还没成年的孩子,五阶铭刻,你当我在学院里这么长时间就是在混日子是吗?我做招生负责人这么长时间,看过的天才比比皆是,前年入学的赫丽安,十五岁就是三阶顶点魔法师,够天才了吧!在学院学习两年,十七岁了也才刚刚突破门槛成为四阶魔法师,二十岁有望成为五阶魔法师。这已经是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了,你现在跟我说面前这位没有成年的少年,是一个能写出五阶铭刻的铭刻师?希贝卡,不要因为你实力高出我许多就觉得我好忽悠,我告诉你……” 蕾恩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眼神的余光注意到安已经填完了所有的表单,正乖巧地拿着表单站在桌旁等蕾恩说完话。蕾恩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轻咳一声,脸上用粉霜遮住的皱纹挤在了一起,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啊,我们等一会儿就做测试。我在跟希贝卡讨论一些事情,这就结束。” 说着,蕾恩又狠狠地瞪了希贝卡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走回桌子后面打开另一只抽屉,在一堆文件中翻找出一套略微泛黄的卷子,将座位让给安道: “将这套试卷做完,我们会看一看你的知识储备能力。然后我会带着你去试炼场,会有人来测试你的实战能力。” 安排好安的事项后,蕾恩带着希贝卡走出房间,留给安一个安静且私人的环境。面对蕾恩一长串的质疑,希贝卡没有回复,也懒得回复。很简单,作为亲自阻拦威力扩散的人,希贝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个铭刻的杀伤力。 两个人在外面还没有站多久,只见房门忽然被打开,安探出了小脑袋四处张望,寻找两人的身影。蕾恩见后走上前去,直以为安想要去卫生间,说道: “如果想去卫生间的话,楼道尽头便是。” 被误会了意思的安连忙摇了摇头,对着蕾恩说道: “不是,我已经写好了,想让你过来审查一下。” 蕾恩诧异地忒了一声,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用。她迫不及待地走回了屋子,穿着的袍子呼呼生风,鞋根哒哒地踩在木头铺成的地板上。 望着桌子上干净工整的试卷,蕾恩心中咯噔一声,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试卷一行一行地仔细观看。 蕾恩年纪已近五十,实力只是刚好达标的四阶魔法师,但胜在一身学术水平过硬,各类知识掌握牢靠,所以在帝国魔法师学院里也能成为一名招生负责人。所以当蕾恩一看试卷的时候,她便明白眼前的少年是货真价实的天才,至少也是一名将理论吃到通透的理论天才。 第五十五章 入学检测 对于常人而言,最好理解魔法的方式就是将魔法理解成一门崭新的语言。 一门独特且充满能量的语言,只需要将元素的音符正确排列,便能表达出不同意思的话语,绽放出各式各样的魔法。 有些人学习语言是靠语感,有些人是靠勤奋,不过两种途径学到最终都是要能活用所学的知识。活用知识通常会有两条道路供人选择,深入研究或者是生活实践。而从常识而言,一个人如果理论成绩够好,那么实战也不会差的特别多。 身为四阶魔法师,蕾恩的实力已经足够坚硬。外加上她渊博的学识以及时间够长的资历,即便蕾恩只是一名负责招生的中年女士,也有对希贝卡厉声责备的资格。 所以当蕾恩慢慢地咀嚼着安的回答时,这名女士眼中愈发冒起光芒。等她看完最后一道大问的回答后抬起头看向安时,蕾恩仿佛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般满意地问道: “艾格,魔法的释放也会有不应期这个想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是试卷的最后一题,一道绝大多数考生眼里的送分题。问题非常简单:为什么魔法师会有魔力枯竭的情况。 这道问题没有绝对的标准答案,无论是出于对魔法师身体的保护,亦或是需要一定量的魔力才能构建出可视的魔法等等回答都可以算作是正解。也正是由于这个问题太过普遍和“常识”,导致很少有人决定在这一领域进行突破。 而直到目前,只有安一个人给出了这个最意想不到的回答,也是最让蕾恩抱有兴趣的回答。 更不用说,安前面的回答都可以当做答案的模板,整张试卷仿佛一张艺术品般陈列在蕾恩的面前。 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回想起得是母亲绯璃曾经对他说的一番话,说道: “魔法不单单是元素的排列组合,里面也寄宿着人们的情感。与其说擅长雷电与火焰的魔法师大多性格爆裂,倒不如说是他们的性格让他们走上了雷与炎的道路。所以我们学习魔法,不单单是在研究魔法的无限可能性,更是在研究自己的灵魂。” 就是这句话给了安灵感,让他在看到这道题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魔法也是情绪的一种表达方式,过度释放后便会产生不应期。而蕾恩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睛瞪得浑圆,比先前看完安的试卷还要震惊。 包括一旁的希贝卡在听完安的理论后也是表情略有些错愕,完全没有想到安竟然对魔法也有如此精湛的理解。好在希贝卡明白安着小子天赋的恐怖,在铭刻上有着堪称神才的能力,触类旁通一下,对魔法的一些理论有着独到的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等缓了好久,蕾恩才慢慢地将惊吃下,慢吞吞地问道: “艾格,你今年真的只有十七岁?你不会是什么老怪物披着一个人皮过来欺骗我们的吧?魔法是情绪的一部分……你究竟是用什么脑子想出来这种理解方式的……” 安苦笑一声,被蕾恩这么误会,自己除了摇头否认也无法用其他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总不能把皮囊割开露出骨头表明自己真的是一名青葱少年吧。 蕾恩忽然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懊恼地叫道: “要是皮克斯在就好了,他在铭刻上面懂得多,不然你们一定能聊的很愉快……先不说这些,艾格同学,你的笔试成绩非常完美,但我们还需要去走一遍实战演练。” 蕾恩说着,语气不禁又严肃了起来,认真地继续道, “任何理论上的知识,我们最终都要将其落在实际上。实战其实并不是要检测你的战斗力,而是想要更多的看到你的应用能力。” 说着,蕾恩便迫不及待地推着安的身子朝着外面走去,直奔试炼场而去。 希贝卡见已经没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后,便短短地跟两人道了别去忙自己的事情。其实希贝卡只要动动身子拍拍胸脯做个担保,安便能省去不少事情。只是见蕾恩如此不信自己说的话后,希贝卡也就懒得再多解释,直接让安展现一下自己,让别人也突破一下想象的限界。 试炼场是一座占地极广的露天场馆。如果从高空往下望,整座试炼场如同一个煮熟后被横切的魔兽蛋。由于还是假期的缘故,试炼场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试验着自己刚刚理解的魔法。 蕾恩走进管理室,走到一个正打着鼾的男人面前,敲了敲桌子喊道: “醉鬼醒醒!有新入学的学生来了!起来做测试!” 这个横躺在椅子上红脸朝天的男人,嘴巴不自觉地微张,嘴角还躺着淡淡的津沫,被这么一吓差点从椅子上横翻出去,睡眼朦胧地到处望着,嘴里还囔唔地叫道: “新入学的学生?在哪呢在哪呢!” 蕾恩满脸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安抱歉地说道: “让你见丑了……这是负责入学实战检验的约翰,五阶魔法师。” 说着,蕾恩将桌上喝了一半的玻璃酒瓶一把拿起,眼睛微眯,望着慢慢清醒的约翰神色不善地说道: “约翰,要是我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你在工作期间酗酒睡觉,你猜你会被怎么处罚?” 约翰浑身一颤,身上酒气好像都因为害怕而散开了不少,连声求饶道: “蕾恩女士,这假期时间,我就是过来轮个班点个卯你就放过我吧!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有新入学的学生,马上都要开学了这。” 安腼腆地站在蕾恩的身旁,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想要入学的学生,我叫艾格·诺顿。” 蕾恩眼神凶狠地呙了约翰一眼,约翰立刻不多抱怨,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用衣袖好好抹了抹自己的脸后站起身,语气轻松地对着安说道: “行啊新人,跟我去场地里试一试,看看你究竟有几把刷子。” 第五十六章 太过顺利 两人走到一片白线规划好的矩形场地,约翰熟练地激活场地的铭刻,熟悉的乳白色屏障顿时将两人笼罩住。约翰呼了一口带着浓重酒味的气,神色自然且轻松地说道: “小子,把你最强力的魔法释放出来,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安有些犯难。很明显,即便自己再写一个复合铭刻释放出来,约翰也能控制住所有的状况。然而问题在于安手上没有合适的材料,更没有充足的魔力能够激活复合铭刻。 眼前的约翰似乎错以为安是一名魔法师,并不知道安的身体如同干涸的河道,根本没有释放魔法的能力。于是安思虑片刻,决定如实地说道: “我并不是一名魔法师,我是一名铭刻师。” 约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管你是铭刻师还是魔法师亦或是召唤术士,你就展现出你最强的那一面就行,不用跟我废话。” 站在一旁的蕾恩不禁蹙了蹙眉头。约翰的随性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安刚刚在蕾恩的眼前展露了天才般的构想和思路,可谓是瞬间夺得蕾恩的好感。现在约翰却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屑一顾的态度,而安则是默默地承受住这份轻视,这让蕾恩心中忍不住冒起一团火。可就在此刻,蕾恩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希贝卡曾经说的那段话。 铭刻学的天才,绘写了五阶威力的铭刻。 这段被蕾恩嗤之以鼻的话语此刻却是如同老树盘根般扎在了蕾恩的心上。她原本只以为这是希贝卡为了给协会抬份才开口的大话,但似乎事情的发展正朝着自己想象之外走去。 安自己在心里权衡一会后,从小包里掏出一张自己早上在工作室里绘写出的崭新铭刻。这是一道四阶铭刻,名字是“镜”,几乎没有任何伤害能力,纯粹是安觉着好玩想要试试的产物。 绘写着“海市蜃楼”以及“干扰”的幻想球是一张底牌,安已经明白了底牌要藏在最深处才最有效这个道理,自然不会轻易显露出来。 随着安的精神与铭刻产生共鸣,“镜”的立场也在不知不觉中展了开来,将安与约翰笼罩其中。 即使是喝了酒,约翰的感知能力依然无比敏锐,很快就注意到了周围的细微变化。于是约翰试探性地向前踏出一步,嘴中砸吧两声,显然已经提起了兴趣。 约翰的世界于一瞬间分裂成无数平滑的镜面,所见之物都朝着视野尽头无尽循环。每当约翰动一下身子,无数个约翰都会同时镜面移动,而唯一亘古不动的是安的身影,矗立在视界的中心,正如同整个世界的轴心,一切的归结原点。 帝都的商贩会售卖一种名为万花筒的小玩具,透过小孔看到正是重重叠叠的五彩斑斓。只是此刻的约翰从观察者沦为了其中的一部分后,便没有了欣赏的意思,脑海里开始思考破局的方法。 “咔哒”一声,约翰打了一个响指,一缕火焰在他的指尖跳跃燃烧。于一瞬间,所有的镜中世界都跳跃起一缕火焰。 约翰望着指尖的火焰,火光映射在他两只青蓝色的瞳孔中,念念有词: “火焰的君主,诞生于原初的光芒。” 忽地,指尖这一缕火焰随着话语的落下猛地暴涨,如同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凶狠地盯着这片由镜子组成的小世界。 “从虚空中出现,拯救……呕,呕呕……” 话还没说到一半,约翰朝着地上一跪,手上的火焰瞬时消散,脸色涨的通红,对着地面吐出了一地彩虹。 安连忙撤去“镜”,跑到约翰的身旁拍着他的后背让他能觉得舒服些。镜所塑造的世界杀伤力几乎为零,但是对于醉酒后的人而言,只要自己动一下周边所有的事物都会跟着一起动,晕眩感直接翻上数倍,被困在这样的世界无疑等同于被困在了地狱里一般。 蕾恩扶住额头,对这一位老同事这副糗状只有无语和嫌弃,没有丝毫的同情。“镜”这一铭刻算是小有名气,所以在安张开后的不久蕾恩就知晓了铭刻的真名,也预测到了事情的最终结局。 “呕……不用管wo……呕……忒忒,你合格……呕……” 呛人的酒腥味混杂着没有消化的食物的味道,再加上一地的彩虹的视觉冲击,看的旁边一些学生瞠目结舌,草草收拾一下东西就飞也似地从试炼场里逃了出去。蕾恩捂住鼻子,厌恶地唤出一团水球将一地狼藉给清理干净,冷静地对安说道: “别管这个吐了一地的家伙了,你已经通过了实战了,我带你去做入学登记就行。” 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无论自己怎么想象,都没想到这么轻松地就通过了实战测试,简单得仿佛就像是一个闹剧一般。 吐了一地的约翰身子不住地抽搐,鼓起力气朝着安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朝地上一瘫一卧,鼾声如雷般响起。 虽然没有见证到传说中的五阶铭刻,但安也操纵了四阶的精神系铭刻,实打实的实力的确摆在了这儿,蕾恩也就无需再多言语,录取就完事儿了。每年录了那么多魔法师,学院现在对新鲜血液的渴求度更是有史以来最强烈的时刻,铭刻师这样的稀有品种当然是能多录取就多录取。 等自己的信息被登记完毕,被通知衣物和勋章会在制作好后送去住处时,安才明白自己的的确确是被帝国最优秀的魔法学院录取了。 大概就是鼓起了一百分的劲,只花了一半就解决了所有的事情的空虚与无处发泄力气的虚无感,如同气球般鼓胀在安的胸口。 回到了住处时,安先敲响了爱格妮丝的房门,等爱格妮丝说了一声进来后才敢打开门。 柚子正一脸乖巧地坐在爱格妮丝的对面,手里紧握着一支笔,艰难地学习如何书写文字,让安不禁怀疑这个世界究竟是有多么的疯狂,能在路上轻而易举地捡回一只神秘且强大的吸血鬼少女,而且还能让她如此听话且乖巧。 如果柚子能在自己进门的时候不要下意识地咽一下口水的话,安大概会更加满意。 爱格妮丝一边翻动着一本新编的《世界地图及种族图鉴》,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主人,怎么,被录取了?” 安有些无奈地朝着床上一坐,困惑地问道: “爱格妮丝,你不觉得现在的行程太顺利了吗?一点起伏都没有,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以好事收场,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爱格妮丝抬起了头,仿佛在看一只惹人怜爱的兔子般望着安说道: “主人,这种事情换做旁人,早就开心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也只有你这样的奇葩才会觉得怪异。而且哪里没有起伏?你看看柚子,你想想路上的奇遇,称为波澜壮阔都是绰绰有余好吧。” 第五十七章 错开的幸运 柚子苦恼地抓着笔杆,歪七八拐地在纸上鬼画符。从蛮野的丛林进入到人类的社会,柚子还有很长一段适应道路要走。与人类的语言相比,现在学习的写字对柚子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怎么动怎么别扭。尤其需是要协调好两个手指的动作与力气,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得要保持在一个平衡状态写出一串连贯且顺滑的字符,强硬地控制自己的手指维持在一种平衡点动也不敢动,让这位习惯了在丛林里自由自在的吸血鬼少女浑身打颤。 写字不单单是在锻炼手指间的气力协调能力,更是如同在用尖利的指甲刺挠着柚子的心,磨练着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见柚子偷偷摸摸地想要放下笔杆偷懒片刻,爱格妮丝眉毛一抬,柚子立刻捏紧笔杆,不敢再漏出半分懈怠神色。安吃惊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困惑地问道: “你是怎么让她这么听你的话的?” 爱格妮丝眼神玩味地看着安道: “主人,这件事情可脱不离你的帮助。要没有你,这家伙估计理我都不会理半下的。” 果然,爱格妮丝还是用安的血液作为大棒之后的那根胡萝卜,而且效果显著。 也亏安的血液对于吸血鬼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不然爱格妮丝的几次极限施压就会让这位本性野蛮自由的吸血鬼少女直接暴走,哪还能这么乖巧地坐在这里学习写字读书。 见安依然愣愣地坐在床上,爱格妮丝将书合上,认真地对安说道: “主人,你要正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实力是非比寻常的。尤其是在你的同龄一届之中,你的存在堪称妖孽,即便是在整座大陆做比较,你的存在都是特殊的。所以现在你最需要做的是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且从容地面对周围,让自己的灵魂和心灵成长的更加成熟。不能因为外物的夸赞而让自己膨胀虚浮,也不因为外界的动荡变化而轻易地动摇自身,脊梁一定要笔直且坚硬,能够撑开天与地,这才是你需要做到的。” 安一边听着爱格妮丝的教导,忽然说道: “要是有旁人在现场,一定会觉得这幅景象特别搞笑。” 爱格妮丝脸色一沉,语气不善: “怎么,我长得那么小是我的问题咯?当初是谁说机械族的生命不可用寻常人的视角来衡量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不可以长得成熟一些,晶核呢?多给我整一些晶核,我就可以如你所愿长得更加,成,熟,了。” 话语从爱格妮丝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仿佛爱格妮丝的牙缝间碾咬着的就是安的身子,吓得安忙不停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出去逛逛,急忙就跑出了房间。 柚子收回了自己恋恋不舍的视线,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组织着脑海里仅有不多的词汇,努力地尝试着去与爱格妮丝对话: “爱,格妮丝,好吃的,香香的,味道,没了……” 爱格妮丝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柚子,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准备好的血液,抛给柚子的同时嘴里念叨: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要吃,你不好好学习努力,以后就不给你吃了!” 柚子兴奋地接过瓶子,手指粗鲁且急躁地掰弄着瓶口的封盖,好不容易揭开盖子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令她神魂愉悦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将嘴凑上了上去,如同婴儿般吮吸着瓶里的血液。见瓶里空了,柚子还有些不舍,将自己粉嫩的舌尖伸进狭小的瓶口里,舔舐着瓶壁上残留。 爱格妮丝继续摊开先前没看完的书,忍住了差点长叹出去的气。