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风华》 第一章 雁字回时 沈雁回目光掠过面前两个面容清秀的姑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这是她每次心烦意乱时下意识得动作。 虽然方才只是粗略得扫了周围一圈,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雕栏玉砌,长廊园林,无一不凸显着精致。她出身沈家,从小到大,好东西见过不少,好地方也去过不少。但在她得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处地方。 苏州园林,西塘古城,乃至紫禁城算在内,都没有如此浑然天成得地方。一个地方得氛围是骗不了人的,紫禁城足够恢弘大气,但时过境迁,当初王侯将相的浩然之气在后世重游故宫时也无法再领略到十分。相同的,她只略略看过一眼,便能知道,她所在的这个地方,有一种自成风流的古雅,仿,是根本仿不出来的。 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沈雁回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对她来说,事情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饶不得她不慎重。毕竟,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此刻的她,是怎么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的。 如果真要说,在医院里抢救还差不多。 理了理心绪,沈雁回复又看向面前直直站着的两个小姑娘。说小,也是真的小,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没有她年龄大。但相貌却是一顶一的好。左边站着的少女一身剪裁有致的青色长裙,腰间系着同色的软鞭,看着清清冷冷,但却有种成熟稳重的感觉。相比而来,站在右边的女孩儿就显得活泼很多,杏眸弯弯,着一袭淡粉色衣裙,一直笑的甜甜的。 但一番斟酌之下,沈雁回决定还是从左边的青衣女子身上寻找突破口。不单单是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青衣女子,所以比较亲近。更重要的是,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个女孩子,凡事只要她不起疑心,才能说的过去。 她方才睁眼之际,便见青衣女子正在替她盖一条薄毯。她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这具身体都应该不是她的。那么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本来在熟睡,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而她阴差阳错之下正好进入这具身体,所以在这个女子为她盖薄毯之际,醒过来的是她。 沈雁回的感觉如今说不上好与坏,她一直记得,她最喜欢的一个词是重头再来。但这样的重头再来,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余光瞥见她方才趴着的石桌上放着茶壶,沈雁回心中一动,执起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唇边不由掠过笑意。 “听雨”青衣女子看向一旁的粉衣少女,低声唤道。 “啊?”名唤听雨的粉衣少女愣愣的看了一眼沈雁回,又转头去看青衣女子,疑惑地出声。 “沏壶茶来”青衣女子瞪了她一眼。 “好”听雨看了看沈雁回手边的茶壶,很快反应过来,拎起茶壶跑了。 看着粉色的身影渐渐跑远,沈雁回瞥了一眼清清冷冷的青衣女子。原来那个女孩儿叫听雨,到也算为数不多的收获。 手指屈起,沈雁回轻轻扣了扣旁边的石桌,状似不经意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青衣女子蓦地抬头看她,但很快又转回视线。 “属下和听雨初服侍主子,听雨性格活泼脱节,若给主子带来什么麻烦,还请主子担待,我会尽快调教好她。” 沈雁回没说话,点点头。听她这么说,倒是和她猜想的差不多,这身体应当是个大家闺秀,这俩人是她的侍女,只不过,是新来的,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能放过。 “这是哪?”沈雁回蓦地沉了声音。 青衣女子一怔,很快恭敬地回道:“玉王府”。 “我是谁?” “安乐郡主玉轻颜” 沈雁回心里有了底,顺势而为,“所以,知道怎么做了吗?” “听雪明白,多谢主子提点。” 听雪? 沈雁回便不再说话,她明白现在的处境。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她如今身处其间,又没有什么异常。那这里,大概便是她未来很久的容身之处了。 虽然她自幼便不信鬼神,不信道佛,但有些事,是她也无能为力的。她只能收藏好过往,端详着未来。 现如今,她每走一步都需得细细斟酌。她修过微细节心理学,从听雨听雪的动作语言表现来看,她这具身体定是没遭遇什么重大变故,性情大变根本是说不过去的。再加上听雨听雪刚到她身边,对于她打探消息,可就不是好事了。 “听雪,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沈雁回松下心神,呐呐的开口。她总想着避,想着不出差错,但她毕竟不是玉轻颜,日后,就算要以玉轻颜的身份,她也先得是沈雁回,是她自己。 反正人都是会变的,她只要不突然露馅儿,日后,也没人会想到这一层。 所以,见招拆招,也许才能更加游刃有余。 听雪默了一下,才开口:“料事如神”。 “什么料事如神啊?”沏完茶蹦回来的听雨正好听到这一句,凑过脑袋好奇地问道。 听雪无奈的慢慢转头斜了她一眼,“茶沏好了?” “好了呀” “好了就去收拾西香坊,京澈姐姐回来没地儿住看她怎么调教你。”听雪笑了笑,和气的道。 “温听雪,别以为你是我姐姐我就怕你,主子都说了,人人平等,你还什么都不带我,霸权主义。”正念叨着,发现两人都看向她,立即消了音,一溜烟儿跑了。 不过因着她这么一打岔,沈雁回心情倒是明快不少,但同时心底的疑虑也愈深了一层。她示意听雪,“你继续说”。 听雪点点头,“主子昨日交代我,若是今日你问起,便将所知一切悉数告知,说也许,主子你会什么都不记得。如今看来,当真是不记得了,否则,也不会试探于我。” 沈雁回是真的一愣,眸光霎时间清厉,“你是说,我早就知道我今日会什么都不记得?” 第二章 安遇梳理 准确的说,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她是沈雁回,她就记得。但以玉轻颜来说,是什么都不记得。并且还是有意为之。那到底与她又有没有关系。 越是心乱,她反而表面越是镇静。每当这个时候,沈雁回就觉得,她不得不感谢她那个看似不着调的师父。至少,从小到大,他教过她的,最后都派上了用场。 “是”听雪看着她,目光不躲不闪。 沈雁回收回目光,自己倒了杯满茶,一饮而尽,“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的言语并无不妥之处,听雪应当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听雪笑了笑,“主子,我并没有发现。” “嗯?”沈雁回扬眉看她。 “从头至尾,主子你都没露出什么破绽,但方才却放松了警惕问我的看法。可能在听雪眼里,主子你一向是无所不能的,问这样的问题很不像你,我便想到了昨日你交代我的。”听雪的声音是带着冰质清凉的音色,极是好听,但沈雁回却是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那如你所说,既然我早就知道,又为何要选择忘?”沈雁回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如今的形式她把握不准,但也不必再费力探寻。 “主子的原话是这样的,''忘了的事到底是忘了,就算再听一遍,没有感同身受。不过也就是当别人的故事听一遍,心境也大抵不一样。有些事,因人因时而异,所处不同,心境不同,所做出的选择也不甚相同,这才是关键。”听雪清清淡淡的声音落下,沈雁回都忍不住唇角一弯,就只凭这一番话,都不难看出,玉轻颜这个女子的通透。能说出这番话的女子,至少,心境必定是澄明清醒的。 沈雁回撑着下巴,眯着眼点点头,“原也不错,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她如今是挺感激玉轻颜的,至少有她的“先见之明”,她如今才能轻轻松松的装下去,也不担心露馅儿。 听雪摇头,“京澈姐姐走之前留下一封信,请主子过目。” 看着递到手边的信,沈雁回只好伸手接过,抖开来看,信并不长,只有寥寥几句:主子初及笄,正直多事之秋,主子的选择京澈不置可否,却未必是坏事。可京澈有一言相劝。既忘,便是重头再来,不必过多追究往昔。若再问前尘但求无过而过活,不过重蹈覆辙。那此举便无甚意义。落款:玉京澈 沈雁回放下信,心里却忽然仿佛豁然开朗。虽说这信并不是直接写给她的,但就是仿佛一直压抑着她的那种情绪,一瞬间消散了。 不论过往,不再探究,随心而走,才是重头再来。 不过,与此同时,沈雁回又不得不轻叹,这玉京澈是何人?能如此精准的把握住人心,一点即到位,也定然与玉轻颜自身相交甚深。 “听雪”。温雅和缓的出声,沈雁回并没有看她,只是目光坚定了几分。 前尘往事,好梦如旧。 “在”。听雪应道。 沈雁回目光向着听雪看过去,“怎么说也是多事之秋,也不能一概不知,捡主要的事,你跟我讲讲。” 听雪脸色都苦了下来,“主子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听雨也可以。可是你昨天答应了贵妃娘娘今日进宫,若是再不起身,可就来不及了。” 沈雁回发自内心的抗拒,“贵妃?” 听雪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解释道:“云贵妃,玉轻云,玉王府嫡长女,当今楚国唯一的贵妃,也是主子你的嫡亲姐姐。” 贵妃是她姐姐?沈雁回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 听雪立即拦住她,“主子,更衣”。 沈雁回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不妥呀。甩了甩袖子,“没事,不换了。” 听雪为难道,“主子,毕竟是进宫。” 沈雁回“…” “带路”。 上林苑 沈雁回只来得及瞧清楚院子前的牌匾上上书“上林苑”几个字,便被等在门口的听雨急急忙忙的拽进去。 房间里,听雪打开衣柜,沈雁回对着清一色白色的长裙挑了挑眉,这有什么好挑的?随手指了一件,便拿到屏风后去换。所幸,她曾经因为兴趣,去拍摄过隋唐时期一类的影视短片,对这种衣服倒也穿的得心应手。 换好衣服,被听雨拽着坐在镜前梳妆,青丝半挽,镜中的女子有一双她平生仅见最为潋滟的桃花眸,仿若清波流涧般栩栩动人,就算不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三月里融融的暖意。 沈雁回不得不承认,先不说这张脸宛如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精致无瑕,就单单这一双眼睛,三分媚,七分神韵,也让无数人黯然失色。 身形笔直,肩若削成。 白衣乌发,胜在清美。 回头,看见听雨和听雪还在瞧着她发呆,似乎在纠结怎么给她配饰,忍不住拍了拍听雪,指了指镜子,“这样挺好的,走吧。” 话音刚落,她指着镜子的手就顿住了,难怪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眼前的镜子,明亮清晰,她再熟悉不过,并不是铜镜。 沈雁回深吸了一口气,姑且说服自己,这里的条件比较先进。毕竟听雨和听雪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诧的神情来。 听雪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沈雁回拉了她一把,喊上听雨,率先向外走去。听雪没办法,只能赶紧跟上。 听雪一路领着她出院子,出府,沈雁回一路记下路线,也对府中布置大概有了了解。 府前停着古朴风雅的马车,低调而不出彩,沈雁回特别庆幸,不是那种华丽浮华或者是丝带锦绣的布置。 上了车,听雨和听雪自觉的坐在一左一右两方。沈雁回知道在古代多少有尊卑的说法,坐在正后方,闭上眼睛,任由两个丫头打量着她。 再怎么强装淡定,也架不住两个大活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听雪还好,看了她一圈之后,发现没什么不妥之外便收回了目光。听雨这丫头却是从她上车以来,就盯着她看,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沈雁回睁开眼睛,刚准备说话,马车就停了下来。 第三章 宫廷觐见 沈雁回看向听雪,“到了?” 听雪摇了摇头,听雨已经掀开帘子,回过头来道:“主子,赵统领在查车,快到我们了。” 沈雁回点点头,示意听雨放下帘子。听雪紧声道:“主子,忘记带腰牌了。” 沈雁回自然知道腰牌这个东西在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意味着什么。有时候,就算是铁血将军横刀立马于前,威慑力与号召力都比不上一块儿铁牌虎符。 “需要现在回去拿吗?”沈雁回淡淡的问道。 听雨扁了扁嘴,“主子,你忘了?赵统领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现在回去会被他当做潜逃抓起来的。” 沈雁回眨了眨眼,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车寰外被轻轻叩响,沈雁回掀开帘子,对上一张坚毅俊秀的脸庞,顿时一愣。这古代的将军都长得这么眉清目秀的吗? 来人一身二十四五上下的年纪,银甲轩昂,长身玉立。棱角分明的面容俊逸清冷,唇红齿白。发冠束发簪着银笄。一身‘枫叶经霜艳,梅花透雪香’的沉静气势。 “赵将军”。沈雁回扬着笑,客气的道。听雪在刚刚已经跟她说过,这位赵统领,姓赵,名云舟,无字。虽是这皇城之中的禁军统领,却也是将军军衔,楚国镇国的屏障。 “安乐郡主”赵云舟微低首问礼,不卑不亢。一番相顾无言之后,赵云舟挑了挑眉,“郡主这是没带腰牌?” “正是”。 帘子突然被放下,沈雁回一愣,还未问出口,帘外已传来簌簌如落雪般沉静年轻的声音,“郡主记得之后派人带着腰牌来将军府补上查禁。” 沈雁回带着探寻与听雪对视一眼,得到摇头否认后,笑了笑,“多谢赵将军”。 车外已无人应答,沉静的声音从渐远处传来,“请四皇子出示令牌”。 沈雁回不置可否的笑笑,道:“走吧”。 话音落下,沈雁回便闭上眼睛。直到车再次停下,她才悠悠的睁开眼睛,听雪对她点头道:“到了”。 八角重檐,宫灯精巧嵌入;九重宫门,梁上雕玉画栋。日光璀璨,这一处庄严肃穆,远处的宫人俯首低眉行礼。皇家威严,这一瞬,体会的淋漓尽致。 沈雁回站在车边,深吸了一口气。 听雨问道,“主子,我们现在要进去吗?” 沈雁回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道戏谑朗笑声,“轻颜今日怎么也进宫了?” 轻颜?沈雁回愣了一瞬,赶紧回头,暗暗叹息一声,还是没有习惯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听雪和听雨立即见礼,“给二皇子请安”。 沈雁回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心思细腻,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了。 不过,二皇子? 锦衣玉带,绛紫色加身,愈发显得华贵。俊朗的面容上眉眼都带着笑意,不见丝毫郁郁之色,清朗风流的都不像是皇室子弟。 瞧着她呆愣的样子,来人笑得愈发开怀,刚准备说什么,又一辆马车缓缓在旁边停下。 瞧见从车上款款走下的华衣少女,楚西煜不由地乐了,“这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轻颜小妹妹进宫也就罢了,连素来难得一见的天沐郡主都赏脸了。果真这贵妃娘娘的面子就是比皇后娘娘大啊。” 楚天沐刚刚走下车,听到这话,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楚西煜”。 楚西煜收敛了些许笑意,看了看她们俩,最后将目光定在楚天沐身上,“你从来不进宫,今儿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沈雁回都不忍直视这位看起来风流骄矜二皇子,他赤裸裸的眼神,就差在脸上直接写着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瞒着我了。 淡粉色华衣裹身的少女,精致的眉眼透着坚毅染着冰冷,骄傲而美丽。却在这时绽出一抹笑,颊边梨涡浅浅,煞是好看。 “自然是来看你笑话的”楚天沐淡淡道。话音落下,不期而遇的撞上沈雁回也正看向她的视线,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玉小郡主”。 沈雁回也真心的回以笑容,“天沐郡主”。 总有些人,第一眼相见,你就会心生好感。 “来看我笑话的?”一直在旁边,却始终被无视的楚西煜终于找到时机,疑惑地插了一句。 沈雁回与楚天沐相视一眼,同时抬脚向宫门走去。因为不识路,听雨和听雪又无法越过她走在前面,沈雁回只好不着痕迹的落后楚天沐半步。 楚西煜在身后摸了摸额头,忍不住了,“你们俩能不能等等本皇子啊!”但是眼瞧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影,他还是认命的跟上去。 关雎宫 沈雁回一行三人刚走到关雎宫宫门口,就有一个约摸着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迎上来。 “见过二皇子,天沐郡主,小郡主”。妇人一一给他们弯腰行了礼,才直起身子,道,“其他人都到了,娘娘特意派老奴在这里侯着,说几位贵人不必去偏殿了,直接去正殿就好。” 沈雁回没听懂到底有什么区别,倒是楚天沐微微颔首,清声道,“麻烦贵妃娘娘了”。 不骄不纵,有理有度,一身尊华,在她身上,沈雁回已看不到宫门口那个笑颜浅浅的女子半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皇家郡主身上该有的气度。 不知为何,沈雁回突然想起一句诗,“天子坐明堂”。看了看眼前这偌大的宫殿,倒也担得起这“明堂”二字。不由无声的笑了笑,觉得,她这一天过得,好像一场梦一样,不管看哪儿,都带着挑剔与悲观的色彩。 果然,一个陌生的环境,再怎么告诉自己要习惯,心里自己还是不能接受的。 “那本皇子不想进这关雎宫了怎么办?”就在沈雁回自我批判的时候,声旁传来一道略略沉暗却仍旧不可一世的声音。她不由地看过去,方才还眉眼生花的风流皇子,此刻也是一脸正容,甚至面上显而易见的带了一丝抗拒。 沈雁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句:小伙子还有两副面孔。 倒是颇让她感觉哭笑不得。 第四章 阳盛阴衰 那妇人一愣,倒是很快回道,“娘娘说知二皇子素来喜热闹,但今日有要事,还望二皇子多担待”。 楚西煜边抬脚向里走去,边嗤了一声,“你觉得这是你主子她会说的话吗?” “奴婢不敢”。妇人诚惶诚恐的低头应道。 楚西煜不再搭理她,摆摆手,大步流星的踏入殿中。 沈雁回随着进殿的时候,最先注意到的是两个人。一位是端坐于殿上的绯衣女子,说她是端坐,其实不过是歪歪斜斜地倚在主座上,看见他们进来稍稍坐得端正了些。 不必多做猜测,也能知道,这约摸便是她那位嫡出的亲生姐姐,当今贵妃——玉轻云。 一袭绯红色长裙,刺绣精美,款式大方典雅,哪怕她不是端庄的坐姿,也丝毫不落高贵的气韵。最出彩的地方也莫过于那一双眼睛,沈雁回轻叹,这一对姐妹,一双眼睛却都生得极好。 与玉轻颜不同,玉轻云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眼尾妩媚生姿,浅浅泛红,衬着波光灵动的墨瞳,却是清澈澄明。 妩媚与天真,清魅而皎素。一个深宫女子,得天独厚,真真切切告诉了世人了“六宫粉黛无颜色”是何等的人间绝色。 先不说她在后世见过多少美人儿,无一能与玉轻云相提并论。单单就这一天之内她所见到的,玉轻颜自身也好,楚天沐也好,都是一等一绝不落下乘的倾城无双。 却偏偏,相比玉轻颜和楚天沐绝美却稍显稚嫩的容颜,玉轻云真正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是风华,不必故作姿态,已是人间难得。 “贵妃娘娘,本皇子坐哪儿?” 旁边传来的比较熟悉的玩世不恭的清朗声音,明明不算恭敬,却偏偏带着一分熟稔。几乎是瞬间拉回了沈雁回的神智,她微微有些汗颜,居然看一个女人看到出神,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沈雁回眨了眨眼,还是没忍住又往上方瞥了一眼,真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说实话,她现在都实名羡慕这个皇帝了。 玉轻云轻飘飘道:“站着”。 沈雁回唇角微微扬了扬,不知怎么想起楚西煜在门口那句“你觉得这是你主子她能说出来的话吗?”顿时感觉,的确不像。 楚西煜一看就是身经百战,才能如此熟悉,一语道破天机。 “嘶,玉轻颜,你都进来这么久了,还不坐下?愣在那里干什么?你等着我下来抱你吗?”玉轻云指着一旁的座椅,看似特别嫌弃地看了一眼沈雁回。 但沈雁回却觉得温暖,虽然玉轻云说话不够温柔,却能看出来她与玉轻颜这个妹妹感情极好。 等到后来的时候她再想起来,她没有姐姐,但也许就是在这一刻,这样一句并不温柔的话里,她第一次觉得,如果真的回不去了,她愿意真正去融入这个时空的世界,以玉轻颜的身份活下去。不是伪装成玉轻颜活下去,是同时以玉轻颜和沈雁回活下去,她想替这个姑娘和自己去过还没来得及过的往后的生命。 “好,知道了”沈雁回扬起一抹笑,回应道。然后顺着玉轻云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了愣,面无异色的走过去。 玉轻云指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她方才进来之时所关注到的另外一个人所落座之地的下手方。 那个人,与玉轻云一样,就算在一众出色的人之间,也是能让人一眼瞩目的存在。 她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个少年并不算宽厚的背影。一身黑衣如墨,背脊笔挺,墨玉笄半束发,手指纤长如玉,执着茶杯。单单一个背影,便一身清冷;独独一个动作,便一览温润。 而如今尽览一张容颜,沈雁回只能说,他天生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模样,剑眉斜飞,眼尾漾漾风流。无动于衷之时,有君临天下万物臣服的姿容气势;却偏偏面如冠玉,温雅清润至极。几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悉数加诸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违和,都是恰如其是的合适,端看他如何去做而已。 而外人所看来,这个人,除了“动人”二字,也无法再加冕。 美人骨相,气韵动人。 看着沈雁回和楚天沐都落座,玉轻云就跟没看到大殿之上还杵着一个人一样,自若的点点头,“既然人都到齐了,本宫要讲的事情也就不用憋着了。” 沈雁回扫视了一圈,除过玉轻云,这殿上连她算在内总共坐了九个人。不用想也知道身份都不会太寒碜。 “皇上和太后的想法是,诸位皇子都已到适婚年龄,但除了年纪最小的五皇子有一位侧妃之外,其余的皇子府都冷清的不像是皇家府邸。”玉轻云慢悠悠的转达完意思后,果不其然的没有人接她的话。 玉轻云觉得,她得沉住气。“两位郡主,其余的不是相府嫡女,就是皇亲国戚,都是身份贵重,而在座三位皇子,无一可选吗?” 沈雁回四周看了看,所有人无论脸上是何表情,却没有一个人抬头去看玉轻云,她倒是看了看主位上的姐姐,见她一脸并不多上心的样子在剥着指甲玩,忍不住唇角扬了扬。 玉轻云抬头扫了一圈下方,发现沈雁回的小动作,瞪了她一眼,又接着道:“本宫不说,你们是真的不明白了?楚国皇室历朝历代以来就是阳盛阴衰,这一代,就只有一位公主,郡主也是为数不多,太后一个个都视若珍宝。但马上要举行的菁华盛会,各国来贺,到时候,已经及笄却没有订下婚约的公主郡主,就免不了要和亲。但是太后她老人家谁都舍不得,所以,让本宫转告你们,诸位皇子的正妃侧妃,该立了。” 话音落下,沈雁回先忍不住,眼角抽了抽,这话说的。 玉轻云扬了扬下巴,看向大殿正中央,“二皇子?” 楚西煜抬头看着玉轻云,忽然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劳烦贵妃娘娘兴师动众了,但本皇子的心上人已嫁为人妇,所以这二皇子妃的位置怕是得空置了。” 第五章 帝妃牵线 玉轻云眼睛睁得溜圆儿看他,好半晌才挪开视线,“二皇子的事本宫无能为力,那五皇子呢?” 一个湛蓝色锦袍的少年立即站起身,五官俊秀,身上都带着未泯的少年意气,虽然都是爽朗,但与楚西煜是完全不同的。楚西煜是成熟稳重风流清朗的,而这位五皇子,却是涉世未深才有的果敢随意。 “回贵妃娘娘,北越喜欢丞相府的二小姐。” 沈雁回都被这“爽朗”惊了一下,但玉轻云却是笑容可掬的点点头,“五皇子果然情感细腻,那唐二小姐可否心悦五皇子?” 沈雁回眼睁睁地看着她对面一个看起来只能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站起来,微微躬身行礼,“回贵妃娘娘,若滇愿意。” 少女的容颜只能算是清秀有余,身姿也娇柔若扶风,就算在这大殿之上,也绝不算出众,温婉可人尚可,但如果说要活在这皇家深宫,沈雁回觉得,都有些勉强。 “本宫知道了,你们二人自幼玩的好,但唐二小姐如今尚未及笄,所以,这事儿,待本宫禀报皇上和太后之后再做决断。”玉轻云似乎蹩了蹩眉后才道。 五皇子楚北越倒是兴致盎然,“多谢贵妃娘娘”。 玉轻云唇角扬了扬,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二皇子入座吧”。玉轻云看了一眼楚西煜,缓缓的道。 楚西煜也毫不客气,一撩衣袍,在楚北越下方坐了下来。 见此,玉轻云微微转头,含笑问道,“那,四皇子呢?” 沈雁回看见她方才观察甚久,坐于她上方的黑衣少年微微偏转头,神情淡而冷,“并无”。 玉轻云似是而非的点点头,微微眯起好看的眸子,“四皇子楚容浔,果真是名不虚传。” 顿了顿,她突然站起身,看了一眼沈雁回,接着道:“既如此,有些人,四皇子还是远离为好,毕竟,就算是自幼相识,也终究要各自婚嫁,亲疏有别。” 楚容浔眉眼间染着疏离,唇角微勾,问道:“贵妃娘娘指的是谁?” 玉轻云神情寡淡,“没谁”。 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殿外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通禀声:“皇上驾到,皇太后到,皇后娘娘到,德妃娘娘到。” 玉轻云收住话,望向殿外。沈雁回随之向外看去,一行人影绰绰间,大步走在当前的人一身明黄龙袍朝服,分外俊美威仪,她没料到的是,这皇帝出乎她意料的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四五岁左右,从踏进殿内便摆摆手,道:“都免礼”。 沈雁回倒是乐得轻松。但随之就是一片问安声,她浑水摸鱼的同时,观察了一番。走在皇帝左手边的女子端庄典雅,亦步亦趋,皇后的仪态不落分豪。而落后她一步的女子,中规中矩,锦袍朱玉,沈雁回只能说,一看就是养在深宫的妃子,容颜不算出彩,但后宫之中,也绝对没有不堪入目的。只不过,有玉轻云这样的美人压阵,相比之下终究是逊色了。 同样,走在皇帝右手边的中年女子,一身姜黄色宫装,妆容发饰一丝不苟,明明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却硬生生因为肃容而显老了不少。 玉轻云站在高台主位上,淡淡的问安:“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德妃娘娘”。 并不算问安的礼仪,却也能让人感觉到她并无轻慢之心。 皇帝并没有落座的意思,微微倾身拉过玉轻云的手,替她取暖,“你倒是抱个暖炉啊”。 玉轻云抽回手,两手往袖子里一缩,道:“不想抱”。 太后看了看下面的众人,将目光转到玉轻云身上,“轻云,怎么样了?” 玉轻云晃了晃脑袋,慢悠悠的道:“除了五皇子与唐二小姐两情相悦之外,别的都没有。” 皇帝扬眉,“一个都没有?老五可是最小的,他都开窍了,你们这做哥哥的,倒是一个比一个清心寡欲啊。” “既然如此,就准许立下皇五子楚北越与相府二小姐唐若滇的婚约,即日起,咸使中外,布告闻之。” 玉轻云在旁边捻了颗葡萄,悠悠的提醒道:“唐二小姐年十四”。 皇帝:“……” “不过念在唐小姐尚未及笄,特允推迟后行大婚之礼。” “北越谢父皇”。行了个大礼后,又直起身向着玉轻云卖了个乖,“多谢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果然人美心善。” 玉轻云又捻起一颗葡萄,摆摆手,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好说好说”。 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像模像样对着皇帝行了个礼道:“不过有个事情需要皇上恩典一下,另外,还请太后,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做个见证。” 太后本来在旁边瞧着他们二人,此时,倒也笑着说:“你且说说,哀家再看看能不能给你做这个见证人,你和你娘一个样,古灵精怪着呢,哀家可没少着道儿。”而从进来就一直端庄坐着的皇后和德妃也都微微带上笑意,附和着。 皇帝挑眉,也不管底下一众人在看着,双臂环胸,“越来越聪明了,连母后都给你拉过来撑腰了,你说,朕听着。” “父皇”。下首一道风流清朗的声音传来,皇帝微微头,“嗯?” 楚西煜恭敬的行礼道:“父皇昨日布置的政课,儿臣尚未完成,请父皇准许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颔首,朝着德妃点点头,“你去吧,正好你母妃今日也在,你又许久未进宫了,处理完好好陪陪你母妃。” “是”楚西煜应声告退。 太后瞧了一眼德妃,笑着道:“煜儿倒是个聪明的,数他溜得最快。” 德妃赔笑着摇摇头,只是眉目间的骄傲却是掩盖不住。 太后笑着摆摆手,“你也去吧,煜儿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你们母子俩也说说话,婚事也不能一拖再拖,我大楚如此出色的皇子,不论是看上谁,那都是配的上的。” 德妃温婉一笑,躬身告退。 待德妃走后,太后又扫了一圈下首的小辈们,哼了哼,复看向玉轻云,“轻云丫头,什么事,现在说吧,说完了我再修理他们。” 第六章 赐字谈心 玉轻云向着沈雁回招招手,才转身对着太后道:“轻颜正值及笄,身为姐姐,我没什么送给她,所以,向皇上和太后要个恩典,以御笔为轻颜赐字,算做成人礼”。 沈雁回没摸清情况,只得安安静静站在玉轻云身边,但瞧着玉轻云话音落下,坐在一旁的皇后脸色都变了,自然知道这礼,应当是不合规矩的。 皇后善会察言观色,见此,温婉端庄的开口:“安乐郡主年已及笄,确然是大事。只不过,御笔赐字,向来是楚国皇室的传统,非皇子储君不得有,就连公主也只是赐封号而不赐字,意在皇子贵重。”想了想,才接着道:“不过,安乐郡主身为青衡长公主与玉王嫡女,算是皇室宗亲,御笔赐字若是算做恩典,仔细斟酌倒也未尝不可”。 太后也点点头,“不错”。随即看向皇帝,“皇上觉得呢?” “御笔赐字,自然是可行的,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楚衡自从当年被抱回来封为公主,那地位可远在朕之上啊,被宠的无法无天,玉王兄虽说不是皇室王爷,但也是开国功勋之后,自然赐字给轻颜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转头看向玉轻云,挑了挑眉,道:“不过,你当初也没这个待遇啊。还有,朕要以舅舅的身份赐字吗?” 玉轻云缓缓转头,“嗯?” 顿了顿,玉轻云笑得一脸真诚,“皇上还是以姐夫的身份赐字吧!” 皇帝顿时喜笑颜开,就连太后都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却终究没说什么。 沈雁回将人物关系听了个大概,一方面叹着幸亏这玉轻云和玉轻颜的娘是个捡来的公主,不然就乱套了,另一方面,再想想历朝历代皇朝宫闱秘史本也不见得多么光明磊落。这,就是君主专制体系下不容置疑的弊端。 唇角微敛,沈雁回就听到下首一道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就是啊,父皇,贵妃娘娘年仅二十二,你看,我们几个也没人喊她母妃啊。” 沈雁回和大殿上所有人一样,回望过去,果不其然,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五皇子楚北越笑得一脸开怀。 皇帝偏转头,煞是好脾气的开口:“所以呢?” 楚北越理所应当的道:“所以啊,父皇要是以舅舅的身份赐字,那贵妃娘娘就显老了。” “你的意思是朕老?”皇帝挑了挑眉。 玉轻云忍着笑,连沈雁回都看出来她很尽力再忍了,却偏偏没有忍住,笑得弯腰蹲下身子。 “那既然这样,舅舅给颜颜赐字,顺道也给轻云赐个字吧,至高无上的荣耀呢。”瞥见皇帝看过来,玉轻云瞬间站起身,一本正经的说到。 皇帝点点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玉轻云挑眉,“舅舅”。 回应她的是皇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玉轻云愣了愣,发觉想跳下来无果后,不怕死的眯了眯眼,“皇帝舅舅...” “闭嘴”。皇帝恼羞成怒地喝道,转身大踏步走下高台,路过楚北越身边的时候,照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嫌弃道:“瞅你小兔崽子蠢成什么样了,多跟着你皇兄们玩。”之后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的走出殿外。 看着他们离开,太后也是乐不可支。皇后在一旁陪着笑,但看着太后也没了什么指婚的意思,端庄的道:“既如此,你们也都散了吧。婚约也是大事,这次也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日后再议吧。” 沈雁回也打算混着行礼告退,结果太后向着她招招手,“轻颜,过来”。 沈雁回如今对这个名字可算是适应的轻车熟路,如鱼得水。暗搓搓的叹了口气,走过去。 下首,以楚天沐和黑衣少年,也就是四皇子楚容浔为首,都一一告退。沈雁回多看了看楚容浔,是因为他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弯腰,只是颔首示意,眉眼都一无波澜的清冷。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什么,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但在楚容浔往外走的时候,她已经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四皇子留步”。殿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停在了楚容浔身前,弯身行了个礼,气都没喘匀的道:“四皇子安,皇上请四皇子前往御裕宫正殿等候,有要事嘱咐。” “好”。楚容浔浅浅的点头,应下。 小太监这才换了个方向,向着沈雁回行礼道:“圣上有口谕,为安乐郡主玉轻颜赐字:雁回。将于三日后御旨宣告朝野,并请太后与皇后娘娘以及贵妃娘娘准备赐礼。” 沈雁回蓦然抬头,雁回? 太后笑着道:“本来赐字礼皇帝赐礼为最重,但皇帝既已赐字就断然没有再赐礼一说。那轻颜丫头的赐礼这么说来也不算轻了,不过,自大楚立国以来,轻颜还是第一个有赐字殊荣的皇家姑娘,自然礼遇不能太寒酸。怎么说,要有压阵礼,选个皇子来。” 太后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直接略过沈雁回,瞥见因为被小太监绊住脚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楚容浔,“容浔来”。 楚容浔回身,看向这里,“太后..” 太后打断他,“哀家晓得你性子,但你们是平辈,不必赐礼,你备礼就可以了”。 楚容浔:“......”他又没说不答应。 “嗯”。 听见他答应,太后才满意,“你去吧”。 楚容浔走后,太后又拉着玉轻颜问东问西,闲聊着。 无怪乎就是想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之类的,沈雁回倒也周旋有余。 太后叹息着拍拍她的手,道:“轻颜,你们几个丫头别嫌我老婆子啰嗦,日后啊,你们就知道了,生在这皇家,能有几天快活日子,能跟喜欢的人相守是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沈雁回抬头看着太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后起身,为太后捏着肩。见沈雁回也想起身,冲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着。 “当初皇帝执意要轻云进宫,哀家也是不同意的,阿衡(楚衡)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但自幼在我膝下长大。” 第七章 话谈清会 顿了顿,太后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她自己也是个有主见的,未到及笄礼,自己便在一众世家公子中选定了玉王府的独子。先帝溺爱阿衡,不忍拂她的意,却又不知道玉王府的公子意下如何,便以十里红妆送嫁,后来才知道玉王府的公子也是早就心悦阿衡,这在当年还被传了许久。先帝还逢人便说,他的女儿,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以至于,朝野上下,都是知道青衡长公主,到底是有多受宠。” “太后”。皇后无奈道。 太后笑了笑,道:“这些孩子大了,都不愿意和哀家说话了。轻颜今日难得在,与她说一说也不是坏事”。 皇后温婉的笑笑,便不再说话。 “说到哪了?”太后睨了皇后一眼,复又看向玉轻颜,“阿衡嫁入玉王府两年后,你姐姐出生,玉王便卸下重任,传位与你父王,而轻云也以王府嫡长女的身份被御赐为长乐郡主,一时间泼天盛宠。也许就是那时候种下的因,这才有了后来的果。皇帝自小与阿衡这个平白得来的姐姐玩的好,虽然从来不唤她姐姐,但自阿衡生了轻云,他便常常跟着先帝出宫去玉王府看阿衡和轻云。再大些了,先帝不在了,他作为新帝,娶妻立妃后,倒也琴瑟和鸣。偏偏这个往玉王府跑的毛病没改,西煜出世后,他是抱着孩子往玉王府跑。轻云和西煜差不多大,后来你与容浔也差不多大,那段日子啊,一帮子孩子,可真是热闹”。太后笑着,眼中带着一丝怀念,“一晃这么些年又过去了,那时候,我不同意轻云进宫,最后还是阿衡同意了。”太后仔细的看了看玉轻颜,叹道:“轻颜,你瞧着,如今不也是挺好吗?” 玉轻颜虽没有这段记忆,但也还是附和着点点头,目光有些悠远与放空。 太后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明白了几分,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又想起皇后也在,她说的却是皇帝的些风流史。只好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却淡淡一笑,优雅如故的道:“太后总觉得这些年来亏欠了臣妾,但臣妾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这皇后之位,我做的问心无愧,也从不担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点,皇上从未做得有失公允,也从来都是分得清的。这一生,身为国母,家国安宁,臣妾已足矣。” 看着太后感慨颇深,对皇后道:“选了你为后,哀家也从未后悔过。”但玉轻颜却觉得,身为皇后,这个女子无疑是合格的,但这一生的好光景,也随之为这大义而错付了。 如果是她,她绝对是做不到的。她宁愿不做这皇后,也不要这样的大义。但这些,也不影响她钦佩眼前这个女子。人各有志,一个古人,能有这样的开明与淡然,已是难得。 “太后,您都拘着玉小郡主这么久了,也该回宫了。贵妃特意唤进宫,除了您指婚的意思外,应当也想与妹妹说说话”。皇后看玉轻颜已经出神,便切断了太后的话题。 “你又知道了?”太后睨了她一眼。却被殿外跑进来通报的小太监打断,“太后娘娘安,皇后娘娘安,安乐郡主安。” “怎么了?” “回太后,贵妃娘娘说,如果太后训完话了,请安乐郡主在偏殿叙话,先不出宫。”小太监诚惶诚恐的道。 太后:“...” “哀家知道了。”太后摆摆手,又看了看皇后,真是哭笑不得,“你呀!” “罢了罢了,轻颜你也先去吧。多陪陪你姐姐,她一个人在宫里待着也无聊,你好不容易进宫,她能忍到现在才来跟哀家要人,不容易了。”最后,才笑睨了眼皇后,“咱们也走吧”。 关雎宫,琼华一清 琼华一清位于关雎宫正殿殿后,满园的蓝紫色蒲公英,最中间留了一清湖水,架梁桥橼,曲水穿孔,娟娟卷卷,在极致的好看的景观中有着相对静谧的溪流穿叶声。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听觉上都是一场靡雅的盛宴,更遑论园外看似随意,却明显笔锋凌厉的题字:琼花漫,一清堂。中间是:琼华一清。 玉轻颜缓步跟在小太监后面走进的时候,清湖边上已经站了一个窈窕的背影。 小太监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玉轻云转过身,已经换上一袭束腰荷叶立领的妃色坎肩长裙,青丝半挽套着掐花银环,一张不施粉黛的容颜干净倾城,凌乱随意中有着蛊惑人心的美。 “来了。”玉轻云招招手,玉轻颜走过去,站在她身边,也没说话。 “今日是怎么了?从进来宫里就没见你说话?”玉轻云皱了皱眉,问道。 玉轻颜缓缓摇头:“无事”。 “赐字,雁回...”。想了想,玉轻颜还是开口问出来她最想问的。 “我还没进宫的时候,你在书房里写了那么多遍,我总有看到的时候,久了不也就记住了嘛!”玉轻云倒是没当回事儿,不甚在意的道。 那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玉轻颜感觉嗓子干涸,有什么呼之欲出。但最后,她只说了句:“我忘记了。” 玉轻云转头看着她,“真忘啦?” “嗯”。 玉轻云笑着问:“什么都忘了,还是就这事儿忘了?” 玉轻颜蓦然抬头看她,正对上一张笑意浅浅,温暖明媚的容颜。明明她说的话该是让她极不安的,但偏偏,她心里没有一丝丝的不安与害怕。 玉轻云拍了拍她的头,“你能瞒过所有人,你也瞒不过我啊,傻丫头。”话落,又道:“也不对,还有一个人,应当也是瞒不过的。” 玉轻颜还没说话,玉轻云挑了挑眉,“我不会说的”。 接着又嫌弃道:“玉轻颜你行不行啊,忘了就忘了,怎么连话都没有了,你在我这里,你还需要沉默啊还是需要考虑言辞得当啊。” 听听这语气,上面好姐姐的角色也就至多能扮演两分钟。玉轻颜无语的撇撇嘴。 第八章 姐妹交心 玉轻颜道:“我都忘了,找什么话跟你聊啊。” 玉轻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的挺对。” “那我问你答。” 玉轻颜点头。 “方才殿上指婚的时候,四皇子楚容浔还有印象吧?”玉轻云托着下巴,撑在清湖边的白玉兰扶手上看她。 玉轻颜点点头,“有”。 那么出众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印象。更何况,刚刚不是还决定了他给她送什么礼吗? “如何?” 玉轻颜扬眉看她,“什么如何?” 玉轻云看着她的神色,一时间又是解气,却又觉得楚容浔有点太值得同情了点儿。 “没有。你身份特殊,最近又是菁华盛会临近,我得好好盯着你的婚事才行。四皇子名列君子策,风华绝代,我问问你的意思。”玉轻云轻飘飘的忽悠过去。 “所以,赐婚是必然?”玉轻颜淡淡的问道。 玉轻云敛起笑意,正色道:“颜颜,楚国只一位公主,郡主就算连上我,也只有三位。在这个五国鼎立,但其实实力并不势均力敌的朝局里,公主郡主用来和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楚国富庶,所以我们比别人多了一份选择,但形势如此,若不出意外,你与天沐,两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是要和亲的。而瑜亲王府只有楚天沐一个孩子,后继无人,难免会得厚待。而你,会被那些大臣以‘已有长姐入宫为妃’为由而被拒绝嫁入皇家。所以,我才想,要在他们动手之前替你想好,没想到..”玉轻云戛然而止止住了话。 玉轻颜一愣,“没想到什么?” “没什么。”玉轻云眨了眨眼又接着说:“就..想到,还没问你的意见。你如果不想嫁入楚国皇室,那么和亲也不是不可,这不过这人选,须得避开争权夺位才是,比如...”玉轻云笑着轻轻转过头,一点也不见得心虚。拉长了语调,拖了拖,才道:“弈国任王府世子任洸溪,亦或者是轩辕昼王周瑜昼。” 瞧见玉轻颜看过来半信半疑的眼光,玉轻云摊了摊手,“反正据我所知,这次出使的皇室贵族中,只有他们相比较之下,算是两袖清风了。” 白衣飘飘,两袖清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玉轻云敛下眸光:“颜颜,就算是两袖清风,也只能是皇室中的两袖清风,不能是寻常人家,白衣书生。不是楚国,也会是别的国家,古往今来,反抗皇室的公主不是没有,但最后又有几人真的是幸运的。你从小接触的人,生活的地方,接受的教育与别人不一样,你的选择也就只能在其中,很难跨越,因为,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章章不得其法,就只能茕茕孑立禹禹独行。 而这些,她并不想让她唯一的妹妹以身试炼。 玉轻颜轻叹,本就如此,就算在几千年后,那个崇尚公平的年代,差距仍是一目了然。普通人与上流社会也因为与生俱来的差距而格格不入,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既定的法则。更遑论,是这个并不算贤明的时代,但玉轻云一个女子,这般见解,却已着实不俗。 这后宫众人,皇后,还是她这个姐姐,无疑都是聪明的。 “好了,不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思量吧,别辜负了你自己就好”玉轻云突然摆摆手,转了个身,看着清湖水,有些发呆。 “姐..姐”玉轻颜颇有些不适应的叫了她一声,玉轻云惊恐的回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那眼神就像见鬼了似的。 玉轻颜脸上也是腾的就烧红了,她从来没有姐姐,自然也从来没叫过这两个字,好不容易才叫出口,这得到的是什么回应。但她还是强撑着瞪玉轻云,“怎么了?” 玉轻云忍不住笑弯了双眸,“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这小丫头长这么大了,从来不肯好好的喊她姐姐,没想到把自己整智障了,这么可爱啊。 “你方才叫我干什么?”玉轻云笑着岔开话题。 玉轻颜这才想起来,正色道:“赵统领与我有什么交情在吗?” 玉轻云奇奇怪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啊。” 玉轻颜蹩眉,“没有?” “对啊,怎么了?难不成你瞧上赵将军了?”玉轻云霎时瞪大了双眸。 玉轻颜白了她一眼,才将路上的事说了一遍。 玉轻云凝眉仔细想了想,“赵云舟其人,有将帅之才,得帝王恩宠,但却也偏执。楚国这一代就楚妍一个公主,年已十四。皇上也不止一次提过尚主之事,而且是保留他军衔,一切待遇不会因此改变的条件下,他却都回绝了。第一次是婉拒,第二次是抗旨,后来皇上也就放弃了。不过,大概...”玉轻云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玉轻颜,“你上次在宫里,皇上提起这事,你替他说话了,你也在,皇上不好为难他,此事便作罢了。大约他是记着这事儿,今日还你的恩情吧。” 玉轻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又忍不住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尚主呢?” 别人不愿尚主都是怕自毁前途,既然皇上这么器重他,那尚主只会与他更加有利,还不愿意,恐怕就另有起因了。 “传闻吧”。玉轻云轻轻的道,“也不知道真假,赵云舟大盗出身,却从不霍乱良民,只是抢掠劳民伤财的商贾之家。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一个姑娘,便决心从军,挣了军功回来娶那个姑娘。” “然后呢?”玉轻颜见她不说了,追问道。 玉轻云揉了揉她的头,“当然是没有等到了。”玉轻云轻轻摇了摇头,“他后来功勋满身,回去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人世。听说,是他曾经做大盗时的对手,在他走后,下了毒手。” 玉轻颜撇开眼,嘟囔道:“假的吧,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她突然想到后世的一首歌,那时候当时风靡一时就是因为背后一段凄美的故事。但那段故事,她一直也没当真,却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真真正正的存在过。真的曾有一个大盗,为了喜欢的姑娘,去改变了一种人生。 玉轻颜擦着眼角的潮湿,想着女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太容易多愁善感了。 第九章 何为故人 玉轻云看她别扭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来,丢给她一方手帕。当初她也拦着不让皇帝赐婚。 这人世间,谁不会为了真挚的感情而红了眼角呢?但最后,谁人又不是世事无常。 “那姑娘姓薛,小字九重。薛九重,是定州司马的小女儿。”玉轻云道。 玉轻云说的这么肯定,玉轻颜也知道这事儿多半是真的,说不知道真假,是因为,毕竟贫民百姓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样子,只能说是坊间谣传。 而且,如果真的不知道真假,玉轻云也不会拿来给她讲。 “行了行了,本宫今天不管你饭的,你快回府吧,别老想着蹭吃蹭喝的,想想你该想的。”玉轻云推着她往外走,出了琼华一清,派人叫上听雨和听雪,又一路送到殿门口,她摆摆手,找了个婢女,嘱咐将她送到宫门口,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向殿内。 玉轻颜无语的跟着婢女往外走。而殿内,玉轻云悄悄招来身边的大宫女川黛,“四皇子出宫了吗?” “娘娘,四皇子也刚从皇上那儿出来,应当也是要回府了。” 玉轻云点点头,还真赶上了,不用她再做什么了,缘分,果然是个好东西。 长青门,是楚国皇宫八大城门之中最为显贵的。官员大臣上下朝,都进出此宫门。而玉轻颜几人不出意外的,被领到的也是这座宫门。 “小郡主恕罪,臣不知您..”侍卫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玉轻颜挑了挑眉,“二皇子是没有马车吗?他要抢我的?” “回郡主,二皇子今日进宫并未乘马车,也是看您被贵妃娘娘留下,臣以为您会在关雎宫留晚饭,才刚刚派人去请了一辆新马车,没想到您提前出来了。不过,马车也应该快到了,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那若是,我今日不高抬这个贵手呢?”玉轻颜慢悠悠的道,眉目间有些冷。这侍卫虽说言语间恭谨,但语气明显心不在焉且有恃无恐,真正做错了事,会如此随意轻松,不以为意吗? “郡主。”那侍卫脸色明显一僵。 “自己去找赵将军领罚。”身后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偏低沉,仿若落雪般轻稳而澄远。 “是”。侍卫看了一眼,不敢吭声。 玉轻颜回头,果不其然。 黑衣如墨,美人骨相,气韵动人。款款一站,周身尽是清润。 楚容浔看了她一眼,唇角轻扬,“不知安乐郡主愿意赏脸否,容浔的马车尚有一席之地可容身。” 玉轻颜道:“顺路吗?” 楚容浔笑容不减,“自然顺路。” “四皇子,马车在这边。”还是方才的侍卫,上前毕恭毕敬的对楚容浔道,话音刚落,玉轻颜眼前已经停了一辆通体用小叶紫檀打造的马车。她眉尖抽了抽,看着浑然一体的马车,都想上手摸一摸。 原因无他,她师父曾经毕生的愿望,就是拿小叶紫檀制一张案几,没事拿来显摆显摆。但最终也不知道制成了没有? 现在让她见到这么一大块木头,她真的压抑不住内心想要冲她师父显摆的心情了。只是恐怕再也实现不了了吧。 玉轻颜要笑不笑的看着那侍卫,“四皇子你得罪不起,本郡主看着好欺负是吧?” 听雪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玉轻颜眉眼一厉,看向侍卫,“既然没有多管闲事的资格,就好好惜命为重。” 话落,转身上了身后马车,刷的一声落下了帘子。 她这奇怪,楚西煜也不是闲着没事找事的人。这皇宫之内,太多的就是那些妄测别人心意还自以为是的人。这些人,往往最想往上爬,自视清高,真正的事却什么都做不了,在她看来,就是愚蠢。 不知为何,对于皇宫,她与生俱来的,就有一种抵触。前世今生,从未变过。 车帘被掀开,楚容浔上车,坐在她对面。“我的车不容不相干的人,你的婢女我另外派人送回去。” 玉轻颜也没细听,胡乱的点点头,以至于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 瞥见余光处摊开着一本书,她随手拿起来翻着看。 楚容浔看了一眼,也不在说话。 玉轻颜突然“啪”的一声扔了书,抬头看着他。还没张嘴,楚容浔已清清冷冷的道:“我不是。” 头都未抬起,他却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 玉轻颜要出口的话生生的卡了回去,问他什么?问这书上的字迹为什么和我师父一模一样吗?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吗?这都是试探。还是直接问,你是他吗?但别人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不是。 所以,她还要怎么问? “那我是谁?”玉轻颜笑得无奈,他这句话回应的是她,证明书是故意摆在这儿的,也是真的知道她能认出来这上面的字迹。所以呢?她是谁?所有人都说没关系,忘记就忘记了。但是谁能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可以被别人摆一道的感觉,到底有多糟糕。她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她都回答不了。 “玉轻颜,青蘅长公主与玉王嫡次女,楚国云贵妃胞妹。”楚容浔拿起她刚刚扔了的书,淡淡的道:“书也不是我故意放在这里的,本皇子还没那么无聊。前两天你自己扔在这儿的,没收拾罢了。” “玉轻颜,字雁回。无论是谁,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天,你自己过的不累吗?走什么路不是你自己选的,选了,就不要唯唯诺诺的走不下去。你不说,谁能真的把你怎么样?”楚容浔将书扔回给她,似乎不想再看她一眼。“我只能跟你说,我不是。我是楚容浔,你记好了,除了楚容浔,谁都不是。你如果还要问这个问题,就自己下车。” 玉轻颜愣愣的抬头,眼前之人,眉间的温润褪下,面色凉如水,却依旧是矜傲而清冷的精致贵公子。行走于世间,如一卷画卷,不曾有一丝瑕疵。 “好看吗?”楚容浔突然出声。 第十章 长安年少 玉轻颜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拿起书继续看。 楚容浔偏过头,眉眼间的神色都暖了几分,对车外道:“京墨,去玉王府。” 车外传来一道朗朗年轻的声音:“是,公子。” 公子?玉轻颜掀了掀眼皮,默默地没说话。 一路无言。直到外面传来京墨的声音:“公子,郡主,玉王府到了。” 玉轻颜放下书,对着楚容浔道:“多谢四皇子。” 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楚容浔眼神才渐渐的变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相识几载,她方才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她将所有的一切都遗留在昨日,对他,她有理有度,见面不识;但那个人却只是字迹,都能让她方寸大乱。 楚容浔闭上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眸光一片清亮如练。 毕竟,事在人为不是吗? 玉轻颜下了车,便看见听雪等在府门口,见她回来,才温暖的笑笑,迎上来。 “主子。” “嗯。听雪,你找人去将军府送一趟令牌给赵将军登记。”玉轻颜想起来不久前的事,嘱咐道。 听雪点头,“回来就已经去过了,听雨去的。” 玉轻颜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招招手,“你跟我进来。” 听雪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跟上。 上林苑。 玉轻颜负手站在院内,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听雪,“听雪,我现在交给你和听雨一件事情,对外要保密,包括这府上你觉得是亲信之人,也都要保密。” “是。” “在郊外,找一处宅子,无论如何,这宅子不能与我有任何牵连。但所有权必须是我。宅子必须要大,且一定要带有一个足够宽阔的场地,就这些条件,有问题吗?” “没有。”听雪回答。 玉轻颜扬眉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确定没有?资金也没有?” 听雪深吸一口气,“没有。” “好,那第二件事,找人。” “找人?”听雪疑惑的问道,“找谁?” “不找谁?”玉轻颜轻飘飘地道:“只要是家境清寒且家室清白的少年男子都可以,而且要自愿跟你走的,都给予一定的补偿给他家里面。” “有问题吗?”玉轻颜问道,又笑意盈盈的补充了一句,“比如,资金方面。” 听雪乖巧的回答:“没有。” “很好。”玉轻颜打了个响指,“那就暂且交给你了”。 本来她只是觉得,应该给自己找两个保镖,但后来她也只是想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组建一支自己的队伍。没想到,得到的回答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一个郡主的财富,丰厚到连她自己都怀疑。 “是练兵吗?我帮你怎么样?”明快而清甜的笑声传来,玉轻颜回身望过去。一个容颜绝美出众的女孩子倚坐在墙头上,年纪约摸着十四五岁,一袭红裙别致张扬的恰到好处。 “是吗?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玉轻颜扬眉浅笑。 女孩子从墙上坐正身子,定定的盯了她一会儿,从墙头上轻盈的跳下来。 近看,玉轻颜才不得不承认,原来真的有一种人天生就带着不惹人厌的无与伦比的恣意。 眉目间的轻狂与高傲,还带着不入世俗的轻贵。看着眼前的少女,玉轻颜脑中只有四个字:鲜衣怒马。 鲜衣怒马,仿若与生俱来便是与她相配。这个少女,她的一生,合该是清歌纵马,满满当当,不可比拟。 “因为你不会后悔的。”楼容颖绕着她走了两圈,一本正经的说道。 玉轻颜忍不住笑了笑,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以后,她是越来越容易相信别人了。 “好,我相信你。” 楼容颖酷酷的点点头,煞有其事的道:“那你可要记好了,我是楼容颖,我只告诉你一次。” “嗯,记好了。”玉轻颜点头。 “那我晚上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楼容颖顺口接话,不着痕迹的扬了扬眉。 “可..”,玉轻颜转头:“为什么?” “因为我没地方住啊。”楼容颖说的一脸理所当然且义正言辞。“更何况,我替你练兵,你不用付我钱,难道还不管衣食住行吗?” 玉轻颜... 合着除了住,她还要管衣食行。 听雪找到机会,终于想起来给她家主子提个醒。 “奴婢给唐桐郡主请安,郡主这是要住在上林苑吗?” 楼容颖下意识就想点头。结果旁边传来一道凉凉的女声,“不,她不住。” 楼容颖歪头看过去,玉轻颜对她点点头,证明她没听错后,又对着听雪嘱咐道:“在我让你置办的宅子里,单独留一个院子出来。” “是。”听雪乖乖应道。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望尽长安花。”玉轻颜笑着看她,“封国唐世王府唐桐郡主楼容颖,红颜策榜名位列第二,这么说来,本郡主不亏啊。” 她在楚容浔车上看的书不是别的,就是一本红颜策。第一页写了“郁城”一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而第二页,写的就是楼容颖。旁边那句诗,也就是“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望尽长安花。”也正是这句诗,字迹清瘦笔锋凌厉,与她师父如出一辙。 封国,定都地名为长安。而唐世王府是封国第一世袭王府,位尊比天家,世代手握兵权。而楼容颖更是出类拔萃,所以,她怎么也没有觉得,她亏了。 果然,选择相信别人,还是会有收获的。 楼容颖白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她一时心血来潮,给自己找个住的地方,这找的是个什么地方? 三天后,听雪是在上林苑的小书房找到楼容颖和玉轻颜的。 “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只是这人,主子需要亲自过目吗?” 玉轻颜和楼容颖大眼瞪小眼,玉轻颜看着楼容颖漂亮的大眼睛下一片乌青,也有些心疼她三天没怎么睡觉。 这三天,她和楼容颖两个人制定了无数训练方法。她所提议的是按照后世军训的为例。而楼容颖毕竟是战神之后,这点上,饶不得她不佩服。 点点滴滴,都是精华。 第十一章 招兵买马 “我去吧,你带她去我房里睡一会儿,多点点儿安神香。”玉轻颜对着听雪嘱咐道。又问了问:“听雨呢?怎么样?” “听雨在南山安置众人,这次,她做的不错。”听雪笑道。 玉轻颜还想再问两句,楼容颖已经打断了她,“我想跟你一起去。” 玉轻颜皱眉,“你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之后,你就算想休息,恐怕也不会有时间了。” “我不管,接下来一段时间那也是我的士兵。”楼容颖干脆的抱着她的胳膊,虽然她确实很困,但也架不住心痒痒啊。“你不是和我一样吗?你没事我也没事。” “楼容颖。”玉轻颜无奈的叫道。 “你听听,你听听”楼容颖对着听雪道:“用我的时候我是颖儿,不用的时候我就是楼容颖。” 玉轻颜:“...” “走走走,走啦”。 楼容颖对着听雪眨了眨眼,欢快的跟上前面已经飘远了的人。 听雪也好笑的摇了摇头,确认院子里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也跟了上去。 南山。溪山渡。 玉轻颜瞧着外面百里之处便是皇家猎场,而天然的溪山山脉掩盖下,无人窥得里面的情形,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来这里。不得不说,选在这里做个训练场,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 楼容颖对着听雪抛了个媚眼,“可以呀,皇家猎场你都敢拿来用,本郡主受教了。” 听雪抿了抿唇,但愿她学会的不是在皇家猎场后面修练武场这件事。 听雪一一介绍过去,这座宅院是前朝一处行宫,后来荒置后被一个商人买下来,返修后一直派不上什么用场,便被听雪转手买了下来。而因着溪山地势,皇家在这里开辟了皇家猎场后,便对后山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也就是说,除了要规避春秋两场猎会外,其余时间溪山渡的练兵场都是极安全的。 前朝行宫,规模自然不寒酸。就算是返修后,也有着一处主院,七处小宅院,还有一座廊坊,可容纳数百人。玉轻颜最满意的地方,还是这院子里没什么花花草草,湖泊阁楼的地方,不然,她还觉得影响她练兵呢。尤其是宅院直通后山,一片平坦的广阔地界,容纳的绝不仅仅数百上千人。 “去选人。”打了个响指,玉轻颜对着听雪和楼容颖招招手。 其中一处宅院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二百人。十人一列,总共二十列。听雨搬了张小桌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前方,桌子上还摆了一套笔墨纸砚。 “你们这里面的人,到最后只能留下来一百个,也就是一半。嗯,所以,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还有...,还有什么来着,嗯...,我们这里,人人平等的。”听雨摇头晃脑的说着,冷不丁有鼓掌声从外面传来,她抬头去看,眼睛霎时就亮了。 “主子。” “嗯”玉轻颜笑着应承道。三人款步走进去,站在听雨身边,玉轻颜打量着下面的人。显然,有不少人都因为她们的到来显得愈发紧张。 确认自己看起来比较和善之后,玉轻颜才开口,“我家小丫头虽然不靠谱,但话却是没错的。在我这里,众人皆平等。但是最终只能有一半的人留下来,最后留下来为我所用的我必不会埋没人才,而就算是离开的,我也不会亏待。所以,接下来为期半个月的训练,希望你们都能全力以赴。” “现在,分为四组,列队。”玉轻颜清喝道。 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幅度不大的挪动着。玉轻颜眯了眯眼,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年。但也有例外的,她看着最前方很快已经站好队列的三个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指着最中间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吗?” “我叫任溪”。说完还指了指身旁的少年,“这是兄长,任晔。” 玉轻颜又问了问,“那这位呢?”她指的是任溪另一侧的那个少年。 任溪看了看,又飞快的回头,“不认识。” 玉轻颜点点头,也没有继续问那个少年的名字。只是轻飘飘的道:“你们三个,从今日起,都可以居住独立的院子。” 她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接着开始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她。 “不懂为什么?”玉轻颜挑了挑眉,“我下达的第一条命令,只有他们三个真真正正的做到了。这就是原因。” “接下来,还有四个名额,也会拥有独立的院子来居住,行不行看你们自己。而其他人,都只能住在廊坊里,可能你们觉得没什么,在家里都是住习惯了的,甚至比这还不如。但是在我这里,我要告诉你们,就算起点是公平的,但是努力的人,得到的待遇就是会不一样。”玉轻颜笑了笑,“这些,接下来你们都会明白的。” “今天就到这里,你们所有人回去准备,明日辰时在后山训练场集结,逾期未到,将直接被送离。”玉轻颜指着方才的三个少年,“你们三个,留下来。” 随着其他所有人都离开,玉轻颜才拍了拍从方才起就一直靠着柱子假寐的楼容颖。见她睁开眼,瞪她,“让你不要来了吧。” 楼容颖虽然看起来明媚张扬,似乎和可爱沾不上边。但其实笑起来会有两个小括号,格外清甜。 “本姑娘这是给你立威的机会嘛。”楼容颖眨眨眼,又看向眼前的三个少年,“现在穷苦人家的少年都是你们这样的?” “任溪”。楼容颖一边念,一边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笔迹随意却有筋骨,风格也是自成一派。 “是我。”任溪还上前了一步道。 楼容颖和玉轻颜同时细细的打量着他,刚才注意到这几个人,除了他们反应真的快之外,也有他们实在太突出的原因在。 二百余人,大多都是普通人。家室,长相都普通。但这几人,长得不普通也就罢了,毕竟也没人规定普通人家就不能有长得好看的孩子了。但有时候,一个人身上的气质,却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平生难得,是气韵。 第十二章 兵马就练 左边的少年瞧着十八九岁,颇有成熟稳重的味道。一身雪青色衣袍,干净而俊朗,说不上衣料好坏,但长身玉立,普普通通的用布条冠住了头发,也难以掩盖心有乾坤的沉稳。眼里的从容不迫是装不出来的,但偏偏你也看不出他到底富贵在哪儿了。楼容颖特意看了看他的手,有不薄的老茧,便只能淡淡的收回来目光。 再看向任溪,相较之下,他就显得稚嫩很多。十六七岁的年纪,风流而俊美的面容,唇红齿白,唇边的笑容也总是玩世不恭的意味活脱脱一个世家公子哥儿的形象。 楼容颖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任晔。”楼容颖继续朝旁边看,出声道。 白衣卷云纹,没有多余的挂饰修饰,发髻上用一个普通的发冠固定,肤色雪白,眉目间卷舒风云之色,面容闲淡如水,却已是俊极雅极。而在听到她喊“任晔”只是,唇角轻轻勾起,应道:“嗯”。 楼容颖撇了撇嘴,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玉轻颜盯着他两看了半响,转过头问最开始湛蓝色衣袍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白倾墨”。男子对着她和煦的一笑,答道。 楼容颖接着在纸上写下名字。 抽出宣纸,交给听雨。玉轻颜道:“你们的院子可以自己选,但是其它待遇与别人别无二致。明日辰时集结,没问题吧。” “没有。”任溪抢先回答。 玉轻颜和楼容颖相视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翌日辰时。溪山渡后山。 楼容颖站在四周较高的一处山丘上,看着底下平坦的场地中的一举一动,忍不住皱了皱眉。 散漫。 毫无章法。 “都停下。”加诸了内力的嗓音一出,底下的所有人霎时都停下来脚步。显然,昨天的事情也并不是毫无作用。 楼容颖轻飘飘的旋身而落,站立于两百人之前。 “列队,十人一列。” 今日的速度显然比昨日快了不少,几个数之间,就已经站好,虽说做不到整整齐齐。 “很不错”。颇带赞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除了任晔之外,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一身白衣清美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身后迎着初生的日光,有一种渡得华光,惊心动魄的美。而她眉目间的赞扬是坚定不移的,霎时让所有人心间一暖,心生希翼。 走到楼容颖身边,被她在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你一大早起来笑得那么妖娆干什么?” 她才不会承认呢,这女人,笑起来真的是要人命了,太好看了。她刚才就想着,怎么才能把那一瞬间给她留住呢。 玉轻颜笑容都僵硬了一瞬,妖娆?眯了眯眼,对着她甜甜的一笑后,转头看着大部队,“你们表现的不错,两百人一个都不少。” “那,训练,正式开始。” “在这为期半个月的训练中,分为两队,分别由我和楼姑娘担任教官,也就是来教给你们训练的内容。我是玉轻颜,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都必须记住。” “服从命令是你们的职责。”玉轻颜清喝道。“这一生,你们只要身在我麾下一日,就要一日铭记。” “我们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就在这里训练训练,规矩倒是比军营都严格。”底下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 “很好。”玉轻颜点头。 楼容颖在旁边笑了笑,眸光清厉,“我现在让你上战场,你提的起长矛,能够冲锋陷阵吗?所以,不是你没有上战场的机会,是现在,你还没有资格。”顿了顿,“还没有开始,你就觉得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了,连想都不敢想,才就是真的一辈子都做不到。”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以他为中,所有人向两边分开”。玉轻颜指着最中间的任溪,喝道。 队伍很快分为两部分。 “你们这一列,去那边。”玉轻颜对着任溪指了指楼容颖的方向。 玉轻颜对着自己的队伍又嘱咐了几句,所有人毫无异议。 她笑了笑,“那就第一项,站立。” 教好基本要领后,有人嘟囔:“这么简单吗?” 玉轻颜不置可否,“对,就这么简单,不过,没有我的指令,不许动,不许放松,自然也不许停。” 没有人说话,玉轻颜自然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不多说什么,唤来听雪看顾着,她便甩手去楼容颖那边了。 另一边,显然比这边要热闹活跃的多。 楼容颖干干脆脆的站在那里,双手环胸,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下方道:“继续”。 “这么秀气,能教得了我们么?” “教不教得了,本教官说了算。”楼容颖唇角轻挑,轻轻一跺脚,方才说话的少年“啊”的惨叫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他的腿边,是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 “要学吗?”楼容颖笑道。 “要”。少年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那我教得了你吗?” “教得了。” 楼容颖撇撇嘴,这样就教得了了。她三岁就会玩的游戏,这些人是得多没有童年,才能被她这么一招就给收买了啊。 “很好,记住了,本姑娘从今往后就是你们的教官,我是楼容颖。” 底下的人都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只有任溪蹩了蹩眉,看向楼容颖的目光有几分惊讶。以及他身边的任晔,在听完楼容颖的话后,低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盖住的眸子下面,眸光逐渐幽深。 “很好,现在开始第一练,站立。”楼容颖掷地有声。 “你,出列。”楼容颖指着任晔,任晔抬起眸子看了看她,缓步走出队列,站到她身边。 “看好了”。楼容颖对着下面道,接着认真的看着任晔,“双腿笔直,昂首挺胸。” 任晔本来站的也是笔直,闻言看着她,颇有些笑意。但也配合的站好,楼容颖又按照玉轻颜教她的,一一上手给他做调整。 末了,在心里感叹,她挑的人就是不错,都不需要她过多调整。 楼容颖转回头看着下方,“都看明白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才点点头,“那就一一照做。” 任晔眸光半敛,看着她,再想想她方才对自己上下其手的模样,凉凉的转回了头,继续直视前方。 而任溪站在下面,目瞪口呆的同时,笑意是怎么都忍不住了。 第十三章 回府待礼 “啪”的一道鞭子横空抽来,虽说没用力道,也不疼。但任溪还是看向前方眉眼高华,傲气凌人的红衣少女,觉得不可思议,“喂,你干什么?” “我纠正了这么久,你在干什么?”楼容颖挑了挑眉,手腕一转,已经收回鞭子。 任溪咬了咬牙,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整个训练场,挨打的,他可是第一人,谁还能笑得出来。 “颖儿”。玉轻颜看了半晌戏,也终于看够了,才出声叫她。 楼容颖转身,“嗯。” “我出去一会儿,你看好这里。”玉轻颜想起听雪方才说的赐字礼,不禁想三天过得快,不说她都忘了这事儿了。 “去做什么?”楼容颖眼睛一亮,“我也跟你去。” 玉轻颜:“...” 她也不打算拒绝了。 “听雨监督,所有人继续保持,直到我回来为止。若是没有偷懒,今晚取消训练,允许出山,明日辰时集结。同样,若有一人明知故犯,所有人连罪受罚,站到天明。”玉轻颜唇角一勾,这些人虽说出身不高,受过不少苦。但也没受过站着一整天的滋味,开始觉得简单,但她要的是坚持。 一人受罚并不可怕,但谁都会怕连累其他人,这样的效果,才是她要试验出来的。以及,服从命令听指挥,她总要给他们灌输这样的信念,这些人,才能为她所用。 她不求,这短短半个月能训练出来一支精锐部队,但这半个月,却是重中关键,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玉王府。 玉轻颜和楼容颖带着听雪赶回去的时候,府上已经是一片喜意洋溢。偷偷溜回去,楼容颖自然是不能出现在外面的。 安顿好她,玉轻颜才刚刚踏出上林苑的门,便被面前素雅的女子拦住了。 玉轻颜皱皱眉,听雪已经乖觉的行礼,“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玉轻颜蓦地才想起来,她错过了什么。玉王府这么大的王府,却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她原本以为是她的那个王爷爹爹身为模范好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呢。原来也不是啊。 “小郡主贪觉,已经有些迟了。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已到了。老夫人见小郡主半响不见人影,才唤我来催催。”女子容颜称不上美,只能说中上之姿,但面容素丽,说话也是恭谦温婉。 玉轻颜听着她小郡主小郡主的叫,颇为不适应。按理来说,她既然是大小姐,怎么也算她的姐姐吧。但她也没有过多纠结,觉得好歹不是那些书上写的,刚进门就有一群脑残的庶出姐妹找上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考量,自然也是有脑子的。玉轻颜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对于不相干的人,她也疲于应付。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玉轻颜淡淡的道。 “那我先去回禀老夫人她们。”女子素雅的一笑,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玉轻颜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礼,待她走后,才看向听雪。 “主子,我最近忙忘了。”听雪吐了吐舌头,接着道:“大小姐不是王爷和王妃的女儿,王爷只有一位王妃,也只有贵妃娘娘和主子你两个女儿。” “府中嫡庶有别,王爷是老王爷的嫡子,继承王位后,并没有分家。所以,老王爷的其他两位庶子,也就是王爷的庶弟二爷和三爷如今还是住在王府里的。也包括他们的母亲,老王爷的侧妃,就是现在的老夫人温氏。大小姐是二爷的嫡女。除此之外,府中没有世子,共两位郡主,三位小姐,四位少爷。” “那就好”。玉轻颜乐得轻松,既然不是所谓的嫡亲,就能省很多麻烦事。 有时候,古人所看重的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甚至早就超越了血缘。 对她来说,那都是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委实谈不上什么亲近。 “走吧。我们过去。” 安良阁。 安良阁是老夫人温氏的宅院,几处可见供奉着香案,燃着香灰。 玉轻颜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宫婢在院外等着她。 “见过安乐郡主”看见她,婢女连忙行礼,领着她往里走。 “轻颜丫头,过来这边。”刚刚进门,就见太后在上首对着她招手。与她并排而坐的是另一位头发已半白的老夫人。而玉轻云搬了把椅子,坐在太后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玉轻颜走上前,太后嗔怪道:“你这丫头,也懒。既然来了,就走吧,别误了时辰。” 玉轻颜也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几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方才来唤她的大小姐也在其中。此刻,都紧张好奇却又忍不住带着羡慕的看向她。 玉轻颜轻轻点头:“好”。 玉轻颜和玉轻云一人一边扶着太后出门,老夫人温氏也在一众小姑娘的簇拥下跟在她们身后,甚至还能听见低低的询问声:“祖母,这是做什么呀?郡主姐姐怎么了吗?怎么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都来了。” “多嘴。”是轻轻的呵斥声。 玉轻颜听着,也觉得甚是有趣儿。摇摇头,也一笑而过。 太后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欣慰的叹了一口气,拍拍她们两姐妹的手背,低声笑道:“真好。” 玉华苑。 玉王府的玉华苑,是举办重礼才开启的,世子大婚,王爷继位,王妃受册之类的,每一处都透露着皇家的威仪与奢华。 而今日所有人都召集,又没有说什么事儿,旁侧里所有人早就窃窃私语了。 玉轻颜等人走进去的时候,都是一片跪下问礼声。 太后领着玉轻颜和玉轻云站在主位上,老夫人温氏也是领着一众孙女儿在旁边,客气的陪笑着。 “皇后娘娘到”。随着通禀声传来,才刚刚起身的众人又是一片问安声,心头也又是一跳。 一身明黄色卷边凤袍,镶着红玉的朝珠坎肩,双手交叠握于身前,清丽而稳重的容颜气质,将一国之母的气度展示的淋漓尽致。 “本宫今日奉皇命来玉王府宣旨。”身后早有太监高高的捧着卷轴上前。皇后笑意不减,抬手拿过。 第十四章 赐字之礼 皇后话音落下,除了太后以及被她拉在手里的玉轻颜和玉轻云,都悉数跪下接旨。 “兹玉王府有女轻颜,秉性容嘉,得封安乐郡主。今念其风姿雅悦,特以御旨为其赐字雁回,优待礼遇一同皇子。”皇后清脆的声音落下,将明黄的卷轴交到玉轻颜手里,才对着不可置信的众人道:“都起吧。” “御旨赐字,这么多年来,丫头还是头一遭。及时喜事,哀家也不能不凑热闹”。太后转身,从身后的宫女手中接过锦盒,“皇帝赐了字,哀家就给你见个礼。皇城之内,最大的衣装店铺莫过于仙衣坊,是哀家当年的陪嫁,先帝题的字,拨的也都是宫中司衣局的人。哀家替先帝做主,从今儿起,就给了你,任你处置。” 将锦盒交给玉轻颜,“这是玉章和令牌房契,哀家要所有人知道,不管是谁,娶了我大楚的郡主,就不能薄待了她。” “多谢太后。”玉轻颜心中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就算不看重这些东西,她也能体会到,太后的所作所为,待她的一片疼爱之心。 她的一生,何其有幸。 玉轻云摊了摊手,“本宫没什么可送你的,从小到大,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早就被你打劫了。不如你看看本宫这个人怎么样?愿不愿意收?” 太后推了推她,“又没样子了,快拿出来。” 玉轻云眼波一转,“还不是太后太大方了,您一送就是一座仙衣坊,我就一件,怎么拿得出手嘛。” 太后瞪她:“快些的,误了时辰小心哀家不饶你。” 玉轻云叹气:“哎呀,失宠了。”拍拍手,有六个宫女从门外进来,手里都托着托盘,盖着明黄色的锦缎,难以窥得内里风采。 “你姐姐我呢,现在就希望你能早点嫁出去。这一套嫁衣,虽说不全是我亲手绣的,但我也有出力的。”玉轻云傲娇的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掀开了第一个托盘。 钿璎累累佩珊珊,虹裳翎翎步摇冠。 抹去传统的金色为冠冕的庸俗,冷色而难得的白玉信石为底衬,金色的盘若商枝勾勒出九凤为贵的样子,琥珀、佩兰、青玥石经过细细雕琢镶嵌在凤冠上,精美绝伦,坠上以细钻和着粉团珍珠及冷石白玉而成的流苏链,在阳光下惊艳又泛着淡淡的冷光璀璨,一片华光。 “好漂亮啊。”左手边有一道惊呼声传来,这次也没有人阻止她。玉轻颜唇角牵起一抹笑意,玉轻云已经回头看她,“剩下的我就不一一揭开了,都留到你大婚那日,本宫再亲自来揭开。” “好。”玉轻颜点头。 皇后温婉的笑着道:“太后和贵妃的礼都出彩,本宫的是真的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苏叶,拿过来吧。”对着身后唤道,皇后亲自拿过托盘递给玉轻颜。 托盘上有一个不大的锦盒,一壶酒。 “就容本宫卖个关子吧,这锦盒里是本宫的薄礼,作为赐礼给玉小郡主。这酒呢?是风情万种。作为赠礼提前愿小郡主觅得良人。”皇后道。 玉轻颜道谢:“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点头,有些踌躇的看向太后,“太后,赐礼已致。接下来该是赠礼了。” 太后也微微敛了笑意,点点头。 “四皇子到。” 太后一瞬间喜笑颜开,“这不就来了吗?” 皇后也松了一口气,只有玉轻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玩着指甲上宛若流云的波纹套甲。她并未抬头,也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神色。 黑衣如墨,纤长单薄。 清冷公子,气韵举世无双。 楚容浔一身温润从容,在她一步之遥处站定。 “我来为你赠礼。”楚容浔说得极是自然,眸光温暖。 玉轻颜一如既往的点点头,“好。” 她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生性淡漠慢热。别人对她的好,她都会记在心里,只是需要时间。 于她而言,楚容浔,只是一个不甚相熟的陌生人,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楚容浔一身黑衣,宽袖窄腰。他抬手,一支桃色的玉簪便从他的指尖轻轻别到了玉轻颜的发间。浑然天成桃花瓣的模样,清粉欲坠,留在发丝上,平添一抹春色暖意旖旎。 “多谢四皇子”。玉轻颜后退一步,淡淡的道。 楚容浔眸光半敛,唇角轻轻勾起,并未说话。 “容浔,这,可是你母妃留给你的玉簪?”太后越看越觉得这玉簪眼熟,突然想起楚容浔的母妃蓝淑妃蓝长楹,那个精通博学的女子。 学无止境,堪大用。说的也就是她了。太后暗暗的叹息,若是淑妃还在,容浔也不会是现在这么清冷的性子。 楚容浔不甚在意的颔首:“是。” 太后收回想要说的话,只是目光里多了一抹深思。 当年淑妃弥留之际,她也在。这玉簪,她亲口说过,要楚容浔交到她未来儿媳妇的手里。而且,独独一只。 看了看身边的玉轻云,太后叹息。那个绝顶聪慧的女子,也终究被这宫中粉黛伤透了心,带着遗憾离开。 “轻颜礼也收了,怕是呆不住了,先回去吧。”太后看看下首面色明显激动的人群,对玉轻颜道。 “多谢太后。”玉轻颜想她要不要行个礼,太后已经拦住她,“去吧。” 玉轻云也对她点点头。 玉轻颜虽觉得麻烦,但还是对着皇后和楚容浔以及老夫人轻轻颔首,才走出去。 上林苑。 玉轻颜回到房中的时候,楼容颖正两眼放光的抱着那坛酒。见她进来,脚下一滑,便凑了过来。 “小雁儿,今晚我们去哪儿?” 小雁儿?玉轻颜真的无比抗拒这个名字。“你给我改个名字回来。” “好的,小回儿。”楼容颖特别乖顺。 玉轻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说正事,解决了就带你出去。” 楼容颖扬了扬手里的酒,意思不言而喻。 玉轻颜:“带着。” “你说你说。” “找一个武功,眼力都好的人。为期半个月就好,最好是人狠话不多的。” “做什么?”楼容颖很是迷茫,用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 “监督?” 玉轻颜点头。 楼容颖看着她,“那还不容易吗?楚容浔呗。” 第十五章 聘请皇子 玉轻颜觉得应该不耻下问:“为什么?” “你看你笨的。” 玉轻颜:“.....” “君子策上排名第四的楚四皇子你不用,还想着找谁啊!”楼容颖说的义正言辞。 玉轻颜瞪她,“你才笨呢?本郡主找排名第一不好吗?再说,你不是还是红颜策排名第二吗?我不照样需要另找,他才第四...” 楼容颖眼睛瞪得溜圆儿,指着她“你..”了半天,抱紧手中的酒坛,决定不和她计较。 “你有能耐你找啊,那君子策上排名前三的,到现在也没人见过。就跟排在我前面那位“郁城”姑娘一样,我倒是想跟她比试比试,我也找不到啊。”楼容颖说起这个就来气,又嘟囔道:“那君子策和红颜策能比嘛?能打得过楚容浔我不就上君子策了...” “那这么说,楚容浔还是上上之选了?”玉轻颜怀疑的看向她。 楼容颖毫不心虚的点头。就跟没看到她头上那一抹粉色似的。 她话音刚落,玉轻颜转身就跑了出去。 楼容颖:“...” “玉轻颜,你去哪儿啊你?你还没跟我说晚上去哪儿呢。”楼容颖将酒坛往桌子上一搁,再抬头,眼前哪还有玉轻颜的影子。 玉王府门口。 玉清姚恭谦的行礼,“恭送四皇子。” 楚容浔回身,“玉小姐不必送了。” 玉轻颜靠着门,笑得颇是和蔼可亲。见楚容浔回身已经看见了她,还挑了挑眉,“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玉轻颜在心里冷笑:你就装吧。 “不久,寻着四皇子来的。”玉轻颜对着他甜甜一笑,果不其然,楚容浔微微愣了一下。 “寻我做什么?”楚容浔微微低头,唇角似是几不可察的略过一抹笑意。 “小郡主”。玉清姚依旧谦恭的行礼,玉轻颜客气的笑笑,依旧是避过了她的礼。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这是那位前来唤她的大小姐。终究是姐姐,她始终受不了比她大的人对着她行礼。 “小郡主和四皇子有事相谈,清姚先行一步。”玉清姚温婉可人的一笑,便转身离开。 玉清姚走后,楚容浔看着她,笑着歪歪头,“什么事?” 玉轻颜点头,“有笔生意与四皇子洽谈一下。” “在这里谈?” “四皇子,您请。”玉轻颜翻了个白眼,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便走。 楚容浔不置可否,跟在她身后。 上林苑。 看见玉轻颜身后跟着楚容浔的时候,楼容颖正坐在外面的石桌上,手里的杯子都险些没拿稳。 楚容浔眯了眯眸子,“唐桐郡主”。 楼容颖虽说没见过楚容浔,但并不影响她认出来。君子策上写:楚容浔,性清冷,喜黑衣,其人雅极俊极。温润至此,清月无双。 “四,四皇子”。楼容颖回神儿,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看向玉轻颜,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儿?搞定了? 玉轻颜摇摇头,还没有。 楼容颖忍不住瞪她。 玉轻颜瞥回眼,望向楚容浔,一脸真挚,“明人不说暗话,楚容浔,君子策第四,所以,我想聘请四皇子做我的军师。当然,你所做之事必须完全保密。” 楚容浔轻咳一声,隐约带着笑意的道:“军师?本皇子可不便宜。” 玉轻颜挑眉,“四皇子报个价?” 楚容浔突然定定地看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免费。” 楼容颖还没来得及说话,玉轻颜已经干脆利落的拒绝:“不必了。四皇子觉得多少合适?” 楼容颖将衣袖盖在了脸上。 玉轻颜是觉得,怎么着,楚容浔也应该不好意思坑她吧。只要价格合理,那不是互利互惠?要是不合理....不合理再说吧。 “一日千金”。楚容浔抬眼看她。 “好”。玉轻颜点头。 楼容颖突然扯下袖子,看向他们。 “那安乐郡主是打算雇佣本皇子多久?” “半个月。” “那也就是一万五千两,黄金。王府面积小,容不下这么多金子,本皇子也害怕歹人来偷。就劳烦两位郡主折成银票送到府上了。”楚容浔说的客客气气。 玉轻颜唇角抽搐。她是不懂这古代的单位换算,但不影响她拿后世的黄金来衡量这个价值。 一万五千两。黄金。 “听雪。”玉轻颜努力想了想,觉得就算花钱买个教训,她只要物有所值,她就不心疼了。忽略心底冒起来无数黑暗的想法,玉轻颜转身呼唤听雪。只要她有这么多钱,只要她有。 “等等。”楼容颖猛的站起身,“玉轻颜,你把这些金子给我,你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买回来,或者我亲自练,没日没夜的练都行。” 玉轻颜转了一圈,突然发觉,这真的好有道理。见楼容颖瞪着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完了,她刚才是有多蠢,还真打算把钱送出去。 楚容浔眯了眯眼,“唐桐郡主是看不起本皇子?” 楼容颖:“不敢不敢。” 玉轻颜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她眼里的神色,那就是,看不起你又怎么样?你多大能耐啊,一日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啊。 楚容浔和雅一笑,“本皇子既然敢要,就绝对值这个价。” 楼容颖默然。 “四皇子方才说的可以免费,还作数吗?”玉轻颜掐指算了算,一万五千两黄金,折合一下,那是几千万人民币啊。 “自然...”楚容浔微微一笑,“不做数了。” 玉轻颜觉得,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这话,真的不是白说的。 上辈子师父教她,花钱可以解决的时候,是不需要心疼的。 心里微微坚定了一些,如果说,刚开始,她只是有练练兵这个念头的话。那如今,她觉得,她是真真正正想要做好这件事情。 有心难为是现实, 有心不为是堕落。 既然做了,那不问后果,她就要做到最好。 “听雪”。玉轻颜轻轻唤道。 “是。”听雪点头向前走了一步,“回主子,现在无法筹集这么多银票,但十日之内可以周转。” “好。”玉轻颜点头。 “既如此,我便不与四皇子立约了,一万五千两黄金的银票,十日后,我登门来送。” 第十六章 风花雪月 楚容浔眸光温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绽出一抹笑意。 “你真的是...”敛起笑意,楚容浔淡淡的道:“郡主如此坦然,我自愧不如。不过,这钱就算做我在仙衣坊的投资吧,如何?” 投资?玉轻颜眉尖抽了抽,他还懂投资?而且,眯了眯眼,玉轻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怎么知道她打算对仙衣坊动手的,这是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她不能不承认,楚容浔放在现代,绝对不会是个笨蛋。这买卖,他绝对稳赚不赔啊。 玉轻颜却偏偏觉得,这笔交易很合理。长期互利互惠,也没有人会拒绝,不是吗? 楚容浔扬眉,“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快一步了吧?” 玉轻颜也扬眉看他,“没有。那,合作愉快。” 楚容浔眉眼弯了弯,“合作愉快。” 楚容浔走后,楼容颖才呆呆的看着她,“你们俩很熟吗?” “不熟”。 “那他什么都没问,一万五千两就白白送你了,那仙衣坊万一你给整砸了,损失最大的那不就是他吗?”楼容颖就想不明白了,楚容浔这么好说话的吗?她父王也不是这么跟她说的呀。 似乎...是这样,没错? 玉轻颜打了个响指,捞起石桌上被楼容颖随身带出来的酒,“走啦。” 楼容颖看着她眨眨眼,“真的带出去?” “不然呢?” 楼容颖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这“风情万种”又没有什么概念。但她实在是馋啊,算了,喝完之后再告诉她好了。 等玉轻颜逛到第三条街的时候,她终于拖住前面的女人。 回头看向在后面脸不红气不喘的听雪,玉轻颜忍不住怀疑,她真的弱到这种地步了? “听雪,最近的酒楼在哪里?” 听雪眸光闪了闪,毫不犹豫的指向右边的一座楼。 “风花雪月”。玉轻颜看着设计风雅的酒楼,也多了几分好感。 “就这里。”玉轻颜拍板定音,拽了楼容颖就向里面走去。 刚进门,玉轻颜和楼容颖走在前面,听雪跟在身后,对着迎上来的掌柜点点头,“要风染阁。” “好嘞。”掌柜的也是眉开眼笑,看着前面已经上楼的两道身影,压低了声音道:“今日除了风染阁,其他的阁楼也是满了的。” 听雪轻轻颔首,目光环视了一周,便跟在玉轻颜她们身后上楼。 “风花雪月”也只有两层楼。但占地面积却是不小。在皇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唯二的两家金字招牌,便是“风花雪月”和仙衣坊。 “风花雪月”一楼在中央设立了一个诺大的露台,而周围是随意却带有章法而设的或席地或独特的坐席。而二楼,却是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设一座阁楼,分别以风染阁、花溪阁、雪域阁,月似阁命名。一座阁楼一种风格,却都与整个“风花雪月”的风格不谋而合。 这样的风格,在这个时代,史无前例。就算模仿,也是有形而无神,难以得其章法。 玉轻颜暗暗点头,这“风花雪月”的主人,要是不赚个满体金钵才怪呢。 菜都没上,楼容颖已经迫不及待打开那坛“风情万种”。 “我真开封了啊”。楼容颖笑得像只狐狸。 玉轻颜早就猜出来这酒应当难得,但她总觉得,什么酒,再难得,也不及人难得。 她抬手拔了酒坛的塞子,推给楼容颖,扬扬下巴。 不过一会儿,玉轻颜惊奇的看向楼容颖,楼容颖讪讪的一笑,“我忘了。” 风情万种,香浓郁雪,清若雪山之巅的清甜香,色泽却是胭脂难以比拟的嫣红。最出彩的地方是在它开坛的那一瞬间,香浓郁雪的清香便会蔓延至方圆十丈,所至之处都是清透奶甜的浓郁雪香,引人垂涎。 玉轻颜自己倒了一杯,玉露琼浆倒是真的称得上,色泽诱人,甜香迷人。捧起杯子尝了一口,甜?香?冰冰凉凉?玉轻颜舔了舔,忍不住把一杯都喝了。 玉轻颜抬头看了看,唇角抽搐。楼容颖抱了两个杯子,喝的不亦乐乎。在她抬头的时候,第三杯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虽然听过有些酒后劲大,但这尝着怎么也不像是酒。玉轻颜摇摇头,便不再阻止她了。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闷热,她敲了敲楼容颖面前的杯子,见她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她,指了指门外。 “我出去一会儿。” “好”。楼容颖点点头。 玉轻颜出去想转一会儿,但这一座阁楼上就只有这一个房间,她只好倚在外面的细细雕琢的白玉栏杆上,手中捏着酒杯,轻轻的晃了晃,看见杯中的液体也摇摇摆摆,晃的她有些眼晕。 怎么回事? 突然她定睛看向下方,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呢?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怎么什么都不想去想?玉轻颜托着脑袋,枕在栏杆上,目光放空的看着那个人影。 半晌,转身回了风染阁。 楼容颖蹲在桌子上,怀里抱了个酒坛,乖乖的看着桌子上的纹理,时不时的伸出手指划一划。 玉轻颜凑上去,“颖儿,你会跳舞吗?” 楼容颖一身烟婉红衣,精致的容颜妖妖泛着透润的红色。眸光潋滟而水雾的迷蒙,眉目间是难掩的高傲与轻贵。 “会啊”。楼容颖点点头。 “那我唱歌,你跳舞好不好。”玉轻颜指了指楼下,“我们去底下那里。” “好”。楼容颖继续点点头。 玉轻颜也蹲在桌子上轻轻的哼了一遍调子,转头问她:“行吗?” 楼容颖并肩和她蹲在桌子上,闻言扭头看她,“啪”的拍了两声桌子,“就没有本郡主接不上的舞。” 玉轻颜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主子?”听雪推开门进来的时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楼姑娘?” 玉轻颜对着听雪打了个招手的手势,听雪抿了抿唇,还是走过去。 “主子,你喝醉了吗?” 玉轻颜奇怪的看着她,“怎么可能?”她探手揪了揪听雪的耳朵,“我想去下面唱歌,可以吗?” 楼容颖也睁着一双明亮亮的眼睛看她,“本郡主要跳舞,我什么舞都可以的。” 听雪:“现在吗?主子。” 第十七章 盗将行曲 下面坐着的众人都是王侯将相,世家公子,本来都以为“风花雪月”今日不会有什么彩头了。 “风花雪月”向来随性,高兴了就有歌舞升平的表演,不高兴了就闭幕有人奏乐。总之,日日不同,就连这每日的菜肴,也是各不相同的,不然也不会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下面的高台名为铜雀台,在一瞬间被拉上厚重的帘幕。而整个“风花雪月”的灯火也被瞬间熄灭,之后零零星星亮起了四座阁楼边角的悬挂宫灯。 “怎么回事?” “风花雪月这是又有新花样了啊!” “今日这排场够足啊。” “本公子倒要看看,这是要做什么?” 一楼,已是一片私语声。 阁楼之上,是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帘幕拉开,底下瞬时惊呼一片。 无数晶蓝色的亮线串起来悬挂于成一条银河,在角落边缘处设了八角宫灯,暖光旖旎又多了一缕缕沉迷的矜暗,而整个铜雀台的地面上,洒满了大雪般雪白倾听的鹅毛,琦丽而又暗雅,纯洁而又唯美。 劫过九重城关, 我座下马正酣, 看那轻飘飘的衣摆, 趁擦肩把裙掀。 踏遍三江六岸, 借刀光做船帆, 任露水浸透了短衫, 大盗睥睨四野。 枕风宿雪多年, 我与虎谋早餐, 拎着钓叟的鱼弦, 问卧龙几两钱。 蜀中大雨连绵, 关外横尸遍野,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 撞乱了我心弦。 女子的声音冰凉透澈,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清冷飘忽的低凝与韵调质感,却又稳稳的带着一丝惋然在声音里。 一道觅白色的身影从阁楼之处缓缓走出来,步态散乱却轻盈,双手背在身后,在临近铜雀台的时候,一蹦一跳的跃到台上,随着飘冷透澈的嗓音接着响起。 谈花饮月赋闲, 这春宵艳阳天, 待到梦醒时分睁眼, 铁甲寒意凛冽。 夙愿只隔一箭, 故乡近似天边, 不知何人浅唱弄弦, 我彷徨不可前。 枕风宿雪多年, 我与虎谋早餐, 拎着钓叟的鱼弦, 问卧龙几两钱。 蜀中大雨连绵, 关外横尸遍野,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 撞乱我心弦。 在第一个音落下之后,一道长鞭抽在铜雀台的地面上,转瞬扬起鹅毛纷飞如雪,渐欲迷眼般散开。纷乱中,飘摇的别致红色裙裾翻飞,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阁楼上落下,仿若误入凡尘的傲然明媚,惊艳四座。 衣角飞扬,长鞭已收,一柄玉骨扇唰的展开,抬眸间,印出大梦初醒的桃花连绵。 玉轻颜脚步轻住,看着楼容颖,歪了歪头,旋身一转,脚下带起绒毛飞起,她轻轻接住一片,接着唱道: 烽烟万里如衔, 掷群雄下酒宴, 谢绝策勋十二转, 想为你窃玉簪。 入巷间吃汤面, 笑看窗边飞雪, 取腰间明珠弹山雀, 立枇杷于庭前。 楼容颖迎合着她,脚步清逸而繁琐,宽制的金丝袖口画出绝美的弧度,一柄桃花玉骨扇随着身姿舞动而轻轻合上,荡开。 入巷间吃汤面, 笑看窗边飞雪, 取腰间明珠弹山雀, 立枇杷于庭前。 玉轻颜轻缓的唱完最后一句,挥了挥袖子,“颖儿,枇杷。” 衣袖划过一抹好看的弧度,圆滚滚的枇杷落在了另一道衣袖飞溅下掩盖的纤纤素手中。 楼容颖歪头看着她,玉轻颜也歪头看着她,半晌,晃了晃脑袋,上前拉着楼容颖向前走了几步,鞠了个躬,“谢谢大家的捧场。” 楼容颖学着她的样子,也弯下身子鞠躬,“谢谢大家的捧场。” “风花雪月”的设计不是一般的好,铜雀台设在一楼,却是高台,在一楼来看,略高,在二楼,却是稍低。但精巧就精巧在,无论在哪个角度,视野却都是丝毫不受阻挡的。 在她们鞠躬完直起身子的时候,底下便瞬息是一片寂静声,与方才表演时的不可思议与精妙绝伦的赞叹声不同,一瞬间的寂静之后,便是轰烈的爆发声。 在座的都是世家名贵,但也没有见过如此景象,尤其是,铜雀台上的两个女子,在方才,并没有真正显露出容颜。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只能得见一色倾城。而如今,灯火葳蕤,她们站在灯火之下,明明白白的显露一张绝世容颜,身处千卿鹅羽的轻盈,仿若误入凡尘,天命所致的归宿与世俗,一个都容不下她们。 而万众瞩目间,台下有一个男子,身着一身素衣,银笄束发,一身沉静,寂寞如雪。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轻轻颤抖的唇边轻轻地漏出两个字:“九重”。 他轻轻捂住眼睛,任眼前一片黑暗。想起他这一生山河戎马,疆场上战无不胜,但余生却再没个寄托处。而他爱的那个人,哪怕他一世惦念,却再也得不到世人的认可。 九重,我为你挣回了将军的军衔,但你怎么就没能听我唤你一声夫人呢。 这一生,除了薛九重,他赵云舟,与谁都不相配。 许久,才放下手,对着台上绝美的两个女子无声的道了一句:“多谢”。 阁楼之上。也是一片狼藉。 花溪阁。一道墨蓝色的身影揉了揉眼睛,指着铜雀台上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她们两,不是...” 一道黑色的袖影划过,那道墨蓝色的身影“嘶”了一声,瞬间收回了胳膊。 “任世子这胳膊不想要了,尽管说,但我大楚的郡主也不是谁都可以指的。” 这就有点找茬了。墨蓝色锦袍的少年刚想说什么,便被身侧雪白锦袍的男子拦住。 “你怎么就知道他指的是你的郡主了,难道不是两个人吗?”虽然也是不客气,但语调明显带着揶揄与熟稔。 黑衣少年有意无视了那句“你的郡主”,淡淡的道:“直觉”。 雪白锦袍的男子笑而不语,默默的低头喝了一口茶,转而将目光定在下首的红衣少女身上。 腰上绕的鞭子,揽舞。 手里拿的扇子,揽月。 她是真的觉得别人认不出来是吗?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突然,他目光一凝,与此同时,坐在他对面的黑衣少年也皱起了眉头。 第十八章 醉酒情愫 花溪阁。 轻熟的女子一身妃色留仙裙,眼角的妩媚勾勒的恰到好处。但一双清瞳里满是惊愕,“什么时候还学会歌舞了?”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瞥了一眼,“你都不知道?” “哎呀呀,老了,小丫头都超过我了。” 男人似是忍无可忍,瞪了她一眼,喝道:“玉轻云,朕比你大十多岁呢。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朕的感受。” 玉轻云:“......” 相比两方热闹,月似阁已是一派云淡风轻与和谐。 两道人影扒在门框上,“你说这一场得赚多少钱啊?” “反正丫头比你会赚钱养家。”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躺在座椅上的绣竹纹藏青色衣衫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一天这么闲吗?想见就出去见啊!” 扒在门框上的两道人影顿时回头瞪他,“你个臭小子,闭嘴。” “就是,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呀?你这混的也太凄惨了吧。” 男子无语的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心想,要不是因为她,他至于穿成这样吗?看了看外面的时辰,时间也差不多了。 “走了”。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窗口。 “臭小子,每次都让我看着他走。”女子没好气的抱怨着。 男人笑了笑,“那我们也走吧。” “哼”。 直到声音消失在房间里,留下一片寂静。唯有摆在桌上的三杯清茶,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证明着曾有人来过。 风染阁。 玉轻颜趴在桌子上,手里拿了一串听雪给的冰糖葫芦,戳在了桌子上的橘子里。 听雪站在旁边,真心觉得她们两位主子方才在下面没出什么意外已经是难得了。 楼容颖撇了撇嘴,拿过桌子上的橘子,认真的剥了皮。又端端正正的搁在桌子上,冲玉轻颜扬了扬下巴,“你吃”。 听雪:“......” 楚容浔三人进门的时候,眼睁睁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在楚容浔踏进风染阁的时候,听雪就高度戒备。 “四皇子”。 但当她看见楚容浔身后的两人时,顿时眯了眯眼。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任溪挥了挥手,袖中的粉末直冲着听雪而去。 “这样不就行了吗?”他话音落下,看见听雪站在身前一脸嫌弃加戒备的看着他,顿时僵了僵。 听雪看了看蹲在桌子上两人已经站起身,皱了皱眉。 楚容浔眸光半敛,淡淡的出声,“温听雪”。 听雪一怔,还没来得及警戒,就被任溪一个手刀快起快落的劈晕了。 楚容浔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缓步走过去,站在桌子边看着站在桌上的玉轻颜,墨黑的眸子眯了眯,“要我抱你下来吗?” 玉轻颜闭上眼睛,直直的向前倾身往下倒,楚容浔有条不紊的接住,看着怀中的人儿,眸光温暖了几分。 “背着,不要抱”。玉轻颜依旧闭着眼睛,只是嘴角动了动。楚容浔“呵”了一声,从她袖口里扯出一方帕子盖在她脸上,不为所动的走了出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对着从进来就一言未发的雪白锦袍的男子道:“唐桐郡主就劳烦二位了。” 雪白锦袍的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闲淡如水,俊极雅极,腰间别了一管通体银白的笛子,与楚容浔站在一起,一个是动人心魄温润美玉,一个是志得意满的温雅君子,难分伯仲。 听到楚容浔的话,他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好”。 “阿溪”。雪白锦袍的少年看了看蹲在地上扶着听雪的少年,忍不住笑了笑,唤他。 “嗯?怎么了?”任溪抬头看他,回答他的是雪白锦袍少年指尖弹出的一枚丹药,“让她忘了我们来过就好”。 “知道了”。接住丹药,任溪喂听雪服下,还将她扶到座椅上坐下,便自发的推门出去。 雪白锦袍的少年暗暗地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走到楼容颖身边,向她伸出手。 “我带你回家”。 楼容颖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过了好一会,才在桌子上坐下来,微微托着腮,目光胶在窗子上,也没有焦距。 “我不回家了”。 雪白锦袍的少年也在她身边坐下来,“为什么?” 楼容颖微微低下头,“我是来和亲的,要是回家,母妃看见我又要哭了。” “是吗?” “是”。 “那你想和亲吗?” “我不想让所有人为难。” “那我带你回家吧。” “真的吗?” “真的。” “那好吧。” 雪白锦袍的少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再次向她伸出手,楼容颖这次乖乖的将手交给他。 看着放在他手里纤长白皙的手,少年眸光颜色深了些许。 “红衣佳人白衣友 朝与同歌暮同酒”。 后面是什么,他没有继续说。打横抱起醉的迷迷糊糊的楼容颖,转身一步一步踏出了阁楼。 守在外面的任溪看见他们出来,扬起一抹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 “风花雪月”繁闹依旧,宛若一座不夜天城,但每一个鲜有人知的角落里,都是一段笔墨难说的情愫伊始。 次日清晨。 玉轻颜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看着身边还睡得香香甜甜的楼容颖,一阵无语。 摇了摇,没动静。她跳下床,边往外走边喊:“听雪?” 听雪听见声音走进来,“怎么了?主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听雪笑的格外的乖巧。 玉轻颜拿衣服的动作一顿,“什么时辰?” 听雪笑眯眯的道:“午时,现在是三刻。” 玉轻颜眨眨眼,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那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 “主子还说呢,昨晚你和唐桐小郡主喝醉了,自己就跑回来了,我一个人在那儿睡到今天早上才回来。”听雪撅着嘴道。 玉轻颜笑得心虚,“抱歉抱歉啊,小听雪。” 听雪哼了一声。 “那,练兵呢?”玉轻颜嘴角轻抽,问道。 听雪撇撇嘴,“京澈姐姐回来了,已经和四皇子赶过去了。” 玉京澈她倒是已经听过,只是没见过而已。 但是,“四皇子?” “四皇子说,他既然拿了主子的金子,他就一定会做好,请主子放心。” 第十九章 京澈归来 玉轻颜:“......” “知道了”。她转身去屋里拽楼容颖,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软糯糯的央求声。 “就再睡一会会儿呗”。 “午时三刻了”。 楼容颖立时睁开了双眼,“你说什么?” 听雪站在屋外,会心一笑后便转身离开。 等玉轻颜三人到溪山渡之时,溪山的太阳都快落山了。 刚到训练场,玉轻颜就看到整整齐齐的队列之前,两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她眼前,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的人自然是楚容浔,站着的,玉轻颜也是一瞬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一身鹅黄色的骑马装,头发高高束起,绑着利落的飘带,眉眼间有女子的清柔清丽,更多的却是一般人没有的英气。此身此人当得起,巾帼不让须眉。 百闻不如一见,玉京澈。 玉京澈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偏过头对她歪头一笑,“颜姑娘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啊!” 玉轻颜汗颜,对着她却也委实提不起来陌生的感觉。 “楼姑娘好。”玉京澈转向楼容颖,也歪头一笑,笑容干劲明朗。 楚容浔也偏过头来,却是对着玉轻颜,“本公子只是聘来的军师,不如你们的,教官有说服力。既然如此,那你们的教官今天就跟你们一起训练。” 玉轻颜:“?” “本公子出手,你们说不公平,但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若你们连她们都比不过,可还有话说?” “没有”。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 玉轻颜和楼容颖对视一眼,走过去,看着底下满满当当的二百人。 “好,那就训练最简单的,你们最占优势的,体力。以此为起点,也为终点,绕溪山渡后山一整圈,路线不限,谁先回来谁为胜,最后回来的十人”玉轻颜停了停,“直接离开,可有异议?” “凭什么?”有人不满地问。 玉轻颜点点头,“问的好,凭什么?” “那我再问问,我又凭什么要养着你们,我要的是一只精锐的队伍,不是一群闲人。我要队伍是用来保护我的安全,替我办事的,你们连自己都超越不了,自己都保护不了,以后拿什么来效忠我。现在你们不如我不要紧,但我要的是我能训练得动的,优胜劣汰,最后留下来的,只能是为我所用的。你们觉得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有什么用,我不满意,你只能离开。” 玉轻颜眉眼间都是罕见的厉色,虽然只有一两天,但其中偷懒浑水摸鱼的不是没有,她这番话就是说给这些人听的。 想要留下来,就要有所作为。 楚容浔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女,眉目间都是凌厉不可逼视的华光,忍不住低下头轻轻的笑起来,就算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永远对着这世间,这么真挚。 “那就开始吧”。楚容浔起身,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目光淡淡注视着下方,却没有人敢出声反驳。 任溪第一个站出来,四下张望了一圈,“你们都这么谦虚啊,那我先走了啊,我跑得慢。” 话音落下,人已经率先跑了出去。 楼容颖目光转了转,看向站在任溪旁边的两个人,“任晔,白倾墨”。 她什么都没说,但白衣卷云纹的俊雅男子唇角已然微微勾起,应了一声,脱掉外袍,转瞬也不见了身影。 白倾墨耸耸肩,举手道:“我没说不跑”,话落下,看了看没人动,都不忍直视的跑开。 楼容颖冷哼一声,“没人动是吗?以为谁都不动,就算是反抗了,就决不出来后十名是谁了?” “只要前面有人回来,现在在原地的所有人全部送离开”。玉轻颜将袖子挽起来,看了楚容浔一眼,转身向后山跑去,楼容颖也不再说话,紧跟在她身后。 “公子,我可以参加吗?”玉京澈对着楚容浔抱了抱拳。 楚容浔点点头。对着一旁的听雪道:“你也可以”。 听雪刚准备开口询问,听到这话,连忙道:“多谢公子”。 等到人都离开之后,楚容浔笑了笑,“据我所知,任溪一个人在昨天就游遍了溪山渡,哪里有近道他都知道。” 底下有人蠢蠢欲动,楚容浔闭上眼睛,不置可否。 有一两个咬了咬牙,卷起袖子往后山跑去,本来也都意志不坚定,只是都不服气,谁也不肯强出头罢了。有了两三打头阵的,很快所有人都三三两两的跑开。 楚容浔睁开双眼,眼前掠过一道影子,他偏过头,挑眉,“你也不帮帮你的教官?” 少年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外袍重新穿好,哼了声:“怕你无聊,回来陪你。” 楚容浔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离本皇子远一点,我府里容不下你。” 少年的嘴角轻轻动了动,还是没理他。 “任晔,这名字不错啊,任老爷子捡了不小的便宜。”楚容浔淡淡的调侃道。 “没什么”。白衣少年正是任溪介绍的兄长-任晔。 楚容浔便不再说话。任晔也好,也就这十多日的光景,不若活得随心一点。 “你说下一个回来的会是谁?任世子?”楚容浔看着远方询问身边的人,语气甚是熟稔。 “白倾墨”。任晔淡淡的道。 楚容浔不置可否,只是浅浅的颔首。 一道红色的身影携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掠空而来,落在他们面前。 “你这么快?”楼容颖看着任晔,扬了扬眉。 “教官承让了。”任晔道。 楼容颖摆摆手,“没有,回来的快是你的本事。” “你们用轻功了?”楚容浔看着一直没说话的玉轻颜,问道。 楼容颖摇头,“没有,是最后百米的山涧里难渡,我们才遇到的。进了训练场边缘我才用轻功跃过来的。” 既然进了训练场那就不算违规,楚容浔看着不远处两道身影掠过来,几乎同时到达。 一人蓝衣,一人青衣。 任溪。白倾墨。 一方寂静,这几人虽然先后有差别,却并不出乎意料。剩下的,才是重中之重。 第六,玉京澈。 在这之后的,就饶不得玉轻颜不期待了。 第二十章 百步穿杨 第七人。 玉轻颜忍不住眼睛一亮,一道瘦弱的身影从远处跑过来。进入训练场运用轻功就不算违规,但他没有,也就是说他应当压根就不会轻功。溪山渡后山有山涧,有小道,错综复杂,虽说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但绕一圈以来,找到捷径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要是真的走后山路一圈,也能累死个人。 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回来的,不是有足够好的体力,就是有足够好的头脑。 这些正是她需要的。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近在咫尺仍在喘息的“少年”,玉轻颜眸光闪了闪,待他平缓下来才问道。 “教官”。少年犹豫了一瞬间,还是开口。 “嗯”。 “如果,我不是男孩子,还能继续留在这里吗?” “为什么不可以?”玉轻颜淡淡的反问道。 少年,准确来说应该是少女,一瞬间抬起头,眼睛里面都是惊喜。 “真的吗?” 玉轻颜低低头,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夕颜,阮夕颜。”清瘦巴掌大的脸上漾起真城的笑容,让玉轻颜也跟着露出笑容。 紧接着,第八名,是听雪。 第九名, 第十名, 十一名, 十二名。 ... 都比玉轻颜预想的要快不少,天色已晚,但回来的人只终止到第三十六人。 玉轻颜也一一记下了名字。 第三十七人。 到这里的时候,玉轻颜负手而立,既没有让他站在高台上,也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只是让他站回出发前的位置。 等到星幕如棋的时候,楚容浔轻轻挥手,训练场上所有的灯火顷刻间悉数亮了起来。 而二百人,也全部就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很明显的,除了最先回来的三十六人依旧站在高台上,站在玉轻颜身边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沉默的站在底下,最开始的位置上,似乎心照不宣的等待着什么。 玉轻颜看着所有人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的容颜,“最后十人,出列”。 这次,很快有十人除了站成一排,只是都没有抬头看她。 “说到总要做到,既然是比赛,就总会有最后的,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以后不想输,就尽力做到更好。”玉轻颜能看出来他们明显低落的情绪,但安慰他们并不是放任,只能是忠告。 从听雪手里接过十个刺绣的小荷包,玉轻颜走下台,一一亲手交到每个人手里。 “我说过,就算是离开,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这里面的银两,够你们寻常在家中两年的收入,无论是做什么生意,只要好好做,足够你们一生温饱,但若要挥霍,这些也着实谈不上多。毕竟,当明天你们走出这里的时候,就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我只能在这里,祝各位,前程似锦。” 毕竟相遇是缘分,玉轻颜虽说还没有认全下面的这十人,但也觉得,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也算是为他们指一条明路,她能做的,也止于此了。毕竟,她自己的前路如何,她心里都没有底,别人的人生,她也不愿意插手。 “京墨”。楚容浔突然出声。 京墨手里拿了两个托盘,一个上面放着十杯酒盏,另一个放着两杯酒盏。 玉轻颜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过来。 “后会有期”。等每人手里一杯酒,玉轻颜拿过另一个托盘上的酒杯,举起。楼容颖拿过另一杯,一样举起。 “后会有期”。 挑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没有人敢说,今日被她们送走的众人,有朝一日不会龙腾虎跃。 同时放下酒杯,相视一笑。笑容里是酣畅淋漓与得此挚友的庆幸。 “今天就到这里,明日辰时,所有人集合。”这里的所有人自然指的是剩下的所有人。 众人目送着那两道身影的远去,无论是留下来的人还是即将离开的人,内心都是复杂而敬佩的。 这两个女子,是他们平生仅见,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一身赤忱,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无法说出什么话来。 次日,辰时之前。 玉轻颜站在训练场上,目光望着远方,有些迷茫。 “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身后有淡淡的声音传来,她没有回头,一语双关,“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容浔走上前,站在她身边,“何惧行世上。” “永远不要失去信心与这份热爱。”楚容浔偏头看着她,他向来知道,她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多数时候,感性大于理性,否则,也不会... 玉轻颜没有说话,好半晌才道:“辰时了”。 远处,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过来,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没有人逾时,也不知道楚容浔怎么做到的,刚来的时候,虽说也不差,却远远没有这样整齐利落。 “今日练箭”。玉轻颜也不废话,“同样的,后二十名,离开。” “今日教官也和我们一起吗?”任溪笑道。 楼容颖早就来了,窝在后面当透明人。听到这话,冒出个头来,冲他扬了扬下巴,“你确定?” 任溪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楚容浔伸手拿了两只箭,一支递给了楼容颖,一支自己拿在手里,偏过头问玉轻颜:“你说我扔在哪儿好?”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扔?难道箭不是射出去的吗? 对着楼容颖点点头,楚容浔随意的将箭扔了出去。 底下瞬间一片抽气声。 训练场外围是一片杨树林,用来掩人耳目。而外围的距离,距离这正中央少说也是近百米。 有人不信邪,跑过去看,却是真真正正的看见箭插在最前排的杨树上,入木三分。顺带的,连箭也拔了回来。 楼容颖看了看那箭,眸光微微眯起,拉弓放箭,眉眼间不见丝毫退意。 箭离弦,很快有人跑过去,拿着箭一脸古怪的回来了。 玉轻颜忍下笑意,“怎么样?” “分毫不差”。没错,同一棵树,同一个地方,就连箭印都是同一个。 底下瞬间没有人说话了。 谁提议的,为什么要在教官面前给自己添堵。 任溪默了默,居然忘了封国唐桐郡主以箭术闻名于五国,百步穿杨说的就是她。 第二十一章 箭无虚发 玉轻颜笑的欢快,其实,她师父也教过她射箭来着... 楚容浔站在玉轻颜身边,语气淡凉,“箭,又名矢,因其弹射方法不同,分为弓箭、弩箭和摔箭。今日,我让你们练的,是弓箭,不求有多高超的箭法,但求箭无虚发。” 玉轻颜接着他的话道:“一百九十人,分为三组,分开训练,日落之前,进行检验。” 玉轻颜一队以白倾墨为首,楚容浔一队以任溪为首,楼容颖一队以任晔为首。 因为时间紧张,谁都没有时间耽搁,便展开了紧锣密鼓的训练。 玉轻颜和楚容浔都是采用观察的方式来纠察,楼容颖看了一会儿,开始手把手的教任晔,发觉他学的很快。 “对,就这样,按照这样的方法去教其他人就好。”楼容颖拍了拍手,一锤定音。 时间飞速流转,日暮西下的时候,场上一百九十人,人手一把弓箭,端端正正的站好。站在高台上看,真的是英姿飒爽。玉轻颜点点头,她要的雏形总算是有了。 箭无虚发可以看出一个人是否急功近利与稳重。以此为依据也是很不错的选拔方法。 到最后,踢掉的其实不止二十人,但在其中,玉轻颜又择优留下了几个在音律方面有天赋的。 被刷下来的二十人,玉轻颜和楼容颖依旧是以酒相送。昨天说话的时候她就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倒也不必再说。万事开头难,昨日已经做过的事情,再做起来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只能说,江湖未远,后会有期。 第四日,选拔的是对药理有天赋的,同时玉轻颜加入了后世的军体拳的训练。 她最开始的打算就是经过训练留下人才,但不能单一,所以才同意了楚容浔这种选拔性的方式,但她最初决定的也不能放弃。 这次的选拔,玉轻颜是择优留下了有天赋的,在剩下的人里面综合考量后送走了十人。 第五日,算法。 第六日,暗器。 第七日,机关。 第八日,玉轻颜站在高台上,笑眯眯的看着下面仅剩的一百三十人,“今日,就选会说话的。” 情报嘛,当然要会说话的。 玉轻颜看着下面为首的几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她怀疑这几个人是真的什么都会,到现在为止,留下这么多人,各项名列前茅的依旧是他们。 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阮夕颜。”玉轻颜轻喝道。 “是”。下首依旧作少年打扮的阮夕颜出列,恭敬的应道。 “从今日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和听雨听雪以及京澈一样,做贴身女使,你可愿意?”玉轻颜认真的看着她,这个少女是真的优秀,另一方面,这训练场上除了她之外,真的都是男子,玉轻颜也考虑到,终究不是长远之际。 阮夕颜愣了愣,“我愿意,多谢主子。” 玉轻颜笑了笑,向着她伸出手,阮夕颜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她手里。玉轻颜将她拉到玉京澈身边,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四个姑娘,忍不住咂咂嘴。 但她的话,却让下面的人都愣了,相处几日,他们愣是都没发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小兄弟是个姑娘。 难怪,从第二日起,玉轻颜就单独批了独立的院子给她住。 虽然,这几日,人家的实力摆在那儿,他们根本没办法说什么。但似乎这样,就能再找个理由似的,让自己心里平衡一点。但转念一想,他们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也是混得够窝囊的。 玉轻颜看着下方众人的脸色,也都大概能猜出来他们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们有什么想说的?”玉轻颜挑了挑眉,问道。 几日下来,剩下的人也都是混熟了的,毕竟有时候玉轻颜她们是一起训练的。所以,不出一会儿,还真的有人站出来,旁敲侧击的问的是独立院子的事。 还不是一个人。 玉轻颜双手一摊,“我现在没有独院给你住了。”她没说的是,也许过几天就有了。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样会拐弯抹角问出问题的人。 然后在一众人紧张兮兮中,玉轻颜软绵绵的伸了个懒腰,表示今日不刷人了。 第九日。玉轻颜和楼容颖眉眼间都有些凝重,抿了抿唇,楼容颖先开口:“今日是最后一选,直接淘汰最后三十人。” 不算凌厉的嗓音落下,所有人都是一片静默。 “考察的是这九日来每日教习你们的军体拳打法。”玉轻颜道。 一百三十个人,除了任溪,任晔,白倾墨,阮夕颜之外,平均的分为三组,每组中选出最后十名,直接淘汰。 其实玉轻颜也和楚容浔商量过,这样并不十分公平。但楚容浔只用了一句话就将她堵了回来。 他说:“有弱肉强食才能激发出潜力,不是吗?” 看着那张清冷雅致的容颜,玉轻颜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点了头。回来还被楼容颖掐着数落了好久。 两两一组对打,点到为止。 玉轻颜负手看着场中的情形,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车轮战。想她前世学军体拳的时候,那叫一个凄惨啊。 说是点到为止,却依旧有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因为是两两对战,总有输家,第一轮,一百二十六人,总共有六十三人胜。也就是每组有二十一个人是输家。 每组都有抽签的一个轮空名额,剩下的二十人继续两两对战,决出每组的后十名,优胜劣汰。 这就相当于在差生中选优等生,战争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很快就决出了面临被淘汰的三十人。 玉轻颜送走了淘汰的三十人,看向留下来的最后一百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经过各种综合淘汰,她前几天根据其他方面选出来的人才大部分还都在。 这就证明了,她留下的人里面,都是既有基本技能,又都有一技之长的。 “所有的选拔淘汰都到此结束,从明天开始,你们将进行自己擅长领域的专门训练,都散开。”玉轻颜喊完后,拉了楼容颖和她的四朵金花就离开了。 留下楚容浔眯了眯眼,他怎么觉得今天一天玉轻颜都有意忽略他呢。 第二十二章 汉语拼音 主院里,玉轻颜将一百个人的名字单独制作了木牌,依次摆在桌面上。 面前站着的是听雪,听雨,玉京澈和阮夕颜。楼容颖站在她身边,抿了抿唇,心里已经有些意识到她想做什么。 原本以为,她只是训练一支护卫队,世家名门,皇家郡主,这样玩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鲜少有如此认真的。但此时此刻看来,楼容颖觉得,也许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按照我分好的,这些人一共划分为四道,分别是暗桩,财政,情报,军事。”玉轻颜抬起头,“听雪细心,掌管暗桩。听雨聪颖,掌管财政。京澈果敢,掌管情报。夕颜在各方面都不差,但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由你掌管军事。” “有问题吗?” 面前四人都是异口同声地回道:“没有”。 “那就好。其中暗桩只有十一人,贵在精而不在多。情报与暗桩相辅相成。”玉轻颜顿了顿,“稍后所有情报与暗桩人员以及你们四个人单独领出来,学习一套特别的语系,用来联络。保证情报不外泄。” “是。” 玉轻颜转过头看着楼容颖,其实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论私,她们是志同道合,一眼万年的朋友。但她也没忘记,在明,她是楚国的郡主,而楼容颖,是封国唐世王府的掌上明珠。 她的暗桩,情报,总有一天,会深入封国。但她却想相信她。 楼容颖认真的看着她,“我这一生,光明磊落,从出生起便得天独厚,也因此没有兄弟姐妹,也鲜少有什么朋友,只有你,从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说“好”。所以,只要在你面前,我就只是我。”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 “咱们这也算是一个组织了吧。”玉轻颜笑了笑,一跳坐在桌子上,“就叫——天都殿吧”。 “你们要记好了,天都殿不管以后什么样,都永远有两个主子。一个是我,一个是楼姑娘,记住了吗?” “是。” “走吧,学习了。”玉轻颜跳下来,拽了楼容颖,着手去准备东西。没错,她要教的,就是后世人人都会的汉语拼音。 在后世,所有人都会,搁在这个时代,就是想尽办法,也破解不出来啊。 看着玉轻颜将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号画在纸上,楼容颖表示她一脸迷茫,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她还是问道:“这是什么?” “汉语拼音”。 “汉语拼音是什么?” 玉轻颜招了招手,“来,我教你。” 从韵母再到声母,再到结合具体的字形,玉轻颜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真的是天资聪颖,这是没法儿比的。 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楼容颖虽说不甚熟练,但运用却已经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行了,走吧”。玉轻颜捞起写好的东西,向外走去。 楼容颖还沉浸在汉语拼音里无法自拔,玉轻颜无语的拽起她。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好了三十个人。玉轻颜看了看,都是不甚相熟的面孔。微微敛下眸中的情绪,其实,她是特意将任溪几人从情报和暗桩这一块儿摘出去的。 太过出色,反而值得怀疑。一般人家的子弟,是没有办法面面俱到的,就算什么都接触过,也没有办法做到每一样都出类拔萃。 就像阮夕颜这样的,她能做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但像任溪任晔,乃至于白倾墨这样的,只有两种可能。生来不居于人后,他们不是不会伪装,只是天性如此,难以掩盖。要么是世家贵族,样样清狂,要么本来就接受过类似的训练,或者说,就是卧底。 恰恰这两种,都是她不需要的。 回过神,玉轻颜看着下方不算多的人,道:“情报一事,重就重在传递,但也容易被拦截,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教会你们另一种传递消息的办法。当然,不能泄露,只能限于天都殿内的传递情报。你们在座的三十人,所有家眷我已经都安排妥当,免除了你们的后顾之忧,换来的,就是我要你们绝对的忠诚。” “当然,你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若是有背叛者,在这世间,也难免不容易立足。”玉轻颜觉得,这个时代,唯一让她刮目相看的地方,也许就是信誉了。 对于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来说,忠诚是看的很重的,家臣叛逃,就算是主人不追究,他也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她倒是不担心这一点,只是该提点的也必不可少。 她宁愿利诱,也不愿意威逼。 “是”。 玉轻颜满意的点点头,开始展开给他们讲汉语拼音,看着他们越学习越惊叹的眼神,她倒是没多大感觉。也许是因为在后世这都是耳熟能详的东西吧,但这样的表现,才能让她放心。 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用到这个时空,且不能大肆的宣扬,这才是秘之武器。 毕竟算是国之精华,人数又可观,玉轻颜也不能期望他们和楼容颖一样,小半个时辰就学会。 楼容颖坐在旁边又听了一遍,新鲜感才过了。 “你们这两天的交流就用这个吧,熟练就会用了,总数也不多,和你们写的字联系起来就不难了。”楼容颖十分中肯地给出建议。 玉轻颜笑眯眯的点头,有人替她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她就不用说了。 “是”。所有人都奇奇的应声,只有玉京澈叼了根笔,敷衍地点点头。玉轻颜挑眉看向她,扔了块剥好的橘子过去,“干嘛呢?” 玉京澈揉了揉被打的额头,没好气地道:“我会啊,我还学一遍做什么?” 玉轻颜怀疑的看她:“你会?” 玉京澈白了她一眼,玉轻颜突然就福至心灵,懂了。 她现在几乎越来越靠近一个真相,却没办法去实证。 “那你就负责教会她们吧。”玉轻颜拍板定音,玉京澈抽了抽嘴角,应了声知道了。 玉轻颜思虑再三,还是把玉京澈单独拉出来。 “我有事要问你。”玉轻颜也不卖关子,直奔主题。说实话,她能忍到现在才问,已经是极限了。 第二十三章 百人同餐 玉京澈点点头,举起三根手指,“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 玉轻颜敛眸,“沈雁回和玉轻颜之间有什么联系?” “同身亦同人。” 玉轻颜看着她,并不说话。 “十三岁之前,她是楚国恭瑾守礼的长公主之女,十三岁之后,她是素手乾坤的玉王府嫡女。” “是吗?”玉轻颜轻轻的道。与她想的还是有所不同,十三岁之后... 玉轻颜如今十六岁,也就是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 也只有三年。 而现在是一切从零开始。 “那你是什么时侯到我身边的?” 玉京澈笑的难得温软,“三年前,主子在归雁泽救下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样姓玉。” “主子还想问什么吗?”玉京澈浅浅的询问。 “不必了”。玉轻颜回道。“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吗?玉京澈看着她渐渐走远,道:“无论如何,主子的“风花雪月”是成功的,不是吗?” 玉轻颜脚步一停,摇头笑了笑,“风花雪月”吗?其实她也猜到了,听雪那小丫头做的也太明显了。 “嗯。”浅浅应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五日时光渐过,一切训练都有条不紊的进行。除了军事的六十人是玉轻颜放手交给楚容浔去做的,剩下的都是她和楼容颖两个不眠不休的盯着。 而最大的成效,莫过于汉语拼音在这里的问世。 “主子”。玉轻颜在指导的时候,听雪出现在门口,轻轻唤道。 玉轻颜将手里的东西交给玉京澈,便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 “箐华盛会已近,四方使臣也都陆续进京,贵妃娘娘派人去玉王府传信,嘱咐主子明日晚宴,务必进宫。” 玉轻颜倒是没忘,还有这样一档子事。 “我知道了。”玉轻颜说完,又叫住刚刚打算离开的听雪,挑了挑眉,“四皇子没说什么?” 听雪摇头,“并未”。 玉轻颜打了个响指,向院子外走去,“走”。 “去哪儿?”听雪赶紧跟上。 “去瞧瞧四皇子啊。”玉轻颜一脸理所当然。这可是她重金聘来的军师。 玉轻颜给每个院子都挂上了一块牌匾,都是实打实的原木打量,然后她自己提笔书的字。 怎么着,生活也得有仪式感不是? 而除了主院——茸玫苑,是她跟楼容颖住了之外,楚容浔选的院子就是她提的第一块牌匾——闲竹苑。 闲竹苑。 楚容浔慢悠悠的放下手中刚刚捻起的棋子,淡淡的对面前的人道:“你可以走了。” 雪白锦袍的少年干脆的起身,随手扔下手中的黑色棋子,“我的明松苑也挺好的。” 在他走出院子的前一刻,听到身后淡淡毒舌的道:“好有什么用?过了明天你还住的上吗?” “......” 玉轻颜带着听雪到闲竹苑的时候,楚容浔刚好捏着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 “你觉得绝处逢生可行?”玉轻颜看了半晌,见楚容浔再没有落子的意思,也显然不是在考虑如何落子,只是不咸不淡的看着棋盘,才挑眉反问。 “又不是不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楚容浔捏起一枚黑色棋子落下,同样是一条死路。 在随后落下一枚白子,虽说没有翻转局势,但终究还是绝处逢生,有了生还的希望。 玉轻颜撇撇嘴,拿过一旁的黑子端端正正的放在正中央,刚刚还有一线生机的白子瞬间陷入僵局。 一如她刚刚来时白子的处境。 楚容浔眸光中绽出一抹笑意,也不争辩,也不再继续落子,动作看着优雅却又不容有反应的时间下利落的收了棋子。 “哎。”玉轻颜一愣,“你干嘛呀,不下了?”想她上辈子什么都学过,样样都算得上拔尖精通,除了这棋艺,每一次无不惨败。明明她另辟蹊径,总是可以把人逼到绝路上,却也总是被一招制敌,再无翻身之力。这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和她一样觉得绝处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可行的,怎么还收了棋盘呢? 楚容浔道:“你赢了。” 玉轻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情才道:“是吧?其实啊,就是因为很多人都觉得天元这个位置不好掌控,才选择放弃,所以抓住这个心态,也就不难赢了。” 楚容浔顺意的点点头,“嗯,你说的有理。” 只有听雪站在远处,想了想方才的棋局,陷入了沉思。 也没听说四皇子棋艺差啊。 楚容浔抬手撤下棋盘,摆上茶具。却只是细细斟了两杯茶,放到她面前。 “茶艺不如你,就不班门弄斧了。” 玉轻颜很顺手的接过茶具,醒茶温杯,一个步骤不落地泡茶。 “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教官今日来闲竹苑,泡茶?”楚容浔眸光温暖的看着她,语气却甚是随意,仔细听,还有揶揄的意味在。 玉轻颜听到他的话却是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想来她以前同楚容浔关系应当也算是熟稔。 这才想起她来这儿的正经事儿。 “箐华盛会不是开始了吗?我明日要进宫赴宴,听说各国使臣都进京了,楚西煜他们都去迎接了,我来问问你不去吗?我可以不克扣你的金子,只要你事后补回来就行了。”玉轻颜说得特别真诚。 楚容浔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必。” 应当也没有谁,值得他亲自去迎接的。 玉轻颜点点头,“那好。” 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方便问,也没有必要。 “那十五日的期限也到了,今晚我设宴所有人一起晚餐,四皇子要来吗?” 楚容浔挑唇一笑,“安乐郡主盛情邀约,在下自然欣然赴约。” 玉轻颜唇角抽了抽,“告辞。” “慢走。” 玉轻颜从一开始就决定将宴席设在训练场。 说是宴席,露天,席地而坐,都是包含在宴席之内的。 十人一席,玉轻颜,楚容浔,楼容颖,玉京澈,阮夕颜,听雪,听雨几个人也穿插在席位中。 玉轻颜拉着楼容颖坐在任溪他们这一席,看着大家都有些拘谨的样子。扬眉笑了笑,“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不仅仅是这里,就连其他席位的人都看过来。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第二十四章 桑落之争 她顿住不说话,就忍不住有人问,“说什么啊?”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玉轻颜淡淡的道。 “说什么?” “对啊,说什么?” 只有自己跟过来的楚容浔偏头笑看着她,玉轻颜怀疑他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不由得撇撇嘴。 然后就只有楼容颖看着她,“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讲故事,溜人呢。 “什么意思啊?”临近的席位有人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不知道啊,好像很难的样子,楼教官怎么就知道了。” 玉轻颜站起身,随手抽了楼容颖腰间的扇子,“唰”的展开,摇得频率都快了几分,一边摇头晃脑的在各个席位之间转了一圈,一边道:“我讲的就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她停下来,对众人眨眨眼睛,又不说话了。不过这次倒是有不少人明白过来的。 也依旧有许多还不明白的。就被身边的人拉着教训,“你看看你笨的,就是从前有座山...” 玉轻颜看着所有人都活络起来,笑笑闹闹的,微微弯起双眸。 溜回楼容颖身边,对着她和听雪几个招招手,又悄悄溜走了。 别人倒是没发现,一直看着她的楚容浔浅浅放下茶杯,起身,从容不迫的走了出去。 茸玫苑。 “主子,搬多少啊?”听雨看着眼前一排排的酒坛子,有些傻眼。 “啧,当然是能搬多少就搬多少。”楼容颖站在她身边,闻言敲了敲她的脑袋,慢悠悠的道。 玉京澈也有些懵,“我...你什么时候在这儿屯了这么多酒的?”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这一排排的,占满了一个地窖,少说也有几百坛。她仔细瞧了瞧,里面还有两坛“南柯一梦”。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谁不知道,当世三大销魂酒品,“风情万种”,“南柯一梦”,“金风玉露”。那是一个赛一个难寻踪迹。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玉轻颜打了个响指,“走吧。” 每个人都认命的搬起两个酒坛子,冷不防身后淡淡的插进来一道声音,“要帮忙吗?” 玉轻颜回头,楚容浔斜斜的倚在地窖的入口处,身上落上了一层细细的土,但眸光依旧是悠远清润的,一身黑衣,暗夜里也是不入红尘的清冷。 “好啊。”玉轻颜转回头,随口应承着。 “不过,军师来就来,还带着人啊。”玉轻颜道。 楚容浔偏头看了看身后跟来的人,毫不在意的道:“自己跟来的。” 任晔凉凉的瞥了他一眼。 玉轻颜抱着酒坛走在最前面,看着场上已经火热的数百人,还没说什么,听雨已经吆喝道:“兄弟们,开酒了。” 兄弟?玉轻颜忍不住失笑,这丫头什么时候混这么开了。 “教官,什么酒啊?”有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少年朗声问道。 “桑落酒,还有金风玉露和南柯一梦。”玉轻颜挑眉笑了笑,“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少年眼里都冒出星星了。 “嗯,我记得你。明淮情,对吧?” 名叫明淮情的少年脸上的神色一僵,哭丧着脸,“为什么记住我?” 玉轻颜不答,拍拍手,“我们来玩个游戏,赢的人就有酒喝。”她话音落下,已经有烤好的烧烤端上来分发开,楼容颖抬手开了一坛“南柯一梦”。 “哇,好香呀。” “教官,这怎么烤的呀。” “对呀,比我家的野味香多了。” 玉轻颜笑而不语,看大家都吃的大快朵颐,将她玩过的为数不多的游戏“我是卧底”的规则说了一遍。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迷茫。 玉轻颜只好拉了楼容颖,楚容浔,玉京澈,听雨,听雪,阮夕颜,任晔,任溪,白倾墨几个人玩了一局。 一圈下来,玉轻颜挑了挑眉,都是第一次玩,居然没有一眼就被揪出来的。 而所有人也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这里,连手里的野味都忘了。 玉轻颜觉得她写的还是比较容易的,一个红茶,一个绿茶。 因为是她写的,所以她没有参加。 “现在可以投票了。” 听雨被五票投出来,苦着一张脸看她。“主子,为什么呀?” 玉轻颜看了看她的纸条,摇了摇头,“不是听雨,游戏继续。” 她家丫头这是被拉出来溜水呢。 第二轮,听雪和阮夕颜平票被投出来。玉轻颜扬眉,呵,组团呢? “平票,重新投过。” 最后是阮夕颜被投出局。 第三轮,听雪出局,游戏继续。 第四轮,任溪出局,游戏继续。 所有人都围过来观看,有掌声稀稀拉拉的响起来,很快就非常热烈。这会儿,几句所有人都看出来游戏规则了。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讨论的热火朝天,甚至赌起了谁会赢。 玉轻颜抬眼目光转了一圈,笑着又看回游戏中的小圈子。 “教官,你猜谁会赢啊?” 玉轻颜扬了扬眉,“卧底吧。”她觉得,她选的卧底还是很有潜力的。 楼容颖抬头看了看她,又低头去看了看她周围的几个人。眉心狠狠地憋了起来,怎么看谁都像卧底呢?握了握手中的纸条,开口:“双龙银针”。 玉京澈:“墨江云针”。 任晔:“湘波绿”。 白倾墨:“汉水银梭”。 楚容浔:“千岛玉叶”。 玉轻颜暗自点头,她的丫头们被刷下来是有理由的,卧底都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投票吧。” 这下倒是没有一个人随意点了,毕竟毫无破绽。最后楚容浔点向任晔。 白倾墨笑了笑,点向楚容浔。 玉京澈点了白倾墨。 任晔敛下眸子,点了白倾墨。 楼容颖沉思了一下,纠结了看了看楚容浔,还是选了白倾墨。 玉轻颜笑得高深莫测,“游戏继续”。 “哇”。所有人一片哗然。 第六轮,玉京澈出局。 第七轮。 楚容浔先开口,“峨眉竹叶青”。 任晔:“平水珠茶。” 楼容颖唇角抽了抽道:“顾渚紫笋”。 “开始投票。” 楚容浔投的任晔。 任晔投的楚容浔。 第二十五章 南柯一梦 楼容颖眉梢眼角都漾起笑意,“本姑娘这一票就决定你们谁能喝南柯一梦。”顿了顿,道:“我投我自己。” 任晔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楚容浔笑靥温润,“楼教官是聪明人。” 楼容颖眉尖抽了抽。 玉轻颜歪着头,“颖儿自杀也不算,你们平票,重新投。” 楼容颖指着任晔,“我投他。”她就是想看看结果,结果自杀都不可行,那她就好好活着。至于投谁,完全随手指。 结果,下一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楚容浔和任晔齐齐点向她。 楼容颖:“......” 她明明有机会淘汰他们两个的。 第七轮,楼容颖出局。 任晔面色淡然如雪,看着楚容浔,“六安瓜片。” 楚容浔如玉的脸庞上睫毛动了动,轻飘飘地道:“九曲红梅”。 楼容颖揉了揉眉心。 玉轻颜轻咳一声,“你们有人投自己吗?” 好的,没有。 “那就是卧底,也就是军师胜。”她故意只设计了一个卧底,楚容浔是红茶,其余人都是绿茶。没想到,还真能玩到这一步。 玉轻颜话音落下,楼容颖看着楚容浔,抱了抱拳,“四...军师,好智谋。” 这人居然玩到最后一把,说了红茶。她们被踢出局,真的是...没亏。果然脑子,都有人天赋异禀。 明明都是第一次玩啊。 身旁围着的人也都忍不住鼓起掌,赞叹声不绝于耳。 玉轻颜将一些裁剪好的纸条分开给出去。很快就一群群玩的热火朝天,她又将酒都分下去。 望着一片灯火下,喧闹吵嚷的身影,时不时有人气的跳脚,更多的是把酒言欢,嬉笑融融。看着这些,她的心中忍不住温暖起来,她是个很怕孤独的人,这样,便已很好。 “我们也继续玩吧。”楼容颖东张西望一圈,扬了扬眉道。 “主子,我来出题吧”。听雨站出来,“我才站上去就被点出来了。主子你要给我报仇啊。” 玉轻颜点头,叹气,我的小听雨啊,他们那是拿你试游戏规则呢,根本不管你是不是队友,不过,那时候却是所有人都没有破绽,都是随便点,只能说谁看着好欺负就点谁。 玉轻颜拿到纸条的时候,扬了扬眉,唔,有意思。 “清清冷冷,润月无双”。楼容颖将手负在身后,煞有其事的道。 玉轻颜接上,“美人骨相,气韵动人。” 任溪嘟囔了一声:“有这么好吗?”所有人齐齐看向他,他唇角抽搐,“身份尊贵,难以比拟。” 任晔温雅的开口,“喜墨衣,性清冷。” 白倾墨眸子眯了眯,“自幼离宫,命运多舛。” 玉京澈沉思着,听雪先开口,“独亭山。” 玉京澈开口,“公子立于世。” 这次有点懵的是玉轻颜,按前面的描述她不应该是卧底呀,怎么后面的说出来,感觉她自己是卧底。 阮夕颜道:“君子策。” 而最后留下楚容浔,沉默了半晌,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最后道:“举世无双。” “噗。”其实是什么都猜到的差不多了,此刻听楚容浔这么一句,有的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楼容颖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玉轻颜也抽了抽嘴角。 举世无双,的确,无双。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投了任溪,任溪一脸懵,“为什么?” “你的最没有说服力。”楼容颖摆摆手,将他赶开。 第一轮,任溪出局。 第二轮,玉京澈出局。 听雨笑得像个小狐狸,“游戏继续。” 连着两轮都投错了人,这下,连玉轻颜都蹩起了眉,这已经是两个最不具有说服力的了,剩下的,说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人。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玉轻颜突然看了看手里的纸条,只写了“军师”三个字。不对,不可能都写的“军师”,那么,其他人纸上写的应当也是楚容浔的什么。军师两个字代表的是四皇子楚容浔,但也不一定所有人都知道。都能描述的这么分毫不差,要么,纸条上写的不一样,要么就是真的这些人都认识楚容浔。 玉轻颜唇角勾了勾,还有,她自己是不是卧底,也应该差不多能试出来了。她还好刚刚没有说在座的人,不然第一个出局的就是她。当然现在,恐怕就难了。 她点了听雪,楼容颖跟着她点了听雪,最后,第三轮,听雪出局。 玉轻颜低下头,眸光流转,脑子飞速转动。不管这在座的都是谁,认不认识楚容浔,楚容浔自己是万万不能说他自己的身份的,他也没有说出来。那么,要么楚容浔手里的纸条和她一样,要么他已经看出来了谁是卧底,在跟着混淆视听。 第四轮,任晔出局。 都觉得他是上一局留到最后的人,非常危险。这个时候,指着楚容浔的玉轻颜就非常疑惑,难道楚容浔不是最危险的? 游戏继续。 玉轻颜眼瞧着气氛都有点紧张了,毕竟都不是笨蛋,玩到现在都没找出一个对的。 没错,玉轻颜早就怀疑这一局里不止一个卧底了。 阮夕颜眨了眨眼,点出来白倾墨,“我选他。” 白倾墨唇角微勾,笑靥清绝而朗逸,“为什么?阮姑娘,我似乎没得罪你吧。” 阮夕颜摇摇头,“你第一次说自幼离宫,命运多舛;第二次说平生仅见,第三次说非比寻常,每一次都逃过了,看着没错,但这三个词都是一个意思。” 白倾墨赞赏的点点头,“可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我投你。” 第五轮,白倾墨被两票出局。一票是来自阮夕颜,另一票是玉轻颜的。 楼容颖奇奇怪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也觉得他是?” 玉轻颜摇摇头,哪儿能啊?板上钉钉的白倾墨不能是啊。但她要赢,就得把他们都弄出局啊,谁让她是卧底呢。 白倾墨深深的看了阮夕颜一眼,望了望天,“小姑娘,你会后悔的。” 听雨笑嘻嘻的道:“游戏继续。” 阮夕颜一脸震惊,“为什么?我...”她转头去看一旁拿了个小杯子喝着桑落酒的白倾墨,白倾墨瞥见她看过来的眼神,兀自点点头,“虽然喝不到“南柯一梦”,但这桑落酒的味道也不错,阮姑娘一会儿也来尝尝。” 阮夕颜唇角抽搐,来自队友的怨怼。 第六轮,阮夕颜出局。 听雨跳出来,“游戏结束,卧底获胜。” 第二十六章 星落旷野 阮夕颜看着玉轻颜都要石化了,“主子,你是卧底?” 楼容颖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又补道:“我们都是。”说完又指了指楚容浔和玉轻颜。 阮夕颜沉默的走到一边,拿起小杯子倒了一杯桑落酒,她需要喝一杯来醒醒。 楼容颖和玉轻颜见状,相视一笑,同时笑起来。 楚容浔和任晔站在身后,也都微微显出笑意。 “主子,你们的是什么啊?我根本都没猜到你们是卧底。”阮夕颜端了个杯子又跑过来。 “你们的呢?” 阮夕颜将纸条展给她看,只写了四个字“楚四皇子”。 果然,玉轻颜瞥了眼听雨,这丫头好不容易聪明一次。 “你们的呢?”阮夕颜好奇地问道。 玉轻颜笑意温软,“是“楚容浔”,所以不怪你。”暗自将手里的纸条塞进袖中,她的军师是四皇子一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若是传开了也未免有益。 毕竟,这里不全是她的人。 听雨写的时候没考虑到这一层,她也是方才意识到。 “来,干杯。”玉轻颜举起杯子,兴致很浓。 “干杯是什么?”任溪倒了一杯酒,挑了挑眉。 玉轻颜拿杯子和他一碰,“就这样。” 任溪了然。所有人都举起杯,轻轻一碰,玉轻颜唇边的笑意加深,仰头喝下。 甜甜的,很好喝。 不知前朝何往,但能共饮一坛桑落酒,已是缘分。 放下酒杯,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清风朗月,各有千秋,玉轻颜觉得,他们每个人眼睛里都似乎有星星闪耀,那种说不上来的,没有经过淬炼的,少年的意气,连鬓角的花黄都是鲜艳的。还有一种短短几日造就出来的不同于世俗的熟稔在里面。 玉轻颜拍了拍脑袋,笑意漾开,好像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酒过三巡,玉轻颜抱了一坛酒上了房顶。 四周望望,底下人声鼎沸,此处却是一片寂静。有风轻轻拂过,玉轻颜仰头灌了一口酒,闭上眼睛。 不妨手中的酒坛被人夺下,玉轻颜转头,看着容颜冷润的少年,挑眉,“军师,下面有酒。” 楚容浔答道:“我知道。” 玉轻颜便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她索性向后倒去,躺在屋顶上,看着已经漆黑一片的夜空。 “天上好多星星啊!”玉轻颜迷迷糊糊的道。 楚容浔随着她躺下来,此时也忍不住笑着偏头看她,天上黑漆漆一片,不过零星几颗星星。喝风情万种醉也就算了,普普通通的桑落酒也能喝成这样,真是毫无长进啊。 “嗯,很多星星。”楚容浔也不争辩,顺着她的话说,“那你知道哪一颗是你吗?” “没有我。”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楚容浔没有转头,只是静静地问道:“为什么?” “我不在这里,我是沈雁回。”看着夜空,她闭上眼睛,轻轻的道:“可我也是玉轻颜,所以我在这里。” “这不就是你这么做的原因吗?”楚容浔突然道。“你总觉得你不是玉轻颜,所以宁愿把我们都忘了,再重来一次,这样就不会有困扰,因为这样,你就不仅仅是沈雁回,你会觉得还有你以玉轻颜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了,你就可以说服自己了,是这样吗?” “嗯。”轻轻一声应答,楚容浔偏头去看时,身边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眸,呼吸绵长。他忍不住自嘲的笑笑,他跟一个没有意识没有记忆的人探讨什么呢。 而远处旷野之上,却布置有繁星点点的蓝色星河,灯火明灭幽蓝,照得紫藤花架下月冷风清,有红衣的少女坐在其间的秋千上,眉眼静谧的睡着。身旁白衣温雅的少年轻轻弯腰抱起她,摇头失笑,转身向回走。 走出不远,少年停下来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又重新抬脚,“都拆了吧。” 没有人应答,只是空气中的气息微微变了一瞬。 除了他,再没人会记得,哪一年哪一月,有星落旷野,是何等的人间绝色。 次日清晨,玉轻颜睁开眼,被太阳刺了刺眼睛,她忍不住抬起手挡了挡,这才发现她睡在外面。偏过头一看,瞬间惊呆了,坐起来之后,仔细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怎么会睡在楚国尊贵的四皇子的腿上。四下看了看,她睡在屋顶? “醒了?”旁边传来含笑的声音,玉轻颜看过去,“嗯。” “那走吧。”楚容浔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她起身之后,淡淡的道:“任晔他们已经向我告了假。” 玉轻颜脚步一顿,眸光有些黑,望着他,“我同意了吗?” 楚容浔只是看着她,眸光浅淡,玉轻颜最终别开眼,沉沉的道:“知道了,楚四皇子。” 楚容浔眸光也黑了一瞬,见她甩了袖子往旁边走,又开口道:“我教你轻功吧。” 刚准备爬梯子的玉轻颜一顿,又走回来,想想以后上屋顶的时候再也不用爬上来,足尖轻轻一点,就能踏上屋顶,想想就美好。 “深呼吸,感受丹田处的气流。” 玉轻颜依言照做,憋不住了才吐出一口气,然后急剧的喘息着。 哪有什么气流? 再提起一口气,稳稳的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好像都轻盈起来,不妨被人拉住手腕,她睁开眼一看,楚容浔揉了揉额角,将她拽回来,“你还没提气,从这儿下去,那不叫轻功,叫轻生。” 玉轻颜看了看自己方才站定的地方,嘴角抽了抽,甩开楚容浔,又向旁边走去,顺着梯子噔噔噔的爬了下去。 这次楚容浔倒是没有拦她。反正再琢磨琢磨也就会了,用不着他教了。 楚容浔换了身衣服到了练武场的时候,一切已经清理干净,恢复如初。玉轻颜站在数百人之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自即日起,全方位封锁溪山渡,任溪,任晔,白倾墨三人,隔绝进入。”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他们踏出这里开始,这里就绝不能再容他们进入。 昨夜,就已经算是告过别了。 他们也都知道,是没有办法再回来的。 “听雨听雪留守,按照军师的方法继续训练,夕颜和京澈今日随我走。”玉轻颜淡淡的吩咐道。 菁华盛会吗?那就拭目以待。 第二十七章 赶赴宴席 在进宫之前,还是要溜回玉王府的,玉轻颜后来才发现,老夫人温氏碍于她的身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子上过得去而已,根本不会多注意她的去向。 所以,她一走半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 楚容浔和楼容颖早已兵分两路,一个是皇子,另一个仪仗队还在行宫。 上林苑。 玉轻颜换了一身轻便的裙子,又硬生生被玉京澈扒下来,换成一套刺绣茉莉花纹的广袖坎肩长裙宫装。长发半挽成髻,玄鸟白玉发冠,与衣服相得益彰。并不出彩,但端的是一国郡主的仪表。 玉轻颜透过镜子看着她,这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 “贵妃娘娘送来的。”玉京澈解释道。 一切收拾妥当,玉轻颜今日是特意带上了玉京澈和阮夕颜。但就在刚刚迈出上林苑的院子,就遇上了大小姐玉清姚。 “小郡主。”玉清姚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行礼,玉轻颜轻轻避开,她的礼就行给了站在她身后的阮夕颜。玉轻颜不着痕迹的拉开了阮夕颜,玉清姚的脸色微微一僵,但还是很快回过头,“清姚打扰小郡主了,实在是老夫人今日身体抱恙,不便去宫里参加宴席。但又想几个孙女见见世面,所以来委托我,请小郡主入宫时可否带着几位小姐。” 玉轻颜只转瞬一想就明白了,玉清姚年岁比她都大,已是十六岁,而据说,她爹她娘,也就是玉王和王妃善游历,常年不在府,但玉清姚又是玉王府的小姐,婚事没有王爷王妃点头那是不成的,而菁华盛会是五国盛会,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晚宴。随便是嫁谁,都不会低贱了她一个王府的小姐。 “可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人又没有得罪她,她也不必去横断别人的路。更何况,玉王府本来也是大楚唯二的世袭王府之一,就算是小姐,也是入得了菁华盛会的。只不过有要求的是朝廷命妇须得是三品诰命以上。老夫人温氏虽是老王爷侧妃,但如今算起来也只是王府的宗室,不能以诰命的身份入宫,抱病也是不错的法子。 但是当玉轻颜在府门口只看到玉清姚和另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的时候,还是意外的挑眉。若她没记错的话,听雪跟她说过,玉王府三位小姐,四位少爷。总不好这还有厚此薄彼一说吧。 玉清姚像是有些拘谨,“二妹妹已经由三叔带着进宫赴宴了,而父亲带了几个弟弟进宫,吩咐我和三妹妹跟着小郡主进宫。”玉清姚也是委屈,谁让三叔就一个闺女一位少爷,就算都带着也没什么。但她却因为父亲已经带了三个兄长弟弟入宫,而只能来求玉轻颜呢。 玉轻颜也不在意,“大姐姐,无碍的,上车吧。” 倒不是她发善心,她只是不想再耽搁时间了而已。 玉清姚却是一愣,这是玉轻颜第一次叫她大姐姐,虽说以前她们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但云泥之别,注定了她们之间只能毕恭毕敬,亲疏有度。玉轻颜和玉轻云待她们姐妹几个,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回过神来,赶忙道:“多谢小郡主。”拍了拍身边庶出的小妹,“涟潼,谢过小郡主。” 尚算稚嫩的小姑娘抿了抿唇,刚想开口,玉轻颜笑着摇摇头,“不必了。” 看得出来,小姑娘并不情愿。 因为只有两个人,玉轻颜也懒得再等她们备一辆马车,就直接让上了她的马车。 一路上,玉清姚与玉涟潼都并不说话。 今日,就是皇宫也是八座宫门俱开的。 长青门。玉轻颜下了车就领着一行四人往进走,却在宫门前遇见了楚天沐。 自上次宫中遇见,她倒是真的没在见过这位出身显贵的“冰美人”。今日一见,依旧是华衣裹身,眉眼骄矜的皇室郡主。 “玉小郡主。”楚天沐和缓的同她打招呼。 玉轻颜点头,“天沐郡主。” 楚天沐走过来,看了看她身后,“这是...玉王府的两位小姐?” 玉轻颜点头,楚天沐便不再说话。 玉清姚赶忙拉着玉涟潼行礼,“见过天沐郡主。” 楚天沐似是愣了愣,道:“不必。” 玉轻颜也知道,楚天沐是瑜亲王府唯一的嫡女,和她相处的同龄人也都是同辈,一般是不用时时见礼的。唯一对着她行礼的,也只有身份往下的。玉清姚虽说身份不及她,但大楚闺阁之内的女子管束规矩不严,敬归敬,但时时行礼的还是不多见。玉轻颜避开她的礼是因为在后世没这个习俗,而楚天沐则是真的因为不习惯。 早已有宫婢领着她们往设宴的御阳殿走,到的时候,大殿早已人满为患,玉轻颜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品以上的官员方可参加,就单单他们的家眷已是不少,更何况还有三品以上的诰命。 台下是案几设宴,一桌一桌区分的分明,各家有各家的位置。在刚进大殿的时候,玉清姚就已经拉了玉涟潼告了退,她自然明白,玉轻颜和她们坐的位置不同。她父亲只是三品官员,她是臣女。而玉轻颜是王府嫡出郡主,长公主之女,贵妃胞妹,御笔赐字。 玉轻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了提让她照顾好妹妹便离开了。 御阳殿殿前的高台上,才是真正的星罗棋象。四层阶梯,层层分明。 最下面的一层,是相府席位,将军席位,早已坐了好些人,她能认出来的,也就是赵云舟和相府的两位小姐,其中还有一位是钦定的五皇子妃。 再往上一层,设了四席席位,却罕见突兀的一个人都没有。玉轻颜再往上走,才找了位置坐下来。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一处是两席席位,自然是瑜亲王府和玉王府。瑜亲王府坐的人也不多,猜也能才出来,瑜亲王携着王妃,算上刚到的楚天沐总共也才三个人。 但玉轻颜忍不住的是,玉王府的席位上就她一个人,就她一个人占了一方席位。就算她爹娘不在,但设席的时候也是要算的。算上之后的后果就是,整个玉王府的一列坐席,只有她一人。 第二十八章 四方汇聚 瑜亲王妃自然也看见了她和楚天沐一起来的,看她坐下也忍不住打趣道:“安乐郡主今日可以拉着贵妃娘娘来坐席了。” 玉轻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在上辈子就练出来了,闻言煞有其事的点头,“一会儿跟皇帝舅舅去商量商量。” 瑜亲王妃顿时笑开,“这小丫头天天往皇上心上捅刀子。” 整个皇室,谁不知,贵妃娘娘一怒就追着皇上喊舅舅,所以皇上最听不得这两个字。 玉轻颜眨眨眼。 陪着瑜亲王妃聊了会,她才继续往上看,第二层是皇子公主的席位。除了楚容浔,其余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甚至坐的那一位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女,玉轻颜都能知道,肯定是楚国那位唯一的公主。 而最上面的席位,也同样是一个人都没坐,坐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楚容浔是在她百无聊赖到和玉京澈阮夕颜二人猜拳的时候来的。 这么多人,她本来也没注意,是在她玩到“左一拳右一拳”的时候,在她上方传来的声音:“哇,四哥来了,那就快开始了。” 然后在几缕笑声中,她回转头,看见楚容浔从下方走上来,路过她的席位。 墨衣。美人。 高坐明堂,不沾尘埃。 楚容浔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偏头笑了笑,声音低沉隐含笑意,“教官好。” 玉轻颜没理他,拉着玉京澈二人继续玩。却在楚容浔落座之后,耳边再没有清净过。 “四哥,你可算来了,我等你等到望眼欲穿啊。对了,你跟轻颜妹妹说什么啊?”五皇子楚北越叨叨的问。 楚容浔对这个弟弟倒像是还好,没有把他拎出去丢了,老神在在的回答他:“郡主好。” 楚北越怀疑的看着他,还没问什么,楚容浔已经挑眉看他,“我是天天迟到吗?” “没有没有,四哥那都是琐事繁忙,压轴出场,才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楚北越的话是张口就来。 楚容浔懒得理他。 “皇上皇后到,太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下一刻,耳边就传来尖细的通禀声。玉轻颜也随着所有人起身,微微弯身。 “众卿平身。” 落座后,玉轻颜看向上方,玉轻云对着她眨眨眼睛。她打量了一下,玉茜色宽袖长裙,宛若明珠明媚,倒真真是贵妃的风采仪态,却又不会太抢了皇后的风头。 皇帝自然也发现了她们的小动作,也只当没看见玉轻颜一个人坐在下面似的。 “今日盛会,六国儿郎也算是初试锋芒,爱卿们可要好好看看了。”皇帝笑道。 玉轻颜思肘着,她还以为她这白得来的皇帝舅舅真的风流俊郎呢。结果是前朝帝王,后朝臣啊。 “封国四皇子,封国十公主,封国唐桐郡主携使臣觐见。” 皇帝笑道:“看,这不说到就到了。” “请。” 一行三人,后面是四名使臣。三人之中的男子,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自然没话说,芝兰玉树。但玉轻颜见到的都是美人儿,就算是男的,上面坐的楚容浔就够了。她倒是没多大惊奇,吸引她的是他腰间的鞭子,浓黑如墨,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楼容颖是几乎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往旁边看去,果不其然,红衣少女的腰间是惯不离身的白色软鞭,揽舞。手中轻轻握着一柄折扇,明媚恣意。与这些日子待在她身边的模样相去甚远,神情高不可攀,眉眼清华瑰丽,是封国唐桐郡主独一无二的绝色难遇。 相形见绌,跟她比,站在少年另一侧的少女便不够夺人眼球了。不是说她不美,单论容貌,其实很难说出高下,但美分很多种,这少女是封国的十公主,养在深宫,却娇柔婉约,眉眼间有着灵动,一笔一画勾勒的却更多是绝美的娇容。但如果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最先被注意到的,一定是楼容颖。除去她绝美的容颜,她身上最具有冲击力的是她明媚张扬的气势,举世无双,才使人挪不开目光。 “封国楼唐尧拜见楚皇。”少年风轻云淡的开口,眉眼间既不迎合却也不疏离。 “封国楼容颖拜见楚皇” “封国楼心柔拜见楚皇” 楼容颖和十公主一前一后的跟在少年男子身后开口道。皇帝也只是秉着一国之君的态度道:“四皇子,十公主,唐桐郡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朕就当为你们接风洗尘了,请入席。” 玉轻颜看着楼容颖走到她下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她挑了挑眉,指了指玉轻颜旁边的位置道:“楚皇,为何玉王府的宴席只有一人?”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 “玉王和王妃在外游历,只安乐郡主为王府未嫁嫡女,故此一人。”回答她的是德妃。 “是吗?谢谢德妃娘娘为容颖解惑了。”楼容颖笑眯眯的道。 德妃却是一惊,她只是后宫嫔妃,既不是一国之母,也不是玉轻云,名列红颜策,楼容颖却能毫不犹豫的叫出她的名号,自然,这不是寻常的人家能养出来的姑娘。 “颖儿,不得无礼,入席落座。”封国四皇子楼唐尧轻轻斥道,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一片宠溺之色,并无责怪之意。 在座的人也只能笑而不语,唐桐郡主楼容颖,本来也不是拘泥于闺阁中的,唐世王府世代从军,至现在,已三传。这第三传,就只有楼容颖一个女儿,轻歌纵马,举世无双。而且唐世王府自先祖立府以来,出了一后一妃。一后便是封国开国帝后唐言郡主楼圣箐,也就是楼容颖的太姑姑,一妃是如今的封国贵妃唐娴郡主楼若羌,楼容颖的姑姑,也就是十公主楼心柔的母妃,四皇子楼唐尧也是养在她名下的。 唐桐郡主楼容颖,除了一句: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望尽长安花。被载入红颜策之外,还在宗谱上记载了一句:楼家女娇娥,天赋彻京华。于乱世纵横,振翅上青天。 楼容颖也不说话,就在玉轻颜以为她要坐在她旁边,连位置都准备好挪出来了,楼容颖已经撇撇嘴向下方走去坐在了封国的坐席上。 玉轻颜笑着摇摇头,楼容颖虽然被纵容着长大,但她其实很少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众矢之的 “轩辕国世子,轩辕国昼王觐见。” 听到这道通报声,玉轻颜下意识的望过去,毕竟这里面还有一个她姐姐给她挑的“备用夫君”呢。 轩辕昼王周瑜昼。 名字倒是不错,她最喜欢的历史人物都被他盗用了。 “轩辕周瑜昼拜见楚皇。”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色软袍,腰间系了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高余冠之,唇边笑意蹁跹,温柔的恰到好处。 玉轻颜紧紧的盯着他,好半晌才皱着眉头收回视线。 认错了认错了,怎么可能? “轩辕国轩辕澈参见楚皇。”也是一个不大的少年,镶紫色金玉长袍,眉清目秀,单纯无害。 “昼王携世子入席吧。” “谢过楚皇。”周瑜昼微微颔首。 皇帝面上也只是言笑晏晏。 一片融洽和谐。 “弈国太子,弈国二皇子,弈国任王府世子觐见。” “弈国景修晖拜见楚皇。” “弈国景修晔拜见楚皇。” “弈国任洸溪拜见楚皇。” “咚”的一声闷响,玉轻颜默默地把脑袋挪过去,看见楼唐尧抽着眉尖看着楼容颖,“酒壶招惹你了,姑奶奶?” 楼容颖咬了咬牙,“没有。” 玉轻颜想着,幸好她那皇帝舅舅为了排场将这御阳殿都铺上了地毯,不然这动静就大了。她又转过头去看坐在她上方,和她一阶之隔的楚容浔,轻声问道:“你早就知道?” 那下首立着的三个人,除了那位藏青色深衣的弈国太子她不认识之外,那一身雪白锦袍眉眼淡漠的弈国二皇子和一身湛蓝色锦袍风流俊逸的任王府世子,她简直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任晔,任溪。 她只是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总逃不了菁华盛会,却也没料到,能身份尊贵到这里。 真是难为他们了。 楚容浔拿起面前的茶杯,长长的睫毛微颤,“你没问。” 那也就是知道了。 玉轻颜笑得极温软,“楚容浔,四皇子殿下,你还记得你拿的是谁的钱吗?” 楚容浔极为认真的看着她道:“你的。” “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呢。” “不会。” “那我谢谢您嘞。” “不必。” 玉轻颜本来还没这么气,现在火气直窜,都要气笑了,“滚一边去。” 楚容浔不再说话,玉轻颜又转头看了看他,“你笑什么?” 楚容浔一双清冷如曜石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一脸认真的道:“没笑。” 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玉轻颜嘴角抽了抽,对,没笑,是她瞎了还不行吗?索性转回头去看楼容颖。 楚容浔唇角无意识浅淡的勾起。 而楼容颖坐在席位上,目光灼灼的盯着景修晔和任洸溪,恨不得将他两戳出个洞来。 “太子,二皇子,任世子请入席。”皇帝抬手礼让道。 好巧不巧的,弈国的坐席和封国的坐席在一起,都在玉轻颜的这一边,和她一阶之隔。 景修晔一行人落座的时候,楼容颖和玉轻颜早已收敛了情绪,一个眉目清傲,一个一无波澜。 “圣国国师觐见,圣国战王府倾华郡主觐见。” 玄衣沉稳,云纹拢袖。 白倾墨。 玉轻颜早有准备,得见其人也只是默默地将目光移到了他身旁的少女身上,早有耳闻,圣国女帝登基,境内四海清平。而五国之间,各国对女子相对宽松,不封建,也有这个缘故。 白倾墨身边的少女,银袍绣花,头发全部高高束起,银冠带笄,身姿纤细而单薄,但眉眼间俱是沉静。玉轻颜隐约觉得熟悉,收回目光时看到下方坐着的赵云舟才有所恍然,那是磨练出来的意志沉静,心平气和。真正的将领,在战场上是久经沙场的铁血手腕,但见惯生死,收敛起锋芒,才越是心智坚韧,淡然而平和。 “云清歌拜见楚国陛下。”少女弯身行礼,声音寞如雪。 白倾墨微微颔首,“拜见楚皇。” “国师和倾华郡主入席吧。” 当白倾墨和云清歌入席之后,皇帝才站起身,挑唇一笑,“菁华盛会二十年一会,朕还记得二十年前朕去弈国参加盛会,也是今日这样的盛况。” “二十年后,今日又是一代少年儿郎,这次相聚楚国,朕尽地主之谊,祝各位畅意欢快。” 玉轻颜唇角轻抽,还第一次见一国之君这样开场的,不过很显然,效果不错。 凡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陛下。” 玉轻颜深怕昨晚的事情再重演,早就将杯中的酒替换成了茶。 “早闻封国唐桐郡主盛名,不知今日可有幸一睹风采?” 玉轻颜茶还没喝完,就随着声音看过去,轩辕国世子,轩辕澈。 五国盛会,也是早就约好的,试炼切磋,来参加的也都是各国最出众的少年儿郎。这样的要求本合乎情理,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就是她也知道不怎么合理。 楼容颖“唰”的展开折扇,映着指尖一片桃花连绵起身。 “澈世子消息还不算闭塞。” 玉轻颜轻笑,看向轩辕澈,轩辕澈也是微微一愣,然后道:“轩辕处在四国包围的中央,地理位置绝佳,本世子的消息自然灵通。” 四两拨千斤。 “据闻唐桐郡主剑舞倾城,毕竟唐世王妃也是圣国的长公主,当初也是舞艺无双,再加上楼贵妃的一曲惊鸿也是绝唱。楼贵妃也是唐桐郡主的姑姑,郡主自幼得天独厚,本世子自然想见识一下。”轩辕澈言笑有度,却是毫不退让。 楼容颖瞥了他一眼,“澈世子还见过本郡主的母妃舞艺超群呢?” 轩辕澈:“自然没见过。”他怎么见,他今年才十七,唐世王妃蓝心魅名满京城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 楼容颖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对着上方的皇帝拱手道:“容颖才疏学浅,无法音舞并施,不知可否请人相助。” 皇帝点头:“自是可以,不知郡主可有人选?” “善音律者,在场的也不过寥寥几人。”楼容颖话音浅浅,并未说完。 第三十章 惊鸿青鸾 “晔今日带了银笙,不知可有幸为唐桐郡主添彩?”景修晔缓缓起身,莞尔一笑。 “自然。” 皇帝也忍不住拍了拍手,转头看玉轻云,“你预备给轻颜的那套衣服是不是叫双笙?” 玉轻云点头,对身后的女史轻声道:“带唐桐郡主去关雎宫更衣。”又转回头对玉轻颜道:“轻颜陪着去。” 玉轻颜求之不得,乖乖的和楼容颖一起走出去。 皇帝看着她俩走出去的背影,对景修晔笑道:“二皇子的银笙笛向来有“银笙调,千军寂”的美名,今日倒是沾了唐桐郡主的光,朕也能一饱耳福了。” 景修晔颔首,“陛下谬赞,不过晔需要稍稍准备,望陛下应允。” “自然。” “随场应和一曲而已,二皇子未免过于看重了。”轩辕澈依旧笑得不甚在意。 景修晔眯了眯眼,温温雅雅一笑,“爱之深,责之切。该懂的人自然会懂,澈世子不必强求。” 轩辕澈脸色一僵,楼容颖就算再清傲,但五国邦交,还留了点面子给他,景修晔这就是完全不给面子了。看着景修晔渐渐远离的身影,他只能闭上嘴。 从始至终,坐在他身旁的男子都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喝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浔儿,你去看顾一下二皇子。”皇帝很是和气的对楚容浔说道。 楚容浔点头:“是。” 关雎宫偏殿。 玉轻颜打量着楼容颖,赞赏的点了点头,又皱着眉思考了半晌,猛的看向身后玉轻云的大宫女川黛,“川黛,有青白色的翎羽吗?” “有,奴婢这就去拿。” 一刻钟之后,玉轻颜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点头。 “小郡主,这也太好看了吧。”川黛呆呆的看着楼容颖,楼容颖捂着脸,“哎呀,知道本郡主好看,就不要夸我了嘛。” 玉轻颜抽了抽嘴角,问川黛,“弈国二皇子在哪里?” “御阳殿后殿。” “走。” 御阳殿后殿。 玉轻颜和楼容颖踏进殿门的时候,景修晔和楚容浔正悠哉悠哉的品着茶。 见她们进来,楚容浔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偏头没有说话。 景修晔姿容清隽,眸光半敛着笑意道:“教官好。” 楼容颖一个眼刀飞过去,“别这么叫我。” 景修晔闷笑出声,眼尾微微扬起来,楼容颖呆了一下,就连玉轻颜都一下没回过神来。 景修晔在训练场不经常笑,就算是笑,也是浅淡至极的一抹笑意,像这样艳若桃花,瑰丽至极的还真没有。 但不得不说,是真的好看啊。 将景修晔和楚容浔放在一起,才看得出不同来。如果说楚容浔是绝世美玉,芝兰玉树,玉轻颜是早就知道的,一个眼波流转,就是三月霞光,清冷玉面,眸光温暖,如果只能用一个字,那还是“润”,温润而尊华,便冲淡了他一身不言语的清冷。 但景修晔就是“雅”,天山之巅,一身不入世俗的雪白,姿容清隽,眉梢眼角都漾着清清冷冷的冰雪一色,淡薄,俊极雅极,婵若琉璃,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公子。就连笑意,都是三分冷雅的意味,此时这么一笑,才更加夺人心魄。 “弈国二皇子景修晔,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倒真是不同凡响,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都给迷住了。”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玉轻颜和楼容颖才回神。 “楚容浔,你骂谁呢?”玉轻颜斜斜的横了楚容浔一眼,什么就没见过世面了,美色当前,人心悦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楚容浔不说话了。 不过,这话倒是没错,用来形容景修晔,当的起。 楼容颖撇撇嘴。 “笛子声线悠宛,为了配颖儿这一身衣服,我教你一首调子,可以吗?”玉轻颜认真的看着景修晔道。 景修晔颔首,“好。” 玉轻颜哼了一遍调子,她用的是《倾尽天下》,后世所有的曲调中,她更偏爱这首,也是她不用乐器和的最完美的一首曲子。她没有唱词,这首歌,只有旋律与舞乐,也是另一种赏心悦目。 “可以吗?”玉轻颜停下来,问景修晔。 景修晔点头。 玉轻颜挑了挑眉,她知道有些人过目不忘,也有些人在音乐上得天独厚,这还让她遇上了? 但她也知道,景修晔不是夸大之人。 “不过,这首曲子,没有填词吗?”景修晔笑问,随手取下腰间别着的笛子,唇轻启,指尖跳动,吹出一段旋律。 刚刚好是“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枯藤长出枝丫,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梦中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拂去衣上雪花,并肩看天地浩大。”这一段。 玉轻颜点头,“有,以后有时间教你。” 景修晔便不再问。 “我就说你们几个都走了不带我。”殿门外闪进来一道人影,进来之后还探头看了看门外,随后转过头,瞪着他们几个。 玉轻颜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 任洸溪撇嘴,“本世子借着尿遁不就出来了吗?” 尿遁,亏你想的出来。玉轻颜抽了抽眉尖,不说话了。 “你们为什么不带我?”任洸溪斜斜的撇他们。 楼容颖直接喝道:“闭嘴,立定。” 任洸溪睁大眼睛看她,楼容颖道:“看什么看,第一天跟你说过什么?” 任洸溪立马乖乖站好,“服从命令听指挥。” 景修晔和玉轻颜都忍不住笑起来,楚容浔也浅浅的勾了勾唇角。 “还有你,笑什么?”楼容颖又冲着景修晔一个眼风扫过去,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恶霸。话音落下,甩着袖子就走了出去。 玉轻颜在身后也追了出去。 御阳殿 皇帝看着回来的二人,“唐桐郡主准备妥当了?” 楼容颖点头。 玉轻颜回到座位上,看着楼容颖清清淡淡的站在大殿中央布置好的糯丝台上,一身青光羽衣,仿若霓裳。 双笙,名不虚传,白鹇丝履,明衣步摇冠,八方玉诀环佩,流羽双笙。 有笛音自远处低低殷殷的袭来,楼容颖轻轻旋身,荡开裙角蹁跹,挂在裙角边的环佩发出阵阵碰撞的争鸣声,有袭人的香气震荡开来。 青鸾起,惊鸿现。 青鸿羽衣,腰间纨素玲玉链,肩若削成,指尖白玉,肤如天雪,一步一旋,步步生莲,世无双。 第三十一章 湘妃竹青 楼容颖眸光半掩着迷离,唇角轻轻翘起,听着由远及近的笛声,渐渐放缓动作,侧首扶了扶衣角,慢慢扬起头,望着天空,眉目间褪去妩媚的迷离,一搁疏离,最后只余下风雅的清冷与韧傲。 一曲惊鸿舞步,一段青鸾云烟。 年少风雅,不可一世,风光恣意,独属于封国唐桐郡主不世出的尊荣无二。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望尽长安花。 盛名之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舞,名《惊鸿青鸾》。”楼容颖清声道。 景修晔立于她身旁,眸色半掩着深意。 玉轻云眼睛都亮了,“不愧是唐桐郡主。”又看了看景修晔,轻轻咳了声,“银笙调,千军寂。”没想到,千军不寂,万人寂啊。” 这倒是真的,景修晔的笛声虽是伴奏,但穿透力却一点也不低,笛音和舞,才是真正的精妙之处。 虽然吸引她的,的确是楼容颖的舞,融人融景。那也是因为这调子她早就听过的缘故。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此情此景,这一生,也许也就这么一次了。 想到这儿,不由得又转头看了一眼玉轻颜,对别人的事儿倒是挺上心。 察觉到玉轻云的目光,玉轻颜转头看了一眼,自然也看懂了她的意思,抱起拳头拱了拱,毫不意外的换来了自家姐姐一个白眼。 “贵妃娘娘谬赞。”景修晔不卑不亢的道。 “差点忘了,楚国的贵妃娘娘在红颜策上也是名列第六呢。”轩辕澈又来了精神,看了看玉轻云道。 “澈世子又有问题了?”玉轻云挑眉问道。 又?玉轻颜忍不住笑起来,她姐姐也不是个什么好惹的啊。她看着轩辕澈,笑容乖戾,眼睛里面一片清明,压根也不是没脑子的,那也就是说,他是故意为之。 “有问题。”轩辕澈点头。 “云贵妃十六岁就在楚国年宴上拿下了第一才女的名头,随手还摘了楚国第一美女的桂冠。”轩辕澈还真的板着指头开始如数家珍,直接无视了皇帝霎时黑下来的脸色。 玉轻云点点头,笑得清绝,“所以呢?” 轩辕澈抬起头看她,“贵妃娘娘倾世容颜本世子自是无话可说,只是想见识见识第一才女是怎样的。” “澈世子这是预备在今天大开眼界咯?”一道清丽独属于少女的娇嫩的询问声响起,带着一丝丝的埋汰与不满。 玉轻颜转头看去,坐在楚容浔身边坐席上粉色宫装的少女隐隐蹩眉,方才说话的也是她。 楚国公主,楚妍,字茵茵。 “楚公主?”轩辕澈似是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楚国公主虽说没有名列红颜策,想必也是个中翘楚,这是愿意代贵妃娘娘出战了?” 他又不是真蠢,玉轻云再是名列红颜策,再有个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她也是一国贵妃了,不可能下场。菁华盛会,楚国只是东道主,参加的都是五国不世出的公子小姐,试的也是这些人的锋芒。玉轻云只是主人而已,代表的也不再是世家小姐,京城才女。甚至她虽说不过二十余岁,但在辈分上,已是长了他们一级了。 “茵茵,入座。”皇帝沉声道。 “那澈世子可要看好了。”玉轻云眉眼轻动,看了一眼玉轻颜。 玉轻颜点点头。 “川黛,取材。”玉轻云倾身向身边的川黛吩咐了几句,川黛领命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侍卫抬着一根约摸三米多的婴儿手腕粗的木头走上来。 玉轻颜起身,“臣女愿一试,满足澈世子的好奇心。” 皇帝点点头,“准。” 场上已经准备好了颜料,玉轻颜将袖子撩起来,先混合好颜料,用颜料在木头上涂抹,一番细细描摹后,又画上斑驳的痕迹。 最后拿过刀,细细雕刻打磨。 她比较庆幸的是,颜料处理过,风干的比较快。 当她完成后,侍卫又上来将她弄好的东西竖起来,映入所有人眼底的便是一根亭亭而立的竹子,有泪痕斑驳——湘妃竹。 “这是什么?”轩辕澈挑眉,“木刻?楚国郡主也是难得的清流,琴棋书画不学,旁的倒是让别人望尘莫及。” 玉轻颜净了手,抬起眸子看他,淡淡的道:“弹丸之地,无怪乎此。” “你再说一遍。”轩辕澈眯了眯眼,几乎拍案而起。 玉轻颜没理他,无事一身轻的坐回去。 轩辕澈身旁的男子清淡的出声,“坐下。” “皇叔。”轩辕澈回头看着一身淡然的周瑜昼,“她说什么你没听见吗?” “你自幼顽劣,错把珍珠当鱼目,别人骂你你还忍不了?”周瑜昼斜了他一眼。 “果然还是昼王见识高远。”玉轻云道。“楚国颜料特殊,不怪澈世子不识。只是这湘妃竹算不上木刻,颜料作画于木石,远比纸墨更难,却仍算画。画作的最高评判标准莫过于入神,曾经轩辕皇后曾以一幅《国色天香》的百花图引得蝴蝶共舞,夺得了“倾城画手”的名头,澈世子对轻颜的作品难免心有不服。”玉轻云自若的笑了笑后接着道:“珠玉在前,为了让澈世子心服口服,自然是要有理的。” 她站起身,“来人,将这根画好的湘妃竹抬到竹林,埋在一众竹子中间。” 等有人回来回禀,玉轻云才淡声道:“请澈世子去认出方才画成的那根,可否?” 轩辕澈道:“自然没问题。” 周瑜昼低首斟茶,目光中流转过一分无奈,倒也没有阻止。 一刻钟后,轩辕澈自己横捏着一根大约三米长的竹子走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劈开。 玉轻云笑问:“澈世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轩辕澈劈开的竹子,是一根真真正正的竹子,还带着被劈开后里面透出来淡淡的竹香。 轩辕澈脸色霎时间阴了下来。 “其实,竹园里有两根竹子都是木画的,除却方才那一根,安乐郡主在三年前就已在太后寿宴之时作木画献给太后,意为“长青”,本宫方才并未明说也未规定,也就是说不管澈世子找到哪一根,我们都认。既如此,澈世子还有话说吗?或者说,需要本宫派人去找那根竹子吗?”玉轻云眉眼带笑,有理有度,随后才道:“大楚皇室阳盛阴衰,轻颜被娇惯长大,心直口快,呛了澈世子几句,不过小孩子心性,并无它意,本宫在这里赔罪了。” 第三十二章 冰雪剔透 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不必。”轩辕澈一甩袖子,恨声道。 玉轻云便不再说话,至此之前,她是以长姐的身份出头,以贵妃之尊来替楚国兜住这个事情。但从这里之后,便不需要她了。 “这茶是“六安瓜片”,澈世子和昼王可还满意?”坐在皇帝右边的皇后浅笑着开口。 周瑜昼瞧了一眼茶汤,自然的回道:“自然是好茶。” “那本宫便放心了,开宴。”皇后起身吩咐了一句,便有准备好的歌舞融融演奏而上。 轩辕澈自然也没有再做什么,虽然皇后和周瑜昼只是一问一答间,却已经算是将此事告下一个段落。 针锋,试探,谈笑间,一来二往,也就是这乱世的邦交。 晚宴结束后,玉轻颜刚想拉着楼容颖溜,就被玉轻云要笑不笑的揪走了。 被拉走的前一秒,她还对着楼容颖眨眼,眼睛都快抽搐了。楼容颖愣是无视了她,笑眯眯的冲她挥了挥手。 贵妃娘娘一看就不好惹好吗? 关雎宫,允淮殿。 允淮殿是玉轻云的寝殿,帷幔红纱轻摇,木芙蓉雕刻玉石花墙,暗香袭人。 玉轻颜一天是真的累,更何况她昨晚睡的房顶,简直腰酸背痛。看见那张铺着湘绣锦被的雕花大床,她真想直接扑上去。 玉轻云跟在她身后进来,看见她的样子,反倒愣了愣,“你今儿转性了?” 玉轻颜回头看她,“什么?” 玉轻云指了指床,“你今天怎么不扑倒它,你不是天天羡慕我的床比你的软吗?” 玉轻颜转回头,二话不说,直接扑上去。虽然她这些天睡在溪山渡,也没睡过几天她的上林苑,但也能感觉出来,这床真的舒服。 舒服的她忍不住在上面打了两个滚儿。 玉轻云眯了眯眼,跟在她身后趴在床上,侧过头问她:“你和唐桐郡主认识?还相熟?” 玉轻颜转过头看着她,很没出息的又看呆了,她姐姐这张脸是真的精致到了极点,眼尾一点嫣红便是绝色,轻巧的金冠只是为她的出尘渡上了华光,更加相配。 曾经她觉得“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是绝世的好风景,后来发现举世都无双,才当的起绝世二字。 将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玉轻颜点点头,“她半个月前就进京了,一直和我在一起。” 这要是其他人,她肯定不会说,楼容颖是封国的郡主,没在觐见之时进京,被有心之人利用就是大事。 玉轻云只是点头,“这样也好”。 她十六岁进宫,那时候轻颜才九岁,父母长年在外,王府里她空有郡主的尊贵身份,却无人交心,养成了个淡漠的性子。与其他姐妹也不亲近,这么多年来,楼容颖之于玉轻颜而言,是难得的。 玉轻颜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玉轻云看她,“想知道为什么轩辕澈在宴会上大放厥词?” 玉轻颜默默地点头。 “娇惯惯了而已。”玉轻云淡淡的道。“他不愿意联姻。” 玉轻颜也一瞬间反应过来,难怪在宴会前,玉轻云就派人准备好了木头,跟她商量好了表演节目。 “轩辕地处四国包围之间的中央位置,不可谓不险峻,如你所说,不过弹丸之地,但却是寸土寸金。这样的地方留存至今,唯一的继承人是个蠢蛋,你信吗?”玉轻云坐起身,一晃一晃的荡着脚,偏头问她。 “不信。”要是个胸无点墨的,直接拱手山河,说不定还好点。 玉轻云点点头,表示赞同,“但确实没经过什么风浪。” “所以他今日就是为了不联姻?”玉轻颜唇角抽了抽,她还画的那么认真。 不过既然做了,自然也得认真点,不然还不如不做。 玉轻云瞅了她一眼,“不然他挑的是唐桐郡主,就算你自己不上去,他也会找你或者天沐上去。毕竟楚妍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公主。” “懂了。”玉轻颜无聊的扶着脑袋,就因为他不想联姻,所以把可以联姻的对象干脆都得罪个透,这办法虽然蠢,但挺直接有用,反正她是对这位澈世子没什么好感了。 “不过也不能白让他利用了。”玉轻云拍了拍床,“既然躲不掉,不能远离是非,那有名誉傍身,也能少一点纷争。轩辕皇后“倾城画手”的名头是二十年前菁华盛会上夺下的,人尽皆知,今日有澈世子认输,比别人有说服力,最起码日后在画这一领域,你鲜少会有敌手,也不至于会被人说你配不上谁。” 玉轻颜一愣,她着实没想到这一层,难怪方才在盛会上,玉轻云会故意提及轩辕皇后。说是为了让轩辕澈心服口服,背后又岂会没有这一考量在。她默默地翘起唇角,她从前总以为深宫谍影,却在玉轻云身上,重新改写了对深宫女子的认识。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冰雪剔透,从未曲意逢迎,她什么都知道,一直明白而清醒,用她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在意的每一个人。 她是宠冠六宫的楚国贵妃,也是名满天下的长乐郡主,名列红颜策。舞得了诗情画意无双,褪得下浮华洗手羹汤。 她是知道的,玉轻云曾在及笄之年,以“琴棋书画”和“文武双全”拿下了楚国第一才女的名头,也凭着一曲“凌波城”的舞艺赢得满堂喝彩,摘得“第一美人”的桂冠。 但入宫六载,她深得帝王至爱与太后独宠,却从未给予皇帝的发妻丝毫的不尊重。 她娇纵,却不任性,这就是品格。 外面有吵嚷的声音传来,虽然很快就被喝止住。但玉轻云和玉轻颜也已经听见了。 玉轻云起身整了整头发,朝外探了探头,“川黛,怎么了?” 川黛很快进来,“主子,小郡主。” 玉轻云问道:“怎么了?” “赫府的两位小姐今日入宫觐见,听意思,赫府想让大小姐入宫。”川黛低首恭谨道。 玉轻云挑眉,“赫府?” 川黛道:“赫将军府。” 玉轻云点头,偏头对玉轻颜道:“赫将军是楚国大将,后来赵云舟屡建奇功,被封为镇国将军,他才退出朝野之中。” 玉轻颜唇角抽了抽,“你不担心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玉轻云一呆,“担心什么?” 第三十三章 酒肆重逢 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挑了下眉道:“你说担心赫家大小姐进宫?” 玉轻颜蹩着眉尖儿看她,点头。 玉轻云没忍住修理她,修长如玉的葱白指尖曲起,敲了敲她的额头,才对着川黛道:“皇上同意了?” “没有。” 玉轻云眉眼染着笑意,“怎么说的?” “皇上问赫将军为什么要送掌上明珠来宫里守寡。”川黛忍着笑意道,“奴婢还听说赫将军脸都黑了,说皇上色令智昏。” 玉轻云扬眉,“然后呢?” “然后皇上问赫将军,赫大小姐是比得上皇后娘娘体统明理,国母风范,还是比得上贵妃娘娘才貌双全,名誉举世,又或是比得上德妃娘娘温良恭俭?赫大小姐连一技之长都没有,皇上说他都有了最好的,为何要退而求其次。” 玉轻云水润的黑眸沉了沉,眼尾微微上挑,“就这么说的?” 川黛明显察觉到她家主子周身气势都变了,只能为皇上默哀。 “皇上许是稍微委婉了一些,但大意是这样的。”想了想,川黛决定补救一下,“皇上准许了薛姑娘名分入赵将军府,将军夫人位,特赐一品诰命。” 薛九重已不在人世,准许她以灵位入主将军府,就是打消了下嫁楚妍的念头。毕竟就算将楚妍嫁过去,有薛九重在前,她就算是公主之尊,也不是嫡妻,而是续弦,皇上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 玉轻云点头,“暗地里去送一份礼给赵将军。” “是。”川黛低低应道。 “轻颜这么晚了还不回府吗?”皇帝揭开内殿的山玄珠玉帘,看见这情景,挑眉问道。 玉轻颜叹了口气,这赶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她才刚从床上滚下来,玉轻云已经将她拽了回去,“回什么回,这么晚了,出事了怎么办?” “那她睡哪?”皇帝问的极是自然。 玉轻云奇怪的看着他,“跟我睡啊。” “那我呢?”皇帝震惊的看着她。 “自便。”玉轻云丢下两字,当着皇帝的面卸下金冠,揽过玉轻颜推到床上,“睡觉。” “玉轻云。”皇帝忍不住跳脚,“朕又哪儿惹到你了?” 想了想,又道:“赫府大小姐朕不是让带回去了吗?” 玉轻颜坐在床上,看着身边睡的直挺挺的女人,默默地放下了帘子。 “玉轻云。” “楚郇。”玉轻云猛的掀了床边厚重的刺绣马面帘,喝道。 皇帝一愣,楚郇? 这名字有多久没人喊过了。 顿了顿,站了一会儿才拂袖离去。 玉轻云曲起腿坐起身,看了玉轻颜半晌,绝美的小脸上染上一丝迷惘,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好久,才有声音透过被子闷闷的传出来。 “你说,我气什么呢?” 玉轻颜想了想,将她从被子里剥出来。 “气他夸了德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玉轻颜问道。 玉轻云笑起来,“应当没有吧,我以前从来不挂心这种事的。” 玉轻颜老成在在的叹气,“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姐姐?” 玉轻云笑着踹了她一脚,又被玉轻颜还回来,一来一往间,方才不知道从哪儿升起来的气也顿时散的干干净净。 姐妹俩闹腾了一阵子,还是玉轻云先出手制住玉轻颜,“给我停,我输了还不行吗?” 玉轻颜扬眉,“认输了就好。” 玉轻云翻了个白眼,跳下床走到镜子前一看,唇角忍不住抽搐,“玉轻颜,你还有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了,干嘛揉我头发。” 玉轻颜无语的看着她,最后干脆转头去看一直在屋内布置香炉的川黛,“川黛姐姐,可以去找一下唐桐郡主,让她先回玉王府睡吧,我今晚不回去了,别被人发现就行。” 川黛行了个礼,“小郡主,可不要叫奴婢姐姐,每次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唐桐郡主已经回行宫了。另外,皇上也回去批阅奏折了。夜深了,主子和小郡主早点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川黛出去之后,玉轻颜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玉轻云身边看着她梳头发,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清嗓子道:“朕,这,就...回去,批...奏折了。” 她故意一字一句拖长了调子说话,语气甚是揶揄欠扁,玉轻云挥起袖子就揍她。 “小丫头,你欠收拾是吧,姐姐满足你。平常怂怂的,现在在我这儿厉害了是不是?” 玉轻颜被仍在热乎乎的温泉池里,捞着身旁的花瓣,还忍不住想,为什么她姐姐文武双全,她就连个轻功都是楚容浔点拨后才自己摸索出来了七七八八。 泡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正好撞上玉轻云吩咐川黛去乾阳殿给皇帝楚郇送粥,忍不住撇撇嘴。 女人心,海底针。 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翌日,一大早,玉轻颜就溜出宫了,密信约了楼容颖在“风花雪月”见面后,换了一身比较偏厚的裙装就出门了。 一切都在步上轨迹,她也是时候去视察视察她的“财神爷”了,毕竟还欠着人家一堆金子呢。 风花雪月 玉轻颜也没要阁楼,就在一楼找了个半高比较闲雅的位置坐下来,喝着茶,摇了摇手里方才买的扇子,感叹一声,早知道她就穿一身锦袍了。 说不定还能潇洒一把。 等着楼容颖的时候,她突然眯了眯眼睛,然后“唰”的展开扇子挡住自己的脸。 但也挡不住那向她走过来的几个人。 “姑娘,脸太出众了,挡不住。”任洸溪走过来抽了她手中的扇子,笑道。 玉轻颜唇角抽搐,这要是她师父,这会儿绝对正儿八经的来一句:脸太大了,挡不住。 所以她看任洸溪还是挺顺眼了。 抬起头看向他身后的两位贵公子,“弈国二皇子好啊。” 景修晔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教官好。” 这账,迟早得算的。 楚容浔倒是从容,在玉轻颜对面坐下来,“约了唐桐郡主?” 玉轻颜点点头。 “今日风光不错。”楚容浔突然淡淡的吹了吹茶汤道。 玉轻颜转头看去就发现了刚刚进门的两个人。 封国四皇子楼唐尧和十公主楼心柔。 “风花雪月”是个好地方,玉轻颜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眼光。 第三十四章 澈世子妃 既然见面,总不能不识。 打过招呼后,只能是双方寒暄,玉轻颜突然就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 玉京澈从阁楼上下来,玉轻颜昨日就已经让她和阮夕颜出宫,今日出来也没让她们跟着。玉京澈如今出现在这里,玉轻颜理了理衣裙,顺势从这里退了出去。 “怎么了?” 玉京澈抬眼看着她,吸了一口气道:“天沐郡主被赐婚给轩辕澈世子。文书与婚书已经一并发往了轩辕往返,不日将抵京。” 玉轻颜猛的看向她,“楚天沐?” “是。” “瑜亲王府同意了?”玉轻颜问道,楚天沐和亲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瑜亲王府嫡系无子,只一位郡主。 王爵后继无人,楚天沐可以说是一根独苗,就算是为了安抚瑜亲王和王妃,也不会允许楚天沐远嫁,除非... “听说,是天沐郡主自己进宫求来的。”玉京澈道。 “澈世子妃?”玉轻颜轻轻念叨了句,似问又不像。 “是,太后娘娘替天沐郡主说的情,只不过瑜亲王妃方才已经进宫了。”玉京澈话音刚落,一抹红色便飘到了她的身边。 楼容颖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迷惘了一瞬,随后问道:“因为瑜亲王府郡主的事儿?” “你也知道了?” 楼容颖眨眨眼,“咸使中外,布告闻之。我又不是看不见?” “这么快?”玉轻颜愣了,看向玉京澈,“不是说瑜亲王妃刚进宫吗?” 楼容颖撇嘴,“哪有什么用,瑜亲王在宫里呀。”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你估摸着一会儿也得再进宫,仙衣坊还是改天在看吧。” 随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楚容浔三人以及楼唐尧和楼心柔已经迈出门。 楼心柔将手里的点心递给楼容颖,楼容颖随手接过来,又凑到楼唐尧身边,“还有什么?” 楼唐尧神色无奈,“没有。” 楚容浔看着玉轻颜,“二皇兄入宫请命,贵妃娘娘也在,你要进宫吗?” “嗯。”玉轻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应该进宫一趟。 冲楼容颖使了个眼色,便随着楚容浔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看,楼容颖站在楼唐尧身边,时遇笑颜漾开,手中拎着包着糕点的油纸包在手指间打着转儿,日光很好,氤氲出光影,撒在她身上。 她看着那个连笑意都带着洒脱的姑娘,唇角微微上翘。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楼容颖看着楼唐尧的时眼里的光芒,是别人所见不到的。 “在看什么?”楚容浔偏头笑问。 玉轻颜耸耸肩,笑而不语。 “二皇子,请命做什么?” 楚容浔随意的翻开一本书,“请命边疆。” 玉轻颜问道:“为什么?” “追着赫将军进宫,赫将军执意要赫大小姐入宫,二皇兄以居功自傲为由挡了回去,说赫将军不过如此,他看不上,不能让他如愿,他也去挣个军功,但前提是他挣到军功之前,不能满足赫将军的要求。” 玉轻颜脑补了一下那位风流矜傲的二皇子在大殿上的模样,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位赫将军为什么非要让他女儿进宫?” 可能是昨夜玉轻云受这事儿影响,导致她倒是记住了这位赫将军。 “总有目的。”楚容浔淡淡的道。 玉轻颜哑口无言,只能蹩了蹩眉,楚容浔递给她一册书,温声道:“别想了,进宫就知道了。” 楚容浔和玉轻颜直接去的乾阳殿,到的时候瑜亲王,赵云舟,唐丞相等人都在。 玉轻颜觉得一个皇子请命边疆,确实也是大事,只是看这情形,是玩儿真的? 玉轻云本来站在皇帝身后,看见她和楚容浔一块进来,便走下来站在她身边。 楚西煜突然跪了下去,一贯风流尔雅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道:“请父皇允准,孩儿非为意气用事,只为边疆安宁。” 皇帝眉头紧锁,赵云舟一身玄衣,看了楚西煜一眼道:“边疆苦寒,二皇子此去要想功勋荣耀而归,短时间之内怕是回不来京都。” 楚西煜俊逸的脸上染上熟悉的笑意,玉轻颜第一次觉得月朗风清,风流俊逸的皇室皇子也许早就长成了一个胸有千壑的翩翩公子少年。 “二皇子这是未免小看了这边疆防守,您金枝玉叶,恐怕...”赵云舟话音落下,站在他身边的一位约摸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率先站出来。 “赫将军,朕念你是军勋在身,但朕的二皇子也只有一个,他说不是意气用事,朕都不全信,你激将法之下,他真的去了边疆,有什么闪失,你拿什么来赔朕的儿子?”皇帝看着站出来的中年男子,冷冷的挑起眉。 “儿臣知边疆苦寒,但将士保家卫国也是不易,父皇教导我们,不能耽于安乐,为何不能应允儿臣?”楚西煜抬起头直视着皇帝。 “准”。良久,皇帝淡淡的道。楚西煜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多谢父皇。” 玉轻云走出去,先是对着上首的皇帝点了点头,才走到楚西煜身边,“上次随太后去红山寺祈福,本是为自己求的平安符,不过边疆险要之地,就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本宫将这平安符转赠给二皇子,二皇子不会不收吧。” 楚西煜退了一步,莞尔一笑,“既然是为自己求的平安符,贵妃娘娘还是自己带着吧,本皇子素来不信这些。” 赫将军还想说什么,瑜亲王道:“二皇子收着吧,贵妃娘娘也是好意。” 楚西煜才接过来,“多谢贵妃娘娘。” 玉轻云突然道,“本宫也素来不信这些。”她微微笑起来,眼尾上扬,一双墨瞳波光潋滟,“不过,这次就姑且信它真的有用吧。” 说完,捶了捶楚西煜的肩膀,“保重。” 五六年以前,他们还是可以把酒言欢的少年,而如今,她步入天子堂,他将为沙场王。她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拦,只能给予祝愿。 这样,便已很好。 楚西煜单膝跪地,最后看了一眼高座上的帝王,恭谨的道:“儿臣拜别父皇。” 皇帝笑起来,“朕等你归来。” 楚西煜转过身,高高的扬起手挥了挥,一片风光恣意,洒脱无限。 楚容浔出列,“儿臣去送送皇兄。” 第三十五章 函数之行 皇帝点头,扬了扬手,玉扳指格外显眼。 “那臣也告退了。”瑜亲王恭敬的行礼,皇帝叹了口气,道:“朕会以公主之礼为天沐送嫁。” 瑜亲王道:“多谢皇上。” 目送着瑜亲王离开,皇帝才看向一旁的赫将军赫章,“赫将军还不出宫?” “臣告退。”赫章拱了拱手,颇有些尴尬,都说皇上是个笑面虎,什么事都好说话,估计自皇上登基以来,被这么明摆着的赶出乾阳殿的他还是第一人。 玉轻云拉着玉轻颜也上前,“臣妾告退。” 殿上还有赵云舟以及几位大臣,皇帝也不好说什么。 刚出殿外,玉轻云就松开了玉轻颜的手,“去吧。” 玉轻颜愣了愣,还是转身走了。玉轻云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眸光清亮。 长青门。 楚容浔望着楚西煜,缓缓的笑了,“皇兄觉得值得吗?” 楚西煜明显一怔,笑意都收敛了几分,“我知道,这样的事,我只能做一次。”重新扬起唇角,风流而肆意,“若论通透,倒无人及你。” 收了话,他突然认真的看着楚容浔,还没有开口,楚容浔将袖中的墨黑色令牌交给他。 “容浔会尽力如皇兄所愿。” 楚西煜看着手中墨黑色的牌子,一时太过震惊,他猛地看向楚容浔,“你...?” 楚容浔笑意温润,眸光澄明清冷。 “孤掌难鸣。” 楚西煜收起情绪,笑了笑,“我知道。” 话落,他不在多说什么,翻身上马,只身打马而去,再未回头。 楚容浔回头,看向站在宫门口,斜倚着墙的玉轻颜,“你特意撇下贵妃娘娘过来的?” 玉轻颜点头,“嗯。” “然后发现没什么价值?” “嗯。” 玉轻颜把玩着手中的小树枝,慢条斯理的说道:“所以我决定再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被赶出来?” 楚容浔肯定的点点头,“应当会。” “去看看宫中的景色吧。反正你从前也不怎么逛。”楚容浔淡淡的道。 玉轻颜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楚容浔越来越有一种自然的熟稔在里面,就像他们本来没什么深交,但跟他就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反而觉得很舒服,这也是她为什么撇下玉轻云专门跑过来的原因。 她对于玉轻云有一种仿佛的天生的信任与亲近在里面,因为她们是姐妹,对楼容颖一见如故,经过这么长时间,她也能接受。 但除了亲人和师父之外,她其实很难对其他,尤其是异性有什么熟稔的感觉。 她就更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从楚容浔这个人身上找突破。更何况,还有那个字体。 “好。” 柔蓝一水。 “柔蓝一水”还有一个别名“落梅寻坞”。建在关雎宫不远处,确是个清景的地儿,一年四季,落梅不间断的坠,都是精心养着的,也成为楚国皇宫排的上名号的景致。 “柔蓝一水,是贵妃娘娘从五岁开始一直将养到如今。”楚容浔捏下一片梅花,辗转在修长如玉的指间,蓦然抬起头,轻飘飘的问道:“你喜欢吗?” 玉轻颜眉头都打结了,“好看,但不喜欢。” 楚容浔轻笑着点点头,在一棵红梅树下蹲下身子,不一会就在浅处挖出一只檀木盒子。 玉轻颜也走过去蹲下来,“你别告诉我这里面也有梅花?” 楚容浔不说话,只是将盒子递到她手里,“送你的。” 玉轻颜看了他一眼,伸手打开,一下子就懵了,“桃蛋?” 盒子里端端正正的放着茶盏大的小花盆,软软糯糯的土沙里栽着的,赫然是一株多肉。淡粉色饱满的叶片,如她第一次所见一样,垂涎欲滴,让她忍不住想咬一口。 多肉??? “这个可还喜欢?”楚容浔偏头问她,语气甚是认真。 玉轻颜点头,“喜欢。” 楚容浔霎时间眉欢眼笑。 “你明日去南山?”楚容浔接着问道。 南山?溪山渡? 玉轻颜摇摇头,“明日不去。” 楚容浔低沉了眉眼,“不是去溪山渡,明日是秋元节,南山有净山湖放灯,你去吗?” 玉轻颜仔细斟酌了下语气,“你想约我放灯?” 楚容浔轻咳一声。。 “去看看也好。” 玉轻颜摇头,“不去。” 楚容浔便不再说话。 翌日清晨。 玉轻颜才刚刚醒,便看见楼容颖坐在她房里百无聊赖的捏着一封信,见她醒了,才丢过来,“你的信,听雪在府门前收到的,我带进来了,但是,查不到来源。” 玉轻颜明白,天都殿终究是弱的,哪怕她的人是安插在“风花雪月”这样的地方练手,也还是没有成长起来。 “慢慢来。”拿过楼容颖丢过来的信,展开只扫了一眼,玉轻颜就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 楼容颖眨眨眼,看着她。 玉轻颜冷静下来,拿过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一会就摔了笔。 “这是什么?”楼容颖看着纸上的图案,蹩了蹩眉,不太确定的问道:“南山?” 玉轻颜闭了闭眼睛,揉揉额头,纸上画出来的图案是七个函数图像,信里是几道题,画出来的图案,看起来正是“nanshan”几个字母,楼容颖学过汉语拼音,自然是可以拼出来的。 那同时也就说明,写信之人也会,而且知道她能读出来。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是敌是友,她都不知道。 “去南山。”睁开眼睛,玉轻颜眼底一片清明冰冷。 南山,归雁泽,净山湖。 因为是白日,只是湖前的小道上拥挤满了小贩,贩卖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彩带,远没有晚上将有的喧闹。 玉轻颜和楼容颖一路走过来,在街道最后,最接近净山湖的地方停下来。 原因无他,说是商贩,却只在明面上摆了一盏多肉样子的花灯,上面写了“nanshan”几个字母。 玉轻颜都要被气笑了,这么明目张胆,是生怕她看不见吗? 楼容颖摸了摸鼻子,“我去买花灯,楚国绝顶的好风光今晚可不能错过,颜颜,你要什么样的花灯,我帮你带。” 玉轻颜横了她一眼,看了看拿到手里的多肉花灯,扯了个和善的笑意问面前黑衣人打扮的商贩老板。 “这花灯怎么卖?” 黑衣人一看就不擅长打这种交道,后退了一步,一板一眼道:“郡主拿就好。” 第三十六章 再上南山 玉轻颜冷冷的一笑,拿起灯就走。 楼容颖在身后托着腮,眸光中沉思半晌,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刚刚转身准备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淡如水的声音,“颖儿。” 她愣愣的回转过身,楼唐尧一袭墨绿色轻裘,宛若无双的贵公子一般,长身玉立在不远处看着她,眸光明明灭灭,带着飘忽不定的光泽。 “皇兄。”抿了抿唇,楼容颖率先开口,楼唐尧一直是淡如水的素衣,一如其人,这样盛装,姿容清贵,她从未见过。 他站在远处,就仿佛将她隔离在他的喧嚣之外。 他身处灯红酒绿之中,却在这一刻,不入世俗,行走于云端之上。 楼唐尧淡淡的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楼容颖下意识准备答,话到嘴边转了一圈,笑道,“来看花灯。” 楼唐尧不置可否,笑着摇头,“花灯晚上才开始,我说你怎么一大早起来就跑了,去楼上坐坐吗?” 楼容颖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二楼的茶楼,点点头,“好。” 虽然自从来到楚国,他们之间就疏淡了不少,但三言两语之间也冲淡了不少,多了点话聊。 二楼上,楼唐尧要了靠窗的雅间,点的也是楼容颖爱吃的“锥花繁缕”“坠花风涟”和她最喜欢喝的“木兰坠露”。 楼容颖捏起点心又放下,抬眸看着楼唐尧,“想说什么?” 楼唐尧暗自低叹一声,她名中带颖,却也天性聪颖。 “弈国太子,很好。”楼唐尧端着茶盏,热气氤氲间,看不清楚他清贵容颜上一双眸子里的情绪。 楼容颖慢慢的端起桌上的“木兰坠露”,摩挲过雕刻着花纹的杯身,清清淡淡的开口,“我的人生容不得别人置夺,你也一样。” “这茶,我还是不喝了。” 待弥红的衣角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楼唐尧才渐渐收回来目光。将自己的茶杯推到一边,看着对面楼容颖拿起过的茶杯,淡淡的吩咐人又换了一盏茶。 “木兰坠露”。 他一直知道楼容颖喜欢什么,从小到大,她只喜欢喝“木兰坠露”,不止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的明目张胆,不像他,喜欢什么,都从来不敢让别人知道,生怕那成为他的软肋。 只是,他亲手为她点的“木兰坠露”,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而出了茶楼的楼容颖,在街上走走停停,真的挑了一盏最普通的宫灯形状的花灯,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早知道就跟着上南山了。楼容颖撇撇嘴,四处看了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供她消遣的地方,然后,眼睛一亮。 而被她念叨了的玉轻颜,此刻也是心中如冷风过境,一片澄明。 在随着那个黑衣商贩指的方向一路走过来,渐渐的深入了南山深处,到最后,连净山湖都不见了踪影。 净山湖和溪山渡都地处南山,却是在南山地界中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一条有繁华的街道,另一边,也可能是因为有皇家猎场的缘故,罕无人烟,是空旷的道路与山涧。 净山湖深处,玉轻颜负手,一边看着景色一边上山。在她走到山顶之后,看着背对着她的墨衣身影,抿起唇。 果然,一如她所料。 楚容浔。 楚容浔慢慢回过头,眉眼间依旧是数不尽人意的清冷瑰丽,眸光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只是那暖意,连她都能看出来,未达眼底。 玉轻颜轻轻开口,“人呢?”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楚容浔故意捉弄她,骗她上山。 第一,她确定楚容浔不会那些函数。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楚容浔这人,他不屑于做这种事。 要么,他就坦坦荡荡,像昨天一样,问她愿不愿意去,而不是用这样的方法,用别人的名义,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愿意去做而已。 楚容浔眸光凝视着她,好半晌才移开目光,望着辽远的山涧,不带什么感情的道:“走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楚容浔依旧是有问必答,“我每年都回来同一个地方,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人。” 玉轻颜感觉嗓子有些疼,“那今年呢?” 楚容浔慢慢笑起来,“本来以为她不来了,结果还是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为我而来。” 话已至此,那人是谁,也不必再说。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就听见楚容浔清润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到最后没有想好见你,所以是我放的花灯。” 玉轻颜抬头,楚容浔慢慢的说:“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 玉轻颜低声道:“谢谢”。 她师父是真能做到,没想好见她,就半路放她鸽子这种事的。但有人愿意接替他,让她上山,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有白来一趟。 她只是这漠天凡尘里最平常不过的一个人,也会因为别人对她好而心存感激。 楚容浔却是沉了声音,“不必,不如你说说,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让你昨日一口回绝了来净山湖。” 今日却来了。 玉轻颜眨眨眼,她现在不奇怪楚容浔会汉语拼音,他能拿花灯来诱惑她上山,就说明他不止会汉语拼音,也知道她解出来的题答案是什么,或者直接说他和她要找到那个人关系匪浅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不能忽悠了。 总不能说昨日不想来,今日在气头上就冲到南山来了,显得过于愚蠢了。想了想,选择了个最妥帖的回答,“无冤无仇。” 最好的办法,不就是避重就轻吗? 楚容浔挑眉,“往日无怨近日无愁?” “往日有没有渊源我大抵是记不清了,但近日是没有。”玉轻颜笑了笑,玉轻云曾经说过,她失去记忆的事情除了瞒不过她之外,应当还瞒不过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她以前不知道,现在也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些日子以来,楚容浔待她,从来没有提及往昔,却总是自然熟稔。似乎之前还是之后,她于他,没有任何分别,让她自己在他面前都忘记了分寸,而这些,显然是因为楚容浔一早就知道她的不对,却从来没说过,甚至不着痕迹的为她掩盖了。 习惯成自然,就好像她在楚容浔的眼里,如今的生活完全是可以与之前接轨了的,她翻开的书,可以一直放在他的马车里,几日时间原封不动。种种事情太过自然,如今看来,他与她之前,到底有多熟稔。 才能如此毫不在意的明白,如此毫不怀疑,如此,浑然天成。 第三十七章 咖啡豆豆 玉轻颜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就算是现在,楚容浔也是依着她的话往下说,没有纠结于她故意岔开的回答。 “所以小女子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四皇子游山呢?”玉轻颜笑眯眯的问,她刚才一路走来,看见了一些不期而遇的惊喜。 楚容浔笑着弯了弯唇角,“荣幸之至。” “跟我来。”玉轻颜招了招手,招呼着楚容浔向山下走。 “你走这里上来的?”楚容浔跟在她身后,意外的挑了挑眉。 “是啊,怎么了?不对吗?”玉轻颜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楚容浔笑着回她,每条路都是通往山顶的,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不过,看着塞到手里的一块手帕,还是问道:“又要干什么?” 玉轻颜也没听出来“又”字有什么不对,指了指路两边红色的小果实,“把这个摘下来。” 楚容浔摘下来一颗,捏在手里捻了捻,蹩了蹩眉,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抬头看她,“这是什么?” 玉轻颜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就来了底气,冲他挑衅地扬了扬眉,“咖啡果。” 楚容浔正掂着手里的小果子,突然抬手砸了出去,玉轻颜捂着额头呆住,“楚容浔,你干什么?” 楚容浔唇角不着痕迹的抽了抽,拿她刚刚给的帕子上前捂住她的额头,语气诚挚,“抱歉,手滑了。” 玉轻颜“啪”的一声打掉他按在她额头上的手,横眉怒目,“手滑?你明明是看着我砸过来的好不好。” 楚容浔又不容置疑的继续拿帕子捂住她的额头,用了点力气揉了揉,“揉一揉就好了。” 他应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总不能说他看着她的样子有点欠扁,手里的果子不由自主就砸了出去,身体快了思绪一步。他现在想起来刚才的动作都是好笑又不可思议。 但是,感觉也不赖,有多久,他们没有这样在一起了,明明最亲近却固执的不肯踏近一步。 玉轻颜没好气的拉下他的手,连帕子都不给了,“摘果子。” 亏她还想着弄咖啡给他喝来着。 楚容浔乖巧的点点头,“好。” 看着楚容浔撩起衣摆,将摘好的咖啡果不甚在意的兜在衣服里,玉轻颜唇角浅浅的勾起,也依样画葫芦的兜起衣摆。 过了一会儿,玉轻颜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楚容浔,抿了抿嘴角,走过去将自己衣服里的果子都倒到他怀里,道:“你等等。” 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楚容浔偏头笑了笑,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等着她。 原本估摸着需要半个时辰,所以当一刻钟之后玉轻颜喘息着出现在他眼前时,楚容浔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有接她递过来的篮子,替她顺了顺气,“你跑什么?” 语气着实称不上温柔。 玉轻颜将篮子往他怀里一塞,“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儿。” 楚容浔一怔,虽然明白她说的是因为他在这儿,不好意思让他久等的意思。但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段对话让他记到了地老天荒,不肯忘。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又不是不等你。” 少女狡黠的笑,“你不是总说我做什么都慢悠悠的,看看,我也可以跑很快的,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后面有老虎追我,或者,你在前面。” 他低下头去,笑着吻住那张明媚温暖的容颜。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他爱一个人,至若骨髓。 她遗忘了的,他来记着。 楚容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澄澈而让天地都黯然失色的桃花眸,清美而妩媚,清波流荡,絮絮动人。他微微别开眼眸,才拼命克制住自己的险些失态。 “走吧”。楚容浔将所有的咖啡果都装进篮子里,才毫无异样的开口。 玉轻颜想问什么,又收住了话。 “好啊。” “你摘这些果子做什么?” “磨咖啡。” “咖啡是什么?” “很好喝的东西,就是有点苦。” “是吗?那你为什么会喜欢?” “其实...” 山风漾漾拂过山涧,拂过两道相携的身影,裙角蹁跹。有低低浅浅的交谈声透过山风,在一方寂静的天地间,留在了亘古的洪荒里,仿佛从未远离,将永久被铭记。 玉轻颜提着那盏多肉的花灯和篮子走在街上,倒也不是她善良,楚容浔往那儿一站,提着篮子,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有些人,生来矜贵,就适合不动声色的饮茶,让他沾染了俗世,她都觉得罪过。索性她提着吧,刚刚那个在山上摘果子的少年公子,她一个人见到就好了。 楚容浔也随着她,虽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 只是走着走着,玉轻颜就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己,为什么她的灯和别人的不一样。 楚容浔自然看到了,他虽说没注意路人的神态,但视线却从未离开身旁那个人。 “再给你做一盏,想要什么?”楚容浔接过她手里的花灯,拿在自己手里,边走边问。 玉轻颜眼睛瞪得溜圆儿,“这是你做的?” “不然呢?”楚容浔脚步一停,偏头看她。 玉轻颜决定缄默不语。 楚容浔拉着她往一旁的店铺走去,玉轻颜只在进门前来得及看了一眼招牌上写的:花朝 站在一旁歪头看着楚容浔不算娴熟却依旧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的准备绘图,扎骨架,忍不住也蹲下身子,却发现无从下手。 她会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有些地方也是真的欠缺天赋。 “我来绘图吧。”玉轻颜道。 楚容浔手一顿,“好。” 玉轻颜学过国画,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画简笔画。蘸上笔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道修长的墨色身影,还没想好写什么的时候,已经被人抽走了手中的笔,在墨色身影的旁边落下几笔,绘成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发间特意落了几滴墨,描摹出桃花瓣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只发簪。 玉轻颜抬头不满,她画楚容浔是心血来潮,就当报答他了,画在花灯上也算别具一格,没什么不对。这怎么再添上一个她,总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了呢? 楚容浔淡淡道:“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三十八章 花灯月下 玉轻颜噎住,还想说什么,瞥见楚容浔身后刚刚进门的姑娘,眼睛一亮,“颖儿。” 楼容颖走过来,看了看完成了一半的花灯,挑了挑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不怎么出彩的花灯,压低了声音问玉轻颜,“你会?” 玉轻颜诚恳的摇头,“不会。”不过她转了转乌黑的瞳仁,“要不拿你这个改造一下?” 两人一拍即合,玉轻颜于是转头去找楚容浔,“我去给颖儿参谋参谋花灯啊。” 楚容浔倨冷的点头,“好。” 花朝的布局比较雅致,是一间一间隔开的。玉轻颜和楼容颖就在旁边又找了一间雅室,对着那个花灯比比划划。 “形状是改不了了,图案还可以修一修。”玉轻颜最终得出来个结论。 “你们刚才是拿什么画法的?”楼容颖妙目眨了眨。 “简笔画。”玉轻颜也不多说,铺了一张纸,沾墨提笔,想了想,问楼容颖,“你想画什么?” 楼容颖苦思冥想,似乎没什么好画的,“就画我吧。” 玉轻颜看了看她,“没想到你还挺自恋啊。” 楼容颖根据字面意思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碍于她手上拿着沾了墨汁的毛笔才没出手,这女人绝对干得出来拿毛笔画她脸上的事情。 “彼此彼此”。不能出手还不允许她还回去了。 “承让承让”。玉轻颜边画,嘴上也不依不饶。 画完楼容颖,玉轻颜还捎带给她多画了几枝木兰花。 剩下的就是给它糊在骨架上了,玉轻颜看着里面的火烛,皱着眉头半晌,去外面换了个别致的莲花火烛回来,一番折腾后,对着瞬间大气好看了不少的花灯,两人相视一笑,才算满意。 雅间门口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怎么样?” 玉轻颜和楼容颖同时抬头去看,楚容浔站在雅间门口,手里提了一盏酒壶样式的花灯。 酒壶通体锈绿,栩栩如生,挂载灯柄上,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除了在壶身凿了个洞,从里面放进去了绘好的图案之外,浑然天成。 玉轻颜看了看那个花灯上只露出了两道人影,其实仔细看,看久了也觉得挺别致。 毫不违和。 只不过,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灯,又看看楚容浔手里的灯,玉轻颜只能转过头和楼容颖面面相觑。 “我不嫌弃你。”楼容颖伸手拿过玉轻颜手里的花灯,总觉得自己待在这儿有点不合时宜,看了看外面街上几乎灯火通明,“还没逛过楚国的秋元节,本郡主先行一步。” 玉轻颜心里对楼容颖这种卖国求荣,识时务者,溜之大吉的行为很不齿,但不代表她有能力拦得住楼容颖。 “唐桐郡主慢走。”楚容浔对路过他身边的楼容颖还是很客气的。 楼容颖提着灯溜得很快,“好说好说。” 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四皇子还存了这么个心思呢?她天天跟着玉轻颜同吃同住的,现在还是保命要紧。 楼容颖出了“花朝”,满大街的人都在朝着净山湖的方向涌,她干脆也顺着人群一路走,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花灯,脸上笑意盈盈,耳畔都是不绝于耳的喧闹声与祝福声。映衬的整条街亮如白昼,恢宏吵嚷,身处其间,很难不被感染。 每个人心中都有期翼,这些愿望,就使得这些花灯亮起,媲美天上的星星。 封国也有很多节日,却独独没有这在湖里放花灯的习俗。 看着每一个人都把心愿写在纸条上放进花灯里,再小心翼翼的将花灯放进湖里,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脸上都是虔诚的祈祷。 她看到有娇羞的少女,有年迈的婆婆,有稚嫩的孩童,有挽着头发的年轻女子,也有健硕的青年。每个人都有愿望,她也大抵猜得出他们的愿望是什么。 可是她呢?她的心愿是什么?瞧着手里的花灯微微出神,不过转瞬,楼容颖就回神,微微歪头笑了笑。 一旁的商贩都早已摆好了笔纸,楼容颖接过来道谢,提笔不过寥寥几笔便放下了。 那小贩收了笔墨,看着她,“姑娘不在多写点了吗?” “不写了,心愿太多了也不一定能实现,我写在纸上的能实现就好了。” 那小贩愣了愣,还是点头,“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实现的。” 楼容颖没忍住,笑出声来。 “借你吉言,我去放灯了。” “姑娘慢走。” 净山湖上有两座皇家派人修葺的桥,桥上多人,桥下却没什么人。楼容颖闲来也无事,走到桥脚下,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将纸条放在花灯里,蹲下身,把花灯放进湖里,用卸下来的灯柄往远拨了拨。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起身,看着花灯渐渐飘远,与所有湖里的花灯混在一起,渐渐找不到了,她还是望着湖里各色的花灯出神。 收回目光转身,楼容颖微微一震,笑了笑,“二皇子也来放花灯?” 景修晔摇头,掂了掂手里的灯,“方才答题赢的。” 原来没打算放灯,不过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自然便走过来了。桥下红衣姑娘祈愿放灯,一池春水,他站在远处看了许久,才刚刚走过来,便撞上她转身。 “姑娘祈愿为何?”景修晔唇边带着淡雅的笑意,应时应景煞有介事的询问。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秋元佳节,花灯满街。才子佳人,数不胜数。这样的好光景,也许不辜负,就能带来眉欢眼笑。 “四海清平,战乱不起。” 景修晔将手中的莲花灯递到她手里,含着笑意道:“秋元佳节,万物更新,旧疾当愈,我就用这一盏莲花,愿姑娘所求皆如愿。” 淡眉如秋水,紫玉伴清风。景修晔就连嗓音都带着少年独有的气质,温柔有磁性。 别的姑娘家说祈愿四海清平,战乱不起他不信,但面前这个人,尽管眉眼间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华,但此刻还是沾染了烟火下的温柔。就像她生来高傲,沙场点兵,却心性温柔,她说这样的话,他却信。 只有真正抵御过疆场又游走于民间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祈愿,楼容颖出身显赫,年少领兵,却自幼散漫,纵马游街,路见不平相助,深得百姓民心。她知道百姓疾苦,也明白沙场淋漓,所以希望四海再无纷争。真正如赵云舟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铁血将军,其实反倒很难有这样的期望。 因为看的太过透彻,早已经磨灭了最初的不忍。 第三十九章 情愿妥协 楼容颖玉轻颜和楚容浔站在桥上,看着这一幕,玉轻颜咂咂嘴,“这弈二皇子还是挺不错的,是吧?” 楚容浔温声道:“没看出来。” 玉轻颜横了他一眼,楚容浔视而不见,“你什么时候做咖啡?” 玉轻颜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不做。”转下另一个桥头,将手中拿着的酒壶灯放到水里,也蹲着身子拜了拜,突然发现,灯里面的火烛位置固定的极好,灯渐渐飘远,酒壶锈绿的影子已经湮灭在暗处,却能看见火光跳跃间,映在灯面上的一双人影绰绰,经久不灭。 朱虹萤火,画中人。 “许的什么心愿?”楚容浔隐含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轻颜站起身,“没什么愿望,就虚妄一下,一切像现在这样就好。” 楚容浔默了一下,“如果真没什么可祈愿的,那我给你一个吧。” 玉轻颜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的愿望为什么不自己许?我闲的吗?” “不是我的。”楚容浔凑近她,“贵妃娘娘怀孕了。” “你说真的?”玉轻颜猛然回头,差点撞上楚容浔凑近的脸庞。 楚容浔耳根一红,将她的头又扳回去,指着她放灯的方向,“现在祈愿还来得及。” 玉轻颜立即闭上眼睛在心里许愿,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楚容浔慢慢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狠狠蹩眉,看着身前的人,好笑的摇摇头。 他真的是... 玉轻颜还在尽心尽力的许愿,虽说不一定有用,但毕竟是个好兆头。但下一瞬就有一只温凉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身体一轻,便只能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除了刚开始没有准备惊了一下,后来她也就安心享受腾空的感觉了。 等她重见光明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身处哪家人的屋顶之上,总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灯火阑珊。 “在这里,不止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星星也可以看到。”楚容浔坐在她身边,眸光中倒映着星星烛火。 玉轻颜看了看低头就能看到的风光旖旎的湖面,还真是“天上地下的星星”尽收眼底。她转过头去看楚容浔,眸底是一片欢心。 但话到嘴边的“多谢”二字还是被她收了回去。 时空变换,到底还是不同。在后世,车水马龙,八荒霓虹终究没有这一番涉水而来的绵长流萤之光动人。 满船清梦压星河。 只是这星河,流光溢彩,花灯满街,身处其间,平白的多了一丝虚幻与美好。 玉轻颜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她醒过来就懵了,她什么时候多了个睡屋顶的习惯。 身上还盖着墨黑色的外衣,玉轻颜扭头去看身旁的楚容浔。 “我要进宫。”玉轻颜言简意赅。 “好。”楚容浔坐在她身边,微微低头,拿过外衣,二话不说揽过她下了屋顶。 玉轻颜看了看湖面,依旧还有没有被捡完的花灯飘飘荡荡,只是失去了光彩,也没有了昨晚的景致。在初秋的清晨,到底有一种大梦初醒的萧瑟错觉。 “你去关雎宫陪着贵妃娘娘,能拖多久是多久。”快到长青门的时候,楚容浔语气温和的道。 玉轻颜蹩眉,她本来也是要去关雎宫的。 关雎宫。 玉轻颜进去的时候,玉轻云捧着本书正起劲儿,看见她,直接把书扔了。 “你昨儿去哪儿了?” 玉轻颜汗颜,“出去放花灯,在屋顶上睡了一觉。” “和楚容浔?” “你怎么知道?” 玉轻云横她一眼,“三言两语就能让你鬼迷心窍的我不做第二人选。”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虽然她不讨厌楚容浔,但说喜欢一个人,也太牵强了,但她姐,估计是真的不待见楚容浔。说是不待见,关键时刻还不落井下石。 玉轻颜凑上去,看了看玉轻云依旧纤细平坦的小腹和腰身,实在忍不住好奇,“我能戳一戳吗?” 天地良心,两世为人,自己的至亲怀孕,她真的是第一次见。 玉轻云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 “主子”。川黛走进来,看她们姐妹俩说话,也忍不住带着笑,只是脸上的隐忧也遮不住。 “怎么了?”玉轻云敛了笑意。 “二皇子,被围困。”川黛道。 玉轻颜眸中冷意乍泄,她是在楚容浔走后,来到关雎宫之前收到玉京澈的传书的。 按理说,这么一会儿功夫,根本传不到关雎宫。所以,楚容浔让她能拖一会是一会,应当是有转圜之地。 千防万防,没想到消息是直接传开在后宫的,而不是别有用心的传在玉轻云耳朵里。 川黛只是个宫女。她能知道的,别人也都知道了。 玉轻颜一把拉住玉轻云,“不能去。” 有人知道玉轻云能解这一局,而且能让幕后之人如愿。 楚容浔也知道,所以让她能拖一刻是一刻。也就是说,他早知道,有可能,她根本没办法拖住玉轻云。 玉轻颜抬头看着玉轻云,从未如此强硬过,“不准去。” 也许是玉轻云刚刚怀孕,时间太过凑巧,也许是她想多了,他们一个个什么都知道,却只能由她去猜。她不去猜什么因果,但她知道,一个挖好的陷阱,如果她没有想多,板上钉钉就是挖给玉轻云的。 玉轻云眉目冰冷,但到底对着她,还是温柔了几分,“没办法的,赵云舟已经离京,朝中熟悉边疆的没有几人,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班师回朝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根本就不能回来。” 步步筹谋,就为了一个女人。玉轻云眉目凌冽,这暗桩,还是连根拔起为好。 御阳殿。 赫章跪在大殿之上,“老臣愿请旨边疆救出二皇子。” 皇帝在上方双眸寒冰的盯着他。 居功自傲? 他是在威胁皇权。 “赫将军这旨意,本宫来准。”殿门被拉开,玉轻颜扶着玉轻云一步步迈进大殿。 玉轻云挑眉含笑,“只要二皇子能安然无恙,本宫亲自懿旨接赫大小姐进宫,如何?” 他们在乎楚西煜的命,但赫章不在乎,他敢动手脚困了楚西煜,就敢不让他活着回来。 留他在朝中,就是因为他昔日带兵行军在军中埋下不少暗桩,容不得放虎归山。他和赵云舟不同,用人不疑这一招,对他来说就是空谈。 但怎么也没想到,埋了这么多年的暗桩,这次悄无声息的都用在了楚西煜身上。 第四十章 诡谲风云 始料未及却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皇帝金口玉言答应过楚西煜,他不回来就不可以接赫家大小姐入宫,满朝文武都知道。但他们不知道赫章在背后使阴招,所以她来跟赫章做交易,这样传出去,也不至于说皇帝出尔反尔,就不必上升到国家大事,闹得人心惶惶。反正就是感念赫将军,皇上又不好明说,她身为贵妃,接赫大小姐入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就算要斗,也要兵不血刃,损人利己。只是他就好奇,赫章这么大的代价也要送人进来,到底是为什么,守活寡就那么好? 她也知道事后会有人上折子参她,无非就是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这些年,想这么干的人太多了,但有玉王府,瑜亲王府,丞相府,赵云舟等亲皇党一众真正明白她在做什么的人在前面挡着,谁也拿她没办法。 除了是这楚国的贵妃,她还是玉王府的郡主,这就是她得天独厚之处。既然身在其中,她就不怨这是个金囚笼,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金囚笼利用好了也可以成为她的盘丝洞。 “贵妃娘娘此话当真?”赫章自然也知道玉轻云的话管用,有些不必搬到明面上来的事,比皇上都管用。 玉轻云低垂眸光,“自然。” “那,老臣拜别皇上,贵妃。”赫章弯身行礼,一甩袖子退了出去。 皇帝冷着脸,从玉轻云来了之后再没有说一句话。待赫章前脚迈出殿门,没好气的看着玉轻云,“你明明知道他就是要你开口,你还真的来。” 语气都带着恨铁不成钢。 玉轻云掀了掀眼皮,“我不来,你被逼上梁山亲自下旨?到时候里子面子一起丢?” 皇帝嘴角抽搐,他不就发下牢骚吗?这女人。 他当然知道,现下各国使臣都在京中,二皇子自请边疆已经是各有耳闻,若是这事再传开,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还要低调。 再加上,什么都可以算计,但楚西煜的命不一定能撑得住。这样,他们就占了下风。 棋差一招。 皇帝偏过脸,看向下首眼观鼻,鼻观心的瑜亲王,“瑜王兄,你去随行赫将军,可有问题?” 瑜亲王领旨,“没有。” 皇帝看着瑜亲王离开的背影,半晌收回目光。瑜亲王一走,整个大殿除了玉轻云之外,就只剩下玉轻颜和楚容浔两人。 皇帝直接无视了他俩,走到玉轻云身边,“天沐的婚事算是正式定下来了,今天轩辕国的文书已经到了。” 玉轻云挑眉,“轩辕世子没说什么?” 她可没忘,澈世子几天前还怼天怼地,就为了不和亲。 皇帝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昼王在呢。” 玉轻云点头,优雅的打了个哈欠,“那就交给皇后娘娘啦,我累了。” 皇帝无可奈何的点头,“好。” 只是眸光凝上一抹了然的心疼。有时候,他宁愿她不这么懂事。 身为帝王,他能给的本来就不多,世人都说贵妃娇纵,独得恩宠。但其实她得到的,远没有别人所认为的那样多。 一句“我喜欢,就甘愿”,她便从始至终都没有让他为难过,可偏偏,在这个帝国,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的掣肘,让他没有办法给她一个简单的寻常尘世。 皇帝眸中的冷意深了些许,寒光乍现,只不过再看向玉轻云的时候尽数收敛,“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玉轻颜和楚容浔对视了一眼,站了半天腿都累了,玉轻颜才确定她这便宜的皇帝舅舅是真的只顾着媳妇儿,把他们忘了。 楚容浔唇边略过笑意,“父皇。” 话还没说,皇帝摆摆手,“走吧。” 这便宜舅舅啊。 玉轻颜扭头就向殿外走去,走到殿门外时,还能听到殿内玉轻云的声音,“我说,皇帝舅舅,以前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玉轻颜脚步一顿。对啊,她姐怀孕了呀!这不是才是她进宫的初衷吗?不过,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再说吧。她总觉得,玉轻云这句皇帝舅舅出口,剩下的事情估计就不是她可以控制得了的了。 玉轻颜放轻快了脚步,干脆偏过头去看楚容浔,“连你都没有办法?” 楚容浔让她先去关雎宫,能挡多久是多久,就说明他是有准备的。只不过成与不成而已,若是成了,玉轻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若是没成,玉轻云也是要去的。 只不过,这个赫章这么厉害吗? 楚容浔目光流转间尽是笑意,“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厉害?” 玉轻颜:“...”。 好像还真是。 楚容浔也不再逗她,语气温凉的道:“有时候,鱼死网破,不一定能求仁得仁。” 若是真的真刀实枪,倒也不见得一定救不出来,只是,连他的人都被算计,说楚西煜是只身被逼进诡谲的沼泽山,防不胜防。就说明已经是动用了无数暗桩,赫章的实力不过尔尔,但局是他设的,难免没有后招,若是他们抢先救人,万一狗急跳墙,赫章来个破罐子破摔,还得不偿失。倒不如随了他的愿,起码保障楚西煜性命无虞,至于以后的,谁又说不能见招拆招了。 这宫里,也没有人是傻子。那赫家大小姐最好真的是何方神圣,值得赫章费这么大力气送她进宫。 毕竟,这次之后,这位赫将军的暗桩可以说是几乎全部暴露,一网打尽。瑜亲王要送楚天沐出嫁,还是圣上允诺的公主之仪,就总要有功勋,否则怎么都会有人不满。那这次,由他来做这件事,先不说他是皇上的兄长,就算是为了独女,赫章也讨不得半点好。 帝王之术,权衡为上。 玉轻颜深思熟虑,自然也能想明白,她一直以为,这楚国的皇室与她所知道的都不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贤明大义。那朝堂的诡谲风云也能少一些,却原来,家是家国是国,朝堂终究是朝堂。 容不得清风明月,只容得下是非恩怨,容不得黑白曲直,只容得下唯利是图。 第四十一章 兹有亲至 楚容浔眉眼恬淡,“我送你回去吧。” 玉轻颜点头准备应声,“好”字还没出口,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宫女打断。 “见过四皇子,见过安乐郡主。” 玉轻颜认得她,她的赐字礼上皇后身边的宫女就是她,好像是叫苏叶来着,看她一副急匆匆的模样,玉轻颜也就不拦她了,她不拦,却不代表楚容浔不拦。 “什么事?” 皇后文礼,所管教出来的宫人也都文礼,恪守宫规,有理有度。几乎很少有这样公然在宫中奔走的情况出现。 苏叶躬身,“奴婢失礼,是玉王和王妃回京,不过现下直接回了玉王府,听说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有郡主都在御阳殿,就只在皇后娘娘处待了一下,娘娘听说御阳殿散了,让奴婢过来通禀贵妃娘娘一声。奴婢遇见小郡主还想着,小郡主应当是要回府的,就直接去关雎宫通禀贵妃娘娘。” 玉轻颜暗叹,果然是皇后的人,恪守成规,聪明机警也不是白来的。一番话就清晰明白,也避过了得罪她的可能。 玉轻颜只能摆摆手,“那你快去吧。” 说实话,她有点紧张。从她醒过来,接受事实,到现在习以为常,玉轻云,楚容浔,楼容颖,所有人她都接受的很坦然。然而,玉王和王妃是她的父母,虽然看起来似乎不怎么着调,但确实她心里没底。 好好的闺女,怎么就失忆了?而且还把不准是不是失忆?这些,似乎都是问题? 楚容浔好笑的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温声道:“没事的,玉王叔和姑姑都知道。” 玉轻颜愣愣的回头,“知道什么?” 楚容浔微笑。 喔,懂了。 “为什么你和我爹娘往来...这么...密切?”玉轻颜倒是想忍,实在忍不住了,也不能憋着自己不是? 楚容浔依旧是笑如春风。 玉轻颜决定还是不问这么白痴的问题了。 出了长青门,玉轻颜倒是没想到还能遇上熟人。 “四皇子,你们,这是要出宫?”白倾墨显然也没想到会遇上他们,眉梢微扬,掠过一抹笑意。 楚容浔很自然的将玉轻颜拉到身后,“国师呢?这是要进宫?” 虽然,好像是明知故问。 白倾墨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动作,一时笑意古怪,不咸不淡的道:“四皇子真聪明,可惜了,没奖。” “本国师似乎记得,楚国安乐郡主并无婚约在身,可否...?” “自然不可。”楚容浔语气稀松平常。 白倾墨扬起笑脸,“我还没说什么事。” “万事孝为先。玉王叔和姑姑难得回京,此时肯定想见女儿,安乐郡主必然是管不了你的事的。”说完,看了玉轻颜一眼,玉轻颜立即配合着点点头。 白倾墨嘴角抽搐,这人,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实在是高,玉王和王妃见女儿和玉轻颜的婚嫁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偷梁换柱的想溜吗? “那倒是。”白倾墨笑意浓郁,“那本国师下次再去玉王府拜访,往来有礼,安乐郡主有时间也可以来圣国玩儿。” 玉轻颜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一眼楚容浔,再看一眼白倾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说话,非得带着她。 欺负她,觉得她听不懂是吧? “父王和母妃应该等急了吧。”玉轻颜突然出声,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接的,太蠢了。 白倾墨也没打算多说,正好告了辞便走进宫门,玉轻颜也拉着沉默下来的楚容浔上车。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宫门前,白倾墨才从宫门处转回身,没好气的骂道:“胳膊肘往外拐的混丫头。” 说完,又转身朝宫里走去。算了,正事要紧。 车轱辘悠悠压过地面,停在玉王府的门口。 “你确定不进去坐坐吗?”玉轻颜坐在马车上,没有丝毫要下车的打算。 楚容浔轻轻摇头,态度很是坚决。 他越拒绝,玉轻颜就越觉得不能轻易下车了。 “我...娘,很久没见你了。”玉轻颜总感觉这话有点烫嘴。 “姑姑不想我。”楚容浔笑意微漾,眸间染着无奈。 “想。” “不想。” “想。” 楚容浔无奈,“那就想吧。” 玉轻颜点头,看他还是没有动作,一头雾水,“所以呢。” “所以我允许姑姑想我。” “……” 玉轻颜眯起眼睛,楚容浔立即正色,“走吧。” “京墨,你先回去吧。”下了车,楚容浔对着车前的京墨淡淡的道。 京墨叹息着看了一眼楚容浔,驾着车就离开了。 玉轻颜:“……” “走吧。”楚容浔率先向府内走去,颇有些身先士卒的感觉。玉轻颜站在原地有些踌躇,有那么可怕吗? 楚容浔回过头等她,“快点儿啊。” 玉轻颜瞅了他一眼,抬脚跟上,她还就不信了,那是她爹娘,有什么好怕的。 “小郡主,王爷和王妃在前厅等您。”前脚刚刚踏进府门,就有丫鬟走到她跟前儿,看见楚容浔,又补了一句,“嗯,还有四皇子。” 玉轻颜扶额,“知道了。” 玉王府前厅,玉书阁。 “不用弄了吧,小浔应该不会来的。” “万一来了呢?” “那,也不用放这么多吧。” “他跟别人不一样。” “那等他来了,我们再毒死他好不好。” 刚刚走近门前,就听到两道声音的交谈,玉轻颜听得眼角抽搐,瞬间感觉她真的愧对楚容浔。 扭头去看时,后者给了她一个哭笑不得的眼神,顺手掀开珠帘走进去,“姑姑。”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玉轻颜随后在他身后冒出半个头,一愣,屋里人还不少。 楚衡扬眉,“还真来了?来,过来尝尝姑姑给你调的茶。”然后看了看他身后的玉轻颜,“你缩着干什么,不进来?” 玉轻颜一看炮火没有波及到她,立即走了进去,把想要对着她行礼的玉清姚果断的拦住。 她走到楚衡和玉王玉止甯跟前,决定忽视自己不安的良心,跟着所有人一同看向楚容浔。 玉止甯笑着将桌上的一杯茶递给她,宽慰她,“姑娘,放宽心,没事的。” 玉轻颜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杯茶,微微犯难,这看着和楚容浔手里的也没差别啊。 “放心,你的没毒。”玉止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玉轻颜只好看向楚容浔。 第四十二章侧妃而已 楚容浔本来是无奈的苦笑,从楚衡手里接过茶杯,突然笑意漫开,“姑姑向来偏疼我,若是姑姑能答应容浔所求,就算是毒茶,容浔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楚衡伸手就要拿他手里的那杯茶,“那还是不要喝了。” 楚容浔抬手避过,难得软了语气,“姑姑。” 楚衡眼里引上笑意,未说什么,突然玉清姚朝地上跪了下去,“王妃,侄女愿替四皇子喝这杯茶。” 玉轻颜一愣,看了看玉清姚,又看向楚容浔,啧啧,好大一朵桃花。四下瞧了瞧,果真,除了她,没人露出惊异的神色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玉轻颜干脆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玉止甯在旁边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差点就掩盖不住了。 不错,有长进。 “小丫头,别干坐着,有你爱吃的蜜饯。”玉止甯拿了一碟干果蜜饯递到玉轻颜手里,玉轻颜嘴角抽了抽。 楚容浔似乎偏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冷淡的瞥向玉清姚,“大小姐费心了。” 楚衡乐了,她早就知道玉王府这个侄女对楚容浔有心思,今日她才刚刚回府,她就赶过来行礼。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就肯定楚容浔会来? “王爷,王妃,老夫人来了。”还没开口,门外有丫鬟撩起珠帘,低声回禀道。 楚衡眸光转了一圈,看了眼翘着二郎腿吃着蜜饯的父女两,“请进来。” 老夫人温氏进了屋子,含着笑意,微微福身,“王爷和王妃回来,是我过来迟了。” 楚衡避开她的礼,笑容收起,“老夫人客气了。” “四皇子也在。”温氏笑意更深了些许。 在她见礼之初,楚容浔已经淡淡道:“老夫人免礼。” 温氏笑着转过头,拉过玉清姚,看向玉止甯和楚衡,“王爷,王妃,今儿个日子好,正好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既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便不需讲了。”楚衡笑道。 温氏笑意一僵,看向玉止甯,“王爷,这?” 玉止甯从她进来,笑意就未达眼底过,“王妃说的有理,清姚懂事,已经请过安了,老夫人若是无事,就带着清姚回去吧。” 玉清姚咬了咬唇,“清姚告退。” 温氏拉住她,笑意寡淡,“王妃都这样说了,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但事关清姚的大事,我就只好多嘴了。” 楚衡皱着眉,有些不爽,“老夫人说吧,给清姚相中的是哪家的公子,只要不是皇子,玉王府的姑娘也不愁嫁,只要是两情相悦,哪怕是请皇兄赐婚,也未尝不可。” 楚衡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清清凉凉的看着温氏,真当她是软柿子了。 温氏僵硬了一瞬,她一早就知道,这位宫里抱养的公主,是自小养在太后膝下的,可谓是泼天圣宠,自然也不是能由她摆布的。 “可巧,清姚的心上人就是位皇子。”温氏开口。玉清姚眼光自然是不差的,从最初玉清姚说她喜欢楚容浔,温氏就是支持的。这才有了她求到楚衡跟前,先不说既可以满足了玉清姚的心愿,就连温氏自己,那考量也未必就少了。 楚衡笑意不减,“是吗?” “虽说长年在外,但北越前些日子刚刚定下丞相府的二姑娘为皇子妃,西煜不在京中,本宫还是有所耳闻的。”楚衡慢悠悠的道。 “不是...还…”温氏还没来得及开口,楚衡有颇有些自得的自顾自说了下去,“就剩容浔了,和颜颜年岁相近,这次回来,除了因为轻云的生辰,也因着这个事儿应该定下来了。” 温氏脸色霎时间就不好看了,楚衡轻叱,主意不知道想往哪儿打呢? 她的闺女,她的侄儿,她为难不要紧,外人还想要可乘之机,怕是还没睡醒呢吧? 若是她想的不错,这老夫人平日里素来与嫡出一脉冷淡,这回过来,那是奔着楚容浔的正妃去的,还想要她从中说情,给个尊贵的赐婚名头吧。 为什么总有人不识时务呢?楚容浔看着择世难寻,也不外乎是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只但凡有自知之明的,都知道金鳞岂非池中物的意思,一般人谁能掌控的住? “清姚识礼,不求正妃之位。”温氏重新挂上笑容,觉得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了。 楚衡的脸色有些冷,但还算在她的预料之内。 只是楚容浔脸色就没那么温和了,听了这么久,手里的茶都冷的差不多了,他也没在意,端起来轻轻递到唇边,轻呷一口。 最是随意不过的动作,此刻却沾染了一丝丝清冷。 “四皇子。”玉清姚一惊,下意识的出声,随后又闭嘴,紧张的看着楚容浔。 楚容浔倒是没在意她的大呼小叫。 “姑姑说话算话?” 楚衡眼角一跳,知道他问的是玉轻颜和他年岁相仿一事的后续。这臭小子,明明知道她做不了主,就连一点可乘之机都不放过。 “小四啊,我说实话,你手里拿的那个东西,我也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楚衡还是觉得那杯茶问题更大一些,天地良心,她没打算真的给他喝啊。 就算楚容浔抗毒,也架不住成分多,用量大啊。 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毒? 楚容浔动作一顿,看向不靠谱的姑姑,又瞥了一眼旁边看戏的玉轻颜和玉止甯,见玉轻颜停了动作看着他,笑了笑,对楚衡道:“那姑姑补偿我吧。” 楚衡点头,“我同意了。” 这次换楚容浔愣了愣,看了看手中的茶,他到底吃的什么?总不至于真的是剧毒吧,能让他姑姑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都怀疑他可能命不久矣了。 这些事情都压后,楚容浔看向老夫人温氏和玉清姚,挑眉含笑,明明是人间难得的好颜色,玉清姚却忍不住轻轻颤抖,她比谁都绝望。 “承蒙厚爱,容浔难从。” 温氏蹩眉,她本以为楚容浔同意了,楚衡就算说什么都晚了,却没想到楚容浔都不同意,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 “清姚也是玉王府的姑娘,比不上王妃嫡出的郡主尊贵,但入四皇子府为侧妃,那身份也是够得上的。”温氏也知道,楚容浔自幼离宫,与其他皇子不同,却怎么也想不通给他娶个侧妃罢了,还怎么都成不了。 第四十三章 厨艺首秀 “与此无关”。楚容浔后退一步,“无论我是谁,无论我身在何方,从始至终,我也只有一个命定之人。” 他的话,自然不是说给温氏听的。 温氏还想说什么,玉清姚已经向前一步,微微弯身行了个礼,“本就是清姚强求,祖母求情我没有阻止也是存有私心,既如此,清姚愿四皇子能得偿所愿,清姚自知配不上做四皇子的妻子,但也不愿做侧妃。将来,必然会有我能配得上,也能配得上我的人出现,也许,就是四皇子所说的一样,命定之人。” 说完,她也不再看楚容浔,向着温氏屈膝行礼,“祖母为我费心了。清姚告退。” 不是真的放下了,也不是真的毫无芥蒂,她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她总觉得,这样做,应当是对得起自己的。她说出过自己的喜欢,最后强求不来,就也没什么必要了。她不愿意变成母亲那样郁郁寡欢与姨娘争风吃醋,她更羡慕的是举案齐眉,白首共齐。 她从小最羡慕的不是玉轻云和玉轻颜尊贵无匹的出身,也不是她们得天独厚的恩宠,而是她们有一个很和睦的家。王爷虽是她的叔叔,却只有王妃一个妻子,两个女儿,一直都是欢声笑语,才更像是一家人的样子。而自己的父母,却是母亲以泪洗面,父亲花天酒地,身为长女,她不能说什么,但因为她羡慕玉轻云和玉轻颜那样姐妹的感情,所以,她对庶出的姐妹也都尚好,尽力做好一个良善得体的名门小姐,她觉得,总有一天她是会得到回报的。虽然现在她并不是有多如意,但也没有把自己搞得多么狼狈,这样,就不坏。 幼年时,玉轻颜和玉轻云都是和皇子公主一样在宫中由太傅授课的,王妃因为他们几个庶出的孩子不能去,还给他们都请了教书先生,先生知识广博,还很有意思,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自风情万种,与世无争。 她私下里偷偷问过先生,先生说:意思就是在不影响到别人的情况下,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就是你自己最本真的模样,这就是,我自风情万种,与世无争。 她一直记了好些年,如今方解其中之意。 眼看着玉清姚的身影消失在玉书阁,楚衡揉了揉额头,玉王府所有姑娘里,玉清姚最明理知理的,只要不钻牛角尖,就没人能奈何。很多时候,她都知道,有老夫人从中作梗,幸好,还不至于走上歪路。 温氏有火也没处发,只能悻悻离开。 楚衡余光扫向楚容浔,见他没什么异样,使了个眼色给旁边坐着看戏的父女俩,果然只有玉止甯接收到了她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容浔,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玉止甯很官方的问,这种事,这两年,已经屡见不鲜了。 楚容浔唇角勾了勾,“好像有点晕,就近歇息一会儿就好,玉王叔,最近的院子是哪儿?” 楚衡捂脸,完了。 果不其然,玉止甯毫不设防,“西边就是上林苑。” “嗯。” 整个玉王府采光布置取景最好的院子,既不是玉止甯和楚衡住的明唐书阁,也不是老夫人温氏安良阁,而是位于府内东西两侧的两套院子——长赋苑和上林苑。分别是玉轻云和玉轻颜的院子,这么多年来,就算玉轻云入宫,那院子也没有动过分毫,一直是派人日日打扫的。地段也都是最好的,无论是离主院还是前厅,祠堂,长赋苑和上林苑都是当仁不让,距离最近的。 话一出口,玉止甯就后悔了。 “姑姑,玉王叔,我们先走了。”楚容浔端的有礼,上前握住玉轻颜的手腕,头也不回的走出玉书阁。 楚衡自知理亏,干脆不拦了,反正她也没成功过。 玉止甯“啧”了一声,锦袍玉带,颇有些眉欢眼笑的意味,“这兔崽子是一点理都不讲了。” 不讲理有不讲理的好处,最起码从来不吃亏。说实话,他还挺希望楚容浔能栽在自家闺女手里的。 上林苑。 玉轻颜站在屋子里,轻咳一声,“要喝茶吗?” “你是觉得我对茶的阴影还不够深吗?” 想了想那杯茶,玉轻颜换了个问法,“那需要解毒?” 楚容浔感觉真的是可能有毒,脑壳都有点痛了。 看着楚容浔毫不客气,毫不扭捏的走向她的床,动作利落的掀开被子躺进去,就跟做了百八十回似的,玉轻颜压了压唇角,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起,喝酒是不是会加剧毒发来着,她地窖里还有什么好酒?听雨她们都被她派出去训练了,没人帮她搬酒了… 天马行空的考虑了不少,等玉轻颜回神,楚容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眸中光华璀璨,她唇角抽了抽,她是不是有点恶毒了… 问题是现在他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她也把控不好是个什么情况?毒,太毒了,她刚刚趁机把脉,什么都没把出来。 现在拿他当病人,她都觉得诡异,想了想,玉轻颜决定保险起见,轻声细语的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饭吃,万一这毒有个什么后遗症的,吃饱了好有力气抵抗。” 楚容浔抬眸看她,薄唇翘起,“咖啡。” 玉轻颜:“…”。 这是多深的执念? 这是逼她动手? “等着。”话落,她转身走了出去,觉得自从被楚容浔黏着,她的生活就奇奇怪怪,连她自己都变得奇奇怪怪。 上林苑是有厨房的,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看见里面还有不少拓好的模具,玉轻颜想了想,按古法算的话,这个世界的秋元节过后没几天也就是后世的中秋节了,干脆做了些简单的小月饼,用模具套出来,也是可爱的不行。她乐在其中,觉得没浪费多少时间,但出了小厨房的时候,天色还是沉了下去。 迈进主屋的时候,楚容浔还维持着她走时候的姿势,倚靠在床上,脑袋微微歪着,睡着了。 褪去清冷瑰丽,清润雅致的面孔,睡着的时候,楚容浔其实更像一个单纯无害的孩童,长睫卷而翘,微微投下的剪影落在眼睑,安静纯然的像一幅画卷。 第四十四章 凤凰于飞 玉轻颜发觉有点暗,点了个灯。纠结了下,要不要叫醒他。突然走近才发现不对劲,楚容浔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细汗,脸色也不再是莹白如玉,而是沾染了绯红。 真中毒了? 玉轻颜这下不再犹豫,上前推了推楚容浔的身子,没反应? “楚容浔?”玉轻颜试探着唤道。 她纠结着眉头将手指探到鼻息之下,有呼吸啊!把了把脉,还是什么都把不出来。 她学艺不精? 不管怎么回事也要人清醒着再说啊。 玉轻颜眸光凝上一抹坚韧,突然伸手,用了十分的劲道,一巴掌拍到了楚容浔心口上,果然,没反应。 再来一掌,脑门上,没反应。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辣手摧花对着这张举世无双的脸下手时,楚容浔幽幽的道:“还打吗?不打我就醒了。”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醒了你干嘛不睁眼?” 楚容浔睫毛轻颤,睁开眼睛,一双眸子光华莹亮,“我想看看你能打到什么时候?就你第一掌的力道,只要我还在人世,哪儿有醒不过来的道理?” “那你继续装啊,醒过来干什么?”玉轻颜挑眉。 楚容浔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喘息未定,闻言忍不住咳嗽两声,“我还不醒,明天还有办法出去见人吗?” 语气含着笑意,但眉眼间尽是疲倦,玉轻颜注意到,他额头上的冷汗似乎更多了。 “你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吗?”玉轻颜问道,她本来以为她娘好歹不会真的下手,现在看来,似乎需要去要解药了? “不知。”楚容浔声音低哑了许多,顿了顿又道:“姑姑也没有解药。” 玉轻颜蹩眉,“那怎么办?” 楚容浔眼角漫上笑意,他不知道是什么毒,却大约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微微苦笑,可这未免也太考验他了吧。 半晌等不到回答,玉轻颜推了推他,“你怎么样?” 楚容浔都想直接在床上撞死,沉声道:“别动,我睡一会儿。” “睡什么睡?到底中没中毒?”玉轻颜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现在这样子,八成不是发烧就是春药。 发烧还好说,万一是春药,她好早跑啊。 冷不丁一只清凉的手敷上额头,楚容浔猛的睁开眼睛,双手几乎不受控制的揽住玉轻颜的腰身往下一带,玉轻颜虽说不设防,但一直都提着一颗心,反应极快的用双手撑在床上,才避免了一个活生生的投怀送抱。 “干什么?放手。”玉轻颜眯了眯眼睛,瞪着他。 楚容浔敛了敛眸子,“你唱歌来听听吧。” 就算是说话的间隔,手都没有松开。玉轻颜抿了抿唇,格外的不想妥协,但这个姿势也太奇怪了,她只能开口:“你放开,我起来给你唱。” 本来没什么希望,但楚容浔还真就听话的撒手了。 玉轻颜转身,连一步都没迈出去,手腕已经被锁住了,“去哪儿?” “给你做了吃的,我去拿。”玉轻颜真心觉得她在哄孩子。 “你做的?”楚容浔声音带了一丝沉重的喘息。 玉轻颜点了点头,没收到回音,才看到楚容浔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我做的,你放开我去拿给你好不好?” “嗯”。楚容浔低低的应了声,随即松开了手。 玉轻颜走到桌子旁边拿了小月饼,看了看床上的楚容浔,没有犹豫的走到衣柜前,伸手在右侧的衣格处敲了敲,拉开一个不大的暗格,随手取出里面的小瓶子。 里面只有一颗莹白如玉的药丸,在她指尖流转了一圈,就递到了楚容浔的唇边。 楚容浔微微偏过头,下一瞬抬起头来看她,“做的什么?总不会是药吧?” “吃了它。” 楚容浔不答,眼尾泛红,“你答应唱歌给我的,不能食言。” 这一颗药,兜兜转转,还是递到了他的唇边。 玉轻颜蹩眉看着药丸,玉京澈告诉她,只要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拿出药吃了。 这药,还被说的很玄乎,天底下只有一颗,只要不是已死之人,身中剧毒也好,命留一息也罢,都能活。而且能医治所有病痛毒素,就算身种多重剧毒,也一样可以根除,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名字,叫“玉玲珑”。 “不值。”楚容浔闭了闭眼,似乎不想说话。 “楚容浔,还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命更值得的?你今晚要是死在这儿,我刨个坑就埋了你,墓上就写第一个被蠢死的人。”玉轻颜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见他睫毛轻颤着不开口,以为他还轴着。 “我给你唱歌你就吃吗?”玉轻颜没好气的说完,没听到好,也没听到不好,直接性手捏来。 君来有声君去无语 翻云覆雨里 虽两情相惜两心相仪 得来复失去 镌刻好每道眉间心上 画间透过思量 沾染了墨色淌 千家文尽泛黄 夜静谧窗纱微微亮 拂袖起舞于梦中妩媚 相思蔓上心扉 她特意唱了首慢的,她比较拿手的歌,边唱边看着楚容浔,唱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满意了?嗯?” 随着话音,再次将指尖的药丸递到楚容浔唇边,不料,楚容浔头一抬,眉毛几乎打结,“为什么要唱这个?” 玉轻颜唇角抽了抽,“你吃不吃?” 还能撑这么久,早知道一个人给他扔这儿也没什么事。 楚容浔拿过她指尖的药,下一瞬,揽着她的腰,翻了个身,感觉毫不费力的将她压在了身下。玉轻颜真的是防不胜防,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上方的人已经俯身下来,含住她的唇瓣。 不过片刻,楚容浔便气息不稳的离开,将药丸重新装进刚刚从玉轻颜袖中摸出来的玉瓶里。 玉轻颜一把推开他,语气阴森,“我看你好得很。” 眼睁睁看着玉轻颜摔门离开,楚容浔看了看手中的玉瓶,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赶在失控前弄走了人,虽然方法可能有点不可取,但总比一发不可收拾强。 他每次总要靠一些毒来抑制体内的至毒,姑姑研制的药,总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至多过程难熬而已。这次居然是春药,天下奇毒,他过的多了,春药也不是没吃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能抵抗住,今日,险些就破功了。 第四十五章 嫁娶有愿 玉轻颜站在门外,听着门内一阵接着一阵的喘息声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楚容浔骄傲,她知道。 从怀里掏出手帕铺在地上,她干脆就地坐了下来。反正她的房间也被占了,总不至于连个门都摸不到吧。 翌日,玉轻颜进去看的时候,楚容浔已经衣带整齐的坐在桌前,吃着她昨晚做的小月饼。听见门口的响动,微微抬头,笑容和煦而温润,“不是做咖啡吗?” 玉轻颜轻叱一声,“有的吃就不错了。”咖啡现在还是果子呢,短时间她上哪儿去给他变出来。 看着楚容浔一脸坦然,玉轻颜也想着得过且过得了,她并不想提昨天晚上被占便宜的事情。 楚容浔浅浅颔首,“说的也是。” “你好了?”玉轻颜看了看他。 楚容浔听不出情绪的应了一声。 玉轻颜也不在多问,看着楚容浔吃的慢条斯理的,手下的动作却一下没停。揉了揉眼睛,她也溜过去,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楚容浔看着她吃的欢,眉目间多了暖意,玉轻颜随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搏,与昨日一样,无大碍。 无论是好是坏,楚容浔的脉搏,丝毫看不出来。 她却没注意到,楚容浔蓦然看向她的眼神。 冰冰凉凉到有些冷意的触感,刚搭上他的手腕,楚容浔就怔了一下。微微沉了沉眸子,“你昨晚睡得哪儿?” 玉轻颜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收留你,本姑娘至于出去找地儿睡吗?” “你睡外面了?”楚容浔挑眉,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怎么可能?本姑娘看起来很傻吗?”玉轻颜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否认,总之她话已经出口,也没打算再收回来就是了。 楚容浔不再说话,继续捏起小月饼递到唇边,微微低敛的眸中看不清神色。 “我一会儿要进宫。”玉轻颜斟酌了下语气,看向楚容浔。她要进宫去看看玉轻云,但楚容浔待在她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 楚容浔没应声,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她,语调也是稀松平常的随意,语气却任凭的多了一抹认真,“嫁给我。” 眸光清亮而专注,玉轻颜想笑都笑不出来。 “为什么?”愣了愣,玉轻颜抬眼看他,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 “无他,我想娶你”。楚容浔认真的看着她,其实非要找原因,他也可以说出来很多。比如,白倾墨昨日进宫,是替倾华郡主云清歌和弈国太子请婚一事告知给皇帝;再比如楚天沐婚期已定,再扯远点儿,菁华盛会拉开帷幕,各国使臣已进京,但各地名门望族还在路上。她这个挂名的皇家郡主,在楚天沐婚事定下来以后,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是最扎眼的一个。他知道,这些如果都讲出来,玉轻颜会答应,她爱她的姐姐,只这一条,她就不会让很多人为难。 玉轻颜心性难懂,男欢女爱,她很少去考虑,她更在意的,是她视若珍宝的亲人。 但是,他什么都不想考虑,抛开这一切,他只是想娶这个女人而已,一直想了好多年,人世一相逢,他也鲜少有不算计的时候。唯独这一次,他想寻心而走,只因为心中惦念,便许下这风月情关。 玉轻颜抿了抿唇,她想过楚容浔会说很多理由,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一条,什么都没有,只因为想,便去做。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从楚容浔话音落下之后,他就轻轻浅浅的抬着眸子看着玉轻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直到他听到一句,“好啊。” 如惊雷炸响在耳边,尘埃里一片喧嚣。 那一瞬间,玉轻颜觉得她仿佛有很多事需要考虑,但她好像又什么都没想,一句“好啊”就脱口而出。她所做之事,依存本心,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就像这一刻,她笑意万转,觉得她应该可以换一种方式,换一种身份去活着,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最后又好像什么都问不出来。 前程如何,她想自己再去看看,她不讨厌楚容浔,但也谈不上爱。但是她并不排斥嫁给他,她很清楚,如果此时此刻,换了另一个人来问她这句话,她一定会拒绝。 但因为是楚容浔,她没有。 所以,姑且认为,她头脑发热,她理智不清,她心血来潮,都只是认为,她想。 她也想嫁给这个人,去看一看清风明月。从今往后,她不是玉王府的安乐郡主,而是冠有名姓的楚国四皇子妃。 楚容浔微微笑起来,清风朗月,却平白无故的撩人心怀。 楚容浔和玉轻颜比肩走出上林苑的时候,直直的便撞上了玉清姚和她庶出的三妹妹玉涟潼。 玉涟潼她是见过的,十多岁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样子,变化不小,不过短短月余的时间,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见过四皇子,见过小郡主。”玉清姚拉着玉涟潼见礼,眉目平和。 “四皇子怎么会在上林苑?”玉涟潼眉目间是天真无邪的神色,一脸懵懵懂懂的看着楚容浔和玉轻颜。 楚容浔携着玉轻颜目不斜视的走过,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楚容浔其人,眉眼瞧着浅淡偏冷,但唇角的弧度又略微含着笑意,更多时候看起来其实是温润居多。但同时,他也没看起来那么好说话,他不想理的人,他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说。只是因为他寻常也很少遇到无关紧要而他又不愿意交流的人,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看出来他这个本质。 玉轻颜也没有说什么?玉涟潼虽然小,但出身高门名族,不会是个蠢的。那些勾心斗角,她不用不代表她不知道。 看着楚容浔和玉轻颜离开,玉清姚才沉了脸色,“涟潼,你可知错?” 玉涟潼握了握拳,眼里带上委屈,“长姐。” 玉清姚微微缓和脸色,“你不小了,不会不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 “长姐,我没有。”玉涟潼抬起小脸,瞪着玉清姚。 玉清姚看了她许久,才淡淡的道:“你喜欢四皇子?” 语气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询问。 玉涟潼迅速低下头,嘴唇诺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玉清姚眉目一闪,“涟潼,你还小,你要知道,四皇子不适合你。” 玉涟潼蓦然抬起头,“长姐,我和你不一样,你做不到,我不一定做不到。” 玉清姚一愣,她实在没想到,她这个妹妹还有这样的骨气。 第四十六章 为泫王妃 “涟潼……”玉清姚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长姐若是不愿意和我同流合污,离开便是,涟潼不敢强求。” 玉清姚也罕见的动了怒,才一个十三岁左右的闺阁姑娘,怎么就养成了这么偏执刁蛮的性子。 “冥顽不灵。”玉清姚厉声道:“就罚你在祠堂跪一个时辰,什么时候认清楚你的问题,自己起来。” 她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玉涟潼,她也冥顽不灵过,但她不能允许玉涟潼走上歪路。曾经母亲看着她对庶弟庶妹关照,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你是嫡女,心底良善不要紧,但也不能太过纵容,允许别人越过你去为所欲为。 看着玉清姚离开的背影,玉涟潼咬着唇,神色倔强。 而楚容浔和玉轻颜入宫却是一路畅通无阻。 韫阳殿。 韫阳殿是皇帝的御书房,楚容浔进宫,谁也没问,就直奔韫阳殿。玉轻颜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被蒙了的感觉越来越甚,她怎么感觉,一切就跟提前就想好的一样。 “父皇。”楚容浔进了殿,就只是长身玉立的站在殿中央,淡淡的出声之后再无音讯。 皇帝似是抽了抽唇角,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来的挺快啊。” “父皇诸事繁忙,东西在这里寄存久了会麻烦父皇。”楚容浔微微一笑。 皇帝不看他,看向玉轻颜,“姑娘,你知道他在我这里放了什么吗?” 玉轻颜诚恳的摇头,“不知道。” 皇帝轻叱一声,“你姐身上那聪明劲儿你怎么就没学到一点呢?” 玉轻颜笑眯眯的道:“傻人有傻福嘛。” 皇帝嘴角抽搐的看着她,起身在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条长长的盒子抛到楚容浔手里,“拿着赶紧走。” 楚容浔唇角勾起,“多谢父皇。” 皇帝摆摆手,重新提笔在纸上写下什么,直到他们离开,才直起身,沉声道:“来人。” 立即有随身的长吏走进来,皇帝道:“拟旨,擢立四皇子楚容浔为亲王,封号,泫。另御赐玉王府安乐郡主玉轻颜为泫王正妃,择日循礼,咸使中外,布告闻之。” “是。” “你要去哪儿?”出了殿门,楚容浔偏头笑问。 玉轻颜斜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想振夫纲了?” 话一说完,她自己先愣了。楚容浔低低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玉轻颜一甩袖子,恼了,“不许笑。” “需要我陪你去吗?”楚容浔敛住笑意,问她。 “不用。”玉轻颜回了一句,甩着袖子朝关雎宫的方向走,结果袖子被拽住,她一愣回头,楚容浔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许吵。” 玉轻颜蹩眉,还想问什么,楚容浔收回手,“去吧。” 莫名其妙。 玉轻颜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看,这不会是毒还没解吧。 想起今天早上,她要给楚容浔检查,楚容浔干脆利落的拒绝她,非说自己没事,玉轻颜眸光闪了闪。 看了看头顶上太阳还不算烈,玉轻颜折中走了一条绕路的道,绕着绕着就绕到了茜草园。 虽然在她看来,这茜草园也就是御花园。 “见过安乐郡主。”她才刚刚踏进茜草园,前方迎面撞上了一个姑娘,对着她微微颔首行礼。 玉轻颜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衣裙华丽却不逼人,就连气势也没有多么盛气凌人,温淡有礼却和玉清姚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玉清姚是恭谨有理,这个女子却只是有礼,刻在骨子里的温顺而已。 两鬓带花,眼神平和,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模样,但眼神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定。玉轻颜猛然间思索过来,皇后。 皇后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她不是宫妇打扮,还是头发半挽,少女闺阁装束。 女子似是看出她的打量,微微露出笑容,“我从未进宫,郡主不识得也是人之常情,赫允儿见过安乐郡主。” 赫?玉轻颜眯了眯眼睛,她也不做第二人选。 “赫小姐今日进宫是?” 赫允儿好笑道:“郡主对谁都这么直接的吗?” 玉轻颜唇角翘起,“本郡主一向如此,赫小姐勿见怪。” “家父已至千禧祠,不日便可抵达浮玉山。瑜亲王也已传回来消息,故太后今日懿旨宣我进宫,说是挑选封号。”赫允儿简单的解释清楚原因,便不再说话。 玉轻颜心下一动,浮玉山,正是楚西煜被困之地。 挑选封号?玉轻颜看着赫允儿无悲无喜的脸。恐怕她自己也知道,太后叫她进宫,不会是挑选封号。 玉轻颜笑意漫开,“赫小姐,是个美人儿。” 赫允儿微微一愣,眯起双眼,“多谢郡主。也恭喜郡主,觅得良人。” 玉轻颜与她错身而过,走到关雎宫,心底的不安都没有散去。 她只是突然明白过来,楚容浔跟她说,不要吵,是不要跟赫允儿吵起来。 只是,赫允儿,也不是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官家千金啊。 关雎宫。 玉轻颜到的时候,川黛迎上来,笑容可掬,“主子在琼华一清。” 玉轻颜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进琼华一清,就看见玉轻云像一只猫儿一样的窝在新打造的秋千架上,盖着披风,而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正站在她身后给她推着秋千。 玉轻颜回过头去看川黛,川黛笑着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 玉轻颜翻了个白眼,亏她天天惦记着跑来关雎宫,结果根本用不着她好吗?这皇帝也是够快的,她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儿,刚刚还在韫阳殿的人就到了关雎宫。 如来时一般轻手轻脚走出去的时候,玉轻颜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一红衣,一紫衣,映衬着满园蓝紫色的蒲公英,宛若山花欲燃,有一种热烈喧嚣之下恬静安然的美。 “小郡主不待了吗?”川黛替她泡好茶,看她没有留下来的意思,直起身来问道。 玉轻颜摇头,“不了,我先走了。”她还要去看看她的下一个聚宝盆呢。 出了宫之后,玉轻颜直奔行宫找楼容颖。 楼容颖极不待见她,“泫王妃,啧啧啧。” 玉轻颜好笑的抱着她的胳膊,“没有没有,这不是第一个就赶来跟你汇报了嘛。” “那你腿也太短了吧。” 玉轻颜咬牙切齿,一巴掌扣在她脑门上,“我还没说呢,那天晚上你不是一个人溜了吗?怎么就跟弈国二皇子勾搭在一块了?” 第四十七章改旧换新 楼容颖疼的龇牙咧嘴,一把拽下来她的爪子,“什么叫勾搭,你会不会用词?” “那也就是真的...”玉轻颜拿眼睛瞄她。 楼容颖瞅了她一眼,“你找我来说这个的?” “自然不是。”玉轻颜正了神色,“拿笔给我。” 半个时辰之后,楼容颖目瞪口呆的看着玉轻颜一气呵成的绘完了五幅图,都是衣裙。款式不一,设计精巧,而且,所有的样子,都是前所未见,独一无二的。 很显然,玉轻颜还在继续,第六幅也很快起了个大样。 第六幅之后,玉轻颜才搁下笔,这几个是她这两天想出来的,只是没有时间画出来而已。前面她已经让玉京澈拿了二十几幅,赶制出来。仙衣坊里的绣娘是全京城最好的,没道理不用。 本来仙衣坊的生意就好,但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仙衣坊是太后的铺子,而且绣工也不错。帝京城里所有的达官显贵,诰命夫人,千金小姐,都愿意给太后面子,每年来仙衣坊买一些衣服。但不是唯一,也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 现在仙衣坊到了她手上,她有办法,就要做出来,改旧换新,她所绘出来的款式,既有古典的雅致,又有新奇的设计,她发现,这个时代所有的衣裙,剪裁倒是有别致的,但样式都中规中矩,单一,她稍作修改,就能增色不少。 没有一个女人能挡得住诱惑,而且她挂在仙衣坊的衣服,都是只有一件的,独一无二,这才是最重要的。 千篇一律的手法没错,但兵不厌诈嘛,只要合法经营,她的钱就是取之有道,那她就是君子。 谁都缺钱,国库也缺钱。 “走,去仙衣坊。”玉轻颜抄起桌上的图纸,招呼着楼容颖就走。 出了房门,看见楼唐尧刚好走进院子,玉轻颜笑着打了个招呼,“楼四皇子好。” 楼唐尧浅浅颔首,“要出去?” 楼容颖越过玉轻颜,“对,有事吗?” 楼唐尧无奈的笑,“明晚宫中有桃花宴,请帖在我这里,你要去吗?” “不去,你带着心柔去吧。”楼容颖挥了挥手,她现在最感兴趣的还是仙衣坊。 “颖儿…”楼唐尧蹩眉,还想说什么来着,被楼容颖打断,“啧,楼唐尧,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楼唐尧:“……”。 仙衣坊。 玉轻颜和楼容颖一进门,就看到几乎算是拥挤的人流。掌柜的眼尖,看见她们,连忙挤过来,“主子。” 玉轻颜点点头,将手里的六幅画递给他,“京澈呢?” “澈姑娘在楼上。” 玉轻颜点点头,看着店内人满为患,只见掌柜的苦着张脸,“主子,你前些日子让澈姑娘送来的二十六张图纸,到现在已经被预定出去不少了。现在根本供应不过来这么多人。” 玉轻颜笑了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还剩多少?” “九套。”掌柜的皱眉。 “这里的事情后面就都交给京澈。” 掌柜的脸色一僵,玉轻颜笑道:“我另外有事情交给你去做,你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儿不是?” 这人是她从天都殿调出来的,教的再多也不如亲身实践为好。 “是。” 趁着人多,玉轻颜和楼容颖摸上了二楼,楼上,玉京澈本来正在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桌上纸都摞起来一叠。 看见她们俩进来,起身泡了茶,蹩眉道:“主子,仙衣坊就一直保持这样供不应求的状态吗?” 玉轻颜道:“自然不是。” “也就是这两天新鲜,等过两天,所有的店里都模仿着出了一样的款式,咱们也就没什么优势了。”玉轻颜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淡淡的道。 “那怎么做?”玉京澈听她的话,也知道她有应对自如的措施。 “我吩咐你做的东西怎么样了?”玉轻颜不答反问。 玉京澈指了指旁边,楼容颖拿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不错。” 整整齐齐摆着的十二个粉白色小罐子,镌刻着十二生肖的样子,里面装的都是玉轻颜和楼容颖研究出来的唇纸的色号。 按后世的话来说,是口红。 到哪里都一样,仙衣坊做的大多是少女和夫人的生意,抓住喜好,对症下药,怎么都错不了。她有比别人得天独厚的优势,脑子里多了比别人优先几千年的东西,自然不能浪费。 钱不一定有用,但没有钱却是寸步难行。 前世她明明是千金小姐,但学的东西却没有一个是名媛千金该学的。 仙衣坊本来就有预订款这一说,玉轻颜也没打算改,只不过是将时间卡住了而已。 “以后每个月推出一款主打款,剩下的就按照图纸随机上,只不过将以前的衣料都换掉,换成轻薄的香雾纱。主打款的图纸我每个月会给你一张下个月的,因为随时更新,别家模仿几次耗时耗力得不偿失之后就不会继续了。所以主打款都是价高者得,并且可以得一张仙衣银卡以及唇膏。”玉轻颜指了指桌上的十二生肖,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张银色的闪闪发亮的卡片,在上面挂了一个吊坠。 “这样的卡片做成四个颜色,黑色,金色,银色,粉色。每一个人在仙衣坊买第一件衣服,都可以拿到粉色卡片,要有专门的记账系统,拥有粉色卡片的人每买一套衣服,花了多少银子,就在她的名下记多少分。每一年临近除夕前,持有银色卡片的人都可以领取一份神秘礼物,每一张银色卡片都可以兑换神秘礼物,就算是同一个人也可以,粉色卡片则是谁记的分最高,可以得到一份神秘礼物。”玉轻颜一口气说完,什么销售方法都可以模仿,但她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她有的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却又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她次次都不一样,别人要模仿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钱财,等他们模仿出来,她新的玩意儿早就做出来了,世人都喜新厌旧,而她永远不会过时。 短时间内,仙衣坊注定是无可匹敌的。但世事无常,她也不强求,这些东西在后世都是经营之道,她只是拿来用而已,只是手段。 做自己所做的,永远不要后悔。对她而言,这就是全部的意义了。 第四十八章 美人云端 玉轻颜转头问玉京澈,“听懂了吗?” 玉京澈点头,“懂了,那礼物是什么?” 玉轻颜轻咳一声,“这个我还没想好,想好我再告诉你。” 倒也不是没有想,只是总也敲定不下来。 目光瞥见一旁安安静静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楼容颖,玉轻颜话未出口,掌柜的在外面敲了敲门,“主子。” “讲。” “楼下有位姑娘,看上了那套“余岁”,但要求修改,说是,要见您。” 玉轻颜和玉京澈相视一眼,玉京澈断然道:“我去。” 楼容颖挑眉,“余岁”是你第一套画出来的?” 玉轻颜点头,不一会儿玉京澈上来,语气很不好的道:“主子,她要求见你。” 她要见的,不是仙衣坊背后的人,而是衣服的设计人。 “请到二楼。” 玉轻颜听见声音,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中划过一抹了然。 “请坐。”楼容颖从少女进门那一刻就眼睛胶在人家身上了,还起身去泡了杯茶。 没错,少女。 白衣绣花,梨涡浅笑,明眸善睐。 眼前的少女年龄绝对不超过十七岁,就连一身白衣上也没有多余的累赘,清淡柔和的如温水,美得完全没有攻击性。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天上柔软的云朵,空中吹过和煦的风,眉目微弯,眸中波纹仿若敛尽的星光,温和柔软而美好。 玉轻颜连话都放轻了不少,“这位姑娘,你是要买衣服吗?” 少女奇怪的看着她,“不然呢?”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柔软而温宁的,玉轻颜轻轻咳了一声,“那你对“余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少女微微点头,“这套衣服是叫“余岁”吗?很好听,我只是希望在腰身的地方帮我绣一朵木兰花。” 玉轻颜一愣,“只绣一朵木兰花吗?” 少女拿过笔,在纸上快速的勾勒出一朵木兰花,线条流畅,利落干净,就像她的人一样,她的画都给人一种很明朗的感觉。 “就这个,你没有见过吗?”少女很奇怪的看着她。 玉轻颜目光一瞄就看到的少女现在所穿的衣裙上也绣了一朵木兰花,只不过绣在外衫的胸前而已。 “见过,没问题。”玉轻颜连忙回道。“只不过,就这样的事,你告诉掌柜的也是一样的,为什么要找我?” 这才是玉轻颜想不明白的,她一直以为有什么大的修改呢?结果就绣一朵花? 少女认真的看着她,“因为我想见见你啊。” 语气诚挚,没有半分作假,但她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玉轻颜喜欢一眼能看透的人,她就喜欢面前这个姑娘,她的气质本来就不多见,而且她很坦然自若的干净。不是说她什么都不懂,而是她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种温和明快的柔软。 楼容颖托着腮看着少女,“我叫楼容颖,我很喜欢你。” 玉轻颜差点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楼容颖什么时候这么温柔的说过话啊。 少女的眸里极快的闪过一丝什么,还有些讶异,“你是楼容颖?” 楼容颖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你知道我啊?” “知道,唐桐郡主。那我也顺便见一见你吧。”少女话不多,看见桌上的十二生肖,有点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玉轻颜和楼容颖面面相觑,楼容颖委屈的撇嘴,什么叫顺便见一见她? 玉轻颜则是乐不思蜀,她感觉这姑娘太有意思了,说话有意思,性格也有意思。 楼容颖抢着开口:“可以,你要是喜欢,送你一套都行。” 少女闻言看向她,放下手中打开的唇膏,认真的问她:“真的吗?” 楼容颖一愣,旋即点点头。 “那谢谢你们,我很喜欢。”少女说完便盖上了盒子,直接放到了自己跟前。 楼容颖瞠目结舌,坐着和少女大眼瞪小眼,最后玩着自己的头发,呐呐的说道:“你喜欢就好,我都还没有呢。” “嗯。”少女应了她一声,便没有了后文。 楼容颖没有要回来的打算,少女也没有还回来的打算,两人只能相顾无言,只有玉轻颜坐在一边,憋着笑险些岔气。 “我告诉你了我叫楼容颖,那你叫什么啊?”楼容颖又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女,问的很坦然。 她想的很简单,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应该告诉我,礼尚往来嘛。 玉轻颜觉得今日的楼容颖很幼稚。 但她们两都忘了,这少女考虑问题和别人不一样。 “我不想告诉你,反正以后你肯定会知道的。”少女眸光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澄澈,眉眼间也尽是温和柔软,像一团温暖而不清冷的雪。 玉轻颜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卖关子都卖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她也还是头一回见到。 少女也不管她们俩,“你们两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明天来拿衣服。” 玉轻颜更楞了,她们俩本来也没事啊,不是她来找她们的吗?不过一想,好像的确是她们俩老有问题缠着人家。 玉轻颜和楼容颖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之后转回来,玉轻颜看着楼容颖,“你为什么这么殷勤?” 楼容颖奇怪,“有吗?”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吧,我母妃一直希望我能乖巧一点,我自己也很羡慕这样子的吧。”从她进来那一刻,楼容颖就觉得,她理想中她自己就应该长成这样子的,温温软软的一只,由不得她不由自主就凑上去了。 玉轻颜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就这样?” 楼容颖理所当然的点头,不然呢? 玉轻颜忍不住笑,其实楼容颖和刚刚的少女,身上也不是没有共通之处的。 一样的明朗,纯粹。 玉轻颜拉着她坐下来,“你很好。” 真的很好。 鲜衣怒马,她活成了多少人想要的模样,明烈喧嚣,恣意随性。五国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甚至嫉妒她。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理想的样子,最后能不能成为最想要的那个样子不要紧,只要心怀善意,心仪即为良。 第四十九章 桃花宴时 玉轻颜说的认真,不料楼容颖没当回事儿,“本郡主知道,我生的貌美如花,这个我早就知晓了,你不用夸我。” 玉轻颜嘴角抽搐,顿时什么情怀都没了。 这女人…… “你回行宫吗?我要回府了。”玉轻颜侧头问道。 “不回。”楼容颖轻叱,“我还没好好逛过街呢,你陪我。” “我累。” “那就不逛了,我跟你回玉王府。”楼容颖也不坚持。 这下换玉轻颜惊了,“真不逛了?” 楼容颖到帝京也没几天,虽说没干什么当街纵马的壮举,还算安分。但当街一鞭子抽了左仆射大人家的纨绔子弟,还一脚把御史大夫家的嫡公子踹进了湖里,嘱咐人家好好做人。这几件事,玉轻颜不上街都一清二楚。 “你抢的那只猫呢?”玉轻颜好奇的问。据说,楼容颖一脚把御史大夫的公子踹进湖里,是因为看上了人家公子养的那只猫。 虽然玉轻颜知道,她是救下了三四个孩子。 御史大夫家的公子横行霸道,强抢稚童为奴为婢,这些也是她经过楼容颖街上揍人之事,又往后查出来的。 楼容颖只是正好撞见,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救那几个被抢的孩子。但她也不是惹事儿的,怎么就还去抢人家的猫了。 楼容颖撇撇嘴,“你们这儿人渣还真不少,强抢孩童也就罢了,连自己养大的宠物都不放过。那个御史大夫家的少爷,我教训他,他又打不过我,倒是他怀里抱了只猫儿,四条腿本就折了三条。他还以为我看不见似的,硬生生的折断了那条腿。” 玉轻颜蹩眉,她喜欢猫,也养过猫,顿时觉得楼容颖只是把那人渣扔湖里真的是便宜他了。 “所以你把他踹湖里了?” “对,不然我怎么带那只猫儿走。”楼容颖也不愿意兜圈子,一脚把人踢到湖里,丢下一句“本郡主看上你的猫了。”便将猫儿和那几个孩子都带走了。 惹得御史大夫连夜进宫告状,却被狠狠地骂了一顿,罚俸禄一年,而楼容颖得了个随意入宫无需事先通禀的通行证。 这在四国来贺中,可是独一份儿。 “猫儿被我上了药养在行宫了,一会回去拿,拿完我跟你回玉王府。”楼容颖掷地有声,玉轻颜总觉得她肯定有什么事儿,不然也不至于铁了心的要跑去玉王府。 “对了。”脚刚刚迈出去的楼容颖又折了回来,“你明晚去宫中的桃花宴吗?” 桃花宴?玉轻颜咂咂嘴,要不是刚才去找楼容颖的时候听楼唐尧提起,她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桃花宴。玉轻云到现在都没有通知她要进宫,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 于是,玉轻颜毫不犹豫的摇头,“不去”。 什么桃花宴,秋元节都过了,哪来的桃花? 玉王府,上林苑。 楼容颖一脸好奇的看着玉轻颜,“你要做什么?” 玉轻颜双手动作很快,边剥边道:“前几天摘得咖啡果晾晒的差不多了,脱壳之后我加温煮咖啡给你喝。” 楼容颖看了一会儿,看懂了就开始帮着她一块儿剥,只不过她是真的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速度赶不上玉轻颜。 “咱们明天去哪儿?”楼容颖挑眉问道。 玉轻颜想了半天,还没想出来呢,就听见楼容颖咂咂嘴,“不然我们去泫王府逛逛?” 四皇子府从今日御旨赐婚就更换了牌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惊了皇城。 玉轻颜斜眼看她,极快的道:“我教你做饭吧。” “君子远庖厨。”楼容颖瞬间往旁边一闪。 “啧,你是君子吗?” “我怎么就不是了。” “楼容颖,你是不是对君子有什么误解?”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怎么不能算君子?” “滚。”玉轻颜特别嫌弃,这哪儿还有一点外面传闻里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女的半分模样。 “嗷,你怎么能让本郡主滚呢?”楼容颖嗷嗷大叫,见玉轻颜一门心思扑在咖啡上不理她,又凑过去,“哎,咖啡好不好喝?” “明天你就知道了。” “还要等到明天啊?”楼容颖特别惆怅的问。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还不满足?楚容浔那货要了那么久还不是错过了。 “好吧。”楼容颖特别乖的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去睡了。” 玉轻颜看了她一眼,也没有问她昨晚到底干什么了累成这样,嘱咐道:“桌子上有我炖的冰糖雪梨,你吃了再睡。” “知道啦。”微微拖长的调子昭示着主人现在不错的心情。 但是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二天她知道被关在上林苑待了一天。 翌日,等玉轻颜不容置疑的拉着楼容颖做了一天的饭,成功的把楼容颖带入了一个新世纪。 “这都是什么?”楼容颖捏起她包的饺子,包的小包子,印出来的小月饼,连最开始最感兴趣的咖啡都扔在了一边。 “啧,本国师来的不算晚吧。”正当两个人窝在小厨房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道笑意深深的打趣声。 玉轻颜头都没有回,“不晚,但也没饭吃。” “凭什么?”白倾墨不满的挑眉。 “没劳动就没有成果。” “那我还是干点什么吧,好蹭饭吃。”白倾墨极为自觉的走进来,拿起菜刀,朝着一块牛肉切下去。 玉轻颜咂咂嘴,“这幸好不是楚容浔拿着,不然得有多冲击视线啊那样的美人还是适合拿着棋子和茶杯。” 白倾墨拿着菜刀的手抖了抖,“不愧是泫王妃,果然是情深义重。” 玉轻颜就跟没听出他语气不好一样,“好说,我对自己人一向情深义重。” 白倾墨彻底闭嘴了。 但当他切完牛肉走出去的瞬间还是气笑了,看着院子里端坐着的人,一边品茶一边赏月,那叫一个清风明月。 “弈二皇子和任世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帮忙?”这话,他几乎是磨牙说出来的。 这些人一个都少不了,他就知道。 景修晔温雅一笑,“来很久了,看你在忙,不敢擅扰。” 任洸溪配合着点点头。 景修晔似乎是怕他不够气似的,慢悠悠的补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泫王才是聪明人。” 白倾墨清楚他要说什么,他们来得早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在这儿等着,尤其是他,还得干活儿。 楚容浔…… 第五十章 信予交接 楼容颖从里面出来,指尖捏着一片薄薄的切糕,看见这情景,挑了挑眉,“你们都怎么回事?” 景修晔转头笑得一脸温良,“特意推了桃花宴来的。” “这泫王殿下是不是有点慢,要不咋们不等他了?”白倾墨笑道。 话音还未落下,院门处已经缓步迈进一道人影,墨衣衣角荡开一抹好看的弧度,即使是看见院中这么多人,也只是简单的瞧了一眼,便提步走向小厨房。 白倾墨瞬间闭了嘴,缓了缓又道:“啧,倒是难怪泫王殿下能抱得美人归啊。” 没人理他。 楚容浔自进了小厨房,就呆在一边安静的看着玉轻颜,良久,才半感叹的扶额,“我想了这许久的东西,没想到倒是便宜别人了。” 玉轻颜知道他说的是别人是谁,咖啡昨天就差不多了,楼容颖怎么可能忍到晚上。她先煮了一杯,楼容颖喝了之后嫌苦,就再也不肯碰了。 不过,自从脑子一热答应了楚容浔。赐婚之后,不说楼容颖老调侃她,就是她自己顶着泫王妃的头衔都感觉怪怪的,所以她是故意没找楚容浔,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呢,人就来了。 “那我先煮一杯给你,你站在这里喝?”玉轻颜闻言转向他,眸光认真的问道。 半晌没听到回答,她不解的皱了皱眉,刚打算再问一遍,就见楚容浔轻轻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挂着清隽的笑意,像冰天雪地里绽开一抹生机盎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着动人心魄的感觉。 “你这是打算做个贤妻良母了?”楚容浔笑得开怀,他能看出来,她找不到和他相处的方法,只能硬着头皮和他说话,所以问的很是认真。 “怎么这么多人?”楚容浔朝外面看了一眼。 玉轻颜一板一眼的回答,“其实我只猜到了你会来。” 楚容浔微微一笑,“吃什么?” 玉轻颜也没觉得他思维跳跃,打了个响指,“吃火锅。” 楚容浔看了一眼她做出来的一大堆东西,挑了挑眉,“头脑还不错,四国呢,要不再送个拜帖给澈世子或者昼王?” 玉轻颜“啧”了一声,她还没说呢,这人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认真的看着楚容浔,语重心长的劝道:“你不去当半仙神棍,道长大师之类的真的是可惜了。” 楚容浔眉眼带笑,“我们这叫心有灵犀。” 玉轻颜唇角抽搐。 “皇后娘娘给你的东西看过了吗?”楚容浔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玉轻颜迷茫的转头看他“什么东西?” “皇后娘娘还给过你什么东西吗?”楚容浔眼里没有一点疑问,只是挑眉看她。 玉轻颜停下手里的动作,咬着指头想了想,才不确定的问道:“赐字礼?” 要说皇后娘娘真的送过她什么东西的话,慢慢往回追溯,只能到赐字礼了,那个和“风情万种”一起送给她的盒子? “嗯。”楚容浔低低的应了声,又随口道:“不重要,有时间可以看看。”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知道。”楚容浔简洁的回道。 他才刚刚说完,楼容颖就从外面蹦了进来,倚在门框上,咂咂嘴,“听雪和京澈她们都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没?” 玉轻颜点头,“她们回来就可以了。” 半晌之后,一群人围着临时搭建好的桌子,面面相觑,“我们推了宫里的玉盘珍馐,你就给我们喝汤?还是沸腾的?” 但也有例外,楼容颖和玉京澈拿了筷子,夹起菜丢进锅里,边丢边说道:“你们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放。” 很显然,所有人都没有这么吃过饭,一时间都有些怔住了。 玉轻颜拿筷子敲了敲桌子,“就这个,爱吃不吃。” 她也没请他们来啊,楚容浔也就罢了,这景修晔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就话语间的功夫,楼容颖和玉京澈的菜早就烫好了,她们也没管其他人,捞起来就吃的津津有味。 听雪看向玉轻颜,“主子。” 她不是不敢吃,只是这一桌子坐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谁都没吃,就让她动筷子,她毕竟不是唐桐郡主,还是有些拘谨。 玉轻颜对着她点点头,“在这里,他们是客。要客随主便。” 听雨和听雪和玉京澈不一样,她们不会和她探讨,对她对话向来是奉若神明,言听计从。有时候玉轻颜都拿她们一根筋没办法。 还没等听雪几个人坐下呢,景修晔自觉的拿了筷子,夹起菜放到楼容颖碗里,“慢点吃。” 然后自己动了筷子。 就算是吃火锅,也是优雅冷峻至极,说实话,玉轻颜还是第一次见到。 楼容颖最开始愣了一下,也没太在意,倒是被辣的一双眼睛水灵灵雾蒙蒙的,灌了一大杯咖啡,瞬间眉毛都皱到一起了。 阮夕颜向来安静,坐在楼容颖的一边,只是一言不发的替她顺着气。 楼容颖转过头对她笑得明媚开心,“谢谢夕颜。” 景修晔正好侧过头去,望进一双波光潋滟的瞳孔里,天上的圆月普度众生,而那人的眼底星光弥漫,唇边笑意明媚而璀璨。 火锅桌上,本就热闹,再加上人多又熟悉,几乎几个推杯换盏间,便融洽了气氛。 玉轻颜微微侧过身子问听雪,“都安排好了?” 听雪点点头,“明公子说他从是非之地来,再到烟火之地将一身本事尽数施展,也算是有所作为了。” 玉轻颜笑了笑,点头,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多吃点。” 她明天亲自去一趟。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楚容浔倒了一杯水给她,倾身问道:“你把明淮情放出来了?” 玉轻颜讶异的看着他,“你知道他?” 不怪她吃惊,她记得明淮情是因为在溪山渡训练的时候,他的训练都不错,尤其是察言观色,情报一方面的,还有就是那次聚餐,明淮情是第一个笑着问她:教官,这是什么酒的人。她难免就印象深刻了点。 楚容浔淡淡的“嗯”的一声,跟她说过话的,他自然有印象。 玉轻颜诡异的看了他一眼,道:“是他自己说,他想去“风花雪月”掌管情报,我问过京澈了,她愿意让出掌管情报组之职。况且我也觉得京澈做这些,好像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考察交接过了之后,我就把明淮情给拉出来了。” 