自己虽然是机械族,在各方面都会显得少年老成,可实在是架不住给两个家伙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当老师。辛苦就辛苦一点吧,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光,不要叹气了,老是叹气,容易把幸福叹走, ------------------------------------------- ------------------------------------------- 安站在大街上,想了想该做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去协会再逛逛。 龙临城很大,充满了安没有见过的新奇事物,不过若是安独身一人去看一圈,那未免显得也太过孤单凄凉了些,带上爱格妮丝与柚子又显得太过显眼吵闹,一来一去,不如先把逛街游乐一事先搁置,反正待在龙临城的时间还长着。 随着出入协会的次数变多,安也愈发熟悉协会里的氛围,不像第一次那么拘谨且好奇。礼貌地与其他主动打招呼的魔法师回礼,安感觉协会里似乎有些嘈杂。路过一群魔法师时,安敏锐地竖起耳朵,捕捉住一些只言片语,努力地拼凑成有用的信息: “新来的……” “气质……” “四阶魔法……” 可惜安只是于一瞬经过了这群人,凑成的信息极其有限,安也不太好意思直接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带着满肚子的困惑继续朝着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走去。还没走几步台阶,只听身后忽然一片哗然,安立刻循着声音望去,好奇魔法师协会里怎能还掀起如此声浪,一个熟悉的人影顿时映入安的眼里。 那枚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影,不属于花火鹤又属于谁? 安顿时释然,若是花火鹤出场,引来一些喧哗再正常不过。只见旁边几位魔法师虽然还在与朋友说笑,但眼神已经收不住地朝花火鹤的方向飘去,嘴上在说些什么言语也不清楚了。 虽然安绘写的铭刻如同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炸响在所有魔法师的心中,但在天才美少女,尤其是美少女三个字面前,安所表现出的实力顿时显得逊色不少。 人是诚实的,是忠于本性的。强大的实力能够强迫他人低下头颅,而美少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一群强者拜倒在石榴裙下。 安露出一副淡淡的笑意,不再管底下的喧嚣,径直朝着工作室走去。他并不急着要与花火鹤会面,更不想在这种地方强行将自己也挤入舞台中央,徒增不少麻烦事。只要花火鹤去学院上学,迟早有一天两人会再一次相见。 站在一楼的花火鹤刚在协会里登记完,手上拿着一枚刻着她的名字的镀金徽章,脸上没有任何骄躁或是雀跃的神情,仿佛像刚喝完下午茶般轻松惬意,平静地应付着围观者的客套与近乎。 这是花火鹤熟悉的世界与场景,所以花火鹤处理起来是得心应手,能够礼貌且得体地将所有人的好意收下,再圆润地推送回去。受到如此瞩目的理由有二,一是因为花火鹤自身的气质与美貌,二是测试时产生的异动。 当花火鹤将一束火苗唤在手上,在测试魔晶的作用下猛然绽放时,众人还以为昨日的情景又重现了一次。 虽然威力小了许多,惹眼程度也没有那么炸裂,但因为施术者是一位美少女的缘故,这件事情的讨论热度顿时就成几何倍增长,瞬间超越了昨日安造成的巨大骚动。 一位未来可期的美少女魔法师,听上去就比一位天才铭刻师更惹人注意。再加上死对头武会未来的话事人也会是一位少女,好事的魔法师顿时就忍不住将想法往这方面靠去,去思考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像是注意到了安的身影,在安穿过长廊走向工作室后,花火鹤猛地抬起头,望向已经没有安的身影的台阶,随后又将视线低落,心想自己真是不对劲,脑海里怎么就忽然跳出了他的身影。 花火鹤比安还要早抵达龙临城,但她并没有急着先到魔法师协会里登记得到一份庇护,而是先将龙临城草草地转了一圈,又到学院里提前熟悉了一天,这才前往协会。对于花火鹤而言,在协会里登记无非就是拓宽交友圈的一个平台,她最大的目的还是要好好利用学院的资源提升自己的能力。 美少女魔法师并不多见,一年也只会有那么五六个,而天赋异禀的就更加罕见。这样的稀缺资源在龙临城里无需自己宣传,只要出现便是炽手可热的香饽饽。花火鹤倒不害怕名气大后带来的麻烦,相反,花火鹤更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贵机会。如果能利用妥当,获得的利润便会远超常人想象。 在此之前,花火鹤其实并没有做过天赋的测试,见到反响如此强烈,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时,花火鹤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自己只要做了,就一定要站在第一位,无论是巨岩城,还是龙临城,甚至是整座帝国。 如果花火鹤早来一天,见到安引起的那份骚动,大概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会被一口气压到最底下,那根傲骨会被冲击直接拦腰打断,失意且落寞地回去。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安的天赋与强大只是一件客观事实,认识到也就是认识到,对自己已有的生活轨迹并不能产生巨大的影响。而对于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花火鹤而言,这样的冲击反而会是毁灭性的,会将积累数年的信心高楼一口气摧毁。等重新振作起来再树立起来信心时,已不知是什么年岁且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这么一来,慢慢悠悠的花火鹤反而是幸运的。 青春是一块璀璨的钻石,坚硬却又易碎,明明拥有着比谁都不服输的劲,却又很容易被打击的体无完肤。这是一段精彩又重要的时间,也是少年少女们最容易成长的年岁。这段岁月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是苦难还是机遇,都将是人们珍藏一生的宝贵财富。 第五十八章 帝王与公主 龙临城,帝国宫殿,用魔晶和精铁铸造成的王座上,安布拉冷眼望着底下噤若寒蝉的外交大臣,食指轻敲冰冷的王座,冷静地思考着局势的变化。 联邦与恶魔勾结一事虽没有实证,但他们在纳措平原上的小动作产生的烟雾弹足以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联邦。巨岩城的事情虽然被迅速封锁了起来,但也只是针对普通民众,站在顶层的人自然有渠道知道他们想要知道的消息。 即便如此,大陆最仇视恶魔的恩济国依然没有偏移自身的立场,只是平静地对埃伦斯帝国的外交大臣表态,如果帝国与联邦爆发战争,那么恩济会插手介入。如果帝国能够放弃侵略他国的想法,两国握手言和维持和平,那么恩济会毫不吝啬地献上最诚挚的赞美和祝福。 坐在位置上的其他大臣也是将身体绷直,眼神坚定地盯着地面上的裂缝,不让视线随处乱飘引来祸事。外交大臣贝尔特长杆般的身子虽然没有任何颤抖,但不断颤抖视线飘忽的瞳孔已经宣告这位擅长心战的男人此刻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别的大臣看到他这幅惨样,只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一下,脸上依然是一片近乎无情的淡漠。比起同情与嘲笑,这群大臣心里打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算盘,敲响的也是以此为戒的警钟。 没办好事那便是没有办好,没有理由也没有辩解的余地。 作为大陆上最庞大的国家,以神权为中心的恩济掌握着东大陆的绝对话语权,也是埃伦斯帝国必须要直面的一道阻拦。在战略准备上,埃伦斯帝国从未奢望恩济国能够提供援助,只是希望对方能够作壁上观,同样对联邦不提供任何援助便行。只是没想到事情形式一路向下,竟直接转向了最恶劣的情况之一。 沉重到近乎铁铸的气氛压迫着底下的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空旷的大厅此刻更是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不允许发出。就在此刻,一人昂首阔步推门而入,苍老的脸庞如同一棵紧攀岩石的巨树,每一道皱纹都透着风霜与肃杀的气息,灰白色的发丝无法盖住他的气势,反而如同怒狮眦目,每一步落下都是一击重拳击在听者心口。老者站定,只是吐了口气便将凝重的气氛搅乱驱散,声音浑厚: “我们无需太过在意恩济的态度。他们想要插手,我们就将联邦与灰裔有勾结的证据昭告天下;他们想要我们停手,那我们就师出有名逼迫他们表态。” 见到来者,安布拉脸上神色略有缓和,淡淡地说道: “兰斯洛特,如果我们不顾恩济的意思,最差的情况会是什么局面?” 被称为兰斯洛特的老者轻哼一声,手腕上雕着龙纹的金色镯子忽地颤抖两下,平静地说道: “最差的局面是我们左右逢敌,需要分兵应对两方来袭。” 安布拉脸上丝毫没有恼火或是恐慌,而是感兴趣地追问道: “要是恩济与联邦联手,你和其他五位能够应付得了这个局面吗?” 听到此话,底下众臣皆是心里一慌,有几位已经下意识张开了口想要劝阻,但在极强的求生欲以及多年来养成的怕死本能下,把话给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同时向恩济国与联邦宣战,即便这只是安布拉陛下的随口一问,都能让群臣背后生出一片冷汗。 与这幅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兰斯洛特那张干皱的脸庞忽然咧出了一张笑脸,仿佛是年幼的孩子望见了心爱的玩具般,更像是儿童准备玩弄自己刚捉回来的虫子,搭配着兰斯洛特这张岁月磨砺的脸庞顿显诡异与渗人,就连他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升了一度: “尊敬的安布拉陛下,鄙臣将倾尽全力辅佐陛下,这一身腐朽不堪的骨头,愿成为陛下雄韬伟业的地基!” 安布拉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容,宽慰地对着群臣说道: “无需担忧,我只是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帝国军人是不畏一切的,帝国子民更是热血无畏的,你们说是吧。” 此言一出,听者无不汗如雨下,除了不停点头,连一句马屁都不敢拍。 -------------------------------------- -------------------------------------- 城堡的尖塔是珐娜最喜欢的地方。 回转上升的楼梯,幽深安静的阁楼,这些都是能让珐娜感到安心的元素。 无人叨扰,也没有需要思考的事情,就这样浸泡在温暖潮湿的黑暗之中,透过塔顶上一扇半开的窗,静静地俯瞰龙临城,或是将视线投向远处,一路望到大陆与天空的交接处,最后消失在无人知晓的世界尽头。 这是连哥哥安布拉都不清楚的秘密,只有最贴身的女仆才知道这处属于自己的圣地。 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柔软的小床,一个书架以及一套桌椅。如果珐娜想要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她需要微微蜷缩双腿才能放下自己的身子。书架上摆着两排书,都是那种被老师瞧见了立刻就被没收的闲书杂书,讲的都是少年少女的冒险与爱情,充斥着天马行空与爱恨情仇,让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珐娜既兴奋又激动,看到高潮处恨不得自己化成一张薄薄的纸片加入其中,一同去探索绚烂而又精彩的世界。 这里才是真正属于珐娜的小小世界。如果世界末日降临,这里便是珐娜逃生的方舟。 房间虽然不大,但刚刚好能让珐娜心里感到温暖和安全,是藏着珐娜的秘密最多的地方。现在,这个藏宝库里又多了一件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一张半身大小的曦暮画像,悬挂在窗口对面的墙壁上。只要将窗户打开,外面的阳光便会温柔地洒落在画像上,为画像上英武俊秀的曦暮添上一份圣洁的光辉。 珐娜痴痴地望着画像里的曦暮,手指不自觉地滑向了唇边。自从那一天两人会面以后,珐娜的心灵和脑海就被曦暮占据,早上吃饭时想着她,中午学习时想着她,晚上入了梦,脑海里浮现出的也是曦暮大汗淋漓专注于拳的样子。 酷爱恋爱与冒险小说的珐娜眼里,曦暮便是勇往直前的勇者,而珐娜就是柔弱且需要保护的女主角。曦暮注定是要闯出一片天地,而珐娜需要做的便是在她身后默默地注视,竭尽全力去支援她。 虽然故事里的主角都是一男一女,生死与共到相濡以沫,可是两个女孩又怎么不能写出一样波澜壮阔的故事? 一想到曦暮的脸庞,珐娜不由地脸庞发热,朝着床上躺去,将枕头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右手慢慢地向下探去,眼神已是一片迷离。 第五十九章 两生花(一) 秋天已至,暴雨倾盆。 龙临城已有许久没有下雨,行人们匆匆地在屋檐下行走,时不时低头注意脚边突然冒出的一朵水坑,提防着溅起的泥水。伴着这场大雨,秋意也随之落如龙临城。 暖意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从龙临城漏出,只剩下萧瑟冰冷的秋风刮在陌路人的脸上,吹起几片已经枯黄的叶片。 安将窗户打开,撑着胳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落下的雨幕,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外面的集市仍然喧嚣,但大部分的声音都被雨幕隔断,安就这么呆愣愣地望着天空上漂浮的乌云,精神早已飘远。 墨色的云层仿佛是一头头迁徙的鲸鱼,从海洋之中汲取水分,横跨大陆,最终再回归到原初之地,周而复始。 磅礴的大雨是它们的脚印,轰隆隆的雷声是它们的嘶鸣。望着乌压压的云层大军压境般朝着远方飘动,安的思绪也被其裹挟,重重地朝着未知飞去。 距离安初到龙临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安除了弄清楚了从旅馆到协会这一路上有多少餐馆,哪些餐馆的饭菜不错哪些餐馆名过其实以外,似乎就没忙明白其他事情。 一颗再大的石子砸向水面,也只会溅起暂时的涟漪。而涟漪漾过几圈后,水面又会重归平静。 特别是有一双手,帮扶着把所有的涟漪给控制住的情况下,所有的事情平静得似乎有些突然。 明明决定好了要出去看看,闯荡出一番世界,但不知不觉间却又过上了极有规律的三点一线生活。趁着雨天,安望着无拘无束的云群不禁陷入了沉思。 安很喜欢下雨天,大雨就像是整座世界的重启按钮一样,咔哒摁了下去,哗哗的大雨就冲干净空气中的污垢与泥泞,洗刷去街道上的尘土与肮脏,再将人们摁在家里,让他们有个时间去好好思考,而不是急匆匆地踏上路程。 由于安进入协会总是偷偷摸摸的,这半个月里也没有产生其他的话题与热点,所以协会里的人也慢慢地淡化了安的形象,只是会在偶尔提起曾经有个超级厉害的天才铭刻师入了会,再多的也没有话题供他们咀嚼。 如果没有调味料和新鲜的题材,总是嚼一个话题是很容易嚼到无味的。况且花火鹤的到来瞬间抢走了安的光芒,不单单是在协会里引起了火热的讨论,更是隐约成为了龙临城的一个热点话题。相较之下,安的存在顿时显得不够起眼了。 花火鹤天生就适合活在人群的焦点中,说的直白些,长袖善舞的她最擅长处理各式各样的人际关系,清晰地明白什么样的交往会能给自己带来利益,什么样的人脉是值得花心思培养的的,什么样的人是值得花时间结交的。年纪轻轻的花火鹤已然如同一位深谙社会之道的成熟女士,以礼貌且不失优雅的姿态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并很快拥有了数量不少的拥趸。 曾经情感的失控给她在心口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暗瘤,也正因此,花火鹤才会更加慎重缜密地处理自己身边的事情。 如果协会的卷轴产量没有忽然暴增,质量没有比起以往高上一节,那么安的存在会更加不起眼,彻底沦为花火鹤这朵红花旁边的一片绿叶。 第一批的卷轴在副会长的授意下,只是作为协会内部的奖励品与消耗品,并没有在市场上流通,所以引起的注意范围非常有限。即便如此,协会里的许多活跃魔法师已经意识到安的巨大潜力以及无限的可能性,若有若无地打探安的消息。 不过对于安而言,这些事情都算得上是身外之事。明日就是帝国魔法学院开学的日子,临近开始的日子,安反倒是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认真来说,这算得上是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去上学。在此之前,安获取知识的途径多是来自汉斯、绯璃以及书本,而失忆的时间里更谈不上是正式上学,只能说是陪读凑个热闹。 原本只是想用龙临城作为一个中转地的安,心里负担忽然加重,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慢慢地从四肢泛起,让安胸口隐隐有些发闷。 这是所有孩子面对学校时的正常反应,深植于脑海与肌肉的深处。即便从未有过这一份经历,也能从漫长的人类时间长河中感受到祖祖辈辈对其的恐惧,从灵魂的最深处回忆起原初的紧张与不安。 -------- -------- 城市的另一端,花火鹤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眼睛微眯,手背耷拉在额头上,白色的吊带半落在床上,玉一般的肩膀透着勾人的淡红,露出两根鲜明且惹人的锁骨。 这间屋子离龙临城的中心城区有些距离,房屋外貌也有些老旧,好在内饰完好且干净。这是花战托朋友为女儿准备好的落脚点,花火鹤作为一名外来者,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便已是极大的幸运,自然不会抱怨些什么。这些日子住下来,花火鹤反而愈发觉得这栋小屋温馨舒适,渐渐的也有了家的感觉。 花火鹤并不喜欢雨天,她觉着似乎所有差劲的事情都发生在雨天,心情就仿佛是穿着白净的鞋子出门被溅了一脚的泥水,很容易变得烦躁且不安。不过今天是个例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给予了这位少女一份难得的安宁与闲适。 不然花火鹤此刻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与一位相识两天的贵族小姐一同出游,顺带着认识认识她的一些友人。 花火鹤并不讨厌这些贵族,相反,她很清楚的明白,如果自己想要在龙临城彻底站稳脚跟,自己就必须要去结交这些上流贵族。 权利,金钱,人脉,情商,才能。花火鹤拥有了后面两样,以此为本钱,去拼夺前三样。 如果这群贵族不拿她那源自西边大陆的名字开玩笑,不在言语中常常透露出瞧不起外地人的感情,大概花火鹤会更加自然,也更容易亲近这群家伙。 第六十章 两生花(二) 龙临城的贵族们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气,在他们眼里,龙临城以外来的人都是不懂市面的土著,是没有教养的粗鄙之人。而对于西方大陆的态度,他们抱着两极的态度:一方面认为西方大陆的艺术与文化别树一帜极有美感,一方面认为西方大陆诡异神秘不可理解。即便花火鹤生于巨岩城,长于巨岩城,和她母亲一样有着一张分明且冷艳的脸庞,一个西方大陆的名字就把所有的存在和成长否定,成为一张贴在花火鹤头上的巨大标签。 先前一次宴会上,便有一名贵族子弟眼神赤裸裸地袒露着自己的爱意与污秽的想法,只是碍于宴席上人很多,花火鹤周边围绕着不少追随者,这才没有做出激烈的举动。可能是心痒难耐,这名贵族子弟竟高谈阔论起外乡人是多么的野蛮粗俗,连带着西方大陆一通批判了番,言语中若有若无地指向了花火鹤,似乎是要将被无视的痛楚全部加倍奉还给花火鹤。 效果很明显,至今花火鹤心里想到这件事情还会忍不住地泛起一阵恶心与反胃,更对自己这些日子这么广泛的社交产生了一份自我怀疑。 花火鹤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花火鹤心中不禁感慨真是幸运,不用在与这帮贵族虚与委蛇。若是这种日子再持续一段日子,花火鹤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副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正当花火鹤在脑海中绘着即将到来的学院生活时,门不合时宜的砰砰响了起来。花火鹤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长叹一口气,强撑着自己坐起身,对门外的人没好气地说道: “干什么!” 一个厚重且懒散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 “大小姐,别偷懒了,该学习啦!” 一听到是亚北在说话,花火鹤双手捂脸,心中情绪已不能用言语表达清楚,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等将自己收拾干净,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花火鹤打开了门,对着依靠着墙壁胡子拉碴的亚北冷冷说道: “今天是休息日,能不能让我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时间?” 亚北耸了耸肩膀,右嘴角向上一勾,摊开手嘟着嘴道: “我也不阻止你休息啊,我就提醒你一下。你不是想要去星风吗?以你现在的能力去星风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在社交上后,你不得赶紧在空闲时间里把落下的事情做完?” 花火鹤刚想反驳几句话,但一想到前几日看见的事情,她便将想说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亚北说的一点没错,如果继续是这个步调,那么花火鹤可能会成为一个商业的女王或是某位贵族的妻子,而“魔法天才”这一称号将永远与她无缘。 美女天才魔法师由三个部分组成,美女、天才以及魔法师。而在三个词语的排列组合上,美女排在第一位,魔法师排在最后,足以看出大多数人的选择以及世界对人的固有看法。 多少人能够忍受得了魔法道路上的晦涩与艰辛,又有多少人能够忍受得住纸醉金迷的诱惑?明明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花瓶便可悠闲地过日子,又为何要将自己埋身入荒凉苍茫的大地去探索魔法的未知? ---------------------------- ---------------------------- 见杉杉轻而易举地从天空引来一道银色闪电,精准地命中百米外的靶子上,炸出一大团火花和声响后,不少围观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星风学院不缺天才,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是天才,才更能理解杉杉恐怖的天赋。 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不是天才与凡人的差距,而是天才与天才间也是有三六九等。所以星风学院虽然享誉盛名,但许多人并不会主动前往星风学院,只是会将其当做一个心目中的圣地瞻仰瞻仰便足矣。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一旦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不过尔尔,对于一个自命不凡的人而言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所以这也是星风学院变相的一种门槛: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向上攀爬的动力,那就建议不要来星风学院自讨苦吃。 而在天才遍地走的星风学院里,杉杉的存在也是独一无二的。作为卡特教授最用心也有可能是最后的学生,拥有着雷电魂魄的杉杉注定会在星风学院里大放异彩。 大约是伙食好了,生活条件舒适了,心理上压力也小了,杉杉的变化只能用女大十八变来形容,慢慢出落成了一副小伙伴们都不敢相认的模样。 杉杉舒了口气,看似轻松的举动实际上对魔力消耗极其巨大。雷电不同于火水土木风之类的基础魔法元素,和空间魔法一样是“上天的馈赠”,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适应这份爆裂而又炽热的力量。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杉杉的手在释放完雷电后依然止不住的颤抖。即便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杉杉依然没能从噩梦之中完全走出。每一次使用雷电的馈赠。不单单是在锻炼能力和熟练度,更是在锻炼心灵的承受能力。 “啪啪啪”,一名男子微笑着鼓着掌,走到杉杉的身旁亲切地说道: “杉杉学妹,你对于魔法的理解和熟练程度越来越精湛了,我们这些前浪真的是要被你这道后浪给狠狠地拍在沙滩上啊。” 杉杉撩了撩额头前的刘海,语气生硬地回答道: “谢谢卡其拉学长,但我的实力真的极其有限,和你们比起来只是一个花架子罢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像学长学习。” 卡其拉笑着摇了摇头,礼貌地邀约道: “你中午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午饭?” 通常情况下,一些好事的学生会吹个口哨鼓动情绪,稍微大嘴巴的再添油加醋与人说上一番八卦,但眼前说话的人是十九岁的五阶魔法师卡其拉,另一方更是天赐雷魂的四阶魔法师杉杉,在这两人面前吹口哨造八卦,将来肯定会死的很惨。 杉杉脸上明显的露出一副不耐烦,但语气还是礼貌地说道: “感谢学长厚爱,但是我中午还要回岛上跟凯尔阿姨一起吃午饭,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卡其拉也不懊恼,雷魔法师性格爆裂是出了名的,没有被一道雷电招呼上门就算是很克制自己了。于是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多言语潇洒地离开了空旷的靶场。围观的学生见杉杉的练习结束后,也如鸟兽散开,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见人群散开后,杉杉缓了一口气,低着头闷着声朝着家所在的岛屿方向走去。属于星风学院的浮空岛很多,每一座上面的生态与习惯都有些不同,杉杉现在所在的岛屿便是拥有着学院最好的靶场,专门为学生锻炼魔法释放的准确度而建。 杉杉并不习惯去其他岛上,但总有一些迫不得已的时候逼迫着她独自一人前往外界。而在事情结束后,杉杉就会马不停蹄地朝着家的方向奔去,回到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那片小世界。 曾经的那头有些枯黄的头发,现在已是如同一条黑色匹练般柔顺。冬日分叉树枝般的手脚,此刻也如晶莹的羊脂玉令人浮想翩翩。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转眼间就将人彻底改变,只在记忆的空隙中留下些许积着灰的过去,提醒着人自己的确存在。 那位瘦小脏兮兮的女孩,想要一直赖在哥哥身边的女孩,敏感且爱哭的女孩,眨眼间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那个小女孩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能配的上那一只蓝色的蝴蝶发卡,不被旁人嘲笑。只不过愿望实现后,女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看着手中的那只发卡,曾经的激动也如同一堆燃尽的白灰,再也无法复燃。 或许,女孩无比珍惜的根本不是发卡,而是通过发卡,她似乎就能看见某位不守约定的家伙那个瘦小却又高大的身影,心中的思念便能缓解些许。 第六十一章 两生花(三) “杰拉德!好久就不见!假期过得怎么样!” “桑迪拉,怎么感觉一个假期过去你越来越胖了哈哈哈!” “怎么回事,见到我都不给我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和吻的吗!难道你在假期里有了新欢?!” …… 八月开学,整个学院都洋溢着热烈与欢快的气息。学生们拥抱着许久未见的友人,对即将到来的崭新学期充满期待,一个假期填满的燃料将化作他们不断前进的动力,支持着他们在无垠的知识海洋里遨游。 学生们兴奋地在课表上浏览着自己感兴趣的课程与教授,巴不得把自己的课程填充的越满越好,将自己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完全利用起来,发誓一定要成为学术上的巨擘或是魔法上的大能,成为世间顶层存在,俯瞰碌碌众生。 只不过梦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骨感的。这份燃料只会支持这群学子度过学期最开始的时间,随着日程往后推移便会越发懒惰,直至早上的课都不愿去,巴不得一觉睡到下午晚上,然后和朋友在繁华的夜市玩一个通宵。 人生得意须尽欢,反正最终目的都是让自己过上快乐日子,何不现在就好好享受! 安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之中穿梭,尽量不碰到别人的身子,装作自己是一个透明的存在,朝着教学楼走去。 前三日是学生报课以及参与兴趣小组的时候,许多热门课程的门槛都被络绎不绝的学生踏破,一个个知名教授的大门更是要被热情的学生敲烂。对于绝大部分教授而言,最累的时日就是这些天,不单单要安排课程时间教室人数,更要应付无数学生的拜访和请求加席位。 比如说希贝卡就是一位门槛已经被踩烂的典型。实力高强的冰山美男教师对于这群还处于思春期的少女们而言,无疑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毒药。就像扑向火焰的飞蛾般,明知未来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可还是朝着没有结局的路途狂奔而去。 不过追求希贝卡还是有一个巨大的优点的。好像希贝卡天生就不懂得爱情是什么,榆木脑袋到了极点,爱情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在这座冰山面前也显得微小无力。虽然注定得不到什么,也不会亏少什么。 前段时间送来的校服里还夹着选课的一张长表以及校园的一张地图,配套的还有一些绘着帝国魔法学院校徽的徽章和纸币。安自然已经将学院提供的课程研究了个通透,现在要做的也只是跟着地图把想要上的四节课报上名,然后赶紧回家把没有看完的《奇闻异赏录》给看完。 其他学生最热衷的兴趣课小团体什么的,安对此一点也不感冒。倒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安对人群的惧意和羞涩还没有完全褪去,在他彻底习惯与许多人交往之前,这些事情就与安无缘。毕竟说白了,这些团体都是学生拓宽人脉、为自己的未来奠定基础的一种方式,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更不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然也就不太愿意去主动掺和。 穿过熟悉的廊道,走向学院边缘的偏僻小楼,人的密度也在肉眼可见的下降。等安走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铭刻与西方大陆“道”的对比与参考》的讲师门前时,安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太敢确定自己究竟找没找对地方。 可能是学习铭刻的人本身就少,外加上对西方大陆感兴趣的人更是少上加少,导致这栋藏匿于学院角落的小楼显得几乎无人问津。安眼前的这扇小门更是比起寻常门扉更加素朴,如果不是门把手仍然擦得雪亮,安都怀疑这扇门尘封了数年,一旦打开便能开启另一个世界。 安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不是担心吵着里面的教授,而是担心自己下手重了就把整扇门给敲塌。几秒后,屋内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谁?” 安如是回答道: “你好教授,我是艾格·诺顿,想要报名你的课程。” 里面的声音一顿,有些困惑地反问道: “我的课程?我有什么课程……哦哦,你进来吧。” 安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出乎意料的是,迎面而来的并不是崭新的异世界或是扑面的尘土和臭味,入眼的是整洁的书柜、齐刷刷的资料山以及一位头发遮住眼睛的男士。 男士将额头的刘海掀开,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眸以及漆黑如墨的双眸,声音亦是如先前说话时低沉沙哑,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课的?” 安将手上握成卷状的课表与地图摊开,指着上面用红笔圈出的课程名称坦诚地说道: “虽然没有列在最显眼的地方,但至少还是列了出来的。千诺山教授,我对这门课非常感兴趣,请问能将我加到名单里面吗?” 名为千诺山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扭了扭久坐后有些酸痛的脖子,将正在看着的书用书签夹住合上,平静地说道: “你是今年第一个来找我报名这节课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这节课历年也有,不过我印象里最多也只有四名学生,大多都会中途退出,有几年都没有人报名。我讲的课很无趣,考的东西又很多很细很严格,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三四个人最后过了这节课,而且据我所知都消耗了他们极大的精力。知道了这些后,你还确定要上这门课吗?” 听了千诺山这么一番话,安心中微微有些发憷。不过对这门课的好奇与兴趣还是战胜了千诺山的恐吓,安坚定地说道: “我要报这门课,而且我对自己的铭刻知识有一定的信心。” 千诺山一听笑了: “有自信的小子,我很喜欢。不过我得说明一点,这门课不单单要考验铭刻的知识,更多的是对遥远且陌生的西方大陆的力量体系的理解和阐述。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去往那么遥远的地方,所以这门课的定位就极为尴尬,想要作为兴趣了解的人会被过于晦涩的内容劝退,而实用派的人则不大能用上我这节课,毕竟大多数人都会在龙临城待下来,对西方大陆的了解最多来自于一些小说或是身边的一些装饰物。” 千诺山顿了一下,似乎是太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后接着说道, “更别提这节课的另一部分是铭刻,更是学院里的极少数。如果你想来学我的课,我自然是欢迎的。如果你要中途离开,我也不会多做阻拦,只要注意别过了取消课程的时间线就行。选择权都在你这里,只不过消耗了许多时间却又没学到多少东西的话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更加慎重,多去学些有用的东西。” 安正想开口谢过好意,忽然听到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敲门声。千诺山眉头一挑,将额头的刘海再往边上撩了撩,挤了挤鼻根,有些讶异地小声说道: “今年是什么情况,怎么人扎堆过来的……” “哒哒哒”的敲门声停下后,门外声音传了进来,内容亦是开门见山: “千诺山教授你好,我想报名你的课程。” 当安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命运有时候竟然那么喜爱捉弄人。 重聚未免来的也太快了一些。 第六十二章 落差 当花火鹤见到自己想要上的课无人问津时,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开心的。 一是无需与无数人争抢课程,二是不用在人际关系上劳费心神,另加上花火鹤本身这门就对这门课程充满好奇,心中自然多出了不少好感。 千诺山咳嗽一声,瞄了身旁的安一眼,对门外站着的人说道: “进来吧。” 花火鹤施施然地推门而入,正要将准备好的言语说给千诺山教授听,在注意到教授身旁站着的少年后顿时停住,先是错愕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一个音调,叫道: “你也在?!” 安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花火鹤小姐,好久不见啊。” 千诺山见到两人的反应后,饶有兴致地坐了回去,刘海下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不吭一声地端起水杯,静静地看着二人的重聚。 身为一名不太受欢迎的教授,不像旁人所以为的难接近或是孤独自闭,成天埋头在书山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千诺山其实有许多有趣且接地气的爱好,看青涩而又甜美的青春火花便是其中之一。 在见到安以后,花火鹤的注意力很明显地发生了偏移,神色激动地走到安的面前,毫无生疏感、仿佛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捏了捏安的胳膊和脸,确认安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或是幽灵后,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在做怎样不知礼仪的举动,脸上顿时飘起一片惹眼的红霞,连声为自己冲动的举动道歉道: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敢确定你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刚刚的举动莽撞了……要不然我让你捏回来?” 花火鹤的动作明显失去了控制的能力,慌慌张张地就要把自己的胳膊和脸伸到安的面前。好在只有花火鹤有些乱了神,安还是很冷静的,轻轻避开花火鹤的身子,憨憨地笑了一下挠了挠头回答道: “没事,你安心了就行。从那天以后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今天见面真的是太巧了。” 虽然之前已经在协会里见过你了。安一边微笑着,一边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另一边,千诺山差点把刚刚吞下去的一口水给呛出来。