她给明淮情的,不止是“风花雪月”,是整个天都殿的情报网,由他掌管。 第五十一章 杯酒兵权 由明淮情接收天都殿的情报主理一职。 听雨,听雪,阮夕颜,明淮情。这就运转了整个天都殿,如此,就空下来了玉京澈,也算是能解燃眉之急。 “颜颜?”楼容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人想什么呢? “嗯?怎么了?”玉轻颜回过神来,就见对面三双,也不对四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 忍不住眼角一颤,“怎么了这是?” 楚容浔宽慰她,“弈二皇子想跟你商量商量,他现在吃的这个东西,你愿不愿意卖到弈国去?” 玉轻颜奇异的看了景修晔和楼容颖一眼,又转向任洸溪和白倾墨,“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啧,虽然她也想过这么干,但也禁不住这些人这么上道啊。她本来只打算和楼容颖商量商量,开到封国去。 结果,没想到,这在座的一个比一个嗅觉灵敏,都知道商机是什么。 早知道,真的写张拜帖给轩辕澈或者周瑜昼了。 于是,下一秒,玉轻颜便笑得眉眼弯弯,见鼻子不见眼,“好说好说。” 饭过三巡,玉轻颜溜进小厨房,楚容浔看见了也没有阻止。他知道她要干什么,哪怕知道,他也尽量不去阻止,只能尽可能的避免。 等玉轻颜出来之后准备找听雪的时候,他才起身拦住,“我要进宫,我带进去。” 玉轻颜也不强求,点点头,便将手里给玉轻云煮的咖啡递给他,随口嘱咐道:“你让她尝尝就好,怀孕了不能多喝。” “还有,一定要多吃饭,不要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心情。” “嗯。”楚容浔一一应下,眸光越发柔和。 “还有那个……”玉轻颜还想说些什么,却偏偏语无伦次,楚容浔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今晚不会的。” 她向来聪颖,就算刻意的不进宫,有些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楚容浔眉眼褪去柔和,划过一抹凌厉,别人怎么样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但看着怀里人忧心忡忡的脸色,楚容浔轻声道:“今晚不会有事,早点睡。” 玉轻颜眨了眨眼,从他怀里退出来,摸了摸鼻子,点头应道:“好。” 楚容浔走了以后,景修晔和任洸溪也顺势告辞,只有白倾墨依旧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屁股都没挪一下。 “我先回去了。”玉京澈言语淡然,“风花雪月”里还留着明淮情,一大堆的事需要接任,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玉轻颜颔首。 刚刚出了上林苑,玉京澈就顿住步子,眸光里划过一抹冷漠,紧接着衣角划过一抹好看的弧度,转瞬人已消失在原地。 皇宫,御阳殿。 一片觥筹交错。 楚容浔早就避过所有人,把东西送到了关雎宫。负手立于通往宫外的必经之路,瞧着在深秋已然坠地的落英,眸光明明灭灭。 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却在他身后不远处驻足。 “泫王殿下。” 楚容浔转过身,笑意不达眼底,“赫美人?只是应当还没有册封吧?” 赫允儿眉眼间一无波澜,端的是冷峭无比,“泫王殿下手段,允儿自愧不如。” 楚容浔手指把玩着袖口的玉扣,头都未抬,语气甚是随意,“赫小姐还是早些回府吧,兴许还能保住一个。” 赫允儿转身离开,行色匆匆。 “主子。”身边悄无声息的落下一个人,楚容浔眉眼未动,只淡淡询问道:“怎么样?” 那人沉默了一瞬,“属下下手有分寸,只不过那赫家二小姐如今情况可能并不乐观。” 楚容浔抬眼望向他,脸色无异,“替谁背锅了?” “属下折回去看情况的时候,发现赫二小姐身上有灭魂针,所以,应当也不算背锅。”毕竟,他能发现的了,赫府的人没道理发现不了。只不过,他就奇怪了,这赫二小姐是怎么就得罪了这么多人,一晚上这么多人要她的命。 楚容浔挑眉,“寒冰使?” 那人只能点头。 灭魂针,是独亭山天女殿座下第一守护神寒冰使的独门暗器,而独亭山天女殿有两位守护神,一是寒冰使,一是苍水使,镇守者天女殿与独亭山少主。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才是,更何况,这寒冰使可是素来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说法,还给那位赫府二小姐留了一命,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楚容浔点头,“那就不用管了。” “是。” 身影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消失,楚容浔抬步向御阳殿走去,既然赫二小姐还活着,那就看看这“杯酒释兵权”的效果如何吧。 玉王府,上林苑。 阮夕颜看了看刚刚离开的白倾墨,疑惑的摇摇头,走近主屋轻轻叩门,“主子。” “进来吧。”听到里面传来玉轻颜的声音,她才走进去,对着玉轻颜和楼容颖微微颔首,“主子,楼姑娘。” 楼容颖问道:“宫里有消息?” 阮夕颜点头,“第一件,赫将军救二皇子已归朝,要求贵妃娘娘兑现诺言。第二件,贵妃娘娘凭一己之力在桃花宴上“杯酒释兵权”,卸了赫将军的虎符,第三件…”阮夕颜顿了顿,又道:“赫府二小姐命悬一线,赫大小姐的册封礼中断,择日再议。” 楼容颖眼睛一亮,“杯酒释兵权?” 玉轻颜挑眉,“救了二皇子回朝,二皇子人呢?” 阮夕颜抿唇一笑,“杯酒释兵权是怎么回事,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二皇子属下倒是知道,据赫将军说,是继续送回到边疆了。”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这话当初没说清楚,让赫章钻了空子。但送回边疆也不一定就不好,终极没有深交,玉轻颜一想过后也就放松了。 至于“杯酒释兵权”一事,她是一点都不好奇,只能说,她姐姐非池中之物,听故事的人多,但真正能学以致用的人又能有多少? 看见楼容颖瞬间兴致低落了下去,玉轻颜有些好笑,给阮夕颜打了个手势,才轻咳一声,凑到楼容颖跟前,“真那么好奇,我给你讲一遍呗。” 楼容颖瞬间回头看她,“真的?” 玉轻颜“嗯哼”一声,楼容颖立即上道的坐到她身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玉姑娘还需要来杯茶吗?” 玉轻颜崩了一晚上的心弦,终于松下来,看她这么狗腿,都忍不住笑了。 第五十二章 密信之解 床榻之上,幔帐映着烛火灯影,也映着帐内两道人影。 玉轻颜讲完“杯酒释兵权”,又挑着把《三国演义》讲了一段,楼容颖从她讲第一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开始,就乖乖的窝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直到她最后困得不行了,才眨巴眨巴眼睛,起身下床,递给她一个杯子。 玉轻颜迷迷瞪瞪接过来,眼睛都睁不开了,一口灌下去,瞬间清醒了。 她虽然不讨厌咖啡,但也不爱苦的呀,尤其是她已经喝了几杯了,早就没什么新鲜劲儿了。她现在这么困,用不用这么提神醒脑呀。 楼容颖跳上床,扬扬下巴,蹲在她面前,“快快快,继续。” 玉轻颜涉猎甚广,四大名著是根本,她看的最多,但其余的兵书医书,甚至是各式各类的游记她都能背下来不少。但这些,都成了阻挠她此时此刻睡觉的碍脚石。 双臂环胸,玉轻颜挑眉看着楼容颖,“想听?” 楼容颖点头,看她不动,又点头。 玉轻颜白了她一眼,“那你想着吧。” 说完之后下了床,留楼容颖一个人坐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 现在也没多少睡意了,玉轻颜冷不丁想起来楚容浔说的那个盒子,便下床翻出来。 楼容颖看着那个盒子,托着腮,怎么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呢? 玉轻颜打开盒子倒是没费多少力气,只不过对着盒子里的纸条犯了难。 上好的宣纸上字迹工整,中规中矩的提了四句诗: 朝闻游子唱离歌 昨夜微霜初渡河 鸿雁不堪愁里听 云山况是客中过 这诗她知道,可什么意思? 玉轻颜招了招手叫楼容颖过来,“你能看出来什么意思吗?” 楼容颖支着额头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看向玉轻颜,“独亭山?” 玉轻颜挑眉,摊了摊手,表示她不知道。她听过这个名字,还是那次玩谁是卧底的时候,谁说了个楚容浔的描述词是独亭山。当时她为了不露馅没细究,后来也就忘了。 现在想来,独亭山三个字应当不简单?只是她身边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跟她说过的,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楼容颖知道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好自己再说个明白,“独亭山,游离于五国之外,非能以常理断之,由此格外受五国敬且俱。” “而且,鲜少有人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想了想,楼容颖又补了一句。 玉轻颜闻言看向她,“那你知道?” 楼容颖摇头,“不是,濬哥哥曾经跟我说过,独亭山位于三国之内,又位于三国之外。” 她指着纸条上的字,“朝闻游子唱离歌,说的应该是楚国的叶郦城,叶郦城邻水,是有名的渡坊水乡,廊桥名妓,艳绝世人。骊歌高挽,也因此有个别名叫做骊城,骊歌也通离歌,所以也叫离城。这是一处。” 随着葱白的指尖往下,楼容颖继续道:“昨夜微霜初渡河,说的就肯定多了,是轩辕国的金陵河,轩辕虽然地界不大,但却有一条护国河,四季清晨河面皆是微霜,雾面蒙蒙,识人识物都不甚清晰,行军打仗就是天然的屏障,毕竟没有谁打仗还时时刻刻考虑时辰的。扯远了,不过也就是说,渡河只能在晚上。所以这昨夜微霜初渡河,就只能是金陵河了。” 歪了歪头,“至于这鸿雁不堪愁里听,我便只能推测是圣国的雁门关。” “为何?”玉轻颜又细细看了看纸上的字,楼容颖说的濬哥哥她大抵能知道是谁,封国濬王,楼濬,出身唐世王府。是前唐世王楼夜之嫡子,前唐世王楼夜离世后,由其弟也就是楼容颖的父亲,如今的唐世王接任王位,而这位前唐世王之子便被破例封王,甚至官拜上卿。只听说与楼容颖兄妹关系甚笃。 只不过,据天都殿的情报,这位濬王殿下,一直不以真实面容示人,一张面具不见外客,而且常年寡居,独善其身。 不过才情一绝,连封国皇帝有许多事都是亲自登门拜访。 他教给楼容颖的东西应当不会有什么大差错,只不过前两句楼容颖都信心比较足,单单这第三句却要来推测是圣国的雁门关? 楼容颖思索了一下,“雁门关已是圣国的边境之地,再往关内就是苍岩山,而苍岩山与世隔绝,是苍岩帝女雪妍希无忧之境。就连这雁门关也是她提笔命名的,所以我才猜的这鸿雁不堪愁里听是雁门关。鸿雁南飞,不堪侵扰之境,无忧无愁,是为苍岩山之外——雁门关。” 玉轻颜咂咂嘴,“如果前两句都对的话,这第三句就只能是圣国了?” “云山况是客中过,独亭山缥缈,也有许多别称,天山,云山,都有,倒是不用多猜。”楼容颖接上她的话,点头道。 三国之内,三国之外。就说明独亭山地处腹地之处,基于三国有关,又不受三国封地管辖。轩辕位于四国中心包围内,楚国在北,而封国与弈国都在南,东边是隔海,就只有西边的圣国同时与楚国和轩辕接壤,可以对的上这句话了。 这么一看,就算是猜的,也算是有一定的道理了。 楼容颖唇角一勾,“虽然独亭山有不对外一说,但楚容浔是独亭山公子,自幼养在独亭山,你用王妃的身份向他打听打听,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玉轻颜摇头,“就是他让我看这个的。” “规矩这么严啊。” “这破玩意儿也是他给你的?”楼容颖有气无力的摇了摇手里的布条,这什么破人,哪有这么坑媳妇儿的。真想带回独亭山,直接往眼上蒙个布条带回去,或者打晕带回去不行吗? 还玩的这么深刻。 倒是玉轻颜一怔,蓦然转回头看着楼容颖,“不是。” “什么不是?”楼容颖早不知道想哪儿去了,听她一说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这盒子,这纸条,不是楚容浔给我的。”她顾着纸条上的内容,却忘了给她东西的人,不是楚容浔,也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皇后,楚国的皇后。 一个深明大义,被百姓奉若神明的国母,一个深宫后院,连政事都不曾参与的女人。 独亭山缥缈,几乎避世,她又怎么会知道,而且一字一句,针针见血。 第五十三章姻缘劫难 楼容颖慢慢回过神看她,“不是楚容浔?那也就是说还有人与独亭山有牵扯?” 玉轻颜点头,“我之后进宫一趟。” 楼容颖也是冰雪聪明,只一句话,她便问道:“是贵妃娘娘?还是,皇后娘娘?” 玉轻颜倒是不惊讶她能想到皇后身上,楼容颖的敏锐能力非同寻常,更何况她能短时间内筛选出皇后就可见一斑。 玉轻颜将布条塞进盒子里,打了个哈欠,“不想了,睡觉。” 躺在床上,楼容颖又睡不着了,直起身子,她轻轻的问玉轻颜,“颜颜,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四皇子啊?” 玉轻颜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少女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但眸光中却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她晃了晃神,为什么嫁给楚容浔? 她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是如何答应的,只是现在回想过来,也不会后悔而已。 “心仪即为良,我信即为愿。”玉轻颜坐起身来看着她,“我是个很冲动的人,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本心。” 楼容颖眨眨眼睛,看起来更加迷茫了。 “如果现在让你嫁给楼唐尧呢?”玉轻颜轻轻挑眉,果不其然见到楼容颖睫毛微微颤抖。 “不会。”楼容颖抱着膝盖,清淡却坚定的道。 “为什么?” “姑姑跟我说过,封国下一任之主一日定不下来,我的婚事就一日不可能定下来,也可以说,封国的东宫之主既定,我才是可以看到结局的那个人。”楼容颖低敛着眸子,褪去了平日里张扬的模样,安静的窝在一处,很久,才继续道:“而且,我也不愿意嫁给他。” 从小,她就喜欢跟在楼唐尧身后玩,那个人教她如何握笔,如何在镇清宣纸上一笔一画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教她兵书谋略,为她段炼兵器,就连鞭子,只要她喜欢,楼唐尧都能寻来一模一样的。 但也仅限于此,该教给她的,他一件不落,除此之外的,一句话都没有。 那天,她看到桌上的东西,是她最喜欢的“木兰坠露”,她很欢喜,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楼唐尧志不在此,他不会仅仅想做个封国的四皇子。 “他如果想要至尊之位,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我,我姑姑执掌凤印,我父王率令三军,我兄长官拜上卿,就算是我,也有掌管长安城禁军之职,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楼容颖声音坚韧了许多,“当然,他若是为了这些娶我,我也不会嫁给他。所以,也没有什么不甘愿的,我总能遇到一个喜欢楼容颖的人。” 玉轻颜眸光温暖的看着她,她一直知道楼容颖是个很纯粹的人,就像她说的,她会遇到一个喜欢楼容颖的人,只喜欢楼容颖,而不是唐桐郡主。 “那景修晔呢?” 楼容颖的豪言壮语顿时卡壳了一瞬,她想起那个湖畔将花灯递给她祈愿她得偿所愿的俊雅少年,微微蹩了蹩眉,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 “啧,口是心非。”玉轻颜轻叱了一句,蒙上被子就打算睡觉,又被楼容颖从被子里挖出来,“我哪里口是心非了?” 玉轻颜摆摆手,“那就是言不由衷。” 楼容颖眼睛瞪得溜圆儿,“你才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呢?” 玉轻颜都快被她整崩溃了,“楼容颖,你就不好奇楚国的山山水水吗?赶快睡觉,睡醒了去逛逛。” 楼容颖唉声叹气,“人生啊,地不熟。” 玉轻颜险些被呛住,瞪她,果不其然,楼容颖眼眸弯弯,亮晶晶的看着她。 意思不言而喻。 “没商量。”玉轻颜直接黑了脸,楼容颖简直是继承了女人的全部特性,领着她逛街,跟去做苦力没什么两样。 楼容颖直接扑上去熊抱住她,“那你就继续讲故事。” 她也不知道今晚怎么回事,就是想拉着玉轻颜闹腾。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绣。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 楼容颖没好气的挠她,“斯什么?说完让你睡还不行嘛?” 玉轻颜干脆的接上,“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楼容颖只能放开她,气呼呼的倒头睡。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第二天,玉轻颜是被压醒的。 “楼容颖。”愤怒的咆哮声响起,楼容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怎么了?” “下去。”玉轻颜没好气的轻轻踢了她一脚,楼容颖顺势滚了下去,问道:“你今天去哪儿啊?” 玉轻颜转头看她,“楼容颖,你这是赖上我了?” 楼容颖打了个哈欠,“本郡主才不跟着你,我要睡觉。” 玉轻颜轻叱一声,蹂躏了她一顿,才收拾收拾出府了。 她还得去“风花雪月”巡查去。 “风花雪月”。 玉轻颜才刚进去,就发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二楼的方向,虽说清晨本来也没什么人在,那也不用这么一副被砸场子的如临大敌模样吧。 “怎么了?”玉轻颜挑了挑眉,看问掌柜的。 掌柜的低了低眉眼,“楼上花溪阁,是赵将军。” “赵云舟?”玉轻颜倒是奇了。 掌柜的点点头。 “赵云舟怎么了?难不成他真是来砸场子的?”玉轻颜似有似无的朝楼上看了一眼。 “那倒不是。”掌柜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只是,赵将军指明了要私人乐器作陪,而且不要女子。” 他们“风花雪月”是个正经的店,就算是女子,那也是矜骨风傲,才貌双绝的。 玉轻颜倒是能理解,赵云舟也许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只是拒绝因为薛九重拒绝这个世间而已,而且他自己又不愿意接受,但有时候心事太多了,总想出来缓解缓解,不至于那么沉重。 “主子。”身后传来一道清清凉凉,并不高的声音。 玉轻颜转过身,就见本来站在她四周的人都自发的让开一条路,而最后,站着一道清隽的身影。 凭栏处,青衫玉立。 少年比起溪山渡的时候多了份成熟,上好的相貌,身姿许是经过训练,挺拔俊秀,唇边含着浅淡的笑意,自信,矜贵的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也再不是那个笑着问她这是什么酒的寒门少年。 玉轻颜忍不住高看了他两分,玉京澈愿意让权是玉京澈的决定,但明淮情能在这短短时日内让人对他尊敬有加,这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任人摆布的。 第五十四章 淮情一杯 “我去吧。”明淮情摇着折扇,笑弯了一双眼睛,“主子信我吗?” 玉轻颜深觉,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虽然明淮情本来也长得好,但绝对没有如今这种蛊惑人心的本事,烟火之地难得造就干净明朗之人,但明淮情就是一个。 “既然你敢去,我就敢信。”这风花雪月,看现在的风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后也是要一点一点交给他的,毕竟,明淮情在她眼里,也算是过了初审了。赵云舟难琢磨,但只要琢磨透了,就百利而无一害。 她从来就不信盛世一说。 只是明淮情还是稚嫩了些,没有谁能心甘情愿诚服于谁。 “我上楼上风染阁,除了明淮情,谁都不要来打扰我。”玉轻颜看了看已经进了花溪阁的明淮情,唇边掠过浅淡的笑容。 花溪阁 明淮情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只能看见薄薄的轻纱背后,若隐若现的端坐着一道人影,于案上斟酒,自饮自酌。 就连他进来都没有只言片语。 撩开轻纱,明淮情笑着开口,“听闻将军正当好年华却不近女色,便只好我来了,就算只与将军对酌三杯,也不算我亏,对否?” 赵云舟抬起眼,眉目冷峻,若秋风。 明淮情笑意不减,直到赵云舟淡然的一声“坐吧”,才动了动脖子,落坐在他对面。 赵云舟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别开眼,什么都没说。 “你是谁?”赵云舟搁下酒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明淮情笑着打开折扇,眸底笑意荡漾,如美酒一般晃晃悠悠。 “琴师,酒友,棋逢对手,将军想我是谁,我便是谁。” 赵云舟木着一张脸,自己倒了一杯酒递到明淮情手里,“喝。” 明淮情笑着饮下,“看来将军是缺个酒友了。” 赵云舟斜了他一眼,“会弹什么?” 明淮情一愣,也没答他,起身取了琴,置于膝头,手指轻轻划过。 直到他停下,赵云舟才看向他,“会弹,那会唱吗?” 明淮情一笑而过,他弹的不是别的,正是《盗将行》,他那日是听过这首曲子的,后来没机会弹,但昨日玉京澈给过他琴谱和词,今日自然是要派上用场的。 声音低而净,明淮情也算是用心去唱,但他知道,他唱的不如主子,倒也没有强求,他本也不擅长这些。 但赵云舟还是挺给面子的,递给他一杯酒,“还不错。” 明淮情没有接,挑了挑好看秀气的眉,“我刚刚唱完曲子,你给我喝酒?” 赵云舟不解的看着他,喝酒怎么了,他军中那些将士,操练着叫喊完,能有一碗酒暖身,那都是梦寐以求的了。 明淮情轻叱一声,“我不是你的将士。”说完,走到门口吩咐人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本来就没有多爱酒,偶尔喝还可以,他刚刚陪着赵云舟喝了一杯,又唱了一段,嗓子干涸的都难受了,这时候给他一碗酒,这得是多恶毒的心思啊。 看他折回来拿着水杯在喝,赵云舟自己喝着酒,话都多了,“你一个七尺男儿,至于这么娇弱吗?” 赵云舟本来也就长得俊美,没有铁甲着身,看起来也就是个眉眼沉静的年轻人而已,要是不动手,是绝对没有什么杀伤力的。 明淮情看着他的面容,再听着这话,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还嘴,“赵云舟赵将军,男人也分很多种,你这样战在疆场的是一种,但我这样,抚琴唱曲的,再娇弱,也要算的。” 赵云舟不善言辞,看他来劲了,干脆凝眉不看他了,一动不动的坐着。 明淮情也觉得没意思了,拿了酒壶往自己刚刚喝水的杯子里倒,赵云舟看见这一幕,倒是支起头来了兴趣。 “小赵将军请。”明淮情倒满一杯,往赵云舟面前一放,仰着下巴也不说话,就只挑衅的看着他。 这杯子可不比酒杯,比茶杯都大,要不然他倒酒的时候,赵云舟也不会凑上来。 这赵将军想看戏,没问题,但不能是他唱啊。 赵云舟拿眼神瞄他,意思很明确,本将军为什么要喝? 明淮情眉梢眼角都是笑容,“小赵将军堂堂七尺男儿,这一杯酒自然是不在话下。” 赵云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指了指杯子,“你用过的?” 说完话,他就更迷惑了,在行军中,危险的时候,别说一个水壶里喝水了,只要是并肩作战,为了赢,他和别的将士一起睡,一起吃饭都是常事。 怎么现在太过安逸了,都开始养出毛病来了。 明淮情只当他是找理由,伸手就要拿杯子,“小赵将军是个讲究人,我给你换一杯。” 他也不是不在意,倒是刚刚真的忽略了。 赵云舟一把夺过来,“不用。”说完,一口气就喝完了手里的酒,直接塞到明淮情怀里。 站起身,眸光不怎么清明,但身姿还是没怎么晃悠的往外走,顺手还将一锭银子抛给明淮情。 “小爷走了。” 明淮情看着怀里的水杯和那锭银子,几乎是瞬间就黑了脸,朝着赵云舟就劈了下去。 赵云舟本来就喝了酒,又丝毫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明淮情上前接住他的时候,表情还一言难尽。 他劈晕了赵云舟?就简单的一个手刀劈晕了楚国的战神? 明淮情摇了摇头,闲着也没事干了,干脆去找玉轻颜了。 风染阁 玉轻颜看着推门进来的明淮情,放下手里的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明淮情没进门,倚着门框,神色有些奇怪地道:“主子,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玉轻颜扬起一张笑脸看他,“什么样?” “谁都相信吗?” 玉轻颜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问道:“赵云舟呢?” 明淮情摸了摸鼻子,“睡了。” 他也没有纠结刚刚那个问题,玉轻颜有容人之心,但他也明白,这“风花雪月”的事权能交接的这么顺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为玉轻颜用人不疑,但也有她今日来后看到的一切,觉得他有能力胜任。 她也重视能者居之,那些心有不服的人,他不是收拾不了,但都是些懦弱泛泛之辈,翻不起风浪,玉轻颜一声令下,只允许他上风染阁,就是警告了所有人。也是承认了他明淮情的位置。 干脆,不拖泥带水,这诺大的“风花雪月”,就这样,明明白白的交到了他手上。 第五十五章 浮世闲暇(上) 明淮情有时候看不明白,玉轻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看不懂他也就不看了,现在他只觉得,他的主子,应当是一个很真实随心的人。 他只能看到这里,也仅此而已。 “你怎么着赵云舟了?”玉轻颜咂咂嘴,她是养了一帮人才啊。 明淮情没什么动容的表情,冷哼了声,“一介莽夫。” “莽夫?谁?赵云舟?”玉轻颜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眼里的赵云舟难道不是一个容貌俊秀,情深不寿的年轻将军? 赵云舟就算是跟兵器打交道的,但有时候皮囊还是很重要的,怎么看他也跟莽夫没关系吧。 玉轻颜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我听说赵将军进去的时候是卸了剑的,难道他还藏了暗器伤你?所以你打晕了他?”反正她怎么也不相信赵云舟是来“风花雪月”睡觉的。 明淮情牵强的笑了笑,虽然猜的有些离谱,但结局还真没错。 他打晕的。 “并未。小赵将军只是喝多了,我这一双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的手也打不过莽夫。”明淮情脸不红气不喘的道。 “那好吧,我就不管了,只要他醒了不拆了我的屋子就得了。”玉轻颜大方的指了指桌上的纸张,“本来还想写点的,你给我打断了,没思路了,就这些吧。” “风花雪月”主打的是食与才艺出众。才艺她可以放下手,毕竟明淮情也不是摆着看的,食材方面嘛,她也就提点提点好了。 明淮情好笑的看着她,“倒是我的错了,那作为补偿,我请主子吃饭吧。” 玉轻颜漫不经心的看着他,拿着她给的工资,在她的地盘上,大放厥词要请她吃饭?现在的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那倒不用,如果你饿了,本王可以请你吃饭。”身后蓦然响起一道淡冷悦耳的声音,明淮情浑身鸡皮疙瘩都差点震起来,要笑不笑的回头,“军师。” 楚容浔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转向玉轻颜,“想吃什么?” 玉轻颜看着卡在门框上的两个人,歪着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昨天,颖儿问我为什么愿意嫁给你?” 楚容浔浅浅颔首,“你怎么说的。” 明淮情将扇子收住捏在手里朝前一挡,“属下先走,下次有机会再请主子吃饭。” 他不傻,知道的太多了,不好。这话谁说的来着?明淮情边走边想,最后扇子支在脑袋上,想起来了,楼教官说的。 叹息了一瞬,负手向花溪阁的方向走去,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有意无意的转着扇柄,弧度惊艳,落得一把风流。 从远处看,青衫玉立。 而楚容浔连个眼神都没分给离开的明淮情,靠在明淮情刚刚靠的位置,看着玉轻颜。 等着她回答。 毕竟,他也想知道。 玉轻颜动了动胳膊,“我说,心仪之人,心仪之物,只要心仪就是好的。”说着,走到楚容浔身边,“不过,也许再多问几遍,我考虑考虑,就又改变主意了。” 她自然是蒙楚容浔的,那么容易改变主意,她还不如直接开个后宫呢? 楚容浔细细的眯起眼睛,一瞬又恢复正常,淡淡道:“改变什么注意?在泫王府给你辟个院子放你日后的心仪之人够不够?” 玉轻颜轻咳一声,“够了够了。” 楚容浔会读心术? “想吃什么?”楚容浔向她伸出手,玉轻颜犹豫了下,唇角浅浅勾起,将手放到他手里。楚容浔拉过她,十指相扣。 玉轻颜想了想,“去外面吧。” 她还没好好放松的逛过楚国的街,就连上次秋元节,还是被匡出来的。 想起秋元节,玉轻颜蹩了蹩眉,但转瞬即逝,她能逛个街也不容易,那些事情,回去再想吧。 楚国富庶,对女子的管束也没有那么严苛,大街上时不时地也可以看得见未出阁的少女结伴游玩。 倒是一片世事静好的光景。 玉轻颜和楚容浔也是边走边逛,玉轻颜没注意,但楚容浔随手却买了不少零嘴,几乎是看见什么买什么,玉轻颜刚开始还能视而不见,到后来也不得不停下来问他,“你很饿吗?” 买了也没看见他吃啊。 楚容浔将手里的切糕,冰糖葫芦,栗子酥都塞到她手里,“给你买的。” 买了这么多,也没见她过来要。 玉轻颜抿了下唇,认真的看着楚容浔,“楚容浔,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话出口,又觉得楚容浔应该听不懂,刚琢磨着换个词,就听楚容浔浅淡的回答她,“有。” 玉轻颜动作一顿,这是准备跟她摊牌?准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楚容浔难得有些嫌弃的神色显露出来,抿了抿唇,“你不是说你喜欢温柔点的,冷淡的,默默在背后能做好所有事情的,有礼貌的,耐心点的?” 玉轻颜顿时感觉头顶上天雷滚滚,眸光复杂的盯着楚容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楚容浔一直是温润不失清冷,关键时候却总能冒个头,话也不多,淡然有礼的。 “我什么时候说的?”玉轻颜自然知道不会是短时间之内的事,那就只能是那些她没有记忆的时候。她只是想再确认一遍,她真的——就是玉轻颜吗? “无论是什么时候说的,总归都是你说的,又有什么紧要。”楚容浔看着她,“玉轻颜,字雁回,仅此而已。” “走吧。”楚容浔看着不远处的药坊,“正好遇上了。” 药坊是帝京数一数二的,掌柜的自然也识得他们,连忙上来见礼,“见过泫王殿下,安乐郡主。” 楚容浔点头,“当归,莲子,百合,党参,丹参,桑叶。分开装,各一两。” 玉轻颜在旁边咂嘴,“你还懂这些?” 楚容浔蓦地转头看她,挑眉,“玉轻颜,你这段日子是不是过得极为安逸?” 玉轻颜眉头一皱,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楚容浔哪儿都挺好,就是太聪明了,而且说话还容易挖坑。 “楚容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直白的?” “没有。”楚容浔言简意赅,拿过掌柜的递过来的药包,刚刚转身,就看见不远处一道人影似嘲似讽的看着他们。 第五十六章 浮世闲暇(中) 赫允儿冷漠的看着他们,“泫王殿下好兴致。” 楚容浔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转头询问玉轻颜,“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没有我们回府,我做给你吃。” 玉轻颜悄咪咪的斜了他一眼,咂咂嘴,“走,买菜去。” 楚容浔温笑着点头,“好。” 赫允儿在他们即将出门之前微微横臂在门口,并没有再纠缠楚容浔,而是看着玉轻颜挑眉,“敢问郡主,何为良善?” 玉轻颜脚步顿住,“遵从本心,即为至善。” 她知道这话是给了赫允儿可乘之机,但她也不愿意再去编话搪塞她。遵从本心,就是良善。若是一个人做错事,她自己认为那是好事,谁都没有办法,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那也是善。所以,良善,不过是人一念之间的取舍,是善是恶,只看本心自己定夺而已。只看从谁的角度利益去出发而已。 谁愿意天生就做恶人? 赫允儿唇角冰冷的勾起,“郡主还真是,什么都不曾改变呢。三年前你这样回答我,三年后还是如此。” “遵从本心,即为至善。我用心险恶,谋夺高位,这就是错?但安乐郡主有没有想过,我妹妹本无辜,甚至我都没有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你们却只为了阻止我进宫,就差点要了她的命,这就是无辜,你们就是正义,我们就是罪恶是吗?” 玉轻颜在原地站定,好半晌才开口,“所以呢?赫小姐,你是觉得我会因为你这一番话而觉得于心有愧?还是认为我会进宫替你求一个高位?亦或是,如你所愿,觉得楚容浔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然后乖乖让出泫王妃的位置?” 赫允儿不怒反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泫王妃。” 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认识他们,这药坊近处是人星稀少,寥寥无几。 玉轻颜笑意漫开,带了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冠冕堂皇?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倒是为了一己私欲仗势欺人了,但问题是,赫小姐说这话自己不心虚吗?” 赫允儿眸光一冷,“你什么意思?” “比如,赫二小姐不出事的话,昨晚埋在御阳殿的精兵,你们是打算逼婚呢还是逼宫啊?再比如,赵云舟是今天早上才赶回帝京的,又或是,你们敢把赫二小姐一个姑娘家放在府中,她真的就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了?”玉轻颜凑近她耳边,意味不明的笑道。 她多半能猜到昨晚是楚容浔出的手,但刚刚在风花雪月,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干。 若真的只是要阻止赫允儿进宫,而赫府的二小姐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楚容浔也不会下死手。而且,还有独亭山。 “赫小姐,”玉轻颜离她稍稍远了些,眸光带着笑意,仿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兵权,和你妹妹的命,我们给你留了一个,你也选对了,不是吗?你现在拦着我,不就只是因为你不甘心吗?你是聪明,但也不能把别人都当傻子,你说对不对?” 赫章在去救楚西煜之前,就知道要拿暗桩换赫允儿的前途。但能想到赶回来的当天就进宫而且布下埋伏的,还能挑在桃花宴这种时候,就不一定是赫章的主意了。 但无论如何,她布下的精兵也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了,而在桃花宴上,赫章被释兵权的时候,赫允儿就应该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在听闻赫二小姐赫襄儿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才选择回府而不是继续留在宫中挣扎。这是个聪明,会审时度势的女人,所以,最后的结局是,赫章被卸了兵权,而赫襄儿尚有命留存人间。 权和人,给她留了选择的余地,但也只能留给她一条路。若是赫允儿昨日在宫里,也许兵权一事不会那么顺利,但赫襄儿就说不准了。但这些,旁人不会知晓,所有人只会以为,因为赫二小姐出事,所以赫允儿中断了册封礼。而不会知道,其实,这只是顺带。 世人都会知道,赫章冒险救回二皇子楚西煜,却反被贵妃娘娘谈笑间在桃花宴上释了兵权,得不偿失。 这就是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道是寻常谈资的渊源,这就是世事。 楚容浔揪住她的衣领往身边带了带,“买菜,走了。” 话音落下,便拖着她往外走。 玉轻颜瞪眼横他,“楚容浔,我不是说了我喜欢温柔的?” 楚容浔奇怪的看着她,“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 直到声音渐渐消失,赫允儿都没有回头,直到掌柜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问道:“赫小姐,需要什么药材吗?” 赫允儿闭了闭双眼,冷冰冰的道:“莲子心”。 玉王府,上林苑。 玉轻颜踏进屋子的时候,脑袋一蒙,“楼容颖,你在干什么?” 楼容颖抱着猫儿把它揉搓的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它不仅在纸上踩来踩去,它还对我的裙子心怀不轨,我才穿了一次的“双笙”啊,它才来一天,就给我印了两个墨汁儿爪子上去。” 玉轻颜无语的看着她,“你跟一只猫计较什么,它能听懂吗?” “听不懂,我这不是正在教吗?” “楼容颖,你居然跟一只猫过不去,你扪心自问一下,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吗?”玉轻颜痛心疾首的看着猫儿的毛都快被她搓掉了,哪儿有这么惨的,昨天还是上好的金疮药,今天就快被恩人蹂躏秃了。 楼容颖看了看留仙桌上的被污染裙子,悲愤不满的大声道:“它竟然敢对我的挚爱下手,这是正常猫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你说呢?” “哼。” 楚容浔就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拌嘴,半晌,看着楼容颖道:“只要唐桐郡主今日挪个窝,本王再送你一套“双笙”怎么样?” 楼容颖立即扭回头,“真的?” 楚容浔还没说话,楼容颖就站起身,自觉的出了门,“要一模一样的。” 说完,果断的把猫往玉轻颜怀里一塞,指了指她案几上的多肉,“我还没来得及说,还有你的桃蛋,被它咬了一口。” 然后楼容颖拍了拍她的肩,“我去旁边睡觉了。” 玉轻颜看着怀里的猫儿,脑袋一热,直接咬了一口,怒瞪着它,悲痛欲绝的道:“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咬我的多肉,那能吃吗?” 猫儿圆滚滚的脑袋被咬了一口,也没有乱扑,瞪圆了一双圆啾啾的大眼睛看她。 第五十七章 浮世闲暇(下) 她也没想起多肉是楚容浔给的,而楚容浔就在她旁边,完全可以再问问,也没想起来去看看她被咬了的多肉的情况。就记着这盆多肉算是她醒过来之后,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与前世所接轨的东西了,不论是出于什么感情,她都很尽心尽力的养着它。结果就被猫给咬了一口,再一想它连楼容颖的裙子都抓了,一时脑子都飞到爪哇国了,敢咬她的多肉,她非得报仇不行。 楚容浔阴恻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玉轻颜,你刚做了什么?” 玉轻颜抬起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撸起袖子擦了擦嘴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玉轻颜呐呐的开口,想解释一下刚刚这个行为,楚容浔拽着她往屋里走,“玉轻颜,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甩开玉轻颜,一把夺过她手里那只通体雪白,一副精致可爱相的猫儿,楚容浔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小东西。 玉轻颜漱口回来,就看见猫儿窝在楚容浔怀里乖的一动不动,她看了一眼,走过去检查她的多肉。 被她养的粉粉嫩嫩,爆满软糯如一颗颗水滴的叶片,被抓掉了几片,还有叶片上有一排细碎,近看还比较清晰的牙印。 “楚容浔,你在哪儿找到的多肉?”玉轻颜一边收拾着掉了的叶片,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 楚容浔怀里抱着猫儿,手指梳理着它的毛,闲适的尊贵清隽,听见这话,眯了眯眼,“怎么?你也要咬一口?” 玉轻颜:“……楚容浔,你有病吧?” 楚容浔甩给她一本书,继续低下头逗猫儿,“什么名字?” “嗯?”玉轻颜伸手接住空中飞过来的书,听见楚容浔说话,不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他是在问猫的名字。 冷冷的哼了一声,“麻球。” 楚容浔抬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微微扬起,“很想骂它?” “但我还挺喜欢的怎么办?”楚容浔唇角微微翘起,看着她。 玉轻颜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他怎么喜欢了,但也没看出来他不喜欢。 “我想骂它是因为它咬了我的多肉。” “我喜欢它是因为你咬了它。”楚容浔淡淡的看着她,语气听不出来半分欢喜。 玉轻颜突然笑了,朝着楚容浔走过去,才刚走出一步,就听见楚容浔的声音响起,硬生生的把她定在了原地。 “别过来,我怕你咬我。” 玉轻颜看着在楚容浔怀里惬意的雪白的一团,话到嘴边转了一圈,硬生生变成了“多肉是你给我的。” 果不其然,楚容浔的动作一停。 “你说的有道理。”楚容浔配合的点点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那你说是清蒸还是红烧?都依你。” 玉轻颜轻咳一声,“那倒也不必…”。 楚容浔语气甚是随意,“无妨,既然答应了要做饭给你吃,添一道菜也没什么。” “那也行,反正不是我养的。”玉轻颜两手一摊,坐回凳子上,她就不信楚容浔真的敢清蒸了它,“双笙”费点时间精力还能做一套,麻球没了,楼容颖能拆了泫王府。 楚容浔抱着麻球往外走,看都没看她一眼,“刚扔给你的书今天看完。” “喂,你还真的打算清蒸了它啊?” “看书。”楚容浔言简意赅的扔下两个字。 玉轻颜低头翻了翻,都是些中药药材的功效。 给她看这个做什么?反正闲来无事,她也就认真的翻阅起来。 当归“补血活血,眩晕心悸,虚寒便秘。” 天麻“头痛眩晕,癫痫抽搐,破伤风。” 百合“养阴润肺,清心安神,精神恍惚。” 玉轻颜正翻得起劲儿,有一团雪白的毛球滚在她的脚边,扒着她的腿。玉轻颜弯身把它抱起来,“难为你了,还活着。” “喵…喵。”麻球不满的在她身上蹭了蹭,窝在怀里不动了。 还挺有灵气。 但是当半个时辰之后,玉轻颜看看楚容浔,再看看桌子上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菜,疑惑的眨眨眼,顿时按耐住想要去叫楼容颖吃饭的想法。 她现在去厨房炖了麻球,不知道还来得及不? “书背的怎么样了?”楚容浔拿筷子拨了拨碟子里的菜,皱了皱眉头,又伸手推到一边。 玉轻颜把书拍到桌子上,“我为什么要背?” 原来不是给她看的?是背的? “贵妃娘娘的补药近三年来一直是你亲手调的,从来不肯假借旁人之手。” 玉轻颜摸了摸鼻子。 “距离上次调药也将近一个月了,她如今又有身孕,你肯定要更加上心。但你现在这个半吊子的功夫,你觉得能行吗?” 玉轻颜蹩眉,那自然是不行? “我以前,医术挺好的?”玉轻颜试探的问道。她前世对医术只是略有涉及,并不精通。如果不出乎意料的话,她来到这个世界应该是三年前,她以玉轻颜的身份在这里也仅仅三年。楚容浔说她是从三年前开始为玉轻云调药的,如果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既没有重学习,前世也不精通,哪里来的天赋给玉轻云调药? 楚容浔瞥了她一眼,“我说了,是近三年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你都忘记了,贵妃娘娘虽然不说,但心疼你,所以什么都不提起,就连姑姑和玉王叔都特意赶回来,但关于从前,还是什么都没有跟你提及。所以,你练兵也好,风花雪月也罢,都随心去做了你想做的任何事,没有受到任何阻力。这将近一个月,你安安乐乐的做着这京城之内最尊贵的郡主。但是你有目标吗?你真的知道把你的所学所用该置于何地吗?”楚容浔蓦然站起身,直视着她,“你拥有了天都殿,风花雪月,仙衣坊,这些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你做的很好。但是,做完这些呢?一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你在这里又没有了意义,寻不到方向,然后,再一次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楚容浔似是动了怒,声音冷硬,“最后,重蹈覆辙,再选择忘记一次,对吗?” 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楚容浔看着她,满眼沉寂。 “玉轻颜,”楚容浔声音里尽是无力,“我允许你忘记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但是你如今,与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第五十八章 决心已定 玉轻颜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楚容浔应该是训她训的最多的人了。但没错,她看起来忙忙碌碌,她耳闻天下诸事,手敛天下钱财。但有这些,她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真的吗? 玉轻颜淡淡的笑了笑,看着窗外,只是一双眸子中的颜色愈发的浅。她轻轻启唇,“楚容浔,你还是不了解我。”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门那一刻回头,看到坐在桌边的楚容浔,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怔仲与落寞。 好半晌,玉轻颜都不见了踪影,楚容浔才缓缓的站起身子,脸上的情绪尽数敛去,只余一身冰冷。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自取其辱,他不了解?楚容浔嘲讽的扬起嘴角,最怕的,就是一个明明薄情之人却偏偏以为自己有情。 玉轻颜出了玉王府,便直奔宫里去。 合欢宫。 “娘娘,安乐郡主来了。” 皇后执筷的手一顿,莞尔一笑,“都撤了吧,请郡主到正殿。” 苏叶不解,“安乐郡主进宫没去关雎宫,怎么来了合欢宫?” 皇后倪了她一眼,“话太多了。” 苏叶立即住了嘴。 合欢宫,正殿。 玉轻颜看着从外面款款走近的皇后,就连嘴角的微笑都是得体的,温婉贤淑,一国之母。 “皇后娘娘。”玉轻颜浅浅颔首,却也被皇后拦住。 “郡主不必多礼。既然来合欢宫,想必也是想好了?” 玉轻颜点点头,以前她只是想来问问,但从刚才之后,她改变主意了。 “是独亭山?” 皇后点头,“是。” 玉轻颜嘴角勾了勾,“我想知道娘娘和独亭山,什么关系?” 皇后微笑道:“没什么关系了。” 玉轻颜注意到她说的是没什么关系了,而不是没有关系。 “把东西交给你,就是我离山的最后一件任务了,所以,在我的任务完成之后,就与独亭山再无干系,关于独亭山的一点一滴,我都不能再告诉你。”皇后看着她,话虽这样说,但却没什么歉意。 “独亭山避世,不能为外人道,这是山训。所以,这隐匿位置我告知与你,能不能解出来就看个人缘分了。”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玉轻颜挑了挑眉。 皇后笑了笑,“自然因为你不是外人。” 只是这不是外人,也是要猜一猜的。她也觉得多此一举,但谁让独亭山上都是些迂腐的文客之辈呢? 但不管怎么样,她最后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这小丫头看起来也像是下定决心了,至于回去之后怎么样,就看那些老迂腐的手段如何了?三年前,她不照样在独亭山待了一段时间吗? “那,轻颜就不叨扰了,告辞。”玉轻颜也看出来在这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最起码确定了她猜的没错,的确是独亭山,不是其他地方,那结合前面的诗句,也就对了八九不离十了。 那,也就告辞吧。 “郡主慢走。”皇后浅浅颔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关雎宫。 玉轻颜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玉轻云腿上,目光有些放空。 玉轻云手里拿了本书,窝在躺椅上看着,手指还一边顺着玉轻颜的头发,许久,才放下书,奇怪的问道:“怎么了?跟楚容浔吵架了?听说你进宫还去了一趟皇后娘娘那儿?” 玉轻颜无趣的撇嘴,“没有。” 也不能算是吵架吧,但是留下来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所以她干脆走了。但一想,好歹她现在挂名也是未来的泫王妃,这么一想,就更别扭了。 “我想出去一段时间。”玉轻颜抿抿嘴,趴在玉轻云膝头,认真的看着她。 玉轻云神情自若的点点头,“好啊,去。” “不过只有七日时间,七日后,各地贵女公子差不多都进京了,也是菁华盛会的终场。今年定下的是冬猎,只不过怕大雪封山,所以提前了,往年我都会上场,今年肯定是不行的,多半是要由你上场的。” “七日后就是终场了?”玉轻颜有些疑惑,说是菁华盛会,除了几次设宴,也没有多大动静啊。 玉轻云轻叱一声,“现如今的菁华盛会早就没了以往的盛况。各国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进京的也都是王子皇孙,又不能真的真刀实枪,也不过是明里暗里的试探试探,几场宴会也就过了。只有等这京城都热闹起来,最后一场冬猎上,争个高低,分出胜负,也还有点意思而已。” “冬猎在溪山渡?”玉轻颜摸了摸鼻子。 “不然呢?”玉轻云敲了敲她的脑瓜子。 玉轻颜也不确定她姐到底知不知道溪山渡,但她怀着孕,玉轻颜想了想,还是先不说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出京?”玉轻颜眼球向上翻,揶揄的看着玉轻云。 玉轻云“嗯”了一声,“以前觉得你还小,三年前又出了事,所以不管什么事,我都护着你。但也因为这样,你困于一方天地,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自缚,重头再来。这次,你做什么?姐姐都支持你。” 玉轻颜咂咂嘴,“果然怀孕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以前我哪儿有这种待遇?” 玉轻云“嘶”了一声,“我发现你就是欠揍。” 玉轻颜站起身,喝了一口案几上的燕窝,挥挥手向外走。 “主子,小郡主不会有事吗?”看着玉轻颜走出关雎宫,川黛才小声问着玉轻云。 “楚容浔是干什么吃的?”玉轻云轻叱一声,又继续道:“我也不能拘着她,她考虑我,一直待在京城被我护着,虽然也能过得风生水起,但终究不是她原本的人生。” “主子万事明白,就在小郡主这事儿上执拗。”川黛道。 玉轻云笑了笑,她总想着得到最好的,再把最好的都给她的妹妹。自从三年前出了意外,虽然清楚此玉轻颜已非彼玉轻颜,但还是总想着把好的都给她,坏的都替她想好,不要让她以身犯险。却忘了,心甘情愿待在她身后被宠大的小丫头,其实早已经能独当一面。 既如此,她的妹妹,合该万众瞩目。 “那,就再执拗一次好了。去告诉楚容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看玉轻颜方才那样儿,就知道又赌气了,哪次跟楚容浔憋着气不是那副样子?楚容浔顺着她这么久,这次踩着毛了,一点就着。 第五十九章 临安美人(上) 玉轻颜回府的时候,意料之中的,楚容浔早就没有了踪影。 撇了撇嘴,抱着麻球走到旁边的屋子里,从床上挖起楼容颖,一板一眼的教训她,“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楼容颖一脸懵圈,伸手就要抱麻球,“怎么了?” 玉轻颜一把拍掉她的爪子,“忘了它弄坏你的裙子了?” “楚容浔,不,泫王殿下不是答应给我一件了嘛。”楼容颖白了她一眼。 “他才不会给你。”玉轻颜捋了捋麻球的毛,道。 楼容颖睁着一双还没睡醒的无辜水眸看她,“你干嘛了?” 玉轻颜把她拽起来,“走了。” “去哪儿?” “独亭山。” 楼容颖看了眼她怀里的麻球,“取好名字了?” “麻球。” 楼容颖猜也差不多,“那它放哪儿?” 这上林苑往日看着热闹,但现下,还真的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送进宫让太后娘娘养几日吧。”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她和楼容颖不在京城,就只能妥帖一点了。 “那我去送。”楼容颖从她怀里夺过麻球,身影一闪,便出了屋子。转瞬便飘出了上林苑。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转身出去备马,她实在是不愿意坐马车,更何况,也不能大摇大摆的出城。 而楼容颖出了上林苑,顺了顺麻球的毛,唇角掠过一抹笑意。 “关键时刻,小东西你还是有点用的。怎么能去麻烦太后她老人家呢?你说对吧?” 话落,换了个方向,向着泫王府的方向掠去。 等楼容颖回来的时候,玉轻颜将马鞭扔给她,“识路吗?” 楼容颖嫌弃的看她一眼,“你连楚国都找不着地儿啊?” “叫姐姐,跟我走。” 玉轻颜一脸郁卒,她发现,这个毛病,真的是不管在哪里都有,直接踹了一脚楼容颖的马屁股,“走吧你。” 马儿受到了惊吓,扬起蹄子,向前奔去。 楼容颖大喊,“玉轻颜你个蠢货,那边儿啊,你是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吗?” 玉轻颜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她知道,这不是忘了嘛。 因为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城,只好选了一条山道,傍晚的时候才刚刚到京城外的临安城。 刚刚进了临安城,就有人接应。 看着面前瘦弱的黑衣女子,屈膝对着她们抱拳,“两位主子,属下婉年,奉雪姑娘之命来接应,已沿路为主子清理了踪迹,为了保险起见,客栈安排在了前方不起眼处。” “你不是天都殿的?”玉轻颜挑了挑眉,听雪派来的,她也没有怀疑,只是天都殿女子甚少,把玉京澈换下来也有一层考量就是四位掌权人都是女子会引起不满。 明淮情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坐稳了这个位置。 “属下是雪姑娘所救,被送到溪山渡由雨姑娘训练过,现在掌管临安城内暗桩。”婉年恭谨的道。 玉轻颜点点头,“好,你回去吧.” 黑衣女子应声退下。 客栈内,玉轻颜倒是没想到定的还是天字一号房,只不过,她越来越觉得,将产业发展到各地是个刻不容缓的决定,出趟门还真是不方便。 扑簌簌的声音在窗边响起,楼容颖喝了一口水,走过去打开窗子,念叨着:“明淮情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玉轻颜看了一眼,还真是明淮情的鸽子。 忍不住笑了笑,天都殿情报和暗桩之人都养了鸽子用来传信,本没有什么特别,就明淮情特别,给自己选的鸽子进行了特训,还把不显眼的地方的羽毛染成了红色。 “还是“青鹄”密令。”楼容颖拆下鸽子脚上绑着的蓝色信纸。 天都殿为了区分紧急信件,分为绿色“岩雀”密令,蓝色“青鹄”密令,和最紧急的红色“锦凰”密令。 “看看。” “junshimouhejie?” 军事谋何解? 玉轻颜和楼容颖面面相觑,楼容颖把信往桌子上一扔,“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玉轻颜赞同的点了点头,折身走到床边又停住,转了个弯,摸了摸鼻子,“其实,也许,明淮情真的需要救命?” 楼容颖疑惑的皱眉,嗯? “他今儿个在风花雪月把赵云舟劈晕了。”玉轻颜又回到桌子旁,刷刷的提笔写下几个字,绑到鸽子腿上,将鸽子放飞,“去吧,救你主子与危难之中。” 楼容颖百无聊赖的点着脑袋,“这是明淮情第一次动用信鸽吧?就因为赵云舟?” 玉轻颜不置可否,“嗯。”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 一夜清梦。 翌日。 玉轻颜和楼容颖下楼的时候,还被小二笑着招呼,“二位姑娘起这么早,也是去看美人的吗?” 刚刚带了面纱的二位姑娘一愣,转了个身又上楼了。 留下小二一脸迷茫的挠了挠脑袋。 片刻后,一位翩翩公子和一位娇俏的少妇装扮的身影从后面悄悄溜走。 “咱俩穿成这样,骑两匹马?”楼容颖轻飘飘的摇了摇扇子,端的是一抹风流。 玉轻颜拨了拨头上的簪子,最后拔下来,在系着马的木桩上刷刷落下几笔,抬了抬手,“走吧。” 楼容颖看着留在木桩上“此马捐赠给贵店”几个大字,眨巴眨巴眼,对着走开的玉轻颜大声道:“夫人,你等等我。” 前方的玉轻颜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街上,玉轻颜坐在马上,任楼容颖在下边牵着马缰,还骚包的摇着她那把扇子,笑得春风荡漾。 方才,楼容颖是这么说的:“你是夫人,我是公子,你在上边坐着,我在下边牵着,才能显示出来我们恩爱,这样,别人就不会来打扰我们了,这才叫低调。” 而现在,玉轻颜坐在马上,看着路人看过来的视线,直想劈了楼容颖。 “好俊俏的小公子啊!” “小夫人也生得好。” “郎才女貌啊。” “真般配,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啊。” “这位夫人比昨日来临安的那位美人还好看呐。” 楼容颖拿扇子稍稍挡了挡脸,遮了遮脸上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大家多多担待,我家娘子脸皮薄,在下先行一步。”楼容颖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太妙,干脆的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小姑娘。 走出去很远,人迹少了些。 玉轻颜的声音阴恻恻的响起,“低调吗?” 楼容颖咳嗽一声,哈哈哈笑开,“低调低调。” 少女的笑声清脆,有这数不清的朝气与开怀,玉轻颜也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第六十章 临安美人(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 “本…姑娘”就是看你不顺眼。” 玉轻颜蹩了蹩眉,“停一下。” 楼容颖依言勒住缰绳。 不远处,两辆马车对峙,还有不甚清晰的争执声传来,她们俩也不想管,问题这是一道必经之路。 “本姑娘一棍子敲晕你你信不信?”从一辆珠丝华贵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华衣少女,玉轻颜看了看,头上戴的花冠,精致夺目,就连衣服也是丝丝带带,花簪满衣。 明显不是京畿中人。 而另一辆马车相比就素雅很多,帘子撩起,露出少女白皙的脸庞。 “泼妇。”少女说完就落下了帘子。 戴着花冠的少女一巴掌挥在帘子上,重新掀起帘子,“崔瑾,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泼妇?泼妇是用来形容已婚妇人的,本姑娘连夫家都没有定下,怎么能叫泼妇呢?” “就是啊”。楼容颖一跃而起,落在她们身边,凑在戴花冠的少女身旁,“只能叫悍妇。” 玉轻颜在这头默默地扶额。 戴花冠的少女拿眼睛瞪着楼容颖,“你哪儿冒出来的?” 还是坐在马车里的少女比较沉稳,“在下清河崔氏崔瑾,公子是?” 楼容颖颔首收起折扇,笑意深深,连束在青丝间长长的发带都顺势飘摇起来,眉梢眼角尽是灵动的浅笑守礼,活脱脱一个俊逸的小公子模样。 “在下楼…楼,那方坐于马上的是在下妻室,沈家姑娘。”楼容颖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振振有词,面上还是蒙蔽世人的深深风雅笑意。 玉轻颜都被这么介绍了,只能揣着仪容慢吞吞的下马,走到楼容颖身边。 戴着花冠的少女不乐意了,指着楼容颖,“你家中有妻室,招惹本姑娘做什么?” 楼容颖笑意僵硬了一下,谁招惹她了? 玉轻颜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我们途径此地,这道也是我们必经之路,所以特此过来查看一番,两位姑娘可是有什么纷争?” 崔瑾有些歉意,“并无。只是马车撞上了而已,我们这就让路,公子和夫人请。” 玉轻颜颔首,这出城的路窄,但凡能避过,她们都不想上来。 崔瑾很快让了路,倒是那位头戴花冠的姑娘一动不动。 楼容颖笑眯眯的上前,“姑娘怎么称呼?” “免贵,姓陆,名清安。” 玉轻颜嘴角狠狠一个抽搐,谁问她贵姓了?楼容颖也是沉默了一瞬,“敢问姑娘怎么才能让我们过去?” 楼容颖一直是刻意的压着声音说话,此时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问道。 玉轻颜也忍不住皱眉,陆清安?她大概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小小年纪的,长得还是水灵灵的,怎么这么娇纵呢?倒是清河崔氏的家教门风,名不虚传。 这临安城中来的美人,说的也大约就是这位崔姑娘了。 “不瞒你说,本姑娘这次来京,是来嫁人的。”陆清安掷地有声的道。 玉轻颜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呢?我们还要给你找个夫家?” 陆清安突然盯住她,“不用,我就看上他了。”说完,她立即指着身边的楼容颖。 玉轻颜卡了口气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一直以为,她剪的第一朵桃花应该是楚容浔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泫王府她要清清静静的。 但是这么也想不到,她要亲手剪的第一朵桃花,是楼容颖的。 楼容颖立即后退了一步,“我拒绝。” 陆清安横眉竖目,“不行,我父王说了,第一个说我是悍妇的人就是我的有缘人,因为只有她看到了我的本质。” 楼容颖气都没喘的回道:“你父王骗你的。” 谁家的家训这么奇葩? 陆清安刚想说“我父王才不会骗我”,又住了嘴,指着不远处她们的马,“那这样让你的夫人和我赛马,谁赢了你就选谁,我赢了你就休妻娶我,她赢了我就不强求了。” 楼容颖虽然知道玉轻颜马术不错,但还是想皮一把。 “那可不行,我家夫人可不能磕着碰着,我来跟你比。” “那也行,现在开始吧。”陆清安摆摆手,她也不屑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玉轻颜一身白衣,不说话站在那儿,小脸儿又精致温柔,眼底能滴出水来的样子,在陆清安看来,就是一朵芙蓉花,有种清绝蛊惑的娇美,随风都能动。 简直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儿还能赛马? 陆清安越看越嫌弃,直截了当的应下了楼容颖的话。 楼容颖一愣,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那走吧。”既然应下了,又不能不比。 陆清安一剑斩断马车的绳索,坐于马上,看着楼容颖,“以此为起点,也以此为终端,绕城一圈,谁先回来算谁赢。” 楼容颖扬了扬下巴,表示知道了,开什么玩笑,她十三岁都绕着封国各城跑了,打遍长安城无敌手。 陆清安也不多说什么,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蹄扬起向前奔去。 楼容颖立即打马紧随其后。 等两道人影都不见了踪影,玉轻颜才看向一旁撩起帘子却一直沉默的崔瑾,言笑晏晏,“崔九姑娘,久仰大名。” “你认识我?”崔瑾扬了扬眉,崔家在清河是名门,但京畿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名门贵族。这也是她为什么敢直报名讳的原因,却不料,这样都能有人认出来。 “有所耳闻。”玉轻颜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其实崔瑾也没想错。若是换了旁人,可能只会觉得崔瑾这名字有些耳熟,毕竟天子脚下,无一不权贵。谁会去记一个京畿之外三品官员的小女儿名讳几何。 但耳熟也是会有的。清河崔氏和琅琊王氏是百年世家,平日里不提及,但提起名门氏族,却是万万少不了的。恰恰,这崔瑾,崔家的九小姐,是由崔老爷子亲自教养长大的,诗名才情远近闻名,就连京中也是听了不少传闻的。 可惜这帝京,最不缺的就是茶话谈资,这才名,没在京中露过脸,也没几个人会记得。 但她不一样,她刻意了解各地情报,首当其冲便是楚国。这崔家九姑娘的名讳自然是为数不多的耳熟能详的被她记了一笔。 第六十一章 琅琊王女 崔瑾善意的笑笑,没有搭话。 玉轻颜也不再说什么,本就是萍水相逢,更何况,七日后她们回京,肯定还是要遇见的。 崔瑾聪慧,日后见了也不会拆穿她们。 但陆清安?玉轻颜皱了皱眉。 “崔姑娘认识刚刚那位陆姑娘?”玉轻颜问道。 崔瑾抬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认识的。” “清河和琅琊比邻,我们自幼便认识,夫人不是也知道她是谁了吗?”崔瑾依旧是不慌不忙,脸上带了点笑意。 玉轻颜嘴角轻轻勾起,“只是没想到,琅琊王教出来的继承人如此脾性。” 琅琊王氏过于显耀,先帝时便派了心腹镇守琅琊,封为异性王。只是这一代琅琊王却是个痴情种,自王妃故去之后便不肯再娶,她那皇帝舅舅便从琅琊王氏嫡脉中选了一位年纪最小的姑娘,立为王女,将来承接琅琊王之位。 琅琊王氏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也有朝臣反对,这不是把王位拱手让到琅琊王氏手里吗? 但百年世家终究是百年世家,从此之后,便宣称抱走的那个孩子从此与琅琊王氏脱离关系,不复相认。 最后京中旨意,准许琅琊王氏百年之内嫡出之子自由出入朝堂。 崔瑾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艳羡,“琅琊王不大管束她,所以她才是时常溜到清河来玩,也是这样我们才认识的。” 虽然她与陆清安互看不顺眼,但其实她是羡慕陆清安无拘无束的性子的。 玉轻颜看出她眼里的羡慕,笑着提点道:“你又怎么知道,她来清河找你不是因为羡慕你?” 每个人,都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心里向往,而表面嗤之以鼻。这是人之常情,且旁人一眼能看到底的事情,往往自身难解。其实也不是难解,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毕竟,谁都骄傲。 崔瑾但笑不语,玉轻颜回头,嫣然上笑意,“来了。” 崔瑾一愣,还未问出口,远方马蹄声扬起,转瞬间,就到了她们眼前,衣袂飘飘的尘世公子端坐于马上,眼中是酣畅淋漓的笑意。 “怎么样?”楼容颖扬眉看着她,藏不住的风姿绰约,连眼角都带着明烈喧嚣。 玉轻颜笑着点头,楼容颖在她面前没个正形,但瞧见这一幕,她才不得不感叹,这才是真正的楼容颖。 合该让天下人艳羡,志得意满。 楼容颖一副“那是自然”的神情,拉她上马,对崔瑾拱拱手,“崔姑娘,有缘再见,在下既已赢了这赛马,便先行一步。” 反正赌注就是她赢了就放她们走,她都赢了,为何不走? “这便走?”崔瑾一愣,她要怎么跟那个烦人精说。 “本公子和夫人还有要事在身,就算归来也是七日后了。” “告辞。”楼容颖看她们的方向也知道是去京城,考虑到七日后还要再见,才没将话说死。 马蹄扬起,不过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她们才刚走,陆清安便打马而来,瞧见只有崔瑾一个人在原地,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人呢?” “走了。”崔瑾说完,云淡风轻的落下帘子。 “走了?崔瑾,你留在这里是干嘛的?”陆清安差点上去敲爆她的脑袋。 崔瑾也是被气得脑壳疼,“是你说赢了就不拦着人家的,更何况,这道也不是你开的,没事好好当你的王女,尽干些横行霸道的事儿。” 陆清安乐了,“你今儿个怎么有出息了?”平常都对她爱答不理的,今天敢杠她了? 崔瑾唇角抽了抽,“幼稚。走了,进京。” 陆清安横剑拦住她,崔瑾瞪着她,“有完没完?” “谁说要走了?他走之前说什么了?”陆清安霸道的问道。 崔瑾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陆清安,你不是跟我闹着玩的?你真看上那位公子了?” 陆清安瞪她,“本…本姑娘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更何况,他赛马赢了我,他已经有资格做我的王夫了。” 崔瑾唇角动了动,半晌才气的说出一句话,“人家有妻室了。” “那又如何?”陆清安扬了扬眉,眼球微转看着她,眸中的睥睨之色一瞬时镇住了崔瑾。“本姑娘看上的男儿,与他相配的也不能是寻常人。” 寻常人?崔瑾想起那个随口猜中她身份的女子,就算是陆清安在她面前恐怕也是无所遁形的。她虽面上带笑,也没怎么说话,更没有出手,但就方才上马的一瞬间,也是可以看出的,绝非柔弱女子之辈。 泛泛之谈,言语间,胸怀沟壑,面上再无害,她都不相信,那会是一个寻常女子。 “陆清安”。崔瑾头一次认真的看着她,“他们从临安城而来,而临安城的之后是什么,你我都知道,那是京城的屏障。他们怎么可能是寻常人家,天子脚下,惹出事端,就算是你父王,也保不住你。” “所以呢?”陆清安不怒反笑,笑眯眯的看着她。 “旁人凭什么要为你的一己私欲休妻,然后娶你?”崔瑾皱眉看她,眸中现出少许厉色。 “崔瑾。”陆清安凝视着她,“那又如何,除了瑜亲王府,这楚国的异性王便只有玉王和我琅琊王两姓而已。就算我不在京中,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能尊贵过我?楚天沐已经联姻轩辕,安乐郡主也已许婚四皇子,我为什么不可以上京求一道旨意。” 她说的平静,似乎是在和她讲道理,崔瑾也沉默下来。 陆清安虽然横行霸道,但鲜少有如此执拗的时候。 “你看上人家什么了?琅琊那么多好男儿你不要,偏偏对一个有妇之夫下毒手?”崔瑾心下烦躁,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恭维的话来。 “崔瑾,你真觉得,以我自幼练马术的功夫,我能落后他这么多?”陆清安很疑惑的问道。 崔瑾眉目一凛,“你受伤了?” 陆清安好笑的瞥了她一眼,“怎么可能?” “我没这么执着过,崔瑾,我是琅琊王女没错,但是我也一早就知道,我是被琅琊王氏抛弃的孩子。逢年佳节,琅琊王氏总会有贵女来王府中赴宴,她们都向我行礼,高傲又羡慕的看着我。我知道,她们高傲是因为她们是出身琅琊王氏,百年世家,与生俱来的那股高傲劲儿,我都明白。但是同时,我也知道,她们羡慕我,小小年纪便被选为王女,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但只要一想想,那些人,她们,其实…本来都是我的姐妹。” 第六十二章七日限定 崔瑾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抿紧了唇。 陆清安继续道:“我本来也只是说着玩玩,好不容易有人跟我赛马了,你说你又不跟我玩,我当时其实只是想赛马而已。不管赢不赢,我都会放他们走的。” 这一番,崔瑾倒是没想到。 “但就是方才赛马的时候,我因为接了一朵百姓扔过来的花,险些栽下马,是他用鞭子捞住我又将我摔回马上的。我这个人小时候孤僻,总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从六岁我第一次上马,到如今我十六岁,已经摔了多少次我记不清了,但是,从来没有人接住过我。刚才,我险些掉下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但他就是猝不及防的接了我一把,我很震惊的,也就是那时候他说了一句,“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了”。崔瑾,你知道吗?”陆清安笑了笑,一双大眼睛里带了水汽。“就那一瞬间,我慢了下来,所以回来晚了。那是我第一次,没有一点点想赢的欲望。” 崔瑾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印象里的陆清安,从未如此。 但即便这样,也更改不了人家公子琴瑟和鸣的事实啊。 “所以,他到底说什么了?”陆清安看着她。 “那位公子和夫人有要事在身,所以没有等你回来。” “还有呢?” “陆清安。”崔瑾怒喝。 “还有呢?” “人家就算返程也是七日后了,你那时候早就在帝京了。能不能再见还是未知呢?萍水相逢,你执拗什么?”崔瑾一把拉住她,拽上马车,“好好的马车你非要劈成两节,还不上来?” 陆清安后退了一步,跳下她的马车,“你说得对,万一见不到呢。” 崔瑾警惕起来,“陆清安,你要干什么?”她的直觉太准,下一瞬,她立即跟着跳下马车。 “陆清安。” 陆清安含笑看着她,“我不走了,我在这里等七日。” 崔瑾伸手去抓她,“你们家不缺你这一个痴情种,跟我走。” 陆清安避过她,翻身上马,对着崔瑾的车夫道:“护送你家小姐进京,不许出差错。” 然后掉转马头,像临安城里而去。 崔瑾追了两步,又停下。 “陆清安,你个傻子。”她忍不住大吼出声,眼泪差点就淌下来了。她温柔端庄这么多年,就陆清安是个意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遇上了。 “小姐。”车夫将马车赶过来,轻声询问道:“要追吗?” 崔瑾上了马车,“不追,谁知道她猫哪儿去了?” 车夫聪明的没有应声,只是问道:“那小姐,还出城吗?” 经这么一提醒,崔瑾才想起来,她昨日就进了临安城了,今日本来是要出城的,这才撞上了陆清安的马车。 “不出了,直接进京,派人去找陆清安去哪儿了?” “是。”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车夫才听到车内传来自家小姐的声音:“回去给我找个马夫,我要学骑马。” 车夫默默地应下。 而另一厢,楼容颖和玉轻颜出了临安,马不停蹄的奔向下一座城。 “临安往后是江祁城,锋城,再然后是芒城,安陆城,枫桥城,最后过了云夏城,就到了叶郦城。这是最近的路。”玉轻颜淡定的道。 前面耽搁了点时间,她们今日是到不了叶郦城的。 “那就停在枫桥。”楼容颖思索一瞬,她们赶得再快,到了也会疲惫,不如缓一日。 “好。” 任是这样,到达枫桥城的时候,也是日暮时分。 因为她们是临时打乱了计划,所以也没有人接应。玉轻颜随手指着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今晚住这儿?” 但就是这样,还是被店家告知本店人已住满。换了三家,都是如此。 等出了第三家店门的时候,楼容颖直接在门口坐了下来,“咱们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 “公子,夫人,我们店是要打烊的,您坐在这儿影响我们生意啊。” 楼容颖看着小二一脸为难的样子,拍了拍裙子站起身,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我给你守门还不行吗?” 小二坚决的摇头,“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欺负客人,肯定不行。” 玉轻颜憋着笑,把地上又饿又累,已经神志不清的女人拉起来,“走了,给你买吃的。” 楼容颖两眼放光,“真的?” 虽然这城不够繁华,看着街上都没有商贩,但转一圈,应该还够她们填饱肚子。 这不过出来的急,没带钱嘛。 没钱寸步难行。 她们还没走呢,站在门口的小二痛心疾首,欲言又止的看着玉轻颜,“夫人,你也该对自家夫君好一点。” 嗯? 玉轻颜迈出去的脚生生的收了回来。 那小二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夫人,公子怕是把身上的银钱都给你你,这才连饭都需你来买。这么好的夫君,如今可是不多见了,夫人可要牢牢抓住才是。” 玉轻颜转头看了一眼楼容颖,楼容颖把胳膊从她胳膊上挪开,拿出扇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玉轻颜瞥了小二一眼,不给住店还这么多话? “我们家没这个先例。”玉轻颜一副恶霸的模样,说完就走,楼容颖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 留下小二在身后叹气。 就在她们晃悠了大半圈之后,才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面馆。 楼容颖是饿狠了,她骑一天一夜马没问题,一天不吃饭也没问题。但是又骑马又不给吃饭,这就有问题了。 玉轻颜放下碗,笑眯眯的看着她,“颖儿,你吃饱了吗?” 楼容颖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她以前不爱吃面馆的,但今天觉得,面馆还是格外的好吃,这家主人手艺真好。 “既然吃饱了,就去把钱付了吧。”玉轻颜眨眨眼,她也是刚刚一摸口袋,发现是空的。 也不算空,银针,毒粉末,还是带了一点点的。 楼容颖僵硬的看她,一双好看的眸子渐渐黯淡无光。 玉轻颜也逐渐扯开嘴角,很小声的问道:“你没带钱吗?” 楼容颖诚实的摇头,她是被玉轻颜从床上拉起来的。连身上这身衣服还是在客栈提前让准备好的。 玉轻颜深深觉得,出一趟门真的是太难了。 “公子,夫人,老朽要打烊了。”店家是一位老婆婆和一位老爷爷,看她们吃完了,才过来收碗。 第六十三章 兄长救急 玉轻颜和楼容颖面面相觑,那老爷爷似是察觉出了什么,和善一笑道:“公子和夫人是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银子吧。” 玉轻颜拘谨的点头,楼容颖也呐呐的附和着点点头。 这相当于,霸王餐啊。 “没关系,两碗面罢了。”老爷爷端过碗,笑着走回去。 玉轻颜和楼容颖也无法,只能道了谢,想着来日再补上。 “老人家留步。”偏偏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熟悉的笑声。玉轻颜和楼容颖连同收走碗的老爷爷一起回头。 不远处,倚着柱子笑言的人,头发全部高高束起,别了一支羊脂玉簪,一袭雪青色的绣莲长袍卷满淡漠之色,倒是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清凌。 一张容颜在月色下也多了一分说不明道不白的意味。 玉轻颜静默了片刻,开口道:“白公子。” 出门在外,她也不好直接问白倾墨,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们有要事在身,偷渡出京,不能规定别人就不可以了。 倒是楼容颖罕见的沉默了下来,仔细看,眸中依稀闪着火花。 白倾墨唇角掀起笑意,依旧是初见时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不慌不忙的走到她们身边,对着疑惑的老人家颔首,“家中幼弟幼妹贪玩,老人家费心了。” 边说边递了银子上去。 老爷爷看了看白倾墨,又看了看玉轻颜和楼容颖,信了几分,“都长得这么好看,难怪是一家人。” 白倾墨笑而不语。 “多谢国师。”玉轻颜客气道,虽然欠钱,但是欠的是白倾墨的,她却是莫名放心的许多。 白倾墨眸光带笑的瞥着她,走出面馆,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楼容颖,淡定的道:“免了,将来有时间将银子送到蘅芜苑就好。” 蘅芜苑,圣国国师御赐居所。 玉轻颜眉角抽抽,这人真是。 楼容颖突然一鞭子甩过去,缠在白倾墨腰间,脸色都冷了下来,“要不我给你送去??王府怎么样?” 玉轻颜一愣,看向楼容颖,见她眉目间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 白倾墨浅淡的漾起笑意,“也好。” “楼濬。”楼容颖怒喝一声,收紧了鞭子。 白倾墨无奈的轻声应道:“是,我在。” 玉轻颜眸光一紧,“封国濬王?” 白倾墨舔了舔唇,觉得玉轻颜还可以过两天再安慰,反正还有一桩事他现在没办法说。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楼容颖不会一鞭子抽死他。 “颖儿?”白倾墨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脑袋,准备好哄她。 楼容颖没好气的拂开他的手,“什么事?” “明日还要赶路,先带你们去找客栈如何?” 楼容颖拿眼睛剜他,她就知道,从小到大,楼濬哄她,都是这样连哄带蒙,稳住她就没有后续了。 其实她没有多生气,她只是觉得,连她哥哥,这么久了,她都没认出来,有点恼怒而已。 她会的东西,都是父母,姑姑,楼唐尧和楼濬教给她的。楼濬想瞒着她,还不是轻而易举。 就连今日认出来,也是白倾墨头上的羊脂玉簪是从不离身的,她这才能认出来。 封国濬王自多年前,唐世王府一夜事变之后,便只留下他一个独子,哪怕最后官拜上卿,也极难见他一面。她时常跑濬王府,见到的也只是一张面具的哥哥而已。但圣国国师不一样,他是顺应天命,承袭的国师位置,年少多谋,手里握着圣国三分之一的军权,君子策上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她以为楼濬一夜之间遭受打击,闭门不出,也不多提及,也从未将楼濬与那位年少有为的圣国国师有什么联系。现在知道,她的兄长其实并没有一蹶不振,与世隔绝,只是换了个身份,过的很好,其实更多的还是庆幸。 看着楼容颖脸上的神色变幻,白倾墨就知道她又原谅了他。 有时候,他宁愿她能更坚韧一些,有时候,却又觉得,这样也好。 楼容颖催他,“还不走?我要累死了。” 白倾墨无可奈何的笑笑,瞥了一眼玉轻颜,转过身。 却偏偏,玉轻颜误会了这一眼的意思,干脆的做了个封口的姿势,“我不会说出去。” 白倾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才不怕她说出去呢。 等一行三人再次站在方才那家客栈之前,白倾墨是一脸淡然,玉轻颜和楼容颖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两人往白倾墨身后一站,要多乖有多乖,就像真的怕无家可归一样。 白倾墨嫌弃的神色一闪而过,真的是服了她们两个了。 小二迎出来,本来是打算告诉他客已住满,然而看见白倾墨,眼睛一亮,惊喜道:“公子来了,今晚是住下吗?阁楼一直给您留着呢。” 楼容颖从白倾墨身后探出脑袋,“你们家不是住满了吗?” 白倾墨笑着并未阻止。 店小二神色一僵,这才仔细看了看,看的白倾墨身后不止楼容颖一个,连玉轻颜都在。 顿时脑袋都木了。 “公子,夫人。” 白倾墨轻咳一声,他倒是没料到,原以为她们俩女扮男装,是以兄弟的名义出来的,结果倒好,这是扮了夫妻啊。 玉轻颜笑着挥挥手,“你们店中还有阁楼啊?” 虽然她们没钱住,但是这不妨碍她们问清楚啊。 店小二想想自己方才嘴多非要管人家的闲事,就忍不住想抽自己。 “夫人误会了。”小二正色,作了个揖。“白公子予我们东家有救命扶持之恩,所以小店的阁楼是一直为白公子空着的。哪怕客人都住满了,阁楼也是不住人的。” “这样啊。”玉轻颜和楼容颖相视一眼,倒是感觉这店的东家是个难得的忠义之辈。 “带两位姑娘进去吧。”白倾墨将她们俩从身后挖出来,对着小二淡淡的吩咐道。 “两位姑娘?”,小二一惊,又看了看楼容颖,不得不说,楼容颖身上的风流气质,拿捏的到位,若不仔细看,这就是一个稍微俊美一些的贵公子而已。 “请。”小二让开身子,请她们进去。 楼容颖看着白倾墨皱眉,“那你呢?” 白倾墨唇角掀起,揉了揉她的头,“本公子又不是只行过这一桩善事。” 看着白倾墨已经转身,楼容颖也不再强求,她还是操心自己吧。 蹦蹦跳跳的跟上玉轻颜,楼容颖半惋惜的道:“你说你怎么那么早就答应了楚容浔呢?嫁给我兄长多好。” 玉轻颜:“……”。 第六十四章 征程半只 玉轻颜现在知道在楼容颖眼里谁最好了。 阁楼之上,楼容颖接到密信,微微歪头,“信鸽没道理比我们还快,也就是说这信最晚也是今日黎明时分寄出的了。” 什么事需要黎明之前明淮情亲自寄出密信,天都殿在楚国各城都设有节点,今天发生的事情,最晚明天她们都能知道。 那就是有什么事情,等不及让她们明日再做决定。 密信依旧是用汉语拼音寄出的。 “宫中有异,于今日子时末准备册封典礼,欲明日赫章长女册为美人,皇贵妃册封典礼压下。然,京澈姑娘下落不明。” 皇贵妃册封典礼,就算以往没听说,也能猜出来,只能是玉轻云。 册封赫允儿为美人而已,这才短短几日时间,便故态复萌。 赫章手里到底有什么底牌? 密信是今日凌晨确定消息后便立刻寄出的,那也就是最迟明日,赫允儿会进宫。 “伺机行事,不必强求。”玉轻颜斟酌一番,寄出密信。 其实,她有预感,赫允儿的册封典礼根本等不到明天。 天都殿的消息已经足够快了,与她们是前后脚到的,但毕竟她们不在京中,最及时的消息是没有办法的。 古人纵然聪明,但在通讯一事上还是没有办法与后世相提并论。 只不过,玉京澈下落不明…… 玉轻颜眸光凝了凝,最迟明天,她们必须到独亭山。 翌日。 没发现白倾墨有出现的意思,两人也没有特意去找。 经过云夏城,就到了叶郦城。刚刚进城,玉轻颜和楼容颖便弃了马,只身入城。 果真是烟火尘寰,涉水廊坊之地,哪怕是青天白日,也是一片人声鼎沸,街上随处可闻咿咿呀呀的歌舞升平,女子抛头露面,衣着轻纱,一片从容姿态。 喧嚣。 热闹。 繁荣。 不亚于京城。 临街贯着一道河水,东逝去不见尽头,上面有熙熙攘攘的廊坊船只穿游,精美而独特。 “城门在哪里?”玉轻颜四处看了一眼,问身边的楼容颖。 楼容颖指了指和河流流向相同的方向,“叶郦城地势高低起伏,城门虽是在正前方,却建在较低处,难寻。” 玉轻颜食指比在一起,弯了弯,“这条河,与轩辕那条护国河……” 楼容颖点头,“叶郦城邻水而发,但河流是横贯。而轩辕的护国河在国内横纵交错流出,而且轩辕与楚国不在一个方向,以至于这条支流很少有人把它与轩辕的护国河联系起来。” 玉轻颜点头,这个时代行军打仗有勘测到的宽泛的地形图,但却没有细细密密的地图存在。一条河流的流向是与否,根本没有大面积的实践能力。 只是一旦开战,河流相通,就不一定还是好事了。 “我们也上船吧。”玉轻颜唇角清浅的一勾,向边上的船只走去。 河面上有太多的船只,络绎不绝。也有许多有着标志的高大船坊,都是私家所有。 “二位姑娘,可是要上船?”从远处荡荡悠悠的飘过来一只船只,与岸边的船坊格格不入。上面只站了一位年迈的老者,步履在船上微微跺来跺去,手里却是毫不费劲的挥着船桨。 “正是。”玉轻颜看着老者,颔首答话。 一个船夫,居然还会武。而且,这很明显,压根就是冲着她们俩来的。 先头站立于岸边的船夫不干了,“姑娘,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出来玩,干什么要做这些破破烂烂的船,小人这船布置精美,瓜果尽有,绝对是上佳之选。” 楼容颖瘪瘪嘴,“阿姐,这样的船我都坐腻了,我就想坐那个不起眼的船。” 玉轻颜见坡下驴,“自然依你。” 唇角抽了抽,看着楼容颖嘴角一撇闹脾气的样子,真心觉得她要是生在后世,绝对是影后级别的,演什么像什么。 昨天演她夫君,招惹是非。今天演她妹妹,那叫一个信手捏来。 岸边的船夫看了她们半晌,“这哪里来的姑娘,性格这样古怪。” 楼容颖笑眯眯的看着船夫,“本姑娘出身狭隘,古怪惯了。” 船夫不敢多说什么,心里感叹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一边还不得不划着船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样性子古怪的大小姐他见多了,再不走,没看见那姑娘腰里别着鞭子呢,一鞭子抽下来,他可受不住。 楼容颖嘴角颤动,那船夫眼里明晃晃的质疑,当她看不到吗? 早知道她就继续扮演宠媳妇的好夫君了,让玉轻颜去扮性格古怪的娇纵大小姐。 几个话语间,老者的船就已经到了跟前,玉轻颜和楼容颖踏上船,老者也不问她们去哪,直接划着船原路返回。 玉轻颜坐在船头,实在是忍不住了,俯下身仔细的去看这只船。 楼容颖一惊,嫌弃的拍她,“做什么?” 看着玉轻颜没动静,她也低下头去,这一看不要紧,直接看的她嘴角抽搐。这船身看起来没什么,但船的内部,都是上等的紫檀木。船上仅有的桌案与可供休憩的船墩子更是紫檀木中的极品——小叶紫檀。 “案几上有贱内摆好的糕点,两位若是不嫌弃,可品尝一二。” 楼容颖刚想客气的点点头,她从小在军中成长,来路不明的东西几乎出来不吃。 但她还没有动作,嘴边就已经被玉轻颜塞了一块。 见玉轻颜已经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楼容颖要拦的手又放下。后知后觉的想起玉轻颜也是会药理医术的,索性也张开嘴吃了。 她怎么就这么相信她呢?楼容颖边吃边看着玉轻颜,有点想不明白。 玉轻颜其实一直在看着路线,只不过老者看着只是把握方向,顺流而下,时不时地拐个弯,不显山漏水。但看起来毫无章法的行路,却一路溯流,刚开始她还能明白一点,后来发现,这可能,是个阵法。 她只能随着岸上的风景楼阁来判断,只是岸上的楼阁时远时近,最后连她也不能不放弃了。 只能赌一下她的判断力了,她相信这老者是为她们而来,只不过,是福是祸,未见真章之前,也不好妄下断论。 还是太自信了。 大约一刻钟的时候,老者收了桨,淡淡的道:“到了。” 而事实是,她们看起来还在河水中央,与刚启程是,并没有什么不同。 船只随着水流幽幽慢慢的飘着,却是慢慢朝着一个方向划,岸边有一道天然屏障的翠绿山峰,眼前的景色也霎时间变了个样子。 第六十五章 独亭山关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渐渐转过宛如天然绿色的屏障,微风送清凉,除了湖波荡漾,几乎是一个静止的天地。 船只无桨,却自在的转了方向,向岸边靠去。 岸上,是一个月牙形的拱形岛屿,青石墨台,有一种风雅的蕴泰在其中,宛若辽阔的水墨画。 一方天地,绝世而独立。 船一靠岸,船夫下了船,对她们做了个请的姿势,就自顾自的朝前走去,直到进了屋也没再管她们。 倒是楼容颖一把扯住玉轻颜的袖子,“你看。” 随着楼容颖指的地方看过去,玉轻颜眉目未动,这是个拱形弧度的岛屿,两边都有山峰翠屏阻挡,只有直面的方向是一汪碧湖。 但就这样站在岸边,越过较低的峰峦,可以看见远方廊坊的一半盛景。玉轻颜想的是,这里难道真的离叶郦城不远?方才那些七拐八拐的方向,是她想多了? 偏偏楼容颖又换了个方向,“那里,是圣国的雁门关。雁门关之后枕的便是苍岩山。” 看起来也是隔山相望,说不上近也说不上远,只能瞧得见城门上不甚清楚的题字。 玉轻颜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忙问道:“轩辕在哪个方向?” “不对,这条河就是轩辕护国河的支流。”玉轻颜转而又笑了。与其说在这三地结合起来来找独亭山,不如说,是站在这里可以将三国之地尽收眼底。 云山况是客中过。 它是真正的在三国之内,又游离于三国之外。 她现在站在这里有念天地之悠悠的渺小之感,却也有不为外人道的俯瞰之感。能站在一个地方,交融三地,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地方。 还是阵法莫变,与世隔绝之地。 而且,她也不相信,这里与轩辕,真的只有一条河的共通之处。 “不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突然在背后不远处听到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玉轻颜一愣,非但没回头,下意识的看向楼容颖,“我幻听了?” 楼容颖慢吞吞的回头,再转回来,“嗯。” 玉轻颜回过头,看见楚容浔一袭墨衣端端立在三四米开外,容颜清冷。 玉轻颜想起出京之前他们好像还不算怎么愉快的吵了两句,但既然已经不在京中了,她也不能显得太过于小气了。 “没什么,看风景。” 楼容颖险些笑出声来。 屋内,只有两位老人家,一位便是方才的船夫,另一位老奶奶布好了饭菜,怒着道:“公子和姑娘不妨用了饭再上山。” 玉轻颜自然是求之不得,她们俩都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只是吃过饭,老人家便拦住楼容颖,“只有公子和姑娘可以上山。” 楼容颖挑了挑眉,“我不行?” 老人家严肃的点头,“不行。” 这下换玉轻颜蹩眉了,楼容颖是和她一起来的,没道理也不可能扔下她。 楼容颖倒是很坦然,“那我不上去了,就在这里等你们。” 左右不过两三日,独亭山有这样奇奇怪怪的规矩,她也硬闯不了。 玉轻颜摇头,“不行。” 老人家坚决的拦着楼容颖,“姑娘不要为难我一把老骨头。” 屋门被推开,一道清雅的声音随着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便不上山又如何?” “景修晔。”楚容浔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不是说好不出来的吗? 老人家略带不满的看着楚容浔,却像是有所顾忌一般又收回目光。 “公子这次过分了。”这话,显然是冲着楚容浔去的。 是公子说,这次回来是带着未来的夫人来跪祠堂,他们才勉强放行的。如今,这封国的唐桐郡主和弈国二皇子都在这里就是违反山规了。 楚容浔眉目一沉,“自己去天女殿领罚。” 老人家不敢多言,只能应了。 楼容颖倒是没在意,在玉轻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走向景修晔的方向。 玉轻颜没有阻拦,拽着楚容浔转身,由老奶奶领着向内室走去。 她倒想知道,这独亭山有什么玄机。 内室之中,出乎玉轻颜意料,只用了一盏莲花灯做机关,轻轻一旋,便是一条暗道。 玉轻颜:“……”。 这也不知道是太自信了还是太懒了。 “公子和姑娘保重。”老奶奶福身对他们一礼,转身便出去了。 玉轻颜瞥了楚容浔一眼,只有她察觉出来这里没怎么欢迎她吗? 楚容浔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关系,日后他们就不会了。” 这暗道也是真的长,玉轻颜估摸着走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尽头。 但是尽头处就是山,玉轻颜感觉她心酸。 他们俩现在站在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上,除了养满了各种花花草草,也是格外空旷,委实瞧不出个什么特别来。 楚容浔扶额,只得解释道:“独亭山的密道与别处不同,因为出口多,走出来可能是任何一个地方。” 自然,入口处也有阵法可以控制里面的布置走向。 看来,是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 玉轻颜看向他,“所以,这是在考验我了?” 她不知道楚容浔是以未婚妻的名义带她进来的,她以为,凭着她解出来了谜底,找到了独亭山,应当就能进来了。 至于楼容颖不让进,玉轻颜皱着眉头,是不是因为她与独亭山有什么渊源,而楼容颖没有才如此。 楚容浔看着她偏离了轨道,扬了扬眉,似乎也没错。 只不过不是在考验她自身,而是在考验他的夫人而已。 “走吧,你不必理会。”楚容浔刚想拉过玉轻颜,面前的空气凝滞了一瞬,玉轻颜眨眼就消失在他眼前。 楚容浔:“……”。 还是有人舍不得她受苦,但是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在后山。 而另一边,玉轻颜抱着手臂,气定神闲的站在宛如冰雕的殿内,低着头看了看脚下的地板都是可以清晰映出人影的雪光澄亮,四处布置更是破承雪光的粹然。 只是殿内的温度却是炙热的吓人。 玉轻颜四处看看,明明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但她就是左看右看,不往上看。 直到上面的人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本来要进山是要有九关殿门等着你的,如今就我这一关,你还不求着我点?” 第六十六章 九九归一 玉轻颜笑眯眯的,“求着你点什么?不用还面钱?” “也可以。”男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玉轻颜忍不住笑了,“圣国的国师大人,封国的濬王殿下,拦着不让颖儿上山的人也是你吧?” 白倾墨状似头疼的看着她,“好像也是。” 好像也是? “楚容浔呢?”她是怎么到这里的,她可以不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本就受掣肘。 白倾墨瞥了她一眼,“知道的你是楚容浔的未婚妻,不知道的以为你三书六礼过了泫王府的门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从她进来到现在也有一刻钟的时间了,七扯八扯的也没个正题,虽然白倾墨出来没害过她,此时此刻也不像是要害她。 但是…… 但是,玉轻颜猛的抬头盯着他,“你困着楚容浔,要干什么?” 白倾墨额上划过三条黑线,“大小姐,你搞清楚,楚容浔是独亭山的公子,而且,他看起来很好欺负?” 玉轻颜自然知道,“那你要干什么?” 白倾墨终于蹩着眉头问她,“你上山的时候吃什么了?” 都站这么长时间了,身子都不带歪一下的? 玉轻颜冲他笑得格外和气,干脆坐下来如数家珍,“那就多了,船上吃了糕点,山下吃的饭有前菜,前菜有……” “知道了。”白倾墨捏了捏眉头,还没说话,玉轻颜就接着道:“喔,对了,楚容浔也吃了。” 白倾墨嘴角抽抽,他用秘果之境扭转空间,把楚容浔一个人丢在后山,特意把她拽到这冰火两重天的修罗殿,结果两个人都是吃了解药来的。 太没意思了。 “无妨,糕点而已,本国师也没想为难他。”白倾墨扯开嘴角笑了笑,“你也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过了今日,你就是想睡恐怕也没机会了。” 玉轻颜看白倾墨的脸色也知道楚容浔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心大的点头。 白倾墨唇角一勾,手指凭空一抓一转,再往玉轻颜的方向轻轻一点。 玉轻颜只感觉近处的空气一滞,眼前的景象一帧一帧往过转,从冰若琉璃一点一滴消失变成明媚春色。 但只是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宛如画卷而已。下一瞬,眩晕的感觉一晃而过,等站稳的时候,刚刚还在她身边宛如画卷而已的景色,她已经身临其境。 不止是可窥见刚刚的冰山一角,而且空旷的放大,花花草草,一方天地,她触手可及。转身望去,相同的景色在这里一望无际,春光明媚,温暖宜人,四下太过寂静,虫鸣水涧,几乎暖到吞噬理智。 这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接受的空间思维。 偏偏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咸淡如水的轻柔嗓音,带着一股子微微冰凉音色的软意。 “属下参见少主。” 玉轻颜回过身,一位半大,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跪在她面前。 粉衣罗裳,面容倒是生的美,只不过,说是娇容更恰当一点。 虽说看不出来病态,但眼前的女子,任谁都看不出来半点可有构成威胁之意。 弯眸笑起,仿佛生于高门的世家女子,却又不带一丝弱柳扶风的姿态。只是空灵仙气的容貌为她加持了一份偏娇气的美感面纱而已。 玉轻颜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沉了声音,“起来吧。” 少女依言起身,只是比之刚才,显然少了一份闲适。 看起来,有点紧张? “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玉轻颜都忍不住腹诽,这人都这么来无声,去无迹的吗? 楚容浔缓步走到她身边,但玉轻颜却注意到眼前的少女幅度不大的退了两步。 “属下参见公子。” “你无需待在这儿,换玉京澈过来。”楚容浔轻瞥了一眼少女,眉心轻轻拢起。 “属下是天女殿的守护神使,复命于少主。”少女也不示弱,而是重新向玉轻颜跪下,“独亭山天女殿——苍水使玉灵澈见过少主。” 玉灵澈? 也姓玉? “日后自然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先让京澈来找我,我有事问她。”玉轻颜虽然不了解玉灵澈,但说实话,她也是更需要玉京澈多一些。 “是。” 玉灵澈走后,玉轻颜才看向楚容浔,“京澈,为什么在这里?你对这里,很熟?” “熟。”楚容浔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带着她转身,将一枚玉石轻轻向前一抛,玉轻颜的眼前,霎时拢起一片云雾。 云雾散开,她眼前的温暖的宜人花草,已经是一道深深的山涧,山涧有吊桥,通往之地,是一片白金色的古雅建筑。 连连绵绵,不见边际。 玉轻颜回头往身后看去,还是一样的满山春色,虽然眼前的山涧建筑矗立在这里,也是浑然天成,显得这一处景物皆美。 山外林间有屋,世外桃源。 但是,只要她还没瞎,就能知道,这景色与之前已经是大相径庭。 这世界上没什么偷梁换柱能做到这样的,那就只能以幻境来解释了。 反正自从踏进独亭山这个范围,看到的东西,也没多少真的。 玉轻颜突然警惕起来,出手快且准的掐住了楚容浔的脖子,“你是谁?” 楚容浔淡淡的看着她,眸光带上一丝飘忽不定的云雾。 玉轻颜愈发怀疑,“你到底是谁?” 楚容浔没回答她,只是微微别过头,道:“你太紧张了,太累了。” 玉轻颜还想说什么,意识已经渐渐抽离,坏了,玉轻颜咬牙,她是不是上当了。 她刚刚不应该让玉灵澈走了的,她还没有确定京澈在她身边,颖儿也并没有和她一起上山。 她只是凭借着一种直觉,一两个熟人,就深陷泥沼。 但现在,她身处的这个地方,她一点点都不了解,毫无反抗之力。 真的是。 蠢到家了啊。 楚容浔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玉轻颜,平稳的走过吊桥,身影渐渐没入一片古雅的建筑中。 仿佛。 不曾有人来过。 玉轻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懵了。 她以为,等她醒过来,就算不是被绑架,也离撕票不远了。 结果,她是泡在一个天然的浴汤里,云雾热气蒸腾,浑身上下,都舒展开来,心情也是久违的放松。 看得出来,这是一间很空旷宽大的屋子,诺大的房间,也只设置了这么一个浴池而已,还是在正中间,仿佛只占了天地的一小部分而已。 无论是不起眼处,还是直接放在一旁的奉盘里,都放着香炉。 这房间里,少说也有三四个小香炉。 第六十七章 亘古不变 玉轻颜从热气腾腾的浴池里站起来,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衣,浸了水也不厚重,只是贴在她的身上,感觉暖暖的。 宽松,不透。 她很满意。 突然一道声音似乎隔着墙传过来,“估摸着也醒了。出来吧。” 玉轻颜能听出来是楚容浔的声音,蹩了蹩眉头,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最后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但拉开门,玉轻颜才是真的愣住了。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感到有些无措。 本以为那个屋子已经足够空旷,但显然,一墙之隔的这一间,也非平辈。 敞亮的像一座宫殿,摆设不多,一眼看过去,显得空空荡荡。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意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坐了三个人,谈笑风生。他们背后摆的是几乎围了一整间屋子的书架,除此之外,她再能够看到的,就是较远处的屏风了。 而在她推门那一瞬间,三个人都齐齐的转头看向她。 楚容浔嘴角染上笑意,对着她招招手,“过来。” 玉轻颜没有照做,也许是她敏感,她理不清楚头绪,但直觉楚容浔是有目的的。 也许是她天生反骨。 并没有养成听话这个习惯。 看着她未动的身形,楚容浔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她身边坐了一男一女,都是气质出尘之辈。 绝顶的容貌,嘴角噙着笑意。 “谁家的小姑娘,怎么还不过来?”桌上唯一的女子,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愈发深,眉眼舒展开来,带着点自然而然的亲近。 玉轻颜缓步走过去,女子替她拉开凳子,拽着她坐下。 “瘦了。”坐在女子身边的男子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恢复明朗的笑意。 玉轻颜能感受到她们的关怀之意,但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子和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间都是一派清风明月的闲适之姿态,不见任何烦扰。 想到楚容浔是独亭山的公子,她也不怀疑她现在仍旧身处独亭山之中。所以,这是他兄长?还是什么重要的人? 所以,她是,见家长? 思虑着她现在的身份是楚国泫王的未婚妻,也就是楚容浔的未婚妻,那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就是,这方式,下次能换一换,她也许更能接收一点。 玉轻颜站起身来,微微弯腰拱了拱手,“大哥,大嫂。轻颜此次前来,虽然是以楚容浔未婚妻的身份上独亭山……”。 “噗……”。 她话还没说完,楚容浔身边的女子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顺带默默的蹲下身子,举起手冲着她晃了晃,“我没事,你继续。” 玉轻颜话已中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直勾勾的看着楚容浔。 什么情况? 她知道是有点冒失了,只是这男子年龄上看着也就是楚容浔的长兄一辈,不管是亲友还是表亲,她叫一声大哥应是没错的。那就是这位大哥与这女子并不是夫妻关系,她这大嫂叫错了? 不过,就是,这反应大了点。 楚容浔低下头去,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压压惊,也就避开了玉轻颜的眼神儿。只是,端茶杯的手都拿不稳了。 刚准备开口,玉轻颜抱歉的声音就砸在他的耳边。 不是对他说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不是夫妻。” 楚容浔:“……”。 女子刚刚从地上站起来,听见这话,默默地又蹲了回去。 楚容浔身边的男子脸上的笑意都挂不住了,瞅着楚容浔,淡淡的道:“做了你的未婚妻,性子倒是更无法无天了。” 楚容浔掠过一个笑意,是恰到好处的温润。只是随后便利落的起身,“这次回来不便久待,我先带她去亘古。” 男子点点头,目光在玉轻颜脸上转了一圈,笑得颇有些欢脱,“去吧,走的时候过来陪我们吃顿饭。” 楚容浔挡在玉轻颜面前,听到这话,微微点头应下,转过身,擎住玉轻颜的手腕,拉着她一路走了出去。 玉轻颜反应过来,忙转过头对着桌边的两人歉意的颔首,然后,看到了男子隐隐抽搐的唇角。 楚容浔拉着玉轻颜出了房门,就看见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建筑,玉轻颜砸了咂嘴,该不会所有的房子都跟刚刚里面那么大吧。 太豪华了点儿。 就算她前世加现在出身都不错,她也没见过,这么不当回事儿的。 “去哪儿?”玉轻颜看了看楚容浔拉着她的手,抬起头直视着他。 里面那两个人的身份,楚容浔总会告诉她的。 “亘古。” 楚容浔带着她转过一幢幢白金流光的建筑,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道用白金色铺就的上山路。 玉轻颜仔细看了看,这怕是一种建筑材料吧,只不过她认不出来。 顺着路一路往上走,楚容浔一路都握着她的手,眉眼间凝上一抹沉重。 “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赫允儿已经得封和贵人,几日后的冬猎她已经拿到了管事权。你早就在名单上了,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没留心。” 玉轻颜皱眉,“她试探我?” “对,她已经派赫襄儿几次前往玉王府拜访,都被姑姑和贵妃娘娘挡了回去。更重要的是,楼容颖也不在京城,你们关系好,赫允儿是知道的。” 说话间,一条路也走到了尽头,和下方的建筑都是一个色调,只是稍显厚重肃穆之感。 看起来有些许年代久远。 玉京澈站在殿宇之前,抿抿唇,第一次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属下隐瞒身份在主子身边,请主子责罚。” 玉轻颜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玉京澈未动,抱拳,“独亭山天女殿寒冰使玉京澈,参见少主。” 玉轻颜脚步不停,“我说了让你起来,那就不管你是谁,都只是玉京澈而已。” 玉京澈起身,“谢主子。” 玉轻颜看着殿宇上方的题字,轻轻念出来,“亘古。” 玉京澈冰质的声音传来,“亘古亘今,绵延未绝。” “主子,你要现在进去吗?”玉京澈淡淡的问道。 玉轻颜注意到她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想到楼容颖的事,凝眉道:“他也不能进去?” 她看向的是楚容浔。 玉京澈摇头,“公子与主子并未履行婚约,如今不算天女殿的主公,所以,不可。而且,主子你还未正式接掌天女殿,所以,你在这里也还是受限制的。” 第六十八章 红袖添香 楚容浔像是早有预料,松开她的手,低声道:“去吧。” 玉轻颜点头,回身踏进“亘古”。 楚容浔冷淡的瞥向玉京澈,“什么事?” 虽然他和玉轻颜还未拜礼,但这“亘古”,他三年前就进去过了,哪来的什么禁入一说。 玉京澈就知道瞒不过他,但事从紧急,容不得她自作主张,否则,玉轻颜是独亭山少主之事就难以瞒住了。 “皇后娘娘准了天沐郡主于三日后在帝都完婚后再启程远嫁轩辕。而且皇上以公主礼仪送嫁,就必须要有皇子相送,只是现下二皇子远在边疆。”玉京澈话未说完,但已经显而易见,这是要逼楚容浔现身。恐怕,他几日不在京中的消息,已经有人知道了。 楚容浔轻轻勾起唇角,他以为那位新晋的和美人有多大的能耐呢?结果,连点风浪都掀不起来。 “圣旨传到泫王府了?” 玉京澈摇头,“没有。” “等旨意到了泫王府,就说本王带未来的王妃回独亭山祭拜祖祠。溪山渡狩猎我们自然能赶回去。天沐那里,让楚北越去送嫁。”楚容浔冷声道。 玉京澈颔首应下。 “封国四皇子与轩辕童家嫡长女定下婚约之事,你代你家主子准备一份贺礼送去行宫。”楚容浔低垂下眉眼,不带什么情绪地道。 玉京澈:“唐桐郡主应当也收到消息了。” 都是聪明人,楼容颖喜欢楼唐尧,有心者都能看出来。 就不得不猜测封国四皇子有什么图谋,毕竟,这样看,简直是一把好牌打得稀碎。 唐桐郡主楼容颖和轩辕童家嫡长女,不论谁看,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虽然童家是轩辕的第一世家,但也比不得唐世王府出身显赫,手握兵权。 童家的嫡长女也比不得唐桐郡主年少声名远扬,名列“红颜策”第二。 楚容浔罕见的扬了扬眉,“未必是坏事。” 亘古。 玉轻颜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赞叹了一把。 一进门,大约三米之外就是整整齐齐排列好的檀木书架,井然有序的排满了整座殿宇。墙上设计的开窗能微微投进日光,却并不刺眼。 从左罗列到右,间隔,距离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凌乱的景象。古书质朴,在每一座檀木书架侧边正对着殿门,设计了精巧的小格,放着一卷卷轴,上面写好了这一座书架上的卷书。 而殿门两侧,则各设了案几。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笔是鸣晚紫毫。 墨是无香陈墨。 纸是镇清宣纸。 砚是红支岩砚。 都是五国之内顶尖难得的东西,皇家都难以聚得到这么齐。 玉轻颜往里面走了走,拿下侧边小格中的卷宗,上面写的是“医”。 想起楚容浔说的,玉轻云的药都是她配的,但她如今会的也只不过是能把脉把出来正常脉象与喜脉而已,就算中了毒,只要是深一点,脉象上不容易看出来的,她依旧没有一丁点办法。 所依仗的,也就是她前世看过的那一箩筐的医书,但也就仅仅能配个补药而已。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她完全就是门外汉。 她会的东西,是瑰宝。 但在她这里,派不上用场。 相反还会因为时间的推移,那些东西在脑子里会渐渐淡忘,这才是真正的损失。 不如就写下来藏在这里,日后也许能派上用场。 玉轻颜很清楚她的时间不多,不应该浪费在这里。但现在突然想想,她来这里,也是存着一探究竟的心思,到现在,她知道自己是独亭山的少主,也知道了这个地方的不同寻常,但她并没有想跟这里扯上什么关系。 说干就干,玉轻颜转头准备向殿门口走去,却在转身的瞬间一下子凝住了目光。 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书架上,是一本被封存的很好的善本,但是太熟悉了。 湛蓝色的封皮上书写着《神农本草经》,字迹与她太过相像。 玉轻颜拿下来,随手翻了翻,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又去找,一行一列,依次找到了《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 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这些书,她也不做第二人选。 看来,她已经来过这里,并且已经做过了想做的事情。 玉轻颜想了想,反倒不着急出去了。一路沿着书架走过去,从“星象”到“志怪”,从“武术”到“艺术”。最终在最后一列书架前停了下来。 卷轴上写着的是:五国知志。 百年不遇,五国觅书。 从五国乱世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百余年。 而且这一架上的书,也是数量最少的。 玉轻颜随手翻阅了前面的几册,大多都是史册。她心下了然,踱步向后面走去。 后面的都是卷宗,都搁置在古朴的盒子里,束之高阁。她从最底下抱出来一个盒子,诺大的盒子里,只有一份卷宗,用卷轴卷起来,与外面的书册不同,保护的很完整,连卷轴后面的图腾都是祥云,看起来便与众不同。 里面不过寥寥数语。 “圣国四十七年,国主遇难,承蒙侠士相救,后侠士被收为义子,官拜王爵,后称镇南王。国主幼女,蓝氏昕魅,顶替雪家长女下嫁,秘而不宣。后育有一子一女,女为圣国苍岩帝女雪妍希,执掌帝女令。子为镇南王府世子蓝长枫。三载后,封圣两国联姻,国主以幼女蓝氏昕魅相嫁,于封国唐世王府,后育有一女,为唐桐郡主楼容颖。” 这是圣国秘史。 玉轻颜手中的卷轴一松,忍不住后背胆寒,看了看周围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盒子,里面有着更多的卷轴。这天女殿“亘古”之中,藏着的都是来而不往的密事。 她也终于知道,为何这里根本不允许任何无关紧要的进来。 玉轻颜长吁了一口气,眸光忍不住变了变,那位素未谋面的圣国苍岩帝女,是楼容颖一母同胞的姐姐? 还有,楼濬是封国的王爷,但同时他也是圣国的国师,这未必,就没有什么关系。 玉轻颜将卷轴收好,原样束之高阁。 看了看余下的盒子,却没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了,也未必好。 第六十九章 再次重演 玉轻颜出了“亘古”的时候,只剩下玉京澈还守在外面。 “公子对主子,还是一猜一个准。”玉京澈已经没有刚刚见她时的那份紧张与拘谨,微微笑弯了唇角。 玉轻颜瞥向她,“他说什么了?” “以往,主子进去亘古,可从来没有在两日之内进来的,这次,公子让我在这里等,说主子一会儿应该就出来了。” 玉轻颜已经习惯了楚容浔猜她的心思,只是问道,“楚容浔人呢?” “山主和主公请了公子前去谈话,公子走之前说主子你出来之后到天女殿后山找他,他会在那里等着主子的。”玉京澈一口气说完,眨着眼睛看玉轻颜。 玉轻颜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在“亘古”殿前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坐。” 玉京澈苦着脸,“不坐行不行?” 玉轻颜点头,“行啊,那你站着说。” 玉京澈利落果断的坐了下来。 “跟我讲讲这独亭山吧。” 玉京澈双手托腮,没看玉轻颜,“主子想听什么?” “什么都听。” 玉京澈还真的讲了起来,“独亭山避世,所有断掉缺失的历史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它存在了多少年,没有人知道。” “独亭山分为山主宫和天女殿两处,山主总理山中事务,麾下有权利较大的独亭山使,共五人。天女殿由占卜出来的少主掌管,少主座下有镇守天女殿的两位神使。山主与少主,在外看来,山主主理大小事务,独揽大权,天女殿藏于身后,是一处独立的存在。但独亭山山规:少主大婚,可随时接掌独亭山。 “而天女殿,历来只有少主可接任,少主可以接掌独亭山,但山主不可过问天女殿诸事。因为独亭山的山主是代代相传,但少主却是几百年才选中一个。”似乎是怕玉轻颜听不明白,玉京澈特意解释了一遍。 玉轻颜勾了勾嘴角,“也就是说,山主在给少主打掩护嘛,独亭山真正做主的还是少主,她可以接管整个独亭山,但山主不得过问任何事,还要随时准备退位让贤。总而言之,山主就是在少主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打理着独亭山而已。” 玉京澈默默地点头,“是。” “现在的独亭山山主是谁?好说话吗?”玉轻颜抽着眉尖儿问道,结果就看见玉京澈一脸古怪。 “主子,不是刚刚见过山主和主公吗?”玉京澈眉眼间尽是疑惑。 “我什么时候……?”玉轻颜猛的停了下来,她大概知道山主是谁了? 但她就更想不明白了,“所以说,他们是夫妻?” 玉京澈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怀疑,“当然是啊。” 玉轻颜拧紧了眉,淡淡道:“你不用说了,楚容浔在哪儿?我找不到后山。” 玉京澈立即站起身,“我带主子过去。” 玉轻颜觉得,这天女殿就一个字:绕。 绕到最高处,是藏有万卷的亘古。 绕过这所有的宫殿,也就是后山了。 玉京澈看到那道墨色的身影便不肯再往前了,笑盈盈地对着玉轻颜行了个礼,“属下先告退了。” 话说完,也没等玉轻颜同意,就一溜烟跑了。 玉轻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是不是表现的太好说话了,一个个都不拿她当回事了。 楚容浔慢慢转过身,向旁边走去,直到身影隐在一株灌木之后,若隐若现。 玉轻颜走过去,才发现,灌木丛后面摆了棋局,她四处看了看,虽然花香袭人,风景也不错,但这也是背风坡,她穿的不厚,风刮过身上,可没有什么温温暖暖的感觉。 “你在这儿等着我下棋?”玉轻颜可没忘,上次在溪山渡的时候,她过去找楚容浔,才刚刚说了一句话,人家直接连棋盘都给收了。 她当时没反应过来,不代表她真的永远都反应不过来。 楚容浔并不乐意和她下棋。 “嗯。”楚容浔轻飘飘的应声,“不敢?” “我不敢?你上次要是不收了棋盘,我上次就能杀你个片甲不留好吗?”玉轻颜在他对面坐下,抓起白棋子攥在手里,好半晌才落下一子。 她这人有个毛病,人家下棋都是捻起一枚棋子,斟酌之下落子,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但她是从第一次下棋就抓了一小把旗子攥在手里,然后想好了就放一颗,别说赏心悦目了,不管是谁,都觉得她是来砸场子的。 不过,楚容浔并没有说什么。 玉轻颜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就算穿的单薄了些,也渐渐忘记了有些凉意。 楚容浔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中落过一抹怀念与柔软。 山风拂过,吹起玉轻颜前额上的几缕发丝,露出好看的美人尖,配上她眉梢眼角此刻聚精会神思考时不经意流露的灵动,栩栩如生。 一切,都一模一样,却又不一样,中间差得,是三年匆忙又安定的时光。 玉轻颜下着下着,又将白色棋子放在了正中央的“天元”位置上,然后摸了摸鼻子,抬眼瞅着楚容浔。 楚容浔唇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这女人,是越来越会给他出难题了。现在的局势,他就算想让让她,让她赢,都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放水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 怎么会有人,天天喜欢钻研棋术,还下成这个样子? 楚容浔颇有些无语。 看着楚容浔半晌没动作,玉轻颜开始伸手拿白子,嘴里不忘嘟囔着,“好了好了,你赢了,你赢了。” “至于吗?我都下到这一步了,你还在考虑怎么下,你是不是侮辱我?” 楚容浔揉了揉眉心,“我实在考虑,怎么才能让你赢。” 玉轻颜:“……”。 “我谢谢你喔。” “不客气,毕竟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为了防止三年前的事故重演,只好以退为进了。”楚容浔笑意凝上嘴角,带着一抹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只有他明白的刻意为之的少许的期翼。 玉轻颜侧坐着身子,想了想还是站起身,什么话都没说。 楚容浔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要她想起一段故事。 第七十章 后山初遇 好在楚容浔没有多坚持什么,就好像那句话都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一样。 收了棋盘,楚容浔看向她,“走吧,爹爹和娘亲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玉轻颜停下来不肯走了,眼角有些抽搐,她也没忘了刚刚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男子临走之前告诉他们来吃顿饭。再加上女子显然有些过于激动的反应,而且她也不笨,稍微连起来就能猜个大概。 “刚刚的,所以说,不是我感觉错了?”玉轻颜有些紧张,人家是夫妻没错啊,但不是楚容浔的大哥大嫂啊。 “他们是你的……”,玉轻颜斟酌了一下用词,“高堂?” “也不对啊,你是楚国的四皇子啊,母妃是淑妃娘娘,这点不会有错的。那是什么情况?”玉轻颜盘算着,都有点糊涂了。 虽说楚容浔没有长在楚国,但板上钉钉是楚国皇室的皇子是没错的,所以,“是他们在独亭山把你抚养长大的?所以,你是独亭山的公子?” 这已经是目前,她最正常的逻辑思维了。 楚容浔实在忍不住了,手指屈起,弹在了她的额头上。 玉轻颜揉了揉额头瞪他,“你又是手滑了?” 楚容浔没眼看,垂下眸子,轻咳一声,“我只是在疑惑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蠢问题?” “哪儿蠢了?从楚国一路到这里,有谁跟我说过什么吗?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什么都靠猜。你知道忘记了是什么意思吗?忘了就是忘了,你不能用你的上帝视角来要求我。那些你看似简单的东西,我不懂就是不懂。”玉轻颜也是无语到了极致,就算她忘记的事情里没有什么大事,那这三年也是她曾经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遇见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哪怕是蝼蚁,她现在只要跟前尘沾染上丝毫,都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每一个人都不拿她当回事,她已经在尽力的去了解这里的一切,但她始终都记着,听雪在一开始就告诉过她,这三年来的种种,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去了解,只是为了不与这个世界脱轨,不是为了追忆。她从来没有什么胸怀天下苍生的梦想,只想干干净净,简简单单,过得惬意一点,仅此而已。 从未变过。 楚容浔眸中绽出一抹笑意,光华璀璨,“我倒是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玉轻颜斜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 楚容浔又敲了敲她的脑袋,“……让我把话说完。” “说。” “憋了这么久,说出来,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玉轻颜险些想打爆他的头,眯起眼睛看他,“你就等着套我话?” 楚容浔真的有点想打她了,“本公子看起来有那么闲?” 玉轻颜想着还是诚实一点吧,便点了点头。 “你来独亭山,确实是我向你提起的,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只是你是独亭山的少主,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而已,我有我的私心,所以我想办法让它时间提前了而已。” 玉轻颜知道,楚容浔曾几次想跟她讲道理,甚至就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或者是压抑不住愤怒的时候都有。 但更多的只是对她愤怒,他只是一个无奈之人而已,尽力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如此坦然的承认,他有私心,确实是头一遭。 “什么私心?”玉轻颜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楚容浔都被气笑了,“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 说完,也不等她,准备绕出去。走了两步,折回身看她,“还不走?” 玉轻颜负手跟上去,仰起脸问他“到底什么私心啊?” 楚容浔瞥她一眼,淡淡地吐出一个字:“你。” “什么意思?” “私心是你。” 玉轻颜哽住,刚准备回答,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呗,怼我干嘛? 结果楚容浔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腕回过身,“三年前,还是那出灌木之后,你第一次见我,将我妥帖收藏了十数年的墨玉棋盘一劈两半。” 玉轻颜都傻了,这是她干出来的事儿? “那,那,后来呢?” 楚容浔勾起唇角,“后来,我们的缘分就开始了。” 玉轻颜斜着他,撇撇嘴,骗鬼呢,这么不愉快的见面,还能成为一段缘分的开始,那得是什么孽缘啊?欢喜冤家吧。 楚容浔微微蹲下身子,与她齐平,直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不信?” “你看我像是傻的样子吗?”玉轻颜指了指自己,笑得很勉强。 楚容浔一笑而过,他也不想信。但事实如此,那个摔了他茶杯,劈了他棋盘的姑娘,还真的就成了他的余生。 “我不是来编故事骗你,这里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也是我所认为一切的开端,所以,这就是我的私心,带你来看看这里。” 来看看这个地方,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关于我的记忆,来证明我也是你的与众不同。 对于玉轻颜能一眼认出他马车上那本书上的字迹,楚容浔一直都不敢问:他在你失去的那段记忆之前,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如此铿锵有力。 如此毫不犹豫。 楚容浔弯了弯眸子,向前走去,只是手里握着玉轻颜的手,也没有松开。 “现在,是去吃饭?” 楚容浔无聊的应声,“嗯。” “所以,他们到底是谁?我一会儿该叫什么?要是再叫错怎么办?”玉轻颜走得不慌不忙,问得不紧不慢。 楚容浔答得更流畅,“我的岳父岳母,你想怎么称呼你随便。” 玉轻颜罕见的沉默了。 “什么意思?”过了许久,玉轻颜还是决定秉持着不耻下问的原则。 “玉轻颜,大事聪明小事糊涂不能成为你永恒的借口。” “闭嘴。” “凭什么?” “本姑娘不是这独亭山的少主吗?” 楚容浔冷冷的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说你是泫王府的王妃呢,既然这样,那关我什么事?我还是独亭山的公子呢。” 玉轻颜咬了咬牙,“你幼不幼稚?” “你无不无聊,让你承认你是我的,有这么难?你都坑蒙拐骗了三年了,怎么着,占着本王妻子的位置还不承认,是打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楚容浔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 堪称王之蔑视。 玉轻颜不得不承认,楚容浔好看是真的生的好看,眼角未动,都是风华。 就算是现在,气质上也没有一点点落了下乘。反倒是她,怎么就蹦跶的跟个兔子一样呢? 气质上输了,这气势上,人家这么淡定,一派温润的模样都压了她一截啊。 第七十一章 长长久久 玉轻颜犹豫了一瞬,还是把她想说的说出来了,“你是不是想说,占着茅坑不拉屎?” “玉轻颜。”楚容浔用眼神警告她适可而止。 “还有你这段时间是装的吧,这么毒,还哪有一点点我刚见你时候翩翩公子的样子?”玉轻颜现在是格外的嫌弃,这段时间,楚容浔压根就是个不染红粉的出尘公子的模样,温润无双,进退有度,乾坤在握,不紧不慢,仿若芝兰玉树,不可高攀。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表里不一,最起码,在她跟前,肯定不是这副闲庭信步的温雅样子才对。 楚容浔头疼的看着她,这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让他崩溃的本事。 什么叫装的?没遇上她之前,他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温润公子不是吗? 她把他整得脾气暴躁,现在还怨他在她面前不够温润? 她说她喜欢雅致清冷的少年郎,他还借着这段时间给她好好表演了一番。还没夸她失去记忆之后性子温恬了点,就又原形毕露了。 现在看来,果然不能对她太好了。 不过也不错,至少不用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依旧是早上她离开时的那间屋子,这次近面进去的时候,玉轻颜才算是看到了上方悬挂的牌匾:定情。 ? 定情? 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踏入殿中,玉轻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头,看着坐在桌边一脸揶揄笑意的夫妻俩,更无语了。 但是最不容易忽视的,还是那位少女——玉灵澈。 玉轻颜看了看楚容浔,有些疑惑,其实,第一印象,她对这个女子并没有什么好感。 虽然也没有什么坏感。 楚容浔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坐下来浅浅颔首,“岳父,岳母大人好。” 男子横了他一眼,“现在连师父师母都不叫了?就没见过比你还能蹬鼻子上脸的。” 然后转过来瞥着玉轻颜,一边敲着碗,一边道:“小丫头还不赶紧吃饭?” 玉轻颜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被问早上叫大哥的事儿。 男子好笑地看着她的模样,没有拆穿。 玉轻颜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虽然她面前的碗里早就有一堆菜了。这其中,楚容浔已经被禁止往她碗里夹饭菜了。 “我的亲爹亲娘啊,我吃饱了。”这话一出口,玉轻颜首先愣了,她这话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尤其还是这样的称谓,更是没有用过,在玉王府,她对着楚衡和玉止甯,还没有机会叫出口过。 在这里,却自然到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但显然,这里觉得震惊的只有她一个人。 楚容浔缓了缓笑意,搁下筷子,正色道:“姑姑已经答应我了,但是她说这事儿她做不了主。” 正在给玉轻颜加菜的男子点点头,“我也做不了主。” “师母。”楚容浔难得带上些半恳请半软和的语气看向一旁的女子。 女子收了筷子,看着楚容浔,微微一笑,“阿浔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长楹唯一的孩子,我自然信得过。可是阿浔,我和你母妃有一点是一样的,虽然还有个臭小子,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奉若掌上明珠的。从小就因为她的身份,而不能养在身边,才送到了你姑姑的身边长大。甚至她在我身边的时候,都没有你多,所以,你们能相遇,能相爱,是我很愿意看到的事情,你不必如此紧张。你要让我看到,哪怕是在这看似平静实则乱世的情况下,你们也能携手相将,走到最后。” 楚容浔站起身,眉眼间都是认真,“容浔,荣幸之至。” 女子微微勾起唇角,“我郁溪茜行过半生,已经不俗。唯一的女儿是长在楚国玉王府,我于心有愧。玉轻颜姓玉,她的婚事玉王府和楚衡都有权置词。但她也是我的女儿,她选择了嫁给你,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会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驳回你们,我希望我的女儿,和我一样,觅得良人。所以,这婚事,玉王府同意,你姑姑同意,你父皇同意,我们,也同意。” “师母……”。楚容浔刚刚开口,郁溪茜就止住他的话,“别感谢我,你拐跑的可是我亲生的闺女。” “阿浔,颜颜,人的这一生,最难还的就是生养之恩。对你们,我一个有生育之恩,一个有养育之恩。一个是前世的缘分,修得母女之分;一个是今生的缘分,结了师徒之情;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长长久久。但是,我们的缘分,又比谁都浅,颜颜在别处长大,阿浔也总要离开,承担起你身为皇子的使命。所以,这恩情,你们不要还给我,要还给你们自己,还给对方。你们将来还有长长的一生,我们能够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的时光其实已经过去了,长大了,你们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所以,以后的决定,你们要自己做。独亭山,它不会消失,你们不能过分的依赖它,但它,永远都会是你们比别人得天独厚的优势。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谦不卑,你们才是我这一生中,最荣耀的。”郁溪茜眸光中一片坦然自若,历经世事,她才是最坚毅者。 出身无人能及,所嫁觅得良人,她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最后栖身之所,也是天下至尊之地。一双儿女,就算艰难,也得以保全,唯一的徒弟,也是惊才绝艳。 在这乱世之所,她亏欠过,志得意满过,但从来都问心无愧,到现在,还依旧是她自己,这已经足够。 “臭小子,这才是你回山的目的吧。”男子听着郁溪茜的一番肺腑之言,无语的抽了抽嘴角,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傻媳妇儿,越来越不理智了,虽然说的没错,但是楚容浔还没回山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谁说,要把拐跑她闺女的臭小子揍一顿的,还说要让他知道,师父始终是师父。 啧,女人啊。 楚容浔敛起嘴角的弧度,慢悠悠地道:“容浔谢过师父师母成全。时间紧急,明日早上吃过饭,我们就下山了,下次有时间再回来。” 郁溪茜眨了眨眼睛,“什么?” “楚容浔。” “师母稍安勿躁。” 男子嘴里叼了一颗花生米,砸了咂嘴。 玉轻颜可算是听明白了,她就说怎么来独亭山,好像没什么事干。感情一开始,楚容浔诓她开始,压根就是来求亲的。 嗯。 狡猾。 第七十二章 少主传承 玉灵澈突然跪下来,“属下有事相求。” “天女殿两位守护使,本来都应该待命天女殿,但京澈一直追随颜颜,留下灵澈镇守。”郁溪茜娓娓道来,清晰可见的看见玉灵澈眼睛里有光芒亮起。 “既然京澈在外惯了,也不必召回,天女殿不能没有人镇守,我自作主张将苍水使玉灵澈留下,你们有意见吗?”郁溪茜眸光扫过玉轻颜和楚容浔,最后定在了玉灵澈的身上,辩不出喜怒。 “山主,属下不愿意镇守天女殿。”玉灵澈抬起头,娇容罗裳,语气带着冰凉凉的软意,面上一片倔强坚毅之色。 郁溪茜对楚容浔颔首,“你们去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启程。” 楚容浔也不过问,侧首看向玉轻颜,“走吧。” “嗯。” 冷不丁店外传来冷哼声,带着不满,“山主未免有失公允。” 玉轻颜和楚容浔齐齐转过头,殿门被大力推开,一群人衣冠楚楚的快步走进来。 当前的一人也有五六十岁的模样,着了一身绛紫色的刺绣仙鹤锦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都是愤怒。而在他身后的几位同样着刺绣仙鹤锦袍的男子,年纪都算不上大,只有三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面上的神色稍显尴尬。 “爷爷。”玉灵澈仍旧跪在地上,既没有埋怨,也没有求情,只是淡淡的叫了人,仿佛只是出于礼仪的问好而已。 玉轻颜唇角抽了抽,这怎么走到哪儿都有关系户? “几位是在独亭山山使的位置上呆的时间久了,连山规都忘了?”郁溪茜似笑非笑的瞅着为首的老头儿,“独亭山五位山使,我御下不严,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清理门户的事情我是以前没有做过吗?还是我许多年不做了,你们觉得我不会了?” 进来几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为首的绛紫色锦袍的老头儿冷笑着开口:“山主这是打算再改朝换代一次?” “如果都是你这样的,本山主不介意如你所愿。”郁溪茜丝毫没有转圜的意思,眉眼间染上冷峭。 “山主。”绛紫色锦袍身后的四位男子脸色都变了。 郁溪茜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将茶杯捏在手中转了转,笑着开口:“你们可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应声。 郁溪茜便自言自语,“这里是天女殿。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天女殿内殿?独亭山山使是有权利,可惜,什么时候有了管到天女殿头上的权利?” “我们是为了少主来的,她年已及笄,不继任山主也就罢了,连天女殿都不曾名正言顺的接掌,已经是有违礼法,若是这样,少主之位,也是早晚起争议。”绛紫色衣袍的老头一甩袖子,愤愤不平。 “山主,我等虽不敢苟同紫炳山使的话,但有一句话且是没错的。少主没有继任天女殿,的确过分了,这是独亭山立山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山主掌管独亭山以来,不循规蹈矩,也让独亭山蒸蒸日上。只是少主接掌天女殿,已经不仅仅是规矩,其实是使命。”绛紫色锦袍老头儿的身后,闪出一个身着墨绿色轻裘的青年,也是这里面唯一看起来年纪小的了,应当还不到而立之年。 字字在理,字字珠玑。 “既然是我的事情,那不如来跟我商量?”玉轻颜弯起一抹笑意,淡淡地笑言。 墨绿色轻裘的青年笑意不减,“独亭山南凌,拜见少主。” “您是长辈,轻颜受之有愧。”玉轻颜温温雅雅的回答,挑不出来任何瑕疵。 南凌勾起眉梢,“我不过年长少主十岁无余,可当不起少主这一声长辈。” “也好,只不过我这事出有因,东西忘了大半。不如南凌叔叔跟我说说,这独亭山天女殿的守护使是如何选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和紫炳山使有关系?”玉轻颜和气地问道。 南凌揉了揉眉心,倒是还真的没把她说的东西忘了大半放在心上,以为她是找借口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落紫炳山使的面子。 “原来紫炳,南凌,你们就是这件事而来的?”郁溪茜笑了笑,眉眼里揉不进半点笑意。 这五个人中,最难缠的就是南凌,性情捉摸不定,全凭喜好,只站自己觉得对的。有时候帮着紫炳,有时候也帮着郁溪茜一方。 但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是独亭山元老级别的人物,别人她都可以随随便便施压,但南凌不行,不仅本人狡猾任性,更因为,他的山使之位,不是选出来的,是从独亭山开山以来,就祖祖辈辈继承下来的。论资历,比她这个山主更长久,只是世代忠心,所以一直都是既定的山使之一。 紫炳是完全狂傲,几乎跟郁溪茜算是不对卯。 “天女殿两位守护使,是在星象占卜测出来的姑娘中,选择八字,五行,星象最为符合之人。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灵澈当初,其实并不是最为相符之人,只是恰巧在占卜出来的几位姑娘当中而已。”郁溪茜看着紫炳,继续道:“是紫炳山使以身担保,说不违天象,未必有祸,才弃了童家的姑娘,选了灵澈。毕竟,守护使最看中的是后天的能力与品性,所以,只要不相克,本山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但你可别忘了,最符合的人,本来就不是玉灵澈。” “若是紫炳山使觉得不妥当,本山主自作主张换了天女殿的守护使也并非不可。”郁溪茜挑眉斜斜的看着紫炳山使。 紫炳一怒,还没说话,南凌轻飘飘的开了口,“山主,你激怒紫炳也捞不着好处的。” “闭嘴。” 南凌果断的闭了嘴。 只是紫炳显然已经听进去了,“属下当初有私心,惹了山主为难,既然灵澈已经成为天女殿守护使,去留便在少主身边,是属下越距了。属下日后希望灵澈在天女殿尽心恪守,绝不比当初选出来的童家姑娘差。也请少主早日接掌天女殿传承,继任山主。” 郁溪茜见好就收,不得不骂一句老狐狸,天天这样也不嫌烦。 “早晚时间而已,紫炳山使这两天还是等得起的,颜颜这次回来时间匆忙,传承也非一日可完,还是重新定夺择日吧。” 紫炳抖了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玉灵澈,“少主轻易不回山,属下着急。” “你们不逼得紧,他们也许会回来的勤快些。”郁溪茜淡淡道。 第七十三章 争论不休 楚容浔握住玉轻颜的手,看了看这个明显有备而来的局面,淡淡的道:“独亭山山使擅闯天女殿,还是少主闺房,按历法,也可以换人了。” 紫炳冷笑一声,“我老头子在独亭山半生,少主还没出世,我就在山里了。擅闯天女殿是我等冒犯,但这闺房一说,也由不得信口雌黄,就算你是山主养大的公子,也没这个先例。” 楚容浔瞥了他一眼,“整个天女殿都是隶属于少主掌管,哪里是闺房,哪里是厨房,紫炳山使居然也有权置夺。是你孤陋寡闻不懂规矩,还是你越俎代庖筹谋划策,本公子不想过问。但既然承了责,就担好这个义。” 紫炳顿时火冒三丈,“楚容浔,你别太过分了,老夫什么时候越俎代庖筹谋划策过?” “举贤为亲,公权私用,此为一;逼迫少主继位,妄图指手画脚,此为二。难道你逼着少主接掌天女殿的所有传承不是为了你孙女?众所周知,少主没有完成传承之前,只有少主之名,亘古之内的禁书是无法翻阅的,还有许多条条框框受限。与此同时,身为天女殿的守护使,在少主名不正言不顺未完成传承之前,也是空有其名,不掌实权的。”楚容浔条理清晰,目光直视着紫炳,毫不容情。 紫炳一直知道楚容浔性冷寡言,但也知道他不好相与。冷不丁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也不是非要逼着玉轻颜今天就继任少主,再继任山主。 这些无厘头的争吵对他没任何好处。 看向南凌,指望着他说两句话。毕竟,就算都是独亭山山使,实际上却是,南凌说一句话,比他们四个加起来说十句话都有用。 南凌往旁边挪了一步,“别指望我,我刚刚说的话足够公允,我虽然没否认你的观点,但不代表我同意你的做法。” 南凌少许正色,“这次时机欠妥,楚国菁华宴还未落下帷幕,不管怎么说,少主都没有时间接掌天女殿。估摸着这次回来是公子因为婚约一事而灼心,毕竟是好事。属下祝公子和少主能如山主和主公一样,一世同宁。”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我们主张的事情也有其存在的意义,少主生性自由,不愿被束缚,但未来未必没有用到独亭山的一天,利弊权衡之下,容忍一点私心也并非不可。” “属下告退。”南凌说完后转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随后,除了紫炳以外的三位山使也相继离开。只有紫炳脸色隐隐不好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郁溪茜转向玉灵澈,“起来。” 玉灵澈一言不发的起身,娇容宛然,看不出来丝毫不情愿与委屈。 紫炳这才甩甩袖子离开。 楚容浔看向郁溪茜与一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男子,无奈道:“师父和师母,是要在这里过夜吗?” 郁溪茜咂咂嘴,说实话,她这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赶,但却是第一次被小辈赶。 于是,她看着玉灵澈,道:“你跟我出来。” 路过玉轻颜身边的时候,低低哼了句:“这臭小子,有时候,比你聪明着呢。” 郁溪茜和玉灵澈离开后,男子闲适的喝着茶,瞧了一眼玉轻颜,笑着问道:“小丫头想振妻纲吗?” 玉轻颜感兴趣的点点头。 “那为父来告诉你,你娘是怎么振妻纲的。”男子冲她招招手,玉轻颜一脸黑线的凑过去坐下来。 楚容浔好笑的看了父女俩一眼,迈步走了出去,顺带落上了门。 屋内。 男子含笑看着玉轻颜,“曾经答应过你的,你忘了,我记着。想学什么?” 玉轻颜迷茫的眨了眨眼,男子颇有些头疼,“刚进独亭山的时候,你所见到的转移,幻境,都是提前布置好的,这些,你肯定能派上用场,你想学什么?” 玉轻颜一愣,“这些不是独亭山固有的?”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一个地方固有的,要是有,凭着这些,独亭山之下,也就没有五国什么事了。端看用它的人,是否辨得清孰对孰错。”男子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语气散漫,但神色却认真。 玉轻颜看着男子明显不过二十多岁的俊逸容颜,唇角抽了抽,这么年轻的爹爹啊,她有点无语。 这不科学。 “有没有什么,快速通讯的方法?就比如说,我在楚国,也可以跟独亭山交流?”玉轻颜想了想那只来不及的信鸽,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 后世的电话,手机,那不是一般的好用啊。 男子笑了笑,“就这样?” 两个个时辰之后,男子慢悠悠的踱步出了殿门,看见不远处小路尽头负手而立的身影,想了想,换了个方向转身离开。 楚容浔似有感觉一般的回过头,唇角掀起,步履不停的走向殿内。脚步不急迫,却也少了从容。 “你要去哪儿?”楚容浔刚刚进殿,看见穿戴整齐,与他错身而过要出门的玉轻颜,扬了扬眉梢。 “出去走走。”玉轻颜顿住脚步,看着楚容浔,“晚上,睡在这里吗?” “不然呢?”楚容浔勾着唇角反问。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人都睡这里吗?”玉轻颜舔了舔唇,其实她刚才去屏风后看过了,是分着两个床榻的,甚至还有软榻。与屏风前空旷的屋子陈设相比,屏风后更像是一个完整的起居室,布置有度,且一应俱全。 这间殿宇的布置也是有点迷惑。 “嗯。”楚容浔颔首。 “那我走了。”玉轻颜打了声招呼,便迈步走了出去。 按照白天走过的路一路转过去,在一个拐角处,玉轻颜将刚刚迈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眸光沉下来。 拐角的另一边,传来两道交谈的声音。 玉轻颜本无意偷听,但这声音,她还是能分辨出来是谁的。 “山主允了我下山跟在少主身边。”玉灵澈眯起眼眸,声音在夜里显得尤为冰凉。 “那不是挺好吗?山主待你也还是挺好的,好好服侍少主,独亭山天女殿守护使的名头,来之不易。”听见这道声音,玉轻颜晃了晃神,紫炳? “爷爷觉得好?”玉灵澈挑眉反问。 紫炳的声音带着诧异,“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你觉得山主待你不如玉京澈,不重用你,才不让你跟在少主身边。” “现在看来,山主待你还是不薄。”紫炳半感叹道。 第七十四章 夜半私语 玉灵澈笑起来,“不,山主只是看出来我的意图了。” 紫炳声音一变,“你什么意图?灵澈,我现在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玉灵澈轻飘飘地笑起来,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老者,有些叹息地道:“山主看出来我不愿意离开独亭山,所以她在让我离开。” 她是他的孙女儿,比谁都清楚,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好的老人,骨子里对独亭山是绝对的忠诚。只不过一直替她着想,所以处处得罪人罢了。 只是可惜了,她不能如他所愿,成长为一个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女孩子。 “我是为了留在独亭山,故意说我想要跟在少主身边的。我以为,山主会驳回我,毕竟,我不如玉京澈受少主信任。但我没想到,山主在众人面前驳回我,是为了让我离开得更加让人信服。”玉灵澈轻笑一声,山主的智谋,远在她之上。 明贬暗升,让更多人看到就算她咄咄相逼,山主还是在暗地里相助,让她得偿所愿。 仁德之心,彰显到极致。 同时,也粉碎了她以退为进的招数,把她赶得远远的。 多好。 紫炳怒视着她,“灵澈,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嘛?” 玉灵澈淡淡的道:“能做什么?独亭山得天独厚,天女殿除了少主就只有两位守护使,而且玉京澈还不在,几乎是我说了算,我为什么会想着离开呢?” “那你……”。 “在少主身边,我也得不到重用的,而且,平心而论,这些年,我在天女殿,所学所阅,没人能极得上我。就算是少主,她现在都不一定知道的有我多,我站在一个制高点,所学都是精粹,我不比任何人差。最起码,我从来没觉得我比玉京澈和玉轻颜差在哪儿。”玉灵澈到最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放肆。”紫炳怒喝,“给我跪下。” 玉灵澈轻笑一声,“爷爷,你老了,你连南凌都没有办法拉下马,何必还管我?” “玉灵澈,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为什么要拉南凌下马?独亭山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算计的了的吗?你的位置的确很多人眼红,也确实得天独厚,但我当初拼了命的保住你不是为了让你走上歧途。你从来不觉得你比玉京澈差,我也从来没觉得你比谁差,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心中要有一个天平,过之不及。论身份,你和玉京澈旗鼓相当,甚至你还有我这个老头子给你撑腰,但是这未必就是好事。玉京澈是占卜出来的天女殿守护使,你是退而求其次,童家那个姑娘尚在人世,而且现在已经是封国板上钉钉的四皇子妃,只要你出差错,那她依然可以被独亭山接回来,继续培养成天女殿的守护使。灵澈,别做错事。”紫炳炯炯有神的盯着面前的女孩儿,这是他唯一的孙女儿,才十五岁,刚刚及笄,怎么就生出来如此偏激的想法。独亭山是绝对容不下一个对少主心有不忿的女子,更别提,这女子,还是未来要伴在身边的守护使。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行,他这孙女儿,比不得玉京澈。 同样都是守护使,在五国,甚至是江湖上的传言,却是大相径庭。 提到独亭山天女殿两位守护使。 所有人都知道寒冰使玉京澈使得一手灭魂针,见血封喉。更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美名。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独亭山还有一位苍水使玉灵澈。饱读诗书,钟灵毓秀大概就是所有见过她的人给出来的赞誉了,最多,夸她生了一副好皮囊,配得上这独亭山天女殿守护使的身份。 “爷爷说的,到底是什么?别做错…事?还是,别做,错事?”玉灵澈笑意温柔,对着紫炳行礼,“夜深了,爷爷早些休息吧,灵澈先行一步。” 玉轻颜折回身,在她过来之前,不声不响的原路返回。 回到殿中的时候,不见人影,屏风之后,亮着不算明朗通透的光。走进看,楚容浔侧着身子躺在床塌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在她过来的时候抬眼看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玉轻颜在他身边坐下来,楚容浔挑了挑眉,搁下手里的书,问道:“怎么了?” “你了解童家那位长女吗?” 楚容浔眸光幽深复杂,“怎么想起她了,因为楼容颖?” 他暂时能想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个理由了,毕竟楼容颖喜欢楼唐尧,但这童家的嫡长女半路杀出来定下正妃的位置。不管是谁,都会抱有好奇之心。 “还是,因为玉灵澈。”这次,楚容浔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今天下午,郁溪茜是提过的,玉灵澈这个位置,本来选好的人应该是童家的嫡长女童心沫。 星明占卜的天女殿守护使。 “都有吧。”她是刚刚听到玉灵澈爷孙俩的对话,才想起来问问的。毕竟,如果只是被抢了守护使这个位置,那只要独亭山不说,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根本没什么值得调查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世族嫡女而已。 但一旦这事儿跟楼容颖扯上那么点关系,玉轻颜就算只是忍不住,也会好奇,再深入想一想,能让封国四皇子冒着风险弃了楼容颖娶回来的皇子妃,又刚好就是独亭山本来选中的守护使,凡事凑巧,就容易出事儿。 更何况,她本来就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干净。”楚容浔淡淡的落下三个字。 “很干净?什么意思?”玉轻颜看着他继续拿起书,没了要解释的意思,只好追着问。 “轩辕第一世家,原配夫人所出嫡女,娇生惯养,才艺精通,性情温和,谦逊有礼,堪称完美,年十七,从不曾定亲。现在是封国四皇子的未婚妻。你不管揪出谁来问,都是这个答案,别无二话。”楚容浔跟背书似的背出来一串,然后闭嘴,不说话了。 玉轻颜眨巴眨巴眼,即时的问道:“那揪出你来问呢,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我为什么会有她的小道消息?”楚容浔瞥她一眼,“她又不是你。” 玉轻颜瘪瘪嘴,不说话了。 “亘古应该会有你想要的答案。”楚容浔又提示道。 “咱俩去,看看?”玉轻颜侧头看着他。 “咱俩?”楚容浔唇角慢慢翘起来,眼底都掩不住浓浓笑意漫开,“好啊。就咱俩去。” 第七十五章 洞天水月 玉轻颜轻嗤一声,“我才不去呢。” 楚容浔扭过头来看着她,一言不发。 玉轻颜优雅的打了个哈欠,起身向着另一张床走去。 她才刚刚走到床边,挨都没挨上,已经从她身边闪过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倒在了床上。速度之快,甚至她的发丝儿还被途经的风带的拂过面颊。 玉轻颜:“?” “楚容浔,你有病吗?”玉轻颜实在是感觉这几天她赶路再加上这地方陌生,所以有些神经紧张。累了就想睡,实在懒得跟这个人计较,干脆原路折回,打算去睡楚容浔刚刚睡的那张床。 在她刚刚折回身走到床边的时候,楚容浔已经和衣躺了上去,顺便侧着身子支起脑袋看着她。 玉轻颜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楚容浔,你无不无聊?” 楚容浔缓缓摇了摇头,“我虽觉得无聊,但你这样是不对的。” 玉轻颜气笑了,居然还跟她讲道理,“好啊,说说呗,我哪儿不对了?” 楚容浔却换了个话题,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独亭山。” 楚容浔默不作声。 玉轻颜又接着补充道:“天女殿。” 楚容浔依旧不说话,浅浅淡淡的看着她,眸光里看不出什么颜色,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得,你睡觉的地方。”玉轻颜双手合十,抿着嘴角点点头,然后折身向屏风外走去。 这么多宫殿一样的房子,她还找不着地方睡了? 她就奇怪,怎么她现在心里就是格外不得劲呢? 感觉有火发不出的感觉,愈发清醒理智了。 才刚刚走出屏风,玉轻颜就冷了眸子,“谁让你进来的?”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灵澈。 