一个字,甜,太甜了,即便千诺山定理极强,见到这一幕后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一脸的姨夫笑。 如果是认识花火鹤的朋友此刻站在花火鹤的身旁,也会拼命地揉眼睛擦耳朵拍脸颊,不敢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那位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却又如高岭之花不可侵犯的花火鹤,此刻怎么就像一位笨拙的孩童般,做出这些不可思议的幼稚举动,又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语? 花火鹤正想追问那天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安咳嗽一声,对着花火鹤使了使眼神,花火鹤这才意识过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对着千诺山赶忙道歉道: “教授,实在抱歉,我和艾格有过一面之缘,这次重聚有些激动,太不好意思了。” 千诺山正抿着水专心致志地吃着瓜,见话锋忽然转向了自己,将手中水杯握紧,静静地说道: “没事,不用在意我,你们说你们的。” 花火鹤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果然自己无礼的举动冒犯到了千诺山,换来教授如此冷漠的话语。殊不知千诺山是真心想要看两人的重聚和对话,脸上虽然仍是一片冷静,刘海下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神采,但内心里的的确确在呐喊着你们继续啊。 花火鹤带着诚挚地歉意鞠了一躬,对千诺山诚恳地说道: “教授,我身上流着一半西方大陆的血脉,而且我对铭刻有着很强的好奇心,希望能报上您的课。” 千诺山挥了挥手,十分随意地说道: “没问题没问题,你要上这门课我就给你加上,你们两是……很好的朋友吗?” 安和花火鹤对视一眼,花火鹤罕见地没有主动说话,陷入了和安的关系的思考之中。安到时诚实的紧,直白地说道: “我先前在来龙临城的时候,搭的花火鹤小姐的车,这是我们到了龙临城后第……一次见面。” 如果要算上在魔法师协会里的远远一瞥,那就不止一两次了。 花火鹤这也回过了神,点头称是,补充道: “确切地说我们只是一起走了一半的路程。路上出了一点小问题,在那之后我们便分散了开,这是我们在龙临城第一次相见,所以显得格外激动。” 千诺山哦了一声,但藏在头发下的眼睛很明显充满着怀疑的色彩。如果真就如安和花火鹤所说,花火鹤也不至于表现的那么激动,且安的反应也比寻常人来的更加奇特一些,一个高大阳光的少年怎么就下意识地避开一位美丽少女的亲近,况且还是久别重逢的美少女。总而言之,两个人之间散发着的气息铁定是暧昧的,关系肯定不止是一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说清楚的,背后存在的故事铁定是更加曲折且复杂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小瞧一位看不清眼眸的人物。在人们视线不及的刘海之下,一双眼睛滴滴溜溜地就能转出不少额外的信息,想出不少可能性。 千诺山正准备多问几句话,桌旁晶石忽然亮起一束光芒。千诺山抚了一下将光芒抹去后,对着两位说道: “我现在有一件急事要出去一趟,如果有人来报名你们就把名字登记在桌上的白纸上就行。” 说完,他将椅子旁的一个包裹拎起,将桌上一些书本合上,又带走几本塞入包裹里。安和花火鹤只来得及说一声“好的,教授路上小心”,就见房门已经被千诺山关上,房间里只剩两人。 气氛忽然凝固,除了窗外若有若无的风声,整个房间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安尴尬地望着地面,先前有爱格妮丝和千诺山在旁边到还好,只剩他和花火鹤二人相处的时候,过去的一些不好的回忆就如同一条条丝线循着血液的流动延伸向四肢,慢慢地将他紧紧地捆绑住,让他说不出话动弹不得。 而在安对面的花火鹤也想要主动开口,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儿一幅不愿见到她的模样,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愿抬头看她,更没有主动和她搭话。 换做旁人,早就不知亲疏地凑了上来想要一亲芳泽,这种情况下更是会主动提出无数个没有营养的话题,要把所有能和花火鹤对话的机会给充分利用上,想尽千方百计加强关系和好感。哪会像安这样把花火鹤晾在一旁,让气氛僵死,把热度降低到冰点? 花火鹤很委屈,明明是灾难之后的久别重逢,为什么眼前的安要表现的像是自己亏欠了他什么,一句关心客气的话都不说不问,将她冷落着。 尤其是自己还为他和他的妹妹担心了那么久,见面之后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更是让花火鹤心中觉得憋闷不爽,只觉着自己真是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心里落差极大。 第六十三章 沉默 千诺山的离开,让本就不太活跃的气氛雪上加霜。而且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千诺山还回不来,两个人不得不长时间相处在这间被书挤压得略显拥挤的小屋里。 为了打破这一沉默的僵局,花火鹤即便心中不爽利,仍然主动挑起话头问道: “那天晚上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和我们分散?” 正思考着该以怎样的情绪和态度面对花火鹤的安身子一颤,抬起了头,但眼神飘忽依然没有聚焦在花火鹤的身上,急忙组织着语言回复道: “啊,那个呀,那天情况嘛,就是那个,嗯……啊对,就是我们对平原还蛮熟悉的,躲起来也很方便,就不用拖累你们,然后我们嘛,那个,很适应黑暗的环境哈哈,就没多大问题……” 安肯定不能直说是自己身上的气息引来了魔兽,也不能说两人离开是去剿灭了所有追袭的魔兽,更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可问题是临时编造谎言也不是安的长项,这种结结巴巴胡诌出来的话连安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的花火鹤呢? 此刻的花火鹤眼神里已经不是狐疑,而是狠狠地将那一份委屈别扭摁在心底,心里大喊道我明明那么担心你,你为什么连一个完整的谎都撒不出来,表面上还是冷静地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来龙临城的呢?” 见花火鹤跳过了先前那个话题,安也是暗舒一口气,回应道: “我们在温德城找了一架送我们到龙临城的马车,一路上也算是顺利吧。” 花火鹤哦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 “花了多少钱?” 安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么一想,自己这一路的确花了一些冤枉钱。好在这几天口袋里落了不少叮叮当当,心里也就没有多少后悔遗憾。 安虽然非常清楚金钱的重要性,但他并没有成为一个嗜钱如命的葛朗台,对钱的执念只能算是省着点花,不要把钱花在无用之处上就行。 “这个到没有多花什么钱,不过的确是比先前麻烦了不少。” “麻烦了不少?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安又是一时语塞,总不能把遇见柚子一事也和盘托出,只能虚虚实实打一个烟雾弹: “就是我们找了一个走单门的,所以一路上就有些坎坷,比起正规的商队而言肯定是麻烦了很多对吧。” 花火鹤仍然是敏感地发觉了一丝丝不对劲,但安的话语的确没有任何让她感觉到虚假的地方。于是在哦了一声以后,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望着一声不吭的安,花火鹤已经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即便是再愚蠢的榆木疙瘩,此刻也应该礼貌地主动提起话题,将气氛营造的融洽自如些。身为一名绅士,怎能将一位淑女当做空气? 而安这一边则不这么想,他在心里缓了口气,暗想自己好说歹说算是应付过去了,这样这位内心里藏着一头小恶魔的花火鹤应当感到满足而不再追问什么。只是安的眼神余光偶尔扫过花火鹤的时候,总感觉花火鹤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只一瞬间她就将头扭向一边,让安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去的阴影产生出的错觉。 果真如千诺山所言,这节课似乎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报名参加。花火鹤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书架上的书籍,时不时地偷偷瞄上安一眼,见安依旧是毫无动静,再生气地转回头去把一身恶气撒在书上。 花火鹤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如此激烈。在她眼里,眼前这位叫做艾格的同龄少年浑身上下充满了各种谜团。而最让她意难平的是,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曾相识,身上的某种特质更是和某一位男孩极其相似。想到这里,花火鹤也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一定是过去的事情始终缠着自己不放,才让花火鹤现在显得格为失态。 而另一方面的安虽然始终低着头望着桌上零零散散的文件手抄,但他始终能感觉到有一股恶狠狠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自己。于是安更加不敢说话回应,埋头在成堆的文件之中汲取着知识。 这下子,连花火鹤也不愿意再次主动打破局面,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无法破解的冰点僵局之中,除非有外力介入,否则将永远凝结。 ------------------ ------------------ 武会,帝国的基石与中心。 从书写帝国历史开始,埃伦斯帝国仰仗的便是绝对的武力,几乎做到了全民皆兵。也正因如此,埃伦斯帝国才能在东大陆格局未定之时开疆拓土,一举奠定曾经的绝对霸主地位。 即便现在魔法崛起,武会是、也将永远是帝国最核心的位置。它就像是帝国的心脏,源源不断地为帝国输送着最新鲜的血液,维持着帝国的繁荣与兴旺。 这座占地极广的巨大建筑里,无数习武者一拳一脚挥汗如雨,屋子如同一座座漫着蒸汽的闷笼,人们野兽般将最原始与纯粹的力量挥泄在靶上沙袋上。 不像魔法师协会将高塔越建越高,武会是将区域一层层地往地底下打通。这样正应了一句谚语:武者矗立于大地之上,魔法飞翔于高空之下。 一个以大地为基,汲取着生命本初原始的力量;另一个翱翔天际,势欲突破天空的束缚。 越往地下走,气氛也随之变得凝重肃穆,来者会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将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放得轻了又轻,仿佛在畏惧自己的举动会惊扰某一位沉睡的神明。 深处,一扇青铜色的房门前,眼神和蔼的老者轻轻扣了扣房门。里面的人闻声后慢慢收起了架势,拿着毛巾擦了擦快要凝结成块的汗水结晶,将房门打开,礼貌地问道: “会长,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别人,正是曦暮。 而被她称之为会长的老人眼睛眯起,笑着说道: “没什么,就是长辈总想要见见优秀的后辈,心里才觉得舒服踏实。怎样,震岳中阶的感觉逐渐适应了吗?” 曦暮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平静地回答道: “不过如此。” 老人不禁失笑。眼前这位小妮子虽然怎么看怎么顺眼,但有时候说的话还真是直接又伤人,更让人觉得难过的是,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 于是老人想了想后,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暮儿啊,你作为年轻一辈里最闪耀的一颗新星,有些时候还需要慎重再慎重。尤其是一些老谋深算的存在,你绝不能意气用事,以为自己实力够了便能轻而易举地碾压敌人。这个世界太大,总有我们预料不到的可能性存在。即便你能越阶对敌,但仍不能骄傲自满。我的一番话也算是废话,但总也要有人不停地提醒你,不怕一万就怕那一个万一,希望你还能听得进我这老人家的一番话啊。” 曦暮点了点头,紧绷的脸庞也柔和了不少,语气里少了一些英气多了丝温柔回复道: “会长,你放心,这些话我都明白。我先前跟父亲大人一同在外,遇到的事情也不算少,很多道理我心中可清楚了。” 老人脸上这才再次绽放笑容,不过很快又有些幽怨地说道: “都这么熟悉了,叫我爷爷就行,叫会长也太生疏了。” 曦暮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仍然平静: “会长是我对您的尊敬,而且您也知道,我从小一直跟着父亲大人,身边也没有其他亲人,一时间也适应不过来其他的叫法,还望您能谅解。” 老人无奈地点点头,对曦暮继续嘱咐道: “今晚王宫有一次晚宴,人很多,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参加,对你以及你的父亲都有好处。” 曦暮点了点头,谢过会长的提醒和好意后,慢慢合上了门。 “砰”,一击重拳如同雷霆击碎巨石砸在比人还要大的沙袋上。 “砰”,又是一拳如山峰从云外坠落于大地砸出万里山河。 两拳过后,曦暮心中才慢慢地将一口闷气给缓了过来。 先前的老人是武会的一名副会长,但由于武会制度特殊,副会长无限等同于会长,于是武会中的人基本都以会长称呼。这一位副会长家中有两个孙子,一人二十二岁震岳低层,一人二十岁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这位副会长的来意可谓是明显至极,三番五次的示好邀请,几乎已经将话完全摊开放在桌面上。 只是曦暮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想法,更是对那两位长相普通实力平凡却又自命不凡的孙子毫无好感,所以每次交谈时都会刻意将话题拉开,不去沾染一丝一毫,希望这样的举动就能让老人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老人如此锲而不舍,几次叨扰已经让曦暮觉得烦闷不堪,只能在见面后用这样粗暴的方法释放心中的不快与压力。 曦暮一拳一拳地打在沙袋上,慢慢地将所有杂念抛之脑后,只留心中一片清净。 陡然间,一个男孩的头在脑海中蹦出,割裂的脖颈流淌着鲜血,空洞无神的眼眶直勾勾地看着曦暮,嘴中喃喃地重复着: “你这个背叛者。” “你才是骗子。” “杀人犯。” “恶魔。” 曦暮猛地睁开眼睛,胸中气血翻涌,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悲鸣和颤抖。接着,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洒落在地面上,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在热气的蒸腾下,整个房间顿时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所有的气力都被卸了下来,曦暮如同一只塞满棉花的布偶,软绵绵地保住沙袋,慢慢地滑到在地面上,无力地望向不远处的点滴猩红。 接着,曦暮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笑声逐渐转成了大笑,笑的气息都快换不过来,肺部在朝着她的大脑求救。然后一瞬间笑容停止,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第六十四章 交叉点 好在千诺山并没有离开很长时间,约莫半个小时便回到了屋子里。再怎么说,身为导师的千诺山不可能让两名学生一直替代自己,也不应该让正忙着报课的学生为他而停留太久。 只不过令千诺山感到奇怪的是,房间里的气氛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暧昧且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反而比千诺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要冷上了几分。 尤其是花火鹤,虽然脸上神色如故,但千诺山很明显地能感觉出,只要有一点火星蹦上去,这个积攒满了火药的小姑娘就会立刻爆炸。 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看到千诺山推门进入时,安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一直在盯着书看不单单是因为感兴趣,更是因为害怕对面的花火鹤而用书来逃避。 走出屋门后,花火鹤平静地看了安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不紧不慢地说道: “艾格同学,我们以后就是课友了,希望能一起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说着,她伸出自己洁白纤细的右手。听着这话,安心里咯噔一下,悲哀地想着自己未来已经蒙上了一片尘埃,嘴上满口“是是是,请多多关照”,同样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后就赶紧松开,好像那双别人巴不得多握一会儿的素手是一块通红的烙铁般。 花火鹤的眉毛不经察觉地抖了一下,礼貌地说道: “那我还有事,下次再见。” 安连忙点了点头,这次并不能算得上愉快的重逢暂且告一段落。 等花火鹤彻底看不见安的身影,一个人走在校园偏僻的角落时,她心中积攒已久的火焰倏地燃起,一头赤红的秀发闪耀着怒意,咬着牙跺着脚,仿佛地上长着安的脸般将恶气全部踩出去。 胸口中那股不爽终于出了个干净后,花火鹤喘着气将自己的衣领整理干净,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蛋,熟练地摆出一副人见人爱的淡笑脸,举止轻快地朝着人群走去。 另一方面,摆脱了花火鹤的安总算是将心口上的一块大石头给搬了开。剩下的课大多也是小众且深奥的,教授也多是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老爷子,人气也是极其一般。成功地将所有课程报完后,安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再多熟悉熟悉校园内的环境与平日里上课的路线。 入秋后,龙临城的空气中带着些许潮湿的冷意。好在校园里热闹非凡,一群群激动兴奋的学生用他们的热情驱赶走了校园里大部分的冷意,也只有安走着的幽静小道里,一片片绿意中点着几块黄斑的落叶飘散着秋的气味。 原本只是想凭着感觉随心所欲地走一段散散心,可不知不觉间安迷失了方向。路边的绿植逐渐繁茂,渐渐地,浓郁的绿色散开,露出一团团锦簇的彩色。似乎是百灵鸟的歌喉,亦或是其他雀鸟的鸣声,喜悦地歌唱着生命的美好。 时间仿佛在这里永远停滞,只剩春天带着花冠长久地在此居住,四处洋溢着一片盎然的生机。 安赶忙掏出地图确认自己在哪里,可是无论横着看还是竖着看,地图上都没有任何一块地方看着像自己所处的这片区域。 很明显,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迷失了方向。 安捂住了额头,没想到自己稍微大意一点就出了这种糗事,还是低估了魔法学院的复杂与神秘。正当安准备掉头往回走,沿着来时路找回熟悉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后根本没有道路,只有一棵棵苍翠的树木将视线遮挡住。 感受着纯粹且浓郁的生命气息,安很清楚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着的,并不是某一位神秘存在做出来的恶作剧。更何况若是能营造出这一层次的生命气息,帝国早就应该将其奉为上宾,整片大陆都应该有祂的故事。 随着安朝着这片奇妙区域的深处不断前进,他心中的困惑也愈来愈深,咽口水的频率逐渐增加。望着不知何时开始围绕着自己奔跑的小动物,一株株仿佛在和他打着招呼的植物,还有盘根错节的巨树朝着他示意,安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领域,是属于神明的奇迹,是世界本身的巨大力量才能孕育而出的磅礴生命力。 好在见了这些事情后,安对剩下的事也就见怪不怪了。古树之下,有一块乳白色的石头雕成一套连接在一起的桌凳。桌上摆着一笼精致的点心,金色的笼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淡淡的光芒,一两只雀鸟站在石桌上,尖锐的小喙啄食着桌面上甜食的碎屑,在注意到安这位外来人士后也不惊慌,仍然优雅地站在桌上与安对视,仿佛在宣告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 主人自然不可能是这几只雀鸟。在点心笼的后面,一位少女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手中的书籍,浑然不觉自己的小世界里闯入了一位陌生的来客。 安也清楚自己此刻贸然打扰一位潜心阅读的少女就是极度的不礼貌,可见着少女痴迷的模样,如果安不主动开口,估计眼前这少女能一直看到太阳落下才会疲倦地揉一揉眼睛。于是安思虑一番,决定还是冒着被少女怒斥一番的危险,走到了少女的身旁,准备拍一拍手掌将她从书中的世界拉出来。 安只是有一点点好奇,究竟是什么书,能让这位少女看的如此入迷,竟然完全坠入墨水的世界忘却了外界的存在。于是他在拍手掌前也微微瞅了一眼,也正是瞅了这么一眼,结果安也一下提起了兴趣,跟着少女一同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勇者与公主的故事,勇者天下闻名,女主貌美如花。唯有一点不够圆满的是,女主的性格骄傲跋扈,颐指气使,整一个娇生惯养不知疾苦的大公主。安瞅那一眼时,正巧逢上敌国用计谋将公主掳走,全国上下一片哗然,国王派出勇者深入敌营拯救公主。 故事到这里都中规中矩,而之后的剧情就有些超乎安的预料:当勇者孤身一人闯入敌国时,他面对的不是无数陷阱或是无处不在的暗哨,入眼的都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穷苦人民,还有节衣缩食以身作则的管理者们。勇者越看越觉得心惊,没想到战场上勇猛的敌国士兵,背后国家竟然是这么一幅凄惨模样。 在寻找着公主,不断朝着敌国深入迈进的每一天,勇者受到的冲击也越来越大。他看到过十三四的孩子与父母宣誓将来定要将侵略者赶出国家,看到过贫困的家庭将分配的一点点米饭让给孩子从军的家庭,也看到过无数家庭因为悲讯而泣不成声。于是勇者开始回想起了自己那富庶且强大的国家,想起了自己不愁衣食住行的生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国家要一直对外发动战争。 勇者的国家里的财富都是掠夺来的,靠着吸食殖民地的血液供养着本国的人民。他们用绝对的实力征服周边的国家,逼迫着其他国家将最优秀的资源和人才送到国王麾下,再让这些从小就深植要忠于国王这一思想的人回去统治自己的国家,达成长久且稳定的统治。 只不过这次的敌国是极其罕见的硬骨头,拼尽了全力将国王的军队挡在疆土外。勇者原以为敌国必然是同样富庶且强大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幅凄惨且绝望的模样。 这种竭泽而渔的方法,国王的军队攻破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将战线拉住,敌国就会因为缺少食物和后备人员而被活生生地拖垮致死。 安聚精会神地看着小说里的描述,不时为敌国人民生活的艰苦而动容,也跟着勇者一同思考战争的意义。正思考着,少女忽然叹了口气,小手将书合上,嘟囔着说道: “我是想看甜甜的恋爱的呀,怎么忽然就这么让人难受了……” 言语声逐渐缓慢,显然,少女已经注意到了身旁站着一位陌生存在。她先是浑身一颤,然后慢慢转过了身面朝着安,强装镇定地抬起头,盯着安的眼睛问道: “你是谁?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安还没有从书本里的世界完全退出,见少女警惕中带着些许慌张地望着自己,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 “冷静,我不是坏人!我是这里的学生,走着走着迷路了,结果就走到了这里。” 见少女脸上怀疑神色依然没有褪去,安又补充说明道: “我真的是迷路了,然后看你看的那么入迷也没敢打扰你,而且这本书还蛮好看的……”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少女脸上的狐疑就越重。不说别的,单是一直站在旁边默不出声跟着看书这一点,就已经能让人感到后背发麻脊梁盗汗。不过见安没有恶意与进攻性的想法,整个人的气质也十分的亲善自然,少女心中也慢慢平静了下来,找回了平日里熟悉的镇定感,右手手指点了点大腿,左手轻轻架在下巴下面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安回答道: “我叫艾格,你呢?” 少女莞尔一笑,好奇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第六十五章 困惑 不是少女有意想要彰显自己多么赫赫有名或是与众不同,而是确实平生第一次遇见根本不认识她的家伙。自己平日出行都是巴望着自己不会被认出来,能够安心平静地和朋友逛街,享受一名普通少女该有的乐趣。可面前出现一位根本不认识她的少年后,少女心中反而是惊讶大于惊喜,甚至还有点微弱的失落感。 安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少女,明眸皓齿,长发如瀑。不施粉黛的脸庞一如天边日轮般温暖可亲。脸颊光滑饱满,如同一颗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比起令人艳羡的美丽容貌,最惹人瞩目的还是那一头在余晖中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黑色卷发,以及那一双神圣且不可侵犯的金色眼眸。 在安打量着少女的同时,少女也在审视着安。她见过无数青年才俊,也有无数人向她表示爱意,无论是贵族公子还是氏族天才,少女都看了个遍。眼前这位陌生少年并不能算得上是顶尖帅气,可他只是站在这里,少女心中就会浮现出四个字:干净舒适。 仿佛一阵轻柔的风吹拂在身畔,安的身体仿佛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不但没有让少女生出一丝一毫的厌恶情绪,反而在最初的惊吓过后,不由自主地对安生出一股亲切感,想要进一步地去了解安,去弄清楚这位神秘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于是少女眨了眨眼,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道: “我叫爱丝忒拉,是学院的一名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爱丝忒拉?安在心中将帝国知名的几大家族与自己平日里看的小道周边联系在一起,也没有在脑海中搜寻出相似的名字。既然没有结果,安便只能作罢,好奇地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没有在地图上找到这里?” 爱丝忒拉一挑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说道: “这里是属于我的秘密花园,自然不会写在地图上。倒不如说你是怎么走进来的?按理说寻常人是不可能找到这里的。” 如果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安也不会如此困惑了。环视一周,这片被绿意包裹住的小花园就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温顺的生物惬意地在草坪上漫步,鸟儿时不时衔着树枝从头顶飞过,于春天盛开的郁金香、夏天的紫罗兰、秋天的木槿花、冬天的鹤望兰……此刻竟在一处同时绽放,从此四季常驻,美丽永恒。 爱丝忒拉就像是仙境中的爱丽丝,所有小动物的主人,整片仙境的主角。她是这里的绝对中心:百花为她争艳,走兽因她喜悦,就连吹过的风都将一身冷气散去,只剩温柔。 换做旁人,现在已是大献殷勤,巴不得能在这片仙境里与美人共度一生,可安只想赶紧从这里出去。自己已经因为看书看入了迷而耽搁了特别长的时间,要是再晚些,商店里的蔬菜水果肉类估计都要卖个精光,自己的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更重要的是,不知为何,安总有一股如果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的预感。 于是安毫无风趣地对爱丝忒拉说道: “我的确是迷了路才误闯入这里,能否告诉我该如何出去?” 爱丝忒拉眼睛微眯,回答道: “当然,我可以为你开出一条道路,但你要想清楚,如果出去了你就基本回不……” “那太麻烦你了!我现在就要出去,能帮我开一条路吗!” 看着安急迫且解脱的神情,爱丝忒拉心中忽然觉得把这家伙关在自己的庭院里可能会更有趣一些。但她已经说出了口,自然也不会违逆自己先前说出的话,素手一挥,灌木仿佛长出双脚,大地如同面团拉开,一条铺满光滑圆润的石子小路冒了出来。安连声感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小路,朝着外界飞奔而去。 望着安的背影,爱丝忒拉叹了口气。怀着颗少女心的她还以为会是命运中的王子忽然出现,可这剧情的发展可不是合乎常理的展开。哪有王子见了公主一面,傻愣愣地站在后面看了半天小说然后掉头就跑的! 当然,爱丝忒拉也不像过去那样一般渴求着白马王子的出现,毕竟主角不单单可以是男性,更可以是不让须眉的女性。 ----------------- ----------------- 等安买完商店里最后一批不那么新鲜的食材,回到住的旅店里后,街道上的灯已经亮起。 经过爱格妮丝长时间的教(zhe)育(mo),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的柚子总算是有了一些基本的尝试,也能够连贯地说出一句像模像样的话了。 宅在旅店里这么长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爱格妮丝就在不停地将知识塞入柚子的小脑袋里。安曾经见学过一次,从那以后安无比庆幸绯璃没有在自己出生以前就制作出爱格妮丝。 要不然在安成功活下来之前,他幼小的心灵估计就已经被无情地摧毁。 柚子虽然看上去傻乎乎的,但她事实上无比聪明,许多事情教了一遍后就能快速上手。在妖哭森林里独自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与世隔绝了长久的岁月,导致柚子的心智很像人类世界里八九岁的孩子,要不是有安的血液作为动力和诱惑,大概柚子也撑不过爱格妮丝如此魔鬼的教育方式。 见安拎着大大的袋子回来,爱格妮丝只是开了个门就掉头继续把注意力投入在柚子身上,嘴上简简单单地叮嘱了句: “主人,记得少放点辣。” 安额头冒出几根黑线,这句“主人”简直是最大的嘲讽,说的话明明是将立场颠倒过来。不过安也习惯了这种态度,不吭声地拎着袋子进了厨房,将食材洗净切块切片,按照每一道菜的需要分好。做好准备工作后,安点开魔晶石的火焰,手脚利索地将厨具和调料准备好,倒油入锅热油,不算生疏也不算过于熟练地将菜下锅,铲子与锅碰撞着,声音中带着生命与人气。 这就是被生活逼迫着、不得不学会一门手艺的安。要是自己不能亲自下厨,从外面带菜回来吃,安就会被爱格妮丝念叨外面的菜多不干净、自己做才是成熟的表现。而如果指望爱格妮丝做饭给自己吃……那安还是想多活一段时间。 明明带菜回来的时候爱格妮丝也会吃的很香,可自己还是被逼迫着学会了做饭,安心中恶狠狠地想着迟早有一天做出极美味的才出来,只给爱格妮丝闻香味不给她吃,一边手上炒菜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晚饭时间,只听铁器与瓷器碰撞的声音以及咀嚼下咽的声音,而无闲聊与碎语的声音。随着安手艺的不断进步以及爱格妮丝的不断熏陶,柚子现在吃起人类的食物比另外两人还要香。要不是她仍然控制不住吸血渴望,看到安的时候还会偷偷露出渴望的眼神,安都要以为柚子已经要被驯化成人类了。 等盘中餐少了一半,晚餐时间过去了一大半,来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安放下了勺子与碗,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望着对面的爱格妮丝严肃地问道: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生命永恒?” 爱格妮丝正将一勺蘸着酱的肉送入嘴里,听到这话后将肉慢慢放回碗里,眼神中带着讶异问道: “你为什么有这个疑惑?” 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他见过母亲绯璃为他披上的那层灵魂外衣,生命永恒那晦涩深奥的铭刻他至今连理解都无法理解。而今天所见的一切,让安不由自主地将想法指向了那一种可能性。 接着,没等安回答,爱格妮丝便主动否认道: “生命永恒存在世间之中具有绝对的唯一性,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从未出现过第二个生命永恒,主人你无需在这上面多做思虑。” 安“嗯”了一声,低头望着餐盘里还没吃完的菜肴。爱格妮丝的话语的确打消了一大部分心中的疑惑,但仍有一点执拗的顽固扎在心底,无论怎么擦拭都无法弄干净。 第六十六章 奇人 除去四门选修课以外,有两门课是所有学生的必修:一是魔法理论基础,二是魔法实战演练。 一节课一个半小时,周一周三周五理论,周二周四实战演练,这是所有学生都逃不过去的硬门槛,也是所有课程最基础且核心的基石。 清晨,安换好了一身干净的校服,为爱格妮丝和柚子留了两盘煎蛋与培根,自己草草地将早饭吃完,拎起新买的一个挎包就朝外走去。 沉甸甸的挎包随着安的步伐不停地摩擦着安的裤腰。魔法书籍的厚度基本会比寻常书籍厚上一两倍,而基础书籍更是又厚又重。感受着肩头沉沉的背带,安清楚地认知道了知识是有重量的。 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下,街道上行走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影。而随着离帝国魔法学院的距离缩短,安的身旁慢慢多出了许多同行者。周一的理论课早上八点就开始,共分成十五个班每班70人。随着一年年的扩招,帝国魔法学院的人数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庞大,外加上各地权贵愈发重视魔法,难免会出现良莠不齐的情况。 不过再怎么说,帝国魔法学院的院长是当今帝国魔法第一人,名誉院长是星占所的大预言师,三位副院长也在军中挂职,图书馆更是帝国规模最庞大藏书数量最多的一座。但凡是生长于帝国的魔法师,必定不会忽视帝国魔法学院的存在。 昨日已经初步摸索过校园的缘故,安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201-a号教室。等走到了教室门口,发现偌大的教室里已经坐了近一半的学生。安不禁有些汗颜,先前还觉着自己可能是最先一批抵达教室的学生,没曾想早起上课的学生这么多。 教室里有五层阶梯,高低分层方便后排学生不被前排学生遮挡住,能够看清黑板上写的字。教室里的学生们低声交谈着,学生们对崭新的学习生活的环境有着好奇与欣喜,主动地去熟悉陌生的环境,与旁人交友。其中也不乏原本就熟知的好友,早上相约一同前来,占据教室有利位置。安自然是没有什么熟人,扫了一眼教室的布局,便挑了一个不太显眼的边角座位坐下。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安掏出厚厚的《魔法基础详解》,百无聊赖地翻动起来。安在小时候就看过类似的书籍,而且那时候还有绯璃在一旁细心的讲解,无论是详尽程度还是理解深度都远比书上讲的要夺得多。如今回头再看相同的内容,安只觉得怀念,却已经不能再多从中汲取到足够的养分。 教室虽然宽阔,但要容纳下这么多学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位面容严肃身形伟岸的学生很快也看中了安在的位置,拎着包坐到了安的身旁。安用余光打量了一眼,看着邻座仍穿着短袖短裤,露着一身肌肉,心中不禁困惑是不是两人之中有一人走错了地方。 仿佛是听到了安心中的困惑,这位身子健壮的不像是魔法师的学生把包往桌上一放,从里面掏出同样一本《魔法基础详解》,接着又从包里面拿出一块夹满了培根与煎蛋的巨型三明治啃了起来,香味很快就溢散了出去。见到这幅样子,安差点没有忍住笑意,不再多把注意投向正在咀嚼吃饭的邻座,给予对方足够的空间与尊重。 只不过味道这种东西是安阻止不了扩散的,时不时地就会有其他同学在闻到了这股味道后循着味道掉头望过来,看见这位虎背熊腰的壮硕同学正大口大口地咬着一块跟脸差不多大的三明治后,瞪大双眼捂住嘴,转过头后与伙伴对视一眼,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好在安的这位邻座同学也不在意,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整块三明治给咽下了肚,甚至还嗦了嗦手指上的残余,拍了拍肚子后,又从包里拿出一瓶超大水杯,旋开盖子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脸上这才露出一副满足的微笑。 而随着这位奇特的同学将早餐吃完,时间也正正好转到了八点。教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位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手上正夹着厚厚的《魔法基础详解》,走到讲台后将书摆好。原本吵杂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等待着这位导师开口。 导师环视一周,大致数了一下教室里的人数,没有寒暄废话,直接说道: “我叫恩博瓦,是你们这节课的导师。现在,将书翻到第十二页,我们从魔法的历史与发展这一章节开始讲起。”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响声。安也乖乖地将书页翻动到十二页,等待着恩博瓦继续。 可惜的是,在安期待的眼神下,恩博瓦并没能够将书中的东西讲出新的花样,只是单纯地复述着书上的内容,偶尔加上一些自己准备的例子和实战的经验,甚至很多内容的深度和延伸都远不如安回忆里残留的绯璃的教导。