少女容颜冷淡精致,娇容又太过乖巧,玉轻颜总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但她也容忍不了别人动不动就进她的房间,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她和楚容浔在里面闹腾,又被听去了多少? 玉轻颜觉得,有一部分的可能是因为她刚刚听到了那些对话,对玉灵澈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而已。 但她也没觉得冤枉了谁。 “属下奉命进来更换熏香,请少主恕罪。”玉灵澈清清凉凉的回道,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手腕被从身后握住,玉轻颜回头看着楚容浔,衣带不整,微微有些松散,但端的是容颜如玉,清冽入骨。 “亥时已过,任何人不入少主闺房。身为天女殿守护使,你不会不知道。”楚容浔直视着玉灵澈,眸光平静,难辨喜怒。 玉灵澈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既然学不会规矩,便不必学了。明日卯时,我和少主在天女殿收回你所有身为天女殿守护使的传承特权,自此之后,你与普通独亭山山人一般无二。至于后续,端看你态度,择期再议。”楚容浔淡淡的出声,每一任的天女殿守护使不论得不得重用,都比普通的山人要在身份上高得多,特权也多。 比如“亘古”,除了少主之外,便只有守护使可以翻阅少许不重要的资料史籍。 这一任,因为玉轻颜还未接受传承,有所限制。所以,玉灵澈的权利也会受到限制。但就算这样,她也还是比一般人更接近权利中心。 天女殿只有她一个人看管,很多东西她碰不得,但这是一个天下情报最流通之处,所习所得,甚至是一些事情她都可以过目。 这就是玉灵澈的特权。 玉灵澈蓦然抬起头,楚容浔眉眼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看着她震惊的容颜,淡笑出声:“难道你不是来找少主求情的?” 玉灵澈低下头。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本公子见得不少,但你这样,可能是算做愚蠢了吧。”楚容浔毫不留情,眸间神色狠厉的几分,也不耐烦了几分,“不想离开独亭山,对吗?可以,本公子满足你,现在达到目的了,就出去。” “公子是否忘了,是您唤我进来焚香的。”玉灵澈不甘心的抬头,唇瓣隐隐颤抖。 “本公子戌时叫你进来焚香,你出去会面回来晚了还要怪到本公子头上吗?”楚容浔握着玉轻颜的手,瞥着玉灵澈的眸子渐渐涌上寒意。 玉灵澈手指艰难的动了动,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她出去见爷爷的事情,楚容浔已经知道。 “属下告退。” 玉灵澈离开,玉轻颜才一把甩开楚容浔的手,都有些烦躁了。 “这女人是个幽灵吗?”从她第一次见过玉灵澈开始,她就总是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简直防不胜防,而且,她有一会儿没见过京澈了。 “无事了。”楚容浔唇角勾起,突然低下身子,打横抱起玉轻颜。 “楚容浔,你想干什么?”眼见着楚容浔抱着她往床榻上走去,还没有放下的意思,玉轻颜眼角抽了抽,挂着婚约也没熟到这种地步吧。 “睡觉。”楚容浔走到床榻前,将她放下,眸光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才低低叹息了一声:“算了。” 然后,折回身走向另一边的床榻。 玉轻颜:“……”。 所以,他刚刚抢了那么久的床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她想歪了? “楚容浔,这里为什么会有两张床?”玉轻颜想了想,还是问出来。其实,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个闺房,还是卧房什么的。 倒像是在屏风之后随时搭建起来的一方天地而已,只是瞧着又不是匆匆忙忙刚收拾起来的。 “三年前就这么住的而已。”楚容浔不欲多说的样子。 玉轻颜想起下午在后山楚容浔跟她说的话,“这就是你今晚非要住下的理由?” 她觉得,其实今天他们也能下山的,为何非要等到明天早上? 楚容浔未搭话,在玉轻颜看来,那就是默认了。 “你还挺念旧。”玉轻颜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感觉格外的怪异。楚容浔,比她想象中要在乎三年前的事情。 细节见真章。 翌日。 楚容浔和玉轻颜到天女殿正殿的时候,郁溪茜夫妇,五位山使,玉灵澈和玉京澈已经都在了。 “我,玉轻颜,以独亭山天女殿少主之名,暂时收回玉灵澈在天女殿的一切特权及使命传承。”玉轻颜淡声道。 有侍者端着玉盘上前,玉灵澈将腰上的白玉佩解下来放进玉盘中,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殿。 第七十六章 磕磕绊绊 那玉佩,象征的是她的身份。凭着玉佩,她才有所特权,那些所有禁制的东西,也都是凭着她的玉佩,才让她畅通无阻。 玉轻颜看了一眼旁边站着未动的紫炳山使,并没有看出什么不情愿来。 也许,也是昨天晚上玉灵澈的话,才让他不愿意站出来为这个唯一的孙女儿说话。 “下一次归山的时间难料,但我下次归山之时,便是我真正接掌天女殿之时。”玉轻颜话音落下,清晰的看见所有人眼睛都亮了亮,接着道:“在此期间,天女殿一应诸事由山主以及南凌山使代为管理,相辅相成。” 郁溪茜笑了笑,南凌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的道:“少主可真会给我找事儿做。” 玉轻颜不置可否。 拜别了郁溪茜夫妇,楚容浔便携着玉轻颜下山。 “我们走下去吧。”玉轻颜看着楚容浔,莞尔一笑。 “好。” 他们都知道暗道和阵法,但有时候,这世间美好,偏偏就是一点一滴走出来的。 在他们身后,树荫遮蔽下,立着一道人影,双手环胸,看着他们的背影,眸光飘忽不定。 另一侧,郁溪茜左右看了看,问身边的男子,“傻小子去哪儿了?” 男子沉吟半晌,斟酌着道:“应当给你找儿媳妇去了。” 郁溪茜郁闷了一会儿,有些惆怅,“也不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男子笑着安慰道:“你就是想太多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什么事情都料准了,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人生一世,也不过就是这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的余生而已。” 郁溪茜斜了他一眼,“又是谁教你的,小师弟?” 男子倒是笑意稍微寡淡了些许,“说实话,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 郁溪茜眨了眨眼,也沉默下来,转头就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想了,他们都聪明着呢。小师弟在大事上向来拎的清,才不会出意外。” “走啦,那丫头拍拍屁股带着婚约回去了,天女殿一大堆事儿都给我了,忙呀。” 男子收起情绪,笑道:“她不是给你找了个帮手吗?” “话说,她才看了几眼啊,挑人就能这么准。”郁溪茜咂咂嘴,她是真心佩服玉轻颜了,独亭山要找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出来,可造之材其实也就南凌一个。 男子眸光飘了飘,拽着郁溪茜离开,他实在担心出意外的,其实还是那个不省心的臭小子。对于闺女,他放心着呢。 半山腰上,玉轻颜难得有了些轻松的笑意,就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连带着走路都轻松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几乎快要蹦蹦跳跳起来。 楚容浔含着笑意提醒她,“慢点,我可不想背你回去。” 玉轻颜回过头来看他,冷不丁的凑,“你跟我讲讲三年前的事儿呗,尤其是昨天睡那间屋子,是不是有什么故事我不知道?” 楚容浔真真切切的愣了一下,他是实在没想到她能因为这个事情憋了一路而来问他。 “没什么。”楚容浔摇了摇头。 玉轻颜笑得眯起眼睛,“是吗?那算了。” 楚容浔一时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生气了,这丫头,从这次什么都忘了之后,倒是把温柔知性,皮笑肉不笑演绎了个十成十。 她要不是真的烦了,气得狠了,你连她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分不出来。 想了想,楚容浔还是偏头解释着:“那间屋子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玉轻颜果然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 楚容浔唇角抽了抽,果然是装的。 “你一直没发现,其实那间屋子和亘古一样,是有题字的。”楚容浔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有题字?”玉轻颜疑惑的挠挠头“什么?” “在屏风上,有洞天水月。”楚容浔看着她的眉眼,微微勾起唇角。 “谁家的题字是题在屏风上的?”玉轻颜无语的说道。 这能怪她看不见吗? “你亲自题的。”楚容浔拦路截断她的话。 “那倒是别有心意啊哈哈哈。”玉轻颜打了个哈哈掩盖过去。 楚容浔权当没看见。 “风花雪月,水天一色,别有洞天。这是你当初题字的时候说的,问你意思你也不说。”楚容浔淡淡的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愿望而已。”玉轻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她觉得,当时她题字的时候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的。在她现在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愿望罢了。 这世界别有洞天,熙熙攘攘,她只是想有一个人一起去看风花雪月。 “那为什么对你来说意义不一样?”玉轻颜连忙岔开话题。 楚容浔轻轻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口气,慢悠悠地道:“本公子只是受了伤在养伤而已,委实没料到会天降霹雳。”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直觉这个“霹雳”约摸跟她想的一样。 “什么霹雳?” 楚容浔眉梢轻扬,“洞天水月原来只是天女殿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宫殿,我向来知道天女殿镇守的少主不在山中。师父和师母也只是和我提过而已,我也从来没想过跟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少主有过什么干系……”。 “真没想过?”玉轻颜一派不屑的打断他的话。 楚容浔轻咳一声,瞥了她一眼,“没遇上之前是没想过的,谁知道是个什么人?” 玉轻颜磨了磨唇,没说话。 楚容浔继续道:“后来我受了伤,师母安排我到天女殿养伤,我便随便挑了洞天水月住着。” 楚容浔长长的叹息一声,惹得玉轻颜斜了他一眼。 “结果,有一日,我去后山下棋的时候,跟一个姑娘起了冲突,结果那姑娘脾气不大好,劈了我的棋盘,扬了我的棋子。”楚容浔语气里倒是没有郁卒,还带了些许笑意。 玉轻颜抿抿唇,“那然后呢?” 楚容浔偏过头看着她,“然后,她就被师母安排来和我一起养伤了。” 嗯?玉轻颜疑惑的扬眉,所以说,三年前她也是受伤了之后上了独亭山吗? 不过,也应当是玉轻颜出了事,她三年前才有机会到了这里。至于为什么过了三年,她反而选择忘记一切,重头再来,她也不想再深究了。 斟酌一下,三年前,她和楚容浔待在一起养伤的那段日子,应该也不错的。 毕竟,那段时光,也是她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正好遇上楚容浔了。 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谁能说不是一段奇缘呢? 第七十七章 斗笠归原 这大概,也是洞天水月,对于楚容浔来说,意义不一样的地方。 是初遇。 是结缘。 是定情。 都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所以,他才执意要住在那里。所以,明明不是她的闺房,楚容浔却对所有擅闯之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嗯。 玉轻颜负手,悄悄地别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想起她月余前第一次见他,揽月入怀的舒朗淡然姿态,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人。 美人骨相,气韵动人。 一路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倒也走的很快。只是走了一会儿,楚容浔还是拉着她走进了一条黑漆漆的隧道一样的路。 这次,并没有走很长时间,不过转过几个弯,就见到了前方的光芒。 走出去的时候,依旧是那间屋子。老婆婆已经等在了原地,看见他们,微微弯腰行礼,“见过公子,见过夫人。” 语气谈不上不友好,但除了恭谨,也听不出什么真心诚意的祝福。 玉轻颜扯了扯唇角,除了换了个称呼,态度还是丝毫没变。 不过她也没打算要得到全世界的欢心,别人毁誉参半还是心怀祝愿,对她来说,问题不大。 但楚容浔却是眯了眯眸子,声音淡淡,却不怒自威。 “好好看清楚了,她是谁?” 老婆婆将玉轻颜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也没看出什么。只好低眉顺眼的答:“属下识得是夫人,余下不知,请公子恕罪。” 楚容浔对着的毕竟是一位老人,闻言也只能不了了之。 “去取面纱过来。”楚容浔冷声道。 老婆婆应声退下,但心里也明白,这是惹了公子的霉头了。但无论如何,少主才应该是公子的良配。 半晌,才等来老婆婆拿着一块儿轻薄的面纱过来,楚容浔一时是气也不行,憋着气也不行。 “换一顶斗笠。”楚容浔淡淡的道,只是声音稍和缓了些许。 老婆婆坚决的摇头,“公子,这是最大的限度了。” 楚容浔眉眼未动,玉轻颜也不置一词。 老婆婆声音不高,但态度却很坚决。 “属下守着这独亭山的入口半生,自然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您能和夫人从这里出来,就说明是过了山主和主公那一关了,那属下更是没有什么资格来阻拦。但在属下心中,少主是足够配得上公子的,三年前,属下在山底守着,但也能偶尔听闻公子和少主的趣闻,这姻缘,足够美满。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公子是带着少主一起走的,那时候,少主就带着斗笠,最后属下虽然未得见少主真颜,却也留下来少主最外面的斗笠为念想。所以,今日,公子你带着新夫人离开,属下不多说什么,但这斗笠,属下不能给。”老婆婆一字一句的道。 楚容浔把玩着玉轻颜的手指,眉眼毫无波澜,倒是玉轻颜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容浔看了看老婆婆,“不多说什么?当着本公子夫人的面儿,说三年前跟少主的前尘往事,这还叫不多说什么?” 语气都是毫无起伏的,老婆婆的面色却是一僵。 玉轻颜砸了咂嘴,瞅了一眼楚容浔,这什么人啊? 老婆婆沉吟半晌,还是对着玉轻颜一礼,道:“夫人要看得开,您已胜券在握,便无须再问前尘往事。” 玉轻颜倒是看了一眼老婆婆,这话跟她前世看过的一句话,倒是一个意思。 那句话说的是:既已经赢了余生,又何必再问前尘。 只是这余生和前尘都是她而已。 楚容浔半隐了笑意,他之所以没有怎么样,完全是因为,这老人家的确半生都在独亭山脚下镇守,又看着他长大。就算在不知道玉轻颜就是少主的情况下,虽然不乐意,却依旧因为他,给予了他们所能给的最大的尊重。 玉轻颜和楼容颖来独亭山的时候,在船上吃的糕点就是特制的。能劈开独亭山设下的一般秘术,所以,玉轻颜在被白倾墨蓦然转移到修罗殿的时候,连丝毫眩晕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就算在冰火两重天之下,也是毫发无损。 虽说,白倾墨压根就不会伤害玉轻颜。但这不能混为一谈,最起码,老婆婆夫妇,自始至终,都在帮着玉轻颜。 用了他们最大的善意,明明嘴上不说,甚至是不承认的,但在行动上,却护着玉轻颜,那时候,他们仅仅认为玉轻颜是他带回来的未婚妻而已。 这次也是一样,楚容浔让她拿面纱,她没有拿斗笠,却也拿了最好的云雾峭来给玉轻颜。现在她仍然不知道玉轻颜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少主子,但她还是愿意给她最好的。 执拗,但也良善。 所以,他可以容忍。 “去拿斗笠来,我给你一个说法。”楚容浔选择用温和的办法来敲打敲打这位老人家。 老婆婆躬身退了下去。 玉轻颜摇摇头,“你为什么要磨时间在这儿?” 楚容浔撇撇嘴,“天色尚早。” 玉轻颜:“……。” 有病。 老婆婆拿了斗笠过来,玉轻颜看得清楚,那是一顶刺绣精美,却薄若蝉翼的轻纱斗笠。 不厚重,不花哨,还很好看。 楚容浔从老婆婆手里接过来,微微撩起,给玉轻颜戴上,话却是对着老婆婆说的。 “三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玉轻颜戴着斗笠才发现,这轻纱虽然薄若蝉翼,却遮蔽效果极好,她压根就看不清楚外面,更别说外面能看清楚她了。 这斗笠,留在这儿,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带出去,除了好看压根就是盲人摸象。 只有老婆婆一个人愣住了,随后跪下来行礼,“是老婆子糊涂,没能认出来少主,少主恕罪。” 玉轻颜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来,与她而言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但戴上斗笠,便与三年前的打扮几乎如出一辙,毕竟,她留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个念想一样的影子罢了。 也只能凭着这一分熟悉的衣着,微微感叹。 果然是,物归原主。 玉轻颜没想到老婆婆会行这么大礼,她赶紧把老婆婆扶起来,微微一笑,“有您在此,独亭山之幸。” 骨子里的文明告诉她,要敬重老人,更何况,还是如此温婉持重的老人。也不必解释什么前尘往事,三年之久,忘了什么记着什么,老婆婆最想听到的,便是她守了大半生的地方,能换来一句肯定与值得。 足矣。 第七十八章 叶郦城见 一路上不慌不忙,倒也赶在正午前到了叶郦城。 刚刚到了叶郦城,玉轻颜便用密语找了楼容颖,结果怎么都没收到回音。 楚容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凉凉地道:“你会密语,她又不会,就算能接收到,她又没有办法隔着千里回复你。” 玉轻颜:“……。” “知道了。”玉轻颜瞥了楚容浔一眼,这货是靠着算命长大的吧。 “能不能把你想要算一卦的眼神收一收,本公子不算命。” 玉轻颜收回目光,彻底不说话了。 “就这儿吧,先吃饭。”玉轻颜摇啊摇,总算又摇到了她和楼容颖住过的那家店面。 正直午时,小店里也算人满为患,但店小二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脚底抹油地上了一壶酒,就向着她奔了过来。 “这次总该是公子和夫人没错了吧。二位,里面请。”店小二笑得憨憨的,挠了挠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瞥着玉轻颜,道:“夫人,我还是觉得,你那日的打扮比较好看。” 玉轻颜还没来得及冲他善意的笑笑,楚容浔就淡淡的开了口:“什么打扮?” 玉轻颜想接话,但奈何实在有人太能说了,压根轮不到她。 “公子,您家夫人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说重点。”楚容浔打断他。 店小二愣了愣,直觉告诉他,这男人不好说话,起码没有上次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好说话。 “夫人上次来是标准的盘发绯云鬓,虽然是夜里,但和一同来的那位小公子实在是养眼的很。要不是店里住满了,我都不好赶她们走。”店小二弱弱的道。 看了看楚容浔的脸色,又道:“不过可惜了,那小公子原来是个小姑娘。” 楚容浔的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店小二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话痨,完全没看见玉轻颜无语的眼神儿,打量着玉轻颜,嘴里继续念叨着:“不过夫人那日的打扮是真的好看,有一句话这么说的来着,恍若神妃仙子,对,就是这个,白衣飘飘,花簪照人,画本子里就是这么唱的。远没有今日,今日这般……” “今日什么?”楚容浔继续不耻下问,眸光隐隐浮动。 “寡淡。”店小二自觉中肯的落下两个字,脚底冷不丁被绊了一下,险些向前扑倒。 楚容浔伸手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摔出去。 店小二道过谢,低头看了一眼,原来已经到店门口了?平日里也没被绊过脚啊,这门槛的高度他还是有数的,今日还是说话过于在兴头上了。 于是又转回头随着楚容浔真心实意的道谢,“多谢公子,公子和夫人都是人美心善,果然般配得很。” 楚容浔展颜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店小二被笑容晃了一下,点点头给他们找位置。 玉轻颜和楚容浔坐下来,店小二才赶着退了下去去给他们备菜。 玉轻颜无语的瞅了楚容浔一眼,刚刚他干什么她可都看见了。 楚容浔却是目光遥遥地看向了阁楼的方向,有些无奈。 店小二又踱步过来,一脸茫然的对着玉轻颜道:“夫人,白公子请您上阁楼小酌对弈。” 白公子?在这里,又请她上阁楼的,玉轻颜也不做第二人选。 只是她奇怪,自从独亭山一见,是真的,她都快忘了白倾墨这个人了。 总是出现,又对她无利无害,时不时还帮她一把,感觉就是来刷存在感的。 “走吧。”楚容浔站起身,温柔和缓的对着她笑了笑,不知为什么,玉轻颜总感觉这里面有大问题。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玉轻颜问道。 楚容浔笑而不语。 最后在玉轻颜威逼的目光下说了一句:“不是坏事。” 店小二杵在一旁,看这情形,只好插了一句话:“公子,白公子请夫人上去。”说着,竖起一根手指,“只说了夫人一人。” 楚容浔冷淡的瞥着他,“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会放心交到别人手里?” 店小二觉得说的也有理,但白公子也不是什么坏人啊,于是嘟囔了句,“也就喝一杯茶吧。” 并没有得到回应,店小二本来也就是嘟囔嘟囔,此刻看没人听到,也就脚底抹油准备溜了。 不料听到了一道清淡悦耳的声音:“别人就是别人。” 轻飘飘的落下,再不闻。 店小二回头看去,那二人的身影已经远去,止于背影。 皱了皱眉头,店小二拍了拍脑袋难道是他太忙了,出现幻听了? 但他又确实听到了那一道禅意冷淡的,不含烟火,甚至是与这喧闹的大厅格格不入的声音响在耳边。 太过出类拔萃。 “小二,上酒。” “哎,来了。”店小二听到吆喝声,连忙甩甩胳膊,方才想的事情也顿时抛诸脑后,忙不迭的上酒。 大厅中的氛围热闹而繁杂,一如每日,从未变过。 阁楼。 楚容浔走在玉轻颜身后跟着她上楼,看着她推开阁楼房间的门,却没有进去,在门口等着他,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真乖。”楚容浔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惹来一阵白眼。 “你们俩还进不进来了?碍事了。”里面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俩人这才走进去,玉轻颜慢悠悠的踱步过去,白倾墨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专心致志的跟自己下着棋。 玉轻颜很奇怪,所有人都喜欢和自己对弈吗?溪山渡的时候,她去找楚容浔,楚容浔那时候也是这么一个状态,自己和自己下棋。 结果到了跟前,玉轻颜霎时顿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所谓的“棋盘”。 “怎么样,小丫头,要来下棋吗?”白倾墨抬起头看她,笑得无害。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五子棋盘,似乎生怕它不见了似的。 “你还会下什么呀,下这个我怕你赢不了我。”玉轻颜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久违与感动。 但她还是看着白倾墨,声音里含着哽咽。 白倾墨笑眯眯的看着她,低叹一声:“我会的可多了,象棋,围棋,跳棋,嗯,还有飞行棋也尚可。你想玩哪一个?” “都想。”玉轻颜眼睛都湿漉漉的。 白倾墨瞅了她一会儿,才叹息道:“我说,小傻子你可别哭啊。” 玉轻颜轻叱一声:“你才哭呢,你全家都哭。” “那你不还是要哭?”白倾墨看起来特别无语的反问。 第七十九章 唐世王府 玉轻颜愣了愣,才算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白倾墨目光掠过她,看向楚容浔。 “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吧。”白倾墨捻起棋子,眯了眯眼睛。 “小丫头,感情都从独亭山下来了,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白倾墨奇奇怪怪的问道。 “什么身世?”玉轻颜眨巴着眼睛。 白倾墨唇角抽了抽,“果然是姐妹俩,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玉轻颜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他说的并不是玉轻云。 “小丫头,你没觉得郁溪茜这个名字很耳熟吗?”白倾墨挑眉笑问,手下却动作不停,将摆好的棋子收起。 “要下棋吗?”白倾墨抬起头问她。 玉轻颜走过去坐下,因为下的是五子棋,所以很是轻松。 楚容浔从进来就寻了一处软榻坐下,对他们俩的谈话充耳不闻。 “独亭山的主公,是什么身份?”玉轻颜落下一子,抬头笑问。 “你爹。”白倾墨言简意赅。 玉轻颜无语,她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呢?” 白倾墨简洁有力,“我爹。” 玉轻颜落子的手顿了顿,凝视着他。 白倾墨啼笑皆非,“我说小丫头,你以前也不笨吧。不过就是定了个婚,智商都衰弱了不少。” “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能稳坐独亭山山主的位置?别想那么远,我只是我,我生于封国唐世王府,长于圣国蘅芜苑,仅此而已。”白倾墨直视着她,眸光清明而冷静。 玉轻颜这会儿心里有些乱是真的,她本以为她是楚国玉王府的女儿,出身不差,婚事也算自主,一天天的,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要不出事,她也愿意这样简简单单的过。 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来了一趟独亭山,她发现她要跟独亭山扯上关系,她也不是玉王府的一个小小郡主而已。 在她羽翼不够丰满之时,她没有办法抗衡独亭山,而且她也没必要抗衡,因为,独亭山或是天女殿将来板上钉钉会是她的助力,但这助力,就表明了她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她立下下次回山继任少主之位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将独亭山收入麾下。 就算收不了也不要紧,至少,不能成为别人的助力。 所以,郁溪茜夫妇是她亲身父母的事,就算她事先没有预料,却接受的不是那么难。可能是在她来独亭山之前就有了直觉吧,要是真的什么事儿都不发生,都在她的猜想之内,恐怕她才会觉得有大问题。 但她以为,也仅此而已了,她真正的出身是在独亭山,她的母亲是独亭山的山主,已经足够荣耀。 她并没有多想,尽管她知道独亭山有太多的秘密,多到她随便翻开一页,就是尘封已久的历史与爱恨情仇相缠绕。 但此刻,白倾墨一句话也点醒了她。 哪有一个人,籍籍无名,手腕平平,能够坐上独亭山山主之位。 独亭山,能脱身于五国之外,手里掌握的还是那么多的密事。就算不进天女殿,能够做山主,也要足够清醒,最起码,是要能够跳脱于这五国的纷纷扰扰之中。 身处泥沼,难免有失公允,难以抉择。 非常人可以企及。 不仅要有足够的智慧手腕,还要有足够的玉脂冰清,有足够铁血手腕,有避世之心,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释然,更要有完美无缺的身份,才能不受约束,不入尘世。 换做一般人,很难做到手握天下密事还能做到无动于衷,不去搅一搅这天下风云的。 白倾墨生于唐世王府,却长于圣国国师居所蘅芜苑。 这是他的因果。 所以,她生于哪里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长于楚国玉王府。 郁溪茜,初闻只觉熟悉的一个名字而已,毕竟已经尘封在历史的痕迹里,足足数十年,不为人所闻。 封国唐世王妃,郁溪茜。 封国第二任唐世王楼夜之妻,出身难寻,当年被誉为“芳华代”之首。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楼濬,精绝于世,官拜上卿。长女楼容城,出生之日,失于踪迹。同时,唐世王府一朝不保,除了长子楼濬,一夜之间传出走水叠加灭门的惨案,几乎举世皆惊。 随后,才有了唐世王幼弟继位,为第三任唐世王,并迎娶圣国国主的掌上明珠蓝昕魅为正妃,得女楼容颖,名满五国。 而封国唐世王府的一大逸闻便是:天下四位“芳华”,唐世王府一门占得了双份,而且独占鳌头。 二十年前,和现在的红颜策一样,也有四位无双的少女曾享誉五国,压下了所有闺中少女的风头。被称为“芳华代”。 圣国公主蓝昕魅,封国唐世王妃郁溪茜,楚国青蘅公主楚衡,轩辕皇后祝心湄。 就是当年的四位“芳华代”。 玉轻颜淡淡的抿了抿唇,“我就是那个唐世王府短命的郡主楼容城?” 其实已经算是肯定的说出这句话了,只是免不了有些叹息。 封国其实是追封过玉轻颜前唐世王楼夜的独女的,早在楼容颖出生之前,就追封她为唐言郡主,并赐名楼容城。 难怪在独亭山,就算她忘了问,她爹爹也只字不提他到底是谁。楼夜二字,在封国,就算百年将过,也是战神一般的存在。 五国之人,谁提起来,不是肃然起敬。 玉轻颜努力的偏头想了想,实在是没把那个言笑晏晏,谈笑风生的男子与传闻中那个冷面杀神的前唐世王,将军楼夜联系起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白倾墨轻笑一声,“也可以这么说,毕竟,除了皇室,所有人都知道封国唐世王府独有一位郡主。” 只能是楼容颖。 至于日后,谁又能说得准。 玉轻颜落下棋子,五子连成一线,她开始不紧不慢的收起棋子。 “我也一样,我只是出生于封国唐世王府,但我长于楚国玉王府,仅此而已。” 说完,她抬起头,笑得开心,“还有,我赢了。” 白倾墨无语的瞅着她,“知道了知道了。” 眼看玉轻颜还眼巴巴的瞅着他,白倾墨抱着胳膊,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他这妹妹,无论什么时候,都千万不能觉得她单纯无害。更不能觉得,她刚刚认了你,就会对你心怀善意。 玉轻颜权当没看到,这可是亲哥哥,他能拿她怎么样? 想起在亘古看到的卷轴,玉轻颜唇角一翘,低低地问:“小哥哥为什么要去圣国?又跟圣国的帝女关系如何?可有交集?” 第八十章 苍岩帝女 “玉轻颜。”楚容浔冰凉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白倾墨忍不住乐了,“这媳妇儿是时候好好管管了,逮着谁都叫小哥哥,这还得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玉轻颜凉凉的看他一眼,“什么?撩拨?你看我像瞎的样子吗?” 白倾墨气结,“小姑娘你嘴下留德吧。” 玉轻颜轻轻哼了声。 “别转移话题。你认识圣国的帝女吗?”玉轻颜紧盯着他不放。 白倾墨笑而不语,楚容浔起身走过来看着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玉轻颜瞠目结舌,“去看看?” 她没记错的话,圣国苍岩帝女,是孤身冰心镇守苍岩山,不见外人。 白倾墨笑了笑,“是啊,去看看就好了,想问什么当面问。” 楚容浔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装的稍微走心一点。” 他等在这儿,不就是为了截住玉轻颜去苍岩山吗? 白倾墨起身,“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启程吧。” 叶郦城已经是楚国这一道的最后屏障,打马出城,白倾墨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菁华宴特殊时期,偷渡雁门关吧。” 雁门关之后,就是苍岩山。 这个时间段,他们也确实不适合光明正大的入圣国,递通关文书。 雁门关是圣国第一关,既是屏障,也是具有标志性的建筑。 没有了叶郦城的水桥廊坊,喧嚷洗礼,虽然也是街边小贩不绝,但已经是另外一番民风淳朴,与木黑色的城关楼相辉映,是一派沉稳肃穆庄重的感觉。 大约进了雁门关,纵马百里地之余便可见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峰峦秀丽,难觅其影。 无关乎说雁门关是苍岩山的庇佑之地,如果雁门关沦陷,苍岩山是连一丁点的基本屏障都没有,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而苍岩山又是苍岩帝女雪妍希的无忧之境,十六年来,不曾受过侵扰。 玉轻颜觉得,这也就能骗骗百姓而已,最起码,看着白倾墨彷入无人之境一般,山关密语,他都是信手拈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遭。 山路平坦,三人几乎是悠闲的散着步就兜兜转转的上山了。 突然,白倾墨停下步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忘记了,颖儿那丫头也在山上。” 玉轻颜睁大眼睛,就听白倾墨慢悠悠地道:“对了,还有弈国二皇子也在。” 玉轻颜怀疑的看着白倾墨,“你匡我的吧,这儿真的是苍岩山?” 这么好进,还能传得如此神忽其忽? 白倾墨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会不知道为什么?” 玉轻颜默了默,好吧,她知道了。 轻而易举的上山,直到见到不远处影影绰绰坐在雪梨花树下相谈甚欢,把酒言欢的几道人影时,还有些傻眼。 山上的云雾缭绕不比山下淡薄,也是可见有限,仿若仙境。 不远处,香案茶壶,三道人影席地而坐,白倾墨一道声音打破一方低低的会谈。 “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红衣少女回过头来,裙角蹁跹划过一抹弧度,转瞬间就到了玉轻颜跟前。 “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呢。”楼容颖笑着咂咂嘴,复看向白倾墨,“谢谢兄长。” “谢他做什么?”玉轻颜不满的反问。 楼容颖很自然的回道:“因为他跟我说能把你带到这里来,让我在这儿等着呗。” 玉轻颜稍稍眯了眯眼,“楼二姑娘,你第一次见我为什么对我这么信任?” 楼容颖尴尬的挠挠头,脸上闪过一抹羞赫,从玉轻颜开口说楼二姑娘的时候,她就知道,完蛋了,露馅了。 一个人为什么会完全相信另一个人,是源于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玉轻颜初见玉轻云是如此,她对玉轻颜也是如此。 楼濬是告诉过她的,楼容城还在世,养在楚国玉王府。 这次去楚国,除了参加菁华宴,背负着她该承担的责任之外,也是为了来看看玉轻颜。 当时只是抱着看一看的想法,却怎么也没想到,能真的一见如故。 白倾墨挥手制止了她们俩的絮絮叨叨,“过去坐吧。” 走到雪梨花树下,剩余还在坐着的两个人抬起头笑着对他们打招呼。 白倾墨自然而然的走到白衣少女的身边坐下,沏了一杯茶。 景修晔是一如既往的雅致温润,芝兰玉树。 “是你。”玉轻颜讶异的出声。 坐在景修晔对面,白倾墨身边的姑娘,一袭白色衣裙,腰间绣着一支木兰花,别致而不突兀。 周身气势温和柔软,干净的像云朵。 前不久,来仙衣坊买了一套“余岁”,要求在腰间绣一朵木兰花的姑娘。 白衣绣花,明眸善睐。 “不然是谁?”雪妍希依旧是清凌凌的回道。 “你们见过?”倒是白倾墨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雪妍希,又看了看玉轻颜,随口问道。 “咳,这位雪姑娘,前几日去仙衣坊买过一件衣服。”玉轻颜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白倾墨特别看不起她,“一件衣服而已,干脆送一件不行吗?”说完,指了指雪妍希身上的裙子,“我看这件就不错。去哪儿买的,再买一箩筐好了。” 玉轻颜想笑。 雪妍希温淡的道:“楚国仙衣坊。” 白倾墨:“……”。 但雪妍希对着楼容颖却是温柔了许多,虽然面上也不大显,但语气却是不自觉的温软了许多。 “你少喝一点这种酒,我练泡过梨花颂茶,一会儿泡给你们俩喝。”雪妍希这话是对着玉轻颜和楼容颖说的。 景修晔和楚容浔在一旁默默无语,白倾墨奇怪的问,“为什么没有我的?” 雪妍希没看他,浅浅淡淡的道:“花瓣量有限。” 白倾墨眼角抽搐,“就少我这一杯吗?” 雪妍希点头,“嗯。” 神色自若,带着点冰凉,一如既往,都看不出来真假。 玉轻颜觉得这相处模式有点奇怪。 但仿佛白倾墨和雪妍希已经习惯了一样。 说完这句话,雪妍希就转身离开了。 白倾墨看着楼容颖和玉轻颜唉声叹气。 有这么两个宝贝蛋妹妹,他这待遇都给了她们俩了,这一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玉轻颜低了低头,如她所料,雪妍希是知道的,知道楼容颖的身份。 在见到雪妍希之后,她就更确定了,在楚国,雪妍希见仙衣坊是偶然,但听到楼容颖和她的身份显然多停留了一会儿。 当时是不会觉得的,但此刻回头再看,便是显而易见的。 苍岩帝女,冰心玉质,却拥有绝顶温柔的心性。 第八十一章 画卷叠影 玉轻颜喝着雪妍希泡的雪梨花茶,眼睛里都有光芒亮起。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东西,是那壶让楼容颖垂涎已久的“风情万种”。 茶与酒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去了醇厚的冷香感,取而代之是独留的单冽清雪的清透与香甜浓缕的花色嫩芽香的味道。 闻一闻,心情都会变好不少,更别提喝了。 “闲来无事,煮酒论英雄如何?”雪妍希掀起眼波,眸光转了一圈,淡淡的说道。 此刻,玉轻颜才终于有点看出来,她一开始就觉得雪妍希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熟悉的感觉,但又时有时无,到底是从何而来。 雪妍希言语无讳,断然而耿直,不是说她不识人心,而是她不愿意去为了别人而故意去说什么话。但她身上冷峭而淡然的气质,与她初见楚容浔的时候,他身上的气质如出一辙。 清骨。 只是后来,楚容浔那外表下掩盖的才不是什么冷峻公子,她就渐渐的对这种感觉淡了。 雪妍希却是真正的清软,他们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白倾墨喜欢她,她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对待白倾墨,依然是熟稔之中带着淡而柔和。 生长于这苍岩山,她已长成如此不与人结交的心性。 楚容浔和景修晔都默不作声。 反倒是白倾墨勾唇一笑,语气懒洋洋的道:“你不是想要一幅画像吗?正好今日都在,我给你们三个一块儿画一幅吧。” 雪妍希一愣,眸光处显露一丁点欣喜与诧异,沉吟一下,点点头道:“好。” 没有道谢,自然而然。 白倾墨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方式,不置一词,转了转手指,“那就劳烦帝女帮我取画具了。” 雪妍希点头,起身离开。 玉轻颜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了,这两个人,一会儿客气如友,一会儿熟稔如知己,一会儿之间还连着点儿数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也是没谁了。 雪妍希离开,白倾墨似是不经意间瞥过景修晔,佯怒的敲了敲楼容颖和玉轻颜的脑袋,“你们俩是傻的吗?不知道叫嫂嫂?” 楼容颖咳嗽一声,玉轻颜则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白倾墨跟雪妍希应当算不上近亲吧。 只能说,造化弄人。 反正镇南王府和唐世王府,除了唐世王妃蓝昕魅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干系,要是唐世王妃没有嫁到唐世王府,那雪妍希和白倾墨就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现在也只不过是因着楼容颖的关系,一个是她兄长,一个是她姐姐而已。 算做缘分吧,也算做鹊桥。 终究因着一个人而沾亲带故,就好像冥冥之中,牵扯成了一家人。 玉轻颜笑了笑,她也觉得挺好的,白倾墨是她哥哥,就算只因为这一点,她也会喜欢雪妍希的。 她曾在红颜策上看到雪妍希,也许是因为雪妍希常年长于苍岩山,无人窥得真容,上面只是画了一道清瘦立于雪山之巅的背影,然后写了十个字:身为菩提雪,心如明镜台。 玉轻颜瞪一眼白倾墨,“又没听说圣国国师的蘅芜苑请进了女主人,我上哪儿去叫嫂嫂?” 她说这话还是顾及着景修晔在场,虽然她知道这人聪明,估计早就知道了什么,但她是封国唐世王府的女儿,毕竟也还是没有明说出来。 反正半真半假的掩盖过就是了。 楼容颖咂咂嘴,“就是啊,实在不行,封国濬王府办喜事儿我也没说不认这个嫂嫂啊。我们两个都认,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话就真的是毫无顾忌了。 玉轻颜转头去看景修晔,见他如玉的容颜不见半分异色,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她太小看人了。 “来日濬王殿下大婚,晔定携礼亲自来讨酒喝。”景修晔总算是说了第一句除了打招呼之外的第一句话。 白倾墨是圣国的国师,但每年在圣国的蘅芜苑不过待短短几日,处理一下事端而已,而且不过因为他年少时是圣国女帝的帝师,所以才挂了这个名而已。 他的主场是在封国,唐世王府与濬王府才是他真正游刃有余,费尽心机要护着的地方。 官拜上卿,封国的国事有一大半都是过了他的手。 要娶雪妍希,那也只能是封国的濬王妃,而不能是圣国的国师夫人。 雪妍希在几句话的辗转间,也取了画具回来。 “可以了。”雪妍希沉静的看着白倾墨,最后在已经落坐的楼容颖和玉轻颜身边坐下来,抿着唇牵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白倾墨铺好纸张,忍不住嘘了一口气,对面坐着的三个少女,几乎就是他想要保护的全世界了。 红衣张扬,半分跋扈。是他护佑长大的妹妹。 白衣绣花,木兰花开。那是他的心上之人。 绯衣清绝,笑意漾眸。这是他在暗地里牵挂的至亲。 定格这一刻,留在这卷轴上,让他忍不住微微恍惚。 身后是苍岩山的云雾,咫尺之间,是几张明媚不沾染世事的无辜笑颜,头顶上的雪梨花飘飘转转的落下来,幽静而清美,无穷无尽的凌源着花瓣,像一场四季不停的时来运转的雪。 终年不遇。 白倾墨提笔在卷轴左下角落下一行小字:终年。落于苍岩山。 名为终年。 记落于苍岩山。 景修晔和楚容浔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在一旁看着白倾墨作画,圣国国师有一副出神入化的画技,称得上栩栩如生,举世无双。 黄金万两都难求一幅。 但无关名利,看着他作画就是一种享受,更何况,这画卷中的人,于他们来说,都非旁人。 他们都生于皇室,心思容不下单纯。但在这里,风过无声,他们的心里也容不下半分不清明。 世事静好,云雾洗涤,茶香与花香交织成一段美好。眼前的场景,大约是他们这十多年来不曾遇到的安然,也大约就是他们所追求的心之所向吧。 所求难得,不如惜取。 这一方,万籁俱寂,只余轻微笔杆撞击至笔架上的叮当声,除此之外,只余海阔天空。 片刻之后,白倾墨搁下笔,甚是满意的看了看画作。 楼容颖坐不住,想起身来看,被白倾墨呵止住。 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完整。 楚容浔走到近旁,默不作声的挪到玉轻颜身边,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为她别在发间。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会在你那儿?” 楚容浔瞥她一眼,轻若霜雪的笑了笑,委实看不出什么善意来。 第八十二章 三连击画 “玉轻颜,这是你第三次丢了它了,再丢了你试试,我将你拉到母妃墓前给你带上,这样应当就不会丢了。”楚容浔的话里听不出丝毫的威胁之意,玉轻颜却忍不住心虚的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簪子随身带着,总觉得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从楚容浔在赐字礼上交到她手里,她就几乎是不离身。 既好看,又不突兀,深得她心。 这也应当是她第一次丢了吧,而且楚容浔不拿出来她根本就不知道已经丢了,怎么就第三次了? 难道是以前就丢过了?那岂不是证明这簪子以前就送给她过了?这得是丢了有多倒霉啊,次次都是楚容浔送给她的,那岂不是每次都丢到楚容浔那里去了? 玉轻颜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没注意到楚容浔已经走开。 “我很满意兄长的手笔。”直到对面传来声音,玉轻颜抬起头,就看见楚容浔站在白倾墨身边,神色很是满意的盯着画轴。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 白倾墨眼角一抽,抬头看着楚容浔,“楚公子,你要点脸行吗?” 谁是你兄长? 绕过楚容浔,白倾墨走过来,蹲下身子在雪妍希跟前,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递到雪妍希手中。 “阿妍,这是给你的。” 雪妍希平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白倾墨唇角颇有些无奈的勾起,“雪妍希,你要记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要保你在这苍岩山,平平安安。” 雪妍希接过锦盒,伸手打开,拿出里面剔透无暇的玉佩,微微举至眼前,目光有些闪烁和沉默低迷。 半晌,她才放下玉佩,装回盒子里,还没有来得及交到白倾墨手里,白倾墨已经起身,懒洋洋的说道:“拿了我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了。” 绕回画卷旁,聚精会神的落笔,片刻之后,停笔,勾唇一笑。 将画卷提起给她们看,“如何?” 画卷上,雪妍希本来就恬静的眉眼微微下垂,本来空无一物的手中,添上一个锦盒,微微打开的模样,另一只手里捻着半截玉佩。 神色,姿态,都与方才雪妍希打开锦盒之时描摹到了九分。 余下那一分,不过是因为,已经成型的画卷上,雪妍希手是放在身前的裙角上,而刚刚拿玉佩之时,雪妍希是举起了手腕的。这一点为了不损坏画卷,而无法改动而已。 但几笔勾勒,就已经是除了手高手低之外,神情都分毫未差。 但微微垂下的眸子,就仿佛是正看着手中的玉佩一样,与周身气质完美的融合,柔软而沉静。 后来添上的锦盒与玉佩,更是看不出半分差别。 栩栩如生,都是贬低了。 “我呢?”旁边传来一道低低的询问声。玉轻颜回过头去,看到楼容颖委委屈屈的容颜。 神色无辜而委屈,带着点控诉,玉轻颜忍不住扶额,都说受不了美人撒娇,楼容颖太知道这话怎么说的了。 她本就生得眉眼矜贵而好看,将傲人的华光隐个七七八八,没人能不受她蛊惑。 楼容颖的眉眼间,合该是无与伦比的恣意。她若是委屈的时候,根本用不着泫然欲泣,拿那双墨色的瞳眸看着你,尽是可怜兮兮,你就会觉得你根本十恶不赦。 乖巧而无辜,哪儿还有半分矜傲的模样。 玉轻颜移开眼睛,看向白倾墨,白倾墨也是唇角抽搐,他知道她委屈什么的,所以只能移开眼睛。 楼容颖从小到大都很少有这样杀伤力的表情,他实在是无奈啊。 景修晔起身,绕到楼容颖身后,拢起长发,为她戴上一条项链,银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垂在身前的吊坠,是一片花朵模样的透明晶石,也是闪烁着银雪色的暗光。 景修晔替她戴好,放下长发,绕到她身前,漾起笑意,赞道:“配你是它的荣幸。” 楼容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是眼巴巴的看着玉轻颜和雪妍希都有礼物,而她没有。 楼二姑娘表示她很委屈。 但不代表她能收景修晔的项链啊。 感觉怪怪的。楼容颖想了想,大概是白倾墨从小教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吧,她不想手软。 楼容颖抱抱拳,对着景修晔笑笑,“多谢弈二皇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毕竟我兄长有了媳妇儿不疼我了,不过,这个还是算了。” 景修晔看着她去解项链,按住她的手,扬了扬眉梢。 楼容颖顺着他的动作将视线移了过去,白倾墨已经再次提笔落墨,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别动。” 楼容颖就真的不动了。 等白倾墨停下笔,把画卷拿过来给她看,“小姑娘,这次满意了没?” 楼容颖按捺不住好笑的情绪,笑逐颜开,过分满意的点点头。 下一瞬,白倾墨抽走她手中的画卷,塞到雪妍希手里,“给你画的,收好。” 楼容颖撇了撇嘴角,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转回头的时候,景修晔已经回到先前树下的位置落坐。 楼容颖心里诡异的迟疑了一瞬间,没有直接走过去,将项链握在手里,转过头继续跟着白倾墨抬杠。 雪妍希眸中浮上淡淡的笑意,温暖而柔软,“苍岩山不比别处,云雾渐冷,煮酒暖身为上策。” 楼容颖听过“青梅煮酒”,但一直没有实践过,无论是酒宴还是家宴,就算是宫宴,向来都是美酒醇香,但与她无关。 唐世王妃,楼唐尧,或者是宫里的姑姑,都看她看的紧,除了上次的“风情万种”,和溪山渡的聚餐时候喝到的为数不多的“南柯一梦”“金风玉露”以及少许桑落酒,她从小到大喝的都是果酒。 所以,她对青梅煮酒实在是太感兴趣了。 雪妍希听了她说“青梅煮酒”的话,微微摇了摇头,“苍岩山上没有青梅,现在的时机也不对。就算有青梅,也不是真正的青梅为佐料煮酒。” 楼容颖微微诧异,“不是吗?” 雪妍希对着她是格外的有耐心的,“盘置青梅,一樽煮酒,其实是说,以青梅当做下酒菜,烫酒暖身来喝而已。” “没有青梅,别的蜜饯也是一样的。”雪妍希话语落下,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坐下,我去拿酒具。” 白倾墨看着离开的雪妍希,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个彻底,叹了口气,看着楼容颖,这可真是个宝贝蛋。 第八十三章 煮酒论剑 楼容颖百无聊赖的踢踏着脚步挪回到雪梨花树下坐下,特意选在了景修晔身边。 白倾墨看着那边儿别扭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要不是了解景修晔,他还不放心把这么心思不活络的妹妹交过去呢。 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妹妹,对着楼唐尧,都没怎么纠结过,虽然喜欢,但依旧矜傲。 但景修晔不一样,跟楚容浔一般心性沉稳,最主要的,是他没有狼子野心,能给楼容颖一个安定。 还能宠着她的少女心性。 只这一点,就胜过楼唐尧许多。 封国依靠着唐世王府,身为唐世王府的女儿,楼容颖非要嫁进皇宫,楼唐尧没有胆子不娶,也不敢对她不好,但深宫谍影,楼容颖性子活泼,绝对做不了金丝雀。 是非之地,骨肉亲情,他看的最重的,是他娇惯长大,有些小嚣张的妹妹,而不是那个对至尊高位势在必得的皇子表兄弟。 就算养在姑姑名下,楼唐尧骨子里流淌的,依旧是皇家的狠厉。 封国子嗣繁茂,就算楼唐尧颇有胜算,他也不愿意把楼容颖送进去,沦为他的筹码。 唐世王府也不会同意。 想到快马加鞭的急报,白倾墨揉了揉眉心,楼唐尧定下与童家嫡长女的婚约。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不上是坏事,但说是好事,却也不见得。 一人一个筹谋,个人有个人的不得已而为之。 楼容颖无论嫁去哪儿,都是有利有弊。白倾墨看了看不远处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这看似盛世的波涛汹涌之下,还是她的平安喜乐能得一日算一日比较重要。 后世难料,现在让她为了什么狗屁使命背负的太多而选择的,到最后也不一定能如愿以偿。 既如此,平心而论,还是他妹妹的幸福重要,虽然有些牵强的空谈在,但在有限的选择条件里,能选到本身中意的,未尝不是幸事。 白倾墨目光有些辽远的落在了景修晔身上,直到景修晔察觉到,微微偏过头来看他,似是有些疑问。 白倾墨勾唇一笑,微微颔首,移开目光。 景修晔,嫡出次子,兄长有谋有勇,太子之位稳稳当当,他会是一个极为聪明又慷慨的辅政之臣。 兄友弟恭,顺顺遂遂,闲云野鹤还是军师张良,都是抉择而已。 至少此刻看,不必坎坷。 再看看玉轻颜和楚容浔凑在一块打闹,看起来在吵架,白倾墨忍不住笑起来,楚容浔嘴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有心,泫王府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宿命,他考虑的,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今日人多,我新取了一套酒具。”身后有清淡却柔凉的声音响起,白倾墨笑着转过身,望向他既定的宿命。 雪妍希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很平常的看着他。 白倾墨笑了笑,道:“阿妍,你没必要这样事事上心,你想见她们,我以后常带她们上山见你。” 自从楼容颖上山,雪妍希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不仅话多还格外的有耐心。 就连玉轻颜上山,虽然她不说,但白倾墨知道,她内心是很开心的。 不再耿直的可爱,也不再安安分分的只坐着学画画或者是泡茶。平日里,雪妍希就是一团温软的清雪,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描摹画卷,白衣侧颜已是干净柔软如云朵。 但还是少了点什么,就像她不入世事,与苍岩山顶的清雪始终融为一体一样,总带着淡冷的疏离感。 温软与淡冷,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但楼容颖对她来说不一样,就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她一直想见楼容颖,却从来不探听楼容颖的一分一毫。却在见到以后,稀罕的不得了,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在她面前。 像个孩子一样,执着而耿直。 雪妍希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而是撩起裙摆走到雪梨花树下落坐。 花树下的案几是自己研究的,玉轻颜和楚容浔三人未上山之时,是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只,刚才作画时,楚容浔和景修晔都稍稍挪了位置,而玉轻颜三人是坐在两米开外的不远处,所以位置自然也是够的。 现在,显然是有些不够了。雪妍希二话不说,十分蛮横利落的将桌子反转过来,动手拆卸拉伸,再固定扣好,顿时,小小的案几就长大了两倍有余。 这样的案几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做这事情的是雪妍希,就饶不得众人面面相觑了。 楚容浔和玉轻颜坐在一边,景修晔和楼容颖坐在一边。剩下的两边,雪妍希和白倾墨一人一边。 白倾墨很想过去坐一起的,但是知道煮酒肯定是雪妍希自己来,为了不碍事,他只能不发一言,独占一边了。 雪妍希燃起小火炉,温上水,将新烧制好的酒具烫了一遍。 才依次温酒,斟杯。 煮酒又称烫酒,最忌讳的便是时间不宜过长,温度不宜过高。 雪妍希的火候和时间都把握的刚刚好,景修晔和楚容浔都是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白倾墨笑弯了眸子,有一种与荣有焉的幸感。 只是楼容颖和玉轻颜只来得及尝了一口,便被几方势力盯着不允许多喝。 玉轻颜才刚尝到味道,她喝过烫的酒,但绝对没有把控的这么到位的火候与温度。 香而不冽,暖洋洋的,像偷来的舒适与温暖,只小小一杯,通体都舒畅。 结果就不给喝了,她现在想揍人骂街的心都有了,捧着热乎乎的雪梨花茶,喝进嘴里,都没有味道了。 眼馋的也不是她一个人,楼容颖盯着雪妍希手下的动作,几乎望眼欲穿。看了看觉得没希望之后,开始聚精会神的记下流程,大不了自己琢磨着煮。 桌上其他的人都是装作视而不见,白倾墨本来就懒洋洋的,喝了酒之后就更是不想动了。 眉梢一扬,隐者笑意开口道:“煮酒论英雄是常态,如今酒已温好,这煮酒论剑的剑术纵横,不知道能不能见识到。” 景修晔客气的答:“怕是不能。” 白倾墨眉尖儿一抽,随手捡起来一颗蜜饯儿扔在他身上,“就当做考验了,请楚公子和景公子比一比,到底是未歇名不虚传,还是负雪更胜一筹?” 其实,景修晔和楚容浔都不甚用佩剑,君子佩玉又佩剑,但其实,在大多数明面的场合上,是用不到佩剑的。 第八十四章 酒逢知己 只有在一些讨教的比试场合,才会公然遇上用佩剑过招。但身为皇子,一般不会有人敢用佩剑逼他们过招。 以往也只有菁华宴上,各国少年儿郎以剑小试锋芒,到如今也渐渐泯然。 楚容浔是向来不见他出手,但其剑名“未歇”,却是名震天下。 浮生未歇,长歌作茧。 “未歇”与“长歌”两柄剑,是楚国的开国帝后,也就是楚容浔的祖父与祖母,征战沙场的名剑。开功立业之后,迎来盛世,而剑也因为无需再饮血疆场,就作为荣耀相传。 “未歇”在楚容浔出生之时被太后亲自赐给了他,而“长歌”,却是随着青蘅公主楚衡出嫁而带去了玉王府。 百年之中,天下出了十把名剑,每一把都是尘封了的浩渺烟云般的传奇,每一把都有它独自的百转千回,不足为外人道。 名剑难得,恰恰景修晔的剑还就是这十把名剑中的之一。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名剑“负雪”与“明烛”。是与“未歇”和“长歌”一样难得的成双成对的剑。 十把名剑,只有这两对,是成双的。一样的成色,一样的材质,一样的锋利,双剑合一为尊,单剑称王。 而景修晔的剑便是“负雪”。 自五国建立伊始,十把名剑便尘封,四散零落,有的随主人长眠,有的被束之高阁,有的被妥帖收藏,有的代代相传,留为纪念。 总之,是再也没有凑到一起过了,更别提能得见这十把名剑中的两把再次一争锋芒。 少年江湖侠气,又都是好强之辈。虽然不是冲动之人,但机遇难得,并且手中持剑也非泛泛凡品,说不手痒是不可能的。 景修晔惯用是一条白练,对于剑,都是藏锋不露。 楚容浔更是不遑多让。 白倾墨眼里都快要闪光了。 楚容浔和景修晔相视一眼,眼中俱都是笑意,他们相识数载,从未交手。 但对于彼此,也不是没有一战的跃跃欲试之意。此时,提起来,就算不为胜负,这两把名剑遇此良辰,也不该辜负。 雪妍希斟酒的动作也停下来,“未歇”与“负雪”,谁能不心动? 十把名剑,已经许久不见了踪迹,只有楚国两把知道下落的,但也不曾堂而皇之的出鞘。 于名剑来说,不用,是亵渎。 但传承来说,也实在不宜沾血来冒犯先人。 以这论剑之名,得见两柄古剑重新试芒,也算是一大幸事。 景修晔忍不住一笑,“都是自己人,当然得刀剑相向,一探究竟了。” 白倾墨蓦然无语,环视了一圈,可不都是自己人? 楚容浔跟着起身,“我想见识负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天算不算得偿所愿?” 景修晔身姿飘然而动,手腕翻转,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清水一色,错若琉璃的剑。只一眼,便可见刀锋泛着琉银色的暗芒,似有似无,足见锋利。 而另一边,楚容浔手中的剑,通体黯淡无光,只是有不甚清晰的浮光在休绿色剑身拂过,剑身薄如纸张,一见知难得。 负雪出鞘,未歇翻转。两道人影也随之而起,身形翻飞。 一道白衣,一道墨衣,身姿挺拔而修长,一闪一躲,一追一击,俱都是行云流水,半分剑气都挨不到衣角。 “不见剑气,只怕胜负难料啊。”白倾墨清了清嘴角,拿起烫好的酒一饮而尽,摇摇头。 虽然他知道,见了剑气,也不一定能分胜负。 楼容颖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连一丁点都不肯放过。拉着玉轻颜的胳膊,时不时的掐她一把。 玉轻颜看了看半空中的两道人影,她能看得清楚一招一式,都端的是衣角蹁跹,风华决然。但也没必要这么狂热吧。 一道争鸣声响起,在半空中碰撞出一道银色的光芒,转瞬消失。 白倾墨和楼容颖一瞬间坐直了身体。 剑身的碰撞争鸣声不断响起,短兵相接之处,划过一道道剑光,破开苍岩山上冰凉凉的云雾。 负雪剑身旋转,以势如破竹之力点地而起,直直逼向楚容浔。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楚容浔手里黯淡无光的“未歇”剑身绽出一道道金色的流萤之光,绵长不息。随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剑气阻拦在负雪之前,横空一掷,两厢隔绝。 景修晔手腕翻回,收剑于身后,楚容浔凌空一跃,握住剑柄,剑指大地。 然后,同时收剑入鞘。 两相对峙,剑气不减半分而且谁都无法逼近一分,而且前半段时间,连剑都不能近身,足见这二人旗鼓相当。 剑气气贯长虹,但收剑之后的二人却是衣袍整洁不乱,不见半分狼狈之姿。 反观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短短片刻的交锋,自然谈不上酣畅淋漓,但也分的出不相上下,点到为止即可,没必要平白浪费力气。 只这短短片刻,也已经过了百余招。 最重要的,是两柄名剑时隔经年能再次棋逢对手,剑身碰撞。而执剑之人,则是以剑会友,幸得知己。 那这一场锋芒,便是志得意满。 雪妍希低下头,斟酒入杯。 “苍岩山巅,以此为纪。” 楚容浔和景修晔走回雪梨花树下坐好,举起酒杯轻轻一碰,无需多言的饮尽。 温酒暖身。苍岩山巅最深处有万古仙穹,藏着不化的冰雪,有未明的云雾,有泫然的雪梨花,也有对酒当歌,不问前路的知心人。 白倾墨闷笑出声,指着楼容颖和玉轻颜,“就这种空子你们还要钻?” 趁着所有人举杯之际,楼容颖和玉轻颜自然也没有落下。 楼容颖顿时就不乐意了,“那为什么雪姐姐就可以?” 叫嫂嫂也不太对,毕竟自家哥哥又喜欢人家,楼容颖想了想,只好选了个折中的叫法。 倒是雪妍希听见她的话显而易见的愣了愣,随后不着痕迹的扬了扬眉梢。 白倾墨轻叱一声,“阿妍自幼住在这山上,喝酒暖身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这都是自己酿的酒,又没什么不妥之处,她喜欢喝自然多喝两口。” 玉轻颜唇角扯了扯,“既然无碍,我们喝点儿怎么了?” “你们俩的酒品自己没点儿数吗?”白倾墨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少跟我插科打诨,阿妍喝的也没你们俩偷喝的多,她知道适可而止,你们两个还不放下?” 雪妍希自己斟了三杯酒,直截了当地道:“我与你们俩喝一杯,最后一杯。” 她的话,玉轻颜和楼容颖倒是格外的听。 说一杯,对饮之后就真的放下了杯子,相视一笑乖乖坐好。 第八十五章月夜不昧 酒过三巡,话语投机。 三个少年迎着山风与薄雾,心思各异的看着身边谈笑风生,甚至可以称得上叽叽歪歪的三个姑娘。 天南海北,东西江湖,就没有她们不能聊的。楚容浔撑着头,说实话,是有些惊异的,玉轻颜从来就没有这么活泼过,虽然有时候性子也出格,但都没有如此跳脱过,看她枕在楼容颖肩头还在跟雪妍希比划,差点就要一蹦而起。 很难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个女人一台戏? 谁也不是天生的天潢贵胄,其实他更喜欢她撒泼无赖的样子。 白倾墨懒洋洋的摇头,“阿妍,很晚了,先去休息吧。” 雪妍希转过头来看他,眼中罕见了有一丝不明显的恳请之色。 白倾墨一愣,有些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 她自幼离开繁华的渺都,一人孤寂,小半生之中也很少有如此热闹的场景。 不舍得是其一,叹了口气,白倾墨知道,更多的还是因为楼容颖。 按照平常,他敢管雪妍希,她一个眼神早就凉凉的扫过来了。今日肯服软央求他,不过是因为他是楼容颖的哥哥,她怕他带走楼容颖而已。 真是够了。 白倾墨瞥回眼,食不知味的拿起案几上的蜜饯扔进嘴里,半晌连个甜味儿都没尝到。 低头去看,哪儿还有什么蜜饯,摆在他手边的,不过是一碟扁扁的小糕点,还是他不大喜欢的那一款。至于蜜饯,早就在楼容颖和玉轻颜跟前儿了。 景修晔朝着一个方向看了一会儿,浅笑着收回目光,正好看到他这一幕窘态。 甚好。景修晔点点头。 白倾墨嘴角狠狠一抽,难道他不是应该是这里面最有话语权的吗? 直到最后玉轻颜撑不住晕乎乎的睡了过去,楚容浔才站起身,从楼容颖怀里接过她。 “明日还要赶路。” 雪妍希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转过头对楼容颖道:“早些睡。” 楼容颖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我送你过去。”白倾墨看着雪妍希起身,连忙自告奋勇。 “我自己家又不会迷路,别送我。”雪妍希摇头看着他。 不送她,送谁就一目了然了。 楼容颖还没等白倾墨开口,就自然而然的开口:“兄长,你也早点睡,我们先走了。” 白倾墨瞠目结舌,一把拦住她,“楼容颖,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怎么就你们了?我送你过去。” 他觉得景修晔不错,有资格做他妹夫,跟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这事儿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楼容颖揉了揉眉心,“兄长,你别闹了,我有话跟他说。” 景修晔淡淡地笑言:“濬王殿下不必担心,我只送她回去。” 白倾墨心中的气几乎郁结成石,看了看最后离开的那两道身影,终于明白过来他爹默默地说:“女大不由爹”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也感觉内心一阵复杂,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收拾案几上的一片狼藉。 他这是带着一帮祖宗啊,他想尽办法把她们凑在一起,圈成了一个小家,尽得圆满。 谁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啊! 苍岩山很大,房间自然也是不少。一道道植满花树的小路,在月夜下就更加静谧而迷人。 那种静谧,谁都不忍心打破。 此刻,却有低低的交谈声响起,不突兀,极为和谐。 景修晔看着举到眼前的项链,难得的横了她一眼,语气却很柔和温驯,“做什么?” 楼容颖揉了揉眉心,她觉得是不是有点晕,不至于吧,酒不烈啊。 “还你。” 景修晔知道她这手链都攥了一晚上了,自然是铁了心要还给他。 “楼容颖,你要记住,我不是借给你的,是真心实意想要给你带上的,不是为你解围,那样对你来说,是侮辱。”这世上,需要解围的姑娘多了去了,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善心大发。 就像楚容浔别在玉轻颜发间的簪子,白倾墨递到雪妍希手里重若千斤的帝师令一样,他的“望月”项链也是他心甘情愿为她戴上的。 以他极为看重之物,配他极为看重之人。这人,他就算是定下了。 只是,她愣头愣脑的看着别人都有礼物,自己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好看,他就多等了一会儿而已。 知道她也不是真委屈,乐得看戏。但没想到就是这迟了一会儿,就被楼容颖误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他在为她解围?所以面上承了他的情,暗地里再给他送回来?这样就算做不拖不欠了?是不是他收下之后,她还要转头再来一句谢谢? 景修晔越想越脑壳儿疼。 从她手上拿过项链,景修晔绕到她身后,重新给她戴上,“从今往后就不许摘了,既然给你了就是给你了。” 景修晔扳直她的肩膀,目光凝视着她,看着她眼底倒映的月光波痕,一片一片划开酒意的涟漪,漾起水光。 景修晔浅浅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每次遇上她,都要如此的天时地利人和呢? 良辰美景如此,委实是让他不愿辜负。 低下头,唇浅浅地落在眉心,吻开她紧皱的眉头。慢慢闭上眼睛,只余眼前一点点划过她的音容。 第一次,溪山渡初遇,就敢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美其名曰:教导。 他五岁的时候,扎马步都已经稳稳当当,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教他站立军姿。 第二次,“风花雪月”,一眼惊艳。那个在铜雀台上,揽月明媚的身影,真真切切的引入了眼底。成了后来,他丝毫不加掩饰的,明晃晃的昭然若揭。 她说她是来和亲的,他就猜到了楼唐尧的目标是谁。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去找了兄长,这才有了后来的弈国太子与轩辕郡主云清歌联姻。 都是联姻,其实不过是兄长为了成全他的私心而已。 第三次,是在设宴的时候,她一身羽衣舞步,赢得满堂喝彩,但是与之齐名的,是他的“银笙调,千军寂”。 只有他。 音色齐鸣,旗鼓相当,那是他志在必得的喜欢。 到后来的湖灯山色,已经不是偶遇,他祈愿她满心欢喜如意,希望她平安顺遂,所求皆得,但只有姻缘这一条,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求的是谁,除了他之外,都务必不能让她如意。 反正他会给她长长久久。 景修晔退开一步,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她脖子上的项链,眼睛一瞬不移的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 “楼容颖,永远记着,别人有的,你都会有。” 楼容颖睁大眼睛,对上一双浩如烟海,看不清楚颜色的眸子。 离她很近。 第八十六章 别舍离归 没有讳莫如深。 只有故作玩笑。 楼容颖别开眼,低下头转身向小路深处走。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好困。” 景修晔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货,真的是半浅半深的醉。 恰到好处。 随心所欲的。 当不得真,也做不得假。 看着已经匆匆忙忙离他远了稍许的人影,景修晔负手,不紧不慢的跟上,附上一句:“前面那位姑娘,裤子掉了。” 这样无厘头的事情,却不料,楼容颖真的停下来,左右前后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然后吁出一口气。 景修晔惊异的眨眨眼,就在他觉得楼容颖该过来吼他的时候,对面的姑娘默默的抬起头,委委屈屈的对他说:“撒谎,没掉。” 景修晔实在绷不住了,脸上漾开收不住的笑容。 他这样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平日不显,才更衬得惊艳乖雅。 楼容颖一时愣了,大踏步走过来,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还颇有些难过,“你为什么也有?” “有什么?” 楼容颖笑起来,指了指自己脸颊边的梨涡。 景修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楼容颖,你……”。 “你什么你?”楼容颖恶声恶气的吼他,动手去揉他的脸,“是我的。” 景修晔看着凑到眼前的容颜,睫毛颤了颤,头一回因为被迫而收起了笑意。 谁家教出来的恶霸呀这是? 景修晔打横将她抱起,任她在怀中胡言乱语,听的他脑门发懵。 “其实,我还是这样更喜欢你多一点。现在是。”楼容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惹得景修晔低头去看她。 撞进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太过明亮而专注,让他差点以为这个人是冷静而清醒的。 然后,楼容颖又疲倦的闭上眼睛,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一句:“景修晔,我相信你了哦。” 呼吸绵长而悠远,看来是真的累狠了。 “睡吧。”景修晔温和的开口,说给怀中已经入眠的人听。 这条路,我自然会抱着你走回去。 月光悠悠明明,照在身上,镀上一层光辉,有着说不尽的涟漪。 白倾墨才刚刚追上来,看见这一幕又默默地缩回了脑袋,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谁也没规定有婚约就放心了是吧? 楚容浔刚刚将玉轻颜安顿妥当,走出屋门看到院子里的人忍不住扶额。 “濬王殿下真是好雅兴。” 白倾墨笑了笑,笑意有些寡淡不着边际,看着半空中的月亮,道:“我们聊聊?” “我们聊聊。”楚容浔道。 白倾墨笑意深了些,“楚容浔,我从小就认识你。” 楚容浔浅浅颔首,“我也是。” “所以我真的没想过,你当我妹夫。”白倾墨眸光磊落,不带任何凌厉。 顿了顿,才继续道:“在我被带上独亭山不久我就见到你,与你相交,而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颜颜还活着,我还不知道楚国新出生了一个郡主,那个郡主,就是我的妹妹。” 是他明事理之后,才知道,他出生就已经夭折的妹妹其实还在世,只是改名换姓,养在了玉王府。 那时候,他与楚容浔已经一起在独亭山学习了三四年,感情深厚。 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他将来会与玉轻颜有什么牵扯。 “什么事情都如你所愿多没意思,应该追求的本该是所料未及。”楚容浔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觉得白倾墨这辈子真是个操心的命。 年少失事,虽然是为了更好的隐匿。但血脉之间隔着离散,让两个妹妹,成为了他半生的桎梏。 把所有的牵挂,都留给了玉轻颜;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楼容颖。 白倾墨无谓的笑了笑,揉了揉眉心,有些苦笑不得的道:“我总是担心…”。 担心什么,又说不上来。 楚容浔眉眼间隔着月色,隐约有些清凉。 “没什么好担心的。” 白倾墨淡淡的,坦然自若的一笑,“我担心的,不过是我铺好的路,赶不上变化而已。” 楚容浔并未说话。 白倾墨负手而立,遥遥的看着明月,半晌,在楚容浔的目光下,半遥半摆的走出了院子。 良辰美景,不该过问俗世。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楚容浔回过头,看见一身轻薄衣裙的少女倚在门框上望着他。 眸光辽远,却又谈不上多清明。 懒洋洋的意味居多。 “怎么起来了?”楚容浔歪了歪头,也没有走过去,就这么隔空跟她说话。 玉轻颜懒洋洋的抱怨,“我起来好久了好吗?” “那我陪你睡。”楚容浔眸光微亮。 玉轻颜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了,“好吧。” 反倒是楚容浔一愣。 看着已经转身进屋的身影,默了默,跟了上去。 玉轻颜脚步很慢,等他赶上来之后,歪着头和他说话:“楚容浔,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尚有余力还来得及的时候,再去参与别人的人生,好不好?” 楚容浔身形僵硬了一瞬,答她:“好。” 看着刚沾到床就又睡过去的人儿,楚容浔眉眼间有些沉寂。都有些怀疑刚刚她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什么样的执拗,能让她在又困又半醉的情形下还能撑着起来,就为跟他说那句话。 总要有一些话,要留到喝的迷迷糊糊才能清醒的说出来。 楚容浔半晌之后,柔和了眉眼,和衣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慢慢闭上眼睛。 翌日。 清晨时分。 雪妍希看着眼前的几人,唇角微抿,眉眼含着笑意,“既然要走,还是尽早。” 白倾墨看着他们几个,道:“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你们。” 楚容浔颔首,今日已经是第六日,明日就是溪山渡围猎,确实不该再拖。 四人向着雪妍希见了一个同辈之中表示敬重的礼,然后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雪妍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 白倾墨一直瞧着她,笑问:“怎么?舍不得?” 雪妍希看着他们的身影已经在盘桓的山路上不见了踪影,才收回目光。 “没有所谓舍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旁人如何,不过是得以见证而已。” 能有这短短的相聚时光,已是惦念的资本。 她转身离开,白倾墨叹了口气,在身边的石头上放下一枚棋子,然后追着已经离开的那几个人下山。 雪妍希站在苍岩山之巅的清雪之中,幻出长剑,一剑刺出,破雪扬花。 剑走偏锋,在一片万年不化的冰雪中使出纵横的剑术。 眉眼间若染上霜雪,一身白衣与满园雪意融为一体,腰间的木兰花栩栩如生,随着摆动而飞起,落下了终年的清欢。 第八十七章 不情之请 五匹骏马快马加鞭,也才在夜幕时分赶回帝京。 终于睡到自己的床,玉轻颜有些满足的喟叹一声。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宛如燕山大雪般密密麻麻的信件与消息传进了上林苑。 楚容浔三人都是不着痕迹的溜回府中与行宫,他们几日不在京城,自然早在走之前就安排好了替身,现在也该换回本尊了。 留下楼容颖对着数不清的信件密件头疼。 两厢分工,玉轻颜接手明淮情传来的“风花雪月”的消息,楼容颖汇总听雨听雪和阮夕颜放回的各地暗桩的消息。 上林苑的灯火,长明至黎明。 次日。 玉轻颜一大早就进宫直奔着关雎宫而去。 玉轻云看起来倒是不慌不忙,还慢悠悠地给她泡了杯茶。 “说是围猎,等磨磨蹭蹭一系列程序走完,开宴,取箭,怎么说也到午后了。昨晚才赶回来,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玉轻云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替她按着额头两侧。 冰冰凉凉的触感,柔而不和的力道,成功的让玉轻颜重新有了睡意。 玉轻云含笑看着她,轻声屏退了左右。 川黛走进来,看着玉轻颜安然入睡的样子,只得轻声禀告:“主子,崔九姑娘请见。” 玉轻云扬眉,“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请她开宴后来找我。” “崔九姑娘?”玉轻颜含糊不清的咕哝了句,带着疑问。 玉轻云低下头看她,好笑的问她:“你这是醒了还是根本就没睡?” 玉轻颜是真的困,但也是真的灵台清明,过分舒服的感觉让她身体松懈了下来,隐隐约约昏沉了些,但外界的声音她也能听到,只是实在是懒得不想动而已。 差点就真的睡沉了。 玉轻颜打了个哈欠,提到崔九姑娘她可就醒过来了。 “请崔九姑娘进来。”玉轻云淡淡的吩咐道。 玉轻颜坐直身体,还帮玉轻云捏了捏腿,开玩笑,她姐怀着孕呢,比她金贵多了。 崔瑾进来的很快,不愧是世出名门的嫡出之女,就算进来看到她眉眼间有着惊愕,也被她在瞬间很好的转圜收敛。 “清河崔氏崔瑾,参见贵妃娘娘。” 她不知道玉轻颜的身份,所以只是对着她倩倩一礼,以示敬重。 川黛带她进来之后就站在一边,此时笑着提醒她,“这是贵妃娘娘的嫡妹,玉王府安乐郡主。” 崔瑾已经猜到了玉轻颜的身份已经不低,但也没料到她就是玉轻颜。 她以为,至多是贵妃娘娘的表亲,袒护之人。 思及此,崔瑾忍不住轻轻吸一口气。 玉轻云眉目毫无波澜的看着她,含笑询问道:“清河崔氏,崔九姑娘?” 远近闻名的才女,自然有所耳闻。 “是。”崔瑾不卑不亢的答道。 “今日是围猎,崔姑娘怎么不在府邸中准备?”玉轻云问道,其实别人不惹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围猎是武,但也少不了文词助兴,而且,既然进京,这围猎,总是要参加的。 崔瑾低下头,“臣女想找安乐郡主,有要事相商。” 玉轻云挑眉看向玉轻颜,她刚才不可能看错,这崔家九姑娘进来的时候,是不可能知晓玉轻颜的身份的。 那下意识的眼神骗不了人。 玉轻颜轻咳一声:“找我的找我的。” 玉轻云看着她,十分无语,“那你去啊。” “带小郡主和崔九姑娘去偏殿。”玉轻云吩咐道。 “是。”川黛颔首应下。 关雎宫。 偏殿。 崔瑾刚刚进殿就对着玉轻颜行了个礼,“臣女有一事相求,还请郡主施以援手。” 她没有咄咄逼人,却也没有将姿态摆的过低。 玉轻颜扶起她,“在临安,是我有意隐瞒,若你有难处我自然可以尽力相帮。只是,你进宫的本意不是找我吧。” “是。”崔瑾点头,“我只是觉得贵妃娘娘性情真阔,说不准可以帮到我。但没想到,赶得早不如来的巧,碰上了你。” “什么意思?” “郡主微服出京,崔瑾自是无资格过问,今日是想请教郡主,那日那位楼公子,如今是否在京城?”崔瑾的话虽然不讨喜,但胜在音容婉转,且眉目间印有焦灼之色。 玉轻颜笑意寡淡了些许,“在。”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郡主可否为崔瑾引见一二。”崔瑾步步紧逼,终于让玉轻颜失去了笑容。 那个在临安可以与她相交一二的聪慧女子,沉稳而云淡风轻,那个以诗文闻名而被她记了一笔的崔家九姑娘,如今看来,还是她高估了。 看她不说话,崔瑾也意识到了什么,只得道:“我无意与郡主为难,也无意插手诸事,只是陆清安为了那位楼公子,已经待在临安七日,今日是菁华宴的最后围猎,她作为琅琊王女,早已经递了通关文书进京,今日若是不出现,定出事端。” 玉轻颜脸色也变了稍许,陆清安还没进京? “我已经入了帝京,没有往返的通关文书,没办法到临安城。”崔瑾退了一步,淡淡的道。 时至此刻,才终于与临安之时初次见她的模样有了重合之处。 清河崔氏百年世家,繁文缛节,却又光风霁月得紧,忠君却不愚忠。 “我会把陆清安带回来。”玉轻颜转身向外走,走到殿门口处又停下,回头看了看崔瑾,道:“在临安我已提醒过你了。”是什么,已经不必细说,“崔瑾,我觉得,还是不要辜负了崔家九姑娘这样的好名头。” 最后,随着她的身影迈出偏殿,最后一句话也不甚清晰的送到了崔瑾耳边:“陆清安倒是与你不同,难得。” 难得什么,她没有说完。 留下崔瑾一个人铮铮的定在原地。 因为时间铁定赶不及,玉轻颜直接去正殿找玉轻云要腰牌,光明正大的出城。 玉轻云知道她要出城,也没多问什么,还派川黛去提了两匹青骢给她。 “姐,我回来告诉你。”玉轻颜挥了挥手,大踏步出了关雎宫,去封国行宫抓楼容颖,她虽然说了将陆清安带回来,但也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没错。 无心插柳柳成荫,玉轻颜感觉自己都要郁卒了。 楼容颖一晚上没睡,正补眠呢,被玉轻颜从被窝里挖起来,登时就懵了。 “怎么回事?围猎开始了?”楼容颖眨眼,因为明淮情心思缜密,早在几日前就将溪山渡的训练场转移,这才省下来不少事儿。 第八十八章 快刀乱麻 听完玉轻颜的话,楼容颖整个人都沉默了。 好半晌才备受打击的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她,“第一个对我如此情深意切的,还是个姑娘家?我现在,还得赶紧去掐灭她对我的幻想?” 说心情不复杂,那是不可能的。 玉轻颜扯过她,“好了,走吧。” “你等我想想怎么说。” “路上慢慢想。” 有了通关文书,胯下骑的又是青骢,脚程比上次走山路快了不止一丁点,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出了帝京,直抵临安。 因为信鸽的速度还不一定有她们快,所以一开始,玉轻颜就没给临安传信。 到了临安,才找了上次前来接应的婉年,“去查一下,琅琊王女陆清安在哪儿休憩?” 婉年直接回道:“就在主子你们上次休憩的店中。” 玉轻颜顿了顿,“你一直关注着她?” 婉年摇了摇头,“没有,是属下前去退订客栈之时,恰巧遇到琅琊王女订了那间房,而且刚巧订了七日。”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诡异的缘分? “好,辛苦了。”玉轻颜对她笑了笑,婉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行礼告退。 玉轻颜暗暗咂嘴,不行啊,她的人不能怕她啊。 俩人寻到那间客栈,直接出示了腰牌,老板也没敢拦她们,慌忙迎着她们上楼。 等他抹抹汗下楼,小二才压不住好奇的问道:“东家,刚刚那两位,是什么来头啊?” 东家斜了他一眼,“不该你问的就别多嘴。”最后,又忍不住感叹道:“那腰牌,是贵妃娘娘的。” “贵妃娘娘?刚刚那是贵妃娘娘?”小二眼睛都瞪大了。 东家没好气的敲了敲他的脑瓜子,“你说你是不是傻,贵妃娘娘能到这儿来?不过,能把贵妃娘娘的腰牌使得那么顺手的,也没别人了。” 看了一眼求知若渴的小二,东家做了个口型,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该改口叫泫王妃了。” 这两尊大神,上次来,他居然怠慢了。 真的是…… 底下的纷纷扰扰,玉轻颜和楼容颖自然是没办法听到了。 将楼容颖掩在身后,玉轻颜上前去敲那扇门。 不久前离开的时候,确实没想过短短几日时间,她会再次换了一种全新的心情来敲开这扇门。 伴随着少女一声清脆的应答声,门被豁然拉开。 看见玉轻颜的一瞬间,陆清安是真的惊住了,她以为是来送饭的小二,却没想到打开门会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实在太过意外,导致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玉轻颜。 喜半参忧,能见到玉轻颜她自然是意料之喜,毕竟算起来,这是她“心上人”的夫人,她来了,说明她的“心上人”也在。 忧心的也是她正是她“心上人”的夫人,这算是来干什么的? 一时思虑,导致她都没有发现,其实今日,玉轻颜并未盘发,是一副不能再少女的打扮。 玉轻颜斜斜倚在门外,笑得欢脱,却多少是因为有点心虚的。 “陆姑娘。” 陆清安好看的眸子细细的眯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玉轻颜砸了咂嘴,“我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心事要了。” 避重就轻的掠过她的问题,玉轻颜客气的颔首。 “什么心事?” “这心事,还是关于你的,所以,不如换个你乐意看见的人来跟你聊,你说是不是?”玉轻颜笑得格外含蓄。 陆清安似是有所察觉,在玉轻颜身体往一旁避让的时候,她的目光朝着另一侧落下。 然后瞳孔慢慢放大,僵直的看着那道明快的身影。 红衣裹身,长鞭在侧。 楼容颖也看着她,微微一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陆清安固执的在门上挡了片刻,然后退开了身子。 房门在眼前关上,玉轻颜微微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并没有跟进去,是因为没有必要。 陆清安的心情,可能只有她自己能明白了。 快刀斩乱麻,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在这世上,与虚惊一场相对的,还有一个词,叫做:美梦破碎。 半个时辰之后,楼容颖和陆清安才从房门中走出来。 巨是眉欢眼笑。 楼容颖她可以理解,只是这陆清安,变脸也未免太快了吧。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情愿罢了,气汹汹的道:“小爷本来都可以在帝京城转了一圈了,却硬生生在这儿一声不响的扎了七天。” 伸出一个手掌,在她们面前比了比,“七天啊。” 哀嚎一声,像一阵绿旋风一样飘着下了楼。 玉轻颜和楼容颖都忍不住笑出声。 看着店外的两匹青骢,陆清安扬了扬眉,玉轻颜上道的道:“你选吧。”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两匹马从毛色到速度都是所差无几的,只是她乐得让这小姑娘开心开心。 陆清安白了她一眼,“谁说我要选了,我要跟她骑一匹马。” 她指了指楼容颖。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 倒是楼容颖很痛快的应声:“行,只要你对本郡主没有非分之想,我还是很乐意载你一程的。” 陆清安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声,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冲着楼容颖伸出手。 楼容颖第一次无奈的笑笑,借着她的力上马,落坐在她身后。 陆清安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即扬起四蹄向前奔去。 玉轻颜也立即打马追上。 陆清安的马术很好,只是面容上一片沉静,这样子,倒是有了点琅琊王女的气势。 一路无言。 青骢在玉王府的府门前停了下来,陆清安看了一眼身后朱红色的大门,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着楼容颖腰间的鞭子,眸光澄明。半晌,对她们展露了一个笑颜,然后将头顶上的花冠取下来,从上面小心翼翼的取下一朵木兰花,递到楼容颖手边。 看到楼容颖接了,才开心的漾起笑意,“在我们琅琊,这就是最高的礼节了。总算还有一样你没有骗我,楼容颖,我会记着你一辈子了。” 琅琊清绝,每一个姑娘出生的时候,都会冠以百花,这其中,只有一朵花是自己选的,簪在花冠的最中间,意为“无冕之王”。 将来遇到很重要的人,就将这“无冕之王”赠与他,”,从此,就等于将你积攒了半生的好运气都赠与他,意为“与荣有焉”。 看着陆清安离开的背影,玉轻颜才收起上扬的嘴角,看向楼容颖,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第八十九章 弈国公主 楼容颖眸光含上笑意,勾唇一笑,“没说什么,我只跟她说了一句话。” 在她进门的时候,陆清安便直直的看着她,很显然,要她一个解释。 其实,她本也不欠她什么,只是那道眸光,太过粲然纯粹。 她直视着陆清安,道:“如你所见,我站在这里,一切就已经真相大白。” 她骗了她,就算是无心之失,但陆清安在这里固执的等了七日,就绝不是一时兴起。 好半晌,楼容颖才微微笑起来,眉眼间仿若投入了天生的矜傲,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你已看到,清安,从今天起,就不必再等我了,去找真正喜欢你和你喜欢的人。” 仅此而已。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进宫吧。”玉轻颜瞅了瞅,秋日的太阳早已经没有那么毒辣,单看日光,也约摸着将至正午。 入宫,倒是赶了个正好。 菁华宴,是五国齐宴,为此,在宫里,还特意劈出一个园子,命名为“菁华园”。 玉轻颜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倒是与奥运会有异曲同工之妙,为表重视。 时间兜兜转转一个月有余,宴会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场,但只有这一场是设在“菁华园”中的菁华宴。 五国使者俱在,各地入京的公子贵女俱在,这一场宴会,只需宾主尽欢。 玉轻云冲她招手,玉轻颜笑意荡开,所幸拉着楼容颖一起过去了。 最难的就是这里了,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盛宴,但因为三品诰命以上的夫人都在,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起来。 整个园子,官员之间就忙着仕途而左右逢源,推杯换盏。剩下的夫人们就带着尚未出阁的儿子女儿拜访旧友,以求姻缘。 玉轻颜突然特别庆幸自己名花有主了,但一眼望过去,盯着楼容颖的眼神可就多多了。 唯一还没有扑过来的原因,玉轻颜大概也能猜到,楼容颖是他国郡主。 前面循规蹈矩的拜礼已过,此时大多都是找皇后和玉轻云奉承着聊天的居多。 玉轻颜待着无聊,就想溜。 玉轻云一把拽住她“干什么?” “我无聊。” 玉轻云白她一眼,“我也无聊。” 玉轻颜眼瞧见楚天沐被皇后拉着嘱咐什么,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楚天沐与那个傲气凌人的轩辕世子定亲了。 又看见弈国太子景修晖与圣国那位倾华郡主云清歌在一起聊着什么,皆是笑意莞尔。 短短一个月,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了。 明里暗里,这邦交,就已经建立在联姻之上。 目光突然瞥到赫允儿,玉轻颜沉了眸子。 虽然玉轻云是三宫六院都争相巴结的对象,但这次,赫允儿能破格封为美人,而且,短短几日,就拿下了溪山渡围猎的总理权,自然也包括这菁华宴。 只这一点,也有不少人奔着她而去。 旁人不知道事实如何,只知道,赫允儿,是近三年来,唯一得以入后宫的女人,就算封号不高,那巴结着也总没错。 只是多数识大体的人,稍微多一点心思的人,还是向着玉轻云这边靠拢。 玉轻颜悄悄地凑到玉轻云身边,扬了扬下巴,问:“赫大美人身边那两位姑娘是谁?” 玉轻云轻轻瞥了一眼,“一位是赫府的二小姐,赫襄儿。另一位,是弈国皇贵妃的独女——连初窈。都是前日才递了文书进京。” 至于谁是谁,就不必多说了,那位弈国公主的姿态,放的比赫允儿还要高三分,让人想忽视都难。 但是,玉轻颜奇怪的是,“弈国的公主,不姓景?” 玉轻云被两位贵妇人缠住,一时没空答她的话,倒是楼容颖“嘎嘣”咬了口苹果,点点头给她解惑。 “听说,这位公主还有个挺好听的封号。”楼容颖跟她凑到一块儿咬耳朵。 “什么封号?” 玉轻云抽空看了一眼她们俩,坐在案几旁边也没个正形,但却是少有的随性畅意。 便不再管了。 “君窈公主。”楼容颖咬着果肉,含糊不清的说道。 “那倒是真不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玉轻颜附和着点头,“那她为什么姓连?” 弈国皇室为景姓,一个公主,却不是皇姓? “她母亲连贵妃,是姓连,而且是弈国大家族,后来被灭门了,听说是连贵妃自己求来的,让唯一的女儿随连姓,以示纪念。不仅如此,连贵妃还因此得了皇贵妃的尊号,虽然,好像没什么实权。”楼容颖特别中肯的给了回答。 “不过,怎么没见另一位?”楼容颖有些迷茫的四处扫了扫。 “谁啊?” “弈国两个小公主,年纪一般大,一样出名,当然,风评差了一个弈国那么大。”楼容颖吃完苹果,捏了颗葡萄,又开始往嘴里送。 “你能不能少吃点。”玉轻颜还等着听下文呢,结果头一偏,看见她剥葡萄剥得起劲儿。 楼容颖将剥好的葡萄塞进她嘴里,继续开始倒豆子似的给她科普,“弈国另一位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嫡女。” 玉轻颜被塞了一嘴的葡萄,嫌弃的锤了一把楼容颖。 “这位皇后嫡女,名字冠的是景修玥,与皇后所处的太子和二皇子序齿是一样的,已经是尊荣。但是你知道她的封号是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 玉轻颜闲闲的问道:“什么?也挺好听的?” 楼容颖点点头,“好听,我还是挺羡慕的。” 玉轻颜都来了点兴趣,什么封号,能让楼容颖都挺羡慕的? 楼容颖偏过头,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弈国御皇公主景修玥。” “御皇?”玉轻颜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睛,这两个字,就已经足够不同寻常了。 楼容颖点头,“对,御皇公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位公主从不在人前现身,但她的宫殿,所用都是弈国最好的,从前所求,没有一丁点不如愿的。而且,她真的敢命令皇帝,而且可以全身而退。” 玉轻颜咂咂嘴,“这弈国的公主都挺好啊,挺值钱的。” 君窈公主。 御皇公主。 “那倒没有,弈国十几位公主,但能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也就这两位。”楼容颖手里不停的剥葡萄,嘴上也没闲着。 她从小最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五国史志,没少被她挖出来。 尤其是这位御皇公主景修玥,是少有的与她齐名的人物。 虽然,这个名,指的是嚣张矜傲。 第九十章 羽猎赋章 “小丫头,你们俩说什么呢?”玉轻云跟着蹲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好奇。 玉轻颜偏头看她,在这样的场合,她本来是应该坐在高位与别人谈笑风生的,但现在,看着她困顿的揉揉脖子。 蹲在这下面的宴席中,也让有些人望而却步。 玉轻颜赶紧扶着她坐下,“你别蹲下,小心压到我外甥。” 玉轻云惊异地笑看了她一眼,“喂,可以呀,都会关心你外甥了。” “还没告诉我呢,你们说什么呢?” “在说弈国的两位公主。”楼容颖手指点着案几,认真道。 玉轻云也一愣,“好像没看见御皇公主。” “修玥拜见云贵妃娘娘。”身后传来淡淡温柔的嗓音。 玉轻云三人一同回过头,看见面前的女子,一身淡黄色衣裙,笑容勾勒的恰到好处。 “贵妃娘娘,两位郡主。”女子身后的景修晔勾唇一笑,“修玥初来乍到,托我带她来见见你们。” “二皇子客气了。”玉轻云懒洋洋的道。“御皇公主与颜颜和唐桐郡主都年纪相仿,在一块儿自然可以玩得来。” 玉轻云感觉非常累,这样的场面话说得她自己都烦。 景修晔就像是能看出她的疲惫似的,浅淡一笑,“既如此,晔先告辞。” 景修晔走后,景修玥与她们攀谈几句,也寻了个理由告辞了。 看了看宴席将尽,玉轻云对她们两个嘱咐了句:“去换骑装吧。” 等玉轻颜和楼容颖换完衣服出来,刚好听到礼仪宫人宣布整装待发,顿时底下的人都一片匆匆忙忙。 而玉轻颜和楼容颖就坐在那儿吃着点心喝茶水,来来往往走过的人没少对她们行注目礼。 川黛走过来,附耳对玉轻云道:“主子,都准备好了。” 玉轻云点头,把地上吃吃喝喝的两个姑娘提溜起来,“你们俩,跟我做马车。” 盛宠在身,除了皇后,玉轻云是唯一一个在狩猎期间还能有此殊荣的。 “啊!不要啊!”楼容颖瞪大眼睛,为什么要坐马车? 玉轻颜也是一万个拒绝,她还是想骑马多一点。 “哼。”玉轻云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坐在马车上,楼容颖和玉轻颜探出脑袋去看外面的阵势,咂咂嘴,觉得其实坐马车也是不错的选择。 楚国民风淳朴而开阔,就算是闺中少女,也鲜少有不会马术的。 此刻,一眼望去,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就单是熟悉的人影,她都看到不少。 还有不少是一马载俩人。 好不热闹。 但其实,也挺突兀的。 因为,这个队伍,其实总共也就这么一辆马车。 就连皇后,都是一身骑装,高坐于马上,没有半分端在于深宫高位上的温婉端庄之姿,眉眼间一片坚毅瑰丽,发丝轻挽,是少有的意气模样。 赫允儿,陆清安带着崔瑾,赫襄儿,楚天沐,楼心柔,云清歌,景修玥,连初窈,都走在左侧。 楚容浔,景修晔,楼唐尧,景修晖,白倾墨,楚北越,轩辕澈,周瑜昼都随伴在楚帝身侧。 声势自然称得上浩大。 溪山渡是皇家围猎,早就派了重兵把守。 一路随行的,也不是简简单单的皇家侍卫,而都是从禁军和军队里挑选出来。 一路坦坦荡荡,只余马蹄声与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 玉轻颜和楼容颖这个时候就开始庆幸她们坐在马车里了,好歹还能和玉轻云说说话。 外面的氛围,简直不是像去围猎的,而是为了去上战场的。 肃穆。 不言苟笑。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溪山渡的皇家猎场里。 安营扎寨。 这虽说是冬猎,却只是深秋,故此,这次围猎,总共要持续三天。 皇帝亲自站在御台上,笑看着台下的一众小辈,“菁华宴虽说热闹,却不够热血,知道你们还都是爱热闹的年纪,朕也不拘着你们。这次围猎,总共三日。最后就用你们所猎得的所有猎物来筹开琼林宴,绝不徇私。” 皇家围猎,自古都有一个规矩,无论最后谁拔得头筹,都是有彩头的,但这猎物,却是归皇家所有。 这次,所有的猎物,猎得多少就是多少,尽数用来举办琼林宴,这样才有意思,也更有动力。 皇帝站在台上,眉欢眼笑的补充,“而且,毫无限制,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上场,无论是谁拔得头筹,皆有重赏。” 楚天沐着了一身姜黄色的骑装,头发高高扎起,绑了一根同色的发带,干练而英气。眉目间依然携带者淡淡的冰冷,却有一股生来的气度在其中。 “皇帝伯伯说话算话?” 见惯了她华衣裹身的样子,倒是这样罕见的英姿飒爽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不得不说,一场围猎,就能释放出天性来,多少使人欢脱了些。 虽然楚国阳盛阴衰,女孩子娇惯着些,也比较随意任性,但也没有没有散养养出来的那种不经意的欢脱,让人一眼就心生艳羡。 皇帝笑骂:“什么时候骗你了?只要你能拔得头筹,你说什么朕就应什么。” 楚天沐莞尔一笑,还没离开就听见皇帝又叫住她。 “天沐,这围猎,你从小到大也参加过不少,这课后作业可没一回能交到朕手里的,今日如何?” 楚天沐脸都绿了,讨好的笑了笑,“皇帝伯伯。” 皇帝也没打算真的为难她,一笑而过,反而看向一侧站着的崔瑾。 “崔家九姑娘。” “臣女在。”崔瑾上前应道。 皇帝的目光在陆清安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崔瑾身上。 “崔九堂前几度闻,这可是不小的名头啊,我们家天沐顽劣不喜诗文,不如崔九姑娘来为她解个难如何?就为此次围猎开个好赏头,作赋一首如何?” 崔瑾一言不发的跪下来,“臣女可否,也跟陛下讨个恩典。” “什么?”皇帝挑眉。 “臣女也没见过这样的盛宴围猎,不如也交一篇课后作业给陛下如何?”崔瑾道。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也好。” “倒也无需。”玉轻云搁下茶杯,“楚国皇室的姑娘只是不喜诗文,不是不善诗文。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安乐郡主赋诗围猎前,天沐郡主赋诗围猎后。楚国宗室,就这么两位郡主,以此来考校一下她们的课业也好,算做敦促。” 楼容颖默默地把玉轻颜推了出去。 玉轻颜叹了口气,她姐要不要这么料事如神。 没错,玉轻云提前在车上就提了一句,好好从脑子里想一篇诗赋出来,要应景。 “那我便作一首《羽猎赋》,提前预祝所有人旗开得胜。”玉轻颜心虚的紧,面上却不显。 第九十一章 远方有客 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她说不定都会,偏偏这诗词歌赋,就算是在几千年之后那个古老神秘而又文明的国度,都是鉴赏和背诵别人的诗比较多。 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玉轻颜心里便有了选择。 虽然这里好像有些不厚道地坑了楚天沐一把。 “时羽猎,众从。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女有馀布,男有馀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凰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裕民之与夺民也。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游观侈靡,穷妙极丽。……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玉轻颜和缓而温雅的声音娓娓道来。 这是她前世所背过的篇目,是扬雄的《羽猎赋》。挑了其中的几个帝号删减掉,足以算作应景。 虽说是以反讽的手笔,但这里描写的却是盛况。 名字她也没有做改动,就算她在这异世将这篇文章发扬光大了吧。 这样好的文章,无论在哪里,都是应该传承下去的。 “这个样子我的课后作业怎么交啊?”沉默之中,只听得楚天沐哀嚎一声,双手捂脸。 玉轻颜轻轻浅浅的一笑,这首原赋也称得上是晦涩难懂,而且篇幅过长。所以她只是挑了其中的一段而已。 “的确不错。”皇帝都忍不住笑着拍了拍手掌。“你的赏就去找你姐姐领,领不到了再到朕这里来领。” 皇帝目光转了一圈儿,笑着开口道:“有安乐郡主此等歌赋为你们助兴,你们若是再没有办法猎得猎物,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自然不可辜负。”楚容浔一身银白色骑装,眉眼风流俊逸的紧。 见惯了他平日里一身墨黑色的衣裳,气韵成熟稳重入骨。这样一身银白,倒是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俊朗与跳脱的模样。 皇帝笑骂了一句:“你倒是听进去了。” 楚容浔展颜一笑:“那是自然。” “那便这样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几个小子就去整个猎场转一圈儿,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天黑之前务必要赶回来。”皇帝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旁边跃跃欲试的几位出生将门的姑娘,断然的下了命令。 “陛下,我也想去转一圈。”清凌凌的女声传来,成功的让皇帝转过了目光。 下首,陆清安抱拳跪在地上,神色间满是坚持。 “父皇,不然就让她去吧。”五皇子楚北越倒是心直口快,不经大脑思考的就说了一句。 皇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兔崽子。姑娘家有胆有谋是好事情,但也要分是什么情况什么人? 陆清安是琅琊王的独女,入京觐见是为表忠诚,可以让她玩儿的尽兴,但是不可以让她有任何的意外闪失。 楚北越看了看面色不豫的皇帝。眨了眨眼睛道:“我可以保护她的呀!父皇你就放心吧,不会出事儿的。” 皇帝这下的脸色是彻底黑了下来。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未过门的皇子妃还在这儿看着呢。”借我蠢笨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笨的儿子。 唐丞相还坐在这里看着他呢。 看看玉止甯看着楚容浔的稀罕劲儿,再看看唐丞相无语的眼神,皇帝就觉得对着这个傻儿子,他脑子里就只能飘过几个大字儿: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 楚北越摸了摸鼻子,弱弱的退了下去。 “我才不需要谁保护呢,从小到大一直是我保护别人好不好?”陆清安特别不屑的瞥了一眼楚北越,那模样就差没把不乐意写在脸上了。 皇帝摆了摆手,让楚北越他们赶紧离开。又指着陆清安,“你父王可是特地给我来信了,让你在京中安分点儿,不然就把你给送回去。” 陆清安眉毛都几乎皱在一起了。 “明日绝对准许你上场,怎么样?”皇帝觉得琅琊王养大这么个闺女也是真的心累。 他的那帮小兔崽子。皮归皮,长这么大,他这个当爹的,还没妥协过呢。 陆清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场了。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将晚,营帐也都扎的差不多了。 玉轻颜和楼容颖住一块儿,只不过自然是不需要住在营帐里的。西山渡是楚国最大的皇家猎场,自然是修建有皇家别院,并且恢弘浩大,气派非凡。 需要安营扎寨的,其实是那些随行的士兵而已。 玉轻颜一眼望过去,每当看见这些人就想起她在西山渡练的那些下属,这么久没过来检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己待在院子里用了晚饭,玉轻颜闲来无事,干脆突发奇想的做了一副扑克牌。 刚准备拉上楼容颖玉轻云那儿混着玩玩,玉京澈便从外面走进来,对她道:“主子,陛下请你过去叙事。”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玉轻颜扬了扬眉,她这次来可是没有带任何人的。 玉京澈莞尔一笑,“贵妃娘娘派我和川黛姑娘一起来的,怕没人照顾你。” 玉轻颜呼了一口气。 不过。 ? 找她叙事? 玉轻颜无奈的拍了拍手掌,道:“走吧。” 皇上住的,自然是最好的院子。 就连临时搭建起来的处理公务的地方,都是富丽堂皇不亚于宫内。 玉轻颜刚刚踏进叙事堂,就发现其实比她想象中还多了一个人。 周瑜昼。 轩辕国昼王。 “人来了,王爷有什么事儿就说吧。”皇帝看上去仍然是一副淡定含笑的样子。 玉京澈:现在她有很多问号。 周瑜昼温和一笑,“昼想借一步说话,不知安乐郡主可允?” 虽然他话是对着玉轻颜说的,但目光却是看着皇帝的。 皇帝默默地移了移身子,“别看我,楚容浔回来问我要人怎么办?” 周瑜昼展颜一笑。 皇帝和蔼的笑看着玉轻颜,“找你的,你自己决定就好。” 玉轻颜点点头,“那好,去我院子里吧。” 周瑜昼随意的点头,“也好。” 第九十二章 故人相见 出了叙事堂,周瑜昼突然停住了脚步。 玉轻颜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只是没有回头,淡淡的询问了句:“昼王殿下。” 虽是询问的意思,但话却是肯定的话。 周瑜昼轻声叹了一句:“阿回。” 玉轻颜轻轻转过头,半晌之后,忽然笑了笑,“我知道西边有条小涧,过去走走吧。” 他们,也真是好久没见了。 “也好。” 玉轻颜稍稍顿住脚步,一瞬间又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上次在南山,是我不对。”周瑜昼看着前面的身影走的飞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好不紧不慢,没什么诚意的道歉。 没人应答他。 “喂。” “我那是有急事好不好?” “原谅我啦。” “好吧,你说怎么办?” 玉轻颜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甚至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要见我?”瞒的好好的,就算她在楚容浔的马车上看见了熟悉的字迹,就算在秋元节那日她解出函数,拼出拼音,上了南山,但是没见到人,她依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她要找到的那个人在哪里?可能放在一个月之前,她会很欣喜,只要有一丁点线索,她都会去寻找。 因为,她感觉,那是来自于一个世界的默契与信任,那是从小到大的教导之恩养出来的熟悉,会给她很多安全感。 免于无枝可依。 但是现在,其实不需要了,她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甚至早已经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来活着。她身边有了很多可以给她安心的人,就算是他今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其实她也并没有多么欣喜。 失望攒多了,就不会期待了。 他完全可以继续瞒着她,平平静静的离开,他们也可以永不相交,虽然她想起来的时候,应该会惦念他一些,再想想为什么他不愿意见她。 但应该,也就仅此而已了。 毕竟,是面前这个人教会她:一生可依,自己为重。就算你再熟悉的人,不在你身边,也总有他的道理。 所以,她对所有人抱得期望,其实都并不高。 她对谁都很好,但也不会过分强求,这其实,就是另外一种冷淡了。 但就算是这样,有时候,还是依然会难过。 但她会很好的克制住自己。 以前的家庭医生跟她说过一句话:沈小姐,你不可以这个样子,因为这样,你迟早会崩溃。 她问过:“那应该是什么时候?” “也许,就是一个你觉得很重要的人离开你的时候。”医生用并不流利的中文告诉她。 一段前世的记忆突然涌进她的脑海里,玉轻颜晃了晃神,再看着面前这位月色下无双的男子,腰间挂着的羊脂白玉,是高余冠之的好模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了一个很长的时间了。 周瑜昼看着她的眼睛,再也没有笑出来。 “我只是觉得,我要走了,应该见你一面。” 玉轻颜看着他,摇了摇头,“其实没必要的。” 周瑜昼抿了抿唇,“有没有必要,都已经站在这里了。”瞧着她疏离的眉眼,又缓缓的道:“阿回,其实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我不能再手把手的教给你一些东西,甚至在这里,隔着的不是车水马龙,也不是华初灯上。在这里,想要见一面,都已经很难了。” 他们的思想远离这里,可以相通,但现实的阻碍,是他们已经天各一方,总要按照既有的规则活下去。 能这样见一面,却还是要回归到自己。 言深却交浅。 距离已经相隔千里。 玉轻颜似乎也不想说什么,胡乱的点点头。 周瑜昼道:“轩辕大疫,三城已遭殃,我收到传信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启程。方才我已经向楚皇辞行明天,你应当就见不到我了。” “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拥抱吗?”玉轻颜觉得她真的不太适合幽默。 周瑜昼笑意凝上眼角,“那倒不必,我怕楚容浔过来把我大卸八块。” 玉轻颜歪着头看他,“你可不是这么教我的。” “那我是怎么说的?”周瑜昼也隐者些笑意开口。 “谁要是要把我大卸八块,就让我提前把那个人先暗杀。”玉轻颜无辜的摊摊手。 “啧,我以前都教了些什么,你还是忘掉吧。”周瑜昼似乎觉得有些丢脸,还有些头疼。 “也好。”玉轻颜淡淡的答。 周瑜昼倒是一愣。 “阿回,不要这样。”他叹了口气。 “其实我能记起来的已经很少了,今天看见你才记起来不少。”关于前世,玉轻颜觉得,她能记起来的,其实真的没有多少。 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吃穿不愁,却是不提也罢,唯一相伴的,可能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思及此,玉轻颜轻轻上前,抱了他一下,却是一触即离。 “师父,保重。”玉轻颜轻轻笑起来,眼睛里倒映着细细碎碎的星光,几乎要溢出来。 她的师父,谈不上悬壶济世,却是有一颗济世之心,轩辕大疫,人命关天,她自然不能阻止他去,只能说祈求平安。 周瑜昼笑着点点头,嘱咐了她一句,“教给你的,都要好好记着。这么好的天资不能浪费,你的医术,说差不差,说精也谈不上,倒是医术背了有一箩筐,好好研习,将来总不会与你有害。” 这些话,他都不知道第多少次说了,那些医书,能解多少疑难杂症,而且,她的医术也是个半吊子,做个医师已经是绰绰有余了,给人把脉,只要不是太刁钻的,她也能知道有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她所依仗的,也就仅此而已。医术博大精深,稍有不慎,都是差之毫厘。 就像她知道针灸之法,精通穴位,却从来没有用过,那就只是精通,而不是仁心。 一但碰上不知情的疾病毒素,理论,脑子里的东西,简简单单诊个脉,不仅什么都诊不出来,而且是什么用都没有的。 这就是他痛心之处。 玉轻颜点点头,“知道了。” 周瑜昼道:“那我走了。” “拜拜。”玉轻颜冲着他挥挥手,轻松的告别。 多熟悉的告别方式,也能少一些感伤之意。 其实她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也许,她还可以去问另外一个人,也能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玉轻颜先他一步转身往回走去,她有一个毛病,从来不愿意看别人离开她。 第九十三章 欢聚一堂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热闹多了。 “为什么总要聚到这里?”玉轻颜倚着门框,特别无奈。 这样总让她有种感觉,就像她是贩毒头子似的,这些都是她的手下。 景修晔自来熟的敲敲桌子,“你这个东西怎么玩?” 玉轻颜看了看他们正在研究的扑克牌,说实话,这个扑克牌并不轻便,是用很厚的纸板做的。 只不过,一时兴起,哪儿有那么多现成的材料。 玉轻颜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扑克牌,楼容颖和任珖溪立即凑过来,盯着她看。 玉轻颜洗好牌,无语的看了他俩一眼,突然转过头问楚容浔:“你会玩吗?” 以目前来看,最了解她的人,绝对是楚容浔无疑了。 楚容浔摇了摇头,“不会。” 他都没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玉轻颜突然扬起唇角,心里诡异的平衡了。 屋中唯一一个小透明弱弱地举起手,“我会。” 玉轻颜看向玉京澈,眨了眨眼,“你会?” 同时扭过头的还有楚容浔,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玉京澈看了看楚容浔,“嗯”了一声,赶紧解释,“就去年的时候,主子一个人特别无聊,就拿了这样一副牌,然后拉着我一起玩的。” 虽然她是寒冰使,但不代表她能免疫楚容浔的死亡凝视啊。 任珖溪看着玉轻颜,“郡主这个东西,有打算卖吗?” 玉轻颜:“……”。 “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打算买?”玉轻颜特别好奇的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多琢磨点儿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出来。 火锅要让她开连锁店,一副扑克牌还打算买回去? 她还会麻将,还会陀螺,还会悠悠球呢。 “看售价多少了。”任珖溪轻咳一声,半含笑意的看着她。 “一百两。”玉轻颜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噗。”任珖溪正喝着茶,忍不住呛了下,“一百两银子?就这几张卡片,你卖一百两啊。” 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你看我像是傻的样子吗? “谁说一百两银子了。”玉轻颜嫌弃不已,她的“风花雪月”一天赚一百两银子都是生意惨淡的好吗? “那要是一百钱……”任珖溪就觉得他应该是听错了,一百两也太贵了。 “黄金。” 任珖溪彻底失了说话的欲望。 半晌还是没忍住,“泫王殿下说你是楚国的聚宝盆还真是没错。” 玉轻颜看向楚容浔,轻抬了抬眼皮示意。 “我没有。”楚容浔道。 玉轻颜熟练的发牌,“这一把人太多了,就先四个人玩吧,剩下的看着。” “你明明就说了,楚容浔。”任珖溪一边把眼前的牌拾起来,一边看着楚容浔。 “我说国库都没有她有钱而已,什么时候说是聚宝盆了?”楚容浔淡淡的看着他,同样拾起手中的牌。 “有什么区别吗?”任珖溪无语。 “断章取义。” 任珖溪不想跟他说话,又看向玉轻颜,“安乐郡主便宜点呗,我买点儿回去。” “不便宜。”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在你进来之前我都研究了几遍了,我回去做一副都可以好吗?这是怕你赔。”任珖溪话多,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但还是觉得无语。 “不用担心。因为重要的不是牌,是玩法。”发完牌,玉轻颜淡淡的说道,顺手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牌。 景修晔和玉京澈没拿牌,就凑过来看。 “那这儿不是还有一个会玩的吗?”任珖溪指了指玉轻颜身边的玉京澈。“本世子收买她不就行了吗?” “去年我与她是两个人一起玩的,今日是与你们四个人在一起玩的,你觉得可能是同一种玩法吗?”玉轻颜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而且,任世子,麻烦你搞清楚,京澈是我的家人,能被你收买,我说出去还怎么混?” 任珖溪哑口无言。 玉京澈好奇地问:“主子,这牌有几种玩法啊?” 玉轻颜微微一笑,在任珖溪期待的目光中,启唇道:“无数种。” “我们现在玩的这个,叫红桃四。”玉轻颜简单的说了一下规则,又想起来惩罚规则,于是补了一句:“对了,这一把输的人,下一局开始之前,要把最大的牌贡献给赢的人。” 任珖溪咂嘴:“这么狠的吗?那岂不是以后都输定了?” 玉轻颜点点头,深深觉得他果然没有理解这个游戏,那她就放心多了。 楼容颖拿着红桃四,首先亮牌出来,闻言看了一眼任珖溪,很嫌弃的道:“那不一定啊,你不是还有一个队友的吗?” 就跟天选之子一样,楼容颖自从开门一把红牌之后,就走上了人生巅峰,逼得剩下的人,除了玉轻颜还出了两张牌之外,是一张牌都没打出去。 “完了。”楼容颖甩下最后一副顺子,无辜的摊了摊手。 任珖溪不忍直视,“我还没开始玩呢,你牌也太好了吧。我们三个都打不过你一个?” 哀嚎完之后,他又向楚容浔投过去同病相怜的目光,结果,楚容浔漠然的看了他一眼,从手里抽出一张牌,摆到桌面上。 “我跟你不一样。”嗓音飘淡,却带着嫌弃。 他放出来的那张牌,赫然便是楼容颖一开始找队友,然后抽选到的那张牌。 这游戏是可以随机说一张牌作为选牌的,那张牌的拥有者,就是手持“红桃四”的玩家的队友。 很显然,楼容颖和楚容浔是队友。 玉轻颜无语望天,朝着任珖溪伸出手,“来,给我看看你的牌。” 任珖溪乖乖的递出来,到玉轻颜手里转了一圈儿之后。 “你下一局可不可以放过我。”玉轻颜真诚的恳求他。 任珖溪一脸懵,“怎么了?” “你明明可以截住她的牌,你为什么不截?”玉轻颜笑得很温和。 “我……”任珖溪一愣,然后看了看她和楚容浔,“你们不是也没有截吗?” “妈的,智障。”玉轻颜没忍住骂出来,把自己的牌丢给他,“你看我能截住吗?” 任珖溪摸了摸鼻子,又不忿地指向楚容浔,“那他呢?” 楚容浔淡淡的看他一眼,替玉轻颜顺了顺气,“别跟他计较,太伤身。” 说完后,抬起头来看着任珖溪,十分疑惑的反问道:“请问,我为什么要打自己的队友?” 他看起来像是很愚蠢的样子吗? 本来牌也谈不上好,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吃饱了撑得去打楼容颖? 要是这么干了,那和任珖溪这个傻子还有什么区别? 第九十四章 牌红桃四 景修晔在旁边默默地补刀,“我家阿溪自幼如此,你们不许欺负他。” 楼容颖眉欢眼笑,“不欺负不欺负。” 她还等着任世子给她贡献牌呢。 “唉。”玉轻颜故作头疼的揉揉额头。 任珖溪没好气的看着玉轻颜道:“下一局我一定带你赢。” 玉轻颜忙不迭的摆手,“可别,说不定下一局我们是对手,还是不要放水了。” 任珖溪磨了磨唇,“再来。” 玉轻颜看了看任珖溪的样子,然后认命的拿起来扑克牌准备洗牌。结果刚动手,就一股脑的被楚容浔都揽了过去。 “我来。” 玉轻颜乐得轻松的看着楚容浔一本正经的洗牌,与他的形象格格不入,却又违和的好看。 看似慢条斯理,行动力却是实打实的快,片刻,便将牌都发到位。 玉轻颜整理牌的时候就已经把最大的牌供了出去。 任珖溪亦步亦趋的跟上。 看到红桃四在手里的时候,玉轻颜眼睛都亮了。 转运的机会来了。 成败在此一举了。 “黑桃9。”玉轻颜举手喊道。 选牌完毕。 一圈走下来,玉轻颜手气出乎意料的顺。 就在她眉欢眼笑的甩出倒数第三张牌的时候,被任珖溪一把截住。 玉轻颜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咳。 楼容颖截住他的牌,用的是最大的牌。 然后丢出来一张最小的牌。 她的下家是楚容浔,玉轻颜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楚容浔依然用最大的牌截住。 玉轻颜几乎绝倒。 然后牌面就到了楚容浔手里。 在剩下三张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的丢了一张不大不小的牌出来。 玉轻颜赶紧跟上。 任珖溪看了看,也出了一张比较大的牌。 楼容颖立即笑眯眯的截住。 景修晔在旁边长叹一声,有些好笑又怜悯的看了任珖溪一眼。 楼容颖立即捂住他的唇。 景修晔笑意深了些,配合的没有说话。 楼容颖打出一张黑桃9,楚容浔只好接上,但是也绕不过玉轻颜手里仅剩的一张牌是可以截住他的。 玉轻颜开心的打出最后一张牌,打了个响指,“赢了。” 楼容颖站起身同她击了个掌,比了个耶,“赢了。” 留下任珖溪震惊的看着他们。 楚容浔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牌,与他打出去的倒数第二张牌,正好是一对儿。 任珖溪看见了,也顾不上输赢了,“你的一对儿为什么打一张牌啊?” 楚容浔果断的道:“换个游戏。” 任珖溪却是乐在其中,虽然他把把输,但不妨碍他学习啊。 “那就换人。”楚容浔看他一眼,道。 “楚容浔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楚容浔不说话。 “是不是?” “你是不是现在瞧不起我?” 楚容浔嫌他聒噪,“你知道有一句话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吗?” 任珖溪无语,“不就是咱们俩个是一队,然后输了嘛。” 楚容浔不想理他,但凡给他换个队友,都知道给他送牌,然后稳赢的局面。 玉轻颜嘚瑟的笑,其实她手里的也是对子,要是楚容浔先开始扔出来的是对子,她早就赢了。 楚容浔其实还是对任珖溪还是抱了希望的,煞费苦心的拆了她的牌。奈何队友不给力,把截牌的机会给了楼容颖,然后楼容颖一送牌,她就顺理成章的赢了。 要是任珖溪那边截住牌,再打个对子给楚容浔,那现在局势就完全翻转过来了。 啧,队友还是很重要的。 玉京澈看着都有点不忍直视了,悄声对玉轻颜道:“主子,你还是教任世子玩接龙吧。” 任珖溪在一旁瞪圆了眼睛,“不是吧,你们干嘛呀。” 玉轻颜和楼容颖笑得东倒西歪,楚容浔也淡淡一笑,“没什么,你还需要多磨练磨练技术。” 本来也就是开玩笑逗他,虽然,这技术是真的烂,谁跟他一队谁输。 真的是够了。 玉轻颜冲他招招手,“我教你玩“十点半”吧。” “好玩吗?” 玉轻颜肯定的点头,“好玩。京澈,你也过来听。” 玉京澈凑过来听了一遍规则,点点头,“会了。” 玉轻颜放心的点头,“那你们俩玩吧。” 然后,她就放心的走回了牌桌。留下玉京澈去教那个赌场小白了。 当然,他们这一桌,把任珖溪换成了景修晔而已。 其实她没觉得任珖溪有什么问题,毕竟,她自己苦练棋术这么多年,一样还是一窍不通,却还是抱有迷之自信。 谁都有短板,师父教过,不能随便嘲笑别人。 突然想到那个人,玉轻颜笑意收敛了点,又想到轩辕大疫,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快过来啊,想什么呢?”楼容颖冲着她招手。 看着她脸上兴奋的笑容,玉轻颜心头也一松,重新被感染,投入到欢脱的氛围当中去。 什么事情,也要等到周瑜昼回到轩辕才知道情况,到时候再施以援手。 现在,只能被她一下子恍然忘记,抛诸脑后了。 “来了。”玉轻颜走过去,看了看景修晔,“弈二皇子手下留情啊。” 这可不是任珖溪。 景修晔笑得一派坦荡,“好说好说。” 听这话就知道不好说。 因为直接换了一个人,所以就是接着上一把继续,也没有重新开始。 这一把就刺激多了,都打了一半了,玉轻颜愣是没看出来谁是对家,谁是队友。 她抽空看了看众人脸上的神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楼容颖和她差不多是一脸纠结之外,剩下的两个人,都是云淡风轻的笑意,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见人就打,也不怕误伤到队友? 这什么打法啊? 手上的牌所剩无几,玉轻颜琢磨着怎么打能试探一下。 “嗷,为什么又是我,我怎么又爆了。”一声哀嚎声突然而剧烈的响起,把正在沉思的玉轻颜吓得一个激灵。 任珖溪…… 玉轻颜还没转过头,就听见玉京澈寒凉的声音,“闭嘴,这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加概率问题,你点数爆炸了怪谁?” “概率…是什么?” 玉京澈道:“跟你说也不明白,继续玩。” 任珖溪:“……。” 他感觉,他受到了来自人性的暴击。 玉轻颜收回神,开始出牌,不出意料,被景修晔截住。 景修晔出牌,又被楼容颖截住,楼容颖出牌,再被楚容浔截住。 循环? 她能不能赢,就看楚容浔给不给她机会了。 第九十五章 一语一念 楚容浔淡淡的抬起手,玉轻颜顿时屏住呼吸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然后,楚容浔淡定的扔下来一个对子。 玉轻颜:…… 果然不能抱太大希望。 楚容浔选的牌,肯定没有选到她这里,这她还是知道的。看景修晔截她那个利落劲儿,肯定也不是她队友。 楼容颖应该是和她一样,完全猜不出来谁是队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截了景修晔的牌。 楚容浔又截了楼容颖的牌,肯定也不是队友。 这样一来,不就是楼容颖和她是队友了吗? 玉轻颜默默地摇头:“过。” 她要不起。 景修晔伸手捏了捏眉心,道:“过。” 楼容颖看了看手里的四张牌,再看看这个明显截她牌,肯定不是队友的下家,心一横,把最大的牌丢出去。 楚容浔:“继续。” 他手里就剩一张牌了。 楼容颖扶额,完了,输了。 她挣扎一把,估计也改变不了什么。 丢出一张零散的牌,楼容颖双手合十,开始祷告,楚容浔手里那张牌没她的大。 就跟听不到她的祷告似的,楚容浔缓缓亮出来最后一张牌。 红桃10。 红桃10? 红桃10? 玉轻颜差点就当场晕厥过去了,红桃10,不是楚容浔选好的那张队友牌吗? 景修晔缓缓的看向她,“可以这样?” 楼容颖同时望着她,脑袋上显而易见的挂着一串并不乐观的问号。 玉轻颜清了清嗓子,“原则上来说,是可以的,我忘了说了。” 楚容浔怎么能一声不吭的想到这里呢? 一打三,他还赢了? 玉轻颜捂住脸,真想仰天长叹。 楚容浔倒是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再来。” 楼容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来就来。” 景修晔不紧不慢的开始洗牌,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动作娴熟。 那边,任珖溪输得撂挑子不干了,兴致浓浓的挪过来,看着他们玩。 “红桃四”再次回到她手里,玉轻颜明显眼神都亮起来了。 队友选的好,成功百分百。 “黑桃6。”玉轻颜掷地有声的落声,就看见三双,准确来说,是五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她。 “看我干什么?”玉轻颜丢出一张“红桃4”,奇怪的问道。 亏得她还打算在他们脸上找点细节的东西呢? 但是接下来玉轻颜就有点措手不及了,和上一把一模一样的套路。只不过是她比较惨一点,不管她出什么,会有三个人截她罢了。 她再怎么牌好,也架不住真的一打三,楚容浔上一次好歹是暗搓搓的一打三,更多的是他们三个在内讧。 玉轻颜磨了磨唇,最后打了一把顺子出去,在考虑胜算几何。 别人不知道如何组队,但她选到的队友肯定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浑水摸鱼。 景修晔截住她的牌,楼容颖看了一眼牌面,说了句“过”。 然后景修晔又被楚容浔截住。 景修晔虽然被截住,但还是笑了出来,“真狠。” 到这里,也就能看出来站队问题了。 楚容浔也不含糊其辞,下一把,甩出来两张六,“黑桃六”赫然位列其中。 没人要。 楼容颖预知后事般的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与她韶华惊艳的脸庞极为不符。 玉轻颜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楚容浔看了看手里的牌,随手划出了一张,直接划到了玉轻颜面前。 玉轻颜将手里最后一张牌郑重其事的放下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承让承让。” 景修晔:“恭喜恭喜。” 楚容浔:“客气客气。” 楼容颖:“不管不管。” 玉京澈没忍住感叹了一声,“这才叫打牌啊。” 任珖溪扭过头瞪她,“你什么意思?” 玉京澈表示她深度缄默。 楼容颖噘着嘴,“又输了,本姑娘的智商今晚一直在被碾压。” 玉轻颜优雅的打了个哈欠,“都散了吧,洗洗睡吧,明天去打猎物。” 任珖溪第一个踢着脚步往外走,还不忘转回头跟玉轻颜说:“安乐郡主记得把这牌留给我一副,我买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要把玩法也教给我。” 他就不信了,他还学不会一个玩法了。 玉轻颜冲他挥了挥手,“好说。” 景修晔也站起来,不慌不忙的走出去。 就剩下楚容浔和楼容颖大眼瞪小眼,玉京澈在旁边保持着沉默。 楼容颖奇怪的看着楚容浔,“泫王殿下还不走吗?挺晚了。” 楚容浔唇角扬了扬,“唐桐郡主呢?” 楼容颖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纸牌,一边眨了眨眸子,这才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蒙上些雾气,含糊不清的点头道:“说的有道理。” 然后就顺理成章的走到床边去铺床,玉京澈赶紧过去帮她。 楚容浔拧了拧眉心,对玉轻颜嘱咐道:“早点睡。” 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玉轻颜在身后是忍笑忍得辛苦。 楼容颖估计就是楚容浔的铁板,一直在踢,从未成功过。 等玉轻颜关完门,楼容颖早已经“噔噔噔”的爬上床睡了,玉京澈轻声道:“主子,那我出去了。” 玉轻颜摇头,“别出去,你睡屋里,这儿比偏间暖和。” 她门都落了锁,还不够明显吗? 玉京澈都有些愣了,虽然在独亭山长大的时候,郁溪茜对她很好,后来在玉轻颜身边,也一直待她极好。 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和玉轻颜同等待遇。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玩,玉轻颜都不拿她当外人。但主屋的旁边本来就是给下属住的地方,尤其这还不是在上林苑,是在皇家别苑,玉轻颜简简单单一句嘱咐,其实,就能让她觉得温暖。 她从来都是真心而细心的。 “怎么了?”玉轻颜看她愣住,转头问她,她是去看过的,玉京澈她们住的屋子里是没有暖炉的,大晚上睡觉还不暖,那怎么能睡踏实? 所性就搬到她屋子里来睡好了。 只不过,玉轻颜抽了抽嘴角,楼容颖不回她自己的院子睡,要睡在这儿,倒是没法让玉京澈睡床了。 “京澈,今晚先将就着睡吧,明天去楼容颖那儿抬张床过来。” 看着玉轻颜一脸认真的样子,玉京澈都没忍住笑出来,“主子,我睡软榻不就行了吗?” 这屋子可是玉轻云挑的,一应俱全。 玉轻颜倒是忽略了屏风后的软榻,笑了笑道:“好,晚安,京澈小美人。” 玉京澈显然没听懂,但是看着玉轻颜准备爬上床,还是道:“好,主子,好好休息。” 玉轻颜莞尔一笑。 第九十六章 围猎初至 翌日,玉轻颜还在睡梦里会周公,就被旁边的人左挠挠右啾啾,她实在不想起,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呼过去,“楼容颖,别跟我闹,我再睡会儿。” 楼容颖停了片刻,干脆躺下来和她一起睡,只是还没躺了两分钟就躺不住了,又坐起来盯着她看。 玉轻颜实在受不了了,蒙上被子开始睡。不一会儿,还真的睡过去了。 玉京澈起得早,这里什么都不方便,她早早就打好水,此时正好给她们端进来。 楼容颖有点不好意思,“京澈,你不用管我们的。” 她们是下属,但只是在办事上而已,她从来不觉得,在平日里,玉京澈她们也是下属。 玉京澈看着她腼腆的样子都乐了,“那你知道在哪儿打水吗?” 楼容颖诚实的摇头,但是不知道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那谢谢京澈小美人了。”楼容颖觉得,她一定是跟玉轻颜学的这个腻歪本事。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楼容颖愣了愣,谁这么一大早来敲门啊? “楚容浔,你干什么?”楼容颖震惊的看着门外少年手里抱着的衣裙。 这是来干嘛的? 楚容浔目不斜视的走进来,“你们先出去一下。” 楼容颖想了想,还是出去了。 只不过是从门内挪到了门框上而已,楚容浔丝毫不手软,“啪”的一声扣上了门。 楼容颖:“……”。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楚容浔先是看了她片刻,然后也没掀她被子,直接连人带被子裹起来,就转身朝外走。 玉轻颜从里面放出来个脑袋,“你干什么?” “去猎场。” 玉轻颜倒是清醒了,也不说话,她还就不信了,她真的能出了这个门。 眼看着楚容浔都够到了门,玉轻颜清清闲闲的看着,结果,楚容浔就这么抱着她出了门。 玉轻颜:“?” 出了门虽然还是她的院子,但也有巡逻站岗的侍卫啊。 眼看着楚容浔还打算下楼梯,玉轻颜一把扯住他,“回去啊。” 虽然她穿着衣服,但是没梳头没洗脸哎。 而楼容颖站在他们身后,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给楚容浔竖了个大拇指。 等玉轻颜换完衣服出来,才无语的发现院子里根本没有任何侍卫。 她转头把玉京澈叫到身边,细细叮嘱了几句话,直到玉京澈转身离开,才拽着楼容颖和楚容浔去猎场。 虽然,让玉京澈干这事有点大材小用了,但谁让她没人可用了呢? 楼容颖一路上对她的衣服却是极感兴趣,感兴趣到玉轻颜忍不住问她:“楼二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收藏衣服的癖好?” 楼容颖瞪她,“才没有。” 她喜欢“双笙”是因为”好看,但喜欢这套衣服完全是因为它贵啊,而且难得啊。 为了防止受伤,骑装外一般都有银甲暗扣,所以虽然显得英气,但对于女子来说,却还是有些沉重。 但玉轻颜这衣服就不一样了,看着与平日里的衣裙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轻便又好看,因着是锻炼过的云锦做的,最里面还是细密的千丝结打底,比银甲还要坚韧几分。 一般根本是受不到任何伤害的。 因为制作过于耗时耗力,所以很难普及开来。 她很早就想锻炼一批出来,用在唐世王府的训练上,但是花销过大,导致她不得不搁置这个计划。 现在看见,能不稀罕吗? 玉轻颜看了看楚容浔,楚容浔果断将目光移向别处。 凭什么要他管? “好了,快走吧,估计都到了。”玉轻颜道。 猎场上,早就站满了人,高头大马排成一列,都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倒是有了围猎的氛围。 皇帝在高台上按例说些鼓励的话,玉轻颜却注意到玉轻云脸色不怎么好。 玉轻颜眸光在楚容浔和楼容颖身上转了一圈,便转头向玉轻云的方向走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玉轻云捏了捏她的手心。这个位置过于瞩目,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 看了看她的脸色,玉轻云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我没事,就是刚才吐了,你先去玩,注意安全。” 玉轻颜只好点点头,看见下面已经准备好的马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是在看着她的,觉得她是代替玉轻云上场的。 就算拿不了冠军,成绩也绝对不能俗。 玉轻云拽住她,“你安危最重要。” 玉轻颜点头,在玉轻云身边,她从来都有一种被宠着的感觉。 她感动,却又依赖享受着这种宠爱。 皇家猎场很大,玉轻颜选了一匹比较稳妥的马匹,名叫翎风笑。 这皇家猎场里数百匹骏马,都是玉轻云一一给取的名字。 这次前来溪山渡的有三四百人,自然不可能都上场,多数都是因着菁华宴的关系,第一次来到皇家猎场观摩。 能上场的,不过二十余人。 玉轻颜的身边是楼容颖,另一边是赫允儿的妹妹,也就是赫府的二姑娘赫襄儿。 赫襄儿笑容可掬的对玉轻颜和楼容颖道:“久闻唐桐郡主和安乐郡主精通骑射,今日能有幸一睹,我也好瞻仰瞻仰。” 话说的太过漂亮,玉轻颜都在里面察觉到了一丝冷意。 “赫二小姐前几日受伤,今天身体不抱恙了,是好事。”玉轻颜前世说的最多的就是场面话,几乎条件反射都能说出来,仅仅取决于她愿不愿意而已,这样的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赫襄儿笑意稍减,“都说将门虎女,我自然不能给父亲和长姐丢脸。” 玉轻颜摸摸鼻子,不再说话。这话真是铿锵有力,最起码赫襄儿肯定是知道自个儿受伤这事儿跟她脱不开关系的。 但也没办法,她只能猜到一半,永远也猜不到几乎要了她命的灭魂针的主人,是她身边的人。 就她猜到那一半儿,还是楚容浔干的,其实不是她主使的。 赫襄儿扭过头,双腿用力一夹,奔驰而去。 玉轻颜也不着急,转过头对楼容颖道:“这赫府一直养在深闺的二姑娘,果然也不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啊。” 从前,从来不听什么楚国赫家,但是自从赫允儿进宫以来,无论是赫章还是赫襄儿,都在朝堂上或者是名媛望族的宴会上崭露头角。 怎么会是简简单单,没有图谋的。 玉轻颜和楼容颖一前一后的奔了出去,很有默契的选了同一条路。 “那儿。”楼容颖眉目一凛,搭弓拉箭,一气呵成。 但紧随其后却有另一支箭凌空而来,目标同样是楼容颖先看上的那只兔子。 第九十七章 敲响警钟 楼容颖干脆利落的下马,走过去提起那只垂死的灰毛兔子,冲玉轻颜扬了扬。 玉轻颜笑了笑,却往四周看了看。 不过片刻,赫襄儿便打马而来,“唐桐郡主果然好箭法。” 楼容颖客气的颔首,其实本来也不存在什么争执,这兔子是她先下手的,而且,现在这只兔子上只有一只箭,根本就和赫襄儿没什么关系。 玉轻颜觉得,可能没完。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准,而且,有些人蛮不讲理就是来找茬的,你躲也没用。 “我喜欢这只兔子,不知唐桐郡主能不能忍痛割爱?”赫襄儿温柔的笑问。 玉轻颜扶额,为什么都惯用如此低俗的手段? 答案是:因为好用。 楼容颖刚准备点头,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怒喝声。 “楼容颖,你敢给她。” 玉轻颜听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声音,暗自咂嘴,真正难缠的来了。 楼容颖转头无奈的看着来到身边的陆清安,“你怎么也在这里?” 赫襄儿点头致意,“琅琊王女。” 陆清安点点头,“你想要她手里的兔子?” 赫襄儿察觉出不对劲,但还是回道:“对。” 陆清安向楼容颖伸出手,“我要。” 楼容颖习惯性的对她有求必应,递了过去。 陆清安满意的笑起来,对赫襄儿道:“别用你那一套对付别人,尤其是比你聪明的人。” 赫襄儿依旧笑而不语,陆清安最看不惯这种样子,轻嗤道:“本王女天天对着一个木头一样的崔瑾,你长得还没有她好看,就别摆这张脸给我看了。” 赫襄儿脸上的笑意有些绷不住了。 陆清安却没打算放过她,“我听说过你,出生将门,还是嫡女。那就把你该有的谋略放在战场上,深谋远虑,未必会差。但是不要把你养在深闺中学到的那一套怨妇宅斗绑在身上,愿意陪你玩的,将会是和你一样胸无大志的人,不愿意陪你玩的,只能陪你做做样子逗你玩,都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说有没有道理,赫二小姐?”陆清安看着赫襄儿,挑了挑眉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赫襄儿脸色有些阴沉,还罕见的有些发白,“琅琊王女身份贵重,但是不觉得这话比较过分吗?” “不觉得。”陆清安义正言辞,“我在点醒你,一个姑娘家,阳光开朗才是最重要的。” “琅琊王女。”赫襄儿打断她的话。 “停下。”楼容颖皱眉,“你们俩慢慢吵好吗?我们先走了。”打马离开之前,还回过头来指着陆清安手中的兔子,“送给你,计数算我的。” “嗤”。陆清安轻嗤出声,楼容颖和玉轻颜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们都走了,陆清安自然也不可能呆在这儿浪费时间。 到最后,只留下了赫襄儿在林间,坐于马上,有些委屈,又有些发愣。 刚开始,玉轻颜和楼容颖还是共同寻找猎物,到了最后,就是她们两个在比赛了。 一路上,遇到许多熟悉的面孔,见到她们的身影都是能躲则躲。 她们俩个,是完全在比赛,寻找猎物,目光锐利,搭弓射箭毫不含糊。 有许多次路过的时候,都是只闻一阵马蹄声,两道身影瞬时掠过。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连吹起的发丝都带着让人羡慕的风采。 直到一阵空明的击鼓声传来,楼容颖和玉轻**完最后一只猎物,跟着大部队一样班师回朝,只不过,很显然,她们俩才是满载而归。 回到高台处,已经是一片喧闹之声,有先打回来的猎物已经上桌,油皮外焦里嫩的香味已经四溢开来。 “今日的英雄算是有了着落了。”皇帝看着侍卫从玉轻颜和楼容颖马上卸下的猎物,开玩笑的说道。 论数量,她们俩不是最多的,前面还压着楚容浔等人,力量终归悬殊。 只不过,在众多上场的少年少女之中,她们俩的收获,可谓是可观的。 估计仅仅排在楚容浔和景修晔之后,连楼唐尧和白倾墨都未必能胜得过她们。 最出彩的自然还是玉轻颜,楼容颖毕竟早有名声在外,而且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箭术是以“百步穿杨”而闻名,所以,都是盛赞名不虚传。 心里是慕还是忌,还是叹,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唐桐郡主还是唐桐郡主。 但玉轻颜就不一样了,她从来不出风头,甚至楚国都很少听闻她的什么事迹。 提起来,至多也就是玉王与长公主的嫡女,玉轻云的胞妹,甚至是在那次盛宴之上,一手画技出尘,更是在与楚容浔定下婚约之后,才重新为人所津津乐道。 如今看来,却是藏拙了。 玉轻颜和楼容颖挑了位置坐下,才在楚容浔的掩护下,趁着众人推杯换盏之际,溜到玉轻云身边。 玉京澈早就把东西送到她跟前了,玉轻颜献宝似的端出来,“快尝尝。” 玉轻云很给面子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怎么做的?” 玉轻颜本来以为她要夸好喝,结果来了这么一句,她顿时无语,“好喝我以后弄给你喝就好了,快说说,怎么样?” 这是她翻遍脑子里的菜谱,所搜刮到的唯一一个既鲜美又不腻,还又解口馋的鱼汤,她派玉京澈轮番值守熬了一天。 玉轻云很快就见了底,眼巴巴的看着玉轻颜,意思不言而喻。 她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看见这些猎物,就贼反胃,一口都没碰。 玉轻颜挠挠头,“没了。” 就这么一碗,来试试味道的。 玉轻云瞪她。 “贵妃娘娘这是偷偷开小灶了吗?” 身后响起一道冷凝的声音,玉轻颜回过头就看见了赫允儿一身宫装,后面还跟着赫襄儿。 玉轻云点头,“有事?” “是兔子汤吗?”赫襄儿笑问。 玉轻颜发誓,她绝对亲眼看到赫允儿的嘴角可疑的抽搐了一下。 这糟心的妹妹。 玉轻云轻而易举的接话:“这汤是清晨就开始炖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猎兔子那会儿,这鱼已经在锅里了。 玉轻颜还纳闷,玉轻云是怎么知道这汤是早上就开始炖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玉轻云其实就是随口扯了个理由来怼赫襄儿的。 结果,不谋而合。 “那我……” “没了。” “襄儿。” 赫襄儿还想说什么,玉轻云和赫允儿同时打断她。 “贵妃娘娘保重身体,此次围猎是臣妾负责,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就好。家妹冲撞之处,允儿定当训斥。”赫允儿说完后,果断拉着赫襄儿离开。 第九十八章 双人成锋 玉轻云看着她们离开,才撇撇嘴,道:“离赫允儿远一点。” 玉轻颜抬头看她,玉轻云又道:“刚刚在猎场上,赫襄儿想针对的不是楼容颖,是你,未来的泫王妃。” 这么一说,玉轻颜就明白了个十成十。 不过,她倒是没放在心上。 虽然猎宴很热闹,但是看着玉轻云不乐意在这儿坐着。托楼容颖给楚容浔带了句话,玉轻颜便陪着玉轻云去散步。 散着散着,就散到了她的小院。 玉轻颜拿来昨晚上的扑克牌,又苦于两个人玩没什么意思,只好开始玩“十点半”。 玉轻云倒是兴致挺高,陪她玩了半晌,才端起玉轻颜冲泡的奶茶喝了一口,笑盈盈地看着她道:“阿颜。” “嗯?”玉轻颜抬起眸子疑惑的看她。 玉轻云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摸摸她的头,说:“我看着你从任性妄为到沉稳待人,一路都在成长。不久以后,你也会嫁为人妻,但我希望你记住,不曾世故,而后爱人。” 玉轻颜点头。 “我有点困了,先回去了。”玉轻云对她轻轻一笑,看她着急要送的样子,不由卷起了眉头,“玉轻颜,我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玉轻颜呐呐地想说,你这不是怀孕了吗? 玉轻云就已经晃晃悠悠的踱步出了小院。 玉轻颜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所性干脆熄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迷迷瞪瞪的真睡了过去。 她感觉都要黎明了,楼容颖才回来蹭上床,软乎乎的抱着她不撒手。 “怎么现在才回来?”玉轻颜被她身上的凉气冻得一激灵,也清醒了过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但眯起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知道是不早了的。 楼容颖捏着自己的脸蛋,“刚刚晚宴上,你的皇帝舅舅说,轩辕昼王殿下奔赴回国,施以援手。” “嗯。”玉轻颜想着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知道。 “但是他把轩辕澈给留下来了。” “嗯?”玉轻颜在黑夜中睁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显然是没有任何睡意了。 楼容颖摇头晃脑的道:“说是让轩辕澈和楚天沐在楚国完婚后,再携世子妃回国祭祖,二行大礼。” 虽说这本是看重之意,但如果有要紧事,以大局为重,也肯定是让楚天沐直接銮轿入轩辕,再行大婚之礼。 但这样,把轩辕澈一起扔在轩辕,就一定是有让他必要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然后,皇后娘娘就在晚宴上定下了楚天沐的出嫁宴。” 玉轻颜问道:“什么时候?” 楼容颖看着她,“三天后。” 三天后,也就是围猎刚刚结束。 “算了,不想了,睡吧。”玉轻颜嘟囔一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但第二日一起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轩辕澈陪楚天沐回皇城待嫁,同行的还有主持楚天沐大婚大局的皇后。 少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根主心骨。 菁华宴,五国切磋,但这里,却真真正正没有轩辕的半分影子。 周瑜昼归国,轩辕澈缺席。 无论是谁看,都是怪异。 只有玉轻颜感觉到,一想起这件事,她的右眼皮就开始温温乱跳。 山雨欲来风满楼。 照例吩咐了玉京澈看着鱼汤,玉轻颜收拾妥当了便去了猎场。 今日的玩法倒是新鲜不少,两两一队,同样,猎物多者胜。 玉轻颜去的不早也不晚。说不早是因为已经有好几个队伍组合完毕,说不晚却是因为,几个重要的人,都还是孑然一身。 诚然,如楚容浔,如景修晔。 赫允儿是此次围猎的承办者,见此情形,和缓一笑,道:“安乐郡主和泫王殿下已有婚约,可有意愿组队?” 楚容浔眉尖如锋,冷峭俊美,“和美人惦念,容浔甚是感激。” 虽然这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感激。 “就这样吧。”玉轻云淡淡的出声,打断所有人接下来的话。 赫允儿笑道:“谨遵贵妃娘娘旨意。” 玉轻云眉眼冷峻,瑰丽好看。 “晔与唐桐郡主尚算有一曲之渊源。”景修晔在赫允儿还没开口之前,已经含笑回道。 场上还有最后四个人没有着落,玉轻颜瞥了一眼站在中间的那位少年,是想笑笑不出来。 楼唐尧显然也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妙,微微苦笑,“唐尧有幸,不过御皇公主与童姑娘私交甚好,昨日童姑娘还特意来信嘱托我看顾御皇公主。” 理由看起来扯得不行,但尚算给了一个理由,他选择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毕竟他扯出来的是他未来的妻子。 赫允儿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楼唐尧看向站在旁边一语未发,却始终倚墙而立的白倾墨,淡笑道:“国师大人可愿替唐尧解燃眉之急?” 白倾墨笑意渐浓,“自然…不愿。” 白倾墨是在一开始就挣得皇帝同意,允许单枪匹马上阵的。 楼唐尧倒是没有为难,仿佛只是笑谈而已。 “那襄儿你便和君窈公主一队吧,好好照顾公主。”赫允儿笑得和善而大方。 玉轻颜仔细看一眼,越来越发现她的神态自若,与皇后相像。 只是没有那么自然,豁达。 但都做的落落大方。 “是。”赫襄儿点头应声。 “我不愿意。”连初窈勾了勾唇角,掷地有声。 赫允儿倒是没恼,“那公主想要如何?” “不如何。本公主也要一个人狩猎。”连初窈声音不高,却足够所有人听到。 “初窈。”景修晔朝这边淡淡的瞥了一眼,淡雅的出声。 连初窈瑟缩了一下,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道:“皇兄不公允。” “不想待着你可以去行宫睡觉,不会有人强迫你。”景修晔言语浅淡,甚至连话都不重。 连初窈却是瞬间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嘴。 赫允儿道:“既如此,天色尚早,诸位也可尽早出发,我们会在这里备下酒宴等诸位满载而归。” 也不知道是不是玉轻颜的错觉,她总觉得连初窈往她身边凑。 才刚刚开局一刻钟,偌大的皇家猎场,她就已经遇见了连初窈和赫襄儿两次。 赫襄儿还好,看见她只是远远的颔首示意,连初窈就不同了,每次总要在她跟前似是而非的转几圈,再刻意的看她一眼,再离开。 等兜兜转转,短时间之内,玉轻颜第三次碰见连初窈的时候,不仅是赫襄儿脸色难看了,楚容浔勒住马缰,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她们。 玉轻颜勾起唇角,在连初窈还未走过来之前,搭弓射箭,带着羽尾的箭极快的擦过她的发丝,射中她身后的山雀。 第九十九章 棋子弃子 “啊。”连初窈短促的惊叫一声,立即收住声。 结果她还没反应过来,第二箭已经擦着她的手指飞过。 连初窈感觉到手上刺痛的感觉,心里一紧低头一看,葱白的指尖上已经遗留下一道血痕。 伤口不深,未伤及皮肉,但是属于那种一动一沾水必定会很疼那种。 她立即蹩眉看着玉轻颜,“你敢伤我?” 玉轻颜在她没说话之前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刚刚那第二箭明明就是出自楚容浔之手,而且人家是连搭弓这一环节都省了,直接拿箭朝着她就扔了出去。 结果这倒好,开口就挑她的刺。 唉,女人啊女人。 懒得理她,玉轻颜索性直接打马从她身边路过,去捡身后的那两只山雀。 好吧,她承认,楚容浔的箭术的确比她好那么一点点。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楚容浔立即掠身而起,抱住玉轻颜闪身避过。 好在玉轻颜也在第一时间听见羽箭破空的声音而敏捷的向左侧身,才给了楚容浔足够的空间救下她。 楚容浔眯起眼睛,看着羽箭袭来的方向。 良久,又转回头,看向那支插入身后树干,已经看不见箭尖的羽箭。 “来者是客,只是也要客随主便。”楚容浔拂了拂衣服上并不存在灰尘,目光锐利的盯着连初窈。 连初窈避开他的目光,却听到楚容浔淡淡而好笑的道:“本王来猜猜,你哪里来的自信?” “因为你是别国的公主,所以笃定本王不会动你?”楚容浔好笑的看着她,“这里有四个人,但是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暗处放冷箭的弓箭手不在少数吧。你想怎么做呢?杀了你看不惯的人?达到你的目的?” 