班上绝大部分同学还是听得极其认真,毕竟导师准备的例子听上去还是很有意思,实战经验也是有参考价值的;也有少部分同学在中途打起了哈欠,甚至有的已经开始不停地点起了头,要是能睁开眼睛就更好了。这些学生是真的学过相关内容还是单纯地学不下去,安就不太清楚了。 台上唾沫横飞,台下或听或睡,见情况如此,安心中不禁苦笑,估计今后周一周三周五自己都要偷偷带上其他的书籍来打发时间,不然这一个半小时将会极其难熬。 再怎么说,安对于魔法知识的理解已经远超绝大多数人,这一次前往魔法学院,不单单是学习知识,更多的是体验校园生活,补全自己人生的一次经历。毫不夸张地说,放眼整片大陆,绯璃对魔法的理解也是稳居前列,埃伦斯帝国魔法学院里的一个普通导师,又怎么能和绯璃相提并论? 等时间终于慢慢流逝干净,恩博瓦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对众学生说了句下课,安才感觉自己身上的重重束缚被完全解开,赶紧伸了一个懒腰,活动自己无所事事却又不得不僵坐在座位上的身体。余光中,安看到了自己邻座的壮硕怪人,然后自己又差点笑出声。 不知这幅场景算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这位从开始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同学,此刻正脸贴着桌子张大着嘴留着口水,那本厚重的《魔法基础详解》竖立在面前成为了一个阻挡视线的屏障,创造出了一个理想的睡眠空间。兴许是吃完饭后有些饭困,亦或是对恩博瓦讲的内容毫无兴趣,这位怪人睡得极其香甜,即便周围同学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他也无动于衷自个儿睡自个儿的。 安也不愿意惊醒这位睡的超级香甜的家伙,但若是任由他继续睡下去,等之后教室里来了其他课程的同学就不太妙了。于是安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说道: “同学,醒醒,下课了。” 可惜的是,大概是安说话声音太小,动作太轻柔,眼前这家伙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安无奈地叹口气,手上力道加重,语气也不得不重了些: “醒醒,课已经结束啦!” 如同泥牛入海,安的所有动作都没有得到回应。忽然间,安灵光一闪,在这家伙的耳边说道: “午饭是炸肉排和炖牛肉,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眼前这位壮硕怪人猛地抬起头,大声问道: “啥?肉?肉在哪呢!” 这一下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讲台上还在跟一些爱学习的同学讲解书中疑难点的恩博瓦。被无数双目光穿刺着,感受着教室里忽然宁静的氛围,安看着眼前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奇人,只剩下一张哑口无言以对。 第六十七章 外来者 这位刚睡醒的大兄弟显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成为焦点,揉着惺忪的睡眼,将嘴角晶莹的唾液拭去后迷茫地望了一眼四周,接着毫无自觉地问着身旁的安: “啊……下课了吗?” 即便身为讲师的恩博瓦对于学生睡觉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面对这种态度和形式,他还是“腾”地生起了一股怒意,语气中不乏讥讽地问道: “这位同学,你很擅长梦中听课啊?下一次要不要跟我们分享一下这个技巧?” 安也是无可奈何,这样的情况惹来教授的怒火亦是必然。好在这位大个子并没有回顶恩博瓦的言语,而是傻憨憨地摸了摸头,然后不吭声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恩博瓦见状,也没有继续为难责骂这个在他课上睡了一觉的家伙,继续回答身边学生提的问题。安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位一言难尽的同座。这位同座也注意到是安叫醒了他,主动伸出手道: “啊,你好呀,我叫弗拉特,感谢你把我叫醒,你的名字是?” 望着弗拉特伸来的右手,又想了想这只手刚刚抹了一把口水,心里万般无奈,但还是伸出了手握了握,自我介绍道: “我叫艾格,很高兴认识你。” 弗拉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抱歉地说道: “不好意思啊,我本来也打算认认真真地听完一整节课,毕竟是这个学期的第一节课对不对?可我一上这些理论基础课就很容易睡觉,不是我嫌弃老师或者是什么的,真的就是我个人体质和大脑简单的原因,一听到这些弯弯绕绕的就会脑袋就会发晕,麻烦你把我叫醒了。” 安好奇地问道: “那之后那么多课程你准备怎么办?难不成都睡过去吗?” 弗拉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尽量让我自己保持清醒吧,睡觉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要是能控制我也不会直接昏睡过去了……啊,我还要赶下一节课!我要先走了!回见!” 望着弗拉特匆匆忙忙的背影,安只能在心中为这位初识的朋友加把油鼓个劲,自己也赶紧朝着下一间教室跑去。 一想到下一节课,安装着早饭的胃就一阵抽痛,不因其他,正是因为要与花火鹤一同上这门课。 安不清楚千诺山的这门课究竟有多少人报名,如果真到最后只有安和花火鹤二人,那尴尬的程度可能会逼着安中途退出这门课程。 《铭刻与西方大陆“道”的对比与参考》的教室也很偏僻,坐落于校园的一个角落,离千诺山的办公室不远。比起先前基础课的大讲堂,教室的空间可谓狭窄,报课的人数要是上了两位数,估计人坐着的时候相互腿脚都会打架。 果不其然,打开门的时候,花火鹤已经在里坐着,手中捧着一本《30天铭刻学习入门》正津津有味地读着。看着这本书名,安有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吐槽。想了想后也没吱声,静悄悄地坐到一个不会被花火鹤发现的视觉盲区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书店就会为学术类书籍取一些非常奇怪的名字,什么《铭刻:从入门到入土》、《普通人都能上手的魔法咒语》、《召唤术远比你想的还要简单》……安也被这些名字吸引过,以为里面会有一些极其精妙的理解,结果打开后却发现内容和普通的书籍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需要深入理解的地方被解读的非常肤浅,用白话去强行解释一些深奥的道理,反而将原本的意思扭曲扯烂。 这些书被摆在书店一进门就能看到的醒目位置,销量可观,价钱也是不出所料的高出普通书本一截。不过安也没有多么气愤,这类书存在是有其存在的价值,虽然不能带来多么大的正收益,却也不会带来什么坏处。 只是现在看着花火鹤正一脸正经地看着一本这个类型的书时,安心中还是觉得别扭无比。思前顾后许久,决定还是主动出声说道: “那个,花火鹤小姐,要不你看看我的这本?” 听到安的声音后,花火鹤慢慢抬起了头,平静柔缓地说道: “原来你会主动和人打招呼呀,艾格同班同学。” 如果不是同班同学四个字咬的极重,光听语气安都以为花火鹤是在正常无比的与他打招呼。 安讪笑两声,不敢乱说话,而是从包中掏出一本花火鹤极眼熟的书递给她,说道: “看这个,这个比你那本要好。” 花火鹤看着手中这本熟悉的《铭刻图鉴及图解》,眉毛如刀,微笑着说道: “怎么?这本书怎么了?” 不知不觉间,那个泛着坏水言语尖锐的花火鹤再次出现在安的面前。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把安呛的说不出话,只敢眨巴着眼赔着笑。好在花火鹤也没有过多为难,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翻动起这本熟悉的书籍。 花火鹤后来在书店里找了很久的铭刻类书籍,甚至还拜托过她的一些贵族朋友帮忙打听《铭刻图鉴及图解》这本书,可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禁让花火鹤再一次怀疑起安的身份。拥有这么一本堪称瑰宝的铭刻类书籍的家伙,背景怎么可能简单?而且眼前这个只知道傻笑的家伙还一脸不当回事,随随便便就把这种别人珍藏都来不及的书籍借阅给自己。 世界上有三种东西不能借出去,房子、老婆和书籍。房子借出去了给人糟蹋,老婆借出去了给自己添绿,书籍借出去了,要不干脆要不回来,要不就是变得破破烂烂。对于求知若渴的学徒而言,书籍的重要性可能比起前两者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因如此,花火鹤心里才会感觉如此纠结。 眼前这家伙怎么一边躲着自己,一边还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丢给自己。长得算是一表人才,可就是让人感觉呆头呆脑的,全身上下行为举止都充斥着矛盾二字,真是让人想不清楚。 安自然不知道花火鹤心中是一片纷乱,只以为花火鹤看书看入了迷,于是也不敢出声打扰,望着窗外蹦蹦跳跳的鸟雀分散注意力。 在两人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前,门再一次被推开。安正想起身向千诺山打招呼,却发现来者并不是千诺山。 这门课,有除了花火鹤和安以外,第三位学生。 第六十八章 海的对面 人的桃花运总会有不管用的时候,就像陆地上的河流总会有干涸的季节。进门的不是什么带着眼镜的土妹子学霸,也不是穿着一身干净制服的铭刻爱好者少女,而是一位让人看着就明白是出身贵族世家的男子。 一身干净笔挺的黑色制服将身形衬出,被油抹过的头发向后梳起,连带铺着厚厚妆容的脸庞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显得他那山峰似的鼻子格外显眼。他走进教室的第一时间便将整个房间扫视一圈,注意到花火鹤的第一时间眼睛一亮,故作惊讶地叫道: “这不是花小姐吗!真是好巧,没想到能在这节课里遇见你。” 听着此人语气中的造作,安本能地对这个家伙产生了排斥感,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吞下了一大口油渣,腻的想让人呕吐。 另一方,花火鹤正全神贯注地读着安给她的书,突然被人打扰后自然心情欠佳,但依然保持着该有的礼貌抬头,只是在注意到来人后嘴角微动,不失微笑平静回答道: “温斯顿少爷,你不是最厌恶西方世界的文化吗?而且铭刻学亦是枯燥且晦涩,据我所知你的魔法主要方向是飒爽的火,为什么会报这一节跟你所研究的方向完全不符的课程?” 温斯顿不禁微笑,颇为得意地说道: “的确,我就是看不起西方世界的一切。可不也有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正是因为我看不起,所以我更需要了解对方。” 听到此言的安下意识望了花火鹤一眼,正要出声反驳温斯顿的话语,只听花火鹤不温不火地说道: “不愧是温斯顿少爷,思想和理论都极其先进。的确,如果想要真正驳斥一个人,站稳自己的立场,只有越了解情况才能越有力。尤其是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如果没有研究就没有任何的发言权。那为何温斯顿少爷不去选择西方文化研究,而是又添上了铭刻呢?” 温斯顿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语气也不像先前那番笃定,闪烁地回答道: “这个嘛,你看,西方世界唯一可以圈圈点点的也就是它不同于魔法的独立系统了。所以,我只要把这个唯一有那么些可以说道的东西掌握了,那我不是又省力气而且又高效率嘛。” 听着温斯顿的话语,安差点没有憋住自己的笑意,腿止不住的打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花火鹤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扮出一副认可的模样,微笑着说道: “不愧是温斯顿少爷,这样异于常人的想法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到的。要是温斯顿少爷平日里多花些功夫在学习上,下一任的帝国大预言师之位必然是温斯顿少爷的囊中之物,想必伯爵大人一定会无比欣慰。” 话音落下,安不禁对花火鹤产生了由衷的敬意,也对这位能够以最平淡的语气将最讥讽的言语隐藏其中的女人生起了更多的畏怯。因为只要不熟悉花火鹤本性的人,看着花火鹤真挚的眼神听到这样的话语,定会以为花火鹤是在真心实意地赞美着他。 温斯顿咳嗽两声,被厚厚粉底盖着的脸竟然透过白粉亮起红色。他转身看了一眼安,打量了一下安的着装后就将眼神挪开,继续朝着花火鹤搭讪。被无视的安并没有感到冒犯,从包里掏出了上课用的教材看了起来。温斯顿不主动与安对话,安就乐得清静。 而一旁的花火鹤用余光见到安的模样后,嘴里忍不住用力咬了咬后牙,心中暗骂安真的是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又不得不暗自叹口气想着要是安有这个眼力劲儿就见了鬼了,不得不继续与温斯顿继续对话。 温斯顿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拿花火鹤这一西方名字作调侃的那位贵族少爷。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是一位伯爵,母亲更是当今财务大臣的二女儿,花火鹤早就没有与他周旋的心力和气力。 让人没想到的是,约末半分钟后,又有两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一位相貌普通气质敦厚的矮个女生,以及一位剃了寸头眼神凶狠的男生。两人礼貌地向三人打过招呼后,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忙碌起自己的事情。温斯顿见教室里只有他站着说话,心中颇有些为难,一番纠结后决定暂且不缠着花火鹤聊天,在她身旁座位坐下。 没过一会儿,千诺山走进教室。望着巴掌大的地方坐着五人,千诺山先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接着毫不客气地说道: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这节课竟然会有五人报课。先前最多的一次也只有四位学生报我的课,可惜的是那一年只有一个人合格。今年有五个人,我并不指望到学期末的时候还能见到你们所有人,但至少我希望你们不要浪费时间,能够在我这里学到一些东西。” 底下一片沉默,没人想到开学的第一节课就被导师打了一个下马威。不过千诺山也是习惯了这种反应,没再多寒暄,也没有自我介绍,很直接地说道: “把书翻到第七页,我们先从西方大陆的最基本的介绍开始。” 教室里响起一阵齐刷刷的翻书声,千诺山在讲台上轻轻一挥手,一个由粉尘堆积成的西大陆地图便在众人眼前慢慢成型。千诺山指着这个小模型里的各个峰峦说道: “西大陆,亦有人称之为‘幻气大陆’,与我们的‘魔法大陆’有着完全不同的能力系统。他们擅长与自然结合,擅长利用天地间的力量,他们称之为‘气’,相似的,在这里我们称之为魔法。气与魔法形似神不似,一种更加玄秒,需要用人类的灵魂感受并牵引,大多是一种不可说的境界。而魔法则更类似于一种语言,只要掌握相应的规则与脉络便可流畅使用。” “不过千百年来,西大陆的人也在不断尝试将气的传承方法更加简洁化,也就是将其‘语言化’。只有能够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才能将其更好地推广扩散开来。所以魔法与气各有千秋,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并不会有人刻意要在两者间分个高下。” “西大陆与东大陆中有无垠海,虽有陆地相连,但气候过于恶劣,除了罕见的几个种族外,并无太多人居住。在恩济开通稳定的航道之前,东西大陆的联系十分薄弱,仅有部分鱼人族会作为纽带牵连着两方。而即便开通了航道,由于价格不菲且次数稀少的缘故,航道大多用于商品交易,常人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和臆想。虽然现今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但一片大陆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人过上一辈子了不是吗?” 第六十九章 铭刻的基本学说 “当今学者普遍认为铭刻的发展建立于魔法的基础上,亦有少部分学者认为是铭刻孵化出了魔法。不过这个问题就像是先有红羽鸡还是先有红羽蛋一样,双方争吵多年都没有一个结论。而在我眼里,我认为铭刻与魔法,包括西方世界的‘气’在内,都是由同一个根源继承下来的不同道路,根源才是真正的主干,而非魔法或是气,也包括铭刻在内,因为只要深入研究其中,你就会发现这三者都有其共同特征,而在起决定性作用的地方又有着根本的差别。不过这也是我个人的猜想,与主流学说并不相符。” 千诺山顿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那我们先来用一个例子来更好地说明铭刻与魔法的不同。花火鹤,如果想要释放最基本的一阶魔法,需要什么?” 花火鹤站起身,右手伸出,葱白的指尖上“倏”地亮起一朵火焰。感受着指尖跳跃却又毫无杀伤力的火苗,花火鹤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一阶魔法是最基础、也是最锻炼基本功的魔法。它需要施法者将体内储藏的魔力输出为实体,沿着体内的‘线’走到体外,并以适当的引导转化为施法者想要表现出的形式。引导大多需要咒文作为辅助,但随着熟练度不断增高,只需施法者精神足够凝聚,便无需咒文也能释放魔法。” 千诺山点了点头,并没有露出多少赞许神色,反而追问道: “那么,为什么我们需要咒文去引导魔法?为什么有人无法学习魔法?” 花火鹤一愣,这个问题她先前的确没有想得太多,脑筋快速运转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惭愧地低下头说道: “我并没有想那么深入,不好意思……” 千诺山亦没有多少责怪,让花火鹤坐下后便接着说道: “这个问题看似基础且常见,但实际上千百年来也没有定论。宗教派认为这是神明定下的规矩,我们身体里的一切都由神明创造赐予,体内的线使我们和神明的联系,咒文是过去祈祷神明的祝词,请求神明赐予我们力量。现代学术则认为身体里的线是拥有灵智生物特有的‘器’,是古老人类为了战胜自然以及各种其余种族而进化出的‘能力’,而魔法自然也就是古人类的一种‘武器’。但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魔法等事物的存在越来越普遍,加之古人类并没有记述历史的习惯,我们逐渐认为这是无需思考的一个常识,便再也没有追论。” 接着,千诺山从携带来的包中掏出几样物品,安一眼便认出这是绘写铭刻所需要的的基本材料。千诺山微微思考了一下该用什么铭刻作例子,等做好决定后毫不犹豫,手眼连心,用连安都赞叹的速度轻而易举地绘写出了一道铭刻,将纸张轻轻掀起,对着学生们说道: “就拿最基础的输出型铭刻‘泉’作例子,只要用相应的材料构造出‘通道’,它就能牵动部分空气中的魔力从通道里走过,释放出相应的魔法。” 话音未落,小小的喷泉在空中喷出,一个小型的彩虹沿着水雾慢慢现出。所有四溢的水珠在落地前就已蒸发消失,在千诺山精妙的操纵下回归了最原始的魔法形态。 “与魔法相似的是,铭刻同样运用到了魔力,而且在形式方面与高阶魔法更加类似,需要更多利用外界的魔力而非铭刻师的魔力。