楚容浔目光渐渐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连初窈在他的目光下也逐渐发慌。 “但是如果我让你也折在这里呢?”楚容浔凉凉的道。 连初窈不说话,但是这么久没有丝毫动静,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能让他放出第一箭,可是你为什么还会觉得他们有第二次机会?”楚容浔越愤怒的时候,反而心境愈发淡然。 “本王说了,可以让你也折在这里。”楚容浔遏制住怀里想要挣脱的身体,淡定的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你敢吗?”连初窈倒是不惧,她是弈国受宠的公主,是为了菁华宴才启程来到楚国。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弈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她笃定,楚容浔不敢。 “我说了,这里有四个人,这只箭本来对准的不是你,但我可以让它对准的是你。猎场之上,暗杀,中箭,反正追究起来,不也是你这位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的手笔吗?只能说你死于非命,自讨苦吃不是?反正这里有三个人可以作证。”楚容浔耐心的解释道,似笑非笑。 连初窈看着他,笑意几乎算是嘲讽。 楚容浔看着她,“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觉得这位赫姑娘是你的盟友?不会拆穿你?” 赫襄儿抿唇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有一句话我是知道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说本王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成为盟友,但她帮你也许是可能的,为了你叛国而作证,你觉得,谁都会这么真诚待人吗?”楚容浔像是极为疑惑的问她。 连初窈脸色都变了。 “我们走。”楚容浔牵过玉轻颜,从连初窈身边路过。这样愚蠢的人,处理,他都嫌脏了手。 这样的智商,还能在弈国皇宫里长这么大,看来那位连贵妃,也并非手腕平平。 楚容浔和玉轻颜离开之后,连初窈才看向始终未发一言的赫襄儿,“你敢利用我?” 赫襄儿看着她,忽然一笑,“不,我利用的还不够彻底,要不然,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什么意思?” 赫襄儿凉凉一笑,“弈国最不缺的就是公主了。” 弈国十多位公主,出身都不低,更何况,还有御皇公主景修玥。 并不是这个,独有一位公主的楚国。 若是这君窈公主真的有用,就不会千里迢迢的来到楚国。 文武皆不如景修玥,身份更是及不上景修玥,来了,就是个笑话。 或者是说,她还有什么底牌? 赫襄儿最后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颗棋子,在成为弃子之前,总是还要有一席之地的用武之处。 要玉轻颜的命,她没想过,但她也不会阻止就是了。 万一有意外呢? 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个纯粹的意外罢了。 玉轻颜和楚容浔不过绕了两圈就碰上了景修晔和楼容颖。 “也是奇了,这么大的猎场,怎么还能碰上?”玉轻颜忍不住一乐,刚刚碰见连初窈的时候,那根本就是有预谋的。 算起来,楼容颖他们还是碰上的第一对人马。 “你们什么都没找到?”楼容颖看了看他们空荡荡的篓子里就只有两只山雀,脑袋上挂了一串问号。 不应该啊。 景修晔随后接上,“这是处理什么事情耽搁了?”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有时候觉得其实景修晔和楚容浔在某些方面还是非常配合的,契合度之高,她都忍不住觉得她是多余的。 比如,这个半仙儿的本质。 楼容颖迈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景修晔微微一笑,“凭我对他的了解,猜的。” “那你还挺了解他的。”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 玉轻颜忍不住哈哈大笑,凑过去跟楼容颖击了个掌,“英雄所见略同。” “不如我们四个人一起?”楼容颖提了个建议,这样的话,估计就无人能敌了吧。 “那取个队名吧。”玉轻颜沉思,“叫什么好呢?颜颖晔浔?景楚楼玉?不行不行,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楚容浔当机立断,“就叫双双吧。” 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在取名字上抱有天真的幻想。 “可以。”景修晔表示同意。 楼容颖也胡乱点了点头,“那就这个吧。” 玉轻颜虽然察觉到哪里好像怪怪的,但三比一票通过,已经容不得她有什么反悔的余地了。 然后,猎场的所有人就发现,比昨日楼容颖和玉轻颜在一起成双成对比赛更可怕的四人组合悄然出现了。 这围猎,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了。 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 第一百章 打道回府 结束的击鼓声鸣响,几人才依依不舍的回到高台设宴处。 不过,所有参与围猎的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虽说围猎分三天,但谁都知道,这最后一日就要打道回府了,不过是一顿盛宴的事情而已。 今天为止,除了他们几个酣畅淋漓,剩下的人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皇帝看了看他们最后回来的四个人,颇有些无语。 “这溪山渡的猎物,你们四个就占了四成?” 围猎有围猎的规矩,不可能一次将这溪山渡里的猎物都猎个十成十,总共五六成的猎物,他们几个人就分了四成,旁人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围猎,五国汇聚,都是天之骄子,谁都不愿意臣服于谁。 好在,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是弈国的皇子,一个是封国的郡主。唯一剩下的圣国,白倾墨的成绩也不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差。 因此,也没人站出来说什么。 玉轻颜是向来对赐宴不感兴趣,虽然这两天的围猎让她声名远扬,顿时成了众人茶余饭后都能提起来的谈资,但是对于这样只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都有人搭讪的时机,她还是敬谢不敏的。 依然是昨天熬的汤,玉轻颜早就送到了玉轻云手里边。顺便在她那儿蹭吃蹭喝,也就懒得回自己座位上了。 冷不丁,皇帝突然转过头问她,“轻颜这两日又做了什么好东西?朕可是听说不管是唐桐郡主还是旁人,可都愿意往你那儿跑。”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胶在了刚刚吃饱喝足的玉轻颜身上。 玉轻云眸子细微的一眯,舀了一口汤递到嘴边,却没有喝。 玉轻颜懒懒的一笑,“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皇帝舅舅想看看?” 她察觉出来玉轻云和皇帝之间其实并没有以往那般轻松的氛围。 皇帝索性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面上却露出来感兴趣的样子,“自然想看看。” “一百两黄金。”玉轻颜淡淡的道。 皇帝挑了挑眉尖,“多少?” 众人听着这话就觉得不靠谱,一般不是应该说:“你居然敢跟朕谈钱”吗? 看皇上这样子,估计之前也没少被敲诈。 任珖溪坐在位置上嘴角都要抽搐了,还真敢要? 这么说,这一百两也不算太冤枉? 玉轻颜继续重复了一遍,随手指了指下面的任珖溪,“任世子昨日刚刚以同样的价钱拿了一套,绝对童叟无欺。” 这她倒是没说谎,昨晚跟玉轻云玩完之后,玉京澈就已经送去给任珖溪了。 这一百两黄金,也在今天早晨到了她的口袋里。 皇帝闻言看向任珖溪,收到确有此事的目光。 “物有所值?” “绝对超值。”玉轻颜道。 “允你。”皇帝答应下来。 但玉轻颜却没动。 皇帝:“?” “现在只有一副,已经给了任世子。”玉轻颜笑得腼腆,虽然她做了两副,但她并不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如果知道是她的东西,估计回京之后,她每天就要在画扑克牌之中度过了。 任珖溪嘴角抽搐,听见皇帝一本正经的询问:“任世子可能拿出来给朕看看?” 到底什么东西,他白白花了一百两,就得了个空头支票? 玉轻颜说的现在没有,多半就是回去也没有。 任珖溪派人去取,自己则起身微微一礼,“送给皇上也无不可。” 怎么可能还拿回去?那玩意儿一看就不值钱好吗? 他觉得,过一会儿,多半人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果不其然,当牌被放在托盘里端上来的时候,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智障来形容了。 任珖溪清了清嗓子道:“万物分灵韵,这牌面的灵韵不在它的表面,而在于它的千变万化。”他说完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神都还是将信将疑的。 任珖溪说了几种最简单的玩法,毕竟花了一百两黄金,玉轻颜还是很厚道的交给他很多种玩法的。 当他说完第三种,就不打算继续说了,不料,玉轻颜却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她说的,正是他没说出来的几种玩法。 很明显,听完之后,很多人的眼里都有了好奇之色。 皇帝笑着颔首,“贵的不是牌面,而是这些方法,一百两,也不算浪费。” 玉轻颜谦虚的很,“还是皇帝舅舅识货。” 动动嘴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这些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皇帝突然问道。 玉轻颜就没想过能逃开这个问题,微微一笑,“姐姐想的。” 皇帝愣了一下,看向安静喝汤的玉轻云,半晌,默默收回目光。 “还以为你有什么进步呢?”其实是谁想的他心里心知肚明,但还是随着玉轻颜的话接了下去。 玉轻颜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散宴后,任珖溪晃晃悠悠到玉轻颜的小院,就看到了靠着柱子的玉京澈。 将手里的银票拍到玉京澈手里,“总不会让我失望吧?” 然后成功的得到了一副牌和一张纸。 其实任珖溪并不心疼,这钱还是刚刚散宴之后皇帝为了弥补他而塞过来的一百两,他转头送来玉轻颜这里,不仅牌拿回来了,还能知道更多的玩法。 稳赚不赔。 其实应该心疼的是皇帝才是,里里外外花了二百两黄金,才拿到了他昨天得到的东西。 看着任珖溪心满意足的离开,玉京澈看了看手中的银票。 主子两副牌卖了三百两,居然还有个甘之如饴,认为自己赚了? 她真是眼睁睁的看着钱袋子鼓起来的。 一连两日的狩猎,后果就是到了第二日清晨,玉轻颜听见赐宴两个字之后,蒙上被子继续搂着楼容颖睡了过去。 无聊。 “启程的时候叫我们就好。” 玉京澈只能尽心尽力的替她们拉上帘子,遮住日光。 她这个寒冰使,真是混得越来越低调了。 睡得多了就容易有后遗症,坐马车回去的时候,玉轻颜还是歪在玉轻云怀里一动不动,怎么都睡不醒的样子。 玉轻云怀疑的看着她,“你怎么这么能睡?” 楼容颖在一边接腔,“她昨晚太累了。” 连夜做了一副牌,她们俩挑灯斗地主来着。 玉轻云顿时眸光倒过来,“怎么就太累了?昨晚上,她不是跟你在一起?” “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啊。”楼容颖也打了个哈欠,拽过薄被,一起睡了过去。 留下玉轻云一个人冥思苦想。 第一百零一章 军事参谋 马车是直接停在玉王府门前的,玉轻颜被摇醒的时候还揉了揉眼睛,“到了啊?” “嗯。”玉轻云点头,率先下了马车。 玉轻颜:“?” “唔,你不回宫的吗?” 玉轻云点头,“省亲。” 她是贵妃,她要省亲,自然是没人可以说不行的。 玉王府之内,许久未住的长赋苑有条不紊的进行清扫,来迎接良久未归的主人。 和玉轻云在长赋苑贫了一会儿,就发现怀孕的人是真的很嗜睡。不想闹她,玉轻颜干脆找了个空挡就直接溜回了上林苑。 想了想,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干,玉轻颜放弃了去行宫找楼容颖的想法,直奔“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因为这次来完全是心血来潮,所以玉轻颜进去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人迎接了,甚至是显得空空荡荡。 中午时分,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桌食客,温酒笑谈,但也还算守着规矩,并没有高谈阔论,言语激昂。 阳光普照,很是温馨。 玉轻颜离京这段日子,听雪和听雨是一直待在“风花雪月”的,一方面处理着天都殿的事情,来来往往。 另一方面,也在溪山渡挑选合适的人,接到风花雪月试炼,从而放到各地接管暗桩,也为明淮情刚上手而排忧解难。 人手不够,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的情况下,多接手一些事情,却不至于混乱,来运转着天都殿。 听雪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正想下来布置午饭,冷不丁的看见晃晃悠悠进了风花雪月的玉轻颜,赶紧揉了揉眼睛,呆呆的问道:“主子?” 她知道玉轻颜回京了,但怎么一声不吭就杀来了风花雪月呢? “明淮情呢?”玉轻颜左右看了看,问听雪。 听雪面上细微的奇异的变化了一瞬,成功的被玉轻颜捕捉到了。 “怎么了?”玉轻颜挑眉问道。 “他已经被关在屋子里三天了。”听雪默然道,后来又补了一句:“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玉轻颜想着不对啊,明淮情是她选的人,谁没事去怠慢他? 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听雪也不会这样跟她说了。 响起几天前去独亭山的时候收到明淮情的信鸽,她当时没当回事。 “是被谁绊住了?”玉轻颜问道。 “赵将军。”听雪惊讶于玉轻颜的心思敏锐,却又觉得她就应该是这样聪慧而淡然的。 玉轻颜莞尔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了。” 听雪怔住,“主子不去救他吗?” “他要是不想,赵将军连风花雪月的门都进不了。”玉轻颜慢悠悠的道,干脆踱步上了二楼。 “明淮情有时间了,让他来找我。” 风染阁。 玉轻颜微微罗列了一下近来的事情,整理了一下相对凌乱的思绪。 最近的事情,估计就是明天楚天沐的婚仪婚宴了。 还有楼容颖和雪妍希的关系,看得出来,白倾墨和雪妍希都暂时并不想让她知道。 总会有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主子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门被微微推开,明淮情长身玉立于门前,微微含笑看她。 依旧是一袭青衫,淡薄清越。 玉轻颜抬起头,眼前的少年比几天前见他又多了几分沉稳。 这份沉稳,是透露在心性与骨子里的,虽然他面上还是一片笑意,但眼睛里已经有了定夺之色。 与溪山渡那个顽皮的少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却早已经相去甚远。 眼波流转,成竹在胸。 这样的人,他只是需要一个淬炼的平台而已。 见她不说话,明淮情抬步走进来坐在她的对面,道:“主子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跟你探讨探讨。” 明淮情忍不住一笑,“那请主子指教。” “夫国之大务,莫先于戒备”,一个国家“有文治必有武备”,国防是国家的头等大事。而军队是“所以存国家安社稷之计,是一国之根本。“国以军为辅”,“辅强则国安,辅弱则国危”,因此治国必须先治军。”玉轻颜淡淡的道。 这是诸葛亮兵书上的话,兵书,她最钦佩的便是《孙子兵法》和《诸葛亮兵书》。 但谋,她却欣赏周瑜。 明淮情的神情有些怔愣,有些震惊,还有些好笑,“主子,你真是……”。 这般诚挚。 “军为国根基,那何为军的根基?”明淮情挑眉问道,这是个亘古以来有的问题。谁都知道答案,谁也不知道答案。 玉轻颜一笑,“如人所说,自然还是军心。” “不过存在一个治军心的法则而已,兵将善谋者,对错之分各有各的说法,所以需得治军先治将。”玉轻颜也是秉持着商讨的态度在说,她并不觉得把她所知道的那些兵书都讲给他听就一定有用。 兵之事,最忌纸上谈兵。 “将固然重要,但战场之上,重中之重还是先谋后战。”明淮情掠过那个话题,直视着玉轻颜。 玉轻颜觉得心惊,先谋后战,是在春秋末期,孙武提出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全胜战略。其后的历代兵家都把这一战略思想奉为圣典。这里不仅仅是战略的问题,而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是“为军之大略”,即所谓“审天地之道,察众人之心,习兵革之器,明赏罚之理,观敌众之谋,视道路之险,别安危之处,占主客之情,知进退之宜,顺机会之时,设守御之备,强征伐之势,扬士卒之能,图成败之计,虑生死之事。” 这段话,是她当时看到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不错。”玉轻颜浅浅颔首,挑拣着她脑子里有的,再加上自己钻研出来的东西,索性一股脑儿的悉数倒给了明淮情。 “明公子,赵将军派我来请您。”风染阁的门被敲响,来人并未进门,显然是知道玉轻颜和明淮情都在,所以只是在外面知会了一声。 玉轻颜挑了挑眉,“去吧,我一会儿回去写一个东西,稍后交给你。” 她最喜欢的是《将苑》和《便宜十六策》,趁现在还记着,默写下来给明淮情研究,倒也不算浪费。 这五国之中,什么都好,但因为遭受过战乱,兵书的缺失不是一般的大,就算仅存的兵书,也都是被皇室妥帖收藏,作为战略军策来藏着的。 可以说,战场之上,将领的谋与战,靠的都是自己,很少有前人的指点。 所以,赵云舟才能在楚国拥有上卿一般的地位,楼夜才能在封国至今留下“战神”之名。 他们杀伐果断,周转凯旋,非常人能及。 第一百零二章 所见略同 “主子。”明淮情看着她起身,叫住她。 玉轻颜回头看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莞尔一笑,“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想告知与谁听,或者是想与谁探讨,只要是你觉得对,你都可以去做。” 她希望他成长,却不希望她成为他的桎梏。 她只是提点他的人,但他的人生如何,她不该也无意插手。 “主子。”明淮情浅浅一笑,“多谢。” 都说大恩不言谢,但她待他,不仅有提携之恩,更有知遇赏识,屡屡教诲之情。 在去溪山渡之前,他不过是一介平民,以树枝为剑,遥遥眺望着战场的方向,以替人掌管账册和书籍分类而获得微薄的收入,从而勉为其难的度日。 玉轻颜挥了挥手,心情甚好的蹦蹦跳跳的下了楼。 明淮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的道:“去花溪阁。” 花溪阁。 明淮情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玄纹宽袖长衣去的时候,赵云舟已经在他床上打坐了半个时辰了。 明淮情靠在柱子上沉默看着他,眉眼间罕见的有些邪肆,“小赵将军,酒也喝了,话也谈了,曲儿你也听了,剩下的,我可就不招待了。” 赵云舟从床上跳下来,看着他道:“我为你赎身。” “你说什么?”明淮情以为他听错了。 赵云舟俊美的眉眼间有些阴沉,凑近他耳边大声道:“给你赎身。” 明淮情一把推开他,走到案几前坐下,“小赵将军,我请你喝酒不是让你胡言乱语的。” 什么玩意儿?赎身? 真当他是个将军,他就不敢抽他了? 赵云舟道:“以你之能,做一个谋士绰绰有余,何必委身这里?” 明淮情眼神一冷,“将军倒是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这是个正经地方。”赵云舟道,“但到底鱼龙混杂,依我看,不像个简单的风雅之所,来往熙熙攘攘,保不齐是谁埋下的暗桩。呆在这里,不被利用,也难以摘得清清楚楚。” 明淮情眸中的冷意收起,掩下的却是一片震惊。 赵云舟的洞察力,未免太强。 “你多虑了。” 赵云舟道:“我知道赎身这个词不太恰当,你不愿意,我便不提了。”想了想,接着道:“你上次劈晕我的事情,我就没提。” 明淮情抽了抽嘴角,“小赵将军,你每次来都这么说,到今天,已经是第五次了。” 赵云舟不为所动,“我说……”。 明淮情手起手落,劈在他后颈上,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还是这样痛快些。 明淮情有条不紊的备好酒,自酌自饮,看见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眉心动了动,转身下了楼。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重新拾起一支树枝,明淮情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随着心而走,树枝越舞越快,直到最后“啪”的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手中折了一半的树枝。 手里的那一截光秃秃的,地上的那一截还分着岔。 “心不在焉,谈什么剑气?”一道声音插进来,明淮情抬起头,看向床上已经坐起身的人。 “你今天醒的挺快。”语气也谈不上是褒是贬。 赵云舟:“那得多谢谢你手下留情。” “桌上有酒。”明淮情也不多说什么,赵云舟也干脆的不问。 “我这是第二次被别人打晕。”赵云舟觉得这事儿不能轻易地算了,但奇怪的是,他真的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明淮情点头,未置一词。 “没有下次。”稍稍停顿,看见赵云舟没有继续说什么,明淮情才淡淡的道。 一个将军,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跟他交好,但他也该见好就收,防止哪天真的惹恼了这位冷面阎王,打还打不过。 赵云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本来想说什么来着,只好憋出一句:“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明淮情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 他们不过有几次酒水相遇的缘分,虽然在别人看来,赵云舟天天往风花雪月跑,与他相交甚深,更甚,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当不得真,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赵云舟与他相处之时,也甚是奇怪,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像外面穿得那么不近人情。 但也仅此而已。 赵云舟思考了一瞬间,坐在他对面,诚实的道:“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睡好了,但是在你这里,我可以。而且,与你,我有很多话可以说。” 这是他待明淮情不同的地方,说不上志同道合,但却是这么多年了,唯一能给他轻松感的人。 莫逆之交,赵云舟是这样定义的。 明淮情也不在意,微微含笑,举起酒杯。 “既然这样,那我以后也不劈晕你就是了。”虽然这小赵将军聒噪了点,但也算是性情中人。 赵云舟难得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他是将军,征战沙场,自然有数不清的奇闻与数不尽的难题。 明淮情本就善兵谋,刚刚跟玉轻颜的一番探讨更是有了质的飞跃。此刻对着赵云舟,自然也能有独到的见解。 赵云舟眼眸越来越明亮,最后直勾勾的盯着明淮情,巴不得他多说一点。 明淮情停下来,“小赵将军,请你收敛一下你的目光。” “笃笃笃” 门被敲响,明淮情皱了皱眉头,他几乎常住在花溪阁,而且,一般是不会有人来打扰他的。 尤其是,在他有客人的时候。 虽然说,他的客人,从始至终,从他进入“风花雪月”的那一天起,好像就只有一位。 “明公子。”在他走过去开门之时,门外之人便将木匣递给他然后飞快的跑开了。 明淮情:“……”。 翻阅着手中的东西走回案几旁,明淮情还在感叹,他主子,还真是个行动派。 将其中一本书摊开摆在案几上,赵云舟忍了忍,没忍住。 “我可以看看吗?” 明淮情扫了他一眼,“可。” 半晌之后,赵云舟眸光复杂的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淮情抬起头,凉凉的看着他。 “你去盗宫里的藏书阁了?”这些东西,他都没见过,但想必也只有宫里才有了。 “仅此一次,你随意。”明淮情淡淡的道。 赵云舟立即捧起书,看的认真,明淮情说给他看一次,那说不定就真的是一次了。 而且。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确定给我翻阅?”这样的东西,谁不是珍藏着,生怕别人发现。 第一百零三章 凤冠霞帔 “下不为例,把握机会。”明淮情冷静的提醒他。 赵云舟立即住了嘴。 玉轻颜出了“风花雪月”,想起明天就是楚天沐的婚仪了,想着要不要送她一点什么东西。 毕竟,楚天沐是她相交不深却深有好感的一个姑娘,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帮她算是解了围。 一身华衣,半身冰凉。 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讳,索性还是要回去找玉轻云一趟。 玉轻云是在玉轻颜离开后不久被请回关雎宫的。 关雎宫。 皇帝在内殿着急的踱着步子,看到玉轻云一脸平静的从外面走进来,险些上火。 “怎么回玉王府了?”虽然不满,却也压着不敢问。 “省亲。”玉轻云坐下来,皇帝立即在她身边坐下。 川黛早就将炖好的汤端上来,玉轻云也没理一旁目光灼灼盯着她的人,拿过勺子,小口小口喝着。 “最近看你一直在喝这个?”皇帝摸了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 “嗯。” 皇帝摸了摸她的小腹,“今天胃口怎么样?” 玉轻云喝了汤,心情也好了不少“还行。” “这个汤是怎么做的,朕去学,做给你。”皇帝看着一旁的川黛,眉眼间有了些笑意。 川黛带着笑回答:“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都是小郡主送来的。” “轻颜?”皇帝挑了挑眉,这他还真没注意,不过他挑着玉轻云喜欢的话来说总没错。 “天沐明日的婚仪结束之后,是不是也该着手轻颜和容浔的了?”皇帝看着她一瞬间明快起来的容颜,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你是长姐,难免要为难你多操劳了。这两个小兔崽子,你怀着身子还要替他们张罗,真不省心。”皇帝带着故意的心思在她身边笑道,果不其然看见玉轻云轻轻上扬起唇角,“无碍。” 叹息一声,他知道,玉轻云是欢喜的,能事事亲为玉轻颜的婚礼,她求之不得,怎么可能会觉得麻烦? 气氛渐渐融洽起来,川黛含着笑意退了出去,只是半盏茶的功夫便又倒了回来。 “主子,陛下,和美人求见。” 玉轻云淡淡的道:“请进来。” 皇帝有一瞬间的不舒服,等到赫允儿进来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 “何事?”玉轻云问道。 赫允儿弯身行礼,“臣妾来关雎宫是为天沐郡主一事而来。” 听到这里,皇帝也不再假寐,问道:“怎么了?” 楚天沐的婚仪一应事务都是皇后在处理,怎么会出事? 赫允儿低头,“天沐郡主的婚服冠冕都是早前备下的,但昨日清点的时候,却发现凤冠有损。事出从急,明日便是婚仪,郡主出嫁,更是联姻,怠慢不得。所以,臣妾记得贵妃娘娘曾经赠予安乐郡主一顶凤冠,得众人称赞,可不可以转赠或者应急瑜亲王府。” 皇帝皱了皱眉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皇后让你来的?”皇帝深深觉得,皇后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并未,太后娘娘有令:贵妃娘娘身体贵重,不宜操劳,所以让臣妾去皇后娘娘那里帮忙,臣妾发现这事,便自作主张。” 皇帝心里怪异的感觉加重,甚至一直暗示自己,其实赫允儿说的有道理,这办法可行。 但一面又觉得头昏脑涨。 索性去看玉轻云。 玉轻云眉目一凛,“不行。” “为何不行?”赫允儿还未开口,皇帝就淡淡的问道。 说完话,他自己都皱眉。 玉轻云没看他一眼,看着下方的赫允儿道:“不妥之处有三。一为礼数不合,云颜冠是在赐字礼上本宫留在玉王府的赐礼,与谕旨有同等意义,你现在让皇上追回他曾经赐出的圣旨,可否合理?” “二为宗室不适,天沐和轻颜都是楚国宗族之后,郡主出嫁,连凤冠都要共用共享,天沐是联姻郡主,凤冠却是从轻颜那里相让,你让她作何感想?”玉轻云站起身,川黛赶紧扶住她。 “至于第三,”玉轻云眉眼沉沉的看着底下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无论是花冠还是婚服,都是出自本宫之手,从一开始,就属于本宫的妹妹,任何人都别妄想染指。” 赫允儿抬起眼睛看她,玉轻云道:“若真有心,你也去做一顶凤冠给天沐,本宫私库里的东西随你用。” “川黛,带和美人去私库。”玉轻云倒是毫不在意。 赫允儿温柔一笑,“贵妃娘娘何必为难臣妾。” 明日就是婚仪,就算她有心也是无力。 玉轻云伸手捏起一块儿马蹄糕,举起来,“这是马蹄糕。” 赫允儿不解的看着她,玉轻云又继续道:“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是关雎宫。” “是你先来为难本宫的。” 玉轻云说完,优雅的打了个哈欠,“川黛,送客。” 这里的送客,可就不仅仅是指赫允儿了。 “和美人,请。” 赫允儿走后,川黛才对着皇帝屈膝行礼,“陛下请便。” 他是皇帝,要是实在不愿意走,川黛也没办法赶,只能无视。 索性,坐了一会儿,皇帝还是起身离开关雎宫,只是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吩咐身边的人,“请御医。” 玉轻颜是奔着回了玉王府扑了个空,才又转道折去宫里。 结果刚刚进宫,就碰上了要出宫的玉轻云。 “与有心相赠相同的,还有倾囊相赠,去把我大婚时候的凤冠送去瑜亲王府。”玉轻云淡淡的道。 楚国重礼,玉轻云的凤冠是楚国立国以来,被称为最美的华冠,不仅仅是意义非凡,更是赐礼相赠的荣耀。 更何况,玉轻云的华冠,是从大婚之后,就被收藏在关雎宫,已经是相传的信物。 虽说她们年纪相仿,但在身份上,玉轻云已经算是楚天沐的长辈,这就已经是一种最为看重以及祝愿。 “是。” “另外,告诉和美人,从今天到明天,天沐的婚服归她代为照看,如果明日出了什么差池,就让赫将军和赫二小姐去轩辕送亲吧。”玉轻云叫住刚刚要离开的川黛,最后嘱咐了一句。 玉轻颜走过去,也没有插手,只见玉轻云对她清魅一笑,“走吧,回去了。” 玉轻颜跟上她的脚步,开始斟酌着问她应该送点什么,毕竟明天的婚仪,她今天才开始准备礼物。 “有心就好了。你只要记住,天沐生于楚国,但从此以后,她要面对的,却不是她熟悉的风景,而是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玉轻云提点道。 联姻,就是生于斯长于斯,最终却不能灭于斯。 第一百零四章 拜别父母 玉轻颜顿时如醍醐灌顶,那模样看得玉轻云顿时好笑。 翌日。 婚仪诸礼都设在宫中,以公主的仪仗送嫁。 但还是要从瑜亲王府出嫁。 一早上起来,玉轻颜就被玉轻云当提线木偶一样塞在化妆台前。 “我亲爱的姐姐,又不是我大婚,你催我干什么?”玉轻颜打了个哈欠,看一看外面,几乎算是刚破晓。 玉轻云笑容不减,“试炼试炼。” 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在她的头发上上下其手。 “今日你是伴娘,不能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但总要比别人像样子。”玉轻云一本正经的说道,从妆匣子中开始取出发簪一个个的在她头上比对。 女人,好像天性就对这些东西有着本能敏感的喜爱,怎么都不会厌烦,尤其是在替别人整理的时候,乐此不疲。 玉轻颜倒是一下子就清醒了,“还有伴娘?” 玉轻云点头,也不理会她的一惊一乍,“我大婚的时候你就是伴娘,还跟天沐吵着抢着当伴娘,最后天沐没吵过你,发誓要你将来给她当伴娘。”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玉轻颜半眯着眼睛,玉轻云大婚的时候,她才九岁,楚天沐也差不多大。 而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来到这里吧,她三年前承接了这具身体,也承接了这一份宠爱。 那个时候,玉轻颜就已经是玉轻云的掌上明珠。 玉轻云不经意的笑开,“无论是谁,都是我妹妹而已。你拥有玉轻颜的记忆,拥有玉轻颜的身体,也拥有玉轻颜的人生,到最后,你真的就是玉轻颜。” 玉轻颜狠狠一震,从化妆镜里看玉轻云,她,是知道的? 玉轻云点了点她的脑袋,“时间会承接一切,阿颜,到现在,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心有乾坤吗?” “过好自己的人生,再去见证别人的人生就好。”玉轻低垂着眉眼。 玉轻云没有再接话,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 玉轻颜抬起头,镜子中的人,一如她第一次看到的一样,白衣清美,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好像从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发间平添一抹春色桃花瓣,清粉欲滴,那是一支发簪。 “我摆了这么久,还是这个最适合。”玉轻云暖暖的笑。 玉轻颜知道她说的意思,点点头,“我觉得也不错。” 她们收拾妥当了,其实天也没有多亮,但玉轻云已经催促她启程。 瑜亲王府。 玉轻颜要实打实的算起来还是第一次来瑜亲王府,无论是从精致还是景致来说,都是难得的风雅。 闲散,不带任何奢靡之气,只有闲花照静水,流深而疏朗。 像一片世外桃源,她能想到的,都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静美的诗句。 虽然时间还早,但瑜亲王府早已经派了人出来迎接。 出嫁的是瑜亲王府唯一的孩子,迎在门前的总管都是对她们鞠最深的躬,眼眶微红,却又露出笑容。 “贵妃娘娘和郡主,沐苑请。”管家伸手请小厮带路,然后自己转身继续等在门口。 沐苑。 娴静而庄重,又恰到好处的处处透着少女的小心思。这是楚天沐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是独女,一直以来,瑜亲王和王妃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贵妃娘娘和小郡主来了?”瑜亲王妃从内院走出来,眼眶通红的迎她们。 玉轻云上前给她见礼,“我们来给天沐送嫁,天沐曾经说过,要轻颜给她做伴娘,我昨日也同她商量好了。” 玉轻云行的是一个未出阁少女的时候对长辈行的礼,今日瑜亲王妃嫁女,断没有再让她行礼的道理。 瑜亲王妃看着玉轻云,受了她这一礼,只是下一瞬赶紧扶了她起来,“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玉轻云点点头,陪着瑜亲王妃说话进屋,对着玉轻颜打了个手势。 屋中的楚天沐已经换好了一身婚服,鲜活的颜色映在屋中,点亮了一室黯然,端坐的少女红妆萃点,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身姿纤细而单薄,但平日里的淡冷也被这盛装冲淡了些许。 华贵而温美,只是眉目间,有了少许的茫然。 玉轻颜走上前,将手里的盒子递到她手边,半勾着笑意,“要不要打开看看。” 屋中的气氛过于沉默,总要缓一缓。 楚天沐微微笑起来,打开之后也怔住了,“这是,我家?” 瑜亲王妃和玉轻云本来在一边说着话,此时也凑过来去看楚天沐手里的东西。 玉轻云也没想到是这个,轻倪着玉轻颜道:“难怪你昨晚上不睡觉。” 昨晚上,上林苑的灯火亮了一个晚上,但她没想到,玉轻颜送的是这个东西。 那是一幅独属于瑜亲王府的拼图。被打乱成许多小块的形状,但是其中一部分被拼好放在盒子里,依稀可以辨别出是沐苑中的样子。而剩下的小块儿虽然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但凭着熟悉的景致也能猜几分。 数量很多,足足装满了整个盒子。 楚天沐看了看,也就猜出来这是什么,拼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她将要远走他乡,最真实的触感就莫过于今日,最割舍不下的人也在这里,记忆力最深的地方就是瑜亲王府。 “谢谢。”楚天沐抬头看着她,认真的重复了一遍,“真的谢谢。” 这大概,会是以后,她对于家国,所有的念想。 瑜亲王妃背过身去,偷偷的抹去眼泪。 “王妃,郡主,还要去宫里举行婚仪,就提前去拜别王爷吧。”总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楚国的少女出嫁,都是要在家中拜别父母的,楚天沐的婚仪是在宫里,肯定是没有这一项的,只能早一步,先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去拜别父母。 再去宫中,一一走过那些繁文缛节。 前堂。 这时候的瑜亲王府是没有什么宾客的,所有人都是等在宫中观礼的,只有玉轻云和玉轻颜两个旁观者。 楚天沐谢绝了停在沐苑前的软轿,一步一步沉稳的迈过亭台楼阁,提着裙边,在所有人的目送下走到前堂瑜亲王的身后。 然后,缓缓的跪了下去。 一身红衣猎猎的少女,避开身边的蒲团,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余生不能侍奉身边,还要劳父亲母亲隔着万里惦念。” 瑜亲王本来是背对着她站的,此时,身子细微的一颤,微微侧身,犹豫了一下,然后回身。 第一百零五章 郡主远嫁 “天沐,为父一直迁就着你,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往后山高水远,你一个人,可不要后悔。”瑜亲王看着面前的小女儿,伸出手摸了摸她头上华贵的凤冠,轻声说道。 不仅玉轻云赐了凤冠,皇后也将当年入宫的国母凤冠赐给了楚天沐。 楚天沐手指紧握,忍住眼中的湿意,“谢谢…父亲。” 从她懂事起,就不再叫过父亲,都是父王。 在她的眼里,她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王侯,可以给予她半生圆满。 她铿锵有力选择的前路,从今天起,就真的没有了退路。 “王爷,还有最后,是哭嫁。”管家提醒道。 “瑜亲王府的女儿,哭什么哭,就算有一天身陷囹圄,也不准哭。”瑜亲王冷声道,到底拿过一旁托盘上的蜀绣绸缎轻轻盖在了楚天沐头上,“从这里走出去,你就不仅仅是瑜亲王府的郡主了,你更是轩辕的澈世子妃。” 退不得,进不得。 “女儿拜别爹爹娘亲。”楚天沐起身,最后深深的弯腰鞠躬,好久,才直起身,果断的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奏起八音,宫扇引路。 在这一片殷起的乐声中,她走出的,是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府邸。 一步走,一步远。 步步走,步步远。 宫中,菁华园。 楚天沐与轩辕澈的婚宴定在菁华园,足见重视。 而且,今天是楚国所有官员尽可携家眷观礼,所以,除了菁华园,各宫各殿也都依礼设宴,铺上红绸。 楚天沐的轿撵到达菁华园的时候,玉轻云和玉轻颜先一步就到了。 接她下轿的五皇子楚北越,因为是弟弟,所以楚北越是扶着她下轿,一步一步走过红绸铺就的地毯,交到轩辕澈手中。 玉轻颜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楚容浔,按道理说,他在京中,是该由他背着楚天沐走过红毯的。 “找什么?”身边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玉轻颜轻转过头,就看到楚容浔笑意浓浓的看着她。 “婚仪之后就启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还没等玉轻颜发问,楚容浔就轻飘飘的交代道。 注意到他说的是婚仪,而不是婚宴,玉轻颜有些诧异,这么赶? 不说等到三日回门,至少也应该是婚宴休整完毕吧。 楚容浔又接着道:“楚北越从小和楚天沐玩得好,像亲姐弟。” 玉轻颜便不再问。 “你今日这个伴娘怕是没什么用了。”楚容浔淡笑着闹她。 伴娘一般是在晚宴之后的洞房之前稍微有一点点用,但楚天沐情况特殊,玉轻颜这个伴娘也就名不副实了。 玉轻颜不置可否的扬眉,“无论是谁,都只不过能相送她一段路罢了。” 她要相送的东西已经送过了,在楚天沐从瑜亲王府到宫中的这一段路,她作为伴娘,陪着她走了一路,就当是在偿还年少时她未曾参与过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总归,还是完成了那一个约定。 楚容浔看着她,该怎么说呢?这个人,说她情深,是真的情深。可若要说她通透,也是真的通透,对许多事情,都看得很开,从来没有见她强求过什么。 转过头,楚天沐已经和轩辕澈携手迈上台阶,一步,坚定不移。 直到迈上最后的高台,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直立,注视着面前的一双小儿女,亲自拿了挑杆递到轩辕澈手中。 轻绸拨开,云雾般华贵的容颜就这样显现在所有人眼前。轩辕澈牵着楚天沐的手,转过身,面对着高台之下的众人。 一张容颜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玉轻颜突然就觉得,她已经想不起来,不久前这个少年还在宴会上挑刺嬉笑,张狂无忌的模样。 少年坚毅,已经足以蒙蔽世人,做好这轩辕唯一的世子,仿佛以往种种,皆是假象。 “今日,轩辕澈在此,请楚国所有人见证,以我轩辕东宫之玺,聘楚天沐为我轩辕唯一的世子妃。”轩辕澈掷地有声地道。 祭天拜礼。 皇帝止住他们的动作,看着下方道:“瑜王兄,瑜王嫂,这拜礼不应该给朕。” 话落,请了瑜亲王夫妇上高台。 “祭天拜礼,开始。”接受到皇帝的指令,礼官便高声仰道。 第一礼,携手纪天地江山。 第二礼,相将拜高堂帝皇。 第三礼,馈赠其泯然众人。 这一刻,风过林梢,万人的菁华园之内,只闻得交错低吟浅唱起的八音,不闻任何嘈杂之声。 直至礼毕。 “玉珠落盘。”皇帝沉声道。 顿时,所有人耳边都响起珠子敲打在瓷盘之上的清脆声,却怎么也找不到源头。 声音时重时轻,仿佛珠子大小不一,所以敲在玉盘之上的分贝也不尽相同。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是楚国公主出嫁之时独一无二的待遇,意为帝王捧在手中的珠玉,自此相离莫相忘。 却不是每一个公主都有此殊荣。 这么多年来,只有楚衡有过这样的礼仪送嫁。 声音渐渐停止。 “送嫁。” 玉轻颜突然戳了戳楚容浔,楚容浔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玉轻颜慢慢扬起唇角。 “天沐。”楚容浔依旧是一身墨衣,清冷的站在她不远处。 楚天沐有些意外,楚容浔自幼不是在宫里长大,与她关系也说不上深厚,但他对所有人都是清清冷冷的,不热衷,也没有那么疏离。 除了…… 楚天沐看向玉轻颜的方向,忽然笑了。 真是人生幸事。 “我背你出去。”楚容浔淡淡的道,从菁华园到宫外轩辕玉撵的距离,就算是兄长送嫁的路了。 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繁文缛节中的一项而已,只是一种表示重视的礼节而已。 她不仅仅是一个初嫁的少女,而是两国联姻。就算他不相送,楚天沐也会和轩辕澈相携走完这段路。不一定会不圆满,只是会有一点点遗憾。 遗憾她身份贵重,反而不能像普通的少女一样,由兄长情深义重的交到良人手中。 楚天沐这个妹妹,与他没有多深的感情,但如果这样,真的能许她一个如意,让她一生被珍重相待,他觉得,他可以去做这件事。 若是以往,他断没有如此想法,但他喜欢上一个人,莫名有着一点点小迷信,还总是告诉他:要有一点点仪式感。 所以,才让他,也懂了恻隐之心。 第一百零六章 夜宴流光 楚天沐突然转回头,看向高台上的方向。 瑜亲王妃还未来得及收住眼中噙着的泪花,就这样直直的撞进了楚天沐的双瞳中。 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楚天沐眨了眨眼,一道泪珠顺着眼角滑下,下一瞬,她低下身子,拖着长长的裙尾,弯身行了大礼。 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不见任何情绪。 看似云淡风轻的转过身,由楚容浔背着出了菁华园,身后跟着两位宫人替她提着裙角。 再之后是轩辕澈。然后是瑜亲王妃和玉轻云为首的朝廷命妇。 帝后在高台上,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一道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炷香燃尽,便出了长青门。 宫门外,是气势磅礴的仪仗队。排了长长的一列,身后还跟了十里红妆相送。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楚天沐在上玉撵之前,被瑜亲王妃叫住,“丫头。” 楚天沐浑身一震,瑜亲王妃上前拥住她,她这才慢慢转过身。 脑袋枕在瑜亲王妃肩膀上,也不知道王妃说了什么,楚天沐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砸在瑜亲王妃的肩上。 却又因为宫装花纹颇重,就算泪珠没入,也看不出来那里其实已经湿润。 最后还是瑜亲王妃推开她,眸间已经不见不舍与悲伤,而是一片沉稳与持重。 “孩子,你需得记住,你是楚天沐。你的名字,是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和你皇帝伯伯给予你的。既然冠了这个姓氏一日,你就一日要对得起它。”她将攥在手中的东西拿出来,交到楚天沐手中,继续道:“这是你出生之后,母妃照着民间的法子,也为你酿了一罐女儿红。只是…没有机会为你打开了,你走的太远了。” 那个罐子,只有手掌大小,藏着的,也只能是一份情意。 惦念。 与嘱托。 瑜亲王妃退后几步,看着楚天沐上了玉撵,都一直扬起温婉的笑容。 一直到仪仗队启程,在她们眼前走马观花灯般的过,红妆尚在眼前,最前面的玉撵却已经不得见。 瑜亲王妃握着另一只手里的祈愿符,手心颤了颤。 佛寺问前尘,女儿走的那么远,她总要替她问一问祸福。 福祸相依,她便请了两道签文,一道写上楚天沐所有的福气,一道写上所有的祸事。 福气的那一道,她已经绑在了女儿红的罐子上,让它随着楚天沐一同离开,而余下的祸事,都握在她手里。 无论将来如何祸事,都会与楚天沐相隔万里。 这样便已经很好。 看着瑜亲王妃出神,但也无人敢上前提醒。最后还是玉轻云眨眨眼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王妃不食不语,天沐坐在玉撵上也是会忧心。” 瑜亲王妃牵起唇角,拉过玉轻云扶着她的手,另一边牵过玉轻颜的手,“人生幸事。” 到底是在感叹什么,无人知晓也不必再说。 菁华园中。 所有的宾客都是听着钟鸣声,举杯三盏,以示践行。 这一顿宴席,倒是真的吃到了几近晚上。玉轻颜都快要吐了。 众目睽睽之下,玉轻云自然不可能再以省亲的名义回玉王府。 楚容浔知道玉轻颜向来不喜欢多待这样的宴会,因此早早地带了她离席。 等楼容颖过来找她的时候,早就连影子都抓不到了。 咬咬牙,只能回行宫睡了。 玉轻云将一切尽收眼底,晃了晃杯中的酒,晃得她眼晕,只能把杯子放下。 风渐起,底下却依旧热闹依旧,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川黛走上前,将手里抱着的披风披到玉轻云身上。 玉轻云动了动有些累的胳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身,不着痕迹的离开。 没有任何人发觉。 一家离散的相互惦念,万人欢腾的却是这场联姻的利益。 楚容浔将玉轻颜送回上林苑,才刚刚转到玉王府的府门前,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姑姑。”楚容浔道。 楚衡半倚在墙边,微微转过头来看他,笑容带着干脆利落的弧度,宛然又揶揄。 “今天出来这么快?”楚衡笑着跟他打招呼。 这个小辈,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却是她最难琢磨透的一个。 楚国皇室衰微,虽说阳盛阴衰,但实际上,皇子也是少的可怜。 皇长子早夭,二皇子楚西煜是从小带在帝王身边长大,王侯将相,是将帅之才,王侯之命。三皇子夭折,四皇子楚容浔生于深宫,却长在独亭山,无论是眼界还是想法,早已游离于这小小的宫廷。而五皇子楚北越,是帝王的宠儿,铺好了路,一世荣华,也仅此而已。 偏偏是楚容浔。 对她这个姑姑,是从恭谦有礼,到推心置腹。现在,看着这个侄儿,她是又疼又爱,却又觉得有一种看不明白的引以为傲。 他胜于她。 “不比从前,重头再来。”楚容浔淡淡笑道。 楚衡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前,楚容浔进上林苑,不闹腾一番,是绝对不会走的。这一次,却明显可以察觉出来,他待玉轻颜的态度在变化。 从这短短一个月来看,玉轻颜的性子较以往沉静变了不少,而楚容浔的方式也在随之改变。 这也就是她越来越放心的理由。 “我自从嫁到玉王府,其实没有几天是在这里度过的,更多的时候,是在各地游历。一是我喜欢,二是为了不让两个女儿对我有依赖的感觉。”楚衡眼角微动,索性眯了眯眸子。 “姑姑……”楚容浔还想说什么,却被楚衡抬手止住。 “现在看来,我做得还不错,她们都很优秀。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安稳。以前的事情,如果能不重蹈覆辙,让你们安安乐乐,就已经是最好了。” 楚容浔低笑一声:“其实最后,是没有什么能够瞒住的。” “你这个孩子,是真的不讨喜了。”楚衡笑了笑,开始挥手赶他。 “那姑姑,是又要连夜赶路了?”楚容浔扬了扬眉梢,问道。 “借你吉言。”楚衡笑着摇摇头,她本来也已经离京,回来拿个东西,却正好看见楚容浔送玉轻颜回来,玉轻颜的酒量,其实是真的不好。 沾酒即醉。 她就想停下来,总觉得,应该跟这个侄儿说点什么,但真的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又无法开口。 很多事情,他都知道。 很多事情,无法更改。 那就到此为止吧,现在看着平平稳稳的表象,总会随着这一场菁华宴,这一场场多多少少带着目的的联姻,而按下终止键。 不止她知道,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第一百零七章 有客来访 泫王府。 “公子,有人找。”楚容浔坐在桌边慢慢悠悠的饮着茶,一道身影倚在窗口嬉皮笑脸的看着他道。 楚容浔轻轻瞥了他一眼,“有人找,你拦着就是了。” “公子,虽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但是少主又不知道……。”那道身影继续再接再厉。 楚容浔眉眼凉凉的扫过去,那道身影立即改口,“主母,主母。主母又不知道你夜半私会佳人……”。 “闭嘴。” “哎呀呀,恼羞成怒了。”那道身影哇哇大叫,连忙闪过从屋里扔出来的书卷。 “公子,真的不见吗?” “子穹。”楚容浔揉了揉眉头,突然抬起头,特别温柔的开口道。 名唤子穹的少年突然转了个身道:“好的,我知道了公子,您冰清玉洁守身如玉,属下马上就去回绝了那个异想天开的女人。” 语速极快的说完,然后,瞬间消失在楚容浔的视线之内。 翌日。 “公子,弈国君窈公主前来拜访。”子穹摸了摸鼻子,继续嬉皮笑脸的道。 楚容浔掂了掂手中的书卷,子穹立即伸手抱住头,“公子,不,主子,现在是中午,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楚容浔嘴角抽了抽,“请进偏殿。” “属下领命。” 一刻钟之后,连初窈才迈着莲步轻飘飘的踏进屋中。 就算她站在原地,楚容浔却没有半分搭理她的意思,一页一页的翻着手中的书。 连初窈从来没有被这样无视过,而且,传闻之中,楚容浔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 温润淡礼,君子风骨。 但今天,她却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准确的说,她必须早点完成这个交易。 “殿下似乎对我有偏见?”连初窈挑挑眉。 “并……”。楚容浔刚想客客气气的告诉她并没有,就已经被打断。 “不过没关系。”连初窈理解的点点头,“本公主只是来跟泫王殿下做一笔交易。” 楚容浔感兴趣的抬起头,眼眸间流转着笑意,“洗耳恭听。” “泫王殿下连正殿都不肯让我进,这就是诚意?”连初窈话锋一转,却是不咸不淡的说道。 楚容浔比她还不甚在意地道:“主母未归,公主就算金枝玉叶,姑且忍着吧。” 连初窈一愣,一时间倒是有些呐呐,“安乐郡主倒是幸运。” 楚容浔最烦别人对着玉轻颜评头论足,就算是一丁点他都不乐意。 “有什么事,公主请讲。”楚容浔声音稍冷。 连初窈也不废话,道:“娶我。” 楚容浔是真的如鲠在喉,忍不住挑起眉尖看她,他不震惊,就是有些无法言说的被冒犯到的感觉。 他觉得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自己的桃花,向来是自己动手剪掉的。 “殿下不必觉得惊诧,我都说了是交易。”连初窈一板一眼的说道:“不请我坐下来吗?” 她连公主的自称都没用。 “不了。”楚容浔干脆利落的拒绝道。 见连初窈挑眉,他心情不怎么美丽的道:“本王说的是这个交易。若是君窈公主想坐下来喝杯茶,本王自然还是应允的,只是,本王就不奉陪了。” 话落,抄起桌子上的书卷,不紧不慢的抬步向外走去,“子穹,上茶。” “泫王殿下。”连初窈又惊又怒,却并没有如她所料一般能让楚容浔停下脚步。 他不是在试探她,是真的没有跟她做这个交易的打算。 子穹苦哈哈的给连初窈泡茶上茶,暗戳戳地想,早知道他就不这么皮了。 谁会对少主不忠,他家公子也不会啊。 他再也不看戏了。 这女人怎么还不走啊。 子穹暗自腹诽。 连初窈本来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喝了一口茶,烫得她舌头都麻了,才蓦然看向子穹,“你是暗卫?” 子穹心里一惊,这位公主眼睛这么毒的吗?有这样的眼光,怎么脑子跟不上呢? 连初窈淡定一笑,“暗卫是做不惯这个的,难免笨手笨脚。” 子穹:原来是这样,他还是高估她了。 说谁笨手笨脚呢?故意烫你还不行了?本来心里还觉得有点不道德,现在,子穹只觉得还是水不够烫,居然还能说话。 内心活动丰富,但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依旧眼观眼,鼻观心,一板一眼的装的像个木头一样。 “公主殿下过誉了,我只是第一次泡茶,不算得心应手而已。”顿了顿又道:“公主殿下喝完茶想要续杯的话,茶壶就在旁边,我还有要事在身,公主殿下恕罪。” 连初窈脸色都变了,她这次来楚国之所以不狂傲完全是因为母妃交代过她,但是可不代表她脾气本来就这么好。 在弈国,她是和景修玥几乎不相上下的受宠。 哪里轮得到在这里看一个暗卫的脸色了。 “给我跪下。” 子穹看了她一眼,忍住把她爆头的冲动,转身慢悠悠的踱步走了出去。 “站住。”连初窈脸色都气白了。 子穹依言站住脚步,回头眸光冷冷的看着她,“弈国君窈公主,就算你身份再尊贵,这里是楚国泫王府,我若犯了错,主子自然会处置我,还请公主不要自取其辱。” 他扮演的角色,俱都是这样替楚容浔赶烂桃花的。 都说楚容浔是王侯,总要宽容待人。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公子,比谁都绝情,心情好了,可以温柔的请你出去,心情不好了,那就直接是滚蛋了。 他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才有了如此狂傲的资本,身为下属,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有资格的傲,只会被别人嘲笑不识时务,但有资格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人敢践踏的。 要不是因为现在是菁华宴期间,楚容浔还挂着楚国四皇子的名头,连初窈的想法,估计连门都进不了。 肖想他主子的人那么多,这是他见过最差劲的一个了。 “请公主殿下进来喝杯茶,只不过是因为您还是弈二皇子的妹妹而已,几分薄面,公主请便。”子穹说完,便不再停歇的走出去。 “你就不想知道童心沫和景修玥是什么关系吗?”连初窈恨声道。 她终于知道,在泫王府府门前,子穹请她进来的时候说:我家殿下说弈二皇子跟他提过了,请君窈公主喝一杯茶,倒也无妨。 她当时还在纳闷,素来与她没那么亲近的二皇兄,怎么可能知道她要做什么,而且,要是真的知道,应该拦着她才对啊。 现在看来,谁把她当回事儿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过犹不及 反观子穹就想的很简单了,这位君窈公主从昨天晚上求见,到今天早上还是登门拜访,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泫王府的府门前见过她,为了他家公子的“清誉”着想,他干脆在府门前就表明他家公子是无辜的。 反正楚容浔肯见她,多少还是因为景修晔对连初窈这个妹妹并没有多少恶意,这样归类,才见她一见。 仅此而已,可不是这位公主想的,是因为她是弈国公主,所以楚容浔不敢不见她。 不过,子穹眯了眯眸子,连初窈来了这么久,就在最后发挥了一下作用。 要不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可能今天他还真的当她白来了。 童家嫡长女童心沫,和弈国御皇公主景修玥。 前者是因为和封国四皇子的婚事而受到关注,后者,则是一直都流传在民间。 她们,能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曾经追查着童心沫的那条线断了,这次,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方向。 身后,连初窈看着子穹离开的背影,眸光明明灭灭。 弈国行宫。 连初窈刚刚踏进行宫的门,就看到景修玥朝着她走过来,顿时觉得心里一阵不情愿。 她从小就和景修玥不对付,一个朝东,一个朝西。 景修玥也从来不跟她有所交集,但现在,虽说景修玥的把柄在她手上,但她看见景修玥,却是实实在在有了惧意。 这个女人,心思缜密,瞒天过海。 “大哥找你。”景修玥路过她身边,停了一下,说完之后就抬步离开。 连初窈看着她离开行宫,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她觉得,她其实不应该早些把这个把柄交出去了。 一直在手里握着,才有意思不是吗? “太子皇兄。”连初窈迈进布置简洁且大方的屋子,被屋子里燃起的熏香呛得捂住口鼻。 景修晖放下拨弄香灰的勺子,转回头波澜不惊的看着她,“呛到了?” 连初窈点点头。 景修晖给她倒了杯茶,“什么事,难免过犹不及。” 连初窈拿茶杯的手一顿。 “太子皇兄。”连初窈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下来,这就是差别,都是妹妹,景修玥是嫡女,可以叫大哥,她和其他的公主,却只能叫太子皇兄。 “我是你的皇兄,你做错了我可以提点你。但如果我是太子,那我就不止有一个公主妹妹了,你可能明白?”景修晖浅酌一口清茶,没看她,声音也很是和煦,却莫名让连初窈觉得凉意透骨。 她这位太子皇兄,是出了名的待人平易近人。 现在,却不尽然。 “难道太子皇兄不想让我嫁给泫王殿下?毕竟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连初窈并不觉得景修晖会阻止她。 景修晖问她,“就算我让你去胡作非为,那站在泫王殿下的角度去看,他娶你有什么好处?” 眯了眯眸子,景修晖道:“除非你跟他互利互惠,但是你有什么呢?这把柄必然是你极为看重的,否则你哪里来的信心楚容浔会接受,对吧?” “但你所拥有的,不过是弈国种种,总归是拿着动摇弈国根本的东西去换。连初窈,我应该夸你吗?” 连初窈脸色白了些许,景修晖却并没有打算停住,“看你的样子,应当是没有成功。你唯一的可取之处,应该就是眼光还不错,挑来挑去,怎么就挑到了楚容浔身上呢?” 景修晖目光中有不解,“你要是选择的是五皇子楚北越,兴许还有三分把握。” 连初窈的脸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难堪了。 “那如果我非要嫁进泫王府呢?”连初窈挑了挑眉。 “那你就去。”景修晖眉毛都不抬地道:“马革裹尸,年纪尚轻的公主,连皇陵都不配入。” “我……”。 “楚国安乐郡主玉轻颜,是青蘅长公主嫡女,长乐郡主也就是云贵妃玉轻云的胞妹,满门盛宠,太后撑腰,她看起来随性自在,而且没什么杀伤力,你还真的就信了你所看到的?” “提醒你的话到此为止,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但是谨记,不要把你弈国公主的位置摆的太重。换一换就知道了,一个封国十公主楼心柔不一定有一个唐桐郡主楼容颖值钱。” 他是太子,有时候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考虑儿女情长,但终究,还是利至上。 景修晔喜欢楼容颖,他知道。但他不阻拦的原因,只有一部分是因为顾及弟弟的心思,更多的,是因为楼容颖过于优秀。 在利益最顶峰的范围之内,可以护得景修晔永得所爱,他的成全,是为幸事,也是难得。 这不就是乱世邦交之下的儿女情长吗?更显得弥足珍贵而来之不易。 他乐意之至。 “这就是皇兄娶倾华郡主的原因?”连初窈问道,自从定下婚约,景修晖待倾华郡主云清歌可谓是用心至极,她都以为,真的是因为景修晖用情至深的缘故。 联姻联到了真感情,也不是没有,原来是她想多了。 景修晖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连初窈行了个礼起身退了出去,皇家无真情,她很早就明白了。 就算是有,也绝对不会是给她的。 景修晖看着连初窈离开的身影,有些头疼的搁下了茶杯,“阿姜。” “殿下。”屋外探进来一个脑袋,清秀的脸上还是一派单纯,眼睛里透出来的都是忠心不二。 景修晖点点头,“去取那盒墨白玉的棋子来,再去请倾华郡主来此手谈一局。” 阿姜愣了愣才道:“殿下,您忘了吗?那盒墨白玉的棋子前些日子被二殿下顺走了……”。 阿姜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就去找他抢回来啊。”景修晖揉揉额头,无奈的道。 “二殿下不在行宫,听说是约了唐桐郡主出去赛马,棋子也带走了。”阿姜道。 “赛马为什么要带棋子?”景修晖不解的问道。 “总要带礼物的。”阿姜理所当然的猜测道。“而且,二殿下曾经说唐桐郡主棋艺不够精湛,改时间他要手把手的教。” 景修晖斜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一天没事干尽听你家二殿下的墙角去了?” 阿姜委屈的眨眼睛,“哪儿能啊,还不是因为二殿下走到哪儿都念叨,属下偶然遇见他几次,就听见了一耳朵而已。” 景修晖:“………………”。 阿姜看着他站起身,连忙问道:“殿下,你要去哪儿啊?” “屋子里无聊,去约你家未来的太子妃游湖。”景修晖无语的道,“你不用跟了。” 第一百零九章 花枝满丫 “不是,殿下,今日泫王殿下带了安乐郡主去游湖,楚国君主特意准许了今日封锁湖边四周。”阿姜也觉得特别无奈,按理说,这个节骨眼上,各地使臣还都在,不能做这样有失礼仪的事情。 但事实是楚国的皇帝确实一声不吭的派人封锁了南山的净山湖。 好在南山较远,除了上次秋元节,也没有多少人会乐意去。因此封锁短短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围的居民,都由泫王府出面,给予了谢意。 不得不说,楚国皇室在民心上还是很通情达理了。 就是不知道泫王殿下是要做什么了?应当不是简简单单的游湖吧。 景修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你知道我是要去哪个湖吗?就告诉我已经封锁了,那么多地方,本宫非要去凑泫王的热闹?” 阿姜觉得他家太子在强撑,“不就是净山湖吗?这个时间,除了净山湖的山水景色尚好,余下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景修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已经没有了半分兴致,摆摆手折身往回走,“算了,本宫回去午睡了,别来打扰我。” “是。”阿姜应得很利落。 但景修晖不过躺了半刻钟,就被叫醒了。阿姜眸光清亮的盯着他道:“殿下。” 景修晖同样盯着他,“阿姜,你最好是有足够的理由保证我不把你丢出去。” 阿姜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殿下,太子妃请您去放风筝。” 景修晖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妃? 下一瞬,阿姜听到沉沉的声音,“那你不早叫我?” “你改口倒是快。”景修晖披上外袍,斜睨着他。 阿姜低下头。 “殿下,倾华郡主传信已经有半刻钟了。”阿姜道。 景修晖动作一顿,阿姜继续道:“属下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未来的太子妃比您睡觉更重要,所以就去叫你了。” 景修晖:“………………”。 南山,净山湖。 赵云舟在最外圈的包围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对随行的亲兵道:“你们就守在这里,不要移动位置,外贼不进,内防严实就可以了。但是记住,没事不要去打扰泫王殿下和安乐郡主。” 亲兵挠挠头,“将军,那你呢?” “郡主出来若是问起来,就说我先行一步,实在要说,就说我去“风花雪月”了。”赵云舟道。 “这……”。亲兵觉得是不是可以算擅离职守了。 赵云舟现在格外后悔揽了禁军统领这个位子,什么事儿都要分配给他干,“放心吧,要是真的出事了,里面那两个人也无需你们保护,你们守好这里就可以了。” 他们这些禁军,不过是给外面的人看的,真出事了,里面那两个人如果都没有办法自保,那外面的这些人,多半也是全军覆没了。 有时候,不说一个人可以抵挡千军万马,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般的武力值真的是不抗打。 他已经提前跟贵妃娘娘报备过了,与其在这里看人家恩爱两不疑,他还怀念昨天那半本兵书呢! 意犹未尽。 思及此,赵云舟脚下的步子都快了几分。 而此刻的净山湖湖边,并排坐着两道身影,和谐而散漫。 玉轻颜感觉到秋日的暖阳照下来,并不灼热,舒服的眯起眼睛,随手抽出手帕盖在脸上,一气呵成的躺了下来。 好不惬意。 楚容浔微微勾起唇角,看了看身后,又抬起头看了看上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腰抱起玉轻颜,如青羽划过,轻而易举的飘然落在上方的树枝上。 玉轻颜甚至都感觉到树枝因为承受了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而软软坚韧的上下摆动了几下,她的身体都跟着上下小幅度晃了晃,却终究还是没有断掉,而渐渐趋于平静。 玉轻颜扯下脸上的手帕,触眼可及的就是交错繁密的枝丫,在有规律和无规律之间徘徊着相交,与偶尔显露出来的一角天空辉映,衔接成一幅自然沉默而美的剪影。 她微微偏过头去看楚容浔,“你说这根弱小的树枝断掉会怎么样?” 她现在整个人都被楚容浔揽在怀里,可以清晰而见他瑰丽清冷的眉眼,和衣服上不知何种绣法绣成的君子兰。 楚容浔修长温暖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然后盖住她的视线。 “那试试吧。”玉轻颜的视线被遮挡住,听力便变得格外的敏锐。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似闻不闻的响起一道低沉的笑声,转瞬即逝。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霎时间感觉到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轻微的瑟缩了下。然后随着一声细微却格外清晰的清响,树枝被强硬的折断,她的身子也随着失重而坠落。 来自于条件反射的心里一紧,但她依然没什么动作。下一瞬,她的身体被极快的翻转过来,几乎在翻过来的一瞬间,她的背就被一双手托着贴在了地面上,然后身上一重,她周围都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清冽如雪兰的气息。 楚容浔撤了全身的力道压在她身上,仅一只空闲的手指轻轻卷住她的头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轻轻合上那双惊艳的眸子,低下头,吻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玉轻颜心里有些复杂,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第一次是在楚容浔毒发的情况下,他为了赶她走。 还有,就是这一次了。 她可以说,其实她现在完全没有动作是因为紧张吗? 但这里这么美好,楚容浔甚至花了心思地不让任何人来打搅,想了想,玉轻颜索性放弃了,任由身上人为所欲为。 楚容浔渐渐辗转反侧,加深这个细密而绵长的吻,直到玉轻颜呼吸不畅微微抗议地掐他,这才好笑的放松了桎梏。 移开手掌,玉轻颜终于得见天日,眨了眨眼睛,看着楚容浔躺在她身边却支起身子看着她,半敛着眸子,靠她极近,落下的阴影都将她包围了个十成十。 玉轻颜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干脆随心的将头一滚,滚进了楚容浔怀里扎着不动,闭上眼睛懒洋洋的睡了过去。 楚容浔笑着揽紧她,心里一阵满足,眉眼里的喜欢与钟情,几乎要借着笑意溢出来。 很多年前,有人跟他形容过的:仿佛是一颗糖,甜腻到化不开的那种幸福,凝结在胸腔里,就成为了爱一个人,最好的证明。 玉轻颜迷迷糊糊真的睡过去之际,好像听到一道声音在她耳边掠过一句话,但又似乎隔着薄纱,远在天边。 第一百一十章 锦凰密令 颜颜,你什么时候,能再一次爱上我? 风花雪月。 明淮情握着手里刚刚传上来的密令,眉目间罕见的有些凝重。 “锦凰”密令。 最高级别的密令。 一般天都殿来来往往的信件都是绿色的“岩雀”密令,直接经过他的手就可以处理。 他上次是第一次为了测验“青鹄”密令的效果而挑了时机传信。 正好玉轻颜和楼容颖在临安城,距离不远不近,可以达到他要的效果以及在其中找寻纰漏而完善。 但就算这样,能用到“青鹄”密令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 更遑论是“锦凰”密令。 明淮情刚刚拆开火红的信件,屋外就来人禀明:“明公子,赵将军来访。” 明淮情眉尖抽了抽,“不见。” 在感知到不对劲的那一刻,明淮情已经极快的收起了手中的密令,抬头直视屋门。 下一瞬,屋门被大力推开,赵云舟看他站在屋子中间,一身清淡而青衫玉立的样子,将手背负在身后,难得有些窘迫。 “我不知道……”。赵云舟偏头,他以为明淮情是真的不打算给他看上次的兵书了,这才不见他。结果怎么也没料到这个人都这会儿了,连个衣服都没穿好啊。 明淮情愣了愣,这才扫了一眼自己,有些无语。 他刚刚和衣睡下,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此刻衣衫倒是有些微微敞开的不整与褶皱,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对劲儿? 他的屋子向来没有什么人进来,更不要提硬闯了。 本来也没什么,他刚刚说了不见赵云舟,刚刚好就被他看到这一幕,难免以为他是因为这样才避而不见。 至于会脑补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就不在明淮情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明淮情短暂的沉默过后,便不甚在意的颔首道:“无妨,小赵将军请进。” 然后转身去收拾床铺,正好窗幔也没有挂起来,明淮情索性趁着挂床幔的时机将密令与刚刚还没处理的信件都塞进被子中间。 赵云舟进来就自觉的找了个地方坐下,自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你昨晚,睡得挺晚吗?” 明淮情:“…………”。 能不能稍微问的有水平一点点。 “没有,忘记收拾床铺了。”明淮情拢了拢衣裳,坐下来,大大方方的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壶中的水,我一会儿回来醒茶要用的。” 赵云舟一愣,“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那你连门都看不见。”明淮情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赵云舟抬头,猝不及防正对上一双笑意舒然而浅淡的眸子。 明淮情不欲多说,“当然,我也不喜欢别人擅动我的东西或者擅自进我的屋子。” 赵云舟就差举双手给他立军令状了,“以后绝对不会了,跟你打完招呼了征得你的同意了再进来。” 明淮情这才点头离开。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才刚刚走,赵云舟就转身下了楼。 他不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能虎一把人的,毕竟冷面将军,禁军统领的威严在那儿摆着,就算长得好看,也没人敢跟他嬉皮笑脸。 “你们,明公子,不是卖艺不卖身的?”赵云舟不太自然的问道,他好不容易看上的一个参谋,怎么能这么折在这里边儿呢? 阮夕颜是刚刚才风尘仆仆的跑回来,就被赵云舟拽住了。 她在外是男装打扮,现在也没有换回来,再加上这些日子还晒黑了些,以至于虽然她跟在玉轻颜身边赴过宴,但赵云舟却是真的没有认出来她。 阮夕颜的消息也不算不灵通,对着他,只能干笑道:“明公子,是我们的顾问,自然是不卖身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就是明淮情觉得“风花雪月”住的比较舒服,不乐意走了,占了一座阁楼当他的寝室了,干脆这里就成了他处理来往信件的地儿了。 而且,明淮情扎根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主理掌管着“风花雪月”的大小事务吗? 还卖身,也不怕有命来没命回。 “那昨晚……?”赵云舟试探着问道。 结果还没说完,立即遭到了强烈的反对,软夕颜几乎拍案而起,“不可能的,我们明公子洁身自好,玉立矜傲,整天就在阁楼上读书谈琴,清心寡欲,要是他能发生什么事儿,我把头拧下来当球儿踢。” “你别污蔑我们明公子。”软夕颜看似义正言辞的瞪着他,其实内心都要心虚了。 她还没猜到赵云舟要干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都要给他说点好听的。 顺着思路说总没错。 却没想到她的一番话却让赵云舟彻底放心了。 “那就好。”赵云舟点点头,折身上楼了。 “?”软夕颜转了转眼珠子,什么情况? 算了,不管了。 而此刻被念叨的明淮情,才刚刚溜到玉王府的上林苑。 他真是太委屈了,每次来都是偷摸进来,都没办法光明正大的进来。 为了防止被某个人盯上,明淮情转了几圈,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下来。 他来这么早干什么? 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两个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玉轻颜刚刚进了上林苑,就看到几乎昏昏欲睡的明淮情。 明淮情扬了扬手里的信件,“来给主子你送信呗。” 他面上是璀璨的笑意,但眸中却没有笑意,玉轻颜已经注意到了他手里红色的信件一角。 “锦凰?”玉轻颜扬了扬眉。 楚容浔站在她身边,一直默不作声。 明淮情颔首,“算是轩辕的信件。” 玉轻颜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心思。 “轩辕,焉城,大疫,死伤已至三百人。” 果然如周瑜昼所言,要事为先。 轩辕大疫。 玉轻颜猛地抬起头,“焉城?” 明淮情颔首,“焉城接壤楚国边境的叶郦城和剑门关。” 玉轻颜沉默了些许,“轩辕其他地方呢?” “都有死伤,不过以焉城为最重,接下来是与封国边境接壤的雍州,死伤已逾近百人。”明淮情早在第一时刻接手了所有相关的情报,但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些情报过于细致化。 轩辕的消息,不应该如此轻易到他手里。 楚容浔在旁边插了句话,“周瑜昼没有限制你的势力范围。” 玉轻颜回头看着他,楚容浔轻笑着摇头,“轩辕都在周瑜昼的掌握里,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儿,你是很难知道的。” “你没有得到消息?”玉轻颜挑了挑眉。 “不如你。”楚容浔摇头,“焉城有难,仅此而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观之布局 “有时候,只透露给一个人知道,就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但那个人是谁,又很关键。”楚容浔掩下眸子,不动声色的道。 周瑜昼只需要透露给少数的人知道,而不能引起慌乱,乱了国之根本。 那这个人,就不能是他不信任之人,就不能出别有用心的差错。 谁都会有怜悯之心,谁都会有觊觎之心,谁都会有私心,谁都会有偏心,但他笃定的是,玉轻颜能胜任这个角色。 明淮情浅浅一笑,“主子,那我就先回风花雪月了,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就是。” 青衫长发束起,潇潇公子如风。明淮情,早就可以独揽大权,玩弄乾坤鼓掌了。 “怎么偏偏这么识时务呢?”玉轻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惋道。 进退有度,有张有弛。 他就算有时候言笑晏晏,但却也早已成竹在胸。 而且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即可。 “京澈。”玉轻颜四处找了找,结果从院外闪进来一个人,“主子。” “我就知道你在。” 玉京澈摸了摸鼻子,“属下这不是怕打扰到主子嘛!” 净山湖的时候她可是躲得比赵云舟都远。 她好好的一个守护使,如今都闲的快长蘑菇了。再不给她找点儿事儿做,恐怕她的灭魂针都要生锈了。 “好了,交代你个任务。去找楼容颖和弈国二皇子以及白倾墨过来上林苑。”玉轻颜揉了揉她的脸颊,哄道。 玉京澈鼓了鼓脸颊,白了她一眼,转过头走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给玉京澈养成了这么个性格,最近她老想给扳回来一些,干脆尽教着她怎么炖汤,怎么清闲一点了。 玉京澈刚刚离开,楚容浔就自然的环过她的腰,抱着不撒手了。 玉轻颜:“……?” 玉轻颜也没空继续跟他拌嘴,想着事情,若是有些棘手,该怎么办? “你说,轩辕大疫,是在于人为,还是在于无意,或者,是天灾?”玉轻颜考虑一下,轩辕大疫,早不爆发晚不爆发,在菁华宴这个时刻爆发。 而且,轩辕澈与楚天沐刚刚成婚。如果说是蓄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拿一国性命存亡来做筹码的可能性,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大。 首先,轩辕不是一个大国,一但失策,一座座空城,也是毫无意义。其次,玉轻颜曾经说过轩辕弹丸之地,其中是为了激怒轩辕澈在,但若真要形容,其实倒也不见得有错。 轩辕虽说寸土寸金,但在四国包围之下,所拥有的疆土不过数十座城池而已,与四国接壤,一但轩辕大疫呈蔓延之势,四国首当其冲,不能幸免。 所以,如果说是四国之中的哪一方动了手脚,除非真的有掌控之势,否则,都是得不偿失的。 因为,五国在菁华宴期间,是允许平民百姓之间自然流通的。更遑论,在平时,也因为商贸往来,而人流涌动。 完全就等于是不定时炸弹。 一但控制不好局势,就算是自己研究出来的克制之盾,也都会变成攻己之矛。 玉轻颜在脑子里把五国的掌权者过了一遍,几乎大面积否定了背后捅刀子的这一可能性。 “不是天灾,就是无意感染。”楚容浔目光凝在远方,淡淡的开口。 看着玉轻颜沉思的模样,接着道:“首先要知道,所谓的疫,到底是什么?人为可以解,时间几何?损失几何?总要对症下药。” 玉轻颜皱了皱眉头,“告诉他们之后,我们去一趟轩辕?” 楚容浔浅浅的点头。 半盏茶的功夫,楼容颖他们几个人也到了。 屋内。 玉轻颜看着面前几个人,叹了口气,不知不觉,这四国的核心人物已经都聚集在她这间小房子里面了。 “事情从急,我就不给你们上茶了。”玉轻颜道:“长话短说吧,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有时候,不能分内外。” “轩辕大疫,接壤楚国叶郦城、剑门关和封国边境的焉城以及雍州已经死伤数百人,期限仅仅只有不到三日。”玉轻颜看了看楼容颖。 果不其然,楼容颖并不知情。 也就是真的,周瑜昼故意泄露给她的情报。 她的情报网不可能比在座的这些人都完善,那就足以得见周瑜昼的手腕与周密。 一座城,几乎惨重,却没有一丁点消息流露出来。甚至,轩辕澈和楚天沐在这个时候,也许才刚刚归国。 周瑜昼不是瞒着这个事情,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能让轩辕平安度过这次危机的时机。 首先,外不能乱,其次,民心不能不稳。 那就说明,局势还能控制得住。最起码,在他可以控制住不乱的局面下。 配合着,在化解局面。 “死伤数量激增,就说明轩辕之疫,会感染。”玉轻颜知道,她话说到这里,他们都能明白。 白倾墨站起身抱了抱她,“放心去,注意自己。有什么需要,随时传信给我。圣国那边,我会密信去苍岩山。” 圣国苍岩帝女的话,不需要什么验证,没有人会不听。 既然周瑜昼给到的也是暗线消息,他们也就不能明着制造恐慌。 只能更加严防死守。 直到收住所有关卡,不会被人有可乘之机,才能公之于众。 虽然这样,会有人因为不知情而误打误撞,但对于这个多方盘踞,终究算不上和平的地域来说,还是要大局为重。 控制,根除。 玉轻颜晃了晃脑袋,四国还都在状况之外,只要能控制,就能防患于未然。 只要能防患于未然,就能根除,将伤害降到最小。 楼容颖起身,“我会封锁靠近雍州的边境和城关,暗中阻断人流,尽量避免开和轩辕的往来,但如果不引起注意的话,时间不能太久。” 玉轻颜点头,这样的事情,能不能看出可控制的苗头,也不过一两日的时间。 控制得住,就救一城。 控制不住,就必须公之于众,隔离开来,保住一国,再救一城。 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随机应变,足够清醒的想好万全之策以及应对之策。 这才是存亡之道。 景修晔温雅的面容上也尽是凝重,“防患于未然,我自会布置妥当。如果有需要,我知道你们也不会客气的,所以我就不说了。” 多说无益,他们都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 简单的敲定商议之后,屋子里的人很快就散了,要在短时间之内,完成刚刚决定的事情,也是需要无数双手在瞬间推动起来的。 容不得他们掉以轻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赶赴轩辕 “我们什么时候走?”玉轻颜转头看着楚容浔,询问道。 “这个时候离京,就要光明正大的离开。”玉轻颜道。 这次他们离京,不能有任何半路的阻碍,必须直抵轩辕焉城。 “京中的转圜就交给贵妃娘娘吧。”楚容浔无奈的道。 “京澈。” “属下待命。”玉京澈双手抱拳,目光坚韧地道。 “你跟我前往轩辕,另外通知明淮情筹备物资随时待命,并且保证消息能随时传到我手里。另外,听雨和听雪,动用暗桩,务必保证我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轩辕。”玉轻颜眸光划过冷意,既然她能得到消息,那别人慢一步也可以。只要有漏洞,就总会有人伺机而动。 “是。”玉京澈立即转身离开。 楚容浔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进宫。” 没道理在这个时候被别人揪住把柄。 “好。” 玉轻颜和楚容浔是以出游的理由离京的,毕竟,菁华宴已近尾声,而楚容浔又是惯不爱待在京中的。因此,除了几个知情人,所有人只当他们真的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但玉轻颜知道,只要过了这两天,轩辕的消息一但大面积肆虐开来,他们也就瞒不住了。 到那个时候,他们应该也已经到达轩辕了。 楚容浔坐在马车上,看着窝在另一边的玉轻颜,微微垂下眸子去翻阅手中的书卷。 只是眸光里已经印上笑意,不管如何,她已经自然而然的将他纳入考虑范围之内,他觉得甚好。 “主子。”玉京澈回来,在马车外回禀道。 “嗯,上车吧。”玉轻颜面不改色地道。却让玉京澈嘴角抽了抽,“不,我坐外面就好。” 一定要拒绝的义正言辞。 他们出京的时候,不能骑马,显得过于情急。 马车缓缓走起来,玉轻颜一直都没有说任何话。 楚容浔支起额头看她,容色清浅,声音一如既往地玉润,“玉轻颜,你说我们这次回京就成婚怎么样?” 玉轻颜抬起眸子看他,眸光里都是数不尽的惊愕。 楚容浔继续道:“我已经同贵妃娘娘商量过了,她说可行。” 玉轻颜持续战术性不说话。 她应该说点什么? 自从定下婚约,楚容浔也没跟她提过,谁都没有逼迫过她,倒是她觉得,好像身边莫名其妙多了楚容浔的影子,以至于不管做什么,都会下意识的把他算进去,当做自己人。 但要说现在嫁给楚容浔,她其实真的没有这个准备。 一直以来,她对于成婚这件事情,并不抵抗,但也并不热衷。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向来对这些事情看的极为淡然,她总觉得,没有人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所以,她也很少真正的亲情之外的感情投注太多精力。 她有时候,是刻意的去找寻楚容浔的存在,但有时候,又很刻意的去抹掉他的存在。 以至于现如今一团乱麻,在楚容浔跟她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她只能选择沉默。 其实,她是真的不会处理感情的问题。 楚容浔也没有继续问她,他本来也不急,只是不想她想着轩辕的事情太过心急如焚而已。 虽然知道她忧心忡忡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焉城。但他总觉得,她对于轩辕的这场大疫,有着莫名的沉重之感。 就算她没有见到焉城现在真正的样子,她还是忧心而不自知。 所以,他才让她转移开了目光。 更何况,本来,也应该让她考虑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玉轻颜揉着额头,突然感觉到楚容浔闪身过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顺势躺倒。 而刚刚他们俩坐着的地方,锃亮的插着两枚六角星形状的暗镖。 形状小巧精致,出击却无声无息。玉京澈就坐在外面,可是到现在,连一丁点风声都不闻。 缜密。 “这是什么?”玉轻颜看着车壁上的暗镖,不怎么带情绪的问道。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所以才提前就已经让明淮情和听雨听雪动用暗桩清理,但总有力所不及的。 而且,这暗镖,肯定是楚容浔的暗桩都没能端了它。 楚容浔眸光昏暗却又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不知。” “真的?” 楚容浔目光定在那枚暗镖之上,“动手之人根本没想过要嫁祸于人。” 如果有暗记,他们就可以顺着追查下去,但是在刺杀之时,谁会蠢到留下暗记,所有留下来的,都是为了嫁祸而已。 这两枚暗镖,做的独特而精致,但却不是任何一家独门暗器,除了从用它之人身上查,否则,是没有办法依靠着这两枚暗镖查出来什么的。 只能找寻蛛丝马迹。 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京澈。”玉轻颜唤道。 玉京澈从外面伸进来个脑袋,“主子,什么事?” 玉轻颜扬了扬眉梢,示意她看向车壁,显而易见的看见玉京澈眸间凝聚上一抹黑色。 “我靠它大爷的。”玉京澈突然恶狠狠的道。 玉轻颜睁大眼睛,“京澈小美人。” “你没事吧?”玉京澈上下扫了她一眼,连主子都不叫了。见她摇摇头,一把拔下来车壁上的暗镖,转了个身就不见了踪影。 玉轻颜伸手抓了抓,只能抓到一阵空气,顿时无语,“怎么都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想说什么?”楚容浔挑眉看着她。 玉轻颜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又眨了眨,呐呐的道:“我忘了。” 楚容浔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正常的。” 玉轻颜当做没听见,唉声叹气的道:“完了,最后一个保护我的小天使都离开我了,再有暗杀刺杀什么的,我就推你出去挡着。” 楚容浔眸光瞥向她,“此话当真?” 玉轻颜点点头,“当真。” 楚容浔摇摇头,“刚刚真是白救你了。” 玉轻颜顿时乐不可支。 还真能陪她演。 “楚容浔,我想跟你聊聊。”玉轻颜止住笑,突然认真的看着楚容浔,简直就跟变脸一样,倒是楚容浔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还随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书卷。 这人真是,车上随时都备着书卷,也不知道到底看进去了没? 但她却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聊聊。 “你敷衍我。” 楚容浔看了她一眼道:“玉轻颜,你是不是打算无理取闹?” 玉轻颜顿时哑声,她刚刚那句“你敷衍我”,真的像极了吵架前的某根导火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心相待 “我没。”玉轻颜咕哝了一声。 “嗯?”一道气音从楚容浔唇畔溢出,带满了揶揄。 “我说认真的,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玉轻颜执拗的道。 楚容浔合上书本,“说吧,谈什么?” “我们。”玉轻颜舔了舔唇,轻声道。 “好。” 听他这么轻飘飘的应下来,玉轻颜反倒不知道怎么说了。 楚容浔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楚容浔,你可能不知道,我天性就比别人慢热,但是旁人对我的好,我都会记着。刚开始答应嫁给你的时候,虽然是因为我不讨厌你再加上鬼迷心窍被美色诱惑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选择的人中比较合适的。”她抬起头直视着楚容浔,有些话,她不能瞒着。她在答应楚容浔的时候,确实是因为玉轻云跟她提点过,也因为楚容浔太过于了解她,让她觉得,选择楚容浔,她可以安心,而且可以与从前接轨。 她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了楚容浔,但现在她必须摊牌,因为她损失了一段记忆,她对楚容浔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她是在以一个完全崭新的自己,去重新遇见他。 但楚容浔,却已经在她身上,投注了太多心思。 她都一一的记着,她怕还不起。 “我知道。”楚容浔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道,眼角微微有笑意倾洒。 “你不需要觉得有所亏欠我,也不用归还给我什么。我待你好,是想让你爱我,这是我所求,那不管我给你什么,都不需要你还给我。你不应该有任何负担,因为总有一日,你的亏欠会无处安放。” 玉轻颜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哪句话开始说,抓了抓才找到重点,登时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喜欢上你?” 总有一日,她的亏欠会无处安放。喜欢不得,没能回馈,才会觉得亏欠。他就这么肯定,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而不是亏欠他。 “不是喜欢。”楚容浔淡淡的纠正她,“无论你第多少次遇见我,到最后,都会是我们已经相爱。” 玉轻颜都被他一本正经的架势唬的一愣一愣的,莫名其妙觉得耳朵有点烫。 哪里来的自信,还能不能愉快地谈话了。她都要怀疑其实她的心不是长在自个儿身上了。 她喜欢谁,难道还能受控制不成?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玉轻颜,你总会是我的妻子。”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简短的一瞬间,楚容浔重新拿起手边的书卷,翻过一页。但随之响起的话语却是难得的清浅温柔,带着丝丝缕缕的叹惋。 “你真是……”。是什么,她没有说完,明明是她的手足无措,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之后,他倒是完完全全的把自己说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坏人。 玉轻颜扭过头,伸手挑开了窗帘,声音里微微带着笑意,“那就说好了,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有朝一日,你要娶我,一样都不能少。” 她从来不后悔。 只是缺少一个支点,缺少向前的勇气罢了。 顺其自然,不失为良策。 “这快到临安城了。”玉轻颜若有所思的道。 “走剑门关。”楚容浔淡淡的道。焉城接壤剑门关和叶郦城,但与叶郦城还相隔着一道江水不同,剑门关算是一道关卡,以剑门关之外百里地为分割线,一边归于楚国,一边归于焉城,隶属轩辕,两两相望,犹如楚河汉界,却又实实在在的没有任何可阻碍的界限。 无江水阻拦,无山峦阻断。只有两国隔着百里地界,各自据城,偏安一隅而已。 算是直抵轩辕焉城。 就如叶郦城的屏障之后,可以直抵圣国的雁门关一样。其实这五国之间,更多的都是划分为界,然后严防死守着边境而已。 就像三国鼎立之时,各自据地称雄。也就难怪天下总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大势所趋。 所以,这江山,都是枭雄的江山。有时候,看的太过透彻,反而会没那么多趣味。 就像一个历史的看客,玉轻颜甚至觉得,有朝一日,就算让她做了这江山之主,她也真的不会有什么兴趣。 但也要她可以置身事外。 “你说,会不会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走了叶郦城?”玉轻颜突然好奇的问道。 叶郦城虽然和焉城有着江水之隔,但却胜在地界繁华,而且这一路上不易设伏,几乎都是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城池。反观剑门关这一片地界就不一样了,途经清河和琅琊两方大地,几乎都是设伏的不二之选。更不要提临安城之后,在进入清河的地界之前,还有一道枫华不归谷,简直就是一道天然的埋伏之地。 不管是谁,都会优先选择走叶郦城,再从江水辗转轩辕。 “不会,走哪条路都是一样。”楚容浔也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不管走哪里,都会有埋伏,只不过,相比起来,剑门关那边距离焉城能稍微近一点而已,他们没时间耽搁。 而且,叶郦城那边,是别人设好伏击等着他们去,而剑门关这里,一道枫华不归谷,就或许可以扭转局面。 到底是谁不归,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 那是个埋骨之地。 临安。 楚容浔率先下了马车,冲着玉轻颜张开怀抱,“来。” 玉轻颜好笑的看着他,“楚……”。 楚容浔都不废话,直接打横抱起她,“得让他们看看。” 看什么? 玉轻颜一脑袋问号。 紧接着,就听到旁边一道道声音响起,声音不大不小,却让玉轻颜听了个明明白白。 “这位小夫人我前不久还见过呢,不过,好像,…不是这位公子?” “好像是,我也有印象,那位小公子也是个很俊俏的。” “不过,这位小夫人今日没有挽发。” “这姑娘生得真好看,你们都认识啊,我就见过前几日的那位临安美人呢,不过也没这位姑娘生得好看。” …… …… …… 玉轻颜忍不住汗颜,她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情况。这不就是上次她和楼容颖换了着装来这儿,结果因为骑马打桥过,太招眼了。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么多人都认下来她了。 她还没想出来怎么挽回自己的形象来着,就听见楚容浔凉凉的声音传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抒己见 楚容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细微的眯起,“你还挽发?” 玉轻颜打了个哈哈。 就此揭过吧。 旁边的妇人还在津津有味的咬耳朵,“那这位公子是,兄长?倒是挺会照顾妹妹的!” 神他么的妹妹?? 玉轻颜察觉到楚容浔已经放慢了脚步,颇有想停下来的意思,顿时一个激灵。 她不就上次在街上露了个脸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都记得她,见过她? 被这么多人明着暗着看,玉轻颜都想拿块儿帕子盖脸上了。 “现在是去哪儿?”玉轻颜看着楚容浔,特别好心的替他整了整衣领。 “找千山寻。”楚容浔淡淡的道。 “千山寻?”玉轻颜立即微微直起身子,眼睛都有些亮。 跟着楼容颖,别的不知道,但是吃喝玩乐,剑舞骑射之类的,五国之中,什么最拔尖儿,她是一清二楚。 什么东西都喜欢排个高低,分个前后,而荣耀榜上的东西也是格外惹人喜爱,少而精,更让人人得而乐之。 这是人之常情,少有人能免俗。 玉轻颜自然也不例外。 这千山寻就是马匹中赫赫有名的一种,虽然不及风如赋那样可以一日万里,过之若风,但也是仅次于它的良驹。 见不到风如赋,千山寻也是可以的。 “我还给客栈留了一匹马呢。”玉轻颜突然想起来她留在客栈的那匹马,也瞬间记起来了那儿之后的事情。 她就说,怎么可能那么多人都记得她了。 那两日,不正是陆清安和崔瑾途经临安城而入京吗?街上熙熙攘攘正热闹的看临安美人呢,结果她和楼容颖出来就那么高调的撞上了,可不是被喧闹的人群给瞧了个十成十。 今天楚容浔抱着她走的还是繁华的主干道,这么刻意,只要稍稍微微看一下,一聊二去的就能对上她了。 一传一,十传十。 都来好奇的看看她了。 玉轻颜觉得,这个出名的方式不太好,反正她以后,再也不干这样的事儿了。 就算要干,也要低调一点,遮挡的严实一些。 没看见楚容浔眼里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 直到。 “你给我站住,夫子一日不教训你,你都学会上房顶揭瓦了是不是?” 听到这声音,玉轻颜好奇地朝前看去。 “快闪开,这凶巴巴的夫子又要收拾人了。” “夫子又要念经了,这街上也待不安生了。” “快走快走。” 不一会儿,那些原本还嬉嬉闹闹的冲着玉轻颜来的人就七嘴八舌的散了个干净。 玉轻颜拍了拍楚容浔,没说什么,楚容浔已经自觉的将她放下来。 前方不远处,有一间雅致的小书院,上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没注意到,这次赶上了。 楚容浔站在她身后,也未言语,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那位夫子瞧着年纪不多大,三四十岁的模样,追着小孩子上蹿下跳倒是一点儿不费工夫。 “如此简单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动一动脑筋想呢,为何给你布置的课业不好好完成?”夫子揪住幼童,手指都快戳到人家孩子脑门上去了。 玉轻颜听到这在后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常便饭的话,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果然有些东西,是需要代代相传的。 但是秉持着事不关己的原则,玉轻颜觉得,她还是不插手比较好。 “姐姐救命。”秉持着远离原则的玉轻颜默默地看着挂在腿上的小包子。 真会挑人啊。 楚容浔也随着她停下来望着那个孩子,未发一言。 夫子追过来,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因材施教,还请两位不要多管闲事。” 玉轻颜本来也没打算管,但听见这话,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戒尺,感兴趣的问道:“所以这个因材施教,指的是棍棒之下出英才?” 她觉得她问的已经很委婉了,结果面前这个夫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看你年纪轻轻的,又怎么会知道严师出高徒,怎么会理解父母的含辛茹苦之意。既然想将来高中三甲,他就必须笃学明理,寒窗苦读。”夫子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楚容浔,虽然这个少年长得足够精致,也微微含着笑意,看起来不像是难说话的样子,但他站在那儿,就有了一种清冷疏离之感。 夫子下意识的不想跟他们多说话。 “是有理。”玉轻颜点点头,看着仍然挂在她腿上的小孩子,索性蹲下身子,问他:“那你喜欢读书吗?”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小孩子一本正经的背诵着三字经。 玉轻颜也不打断他,就听见他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夫子教我背《三字经》,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但夫子却和爹娘一样,逼着我读经书,不知道与我为善。可见,这读书之道,虽是长久之道,却未必是人人乐道。” 玉轻颜都被震慑住了,眼前这个小孩子不过三四岁左右的模样,怎么可能说出来如此有理有据,独到见解的话。 他小大人一般的将手背在身后,说完话之后,便一眨不眨的看着玉轻颜,孩童的眼神格外清澈而专注。 “姐姐,你说对吗?” 玉轻颜颔首,“本就如此。那告诉姐姐,你喜欢什么?” 小孩子刚刚准备搭话,就被夫子轻嗤着打断,“他喜欢什么又能如何,姑娘,你衣衫华美,想必也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也许言语之间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宿命。但你固然可以一时善心,帮一帮你眼前的这一个幸运儿,但这个国度,这么多年幼无知的孩童,你又能相助几何?” 玉轻颜抬起头,她原本以为这个夫子刻薄古板,却原来也不是。 “既然做不到,就不如从一开始便舍弃,装作没有看到。众生皆苦,你非圣人,也非菩萨之身,无人会怨怼你良多。”夫子伸手便要抱过那个孩子,却被玉轻颜闪身躲过。 楚容浔眸光微微敛起,“有缘得见相恩,无缘也不必相愧。” 玉轻颜煞有介事的点头。 小孩子扯了扯玉轻颜的裙角,“姐姐,我长大想做和赵将军一样的将军,护一国长盛。” “有此担当,是为不错。”玉轻颜浅浅颔首。 “他若是不喜欢,无非是没有兴趣而已,无趣又如何会尽心。就算你棍棒加身,也未必可以将来金榜题名。文武之道,在楚国,从来没有孰轻孰重之说,他择其所爱,你又怎知他不会有所建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执一词 “稚嫩的想法。”夫子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玉轻颜淡冷地说道:“夫子敢说,真的不苟同我的说法?” 夫子蓦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挑眉看着他们,“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孩童吗?” “临安城城主府的孩子。”夫子道:“但他念得却是私塾。” “那又能如何?”玉轻颜轻轻勾唇道:“夫子也并非迂腐文人之辈,却是对朝廷心有芥蒂。” 临安城城主府,自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如她所料不错,这夫子谈吐间也不是一个只知道刻板读书的先生,眼界也不拘泥,所以,哪怕是城主家的孩童,都愿意放心的交给他。 但他不满楚国如今的教育体制,封王拜相,建功立业,都是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就算是赵云舟那样的,也都是生与死博弈之间的勋章。 这世间,本无绝对的公正无私。 所以,因为看的太过透彻,他反而对着孩童提点,要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只能读圣贤书。 以这样的方式,来轻视不满这道义。 “有些话,姑娘还是慎言慎行为好。如有一日,姑娘你的子子孙孙也受这科举弊端之害,老夫倒想听听你的想法。”夫子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她,细细揣摩着,似乎想观察她的想法。 “我无法断言日后,但若是当下的想法,我倒是可以说与夫子听听,我希望他能忠于一事,不曾辜负,将喜欢做到极致,心正,身正,行正,言正,人生方正。” 玉轻颜清清凉凉的话语落下,没注意到身后的楚容浔好看的眸子间凝上一抹雾色。 夫子没多少笑容,只是浅浅点了点头,“你倒是坦诚。” 无人可知将来事。 玉轻颜看了看已经放开她的腿,乖乖巧巧站在旁边的小孩子,声音温暖如弦,“天赋如此,向往如斯,便不应该被泯灭。” 夫子仿佛突然不善言辞一样,笑了笑,“是有理。” 玉轻颜看着小孩子,对上他澄澈的双眸,道:“赵将军虽然将疆场点兵,却一样熟知兵法,并不是不通文墨,他只是比别人都多一颗七窍玲珑心而已。你想和他一样,就要一一习得。” 小孩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喜欢的事情就要做到最好,忠于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为自己的喜欢而尽心。”玉轻颜有些迷茫,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不喜欢的事情,不必强迫自己去做。但有些事情,是你有必要为之的。” “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人,是高门还是贫贱,都要给予尊重。知道吗?”玉轻颜知道他还小,根本听不懂这些话,但极有灵性,跟他说说,未必是坏事。 更多的,是说给身旁的夫子听。 却不想,仅到她膝盖高的小朋友却规规矩矩的给她鞠了个躬,“长寒愿听姐姐教诲。” 夫子似乎是有些吃味,这孩子平时一说规矩,几乎都是上蹿下跳,这倒好,几句话都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行的礼却是这几年间最为规矩工整的拜师礼。 人小鬼大。 最起码,玉轻颜告诉他的,道理他不一定都能理解,但话他却是听进去了的。 “长寒?”玉轻颜挑了挑眉问他。 “是。”小孩子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玉轻颜,“燕长寒,是我的名字,姐姐,你要记住的。” “好。”玉轻颜笑着颔首。 看向夫子之时,笑容不减,仿佛猜到他所想,“我不会带走他,如你所说,我担待不了他的一生,也做不得救世主。你是夫子,朝夕相对,更能潜移默化的教导他们,但我却不行。所以,其实刚刚那些话,我是想说给夫子你听听的。” 夫子轻哼一声,“知道了,姑娘都快指名道姓了。不过,即便如此,日后,我还是不愿意再见到姑娘了。” 玉轻颜笑眯眯地说道:“彼此彼此。” 与固执己见还不够迂腐的夫子说话,还是太累人了。 说完,挥了挥手,拽着楚容浔转身离开。听到身后传来燕长寒稚嫩的告别声,微微一笑。 她此时没有料到,她短短的几句话,她以为的萍水相逢,却真的被一个孩童记在心里,改变了他的前程。 也没有想过,她笑言过的不愿再见,有朝一日,还能真的再遇见。 人生一相逢,向来便是无巧不成书。 “许夫子,我们今天学点什么?”燕长寒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先生,眸光清亮。 许夫子奇异的看着他,“太阳今日是从西方升起吗?” 但还是回答他的问题:“教你你喜欢的武艺,省的你偷偷学了。然后……” 顿住了。 燕长寒点点小脑袋,“夫子今日果真甚得我心。但是除了这个,还要识大字的。” 许夫子眉头挑的老高,就听见燕长寒头头是道的分析,“学会识字,我才能多看兵书,变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许夫子失笑,还真是神了。 “好,先教你武艺,再去识大字。”许夫子牵着他的小手,沿着小路走回小学堂。 一路上笑笑停停,添了欢声笑语。 玉轻颜走着走着,终于停下来看着楚容浔,无奈道:“泫王殿下,请问你笑什么?” 从刚才开始,这人就一直嘴角上扬,却并不像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她就奇怪了。 楚容浔十分自然的看着她道:“我们以后的孩子给你教是什么样子?” “……”。 真的。 无语。 “你能不能不要白日做梦?” 楚容浔脸色几乎霎时间就黑了,“你真的是欠揍。” 彼时,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接下来,才是他真正想要揍人的时候。 取了马,才直奔枫华不归谷。 他们在这里的时间,玉京澈应该也处理完了。 枫华不归谷三里地之处,玉京澈已经打马等在了那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走这里?”玉轻颜虽然已经猜到,但在这里见到玉京澈,还是良多感触。 当机立断与谋虑,玉京澈可见一斑,聪敏而善知心思,也可以看出来,玉京澈确实是她“贴心小棉袄”。 但玉京澈却在看向楚容浔之时,目光里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畏怯。 玉轻颜突然发现了什么,“你一个人?” 并没有见到前来接应的人,玉轻颜也觉得不应该是处理完就撤了,那玉京澈等在这里,就说明真的是只有她一个人? 玉京澈心里一紧,道:“我没等接应的人。不过,幸好消息还算瞒得严实,只有两方人马,我可以应付。”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琅琊一夜 玉轻颜的疑惑一闪而过,她又偏偏没有抓住什么,便点点头道:“那走吧。” 玉京澈客客气气的看了一眼他们骑的千山寻,道:“主子,你们先走吧,我跟上就好。” 就算不是风如赋,她也是追不上千山寻的啊。 枫华不归谷,是一道天险之地,谷地成月牙形,背靠山坡,极易设伏。 玉轻颜看了看地形,虽说打马而过的很轻易,但也应该庆幸这次的事终究还是消息不够流通,而且也没有那么多人从中作梗。否则,还真的不一定孰胜孰负。 枫华不归谷之后,便是清河的地界了。 清河地广人稀,却是繁荣腹地,也许是因为崔氏是清河大家,崇文之风的渗透下,在清河的街道上,见到的少年公子,豆蔻少女,也俱都是文礼和煦的。 极尽清雅文简,疏朗有礼。 清河崔氏百年世家,崔老爷子更是桃李满天下,在当地甚至是楚国文人君子之中,“清河崔氏”四个字的影响力都是可见一斑的。 名门望族。 又是文人墨客之师。 玉轻颜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 楚容浔道:“不宜留在清河,去琅琊。” 玉轻颜点点头。 清河崔氏。 却也只是清河崔氏。 清河地域宽广,等到他们出了清河的边界,踏入琅琊的时候,都已经是伴着星光了。 “见过殿下,郡主。” 更意外的也许就是他们刚刚到琅琊,就有人等着他们。 凭着腰间的令牌可以辨认出,是琅琊王的人。 楚容浔浅浅颔首,好像并没有多少意外。 “王爷说,夜深露重,若是不耽搁殿下和郡主的要事,不妨到王宫中一歇。”来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看着玉轻颜的意思。 琅琊王被赐封之时,便赐下了王宫为地,而非王府。 在琅琊,可以说是据地为王,政权在握,还是天家允赐的。 这在楚国,是独有的一份儿。 王爵在身,也是因此,陆清安并不是王府世袭的郡主,而是作为政权的接替者,是琅琊的王女。 楚容浔淡声道:“不必了,替本王谢过琅琊王心意。” 来人也未强求,只道:“王爷还说,若是殿下有需要相助之处,吩咐就好。” 楚容浔浅浅颔首。 琅琊之后便是剑门关,在偌大的琅琊,如果说有两方可以得到消息,那一点都不意外,会是琅琊王宫里,还有一处,便是与清河崔氏齐名的百年世家,琅琊王氏。 琅琊比之清河,并不逊色多少。而琅琊王氏,甚至比清河崔氏更加师出有名。 那都是在前朝。 楚国建国不过几十年,要说根基,无法与百年世家相提并论。 琅琊王氏,显极耀级,百年之间,少年丞相,已经二十余位,更多的嫡系子弟,也都是身居要职。 江山基业,琅琊王氏可谓是无人能及。但是琅琊王氏却又是显贵的低调,但凡本家子弟出职朝廷,便不予召回。 神秘而低调,所以,虽然有“造物者”世家一说,但却又与天家撇了个干干净净。 不避世,不世出。 但所出之辈,无一庸碌之辈,俱有让天下人艳羡的才华。 且无一不身居高位。 反观楚国立朝以来,琅琊王氏从朝堂隐退,据为世家,却不同于清河崔氏的依旧名誉问世,而是渐渐的不显山露水。 就算天家赐封琅琊王常驻此地,琅琊王氏也依旧不曾受影响,只以世家的铮铮铁骨依旧在琅琊被传颂,却从未干预过王宫王权分毫。 除了数年前,琅琊王宫遭变,险些断了根基。琅琊王氏将最小的嫡出女儿送往王宫,并永世不予以认回,保住了琅琊王的继承人。 除此之外,得了一个子孙后代自由出入朝堂的特权。 但所有人心知肚明,琅琊王氏已经许多年不曾入朝为官,是皇帝多次有邀请过其出山。 这一份特权,等于是给了琅琊王氏光明正大避世不出的理由。 楚容浔带着玉轻颜找了家客栈歇下。玉轻颜看了看这间随便的客栈,忍不住咂咂嘴。 她和楼容颖出来的时候,是有的住就不错了,能将就就将就。但是楚容浔就不一样了,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随随便便的客栈,那也是琅琊上好的店中最贵的天字一号。 玉轻颜懵圈的看着楚容浔手中的钥匙,“一间房?” 天地良心,古往今来,这个问题几乎在所有的小说里都会被用一遍。但是有些事,是真的轮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其中酸甜苦辣。 明明没有必要,为什么非要住一起? 不方便啊。 “夫人有何高见?”楚容浔挑了挑眉梢,意味不明的问她。 递给他们钥匙的伙计也抬起头来,有些疑惑。 “两位,不是夫妻?”伙计迷迷瞪瞪的问道。 这要是不是夫妻,一间房就真的使不得了。但看他们俩,也不像是不认识不熟悉的样子啊。 玉轻颜看着伙计怀疑还带着点警惕的目光,无语的摆摆手,“无妨。” 看那眼神,仿佛她只要说一句不是,就能立即报官似的。 玉轻颜折身向着楼上走去,楚容浔在身后慢悠悠的跟上,连带着向伙计投去了赞赏的一眼。 天字一号房。 玉轻颜嘴角抽住,看着果然只有一张床,还在她的预料之内。 楚容浔倚在门框上,准备听她的分配。 玉轻颜打了个响指,“我还是蛮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的。” 楚容浔没说话。 “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就不用在中间隔开了,碍事。”玉轻颜义正言辞的道。 楚容浔轻轻抬了一下眼皮,尚算满怀鼓励的看着她。 玉轻颜清丽一笑,“我们就一正一反着睡吧,你脑袋朝这边,我脑袋朝那边。” 楚容浔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一下,不再靠在门上,走进屋内,一气呵成的上了床。 “虽说难捱,但这点儿自制力我还是有的。”楚容浔说完,躺下身子,双手枕于脑后,就那么不咸不淡的看着她。 玉轻颜看着他将内侧留出来,眨了眨眼,反倒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美色当前,反正也不吃亏,谁还不是个视觉动物了?真是的。 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床,扯过被子蒙过头顶,嘟囔道:“睡觉睡觉。” 行动起来,真的躺在床上,视线已经被遮挡,便格外的耳聪目明,甚至她还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这里,灼灼而未移开。 就算是她蒙住被子,还是可以知道外面依旧亮着光。却在瞬息之后,仅存的光亮也熄灭。 透过缝隙,可以感知到屋中已经一片漆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城门相见 葳蕤灯火,在楚容浔轻飘飘的挥了挥衣袖之后,连摇摇晃晃的机会都没有,便瞬间熄灭了个彻底。 玉轻颜呼吸都放清了稍许,感觉到楚容浔挪了挪身子,之后便没有半分动静。 她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是要做什么,反正就是睡不着就是了。脑袋里迷迷糊糊的转过许多事情,但一直保持着身形未动分毫。 “睡不着?”身边有淡冷的声音响起,黑暗中,却莫名透着一种清润蛊惑的温柔。 却着实把玉轻颜吓了个够呛。 “咳,没有。但我真的不是紧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就是了。 楚容浔闷笑出声。 反而在这一句话落下之后,玉轻颜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莫名其妙的困意袭来,身体蓦然间放松下来,歪了歪脑袋,便循着睡意朦胧下来。 也不管身边那个人了。 等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楚容浔才微微偏过头,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良久,轻轻闭上眼睛。 呼吸清浅,两处渐渐融合至一处,在静谧的夜中,恍若不闻。 翌日。 玉轻颜被叫醒的时候还是满心不情愿,瘪着嘴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打哈欠。 楚容浔拿了块毛巾贴在她脸上,玉轻颜抖了抖,被冰的瞬间清醒了好几分。 “冰”。玉轻颜不满的嘟囔。 楚容浔便这身回去,再回来的时候,毛巾已经变成了热的。 “不冰一点对你有作用?” 虽然还是起床困难,但收拾的时候,玉轻颜动作还是极快。 “子穹。”楚容浔淡淡的出声。 子穹几乎是一抹影子一样的飘进屋中,“主子。” “你留在琅琊。” “是。” “京澈。”玉轻颜试探的唤了一声,她没用密语找玉京澈,结果玉京澈还真的闪身而入。 昨晚,在还没踏进琅琊的地界,玉京澈便提出与他们分开,另寻住处。 “主子,我会尽力而为。”玉京澈在她还没开口之前就已经点头道。 她也必须留在琅琊。 昨日与玉轻颜他们分开,就是为了今日。 玉轻颜轻轻颔首,“不必打草惊蛇,三四日即可。” 他们要做出在琅琊出行的假象,就只能由子穹和玉京澈扮演。 虽然瞒不过真正要瞒的人,但有时候,让天下人看到便行了。 避开耳目,玉轻颜和楚容浔很容易的便出了琅琊的地界。 顺利到玉轻颜都忍不住怀疑起来,其实应该没有那么多人想对她下手,是她自己有被害妄想症,还布置了那么多暗桩掩护他们离开。 剑门关。 王命难违。 楚容浔是直接去的城主府,腰间的令牌被轻飘飘的扔到桌子上面,玉轻颜几乎看到了城主额头上的汗滴。 “东栅小路,放行。”楚容浔坐下来,轻轻翻阅着桌上的账本,目光难辨喜怒。 “额,是。”剑门关的城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官员,姓曲。 此刻,也摸不准这位向来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泫王殿下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们从未来过剑门关。”楚容浔继续道。 “是,明白。殿下放心。”曲城主小心翼翼的应声。 明明这两位尊神应该在琅琊,现在出现在这里,不说他也知道这事儿他要闭紧嘴巴。 “按照我说的去做。”楚容浔将怀里的线路图扔给他,让他密不透风的封闭起来剑门关。 “殿下,这?”曲城主皱着眉头,封闭一座城谈何容易,虽说最近轩辕的往来好像大幅度减少,但人员流动还是有概数的。 剑门关毕竟是边城关卡,往来自然事难以断绝的。 但考虑一下,最近几日,几乎是单方面的往来,就算是有从楚国递了文书到轩辕的,也是管制放严了不少。 每年几乎都有这么一段时间,往来盯得紧,那是为了应付朝廷的巡抚,所以曲城主也没有太当回事儿,隐隐揭过。 只是现在,曲城主眉宇间不免凝上一抹焦虑,“敢问殿下,可是轩辕有变?或者,是焉城?” 距离剑门关最近的,就是焉城。 “这两日,你做好了,自然便不会有事。”楚容浔没打算说太多,说完后便起身,出门之前看着曲城主道:“有时候,你一个人所作所为,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 古往今来,大疫之难,死伤不计其数,损伤有时候不止千军万马,但一个人若是可以转圜于一座城,便可保住千军万马。 足以抵得上凯旋二字。 “是。”曲城主诚心诚意的应下,“臣定不辱使命。” 东栅小路,是剑门关通往关外的一条小道,有少部分的贸易是走这条道来运输的,所以,管制,几乎是曲城主一人说了算。 转过之后,百里地之外,便可见碑文上写的:焉城。轩辕。 据地为界,自此之后,便是轩辕的地界了。 楚容浔看了看天色,并没有要驱马进城的意思。 “等?”玉轻颜问道。 “等。”楚容浔答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楚容浔才起身,坐于马上,对着玉轻颜伸出手。 玉轻颜看了看自己的千山寻,罪恶的将它拴在树干上,然后朝着楚容浔伸出手。 还是从侧边绕过,几乎算是包抄的路型一样。 绕到城中,明明天色才刚刚摸黑,但城中却没有行人,只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的浓浓苦药渣子味道。 肃穆,甚至弥漫着一丝紧张。 几处灯火通明。 楚容浔弃了马,揽住玉轻颜飞身上了城楼。 在距离那个人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周瑜昼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缓缓说道:“这座城,许是太久远了吧。” 久远到,不管怎么做,都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措之感。 也许是它镇守了轩辕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最惨重的磨难。 每天都有人在消失,无论用什么办法,都留不住。 玉轻颜抿了抿唇,她已经猜到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能让周瑜昼说出这样的话来。 周瑜昼转过身来,眉眼间携裹着淡淡的疲惫,“尽我所学,却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情况有多糟?” “五天,四百五十余人,亡故,现在还有三百人症状严重,得不到缓解之法。”周瑜昼意味不明的道。 他已经封闭焉城,各个城关也已经下令执行。 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只能公之于众,但势必会引起边近城池的骚乱。 但想要的隔离效果应该也不会差,怕就怕有人趁乱浑水摸鱼,所以为了腾出手来,他才必须让玉轻颜和楚容浔镇守着焉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焉城初探 “明日我会离开焉城,你们留在这里镇守,轩辕澈和世子妃都在焉城,但大局我交给你们。”周瑜昼回过头来,在月色下平静如水的看着他们俩,又嘱咐了一句:“注意隔离好自己。” 之后,便步履不停的匆匆离开。 楚容浔和玉轻颜站在原地,夜间的风清凌凌的拂过身体,让人忍不住轻轻瑟缩一下。 “泫王殿下,王爷让我带您和王妃去别院。”半晌之后,城楼上出现一道身影,恭恭敬敬的道。 楚容浔轻轻扬了扬眉梢,就听那人继续道:“世子和世子妃也休憩在别院。” 楚容浔颔首,“好。” 焉城外的一处山巅之上,负手立了一道清白如脂玉的淡薄身影,一身白衣在暗夜里愈发显眼,月光的清晖渡在柔软的衣料上,熠熠闪烁着清柔。 在他身后,半跪着一道墨黑色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两顾无言。 还是周瑜昼先回过神来,无奈地道:“你起来吧,我说过,不必跪我。” “主上。”墨黑色的身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周瑜昼淡淡的蹩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是。”墨黑色的身影身形微微一颤,“天域苍穹之境,已经坍塌。” 周瑜昼瞳孔在瞬间放大。 “会有什么后果?”半晌,周瑜昼才清清沉沉的开口。 “苍穹之境坍塌,命定之人以及相关之人的时空会出现错乱。”墨黑色身影顿了顿,接着道:“但到底是什么,前无古人。” 也有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苍穹之境只有一面,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虽然近来时有异动,但坍塌还是在意料之外。 “我知道了。”周瑜昼冷静的道。 看着那道身影,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你回去吧。” “主上。” “独亭山存在于这世间,已经是不合理,但尚算是有一丝容身之地。天域,本就不应该掺和进来。”周瑜昼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主上。”墨黑色的身影有些阴郁的道。 “我并非真正的圣人,孰能无过。我来这人间一趟,只做我觉得对的事,你不必强求我如何。你回去吧,若有时间,我会回去的。”周瑜昼不欲多说,“也许你们想见的人,也还能见到。” “是。”墨黑色的在留在一句应承之后,不见了踪影。 别院。 玉轻颜选择了一间屋子,谢绝了楚容浔的进入。 楚容浔这次并不强求,看着她进屋,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玉轻颜站在窗前,目光有些辽远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雅韵无双,气骨不折。 仍如初见,美人骨相,气韵动人。 翌日。 楚容浔过来找她的时候,就见她已经提笔在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他也不打扰,静静地看着宣纸上的内容。 党参,主“气血不足,咳嗽虚喘,心悸气短”。 贡菊,“散风清热,平肝明目,清热解毒,头痛眩晕”。 “葛根”,“解酒毒,解肌退热,生津止渴”。 丹参,“苦,微寒,活血祛瘀,清心,止痛。不宜与藜芦同用。” 半晌,才停下笔微微思虑,想罢,又照着重新撰抄了一份。 然后随手递给了楚容浔一份,“这些药材要备够,我们现在去清风院看看。” 清风院是周瑜昼设立的隔离点,里面都是有感染症状而被送进去的,前路未卜。 楚容浔难得有些凝重,“好。” 清风院。 哪怕玉轻颜将自己和楚容浔捂了个严严实实,一路上还是有很多人看着他们,眼睛里闪着光芒,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上前。 清风院是临时设立起来的,有很多人都是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也不与任何人交流,就像在等待着什么来临。 有少数的人躺在仅有的床铺上,但这些,大多已经是呼吸不畅,有了很明显的症状。 玉轻颜眉毛拧起,走到角落里一个半蹲着身子,微微垂着头的人身边,再没动作。 直到那个人抬起头,不带什么感情的问她:“有什么事?” 玉轻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感觉,等死。这里的人,不都是这个想法吗?”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却脸上被抹了一把灰一样,看不太清楚面貌,只能看见他极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你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吧。”玉轻颜突然勾唇一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是又怎么样?”年轻男子掀了掀眼皮,并没有要跟她好好沟通的意思。 而身边另外的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大多都是在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玉轻颜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路走过去,在一个简陋的床铺之前停下来,思索一番,确认自己已经包裹完毕,套上一层薄如蝉翼的手套,伸手就要去探床铺上之人的脉搏。 楚容浔伸手在她前面一挡,“我来。” “你来?” 楚容浔淡笑着看她,“无碍。” 他还是摘了玉轻颜手上的手套,探完那人的脉搏,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不一样。 “公子,我……”那人还想追问什么,楚容浔已经起身向着另外一个窝在角落里的人走去。 “伸手。”楚容浔淡淡的道。 角落里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让楚容浔安静的把脉。 把完脉,楚容浔抬起头看着玉轻颜,眸光中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昼王殿下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们什么了。”楚容浔长身玉立站在原地,声音却足够整个清风院的人听见。 没有人应声。 楚容浔不在多说什么,拉着玉轻颜出了清风院,也不管身后的吵吵嚷嚷。 “你看出来什么了?”楚容浔和玉轻颜走在街上,倒是没有半分不适。原因无他,整个焉城的街道上,除了他们俩,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玉轻颜揉了揉眉心,“我刚刚走进那个人,是因为在他身边发现了被褥。” “嗯。”楚容浔含笑看着她,“还有呢?” “我觉得,他在这里已经算是常驻了,至少看他周围的痕迹,已经有好几天了。” “但他的症状并不严重,不,应该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症状。”玉轻颜吸了一口气,这是她唯一找到的切入点。 “没错。”楚容浔点头,“刚刚我把脉的两个人,一个是寒热的脉象,另外一个,脉象与正常人无异。”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将信将疑 玉轻颜手指一顿,实在是有太多的想法从脑海中掠过。 最后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场大疫,就算感染了也是毫无征兆,要么,就是本来就寻常,无病无灾。 “回别院吧。”楚容浔淡淡的道。 回到别院,玉轻颜在屋中等了片刻,楚容浔便进了她的屋子。 随后在下午赶来的,还有楚天沐和轩辕澈。 “查清楚了?”楚容浔淡淡的问道。 “症状比较严重的那个人,是六天前进的清风院,也是最早被发现感染的那一批人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角落里的那个人,是三天前进入到清风院的。”轩辕澈说完,瞥了玉轻颜一眼道:“还顺带查了安乐郡主谈话的那个人,五天前进的清风院。” “不是顺带。”楚容浔不客气地道:“要是不查你还是要再跑一躺的。” 轩辕澈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皇兄觉得,有问题?”楚天沐倒是没有跟轩辕澈一样,而是清清淡淡的开口问道。 她是第一次叫楚容浔皇兄,导致连楚容浔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只是,一切都是猜测罢了。 “是否所有亡故的人都是从症状轻缓到严重的?”楚容浔轻声问道。 “自然。”轩辕澈毫不犹豫的答道。 “你亲眼所见?” “并非全部,但所知晓的都是如此。”轩辕澈客观的道。 “也就是说,在角落里的人,来到清风院五天,却依然只有轻缓的症状,并没有严重?” “这样的人有很多。” “我说的不是这样的人群有很多,他们幸运的没有加深病情这件事,而是,为什么有的人病情加重,而他们却可以始终安然无恙,他们为什么会特殊?”楚容浔一针见血,抬起眼睛直视着轩辕澈。 “根据他们,能否找到破解之法?”最后下了结论,楚容浔看着无话可说的轩辕澈。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他能如此轻易探查到的,周瑜昼一定也早已察觉。 所以,那些窝在角落里的人,还是呆在那里。 被隔离的同时,也被观察着。 轩辕澈皱着眉头,始终未曾松开,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沉沉地道:“你觉得,这不是自然的瘟疫?” “我并未下结论。”楚容浔淡淡的道。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轩辕澈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好。 玉轻颜觉得,这一瞬间,轩辕澈身上才有了在楚国第一次国宴上脾气差劲的样子。 楚天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轩辕澈便闭嘴不言。 楚容浔忽然一笑,将手里的宣纸放到桌子上,轻轻推到轩辕澈跟前。 玉轻颜轻轻瞥了一眼,正是她早上交给楚容浔的那一张。 轩辕澈皱眉打开看了一眼,“这些有什么用?” 葛根,贡菊,党参…… 都是些平日里算得上补药的东西,虽然没坏处,但也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这些能治好瘟疫吧。 “照着上面的东西去准备。动用你世子的势力,能调动多少,就调动多少,能有多快,就要多快。”楚容浔看着他,微微一笑。 “根本没有意义。”轩辕澈放下宣纸,皱眉看着楚容浔。 “我以为周瑜昼走的时候跟你说明白了。”楚容浔挑了挑眉,转而看向楚天沐,“或者是你们?” 楚容浔寻常都是温润的笑着说话,虽然总有些疏离感,但看起来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 这个时候,他的面上不带一丝笑意,反而有了一分压迫的意味在。 轩辕澈不知道,但楚天沐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楚容浔。 昔日,她是众星捧月的郡主,他是游历归来的矜傲皇子。无论是宫中宴会还是私下遇见,楚容浔俱都是一副温润疏离,话不多,清清冷冷的样子,久而久之,她都已经习惯了。 但在这一刻,他坐在那里,就已经成竹在胸,仿佛已经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无形中的压迫已经告诉她:楚容浔,是长于独亭山。 不单单是楚国的皇子而已。 明明还是一样的年纪,但楚容浔也许早就达到了一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领域与高度。 楚天沐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说的尽快,是只给你们六个时辰的时间,焉城如今是如何水深火热的情况,你们比我都清楚,救命之人不可能给你们无穷无尽的时间去筹备物资。”楚容浔说完便不再留客,顺势站起身,对玉轻颜道:“去外面看看?” 玉轻颜颔首跟上。 他们两个离开,轩辕澈和楚天沐自然也不可能留下。更何况,楚容浔只给了他们六个时辰。 楚容浔和玉轻颜坐在别院里,看着头顶的星星,玉轻颜突然道:“如果猜错了呢?” 她只是根据那个人的状况来推测,也许这并不仅仅是一场瘟疫,六天,病情毫无加重,还是大面积的,就仅仅是被传染了,不会加重的疫情,也不会导致亡故。 暗中探索,得到的结果也都是,大部分比较严重的,都是寒热之症,而轻微的症状者,都是正常脉象。不是几个人如此,而是分为两批次,症状轻的没有一例亡故,症状严重的都是大面积同一批次死亡。 这本来就不正常,但偏偏情形如此,就算是周瑜昼,他也不敢大面积拿这么多人做赌注。 万一,是真的呢? 墨蓝色的流光划过,落到楚容浔手心里的,是一只罕见的蓝色萤火虫。短暂的光亮过后,只留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纸卷在手心。 楚容浔微微歪了歪脑袋,叹了口气打开,看了一眼道:“轩辕,谧城,锦官城,付陵城,出现了恐慌和离乱。” 他们身在焉城,就算手眼通天,都被大面积封锁了消息,还是需要传讯来掌控着外面。 自然不能及时直观的感知到这则消息放出去之后,整个轩辕已经处于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 因为已经不会波及到焉城之内,所以一切的离乱都被隔绝在焉城之外,他们要做的,就是处理好焉城之内已经足够棘手的场面。 谧城,锦官城,付陵城,都是焉城相邻的几个城池,有离乱之象,是不可避免的。 同时,有心之人的挑拨,也是不可避免的。 “来了。”玉轻颜无奈的接过落下的鸽子,突然有点羡慕楚容浔的萤火虫怎么办? 楚容浔眸光里划过一抹不明的深色,但唇边却是笑意翩跹,“总感觉你的消息要比我有价值得多。” 玉轻颜干笑一声,利落的拆下来信纸,果然是周瑜昼的密信。 只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倒是没拿汉语拼音写,是拿甲骨文写的。 …… 第一百二十章 稚嫩少年 楚容浔真的是眼睛不由自主地飘过去的。 玉轻颜差点就绷不住了,转过脑袋,无语的眨眨眼睛,“要不,你先看?” 楚容浔撇过头,“我没有。” 玉轻颜觉得他他幼稚的可爱,拽了拽他的衣角,“来来,一起看。” 楚容浔微微扭过头,语气有点儿危险,“玉轻颜,你拿我当小孩子呢?” 玉轻颜打了个哈哈,不想拆穿他。 信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杀三人,稳三城。 “这人现在在哪儿啊?”玉轻颜嘀咕了句,注意到楚容浔微微眯起的眼睛,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还打算跟他商量商量我的想法呢。” 楚容浔撇撇嘴,“来了。” 话音刚落,就转头向着院门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一道白衣覆雅的身影便显眼的出现在院门口,玉轻颜愣了愣,看了看手里的纸条,无语地道:“就这样?你还跟我传信?” 这是真的不怕被截获啊。 “考量考量你。”周瑜昼挑了挑眉,看着他们俩。 楚容浔瞥了一眼玉轻颜拿在手里的纸条,冷冷的哼了声。 玉轻颜本来想着互相介绍介绍他们来着,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一时间她又整理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劲,干脆摆了摆手,“我回房了,勿扰。” 看着她进了屋子,周瑜昼才眸光淡然而清亮的看着楚容浔,垂下眸子,仿佛下定决心。 “就按照你们想得去做。” 楚容浔看着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周瑜昼抬起眸子盯着他,眸中尽是戏虐,道:“你要知道,其实见过的太多,有些事,反而是不敢做的。” 楚容浔不置可否。 屋中。 玉轻颜进了屋子,也没有掌灯,摸黑擦了把脸,就想上床躺着。 但实实在在是摸上了床往旁边舒舒服服的一滚才意识到不对劲的。 玉轻颜僵硬在原地,手底下意识的捏了捏,是个人没错,她瞬间弹了起来。 结果那人反应比她还快,挥手掌了一盏灯,同时抄起被子裹住自己,目光警惕而迷茫的紧盯着她。 玉轻颜抽了抽嘴角,实在是大写的服气。 “楚四皇子,您是安的假肢吧,到底怎么进来的呀。”玉轻颜抱着双臂,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结果楚容浔并没有搭话。 玉轻颜看了看四周,考虑着要不要把灯都亮起来,想了想,又作罢。 等了半晌,还是不见楚容浔应声,才蹩了蹩眉,凑上前去,捏了捏楚容浔的脸,嘀咕着:“梦游啊还是怎么着?” 似乎是想起什么,她眨了眨眼,“不会是又毒发了吧?到付是……”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之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的挥手打开她肆意妄为的爪子。 之后,眉心狠狠地蹩起。 “你是谁?”刚刚睡醒的声音中还带着一抹喑哑,但其中明晃晃的仿若淬了冰的寒凉之意,玉轻颜绝对不可能会听不出来。 就算是见多识广,玉轻颜也是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楚容浔。”玉轻颜皱眉叫他的名字,这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 结果就看到眼前的人一双潋滟漆黑的眸子半眯起来细细的盯着她看,突然掀开被子,单薄的中衣略显宽松,却更看得出他清瘦的身形。 玉轻颜发现重点有点跑偏,但还是被逼得向后退了两步,她特意挑了避开墙的位置,防止一会儿跑不了。 玉轻颜才刚刚学会隔空点火这一招,也不知道熟不熟练,此时此刻,只能趁机点亮灯盏。 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功夫不到家,只亮了两盏灯,但是也足够了,屋子里顿时更加敞亮了一点。 看着渐渐朝她逼近的人,面上一片淡冷,玉轻颜是真的提起心,楚容浔在她面前,很少有这样的神情。 楚容浔突然顿住脚步,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玉轻颜抽了抽嘴角,突然认真的看了看站在灯盏旁边,一身光辉的少年。 灯盏的光芒是暖色的,被映照开来,柔和的打在他身上,就算在现在看来,都少了几分压迫人的意味。 但玉轻颜却渐渐的蹩起眉心,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够,还是不同。 “楚容浔,楚国四皇子,独亭山少公子。”玉轻颜睫毛轻轻颤动,像羽翼刷过眼睑,留下一层暗影。 楚容浔没什么表情,“我问的是你。” 言下之意,他是谁,无需你多解释。 玉轻颜直视着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他与楚容浔一样,有一副绝世的好相貌,有公子立于世的矜傲风骨,甚至于这张脸也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但就是不一样,他还没有楚容浔高,看上去更加瘦弱一些,眉眼之间虽然清润,细看,却还是带着点稚嫩的“奶”意。 清润白皙,稚嫩鲜妍。 远没有楚容浔平日里清冷润致的气场。 楚容浔是冷在外,疏离而客气,但眼神向来平和而舒雅。这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少年,却是眼神带着警惕与凉意,眉宇间没能遮得住清华的无端稚气。 虽然不明显,但细细查看,足够了。 就算看明白了,玉轻颜同样还是如鲠在喉,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坐,我出去冷静冷静。”玉轻颜冲他招了招手,转身想溜。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被狠狠拽住的手腕,“你轻点不可以吗?打个招呼不可以吗?你这样以后能娶到媳妇儿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人,她就仿佛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现在给她换成楚容浔本尊在这儿试试? 可眼前这个,不也是? 玉轻颜按了按转不过来的大脑,她怎么就把逻辑当成了结论? 眼前这个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几岁啊?”玉轻颜试探的问道。 楚容浔凉凉的看着她,反手牵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我最后再问一遍,你谁?” 连你是谁都懒得说了,直接你谁? 玉轻颜倚靠在墙上,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冲着他甜甜的笑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玉轻颜。” “楚…公子?”玉轻颜卡壳了一下,轻盈盈的道:“你……”。 “玉王府安乐郡主?” 声音里带着诧异,甚至眉梢几不可查的扬了扬,玉轻颜暗忖,怎么连习惯都一模一样。 “对,是我。”玉轻颜点点头,继续锲而不舍的问道:“该你了。” 楚容浔不答反问,“说清楚,你为什么在这里?” …… 简直叹为观止,玉轻颜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这是她的屋子,突然抬起一支可以动的胳膊。 楚容浔立即眼疾手快的压制住,整个人愈发向她凑近了些许。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年少有为 玉轻颜动作微微一滞,抽出手来将他推开了点,下一瞬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手感还不错,这么一张棱角分明,冽如松雪的脸颊上,居然还有奶膘。 这在平日里,绝对是没福气见到的。 楚容浔一把拽下她的手,眉毛都皱在一起,几乎气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见玉轻颜眸光复杂的盯着他,好半晌,就跟催眠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也不能代表什么,不能代表什么……”。 然后,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把,都掐红了还没放手。 楚容浔看着她,眸光波动着,反正掐的不是他,他不心疼,想着想着还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哪儿冒出来的? 撤开身子,也是发现了玉轻颜对他没有什么威胁性。走到桌边想倒水喝,却在桌边驻足,猛的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果断的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一样的陈设。 他这才转回头去看玉轻颜,就只看见她复杂的目光一如既往。 楚容浔睁着一双潋滟而深邃的眸子,意识反应不过来,何时?何地?现在身处一个完全错乱荒唐的地域里。 虽然眼前的少年,身着单衣,衣裳微微凌乱,稚嫩而潋滟,在暗夜里,也是活色生香的画面,但玉轻颜看着他,却只剩下满脑袋的问号以及无措。 “这是哪?”少年楚容浔漆黑的眸子沉了沉,划过一抹流光,强作淡定的问道。 你是谁? 我在哪? 如果这是换一个场景,玉轻颜想,她说不定还真的能笑出来。 可当下,委实让她不知道应该摆出来个什么表情来对待。 她希望是她做的梦,但这个梦又无从说起,刚刚的事情都是毫无衔接的发生的,而且最笨的办法她也用过了,真实的痛意告诉她,这是个真的人。 真真实实存在于她眼前,却也是真真实实凭空冒出来的人。 同一张容颜,举世无双,却在这时候显得不那么对。 绝世,却不是无双。 她以前一直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到了这个地方,也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说服了自己并且将自己融为一体,权当新生与馈赠。 但同一个时刻,出现两个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她还是觉得不合理。 玉轻颜突然想到什么,呼吸一滞,几乎来不及多想便向屋门扑去。 却依然在最后一刻被抓住手腕,这一次,玉轻颜毫不犹豫的扬手便甩开他。 少年楚容浔因为她刚刚的话,本来也没有用多大力,只是想抓住她,被这样的力度甩开是意料之中的,但还是被这毫不犹豫的打开惊异到了。 看着她急急忙忙奔出去的身影,那句“我们谈谈”也被压了回去。 玉轻颜敲开楚容浔的屋门,眼眸中第一次有些颤抖之意,她刚刚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到底能不能共存?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试探,她确定什么? 就算再惊异,她也应该先来确定一下楚容浔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不是…… 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作对,玉轻颜敲了敲门,根本无人应声。她加大力度将屋门敲得响亮,抬起脚就去踹门。 就在这时,屋门从里面轻轻拉开,不慌不忙,一如它的主人。 双眸里印出熟悉的人影之时,玉轻颜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也许是她自己的心理暗示,也许是她刚刚敲不开门心急如焚,已经一颗心如坠冰窖,乍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 楚容浔本来一只手在拨弄着衣带,看见是她,一时有些怔愣,望进她水润的双眸里,连手里的衣带都松散开。 实在是玉轻颜的眸子里除了灼心,还有一片雾蒙蒙的水光。 虽说不至于哭出来,但却可以看出来她的忧心与后怕。 “怎么了?”楚容浔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不说话,微微蹲下身子和她对视。 玉轻颜松了一口气,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退后一步,“没事。” 楚容浔伸手一揽,勾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轻轻抱住。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触,嗓音微微喑哑,“你瞒不过我的。” 见她没有什么动静,顿了顿又缓缓道:“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在这里。” 还在就好。 还在这里。 玉轻颜在他怀里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失了从容不迫与淡然冷静,她只是刚刚真的有点害怕。 那一瞬间,她在怕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一个人敢睡吗?”楚容浔亲了亲她的额头,含笑问道:“要不要我陪你睡?” 玉轻颜立即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楚容浔也没拦着,倒是腾出手来系上了衣带。 慢条斯理。 玉轻颜觉得,就是系给她看的。 楚容浔侧过身子,意味不明地道:“我屋子还是很大的。” 玉轻颜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她还是得回去。 而另一堂。 稚嫩的少年看着不远处的那一方天地,温柔含笑的清润身影与素手温馨的一幕,眸光从震惊渐渐平静下来,渡上了一抹说不出的沉意。 楚容浔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勾唇一笑,撩了撩发丝,抬头看了看半空悬挂着的清辉明月,顿生魅惑。 美色,惊如天神,神秘而静谧。 九天揽月,不过如此。 “真是没良心。”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直到进屋都没有回头,楚容浔小声咕哝了声,合上门,踱着步子原路返回。 玉轻颜在进屋之后,靠在门上,看着坐在桌边闲适地喝着茶的身影,突然感觉有些棘手的头疼。 “我叫你楚南辞,也可以吧。”玉轻颜试探着问道,楚容浔字南辞,他的字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取好的,只是在十八岁才依礼御赐而已。 已经是三年前了,楚容浔是跟她提及过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虽然十五岁之时楚帝便不依礼法为他取字,但“南辞”这两个字却是他自己取的。 楚帝是为了补偿他自幼离宫,而赋予他与其他人都不及的尊荣。 意喻:年少有为,尽得风流。 但“南辞”二字,却是取自有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相传闻,蓝淑妃蓝长楹最喜红豆,几乎人尽皆知。 但天妒红颜,逝世尚早。 楚容浔是为了母亲,才在取字之时纳了“南”字,又纳了蓝淑妃生前最喜欢的诗句“辞”字。 也尚是贴切。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人间留不住。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共处一室 她现在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到底多大,甚至还带着些不真实的感觉,只能知道,这是楚容浔。 同时存在的两个人。 相隔不过数十步远。 太玄幻了。 少年楚容浔眸光依旧是掺杂着冰凉的澄澈,就算听完她说的话,思虑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去问,其实他还没有取字,她是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 已经毫无意义。 侧过身子,他轻微的抬起头,看着窗外半空中的月亮,莹白的光芒撒了满地,清辉照银,却带着点寒意。 “我看到了。”似乎感觉到玉轻颜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少年楚容浔轻飘飘的开口道:“刚刚你出去的时候。” 玉轻颜胡乱的应了声。 “为什么没告诉他?”少年楚容浔转过头来,脸上有疑惑在。 才十几岁稚嫩的少年,眸光却已经波澜不惊,要不是玉轻颜在刚开始的时候见过他并不知情的样子,都几乎要以为其实这个少年是这场事件的主导者。 玉轻颜淡淡的道:“因为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 在看到楚容浔完好无损的那一刻,她就压回了想说出来的想法。 如果楚容浔也存在,而这个少年也存在,那他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 时空不同,往后种种都会不同。 虽然让楚容浔和他当面对质可能会解决得更快一些,但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少年楚容浔反而淡淡一笑,宛若银月生辉,透过小窗撒下的银辉渡在他身上,更让他增添了一分不真实。 玉轻颜听见他飘然流转的声音含着笑意响起:“也许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少年楚容浔微微敛了敛唇角,笑而不语。 知道,为什么而喜欢? “同时也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我的出现就是意外。以前从未出现,以后不敢断然,说不准,明日我就不见了呢?对不对?”少年楚容浔负手而立,唇角笑意翩跹,这样看来,与楚容浔倒是多了几分重合之处。 玉轻颜不能否认,点了点头,“是。想过。” 所以,她不能说不受这个想法的影响。 “十五。”在玉轻颜沉默之际,突然听见低低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告诉她年岁。 十五岁。 但他没有驳回她的话,字南辞。 