铭刻师所需要的只是在最开始用自身一点点的魔力勾勒出一个‘通道’,剩下的便只需要加以引导便行。是不是像极了我们体内的‘线’?” 温斯顿偷偷摸摸地打了个哈欠,眼神余光瞄了眼教室其他人。花火鹤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千诺山的课,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若有所思地在本子上记着笔记,身后新进来的两人也是认认真真地听着课。温斯顿砸了咂嘴,只能强压着脑袋里的倦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千诺山的课。 千诺山无视了底下犯困的温斯顿,换了一张崭新的皮纸,又写了一道崭新的铭刻,向众人边展示边说道: “这是稍微进阶的铭刻,名为‘炎柱’。与泉不同,这种类型的铭刻我们通常称之为输入型铭刻,需要操纵者将自己的魔力输入而非利用空气中的魔法。这一类铭刻可以让释放者跨阶释放自己并不熟悉的魔法,其原理正是铭刻师事先将通道建立好,施法者无需自己搭建通道,只需将足够量的魔力输入便可。这一类铭刻有很多好处,其中最吸引人的功能莫过于让人提前熟悉强力魔法的释放感觉以及通道该如何搭建,当然也有很多魔法师会购买一张强力的卷轴作为护身符。至于演示的话,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去一个更宽阔的地方。我是不介意在这个教室开个洞,但学院兴师问罪的话就有些麻烦。” 安眼睛一亮,他只知输出型铭刻有防身的作用,在魔法师群体里极受欢迎,没想到千诺山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点出了另一个极其重要的用处。而千诺山显然没有在意自己的话给底下的安带来了多大的启发,而是接着说道: “至于最后一种精神类铭刻,这一类是最与西方世界的‘气’有关联的一类,我们暂且不作详细展开,留在后面慢慢讲述。” …… 等千诺山看了一眼表上时间,说了一声下课的时候,安都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走过了一个半小时,只觉得转眼间课程就已经结束。只是除了安以外,连花火鹤在内的四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倦意。温斯顿一听千诺山宣布下课立刻来了精神,对着身旁的花火鹤问道: “你下一节课是什么课?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餐。” 正准备离开教室的千诺山脚步一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安和花火鹤,注意到安毫无波动的模样后更觉困惑,最后只能不作声地离开教室,暗暗推测三人关系。 青春恋爱物语里总要有一个插足者作为调剂品,不然整个故事未免太过平淡。喜欢磕糖的读者也会希望能够加点酸味,好让原本的甜味更加浓郁。只不过要是安知道自己第一节课就心生尊敬的导师竟然在背后想着这些事情,怕不是连喊几声不对劲,再好好纠结上几天究竟要不要继续上这节课。 花火鹤将手里书与笔记收拾好,微笑着回答道: “承蒙温斯顿少爷的好意,我中午还有点事要做,就留到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 另外两名学生已经收拾好东西径直离开了教室,而安也正准备起身离开教室。花火鹤的事情安并不想插手,而且本能告诉他如果插手反而会将事情越搅越乱,还不如乖乖巧巧做一个旁观者。 第七十章 实战课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暗潮 午饭时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细微的银勺与瓷碗碰撞的声音。穹顶上绘着人类英雄战胜巨龙的巨幅壁画,即便是岁月这把最狠的染刷也没有让其褪色丝毫。一顶由无数工匠精心打造出的魔晶吊顶散着比拟自然光的光亮,为色调冷淡的庭室带来些许暖意。 一张足以容纳下百人同时进食的长木桌,此时只有一位坐在最上头静静地享用着午餐。她的身后站着两位女仆,身躯笔直,眼神一丝不苟地直视前方,即便视线的尽头是看了十几年看的令人腻烦的精雕兽形木门。 午餐是从小到大吃甜星草长成的蜜桔牛身上最软嫩的牛里脊烤成的牛排,辅以长山上新鲜采摘的西红柿,加上一小份特意叮嘱添加的普罗土豆泥,最后再以艾尔夫森林当日送达的松茸蘑菇以及皇家牧场刚制作出来的奶油熬成一小碗浓汤收尾。不需要多余的酱汁作为添头,只需要勾出这些顶尖食材本身的味道引出,便是最顶尖的料理。 所有食物下了肚,少女才抬起了头,从早已准备好的女仆手里接过毛巾,将嘴边的汤汁擦干净,再接过另一位女仆递来的漱口水,将口中的残留和异味除干净,最后再将手脸全部清洗一遍,这才缓缓起身。 短发,短袖,短裤,以及那双一眨眼便是风情的细长眼眸。唇是艳红的,脸颊是白净的,身段是极苗条的,外加上飒爽干练的气质,一甩头一挑眉的风情能惹得女人也不禁吞咽口水。 不过,但凡是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位是绝不会甘心居人之下的,若是想要收服她,就要做好自身被反过来吃得一干二净的心理准备。 莱恩涅尔·德里奇,曾经的“帝国三颗明珠”之一,德里奇家族的长女以及未来接班人,以惊人的头脑以及快准狠的眼光在德里奇家族如云般的子嗣中脱颖而出。莱恩涅尔于二十岁被正式选为德里奇家族的继承人,用了一年时间稳固住自己的继承人身份,又用三年时间再次向所有好事者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才换来她能够独自一人占用大桌慢慢享受菜肴的闲暇时间。 如果说埃伦斯家族是帝国当之无愧的帝王世家,那么德里奇家族就是在背后默默支撑着埃伦斯家族运行的齿轮纽带。掌控着帝国百分之三十的矿业以及百分之四十的纺织业,同时还是帝国军工产品第一大生产商,德里奇家族财富雄厚到让人窒息。 当然,德里奇家族从帝国历史之初就与埃伦斯家族交好,更是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与忠心。两家之间联姻无数,主系支系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拎出一个人都能在另一家找出辈分关系,这也让埃伦斯家族可以足够信任地将这么大一笔资产交由德里奇家族掌管。 左手换右手,都是自家钱,不可能旁落到别的小鱼小虾头上。 莱恩涅尔走出餐厅,对着门外毕恭毕敬站立着的黑衣管家问道: “市场上出现的那批铭刻查出来是经谁之手绘写的了吗?” 黑衣管家声音雄浑,如实禀报道: “只知是魔法协会放出,信息控制极严,如果需要进一步调查可能需要动用两份‘库存’,请小姐决定。” 莱恩涅尔沉吟两秒,说道: “那就用吧。查出来,如果人在四十岁以下,让父亲出面将人拉拢到我们一方。” 管家没有犹豫和质疑,点了下头便朝后退去。莱恩涅尔独自一人走在长廊里。打扫卫生的女仆纷纷停下手中事务,朝着莱恩涅尔弯腰行礼。莱恩涅尔右手挥了挥,女仆们便直起身目送莱恩涅尔的背影,不该出声打扰莱恩涅尔的思绪。 四年前,不下十人曾在这条路上嗤笑她的合理性,而如今,只剩她拥有资格在这里独享午餐,淘汰的人只能心灰意冷回到支系或是外派他乡。 这里是菲·德里奇庄园,龙临城里仅次于王城的巨苑,建于城南拉森山顶,闲人禁止入内。 以德里奇庄园为中心,半径三公里画圈,圈下的地便是莱恩涅尔“毕业的作品”。十七岁开始,运营时间长达七年,以成体系的商业链以及供货链带动地价,俨然在龙临城里建出了一个新城。 在德里奇家族出生,意味着一生无需担忧钱财。相对的是,德里奇家族每一代的领头人之位竞争极为激烈,不单单是家族内部之事,更是全帝国上下都无比关心的大事。考核的内容非常简单,谁交出的“毕业作品”最优秀,谁便是继承人。纵观整个德里奇家族继承人之位竞争历史,设计出新式武器铠甲获继承人之位共五人,军工厂利润翻倍效率翻倍获继承人之位三人,埃伦斯家族钦点继承人三人,战场战功显赫获继承人之位两人,本身实力过硬获继承人之位两人,而如今又多出一位前无古人的莱恩涅尔,以全新的方式荣登继承人之位。 莱恩涅尔走入三楼书房,一份崭新的铭刻卷轴正安静地躺在书桌上。如果安在旁边,定会忍不住咽一口口水才能勉强装傻充愣。 正是安为魔法师协会写的一份铭刻,还是一张四级输入型铭刻“踏风斩浪”。乍一看与寻常的“踏风斩浪”并无区别,但如果尝试释放时便能发觉,这张铭刻节省了小半的魔力消耗,释放出的威力竟还更强。 寻常魔法师遇到这张铭刻,会觉得自己捡到了宝,一定要珍重使用或是高价卖出,在莱恩涅尔眼里,这则是一颗足以改变格局的棋子。 改变帝国战术方针,甚至可以左右战局的一颗棋子。 甚至能为莱恩涅尔小时候做的白日梦夯下一块扎实的不能再扎实的基石。 --------------------------------- --------------------------------- 武会,一张相似的铭刻卷轴摊开放在一人面前。 三阶输出型铭刻“炸地崩裂”,特化后威力几近翻倍。 男人将卷轴收齐,对着桌前站着的六人问道: “怎么看?” 没有人直接回答,即便是一门心思扎在武道里的他们,也明白眼前的铭刻意味着什么。 男人敲了敲桌子,缓声说道: “对面刻意分批次的放出这些铭刻,是想要在普罗大众前保护这位铭刻师的身份,何尝又不是想要在我们面前炫耀一番。埃瑞克,统计完这些铭刻的去向了吗?” 其中一人向前半步,壮硕身躯如同一面墙,声音略有些沙哑回复道: “目前流出的铭刻,半数在德里奇家族,三成在我们手上,一成在星占所,剩下一成在个体手上。个体已经做好了名单,随时可以从他们手上买走铭刻。” 男人皱起眉头,明知答案却还是象征性地对众人问道: “那么,我们从对面、德里奇家族以及星占所三方中抢到此人的概率是多少?” 其中一人冷静且明确地回复道: “不到一成。” 于是事情便有了结论,男人立起双手,撑住下巴平静地说道: “调查清楚,四十五岁以上,主动向埃伦斯引荐,三十岁以上,尝试沟通接触,不成便算。若是不到三十……那就做的干净彻底。” 帝国崛起是大势,但若是自己利益收到了巨大影响,那稍微掀起一点小风浪也无足轻重。 就算是大风大浪,那又能如何?莫非还真有一人改变一国命运的说法?这话说出来,怕是让人笑掉大牙。 旅馆内,明明房间内温暖如春,但安的后背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七十二章 多往坏处想想 柚子小嘴一张,两颗尖牙隐在嘴唇后面,声音中带着一股天然且纯净的娇气,熟练地对着安说着让安背后流汗的话语: “好吃的!我饿了!快让我啃两口!” 安一脸无奈地对爱格妮丝说道: “你为什么就不能教点好的,为什么她见到我就说这话……而且这个遣词用句也很奇怪啊,为什么是啃这么‘形象’的用词啊,柚子的语言水平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柚子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很是诚恳地问道: “要是,我告诉了你的话,你能不能,让我啃一下?” 一旁的爱格妮丝拍了拍桌子,柚子本能地一缩脑袋,像是狗狗听到了主人的指令般乖乖地坐回桌子旁。 爱格妮丝看着连着几天只是一起吃了个早晚饭便再无交互的安,语气暗藏着不善: “主人,今天你怎么有空来和我们聊天了?” 可能是湿冷空气从窗外一路窜到了安的领口,安浑身一个哆嗦,立马回答: “这几天忙,真的是在忙正事!” 柚子叹了口气,接话道: “忙,忙,忙点好啊。” 一句轻飘飘的话,竟说的安心中生出无限愧疚,连忙解释道: “工作比较忙,那个,我不是带了好几袋金币回来过了嘛,哦对还有那一颗四阶的魔晶石!最近忙也是有收获的呀,能吃的这么好我是有功劳的呀!家里总得要有一个人出门赚钱吧,不然坐吃山空立不就把地吃陷了嘛!” 可没想到柚子语言功夫大涨,即便被爱格妮丝吓了一次也仍然控制不住迸发的语言灵感: “就这?为了钱,就不顾我们了,不会吧不会吧?” 安一愣,满脸狐疑地望着爱格妮丝: “你教的?” 爱格妮丝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显然,爱格妮丝对这位快两个星期都没怎么和她们交流的安没啥好聊的,直接默许了柚子对安的呛声。 见爱格妮丝也不理会自己,安心中有苦说不出。自己这些天是真的忙碌于各种各样的事务,而非到处鬼混乱玩。因为先前绘写出的铭刻反响极其强烈,不少协会里的魔法师强烈要求协会多分配几张,用钱购买也不是问题,甚至一些成名已久的五阶魔法师也闻风而来,直言自己想要几张。这份压力不断发酵上升,从相谈室一路传到了劳伦斯的办公桌前,面对着滔滔的议论声。无奈之下,劳伦斯只能与安面谈,征得了安的同意后答应一个月的时间再额外放出二十张铭刻卷轴,条件是买方竞价购入,利润安得七成。 绘写四阶铭刻对安而言问题自然不大,问题是二十张不同的四阶铭刻,外加上两张压箱底的五阶铭刻,又要有质还要有量,属实不算简单。 两张五阶铭刻,委托人点名道姓要“封觉”以及“烈日”,两张在各自领域都极有名气的铭刻。“封觉”类似于“干扰”,但作用更加单一也更纯粹,封闭对手或是自己的感知。其过于特殊的效用使得“封觉”这张铭刻没有在战斗中发光发亮,而是在某些要求极其苛刻的修行和突破中大放异彩。五感尽失只剩思维的诡异状态,对于拥有保护措施的武者或是魔法师而言反而更是一次极为宝贵的体验。 至于“烈日”这张铭刻,就更加说来话长。埃伦斯帝国东北部曾有一片名为“萨菲尔”的内陆湖,在“烈日”的照耀下仅一天便彻底写进了历史,以帝国第三大矿场的身份重新面对世人。这种长续有效的铭刻比起寻常铭刻更加考验绘写者的耐心以及精细度,规模也比寻常的五阶铭刻要多出近一倍,直至现在,安也只完成了一小部分而已。 这么看来,这份要求显得有些蛮不讲理,外加上考虑到对安实力的隐藏,劳伦斯就不该答应下来。 但是下委托的那位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两份五阶铭刻,换一块六阶魔晶石。这份买卖放在安的面前后安只是犹豫了刹那就答应了下来。 当然,一切的前提建立在劳伦斯知晓委托者绝对不会站在协会的对立面上,否则就算是六阶魔晶石,劳伦斯也都会强忍住口水将他回绝。 除此之外,安还因为学校里的事务忙碌的焦头烂额。自从那次实战课程说了自己用不出魔法后,安各种意义上都出了名。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的安即便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别人的视线,在所属的班级中更是被众人悄悄地打量,俨然成为了人们背后的谈资。 一个看上去清朗的帅气小伙子,连魔法都释放不出来竟然还能进魔法学院,莫非是靠着脸蛋走了谁的后门? 安倒也没有感到恼火亦或是沮丧。说穿了,安只是受不了众人如同在观摩一只稀奇动物般的眼神,还有比暴雨里的雨丝还要密集的目光。至于埋在众人瞳孔里的不善与讽刺,又怎么能和过去遭受的恶意相提并论? 只不过一个稀烂的开头意味着后面需要花上比寻常更多的努力才能挽回颓势。特别是自己“不会魔法”这一点深入人心后,安反而更需要将这个特点贯彻到底,否则从零到有的对比会让安显得更加显眼,二阶铭刻“火花”、“土墙”等就成了安随身必备之物,算是勉强解决了实战课的需要。 由于安不断使用铭刻勉强对敌,自然就少不了说这是买来凑数的风言风语。不过亦有人因此对安“另眼相看”,铭刻可不是便宜货,即便是低阶的铭刻也是价格不菲。像安这样一直使用铭刻参与实战课程,不禁让人遐想安的家世背景究竟如何。 看着生着闷气的爱格妮丝,智商超人情商感人的安苦巴着脸,低声下气地说道: “那个,我到时候会给你带一块六阶魔晶石回来的,你们就别生我气了……” 爱格妮丝冷笑一声: “主人,看来你是真准备常驻这里了啊?你忘了龙临城只是我们暂时的一个停靠点,忘了在这里停靠太久对你反而十分危险吗?背叛了你的那位现在是武会的宠儿,帝国的新秀;杀了你的那位是帝国最耀眼的明星,是所有帝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和元帅。即便你的容貌变了,“生命永恒”的气息也遮掩住了,但万一呢?” 安一噎,努力地辩解道: “协会里的大家都蛮不错的,给我的待遇也特别好,而且只要低调行事就不会出现大问题吧……” “低调,你这叫低调?” 爱格妮丝从空间布袋里拿出一张卷轴,安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出自自己之手,顿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爱格妮丝继续冷声说道, “我打听了一下,主人,你知道你做出来的这些卷轴在市场里是多么大的一颗炸弹吗?但凡有权有势的家族都在争抢你的卷轴,更重要的是在打听藏在幕后的你。主人,你说协会是好人,但我怎么总感觉他们是在利用你,雪藏你保护你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待价而沽奇货可居?” 或许是秋天的寒意渗透进了屋子里,将满腔的热烈冰至零点,安仿佛咽下一大口刺骨的碎冰,艰难地说道: “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柚子眨巴着眼睛努力地去听懂爱格妮丝与安的对话。即便柚子先前不知人事,但天资聪慧的她也清楚此刻并不是插话的时机。 桌上的卷轴被爱格妮丝收起,看着失神的安,爱格妮丝心里还是软了下来,语气一软,态度也缓和下来: “不过,主人你待人处事善良些也不是不好,我会多留一些心眼,对待事情会考虑最坏的结果,情况也可能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倒不如说,如果能事先布局准备,这件事情反而能成为一个巨大的机会。” 先是用强烈的言语和态度抨击,再将缓和下来安慰,不知不觉间,爱格妮丝已经熟练掌握了话术大法,将纯洁天真的安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一上一下,安顿时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才算合适,心虚地问道: “那我要不要继续完成委托?还是说跟副会长说一声隐匿一段时间再继续?” 爱格妮丝站起身,光着小巧玲珑的脚丫在屋里来回走着,仔细思考着事情的走向与可能性,身上的睡衣如同一层云雾“轻描淡写”地笼罩在身上。在绕着房间走了两圈后,她猛地站定身体,眼神玩味地看着安,言语更是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你介不介意美男计?” 第七十三章 旁人的吹嘘 安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爱格妮丝会突然鼓励他多抛头露面,一改先前低调行事的原则。 不过既然能随意绘写铭刻,安也算是放开了手脚,主动与劳伦斯提出自己会多产出二十份四阶铭刻,将劳伦斯惊得嘴角落下口水都不自知,反应过来之后急忙询问安是不是有什么需求,协会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满足。 一个简单的对比,正常四阶铭刻师能在一个星期里产出四张质量中规中矩的四阶铭刻,而此刻连一个月的时间都还没到,安就已经完成了先前的二十张铭刻,质量极高不谈,甚至还要多产出二十张铭刻。如果再加上已经完成了近一半的五阶铭刻以及安的年龄,劳伦斯只觉得心口发颤,不敢再想。 说是天纵奇才都算是侮辱这位年轻人,大概只有神明的宠儿才能形容安在铭刻一学上的造诣以及天赋。即便是在星风学院,劳伦斯也敢打包票,这位叫艾格的小友绝对是名列前位的佼佼者。 于是,如果这几天多加留意,人们就可以在协会的高楼层上注意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蓬头垢面的从工作室走出直奔材料室,然后又捧着小山似的材料朝着工作室奔去。 既然要做,那就做的痛快到位。自己更是拥有材料库大部分的材料的使用权,安自然是抓紧这次机会,开始尝试过去受限于材料无法做出的铭刻。