他是皇子,天潢贵胄,在外是名满于世的独亭山公子,在内是得天独厚的尊贵王侯,君子策上亦有他的提名。 算起来,该是没有多少人叫过他的字。 名讳几何? 楚容浔,字南辞。 楚南辞。 玉轻颜转过身向着床铺走去,对他摆了摆手,“我虽然不能赶你出去,但这地铺你是打定了,自己看着办吧。” 没听到回答,玉轻颜就权当他答应了。 “不可能。” …… 玉轻颜打着哈欠回头,什么意思? 自从知道他十五岁之后,玉轻颜心理压力少了就不止一点点,完全还是个弟弟嘛! 还是个孩子! 玉轻颜微微一笑。 “你不愿意打地铺?”玉轻颜挑眉笑问。 “不愿意。”十五岁的楚容浔干脆利落的回答。 “那就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玉轻颜眯着眼睛瞧他。 “那我去那个屋子睡。”十五岁的楚容浔目光移了移,有些得意。 玉轻颜无语,那方向不就是楚容浔的屋子嘛。 该看到的不该看的,看样子是都看到了。 玉轻颜摆手,“去。” 想了想又道:“最好打一架,我还有婚约在身呢,现在这样还不好办,一决高下,你们俩谁赢了我就嫁给谁。” 十五岁的楚容浔一下子失了语言,没好气的看着她。 “去吧去吧。”玉轻颜好心情的挥手赶他。 吓她? 不存在的。 他自然不可能去,又不是真的去掐架的? 在玉轻颜的注视下,十五岁的楚容浔不紧不慢的挪到床边,看着仅有的一床被子无存下手。 玉轻颜走到衣橱旁,找了半晌,也只找到一件斗篷,只好道:“你裹着被子睡吧,我盖这个就好。” 就差拍案定板的时候,门被轻轻敲响,“笃笃笃”的声音在暗夜中极为清晰。 玉轻颜动作一顿,说实话,这个点来串门的,是人是鬼她都有点害怕,更遑论现在是她心里有鬼。 心里有鬼的玉轻颜深深吸了口气,警告的看了一眼十五岁的楚容浔,在看到对方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之后,才转身走向屋门。 拉开门,就看到周瑜昼拿了一床棉被,身形笔直的站在门前,看到她,才和缓一笑,“才刚刚想起来,你的房中只有一床棉被,天色凉了,多盖点。” 说完,将手中的棉被递给她,眉梢眼角俱是敞亮的笑意。 玉轻颜懵了一瞬间,接过被子,抿抿唇道:“谢谢师父。” 她这个师父的心思惯来活络又难猜,她也索性不猜了,他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有大碍。只是这件事,现在想起来都是带着匪夷所思的,周瑜昼若是也能料到,那就是她孤陋寡闻了。 所以,她也不愿意细想,只当是关怀与赶巧。反正,他从小将她照顾地妥帖,突发奇想来给她送一床被子也无伤大雅。 周瑜昼点点头,转身离开。 玉轻颜在他身后关上房门。 仿若无事发生过一般,玉轻颜抱着被子回到十五岁的楚容浔身边,将被子往他怀里一拱,示意了一下那边的斗篷,干脆地道:“连那个都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打扰我,明天还有要事要办,我要是没精神去应对,我就揍你。” 说完,顿时感觉爽了许多,平日里她可没有这样跟楚容浔说过话。 啧啧啧。 之后,两人偏安一隅,玉轻颜在床榻之上安眠入睡。 十五岁的楚容浔头枕在手臂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盖在身上的斗篷还微微带着点凉意,正好让他思虑一下这一晚上光怪陆离的经历。 半晌,也像撑不住一样,沉沉的入睡。 两厢无言,仿若天外隔。 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不远之处,几步相隔的屋子,虽然亮起的灯盏并不明朗,但借着幽幽烛火摇曳的光芒,依稀可见,上好的镇清宣纸上,墨迹尚未干透。 在它身前,荡过一抹白衣剪影。 玉轻颜虽然有起床气,但是不代表她真的睡眠好,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她听到细细的抽气声响起之时,已经是后半夜。 她只是恰好睡意浅了些,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声疼痛的闷声响起,才渐渐清醒。 第一百二十三章 漫漫长夜 之后,她便确定的听到了轻缓的抽气声。 她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挥手掌了灯。 “你怎么样?”玉轻颜极快的下了床,蹲到十五岁的楚容浔身边,眉眼有些困倦的迷茫,但更多的是焦灼。 如果她没猜错,这样的情形,一个月之前,她才刚刚见过。 楚容浔。 原来,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剧毒在身吗? 玉轻颜不容置疑的把上他的手腕,眉目间闪过困惑,上次她是在楚容浔毒发的第二天早上把的脉,她以为探不到中毒的征兆是有可能的。 但现在,居然也没有吗? 她的所知所学,虽然可能没有专业的医师强,但也是研习过,并且得周瑜昼亲自点拨过的。 再加上所知甚多,其实一般的中毒,她还是能看出来门道的。 果然是医和毒两门功课太过于博大精深吗? 她这个半吊子…… 玉轻颜低下身子去搀扶他,却发现他单薄的衣服早已经潮湿,虽然不至于说是被洗过一样,但也可以看出来已经忍耐多时了。 怀里清瘦的少年自从她掌灯之后,便再无声息,显然是不愿意被她听到狼狈的声音。 玉轻颜简直怒火中烧,试了试,还扶不起来人,险些直接把他扔到地上去。 “你逞什么强?你不知道叫我吗?”玉轻颜声音冷硬的开口,就算她不行,那边儿不是还有两个医罐子吗? 真的是不懂。 十五岁的楚容浔抬起头来看她,似乎是实在提不起来多少力气看她,只能靠在她肩膀上,回了一口气道:“不是你说不要打扰你的吗?” 在玉轻颜尚未来得及发作之前,嘀咕了句:“怎么还说话不算话呢?” 声音极弱,却依旧清华。 玉轻颜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都是汗津津的,汗珠都已经随着这一番折腾风干了不少。 她险些背过气去。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玉轻颜眸光里也闪过一丝犹豫,只是转瞬即逝。 “张嘴。啊。”玉轻颜推了推怀中人的脑袋,见他眼睛眯起一条缝,下意识的哄道。 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汗颜。 少年稚嫩而精致的容颜如同被水洗过一般,带着瑰丽清透的漂亮。此刻眯起眼睛看她,但已然带上了拒绝的意味。 不肯配合。 玉轻颜仗着他现在没力气,强硬的将药丸塞到他嘴里,见他微微睁大眼睛,赶紧捂住他的嘴,伸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胸前。 十五岁的楚容浔被拍的一痛,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将药丸咽了下去。 差点被噎死。 确认他真的把药吃了,玉轻颜才松开他。 还没受过如此摧残的少年轻轻咳嗽了两声,缓了缓劲儿,转过头眸光幽幽的看着她。 玉轻颜迁出一个笑意,哪怕是在这样的眸光下,都能做到视若无睹。 因为她敏锐的发现,他远远比刚才有了些力气。 说明还是有用的。 玉轻颜干脆重操旧业,只是这次是朝着他伸出手,等着他握上来。 十五岁的楚容浔也不含糊,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这下,就算是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了不一样。 眸光微微敛下,遮住看不清的深色。 睡了大半夜地板,终于有幸得见床铺的少年并没有多少喜意体现在面上。 只是看着她,平静的道:“你知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吗?” 玉轻颜点头,“知道啊。” 上次给楚容浔吃,就是被拐着弯儿的退了回来,还捎带的没了初吻。 被轻薄了呢,怎么能忘了? 只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用到了他身上。就是这个方式,不怎么一样。 玉轻颜突发奇想,她救了十五岁的楚容浔,那会不会对以后的楚容浔造成影响。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没有害处就可以了,其他的也就不奢求了。 “玉玲珑。”玉轻颜淡定的道。 十五岁的楚容浔不说话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十五岁的楚容浔似乎为难的蹩了蹩眉,眸光带着说不明的意味看着她。 怎么说呢,就挺突然的。 “不过一颗药而已,救死扶伤就是它的使命了。用在谁身上还辱没它了不成?你闭嘴,再说话我抽你。”玉轻颜将他往里面推了推,就准备爬上床,真是累死她了。 这一天天的,人生也太精彩了。 “不如我来?”一道浅淡的声音划过,玉轻颜猛的转头向外看去,只来得及看到屋门被踹开。 一道颀长笔直,清润叠修的身影立于屋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玉轻颜僵硬的看着他。 刚刚要爬上床的腿打了个滑,直接磕在了床沿上,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此情此景,玉轻颜神不知鬼不觉的说出了她前世的口头禅:“真好。” 真好。 还是没能过夜。 楚容浔从屋外踱步进来,透过缝隙,玉轻颜才发现外面稀稀落落的下着雨。 外面一片漆黑,带着零落的寒意。 让人极度不想出去。 玉轻颜注意到楚容浔身上的衣物并没有被淋得多湿,就意识到他其实也才刚刚过来。 只不过,心里承受能力这么强大的吗? 楚容浔在门前脱了外衣,才走过来,看了眼地上的地铺,才慢悠悠的转向床上之人。 似乎很轻易的接受了他的存在,让玉轻颜简直叹为观止。 “不介绍介绍?”楚容浔气定神闲的在桌边坐下来,眼神却是锁定着玉轻颜,让她想现在直接晕过去算了。 但在这之前,她还是强撑着不太清明的脑袋问道:“你们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距离这么近,不会产生化学反应吧。 楚容浔看了她一眼,眯起眼睛,“你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抱我一下,我还在仔细寻思着为什么,没想到,你还藏人?” “嗯?”楚容浔的尾音轻轻上扬,活脱脱地就是在质问她。 姿容清隽,云淡风轻。 玉轻颜瞪大眼睛,觑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实在受不了了,“楚容浔,睁大你的…眼,看清楚,那是你,那不是别人。” 再说下去,她就要疯了。 大眼瞪小眼。 那是别人吗? 是吗? 怎么不是? 玉轻颜心力交瘁,突然想起来医学上有个说法叫双重人格。 挺好的。 她冷静地想,比现在这样好很多。 “你刚刚想说什么?骂我?”楚容浔眯起眼睛,危险的看着她。 对她,他实在是了如指掌,就算是她及时的刹车,但他也知道她本来要出口的话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相对峙 “没有,哪儿敢啊?”玉轻颜心虚的眨眨眼。 楚容浔伸手拨开她,眸光漆黑的看向躺在床上虚弱的少年。 委实没什么好脸色。 “咳咳。”十五岁的楚容浔被他这么看着,突然握起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 玉轻颜聪明地别开头,跟她没关系,跟她没关系。 “咳咳咳。” “救命的药都吃了,要是还活不了,就是无能为力了,等死吧。”楚容浔瞥了他一眼,又冷淡的收回视线。 屋子里登时不闻任何声音。 十五岁的楚容浔挥了挥手,屋子里顿时敞亮起来。 灯火通明。 一清二楚。 玉轻颜看见他因为憋着气而稍显红润的脸色,没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楚容浔抬起眸子,沉沉地看着她。 就差写着:你看我像开心的样子吗? 玉轻颜忍住笑意,但还是好笑的看着他,就差眉飞色舞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这要是换了一般人,这会儿可能就被扔在外面了。楚容浔能只怼他两句,显然也是感到有些无措的棘手。 但就是这样,玉轻颜都诧异。 两个人都平静的有些过分了,就跟瞎了一样。 她就不相信他们彼此不好奇。 装,继续装。 忍,继续忍。 楚容浔偏过头看着她,似乎真的有些头疼。 “玉轻颜,你不困吗?”楚容浔警告地看着她。 玉轻颜理所应当的道:“困啊。” 困得极致都精神了呢! 楚容浔突然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还困吗?” 玉轻颜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卧病”的少年,回过头踩了踩他的脚,“什么毛病啊?” 但没注意到就是这一眼成功的让楚容浔黑了脸,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清凉而带着低沉的悦耳,“那我该夸你博爱吗?” 玉轻颜猛的抬起头,看着楚容浔晦暗平静的容颜,紧紧皱起眉头,“楚容浔,你有病吧?” “什么叫博爱?” “在你眼里这是个褒义词啊?” 楚容浔皱眉,伸手想去扶她的肩膀,被玉轻颜闪身避开。 “我不博爱了,我谁都不爱。” “该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与我无关,他的命是我救得,我也不要你们感恩,行了吧?”玉轻颜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什么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往出倒。 总感觉自己好心当作驴肝肺,好人没好报,还带着点睡眠不足,心烦意乱的怒火中烧。 说完之后,见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沉默的看着她,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一个稚嫩华色,一个清凉如水。 她直接转身向外走去,想把这一方天地让出来,结果就是今晚熟悉的第无数次被拽住手腕。 玉轻颜恼了,她下次手腕先转身还不行吗? “我现在很烦,楚容浔,你最好哄我。”玉轻颜瞪着他,张口就道。 话说完,就愣了愣。 倒是楚容浔眸间染上笑意,顺着她道:“好,哄你。” 被顺手揽到怀里的玉轻颜,耳朵顿时不争气的红了个彻底。 楚容浔故意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耳垂怎么这么红?搓一搓吧。” 说着,还真的上手轻轻搓了搓,被玉轻颜一把伸手打了下去。 “楚容浔你适可而止。” 看着她摔门而出,楚容浔才浅浅地转过身,对着床上始终默默看着他们的小孩儿,带着一丝恶作剧一般,得逞而又挑衅地道:“怎么样?被无视了吧?” 十五岁的楚容浔沉默的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句:“你真幼稚。” 一想到以后他会是这个鬼样子,就闹心,真的。 索性扭过头,不去看。 楚容浔轻笑一声,眸光漆黑,灯火的光芒闪烁投射在他的眼中,带着细碎的光亮,仿若盛满了一条银河的星星。 “她救了你的命,你也不能有非分之想,懂不懂?”就在十五岁的楚容浔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楚容浔突然开口道。 床上的人已然看不出来有什么被折磨的毒发之苦,只道:“为什么要提醒我,反正我总归会爱上她不是吗?” 说完,他似乎不太舒服,往后靠了靠,有了些寡淡的笑意。 他只是身在曾经而已,但未来,该遇见的人,该相逢的事,总会来的。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明明和自己一样,只是虚长了几岁的清润男子突然回过头,清淡的瞥着他,眸中的睥睨之色一闪而过,掷地有声地道:“不,除了我,谁都不可以。” 十五岁的楚容浔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知道吗?十六岁的玉轻颜只能喜欢十八岁的楚容浔,就像十三岁的时候,她会第一次遇见十五岁的楚容浔。”楚容浔轻轻勾起半边笑意,“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还信命?”十五岁的楚容浔眉宇间划过嘲弄。 楚容浔转身向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轻飘飘的回过头来,“我不信,但我信她的所有。” “我将来会怎么样?” “挺好的。” 运筹帷幄,心有所属。 十五岁的楚容浔轻轻闭上眼睛,那就好。 屋外。 楚容浔负手立于院中的树下。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深思熟虑有什么用?”身边传来一道轻若不闻的声音,楚容浔没有回头,“你早知道?” 来人一身晃眼的白衣,袖口被轻轻摩挲着,片刻,也同他一样,将手背负在身后。 “可别冤枉我。” 见楚容浔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周瑜昼轻轻笑起来,“你也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 楚容浔低下眉眼,过了许久,才淡然道:“谁都有。” 周瑜昼扬眉,的确,谁都有。 这情况,还不大一样。 要说威胁,是真的威胁,还没有谁的情敌,能是自己的。还不是说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是确确实实,他曾经的过往。 但要说没有威胁,也是真的没有威胁。年少过往,都成云烟,就连楚容浔自己,都可以直面。 最起码,现在玉轻颜是真的只会拿他当做弟弟一样,仅仅只是年少的楚容浔。 新奇,带着疼爱的感觉在。 只是谁也不能说以后。 “我是在颜颜惊慌失措的去找你的时候才知道的,你没注意,我的屋子却可以看见两方动态。”周瑜昼淡淡的道。 楚容浔没再说什么,似乎眉目间仅存的倦怠都消失不见,温淡而浅含笑意,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那里,有他想见的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温言浅语 玉轻颜在出了门的时候,确实是想去周瑜昼那里坐一会儿的,因为她看见屋子里是留了灯的。 他教了她许多年,夜里不留灯这个习惯她是早就知晓的,所以她知道,他还没入睡。 但心思一拐,她也不知道,也没多想,就拐进了楚容浔的屋子。 所以楚容浔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床上已经安然入睡的身影。 被子盖的并不严实,可能是睡梦中还在踢踢踏踏的缘故,已经滑在了腰间,但因为怕热,所以脚踝也露在外面。 倒是两只胳膊抱着被子,颇显得有些孩子气。 楚容浔觉得心里一片安谧,她睡觉怀里总是要抱个什么东西才有安全感。 他当时说了什么呢? 喔,记起来了。 楚容浔放轻脚步声音上了床,玉轻颜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放松了手里的被子,也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楚容浔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睡吧。” 说完,在她眉心落下清清浅浅的一吻。玉轻颜便闭上眼睛,继续沉沉的睡了过去,安然如昔。 楚容浔散开笑容,揽住她的身子,轻轻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就感觉到玉轻颜胳膊缠上来,像抱被子一样圈着他。 一方天地,安谧静好。 翌日。 玉轻颜迷迷瞪瞪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就不知道打到了什么东西,她身子不想动,干脆眯起眼睛抬头去看。 …… 楚容浔捂着鼻子低头看她。 “醒了?”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低低回道:“嗯,醒了。” 然后用力揉了揉眼睛。 楚容浔看着她眼睛还眯着,半晌待在他怀里动都不动,便伸出手指敷在她的眼睛上,过了一会儿才道:“醒了就好,等问题解决了,回去允许你睡饱。” 玉轻颜困倦的睁开眼睛,她实在是精神不济,但还是爬起来,抹了一把脸。 走到屋门口的时候,朝着自己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迟疑的回头看着楚容浔。 楚容浔笑而不语。 她立即转身朝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推开门,床上的少年一身白色中衣,斜倚在床头看着书,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她昨天晚上不是梦。 玉轻颜微微恍惚了一瞬,要不是脑子里记着这件事,她几乎会以为这就是楚容浔在这里静阅其书,根本没有隔着三年时光。 但少年抬起头来笑意勾起的清净模样,又让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个还略显稚嫩的小孩儿,仅仅十五岁。 玉轻颜嘱咐了他一句不要乱跑,就转身离开。 没注意到身后因为她一句话而抿起嘴,揉着眉心的少年。 “昨晚,他们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玉轻颜和楚容浔肩并肩的走出别院,抬眼看着楚容浔。 楚容浔知道她问的是轩辕澈和楚天沐,昨晚,他只给了他们六个时辰的时间。 算算时间,刚刚好。 在清风院之前,侧旁已经开了一家极大的药材铺,上书:悬壶堂。 玉轻颜看着这个牌匾,有些啼笑皆非。 真的是…… 楚容浔没有进去,等了不到三分钟,轩辕澈已经走了出来。 “做到了?”楚容浔淡淡的询问。 “各五百两,还是在保证了其他城池需求量的基础上,一夜赶送到焉城的。”轩辕澈道。 这样的筹备速度,能做到的人,凤毛麟角。 楚容浔浅浅颔首。 “是不错,不过不够。”玉轻颜下了结论。 轩辕澈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安乐郡主,这里是轩辕,不是云贵妃娘娘惯着你的楚国国都。” 玉轻颜点头,这就是骂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还是恃宠而骄。 “澈世子。”玉轻颜没在意,认真的叫他,见轩辕澈抬头看她,才不慌不忙地问道:“敢问焉城多少人?” 轩辕澈眸光一顿。 玉轻颜歪了歪头,她还以为他会败在第二个问题,却原来,第一轮都撑不过去。 玉轻颜替他解惑,“焉城一万三千余人,每一副药小剂量也要用掉七钱药材,大剂量更是每一种都要达到一两以上。” 笑了笑,她接着道:“你算过没有,你的五百两药材,连每人一副药,也就是两天的剂量都没有办法补足。” 轩辕澈脸色有些难看,突然想起来刚刚楚天沐跟他说过一句话:轩辕澈,我嫁给你到现在为止都仅仅是因为你是轩辕的世子,至于你的榆木脑袋,本郡主还真的看不上。 轩辕澈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也没有办法完成,本世子不能为了一城,葬送其他城池。”轩辕澈道。 他不能因为救焉城,掏空其他所有的城池。 玉轻颜扬了扬眉梢,“是吗?” 轩辕澈不说话,紧紧的盯着她。 玉轻颜展颜一笑,“澈世子,我希望你能记着,我是楚国的郡主没错,但同时,我也是你皇叔周瑜昼,请来给你的援兵。” 她是在昨天晚上突然反应过来的,也许她来轩辕,不仅仅只有一个作用。 周瑜昼做她师父那么久,她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丁点心思的。 “现在,请你去后院看看。”玉轻颜声音冷下来,“你是世子,就算是水深火热,你也不能放弃一个人,更遑论,是一座城。” 轩辕澈没有多言,转身向着后院离开,这院子是他连夜准备起来的,已经足够仓促,牌匾也是刚刚挂起来的。 怎么可能?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轩辕澈已经再次回到了他们面前,眸光有些紧。 玉轻颜道:“各五千两。你可以到处查查,轩辕的药坊,义堂,医铺,有没有库存告急的?” 轩辕澈喉咙一紧,不用查,他知道没有。 玉轻颜只是想告诉他,她没有动用轩辕的一分一毫,而且,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上万两药材运进了轩辕,并且避开了所有的暗桩,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它们出现在了悬壶堂的后院。 玉轻颜眉眼间不带什么笑意的道:“昔日,我学的第一课,是藏拙。” 在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不要把你仅有的暴露给别人看。 你有三分,只能让别人窥得一分,有七分,别人知道的,就绝不能超过三分。 这样,你就会留有余地,不至于陷入无法转圜之境。 这句话,她一直记着。如今,她应人之邀,授之以渔,也算是正式出师。 所以,没有人会永远待在原地不动,总会学会一些什么,然后学以致用。 第一百二十六章 药材夺势 楚容浔清清浅浅的瞧了一眼轩辕澈,看到他受打击的模样,温声道:“不是为了打击你,是为了让你意识到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从昨天给他们六个时辰,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只不过为了磨磨他的世子锐气。 轩辕澈不是傻子,他能明白。 楚容浔看了一眼玉轻颜,对着她点了点头。 玉轻颜捏了捏掌心,有些冷汗,她也会担心,万一同她所料不一样怎么办? 她昨晚也替十五岁的楚容浔把过脉,毫无征兆。万一是她医术不精,她判断失误,那此举所遗留下来的后果,也许不会是她所想要看到的,也不是她一己之力能承担的。 “两件事。”察觉到楚容浔紧紧握住她的手,玉轻颜定了定心,道:“第一件,按这两个药方大面积熬制药品。” 玉轻颜将两张纸夹在手指之间,并没有递给轩辕澈。 “我来吧。”身后传来淡淡的嗓音,玉轻颜回过头,看到楚天沐清绝的容颜带了一丝笑意,因为她本来就是冰美人,反而有一种清离的可靠感在。 几日前,她还是娇养在闺阁之中略有才学的女公子,小郡主。 几日后,她就要站在这危难的城池之间,哪怕心中无法,也要去履行着她身为世子妃的职责。 玉轻颜浅浅颔首,回答她:“好。” 将药方交给她,告诉她按照风寒和普通的补药两种方法来煎药。 楚天沐眉眼间有着诧异,但什么都没问,只是听完后,轻轻地道:“大恩不言谢,凡此过往,我定铭记于心。” 看着她离开的飘然背影,玉轻颜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楚容浔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她会是个很好的世子妃。” 是了,玉轻颜点点头,就是这样。楚天沐,她会是一个很好的世子妃。 带着她的骄傲,带着她的担当,她是一个合格的皇家郡主,将来也会在磋磨中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妃。 那些少女心性,短短几日,就已经被打磨的纯熟。 “第二件事”玉轻颜转头看向轩辕澈,没有犹豫,“焉城之内所有人分为三批隔离,最严重的,轻微症状,未感染者。” 轩辕澈理解了她的意思,顿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怎么可以?” “轻微症状都是从未感染者中查出来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家一户一个个人的隔开,这几日都是这么做的,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焉城还有的救吗?”轩辕澈还是没有太过分,只是语气还是有些生硬。 玉轻颜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要让你敬着我的意思,你的想法我都考虑到了,但就是因为这六七日的时间都是这样隔离的,但情况却没有丝毫好转,重症患者死亡都是遍布在夜间,而且时间一致,只是地点相隔不同。” “这仅仅只是个,疑点?”轩辕澈皱了皱眉头,却终究不敢太过于冒险。 “有时候,是人为就一定会有破绽,除了焉城,就只有与封国接壤的雍州比较严重。这两个地方天南地北,论传播,地域上不符合规律。中间数十座城池,只有一两座城池有少数感染病例,被严密看管起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恶化过。这是常理不符合。”玉轻颜紧盯着轩辕澈,等着他下决策。 于公于私,这个主,他们做不了。 “焉城如此,难免混乱。”轩辕澈直视着他们。 玉轻颜轻轻一笑,“周边的几座城池,混乱已平,而且因为与焉城情况不同,其他城池是暗中划分区域隔离,而且做好的是防御便是。” 玉轻颜自然不能说周瑜昼已经安排了全面的防御和消毒措施。 只要能证明焉城…… 事不宜迟,轩辕澈也没有多加废话,转身着手去安排相关事宜。 等玉轻颜和楚容浔去到清风院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楚天沐已经立于院中,她的身边是数十人防护严密的婢女,手里都是盛着汤药的托盘。 这么快?玉轻颜讶异的扬眉。 楚天沐才刚刚嫁入轩辕,甚至还未至王都行轩辕的大婚,如果不是手腕强硬,在焉城,是站不住脚的。 楚容浔眸光半掩,倒是没有多少意外,“楚国天沐郡主,也是得太后教导过一段时日的。” 更何况,她出嫁之时,瑜亲王妃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帝后帝妃双双赐下凤冠,这在楚国,都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份。 “那我们不过去?”玉轻颜撇了下嘴,她还是想看看的。 有些事,她不能代劳。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的人土之滨莫非王臣。君顾及臣民,却也总有无法顾及的时候,但命是自己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不尝试,生的希望凭什么给你们?”楚天沐声音并不高,甚至冰凉凉的带着无情,不带安慰的意思。 玉轻颜想了想,笑了。 她还以为楚天沐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其实那样没什么用。现在清风院中的人,也不全是病患。 “世子妃,你从楚国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这些不该你掺和的事儿,您就不必再费神了。再说,你这药就真的能医治得了我们吗?”角落里站起来一个年轻人,看起来还是很客客气气地道。 楚天沐轻轻巧巧的抬眸望过去,“这么积极,那就你来吧。世子妃既然你叫了,本世子妃自然不能撇下你不管。” 她话音落下,身旁的婢女已经捧了一碗汤药上前,那人却不接,“世子妃言重了,只是鄙人想知道喝了这碗汤药和不喝这碗汤药,能有什么差别吗?” 楚天沐笑着颔首,“喝了也许会有两种结果,不喝就只有一种结果。” 玉轻颜浅笑着走近,“没错,虽然你们没有加重病情,但是,有痊愈的吗?” 那人立即变了脸色。 “药呢,都是好药。就算于治疗无益,但也不会有害。只是,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药,你们还有多少机会喝到。”玉轻颜眸光扫过角落里的几个人,轻飘飘地道。 她说完话,就陆陆续续的有人伸手来拿药,等到药分完,还是有人没有拿到,顿时就急了。 楚天沐派人去拿,玉轻颜却踱步去了她上次去的角落。 还是那个人。 “怎么不喝?”玉轻颜挑眉看着他手里端着药碗,却迟迟不敢下嘴。 “党参,贡菊,丹参?”那人闻了闻药,一字一语的点出来其中的药材名。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帝煞天都 玉轻颜面上不显,镇定自若的道:“看来还是医士,不过,自然不止。” “家中世代行医,略有薄技在身罢了。”那人将药碗放下,在身上擦了擦手。 “医香世家。”玉轻颜不置可否。 “那姑娘可否告诉我这其中都有什么?”一身布衣的年轻人微微带着笑意,哪怕身处这清风院,也丝毫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担心之意。 “不能。”玉轻颜直截了当的拒绝他。 并没有昨天那般不好说话,但也难缠。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放心的喝下去?”年轻男子轻笑着看着她道。 玉轻颜奇怪的问道:“若我跟你索要家传的秘方,你可会交给我?” “自然不会。”年轻男子毫不犹豫的答。 玉轻颜笑意寡淡了些,“既然你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来强求我。” 男子怔了怔,似乎掩饰一样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多谢姑娘。” 玉轻颜四处看了看,果然有不少拿到药碗的人是看见男子喝完药,才放心的喝下。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她还真没料到,这个男子会是会是个人物。 给他们分完药,楚天沐才命人上了风寒的汤药,俱是送到比较严重的患者手里。 不是楚天沐,就是玉轻颜心里也没谱,对他们,到底汤药有没有用? 只是面上却不显分毫。 “以后这汤药,每日会送一次,你们按时服下,不与陌生人接触,自然无恙。”玉轻颜说完,也不多做停留,她不管说成什么样子,最后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是要做圣人,但是她也不想做罪人。 就像她明明知道这里面的人有浑水摸鱼,却依旧不能多言。世人面貌之下,骨相之中,是人是鬼,谁又能说得清呢? 只是她的想法与猜测,愈发得到了证实而已。 楚容浔也不言语,始终静静地跟在她身边,此时,才温声道:“我会安排好人手,明日总要见到一丝半缕的成效。” 玉轻颜沉默着点点头,嘴角紧紧抿起,眸光中掠过坚毅,她的判断不会有错,也绝对不能有错。 别院。 楚容浔才刚刚进了屋子,就有轩辕澈的亲信求见。 “泫王…殿下,我家主子说,虽然…虽承蒙殿下出手相助,但重症病患还是,还是他亲自监督便好,请殿下代为照看焉城的无感染者就好。” 楚容浔轻轻点头,“知道了。” 亲信闻言松了一口气,焉城所有重症的患者,还未身亡的,都已经在清风院了。 轩辕澈此举,不过就是将楚容浔摘除在外罢了。难为泫王殿下还未动怒。 楚容浔打发了他离开,虽然皱眉思虑了一下严密性,但也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 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本来也不算是多管闲事之人。 只是,想了想刚刚玉轻颜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少有点不爽,干脆起身向着玉轻颜的屋子里走去。 屋内。 玉轻颜紧锁着眉头,蹲在凳子上,拖着脑袋看着床铺,颇有些冥思苦想的意味在。 “不许想了。”楚容浔走到她身后,抚上她的额头,轻轻揉按着。 玉轻颜明明记得她走之前还告诉那个小孩儿要乖点,不能到处走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连人影子都看不到。 这到底是溜了,还是离开了? 他本来,也不应该在这里。 “楚容浔,你不担心吗?”玉轻颜眼巴巴的看着他。 楚容浔感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干脆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撤手不言不语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就看见玉轻颜跟着挪过来。 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现在倒是格外的黏他。 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玉轻颜抬头问道:“你的毒一般是多久发作一次?” 上次她没有得见楚容浔毒发的样子,却在昨晚上见到了全程,忍不住心有戚戚然。 楚容浔似乎一瞬间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玉轻颜莫名其妙的问道。 楚容浔轻轻摩挲了下手指,低下眉眼,不带什么情绪地道:“应该,是昨天。” 玉轻颜瞠目结舌,“那,会不会…是有什么关系?” 事出突然,又连个规律都没有。玉轻颜叹气,怎么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呢? 楚容浔淡淡的摇头,“不清楚。” “也许是你治好了十五岁的我,所以如今我也不必再受毒发苦痛的侵扰了吧。”楚容浔扯开一个笑意,眸光清亮又泛着浅浅的涟漪去看她。 不过,玉轻颜倒是发现了,周瑜昼也不知所踪。 她还真是免费的劳动力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该处理的事情,却是一样都不能落下。 终于有了点眉目,玉轻颜也才能腾出手来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琅琊的玉京澈,帝都的楼容颖,暗中的明淮情,环环相扣。 玉轻颜在把一份份密信送出去之际,抽空看着毫不避讳她的楚容浔,眸光有些飘忽不定。 楚容浔手段雷厉风行,她其实是真的第一次见识到。 一夜之间,轩辕十四座城池,除了焉城之外,都打出了“天都殿”的名头,周瑜昼是不管,但轩辕澈,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天都殿,也在一夜之间,被江湖上所知晓,却探查不到底细。 帝煞时,天都铎,北斗远,惜命绝。 帝煞宫,天都殿,北斗星阁,惜命楼。 曾经的江湖三分,一夜之间却被声名鹊起的天都殿夺了风头,还毫无下手的地方。 楚容浔都是一手在后面操控。 玉轻颜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一日的白日时光匆匆忙忙的流转,玉轻颜伸了个懒腰发现天色都黑了,下意识眨了眨眼。 然后就被楚容浔顺手提溜到他的屋子里。 “为了防止你再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你跟我睡。”楚容浔用一副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不来感谢我的欠揍表情看着她,玉轻颜无语的压了压唇角。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干脆不矫情了,反正也挺安全的。 倒是楚容浔看着她放心的爬上床准备入睡的样子,眸光轻微地闪了闪,有些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 翌日。 几乎快到晌午,玉轻颜托着下巴看楚容浔不紧不慢的样子,干脆的拍拍屁股走人。 却没想到连屋门都没有出去,就出事了。 来的是楚天沐身边的侍女,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昨晚,清风院,十死九殇,一共十九例亡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十死九殇 十死九殇,重症病患亡故十例,暗卫九死。 玉轻颜眉眼沉了沉,看来已经按捺不住了。 暗卫九死,已经足够说明这不是简简单单的瘟疫了。 “怎么现在才报?”楚容浔轻瞥了来人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世子命人压下消息。”侍女诚惶诚恐地道。 楚容浔轻叱一声,“那现在怎么不压了?” 看着侍女的样子,就知道是楚天沐出手了。 玉轻颜站起身,淡淡的道:“走吧。” 总要有个水落石出的结果。 清风院。 玉轻颜迈步进去的时候,看见院门跟前的几个床铺都空了下来,虽然刚刚已经得到消息,但还是没由来的心中一沉。 若这一切真的不是天灾,而是有人趁着天灾的名义为祸人间,未免太过于狠厉。 清风院已经不像昨日那般死气沉沉,而是惊慌的吵闹。 楚天沐就站立于院中,看起来异常冷静。 玉轻颜突然就有一种感觉,可能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 “世子妃,药是昨日你带来的,今日的尸体也是从这清风院中抬出去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不冷静的人占了大多数,但义愤填膺的永远都是那几个。 说话的人,玉轻颜都对他有了些印象,好几次起哄都有他。 楚天沐挑眉,“所以,你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为我证明了,多谢。” 那人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清风院,昨晚十死九殇,并不是你们以为的十位重症伤患亡故。”楚天沐瞧了一眼院中众人,自然也看见了玉轻颜和楚容浔,朝着他们浅浅颔首。 “此话怎讲?”有人忍不住发问,轩辕澈的暗卫都是暗中盯梢,自然不会出现在人前。 楚天沐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淡,“轩辕皇室五名暗卫,楚国瑜亲王府四名暗卫,全部折损于清风院外。”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暗卫折损,不是开玩笑的。 轩辕皇室不过暗卫数百人,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全部折损,意味着什么,他们也都明白。 也就是说,这是有人想要他们的命。他们本来就已经身染瘟疫,命悬一线,为何还要来取他们的性命? 就在此时,清风院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名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朝着楚天沐单膝下跪道:“属下有要事禀告。” “讲。” “昨日隔离开的无感染症状人群,今日悉数安全。”来人语速极快的道,显然还是比较激动。 楚天沐微微一愣,旋即颔首,“我知道了。” 人群也在一瞬间喧闹起来,悉数安全代表什么,没有人会不知道。其实昨晚亡故十人,已经是最少的情况了。这几日来,已经死伤数百人,每天都有人逝去,他们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宣泄口而已,就只能抓住楚天沐昨天送药一事不放。 但他们又如何不知道,其实楚天沐无辜。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有人比伤害你的人更清楚你无辜。 而且不仅如此,焉城每天都在以成倍的数量在增加感染人群,悉数安全,这是第一次。 已经足够所有人喜悦,最起码,可以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楚容浔与玉轻颜对视一眼,齐齐转身走了出去。 这里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刚刚走出清风院,就看到萧瑟的街道上,负手立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玉轻颜瞬间绷直了身子,楚容浔只愣了一瞬间,歪头看着玉轻颜道:“我先回别院等你。” 他们之间,一直还有事情没有说清楚。他向来将心底的情绪隐藏的极好,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楚容浔离开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玉轻颜抿抿唇,心里第一次有些没底。刚刚某一瞬间,楚容浔说要离开,她心里咯噔一声。 周瑜昼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麻烦你了。” 玉轻颜没说话。 周瑜昼继续补充道:“从楚国千里迢迢赶过来。” 玉轻颜扯出一个笑意,认认真真的叫他:“师父。” 教养之恩十七年,她从未忘过。 周瑜昼也露出一个清浅而包容的笑意,轻轻应她,“嗯。” 玉轻颜眨了眨眼,有些莫名的感伤。 “陪我走走吧。”周瑜昼开口道。 玉轻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慢慢的一步一步地挪到他的身边。 周瑜昼看着她挪过来的身影,眸光渐渐变得柔软。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走路,很幼稚,也很乖巧。他遇过那么多人,却始终还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 玉轻颜走在他身边,其实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周瑜昼看着她欲语还休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小姑娘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以前是能有多闹就有多闹。 “颜颜,忘记你沈雁回的身份,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新生。”周瑜昼停下脚步看着她,眸中是化不开的担忧。她从来没有让他担忧过,但现在,他是真的忧心。 对于这个世界,她的参与感太弱,总是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这样,才是真正容易出事的。 “所以,是你吗?” 周瑜昼这次没有犹豫,回答道:“是。”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是他千方百计把她弄来这个地方,但他是想她能健健康康,平安喜乐万事胜意的活着。 玉轻颜点了点头,难得问道:“师父,难道我对所有人都有了羁绊,就一定是好事吗?” 她寡淡,她慢热,但是这样,她也就不会受伤了啊。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周瑜昼很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发,却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只能忍着没有动手,只淡淡的道:“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一首诗吗?” 玉轻颜轻轻扬起眉梢,哪首诗?他教她背过的诗实在是太多了。 “颜颜。”周瑜昼轻轻叫她的名字,语气很轻,不知道是在背诗,还是在说给她听,“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要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街上。 “这人间千百种甘苦,总归还是要尝一遍,才有意义。”周瑜昼道:“你不能恐惧,也不必抗拒,因为你总会被改变。” 彼时,周瑜昼并没有料到,他半生琉璃心,却独独没有算到她未来坎坷如斯。若是早料到,也许今日他便不会如此劝告她。 善若,是她的武器,却也是最致命的伤。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心不古 玉轻颜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玉轻颜看着周瑜昼,问道:“师父,昨晚上的事情,你是知情的,对吧?” 她没有用肯定的语气,但望向他的眸光里却带着肯定的神色。 以至于周瑜昼都没有办法骗她。 如他了解她一样,点点滴滴十数年,他的一举一动,又怎么瞒得过玉轻颜。 索性点头,“我知晓,但是不能告诉你。我还未查明缘由,另外,也是受人所托。” 受谁所托,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也就是说,那个十五岁的小孩儿,还会出现? 玉轻颜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强求了。 “虽然这句话很令人生厌,但是,有些事,真的是时机未到,不宜操之过急。”周瑜昼浅浅的摇头,不是所有未卜先知的事情,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遇见什么人,都是轨迹,这些串联起来的,才是一个人的一生。 “那师父呢?”玉轻颜轻飘飘地看着他,有些无语。 “什么?” “你少装,我都这么轻易看出来了,你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这瘟疫有蹊跷?”玉轻颜才不相信他没看出来。 只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焉城死伤亡故数百人,都是无辜。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周瑜昼眼中似乎凝起漩涡,无奈的道:“没来得及。” “除了刚开始的两日,我都是待在雍州,本以为,可以交给阿澈的。”周瑜昼揉了揉眉心,有些阴郁。 他的失误,他的过失,才造成了焉城如此劫难。 “我是在雍州接到焉城的消息,才放给你听的。焉城,不能交给阿澈坐镇,但剩下的,你都猜对了。你和楚容浔到焉城的时候,我也才刚刚到。”周瑜昼眉眼疏淡,眸中划过一抹伤痛之色。 “阿澈也是我细心提点了多年的,但我不能强求。”他在名义上是轩辕澈的皇叔,但谁都知道不是。 一个人天性如何,他无法扭转。其实他说玉轻颜心性冷淡,但真正冷淡的是他自己。 这世上的许多事,他都是走马观花的看一遍,不予置评,不予插手。 置身事外。 就像他明明可以现在折掉轩辕澈尚未丰满的羽翼,让他来给这一城的百姓赔罪。但他没有,不只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错不在他,更是因为他想看看,轩辕澈,能翻出多大的天。 他留在焉城的势力,足够轩辕澈力挽狂澜,但是,没有。 轩辕澈选择了避开他所有的势力与耳目,一意孤行地想要揽下功勋,证明自己,最后才在无法控制之际,任消息蔓延到他耳朵里。 他才决心把焉城交给玉轻颜。 这些年,一直修身养性,几乎不爱参与明争暗斗,一直以为所有的东西都在掌控之中,就连人心,都懒得揣测与搭理,以至于,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轩辕澈存了这个心思。 “轩辕没你想的那么团结。”周瑜昼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道。 “一国得失,与掌权者息息相关,也与国之根本密不可分。”周瑜昼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便不打算多言。 玉轻颜对这些没兴趣,看惯了史书风尘,在那个茶颜悦色的年代中熏陶了那么多年。 江山基业,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概念的吸引力。 没有身处权利中心,没有那样坚定不移的一个信念,江山如画,其实只不过是另外一种高处不胜寒而已。 漠不关心。 玉轻颜不置一词,周瑜昼凝视着她清美的容颜,突然提到,“颜颜,楚容浔不错。” 玉轻颜抬头看他,轻轻怔住,回过神来才弯了弯嘴角,“我知道。” 周瑜昼冲她笑了笑,道:“回去吧。”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周瑜昼渐渐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他记得,焉城有一座破旧的小寺庙,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人去楼空。 为亡者超度,虽说他不信这些,却也希望,如果这样能减少一些怨怼之气,不失为一件幸事。 轩辕澈唯一做得像样的一件事,恐怕就是娶了个与他有益的世子妃了。 玉轻颜回到别院,突然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论部署,楚容浔肯定比她还提早,能等的,也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 原本揪心的瘟疫,到头来,却不过是一次策划好的阴谋。 那,怎么能让背后之人如愿呢? 玉轻颜眉梢眼角都藏着笑意,回屋子中拉了楚容浔就跑。 目的,自然是轩辕澈。 轩辕澈眉目间俱是阴郁,但还是侧着身子让他们进屋。 “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玉轻颜还没开口,轩辕澈已经先发制人地道。 玉轻颜扬了扬眉梢,这么厉害? “上万两药材,除非现在掏空国库,否则我无法偿还银钱。”轩辕澈气势有些萎靡,轩辕富庶,是商贾之家和国库的功劳,但不代表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掏出几万两黄金。 尤其是这几日,各地已经预支了国库,银钱大面积掏出去,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虽然各地也有高门大户捐助,亦或者是开仓放粮,但也弥补不了日益增大的窟窿,该国库出的,还是少不了。 这已经是统筹兼顾,否则,就算只是商贾云集,金银细软方面,轩辕都要吃一笔败账。 但就算是这样,轩辕将来也会有一段时间不景气,需要休养生息。 而且,他已经知道,玉轻颜和楚容浔不止在焉城投放了上万两药材。 可以说,他现在最大的债主,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两个。 就算什么事都真相大白,轩辕最紧缺的还是药材。尤其是这些药材,是玉轻颜交到楚天沐手上,她提出来的“良药”,不管是谁,都会买着备下。 自古,君不能控制住的,是人心。 她还没有直接在天都殿授药,是全部给了轩辕澈,但天都殿在各地挂牌营业。逼着轩辕澈再把药送到她手里,借她的手卖出去,给她生财。 如果她直接在轩辕开店售卖,那就变成了她趁火打劫。但她把东西都给了轩辕澈,轩辕澈无路可走,再来请她出手,那这就是她的人情。 轩辕澈知道,但也无法,更不会想着在轩辕各地开个悬壶堂来跟玉轻颜抢生意。 有时候,破钱消灾,不只是说说而已。 天都殿的名,所带来的利,以及轩辕澈兜兜转转欠下的人情,已经足够玉轻颜达到教训他和提点他的目的,所以自然收手,不再为难他。 第一百三十章 银钱两清 玉轻颜轻轻摇头,“轩辕经此一役,再回到从前需要时间,我不为难你,药材一事,银钱五分给我。” 轩辕澈蓦然抬头看着她,银钱五分,那就是直接砍掉了一半的价钱。但凡有点智商,都不会把数万黄金拱手让人。 “你要什么?”轩辕澈淡淡的问道。 “我要轩辕三年之内安分守己,不能扰楚国分毫。”玉轻颜莞尔一笑,这个承诺,若是轩辕澈亲口答应的,就比万两黄金值得许多。 背后之人就是为了折腾,搞垮轩辕,那就不能让他们如愿。 但反过来,她可以要轩辕澈一个承诺,来保楚国三年安定。 三年后是什么情况,谁都预料不到。但这个天下分裂的时局中,有一道护身符,就绝对比没有强。 轩辕澈闭闭眼,“我答应你,但两日之内,需得助我平定焉城。” 玉轻颜挑了挑眉,他知道轩辕王体弱多病,膝下又只有轩辕澈一个嫡子,因此早就拿到了继承人的话语权。 而周瑜昼和轩辕皇后虽有才智傍身,却并不多参与政事。 但不代表她傻啊。 玉轻颜清凌凌的摇头,“一码归一码,看在轩辕新晋世子妃的面子上,我们会尽力而为。” 她多少还是为了轩辕的国情和多方考虑,才折中选了个半亏不亏的方法。但没道理她还得往进倒贴啊。 事情已经足够明朗,谁都知道焉城接下来就是一场硬仗,她能帮则帮,帮不了也就不揽这个差事了。 还是周瑜昼教给她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扛。 轩辕澈瞪着她,半晌才沉沉的说了句:“知道了,她是我的世子妃,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玉轻颜浅浅颔首,她就是给楚天沐撑场子的又怎么样? 看着轩辕澈离开,玉轻颜才转过身瞅着楚容浔,这人怎么一天都不说话呢? 轩辕澈都走了,他们自然也不多待。回到屋子,玉轻颜揉着有些痛的脑壳儿,转眸看着楚容浔问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楚容浔带着好笑地看她,“不想待了?” 他还以为她想多待一会儿呢。 “没楚国好。”玉轻颜老老实实地道,终归来者是客,在这里,没有人像玉轻云一样宠着她,她也找不到归属感。 归属感?玉轻颜一愣,这才多久,她居然已经在楚国找到了归属感。 “过了今晚,应当不会有人阻拦我们启程了。”楚容浔淡然自若地道。 玉轻颜沉默不语。 今晚。 还是个不眠夜。 “睡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楚容浔起身将她按在床上躺下,自己也很自觉地上了床。 只是捧了一本书坐在她身边,见她睁着眼睛才无奈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搁下书拽过棉被盖住两人,轻飘飘地道:“你若是不困,……”。 “困,真困,昨晚上没睡好。”玉轻颜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你若是不困…… 无数个经典的桥段,都是这样开头的,所以,为了清闲一点,她还是困着比较好。 楚容浔好笑的瞅了她一眼,继续伸手翻书。 最后,玉轻颜是被憋醒的。 她睡的好好的,就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唔…”玉轻颜从被子里爬出来,看向手还提着棉被的男人,眼睛里都冒火。 “楚容浔,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说睡觉的是你,现在捂着我不让睡的也是你。”玉轻颜眯眼瞅着他。 楚容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转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很快转回来,淡淡的应道:“嗯。” 然后在玉轻颜出手之前,不紧不慢的道:“天快黑了。” 玉轻颜看了一眼,反应迟钝地应了一声,还是不乐意,伸脚踹他,“那你还不下去。” 楚容浔没有看她,伸手抓住她的脚腕,眼睛细微的眯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起身下床,从柜子中取出一件披风,走到床边,二话不说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道:“走吧。” 玉轻颜看了看自己手脚都看不见的样子,特别客气的问道:“我滚着去吗?” “我抱着去。” 然后,玉轻颜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容浔真的抱着她出了屋子。 “唉,多适合放风筝啊,自由。”玉轻颜上次已经吃过亏,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什么适合放风筝,纯属瞎编,重要的是后面那两字,自由,自由懂吗? 楚容浔也不知道什么药吃错了。 楚容浔看着她饱含深意的笑容,不见得有多动容,绽出一个笑意,道:“你不听话,那就不放了。” 玉轻颜点头,“听话,挺听话的。” “真听话?”楚容浔怀疑的看她。 玉轻颜点点头。 “那就不放了,乖,听话。” …… 玉轻颜掐他,“放我下来。” “真放?”楚容浔含着浅浅的笑意。 玉轻颜咬牙切齿地道:“慢慢放我下来。” 楚容浔玩够了,也就顺势将她放下来。 玉轻颜一路上跟着他出去,就见他寻寻觅觅,走了半天也没个目的地。 “还没找到啊?”不就找一个藏身之所,观众之席吗? 楚容浔在树干上敲敲打打,不甚在意地道:“不能委屈自己,算了,就那儿吧。” 玉轻颜随之望过去,忍不住汗颜。 清风院院前的那棵树,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吗? 天色已暮,玉轻颜回头看了看清风院里面的情形,又转回头,“怎么还不…” 来? 玉轻颜看了一眼楚容浔,“用不用去帮帮他?” 她倒是没想到,是轩辕澈亲自来的。 楚容浔不带什么感情地道:“连这点儿事都处理不了,轩辕还是趁早拱手让人吧。” 一身墨衣,在黑暗中更显清冷。 玉轻颜也不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澈世子,武功还挺不错的。” 就是到现在都没有分出个胜负来。 “嗯。”楚容浔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他是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不可能是个真的草包。 该学的,不该学的,他都学了。 玉轻颜看着和轩辕澈对手的那道身影,眸光渐渐复杂。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圈套,只要出几个人,短短几日,就可以制造如此恐慌,甚至被全天下认为是瘟疫。 仅仅只需要这样,把风寒感冒之症加重,再神不知鬼不觉大面积扩散开,就会被误认为是瘟疫。然后再晚上大面积毒杀重症患者,就能坐实瘟疫的留言。 恰恰这风寒也是真的会传染,都不用进一步操控,就会传播开来。 只不过,终究不是真正的瘟疫,所以被传染的人也不会加重病情,只会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成为冤魂。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枢摇光 却不曾料到,他们不过是被人利用的踏板,被收割和剥夺生存的希望。 玉轻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方面,幸好不是真的瘟疫,否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丧命。 另一方面,这不是真正的瘟疫,却有那么多无辜之人为此丧命,明争暗斗,却累及旁人。 她曾经猜测过不是人为,是被固话的想法蒙蔽,觉得五国之中的君主不应该下此狠手,毕竟不是愚蠢的人,传播开来毫无益处。却忘了,未必是掌权者下手,而且,这也不是真正的瘟疫病毒,除了轩辕,这一场祸事,会有很多人获利匪浅。 从他们的角度看,是利大于弊,就足够了。 玉轻颜微微闭上眼睛,所有人都知道要良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践行这两个字。 她现在杀了对面那个奉命前来的人,算不算一种报复,她觉得可以算。但是不是又就此埋葬了一条性命,也是。 她不知道世人对善的定义是什么,但她知道,杀人是需要偿命的,所做错的事,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结果,她还没有动,目光所至的范围内,轩辕澈对面的那个人已经伸手捂住心口,目光往这边看来。 楚容浔伸过手揽住玉轻颜的身子,飘然来到他身边。 在他警惕的目光中,清柔的望向玉轻颜,“没必要。” 她的手上不沾一丝血腥,那就一辈子都没必要沾上。 无论是善是恶,都没必要。 “泫王殿下。”来人漆黑一片的夜行衣,只露出一双似嘲似讽的眸子,“偷袭不觉得可耻吗?” 楚容浔瞅着他,“你都不觉得于心不安,本王为何不觉得自己深明大义?” “生死有命。”来人冷漠的看了一眼清风院,似乎心口处剧痛,低下头,轻轻喘了口气。 玉轻颜面不改色的蹲下身子,从他心口处一点点把那柄暗器生生拔出来,还不忘笑得云淡风轻,“生死有命,我这辈子最讨厌这几个字。若不是你,鬼都不会收他们的命。” 什么叫生死有命,无法避开的天灾人祸,那叫生死有命。明明不是,却因为被扣上这几个字,而再也无法看了看这繁华的世界,只能叫无辜受累。 来人想要扳开她的手,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玉轻颜将暗器拔了出来,不理会旁边轩辕澈震惊的神色,将那柄做工精致的暗器举到来人的眼前,轻轻问道:“熟悉吗?” 熟悉吗? 当然熟悉。 就在几日前,临安之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去伏击玉轻颜和楚容浔的。没想到,最后用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有些狼狈的撇开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悔,今晚不应该来的,是他太过自负。 或许说,是他的主子太过自负。 楚容浔,他根本不可能仅仅只是楚国的皇子,或者是个独亭山的公子。 “天枢。”楚容浔轻轻叫他,玉轻颜注意到地上狼狈跪着的男子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 楚容浔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在这里,那天璇是去了雍州吧。还有其他人呢?你猜猜,今晚过后,北斗星阁还能剩下多少?” 天枢抬起头看着他,楚容浔淡淡一笑,“没有想到?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周瑜昼去了雍州,而且,楼容颖和景修晔都在轩辕。” 看着他愈发慌张的脸庞,楚容浔扬了扬眉梢,轻瞥了一眼轩辕澈,“而且,你都没有注意到澈世子妃不在吗?” 天枢静静地听着,楚容浔却突然停住,轻笑着问他,“在想什么?怎么逃走吗?” 天枢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看了一眼玉轻颜,转向楚容浔问道:“为什么是她呢?她哪里比连初窈好吗?” 玉轻颜眨了眨眼,虽然她不太清楚这火为什么会烧到她身上,但是这不代表她喜欢听这样的话。 她轻轻哼笑一声,“因为我知道一百零八种让你死的清新脱俗的办法。” 说完,低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虽然很快就被楚容浔拉了起来,但也足够天枢露出恶寒的神色。 玉轻颜拍了拍手,她看过的东西多了,谁规定她看古书之余,就不能找两本《十宗罪》之类的来看。 “不过,你是跟那位君窈公主有仇啊,还是爱而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玉轻颜很是奇怪,天枢这话,不是牵引着他们往连初窈那里想吗? 毕竟,连初窈找楚容浔的事儿,其实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但也要能安的上去啊,什么锅都敢甩。 但没想到,楚容浔还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不过,事儿没关系,不代表人也没关系。 楚容浔并未说话,只是轻轻伸手握住腰间的玉佩,指尖轻轻拨了下,就看到天枢一瞬间变得胆寒的神色。 没错,胆寒。 刚刚她那么吓唬他,他都只是恶寒,却在看到楚容浔腰间的玉佩,露出了胆寒的神色。 玉轻颜注意到了,轩辕澈自然也注意到了。 “北斗星阁之人,宁愿一死的规矩还是守得住的,还请公子赐我一死。”天枢突然敛下所有神色,低眉顺眼的放弃挣扎。 楚容浔似是轻轻叹惋,“北斗星阁,我倒是想见见那位摇光,毕竟,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她值钱。” 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前六位他都了解,独独这最后一位,被护得严严实实,极少露面。 但只要一出手,就没有失败的任务。 他总有一种感觉,这北斗摇光,才是剩下所有人的保护对象。 这北斗星阁的阁主,与北斗摇光,是他探查不到的。有人多方面的遮掩了她们的痕迹。 天枢勾起一抹笑,望向楚容浔,“愿公子能得偿所愿。” 楚容浔浅浅颔首,拉着玉轻颜转身,清淡的声音传到轩辕澈耳边,清漠的不带任何感情,“他身上没有暗器,武功已封住,交给你了。” 轩辕澈抿着唇,没有应声。 楚容浔和玉轻颜只是出现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就已经扭转了时局。虽然说楚容浔是偷袭,但在场的人都清楚,就算他不偷袭,正大光明的出手,天枢也过不了几招。 不过是取决于他的意愿而已。 他从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看法,只一人除外。 不知为何,轩辕澈心底忽的生出一抹羡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棠梨煎雪 待两人走后,天枢看着轩辕澈,已经没有了那么多压力,“请澈世子给个痛快。” 轩辕澈自然能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他不如楚容浔,他早就知道。 他也不强求什么。 眉梢轻轻扬起,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翌日,别院。 楚容浔闲散的靠在椅子上,指尖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在听到门口的扣门声响之时微微一动,收于袖中。 转过头,笑意一如既往地温润,在绝世的脸庞上掠过一抹惊艳。 看着楚天沐,他并没有说话。 “你们是决定启程了吗?”还是楚天沐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楚容浔颔首。 楚天沐似乎是准备说什么的,最后只是笑了笑。自幼的养尊处优与得天独厚养成了她尊华柔贵的气质,但此刻眉眼间还是依旧显露出一丝柔软平和。 看起来倒是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家郡主,更像一个精致的平凡少女。 “一路顺风。”到最后,楚天沐低了低眉眼,还是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楚容浔应了一声,不甚在意的偏过头。 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他曾经跟玉轻颜说过的一句话。 “你会是一位很好的世子妃。”楚容浔浅声说道。 剩余的,他也不需多说。 楚国会是她的后盾,等到他们离开,她在轩辕最后的故人也就此相辞,异国他乡,就是她将要走的漫漫长路。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联姻公主在初来乍到之时是不害怕的。但肩上的责任,也是她们不容后退的理由。 他不知道楚天沐为何要执意只身来到轩辕,但个人总有个人的理由,他不予置闻。 楚天沐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过身来,翩跹的裙角划过一抹飘逸的弧度又落下来,楚天沐凉盈盈的声音随之落下,“这也是我心之所向。” 楚容浔勾起唇角,低下头翻过手边的书,任由楚天沐迈出屋子离开,才远远的忘了一眼,复而低首。 屋外的阳光懒洋洋的渡在他身上,有一种雨过天晴的温暖与柔和。 良久之后,楚容浔才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道:“你又不是做贼,为什么不能直接进来。” 玉轻颜无语的迈步进来,“我就试试你能不能发现我。” 毫不心虚。 楚容浔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我就佩服你这临场发挥,临危不惧的模样。” 玉轻颜不置可否。 楚容浔搁下书,含笑问她:“走之前不做点什么吗?” 玉轻颜眨眨眼睛,“做点什么?” 楚容浔看她心虚的眼神,轻叱一声,“乖,收起你的想法,别做梦了。” 换来玉轻颜再度眨眨眼睛。 楚容浔故作沉思半晌,淡淡的道:“唱首曲子吧。” 玉轻颜忍不住笑起来,“好。” “我需要一把琴。” 楚容浔没有说什么,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折身回来,已经单手抱了一把古琴。 玉轻颜试了试音色,眼底浮上满意之色。看琴擦拭的程度就知道这琴的主人也是爱琴惜琴之人,音色一出,便知琴之上等。 “古琴,凰歌。不知道你能不能配得起它了?”楚容浔沏了杯茶,在圆桌之前坐了下来,不紧不慢,不咸不淡的说道。 玉轻颜眼角笑弯,坐直身子,慢慢抚琴。 琴声悠扬而轻快,随之和着的是宛若烟雾缭绕间清如水的嗓音。 “青鲤来时遥闻春溪声声碎 嗅得手植棠梨初发轻黄蕊 待小暑悄过新梨渐垂 来邀东邻女伴撷果缓缓归” 楚容浔静静地聆听,眸光未曾变过。 “旧岁采得枝头细雪 今朝飘落胭脂梨叶 …… 依旧是 偏爱枕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 烛火惺忪却可与她漫聊彻夜 …… 岁岁花藻檐下共将棠梨煎雪 自总角至你我某日辗转天边 …… 似有故人轻叩再将棠梨煎雪 能否消得 你一路而来的半生风雪” 嗓音浅淡,清若不闻情绪。 一曲终了。 楚容浔歪头看着她,玉轻颜轻声道:“《棠梨煎雪》”。 “为什么唱这个?”楚容浔问道,他其实并没有听出什么来。 却没料到,本来也没什么意义。 玉轻颜耸了耸肩,慢声细语的答:“这首曲子简单,也是他交给我的,我第一首学会的曲子。” 楚容浔点点头,“看起来是挺简单的。” 玉轻颜有些好笑,“那要我教你吗?” 楚容浔扬眉,“你教我?” 玉轻颜不说话了。算起来,她还不知道楚容浔才艺怎么样呢? 但他这个人看起来就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 楚容浔不欲多说,走到她身边,玉轻颜立即起来腾出位置。 楚容浔拨了拨琴弦,很是随意的弹起来,玉轻颜的眼神逐渐变了。 《棠梨煎雪》。 楚容浔弹的是《棠梨煎雪》。 她就奇了怪了,楚容浔刚刚好像也没多注意她的指法吧,这谱子难道还能是他现编的? 玉轻颜的眼神愈来愈怪异,在楚容浔停手按在琴弦上时,还瞅着他不放。 楚容浔偏头看她,笑问:“怎么,看呆了,回不了神儿了?” 玉轻颜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凑到他跟前,“也不知道做个开颅手术能不能研究出来。” 楚容浔耐着性子问她:“研究什么?” “论别人家的孩子脑子是如何练成的。”玉轻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开玩笑,她曾经还专门写过这么一篇小论文呢。 楚容浔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潋滟,眼尾上扬,好看到极致。 “玉轻颜,你没救了。” …… 琴声渐起,宽厚跳跃,虚实相生。宛如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又宛若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 行云流水。 无论是泛音还是滑音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玉轻颜不得不承认,她自弗不如。 不止是指法与节奏,意境她就跟不上。 这一曲《高山流水》,是她平生仅见。 楚容浔起身,眸光深而悠远的看着她,带了一点点的澄明,又带了一点点的沉静。 “走吧。” 玉轻颜看了一眼古琴,抬起头对他笑着,“好啊。” 琴自有人取,倒也不必再见。 岁岁花藻檐下共将棠梨煎雪 自总角至你我某日辗转天边 从总角至及笄,时光辗转,已至天边,总是呼啸而过。 故人,当真是一个无可奈何却又温暖满身的词。 不曾远离,却也不曾再靠近。 玉轻颜偏头,对上楚容浔笑意深深的双眸,墨黑的瞳孔中,倒映的是她的影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半塘归程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玉轻颜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尚好的阳光。 不错,天气晴朗,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楚容浔笑而不语。 “琅琊?”玉轻颜轻声问道,如果不出意外,玉京澈和子穹还被丢在那儿呢。 楚容浔点点头,“好。” 无论去哪儿,与他来说,并未有什么不同。 城门之上,有一道雪白淡雅的身影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嘴角凝上笑意。许久,才慢慢的下了城门。 在他们刚刚停留过的房间里,拾得一张字条。 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占得人间一味愚。 说是龙飞凤舞,其实也是抬举了,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不过分。 周瑜昼无奈的摇头,她的字明明已经练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要写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字,也是不容易。 她第一次学习书法的时候,就写了这样的字,最后被他罚了一百张字帖。 结果到现在还记着。 有的人,她不记着所有该记得的事情,却记着所有不该记得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也总好过,占得人间一味愚。 这干枯人间,人间至味,也总有一味是独属于自己的。 “皇叔。”屋外,轩辕澈轻轻叩响门扉。 “阿澈。”周瑜昼唇角一勾,收起手里的东西,迎着他走出来。 “都处理好了?”周瑜昼挑眉笑问。 “还未。”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布置好的局,那善后也需要时间。 但只要能抑制住情况,就已经是最大的万幸了。 周瑜昼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澈,你生性桀骜,但能力不足。这一点,你认不认?” 轩辕澈抿起唇角,并未答话。 “楚容浔和玉轻颜也不过和你年龄相仿,仅此而已。”周瑜昼目光放向远处,接着道:“这一次,我拿你当炼金石,一是要磨磨你的锐气,二是要看看你的心思。” “你想要轩辕的大局,那就等你有能力了自己来拿。江山基业,反正是属于轩辕家的。”周瑜昼拧了拧眉心,温和一笑道:“剩下的事情,我一丝半毫都不会再碰,你去做,做给我看,做给你的世子妃看。” 轩辕澈眸光闪了闪。 周瑜昼笑了笑,“你自己说的,在楚国送嫁的婚仪之上,你说要娶她做轩辕唯一的世子妃。” “生为男儿,得有担当。”周瑜昼握紧手中的纸卷,清隽舒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闲云野鹤,无欲无求,功过不论。 不知为何,轩辕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能想到这些。 琅琊。 楚容浔和玉轻颜赶到的时候,玉京澈和子穹还待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那间客栈。 许是解决了一大难题,玉轻颜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看着他们俩在那里横眉冷对,还有心思取笑两句。 “你们既然这么闲,干嘛不去找陆清安玩?”玉轻颜剥着葡萄,不解地看着玉京澈。 菁华宴已经告一段落,这几日的行程之后,无论是使臣还是各地贵女公子,应当也差不多返回了。 不过,明淮情给她的消息里,好像是似乎掠过了这一条? 就算最近消息有点繁杂,消息比较紧急,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啊! 明淮情的能力她不质疑,那就是消息本身出了问题了! 玉京澈摸了摸鼻子,“琅琊王女还在京中。” 玉轻颜扬眉,示意她继续说。 玉京澈看了看楚容浔,才垂死挣扎道:“皇上以主子你和泫王殿下婚期将近为由,举办了陶华碧宴,所以各地使臣都暂缓返程。” 玉轻颜挑眉,“婚期将近?” 玉京澈不说话了。 “我怎么不知道?”玉轻颜怀疑的看向楚容浔,意在询问有没有什么隐情。 楚容浔回给她一个很官方的笑。 不知道。 不清楚。 不可说。 玉轻颜极为轻缓地笑了笑,“京澈,下不为例。” “主子。”玉京澈呐呐地出声。 “我还没有嫁入泫王府,就算我不久以后真的是泫王妃,那我也希望你们记着,我是玉轻颜,除了我自己,才是旁的什么人。”玉轻颜眉眼间看不出来什么波澜,容颜也是柔和而平淡的。 玉京澈却感觉浑身一凛。 “是,主子。”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些紧张起来。 子穹才是不满的,虽说他已经把玉轻颜当主母看待,但也不代表他就能容许玉轻颜这样落他主子的面子。 这屋子里,能拦截得了她的消息,只能是跟着楚容浔一起,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才隐瞒不报的。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子穹眨巴着眼睛看着楚容浔,却更恼火的发现,他主子没什么反应。 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 玉轻颜低头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看着茶叶漂浮在水面打了个旋儿,她的目光凝了凝。 她不是愚蠢,她也不是不知道子穹是楚容浔的人,会对她有看法。 但天都殿是她要建立起来的,她可以容许楚容浔插手,却不能容许他逾距。 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这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想有朝一日,在她需要的时候,她所有的东西却都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下。 无处遁形。 走投无路。 所以,她不会被任何人拿捏住软肋。 至少,现在不会。 楚容浔慢悠悠地看向子穹,“明白了吗?” 子穹云里雾里的点头。 倒是将问题轻巧地踢了过去。 玉京澈也颔首,“属下知错。” 她能懂玉轻颜是一个多细腻的人,这些日子以来,玉轻颜性子较以前多了丝淡然,让她忽略了。 但一个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难以剔除掉。 只能说,就算她答应了做这个泫王妃,她愿意去试着接纳楚容浔。 但至今为止,那还是浅尝辄止的喜欢,换不来她的一场豪赌。 楚容浔偏过头对子穹道:“去吧,今晚不约束你,琅琊还是挺有意思的。” “多谢主子。” 玉轻颜眸光流转,“京澈,很多时候,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情,不必围绕着我。” 玉京澈白了她一眼,颇有些傲娇,“谁围绕着你了?” 玉轻颜愣了愣,倒是突然想起溪山渡见她的那一面,发带飘摇,一身劲装,巾帼不让须眉。 对着她,也是漫不经心,言语坦然。 玉轻颜突然浑身一震。 玉京澈已经转身离开。 玉轻颜坐在原地,感觉脑子里轰然炸开,走马观花的略过许多片段。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灯火葳蕤 直到一道冰凉的触感袭来,楚容浔轻轻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才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抬起头,楚容浔眸色微深的看着她,带着点压迫感,以及莫名紧张的氛围。 “小小年纪深思熟虑那么多干什么?”楚容浔撤了手,拽起她,“琅琊的夜街灯景很不错,带你去玩玩。” 玉轻颜被他连拉带拽着出门,刚刚出了屋子,就被迎面而来的凉意吹得清醒了许多。 有许多东西霎时被抛诸脑后,从那个沉溺的世界里拔除出来。 琅琊台,琅琊山,琅琊阁。 这是琅琊最举世闻名的地方,也是斜高之地,此刻都亮起灯火,让人一眼即能辨别出来。 历尽几朝艰辛,仍能得以保存完整,这本身就是一种积淀。 这样的辉煌,在当世,已经凤毛麟角。 但琅琊地域辽阔而广富,最司空见惯,应谓寻常的夜街却也反而是最令人魂牵梦萦的存在。 美矣。 心悦。 楚有清河崔氏,琅琊王氏,得保一国长盛。 封有陈郡谢氏,范阳卢氏,得封一国昌盛。 弈有太原温氏,弘农杨氏,得历一国常胜。 此三国,在五国之中能奠定如此超然的地位,并不是浪得虚名,没有原因的。 轩辕,圣国,都有其固然存在的理由,却没有如此深厚的底蕴,根基尚浅。 这些世家就算隐于人后,但存在即不容小觑。 更何况,楚有瑜亲王府和玉王府相得益彰,难知深浅。封有唐世王府兵戎山河,南征北战。弈国的任王府亦是韬光养晦,不露锋芒。 五国制衡,圣国有战王府和镇南王府,轩辕有童家。 这才是乱世里的谋算。 玉轻颜负手走在夜街之上,眼光被绕的眼花缭乱,星光印在眼底,与街边的灯火一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当真热闹。 能忘记一切俗世的烦恼。 没有哪个少女不喜欢这样安静又带着烟火气的尘世。 周围都是喧嚣,身处其中,就已经很是浪漫与心动。 灯火葳蕤。 “琅琊阁之下的这条街是有名字的。”楚容浔握住她的手,偏过头来,笑意温柔。 “什么?”玉轻颜看着街边小贩手里抓起一把玉粒一样的晶石。 色如翡翠,却更清透,仿佛带着水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灯火给她的错觉。 所以,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就注定了她没有办法认真去听清楚并且回答楚容浔的问题。 肩膀被固定住,猛的扳过来。 玉轻颜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精致容颜,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周身尽是喧闹,他们身处其中,其实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楚容浔单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在她唇上浅浅一啄,复又带上笑意。 “名为定情。” 看着她慌里慌张又略带紧张的眼神,楚容浔心情极是欢畅。 他又不是第一次亲她,但以往从来没在人山人海里求一个心安,所以她总是能强装镇定。 这点他已经惦记了许久了。 在俗世中求得偏安一隅,他也能知道,原来她也会紧张。 尽管,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街边的角落里,这样温馨而暧昧的清浅一吻。 玉轻颜摸了摸头发,“那个,你刚刚说什么?” “定情。”楚容浔轻缓淡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但任谁听,都能听出来他话音里的笑意。 “琅琊台底下的这条路,是数十年前,琅琊王定下的名字,很俗气置顶的一个名字。” 玉轻颜不乐意了,“怎么就俗气了?” 定情,这一听就是一个蛮不错的故事。 怎么还嫌弃人家呢。 楚容浔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去给你讲,先去那边看看。” 他指的地方,正是刚刚玉轻颜看过去的地方。 一把宛若翡翠的玉粒洋洋洒洒的落下来,铺开在银白色的台子上。 煞是好看。 街边小贩最善察言观色,他们两停下来,容貌已经是惊为天人,更何况气度不凡。 “公子和小姐怕是好事将近,鄙人便因此沾个好彩头吧。”小贩看着他们二人,憨态可掬地笑。 楚容浔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这你都知道?” 玉轻颜无语,这人怎么傻了吧唧的。 “这些是什么?”玉轻颜眼光发亮的看着他面前的玉粒,越走近才发现,这些玉粒大小不一,就连色泽都是相近而不一样的。但是丢在一起,就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把它都带走的欲望。 月光。 清水。 玉石。 小贩笑吟吟地说道:“姑娘这就没见识了吧,这是琅琊的明玉糖。” 明玉糖,顾名思义,宛如玉粒。 生平第一次被别人说没见识的玉轻颜秉持着不耻下问地原则,“既然是糖,那我买一斤可以吗?” 楚容浔在旁边用拳头抵住唇边,不厚道地笑出声。 那小贩僵了僵,怪异地瞅了她一眼,道:“刚刚还有个极好看的姑娘,也问我可不可以买,还问买一斤可以送半斤吗?” 玉轻颜顿时来了兴致,“有多好看,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小贩为难的嘟囔道:“差不多吧。” 玉轻颜奇怪了,“这么好看啊!” 丝毫没注意到小贩脸色奇异的变化了一瞬。 楚容浔捂住她的额头将她往后一带,然后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肩上,道:“别玩了。” 小贩拨了拨银白色手工台上的明玉糖,认真的道:“明玉糖很纯粹,很漂亮,所以很多人都喜欢,但是能永远珍重待之的人却少之又少。大多,都是一句戏言,一时心血来潮许下的诺言,都糟蹋了它本来的寓意。” 楚容浔注视着那些小小的玉粒,道:“我想要。” 玉轻颜偏过头,哑然失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容浔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 “我喜欢你,所以就不是迷信。” 人鬼神佛,他一个都不相信。 但却想给她。 玉轻颜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发现有些搞不懂。 她刚刚还没说出口的话,恰恰就是那句,明玉糖就是一个寓意,一个诺言,所以那么多人迷信一样的去相信,却如小贩所说一般,做不到真的珍重待之。 所以,她喜欢,却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但是楚容浔却说: “我喜欢你,所以就不是迷信。” 这世间的一切小玩意儿,他都想把最好的寓意送给她,不曾是为了一时兴起。 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另一边。 小贩看着他们,微微歪了歪头,摇头失笑。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丝同心 “琅琊三情,明玉糖,同心结,绾青丝。”小贩摇了摇手边的大扇子,并没有扇起来什么风。 现在的时节,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 楚容浔仿佛格外的有耐心,“这摊位,有许久了吧。” 小贩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不无骄傲地道:“那可是,当年琅琊王和王妃就是在我这里遇上,从此定情。要不然,这条街到现在都叫做定情呢,说的就是琅琊王和王妃。” 看得出来,对琅琊王和已故王妃,他是发自内心的尊崇。 “那我希望你这小摊能更加长长久久。”楚容浔笑意几乎忍不住,十分真诚的道。 小贩愣了愣,还是点着头说道:“那谢谢公子。” 楚容浔看起来极为开心,摇摇头,“毕竟我今日在你这里拿了明玉糖,不希望来日结同心,绾青丝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玉轻颜实在没眼看,这话说的。 “难为公子有此魄力。”小贩腼腆一笑,“那公子就接好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抓起银白色手工台子上四散细碎的明玉糖向上一抛。 宛如玉粒的明玉糖仿佛一瞬间被染,发出莹白色与冷翡翠色不一的光亮,流光飞舞。 玉轻颜好似一瞬间理解了小贩所说的纯粹而美好是什么! 这样纯粹的光景,本身不含任何杂质,不应该被世俗种种所辜负。 楚容浔突然出手,指尖旋转,然后霎时收了手。 本就是瞬间的事情,楚容浔收回手的同时,剩下的明玉糖也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回到银白色的手工台上。 然后熄灭了光亮,恢复成之前清透的翡翠色。 依旧好看,只是见过了它流光溢彩的惊艳,对于它熄灭之后的模样,只能留存遗憾。 楚容浔摊开掌心,露出其间冷翡翠色与莹白色交织依旧亮起的明玉糖。 小贩还未说什么,楚容浔清淡的道:“冷色八粒,暖色五粒。” 玉轻颜转头去看,冷翡翠色八粒,莹白色五粒。 “是她的生辰。”楚容浔容色清淡,声音依旧清润。 玉轻颜讶然于楚容浔今日的话多,小贩却是暗自点头。 “这明玉糖本是取决于所能抓得到的数量,像公子这般算计好的,若是没有特殊的意义,我向来是不允许带走的。” 玉轻颜还觉得新奇了,这规矩还挺多。 小贩接过楚容浔手中的明玉糖,放进旁边看似煮沸的水中,腾升起的云雾,缭绕间,根本无法得见其间情形。 小贩也不甚在意的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前有明玉糖,中有同心结,后有绾青丝。世间冷暖,大情小爱,大抵就是这样了。” “何为同心结?”玉轻颜问道。她当然见过同心结,但直觉告诉她,此同心结非彼同心结。 小贩指了指不远处的湖岸,道:“琅琊的天河,其中盛产一种翡翠色的软丝线,结成同心结之后,状若琉璃,坚硬如翡。只不过,只有两心相许之人方能结成同心结,也只有结成之人才能再次将它碎裂开来。” “结好的同心结,只能碎裂一次,还可再次结成,但若是第二次碎裂,就没有办法再结好了。老人常说:什么东西都禁不起二次碎裂,第一次叫做失而复得,可第二次就叫做天崩地裂。” 玉轻颜似懂非懂地点头,“那绾青丝呢?” “两束青丝相绾,置于同心结中。意味着结发为夫妻。”小贩笑道:“可惜,这琅琊地界之上,盛产明玉糖,结同心也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就剩下这名誉,依旧还传扬着。” 琅琊三情,明玉糖,结同心,绾青丝。 是世人最后的向往。 “明玉糖,千万年不化,色泽清透,溶于水,味至甜。” 小贩手法娴熟的将手深入云雾缭绕的沸水之中,玉轻颜压回声音,看着他将一颗已经雕刻好了的明玉糖捏在指尖。 双色协调的搭配,已经凝成了一颗蜜枣大小的镂空霜花球。 冷色与暖色的光亮在一点点消失,转瞬间就褪下了华美的外衣,变得平平无奇,只是一朵翡翠的玉粒霜花。 楚容浔手指一转,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根细长的链子,接过小贩手中的明玉糖,串起来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过来系在了玉轻颜的脖颈间。 “明玉糖也是认主的,若是有一天你丢弃它,它就会再次染起光亮,然后碎掉。”小贩不再看他们,就像是寻常嘱咐一样。 玉轻颜伸手捏住脖子里的明玉糖,想起楚容浔刚刚所说的:冷色八粒,暖色五粒。 那是她的生辰。 那就,争取让它不会碎掉吧。 看着楚容浔和玉轻颜离开的背影,小贩伸手拨了拨银白色手工台上粒粒清透的明玉糖。 明玉糖,千万年不化,色泽清透,溶于水,味至甜。然,命运多舛。 有可能永保鲜妍。 有可能遇水则失。 有可能碎裂不堪。 楚容浔牵过她的手,挠挠她的手掌心,偏头问道:“青丝可绾否?” 琅琊台上点燃夜间的烟花,在天空之中炸开,五彩斑斓,明明灭灭,转瞬即逝。 烟花笑,亥时至。 楚容浔看着她被烟花映衬得脸庞,轻笑着转回头,没有再多问。 却在下一瞬,感知到轻轻凑近的气息,绵长而清甜,在他耳边拂过一句话:“青丝尚可绾。” 同心可结,青丝可绾,来日可期。 这样,便已很好。 等逛完整条街,玉轻颜都几乎要怀疑人生了。想当年,她一个人逛完北京的一条长街都没有这么累过,这条“定情”街,那是真的长啊。 回到客栈,楚容浔看了一眼守在门前的玉京澈,拍了拍玉轻颜的脑袋,道:“早点睡,明日我们赶回去。” 既然他们来的时候选择了避开琅琊王,那原路返回的时候,也就无需特意拜访了。 玉轻颜点头,困倦的点着头回房,随手收走了玉京澈塞给她的纸条。 她自己说的,京城大小事,最近都要报上来给她。 耳闻窗外事,与读圣贤书同样重要。 归返的时候,玉轻颜觉得她就算大摇大摆的坐着马车回去也没什么。反正轩辕危机一除,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偷渡去了轩辕,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游山玩水。 菁华宴刚刚结束,不管怎么明争暗斗,但至少在明面上,是她和楚容浔出手相帮,赢得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管合不合理,至少是功德一件。但知晓是一方面,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还是一个方面。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余赫襄儿 既然她当初编了游山玩水这个理由,就不能不派上用场不是。 她一口咬定她是在游山玩水的途中得到消息转道轩辕,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不懂的人依旧不懂,该懂的人一直懂得。 既给了一个交代,也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斟酌一下她是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玉王府。 玉轻颜并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回了玉王府。 楚容浔替她整了整衣领,温声道:“好好睡觉。” 玉轻颜浅浅颔首,在众人的视线中大摇大摆地走进府中。 “郡主,老夫人有请。”玉王府的管家玉林毕恭毕敬地在门口迎着她。 从前有贵妃娘娘才华冠京城,才让所有人都一叶障目,觉得小郡主是个纯善无华的。 老夫人眼看也是管不住的。 玉轻颜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她掌管着整个天都殿,对于自己生活的玉王府,她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老夫人温氏,向来不管嫡出之事,她也就放任了。 这管家玉林,可是她母妃做公主之时训练出来的老人,怎么可以不明白事理呢? 玉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早就在玉京澈手里过了一遍了。 “玉叔,我没空。”玉轻颜淡淡的道。 玉林抬起眸光,却正对上玉轻颜似笑非笑地眼神,顿时一凛,应道:“是,老奴知道了。” 玉轻颜抬脚走进去。 玉林在身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上林苑。 玉轻颜一进门就看见抱着被子在她床上睡得酣畅淋漓的女人。 这么理所当然的,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说实话,这上林苑,她还真不一定有楼容颖睡得多。 不过,玉轻颜眸光一凝,落在楼容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腕上,一颗镂空的霜花球串在红色的同花绳上,映着雪白的皓腕,倒是引人注意的很。 明玉糖。 这么说,楼容颖也的确在琅琊了。 玉轻颜想了想,好像在轩辕的时候,楚容浔就不咸不淡的提过一句,景修晔和楼容颖在轩辕。 她当时还以为他诓人的。 她好像突然就猜到了昨晚在她之前,问人家明玉糖可不可以买一斤送半斤的人是谁了? 玉轻颜在她旁边躺下,裹着被子睡过去,双耳不闻窗外事。 所以,在她睡着这短短的时间内,楚容浔被三召方才入宫,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招惹她。 除了老夫人温氏和大小姐玉清姚来亲自探望她,皆被婉拒之外,也别无他事。 傍晚,玉轻颜醒过来之后,发现楼容颖还是睡得不省人事,极度怀疑她是不是晕过去了。 楼容颖被掐人中掐醒过来,睁着迷梦的大眼睛看她,“你回来了啊。”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比你早了一个时辰。”楼容颖揉着眼睛爬起来。 玉轻颜笑意宛然,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同花绳,道:“我进宫一趟,你想吃什么,我回来带给你。” 楼容颖摆摆手,顺势又睡了下去。 “对了,你近日多接手天都殿边境的消息。”楼容颖在她将要出门之际,寥寥补了一句。 玉轻颜眉头拧起来。 玉轻颜直奔关雎宫而去,却委实没想到这样还有人拦她。 玉轻颜好笑的看着面前当仁不让的姑娘,客气的问候她:“赫二小姐,别来无恙。” “安乐郡主,锋芒毕露。”赫襄儿一身梨花白色的束腰罗裙,高挑清丽,倒是有了几分将军世家的利落模样。 “有话直说吧,不耐烦了我会抽你的。”玉轻颜料准了赫襄儿在这儿拦着她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她也没打算跟她讲究什么先礼后兵。 围猎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大概会是楚容浔的一朵桃花,她是非剪不可的。 更何况,就算单单因为玉轻云和赫允儿,她们估计也没办法把酒言欢。 从始至终便立场不同的事情,她从不强求。 她护短而感性,这一点,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赫襄儿倒是不以为意,轻蔑地笑笑,“我也不乐意和你兜圈子,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嫁进泫王府就好。” “期待。”玉轻颜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你十三岁才遇上他,而我三岁便与他有盟约在身,凭什么,这泫王妃的位子是你的?”赫襄儿言辞并不犀利,只淡淡的反问道。 玉轻颜驻足,三岁? 楚容浔还有娃娃亲? 赫襄儿屏退了所有的侍从等在这里,不达目的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玉轻颜也清楚这一点,不把这话听完,赫襄儿估计会想更多的办法。她最怕麻烦了,还不如听完。 “先帝时,我们赫家依旧是备受瞩目的沙场王,边疆安定,赫名昭昭,那时候的玉王府才刚刚得以册封,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先帝最宠爱的青蘅长公主下嫁。与历尽两朝的赫府,根本无法相比。”赫襄儿眸中尽是睥睨之色,望着玉轻颜之时,也看不到多少艳羡。 她说的其实没错,赫家威名立天下,不比现如今的赵云舟差,甚至更胜一筹。 玉轻颜未发一言,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青蘅长公主嫁入玉王府之后,玉王府逐渐备受重用,长乐郡主玉轻云和安乐郡主玉轻颜出生,更是将泼天盛宠演绎到了极致。”赫襄儿折了手边的梅花,转身递到她手中。 这落梅寻坞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的梅花,弄清影,花月夜。 “但玉王府之外,赫府的两个嫡出女儿也降临人世,先帝一碗水端的还是平的,文武双治,盛世长清。” “先帝立国之本,战乱之时,赫家是平了多少叛乱,无论多少殊荣,都是应得的。我的父亲,也是子承父业的沙场王,他在打了第一场胜仗之后,带着我进宫赴宴。就是在那场宴会上,先帝问年幼的我,若是可以嫁得一位皇子做皇子妃,会选谁?” 赫襄儿转过头盯着她,丝毫不肯退让,“那不是玩笑话,战功硕累,夜宴群臣,是先帝在百官面前给赫家的承诺。是我选的四皇子楚容浔,那个在出生就被送离皇宫,在独亭山长大的四皇子。而那个时候,同在赴宴之列的你,不过是个金樽玉贵,不识珠玉的宗室郡主而已。” 赫襄儿背过身,她只是还没有等来先帝的赐婚而已,若先帝还未驾崩,那这个看似承诺的约定也不至于风干在岁月里,至今无人提及。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既没有圣旨,又没有信物。就算那一场宴会上的朝臣知道先帝多少是有那么点儿当真的意味在,但如今,提出来都是笑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襄玉之盟 她只是,不甘心啊。 爹爹跟她说先来后到的道理,她觉得她来的并不晚,只是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已。 都跟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帝王之言有如圣旨,她只是奇怪,为何到她这里,就只有她当真了呢? 玉轻颜抿唇一笑,“所以呢,赫二小姐,这就能成为如今赫家有不臣之心的理由吗?” 玉轻颜也没有想她回答的意思,这话,就算是她父亲赫章在这里,那也是不敢承认的,遑论她一个闺阁千金。 “我敬重你们赫家先祖战功累硕,出生入死。如你所说,得再多殊荣也不为过,这一点,玉王府无法企及。可惜,就连我都觉得,对这个江山,你们只尽了一半的心力。所以,就不要觉得是皇家枉顾赫家而重用赵将军,君臣佐使,从来都是相互的。” “至于楚容浔和泫王府,你是三岁定下他还是十三岁定下他,有区别吗?若如你所说,那这么多年,他连你是谁都未曾记下来,那再早又有什么用?如果因为这点事情都能扯上关系,那这京中,只要是门当户对,哪家的姑娘与他不能算是青梅竹马?这样的事情你无需告诉我,甚至是来挑衅我,因为与我无关。你尽管去找他,泫王府若是能容得下你,我玉轻颜绝无二话。” 玉轻颜和气一笑,“当然,若是在我嫁入泫王府之后,则另当别论,该我处理的事情,我也从不假以人手。” “我什么都不倚仗,也能稍懂你的不甘于心,但是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先帝曾与你襄字有约,可如今与我有玉字为誓,襄玉之盟,总会有个了结。” 赫襄儿眼角微微上扬,带了一丝异样的好笑,“以前,是我轻视安乐郡主了。可惜了,我不能被你说服。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玉轻颜理解的点头,遂不多言。 赫襄儿错开身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略微低下头,看着四处飘散的落梅,淡淡的道了一句:“可惜了。” 轻声细语,恍不可闻。 天妒红颜,怨不得人。 玉轻颜离开落梅寻坞,兜了个圈子才往关雎宫走去。 她离开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说变化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化,但要说有那也是有的。 这地球,不是离了她就不转了。 这其中一件,就是和美人赫允儿得封贵人,赐居伊人宫。 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情,别说封贵人了,皇家之内,就算封个妃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是,赫允儿进宫的缘由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更何况,因为玉轻云的关系,她从来就没有对这个女人放下过戒心。 所以,赫允儿得晋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算是一件小事情。 关雎宫。 玉轻颜吊儿郎当的甩着袖子进去内殿的时候,就看见玉轻云歪歪扭扭的坐在蒲团上,旁边还摞起来半米高的折子。 发丝不束,粉黛不施,一身红裙,满身风情,依旧是薄华的惊艳。 精致的美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与邋遢扯上关系。 这么久,在她眼中,依旧只有两个人能将红衣穿的深入她心。 楼容颖的红衣得以窥见年少风华,鲜衣怒马。天下除了红色,也没有旁的颜色能衬得起她。 玉轻云的红衣得以见绝代姿容,金杯玉盏,只有她一身相得益彰的傲然不落分毫,这一味色,为她的绝美而添上风采。 “舍得回来了?”玉轻云脑袋都没转一下,轻飘飘地问道。 正轻手轻脚像只螃蟹一样挪动的玉轻颜:“……”。 “没劲了啊。” 玉轻云转了转酸酸的脖子,玉轻颜立即凑上去给她捏了捏,“你一个孕妇,整天操这么多心干嘛?那皇位又不给你坐?” 玉轻云看着她,点点头,“有道理啊。” 然后把折子扔给她,“既然你能想到进宫,那肯定是睡饱了。” 玉轻颜老神在在的坐下来看折子,都是些边关境况的上书。 楚国立国不到百年,边关地带的部落自然不会都是齐心的,但在威逼加安抚的政策之下,倒是也不敢造次。 赵云舟的几场大捷之战都缘由于此,也因此奠定了他战神的赫赫威名。 这次,自从楚西煜去了边关之后,几个月来,井井有条,相安无事。 如今传上来的消息却已经是各部落联合的姿态。 玉轻颜特意看了楚西煜寄回来的信件,可以说,这几个月来,自从楚西煜离开京城,别说信件,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递折子上书都没有过。 这消息便愈发真实了几分。 楚西煜的消息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然不会传到玉轻云这里来的,无论于公于私,楚西煜这信,就已经是想要玉轻云拿个主意了。 玉轻颜揉了揉眉心。 抬头去看,玉轻云坐在棋盘之前,捏着棋子正举棋不定。 怎么都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呢? 踱步过去,玉轻颜歪着头撇撇嘴,哪里是在下棋,棋盘之上只有黑子,连一颗白子都没有。 七颗仅有的黑子,摆成的形状正是北斗七星的样子。 “北斗星阁?” 玉轻云放下手中的棋子,捏起棋盘上那颗代表“摇光”的棋子,抬起头,目光如锋芒,“准确来说,应该是,北斗摇光。” 玉轻颜抿唇,眸光深了些许。 玉轻云一颗一颗收起棋子,突然瞥见她脖子里挂着的明玉糖,意味不明的揶揄道:“琅琊还蹉跎了不少时间啊。” 玉轻颜翻了个白眼,“你不要一整天都盯着我好不好?” 玉轻云哼道:“不好。” 后来,玉轻颜再想起此时此刻,觉得她之所以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那么多人,可能就是因为玉轻云给了她足够的疼宠,教会了她足够的善意与宽容。 后来呢,她可以因为一个人,重拾对所有人的善意,这已经是她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温暖。 “听说,你和赫家的二姑娘对上了?”玉轻云好奇的问道。 果不其然,后宫之中,就不要想着有能瞒得住玉轻云的事情了。 “是遇上了,不是对上了。”玉轻颜强调道,她们非常心平气和的在谈话,不可以说的好像打了一架一样。 “哦。”玉轻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玉轻云蹩着眉头,摸着耳朵,“赫家的态度很奇怪,说他心悦臣服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他不臣之心,却又好像没那个心思。江山基业之上,赫家向来是维护得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将既见将 玉轻颜想着,倒是跟她和赫襄儿说的话对上了。 就是这种感觉。 “主子,韫阳殿闹起来了。”川黛急匆匆地走进来,对着玉轻云禀告道。 玉轻云挑眉,“为的什么?” “听来请的人说是皇上下的旨意,要赫将军和赵将军一同出征,举兵边关,和贵人想要驳回。另外,和贵人请旨将二小姐以平妃之位嫁入泫王府。”川黛看了看玉轻颜,反过来又看着玉轻云。 玉轻颜想起她还没问一下赫允儿的事情呢。 玉轻云起身,拉过玉轻颜,戏谑道:“平妃?” 玉轻颜眨眨眼睛对她笑了笑。 “去一趟韫阳殿好了。”玉轻云伸了个懒腰,眉眼间有些阴翳。 皇子亲王的府邸,娶平妃,简直就跟闹着玩一样,和让皇帝两宫并立皇后都没什么区别了。 韫阳殿。 如果说御阳殿是百官陈述,上书处理政事的话。玉轻颜深深觉得,这韫阳殿大概就是皇帝用来处理家务事的地方了。 私人御书房,这名字起的甚好。 玉轻云突然在门前停了下来,玉轻颜急忙刹住步子,防止撞上去。 “襄儿也是赫府的嫡女,绝不做侧妃。” 听到这么一句,玉轻颜掏了掏耳朵,感情要是同意的话,这赫襄儿还真打算御赐给泫王府。 玉轻颜都想要笑了。 “侧妃,你想的还挺多。” 玉轻颜听出来这是皇后的声音,虽说她与皇后接触不多,但皇后的声音辨识度还是蛮高的,不骄不躁,一国之母,冷静自持。 下一瞬,就看见玉轻云抬脚踹开韫阳殿的殿门,直视着殿内的高台之上。 “轻云?”皇后率先回过神,看着她身后还跟着玉轻颜,顿时有些为难的捂住额头。 玉轻云宝贝这个妹妹,谁不知道? “什么时候皇子娶个侧妃,都是由后宫肆意指手画脚了?”玉轻云扬了扬眉梢,声音淡冷却格外的舒服好听。 “什么时候颁布召令,领兵出征,为人臣者,为人女者,可以裙带关系扭转乾坤了?” “轻云。”就连高台上的皇帝面色都变了,出声呵斥道。 她虽然没有一个污秽的字眼,但每一句话,都在指责的是他这个皇帝。 赫允儿身边还跪着赫襄儿,没有受命她们也不敢起身,但赫允儿却是丝毫不让,直直的逼上玉轻云。 “那当初定下安乐郡主为泫王妃,难道贵妃娘娘没有插手吗?同样是指手画脚,还分高低贵贱不成?” 玉轻云不怎么明显地抬眸看了一眼高台之上,最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还没开口,皇后已经平和冷淡的出声,“楚国后宫出才女,才德之上,提规矩便是折辱。但既然如今这美谈的时代已经过了,那规矩,应当也有必要立起来了。” 玉轻云看向皇后,有些低垂下眼眸。 其实,皇后待她,一直是照顾颇多,只是她自己,却总是有礼相待。 “殿下。”殿外传来问安声,连皇帝都抬眼向外看去。 整个殿内,只有玉轻云和玉轻颜没有回头。 来人是谁,已经不必多问。 “母妃只留给我一只玉簪。别的人,倘若我娶了,母妃也不会愿意,更也不会承认。”楚容浔不紧不慢的迈进殿中,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给玉轻颜系上。 “我自由也没履行过什么皇子的职责,这殊荣,也不必想着我了。”楚容浔轻轻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个女子,淡淡的道。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楚容浔。”皇帝气得脑门上青筋乱蹦。 楚容浔抬起漆黑的眼眸,眼中融不进一丝一毫的明朗之意,“既然不懂,那我不妨说得更加明白一点。” “生于锦绣,但我长于独亭山。所以,如果是师父师母的心愿,我会采纳。但这里,是我母亲丧命之所,抛弃我之地,我没有享受过皇子的礼遇,那强加给我的,我自然也可以选择不要。”楚容浔直视着高台上的帝王,不闪不躲。 在这里,没有人敢拿他如何。 皇帝呼出一口气,免得真的被他给气死了。 玉轻颜却注意到,楚容浔虽然不屑四皇子之类的身份,但也没有如此嫌弃过。 他今天,从踏进韫阳殿之后,无论说什么,都是说我,没有用过本王之类的自称。 他不愿意。 “泫王府地方有限,不容第二个女主人,楚容浔身家有限,不缺第二个管账的。”楚容浔容色淡淡,却隐着笑意看玉轻颜,嘴角微微弯起。 侧头看向依旧跪着的赫襄儿,楚容浔的字典里向来就没有容人之量这一说。 “侧妃之位还是平妃之位,还望赫二小姐另寻他人,同样是嫡女,和贵人既然做得了贵人,那赫二小姐自然也做得了侧妃。” 赫襄儿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楚容浔一直都是淡冷于身,清润漠然的样子,几乎没有人领教过他有多毒。但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为了不娶旁人,他可以说出来这样的话。 她突然就想起来赫允儿曾经跟她说过一句话,“楚容浔这个人,大概是不容许别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的。” 所以,也就不必指望能有多少善意留给你。 与他而言,早已是物是人非。 能给的,都已经给了一个人。 皇帝早就想着揭过一章了,楚容浔他本就于心有愧,侧妃而已,不娶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只是,另外一件事儿才是有蹊跷的。 “赫将军出征一事,容浔怎么看?”皇帝瞥他一眼,凉凉的问道。 这次双将出征,本也是心血来潮,权衡利弊也难以判定。 都说王不见王,不知道将军令,是否也是如此。 楚容浔冷淡的给了结论,“旨意已颁,军令状已签,若还有收回的余地,那不如父皇将来立了太子,也可以试着多废几次。” 皇帝被堵的哑口无言,但也算是解决了一桩问题,索性也不管他了。 “请皇上收回成命,父亲近来身体抱恙,不宜出征。”赫允儿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地道。 皇帝有些心烦,如果说本来还有想问原因的欲望,刚刚楚容浔的话算是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了。 要不然以后,君无戏言这四个字,恐怕就是闹着玩儿似的。 所以,在这其中响起的巴掌声便显得格外的突兀。 川黛跪在地上,“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责罚。” 她是玉轻云的侍女,但在这里,她不能请求玉轻云责罚与她。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食其罪 玉轻云走上去挡在川黛身前,凤眸细微的眯起来,带着冷意。 赫允儿捂着脸,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赫襄儿却是直接起身,伸手就去揪玉轻云身后的川黛。 “一介宫人,敢对宫妃下手,本小姐看你是活腻了。”赫襄儿气得几乎要蹦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以至于,她一下子都是懵的。 一打完人就跪下来认错,这怎么可能是临时起意。 就算是皇后,都没有在皇上眼前教训宫妃的这个说法。她一个丫鬟,她怎么敢? 玉轻云折过她的手臂,一把推开,转头看着皇帝,抿唇不语。 论功夫,赫襄儿自然不是玉轻云的对手。 但玉轻颜还是第一时间越过楚容浔,站到玉轻云身边。 这里所有人都想着赫襄儿不是玉轻云的对手,却没人想着她现在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玉轻颜也抬眸看着她那个便宜的皇帝舅舅。 怎么都有点儿不太对劲的感觉。 “川黛是我的侍女,算我的。”玉轻云没等到只言片语,淡声道。 她没想到川黛会这么做,但她能知道川黛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允儿在赫襄儿的搀扶之下慢慢起身,给她行了个礼,道:“臣妾倒是愿闻其详,贵妃娘娘如何算?” 玉轻云挑唇一笑,墨黑的灵瞳之间绽出一抹笑意,眼尾泛红,煞是好看。 “若是你觉得不算,本郡主不介意亲自动手。” 赫允儿一时无言,因为她说的是本郡主。 “玉轻云。”上首皇帝喝道。 玉轻云抬起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却倔强地看着他,道:“先帝曾特许我,大事不罚,小事无过。” 长乐郡主玉轻云,大事不罚,小事无过。 这曾是先帝在她出生之际与封号一同颁下的召令。 就算是青蘅长公主,都没能得到的。 玉轻颜看着面前依旧倨傲的女子,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指,却发现她的手指在轻微颤动。 她略有迷茫,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玉轻云却是真的,好像没有了她第一次在关雎宫见到的那个时候,那么放肆而明媚。 皇帝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世人都说,贵妃玉轻云过于骄纵。 但其实真正被骄纵的时候,是她做郡主的时候,被奉若掌上明珠。 年少风采丝毫不亚于唐桐郡主楼容颖,那时候若是有了红颜策,她绝对不会排在第六。 但就算她避锋芒不出,红颜策之上,也无人敢少她一席之地。 明烈而喧嚣,才学满京华,帝王的掌上明珠,毫无争议的第一美人,真正的天之骄女。 真正委屈了她的,正是他。 皇帝压抑下脑子里的难受,避开她的眸光,看向跪的端正的川黛,道:“关雎宫宫人以下犯上,着令杖责……” “我说了,算我的,杖责多少,我替她挨着。”玉轻云挥手止住靠上前的侍卫,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川黛扯了扯她的裙角,玉轻云低下头,冲她笑了笑。 “玉轻云,这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别任性。”皇帝沉声道。 玉轻云认真的看着他,突然弯了弯唇角,她有些难过,原来她等了这么久,就是这三个字啊。 “原来这么热闹啊。”殿门被拉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去。 殿门之前,端端正正站着的是一身宫装的太后,被宫人搀扶着,撩起裙摆,一步一步地踏进韫阳殿。 “太后。”皇帝感觉头都要大了。 “就算是宫人也是有主子的,既然轻云丫头说了算她的,那就算她的,皇帝刚刚说的怎么判,正好让哀家也听听。”太后走进来,就站在底下,静静地听着皇帝的决定。 皇帝刚想说算了,目光瞥到赫允儿脸颊泛红,又想起赫章才刚刚出征,思虑了一瞬间,道:“那就罚云贵妃禁足关雎宫三日。” 太后目光一凛,就听到身旁玉轻云淡淡的道:“我认罚。” 也认输。 就不为难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了。 “轻云丫头。”太后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有些了然。 越是了然,才越发心疼她,她从来不肯让皇帝为难,只这一次,却也不肯为难到底。 到底是玉轻云。 玉轻云看了一眼皇帝,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长乐郡主玉轻云,她早就不是了。 看着她提着裙摆离开韫阳殿,皇帝有如石击。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句话,就足够砸的他眼冒金星。 太后看着皇帝,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道:“皇帝,哀家护短,你知道的,但哀家不糊涂。先帝不在了,但哀家还在,曾经那颗明珠,哀家倒要看看,你要作践到什么地步?” 看着玉轻颜追出去,楚容浔却没有动。 赫襄儿瞪大眼睛,“我姐姐就白白挨打吗?” 太后轻轻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如坠冰窖,赫襄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楚容浔指尖轻轻划过袖口,淡笑道:“自然不会。” “颜颜整日在府中也无所事事,从明日开始,就在宫中宗室学堂听课。作为补偿,赫二小姐便作为郡主陪读一起吧。” “准。”皇帝赶紧道。 太后扔下一句,“皇子侧妃,怎么可能允许如此毛毛躁躁。” 然后转身出了殿门。 皇后看了一眼楚容浔,楚容浔颔首示意。 “伊人宫和贵人目无尊纪,妄图染指朝纲,以下犯上,与关雎宫侍女川黛以下犯上,同罪论处,兹事不罚,下不为例。”皇后看着赫允儿,沉声道。 楚容浔唇角轻勾,转身离开。 等到殿内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的时候,赫允儿才登时腿一软,跪在地面上。 “长姐。”赫襄儿愣了愣,赶忙去扶她。 赫允儿脸色苍白,额头上有冷汗滑落,闭上眼睛,“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赫襄儿云里雾里的。 “我本来是想求皇上不让父亲出征的。”赫允儿闭上眼睛,“此去是绝路。” 赫襄儿惊呆了。 “但现在失败了,楚容浔一句话,你就必须日日进宫,连最后送消息的人选也断送了。”赫允儿惊疑不定的喘息着。 赫襄儿是一个闺阁小姐,不会有人天天盯着她,本来,她是最后的送信之人。 伴读,郡主伴读。 在楚容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赫府,估计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只是顺带着,也断了她赫襄儿这一根念想而已。 赫府的暗桩,早在杯酒释兵权那一夜,被连根拔起。 赫章此次出征,不掌兵权,单单任职。 赫允儿闭上眼睛,艰难的呼吸着。 第一百四十章 观楼题词 现在,她根本无路可走,楚容浔也不会让她有路可走。 难道,真的要父亲和赵云舟一同殒命于边关吗? 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玉轻颜陪着玉轻云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被告知要到宗学堂去上课。 上课? 玉轻颜心情简直复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宗学堂。 玉轻颜迈进去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的,其实里面的许多人她都是认识的。 只是好像,她与她们的生命却并没有多少相交而已。 皇族,宗亲,贵族。 赫襄儿作为她的伴读,早已经在外面等着她,怀里还抱着书。 玉轻颜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颇觉得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众人见到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玉轻颜找了个空位坐下,四处扫视了一遍。 楚妍,唐若昕,唐若滇,楚北越,还有陆清安和崔瑾。 楚国皇室人脉凋零,不算有福,更何况还有楚容浔和楚西煜不在宗学堂听课,就更显得人少,除了公主皇子之外,也就只剩下几位伴读了。 今日,加上她和赫襄儿,已经算是人难得多的一次了。 剩下的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桌上都悬挂着木碟的身份牌,一目了然,猜都能猜出来个大概。 讲台被戒尺敲响,玉轻颜抬起脑袋,正对上夫子的目光。 …… “知道各位都觉得老夫啰嗦,那今日便进行有意思的——校考。” 玉轻颜脑袋上滑下无语两个大字,她才刚刚来,就校考? 听说这夫子还是皇帝曾经的太子太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此刻,看着他抚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玉轻颜都有种上去给他拔光的冲动。 只要在现代活过的人,是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考试这个东西的,她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玉轻颜默默地低下了脑袋。 她想低调,但就跟演电视剧似的,总有人想拉她出来当枪使。 “我赫襄儿也是名门之后,虽是郡主伴读,但至少也要我心悦诚服才行。夫子,可有理?”赫襄儿今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着一身淡粉色长裙,羽纱外披,神情带着淡淡的倨傲,瞥向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玉轻颜。 …… 夫子是个好相与的人,而且不大愿意管闲事,更何况,在座的皇子贵女,在他看来,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哪朝哪代的宗学堂夫子没有经历过这些。更何况,他还是太子太傅出身。 “这是赫小姐自己的抉择,私下定夺就好。”夫子依旧笑容可掬,慢慢悠悠地道。 赫襄儿遇到如此不配合的夫子,还想说什么,坐在最前排的楚妍冷冷地别过头看着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是郡主,你是臣女,这里是宗学堂,不是你赫家的私塾。若是待的不耐烦,就出去。” 赫襄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顾记着玉轻颜,却忘了楚妍的存在。 她是楚国上下唯一的公主,从小可没养成什么容人雅顺的性子。 玉轻颜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接触并不多,她也被深藏于宫中,此时看来,倒好像的确是个被宠坏了的我行我素的少女。 毕竟,她也没察觉出来楚妍就对她有多少喜欢的感觉来。 果不其然,楚妍转过头来盯着她,来了一句,“好歹也是本公主未来的皇嫂,她怼你你是不敢怼回去吗?” 玉轻颜:“……”。 算了,她跟一个小破孩计较什么? 结果默默地偏过头,看到丞相府的二小姐唐若滇朝着她善意的一笑,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玉轻颜愣了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位唐二小姐,似乎是楚北越钦定的皇子妃。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楚北越睡眼惺忪的从书后面爬起来,目测了一下情况,轻车熟路地哄道:“茵茵,让夫子把课讲完。” 楚妍莞尔一笑,毫不在意,“那倒是无碍,只是有人欺负我皇嫂。” 楚北越登时清醒了,“谁欺负我媳妇儿?” 夫子敲了敲讲台,“没人欺负你媳妇儿,坐下。” 顿时引得一片哄笑。 楚北越阴恻恻地看着楚妍,叫她,“楚妍?” 连茵茵都不叫了。 楚妍眯着眼睛看他,摊摊双手道:“本公主又没说错,那不是皇嫂吗?” 她指着玉轻颜,一脸无辜。 楚北越看了看玉轻颜,又看了看赫襄儿,赞叹道:“真不错。” 欺负他媳妇儿的人还没出生,敢欺负他四哥媳妇儿的人倒是出生了。 夫子本来也就跟寻了个乐趣一样看着他们拌嘴,突然间就敛了神色,朝着门宇的方向恭恭敬敬的一礼,“殿下。” 玉轻颜和屋内众人一同寻声望去,她的地理位置还是极佳的,正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所以一转头,就瞥到了楚容浔撑着一把伞,孑然一身站在外面。 一身长衣,墨色修长,因着伞的缘故,看不清神色。 收了伞,楚容浔走进来直接站在讲台上,夫子在旁边让出位置,毕恭毕敬。 玉轻颜看了看楚容浔,又看了看楚北越,咂咂嘴。 这区别对待的。 得亏楚北越是个心挺大的傻子。 赫襄儿本来也没有坐下来,看到楚容浔,忍不住笑了出来,“泫王殿下这算是来撑腰的吗?” 在座的人虽然都是这么想的,但谁也没说出来。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觉得她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还是应该觉得她蠢。 楚容浔冷淡的瞥了她一眼,眸光微动,“本王是今日的主考官。” “只一道题,京都近来落成的观景台,已经得贵妃娘娘亲自赐名:坤音阁。今日就校考为其填词,在座诸位,谁拔得头筹,本王都会上书请御笔采纳。”楚容浔眼眸含笑转了一圈,定在玉轻颜身上。 “既然赫二小姐不服气,那你就先来好了,她随后接上,高低才更好见分晓。” 玉轻颜从楚容浔进来那一刻就知道已经躲不过去了。 说实话,她不想欺负人,但总归是九年义务教育培养出来的,考试的时候那是绝对不允许输的。 滕王阁,岳阳楼,黄鹤楼,哪一首题词拿出来不是流传千古的名作? 看着赫襄儿胸有成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玉轻颜举起爪子,“宣纸有吗?” 楚容浔颔首,走下来替她铺好宣纸又折身回去。 “安乐郡主是还需要时间思考吗?” “怕你听不懂。” 赫襄儿偏过头冷哼一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拔得头筹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玉轻颜之所以想写下来,是因为这首词是她前世临摹的最多的一首,昆明大观园的长联,深得她心,从草书到楷书,她一种都没落下,好久没写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手生。 她在写,楚容浔在讲台之上拿过书本信手翻阅着,云淡风轻,一点儿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连夫子都连连看了他好几眼,这怎么说玉轻颜身上顶着的名头都是未来的泫王妃。 而且,昨日在韫阳殿的事情,虽然没有传扬开来,但在座的哪儿有不清楚的,这等于是玉轻颜和赫襄儿正面对上了。 这万一要是输了,众人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了。 一个是王府嫡女,自幼掩盖锋芒,不争不抢,性淡如水,却是御笔赐字,正妃的头衔。 一个是将门虎女,自幼虽没有崭露头角,却也美名在外,称得上是京中的佼佼者,对于泫王正妃的位子也是虎视眈眈。 说实话,所有人都觉得玉轻颜曾经是藏拙,但又不免心底没底。 这一场角逐,还是让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的。 但当楚容浔将玉轻颜写好的宣纸张贴在讲板之上的时候,楚妍是最先露出笑容的。 她扭过头盯着赫襄儿,“赫二小姐,请。” 赫襄儿默然片刻,铿锵有力地道:“阿爹说了,自知者明,总比强词夺理的输要体面。” 楚妍张着嘴欲言又止,半晌点了点头,“本公主向来佩服那些有自知之明的识时务者。” 玉轻颜都忍不住笑了。 楚容浔将宣纸递给夫子,夫子接过来细细观摩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赞叹地看着玉轻颜,“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赋词一首,本就是天赋,更得此佳作,灵韵气势皆俱,安乐郡主在诗文之上的造诣,也是绝对不输当年的长乐郡主。” 此话一出,底下所有人都惊了。 虽是赞叹,但谁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夫子姓寒,曾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如今皇帝的恩师,本就有德高望重之意。但另一重,就是因为长乐郡主玉轻云在未进宫之前,就读宗学堂的时候,寒夫子也是她的恩师。 后来,玉轻云夺下盛名之后,寒夫子也愈发受人敬重。 所以,他的话,在楚国的文意之上,是颇有话语权的。 比之更有话语权的,或许就只剩下清河崔氏。 “可还有人想要挑战?”寒夫子收起玉轻颜的宣纸,还是怀着期待的问道。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寒夫子叹了口气,每当这个时候,都是课堂上最为安静的时刻,这可真是是他平日里求之不得的时刻啊。 “那就由老臣宣布,本次测试的魁首,便是安乐郡主。”寒夫子略微一颔首。 “本小姐不服气。”赫襄儿举起手,仰着脖子。 玉轻颜歪着头看她。 “只有诗文才情凭什么让我心悦诚服,崔家九小姐更是有“崔九堂前几度闻”的美誉,岂不更甚一筹?” “我何时说过要同别人比了?” 还没完没了了? 一开始被推出来,她上就上了,反正赢了也就少了很多吵架的麻烦,但是不代表她就要一路被推着打怪升级吧。 崔瑾被点到名,自然不能再干坐着,按住要起身的陆清安,自己站起身,气度不凡,书墨世家的沉稳儒雅在她身上也依稀可见影子。 玉轻颜如今对这位崔家九姑娘的性子也是愈发捉摸不透,无论是初见的沉稳有礼,还是后来看似不成熟的言辞请求,再到今日的温文浅笑,似乎都没有什么一贯的作风。 她也许有了一个猜想。 崔瑾微微笑起来,她本就生得明艳,否则也不至于在临安城引起轰动。 “崔九虚名,不足谈资。若非要论一论,那当代玉王府之才,不应当在清河崔氏之下。”崔瑾言辞恳谈,再加上玉轻颜的宣纸就摆在寒夫子手边,一时也没有人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不过,连最后的认证都通过了,谁都有所预料,玉轻颜此后,地位应当不会再与同日而语。 只不过。 “不服气是吧?”玉轻颜挑了挑眉,“我比你聪明,不然试试?” 赫襄儿脸都气红了,玉轻颜现在看起来哪儿还有半分世家郡主温柔贤良的样子,那活脱脱就是个矜傲的女流氓。 “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叫我呢?”宗学堂之外,突然想起来一道轻悦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不满。 玉轻颜诧异地望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一袭红衣招摇的飘进来,裙摆还微微折起,划过别样的弧度,彰显着暗处的木兰花。 真好,她还正想着怎么给楚容浔打暗号呢? 啧。 楼容颖从外面走进来,先是对着寒夫子像模像样的作揖,又道:“安乐郡主今日第一次上学堂,贵妃娘娘不放心,托我来监督着的。” 众人嘴角都狠狠地一抽,这要真是找来监督的,不得不说贵妃娘娘也是十分之有远见了。 唐桐郡主楼容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像一个友好的督学者了? 玉轻颜忍着心里的雀跃之情,肃然道:“洞明百转千回者最为难得,既然你不服气,那就来比比,输了别哭着去找你姐姐哭鼻子。” 前面还挺严肃的,到后来就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赫襄儿无语,简直不想理她。 玉轻颜笑得含蓄了点,转过身道:“那就泫王殿下给我们做个见证吧。” 楚容浔点头,“自然。” “给我布条。”玉轻颜找了找没找到,摊开手朝着楚容浔。 楚容浔从讲台上走下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没有布条,是这个作用吗?” 赫襄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楚妍想了想,默默地把袖子里刚刚扯出来的长手绢塞了回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指鹿为鹿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眼睫毛轻轻扫过楚容浔的手掌。 楚容浔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别动。” 楼容颖奇怪的看了看他们俩,心中思虑着,哪儿动了? 玉轻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乖乖的站好,也不乱动了。 “颖儿,开始吧。”玉轻颜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楼容颖点头,四下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赫襄儿发簪上的蓝流花。 “好了。”楼容颖道。 玉轻颜拍了拍楚容浔的手,楚容浔便松开手。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猜出来我刚刚指的是什么东西。”楼容颖笑得很乖巧。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干什么。 楼容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是这个吗?” “不是。” 楼容颖随手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那是这个吗?” 玉轻颜依旧摇头,“不是。” 楼容颖转了一圈,指向身侧的檀木桌子,“是这个吗?” 玉轻颜看了看之后轻轻笑起来,“不是。” “那是这个吗?”楼容颖笑眯眯的看着玉轻颜,但手指却指向楚容浔,堪堪触到他的衣服。 玉轻颜笑起来转过头看着楚容浔,楚容浔挑了挑眉稍,未发一言,等着她的回答。 众人的目光随之挪回来放到玉轻颜身上,期待着她的回答。 众目睽睽之下,玉轻颜淡淡的摇头,轻飘飘地道:“不是。” 楼容颖指着赫襄儿头上的蓝流花,“那是这个吗?” 玉轻颜笑意愈发深了些,颔首道:“是。” “正确。”楼容颖点了点头,复又转向赫襄儿,问道:“赫二小姐,对吗?” 楼容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当然不能否认,只能点了点头。 但看着玉轻颜,赫襄儿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眼睛是被楚容浔蒙着的,根本没有可能看得到。 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除非…… 但就算是她不喜欢玉轻颜,也不能否认楚容浔和玉轻颜不做这样的事儿。 玉轻颜瞥了一眼赫襄儿,歪着头看向楚容浔,却正好对上他思索探究的眸光。 于是,她唇边的笑意愈发大了些。其实她也想知道,楚容浔需要多久可以看出来? “为了让赫二小姐心悦诚服,不妨再来一局,劳烦赫二小姐蒙着我的眼睛了。” 赫襄儿点头应下,“好。” 她本来就有这方面的疑虑,所以当然不会拒绝。怎么也要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缘故。 赫襄儿走到玉轻颜身后伸手覆上她的眼睛,扬了扬下巴指了指楼容颖的身后。 楼容颖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指了指檀木桌子上翡翠色的笔架,扬了扬眉梢。 赫襄儿点点头。 楼容颖颔首,指了指笔架,道:“那就这个了。” 赫襄儿松开手。 楼容颖率先指了指宗学堂之中墙上悬挂着的壁画,得到了玉轻颜坚决果断的摇头。 她低了低头,指了指实木的地面,玉轻颜摇头道:“不是。” “是这个吗?”楼容颖指了指赫襄儿脚上刺绣精美的绣花鞋。 玉轻颜轻笑着摇头,“不是。” 楼容颖转了一圈到楚妍的身边,指着她身上桃白色层层叠叠罗绣的宫裙,“那是这个吗?” “不是。” 楼容颖舔了舔嘴唇,又踱步回来,拿过桌上墨黑色的砚台,问道:“是这个吗?” 玉轻颜摇头,“不是。” 搁下砚台,楼容颖指着翡翠色清透亮明的笔架,“那是这个吗?” 玉轻颜浅浅颔首,“是。” 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又惊叹不已,楚北越干脆带头鼓起掌来。 楚容浔眸光染上笑意,玉轻颜看过去,深刻意识到,楚容浔应该已经知道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果不其然。 “玩够了吗?”楚容浔淡淡的开口询问她。 玉轻颜从善如流地答:“够了够了,您请。” 楚容浔心满意足。 楚北越自告奋勇地举起手,“四哥,四哥,我来蒙着你眼睛。” 楚容浔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楚北越卡住了,摸了摸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了?” “无事。” 楚北越绕到他身后,突然间福至心灵,赶紧闪到一边,对着玉轻颜抱拳,“四嫂,你来,你来吧。” 玉轻颜简直哭笑不得。 赫襄儿不乐意了,干脆开始没事找事,“她是未来的泫王妃,得避嫌。” 玉轻颜停下脚步,斜睨着她,问道:“那怎么着,你来啊?” “我……”赫襄儿一时语塞。 “那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昂。”玉轻颜甩着手走到楚容浔身边,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泫王殿下,小女子多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楚容浔轻轻笑起来,仿佛皎月散开。他凝了凝眸子,断然道:“恕你无罪。” “快开始吧。”赫襄儿撇了撇嘴。 玉轻颜站在他身后,砸了咂嘴,这个身高差是真的不开心。 正想着,楚容浔微微蹲下身,声音淡淡,“够得着吗?” 玉轻颜伸手覆上去,勾了勾唇角,“可以。” 楼容颖咂咂嘴,摇头叹息。 “好了。”楼容颖也不怎么担心楚容浔猜不着,她向来很相信别人的脑子。 尤其是楚容浔这样的。 玉轻颜松开手,才刚退后一步,就被楚容浔拽着手腕扯到旁边。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随意的向后一抓,就把她逮了个严严实实。 楼容颖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眨眨眼抬头望天,“没眼看。” “是这个吗?”她指着陆清安问道。 楚容浔摇头,“不是。” “那是这个吗?”楼容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指着崔瑾身上挂着的灵玉链,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煞是好看。 “不是。” “那这个呢?”桌案上的香炉被生生提起来。 “不是。” 楼容颖把玉轻颜拉过来,“那这个呢?” 楚容浔默然半晌,摇头,“不是。” 赫襄儿探出头来,指着玉轻颜脖子间的明玉糖,“这个呢?” 楼容颖看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瞳孔震了震,这下可就真的盲猜了。 楚容浔依旧是言简意赅,“不是。” 楼容颖松了一口气,指着自己的头发,“那这个呢?” “不是。” “那,”楼容颖手指流连在玉轻颜发间的暖玉簪上,“是这只玉簪吗?” 楚容浔似乎不太明显地笑了笑,浅浅颔首,“是。” 楼容颖朝着赫襄儿伸出手,拿到一张纸笺,她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写着:玉轻颜,发间玉簪。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打情骂俏 由于实在没有什么好指的,楼容颖就想着指玉轻颜的玉簪,可是玉轻颜又在楚容浔身后,她跑过去肯定会惊动楚容浔。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做戏要做全套啊,不能让别人说是她故意给楚容浔提醒。 赫襄儿就提议写在纸上,楼容颖也没拒绝。 本来就是玩给这大小姐看的,只要不影响规则,她想怎么做,楼容颖都是不会拒绝的。 楼容颖玩了几把也尽兴了,但她并不打算自己上场。这游戏也就是刚开始唬唬人,觉得神奇,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肯定有猫腻。 但凡观察细致入微一点,两盘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就比如楚容浔。 她真不知道是该说楚容浔心思缜密好,还是该说他全部心思都在玉轻颜身上,才能这么快就发现。 “赫二小姐要试试吗?”玉轻颜收起笑容,清清淡淡的直视着她,眉梢挂着些许的冷峭。 趁热打铁。 赫襄儿知道她是猜不中的,这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她断然不会自取其辱。 “不必了。我承认你拔得头筹。”赫襄儿眸光闪了闪。 “服气了?” “服气了。”赫襄儿咬牙切齿地道。 “那便好,虽说我与你并没有什么赌约在,但赫二小姐想必也有了决策。”玉轻颜清雅温和的道,眸中泱了一池看不清的朦朦胧胧的烟雨。 她给别人的感觉从来便不是喧嚣明艳的,而是潇雅清和,却又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不争不抢,不曾褪色。 就是不曾褪色。 有玉轻云这样几乎是绝顶的姐姐存在,换在旁的府里,玉轻颜几乎是没什么存在感的。 别人只会知道长乐郡主玉轻云,容颜姝色,才华冠京。 但玉轻颜不一样,就算玉轻云华色不减,但盛名之下,京城之中,所有人都知道玉王府还有一位郡主,淡冷明媚,潇雅清隽。 是会让人提起来,想不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却无法忽视的存在。 就像众人提及书文,都能叹一句“崔九堂前几度闻”,也可以想到安乐郡主玉轻颜诗文不错,但到底怎么不错,却又无从说起。 直到有一日路过坤音阁,才恍然大悟,这著名的观楼题词,出自安乐郡主。 怎么能说不是大才。 又好比于画功卓绝一说,提起来都想到的是轩辕皇后有“倾城画手”之名。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安乐郡主也曾在宴席之上,以一截竹子为底色,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就连轩辕皇后亲子都被迷惑了过去。 不可谓之不卓绝。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说不上来她有哪里好,但你也绝对说不上来她哪里差了,更不能说她不够耀眼。 但偏偏她就是不曾攀若云峰,让人可望不可即。 却又真真切切的疏离若隔世。 总而言之,归根结底可以理解为:低调。 赫襄儿的容貌虽然不及玉轻颜和楼容颖那样精致,让人过目难忘,却也是不差的。 一双凤眸带着些偏呷的清冷,唇色极淡而薄,姑娘的眉宇间却又罕见的掠出英气。 她的衣服也不似寻常女子那样裙摆逶迤脚底,而是垂到脚裸,腰间盘桓着做工精细的腰带,身姿修长。 并没有一眼惊鸿的感觉,反而因为给人一种偏冷浅薄的感觉,看起来不好相与。 但也是极好看的。 “赫襄儿心悦诚服,为安乐郡主伴读。”一语落下,她也不打算再说什么,转身向夫子告辞。 寒夫子白白看了一场好戏,再加上日头正盛,也到了下学的时间,便很痛快的应允了。 下学之后,玉轻颜本想着去关雎宫住,却被楚容浔提溜着领子提回来。 玉轻颜感觉到了深深的屈辱以及恶意。 被别人提着领子,太丢人了。 “楚容浔,给我撒开你的爪子,信不信我给你剁了。”玉轻颜不无阴沉地道。 楚容浔不仅没撒开,闻言直接捏住她的鼻子,很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玉轻颜用嘴巴呼吸,狠狠地瞪着他,说的话却是最怂的,“温柔,温柔,咱们都温柔一点。” 楚容浔一副不忍直视她的表情,眯着眼睛都流泻出化不开的笑意。 “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会儿,贵妃娘娘不用休息的吗?她还怀着孕,怎么能天天陪你在一块闹?”楚容浔提着耳朵训她。 玉轻颜自然能察觉出来他没用力气,所以就算耳朵在他手里也不怎么收敛,顺着姿势转了个弯,去跟楼容颖打招呼,“颖儿,带我去行宫。” 楼容颖见她这么凄惨的模样,叹息着晃了晃脑袋,“走吧走吧。” 玉轻颜回过头看着楚容浔,眼神清澈,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楚容浔手上使了劲儿,玉轻颜赶紧去拍他的爪子,意思意思得了,还真敢拧她耳朵。 “唐桐郡主很忙,不能打扰。”楚容浔言语淡淡的跟她商量。 楼容颖走过来斜睨着他,“我不忙。” 楚容浔笑得很惬意,“郡主若是有了联姻人选,不妨早些知会封四皇子,以免差错。” 楼容颖点着脑袋,“多谢泫王殿下,但是这跟本郡主晚上跟谁睡并不怎么冲突。” 楚容浔:“……”。 他干脆的把玉轻颜一扔,“那你陪着她一块儿回玉王府吧。” 玉轻颜愣愣的看着他。 楼容颖也愣愣的看着他。 玉轻颜得了空,一脚踹过去,“楚容浔,你好好的贵公子不做,净做些什么流氓事儿。” “走,去关雎宫。”玉轻颜拉过楼容颖,朝着关雎宫走远。 楚容浔也没有挽留,弹了弹衣服上被玉轻颜踹的脚印。 关雎宫。 玉轻颜刚到,川黛就对着她比了个手势,说玉轻云睡下了。 玉轻颜就奇了怪了,楚容浔是会未卜先知吗? “主子最近夜里难眠,今日难得睡着了,小郡主别吵。”川黛笑着跟她说话。 玉轻颜轻轻蹩眉,“最近用药可有问题?” 玉轻云虽然老大不乐意,但还是要喝太医院开的汤药,那是太后日日来盯着的,躲都躲不掉。 川黛从怀里掏出方子,“奴婢正要去御医坊取药,就是这纸药方。” 玉轻颜仔细的看了一遍,指着上头的一味药,“将这个换成太子参,还有桑叶,替换成灵芝。” “桑叶虽有“风热感冒,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的功效,味道却甘苦,而且药性寒凉,不如灵芝,补气安神。” “太子参可弥补“气阴不足,益气健脾,病后虚弱,食欲不振”,味甘微苦,药性也平和。”玉轻颜一个一个解释了一遍。 第一百四十四章 花海明灭 玉轻云的补品向来是玉轻颜严格把关的,因此川黛也不多问,记下来便匆匆奔着御药房而去。 玉轻颜揉了揉额头,打了个哈欠,说实话,她昨晚没睡好。 虽然刚刚的用药中,桑叶之类的也是益处多多,但药性偏寒,孕妇少用也是有益无害。但她也只当御医坊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并没有多想。 毕竟,无论是从用法还是用的东西,甚至是剂量,都是最好的,一时疏忽补药的药性也说得过去。 御医坊向来追求的是无害,但玉轻颜要的是不仅无害,更要有益。 “对了,我先去寻个人,一会儿去玉王府寻你。”楼容颖突然道,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玉轻颜:“……弈国行宫啊?” 楼容颖:“……闭嘴。” 玉轻云睡下了,她自然不可能再闹腾,干脆自己大摇大摆地像玉王府走去。 一路上碰到无数上前询问的,“郡主,需要备车吗?” 玉轻颜奇奇怪怪,她走在宫里,怎么就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出去呢? 宫门前玉轻颜再次被拦下的时候,她先抬手止住,“不需要,我自己走回去。” “是。”守卫默默地退了下去。 玉王府,上林苑。 玉轻颜刚刚进院子就惊呆了。 整个院落被铺满玫瑰花,都是清一色的娇艳深红,阳光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切割下来,为每一层花瓣渡上细微的金光,伴随着香气四溢开来,艳华出独一无二的盛景。 玉轻颜站在院门之前,连下一脚要落在哪里都不知道。 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仅有的缝隙踩过去,直到屋子前,她才又回过头看了看这明明灭灭的长阳花海。 玫瑰本就是浪漫的术语,更何况是这样绵延的花海。 谁都会喜欢,都觉心动。 推开屋门的时候,玉轻颜停住脚步。 她的书桌之前,一道清瘦卓绝,清润如暗月的身影正提笔描字,衣领上绣着暗夜海棠,侧颜弧度绝美。 玉轻颜忍不住好笑,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今日这人要执着于让她回来了。 但是在那道人影直起身子转向她的那一刻,玉轻颜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这不是楚容浔,准确来说,不是她想的那位。 其实自从上次之后,她是能分的开少年时代的楚容浔和如今的楚容浔的。 毕竟一个已经是风华无双的贵公子,另一个隔着三年时空,带着稚气未脱的稚嫩。 但乍一看侧颜,还是挺唬人的。尤其是她根本没往那儿想。 少年略显冷淡的挑起眉梢,不悦地注视着她,没有任何不速之客登门的自觉,“有问题?” 玉轻颜摇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她指了指外面的一片火红艳色,“都是你弄的?” 少年舔了舔唇,偏过头,发丝轻轻拂过嘴唇,他伸手拨了拨,有些词不达意,“我的毒,已经彻底清除了。” 玉轻颜好奇地问:“那所以呢?” 少年唇角微弯,“多谢。” 他知道玉玲珑的难得,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次机缘巧合,但这一句道谢,却必不可少。 玉轻颜忍不住失笑,“所以,这是谢礼?” 少年的眉眼间和楚容浔如出一辙,带着浅淡的清润肃凉,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消失。 眸间划过一抹不自然,但还是轻缓地道:“你觉得是就是。” 玉轻颜觉得楚容浔小一点的时候比他现在好玩多了,干脆生出了逗孩子的心思。 “那我觉得不是会怎么样?” “不会如何。”少年眸色凉下来,望着外面,不发一言。 只不过是从她将玉玲珑喂到他嘴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信了那句“你们俩去打一架,谁赢了我就嫁给谁。” 她是无奈之余的揶揄与挑衅,他却真的生了一决高下的心思。 他在周瑜昼身边这几日,理清楚数度寒来暑往,但唯一不肯问一问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楚容浔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不愿意一样。 “那我们来论论如何?”屋外熟悉的声音响起,玉轻颜捂着额头回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刚刚楚容浔拧她耳朵她可没忘。 上林阁的门扉都是特意设计的,格外精巧,上面还有着手绘的涂鸦。但是现在玉轻颜看着门扉晃了晃,随后闪出来的那道清隽身影,特别担心地看着她的门。 少年的容颜冰冰凉凉,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一双温凉的眸子直视着走进来的楚容浔。 楚容浔没有理他,看着玉轻颜,挑起眉梢,很平淡地问道:“喜欢?” 语罢,指了指院落中数不清的红玫瑰。 玉轻颜有些为难,她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喜欢吧,哪个少女不怀春? 但要说喜欢吧,看看楚容浔的脸色,她又要开始心疼自己的耳朵了。 “给你一刻钟,恢复原样。”楚容浔瞥了一眼已经撩衣袍落座的少年,语气是十足十的沉。 少年和他酷似的脸庞之上划过一抹薄怒,低垂了眸子,权当没看见。 就算是少年心性,也是俊雅温润至极的。 楚容浔伸手拉过玉轻颜,“无碍,带你去个地方。” 玉轻颜还没来得及说同意还是拒绝,另一只手腕就已经被同时扣住。 ……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收起你的放纵和作为,她亲自点头应下的,是我的婚约。在她眼中,你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楚容浔转回头,冷冷地盯着那只搭在玉轻颜手腕上的爪子,恨不得给他剁了。 少年终究不是身经百战的楚容浔,他虽冠楚姓,但取字南辞,尚未经过情爱淬炼,楚容浔的话直抵他的弱处,让他的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有楚容浔在前,玉轻颜对他的第一印象,就真的只是个孩子,是个替代品。 这个道理,在初见之时,玉轻颜毫不犹豫的甩开他去见楚容浔的时候,在他亲眼看到那两道相依偎的身影之时,就已经感知到了。 玉轻颜发觉,每次只要一见面,就是这样尴尬的一个境界。 就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一样,上林阁外的院门被叩响,在这冷凝的氛围之中就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小郡主,老夫人请您前往安良阁叙话。”来通禀的小丫鬟也是被架在火架上烤,谁不知道老夫人来请小郡主,十有八九都是无功而返。 因此,她连上林阁的院门都没进,已经做好回去挨罚的准备了。 却不料,里头传来清和的应答声,“我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婉言相拒 小丫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奴婢在院外侯着小郡主。”反应过来之后,小丫鬟立即应声。 玉轻颜理了理身上的衣裙,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个人,容色清淡,扔下一句,“你们自己解决吧。” 干脆利落的推门出去。 她本来也不会解决这种纠纷问题,更何况,这件事在她的生命中本无联系。性格使然,她很少插手别人的事情。 说她薄情寡义也好,说她袖手旁观也好,她着实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情。 无论她怎么说,都有偏帮的方向,她干脆罢手算了。 安良阁。 温老夫人端端地坐于明堂上,手中还捻着佛珠,宽大的裙幅垂在脚边压成褶皱。 眉心紧紧蹩着,沉声问身边之人,“来了吗?” 旁边的嬷嬷是跟着温氏的陪嫁,赶忙劝慰道:“小郡主已经应下了,就肯定会来的,您什么时候见她食过言啊!” 温老夫人颔首,到底是低叹了一句:“话说,怎么今日同意来安良阁了?” “据闻,泫王殿下在上林阁。” 温老夫人这才更奇怪了,“四殿下在,不是更应该……?” 嬷嬷笑了笑,“许是吵起来了。” 温老夫人看着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轻斥了一句:“别乱说,她们吵起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妄议郡主,你胆子大了。” “是,老奴僭越了。” 温老夫人便不再多言。 “老夫人放心,上次的赐婚既然没成,小郡主这次想必不会推脱的。”嬷嬷看她忧心忡忡的,还是忍不住安慰。 老夫人没那么心大,玉轻颜怎么说她也看了这么多年了,心里还是有谱没谱的。 “也未必。” 温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屋外来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老夫人,小郡主来了。” “请进来。” 玉轻颜刚刚进来,对着老夫人见了个晚辈礼,就听到身后的门被再次推开,一道淡雅如兰的声音首先插了进来,“祖母。” 玉轻颜回身去看,一身霜白衣裙,低眉柔婉的女子,除了玉清姚还能是谁? 玉清姚也怔了怔,急忙对着玉轻颜见礼,“见过小郡主。” 玉轻颜:“……大姐请起。” 侧目看向老夫人,玉轻颜眸中不带什么疑惑,从玉清姚进来那一刻,她就明白了老夫人唤她来估计是与之有关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儿了。 应该不会是剪桃花了。 老夫人也不兜圈子了,她向来不参合嫡脉的事,玉轻颜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阿颜,此次唤你前来,是有一件事需得你帮忙。” 玉轻颜客气的颔首,“若是可行,轻颜自当尽力。” “虽然嫡庶有别,你的长姐是一宫之主,但清姚也算是你大姐姐。同样出身玉王府,你初及笄,就已经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相中为皇子妃,但清姚是我孙女儿,年逾十七,依旧尚未定下姻缘,因此才寻了你来。”温老夫人一番话说的面面俱到,玉轻颜一时也找不着话。 所以是打算让她给玉清姚寻一段姻缘?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玉轻颜瞧了一眼玉清姚,见她面色已经白了些许,想着若真的是这个请求,她直接就赤裸裸的驳回了。 封建礼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毒茶了多少人了,这还想着让她直接做这个刽子手? 玉轻颜原以为玉清姚会开口说话的,但没想到她只是愈发柔顺地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玉轻颜:“……”。 “清姚才疏学浅,若能有寒夫子教导,必然不会有人再轻看她,她的姻缘之事我也就能放心些了。”温老夫人和蔼地瞧着她。 玉轻颜发誓,要是早知道温老夫人找她来是给她出这种题的,她绝对宁愿留在上林苑。 玉轻颜眸光清亮的看着老夫人,慢慢道:“老夫人不会不清楚,楚国宗学堂,历来只允许宗室直系子女往来求学。” 否则也不会只那么寥寥几个人。 就连伴读,都需得是一品文武官员的嫡子嫡女,身份显贵。 不允许分流。 而寒夫子,不仅仅是宗学堂的夫子,更是宗学堂的堂主。 温老夫人瞥见她似笑非笑的容颜,心中虽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玉轻颜是郡主,不仅仅是玉王府的嫡出,更因为她是公主之女,生来优渥。 玉轻颜轻轻摇头,“老夫人,我也是过了校考的。” 温老夫人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她。 “世人都向往宗学堂,固然有崇拜的意味在,但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更多是向往哪里所带来的荣耀与尊华。”玉轻颜一针见血,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宗学堂就相当于古时的太学加翰林院,还捎带着皇家书院。 直接象征着平步青云。 不过更加严苛罢了。 如果放在现代来说,除了学生是有身份限制的之外,所有的配置几乎都是按着清华大学来的。 “都是生而为人,我并没有什么嫡庶的偏见。天下除开寒夫子与宗学堂之外,有数不尽的名师,以玉王府的名头,几乎没有人会拒绝,为何非要强求。”玉轻颜清淡的笑了笑,“这个世道本就如此,所有人都不尽人意,为何非要玉清姚与我相比,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却又为何不能与玉清姚相比。”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野心是好事,但不能好高骛远。我不也从来没想过与一代帝皇相比较吗?”玉轻颜挠了挠衣袖,继续道:“身处高山胸无点墨依旧是不可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腹有诗书气自华,哪怕尘埃之下,也自成清流。” 温老夫人被一顿抢白,却诡异的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忍不住目光瞥向玉清姚,却见她心思活络的孙女儿面带笑容的看着玉轻颜,不再低眉瞬目,“今日才知才学不应在学识渊博,而应在志存高远。小郡主通透,输给你,玉清姚无话可说。” 从玉轻颜说她从来没有觉得嫡庶有别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看过去。再到后来,玉轻颜的一言一语,都在教给她的,是一个女子应该活成的最骄傲的模样。 她的气度与见识,都早已与其他女子不同,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这也许,就是她从来不与明月争辉,却从未被明月掩住光芒的原因。 绝世而独立。 她不是菟丝花,从不依附任何人而生。世间女子都想着觅得良人,获得庇护,但她却是携手相将,莞尔相对。 怎么能不让人为之侧目。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式两份 上林苑。 玉轻颜踏进去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是绝对没有谈妥的。 楚南辞眉心微蹩,嘴角一撇,看上去倒是极度不开心。但玉轻颜觉得,这孩子,真的是太奶了。 原来,三年前的楚容浔于清冷这一块儿,还没有拿捏得死死的。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没有长开,神情之间带着些许奶膘,若隐若现。 玉轻颜斟酌着走过去,寻了个中间的位置站住。自我感觉十分义薄云天地道:“说吧,想吃什么,今日本姑娘做东,亲自下厨。” 然后。 然后,两双眸子,四只眼睛,都冷宁宁地向她瞧过来。 “牛肉面。”楚容浔撇回眸子,清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玉轻颜点点头,向左看去,“你呢?” “当然我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还打算另外做?”楚容浔冷冷的道。 楚南辞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顿时笑了,“什么都行,他吃什么我就不吃什么便好。” 玉轻颜:就挺莫名其妙的。 “不吃就滚。” 楚南辞依旧是一张笑脸,扔下两字“不滚。” 就跟还不过瘾似的,又补了一句“要滚你滚。” 楚容浔冷冷的瞅着他。 玉轻颜转身折进了小厨房,留下外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最崩溃的就是这儿没有现成煮好的面,给她一对面粉,还要她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做了两碗牛肉面,她想了想,又拌了两份份番茄炒面。 看了看天色尚早,干脆又研究了两份奶冻,放在了她特制的小冰窖之中。 等她出了小厨房,看见淡定的坐在院子中的两位爷,差点想把手里的盘子扣在他们脑袋上。 这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吗?这会儿院子里但凡进来一个人,不掀起轩然大波才怪呢。 “出来干嘛呀?” 楚容浔淡淡的瞥她一眼,“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玉轻颜于是又转向另一侧,楚南辞眯起眼睛,“难道我见不得人?” “行吧。”玉轻颜点点头,将托盘往桌子上一搁,“吃吧,吃完就滚。上林苑地方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楚容浔蹩了蹩眉,道:“不许说脏话。” 玉轻颜淡淡的瞥他一眼,没什么波澜,“这不是你刚刚言传身教的吗?” 楚容浔:“......”。 向碗里瞟了一眼,顿时冷嘲热讽道:“还真的双式双份啊。” 楚南辞也不甘落后,只是终究没那么有底气,道:“我不想跟他吃一样的。” 玉轻颜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们俩一眼,一个冷然清绝,一个稚嫩清隽,都是人间绝色。 “不是,谁说要给你们吃了?”玉轻颜将四碗面条罗列在自己跟前,没有半毛钱要分给他们的意思。 楚南辞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楚容浔眸光变换了一瞬,突然笑吟吟地开口:“看到多肉了吗?” 虽然他笑的弧度柔和,但玉轻颜还是心里毛毛的,转头看了眼屋子,有些心虚。楚容浔送给她的桃蛋,自从上次被她咬了一口之后,就一直忘了搭理,应该,还是活着的吧。 “我说的不是那盆,是院子里的。”楚容浔轻飘淡然的道。 院子里的? 玉轻颜四下搜寻了一圈,看了看香粉欲滴,衬得上国色天香的满园玫瑰,对着他眨了眨眼。 楚南辞本来还有些迷茫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结果瞬时反应了过来,眸光漆黑的偏过了头。 “喔,没看见啊,那你问问他吧。”楚容浔冷淡的指着楚南辞,细微的眯起眼睛,好看的眸子里折射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楚南辞看着玉轻颜,坦白从宽,“在酒窖里。” 玉轻颜正想问问他怎么知道小酒窖在哪儿,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噎住了。 “玉王府的酒窖多少年了都没有扩建,搬进去还挺费功夫的。”语气之中还带着淡淡的嫌弃。 楚容浔冷笑一声,当然知道他在嫌弃什么,独亭山的酒窖占据了一整个山头,珍藏天下美酒。 万种风情,南柯一梦这些,在独亭山并不算稀缺。 所以,其实他也是颇有点嫌弃的。 但是他又不蠢,明目张胆的当着玉轻颜的面儿嫌弃,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性子。 果不其然,在楚容浔默默地拿起茶杯的一瞬间,玉轻颜除了无语凝噎之外,阴恻恻的望着楚南辞,“玉王府就这样,呆不惯就走。” 楚南辞默默地闭嘴了。 楚容浔唇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 “不重要,看这个。”楚容浔伸出手,五指微微张开,从他的手掌心里落下一条细细的链子,垂在玉轻颜眼前。 链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像一条普通的手链,只不过做工精巧,很能讨女孩子欢心。尤其是上面一个个镂空的花纹之中,都点上西钻,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漂亮。 楚容浔最近怎么总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不喜欢在手上套什么东西,于是指了指脖子里的明玉糖。 真没位置了。 楚容浔微微敛下眸子,一言不发的挂在了她的衣服之上,镶嵌在肩膀与手腕之上的花纹绣花间,像一条典雅的装饰品。 玉轻颜扬了扬眉梢,就看见楚容浔微微笑起来,嘴里轻轻念叨了一句:“想念。” 然后,玉轻颜临近手腕的地方,一颗镂空花球中的西钻忽然染起清淡的色彩,在阳光下隶属于七色,却也因为在光芒之下,而显得不那么突出。 只是七色流转着光晕,割裂出一小块一小块儿的艳色光影。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有心继续玩,最终只是摊了摊手,拉过一碗牛肉面,放在一边给楼容颖留着。 楚南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碗番茄拌面,挑衅的看着楚容浔。 楚容浔知道玉轻颜喜欢吃牛肉,所以默不作声的拉过另一碗番茄拌面,开始斯斯文文,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楚南辞嘴里含着面条,含糊不清的嚷嚷,“你不是不跟我吃一样的吗?” 楚容浔用宛若看智障一般的眼神儿看着他,意思很明显,这难道不是你这个智障说的,关我何事? 楚南辞险些被呛死。 吃完饭,楚容浔也不多待,准备离开的时候,冷淡的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楚南辞,道:“等我请你?” 简直荒唐至极,就算是十五岁的时候,他也没干过这么不要脸的事儿,这混蛋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居然查了这么久,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头绪。 楚容浔眉眼都染上了些许阴沉。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火树银花 楚南辞自然是不愿意走的,抬起眼睛看着楚容浔,神色间难得有些认真,“我们是两个人,四条腿,从我出现在你跟前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都不一样了。” 多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就足以改变了一个时空很多事情的走向。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比玉轻颜更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浅。 所以,她尽可能的低调,不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所以,你是打算还住在这里了?”楚容浔短暂的沉默之后,颇为感兴趣的挑了挑眉。 玉轻颜立即摇头,“不行。” 楚南辞憋着一口气,“我去泫王府。” 楚容浔百无聊赖的瞧着他,“早这样不就好了?”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关起门来解决的。 玉轻颜兴致极高地挥手欢送他们。 说来也是挺巧的,两位大佛前脚刚走,后脚楼容颖就风风火火的推开了上林苑的门。 看到桌上的牛肉面,感动的险些抱着她亲了两口,含含糊糊的哼哼道:“还有肉啊。” 玉轻颜看她吃的起劲儿,都没发现桌上还有另外三个碗,于是默默地收拾了碗筷,从厨房拿出来已经冰的差不多的的奶冻,搁在她跟前,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道:“慢慢吃,都是你的。” 楼容颖点着脑袋,还不忘得寸进尺的提要求,“颜颜你跟我去封国吧。” “去给你做饭啊?” 楼容颖眨眨眼睛,眼睛都在发光。 玉轻颜故作沉思,“嗯...我考虑考虑。” 楼容颖正在吃饭,手不能动,嘴不能停,于是兴奋地蹬了蹬腿,没留神儿踹了桌子一脚。 玉轻颜忍不住失笑。 但是当景修晔出现在上林苑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敢情都是来这儿蹭饭的。 她凉凉的看着楼容颖,“碗洗了再走,不然晚上就别上床睡觉了。” 迫于淫威,楼容颖默默地收了碗筷。 景修晔难得一见,看够了热闹,拦下楼容颖,“敢问安乐郡主,可能代劳?” 默默被塞了一嘴狗粮的安乐郡主:“...随便。” 她只是喜欢下厨,不喜欢洗碗而已。 做错了什么? 楼容颖愣了愣,手里的碗已经被顺走。 她自然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洗过碗的,但她更清楚,景修晔也绝对没洗过。 更何况,还有一句话叫做:君子远包厨。 这感觉,很新鲜,也很奇妙。但总的来说,感觉不坏。 玉轻颜蹲在前屋的窗口处看着小厨房的一举一动,蹲了一会儿,月白色的窗纱被秋夜的晚风吹得飘起来,覆到她的面颊之上。 玉轻颜一怒,瞬间就发现这动作怎么略显猥琐? 还没来得及下去,就听见一声愤怒的哀嚎声。 楼容颖跟着踱步进了小厨房,只是卡在门框上不进去,看着景修晔走在锅碗瓢盆之前,她目光触及到某一个点,突然瞪圆了眼睛。 “我靠啊,玉轻颜,你这是几天没洗碗了,这么多碗?”楼容颖咬着手指头数了数,感受到了深深地恶意,这八九个锅碗瓢盆里只有两个是她的,剩下的绝对都是玉轻颜吃的。 玉轻颜蹲在窗前,险些没站稳,忍不住喝道:“闭嘴,洗碗。” 景修晔想要去捂住她的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最后捂住自己的额头,暗搓搓地想:这不是找骂吗? 谁家的盘子放了几天油还是没有干掉的? 景修晔朝着她伸出手,清然笑道:“呐,挽袖子。” 公子雅致,宽大的袖子更加飘然,在此刻,却是格外的犯难,楼容颖将他的袖子缠了缠,最后从自己的头上解下发带绑起来,甚为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杰作。 小厨房里燃起灯火,微黄的光晕显得格外温柔。 景修晔不紧不慢地刷着盘子,就算是这样沾满烟火气的动作,在他做来都是宛如舞剑一般行云流水,不惨杂着任何污脏与不雅的。 好看的眼睑微微垂下来,被浓密的睫毛覆盖住,晕染出温柔的轮廓。 楼容颖在旁边蹲着,仰着脑袋托腮看着慢条斯理的修长身影。 心底突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软软的,悄悄地拨动了一下。 她尚年少,不知前途坎坷,也不知心动。 景修晔将一切打理好,将发带还给她,拯救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发现褶皱的不行,就放弃了。 第一次做某些事情,虽然笨拙,但人总是有天赋的,有心为之,就不会太难看。 “走吧,去逛逛。”景修晔朝她伸出手,手指修长,手形好看,楼容颖犹豫了一瞬间就将手放了上去。 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拖沓之人。 但是她把爪子放上去的时候,还是很快就撤回来了。 楼容颖咬了咬嘴唇,她的手没有景修晔的手好看。 景修晔不容置疑的抓过她的手,一气呵成的走出上林苑,走之前还不忘跟玉轻颜打了声招呼。 “有点儿晚了。”楼容颖想抽回手,颜颜一个人哎。 “不晚,一会儿就送你回来。”景修晔声音算不算低,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楼容颖犹犹豫豫的出了上林苑。 京城的夜景也是极美的,各树之下,火树银花,蹲的是绝世好风景。 秋日夜凉,好不容易才去了燥热,所以街上虽不至于人满为患,却是处处可见行人。 景修晔松开她,突然道:“白日你不是问那条链子怎么玩吗?” 楼容颖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登时摇了摇头。 她如今拿不出来。 景修晔微微一笑,“我演示给你看就好。” 这松石链能得到也算是机缘巧合,估摸着算是世上仅存的两条了。 楼容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景修晔唇微启,她还没听到说了什么,就感觉胸口微微发烫,然后浮起一道暗红色的光芒。 天地可鉴,这是她今生第一次穿白裙子,但她发誓,这绝对也是最后一次。 她今天换裙子是心血来潮,发现胸前有个兜兜,顺手就将景修晔给她的链子放进去了。可是打死她也想不到,它会发光啊,而且还是闪烁着的。 因为裙子的缘故,那道光芒愈发显眼。 楼容颖站的位置不是什么隐蔽处,于是在察觉到侧目而来的目光后,默默地蹲在了地上。 景修晔也愣住了,随后就是忍俊不禁。但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这样也是风雅的。 他才不会哈哈大笑,唇角的弧度明显到掩盖不住,眸中的笑意浓得化不开,与月争辉,也是风姿雅悦。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了无缺憾 楼容颖低低的叹了口气,拉住他衣袍,扬起脑袋软绵绵道:“别笑了。” 景修晔险些被她可爱的失笑,于是好笑的将她拉起来,问道:“你揣在那儿做什么?” 楼容颖还没说什么,旁边路过一位俊雅的少年公子,好心的提醒道:“姑娘,你胸前有光。” 楼姑娘心疼的抱住自己,继续蹲了下去,等着它不再闪。 景修晔脸色立即阴沉了大半,“我知道。” 那公子见景修晔秀雅如竹,很有信心结交,才好心上来提醒。冷不丁的瞧见景修晔还会变脸,脸色可以称得上阴沉,都没有了风雅轻纵的仪态,顿时有些被噎住了。 “抱歉,打扰了。” 那位公子走后,景修晔蹲下身子,双手一抄,将她抱起来。楼容颖怕丢人,干脆滚成了一个球,团在他怀里。 从远处看,就像景修晔怀里揣了一个团子,被他连搂带抱的端着。 但抱着团子的人,可谓是心满意足。 时光渐渐飘远,玉轻颜就整日里和楼容颖互相拖着去学堂,倒也乐在其中。 宗学堂。 楼容颖起身拖着玉轻颜去的时候,刚刚赶在寒夫子之前,还被夫子瞪了好几眼。 “前几日安乐郡主的词,已经得了皇上和贵妃娘娘亲自题词,制成额匾,悬挂在了坤音阁。除此之外,皇上额外赐犬子提笔,允抄安乐郡主词一遍,收藏于皇家藏书阁之中。” 玉轻颜:“......”。 寒夫子话音落下,众人就见到一道鸦青色的衣摆随之震荡,出现在门前。 所有人立即起身,微微颔首。就连心高气傲的楚妍,都起身颔首示意,唤道:“寒师兄。” 玉轻颜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跟着颔首,估摸着这大约便是寒夫子的儿子了。 最后还是楚北越看她俩一脸迷糊,凑过来解释道:“皇嫂,这就是你不来宗学堂的损失了,比本皇子还差劲儿啊。” 玉轻颜斜睨着他。 楚北越立即不皮了,道:“这个寒师兄,本名寒知年。曾经也得过父皇特批,只因为是寒夫子的长子。但他只在这里学习了三个月,就参加科举,夺了那年的状元郎。后来,就变成了翰林院的院首,一直到如今,都不停的有官爵加身。” 那倒是个难得的人才,玉轻颜注视着那个男子,倒是个很俊雅的公子,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总往这里瞥过来。 也不过二十余岁左右的模样。 楚北越又在她耳边八卦了几句,诸如寒知年本来虽然低调,但是自从楚北越,楚容浔定下婚约,楚西煜远赴边疆之后。那上寒府说媒提亲的人简直是翻了十倍。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二十一岁,尚未娶妻。 “也不知道是不是患有什么隐疾?”楚北越最后嘀嘀咕咕了一句。 “说不准他喜欢男的。”玉轻颜言简意赅地道。 楚北越彻底失语,过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玉轻颜,又看了一眼寒知年,默默地拉高了衣襟。 楼容颖脸色逐渐变得古怪,仔细瞅了瞅,虽然不甚清楚,但好像跟那日晚上说她胸前有光的那位俊秀公子差不了多少啊。 接下来,寒夫子在讲课,寒知年拿了描金边儿的镇清宣纸,走到玉轻颜和楼容颖身后的座位落座,开始抄写题词。 另一处宫殿之内,布置的雍容华贵。 上首坐着的妇人身穿湘红锦袍,金枝锁边,点翠拢于发间,惯是养尊处优。 而下首立着清润淡冷的墨衣少年。 太后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笑,几个孙儿,估摸着楚容浔是待她最为冷淡的一个,却偏偏,她在这个孙儿身上投放的注意力也是最多的。 国之本,得有度。 “阿浔还是拿阿颜有办法,曾经轻云怎么劝都没用。”太后挥退了身边服侍的人,招呼着楚容浔坐下来,才淡笑着开口。 楚容浔弯了弯唇角,“她还愿意听我的话。” 他想起少女曾经不甘心的反抗他,那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楚容浔,我不是不愿意嫁给你,也不是不喜欢你。可是我今日十三岁,在我曾经耳濡目染的环境里,我应该是还在上学堂的年纪,而不是,……而不是情窦初开便身锁桎梏。”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那道焦灼而不安的眉眼,似乎可以感同身受她的恐惧。 这个一直淡然自若的姑娘,也有她所恐惧的东西。 所以,如今既然可以重来一次,他便记着她曾经所言,给她一个应有的生活,以她心之所向,为他竭力的根源。 看着那个少女,温柔而坚定的成长。 从此以后,都不再害怕,不再恐惧,让她的生命中,不会拥有任何缺憾,而成为心底的阴影。 所以,压下三年前那道赐婚的旨意,尘封起来,他一直都在等着,等待着她亲自说好,等待着匣子里的召令重见天日,昭告世人。 而如今,一切如他所愿,逐渐步上正轨,他就在等着另一句话。 不是那句我同意赐婚,不是她权衡之下的相对喜欢,而是一句心甘情愿,值得他明媒正娶。 太后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在后宫沉沉浮浮几十余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楚容浔喜怒不形于色,但不代表他提及玉轻颜的时候也是如此。 情愫难忍,喜欢难断。世间情意,莫过于此。 “阿浔,你应当知道,祖母和你父皇都对你给予厚望。只不过在这之上,更希望你能如意。”太后的语气不带任何压迫,却带有缈落的意味。 做皇后之时,她是慈母,所以受尽尊荣,宫闱稳定。 做太后之时,亦是慈母,祈愿后世安康,心意相通。 所以无论是玉轻云进宫还是楚天沐远嫁,她都随了她们的心愿,只希望不留遗憾。就算明明知道楚容浔是未来帝位的候选人,只要他和玉轻颜心意祥明,她仍旧是喜上眉梢。 身为太后,又怎么会不知道玉轻颜为正妃,将来便是入主东宫,再正中宫,其实是毁誉参半,利弊相依的。只是她到底偏疼楚容浔,偏爱玉轻颜,选择了视而不见。 皇帝亦是孝顺又心软,家国天下,终归是家占了上风。 先帝在时就曾叹息,楚国的皇家,是最不像皇家的。 也不知将来是好是坏。 楚容浔看着上首目光灼灼瞧着他的妇人,她一生没做过什么坏事,到头来,却没有一个孩子是真正让她省心的。 他,也未能例外。 “祖母,我不想做这帝王,要做,只能是天下之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意见迁 楚容浔眸光半掩,难以窥探。 但太后险些哽住,有些无言的看着他。 楚容浔的眉眼,不笑起来的时候,是带了些霜冷的意味在里面的。 他知道太后的意思与思愁,但没有办法,其实他本来就是那么打算的。 “祖母,自古帝王都薄情。所以,我不想做身不由己的帝王,要做就做这天下之主,就算我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一人以盛宠,也绝不敢有人置喙一言。”楚容浔并没有说的多么铿锵有力,但就算是云淡风轻,她也在其中听出了掷地有声与不容置疑。 自古帝王皆薄情,无论是有意无意,都薄情。 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没法反驳。就算是现在的皇帝,那是她自己的儿子,她也是无法为其辩驳的。 明明是多情之人,却偏偏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情深义重。这样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薄情之人。 楚容浔堪当大任,楚西煜边疆磨砺,楚北越迎娶相府嫡女。看似无根无惧,任其发展,但其实,从一开始,他们的路,就已经在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发展。 在其位,谋其政。 就算是一生所爱,也皆是天妒红颜之辈。玉轻云之前,无论是楚容浔的母妃蓝淑妃,还是楚妍的母妃苏黎世苏贵妃,都是罕见的才学聪慧集于一身的女子,他们也都得帝王爱重,最后无一得以长命百岁,都曾或多或少的在帝王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多真情实感,也多情深义重。 所以,玉轻云越是聪慧,越是慧根,她才越是心焦而灼心。 生怕... “既如此,阿浔,你就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太后的眸光逐渐锐利,再不复往日的慈爱。一旦选择了这条路,未来风霜冷人,晴雨初霁,她不一定能得见,却一定会在心底替他记着。 楚西煜心有魔障,所以才自请边疆,是为了心底的清风明月,她已经难以指望,只求来日勿生事端,就已心满意足。 楚容浔离开太后的住处,看了看天色,便转道去了宗学堂接玉轻颜下课。 宗学堂。 玉轻颜不得不承认,寒夫子之所以受人尊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古今博学,儒家思想集大成,却又不是愚昧的悲天悯人。 融贯经史,纵横交错。 玉轻颜听得津津有味。 楼容颖在旁边立了本书,睡得酣畅淋漓。 寒知年在她们身后,手腕微提,落下一个个荆墨隽永的文字。 在寒夫子说了下课之后,几乎是所有人立即卷起书本就跑路了。 玉轻颜和楼容颖也不例外。 寒夫子每日上课的时间极为古怪,虽然有早读,但是早读之后就放你一个半时辰的假,然后在近午时的时候开始授课,一上就是两个时辰。 玉轻颜还好,她向来吃饭也不怎么规律,上辈子还因此落下了胃病。但这些出身王公贵族的少爷小姐,皇子公主就遭罪了。 在宫中,他们的饮食都巴不得有人专门照顾着,生怕吃的不如意了。现在倒好,一天连饭时都掐不准了。 刚开始的几天,还有后妃找到皇帝禀明情况,后来都渐渐的消匿了声音。 后来她去关雎宫的时候,还是玉轻云托着腮给她分析。 “许是寒夫子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整你们了吧。”玉轻云迷之一笑,“寒夫子同别的夫子不一样,什么都做,他还把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放在荫蔽的丛林里待了三天,后来虽然被太后问责了,但那个小姑娘却不再那么娇娇弱弱了。” 玉轻颜好奇地问道:“那小姑娘是谁啊?” “唐家二小姐,钦定的五皇子妃,唐若滇。”玉轻云轻飘飘地道,随意的捏起一颗葡萄递到嘴里。 “别看唐二姑娘现在看起来灵巧毓秀,心思却比寻常人坚韧了不少,她曾经在丛林之中,一把匕首一刀切了一只老虎,而毫发未伤。” 玉轻颜瞪大了眼睛。 “寒夫子只给了她一把匕首,也没料到丛林之中有老虎。这也是后来他被太后问责的原因。”玉轻云给她解释着前因后果。 毕竟是丞相嫡女,险些出事,太后也是后怕的。 相比起来,饿着他们几顿,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的惩戒了。 玉轻云剥着荔枝,点着脑袋想:反正寒夫子的惩罚也向来持续不了多久。 玉轻颜一把夺下她手中的荔枝,“你少吃点。” 这玩意儿也不能多吃吧,好家伙,她眼瞅着,玉轻云最近都圆了一圈。 本来惊艳的脸庞染着绯红,明媚的瓜子脸笑起来都有了圆润的清意,倒是多了点懵懵懂懂的甜软的奶意。 而且荔枝吃多了上火,玉轻颜觉得,她一天天比孕妇自身还操心。 玉轻云到嘴的荔枝就这么飞了,瞪着玉轻颜,干脆擦干手,最后甩出一句:“我这不是给你剥的嘛?” 玉轻颜:“谢谢哦。” 玉轻云:“不客气。” 玉轻颜想了想,抱着自己饿扁的肚子,朝着楼容颖道:“去关雎宫蹭个饭?” 这个时段,也不知道吃的算是哪顿饭? 楼容颖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本来她是可以不来的,本来就是图个新鲜,她也不是楚国宗族。 玉轻云给了她一个特许,说是来照看着玉轻颜,不过是看她们俩个一起玩罢了。 封国的史学论她都不好好听,其实楚国讲的也都差不多。 能拉到课上讲的,都是史书上记载的铭文。真正感兴趣想要涉猎的,夫子才不会讲。 玉轻颜愿意听,她不愿意啊,太痛苦了,还要饿着肚子听课,楼容颖简直是两眼泪汪汪。 但又不忍心玉轻颜一个人,所以她就起早贪黑,尽职尽责的把玉轻颜拖起来,再跟着她一块儿去。 后来,玉轻云给她加了个鸡腿儿吃,还是玉轻颜没有的。 就愈发催生了她的动力。 “安乐郡主,还有这位姑娘。”寒知年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玉轻颜和楼容颖奇怪的回过身。 “寒师兄。”玉轻颜颔首打招呼,对于不熟的人她一般不怎么熟络的客套。 但她交际能力也还是不错的。 寒知年微笑示意,却是直接走到跟前,先看着玉轻颜道:“郡主大才,知年眷抄之时便心生敬佩。” 玉轻颜被他文绉绉的激得身上一冷,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实在是饿的有些头晕眼花了,“谢谢师兄啊。” “不客气。” 然后当她准备问一句:师兄你还有事儿吗? 恰如其时的,寒知年轻飘飘地开口了,却是对着楼容颖的。 “这位姑娘,上次多有唐突,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玉轻颜看了看寒知年,又看了看楼容颖,眼睛微微睁大了。 第一百五十章 风雪夜归 这还认识啊。 她怎么半天没瞧出来呢?可以啊,玉轻颜默默地给楼容颖比了个手势。 感情还以为来找她的呢。 楼容颖回过身摸了摸额角,对着寒知年认真的道:“寒公子,其实,你不说出来就是最好的不唐突了。” 寒知年显然一愣,回神间,楼容颖已经拖着玉轻颜走远了。 依稀还能听闻玉轻颜取笑的声音,“楼容颖,…楼二姑娘?你干嘛了?他怎么就唐突你了?” 楼容颖。 寒知年慢慢的从唇边溢出这三个字,蓦然反应过来,狭长的凤眸不着痕迹的眯起来,“唐桐郡主?”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楼容颖是于最近就读宗学堂的。 以至于他们扑的太快,直接错过了寻过来的楚容浔。 时间不紧不慢的又溜过去半个月,从金秋已经度过暮秋,萧萧索索的迎来了初冬。 天色微寒,日光远淡。 以至于都飘飘扬扬的落了初雪。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总之,菁华宴已经落下帷幕。但是无论是崔瑾和陆清安,亦或是楼容颖和景修晔,都好像丝毫不着急返程。 玉轻颜冷不丁想起来,好像有谁说过,这些人留在这儿,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来着?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眉目啊。 这个想法一出来,玉轻颜就抽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想法,她难道还想有什么眉目不成? 她才没那个闲工夫和心思呢! “主子,明淮情的信笺。”玉京澈暗搓搓的倒挂在房檐上,朝着玉轻颜递出特质的宣纸。 玉轻颜接过来,抬起眼睛看着她,虽然知道交涉无果,但还是秉持着每日一问:“京澈小美人,你好好待着不好吗?” 你天天这样冷不丁从房檐上倒挂下来,没时间没地点的,还是很吓人的啊。 玉京澈:“不好。” “我在练神功,以后就可以出其不意的保护你了。”玉京澈仍旧日复一日的重复道。 玉轻颜被她折服了。 到底是谁带她走上这种邪门歪道的? 还神功? 玉轻颜拿着信纸琢磨了琢磨,玉京澈就倒挂在房檐之上,安安静静地等着她下最后的决断。 “准许风花雪月今夜停歇。”玉轻颜沉声道。 本来这样的事情明淮情无需这样郑重征得她的同意,但既然他这样做了,就证明有些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也许会危及风花雪月。 再往后,甚至是她。 玉京澈抿唇,“是。” 所有人并不知道,这会是所有齿轮拨动的伊始。 以此为起点,不知终年。 风花雪月。 从薄暮到入夜。 明淮情温了一壶又一壶的好酒,都渐渐冷却下来。 他偏头看向窗外,荡起一个温和又潋滟的笑意。 耳边是一片寂静。 还挺不习惯的。 风花雪月的晚上贯是喧闹的,雅乐清潭,铜雀饮舞。突然间黑咕隆咚的,消弭了万事万物,耳目闭塞,若是还怀有心事,那就更加不容易定心了。 似乎有风声破开,穿堂而来。 明淮情莞尔一笑,任屋门破开,那人一身玄甲,目光沉冷。下一瞬,却挥手止住身后的人。 独自一人进了房,站在几步之遥看着他。 “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你还真来了?” “明淮情,边关战士,部落入侵。我如你所愿,回来了。我待你如挚友,那你呢?”赵云舟一身铁甲,面上再也没有风华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冷。 他的身后,一道屋门之后,便是凛凛将士,整装待命。 明淮情眼尾泛红,但因着灯火微弱,所以不会有人瞧见。 他回过头来,那人掩在风尘之下的素面就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闭眼,盖住眸中所有想说的话,一如既往地,用一双淡若琉璃的眸子看着他,云淡风轻地道:“骗你的呀,你还不明白?” 他的屋子是最好的位置,屋内红袖添香,他却瞧见有风雪从未关紧的窗前漏进来,今夜的雪大了些,纷飞如絮。他穿的有些单薄,不知怎么就染了满身的寒意,几欲刺骨。 明淮情微微疑惑,屋内不是燃了炭火吗? 这京城太平了几十年,推杯换盏推得是琉璃盏,红袖添香添得是蘅芜香,美人水袖舞得是千金一匹的香雪峭,廊坊上吟唱的曲子咿咿呀呀尽是情深不寿。 但只因这是京城,再往外推进,战乱纷起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都是寻常事。 “明淮情,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赵云舟紧盯着他,目光里逐渐褪下怒气,但一双眸子却染的血红。 多久了?自从薛九重离世,他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明明气怒到想杀人,却无处可撒气的时候。 他存于疆场,盛世与他来说来说也是乱世。本以为这世间风雪霜夜,他已然窥尽,却还是遇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他此生慰藉。却原来,也是禁不起算计的。 这一刻,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更多一点。 悲悯,失望,难过,气愤。 好像皆有,又好像都没有。 明淮情声音平淡如水,甚至不带一丝波澜,“知道啊,来抓我的。” “将军,军情告急。” 赵云舟闭上眼睛,“讲。” “赫将军埋骨桑梓部落。” 赵云舟抬眸看着他,“听到了吗?” 临危失枕。 明淮情好笑的看着他,眼角染上薄红,说的既是违心话又是真心话,轻的恍若不闻:“他是生是死,埋骨何处,我在乎吗?” 他大费周章,几经辗转,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让赫章自食恶果吗? 明淮情一双幽离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赵云舟,直到眼睛有些干涸,他眨了眨眼睛,自嘲一笑。 多完美的借口啊。 连他自己都险些骗过了。 “所以你是因为在乎我?” 这一道发问几乎是震在他的魂灵之上,明淮情几乎是瞬间抬起来眼眸。 但问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却没有半分认真的意思,甚至好看的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轻嘲。 “那倒不是。” 明淮情一双眸子光华流转,几乎是轻蔑地笑起来,“有你在,这仗还不一定输呢!” “你说是吧,”明淮情不无恶意的朝他笑了笑,“小赵将军。” 赵云舟面色青白交加,一时无言。 脑子却在飞速的转着,他想换一句话来理解这个意思。 但不管他怎么换,都悲哀地发现,明淮情这句话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就是故意骗他回来的,为的就是这战场失利,甚至为的就是赫章殒命。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朝朝落落 他是受谁指使? 还是? 赵云舟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打量了一番这间雅致庄重,茶香幽微的屋子。 就算是暗香清溪,也是令人目眩的清靡。 风花雪月的背后,又有什么来龙去脉? 从今往后,他才不相信这是什么真正的风雅之所? 这分明就是个暗桩据点。 “带走,关进将军府里”。赵云舟怒喝道。 明淮情似是一愣,嘴角嫌弃的撇了撇,“本公子还有要事,才不去你的将军府呢?” 话落,足尖轻点,飘出了窗子。 赵云舟咬牙,容颜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向门外怒道:“你们都回去。” 风花雪月外,赵云舟攥着他的手腕,“去哪儿?” 明淮情好笑道“你是不是有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舍不得媳妇儿出远门呢?” 赵云舟脸色微变,眸光却是愈发沉冷,“闭嘴。” 明淮情不以为意,刚要挣脱,就已经被赵云舟卸了全部力道,毫无还手之地。他暗骂一声,论近身,他当然不是赵云舟的对手。 这下失策了,怎么脱身? 这家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上林苑。 玉京澈依旧倒挂在房檐上,“主子,明淮情被绑了。” “嗯?”玉轻颜挑起眉梢,有些意外。 怎么还被绑了? “主子,你这几日去宗学堂,略过了几沓信笺。”玉京澈委婉的提道。 所以,明淮情被掳走,其实是有原因的。 玉轻颜翻了翻信笺,扶额,“去把他捞出来。” “要捞他吗?”玉京澈奇怪地问道。 玉轻颜咂咂嘴,“要不然,明天皇上派人来蹲的时候,人在将军府合适吗?” 虽然不知道赵云舟是怎么想的,没有把明淮情给交出去。但总归是件好事,省了很多麻烦。 “是。”玉京澈翻身,消失在了房檐上。 玉轻颜想了想,趁着天色还未破晓,趁黑摸进宫中。 关雎宫。 玉轻颜以为她姐早睡了,就打算蹲个明日最早,结果进去之后发现灯还亮着,玉轻云提笔在纸上书写着,显然已经坐了多时。 “你怎么来了?”玉轻云扬了扬眉,咬着笔杆,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 “你怎么还没睡?”玉轻颜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 玉轻云头疼道:“刚刚得到消息,赫将军身死。” 玉轻颜有些心虚,她就是来不省事的。 玉轻云眯起眸子看着她,“信件上说,赵云舟未能驰援,楚西煜鸣锣收兵。这其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玉轻颜点点头“赵云舟已归京。” 玉轻云脸色都黑了,“无召归京?” “对。” 其实玉轻颜能知道明淮情这样做的原因,楚西煜是皇子将帅,在有人通风报信的时候,就已经鸣锣收兵。但赵云舟是跟着赫章深入部落,算得上是只身犯险。留在那里已经无益,索性传信骗他回京。 至于是怎么传的信,估摸着是他们俩之间有特有的传信的方法吧,再加上,他委实也不相信这件事没有楚容浔的手笔。 至于是怎么骗回来的,看明淮情现在的下场,应该也能猜中个大概了。 只是,玉轻颜凝了凝眉,内心稍稍有些叹息。 玉轻云听完,无语的瞟着她,“我说你怎么大半夜非要杀进来。” 要真等她睡一觉起来,恐怕赵云舟无召归京的事情就已经天下皆知了。 “好好呆着。”玉轻云丢下一句,披上披风转身毫不犹豫的出了宫门。 韫阳殿,灯火通明。 “如果和贵人来了,就拦住她。”玉轻云沉声道。 侍从小心翼翼的答道:“和贵人已经在里面了。” 玉轻云:“......” 她也不再废话,迈步进去,就连刻意的压低声音都没有。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就连尚跪在地上的赫允儿都扬起脸看着她,只是沾染了满脸的泪珠,我见犹怜。 她脸上的眼泪这一刻倒不是装出来的,父亲横尸沙场,她却无能为力,是真的欲哭无泪。 所以就连语气都忍不住尖锐起来,“贵妃娘娘深夜造访,难不成还想为罪臣开脱?” 惊怒之下,她甚至都忘记了,这个时间,她本是不应该不应该知道真相的,更不要提给赵云舟定罪这一说了。 玉轻云淡淡的瞥她一眼,就算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素颜缭乱,但神情却是高不可攀的淡定从容,眉目美艳而舒朗,与跪在地上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未有一刻,她如此自惭形秽。 但那又如何,丧父之痛,她绝对不会让玉轻云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玉轻云道:“深夜造访,我造访到你的伊人宫了?” 赫允儿知道玉轻云有骄纵任性的名声在外,但她从来没那么认为过那是真的。 此刻,便忍不住被噎了一下。 “在说什么,继续,我给你参考参考。”玉轻云寻了把椅子坐下来,用一副怎么难道你能来我来不得的神情看着她。 皇帝有些尴尬,看着赫允儿,道:“你先回去,等查清楚,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赫允儿眸光之中滑过一抹诧异,但还是顺从的退了出去。 她也是聪明的,她现在,不能跟玉轻云杠上。反正,总会有个结果的,不是吗? 一片黑暗之中,无人看到,这位新晋的贵人,面貌柔和,但眸色之中却划过匪夷所思的厉色。 韫阳殿之内,玉轻云注视着上首的帝君,依旧还是旧时相貌,英俊挺拔,是她亲手给自己选的夫君,信誓旦旦的对诸君许诺说绝对不会后悔的人。 良久,她才缓缓一笑,“陛下。” 她极少这么叫他,但这一次,这位还未到不惑之年的帝王并没有朝她露出爽朗的笑容,而是轻轻应声。 然后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玉轻云轻声笑道:“怕你一怒之下定赵云舟的罪。” “那你又有什么可以替他辩驳的?”皇帝随意的笑了笑,斜倚在金龙压身的座椅上,目光晦涩难辨。 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玉轻云有些疲惫,突然问了一个大相径庭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怀孕了?” 为了她,让赫允儿离开。这样,其实并不是一种心安。 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而立之年的帝王罕见的怔忪起来。 他知道,可是,却并没有多么当回事儿。 甚至于,可以说是忽略了。 对于玉轻云,他有意无意的,已经闪躲了好些时日。玉轻云聪明,无事根本不会来见他。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了? 帝座之上的人有些恍惚。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讳莫如深 “赵将军于江山基业数十年,就算有错,他也不会不认,陛下不妨还是查清楚再定罪。”玉轻云感受到轻微的寒意,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没穿袜子,鞋子也没有绑好。 殿外有雪,也有初冬的寒意。 “皇上,泫王殿下求见。” 皇帝忍着心中腾起的火,赵云舟擅离职守,造成大将折损,这么多人为他求情? 玉轻云看着他的脸色,就明白了过来。 帝王之心,讳莫如深。 楚容浔也不是良善之辈。 进殿之后,看见玉轻云,微微颔首,“贵妃娘娘。” 玉轻云眉眼疏懒,有些呆虑,又似乎藏有心事,这样子,楚容浔倒是不曾见过的。 “她在关雎宫。”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玉轻云颔首。 “贵妃娘娘多注意身体。”似乎是注意到她鞋袜未穿得妥当,楚容浔难得多话了一句。 然后走到皇帝下首,疏烟淡日,声音平淡,“就算今日不来,父皇心中也应当会有决断。但我此次前来,还是想让父皇能得以欣慰。” 他贯少语,所以就算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让人感觉到他真的只是在解释来因而已。 “说。”子时的钟声已经敲响,皇帝的心情愈发烦躁。 “父皇应当庆幸。”楚容浔注视着他,眸光半掩。 “此话怎讲?” “赵将军能归京,里面还有我的功劳。”楚容浔淡淡的道。 “你是说,赵云舟现在在京中?”皇帝眯了眯眸子,“无诏入京?” “赫将军虎父无犬女,权谋之下,能保住赵将军,让楚国不至于无人可用,父皇不觉得庆幸吗?” 皇帝怒不可遏,“一次性说清楚。” 楚容浔依旧是不紧不慢,“若是不曾转圜,现在埋骨九部沙场的,就是赵将军了,仅此而已。”楚容浔将一纸信笺递到皇帝手中。 “若不是有异,二皇兄怎么会鸣鼓收兵。赫将军出此下策,计策失误,就总要为自己的决策付出点什么。”楚容浔有些好笑的看着皇帝。 “赵云舟为什么会在京中?”就算是这样,皇帝的脑子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 楚容浔道:“赵将军虽是因故人归来,但歪打正着,那位故人也算为父皇保下了国之栋梁,想必父皇不会予以苛责。” 皇帝:“……”。 高帽子难戴。 玉轻云在看着楚容浔应对自如的时候,就转身走了出去。 衣衫单薄,走在宫墙之间,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在她慢悠悠揣着心事踱步回到关雎宫的时候,楚容浔还是已经等在了殿门前。 他笑得很客气,也很好看,在暗夜里愈发显得容颜温雅,挺拔如松。 “叨扰贵妃娘娘了。” 玉轻云缓缓的摇了摇头,跟着楚容浔并肩进了关雎宫,进去的时候就看见玉轻颜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熟了。 楚容浔上前抱起她,便告辞了。 玉轻云看着他们离开,忍不住笑出来。 她曾经看护长大,总也不放心的妹妹,终于也长成了可以在爱人怀中酣然入睡的姑娘。 真好啊。 她甚为心安。 后妃之所,王子皇孙除了请安之外并不能随意出入,因为于理不合。但楚容浔进去之后,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但无论是任何人,都从心底不会生出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以及有哪里不合适。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所有人也只会感叹安乐郡主备受宠爱,仅此而已。 玉轻云自十六岁被奉若神邸, 后来金冠 加身,也没能更改她在别人心中的地位。 一宫妃位,只是她志得意满之上的又一层尊荣罢了。在众人的心中,若是不提及,甚至她最容易被模糊掉的,反而是这个位置。 她是皇妃,却又不仅仅局限于皇妃。 玉轻颜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楚容浔撑着额头坐在床头,瞧上去倒是神采奕奕。 “要去风花雪月?”玉轻颜还未说话,楚容浔就跟会读心术似的,在她之前偏头笑问。 玉轻颜唔了一声,开始呼唤玉京澈,“京澈。” 这次倒是难得的没有见到倒挂的小美人,玉轻颜往屋顶上瞅了一眼,还有些奇怪。 “主子。”屋外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屋内点着灯,因此可以看见门框之上映出的窈窕剪影。 “明淮情已经在风花雪月了。”玉京澈道。 玉轻颜无言半晌,突然翻了个身,在床上滚了滚,“给我个起床的理由。” 楚容浔似乎是认真想了想,问道:“去八卦?”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实打实地给了她一个理由。 玉轻颜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去风花雪月。” 果然是只要心思深,铁杵都能磨成针。 明淮情…… 将军府。 “人呢?” “明公子,已经安然无恙的回了风花雪月。”看守的侍从说完后,更觉得这话讨打。 于是,垂下头不说话了。 赵云舟气怒的拂袖而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来,“我,我要是回不来,你们,你,就自行离府吧。” “将军。” 赵云舟梗着脖子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是受我连累,本将军自会跟皇上澄清。” 默了默,又不甘心的喃喃道:“本将军还不想牢狱之灾之后,还要负担你们的月钱。你们,还是,自寻出路吧。” 那侍从是一直跟着他的,不由得笑了,“将军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也有这么铁血柔情的一面了?” 赵云舟脑袋都要冒烟了,但他生得极好,此刻看起来也不过是个眉眼有些阴沉的俊公子罢了。 “荒唐。” 而玉轻颜在赶到风花雪月之后,确实有些犹豫了。 她是想来和明淮情秉心长谈的,但是似乎,忘记了人家愿不愿意跟她说。 楚容浔站在楼下,没有半分要上楼的意思,偏了偏头,问道:“怎么了?” 她总是这样,明明关心,却又不愿意插手太多,总是让别人以为她是个冷淡至极的姑娘。 只是明淮情现在是需要一个人来疏解他的,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她还是畏首畏尾,心有顾虑。 一个人,怎么可以永远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她曾经用这句话拉他出泥沼,自己却自私的不肯对任何人扣开心扉。 走马观花的淡冷瞧着这过眼云烟,还总认为自己是性情中人。 楚容浔不尽如意地想:玉轻颜,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至少待他,依旧是如此。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秉心长谈 楚容浔就静静地在楼下隔着晨起金色光晕注视着她,似乎化成一个囫囵的圈,眸光中的千倾湖水也没个安排处。 时光在此处渡劫,趋向于静止。 仿若安然而美好。 玉轻颜低了低眸子,断然道:“没事儿。” 然后轻轻走了上去,踩在木质的楼梯上,敲击出咚咚咚的声音。 屋子里,明淮情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其实心情格外的复杂。 这么久,他也能品得玉轻颜几分心性,也知道她有拉拢赵云舟之意。 此事之后,怕是难了。 “怎么,明大美人儿这是打算从今往后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门扉之后,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随后,一只细长白皙的手轻轻揭起青色帷幔,露出一张绝美的清雅容颜。 明淮情回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轻声唤道:“主子。” 玉轻颜笑颜明艳,“可别这样看着我,我会有压力的。” 明淮情也终于忍不住散去面上的凝重之意,如果说这世上,他最盼望着谁能称心如意,那想必也只剩下玉轻颜一人了。 这个始终淡冷的少女,说不在意也好,说她生来包容也好,待他们,一直都是温柔从容的。 “我还是坐下来跟你来聊聊吧,说不准一会儿我就要靠后了。”玉轻颜撇撇嘴,寻了一处美人榻坐下来,忍不住道:“难怪赵将军心属,果然是绝佳的好地方。” 明淮情微微垂下眸子,睫毛动了动,辗转成一个极为温柔的弧度,“主子。” 玉轻颜简直啧啧称奇,就才还不久前,明淮情可还不是这样子的,那道凭栏而立的青色身影,淡冷锦傲,肩上能扛得起整个天都殿。 那她的猜想,大抵就是对了。 明淮情此人,也不算没见过繁华尽处,更不算愚笨之人,既如此,那便只能算是性情中人了。 原来坊间传言,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旖旎榛果。 只是这赵云舟…… “赵将军……”玉轻颜才刚想要问出口,明淮情已经开口道:“什么都没有。” “赵将军与我之间,清清白白,毫无干系。”明淮情容色清淡,但眸子却是罕见的亮起来,似乎带了无尽的笑意。 赵云舟与他,不过杯盏之间,煮酒暖身的挚友而已。 玉轻颜很想问问他,那你呢,赵云舟与你不过清清白白的毫无干系,那你与他呢,又是不是真的无关。 那么多的方法,那么多的筹谋,你怎么偏偏就选择了最为损人不利己的那一招。稍有差池,明淮情此刻估计就已经在受牢狱之灾。 那是不是,还是想要试探些什么呢? 良久,明淮情才忍不住勾起唇,用手掩住容颜,有些难过,“主子,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 玉轻颜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最后轻声问道:“你在难过什么呢?” 明淮情依旧没有放下手,只是指尖微微颤抖。 “你喜欢他。”玉轻颜轻声给他下了结论,言语淡淡,不带任何贬义的色彩,“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喜欢他,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那个人疆场风采逼人,年少驰骋情深,又生了一幅好样貌。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英豪,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要难过? “主子。”明淮情搁下手,眸光半掩着看她,“难道,你不觉得与伦理相悖吗?” 他询问的委婉,他在市井之中成长过,他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 他真正想问的,是,主子,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这万般繁华之下,又怎么会没有蛀虫,那些王公大臣的公子少爷们有此癖好,虽会为人不齿,却从来没有人敢真正的置之一词,甚至已经司空见惯。 所以没有人会去抨击这样的事,但不一样的,真心永远也得不到祝愿,他曾经见过两个少年不被祝福的模样,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有悖人伦,他们罪无可恕,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 他们就是恶心,就是可笑,就是异类。 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他在想,如果将来他们一个有钱,一个有权,那就算相爱,应当也不会有人在说什么了吧。 至多,只会觉得酸,毕竟,对于自己不可触及的东西,都所有人都会心生艳羡。但对于敬畏的东西,却又心生胆怯。 平凡人羡慕钱,羡慕权,却又畏惧有钱人,畏惧掌权者。 然后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来抬高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寻求到心底诡异的平衡。 但事实却是,又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是什么时候真正看明白这些的呢?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大抵就是那两个少年,最后一个死于沙场,一个自尽投江,却也没换来半分怜悯的时候吧。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世人伪善的嘴脸了,怎么就容不得呢? 玉轻颜看着他眼中雾蒙蒙的神色,甚至有些恍惚的模样,只说了一句话:“明淮情,我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你喜欢谁,就该是你自己决定要喜欢的,而不是谁告诉你可不可以,应不应该。”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为什么我们的社会不接纳同性恋?” “是因为我们的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 如今,尽管她也要这么告诉眼前的这个人,但她终究是还有一句话要说:“只不过,你喜欢上的,是赵云舟啊。” 是那个情深义重,待薛九重以爱重的赵云舟。 民间佳话,坊间戏曲,一出好好的将军与官家小姐的不二美谈。 明淮情便微微弯起眼角,声音清浅的,说出这辈子也不会再说出第二遍的话。 “所以啊,他做他的无上将军,我就做这将军大道上的一个无名小卒。” 他又不需要谁来成全,他也不需要把谁拽下泥潭。 这一个人,又不是没有办法好好地走过这一生。 玉轻颜说不上来什么话,她知理明事,却不代表她在感情一事上是无师自通的。 她也是个情感白痴,说不上来对错。 而区别于这一方天地的相顾无言,此时的韫阳殿可以说得上是山雨欲来。 “皇上,赵将军,他已经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那就让他跪着,这么大的错,连跪一会儿都跪不得了?”皇帝脸色凉如水。 “那赵将军也不傻呀,他挑的时辰就是在黎明破晓,这会儿子正好要上朝了。皇上,这赵将军可是您的肱股之臣啊,让那些大臣们瞧见,可不准又要胡思乱想了。”仗着是皇帝身边服侍的老人了,那侍从也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奉召令 皇帝的眉眼间霎时间显得愈发阴沉了。 侍从暗自掌嘴,坏了,说错话了。 就听见皇帝阴沉沉的开口道:“那还不去让他起来滚回府中。” “是,是要赵将军面壁思过?” “面什么壁,换了朝服,来上朝。” “是。是。”侍从一连应了好几声。 连脚都没来得及迈出殿门的档口,就听到身后又有声音响起,“在此之前,将那位明公子请进宫里来见朕。” 昨晚风花雪月那么大的阵仗,赵云舟怒上心头的时候,直接是带了铁甲围了风花雪月。 这事儿这会儿早就传开了。 “是。”侍从退下去。 一路从宫门出去,看见依旧直挺挺跪在拱门外的赵云舟,叹了口气道:“将军请起吧,一会儿该上朝了。” 赵云舟听出他的意思,抿抿唇道:“赵云舟叩谢皇恩。” 他步履尚算平缓的往宫外走去,脑中还有些复杂。 但瞧见公公跟他传完话并没有折身回去,而是步履不停的在他之前出了宫门。 赵云舟蹩眉唤住他,“常公公留步。” 侍从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宫里人都称一句常公公,聊算尊敬。 常公公停住脚步,弓着身子,“将军可有吩咐?” 他能在宫中沉浮这么多年了,连一点由头都寻不到,自然不是愚昧之辈。 拜高踩低,左右逢源,他心里也自有一杆称。 赵云舟走近他,低声询问道:“常公公此时出宫,可是有何要事?” 常公公多的是法子婉言相拒,但思虑了一下,还是笑着道:“将军昨日动静大了些,皇上派奴才去请那位公子进宫小叙。” 赵云舟脸色一变,那位公子,还能是谁? “皇上……” 常公公这次没能等他说完,便笑着道:“能以一己之力高坐风花雪月第一公子,还被将军引为知己。皇上也是惜才之人。” 瞧见常公公笑盈盈的看着他,赵云舟一时无话,但他不能去风花雪月。 看着常公公远远离开的身影,赵云舟在原地站了下来,微微垂下眸子,看不清眸中神色。 已经到了早朝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官员见他伫立在宫门前,既没有镣铐加身,但也不见往日官服意气。 因此,无论是心里怎么想,面上还都维持着寒暄,同他打招呼。 却在心底忍不住想:这赵云舟还真的是独得恩宠,造了这么大的孽,皇上连句惩罚的话都没有。 换成寻常人,早就被拉入天牢扣着了。 风花雪月。 玉轻颜凝眉看着来人,“常公公。” 常公公也是叫苦不迭,这怎么还多了一尊神。 “安乐郡主。”常公公弯腰行礼,暗自寻思着,也不知道这小郡主是风花雪月的常客啊。 在看一看旁边端坐含笑的明淮情,一身青衣,薄暮潇意,在京城,那也是短短时日便声名鹤起的。 据说这明淮情明公子也不见生客啊,只听闻赵将军与之把酒言欢。 当然这把酒言欢也是好听的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传言也没少过。 安乐郡主,这也没听过啊…… 常公公眼光愈发诡异,冷不丁思及玉轻颜的身份,顿时打住了脑子里的一堆想法。 那可是板上钉钉的皇四子妃,未来的泫王妃。 “本郡主与风花雪月的主人有些交情在,此行是受人之托。”玉轻颜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常公公嘴里应着,背后却忍不住思虑着,这是哪家的,居然攀上了安乐郡主这根线。 “郡主,这可就难办了。”常公公笑着道。 玉轻颜笑得更和气,“怎么难办了,难不成皇帝舅舅还要带明公子进宫手谈不成?” 常公公:“……”。 他怀疑这小郡主就是故意的。 明淮情在旁边掩唇轻咳。 “郡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常公公无奈的笑道。 明淮情除开最开始的颔首示意,一直都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俩交谈,此刻随意的起身,冲着常公公淡笑,“明淮情布衣之身,却不愿叨扰是非。有一卷暗折,还请常公公奏呈陛下。” 玉轻颜在这儿,常公公也不能强硬的带人走,有东西交差总比没有强吧。 常公公接过明淮情手里的暗折,“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布衣之身? 这明公子,倒也是个滴水不漏之人。 赵云舟听着从午门传出来层层叠叠的击鼓声,一声声叠递着,昭示着上朝。 他却无动于衷。 直到那顶软轿停下来,他才微微抬起眼,等着人从上面下来。 先下来的是常公公,赵云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等了许久却再没有人下来。 常公公挥挥手,让人撤了轿子。 看见赵云舟,先是愣了一下,看了看宫门之内,朗朗乾坤,赵将军这是翘了早朝? “这,将军怎么?”常公公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常公公,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赵云舟想来也不会说什么拐弯抹角的话,更不懂来试探一下。 战场上,他是有名的欺诈将军,贯会说兵不厌诈。 但下了战场,却半点没用上。 常公公感觉今天一天他都命里犯点儿什么东西,怎么就……? 好像还都跟那位明公子有关系? “明公子,”常公公欲言又止,最后才道:“奴才就是帮忙递个话,将军还是请回吧。” 早朝都上了一半了,现在进去,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赵云舟看了眼他手里的折子,应了一声,慢慢悠悠的出了宫门。 常公公是等着下了朝,才揣着折子进了韫阳殿。 皇帝眉头挑的老高,“人呢?” “明公子在与安乐郡主切磋,特意托奴才带了折子进宫。”常公公会说好话,也知道皇帝现在几乎快要一点就着了。 “不奉召?”皇帝默默地问道。 “玉轻颜怎么在那儿?”皇帝抓住重点,又问了一句。 “安乐郡主与风花雪月背后之人相识,而且,泫王殿下也在。”常公公奉上折子,提了一句。 皇帝也不再多问。 虽然他想来觉得,对于楚容浔,他真的是太过纵容了。 皇帝看完折子,倒是忍不住覆上一抹笑意。 常公公惊了惊,试探道:“明公子说什么了,难得让陛下展颜。” 皇帝伸手扣了扣桌子,“他说进宫也未必能为朕分忧,索性就不进来了。” 常公公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后面还说了,就念在他为朕保下了一员大将的份上,与欺瞒赵将军一事便功过相抵了,还请求朕就无需将这件事告诉赵云舟了。”皇帝提起笔批阅着奏折,还一边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铺成纸笔 沈雁回目光掠过面前两个面容清秀的姑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这是她每次心烦意乱时下意识得动作。 虽然方才只是粗略得扫了周围一圈,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雕栏玉砌,长廊园林,无一不凸显着精致。她出身沈家,从小到大,好东西见过不少,好地方也去过不少。但在她得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处地方。 苏州园林,西塘古城,乃至紫禁城算在内,都没有如此浑然天成得地方。一个地方得氛围是骗不了人的,紫禁城足够恢弘大气,但时过境迁,当初王侯将相的浩然之气在后世重游故宫时也无法再领略到十分。相同的,她只略略看过一眼,便能知道,她所在的这个地方,有一种自成风流的古雅,仿,是根本仿不出来的。 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沈雁回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对她来说,事情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饶不得她不慎重。毕竟,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此刻的她,是怎么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的。 如果真要说,在医院里抢救还差不多。 理了理心绪,沈雁回复又看向面前直直站着的两个小姑娘。说小,也是真的小,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没有她年龄大。但相貌却是一顶一的好。左边站着的少女一身剪裁有致的青色长裙,腰间系着同色的软鞭,看着清清冷冷,但却有种成熟稳重的感觉。相比而来,站在右边的女孩儿就显得活泼很多,杏眸弯弯,着一袭淡粉色衣裙,一直笑的甜甜的。 但一番斟酌之下,沈雁回决定还是从左边的青衣女子身上寻找突破口。不单单是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青衣女子,所以比较亲近。更重要的是,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个女孩子,凡事只要她不起疑心,才能说的过去。 她方才睁眼之际,便见青衣女子正在替她盖一条薄毯。她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这具身体都应该不是她的。那么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本来在熟睡,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而她阴差阳错之下正好进入这具身体,所以在这个女子为她盖薄毯之际,醒过来的是她。 沈雁回的感觉如今说不上好与坏,她一直记得,她最喜欢的一个词是重头再来。但这样的重头再来,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余光瞥见她方才趴着的石桌上放着茶壶,沈雁回心中一动,执起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唇边不由掠过笑意。 “听雨”青衣女子看向一旁的粉衣少女,低声唤道。 “啊?”名唤听雨的粉衣少女愣愣的看了一眼沈雁回,又转头去看青衣女子,疑惑地出声。 “沏壶茶来”青衣女子瞪了她一眼。 “好”听雨看了看沈雁回手边的茶壶,很快反应过来,拎起茶壶跑了。 看着粉色的身影渐渐跑远,沈雁回瞥了一眼清清冷冷的青衣女子。原来那个女孩儿叫听雨,到也算为数不多的收获。 手指屈起,沈雁回轻轻扣了扣旁边的石桌,状似不经意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青衣女子蓦地抬头看她,但很快又转回视线。 “属下和听雨初服侍主子,听雨性格活泼脱节,若给主子带来什么麻烦,还请主子担待,我会尽快调教好她。” 沈雁回没说话,点点头。听她这么说,倒是和她猜想的差不多,这身体应当是个大家闺秀,这俩人是她的侍女,只不过,是新来的,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能放过。 “这是哪?”沈雁回蓦地沉了声音。 青衣女子一怔,很快恭敬地回道:“玉王府”。 “我是谁?” “安乐郡主玉轻颜” 沈雁回心里有了底,顺势而为,“所以,知道怎么做了吗?” “听雪明白,多谢主子提点。” 听雪? 沈雁回便不再说话,她明白现在的处境。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她如今身处其间,又没有什么异常。那这里,大概便是她未来很久的容身之处了。 虽然她自幼便不信鬼神,不信道佛,但有些事,是她也无能为力的。她只能收藏好过往,端详着未来。 现如今,她每走一步都需得细细斟酌。她修过微细节心理学,从听雨听雪的动作语言表现来看,她这具身体定是没遭遇什么重大变故,性情大变根本是说不过去的。再加上听雨听雪刚到她身边,对于她打探消息,可就不是好事了。 “听雪,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沈雁回松下心神,呐呐的开口。她总想着避,想着不出差错,但她毕竟不是玉轻颜,日后,就算要以玉轻颜的身份,她也先得是沈雁回,是她自己。 反正人都是会变的,她只要不突然露馅儿,日后,也没人会想到这一层。 所以,见招拆招,也许才能更加游刃有余。 听雪默了一下,才开口:“料事如神”。 “什么料事如神啊?”沏完茶蹦回来的听雨正好听到这一句,凑过脑袋好奇地问道。 听雪无奈的慢慢转头斜了她一眼,“茶沏好了?” “好了呀” “好了就去收拾西香坊,京澈姐姐回来没地儿住看她怎么调教你。”听雪笑了笑,和气的道。 “温听雪,别以为你是我姐姐我就怕你,主子都说了,人人平等,你还什么都不带我,霸权主义。”正念叨着,发现两人都看向她,立即消了音,一溜烟儿跑了。 不过因着她这么一打岔,沈雁回心情倒是明快不少,但同时心底的疑虑也愈深了一层。她示意听雪,“你继续说”。 听雪点点头,“主子昨日交代我,若是今日你问起,便将所知一切悉数告知,说也许,主子你会什么都不记得。如今看来,当真是不记得了,否则,也不会试探于我。” 沈雁回是真的一愣,眸光霎时间清厉,“你是说,我早就知道我今日会什么都不记得?” 第一百五十六章 偷梁换柱 但那又如何,有些事,她从踏进这里的第一天,便是注定要做的。 现在,愈发不想退了而已。 如今不过趁着这帝王的筹谋之上,趁虚而入,替她自己也筹谋一番罢了。 “臣妾叩谢皇恩。” 就看看,谁能技高一筹,究竟鹿死谁手好了? 她已经没什么好输得了,但一代帝王总该不一样。 翌日清晨。 宫中便传来了太后与皇后合力为贵妃娘娘筹备生辰宴的消息。 而同时,赫允儿赐封贤妃,也被昭告天下。 据闻,五皇子楚北越进宫大闹一场,最后被禁足皇子府。 而赫将军身亡一事则被轻描淡写的揭过。 都说帝王不忍心责罚赵将军,而为了安抚赫家,才赐封赫允儿,是制衡有道。 只有玉轻颜险些气的头顶冒烟,亏得她一开始还觉得这个便宜舅舅颇有头脑,现在看来怎么都是脑子不够用。 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都透露着古怪。 玉轻云和太后以及皇后事先没得到一点点风声,以皇帝是性格,又怎么可能是深谋远虑为了安抚赫家。 什么狗屁制衡有道,根本就是光明正大的见色起意。 “你不能一遇到贵妃娘娘的事情就自乱阵脚。”楚容浔端了一杯温茶递到她手中,温声道。 无论是什么时候,只有这一点从未变过。只要一遇到玉轻云的事情,她就毫无理智与思考。 “渣男。”玉轻颜不无阴沉的下了结论。 楚容浔抽了抽眉心,权当没听见。 “要进宫吗?”楚容浔极为善解人意的问道。 进宫也是关雎宫,反正无妨,顺着点儿她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韫阳殿,又一日傍晚。 常公公依旧弓着身子退了出去,以前就算是贵妃娘娘在韫阳殿直接协助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没有说不准旁人在旁侍候的。 这位不过新上任的贤妃娘娘,手段还是有点的。 而殿内,皇帝揉了揉眉头,指着桌上的奏折,习惯性的道:“把奏折翻开递给朕。” 赫允儿颔首应是。 她翻开一本奏折递给正认真朱批的帝王,看他蹩着眉头,于是她低下头去翻开下一本,举在手里等待着被接过。 一时间,倒也十分静谧融洽。 随手翻开下一册折子,赫允儿扫见折子上的字,霎时浑身一震。镇静下来之后,装作不经意之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帝王。 睫毛微微颤抖,自从父亲去世,以往的许多东西就愈发清晰的停留在脑子里。 已经没有了最大的依靠,妹妹尚且年幼,很多事情,只能由她继续来做。 其实没有人知道,赫家的人,不是不忠,而是愚忠。 别人愚忠,尚且有个盼头,而赫家之人,却只是为了一个短短的不甘心,却又愚昧的固执而一直坚持着而已。 赫家书房之中,弥漫着一股书香之气。身为沙场将军,但赫家的书房之中,却是少有的干净与淡然。 她依稀记得,父亲曾经负手立于书房之中,注视着墙壁上的挂画,对她道:“允儿,你要记住,皇位之上的人不无辜,但这家国,决不能亡。” 她时时刻刻都记着。 她今日穿的是广袖的留熠宫裙,几乎是稍稍思虑过后,赫允儿低垂下眸子,将袖子覆盖在一叠奏折之上,微微前倾身子去研磨。 眼见上一本折子的朱批已经临近尾声,赫允儿才慢悠悠的收回手,收回的时候在衣袖拂过的地方,随手用指尖捏起一本薄薄的奏折塞进袖子里,然后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在皇帝伸手要接过下一本的时候,赫允儿面带笑意,脚下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单手拿过那本翻开的奏折,在递过的一瞬间在手心划过,落到地上。 “陛下,臣妾知错,手滑误了事。” 皇帝无语的看着她,“掉了你就捡起来啊。” 赫允儿反倒是愣了一下,她虽没有与皇帝相处的经验,但也知道有错应当是要罚的。 只不过这位尚算年轻的帝皇,向来有随和之名罢了。 传言还是不虚。 赫允儿低头,其实她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皇帝在韫阳殿向来对人不设防,又平和近人。不过是因为,平日里来这里的,是玉轻云。 习惯这种东西,往往会害死人的。 “是。”她蹲下身子,去捡起地上的奏折,同时将袖子里的折子划出来翻开,拿在手中。 而真正被捡起来的那本奏折,已经被妥帖收好,藏进袖子里。 “看你精神恍恍惚惚的,还是回去歇着吧,唤小常子进来侍候就行了。”皇帝冷不丁一转过头,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干脆的摆了摆手。 习惯使然,身为帝王,但平心而论,他一生所遇贵人甚多,以至于他在此事之上失了戒心,以至于后来弥天祸事,他终究只能一个人禹禹独行。 曾经有人给予他无限爱重,以至于让他忘记,眼前之人,不可尽信。 终究是被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迷了眼。 “臣妾告退。”赫允儿行了礼,缓慢的走了出去。 伊人宫。 她不习惯金碧辉煌的装饰,那位帝王自然也没有面面俱到的为了她费尽心思钻研。世人皆知君主风雅,眼光独到。不过是因着长乐郡主玉轻云进宫封贵妃之时,皇帝为了她建了继任以来的唯一一座新修宫殿---关雎宫。 并且里面的所有修饰设计,都是自己在朝务之余研究琢磨出来的,精雕细刻,就连细节末梢之处,都无一不是点睛之笔。 曾有言官道:“风雅庄重,雾峭靡锦。” 八个字,已经足矣。 一道清越的暗哨声响起来,极为好听。 也无人知晓是哪只百灵鸟在临近晚夜开喉,转眼已经淡忘。 伊人宫被布置的与赫府的风格极为相似,就连附带的后殿都被她改成了一个后庭院,只是依旧是琉璃瓦,显得华贵与不伦不类了一点儿罢了。 “小姐。”一道暗黑色的人影自屋顶落下来,站的离她远了些,轻声唤道。 赫允儿将手里的奏折扔给他,女子素美的脸上带上些许冰凉之意,显得肃冷而不近人情,一身月白的宫装更是添上冷漠的意味。 “去查。” 暗黑色的人影见到是奏章,嘴角还略微的抽搐了一下。 印象里,他们家小姐也不像是会干这等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啊。 说是二小姐干的,也许可信度还高一些。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翻开折子看了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艰难抉择 “属下遵命。”看清奏折之上的字,暗黑色身影的男子沉了沉声音,也终于明白过来他家小姐为何要偷这奏折了。 “小姐,可能需要费些功夫,所以还请小姐耐心等待些时日。”暗黑色的身影有些羞赫,但声音里依旧听起来毫无波澜。 赫允儿点头,“我知道。” 赫家可用之人本就不多,还备受打压。在楚西煜那次的事情之上,暗桩更是被连根拔起。再加上此次父亲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就连亲随都随着埋骨黄沙。 如今留给她的,不过是背水一战,以及从小就留在身边的暗卫罢了。 她只能循序渐进。 若是奏章之上的事情属实,那无疑是又断了她一条后路。 当初,她怎么就想出来这么个办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初有怨报怨就好了,也许事情还不会那么糟糕。到如今,恩怨积攒,那么多的不甘心,到最后,若还是要冤有头债有主,那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荒唐的一场梦吗? 赫允儿长长的吐出一口郁结于心的气,伸手摸了摸有些冰凉的额头,眸光隐隐有些复杂。 暗卫虽然有些心疼她,但他是暗卫,根本无权置之一词。 他是陪着赫允儿长大的暗卫,从小时候的金枝玉叶到如今的步步筹谋,心下还是不免有些叹息。 若是没有赫将军自幼的耳提面命,也许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赫允儿自小便聪慧,作为父亲,两个女儿放在一起,难免有比较之意。因此,赫将军待长女向来便是严苛了些,有许多事情也是讲给她听更多一些,夸奖也更多一些。 这才更加养成了赫允儿凡事深谋远虑的性子,而赫襄儿纵然也被灌输了一些想法,却因为赫将军没有故意培养之故,依旧是闺阁之中养的比较多,所以哪怕是现在,都还是莽莽撞撞的,心性不够成熟。 而且,赫襄儿怎么会看不出来赫将军更为倚重赫允儿。 身为赫府的二小姐,对待赫允儿这个长姐,她也是爱的,毕竟骨肉亲情,有羁绊在。但除此之外,她更多的是敬重,而不是亲近。 这一点之上,赫府的两位小姐与玉王府的两位郡主,是没有法子相比的。 “小姐,那御药那边儿呢?”暗卫的目光追随了她良久,最后落在她肩膀上。终究不敢僭越,只能低垂下头问道。 赫允儿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帘,静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暂且先撤下来吧。” 费了多大的功夫,还不是要退下来。 她也算是为一条无辜的小生命积德了。 “是。”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赫允儿道。 “属下告退,小姐保重身体,属下一定尽快给您给您答复。” “知道了。” 头顶的秋叶被风拂过,转着身子落了下来。 这里没有落梅寻坞的那般好景致,没有四时不落的清婉,只有寥寥落落的平凡秋色,落了满地金华,再由宫人一一清扫。 关雎宫。 玉轻颜从昨天进了宫就死活不肯走了,就在关雎宫和宗学堂之间两点一线。 玉轻云也没想着管她,所以今日还多了个楼容颖。 楚容浔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儿,一天也只是来关雎宫打着问安的名义来瞧她一眼就离开了。 “主子,喝药了。”川黛捧着一盅乌漆嘛黑的汤药走进来。 玉轻云面上是愁云惨淡,玉轻颜面上却是晴空万里。 玉轻云冷着脸看她,怒道:“你给我喝了。” 玉轻颜眨眨眼,小脑瓜子摇的像个拨浪鼓,“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孕妇。” 玉轻云一双美眸恶狠狠地瞪着她,来了一句,“好了,脆弱的姐妹情谊就到此为止吧。” 玉轻颜愣了一秒钟,差点在旁边笑的打滚。 楼容颖蹲在地上也是乐不可支。 “孕妇怎么这么有意思。”玉轻颜笑着问楼容颖。 “玉轻颜,你听我说。”玉轻云拍了拍桌子,站起来,气势汹汹的看着她。 “行行行,你说你说。”玉轻颜忍着笑去拽她。 “不行,哄不好了。”玉轻云一下都忘了她要说什么,干脆利落的扔下一句话,将药碗推到她们俩跟前,意思不言而喻。 楼容颖看着她一脸傲娇,险些都给跪了。 玉轻颜目不斜视的将药碗扒拉到楼容颖面前。开玩笑,她也对这个东西敬而远之好吗? 虽然这是玉轻云的补药,但因为玉轻颜觉得她无病无灾,根本不需要大补,而且有药材不合理,所以就给换成了正常三日一次的补药。 孕妇喝了,也有稍许安胎之效。 不是孕妇,也是无碍的补药。 但再是补药,她也不大乐意喝中药。这又不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说不喝就要她命。 就算是给蜜饯,那也不喝。 楼容颖一言不发的给她退了回来,还不忘无声的声讨她一眼。 意思很明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 玉轻颜梗着脖子朝玉轻云迈了迈头,意思更明显:那我不也有这样的姐姐。 楼容颖瘪了瘪嘴,又另外拿了个碗,倒成两半,拿起其中一碗,弱弱的嘀咕了一句“还是哥哥好”,然后捏着鼻子一口气都喝了。 玉轻颜:“......”。 还给她留一半。 这下,三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楼容颖还苦的鼓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玉轻颜翻了个白眼,端起药碗,刚凑到嘴边,突然顿了一下。 似乎是为了确定什么,她又仔细嗅了嗅,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抿着唇喝了一小口,她突然将手里的碗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 “小郡主。”川黛一惊,瞪大了眼睛。 玉轻云却是收拢了眉心,只问道:“有什么?” 玉轻颜咬牙切齿地道:“川七,薏仁。” 一个活血化瘀,一个除湿利水。 玉轻云看了看她们俩,“你们俩怎么样,没事吧?” 尤其看着楼容颖。 玉轻颜摇头,“我们没事。” “药是谁送来的?”玉轻颜微微一笑,看上去如沐春风,川黛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众所周知,她家小郡主性子温和潇雅。突然笑得这么甜,十有八九是真生气了。 但她此刻可没有同情那个人,冷着脸,极快的回答:“御药房。” 她话才刚出口,玉轻颜就已经起身,被反应极快的玉轻云拽住,“现在去干什么?” 她知道这小丫头要去哪儿。 第一百五十八章 御药坍塌 御药房。 玉轻颜站在院门前,眸光带着些超然的平静。 有楼容颖胡搅蛮缠,玉轻云怕伤了她自然也不可能真的用武功拦她。 所以,她才能顺理成章的出现在这里。 她不轻易判别人死刑,所以特地来看看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提起裙摆,迈进御药房之中。 几乎是霎时间扑面而来的浓浓药材味让她条件反射的皱了皱眉头,她不喜这个味道,是打心底里不喜欢。 在她的印象里,只要跟药材扯上关系,好像总归是有损。 这次,不也没有例外吗? “安乐郡主。”御药房掌事的瞧见她,赶紧迎上来。 虽然不见这位贵人,但腰间的郡主腰牌也不做第二人选了。 玉轻颜浅浅颔首。 掌事的虽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她面色淡然,也只能问道:“郡主怎么来御药房了,可是身子不适还是?” 不管怎么样,那也应该是御医去玉王府看她啊,那儿还敢让这金枝玉叶的亲自来。 谁没事儿往御药房跑啊。 想到这儿,掌事的脸色都有些僵住了。细细打量了一番玉轻颜,见她确实容色平淡,不像挑事儿的一般火冒三丈,这才稍稍安心。 “我姐姐的药方拿过来给我。”掌事的刚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提起来,玉轻颜突然道。 掌事的被她的称呼蒙了一下,转念过来,不禁感叹贵妃娘娘和安乐郡主姐妹关系是真的好。因此一下子没听出来玉轻颜压抑着的怒火。 见掌事的停在原地,玉轻颜转头去看她,“很难?” 掌事的连连摆手,“不难不难,奴立即去取。” 玉轻云位置在那里摆着,就算是药方,也是收在金色的托盘,放在格子中的。 不过片刻,掌事的便亲自取来了药方。 “郡主看看,可有问题?”掌事的也只当她是来查查药方,丝毫不知大祸临头。 玉轻颜看了一遍,是她改过的方子没错。 既然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没错,挺好。”玉轻颜清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掌事的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那谁来煎药的,谁来抓药的?” 掌事的愣了愣,“这...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她再愚笨,也看出来来者不善了。 玉轻颜云淡风轻的笑了一声,“许司药,本郡主在定你的罪之前还来问问缘由,但若是查不清楚,皇御司可就也许没这么好说话了。” “郡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许司药连忙跪了下来,皇御司那是什么地方,那不就是皇家的大理寺吗? 她无依无靠的,进去怎么可能出得来。 不过瞬时之间,三位女子便被带到了她眼前,都显得有些惶惶然和惴惴不安。 “谁抓的药?谁煎的药?”玉轻颜问的很平和。 却无人应声。 玉轻颜了然的点头,“没人承认?那就连坐吧。反正总归跟你们脱不了关系。” “郡主大人,贵妃娘娘的药是我抓的。”一位青衫的女子向前一步,诚惶诚恐的低着头。 “是我们两个煎的药。” 玉轻颜突然间笑了出来,忽然就觉得极度没意思。 她受过的的教育告诉她不能随便冤枉人,但她突然又特别理解古代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一锅端的刑罚。 现在在她面前的,就是所谓的嫌疑人,无论是怎么审问,都很难得出个结果。 谁会傻到主动承认? 而且,这整个御药房都是相通的,她现在站在这里,旁边的那些看似忙着手中事儿的人都会趁机抬起头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谁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会不会隐藏在其中? 毕竟,在这个地方下手太过鱼龙混杂,也太多无从查起。 谁规定的,嫌疑人就一定是罪魁祸首。 玉轻云比她早都要看透,所以才拦着她,问她现在来做什么? 是她怒火中烧,没什么理智,一定要到这里来找人,还自觉是抱有悲天悯人的理智的公平,不愿牵扯无辜之人。 这世上肮脏的事情太多了,哪里容得下她一一辨别。 “我不问是谁煎的药,也不问是谁抓点药了。”玉轻颜淡淡的道:“药中多了川七和薏仁,一味活血,一味除湿利水,谁做的站出来,我只给一次机会。” 都是在御药房的人,孕妇的汤药中多了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明显的药材,但居心也是显而易见的。 玉轻颜这句话是加注了内力说的。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玉轻颜只等了三秒,道:“出去。” 有些人稀稀拉拉,互相看了一眼之后走出了御药房,但也有不知道在思虑什么的,停在原地不肯走。 玉轻颜一道掌风扫过去,伴随着许司药一道惊呼声,西边的一座药材墙柜瞬时破落碎散开来。 她挑的是没人站,但不远处又有人观望着不肯走的那面墙。 霎时间,剩下的所有人都惊叫着朝外跑去。 一面跑,还一面喊着:“安乐郡主杀人了。” 玉轻颜冷着眸子,又一道掌风扫过去,东面的存放药材的墙面也应声而倒。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感谢独亭山之行。不然的话,此时此刻,她可能只能用手去推墙了。 许司药整个人都木了,她突然觉得,也许直接被送到皇御司还能好一点儿。 最起码,不用承担这个照看御药房不周的罪名。 “御药房是让你们拿来救死扶伤而设立的,既然已经没这个作用了,就没必要沽名钓誉的存在了。”她也没有再大肆去破坏南北两面墙,而是收了手,等在原地。 “你这样半砸不砸的,以后不还是照样存在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玉轻颜回过身,冷淡的看着他。 秋风萧瑟,吹起她的裙踞与青丝,漠然而疏离,带着点儿不近人情。 楚容浔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 他什么都懂,所以就什么都不需要她说。 身处再良善的皇家,只要生来有软肋,又不够真正的狠心,就总会这个样子。 若是他,或者是换了其他人,也许这里,已经是一座平地了。 御药房,再怎么辉煌,也只能是曾经了。 楚容浔半是叹惋的开口道:“你这样,还得贵妃娘娘为你亲自跑一趟,傻不傻呀?” 玉轻颜立即从他怀里钻出来,又被楚容浔按了回去。 “她比你聪明多了。” 剩下的人已经被驱散,只余下许司药还跪在地上,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批斗帝王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皇帝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近御药房。 看上去很是头疼,看到楚容浔也在的时候,就头更疼了。 “玉轻颜,你掀飞了御药房是想做什么?”皇帝也没有一上来就对她喊打喊罚的。 “我觉得陛下设立御药房是为了治病,现在没这个作用了,还是坍塌了比较好,省的天下医坊觉得它不过沽名钓誉,从而争先效仿。”玉轻颜负手于身后,目光直视着皇帝,毫不怯懦。 许司药在地上叩首,她没做错任何事情,但她也不能不说话。 于是只能把玉轻云药中参了川七和薏仁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完,再说玉轻颜大逆不道险些拆了御药房的事。 不过倒是一五一十,没有夸大其词。 “玉轻颜,你真觉得朕不会罚你吗?”皇帝淡淡的看向她,眼神有些不怒自威,“你以为你是钦定的四皇子妃,泫王正妃,朕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玉轻颜说实话有些迷糊,半晌才道:“您觉得我是因着自己皇子妃的身份在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她几乎都要忍不住笑了。 “那不然是因为什么?是因为……?” “不是。”玉轻颜截断他的话,眸光冰冷。 她知道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什么。 “你是帝王,也是我的亲人。但有些事,恰恰就是你身为帝王,所以永远都参不透的。”玉轻颜淡淡的道。 皇帝怒极反笑,“那你说说。” 他倒想看看,她一个小丫头又参透了什么? 玉轻颜弯起唇角,“就现在来说,我愿意做皇子妃也好,泫王妃也好,不是因为我愿意嫁给你的皇子,只是因为楚容浔是四皇子,是泫王。所以说,他是旁的什么都好,都是他,而不是我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 皇帝道:“所以呢?” “所以,我毁了这御药房,不是做给谁看的,也不是在仗着什么势欺负人。只是我觉得,它的存在,应该是历代后妃的悲哀,救死扶伤的地方不该用来勾心斗角。”玉轻颜勾着唇角说完,最后才补上一句,“这是你这个帝王最大的悲哀。” “放肆。”皇帝脸色霎时阴到了极点。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楚容浔,脸色几乎都变了。 玉轻颜笑意愈发散漫了些,“我放肆?陛下,您刚刚难道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在仗着我姐姐是贵妃才为非作歹的吗?” 玉轻颜就是因为这句话在耿耿于怀。 她也知道她现在言辞过激,但那又如何? “真是笑话,她身为贵妃的这个身份是有多高贵,还能让别人借着这个名头为虎作伥?她大事无过,小事不罚的特权不是你给的,她的免死金牌不是你赐的,她尊比王侯的地位不是你赋予的。那你要按压在她身上的恶名,也请您高抬贵手,收回去。”玉轻颜声音冷得仿佛淬了冰。 “身为帝王,身为丈夫,你护不住妻子儿女,思虑的是别人会不会仗着身份为非作歹,这不是帝王家的悲哀,那什么是?”玉轻颜嫌恶的偏开头,不让楚容浔看到她眼中的厌烦。 她厌恶皇家,本以为楚国是个意外,却终究不能免俗。 一个帝,一个王。 就绝无可能会是寻常布衣。 再多的真心情意,再多的天伦之乐,再多的父慈子孝,再多的质朴平凡,都没能摆脱真正的高高在上。 只是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的深宫谍影而已。 楚容浔轻轻颁过她的脑袋,揉了揉。 “来人,给朕带下去。”皇帝指着玉轻颜,厉声道。 玉轻颜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是说累了,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容颜一片静谧。 然而终究是玉轻颜命太好了,连皇帝身边的人都没动,就听见人群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带下去是去哪儿?” 后方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玉轻云一身薄裙,外头罩了一件绯红色的披风,容颜绝美。 看见皇帝看过来的目光,她缓缓举起手中的玉佩,露出一角上镶嵌着明黄色的玉石。 皇帝转回头,不为所动,甚至目光有些冷凝,语气平静的道:“玉轻云,先帝赐下的免死金牌,不是让你给别人用的。否则,你可以直接赦免天牢之中的犯人,干脆翻天了。” 玉轻云没说话,只是陌生的眸光看着他,良久,才无奈的松开了手。 “太后尚在人世,为人子嗣,皇上还请慎言。”玉轻云平静的走过来,将玉佩塞到他手里。 然后走到玉轻颜身边,摸了摸她的发丝,随手绾到了耳后,“没受委屈吧?” 玉轻颜咬住唇。 “走了,姐姐带你回去。”玉轻云牵起她的手,笑吟吟的道。 她本就生得好看,这般笑起来更是令所有人自惭形秽。 楚容浔松开了玉轻颜的另一只手。 而皇帝看着手里太后的玉佩,心头有什么东西复杂的划过,他却抓不住。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着玉轻云的侧脸,“你喝了药,没事吧?” 玉轻云忍住心底的冷意与凉意,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皇帝心口有一阵剧痛,却在疼过之后泛着凉意。 “快到你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这句话,他问得声音有些轻。 “就当做是朕的赔罪吧。” 玉轻云摇头,“没有,唯一的心愿,……就是请太后和皇后娘娘也不用为我费心了,我不喜欢热闹。” 皇帝应下,“好。” 玉轻颜任凉意在心底蔓延。 玉轻云拉着玉轻颜转身离开,却在走出两步之后,又回过身,轻声道:“其实,有一句话,颜颜说的很对。” “什么?” “我所有的好都不曾是你给我的,所以,日后,你给我的不好,我也就不要了。”玉轻云说完,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这满身殊荣没一样是你给的,但这一身伤痕,没有一道不是你给的。 看着帝王失神的模样,楚容浔眉眼带着些冷峭,谈不上有什么情绪,站了一会儿,道:“父皇,我先走了。” 皇帝没回应他。 楚容浔便自顾自的走了。 那日之后,玉轻颜也不在玉轻云跟前再提皇帝,玉轻云看着她也是愁的很。 她这个妹妹,就是想的多。 她在怨自己,把事情搞成了这样。其实不知道,一道裂痕,怎么会因为一件本就无关的事情而无法修补呢? “玉轻颜,我要二十二岁了。”玉轻云凑在她跟前,眨着大眼睛看她。 小破孩子,还得她哄她。 第一百六十章 生辰拈花 玉轻颜抬眼瞅着她。 “这样吧,明天你做饭给我吃,就当我的礼物了。”玉轻云摇头晃脑的想了想,果断的下了结论。 “你真的不过生辰了啊?”玉轻颜没有和她的视线对上。 她永远都忘不了,玉轻云昨天离开的时候,说她不喜欢热闹。 她二十二岁的生辰,说她不喜欢热闹。 玉轻云砸了咂嘴,“不然怎么哄你给我做饭呢?” “好了,不想了,你头不疼啊,小孩子家家的想那么多。”玉轻云开始敲她的脑袋,幼稚的玉轻颜想打人。 “为了这么个事情,你要搞砸我的生辰啊玉轻颜。”玉轻云在她耳边叨叨,险些叨叨地她要睡着了。 “你要记住,只要你不受委屈,那你就不要觉得对我歉疚。”玉轻云以为她睡着了,轻声道。 她不会去说我不怪你,那些话只会让她愈发觉得于心有愧。 她的妹妹,她当然知道的。总有一天她会自己走出愁云,然后来她身边乖巧的摇尾巴,从此更加心怀朗月。 人生在世,要学得宽恕,宽恕别人,也要宽恕自己。 不能只见得一方天地,为自己套上枷锁,走不出囫囵。 玉轻颜迷迷糊糊还真的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玉轻云和楼容颖在研究那些花花草草。 她去关雎宫的小厨房中煮了几碗面,虽然这里没有生辰前一天要吃长寿面的习俗,但她却不想免。 不得不说,关雎宫的食材,那是真的紧缺。 玉轻颜就近取材,捣鼓了四碗面出来的时候,玉轻云看见都惊异了。 “这么贤惠呀,哎呦,怎么办,都舍不得给楚容浔了。”玉轻云捞起一碗面,吃的时候倒是毫不含糊,但嘴上也没放过她。 玉轻颜把面给楼容颖和川黛,对天翻了个白眼,“就关雎宫现有的食材,你明天还想过生辰,你还是喝西北风比较现实一点儿。” 玉轻云噎住了,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然后,她悄悄地问自家吃得正香的妹妹,“那个,你有把厨房洗一遍吗?” 玉轻颜:“……”。 她抬头看了一眼玉轻云,又看了看碗里的面条。 看着楼容颖和川黛,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最起码,现在用的,她还是洗了一遍的。 至于灶台什么的,好像有谁跟她说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她就权当相信了。 于是又开始默默扒拉碗里的面条。 吃过饭,玉轻颜二话不说,指着玉轻云,“洗碗。” 玉轻云摇头,“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你说的。” “我在旁边护着你。”玉轻颜不为所动,冷漠的扭过头。 川黛将碗收起来,又被玉轻颜抢下来。 最后远处传来了两姐妹的对话声。 “玉轻颜,你洗锅。” “我不洗,你洗。” “你不可以善良点儿吗?” “我可以,但我不愿意。” 楼容颖和川黛面面相觑。 最后,玉轻颜明天要用的厨房被彻彻底底从内到外的清扫了一遍,她们俩才从里面爬出来。 玉轻云被她折腾了一大圈儿,拧了拧她的耳朵就去睡了。 等她睡了,玉轻颜才开始拉着楼容颖和川黛布置。 最后还去御膳房顺了些食材回来。 翌日清晨。 玉轻云是直接睡到自然醒的,赤着脚踩在地上推开门,就见到了一树一池的美景。 她的寝殿之前,多了一泓池水,倚在碧绿的鸳鸯树干前,池里是云雾缭绕,吐露着梅花盎然,万顷胜意。雾气之中,却又可以得见伸展出池子的梅花之上有新鲜的露珠,顺着纹理滑落下来,再溯回池中,接天光之处,有着绯光凝烟的好看。 一眼便已经心旷神怡,心神轻悦。 玉轻云蹲下身去,才发现,池子是早就做好的一个容器,摆在这里的。 禁不住哑然失笑。 玉轻颜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蛋糕出来,身后还跟着楼容颖,等快走到她跟前才开始唱:“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祝你天天快乐~”。 玉轻云回过身,看着手捧蛋糕的两个小姑娘,满心都是欢喜。 “还好,来得及,再起的晚一点,太阳估计都落山了。” 玉轻云刚刚升起来的一点点感动顿时摔了个七零八落。 “先许愿吧,吃了蛋糕再放他们进来。”玉轻颜道。 她就说,怎么可能这么清净,让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也不知道她怎么拦住的。 吃了一点东西垫肚子,玉轻云便按照玉轻颜手把手教的方法许愿。 神明有灵: 玉轻云一生只许下两个心愿。 一愿眼前两个姑娘喜乐蒂结。 二愿腹中孩子得以长命百岁。 心愿于此。 玉轻云轻轻笑起来,“然后切开吗?” 玉轻颜瞪大眸子看着她,“不然呢,你打算独吞吗?” 玉轻云差点儿把整个蛋糕都扣她脑袋上。 关雎宫的宫门一旦打开,那涌进来的礼物和人流基本都是控制不住的。 玉轻云这才知道,世间方法千千万,玉轻颜用的是最简单的一种。 闭门谢客。 几乎是一整天下来,玉轻云就躲在玉轻颜和楼容颖后面了,把前面两个小姑娘累的够呛。 但就算再累,那拆礼物到时候,绝对是神采奕奕的。 三个人坐在堆成山的屋子里,不亦乐乎的一件一件拆开。 玉轻云在手指翻飞间,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姑娘,暖色的灯火之下,脸上都是欢心的笑意,容颜如玉,明媚善良。 她勾了勾唇角,继续拆手里的东西。 以往她是不爱拆这些东西的,都是直接锁进库房里。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忍不住期待和猜想着下一个出现在手里的东西会是什么。 “啊,皇后娘娘的东西明摆着就是送给你的,还走私人的啊?”玉轻云拆开下一个长匣子,看外观就挺吸引人的。 但拆开之后,就老大不乐意了。 古剑,也是名剑。 “长歌。” 浮生未歇,长歌作茧。 这哪儿是送给她的。 玉轻颜望过去,歪了歪脑袋,有些眼熟。 玉轻云将剑放回匣子中,递给玉轻颜。 “长歌”最初是被青蘅长公主带到了玉王府的,这么多年却也没见她用过,原来是赠给了皇后。 最后,楚容浔拿了“未歇”,而“长歌”,兜兜转转,却还是借着玉轻云的手,递到了玉轻颜手中。 双剑合一为尊,单剑称王。 “主子,圣国的国师送来了贺礼。”川黛捧着玉匣走进来,有些迷糊。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石长阶 “人呢?”玉轻云挑了挑眉稍,玉匣是由川黛捧进来的,那人势必是不在这儿了。 “国师说,此物难得,这里又有两个觊觎的小鬼,贵妃娘娘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打开也不迟,他也是受故人所托。”川黛一五一十的将白倾墨的话转述过来。 “国师还说了。”川黛瞥了一眼玉轻颜和楼容颖,又继续道。 “说什么了?”玉轻云感兴趣地问道。 “说他感觉小郡主短时间之内恐怕也嫁不出去的,所以也就不多停留了。他已经启程回圣国了,已经赶不及了,就无需相送了。” 这话虽没有指名道姓,楼容颖和玉轻颜却知道,这是说给她们听的。 玉轻颜还好,只是有些气短。 这人走之前都不来看她们一眼,只怕是在报复这段时间她们俩也不去找他。 终究还会再见到的。 她也没那么多的别离的伤意。 但楼容颖就不一样了,自从知道白倾墨就是她兄长,骗了她这么久,现在拍拍屁股就走了,她头顶都几乎在冒烟。 白。 倾。 墨。 已经坐在马车上悠哉悠哉品酒下棋的白倾墨突然感觉背脊一凉,忍不住嘀咕道:“哪个小丫头又在数落我了?” 而关雎宫中,中院庭前。 月光今夜格外皎洁,落下的清晖都洒意着静谧。 庭院的三个姑娘,一个白衣,两个红衣,剪影被月色投映到明亮的地面上,交相叠映,窈窕入画。 此一刻,风过林梢,微声入耳。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来唱曲儿。 总之,这一夜,关雎宫悠扬婉转的声音响起,许久才渐渐停歇。 清婉而明媚。 欢快又悠长。 川黛悄悄地上来换了一盏茶,又退了下去。 夜色愈浓,月色愈皎。 玉轻云怀有身孕不能饮酒,于是披着披风,捧着手里依旧暖暖的茶杯,眯眼看着对面两个小朋友喝的有些东倒西歪,幼稚的打过来打过去。 夜间风大了些,拂起她鬓角的碎发吹到脸上,但她心中却只觉得温暖而和畅,宁静而喜悦。 细呷一口清茶,她伸手戳了戳扑腾的玉轻颜,“到你了。” 玉轻颜拍掉身上的楼容颖的爪子,想了想,开始爬到玉轻云怀里,轻轻哼起来。 楼容颖也很快凑过来。 等她唱完,玉轻云也只真真切切的记住了一句词:多年后史书页,还把这夜撰写。青石长阶,染尽生离死别。 玉轻云没说话,只是替她们俩拢好了衣服。 楼容颖醉的有些可爱,捧场似的鼓掌,嘴里还念叨着:“好听好听,还要还要。” 玉轻云也不知道她们还有几分清醒,只得道:“快睡吧。” 玉轻颜一把抱住她,豁然坐起来,“不阔以,每一所歌都以故事的,左么能波听故事呐。” 玉轻云眨了眨眼,顺了一遍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不可以,每一首歌都有故事的,怎么能不听故事呢? 玉轻云只能缴械投降,“好好好,你讲。” 玉轻颜眼睛迷迷茫茫的,歪着脑袋想了想,“等等啊,我还要组织语言。” 白衣的小姑娘托着腮,声音低低的,娓娓道来。 “崇宁七年七月,白炎军攻城,是为乱始。守将谢婉率众苦战,不得援。七月廿六,城破,婉力竭被擒,不肯降,为炎军枭首。八年春,炎夺王城天岁,鸩敬帝,清朝堂,废宫室。二月即位,定国号周,改元永初。永初十年冬,周帝崩,朝野翻覆,诸王皆谋自立。” “时有乱军夜袭,见婉披发执枪于城上,肝胆俱裂,乃退。十一年,新帝彻平乱登基,改元太业。太业后,城中始有谣歌传唱。” “歌曰:安危何所系,天阑谢将军。太业三年,城东设谢婉衣冠祠,祭拜者众,香火终年不绝。” 玉轻颜的记忆还是很不错的,她曾经听过的故事与传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段话也相传是记载在《天阑城志·谢婉传》之中的。 打动了你的故事,你觉得是真,那就是真。若是不曾打动,也权当一个故事,过耳即忘便好。 这首曲子,不是周瑜昼教给她的,是她听过之后,自己学会弹的。 曲名叫《风起天阑》。 多年后史书页,还把这夜撰写。青石长阶,染尽生离死别。 其实这段身披锐甲的故事之后还有另一段红粉情事。 十一年前,城破一刻,谢婉被俘于城楼上。 叛军首领白炎怜她是个女子,亦是个奇才,便想留她一条性命,问她降不降。 女子想也不想,迎着利刃欺身而上,长剑瞬间没入胸膛。城楼的灯骤然熄灭,只剩澄澈月光。 风声寂寂。 月光下女子昂首一笑,面容上蒙了尘染了血,却明艳如昙花。 胸口鲜血淋漓,她微笑着开口,缓缓举起手中染了血长枪,字字铿锵。 “谢婉,誓死守卫天阑。”那时那城楼下呼喊声连成潮水,悲伤的绝望的敬仰的惨烈的疯狂的。 “谢将军!”“谢将军!”“谢将军!” 城下诸人叫喊她的名字,声嘶力竭。 十一年后,他在城下的呼喊声中开口轻轻唤出她的名字。一字一字,轻的如同梦呓。 与彼时情景,如出一辙。“谢……婉。” 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滑落,看不清颜色。 可到底是晚了。十一年前他没能陪她到最后,那么十一年后,他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谢婉,谢婉,谢婉……” “……婉儿。” 所有人都要高高仰望她,他们知她着红裳束青丝,英姿飒爽,却不知她也爱白衣紫堇做女儿妆。 她是女子,不应在修罗战场上厮杀。她应有良人相伴知己相陪,举案齐眉。 可到底,也是晚了。 这,就是那位守夜人和守城人的故事了。 掩于岁月,止于尘埃。 不过晚矣。 向来客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就像秦淮河上的涟漪泛泛,却无人知晓金陵的少女也曾桦青丝,终白发。 戏文中的段段家国爱恨交织,也终究能感化入了戏的戏中人和局外人的消遣人影,赚得两三泪珠。 玉轻云怀里抱着玉轻颜,忍不住想,那她呢? 也许会是卷进帝王史记的笔墨间香艳尘寰的一笔。 就像没有人会知晓,在心底埋了那么多往事的人,也曾想过慢走弄堂,闲时种花。 后来发现,八角重檐,是她既定逃不开的宿命。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使臣归程 翌日清晨。 玉轻颜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睡在柔软的床铺上,前后左右都不见一个人。 推开门,才瞠目结舌的发现楼容颖睡在庭院的青石上。 青石是隐在花树下的,因为是特意布置的实用景观,在夏日倒还是消暑的良策。 但现在几乎都迈入初冬,再不济也是深秋了,前两日还落了轻薄的雪。 川黛刚好从屋子里出来,见此,不由揉着额头道:“唐桐郡主昨日夜里嚷着热,自己就跑到青石上来躺着了。给她加了被子,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 玉轻颜走过去,大约是酒醒了,被子也被她甩到了地上,所以终于感觉到了冷意,红色的衣裙被她裹得乱七八糟缠在身上,容颜绝美而年轻,枕着青石睡得依旧酣畅淋漓,眉心之间都不带一点儿愁绪。 明朗干净,而不拘小节。 玉轻颜才刚刚将被子给她盖在身上,就见身着淡粉衣裙的小宫女匆匆跑进来。 川黛急忙拦住她,“干什么的?关雎宫庭院也能乱闯?” 庭院是玉轻云单独辟出来的,甚至在寝殿之后。平日里也只有玉轻颜能随意进出,就连皇帝,也是得了首肯才有的特权。 小宫女连忙跪下,“川黛姐姐恕罪,奴是伊人宫的。” 她这句话才刚刚说出来,川黛已经脸色都青了。 “封国使臣已经递上辞表,却寻不到唐桐郡主。是封四皇子询问,我家主子才派奴来关雎宫请唐桐郡主,顺便请贵妃娘娘参加践行宴。”小宫女正为自己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而洋洋自得,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淡如水,却音色质软而清扬的声音。 “知道了,替本宫谢谢皇后娘娘。” 小宫女惶然回头,见到玉轻云罕见的着了一身象牙白色的云锦,青丝绾成了少女的束发,肤色雪白,容色明净,一双明眸宛若盛着冰雪,剔透而澄明,眼尾微微扬起,带起柔软惊艳的弧度。 她是跟着赫允儿进宫的,这是第一次见玉轻云,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盛宠六宫的天之骄女。 她本以为,她的主子得封贤妃,她也从此可以趾高气昂。所以,闯这关雎宫的时候,心里是连一点畏惧都没有的,甚至还带有淡淡的不屑。 如今,看着面前面色淡然的女子,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中的那些想法好像都被她洞悉,让她感觉抬不起头来。 不落于俗,无论她是怎样的境遇,永远都是高贵矜傲的。就算是盛宠不在,她也依旧还是得尽了偏爱的玉轻云。 没有再管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玉轻云路过她走到青石边,端详了半晌,突然道:“弈二皇子。” 玉轻颜愣了一下,却见青石上睡得正熟的某个人霎时间坐起了身子,怀中抱着被子,脑袋都不敢乱转。 玉轻颜险些笑得岔过气去,冲着玉轻云竖起了大拇指。 玉轻云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听说弈国的使臣比封国还快一步,你现在去兴许还赶得上。” 楼容颖闭着眼睛又软绵绵地躺了下去,“关我什么事儿。” 玉轻云转过身,语重心长的对玉轻颜交代道:“既然这样,一会儿等她睡醒了,你直接把她塞到封国的仪仗队里就行了,估计封四皇子早就预料到了,不重要啊。” 玉轻颜嘴角抽了抽。 那小宫女见玉轻云要走,忙道:“贵妃娘娘,我家,皇后娘娘请您去...赴宴。” 玉轻云看着她:“我知道。” 那小宫女咬了咬牙,再也没有初来时的傲气,干巴巴的道:“我家主子,也请贵妃娘娘...”。 玉轻云依旧点头,“我不去啊。” 她没有天天自称本宫长本宫短的习惯,于是对着这小宫女也就这么说了。 只是她觉得,以后可能需要做点改变。 关雎宫并没有多少宫人,原因是她嫌烦,所以多得是在暗处的暗卫,这些暗卫,又不能用来暴殄天物,所以在她尚未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这么多年,本来也没有人虎头虎脑的往她的关雎宫跑。 以后她得想办法了。 小宫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觉得这样的女子,赫允儿与之相比,终究还是逊色了。 昨晚还是睡得太晚了,玉轻颜决定谨记她姐姐的教诲,等睡醒了直接把楼容颖塞到仪仗队里去。 只不过,这个心愿,也终究还是没达成。 楼唐尧在御阳殿辞行,暗中派了楼心柔来关雎宫。 但最不巧的就是玉轻云刚刚给关雎宫设置了重重关卡,可怜的十公主等的外头太阳都出来了,才见到她家睡在大石头上的表姐。 楼心柔见到楼容颖的时候,脸色都不忍直视了,“怎么睡在这里?” 楼容颖依旧抱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坐,还挺舒服的。” 楼心柔过来拽她,“赶紧走吧你,四皇兄都在御阳殿站不住了。” 玉轻颜倚靠在柱子上,挥挥手,“慢走不送啊。” 楼容颖被生拉硬拽着出了关雎宫,最后也得随手扯上玉轻颜。 御阳殿。 楼唐尧脸上笑意未减,一个菁华宴,楚国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经是波涛汹涌。 一个皇位竞争强有力皇子远赴边疆,一位老将因故埋骨沙场,一位新晋妃嫔却动摇了红颜策之上贵人的位置。一桩桩一件件,就算是今日这样的践行宴,出席的都不是玉轻云,而是赫允儿。 但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又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毕竟传言有道:“这位贤妃娘娘是帝王权衡之下的赔罪。” 使臣践行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谁都不得而知。 所以,还是不宜久留。 几番言谈间,楼心柔身后裹着楼容颖和玉轻颜踏进了御阳殿。 皇帝看到玉轻颜自然是不会欢快的,堵得他心口疼,但这么久了,他又好歹是皇帝,也不能继续跟她计较,于是使劲儿扳了扳手上的玉扳指。 然而他还没开口,下首楼容颖就已经开口了。 “皇上,容颖有一事相商。”楼容颖拱手抱拳,昂首间,眉梢眼角时都是恣意的笑容。 皇帝也忍不住被她感染,更何况虽然楼容颖整日里跟着玉轻颜混日子,但她怎么也是封国最得天独厚的郡主,自然不可能无故怠慢,“唐桐郡主讲讲看。” “本郡主想请安乐郡主去封国做客。”楼容颖挽着玉轻颜,说的极为干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俗世幸事 楼唐尧转过头,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但还是秉持着兄长的威严道:“楼容颖,不准胡闹。” 楼容颖眉眼清淡的看着他,“我没有胡闹。” 她只是想带着玉轻颜回封国看看。 楚国很好,人杰地灵,她已经知晓。 但她想让她看看封国,园林古意,廊桥水榭,也是美不胜收的风景。 玉轻颜握了握她的手,颇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她想让她去封国住一段时间,因为那是她的出生之地。 但是,自从她离开唐世王府的那一刻起,其实,她人生的所有荣辱,就都已经偏离了封国,偏离了唐世王府。 自从她被送到玉王府,她就在这里扎了根,只要是玉轻颜,那这一切,就不会有所改变。 有时候,这样单纯而赤忱,毫不遮掩的心性,才是最难得的。 “礼尚往来那是自然的,不过需得挑个不错的日子。”玉轻颜心知此时此刻只能拒绝,更何况,她还放心不下玉轻云,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一壶喜酒,我便去封国亲手给你盖上盖头。” 楼容颖没说话。 楼唐尧虽然未在多言,但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眸色却稍许深了些。 皇帝在上首也乐见其成,道:“那便这样说好了,改日唐桐郡主许婚之日,朕就派容浔和轻颜出使,决不食言。” 以封国对楼容颖的宠爱程度,将来大婚,必定也是不容逊色的,五国为表诚意,自然会派使者出席。 楼容颖咬了咬嘴唇,倒是难得的应了,“你说的,不许骗我。” 玉轻颜和她拉钩,“决不食言。” 依旧还是上次送楚天沐出嫁的地方,此时再送楼容颖离开,玉轻颜心头明显的发现多了一丝丝缕缕的不舍,缠绕着,却又迫使她挥手道别。 瞧着仪仗队渐行渐远,玉轻颜低下头向后退了两步,却撞上来人。 “对不……起。”堪堪将话说完,玉轻颜看着眼前之人,忍不住笑出来,“楚容浔,你简直是如影随形啊。” 楚容浔眉梢轻轻地扬起来,身上带着松雪般的矜贵与舒朗,“你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 “我是你的影子。” 玉轻颜故意找茬,“那不行,影子在晚上就看不到了。” 楚容浔定住脚步看她,玉轻颜被他看的有些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说话都有些没底气,“你看什么看?” 楚容浔凑近了些,玉轻颜顿时后退一步,“好好说话。” 楚容浔倒是没动弹,只是一字一句道:“汝,因何看不起月亮?” 玉轻颜:…… 眨了眨眼睛,才看着慢悠悠已经走远了些的清瘦背影,愤怒的吼道:“你有病啊。” 真的,郁结于心。 冷不丁前面列如松翠的身影突然回过头来催促道:“还不跟上?” 眸中的意思显而易见:我不介意抱你的。 玉轻颜咬牙:我介意。 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要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形象愈发雪上加霜吗? 根本不可能。 日子本就寻常过,只是玉轻颜显得比玉轻云更加风声鹤唳,每次待在关雎宫,几乎都是在入夜之后被楚容浔抱回去的。 而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的发现,楚容浔与玉轻颜感情虽然温淡,却实打实是令人羡慕的氛围。 就连玉轻云都捂着眼睛问她,“你们什么时候才正一正名分啊,真着急。” 玉轻颜就拍案而起,“你着什么急?” “我急啊,我急死了。”玉轻云一边咬着笔杆一边抬头跟她理论,“我闺女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告诉她,她姨夫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玉轻颜被口水呛了一下,“还是免了吧。” 她还没有办法把这个词跟楚容浔联系起来。 “论排行,还是叫哥哥合适一点吧。”玉轻颜举起手弱弱地问一句。 结果好不意外的得到了笔杆敲在脑门上的重击。 “那叫你什么?你们俩同辈?” 玉轻颜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关她什么事,实话实说现在都要被打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玉轻颜嘀咕道,按她说,当初先帝把青蘅公主抱回来就应该认个妹妹,为什么非要认个女儿。 害得她们现在平白矮了一辈不说,这关系还乱糟糟的。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出来,怕被玉轻云揍。 毕竟,先帝那会儿也没想到玉轻云会选择进宫。 “在写什么?”玉轻颜凑过去,看着玉轻云在纸上涂涂洗洗,不免有些好奇。 “谢婉,婉?”玉轻颜指着那个字,依稀有些耳熟,她好像对这个名字还挺熟悉的,在哪儿听过来着? 她喝醉之后做的事,讲的话,那根本就是采取一概不知道原则。 玉轻云:“你那天晚上喝多了非要讲故事,你讲的,我觉得寓意不错,做名字如何?” 玉轻颜了然于心,听玉轻云说了个大概,就知道自己把《风起天阑》的背后故事给讲了。 “这位母亲,谢将军良善仁义,但我的外甥女,自然要更加独一无二才行。”玉轻颜不管过了多久眸光都是好奇,但动作却始终是轻柔的去碰玉轻云的小腹。 然后很幼稚的同她的肚子打招呼,“小朋友你好,你今天四个月零三天大了,还有五个月…多一点你就可以见到姐姐了。” 玉轻云拍她的头,“什么姐姐哎?你多大,住口吧。” “就是姐姐,就是姐姐,才不要做小姨,我连十八岁都没有。”玉轻颜梗着脖子。 那天,楚妍来关雎宫,跟她一样好奇,玉轻云就跟她还没有出生的小外甥说:“这是姐姐。” 玉轻颜险些脑袋上就冒烟了。 从此以后,就杠上了,她也是姐姐,凭什么连楚容浔都是哥哥,她就是小姨。 还有没有天理了。 等等,玉轻颜突然眼睛一亮,有办法啊。 玉轻云立即转移话题,“那这个怎么样?” 玉轻颜一愣,“什……么?” 宣纸上提上两个笔锋凌厉而潇意的字迹:南枝。 笔墨还未干,却不影响好看。 越鸟巢南枝。 “越鸟巢南枝。”玉轻颜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是这么说的。 于是,下一秒,玉轻云就看见眼前乖巧的宝宝冲她萌萌的仰起头,十分赞同,“我觉得很好。” 果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好,那就告诉她,这是她小姨为她定下来的名。”玉轻云和蔼的哄道。 被顺毛的某人也就顺理成章的不计较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封国长安 玉轻颜就是在一片匆匆忙忙的浮沉间收到楼容颖的来信。 和往日一样,玉京澈挂在房檐之上的时候,玉轻颜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 其实,她没什么大的志向,就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她想守着自己在意的人,过惬意一点儿的人生。 “主子,今日给你个惊喜。”玉京澈将信笺递给她的时候,还补充了一句:“明淮情以最快的速度送来的。” 提到明淮情,玉轻颜就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样了?” “明公子,烟笼寒水,古垒鸣琴。”玉京澈中肯的下了结论,自从轩辕回来,她就不愿意正儿八经的做个明卫,就连言谈间,都庄重肃穆了不少。 一板一眼的还有小可爱。 明公子,明淮情。 烟笼寒水,古垒鸣琴,衣摆如陌上尘,其人若林间晨。 本来以往就是帝京城中冷淡克己的公子,闲人免近,于幕后执掌着风花雪月,于幕后之后运转着天都殿。 一袭青衫,凭栏处而立,卷中看晏华。 也只有对着玉轻颜的时候,能多一分爽利与笑谈。 以及那位可以把酒言欢的故人,能多一分亲近与烟火。 如今不过是越发气场平和,心性温柔,越发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稍稍孤冷。在旁人眼中看来,品流详雅,更显得冷淡。 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冰冷如寒星。 而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少了一道。毕竟,赵将军自此,再也不肯踏足风花雪月。 往事覆上霜雪,无人再提及。 玉轻颜伸手展开楼容颖的信笺,难得平日里不肯动笔之人,倒是给她洋洋洒洒写了满满几大页。 信上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她归途中的趣事儿,又说了许多封国的美景与美食,好来告诉她她到底错过了多少良机。 最后才说,封国现在,如一团乱麻,她憋得慌,去军营里练兵了。 天高皇帝远,她就是山大王。 “你不知道,那些新入营的少年,看见我的那一刻,简直面如土色。大概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运气可以背到这种程度,竟然遇上了我。” 信笺上的内容到此刻便戛然而止了,然后面还有明显的笔墨停顿处。 也许是还有什么别的要写,也也许是有什么耽搁了,但总之是没有了后续。 玉轻颜神色染着笑意与无奈,心间却满是庆幸与满足。 楼容颖的性子如此,烽火必然不会太平,但她不愿意就干脆躲了出去,散漫而聪慧。 封国。 风林蕴渐,桃花水月。 封国定都长安城,古城韵深,却又沿着草木繁盛的园林与南河的水月风尘。 极度典雅而古朴,悠宁又风流。 就算是长街上的行人,也是秀婉合礼之中又透着爽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倒是从来没错。 而长安城的正中央,矗立着的巍峨宫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幅精妙绝伦的画卷。 逶迤铺开,廊桥水榭,覆压着典雅精巧的宫殿。莲湖山泉,相连着亭台夏园。 八角重檐之上镇压着脊兽,栏杆的扶手上雕刻着生肖的轮廓,罕见的奇花异草像是不会衰败开了满园,芙蕖映日,木兰凝珠。 不曾有传统惯用的琉璃瓦,红漆柱。长安城的宫殿与皇城接轨,里里外外都用的是彩色的画轴构思出来的图案,带着艺术的明艳色彩。 在不损城中古雅凝脂与秀木典筑的前提下,投放了满城池一铺而就的彩绘。 看起来整齐划一的风格,反而更加舒心。 封国长安,皇宫殿内。 飞鸿殿是历来贵妃的居所,布置的熏香幽微,雅致非常。 卷帘垂拱门,珠玉挑角线。 主位上端庄坐着品茗的女子一身深紫湘绣宫裙,裙摆,衣袖,和肩上腰间的绣花都是金线绕蚕丝而成的永生花。 手里的茶盏被轻轻放在香案上,她转过脸看着下面昂首而立的年轻男子,虽然是认错的样子,却没有丝毫的后悔之意。 “四皇子还有事儿?”楼若羌扫了一眼锦袍玉带,俊逸轩昂的男子,疑惑地问道。 她是楼心柔的生母,是看着楼唐尧长大的,但她也是楼容颖的姑姑,是楼若羌,是唐世王府的女儿。 所以她不予置夺。 楼唐尧面上的表情虽然淡定,却还是心中有些错愕。他以为楼若羌会责罚他,会询问缘由。 却没想到,到头来,他行完礼,问了安,只得到了一句“你还有事儿吗?” “儿臣有错,请母妃降罚,儿臣才可安心。”楼唐尧屈膝,眉眼低垂,声音发沉。 楼若羌想了半天措辞,最后发现真的无话可说。 “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为什么觉得有错?”她步下阶梯,走到楼唐尧身前,“我自幼便教给你了,只要是你坦坦荡荡做的事,你自己不后悔,就不需要为了别的什么委曲求全而道歉。” 楼唐尧抬起头,这下子,连眸中的神色都沉了下去。 “我不会责罚你,这是你自己的抉择。颖儿是唐世王府的掌上明珠,是你不愿意娶她,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比谁都清楚,有些机会,只有一次。”楼若羌说的时候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她真的觉得没什么,没有人规定他必须要娶楼容颖,既然他选择了童心沫,就有他的理由,也因此需要为自己的野心买单。 仅此而已。 楼若羌看着眼前眸光闪烁的年轻人,依旧是少年的挺拔模样。其实,她也不过才长了他十余岁而已,哪里来的立场去插手。 “从前,因为颖儿喜欢你,所以对于你们的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但是唐尧,从来没有过一道旨意和一条约束,说楼容颖是你今生的包袱,那都是你自己强加给你自己的。”楼若羌淡淡的道:“因为你想要唐世王府忠心不二的支持,想要我悉心的扶持,而楼容颖是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时最好的选择,所以你才会这样想,所以才会在抉择之后觉得有愧,来讨我原谅。” “你那不是愧,是舍不得。”楼若羌停在原地,容色谈不上冷冽,甚至是温和的。 但这温和,却让楼唐尧无所遁形。 “如今这个局面,我不觉得有何不好。所以,你无需挂怀。”楼若羌看楼容颖,几乎不会看错,虽然回来只是打了个照面,楼容颖就溜去了军营。 但她眸光清越的看着楼唐尧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种独有的追随。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光水月 那她为何不乐见其成。 郎有情妾有意,那是佳偶天成。 郎无情妾无意,那是怨偶天成。 封国的子嗣茂盛,东宫之主还未定下来,楼唐尧只不过是胜算最大的那个人而已。 他的胜算,一半依仗着自身的条件优越,深受帝王器重。另一方面,就是倚仗着唐世王府。 唐世王府几乎抵得上封国的半壁江山,楼容颖曾经喜欢他,就等于是唐世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心悦他,在帝王眼里,不过是为他更多的增添了筹码而已。 羽翼已然丰满。 楼唐尧淡淡的笑了,“母妃不怪我?” “不怪。” 楼唐尧便已经了然,“但也不会再助我。” 楼若羌:“是。” 唐世王府已经没有必须全力以赴去成全他的必要,虽然本来也不至于如此,但终归还是可能会因着楼容颖而偏心。 楼唐尧来请得她原谅,不过是希望原谅之后便不计前嫌,还能继续成为他的屏障而已。 两厢在握。 但天底下向来没有这样的好事,说只要你算计的明明白白,就一定要有人愿意陪着你去做这个赌局。 唐世王府世代相传,皇位染血上向来没有他们一席之地。但唐世王府地位超然,无可比拟,无论哪一位帝王,都不会是唐世王府否定的。 到了这一代,就只有楼容颖一个孩子,已经是不二的继承人。那唐世王府就算丝毫不掺杂进来,楼容颖的选择,就几乎是唐世王府默认的选择。 楼唐尧沉默下来,他一直以为是他在两相权衡,以为可以持平。但现在才明白过来,与其说是他在抉择,不如说,是唐世王府在等着他做出抉择。 他也想问,为何他已经得天独厚,几乎是独揽大局,为什么唐世王府就不能站在他身后,达成共赢。 但现在也许知道了,与其说唐世王府独善其身,不如说在做一块炼金石。 在他明明知道楼容颖的身后是什么,还是选择了童家嫡女那一刻起,唐世王府就没有了必须要站在他身后的必要。不如隔岸观火,他能证明自己,他就是合格的下一代帝王。 总之,他要为自己做下的抉择付出一些代价。 楼若羌道:“唐世王府不会助你,但也不会阻你。若是可以,它依旧会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无人责怪他,但唐世王府也没有义务帮着他。 这么多年,唐世王府都是以默认的姿态站在他身后,谁都知晓,里面有楼容颖的缘故。 他从未否认,那今日所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坏的后果,他也早就该想到。 不落井下石。 放你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却也不该指望别人以德报怨。 楼若羌到现在都记着,楼容颖曾经跟在楼唐尧身后跑的那些年,为了给他过生辰,她跑进宫里来借琴,生拉硬拽死记硬背学会了曲子,却因为最后手指头红肿了而没有办法弹出来。 那个时候,她尚且年幼,坐在飞鸿殿的台阶上委屈的哭,手指头包成了粽子。 那时候小得不知爱恨,也无关风月,喜欢得那么纯粹。 楼若羌淡淡的垂下眸子,那时候她仔细地剥开楼容颖包着的小爪子,看到葱白指尖上泛着血丝,好几个指头都磨破了皮,勒出的深深红痕之间还冒着血珠。 没翻开之前,她以为是楼容颖娇气,翻开之后看着她的爪子才想起来,自从楼容颖借走琴,足足四五日的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对于自小不爱琴艺的楼容颖来说,是真的下了功夫。 所以她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说:“颖儿,姑姑教你跳舞。” 后来,楼容颖将一曲惊鸿舞步踏着青鸾,舞得水袖无双。 早已经超越了师父。 却没有跳给一开始她所预想的那个人看。 而那些小女孩最弥足珍贵的心意,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提起来。 那时候,也同现在一样,她没有责怪过楼唐尧,只是后来楼唐尧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之后,送了一根长鞭给楼容颖。 长鞭揽舞,从此便与唐桐郡主楼容颖形影不离。 楼若羌仔细想了想,还是能想出来许多事情的。 也不一定就是不够尽心。 所以自始至终,她都从来没有因为楼容颖的事情,真正指责过楼唐尧。 “阿尧。”楼若羌唤他,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一道风风火火横冲直撞携裹而来的身影打断。 能随意进出这飞鸿殿的,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十公主楼心柔,但楼心柔向来温柔淑雅,从来不会这样跑来跑去。 只剩下一个,倒也不必问来者是谁了。 楼若羌熟练的摸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后面有狗追你?” 楼容颖是一路跑进来的,累得不想说话。 “你不是在练兵吗?”楼若羌挑了挑眉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兵练了她呢! 楼容颖看见桌上的木兰坠露,眼睛一亮,喝了两口茶才顺过气来,“我这不是来一命换一命嘛。” 楼若羌只戳她脑门,“说什么,再说一遍。” “不是。”楼容颖捂着额头凑近,在楼若羌耳边嘀嘀咕咕几句,被楼若羌一巴掌拍下去,“楼容颖,你是不是想要造反?” 什么故事都敢编了。 但见着少女委屈的模样,又说不出话来。 楼容颖脸上的委屈也是瞬间的事情,雨过天晴了便继续凑上去,“怎么样,够不够救他一命。” 楼若羌若有所思的点头,“够了。” 接着话音一转,问道:“我说要怎么着了吗?” 楼容颖一愣,不是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告诉她,说四皇子已经被贵妃娘娘召唤进飞鸿殿一个时辰了?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个时辰,也没说怎么样啊,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什么命? 完了,自爆了。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有成型,脚下还没来得及动,就已经被楼若羌揪住了后衣领。 楼唐尧叹了口气,“儿臣告退。” 楼若羌颔首。 楼容颖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心里暗道:“不道德啊不道德。” 而同样看着楼唐尧离开的背影,楼若羌想起来她刚刚即将脱口而出,却被楼容颖闯进来而被迫终止的那句话: 阿尧,从今往后,我希望你是一个好兄长。 十指融巧思。 那些满满当当的年岁,既然已经碾碎,那些儿时练过的字,尝过的冰,已然绝代,那便就此着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择一而落 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衣领之下,楼容颖只能一五一十的把玉轻颜的消息都说给楼若羌听。 看着楼若羌眼底眸光攒动,她又觉得,这事儿绝对不能一个人挨骂,于是她问道:“姑姑,濬哥哥在府中吗?” 楼若羌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在啊,怎么了?” 楼容颖本来就是明知故问,白倾墨没回圣国,转道就回了封国,她简直是门儿清。 于是,坑完姐的楼容颖又继续开始坑哥,把白倾墨的光辉事迹复述了一遍,最后得以成功脱身。 当然,她能脱身,全凭楼若羌一时听闻这个消息,还没缓过来。 而脱身的楼容颖深深觉得,以后这救命之恩的大活儿绝对不能抢着揽她一片赤忱好心,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时的她尚没有楼若羌看得清楚,那双澄澈的眸底,一片豁达而开朗,那些留存的独一无二的眸光,终究还是被放在了一段名为“曾经”的年岁。 妥帖收藏,亭亭如盖。 出了皇宫,就在街上溜达。 封国是她的地盘,哪条街哪条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闭着眼睛都能寻进去。 七拐八拐的,也没个好去处。楼容颖算了算时间,觉得现在回去自首无异于自投罗网的找死,于是心安理得的找了家灌汤包馆子坐下来。 “郡主来了。”店家上了一屉灌汤包,回过身就看见她,脸上洋溢起满足的笑容。 楼容颖点着脑袋,“许久没吃婶婶的灌汤包,有些想了。” 被她唤作婶婶的女子忍不住笑得眯起眼睛,“还是你会说话,来,坐着等。” 给她挑的靠窗的位置,桌子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被收拾的极好。 楼容颖虽然坐下来,但还是道:“婶婶,跟你说过了,不用给我留位置,我多久才来一次,留着浪费。” 店里已经人满为患,但这张桌子也还是空了出来。 那女子敲了敲她的额头,“给你就不浪费。”斜了她一眼话音一转又道:“谁说特意给你留的,你今儿有福气,恰好遇上了。” 楼容颖就差抱头痛哭了,怎么一回来谁都跟她的脑门儿过不去。 楼容颖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好不容易等到让她垂涎三尺的灌汤包,顿时撒欢儿了。 店家都被她这豪放的胃口吓到了。 “我是让你带回去吃,现在估计只能揣着盘子走了。”婶婶看她餍足的样子,撂下一句话,也不管她了。 楼容颖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去前台付账。 前面站了一位白衣服的公子,广袖很是飘逸,言行举止间都是和缓清雅的。 但他一开口,楼容颖还是惊呆了。 “老板,银两收好了,总共十两。”平和重缓的声音落下,声音很陌生,但楼容颖却又觉得说不上来的熟悉。 但她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这么多?”楼容颖听见这个数额,下意识说了出来。 十两银子确实不多,抵不上金溪绣线。但也很多,流亡之年,能抵一户人家数月温饱。 这家灌汤包虽说开在街上,生意兴隆。但也不过是平凡商贾,包子都是按文收费的。 楼容颖吃了那么多,都没有一两银子。 这位兄台身姿修如竹,看起来也是孑然一身,居然吃了十两银子。 楼容颖等在他身后,在心里算了算,最少两百个灌汤包。 说完就发现有些尴尬,于是扯了扯唇角,表示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是一时间惊了一下下。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前方正在付钱的白衣公子转过身来,宽肩乍腰,广袖玉带。 但怎么说呢,那张脸与他的气质极不符合。 相貌都是天生的,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此出众的气质,这张容颜却让人见了有些惋惜。 就是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惊艳。 楼容颖倒是没什么表情,除了心底划过的一抹浅浅的异样之外,反而觉得这人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平易近人。 容颜温和,周身气势却卓绝。 “我是因为请客。”白衣公子清和的声音落下,尴尬之余还带了一丝笑意。 “这位姑娘也算上吧。”公子转回头对店家道。 店家抬起头看了看楼容颖微红的脸庞,道:“好。” 楼容颖闭了闭眼睛,转过身飞快的出了铺子。 出了店铺,楼容颖摸着自己的脑袋,想揍自己一顿,没事说什么话? 可能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还没缓冲过来,后衣领已经再次被揪住。 楼容颖弱弱的回了一半头,当看到白倾墨那张似笑非笑的容颜之时,脚下手上都放弃了挣扎。 “兄……哥?”楼容颖本来想规规矩矩的叫兄长,后来又狗腿的换成了哥。 白倾墨嘴角抽了抽,他在府里上上下下打点着。正喝着茶呢,就被传唤入宫。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他避居濬王府这么多年,楼若羌知他性子寡淡,几乎从不找他进宫。 他还以为是楼容颖出了什么事儿,结果进宫之后,在飞鸿殿等着他的,是眼圈儿都哭红了的楼若羌。 他当时险些想卸了楼容颖的脑袋。 他就知道。 但现在出来逮住楼容颖,却是为另一件事儿了。 楼容颖被拖着往皇宫里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手背在身后,旁敲侧击地问道:“到底什么事嘛。” “兄长。” “兄长?” “兄…长…”。 “楼濬。”楼容颖扯着他的袖子,但任凭她怎么闹腾,眼前的男子都绝不多言半分。 落日余晖撒下,映着古朴而秀美的城池,连喧闹的人影都被拉成了美好的剪影。 飞鸿殿。 楼若羌看着被逮回来的楼容颖,却让楼容颖吓得一个激灵。 原因是,她姑姑居然是含着笑容看她的,这个认知,让她都快哭了。 她这一天,都是干了些什么事儿啊。 “姑姑。”楼容颖眨眨眼睛。 楼若羌白了她一眼,问道:“唐尧呢?” 她话音刚落,就有宫人挑起竹帘道:“娘娘,四皇子到了。” 楼唐尧走进来,看到白倾墨的时候,还是轻微地怔住。 封国濬王殿下,已经有十数年之久不肯踏出府邸,只有君主一人可前往拜访。 似是瞥见楼唐尧诧异的目光,白倾墨微微颔首,因为带着面具,倒也看不清表情。 “唐尧。” 楼唐尧也冲他点头颔首,“许久不见濬王兄了。” 白倾墨不置可否。 第一百六十七章 景心初至 楼若羌看着楼容颖道:“亏得是你从军营回来了,不然还要特意跑一趟去寻你。” 楼容颖撇了撇嘴,她回来还不是个意外,她只是不愿意楼唐尧因为她而无故牵连而已。 拎得清,也分得开。 她不想欠着谁,也不想亏欠谁。 早知道这样,她干脆继续在军营待着算了。 “母妃说得,是弈国太子立太子妃之事?”还是楼唐尧率先提出来,嗓音低沉,垂落的睫毛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楼若羌抚了抚手掌,看向白倾墨。 楼容颖已经说了他是圣国国师一事,此事拿个主意也不仅仅是一方之事。 “是。” 白倾墨莞尔一笑,“听闻是弈国君上身体渐弱,恐耽误了太子立妃,才特意安排的。” 虽然云清歌与景修晖的婚事是他亲自定下来的,但本来不应该如此着急。 弈国的君主身体已经不行,恐怕挨不过今年冬天,一旦帝王驾崩,景修晖身为太子必然继位,然太子府空虚,无法册立国母。 弈国新帝娶妻与立后不同。丧仪期间,新帝可以册立已有嫡妻为后,这是国事。但同时守孝期间,却需与众皇子一同,不可新娶妻纳妃。 景修晖若是现在不与圣国联姻,那一旦帝王驾崩,他就算即位,也要守孝,三年不可娶妻。 他的太子府正妃之位尚且空着,就表明弈国将三年不可立皇后,那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弈国自然不会允许。 便少不得将此事提上日程。 便有了现如今的,十日之后,弈圣联姻。 倾华郡主云清歌嫁入弈国太子府,位正宫。 就等于是定下了弈国下一任的国母。 楼容颖左看看右看看,“所以呢?” 这事儿虽然仓促,她也没得到消息,但早有婚约,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白倾墨轻咳一声,倒像是掩饰着什么。 楼若羌又怎么可能放过他,“阿濬一直挂念着你,你的消息他可是了如指掌。听说在菁华宴的时候,你与弈国二皇子情投意合?” “咳咳咳。”楼容颖这下是真的被口水呛到了,顿时惊天动地的咳个不停。 “姑…姑…”。 白倾墨觉得亏得是他脸上现在有面具,不然就该掩面叹息了。 妹妹坑他,姑姑也坑。 也是没谁了。 楼若羌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道:“于弈国来说,太子的事儿固然耽搁不得,但其余皇子也容不得耽搁。……尤其是二皇子景修晔。” 哪个皇子等三年再立正妃是可行的,尤其是景修晔,弈国名望最盛的二皇子,皇后嫡子,太子胞弟,婚事同样是重中之重。 楼容颖道:“也不着急吧。” 楼若羌眼睛亮了亮。 白倾墨差点就笑出来了,人家姑娘一般这时候都是含羞带怯的,怎么到她这儿,就是老神在在的一句:也不着急吧。 “怎么可能不着急……”楼若羌正准备晓之以情,就被再一次截断。 “娘娘,皇上请您和濬王殿下,移步留园。”依旧是方才的宫人,揭开竹帘,恭谨道。 “可有说何事?”楼若羌问道。 宫人道:“听来传话的人说,是弈国使臣来访,有要事相商。已经另外派人去擢请了唐世王和唐世王妃入宫。” 来意几何,已经无需过多揣测。 顿时,殿宇中所有人都视线都落到了楼容颖身上。 楼容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看向那宫人,问道:“我也要去吗?” 楼若羌无奈扶额,“别了,你去找心柔辅导辅导课业。” 其实真正说到这一点,楼若羌是有些无奈的。 别看楼容颖从小顽劣,但课业上却几乎都是佼佼者,除了那些她实在不喜欢的。反而是楼心柔从小看起来虽然乖巧听话,在课业之上却属实不上劲儿,都是囫囵而过。 修得了一手好琴艺,与一身安静乖巧的性子。 但就是这样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姑娘,玩的却是格外的好。 楼容颖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楼若羌和白倾墨离开,楼唐尧出声叫住楼容颖,“颖儿。” 楼容颖顿住脚步回头,“四皇子?有事儿吗?” 楼唐尧静默半晌,微微探出手,却又收了回去,淡淡笑了笑,“无事。” 楼容颖便笑起来,笑颜明艳,转过身,一袭红衣渐渐淡出他的视线。 诺大的宫殿之中,主人已经离开,客人也只余他一位,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纠结去留的问题了。 其实早就没有什么纠结的了。 他满心算计,配不上裙裾飞扬的小姑娘一句“阿尧哥哥”,因为她的兄长应当是楼濬那样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值得全然信任的人。也当不起红衣少女一句清清脆脆的楼唐尧,那里面都是情深义重和不曾介怀。 他承接不起,就算是一杯久违的木兰坠露,都是蓄谋已久,甚至包含了良多深意在其中的。 刚刚虽然不甚明显,但他抬起手的那一刻,楼容颖已经下意识的侧了侧脚步,已经足够让他收回手。 爱与憎都分明的小姑娘啊,惟愿景修晔能承接住这世间的良辰写意。 留园。 留园是隶属于帝王的园林,寻常人不得靠近。 白倾墨走在其间,还是有些许陌生的。这个地方,他也已经有许久未曾踏足了。 近十年来,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以楼濬的身份踏出王府。所以就算是儿时的记忆,也终究是淡去了。 哪怕是这个季节,留园之内都是一片郁郁翠翠的草木葱茏,瞧上去勃勃生机。 凉亭之上,已经坐了四五个人,热茶暖身,茶香在走在近处之时就已经隐约钻透鼻腔。 白倾墨不免有些好笑,这倒是看家本领了。 封国君主楼述擅泡茶,更喜饮茶。一旦有贵客至,必然要亲自泡茶。 封国的一道名茶,便是三道茶,讲究“头苦,二甜,三回味。” “阿濬来了,快坐下”。转过树梢刚刚站定,就已经被帝王看见,连忙招呼道。 白倾墨浅浅颔首,让开身子让楼若羌先过去。 “姑父,叔叔,婶婶。”白倾墨依着一路唤过去,声音平淡。 但他都是按小时候的习惯叫的。 一时别说是皇帝楼述了,就连在一旁坐着的唐世王和王妃都有些感怀。 楼述还勉强在有事的时候去一趟濬王府,但除此之外,多少年了,濬王府都是不见外客的。就连楼容颖,都是极少数中的特例。 “阿濬坐吧。”唐世王道。 白倾墨坐下来,看着对面熟悉的两道人影。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余生眷顾 “这两位便是弈国的使臣吧,倒是没料到,是二皇子和任世子亲自来的。”白倾墨仗着有面具扣在脸上,那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景修晔依旧是一身雪白锦袍,十分的好颜色。 白倾墨是什么身份,在苍岩山上的时候,他就已经一清二楚。 但并不代表任珖溪也知道,可怜的任世子惊奇地开口,“封国的濬王殿下还真是名不虚传啊,十余年未曾出府,这样你都能认识本世子。” 白倾墨并没有说话,心道你在溪山渡被楼容颖揍得时候我也清清楚楚。 身为在场除了景修晔之外唯一的知情人,楼若羌无奈地扯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 楼濬是不曾出府,但白倾墨却是游历天下。就算是圣国国师,也就是个挂名的。 楼述将桌子上的小陶罐打开,取出里面的沱茶,色泽黄而不焦,手速极快的浇上沸腾的水,再一一递给众人。 “都别愣着了,来尝尝朕的手艺,顺便谈谈正经事儿。”楼述道。 “二皇子亲自前来的意思不是已经够明确了吗?”白倾墨一口气喝完手中的茶,挑眉笑问。 景修晔在来之前就知道在这里最难搞定的不是楼贵妃,甚至不是唐世王和唐世王妃,而是白倾墨。 但他却还是失算了。 “本王虽然未曾赴菁华宴,但颖儿在楚国的点点滴滴还算清楚。明玉糖为许,那本王便同意了。”白倾墨淡淡一笑。 景修晔就算知道,也只能陪他唱完这出戏。 虽是在意料之外,但于他来说,并不是坏事。 “多谢兄长。” 白倾墨偏头轻轻咳嗽起来。 真的是。 太不要脸了。 “本宫身为姑姑,她能觅得良人,也就觉得心满意足了。”楼若羌虽然讶异于白倾墨的松口,但也不好干涉。 景修晔眸色转了转,氤氲上一片笑意。 反而是唐世王妃,注视着景修晔,缓缓地握住了掌心。 “并非是我不信任二皇子,只是这联姻,我终究是心有不安。”她一生已经悲苦,她也是联姻公主,也曾是掌上明珠,她怕楼容颖得不到那份眷顾。 白倾墨面具之下的眸子微微垂下,掩住一声叹息。 景修晔容色认真,对着唐世王妃微微低首,“景修晔生平第一次娶妻,应当也是此生最后一次,毫无经验可谈,只能做我觉得应该做的。” 他将袖中的一卷书纸交到唐世王妃手里,微微笑起来,“既然我要娶她,就和该将我的前十九年都交到她手里,如此加上余生,才是完完整整的一辈子。” 唐世王妃霎时被塞了一手的纸,低头去看,却忍不住惊诧不已,“你……” 不是什么卷轴宗案,甚至不是什么信物。在她手上的,是景修晔所拥有的一切。 不止有暗线卷宗,身家几何,更重要的是连各地的暗桩都悉数在其中。 景修晔淡淡的一笑,“是景修晔所拥有的,而不是弈国的二皇子。” 弈国二皇子所拥有的,是尊贵的出身,不尽的金银细软以及御赐的封地银庄。 而景修晔便不仅如此,他温雅的身后有无数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本该一身贮藏。 然而从今往后,他孑然一身的岁月终将逝去,他愿意将她没来得及参与的小半生相付。 他也会与另一个人坦诚相待,刨露心意,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也终将有个归宿。 此后就算违背心意,也会无所遁形。 唐世王妃自从瞥到了纸上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就合上了那一卷书纸。 “还是由你亲自交付给她吧。”唐世王妃微微笑起来,虽然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但美人终究是得岁月厚待的。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带着温柔和煦,惊艳人心。 这样的情意,不该由她来代收,也不该由她来转交。 景修晔此举,已经给了她作为一个母亲足够的安心,便足够了。 她也是联姻公主,虽然一生命运多舛,但也以一己之力护得两国数十年相安无事。 她本不愿意楼容颖再去联姻。 