像是“镜像”、“龙舞”、“腐烂藤蔓”之类,看着一个个过去不曾尝试的铭刻在自己手中绘写成功,像是一个个灰色成就被自己亲手点亮一般给安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精力总归是有限的,安既然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绘写铭刻上,课堂上的表现也就不太尽人意。打瞌睡是常态,时不时点两下头也成了习惯,好在还没有出现直接趴倒在桌上流口水的状况。 这种异状在大课上不会显眼,但在小课里就不一样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师和同学的眼帘底下,特别是还有一位经常将眼神撇过来的花火鹤,想要偷偷发个呆都成了难事。 千诺山本身是个只讲课不管事的老师,教学质量确实很高,但奈何内容晦涩外加互动极少,一不留神学生就可能神游四方且不知归处,直至下课铃声如同招魂铃将他们唤回,最后望着一黑板陌生的授课内容恍惚失神,久而久之不会的不懂得越来越多,积累成山后自然主动退出。 终于,于一个回暖的午间,花火鹤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困惑与疑问,主动放下自己的矜持与骄傲,高声叫住了正急匆匆地朝着协会赶去的安: “艾格同学,等我一下!” 正在脑海中构想着新的铭刻该如何绘写的安,听到艾格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是花火鹤在喊自己,脚步极其勉强地停了下来,转头望向这位比狮子还要凶猛的小姐,弱声问道: “花火鹤同学,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见安的语气仍是这么软弱无力像是谁都能捏上一把似的,花火鹤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厌烦感,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她脑海中竖起:眼前的这个家伙真的是自己在旅途中认识的那个家伙吗? 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口,花火鹤还是要把话好好说完: “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如此消沉颓废?难不成你真的因为实战课的事情就一蹶不振了吗?” 安抓了抓根本没有时间打理的头发,将原本就乱糟糟的蓬松乌发像是面团一样揉成一坨坨,眼角还残留着眼眶里流出的油脂混合凝固后的固体。这种邋里邋遢的样子看的花火鹤不禁困惑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才会叫住安,是因为听说了实战课的事情后的好奇,还是看安课堂上昏昏沉沉样子时的恨铁不成钢,或者是同乡情谊引申而出的同情心?就在花火鹤思考着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时,安开口了: “那个,谢谢花火鹤小姐的关心,最近我一直在忙着绘写铭刻,所以会看上去比较疲惫。你放心,我没有事情的,你看现在实战课我不也顺顺利利地上过了几节了嘛。” 花火鹤顿时释然,眼神也柔和不少,就连安邋遢的模样也看着顺眼了多。如果自己看中的同龄人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花火鹤对自己的眼光也会产生质疑。不过出于好奇,花火鹤追问道: “你是在忙什么样的铭刻?是千诺山老师上课时候得到了灵感?” 安顺着花火鹤的话语镇定地说道: “是的,这些天受益匪浅,所以有些痴迷绘写铭刻,也熬了很久的夜,所以上课的时候才会那么困。” 听完,花火鹤颇为羡慕地说道: “真不错,我也希望自己能绘写铭刻,不然理论知识永远是理论,跟实践得出来的东西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花火鹤突然凑到安的身旁,卷起一阵清风伴着少女特有的清馨香味,半是得意半是提醒地说道: “你知道吗,最近龙临城多了一批质量极高的铭刻,每一张的威力和效能都可以说是远远甩开同种铭刻一大截,连影子都看不到的那种。听说绘写这些铭刻的那位大师不仅绘写四阶铭刻如同吃饭喝水般简单,质量更是高的吓人,如果你想要在铭刻一路上面走得更远,那你一定要想尽千方百计去搞到一张他的铭刻好好剖析领会,一定能对你的铭刻道路大有裨益!” 看着一脸呆滞的安,花火鹤心中有些窃喜,自己能在铭刻相关的事情上对安显摆一下,属实能让花火鹤的虚荣心满足许多。安犹疑片刻后,回问道: “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花火鹤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身距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个嘛,我自然有渠道知道。这件事情还算是个秘密,还希望你能好好抓住机会,也守住这个秘密。” 望着说话突然慢了半拍的花火鹤,安自然清楚这是花火鹤故意吊着他的胃口。虽然不清楚这位大小姐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跟自己提这件事,又故意卖这个关子,但通过花火鹤的言行举止确认了她并不知晓自己就是那位“大师”后,安急速跳动的心脏算是安稳了些。 只不过这个忽然间的心潮澎湃,是因为花火鹤有意地提起铭刻之事,还是因为靠近时那一刹那见到的雪白与入鼻的清香? 安不想多考虑这个问题,于是用话题岔开自己想入非非的思绪: “那个,这么说来,你难道手上有一张他的铭刻?” 花火鹤眼睛一翻,对安的跳脱思维表示无语,没好气地说道: “要是我真能有那位大师的一张铭刻,我早就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好好观摩了。你要是想看,得要先好言好语地跟我说上几句,我也就破例让你去学习几次。据说这批铭刻最大的特点就是两个字,‘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也没有冗杂的魔法引导,用最效率的路线和方式将效益最大化。也正是这份干净,不少魔法师都在争先恐后地抢着铭刻,其中甚至还有六阶的大前辈,想要通过学习这些铭刻里的魔法流动来为自己的魔法道路开辟新的思路。” 花火鹤长吸一口气,继续像是连发火球般说道, “要知道,魔法释放是件极其繁杂深奥的事情,越高阶的术法就越需要时间准备。而如果能够化繁为简,像释放最基础的火苗一样释放高阶魔法,这就意味着魔法大路豁然开朗,前面风景任君采撷。铭刻作为与魔法极其相似的一条道路,大师所绘写的‘干净’的铭刻就对魔法师具有极高的可借鉴性。如果一旦能从中体会到什么,那将是无与伦比且受益终身的!如果能将自己释放魔法的路径简化,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去指挥体内魔力的流动,未来成就大魔导师也不是不可能啊!” 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花火鹤,安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一声也不敢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绘写的铭刻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居然能在协会内外拥有如此多的魔法师拥趸。照这么个情况下去,自己只要绘写的铭刻越来越多,光凭协会的力量是绝对保护不了自己的隐私情报的。 见安并没有搭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绽放出想象中的光芒,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花火鹤顿时感觉自己仿佛在上演一出自娱自乐的独角戏,没了继续说下去的热情,哼哼地说道: “行了行了,你去忙吧,我也要有事去了。下节课再见,也别太沉迷在绘写铭刻这件事上了。” 等花火鹤真的走远了,安才缓了一口气。过去种下的阴影直至今日也依然如同蔓草般在安的内心深处野蛮生长,外加上忽然间提到的铭刻一事,属实让安在清冷的秋天里仍流了一后背的冷汗。 今天下午并没有额外的课程,所以安便直奔协会而去。手上事情翻了个倍,身上的压力自然也重了不少。 魔法师协会这几天忽然忙碌了起来,各路人马在大厅里来来往往,安花了好一阵功夫才从人群中挤出,在人们视线的角落里溜进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桌上的杯子还装着昨晚上没有喝完的枫桔浆,完成了一大半的“封觉”在工作台上闪着淡淡的光芒。安长呼一口气,将一本记满了铭刻要点的黑色牛皮封面笔记本合上,在右手的尽头将另一本淡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拿了过来,将今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一列成清单。 两张五阶铭刻的绘制进程要加速,尽快将六阶魔晶石拿到手。身上赚的金币已经足以让自己一行人不愁吃喝,增加的单子只是要将自己的名气进一步扩大。再之后的事情,就是坐等鱼儿上钩。 第七十四章 偷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成啦!” 深夜,一声长嚎从工作室的门缝里传出。即便已经加了多层隔音,这狂喜的欢呼声仍然强有力地穿透了门板,漂浮在协会高塔的上层。 安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张五阶铭刻,心中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已经不足以用言语表达。两张五阶中层的铭刻已经竭尽了安所有的精气神,耗费了安无数心思与时间,是安目前铭刻一途最强实力的体现. 复合铭刻虽然能爆发出更强的威力,但终归还是带着讨巧的成分在内。此刻桌上摆着的两份铭刻,才是真真切切能够体现出安最顶尖水平的例子。 等愉悦感退潮,安轻手轻脚地将桌上的铭刻收起,盖好封章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禁期待着完成订单以后会得到怎样一颗晶石作为回报。 众多珍贵材料之中,六阶的魔晶石已经属于有价无市这一档,比起一些百年一遇的药材还要惹人眼红。作为高阶魔兽身体内最重要的内核,埃伦斯帝国每年的获得量甚至不过百,其中只有十熟颗会流到市场内供人拍卖获得,剩余的都被皇室与各大势力瓜分,用于各式用途。 半数以上的六阶魔晶石都是皇室或是武会等大势力定期举办的狩猎祭典中产出,旁人想要获得一颗,需要耗费的功夫会是这些大势力所消耗的几倍。 即便安与爱格妮丝在纳措平原深处那段时间,也没有这个机会获得一颗六阶魔晶石。况且认真地说,如果路上碰上一只不放水的六阶魔兽,那安和爱格妮丝的大陆游记可能就要在最开始的时候夭折了。 六阶魔兽不单单实力强劲,更可怕的是它们堪称天启的直觉以及媲美人类的思考能力。虽然有着小魔导师或是裂天武者的镇场,可每一次的狩猎祭典还是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问题与不幸,耗费的资源和人力更是不可尽数,这样才能取得一二三颗六阶晶石,可想而知六阶晶石的重要性。 既然眼前摆着一个近乎唾手可得的巨大好处,安自然是铆足了劲要把这块肉给吃下来。至于对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堪称荒谬的不对称交易,安也不是傻子,爱格妮丝自然更不是傻子。 对面看重的是安的潜力,是想要知道安目前的极限,更是向安主动示好。在和爱格妮丝商量完毕后,安就决定尽情尽兴地做上一回,认真回复对方的善意。 安将桌上的材料碎屑清理干净,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后才发觉已是深夜,疲倦感后知后觉地席上脑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便准备回家休息。 协会里大部分魔法师的生活习惯可谓“精致”:绝不加班加点工作,美其名曰让大脑放松放松。当安走下楼梯的时候,似乎整栋楼都能听见安下楼梯时踢嗒踢嗒的脚步声。 推开门的刹那,一阵寒风吹进安的领口,冻得安是一个哆嗦,赶忙将领口拉起,跺了跺脚抖着身子朝着旅馆奔去。 夜空干净如洗,以漆黑的幕布衬出那一轮光洁的月轮,将那片金黄衬得璀璨如曜日,让人晕眩的美。 路上灯光朦胧,街道上一如协会大楼内般寂静无人。安急匆匆的穿过一条条街道,大幅度的跨步甩手以产生足以应对寒风的热量。 很奇怪的是,这条安平日里走惯了的街道,今夜却显得格外陌生。 “嘎”。 一声极为刺耳的鸟叫声突然在安的身后炸响,吓得安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声音方向望去。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安的影子,被光拉的很长很长。 下一瞬间,安感觉喉咙一凉。 先前被拉起的领子已经被割碎,冰冷的秋风直往安的心口窜去。 一片猩红。 安努力地想要张嘴说点什么,但割裂的喉咙已经无法再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徒劳地冒出一串串的血泡。 安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倾去,却被右后方的一人攥住肩膀给摁在了原地,一个极其厚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可惜,你太年轻了,不然我们不会如此忌惮。” 还没等安反应过来此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声音锐利好似根根细针穿透着人的鼓膜。背后那人仍是稳稳地抓着安的肩膀不放手,可精神已然有些恍惚,显然是受到了最直接的冲击。 紧接着,一阵狂风袭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于眨眼间便冲到了安的身旁,一颗小小的拳头目标明确,携着摧枯拉朽的破空之势朝着偷袭者的脸庞轰去。 偷袭者身体本能地放开了安,双臂交叉高抬,硬生生扛下了柚子这一击重拳。 还没等他将劲道化解,柚子的第二拳已经跟上。 并且第二拳是从他的身后递出,视觉的死角,光辉的黑暗处。 令人窒息的速度。 “砰”的一声,第二拳实实在在地击在了偷袭者的后心处,巨大的力道甚至将这位全身长满肌肉的壮汉击飞到了空中,朝着天空中那一轮金月冲去。 偷袭者忍着身体的剧痛,在空中将身体蜷缩起,护住心口,摒弃迅速下坠,欲落回地面调整好架势后再来回击。 可他的想法是美好的,在他还在向上腾飞的过程中,原本月色满堂的夜空忽然变得漆黑,潮水般的黑色如同沼泽般将他吞噬,只剩身体上的疼痛感一如既往。 柚子早已在更高处等待着他,一双纯真的眼睛中罕见地流露出名为“愤怒”的情感,两只獠牙从两瓣粉色的薄唇间露出,若是定睛细看,月色仿佛瀑布于九天之外直落凡尘,冲刷着柚子的后背显出一对金色的双翼。 一击肘击,打在的不是心口,而是男人凸起的下体。 直欲冲破天灵盖的巨大痛楚让偷袭者差点直接见到了自己已经战死的同伴,想要摆出的架势溃散不成形,如同被玩腻的破烂玩偶般被摔落在地上,一个劲地抽搐着身体。 可越是这种情况,偷袭者越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爆发出来,不然原本布置给安的死局反而会成为自己的墓地。 与此同时,他的内心也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为什么几位同伴没有及时出手,而是在一旁看着自己任人鱼肉宰割。 殊不知另一侧,与他一同前来的三人被一名少女“包围”,同样在痛骂着他为什么还没成功,到手了就赶紧逃跑啊。 爱格妮丝眼神冰冷的望着两名震岳中阶的武者以及一名五阶魔法师,身体已是吸收了一颗五阶魔晶石后的姿态,虽然还未出手,但已经给予三人极大的威压感。 如同巨蟒吐信,虽未动身,但一双金黄的竖瞳以及不似人类的冷漠眼神,让三人背后寒毛直竖不敢轻举妄动。 一共四人的围杀局很好布置,但提前得知安的行动模式,将整条街提前清场,甚至还布下了个足以干扰外界认知的巨大阵法,这种巨大的手笔只有一个庞大的势力才能做得到。 出手的偷袭者更是一名震岳高阶的武者。换做寻常情况,一名五阶魔法师在这样的围杀局中也是必死无疑,只可惜他们遇到了安。 这位偷袭者怒吼一声,气势瞬间暴涨,但比起平常进攻气势而言,总有股后继无力之感。偷袭者提着这股强行撑出来的气势,逼迫自己头脑冷静地思考对应方法,身体已经摆好防御姿态,避免自己像先前一样被肆意攻击无力还手。 他们对安可以说是做到了最详尽的调查,从安到龙临城以后所有的行动轨迹都进行了确认,也知晓与安同行的还有两位女性。只是他们做了最充沛的工作,做足了最坏的打算,仍是没有算到与安同行的两位少女,竟然都有震岳高阶的实力。 两个看上去比曦暮还要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震岳高阶的实力?怎么可能会有断海境的实力! 对于柚子而言,她自然是不知晓对面的算计与布局,只是心里一片怒火:我每次吃好吃的都要省着又省着,表现特别乖巧才能喝上一口,你们居然敢直接在他身上开个口子?! 怎么可能允许! 柚子深吸一口气,周边的空气仿佛像是泛起皱纹的水面般波动起来,连带着魔力的浓度也稀释不少。那双由月光浇筑而成的双翼愈发凝实,将柚子的身躯两侧完全挡住,这一瞬仿佛天空中的月轮降临人世,向污秽之徒施以天罚。 偷袭者浑身紧绷,一股生物腐朽坏烂的臭味忽然在他的口腔和鼻腔中蔓延开来。这股气味并不是外界的气味,而是来自于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的灵魂。 这是预示着死亡的气味。 所有的浩大声势全部消失了,夜空重归宁静。 月色依然温柔,晚风仍旧冰冷。 一束光,也仅仅是一束光而已。 没有爆破空间的音爆,也没有开山辟海的爆炸,有的只有一束寂静且温柔的光芒。 就像是暖阳下的雪花,偷袭者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措施,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措施,就在这束光芒里彻底消融。 柚子从空中慢慢落回地面,背后的月光双翼散成点点碎光,两只尖锐的獠牙已经缩回了唇内,眼睛里的愤怒随着光束一起散去,整个人的气质又回到了安熟悉的那个纯真的柚子。 安脖子的伤口已经只剩一道细细的口子,浓郁的生命之力从这个小口里如泉水般涌出。剧烈的疼痛已经退去,缠在嗓子口的是一股挠人心扉的痒痒感。柚子眼睛一亮,如同见到了糖果的儿童般朝着安扑了去,将毫无还手能力的安摁在身下,小嘴一张,两颗獠牙又隐约凸显出来。 安一脸悲痛,对已经陷入痴迷状态的柚子徒劳地喊道: “那个,小柚子你冷静,我刚刚被人割喉啊……” 出乎意料的是,柚子并没有将两颗獠牙刺入安的脖颈内,而是伸出粉红的小舌,如同刚出生的小兽凭借着本能吮吸着母亲的⊙⊙般,轻轻地舔舐、吮吸着安脖子上的伤口。 柚子的舌尖轻轻滑过整道伤口,然后再用双唇慢慢覆盖上,如同婴儿哺乳一般,整个身体也如藤蔓般攀在安的身上。脖子上的伤口传来的不再是疼痛,而是阵阵如电流窜击的酥麻感,让安本能的面红耳赤,嗓子里想要冒出只言片语,却又只剩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终于,柚子总算是满意地从安的身上爬开,先前战斗所消耗的气力被全部补满,更是洋洋得意地想着自己果真聪慧。 既然脖子上已经开了口子,那就不能浪费不是吗!舔干净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