但她的女儿,虽然名为联姻,却能够得此情深义重,可以嫁得所爱,已经是难得的幸事。 “颖儿前十六年都是被纵容着长大的,难免有些任性妄为。我不苛求她有所作为,若她之后还能如往常一样,我已经心满意足。”唐世王妃心中划过一抹涩然,她也有私心。她能同意景修晔,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景修晔是封国嫡出的二皇子,却不是太子。 不入帝王侧,便少许多苦。 但他将来又是最尊贵的亲王,楼容颖不会受任何的委屈。 她自己的女儿有多肆意,她是知道的。 尚未及笄之年,便有“鲜衣怒马少年时,一夜望尽长安花”的美誉,这样的纵情,若她是郡主,会得所有人艳羡。但若是王子皇孙的嫡妃,这样与贤良淑德相去甚远的模样,却未必会得满堂称颂。 但她纵着这么久的女儿,她也并不想她因为嫁了人就被迫收敛锋芒。 在一个母亲眼里,她永远都会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 所以,既盼着她能依旧如故,却又深知她真正的去走一遭这人世间,终归会磨平棱角。 然而,她只能尽力托付给景修晔。 若是能得一生欢畅,也许不必经受悲苦。 唐世王还诧异,怎么刚刚还担忧不已的妻子瞬时间就转了画风,他准备好的劝慰都没派上用场。 唐世王妃也是故意的,她总觉得,她是身处庭院之中,看了倒是无所谓。但唐世王纵横沙场,有些东西他看了,虽然不至于用心利用,但就算偶然瞥到,万一日后有派上用场的地方,那总归是利用了楼容颖的缘故。 她自始至终,都将楼容颖护得清清白白,那景修晔这一份用心,楼容颖所回馈的便不揉杂任何杂质。 景修晔就像是可以读懂唐世王妃的纠结,嗓音清清浅浅,“我爱上的,是那个纵马扬鞭眉眼倨傲的楼容颖,她就一直都是楼容颖。” 他会慢慢教会她书写夫妻二字,却也只是为她的人生添笔。就像唐世王和王妃给她的爱一样,让她长成了如今风华的模样。他也会再多给予她一份,却不必舍弃曾经的少女顽劣。 他当初偏偏爱上的那一抹恣意,最后他不希望是由他亲手改变的。 世人若是说她不够贤良,那只能是他给的娇纵还不足以消弭世俗的偏见。 第一百六十九章 许下婚约 没有人规定,皇子亲王的妻子就必须是娴熟大方,温柔得体的。 让她在年少时什么模样,能纯粹的持续到她忘记喜欢的那一天依旧至爱如故,还是娇憨的模样,才是一生的眷顾。 而除此之外,楼容颖一生的命运都始终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无人可以干涉,他也不行。 看着自己的妻子放下心来,唐世王心底却突然涌上一股子酸意。 他奔劳半生,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一直以为她会嫁给楼唐尧,总也能一直留在封国。现在乍然要把她送离身边,一时的欣慰喜悦之后,就有些舍不得了。 许婚是好事儿,可这也,许得太远了吧。 楼述将桌上的乳扇,核桃仁和糖取好分量,再将煎好的清茶冲入杯中,有条不紊的分发到他们几个面前。 “时间刚刚好,那就以茶代酒,意为庆贺。来尝尝第二道,甜茶。” 甜茶味甘,倒也算得上应景。 只有唐世王是越想越憋得慌,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楼述好笑地摇头,“第三道茶讲究的是宾主尽欢与祝愿,容颖是我的侄女儿,今日许婚,这盏茶就祝愿她能与二皇子举案齐眉,此生欢心。” 第三道回味茶是添加了花椒,姜,桂皮在其中又兑了蜂蜜的,冲泡“苍山雪绿茶”煎制成的。 看着景修晔将最后一道茶饮下,楼述才淡淡的笑道:“茶已饮完,二皇子若是待不住,人就在飞鸿殿。” 人是心上人,那待,自然也是待不住的。 任珖溪在景修晔告辞之后也想开溜来着,但他本就肩负着商讨婚仪诸事的重任,于是顺理成章地被白倾墨留了下来。 就算心里欲哭无泪,面上也得把这事儿给办的妥妥帖帖。这是他家老爷子交给他的头一个重任。 本来议亲这种事儿,任王府和皇室不会派一个世子前来。只是弈国如今情况特殊,任王爷担着监国的重担,其余人也不一定有任珖溪地位显赫,所以只能派了他作为使臣。 但临行前,任王爷是给了他代表任王府直系继承人的玉碟以及自己的亲笔手书的。 任珖溪出使封国议婚,实打实的代表了任王爷亲自来,再加上景修晔自身,就算是白倾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最后,任珖溪按照景修晔提前的交代,商议婚期定下了一个月后,楼容颖生辰当天。 也是十五岁的及笄礼。 唐世王的脸都黑了,什么就先行及笄礼,然后在生辰之日嫁得良人,定能百岁安吉。 他家姑娘这是一天都不能在家多待啊,刚及笄就得被领走。 他怀疑地看着任珖溪,这真的不是他们提前商议好的? 倒是唐世王妃和楼若羌满心赞同。女子心软又迷信,这样有寓意的日子,一生也遇不上几次。 唐世王妃暗搓搓的叹了口气,就是,有些太匆忙了啊。 她还在满心欢喜的给小女儿筹备及笄礼,转眼间,就要操办婚礼的事情了。 一个月后,她纵在掌心里的小女儿,也要嫁为人妻,此后或许为人母,就此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想一想的事情,却已经没有时间再容她一一适应。 其实仔细想一想,她这一生,也没有多少事情是容许她细细想来的。 白倾墨低了低眸子。 “婶婶,我身体欠安,今日先回府,婶婶要一起走吗?”白倾墨朝着唐世王妃道。 面具遮住了他脸上的神色,唐世王妃短暂的愣住之后,便点了点头。 他寻常也不肯出府,这次出来,时间已经算长的了,楼述和唐世王自然也不会拦他。 到最后,只剩下任珖溪乖乖陪着两位老谋深算久经沙场的王侯聊天。 宫门口,唐世王妃拍了拍他的手,道:“阿濬,你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回府待着吧。对了,需不需要找个太医给你瞧瞧。” 白倾墨摇了摇头,突然间有些难以言说。 唐世王妃的难过与恍惚,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但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他要怎么说,你牵挂的人,其实过得很好。 他现在是楼濬,不是圣国的国师,根本没有办法蓦然开口。 楼濬是封国唐世王府的后人,不问世事,与圣国也没有丝毫牵扯,无论什么,都是有心无力居多。他贸然开口,也未必是好事。 “婶婶,我是受人所托,有一事相问。”白倾墨声音平淡,却多了一份恳请在其中,愈发显得真挚。 唐世王妃似是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原来是这样,无碍,你说吧。” “这些年虽然深居简出,却也不是真的避世不闻。不瞒婶婶,我与圣国国师交情甚笃,此事,也是他托我询问。”白倾墨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唐世王妃是在听到圣国国师两个字之后便呼吸都变了一瞬。 虽然不甚明显,却瞒不过白倾墨。 “圣国国师白倾墨,为人爽朗和煦,才情也不输。他与苍岩帝女雪妍希两情相悦,却未必懂投其所好。知晓婶婶曾是圣国公主,因此这些日子以来的信笺中,不免询问婶婶可知晓苍岩帝女性情喜好?”白倾墨淡淡的道。 其实只要唐世王妃仔细听,就能听出来此话虽然说得通,却委实是漏洞百出。 雪妍希的性情几何,问谁不比问她一个早已远嫁的公主姑姑要清楚,何必舍近求远。更何况,她与雪妍希,数十年未见,于情于理都不大合适。 唯一勉强解释得通,不过是别人在信笺里提及,而他当真,故来一问罢了。 不过,处于激动之中的唐世王妃,自然是听不出来的。 她目光顿了顿,似是有些欣慰,又悲伤难忍,半晌,也只能道:“她…很好。” 她的长女,长于苍岩山的帝女,独立于圣国清然的雪山,多年素未谋面,但她知道,她很好。 被将养成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还有了心上人。 “圣国的国师,你与他交好?”唐世王妃嘴角顿了顿,还是轻柔的问出声。 “是。”白倾墨浅浅颔首。 “那,他如何?” “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唐世王妃微微偏过头,“那就好,…那就好。” 得此一句话,她就满足了。 剩下的,她也似乎不敢多问。 但白倾墨怎么会不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对了,信笺中还有一句话,倒是颇有意思。”白倾墨轻轻笑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此心已安 “山巅之上晶莹剔透的雪,落下来还是会化。” 唐世王妃嘴角颤动,最终还是问道:“那国师可有说过,苍岩帝女如何?” 眸色认真而期盼,白倾墨微微避过,道:“她很好。” 唐世王妃勾起笑容,眸中却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那便好。 东侧,飞鸿殿。 景修晔步履轻缓地朝着飞鸿殿走去,唇角漾起若有若无的浅笑。 走到后殿,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物什儿覆于脸上。 屋子里传来的是姑娘家轻轻交谈声,时不时夹杂着清脆的笑声。 景修晔轻轻叩响门扉,耳力极好的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本来离门极近的身子微微后退了些。 楼心柔打开门,看到陌生的容颜,微微一愣,四下看了看,问道:“你找谁?” 这位公子虽然容颜不够出众,甚至可以算平凡,但气质夺人。而且一眼看上去还是很平易近人的,所以楼心柔很客气的询问。 景修晔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挪,“找屋中那位姑娘。” 楼心柔“唔”了一声,“你找我妹妹?” 景修晔挑眉笑道,“非也,我找你姐姐。” 楼容颖绝美的容颜出现在楼心柔身后,拧起她的耳朵,十分温柔的道:“妹妹?那不错啊,把这个字抄写三百遍,以后应该就不会说错了。” 向来只有她被罚的份儿,也只有在楼心柔这儿,她才能找到一点安慰。 “楼容颖,你公报私仇。” “嗯哼。”楼容颖扬着下巴看她,你能奈我何? 不过,她眸光在景修晔身上转了一圈,语气十分肯定且平淡的叫道:“景修晔。” 景修晔眼中的笑意愈发浓了些,其实他们都以为他来了封国还没见过楼容颖,这事儿确实是失算了。 他见到的第一个,就是她。 在那间小小的包子铺,楼容颖就已经跟他面面相觑,以一个极为特别的方式打了招呼。 只不过那时同现在一样,他的脸上都覆了薄薄的易容面具而已。 所以,在世人眼里,他才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封国的。 景修晔揭下那薄薄的物什儿,展颜一笑,几乎可以算得上迅捷的出手,指尖划到楼容颖的脖颈处,轻而易举的挑出她脖子上的明玉糖。 “不愧是我亲手带上去的,果然跟我心有灵犀。不过,刚刚怎么没认出来呢?”景修晔状似疑惑地问道,手指却是顿在原处一动不动。 楼容颖自然清楚他说的是包子铺里。 楼心柔脸色霎时间僵住,又可疑地红了红,磕磕绊绊地道:“我……本公主,功课…还没写完,要…去找夫子了。” 楼容颖看了她一眼。 “喂,干嘛?”楼容颖看了看眼前一身白衣,却突然就生出了压迫感的男人,难得有些无措了。 楼心柔才刚和一阵风似的提着裙子刮了出去,景修晔单手压着她的手腕,已经搂着她进了殿内。 景修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晴雪初霁的好看,“楼容颖,我名正言顺。” “嗯?”楼容颖扬了扬眉梢。 不过转瞬就反应了过来,“那又怎么样?” 景修晔轻笑一声,唇角掀了掀,身子轻轻压下,楼容颖被迫朝后弯下腰,眼睛瞪得大大的,“景修晔。” “在。”白衣公子气定神闲的应道。 楼容颖一时想不出来话。 最后还是景修晔先放过她,直起身子,蓦然压下的清粼粼也去了迫人的气势,又恢复了公子雅致的模样。 “出去吗?”景修晔眸光瞥过来,看起来清清淡淡。 “好啊,长安城特别美的。楚国这一个多月,我最怀念长安的夜市了。我带你去看看。”楼容颖冲他招了招手,展颜笑起来。 景修晔拉住她,似乎是带了一丝笑意,“那你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楼容颖反手拽过他,“走啦。” 封国长安城亘古就有美名在外。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渭水收暮雨,处处多新泽。宫苑傍山明,云林带天碧。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安宁的,繁华的,古意的,潇雅的,激越的,有无穷无尽的模样。 景修晔看着四周善意的目光,时不时还有商贩和路人将瓜果花卉塞到他手里,但更多的,却是塞在楼容颖手中。 景修晔注意到了,其余人可没这个待遇。 也就是说,这不是封国的风俗如此,他们只是习惯了待楼容颖好。 民意民心,这估计是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未曾追求到的。 楼容颖也并不是都接,有时候接过来色泽鲜艳的果子,拿在手里也不吃,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恬淡的笑容,乖巧而温柔。 跟印象中那个烈焰繁花一般的少女相去甚远。 景修晔唇角勾起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笑意,透着温柔入骨的暖。 如果说外面的长街是热闹鼎沸,灯火通明的夜市,那转过之后,就是另一片天地。 波光粼粼的湖面,青石布在湖岸边,折射着月光皎洁,渡上柔悦的清晖。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湖面与对面的低低的青瓦屋子相辉映,形成一幅静谧安宁的画卷。 楼容颖站在一方天地之间,望着青瓦屋檐,突然回过头,问道:“景修晔,你会娶别人吗?” 景修晔没回答这个问题,和她一起看着那一片青色的房子,月光下,一张雅致的容颜添上些许柔和的魅惑,清俊朗润,声音响起,带着微冷的凉意。 “那你会离开吗?”景修晔眸光第一次染上复杂,封国长安是她长大的地方,她走在街上,都会收到无数的善意,这里繁华安定,才能纵养出来她这样的性情。 弈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从小没有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待过,终究是良善。 他知道她喜欢他,但心性几何认真,连他自己都摸不准。 所以,他只问,那你会离开吗? 楼容颖在月色下向他偏过头,弯起嘴角笑了笑,“景修晔,我是你教官的。” 她想的很简单,她是楼容颖,不是一个瓷娃娃,她从小是被当成唐世王府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只不过无拘无束惯了,但该有的,什么都没少。 她曾经,不是还在溪山渡做过他的教官吗? 但也许是月色过于冷白,她的笑意在这样的遮蔽下有了些许冷峭和不真实。 景修晔的眸色沉了沉。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即刻启程 几乎是在动心思的瞬间,就将她扣在怀里,眸光深深的看着她,然后低首狠狠地亲了下去。 薄唇轻启,辗转反侧。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清清醒醒的吻下去,却少了一点温柔。 楼容颖的双手从一开始就被反剪到了身后,身子也被微微胁迫着后仰,不那么温柔,甚至有些啸乱而至的亲吻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眼前的容颜依旧雅致,甚至放大在她的瞳孔之中,眉眼都是宛如雕刻的好看。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她的唇上传来真实的痛意。 到底还是那个温雅青雉的少年,在感觉到她拒绝的挣扎之后就离开直起身,只是环在腰间的手并没有松开。 “那又如何,楼教官,你还不是打不过我。”景修晔微微抬起眼,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偏生出了冷峻的意味来。 “你哪天有了想离开我的想法,就打赢了我再说吧。”景修晔落下一句话,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生有她足矣。 楼容颖摸了摸自己发疼的唇,十分无语,“就,你能不能不亲我啊?” 景修晔眸光一凝,“嗯?” “疼啊。” 景修晔“唔”了一声,“你这个误会有点儿深。” “也不都是疼的。” 清清浅浅的吻落下来,这一生的第一堂课便消匿于风过林梢的沙沙作响中。 三日后。 婚期既定,景修晔和任珖溪的归程便也提上日程。 而另一边,玉轻颜和楚容浔自然也提前收到了消息。 “这还真的是我说的,去封国看她出嫁。”玉轻颜翻着信笺,有些哭笑不得。 楚容浔现在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辰时来,亥时走。 上林苑都默认了这种习惯。 “意料之中。”楚容浔淡淡的道。 景修晔的心思,不比他用的少,弈国太子的婚事定下之后,他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不会太远。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玉轻颜不置可否,但眸光里还是隐隐约约多了丝期待。 “主子。”玉京澈的声音从房檐上传来,玉轻颜抬头问道:“怎么了?” “贵妃娘娘身边的川黛姑娘来了。”玉京澈提醒道。 楚容浔看着玉京澈,若有所思地道:“这次封国,京澈就不用去了。” 为什么? 玉轻颜满脑袋的问号。 但也轮不到她发问,玉京澈已经一脸淡定的开了口,“为什么?” “又不是天天住屋子,房檐都不够用了。”楚容浔轻飘飘地开口。 玉京澈不说话,就静静地盯着他。 楚容浔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显得愈发从容自若,甚至翻开一本书册看了起来。 玉轻颜有些好笑,“你是我的人,他说不去你就不去啊。” 玉京澈这才消失在房檐上。 川黛的来意跟他们所料相差无几,封国唐世王府嫡出的小郡主联姻弈国嫡出的皇子,花嫁宴在封国举行,正婚宴在弈国举行。 封国设宴,宴请五国。 “主子说了,小郡主若是不忙,现在就启程吧,东西她都给你收拾好了。但愿小郡主回来,能将自己的事儿也提上日程,办得妥帖。”说这话的时候,川黛看的是玉轻颜,但说完的时候,看的却是楚容浔。 楚容浔垂眸,笑而不语。 却是镇定温柔的模样。 “既然贵妃娘娘都安排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楚容浔牵过玉轻颜,轻声道。 玉轻颜:“这么着急的吗?” 楚容浔温柔的笑笑。 韫阳殿。 赫允儿手下研着墨,状似不经意地道:“陛下想好派谁去封国了吗?” “楚容浔他们俩个不是闲着吗?”皇帝不以为意地道。 “陛下可有想过多派几个使臣?”赫允儿一边递着奏折,一边观察着帝王的脸色。 皇帝微微顿笔,转头看着她,“你有什么人选?” 赫允儿想了想府里闹腾不已的妹妹,脸色霎时间又阴了阴,“襄儿最近因为父亲的事情总是闹腾不已,臣妾觉得,让她出去走走不是坏事。” “朕知道不是坏事。”皇帝斜倪了她一眼,“但她凭什么去出使?” “楚容浔是皇子,玉轻颜是钦定的皇子妃,再不济她还是宗室郡主,但赫襄儿呢?”皇帝眉目间平静如水,“赫允儿,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逾距。” 赫允儿平和地笑了笑,这样的情况她已经屡见不鲜。 “贵妃娘娘大约也是如此想吧,皇上觉得呢?”赫允儿搁下手里的东西,拢了拢衣袖,微笑道。 果不其然,一如她所料地,高高在上的帝王微微蹩眉,伸手扶住额头,半晌后,不出意外地改了口。 “小常子,拟旨送去泫王府,擢赫府二小姐赫襄儿为随行使臣,出使封国。” 常公公推门而入,不无为难地道:“陛下,可泫王殿下和安乐郡主已经启程了啊。” 皇帝抬头看着他,“他们不来辞行?” 常公公只好道:“殿下已经派人进宫向太后,皇后,贵妃娘娘辞行。说陛下在韫阳殿日理万机,他们就不打扰了。” 皇帝还是不可置信,“怎么走的这么快?” 他都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赫允儿在一旁看着已经灵台清明的皇帝,便不再开口。 “这…”常公公道:“殿下收到消息,本来也不会慢于宫中,贵妃娘娘又早就准备好了车马,自然,就快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怎么能不快呢? 皇帝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气闷的一甩袖子,道:“知道了,出去。” 常公公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赫允儿,默默地退了出去。 赫允儿在一边看着,忍不住想了想,要是没有她,那玉轻云,可真是得泼天眷誉啊。 皇帝像是忘了自己刚刚为什么发火似的,坐下来,随手摊开一本奏折,眉头忍不住皱起来,问道:“你觉得,楚西煜可以吗?” 赫允儿原本低垂着眸子,微微一怔,扫见奏章上楚西煜的字眼,反应了过来,道:“臣妾无法妄下断言。” 皇帝烦躁不已,“什么都不敢,唯唯诺诺的,朕缺你一个吗?” 赫允儿眸子眯了眯。 “小常子。” 常公公低首走进来,唤道:“陛下。” “贵妃娘娘呢?” 常公公愣了一下,“自然在关雎宫啊。” 经太后批准,贵妃娘娘现在连御药房都是设在关雎宫的。 皇帝怒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请过来啊。” “是。” “不对,去叫,叫来韫阳殿。”皇帝将奏章一把扔到桌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薄薄信笺 “人呢?”在第三次还没有见到人时,皇帝忍不住发火了。 几乎无视了一旁的赫允儿。 常公公也发现了,君王易怒,比以往暴躁了不少。 但就算这样,贵妃娘娘不来,也不是他想请就能请来的啊! 就在他苦哈哈的解释的时候,韫阳殿的门被蓦地推开,一张绝色而熟悉的容颜出现在殿门前,身披月白色长衣,携裹着一身淡冷的月色。 “什么事?”玉轻云站在殿门之前,眸光扫过高台上的两道身影,眼中划过波澜。 皇帝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但脑袋却霎时痛了一下,从而导致他有些漠然的看着殿门前的女子。 “你觉得楚西煜可能安抚边疆?”不知为何,他心中一片冰凉漠然,生不出任何情绪。 但却清晰的知道,眼前一身华裳的女子能给他一个答案,而且,一定是他不想听到的。 玉轻云扬了扬眉梢,只问了一句:“御药房没修好?” 皇帝老实道:“没有。” “那也不能少了你的药啊,明日我去找太后给你搭建个临时的。”玉轻云轻飘飘地道。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有病吗?”玉轻云毫不客气的问道:“没病你大晚上派人三入关雎宫就为了这么无聊的问题?” “狼来了好玩吗?”玉轻云眯起眼睛看着他,突然轻轻地勾起唇角,姿容清隽而好看。 “楚西煜为什么不能胜任?从前是不过是有人错把珍珠当鱼目,那就当他虎落平阳被犬欺好了,一朝翻身做主,山高皇帝远的,不过边境部落,安抚怀柔之计不成,金戈铁马之策难道不可取?”玉轻云微微一笑,说完之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毫不留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常公公知趣的拉上门之后还能听见里面暴跳如雷的怒喝声,“玉轻云,你骂朕是狗?” 赫允儿脸色镇静的跪下来,道了句:“陛下息怒。” 却在另一边,玉轻颜无言的看着前方的人,扭头看了看楚容浔。 “安乐郡主,泫王殿下。”前方在转路处等着的,正是那位寒夫子的独子——寒知年。 说实话,玉轻颜想过遇上许多人,独独没想过能遇上寒知年。 楚容浔垂了垂眸子,漾起灼灼其华的笑意,温声道:“我在这儿等你。” “他也许有话跟你说。”楚容浔看她不动,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并非善心,只不过见他一面也无妨罢了。 玉轻颜起身下车,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看着寒知年。 “寒师兄。”左思右想,玉轻颜还是觉得这样叫最合适。 寒知年微微颔首,半晌却也只是说了一句,“听闻唐桐郡主许婚,我想托郡主前往封国的时候,替我道一声喜。” 说完,将一页桃粉色的信笺递过来,薄薄一页纸,质地略硬,细心裁剪成信封大小模样,却又坦坦荡荡,不曾有不可告人之言藏匿。 全部的内容一眼都可尽收眼底。 信笺纸上,只在最中央写了“廾匸”两个字符,然后左下角落款:寒知年。 笔迹苍酋,清瘦而恰到好处。 玉轻颜接过来,“我会转交给她。” 寒知年笑了笑,“多谢郡主,在下告辞。” 玉轻颜有些诧异,这就完了? 回到车上,楚容浔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看都没看,随手将她揽到怀里坐下,问道:“走了?” 玉轻颜不置可否,将手中薄薄的信笺在他面前一闪而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楚容浔含笑问她,“怎么?不认识啊?” 玉轻颜拿脑袋去撞他,“看不起谁呢?” “封国的古语,读作‘恭喜’。”楚容浔伸手遏制住她毛茸茸的脑袋,环在她腰间的手腕微微用力,清浅的解释道。 廾匸,读作“恭喜”,意却为遗憾。开不见头,亡不见首,遇尔所爱,却道恭喜,隐藏爱意,是为遗憾。 多半是爱而不可得,当然会有遗憾。 他知道这个词,却向来觉得,今生他跟这个词无缘。 在他看来,允许这个遗憾发生而退守,本身就是不够喜欢。但世间爱意百种,他不能否认旁人的选择。 总能做主自己的抉择。 楚容浔低了低眸子,看着玉轻颜若有所思的模样,眸光忍不住变得深黑。 他倒是从未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怀中这个人离开他,他会怎么样? 总归是做不到不寻不找,退而不求的。 “这个为……?”玉轻颜才刚刚抬起头准备问什么,但一仰起头就被压下来的吻堵的严严实实。 楚容浔眸光闪烁,伸手盖住她微微睁大了的眼睛,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身子,逐渐加深这个吻。 玉轻颜扑簌簌的睫毛在掌心里一扫一扫的,昭示着她的紧张。 楚容浔微微挪了个方向,将她放在软榻上,倾下身子,察觉到她呼吸不畅,才稍稍放松了唇上的钳制。 但身体依旧密密实实地压着她,覆在眼上的手也没有收回来。 玉轻颜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楚容浔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愈发用了点儿力气盖住她的眼睛。 玉轻颜:“……”。 楚容浔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另一只搂在腰上的手紧了紧,问道:“这次这么乖?” 玉轻颜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把头一扭,眼睛又眨了几下,眼睫毛扫在楚容浔的掌心里,激起痒痒的感觉。 楚容浔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个动作,在她偏头的时候就已经随着她将手掌挪了过去。 此刻,压低了声音笑道:“玉轻颜,你招我啊?” 玉轻颜着实受不了了,一把推开他的手,瞪着他,“鬼招你。” 手是推开了,但很快又反馈到了她的腰上,楚容浔覆在她上方,微微撑着身子,双手环在她腰间,但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动作。 刚刚停歇的春色撩人又一次不愿间断地落下来,这次就算是她呼吸不畅都没什么用。 喘不上来气的时候,玉轻颜忍不住挣扎起来。但很快,连同胳膊都一起被制住,力气不足以伤到她,但也绝对挣脱不开。 玉轻颜呼吸急促起来,但身上的人却在她准备下狠口咬的前一刻离开。 楚容浔松开她,极快地起身,虽然微微喘息重了些,但垂着眸子并看不出来什么。 玉轻颜一时间手脚重获自由,等平缓了一下,都不好意思出手了。 但她总觉得,楚容浔松开她,好像并不是因为预料到了她下一瞬会咬他。 第一百七十三章 振振衣袖 这要是按照以往,楚容浔早就慢悠悠地松开她,等在一旁看她的笑话了,能调戏的地方绝不手软。 一时间,车内人影成双,却寂静无声。 玉轻颜都不恼了,然而楚容浔还是坐在原地,微微垂着眸子。 玉轻颜凑过去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于是退回身子,随手掀开了马车小小的木窗。 “临安?”玉轻颜挑了挑眉,回转身去看楚容浔。 楚容浔颔首“嗯”了一声,推开另一扇窗,并没有坐到她身边,望着外面熟悉的风景,声音略有些低,“我们先去圣国。” 玉轻颜趴在窗前,吹着微带些凉意的风,一时没有察觉到楚容浔的异样。 “去圣国做什么?”玉轻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白倾墨现在也不在圣国,也好像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楚容浔没有答她的话。 玉轻颜揪着眉头,看着楚容浔一身锦袍,身姿紧绷的坐在窗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楚容浔,你怎么了?” 凉意拂过,楚容浔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盖住眼底的神色,“现在还早,绕道圣国先去拜访一位故友,去封国也来得及。”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这是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了? 她顿时有些啼笑皆非,“楚容浔,楚公子,你今天是反应慢半拍吗?” 楚容浔几乎是有些刻意的偏过脸,良久在玉轻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恍若未闻的溢出一声叹息:“其实,我也可以反应雷厉风行的。” 那眼下,就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况了? 楚容浔泰然自若的伸手,将她揽过来扣在怀里,从暗格里抽了一块毯子把她从头兜下来包的严严实实,“睡吧。” 玉轻颜:“……”。 本来不远的路程,因为他们游山玩水般的走法,愣是走了五天才踏入圣国的边境。 雁门关之后,玉轻颜看着那座清越的山峰,想起她上次来的时候,虽然在山上不过待了一日的光阴。 但岁月静好,峰雪不化,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是在哪里都找不到的感觉。 虽然是前往封国,但这次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出使,就算线路偏离了一点儿,该有的通关文书都是一层不落的。 圣国的渺城,与其他的王城国都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富庶繁荣。 若是非要说,就是街上的女子比较多。楚国民风开明,上到贵女夫人下到淳朴妇女,都有相对自由的活动范围,但女子为官还是在少数。 寥寥无几,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但在渺城,捕快和商贩,有一大半都是女子,不曾受到任何异样。 而且,同时也没有贬低男子的地位,这是非常难得的。 其实,渺城如此,原因猜也可以所差无几。 圣国这一代,女帝做主,几位长公主都封王拜相,朝廷大肆提拔女子为官,却也不排斥男子为官的旧习,本身就营造了相对宽松的氛围。 也许,就连五国之中女子地位较历朝历代都少了约束,这与圣国也少不了关系。 一国之主以女子为尊,就算是礼尚往来,都容不得怠慢。 渐渐也就淡了许多不成文的规定,只不过,国有礼法,终不可避免而已。 但就如此看来,圣国的一容一举止,女子终究还是更加随性爽朗了不少的。 圣国皇宫。 从踏进这里起,玉轻颜就知道了楚容浔所说的故人是谁。 “景色不错,我自己转转就好了。”玉轻颜抽回自己的手,指了指四周,笑着弯弯唇角。 楚容浔知道她不感兴趣,也不强求她。 “但愿……”楚容浔半含笑意的话说了一半,又道:“没什么,撞上就撞上吧。” 看着楚容浔离开,玉轻颜撇了撇嘴角,不以为意。 除了那位不过二十余岁的圣国女帝,这空荡荡的皇宫里,还有什么人是值得楚容浔亲自来拜访的? 一路上转转悠悠,倒是见了好几个姿色甚美的少年,起初她还有些迷糊。说是皇子,就算是打死她那也是不能信的啊。 但年岁又却是与她不相上下,琢磨到这儿,她才反应过来,这些人,不就是女帝的“后宫”嘛! 就算是前朝再怎么平衡,那一代帝王的后宫,也是势必不容忽视的。 只不过,乍然在楚国呆惯了,一下子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玉轻颜暗自砸了咂嘴,她突然有些觉得羡慕女帝怎么办,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 走了走,为了避免麻烦,玉轻颜寻了一个凉亭坐下来,立即有懂事的宫女奉茶。 “你是谁?谁允许你坐这个位置了?”一道娇喝声响起,玉轻颜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是对着自己说的。 咽下茶,玉轻颜看着眼前淡蓝色绫罗衣裙,头上簪花的少女,不禁噎了噎,问道:“你有事儿吗?” 这要是真的是不让旁人坐的位置,只怕她一过来,宫女就上前提醒,而不是奉茶了。 “九公主。”刚刚奉茶的小宫女走上前见礼,低着头。 九公主,蓝漪萱。 “本公主的位置,容许你让给别人了?”蓝漪萱盛气凌人地看着小宫女,厌烦道:“拖出去,斩立决。” 玉轻颜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上演。 小宫女是真的没想到会遭遇横祸,但似乎也是深知这位九公主脾性,因此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直到小宫女被拖到凉亭之外,蓝漪萱才挥手制止,但第一时间,她看向的却是玉轻颜,“你不救她?” “你是圣国的公主,我是楚国的郡主。你要杀你自己的子民,杀一个少一个,我不在旁边摇旗呐喊便已经是仁义了,为什么还要阻止你?”玉轻颜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漫不经心。 “不好意思,还忘了一点。好像是你们圣国有位常胜将军,是镇南王对吧?”玉轻颜语气稀松平常,“他让我坐这儿的,是不是也需要按你的喜好斩立决?” 蓝漪萱的目光已经不能用看傻子来形容了,振了振衣袖,道:“都说安乐郡主良意潇雅,本公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以讹传讹。” 玉轻颜搁下茶杯,站起身来,在身高上已经高出蓝漪萱一段,低眉看着这位小公主,她“唰”地震开衣袖,道:“彼此彼此。” 然后慢悠悠地踱步下了凉亭。 这广袖的轻衣叠裙,甩起袖子来,还真的就是比一般的宫裙要有气势多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生羡慕 玉轻颜走出这一片阁楼的时候,正好遇到迎面走出来的楚容浔和身边头戴金冠的女子。 圣国女帝,蓝清汐。 曾有评:圣国女帝,以十九岁年岁登上帝位,手腕不可谓不强硬。 因此也有了一句话传世:水木清华点昭令,青阳卷澜风化雪。 而刚刚那位九公主蓝漪萱,则是女帝唯一的胞妹,先皇后最小的幼女——清漪公主。 也是圣国唯一没有封王拜相,也没有长公主头衔,却是唯一可以以公主之尊住在宫中的主子。 圣国九公主:纤纤皓腕聚琴音,墨雪倾颜逐月华。 这样的题词,正是出自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帝。 不曾避嫌,就这样在红颜策之上,为蓝漪萱挣得一席之地。 虽诟病者众多,然,无法,无计可施。 楚容浔唇角微弯,伸展开双手,“还不过来?” 字字温柔,皆包含着宠溺。 就连眉眼间,都携裹着浅淡的笑意与暖意。 蓝清汐诧异地看过去,她与楚容浔虽然是利益居多,但也确实相交数年。可是这般的模样,倒真的是从未见过。 印象中的独亭山公子,清冷,漠然,对万事万物都心性冷淡。若是曾经说他会对一个女子情根深种,那她是信的。 但若是说他会对一个少女清眸浅笑,笑意温柔,收敛起所有的清冷与傲气,那她是真的无法想象。 玉轻颜站在原地不动,楚容浔对着蓝清汐轻轻说了一句便步履不停的走到她身边。 “不高兴了?”楚容浔漾起一个弧度清浅的笑容,沉思了一下,笑问:“是吃醋了?” 玉轻颜无语至极地白了他一眼。 楚容浔叹息一声,牵过她的手,走到蓝清汐身边,微微颔首,“既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 蓝清汐笑道:“这弟妹,我是认可的。” 也很羡慕。 楚容浔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玉轻颜莞尔一笑,“都说但羡鸳鸯不羡仙,但其实,我还是挺羡慕的。” 答非所问,却让蓝清汐来了兴致,这是她第一次见玉轻颜,原本以为是个温柔娇弱的小姑娘。 楚容浔不过是化为绕指柔。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羡慕?”蓝清汐扬了扬眉,“羡慕什么?” “世间女子不过相夫教子,在我看来,便觉得男子不可信。但我刚刚在宫中转了一圈,好像突然就理解他们了。”玉轻颜点着头,丝毫不在意身边楚容浔的脸色。 蓝清汐抱着看戏的心态,继续追问:“为什么?” “姿容皆美,不输潘安。换我我也会见色起意,既然如此,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只不过……”玉轻颜顿了顿,在蓝清汐饶有兴趣的目光中接了下去。 “我这么将心比心,只希望我未来的夫君能同我一样,贤良大度一点。万一有一日我犯了每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也能换位思考。” 蓝清汐嘴角抽了抽,道:“哪一日你有这个想法,我这儿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所,绝对没有人敢说你什么。” 玉轻颜弯起唇角,“多谢蓝姐姐。” 蓝清汐都被她的嘴甜逗笑了,瞥了一眼楚容浔,觉得他的前路非常堪忧。 辞别了蓝清汐,玉轻颜理都不理身边的楚容浔,自顾自地朝着宫外走。 任凭楚容浔再心思精巧,他也摸不准玉轻颜到底是为什么跟他闹脾气。 索性他的脾气都快磨没了。 眯了眯眸子,楚容浔停下脚步,微微沉声,“玉轻颜。” 前方的身影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突然拐了个弯消失了身影。 楚容浔眸子一沉,脚下还未动,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伴随着一声不算陌生的“四皇子”,霎时间阻挠了楚容浔追过去的步伐。 楚容浔随意的挥手,来人已经被他隔离在一步之外,冷淡的回身,眸光未变。 “九公主请便,容浔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楚容浔说完,便转身朝着玉轻颜离开的地方走过去。 步履已经不能算是平日里的不紧不慢了。 而拐入了小径的玉轻颜,也并不是真的跟楚容浔置气。 她是听见细若蚊吟的哭声才转了脚步,走过来一看,意料之中的看到小姑娘蹲在树下哭得伤心。 反正她也闲得无聊,而且她刚刚又不是没听到临走之前蓝漪萱那一句欣喜至极的“四皇子”。 得亏不是什么“容浔哥哥”,不然她怕是能直接吐出来。 刚刚在外面听得不太真切,现在走进来,小姑娘哭得伤心,都没发觉她的到来,但声音却也不小。 玉轻颜觉得,要不她还是走吧,万一人家是躲起来哭不想让别人知道呢,她这安慰不成,还得被埋怨。 但事实证明,人倒霉了就算喝凉水都塞牙。 她刚刚来的时候没一点儿隐藏,小姑娘倒是没发现她。离开的时候,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但哭的起劲儿的小姑娘却像是安了雷达一样,抽抽噎噎的站起身,红着鼻子和眼睛,气势一点儿都不输的瞪着她。 “你是何人?” 玉轻颜在她的注视下,言简意赅地道:“使臣,来觐见。” 反正下一个问题肯定是你来做什么? “那既然这样,你来陪我说说话。”小姑娘虽然也是理所应当的语气,但可能是因为刚刚哭过,显得有些凄惨的模样,倒是并不惹人生厌。 玉轻颜从善如流的坐下来,嘴里应道:“好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听到这句话的玉轻颜险些栽了个跟头,她无语凝噎地看着眼前不过豆蔻年华的小女孩,虽然她看起来也不算大,但是怎么说也算是比她大一点吧。 这话,难道不应该她来说吗? 这圣国的姑娘,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她勇敢的眨了眨眼睛,道:“不怕。” 小女孩“哦”了一声。 等了许久都没有后续的玉轻颜,“……”。 “所以你怎么了?是不能说的秘密吗?”玉轻颜看了看依旧没有人找过来的小路,问着身边的小姑娘。 “我叫雪漫漫。”小姑娘静默半晌突然开口,一开口就是自报家门。 玉轻颜恍惚了一下,忍不住叹了一声,果然,在皇宫里面逛一圈,就算是随便捡一个孩子,都不可能是什么无名小卒。 不需要认识,姓雪,就已经足够猜到这小姑娘出身何处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秋日暖阳 雪家,是圣国第一大家族。 名义上的镇南王妃便是出身雪家,但也只是名义上了。 苍岩帝女雪妍希,名义上承母姓,其生母为雪家嫡女雪蓝烟,但那只不过是帝王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镇南王府与雪家,没有半分关系。 真正的镇南王妃,是那位帝王的爱女,后来联姻封国唐世王府的嫡公主蓝昕魅。 那位在名义上高攀了镇南王府的雪家姑娘,也不过年纪轻轻就已经香消玉殒。 这一桩阴差阳错,就此掩盖。 雪家,在世人眼中,依旧是那个鼎盛的家族,依旧与苍岩帝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没有。 却也没什么差别了。 雪漫漫抹了抹眼泪,胡乱擦干,道:“我想讲故事。” “妍希姐姐说,如果有心事就当故事讲给别人听,自己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玉轻颜问她,“妍希姐姐?” “她是圣国的帝女,是圣国最好看最厉害的人。”雪漫漫小声地说道:“也是我姐姐。” 看着小姑娘单纯的侧脸,那些旧事埋藏,不曾落于她眉间心上分毫。 “她和你关系好吗?”玉轻颜平白无故地对眼前的小姑娘生出来好感。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爱屋及乌,雪妍希是楼容颖的亲姐姐,是她哥哥的心上人,那抹苍岩山的清雪,她始终惦记着。 那么得她眷顾的这个小姑娘,便也能让人心生暖意。 雪漫漫点了点头,“雪妍希姐姐会给我传书信。” “我今天本来也是要给她传书的,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跟你说也可以。”雪漫漫扭头看着她,稚嫩的话语让玉轻颜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个好人。 她也不管玉轻颜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在天子堂上课的时候,有一位太傅家的妹妹和我很亲近,我们住的是一间屋子。”雪漫漫托着腮,水雾的大眼睛如同被洗涤过,落满了晶莹剔透。 “但是后来夫子让我们挑选自己喜欢的人,可以选择住自己喜欢的屋子。”雪漫漫说到这里,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些许。 玉轻颜就知道,问题大约就是出在这里了。 圣国的思想,就是玉轻颜也不得不佩服一句。 这里的天子堂,大约与楚国的宗学堂也相差无几。但不同的是,这里的管理方法更像是与现代持平。 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选入了天子堂的学子,都是要住在一起的。 不同于公主居所,天子堂的书院宿舍设在皇宫外苑,两人一间,屋舍俨然,精巧雅致。 活脱脱就是后世的大学宿舍。 玉轻颜也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等着小姑娘继续开口。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许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心事,并非是想要多少数不尽的安慰。 “我想去找她,但是还没有说出来意,就看到她和将军家的小女儿手挽手走了出来。”雪漫漫低下头,“她们已经选好了对方,也选好了要一起住的屋子。” 然后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去找夫子,要了一个单独的屋子,自己一个人住。”雪漫漫微微笑起来,眼睛里带着泪花。 少年时不知人间悲欢可以到何种程度,也许一个并无恶意的失误造成的无措,都会成为悲伤许久的理由。 “其实,将军家的小女儿也很好,文武都双全,我也很喜欢的。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想过,她会不选我。一想到这里,我还是很难过。”雪漫漫轻轻的道。 被偏爱的理所当然,又怎么会想到之后的某一天会被人弃如敝履呢?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总归会有猝不及防的东西,来教你长大。 说到这里,雪漫漫就没有再说话了。 玉轻颜想了想,问道:“可你还是不怪她吧。” 小姑娘的语气里满是不解与委屈,却从来没在其中听到怨怼。 雪漫漫抬起头看着她,眼泪扑朔而落,“为什么要怪呢?她一直都待我极好啊,她在我入学第一日便来寻我,帮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帖。她在每个清晨都会帮我温水,会叫我一起去上课,会陪我一起挨夫子的罚。” “她会留下来吃过的芒果核,偷偷做成发卡送给我,她对我这么好的。”雪漫漫睁着大眼睛看她,眸子里都是难过。 就是因为这样的好,才更让人不能理解。 如果一个人给予你的是纯粹的好,你会不懂感恩;反之,一个人给予你的是纯粹的坏,你也不会有多少难过。 但一个人给予你一点点毫无厘头的不如意,只要思及她曾经百倍千倍给过你的好,你就会觉得痛苦难过。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却无人能免于常态,不落俗世。 玉轻颜摸了摸雪漫漫的小脑袋,“那就足够了啊。” 雪漫漫抬起眸子看着她。 “她曾经待你那么好,总归是不作假的,那你不应该难过啊。”玉轻颜轻声道:“带着这份她给予你的善良与温暖,你以后,就不要轻易辜负别人了。” 我们都曾赤诚待人,拥抱温柔。 “你以后,也会成为像你帝女姐姐一样好看厉害的人。”玉轻颜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微笑着道。 “真的吗?”雪漫漫小姑娘揪住裙摆,期盼着问道。 玉轻颜肯定的冲她点点头。 “雪漫漫……雪漫漫…”远处有呼喊声响起,身边的小姑娘眼睛突然亮起来。 玉轻颜笑而不语,冲她扬了扬下巴。 去吧。 所有的善意,所有的误会,都会有一个最合理的回答,以及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但道理总不会变。 拨开云雾,必然是彩虹和晴天。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林梢的尽头,转过一道墨色的身影,身姿欣长。 眉眼精雕细刻,周身气韵动人。 玉轻颜起身,拍了拍身上不曾落洒的灰尘,看见叶子的缝隙之间有阳光露出来,将周围都渡上光晕,与暗色的剪影交相辉映,让人看了便心生愉悦。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不知道楚容浔在那里站了多久,但他如玉的脸庞上被暖阳氤氲出浅淡的红晕,已经足够她再放下一层戒备之心。 微微回转头,那处林梢之下,现在都是被阳光眷顾的绝佳之地。 在这秋日,实属难得。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飞鸿踏影 封国。 飞鸿殿。 景修晔不过寥寥几日就已经尽得唐世王妃和楼若羌的欢心。 白倾墨和唐世王都是冷眼旁观。 而唯一的影响就是,景修晔被请到飞鸿殿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白倾墨都得朝后靠。 “阿晔这几日便要返程了吧。”楼若羌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景修晔双手接过,颔首浅笑,“谢谢姑姑。” “还有几日便是兄长大婚,需赶回去。”他本就是温雅公子的模样,有心有意,又怎么可能不受人喜欢。 白倾墨同样被请来,刚开始几次还有不错的待遇,后来就没了。 此时此刻,看着景修晔,只能默默地饮下手中的茶,叹一声:果然楼容颖就是比他受宠啊,她人都不在,她未来夫君的待遇都比他这个亲侄儿好。 “可定了什么时候启程?”楼若羌问道,对于景修晔,她是欣赏的。 不骄不纵,沉稳有度。 短短几日时间,但是一切该考虑到的,他都能做得有条不紊。有些方面,连她和唐世王妃都考虑欠缺,但他却能不慌不忙的做到尽善尽美。 心思缜密,却也不失清风朗月。 “明日。” 楼若羌含笑点头,看了看一旁悠哉悠哉的白倾墨,便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留你了,今日就去唐世王府吧。” 景修晔自然不会推辞,干脆的起身告辞。 唐世王府。 虽然从急,但唐世王府上上下下对这位新姑爷却未曾有一分一毫的怠慢。从他进府的那一刻,就是礼数周全的问安声。 唐世王府从王爷到郡主,都没有惯守礼法的习惯。如此这般,已经足以窥得对他的认可与上心。 “姑爷,郡主不在府中。”唐世王府的管家一看见景修晔,顿时眼睛一亮,迎上来笑呵呵地道。 从第一次嘴一秃噜叫了景修晔姑爷起,这就再也没有改过来了。 景修晔点头,笑意浅淡却舒心,“我知道。” 管家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景修晔从书房出来,就已经直直往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而去。 楼容颖是受人之托前来分辨药材,但实在是被药材的味道折磨的头疼。提着手里好不容易分好的一小包药材,她默默地低头后退,想着不惹人注意的离开。 脚下踩了一块伙计不小心剔出来的云石,脚下才稍稍不稳,就已经被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来的时候就是悄悄来的,也不想过多的引人注意。 景修晔牵着她走出店铺,转头笑问:“现在该去哪里了?” 楼容颖一直在唐世王府前设有一个心愿石,任何人都可以将心愿放在那个被挖空心的石头中。 然后她会尽力去实现这些心愿,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做这件事情,是她受所有人喜欢爱戴的最根本原因。以至于到后来她心血来潮,策马于长安街道上之时,才更盛名远扬。 今日也是如此,她是在心愿石里随手掏出来的心愿。 “去安北街。”楼容颖笑得眯起眼睛,她本来就生得古灵精怪,一双眸子不笑起来的时候都带着弯弯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一身红衣衬着绝美的容颜,眉目间的恣意更灼人几分。 景修晔眉眼也忍不住染上笑意,他何德何能? “好。” “你也要陪我去?”楼容颖歪头问道。 景修晔叹了一口气,道:“楼容颖,我明日就要启程了。” 见她没反应,继续道:“回弈国。” 楼容颖点了点头,慢慢地道:“那又不是不回来了?” 景修晔看着她脖子里不小心露出来的明玉糖,语气揶揄,“也是,我还得回来娶你。” 他总会再回到这个地方,这座生她养她的城池,亲自来接她走。 楼容颖抬脚往安北街的方向走去,只有她觉得景修晔话多吗? 还粘人。 顺着找过去,楼容颖在安北街上一家看起来甚是精致的府邸之前停下脚步,掂了掂手里的药材,眸光黑了黑。 门前的守门人在打瞌睡,打了个哈欠在朦朦胧胧间看到楼容颖,不大在意地问道:“谁啊?” “楼容颖。” 景修晔在旁边看着她,笑意温柔,只是在看向守门人的时候,多了一抹很容易察觉的凌厉。 “郡主……?”守门人立即清醒了,踹了一脚旁边的同伴,慌忙道:“郡主怎么来了?小的马上去通报。” 楼容颖道:“不必了,我想知道,孙咨是你家主人吗?” “是,是我家主公。”守门人立即回道。 主公? 楼容颖抿了抿唇。 “他穷困潦倒,饱受欺凌?”楼容颖挑了挑眉,也不着急进去了,干脆同守门人搭起话来。 守门人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受宠若惊。 “怎么可能?他还饱受欺凌?那我们就属于惨无人道了。”守门人情绪有些激动地道。 若是要问这守门人平生最敬佩的人是谁,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楼容颖”。 然后絮絮叨叨跟你说一大堆楼容颖的好处。 他都表现得如此明显,景修晔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不动声色地挡住某个依旧在循循善诱的小郡主身前,神色冷淡地对守门人道:“带我们去见他。” “这,这边请。”守门人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带到正厅。 楼容颖四处张望了一遍,就单单是这样的宅院,也绝对是整条安北街上数一数二的。 低敛下眸子,楼容颖默不作声地坐下来。 一阵玉佩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中,响起一道女子大方英气的声音,“民妇见过唐桐郡主,弈二皇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楼容颖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毫不怯懦的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笑盈盈地望着她,落落大方。 几乎是一眼,楼容颖就肯定了她之前的想法,于是也不拐弯抹角,道:“我找孙咨。” 女子虽然诧异,但还是派人去请了。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才姗姗来迟,一进门就冷喝道:“江云容,你还懂不懂尊重一下别人了,我正在睡觉,你说把我叫起来就叫起来啊。……你…” 话音未落,一道长鞭已经甩到了他眼前,顿时卡回了他剩下的话。 而名叫江云容的女子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楼容颖不想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如何,看着孙咨,只是将收于袖中的半截红绳绑着的小石头露出来,又将另一只手里包好的药材丢给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终遇顽疾 “孙咨,这是你放的?”楼容颖鞭子一甩,将他捆绑起来,压低声音问道。 孙咨看着她手里的小石头,又看着被丢到身上的药材包,似乎才想起来,忙道:“郡主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写着…玩玩。” 似乎是怕楼容颖打断他,忙不迭地开始诉苦,“郡主啊,你不知道,江云容这个女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景修晔的眉眼已经沉了,但看着楼容颖并没有动作,他微微闭上眼睛,但也阻挡不了那些可笑的言论钻进他的耳中。 “她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赚的钱比我多,但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我啊,一起上街,我想买礼物给她,她一眼就看上那百金一只的镯子,我就算省吃俭用,也只能买得起那五十金的呀。她非要自己买,生生的打我的脸,这又不是圣国那地方,身为女子,怎么能这样不知理呢?”孙咨就差扑在楼容颖腿上哭了,“我也是想让她欢心的,她倒好,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江云容无言的看着他,只说了一句,“郡主没问你这些,挑重点说。” 孙咨瞪大了眼睛,“唐桐郡主在这儿,你都没有一句解释吗?这日子没法过了。” 楼容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一时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她从小养尊处优,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她今日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所以只能挑了重点,“所以,你既没有遭受虐待,也没有穷困潦倒?放进唐世王府石头里的心愿也纯粹是为了好玩?” 她的声音里已经是怒意不减了。 孙咨没点头也没否认,“她还不够虐待我吗?她去我们家的时候,带的礼物都是贵重的,都把我母亲吓到了,这能是过日子的女人吗?我也是有骨气的,我宁愿去唐世王府门前祈愿,我也不愿意花她一分钱。” 他话说到一半,就已经被景修晔挥袖而起的掌风掀飞出去。 “你金贵?就凭你也配她亲手在药材堆里为你精挑细选?她的良善不是蹉跎在你这种人身上的。”景修晔压住楼容颖手中即将一挥而就的鞭子。 若是从前,楼容颖肯定一鞭子早就上去抽这个孙咨了。 她的心愿石,虽然没有规定谁不可以祈愿,但大多也都是真的需要帮助的。 绝对不需要如此滥竽充数之人。 但今日,她还是选择了收起鞭子。 景修晔知道她的愤怒在何处,她不是愤怒这个人骗了她,只是觉得又浪费了毫无意义的时间。 捏了捏她的手掌心,道:“不要紧,一会儿回去之后我陪你一起去做。” 看她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笑道:“一定在你嫁去弈国之前,把心愿石里的都完成,好不好?” 楼容颖抬眼看着他,一双眸子清清浅浅,是世间最迷人的璀璨光华。 良久,她才轻轻点头。 从来没有人陪她一起去拆心愿石。 从来没有过。 得到她的首肯,景修晔才微微漾起笑意,只是在转过头的一瞬间就已经消失殆尽。 江云容在一旁看完了全程,面色不可谓不精彩。 对着孙咨,景修晔本就冷淡的神色愈发显得漠然,甚至带着不近人情。 “你有骨气?那你还住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这房子是你的?无用到你这么理直气壮的男人,本皇子还真是平生仅见。你不就是仇富吗?不就是觉得你妻子在炫耀吗?她本该如此,难道非要为了你自贬身价?”景修晔微微一笑,冷酷无情的开口:“你放心,这样的病最好治了,本皇子和唐桐郡主亲自为你做个见证,和离之后还你自由身,还有你那一身的骨气。” 楼容颖瞠目结舌,她真的是从来没发现景修晔居然这么毒舌。 这办法当然不错,但是江云容怎么可能想不到。 楼容颖看着眉间一无波澜的江云容,有些纠结地皱了皱眉头。 江云容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微微一抿,“就这样也无妨,此事我事先不知情,给郡主带来麻烦,我会尽力弥补。” 孙咨原本被景修晔说得脸色煞白,此刻回过神连忙站起身,端端正正的站到了江云容身边。 江云容依旧是一副淡定的神色。 楼容颖将小石头还给江云容,“不必了。” “我掌管江家银庄,郡主若有用得上我的一天,我权当偿还此次。”江云容在楼容颖身后淡淡的道。 楼容颖浅浅颔首,“多谢。” “你……”楼容颖走后,孙咨看着自己的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云容看着他,无波无澜的问道:“你还有事儿?” 就好像他是个木头人。 孙咨看着她,突然意识到,江云容从来也不管他的事儿,好像能知道他活着就不错了。 她不是不愿意和离,她就是觉得麻烦而已。 就是在很平淡地无视着他。 孙咨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寒意。 等他回神儿的时候,江云容早就不见了踪影。 而离开了安北街的两人,回了唐世王府,在门前翻着许愿石。 楼容颖对着里面所剩无几的石头,微微发呆,“都快没有了。” 什么都是相互的,自从知道楼容颖许了婚,那些民众也就不再继续往许愿石里放小石头了。 因为知道她总会离开,不想让她还有那么多的牵挂。 景修晔揉揉她的脑袋,“你要想,他们没有心愿要你实现了,是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得偿所愿。” 楼容颖蹲下身子,将许愿石里的小石头都拿出来,敷衍地点了点头,只是心情到底好了。 景修晔接过她手里一半的小石头,“那就去把这些都实现了,毕竟之后你还有一个大愿望要去帮别人实现的。” 楼容颖抬起头,“什么啊?” 景修晔笑得理所应当,“我的心愿,不应该是最大的?” 楼容颖叹了一口气,“那你说吧,我顺便一道儿帮你实现了。” “但我要的,是你展颜,倾心嫁与我。” 楼容颖眉眼间凝上了蜜糖,却仿佛对外人不可见。 曾经舞步熙熙如漂浮无根,却第一次在“银笙调,千军寂”之前展露风华。 她未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他,却在刚刚知晓喜欢的年纪与他谈婚论嫁。此后,将会有一生的岁岁年年,花前月下,足以弥补所有的过往缺憾。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及笄之年 翌日。 景修晔在唐世王府携手宫中举行的宴会中辞行。 三日后,楚容浔与玉轻颜抵达封国长安。 自从到了长安,楚容浔就变得神龙不见首尾。 只是楼若羌待她极好,每日找她进宫一叙,问的都是些琐事。 世事很快过,弈国与圣国联姻之事一过,似乎全天下都在期待着之后的弈封联姻。 小雪之后,封国元和一十四年冬。 十月初五。 楼容颖及笄礼前三天,唐世王府已经是人满为患的地步了。 玉轻颜在这里待了二十余日,已经熟悉习惯了一切。 这两日,只不过是更加喧闹了一些而已。 “郡主,礼服已经送过来了,要现在试试吗?”唐世王妃安排到楼容颖跟前的小侍女捧着托盘,炯炯有神地问道。 刚刚被按在桌子前一只一只试发簪的楼容颖:“……”。 封国有规矩,大婚吉服都是贴身丈量的,不容差错,因为非举行婚礼之时不可穿。 所以试的,自然是及笄礼的礼服。 玉涡色折花裙,半袖玉襟衣,水玉凝挽**纹广袖裙衫,月涟漪腰带,玉锻冰融纨玉链,玉涡色纯香雪披帛,最后是玉泪冠。 同体采用玉涡色,出尘免俗。 玉色倾城,粉融出俏。 玉轻颜不能再熟悉了,这是仙衣坊最新主打的款式,只是展图出来就已经被秘密定下,以致于真正的衣裙成品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都没留住。 向来喜欢独一无二,所以她也就没有再做第二套。 这衣服,她那时候就想拿给楼容颖来着。 倒是歪打正着了。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冲她扬了扬下巴,“试试。” 若她所料不错,这衣服出自谁的手笔,已经无需多猜了。 楼容颖看起来也是深感兴趣,她惯爱红色,却是头一次对这套衣裙心动。 等到屏风被推开,玉轻颜凝眸望过去,还是忍不住咂舌。 云破月来花弄影。 见惯了鲜衣怒马的少女,这一身打扮,却端的是漾漾山眉的温柔。 及笄之年的少女,稍稍褪去了眉间的傲气,换上紧促的眉心嫣然,玉涡的轻贵与温柔为她稚嫩而绝美的容颜添上撩人的双重风情。 一点风华肆意的眉眼,带着招人的明朗。 已经有了初及笄的风采。 依旧如故的明媚肆意,更添温柔,才构成了少女无法言说的绝美。 玉轻颜忍不住笑起来,也许再过一段日子,就又是另一种风情了。 “眼光倒是很独到。”玉轻颜一语双关,只是楼容颖一时并没有听出来罢了。 三日后,十月初八。 清晨时,玉轻颜就已经放弃了睡觉的打算,但她才刚刚爬起来,就听见门扉被叩响。 将还睡得纯熟的楼容颖盖好,她才开门放白倾墨进来。 白倾墨最近心情简直不要太好,两个妹妹都在身边,他几乎是一有时间就待在唐世王府。 今日还是个不得了的日子。 上前推了推楼容颖,“快醒醒,难道我就这样抱着你上花轿?” 花轿是自然不可能现在上的,只是这觉也是真的不能睡了。 叫醒了她们俩,白倾墨就自觉的守在了外堂,成功的替她们挡住唐世王妃和楼若羌带来的十全婆婆。 一身暗银长裙,金流玉四环腰链,鎏金流苏云肩,发间银环扣簪。 玉轻颜收拾好衣裙,看着一身玉涡色衣裙,笑容明媚的楼容颖,心底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她的及笄礼,初长成的这一日,便是定下一生期许的日子。 真好。 唐世王府,如果不曾有那些纷纷扰扰,应当也是她长大的地方。 世事流转,未尝不是另一种刻意的光阴。 她能来这里,看着楼容颖从少女的灼烈到披上温柔的浅色玉涡,之后或许还可以为她披上嫁衣。 亦是一种难得。 今日是楼容颖的及笄礼接送嫁礼,玉轻颜选得都是不喧宾夺主的衣饰。但是楼容颖偏拿了崭新的鎏银衣裙非要她换上。 眉宇间的潇然与从容自若更添了皎月清风,银色昭显落拓不羁的洒脱之意,扣扣玉珏,薄薄清欢。 楼容颖对她比对自己更上心,扭过头来检查了好几遍才放下心。 “那,出去?”玉轻颜挑了挑眉稍,对着她们俩这盛装的模样有些不适应。 楼容颖和她面面相觑,道:“走。” 屋外的唐世王妃和楼若羌都要越过白倾墨去抓人了,才算把她们俩个盼出来。 唐世王妃是从来没见过玉轻颜的,只是楼若羌和楼容颖,甚至是白倾墨都待她极好,才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唐世王也没有瞒着她,只说了玉轻颜的确是前唐世王的长女,白倾墨的妹妹,却没说她与独亭山的关系。 此时此刻,看着她们俩一同走出来,也许是心里作祟,倒是真的觉得有些许相似之处。 唐世王府,天生的美人儿。 楼若羌走过来挽着她们,道:“一会儿的及笄礼姑姑就不掺和了,我送你们过去。” 她膝下一个女儿,还未到及笄之年,就算是楼唐尧的及冠礼,也是帝王亲手操办。 她更未曾参与过玉轻颜的及笄礼,只是也听她说过,是玉轻云亲手为她挽起长发,不曾有过不如意。 楼容颖的及笄礼,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参与的自家晚辈的成人礼,一时间,倒是第一次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理。 唐世王府,长汀门。 虽然时候尚早,但是热闹的氛围却是分毫未减。 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红绸喧嚷。 唐世王端端坐于堂上,看着携手而来的两个女孩儿。 玉轻颜站于身旁,看着楼若羌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楼容颖重新束发,却不加任何点缀。 及笄,最重要的便是加笄礼。 绾好发,便该是唐世王带着楼容颖进祠堂祭祖的时候。 但就是在这个时刻,唐世王挥手止住乐曲的鸣奏声,声音沉稳而有力。 “世人皆知我唐世王府满门忠义,这一代只一个女儿,阿濬也已经封王拜官,人丁不算兴旺。今日虽是小女的及笄礼,但也都知道,之后她便要远嫁弈国。”唐世王看了看底下的宾客,这里今日集聚的,是封国几乎所有排的上名的文侯武将,昭告了他们,也就等于是昭告了整个封国。 “于唐世王府来说,算是莫大的荣耀;但于唐世王来说,未必是心中幸事。”唐世王淡淡的落下一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及笄三簪 “容颖与楚国安乐郡主一见如故,亲如姐妹。本王深觉幸事,今日允收安乐郡主玉轻颜为义女,请诸位见证。”唐世王一番官方的话落下,底下的宾客虽有诧异者众多,但也并无多少异议。 一则,这是唐世王府的家事,与他们没多大关系。二则,收为义女着实不算什么稀奇事儿,玉轻颜还是楚国的郡主,有了这层关系,于邦交有益无害。 因此,众人都是司空见惯的模样,齐声道着恭喜。 唐世王看着众宾客笑了笑。 “那轻颜便随着容颖一起进祠堂吧。”唐世王伸出臂弯,任楼容颖和玉轻颜揽上他的胳膊。 楼若羌扶额长叹,她这个兄长,一直觉得玉轻颜流落在外,没能在唐世王府长大是个遗憾。 今日这样的机会,当然是不会放手的。 唐世王府向来想做便做,不愿意看世人的脸色,但如此显赫的地位,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不问民意呢? “王爷,这……不太好吧?”肯定还是有人要提出异议的,这个人不能太过位高权重,但也不能太过人微言轻。 所以,御史台的谏臣是最好的选择。 收为义女,那是义女。 世人重祖先,所以收义女鲜少有真正进祠堂跪拜的。 尤其是唐世王府这般世代重血脉的嫡族,能进祠堂的女子除了楼容颖也就是楼若羌了。 玉轻颜与唐世王府有什么关系,旁人也许不会说什么,但一旦允入祠堂,那与楼容颖的地位便无二差了。 以唐世王府在封国举重若轻的位置,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儿。 唐世王问道:“你们不是方才都在恭贺本王喜得爱女吗?本王带女儿进祠堂难道不是喜上加喜?” 御史台的谏臣有苦说不出,唐世王胡搅蛮缠的本领那也是一流的。更何况,这事儿本来也是他们刚刚有言在先。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世王领着楼容颖和玉轻颜进了祠堂。 楼若羌自然是需要留下来善后的。 唐世王府,祠堂。 祠堂布置的很简单,收拾的也很干净。最上方的牌匾上写着唐世王楼鸣,旁边是王妃。在同一排摆放的是一本家谱中的玉书页,竖直而立,写的是唐世王府唐惜郡主楼圣倾。 再往下,是扣下的牌匾与家谱页。 唐世王上前翻起来,牌匾上房渡着金色的玉辉飘带,昭示着人未亡,不再归。 不足为外人道。 牌匾之上,是唐世王楼夜与唐世王妃郁溪茜。 而另一边的玉页之上,则是唐娴郡主的署名,被计入族谱。 唐世王府的每一个人,在出生或者入楼家之日起,便有牌匾或玉页立于祠堂。 亡人列传,未亡人以飘带渡之。 意为有根。 所以最下方,是一方牌匾以及两方玉页,牌匾飘带之下,是楼濬的名姓。 玉页之下,一个署名是唐桐郡主楼容颖。 另一个,则是唐言郡主楼容城。 “封国元和一十四年,十月初八。唐世王府三代传,独得双女儿身,至此,一人婚,一人归。”唐世王沉沉的声音落下,眉眼坚毅而不屈,道:“兄长独女,幼时远离,今日幸归。” 玉轻颜没有经历过这样郑重的仪式,但她知道这对唐世王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不信鬼神,在寺庙之中,神佛之前,在信男信女虔诚地祷告声中,她从未弯下过双膝。 但她对神佛心存善念与敬畏。 她无求,但总有人求。 然而今日,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她第一次跪在柔软的蒲团之上,不为信奉,只为尊敬。 她面前,是一份血缘的纽带。 玉轻颜起身之后,唐世王才看着楼容颖,又转回头,依旧是不高的声音,“我之独女,今日及笄,同时许婚。” 楼容颖在玉轻颜刚刚跪过的蒲团上跪下,神情虔诚地长拜。 她虽然性子跳脱,也不信神佛,但于祭祖之上,向来虔诚。 唐世王在她们俩个都起身之后,才取过焚香,插入香炉之中的时候,似是叹息,似是祈愿,“子别无所求,只望阿濬平平安安,身边这两个女孩儿顺顺遂遂,一生无忧。” “走吧。”唐世王今日是特意带她们俩进来祭祖,就连白倾墨都被撇在了一边,没有进来。 长汀门。 在唐世王带着玉轻颜和楼容颖进去的时候,楼若羌和唐世王妃就已经操办好了接下来的加笄礼。 “及笄之年着束发,加三笄。第一笄,由长辈授,意重仁爱与期颐。”楼若羌微微笑着牵起唇角,掷地有声。 唐世王微微退了一步,将妻子让至前方,“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颖儿这一笄,不该是你之外的人来。” 唐世王妃眼眶微微湿润,谁都知晓,今日是楼容颖的及笄礼,是她十五岁的生辰,却也是她即将离她千里之外的标志。 她一生俩个女儿,雪妍希的那一笄,她此生已无缘。加诸在楼容颖发间的这一只长簪,倾注的,却是两份祝愿。 楼容颖一身温柔颜色,眉目如画,初初长成,唐世王妃亲手将发簪别在她空无一物的青丝间,笑着道:“阿娘总算等到了这一日。” 等到了你长大的这一日。 等到了你即将穿上嫁衣,一身幸福的模样。 这一日,她已经期许良久。 楼若羌拂去眼角不甚明显的水意,自从入宫,许多年,她都已经不曾红过眼。 “第二笄,平辈予,为祝愿及期许,多有兄姊加诸,意为兄友弟恭,姊妹情深。” 玉轻颜刚想转头去看白倾墨,就已经被他一把推了出去。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虽然她的确想为楼容颖加笄,但是另一方面,她还是觉得应该让给白倾墨。 一会儿,她还可以亲手为楼容颖披上嫁衣。 白倾墨回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玉轻颜一时没有想明白。 但也没有时间容她细想,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发簪,她走到楼容颖跟前,将它别在发尾。 色泽清新而暖枫,唯一的取胜点大概在于这是她亲手打磨的一只发簪。 寄意深远,惟愿安然。 楼容颖抬起头,冲她莞尔一笑,霎时眉欢眼笑。 “第三笄,为宾客至,意味隽永而流光,为祈福意,百岁善意积于此。”楼若羌说出最后一句话,含笑看着楼容颖。 然后稍稍退让开了身子。 她的身后,仿若闲庭散步般走出一位俊极雅极的公子。 第一百八十章 眉目如画 白衣漫步而来,眼含笑意。 无论宾客还是唐世王府的所有人,都是笑意不减,但都不及那人揽清风入怀的明朗艳意。 景修晔依旧是一袭华美刺绣的雪白锦袍,走到一身玉色的楼容颖身边,道:“未曾见你年少,今日总不能遗憾。” 伸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他的手边有宫人举着托盘,里面放置着精致小巧的玉泪冠。 玉色天成,额前坠着青玉泪的流光链,在玉冠的旁边,搁了一只玉簪。 成色与玉泪冠完全不同,一看就是早就准备好的。 玉簪入发间,景修晔轻轻撩起身前少女最后散落的长发,缠在发根,将玉泪冠束在她的头顶。 顷刻间,唐世王府为及笄礼布置的精致的锦绸缎练被纷纷扬扬地扯落,显露出锦红色的绸缎,一片艳色,灼人眼球,有令人惊华的一眼惊鸿。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换了一倾风貌。 挡在眼前的手掌被移开,楼容颖眸光清亮,看着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锦红之色,转头看着身边清浅含笑意的白衣公子。 她一身玉涡色长裙锦绣而温柔,在及笄礼刚刚完成的时候,得见满眼蔓延的惊喜。 步入下一段京华。 “三书六礼过,楼姑娘可愿凤冠霞帔,红妆嫁与我?”景修晔眉眼间的温柔笑意从一开始就不曾消失过,与平日里的清清冷冷大相径庭。 他也没打算等楼容颖回答,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一身玉色裹身,正装渐成初显女子风华的少女,脚下轻轻掠过,不见了踪影。 主人公已经走开,宾客也都在不言中入席,毕竟接下来,还有送嫁宴。 玉轻颜知道楼容颖是要换婚服的,但她还未来得及找个席位坐下来,就见一旁的白倾墨已经准备悄悄离席。 玉轻颜挑了挑眉稍,雷厉风行反应极快地拽住他,“你去哪儿?” 白倾墨无奈的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去看看颖儿。” 玉轻颜道:“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白倾墨挥手止住她,“别。” 玉轻颜起身的动作顿住了。 “安乐郡主,这边请。”唐世王妃和楼若羌身边的侍女和宫人笑意深深地对着她道。 玉轻颜脑袋里划过一连串的问号,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倾墨早就逃之夭夭了。 唐世王府,言容园。 玉轻颜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但前面的两个姑娘早就已经退了下去。 推开门,是眼底刻不容缓的惊艳。 一身红衣,艳色如火的绝色少年轻轻回转身,眉眼灼烧着芳华,流转着光华地看着她。 楚容浔向来是一身墨色,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这样艳丽的颜色,是平生仅见。 “楚容浔……”玉轻颜惊叹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眉眼间瑰丽的颜色,突然间更奇怪了,今日不是楼容颖成婚吗? 楚容浔似乎像是看得出来她能在想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道:“这里是封国,这里是唐世王府,这里是言容园,颜颜,这样的颜色,你愿意在这里穿在身上吗?” 一身好颜色,灼灼其华。 这里是封国,是她本应得的故土难离,这里有她的亲人,她的姑姑,她的哥哥,虽然她不曾期望,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在这里,嫁与他。 玉轻颜眼睛微微有些不明所以的酸涩,她能懂楚容浔的心思与筹谋,从来到封国的时候,楚容浔就时时不在她身边。 虽然她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必要,她心性冷淡,从不强求别人什么。但楚容浔时时刻刻无孔不入地在她身边,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习惯。 景修晔在为楼容颖细心谋划着的同时,没少抓她做苦力,她觉得很开心,因为楼容颖值得这样被郑重以待。 但前世今生加起来,其实她也会羡慕。 那些曾少她的,也终会有一个人涉水而来,为她圆满。 玉轻云曾经跟她提过,楚容浔虽然不善言辞,但里里外外都曾把她安排地妥妥当当。 尽他所能,给她一个心目中理想的喜欢的年年岁岁。 玉轻颜还没说话,楚容浔眉眼间第一次染上一丝焦灼,叹息一声,“虽然我惯会深思熟虑,但是玉轻颜,这次,我是在深思熟虑之上的临时起意。在这里,嫁给我,好不好?” 是他的心满意足和求仁得仁。 也是她的不期而遇和半生难得。 “好。” 一如不久前,在上林苑的那个清晨,少女眉梢眼角落满尘埃,在权衡之下的那一声应答。 但今日,易地而处,已经没有了那一分犹豫与磋磨,只有清亮的眸光与闪闪而动的纤长睫毛。 似有蝴蝶蹁跹。 玉轻颜哭笑不得的看着展开在她面前的嫁衣,“你什么时候偷出来的?” 是当初她赐字礼的时候,玉轻云为她备下的那一身嫁衣。 举世无双。 “你需得在这里被送嫁,也需得在玉轻云的见证下嫁给我。”楚容浔眸中光华璀璨。 在亲人的见证下,在从小护佑她长大的姐姐的眸光中,嫁与她,总能一生一世。 这是母妃告诉他的,关于一生一世的秘密。 她的母妃,一意孤行,嫁与帝皇,没能守住这一生一世。 所以他辗转反侧,与她一同前往独亭山,甚至特意挑在她生辰之际,只求圆满。 所以,这一次,想来封国,让她在所有值得信任的人的目光中,把手交给他。 她在乎的人之中,终有一日,他也会榜上有名。 此生已足矣。 嫁衣色华迁,金缕丝镂空绣叶锦衬裙,白缕丝绸里衣,水红胭脂锻纱,叶摆丝绸腕衣,金缕丝绣花腰封。 随着金缕丝凤还巢胭脂的长裙与鎏金云肩在他指尖一层层套在她的身上,楚容浔撩人的容颜之上愈发眉欢眼笑。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虽然还带有一缕稚嫩,但眉目间盘旋的精致已经足以入画。 眉目如画。 三千青丝已经被落下,垂至身后,齐腰的长发柔软而撩人。 解下来的发簪已经被丢弃在一旁,见证着这一场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穿戴盛宴。 楚容浔微微闭了闭眼睛,眼前之人已经不再是平日里素衣潇雅的姑娘,今日本就略施粉黛,眼尾微微描红,衬着一身红装,长发未绾起,更出落风情。 他素来待她没什么抵抗力,今日更像是着魔,连他自已少有的失控也无法挽回。 第一百八十一章 红装裹身 只要一想到这一身颜色是为他而穿,除了莫大的幸与喜,还有不受控制的冲动排山倒海地袭来。 瞥了一眼落于柜上打造精美的凤冠,楚容浔刚刚沉沉地压下一口气,抬起眸子凝视着她略有绯红色的容颜,霎时崩断了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不假思索地覆唇上去。 玉轻颜猝不及防地被吻住,腰被手掌握住,修长的手指带着灼热的温度扣在她的腰间。 眼前人与平日里清清冷冷好似逗着她玩的闲适淡然自若不一样,已经失了从容的模样。玉轻颜从来没有这样轻而易举的感受到危险,因为楚容浔已经扣上了她的腰封。 呼吸微微灼热而急促。 下一瞬,扣在腰间的手离开,并且随之将她推离。 楚容浔垂下眸子,遮住眼底暗色的光芒,呼吸紊乱,平复着略带急促的喘息。 玉轻颜看着他的样子,微微有些眼熟,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来…… 马车上,在来封国的路上,楚容浔那次亲过她之后一言不发,也是这样的状态。 若是放在平时,楚容浔就算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多少也能看出来点儿端倪。但现在他都是乱七八糟不可告人的心思按捺不住,以至于都没有发现玉轻颜恍然大悟的神情。 也不知道玉轻颜已经在心里和他画了个圈圈:危险人物。 “绾发。”楚容浔言简意赅的道。 他也没有办法多说话。 玉轻颜瞪大眼睛,“你给我绾发?” 楚容浔眼风凌厉地扫过去,“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玉轻颜咽了咽口水,“那倒没有。” 不过她可以自己来,毕竟不想再被莫名其妙的亲了。 她估摸着又要被催了。 但显然,楚容浔并不是这样想的,招了招手,道:“过来。” 玉轻颜叹息着坐过去,从铜镜里看着楚容浔手法熟练地挽起长发,出乎意料的好看,而且并不算简单。 云鬓花颜,潋滟无暇。 门扉果不其然被叩响,但却是玉京澈的声音,“主子,唐桐郡主都好了,你真慢。” 玉轻颜:“……”。 怪她? “我已经很快了好不好?”玉轻颜小声嘀咕一句。 她穿里衣的时候,那速度可快了呢。 从一件件开始披上外衣的时候,那速度才开始不忍直视的好吗? “你家主子觉得你多管闲事。”楚容浔心情瞧起来甚好,回了玉京澈一句。 玉京澈消了声,看起来并不打算理他的样子。 楚容浔眯了眯眼睛,道“有些事你不懂。” “属下的确没有殿下懂。”玉京澈呛了一句,便再也不出声了。 “你还是把她嫁出去吧。”楚容浔低下头对着玉轻颜道。 玉轻颜笑颜如花,“有理,就是不知道京澈有没有心上人了,嫁给谁好呢?” 外面再没有声音传来,罕见的是楚容浔也稍稍沉默,转瞬道:“你还没大婚呢,倒是不必先操心别人。” 玉轻颜歪歪头,不置可否。 楚容浔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许动。” 玉轻颜故意扭了扭脖子,楚容浔勾起唇角,手指微微一松,刚刚盘好的一缕发丝瞬间飘了下来。 “哎……,呀呀。”玉轻颜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注意到楚容浔的小动作,还以为是自己干的,尴尬的想挠挠头,又不敢动,只好眼巴巴的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人。 楚容浔勾起一抹笑,“还不坐好?” “坐好了坐好了。” 她鲜少有这么乖的时候,楚容浔也不再逗她,尽心尽力的做着手上的事情。 没一会儿,门扉又被叩响。 玉轻颜还以为是玉京澈,没说话已经被楚容浔捷足先登。 “去告诉你家主子,等着,日后我是他姐夫。”楚容浔的语气里微微带着欢畅之意。 玉轻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都忍不住好笑,“这你都要占便宜?” 在私下里,都要占景修晔这一点儿便宜,真的是。 “那你们俩个岂不是都要叫白倾墨哥哥?”玉轻颜深刻贯彻不懂就要问的原则。 最后成功收获了楚容浔眸光冷凝的警告。 玉轻颜想说:她根本没在怕的好吗? 楚容浔细心的将最后的收尾做好,才将发冠戴到她的头顶,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玉轻颜半开玩笑地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眸子,问:“泫王殿下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其实不必多问,她已经能从他的墨眸深处看到自己的身影。 以及他满眼的欢喜与喜欢。 她以前不懂什么叫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但现在想来,应当是这样。 满心满眼,都是倒影。 最后一道工序,应当就是唇色了。 玉轻颜很糟心,她原本有的,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刚刚弄好,是楚容浔给她蹭了个干干净净。 楚容浔眸光瞥见桌上的唇纸,宵红带着迷人的色泽,示意玉轻颜,“递给我。” 玉轻颜不明所以的拿起一张唇纸递给他,楚容浔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地印在自己唇间,唇角微抿。 仿佛是他做得太过坦然,这个动作除了撩人之外,只有说不尽的艳色与好看。 美人在前,一身锦红衣袍,眉眼俊美,唇间噙着薄薄的一张唇纸,染红了他的薄唇。 楚容浔伸手取下唇纸,将她往怀里一带,含着艳色的唇压下,在她唇上辗转反侧,细细描摹着形状。 等到松开的时候,玉轻颜的唇色已经无需再上任何一种颜色。 朱红已然逊色。 色泽鲜艳,还带着水润的质地。 “足够了。”楚容浔勾起笑意,松开她,道:“乖乖在这儿待着。” 见到玉轻颜无语的捂着唇点头,他才隐着笑意转身出门。 还一脸的不情愿,只是眸中的笑意却已然藏不住。 玉轻颜捂着脸坐在桌前长叹一声,好半晌,才悄悄在指尖留出一条缝,看着铜镜中陌生又熟悉的绝美少女。 红装裹身,红妆带颜。 是她从未想过的,不觉有些不可思议。 但很快就有人结束了她这种纠结又陌生的心态,楼若羌亲自带着人来提她。 “怎么你们这两个丫头是商量好的?”楼若羌推门而进,看着玉轻颜笑问:“怎么请都不肯动?” 知道的是成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断头台呢! “这样绝顶的相貌,平日里怎么总是素色着身呢。”楼若羌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依旧还是少女怀春的模样,但绝色之容,已经是展露风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揖作礼 玉轻颜勾着唇角没应答,楼若羌牵起她的手,将锦绣的盖头亲手替她盖上。 唐世王府,唐宁园。 宾客盈门,却都是惊大过喜。 堂上两道风华绝代的身影,俱是红衣锦袍,艳色美绝人寰。 容颜本就是天底下难得的拂矜傲华,众人除了感叹之余,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同样都是为人,怎么就差了天上到地下呢? 有的人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有的长得就好似闹着玩儿似的。 唐世王颇带着些骄傲地看着站在他下首,志得意满,眉眼仿若生画的两位少年郎。 他的女儿,他的侄女,所嫁之人,是这世间罕见的优秀儿郎,他已经心甚慰。 “才子配佳人,今日,我唐世王府喜盈门。着人,请两位姑娘进堂。”唐世王大手一挥,两侧的角楼处都腾开了红毯铺就的道路。 唐世王妃和楼若羌一起剪的大红色鸳鸯纸与细细碎碎的小金钻挂了满路,路的尽头,都是盈盈的花车。 封国长安有旧俗,女儿家出嫁,需得以花车相随,寓意着岁岁不长离。 宾客这才明白过来,今日这场送嫁宴,也是早有安排。 怎么可能是临时起意,安排的一场婚嫁变为两场,虽说瞧着是惊喜,但背地里却需要多方筹谋,安排妥当。 空中有特意制成的干花飘飘洒洒落下,花车缓慢地碾过地上的暗香盈盈,所过之处,却更凝起一片芳香扑鼻。 而在花车之后的人影,也逐渐显露真容。 左侧是唐世王妃手里挽着楼容颖,右侧则是楼若羌挽着玉轻颜,两位长辈都是云肩华贵,一身正装以示人。 而身边的两位不见真容的姑娘,俱是一身嫁衣,针线明明灭灭地折射着阳光,将暗绣藏匿算做修饰,明处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 腰封处都是极尽纤巧的工艺,瞧着便是赏心悦目的身姿。 步履平缓而摇曳,宾客也都不禁感叹。 安乐郡主是初来乍到,不知真容。 但唐桐郡主可是自幼在长安城长大,俱都是耀眼的飞扬姿态,这样端庄而恪守礼仪的时候,还真是不多见。 花车停下,唐世王妃和楼若羌搀着两位新娘子步上花车,取下最高处的芙蓉花,再顺着另一侧的阶梯步下。 最后一步一步,步入正堂。 在楚容浔和景修晔身前站定。 “花车莹光,芙蓉见颜。”楼若羌一身贵妃宫装,笑意也是得体的端庄,“长安城历来有这个说法,只是多年不曾用了。” 看着玉轻颜和楼容颖手中的芙蓉花,粉白欲滴,娇艳异常。 楼若羌道:“少年释佩剑,以手中芙蓉揭面,方得告知天下之意。” 景修晔和楚容浔配合着将“负雪”和“未歇”放到百宝嵌的托盘上。 然后伸手拿过身前那朵芙蓉,在楼若羌似笑非笑的眸光中撩入长长的盖头之中,轻轻一转,面纱以极其飘逸的弧度翻转至半空中又轻飘飘的落下来。 落在了楚容浔的手中与景修晔的怀中。 而面容绝美的少女,只在面前遮挡了一支芙蓉,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撩人风情。 看台上,坐席间的宾客都不由叫好,自从及笄礼之后,唐世王府便开了府门,应民意,允许观礼。 芙蓉见颜是长安城的旧俗,之所以为旧俗,便是现在已经极少有人能做了。 因为芙蓉是普通的花种,根本不足以撩起长长的刺绣精美的厚重面纱,稍有不慎便会折断花茎,因此必须有掌风支撑着。 武力弱一点,又不足以做得好看来完成这一项礼节,因此久而久之,便干脆直接省略了这一条。 但今日的双生芙蓉,各自采撷,更已经是许久未曾有的盛景。 无怪乎臣民欢呼。 礼成,最后剩下的,便是送嫁。 楚容浔抽走玉轻颜面前的芙蓉,景修晔则是捏在芙蓉花上,轻轻一拧,吹了一口气,霎时间花瓣都向着楼容颖扑面而去。 楼容颖佛起袖子扇了扇,仗着宽大的袖子遮掩,死命地掐着他。 绝世倾颜,万众瞩目的花嫁,无论在谁看来,堂上立着的四人,都是绝无仅有的相配。 两对璧人,少女巧笑倩兮,少年眉目含情。 是俗世难得的钦羡。 唐世王看着面前的两对新人,微微带起笑容。 他曾经以为纵横沙场半生,已经难得再有什么能打动他,却原来,最可贵的,就是一双小儿女终成眷属。 “阿濬,你过来。”唐世王看向一旁的白倾墨,招了招手。 白倾墨走过来,仿佛已经预见了他要说什么,微含笑意。 “你来,送嫁,交给你。” “是。”白倾墨理解他的用心良苦,道:“多谢叔叔。” 从今日起,这位沙场数年的王侯,连最小的女儿都不能承欢膝下,刚刚认回的侄女自然也是留不住的。 就连他,也需得以继续闭门不出的理由而偷偷离开封国。 但就算这样,他仍旧把这送嫁的礼仪交到他手里。 只因他是她们两个的兄长,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她们两个人送嫁。 白倾墨走到楼容颖和景修晔的手边,执起他们两个的手,交握在一起,声音沉稳而平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话音落下,拿过身边托盘上的“负雪”,手起剑落,两缕发丝已经到了他的手上,而面前俩人的发丝却是丝毫未乱。 身边的女史手法极快的将两缕发丝编入一条红绳,串成手绳递回到景修晔手里。 白倾墨笑了笑,将“负雪”递给他,道:“少年郎怎么能不配剑。” 景修晔将红绳系在楼容颖纤细的手腕上,才接过他手里的剑,道:“多谢兄长。” 白倾墨踱步去了另一边。 将玉轻颜的手交到楚容浔手里,看着他们双手交握,白倾墨忍不住掀了掀唇角,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发丝断落,编入红绳。 白倾墨拿过“未歇”,“楚容浔,在这里,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楚容浔先接过“未歇”,声音清冷却带了郑重其事,“在这里,我就接下了她的余生。” 然后再转身将红绳系在玉轻颜的手腕上。 承接过他们不能言说的疼爱,将之一并系在红绳间,换他余生来替他们疼爱她,一生携手相将。 两对新人,四位少年人,以最高的天揖礼,齐齐弯下身子,向着高坐上的唐世王妃和唐世王,以及白倾墨和楼若羌盈盈拜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十里长街 送嫁宴的圆满落幕,就昭示了她们都需要启程离开封国。 启程便定在三日后。 唐世王府。 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唐世王将一柄透色冰柚的剑递到她手里,“唐世王府的姑娘也需得佩剑。” “明烛。”楼容颖看着手中的薄若蝉翼的柚色长剑,她虽未得见“明烛”真容,但在剑谱之中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未歇”,“长歌”,“负雪”,“明烛”,“清扬”,“御乱”,“锦衾”,“纪堂”,“授衣”,“鹭羽”。 这十把名剑,她手中的这一把,与景修晔手中的是一对。 而在玉轻云生辰之时,楚国皇后所赠的“长歌”,则与楚容浔的恰好是一对。 而且,也是唯二的成双成对的剑。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浮生未歇,长歌作茧。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 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这也太巧了一点点。 唐世王瞧着她依旧如故的眉宇,以及长发未绾的模样,有些诧异。 因为他刚刚见过玉轻颜,都是这样的打扮,与平日无异。 不免又对这两位姑爷高看了几分。 “颖儿,父王再去送送你们吧。”唐世王尽量不流露出一丝感伤,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头顶。 这偌大的唐世王府,以后终归还是会少了欢声笑语,冷寂许多。 这样也好,也避不开她出嫁以后,那些藏在暗地里,不容见光的方方面面。 肃穆一些,倒也无妨。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唐世王在长安城之前送他们离开,只是听闻身后喧嚷的声音,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身后长街,已经有百姓手中簪花,跪地送行,“唐桐郡主顺遂平安,一生无忧。”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声势也愈发浩荡,楼容颖从前方的车撵钻出身子,眼含感念与笑意,微微弯身,“多谢。” 封国史后有记载:“封国唐世王府三世郡主,唐桐郡主联姻远嫁,百姓送其十里长街,簪花十里,红妆十里,罕见之至。” 不远处二楼的酒肆之上,白色衣裙描金边的女子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面纱,看着下首热闹不已的长街,含笑问着身边锦衣华裳的男子,“如今呢?后悔吗?” 锦衣华裳的男子含笑看着已经远去的车辇,轻轻摇了摇头,“从未。” 那一只骄傲的凤凰,不该折在他手中。 看着身边带着面纱的女子,他才收敛了笑容,“还是我们更相配些。你想什么时候嫁入封国,想好了通知我一声。” 女子莞尔一笑,只不过掩在面纱之下不曾得见而已。 “都是一个姓,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她意有所指,倒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了。 而另一边,出了封国,去往弈国与楚国便是两个方位了。 楼容颖在车上抱着玉轻颜不撒手,楚容浔和景修晔在一侧冷眉相视。 玉轻颜忍不住好笑,她初见时那个风风火火,明烈喧嚣的楼容颖,现在都快半点儿影子寻不到了。 封国的礼宴过后,回到弈国的大婚,不过是一场礼节繁琐,做给世人看的风光罢了。 就像她回到楚国,也会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还是想玉轻云亲手为她披上嫁衣,成一次婚,因此更多了几分期待。 “这要是你的洞房允许的话,我兴许还有兴趣去观摩观摩。”玉轻颜横了她一眼,凉凉地道。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景修晔清清嗓子,刚想警告楼容颖别乱来,就听见楼容颖不怕死的道:“你要有那个特殊癖好,那我满足你。” 玉轻颜噎了一下。 景修晔脸色不易察觉的变化了一瞬,眸光幽深了些许。 楚容浔将玉轻颜干脆的拽回来,见好就收,“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日后有时间姐姐姐夫再去看你们,今日就此分道扬镳吧。” 景修晔眯了眯眸子,难得没有纠结于他这一声姐姐姐夫。 “好。” 按住一旁不满的楼容颖,清清浅浅地瞥了她一眼,在看到她生气的眼神之后,突然清风霁月地笑开来。 楚容浔抱着玉轻颜旋身下了马车,避开里面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玉轻颜瘪着嘴,也有些舍不得,“下次见面得是什么时候了?” 楚容浔选择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边兵分两路,其余诸事也不曾安宁。 楚容浔捏着手中传信的密件,清淡地瞥了一眼玉轻颜,闭上了眼睛。 甚至罕见的揉了揉眉心。 消失。 消失。 还真的是不定时的炸弹,楚容浔闭着眼睛,以至于玉轻颜看不见他眸底的冷意乍现。 轩辕。 楚南辞看着身前白衣温软,却略显冷淡,一块羊脂白玉已经敛尽所有的温润。 那些仿若画卷一般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轮回,使他略显稚嫩初显风华的脸庞染上些许冷意。 看上去,倒是与楚容浔更相像了几分。 “我不想看,也不会信。”楚南辞冷淡道。 “无妨,随你。”周瑜昼闭上眼睛,似乎是有几分疲惫,但依旧是不入世俗的淡冷。 “你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不正常,所以到底会如何,会是怎么样棘手的事情,我已经无法预料。这里不安全,你去独亭山,忘了你看到的那些事情,因为……”周瑜昼细细的吸了一口气,似是有些痛苦难言,“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已经试过……” “试过了许多遍……” 楚南辞冷声道:“那你便看着吗?” 周瑜昼俊逸的容颜上溢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做完了,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这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累了。 车辇之上,玉轻颜展开信笺,慢慢扬起笑意。 赵云舟倒也是个难得的人。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头疼的。 楚国,伊人宫。 赫允儿站在后殿,听着耳边传来的通禀声,“贵妃娘娘心脉受损,在关雎宫将养,不见外客。” 心脉受损…… 赫允儿皱着眉头,有些难言的复杂之情,“我处心积虑要害她的时候,她无事。怎么如今我都要放弃了,却偏偏不能如愿呢?” 颇有些自嘲之意。 “小姐。”身后轻盈地落下一道身影,赫允儿折下树上所剩不多的叶片,微微回过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问故人 “嗯。”赫允儿眉眼平淡的看着眼前之人,已经多少可以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一些什么。 黑衣男子道:“奏折所言……所言不虚。” 赫允儿微微笑起来,似乎是早有预料,“我知道了。” “小姐,那现在,怎么办?”黑衣男子眸光带上感伤,注视着她。 赫允儿无所谓的笑了笑,“见招拆招吧,太晚了。” “是。” 赫允儿蹩了蹩眉头,有些烦躁道:“看好襄儿,别让她惹是生非。” “是。” “你走吧。” 清淡的话语落下,终止了这一场无疾而终的谈话。 关雎宫。 玉轻云描摹着画卷,只是脸色有些不易察觉地青白,额上也冒着虚汗。 “主子。”川黛为她披上一件斗篷,又被她伸手解开。 “我不冷,就是有点儿困。”玉轻云揉了揉眉心,总感觉全身脱力。 “小郡主回来了,已经在来关雎宫的路上了。”川黛只能如实相告,如果说玉轻云还可能听一下谁的话,那多半是只有玉轻颜了。 玉轻云默默地伸手把刚刚拉下来的斗篷又披上了。 川黛是想笑又不敢笑。 主子自从怀孕以来,可爱了不止是一点点。 说曹操曹操到。 外面传来的声音让玉轻云不禁扭头看去,转眼就看到了玉轻颜和楚容浔并肩携手走进来。 楚容浔罕见的穿了一身绯红色的长袍,玉带束腰,尽显风流。 玉轻颜着一件同色的修身长裙,玉色腰封,明眸善睐,颇显灵动与韵味。 玉轻云托着腮,“果然是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啊。” 玉轻颜松开楚容浔,坐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谁……” 她才刚回来就听到乱七八糟的传言,有些传的神乎奇乎,她脑门都快冒烟了。 玉轻云摆摆手,“没什么,御医都看过了。就是我嫌麻烦,干脆将她们都挡在外面了。” 结果就传出了贵妃娘娘病重,不见外客的谣言。 她也很无奈。 玉轻颜为她请脉,确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招呼楚容浔,“楚容浔,你来看看。” 她以前都不知道,楚容浔藏得可深了。 楚容浔依言走过来,把了把玉轻云的脉,目光闪了闪。 “怎么样?”玉轻颜抓着他的手臂,焦急的问道。 楚容浔缓缓一笑,转过头对她道:“无碍。” 玉轻颜这才松开一口气,“原来我医术真的还可以昂。” 楚容浔温柔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我去一趟韫阳殿,一会儿来接你。”楚容浔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嘱咐道。 玉轻颜胡乱的点点头。 楚容浔走后,玉轻颜趴在玉轻云边上,看着她画画。 她真的发现了,她姐就是个全才的不得了的人,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那简直都是一种享受。 眼看着玉轻云即将停笔,画卷上印出来的那一把剑活灵活现,连剑柄之上都花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把。 “这是要打造出来的?”玉轻颜挑了挑眉稍问道,她怎么不知道,玉轻云什么时候还有了铸剑的习惯了。 玉轻云弹了弹她的脑门,道:“记好了这把剑的模样。” 玉轻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刚想点点头,玉轻云已经揭开焚火琉璃盏,将画卷放在上方,转瞬间被火苗吞噬的干干净净。 玉轻云撤回手,转头看着她,道:“我知道你记住了。” “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那位封国新晋的四皇子妃,就替我问好。”玉轻云声音清脆如珠玉,叮叮当当地砸在她的心间。 “顺便问一问,当年我赠与她的银霄剑,用得可还顺手?”她依旧身姿清正,眉眼间是灼灼的华光,只是多了一丝成熟的薄薄笑意。 当年那位年纪尚轻的小公主,却原来拨云见雾之后,也有了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甚至是难以窥见其真容。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的永远善弱天真。 但有朝一日,只希望她曾经行下的善举,可以稍稍庇护玉轻颜分毫。 玉轻颜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了,她回来之后也没有回玉王府,直接就来了关雎宫。 “川黛,你去告诉泫王一声,不必来关雎宫寻人了。”玉轻云打发玉轻颜去后殿睡觉,当着她的面对川黛吩咐道。 “是。”川黛微微应声。 然而半盏茶的时间之后,楚容浔还是如她所料,步履平缓地迈进了关雎宫。 “来的倒是快。”玉轻云轻轻哼了声。 楚容浔笑而不语。 “川黛,你去后殿看着,她醒了随时来告诉我。”玉轻云凝眉看着川黛。 楚容浔寻了个位置坐下,替玉轻云斟了一杯若素水。 “说吧。”玉轻云看着他,淡淡的道。 刚刚玉轻颜是错对着楚容浔因此才没看清楚他闪烁的眸光,但坐在他正对面的玉轻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楚容浔挑了挑眉稍,语气甚是随意,“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 鲜少有人知道,四皇子楚容浔与玉轻云,也是交情甚笃的。 “就这几日,有寒气入体,是剑气所伤吧。”楚容浔看着她,继续道:“应当还是个女子,所以这剑气的灌注力没那么大,而且武力也不如你,所以伤害不算深。” 玉轻云还是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及时化解了,但还是注意为好,你怀有身孕的。”楚容浔嘱咐道。 玉轻云忍不住失笑,“你现在怎么这么多话。” 楚容浔不置可否,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止住了话题。 “楚容浔,你不要学不该学的,我只有这一个妹妹。”玉轻云言语间似乎带着不甚清楚的暗示,注视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眸光平静而深邃。 楚容浔低头喝茶,道:“会的。” “而且,”楚容浔叹了一口气,“你的身体之所以会不如从前,是因为如今你身怀药引,并不仅仅是剑潮寒气所致。” “药引?”玉轻云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所引何物?” 楚容浔眸光略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药引。”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亦或者是谁还在暗处偷渡。 推波助澜。 “我一直有个疑问,北斗摇光,你知道是何人吗?”玉轻云低下眸子,楚容浔是独亭山的公子她知道,但也不仅仅会是独亭山的公子。 这她也知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半生顾灵 楚容浔摇头,“北斗星阁最为神秘的摇光,藏得怎么可能不深?” “伤你的是她?”楚容浔问道。 玉轻云否认,“那倒不是。” 摇光?她?玉轻云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丝什么,只是没有来得及抓住。 “主子。”川黛扣响门扉,语气稍稍带了些急切。 “怎么了?” “皇后娘娘,想见小郡主一面。”川黛压低了声音,“太后娘娘允准了的,说是皇后娘娘也许撑不住了。” 楚容浔起身道:“我陪她过去,你这里是药引,但真正的源头还尚未找到。也许……” 也许在皇后那里能发现端倪。 玉轻云颔首,看着楚容浔离开。 楚容浔在踏出殿门之后,眸光凌厉了起来,其实药引他既然已经看出来,那源头是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下在何处,现在尚不能断定而已。 他得去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皇后向来不管诸事,也无病无灾,更何况年纪尚轻,不过三十余岁。 她不肯同时见楚容浔和玉轻云,只说了先让楚容浔进后殿。 楚容浔坐在位置上,片刻后,皇后才披着厚厚的披风进来。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曾经雍容华贵,芳华淡然的女子已经消瘦了一圈,面色添上苍白,却依旧身姿笔直,端庄整洁。 “皇后娘娘。”楚容浔颔首示意。 “嗯,殿下想问什么就问吧,能说的,我都尽量告知,免得你再跑一趟独亭山。”皇后这次不再唤他少公子,她能说的,也就是楚容浔可以知道的,至于那些不能说的,那她依旧会一字不言的带走。 “只有一事。”楚容浔也不兜圈子,“独亭山可有记载,十月草为何种药引,所用何处?” 皇后凝视着他,“十月草?” 楚容浔颔首。 皇后呼吸变化了一瞬,眸光幻灭。 “十月草是半生顾的药引,只有这一个作用。”皇后看着楚容浔也没有多说的打算,喘息未定,仍然道:“半生顾,不可逆,不可解,是难得地情蛊,在独亭山,也不算什么禁术,只是也少有人用。” 不是少有人用,没有人愿意用这样复杂的法子害人,而且根本就是百害而无一利。 十月草与半生顾是相生相伴的灵草,需要同时种下在一对异性有情人体内。 十月草需磨成药粉,搭配入药混合三十日,方至全身,不可解,此为药引。而且十月草药性偏凉,故此宿主必须为女子。 而半生顾则是需在药引种下生效之后,种入另一人体内,而且半生顾的宿主,必须是男子。 难就难在这半生顾的种植过程。 必须有一名清清白白的少女,愿意以身献祭,事先服下半身顾的灵草,然后在十月草已经生效之后,以男欢女爱的方式用暗渡的方式将其转移到宿主体内。 而且,这半生顾情蛊的双方宿主,需得是有情人,否则是绝无效果的。 这样的情蛊,需要的中介人,就是搭上一名清清白白的少女,还不一定有什么用,一般是没有人愿意用的。 就算是有用,时间也太过漫长。 若十月草和半生顾成功种在宿主体内,则永不可移植,只会让双方宿主离心,而体内拥有半生顾的男子,则会对那位为他偷渡种下半生顾的少女青睐有加。 但除此之外,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大的损害。 只有十月草寒性稍重,不能遇寒,否则会加重体内十月草的寒性,于身体有亏损。 但也只是在情之一事上会有不理智与偏心,于其他事情之上,难以察觉有任何影响。 没有解决办法,唯有身怀药引之人消亡,半生顾得解。 皇后细细地给楚容浔讲完,看着他逐渐沉下去的脸色,不免思虑,难道真的有人被种了半生顾。 如此漫长的过程,又如此得不偿失。 半生顾又不是什么剧毒,就算一生不解,也只是一双人离心而已。 这世上,昨日蜜糖今日砒霜的情事再多不过,半生顾这一情蛊,除非真的生死相许,否则可能就连宿主都没办法发现自己身怀这个东西,不过以为是移情别恋罢了。 皇后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到底与谁有关,只能提了一句:“半生顾和十月草,只长在独亭山。” 楚容浔面色已经恢复了清冷如玉,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了笑,“殿下不必谢我,这些你自己也能查到。” “我可以见见未来的泫王妃吗?”皇后虚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含笑问楚容浔。 玉轻颜进来的时候,皇后已经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听见响动才抬眸看着她。 “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眼前仿佛依旧不谙世事的少女,她还极为年轻,世事的雕琢还没有用到她身上。 本来还有那么多的嘱咐与叮咛的话,好像突然也就没有了说的心思。 “前些日子轻云生辰的那把“长歌”,其实是青蘅长公主托我转交的。”这么多年,她依旧还是习惯叫楚衡长公主,而不是玉王妃。 “你要记住,大智不群,大善无帮,何惧孤步,何惧毁谤。”皇后道。 玉轻颜倒了杯水,递给她,“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温婉一笑,“无碍,泫王殿下也该等急了,去吧。” “好。”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皇后握着手中的杯子,有些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玉王府还是格局太小了,容不下两代帝后。 两日后,皇后崩逝。 玉轻颜坐在上林苑发呆,耳边传来沉闷的撞钟声,手里拿着的信笺上,写着楼容颖与景修晔顺利大婚。 且在大婚当日,景修晔得封王位,成为弈国第一位封王的皇子。 晔王与晔王妃的故事,一时也传为美谈。 似乎总是有好事发生,足以冲淡那些稍稍的哀伤。 楚容浔进了院子,看着她坐在窗边发呆的模样,勾起她的下巴,轻声道:“人生无常,你不能时时难过着。” 余光瞥到桌子上刚刚送来的信笺,干脆起了心思逗弄她,“你不如想想,景修晔都大婚了,我却要逊色一筹。” 玉轻颜瞅着他,“你一天为什么总在想这个事情?” 换一换不好吗? 楚容浔勾着她腰身的手微微一转,顷刻间就换了个位置。 他坐在椅子上,玉轻颜被他抱在怀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楚容浔眯着眼睛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仅仅喜欢 “不成家我没有动力做接下来的事情。”淡淡含着笑意的声音响在她耳边,玉轻颜简直想掐他。 趴在窗子上肯定没有窝在怀里舒服,玉轻颜索性也不反抗了,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试探道:“楚容浔,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自己知道,其实自己根本算不上好,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姑娘罢了。 她不认为自己不好,但也不认为自己有多好,所以她只是奇怪。 楚容浔低眸看着她,似乎是在斟酌怎么说,最后却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就是喜欢。” 仅此而已,就是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习惯,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 “你很好,值得我喜欢。我也没有那么好,一个人擅自摸索,才得到了你的首肯,那以后,我们就互相喜欢吧。”楚容浔将她揽紧,微微闭上眼睛。 她心中对感情淡薄得很,所以,这份爱,总需要循序渐进地告知与她。 此一生,彼一时,幸得一人。 楚容浔眸色深了深,半晌,还是开口道:“有一件事,我还是需要告诉你。” 虽然知道她的选择一定是最难的那一个,但也不能剥夺她知晓的权利。 那是她的姐姐,就是他于心不忍的理由。 玉轻颜在他怀里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什么啊?” 楚容浔将半生顾的事情给她详细地讲了一遍,却见怀中的人很平静的看着他。 若是以往,他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但现在,他更愿意让她自己拿主意。 哪怕他知道,她如今心里并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楚容浔猜到了她要问什么,温声道。 如果告诉玉轻云,依她的性子,伊人宫的那位,现在只怕已经不在世上了。 长乐郡主玉轻云,这些年性子虽然收敛了些许,但从前也是泼辣不已的。 “不可逆不可解,那有什么中和的办法么?”玉轻颜看着楚容浔,既没有烦扰,也没有气怒,而是很快思索着办法。 楚容浔看着她,眸光深处溢出一抹温暖。 他喜欢的女孩子,一直都在成长。 只不过。 楚容浔眸光稍稍暗了些,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像十月草和半生顾,当初没有克制的办法,却不代表如今也没有。” 玉轻颜眸光亮了亮,“真的有?” 楚容浔:“玉玲珑。” 玉轻颜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不过提到玉玲珑,玉轻颜抬眸看着楚容浔,“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 楚容浔眯了眯眸子,言简意赅道:“丢了。” “丢了?”玉轻颜睁大眼睛,“楚容浔,你是来搞笑的吗?” 楚容浔垂下眸子,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玉轻颜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开玩笑的。” 楚容浔俊美的容颜却沉了下来,“玉轻颜,他上次毁了我的心血,你向着他,还亲自下厨,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是打算秋后算账了?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听他继续说。 “但是你这么想着他,就是你的不对了。”楚容浔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 玉轻颜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幼稚,这话都跟谁学的?” 怎么就成了她的不对了? “楚容浔,他都没我大。”玉轻颜道:“而且,你不用这么有格调吧,他姓甚名谁你不清楚吗?” 楚容浔无话可说,但盯着她的眸光多少有点委屈。 他比谁都清楚,就是因为是同一个人,所以他才更没有底。 他吃醋,他不愿意,但是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在玉轻颜看来,根本就是他作茧自缚,毫无意义。 但是怎么能不心慌呢? 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个人都拥有,甚至在出现的那一刻就霸占了他所没有的东西。 因为第一眼的时候,玉轻颜就对他多了偏心和小孩子一样的看顾。 那他所有的野心昭昭就都有了最完美的保护色。 玉轻颜看不出来,可他能。 这才是最为难的地方,任何敌人他都可以毫不手软的下手,但是自从顽疾已愈,他就知道,那个年仅十五岁的楚南辞,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至于到底为什么是十五岁的他,而不是十四岁的他,或者是十六岁的他,也许是因为,十五岁那一年,他遇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吧。 总归会有什么契机。 楚容浔眸光闪了闪,这种束手无措的感觉,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拥有过了。 而楚南辞,也确实丢了。 在泫王府里,他也没有过多的限制,因为楚南辞自己也把握的很好,不曾露出过破绽。 这次消失,他总有一种预感,隐隐不会太过于平静。 但又无法下手。 “玉玲珑,还有?”玉轻颜注视着他,既然楚容浔说出来,就证明世上应当不止一枚。 只是,看楚容浔当初对它的态度,应该也不会太容易拿到了。 楚容浔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对别人来说没有,但对你来说,应该还是有的。” 玉轻颜捅了他一胳膊,“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楚容浔脸色黑了黑。 “你的那枚玉玲珑都是周瑜昼给你的,不找他要你找谁要?”楚容浔瞥了她一眼,语气倒是平常,毕竟只有周瑜昼能帮她,他也没必要还对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谁让他没有玉玲珑呢? 只是会不会给她,楚容浔不由得蹩起眉头。 据他所知,周瑜昼手里也只有两枚玉玲珑,虽然玉轻颜唤他师父,但周瑜昼来历神秘,到底也没有个结果。 第一次把玉玲珑给玉轻颜的时候,他就说了,除了玉轻颜自己,谁都轻易不要给。但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喂给了楚南辞,还间接的治好了他身上的顽疾。 这最后一枚玉玲珑,谁知道周瑜昼有没有他用。 唯一的可能就是玉轻颜亲自开口,也许还有几分可能。 但向来只说玉玲珑有可医天下不可遇的疑难杂症的功效,世所罕见,甚至有半起死回生的用处,只是谁也没有见过。 半生顾也有不可逆不可解的说法,他也不能断定,玉玲珑就一定能解了半生顾。 所依靠的,不过是书上记载以及自我猜测罢了。 周瑜昼愿不愿意压在这一场私心的博弈上面,他没有把握。 “至于清魂石,可能还需得跑一趟圣国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往事如烟 “清魂石?”玉轻颜抿了抿唇。 楚容浔道:“白倾墨。” 白倾墨在楼容颖和玉轻颜送嫁宴之后,就已经离开了封国。 玉轻颜垂了垂眸子,“我想亲自去一趟轩辕。” 或许是亲哥哥吧,有那么一份血缘的羁绊在,她总是感觉有那么一份有理。 但周瑜昼不同,她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楚容浔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开口之前道:“现在要进宫吗?” 玉轻颜都被他逗笑了,“楚容浔,你是蛔虫吗?” 楚容浔现在也是被训练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可以接出来下一句,“专属于你的那种吗?” 玉轻颜忍不住无语问苍天,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我还是觉得,你要做回你自己。”玉轻颜语重心长地道。 楚容浔面色肃然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关雎宫。 玉轻云看着她,“你怎么又来了?” 玉轻颜撇着嘴,你就装吧。 “我要走啦。”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话,玉轻云就开始皱眉头,“去哪儿?” “就是出去转转。”玉轻颜还是不想告诉她,与其让她心力交瘁,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办法总比困难多。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是有点儿格外的舍不得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心里没底吧。 此去山水有相逢,总还是个未知数。 玉轻云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依旧是令人惊艳的好看,“你是总也闲不住吗?” 就没有几天在家的。 玉轻颜在她身边席地而坐,趴在她膝头,摸了摸她的小腹,“都快六个月了哎,奇奇怪怪的。” 玉轻云揪她的耳朵,“什么奇奇怪怪的?好好说。” 玉轻颜欲哭无泪,怎么都喜欢揪她耳朵? “可可爱爱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玉轻颜很没有骨气地改口。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玉轻颜抬起来脑袋,下巴一点一点的。 玉轻云明艳的脸庞上带着温柔舒雅的笑意,“楚玫。” “楚玫?玫瑰的玫?”玉轻颜在脑子里划过梅花的梅,虽然玉轻云喜欢梅花,甚至种了整个“落梅寻坞”的梅花,但她怎么也觉得应该不会用这个字。 玉轻云浅浅颔首,“小名儿宁染。” 楚玫,楚宁染。 “是个小姑娘呀?”玉轻颜问道。 “楚容浔说是有个小姑娘的。”玉轻云轻声道,虽然不尽如意,但她初为人母的喜悦总是藏不住的。 玉轻颜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的问道:“有个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玉轻云也愣住了。 玉轻颜斟酌了一下,试探道:“也就是……不止有个小姑娘?” 玉轻云:“……”。 玉轻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不重要,大不了等他出来我给他起名字好了,这点儿文墨我还是有的。” 玉轻云忍住没怼她。 “姐,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吗?”玉轻颜抬起眸子,认真的看着她问道。 她的眸子漆黑,又极为困惑。 玉轻云虽然奇怪她怎么提起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的回答她。 “记得的,你还很小的时候,他带着楚西煜来玉王府玩,缴了我的长剑,被我按住揍了一顿。”玉轻云语气里带着随意,但不过须臾数年前的那些骄阳一样的岁月,还是成为了她不曾预料的殇雪。 她曾难过,也曾失望。但终究,她还是玉轻云。 “我从那个时候做了玉王府的长乐郡主,这一生也没想过要改变。”玉轻云眸光悠远,沾染了缥缈之色。 到如今,她也依旧只是玉王府的长乐郡主,仅此而已。 玉轻颜很奇怪,“楚西煜也经常去玉王府吗?” 玉轻云点头,“跑的可勤快了,都是来逗你玩。” 玉轻颜眉尖抽了抽,怎么觉得有点儿诡异呢? “那你怎么没看上他啊?”玉轻颜语气随意地问道,按道理,楚西煜与玉轻云才更年纪相仿一些,又是天天跑来跑去的。 怎么搞到最后,玉轻云就生生地进宫了呢? 反正她就是现在看那个便宜的皇帝舅舅哪哪儿都不顺眼。 玉轻云砸了咂嘴,“乱七八糟的想什么呢?” 她待楚西煜,从来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而已,从没生过半分旖旎心思。 现在想起来,如果不禁玉轻颜这么一打岔,可能她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在所有人眼里,真正与她年岁相近的,其实应该是楚西煜他们。 旁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唯有她自己自信又自傲的选择了另一条路。 后来,所有人都尊重并且习惯了她选得那条路。 玉轻颜撇撇嘴,不说话了。 她也就是八卦而已。 出了关雎宫,楚容浔已经等在了外面,只是面色冷沉而不虞。 玉轻颜好笑地问道:“怎么了?” “楚南辞在独亭山。”语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恶劣。 玉轻颜“唔”了一声,“那你去找找看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楚容浔脸色更沉了,玉轻颜还真是很少见他情绪这么外露,安慰道:“你之后再来找我就好了。” 楚容浔非去不可的原因无非是觉得楚南辞令他不心安而已,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那我派人跟着你,我提前坦诚相告了,不能拒绝。” 他不放心楚南辞,但也不放心周瑜昼,更不放心的,是她的安危。 虽然去轩辕是临时起意,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对于她的安危,他向来是防范得紧,遑论这次他不在身边。 久难心安。 他的安全感,比谁都脆弱,几乎都是来自于她。甚至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只是很少能发觉罢了。 他现在都在楚南辞这三个字上阴沉不已。 为自己取字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咬牙切齿过。 玉轻颜潇洒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放心,我会带着京澈和听雨听雪的。” 她本来想让京澈替她跑一趟圣国的,但转念一想已经待在风花雪月避而不出的明淮情,又改了主意。 听到她没拒绝,楚容浔微微勾起唇角,道了一声:“好。” 命运兜兜转转,却不能避开任何一个分岔路口。 风花雪月。 明淮情接到玉轻颜的信笺,无奈的笑了笑,觉得也算是不错的安排。 他也不是软弱之人。 只是。 院落外,明淮情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要干什么?” 赵云舟看了看自己的动作,嘴角抽了抽,还是没放开,“说,去哪儿?” “归燕泽。” 第一百八十八章 轩辕商谈 索性信口胡诌,反正走哪条路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赵云舟眼神里依旧带着不自然,却坚持道:“我跟你一起去。” 明淮情皱着眉头,“为什么?” “我生怕你骗我。” 明淮情轻笑一声,眸子里尽是冷意,“那你请宽心,那是唯一一次。” “风花雪月背后的人,是安乐郡主。”一句话成功的止住了明淮情即将拂开他的手。 他虽然是在问,眼睛也毫不闪躲地看向明淮情,但却语气笃定。 明淮情看着他,淡淡的问:“那又如何?” “我信你上次是事出有因,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只是这次我要跟着你。”赵云舟语气偏淡,“安乐郡主与我尚有一桩恩情在,她秉性不曾向恶,那你一定也很好,所以,我信你。” 终究是他们相交数日,明淮情有没有祸国殃民的心思,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内心。 更何况,他也愿意相信玉轻颜。 赵云舟以为自己解释得够清楚了,他真的相信事出有因,也愿意与他重修旧好,只是还有些别扭罢了。 却未曾料到,眼前之人听完他的话,容色愈发冷淡了些,就连眉眼之间方才的最后一丝波澜都隐匿得干干净净。 “既然你愿意跟着,那就跟着吧。”明淮情转过身,淡淡的道。 一身青衣,平白孤冷而淡薄。 与平日里青衫倚高楼,满楼印华彩的青衣公子世无双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 而另一边,玉轻颜直接舍弃了马车的在外伪装,几匹马单枪匹马地出了京都。 轩辕。昼王府。 周瑜昼看着眼前之人的禀报,按捺不住地站起身,“她出了京都?” “是。” “最快的信鸽要多久能到她手里?”周瑜昼语气稍稍带了些急迫。 “从消息传过来的时间来看,安乐郡主如今应该已经到了边境。”前来禀报的人低着头道。 周瑜昼沉思半晌,闭上眼睛,许久才幽幽的睁开眸子,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联系不到。 她这个时间,应该在楚国的京都的。 怎么可能离开? 楚容浔呢? 不对。 蓦然抬起眸子,周瑜昼紧盯着眼前之人,出手迅速。 却也只掠到一片衣角而已,刚刚还低眉瞬目的禀报之人已经瞬时退了三步之远,衣角还在微微晃悠。 “殿下,许久未见。” 周瑜昼看着眼前之人,清然含笑的模样,容颜不算出众,但总觉得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阁下何不以真实面貌示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周瑜昼落到他身边,伸手向他脸上抓去,手法毫不容情。 来人低头一躲,熟悉的避过他的袭击,“好戏才刚刚登场,我不能让你坏了我的事儿啊。” 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身法,周瑜昼眉心涌上无尽的黑暗,这样的身法,他再熟悉不过。 “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阁下是笃定我查不到吗?” 来人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你来不及了而已。” “我刚才所言,无一虚言。”来人将手背负在身后,“殿下如此反反复复,不就是因为不信命吗?承蒙殿下教得好,我十几年来的筹谋,也与殿下不谋而合。” “天域苍穹之境坍塌,时空错乱。殿下,我知道的比你早得多,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知道了吗?”来人款款一笑,道:“我就不跟你叙旧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殿下若是想传信呢?”来人轻轻笑起来,道:“此时此刻我是必然不会拦着你的。” 周瑜昼站着未动,尽管他不曾受束缚,但是如此这般的让他去传信,不免有诈。 但远处半含笑意的男子就那样幽幽的注视着他,周瑜昼又觉得,或许就是故意炸他呢? 他又不可能真的不传信。 就算再急迫,他还是压下眉心之中的焦灼,走到书桌前提笔,将信笺送了出去。 而那人也就真的自始至终没有阻止。 周瑜昼漆黑的眸子渐渐沉下来,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就要召回孤雁。 一直不动的人轻而易举地朝他下了束缚咒,周瑜昼不过顷刻间就解了。 但随着而来的各种咒语都让他应接不暇,虽然他都能解,但实在过于浪费时间。 来人还不愿意靠近他,以至于他都没有办法一劳永逸的制止他。 他很清楚自己的短板,也知道近身他不会是周瑜昼的对手,所以很谨慎。 “你设了埋伏?”周瑜昼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 来人想了想笑道:“不愧是我的殿下,这就反应过来了。” “我就是要你亲手,送了她的命。”来人言语间云淡风轻,却满是恶意。 “让她回去的是你,她怎么可能不回去呢?”张扬的声音响在周瑜昼是耳边,一刻也不曾停下,“她那么相信你,连多问你一句都不会有的,怎么能想到,那是催命符呢?” “越是不设防,才会摔得粉身碎骨呢。”满满的恶意,却这样轻而易举的彰显出来。 周瑜昼身影快到极致,几乎是残影一闪而过,却依旧无法捕捉到来人的半分影子。 心下明白,来人的身上,有专门克制他的东西。 但也毫无办法,他必须得出去。 “你想要什么?不如我们来换。”周瑜昼声音沉冷。 “殿下。”不远处的人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只是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笑弯了腰,“你这是示弱了吗?” 周瑜昼冷冷地回答:“是。” “你要什么?” 示弱值几个钱,能有一丝一毫的办法,那就是有用的手段。 “可是一切都在按照我的预想发展,我要你示弱做什么呢?”来人指尖摩挲着脸颊边缘,似乎在考虑什么。 周瑜昼眸光一紧,“你是女子。” 语气是毫不迟疑的肯定。 来人动作微微一顿,将手拿下来,轻哼一声,“殿下,这可就没意思了。” “我是女子。”来人直言不讳,“但我又不图你色不图你财,所以啊,没什么用。” “那你要什么?”周瑜昼淡淡的问道。 “既然你知道的如此清楚,就该明白,我能做到的,远比你自己能做到的要多。”周瑜昼擅长攻心,“你磋磨至今,不就是因为天资有限吗?十几年下了一局棋,今日成败还不知何如,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办不到的,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羽箭声林 “我可真是讨厌你们这些自视清高的人呢。”来人并没有动怒,仿佛被说天资有限的人不是他,“不过殿下我倒是没有办法说什么,所以,就让那个有可能的人直接消失好了。” “我要的很简单。”来人淡然道:“玉轻颜她得天独厚所拥有的一切我都要。” “今日我们就来赌赌看,她的命,你能改得了吗?”来人的语气多了一丝迷惘,“她若是能改,别人未必就不可以。” “那她若是改不了呢?”周瑜昼语气沉黯。 “那事到如此,我也总还是要试一试的。” 周瑜昼已经无话可说。 只是心依旧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真的避不开吗? “你就不怕将来我弄死你?”周瑜昼注视着她,眸光沉沉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来人笑了笑,“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想杀一个人还需要机会吗?你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何必呢?”周瑜昼道。 “你说得我更不能放你走了。”来人微微一笑,“殿下,省点儿力气吧,我每一处都设计好了的,你就放心吧,论心思缜密,我也不比你差多少。” “没有把握的事儿,我也是不做的。独亭山,没人救得了她。” “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我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呢?” “闭嘴。”周瑜昼眉梢眼角藏着的都是冰冷的寒星。 来人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也一丝一毫没有松懈。 而刚刚到了琅琊的玉轻颜,收到周瑜昼孤雁带来的消息,握了握拳,转身毫不犹豫地原路返回。 “主子。”玉京澈能感觉到她的愤怒与着急。 “回去。”玉轻颜只能言简意赅地说出这两个字。 只是眼眶酸涩。 她已经不眠不休地赶路,只是现在要赶回去,她还是生怕来不及。 玉京澈便不再多问什么。 听雨和听雪还是第一次跟着玉轻颜出来,因此更不会多说什么。 玉轻颜的话,她们基本上连异议都不会提出,奉若圣旨。 琅琊,清河。 之后便是枫华不归谷。 玉轻颜眸光冷淡的看着阻挠在她前面的人。 僵持不下,没有退路。 对面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克制她而生的,她的招招式式都能被轻而易举地破解,就连玉京澈的剑法与招式都被压迫的死死的。 仿佛是为了耗尽她们的体力,玉轻颜将太极糅合着跆拳道,堪堪避过眼前的近身搏斗,绕到玉京澈身边。 另一侧,听雨和听雪也已经两两相立。 玉轻颜轻轻喘了口气,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她惶然色变,为什么会只有她们四个人? 她本来以为没有那么严重的,因为这些训练有素的人并没有对她们下手,她以为,这些人只是想阻挠她回去而已。 但是,楚容浔给她的暗卫是一直在暗处的,到如今,却没有一个人现身。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京澈,听雨听雪,注意四周。”几乎是在她话音响起的一瞬间,一只羽箭已经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了听雪的肩胛骨。 听雪闷哼一声,眸光紧盯着四周。 而围绕在她们四周近身搏斗的几个黑衣人也齐齐停下来动作,玉轻颜愈发心慌。 却只能看起来愈发沉静。 “你们的使命,也该到此结束了。”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响起,数只羽箭破空而来,直取那些黑衣人的性命。 不过须臾之间,她们周围,已经多了满地的尸体,而且没有一个是她们亲自动手的。 看起来还像是她们自己人动的手。 玉轻颜并不能感觉到任何的轻松,一个连自己人都不会放过的人,能指望他们对她手下留情吗? 不远处的山丘之上,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逆风而立,眸光看着她,平静如水,“安乐郡主,久仰。” 玉轻颜一手扶着听雪,看着她未置一词。 玉京澈轻声道:“久仰。” “北斗摇光。” 玉轻颜眸色狠狠地沉了沉。 北斗摇光轻轻笑了笑,“寒冰使,我们倒是从未交过手。” 玉轻颜手中的“长歌”已经出鞘,瞬间迎上北斗摇光的长剑。 玉轻颜虽然刚刚已经损失了战斗力,但也丝毫不敢懈怠。 只是她在独亭山所习得的东西,一样都施展不出来。 长剑挽花,玉轻颜本来并没有多落于下风,但是破空而来的羽箭让她分身乏术。 眸光四顾,三个方面已经有一排排站在远处的黑衣人手持弓箭,一言不发地搭弓拉弦。 玉京澈和听雨在自身闪避的同时,还要尽心尽力地护着听雪。 一个剑招逼退身前纠缠的女子,玉轻颜一边格挡着飞来的羽箭,一边退到玉京澈她们身边。 密密麻麻的羽箭袭来,又加上体力不支,听雨身上也很快染上红色。 玉轻颜眸光渐渐染上红色,看了看周遭的地势,只有唯一的一条路还是这道山谷的背面,是一道拔地而起的山面,之上是丛林。 “去那边。”玉轻颜话音刚落,身子被大力抱住转了个身。 听雪推开她和听雨,身上集满了羽箭。 玉京澈面色未变地挡着周遭的侵袭,拖起听雨,向那边的山面处掠去。 听雪握住玉轻颜的手,“主子,不要优柔寡断,去,过去。”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给玉轻颜犹豫的机会,将心口的羽箭拔出来,眸光直直的看着玉轻颜。 玉轻颜咬着唇,浑身无力却强打起精神向着玉京澈她们的方向而去。 手臂在机械地挥动着,隔绝着周围的羽箭,她的脑袋有些懵,只知道重复着动作,做着最有力而能做的决定。 可是,不是的。 这样的山面,没有足够的轻功根本无法攀越,玉京澈手里挽着听雨,和玉轻颜并肩作战。 “京澈,带听雨上去。”玉轻颜语气不容置疑,玉京澈她知道,带一个人上去绝对没有问题。 玉京澈自然也感觉到体力在流逝,点了点头。 玉轻颜紧随其后,只是她的轻功终究还是不能支撑得住。 在还有三四米的时候,玉轻颜身形一顿,抓住了山面上突出的岩石。 玉京澈撤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她,感觉到身后的羽箭声稍稍停歇,没有丝毫犹豫的拽住玉轻颜狠狠一拉。 然而身负俩人的重力,她也无法承受,将玉轻颜和听雨甩了上去。她却在最后到达山面顶峰的时候,步子微微一错,险些滑下去。 听雨浑身是血,却仍然用了全部的力气攥住她,玉轻颜用力的拽住她向上一拉。 第一百九十章 青琅淡墨 等到达顶上之时,三个人早已经脱力,听雨已经看不出来脸上的血和泪。 而下方,银白色衣裙的女子眸光变换了一瞬,道:“在另一侧守着就行了,这里,也只有这一条路。” 绝人之路。 玉轻颜扣着听雨的手,看着面前的丛林。 枫华不归谷得名其实也有这片丛林的功劳,至今无人敢进去。 玉轻颜闭上眼睛,脸色青白。 她总得走出去,带着玉京澈和听雨。 走出去。 “走。”玉轻颜眸光染上坚韧,她很少有这样不回头的气势,扶起听雨,一头扎进了茂密繁盛的丛林。 玉京澈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是现在摆在她们眼前,唯一的路。 在踏进丛林的时候,玉轻颜就感觉到日光已经被头顶的树枝与叶片遮挡了七七八八,在里面,就算是白日,也并不得见多少光亮。 玉轻颜蓦然回身,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大片的绿色,浓的让人心慌。 就算偶尔可以窥见一丝丝的光,折射过来,都可以看见空中漂浮的灰尘。 找了一棵看起来还算干净,占地面积也比较广阔的树根。玉轻颜扶着听雨坐下来,揭开她上衣的衣摆,眉心隐隐划过忧痛。 玉京澈将一小瓷瓶递到她手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玉轻颜一怔,打开嗅了嗅,道:“京澈。” “嗯。”玉京澈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多谢。” “主子,你不用对我说这个字,真的。”玉京澈笑了笑。 玉轻颜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刚刚听雪在她眼前的一幕,让她看着听雨的时候总是心怀愧疚。 每一个人都没有义务对你好,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让别人为她丧命。 但这一次,却都是因为她。 是她执意要来轩辕,也是她非要带着听雨和听雪的。 听雨气息奄奄,只是一双眸子依旧清明而单纯,与她初见之时并没有多少差别。 好像只是少了那时候的活泼与灵动。 玉轻颜低下眸子,将愈合能力极强的绮罗散小心翼翼的撒在她的伤口处。 听雨皱着眉头,额上有汗珠落下来,忍得唇瓣都在微微颤抖,却一生未吭。 虽然面色极其苍白,甚是有些脱水的难看,但她一双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看着眼前为她细心包扎却头都不抬的女子道:“主子,谁都不想的,没有人会怪你。姐姐她,那么喜欢你,你不要自…责。” 听雨抽着气说完这句话,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玉轻颜拨开她脸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轻应了一句:“好。” 玉京澈道:“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水。” “注意安全。”玉轻颜必须要待在原地看着听雨,只能嘱咐玉京澈当心。 玉京澈颔首,不过离开一会儿,就返了回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玉轻颜心底微微一沉,“没有水。”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玉京澈点头,“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树和草木,我是沿着做下的记号才能走回来。” 不仅没有水,地势地貌也没有一个是有利的。 “我们需要尽快出去。”玉京澈低了低眸子,掩下的目光有些复杂。 出去也是被别人守株待兔,但如果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她们连能不能撑到出去都不好说。 “至少,这半天走来,我们没有回到过原地。”玉轻颜看了看四周,至少她们还没有遇到转圈圈的状况,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是现在的情况再雪上加霜,她也无法预料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休息一下,我背着听雨,继续走。”玉轻颜看了看头顶分辨不出来日暮晨昏的光线,深吸了一口气道。 玉京澈并没有歇着,玉轻颜看了一会儿听雨,在她睡着后,将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转身去寻玉京澈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玉轻颜声音微微有些抖,只是不易察觉。 玉京澈转过身,手上极快地似乎想要闪避一下,但又生生遏制住,只是问道:“主子,你怎么出来了?” 玉轻颜走到她身边,一把夺下她手里淡青色的灵草,后怕的怒气让她忍不住大声呵斥出来,嗓子有些痛,牙关都在打颤,“玉京澈,你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吗?” 玉京澈摇头,“不知道。” 玉轻颜微微恍惚了一下,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一把拽过她道:“以后看见她绕道走就是了。” 虽然它闻起来有诱人的甜香味儿,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惑人。 但就像是美丽漂亮的东西总归是带刺的,这一抹淡青色,也带着毒性。 灵草名为青琅,是她无意间看到过的,当初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是留意了一下,她没有想过自己也能遇到。 这种草只生长在草木葱茏的地方,不会出众,但味道极其诱惑人。 她以前体会不到,但看着玉京澈刚刚拿着它的时候,她心下的恐慌从未那样清晰。 是真的会,这些东西和危险,就在她的身边。 青琅,吃下去会有饱腹感,也会让人的精神在有限的时间之内稳定在一个最好的状态,但与之同时,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应的。 最多三天,它会吸干净你体内的所有活力,让人在身体被掏空之后瞬间致命。 比毒品还要更加可怕。 玉轻颜手里紧紧握着玉京澈的手,力道大到玉京澈忍不住失笑,“主子,你不要草木皆兵,我就看了看,不会有事儿的。” 玉轻颜拽着她快速的离开,“等有事儿就晚了。” “你们谁都不能……”她话说了一半,却悄悄地停住了,没有继续下去。 玉京澈眉眼间染上了笑容,似乎是能感知到她要说什么,轻轻说了句“好”。 只是垂下的眉眼,带了一丝迷惘。 她们回去的时候,听雨还在熟睡着,眉心还紧紧的蹩着。 “别叫醒她了。”玉轻颜压低了声音,上前抱起听雨向前走。 就算是这样,听雨都依旧睡得极沉,没有醒过来。 玉轻颜皱了皱眉,看来听雨的身体是真的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了。 感觉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玉轻颜才驻足,看着周遭依旧没什么变化的景物,微微闭了闭眼睛,她还是得调整自己的心态,这样下去,身体和心态总有一个会崩溃。 在外面等待着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这里面也就不见得一定安全。 第一百九十一章 至此胆怯 还有。 京中。 玉京澈一路上都在屏气凝神地观测着周围的动静,此刻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天色是指望不上了,但人总有生物钟,困意袭来,也能预料到现在已经不是天色很早了。 “主子,你们先休息,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玉京澈安顿好她们两个,抿唇道。 她能明显感觉到玉轻颜在强撑着。 她们进来就算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也能感觉到体力和时间的流逝。 就是这样寂静无声的消磨,都看不到希望,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京澈,注意安全。” 玉京澈缓缓点头,“好。” 玉轻颜感觉到身体一阵疲累,倚着树干闭上眼睛,虽然神经依旧紧绷,但身体多少放松了下来。 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途,她也没有察觉到玉京澈回来了一趟又离开。 直到她这一趟睡得灵台清明,头脑稍稍没有那么昏沉了。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浅色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玉轻颜晃了晃脑袋,朝着另一边看去。 眸子僵直,瞳孔慢慢放大,那一瞬间,她却嗓子干涸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跌跌撞撞地扑着过去,玉轻颜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狠狠地眨了下眼睛,最后跌坐在地,捂着头,短促的惊叫出声:“啊!” “啊啊啊啊啊啊!”胸腔里有无数细碎的恐惧与惊惶却没有迸发的地方,不可置信,无与伦比的悲伤与愤怒,导致她都不愿意也不敢再睁开眼睛看一看面前的情景。 这座死气沉沉的丛林,就连这样惊恐的叫声却都惊不起一只飞鸟,只有无数回声从四面八方都浅浅地反馈回来,带着杀人不染血般的噩梦。 “主子。”捂住耳朵的手被另外温暖的一股力量覆盖住,玉轻颜浑身瑟缩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玉京澈蹲在她身边,眸子通红,同时握住她的手也在剧烈的颤抖着。 玉轻颜感觉世界里突然振聋发聩,却又好像充耳不闻任何声音,只有脑海里巨大的刺激与喧嚣声。 她转过眸子,看向玉京澈身侧,那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尖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那是听雨,是听雨。 昨天还有血有肉的生命,虽然虚弱,但仍然会笑着告诉她:“没有人会怪你。” 现在却生生地消失在她眼前,化为白骨,就连坐姿,还维持着和昨日沉睡时的模样。 仿佛被吞噬。 玉京澈面色难看,她手下不曾饶过许多十恶不赦之人,但她见过鲜血淋漓,却从未见过骇人白骨。 尤其,这是她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昨日还虚弱交谈的笑颜如花的少女。只要想一想,她感觉青筋都要爆裂。 此刻直白地呈现于她眼前的,是灵魂深处最沉闷的重击与摧毁。 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害怕。 不能想。 “玉轻颜,你醒醒。”玉京澈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厉声道。 玉轻颜抬起头,喘息未定。 “我们…得把听雨留在……这里,要离开这里,知道了吗?”玉京澈闭了闭眼睛,艰难的说出一句话。 玉轻颜抬起眸子,沉静地看着她,道了声:“好。” 太过冷静,玉京澈反而紧盯着她。 玉轻颜起身,拾起地上的叶子盖在树下那道已经没有人形的白骨之上。 动作中多少带了点不愿意理事的自欺欺人和机械。 玉京澈突然眸光一凝,一把上前抓起玉轻颜的手,转身向着前面的方向飞奔。 直到再也跑不动,她才停下来,看向一直没有说话,却也一丝都没有落后,一直跟着她的步伐在跑的玉轻颜。 那样镇静,却带着全然陌生的感觉。 “阿颜。”玉京澈第一次这样叫她,却换来玉轻颜温柔的笑了笑,“我没事,真的…,我只是需要缓一缓。” 玉京澈哽住,没有办法再说出什么来。 玉轻颜和她不一样,她不曾在刀尖饮血,也不曾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她见惯了温柔善良,不曾见识过这样的残忍,她没有办法面对,其实都是人之常情。 即使这样,她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在停下来的时候,说:我想缓一缓。 玉轻颜垂下眸子,她不是不能面对生离死别,她只是不曾见过这样的深刻,她比谁都清楚,这一辈子,她都忘不了那一幕,那一刻的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但她还是得站起来。 “阿颜,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玉京澈放轻声音,但就像一根刺一样,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真正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知道。”玉轻颜吃力地扬起唇角,笑得惨淡。 “蚂蟥。”她曾经看过,在兵士征途之中,也曾沿路度过一片丛林。 那一片丛林,也是吃人的魔鬼。 里面就有这种生物,蚂蟥,生长在丛林的血蚂蟥,成群结队,堪比食人蚁军团。 会趁人在熟睡之时,吞食血肉,所过之处,枯骨仅存。 当初看纪录片尚且觉得残忍,但却从未想过这一幕真正在眼前上演,是怎样的崩溃与残忍。 她刚刚在玉京澈拉起她跑的前一瞬,在叶片之下,看到了隐匿其中的“怪物”。 是渗入魂灵的僵直与恐惧。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当初还会踏进这片丛林吗? 玉轻颜脑子里一片混沌。 “为什么我会没事?”玉轻颜皱着眉头,奇怪的看着玉京澈。 她不是想如何,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与听雨不过几步之遥,为什么她会无事。 玉京澈肉眼可见地细微一颤,“也许是你身上有什么让它避让的东西吧。” “阿颜。”玉京澈闭上眼睛,“别说了,别想。” 我们还有机会走出去。 她们没有再停留,一直在不停的追寻着出口。只有在极累的时候,才会稍稍停留下来,只是稍作休息。 只是,玉轻颜却是丝毫不肯闭上眼睛,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只要稍微眨一眨,都会疼的要命。 日光无用,她们也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光阴。 “阿颜。”玉京澈看着她,“你闭上眼睛,就一会儿,我替你看着,好不好?” 玉轻颜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滴水未进,但她却态度强硬的要求玉京澈休息,自己就蹲在她身边,看着天色幅度不大的变化,却始终不敢闭上眸子。 “我不敢。”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乌云罩顶 玉京澈闭了闭眸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看着头顶浓墨的绿色,枝丫招展,却透着绝望的气息。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能这么做。 手刀劈在玉轻颜后颈,看着软软倒下的身体,眉心依旧还紧促的皱成一团,玉京澈无言的弯了弯唇角,盯着某一处微微发呆,许久才背起玉轻颜继续向前走。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速度会更慢,但是她总不能让这个姑娘在出去的那一刻就精神趋于崩毁。 前方等待着的尚且不知道是什么,外面是什么,几乎如乌云罩顶一般深深压在玉京澈的心头。 步履慢下来,玉京澈往上托了托后背的身体,目光从缥缈逐渐到坚定,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轻若不闻的开口道:“主子,你千万不要怪我,也不许生我的气。” 她也就是仗着玉轻颜如今听不到,没办法收拾她,才敢说出来罢了。 之后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玉轻颜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目光空空的注视了前方良久,拍了拍玉京澈纤弱的肩膀,道:“我们一起走。” 玉京澈沉默地放下她,还没说什么,玉轻颜替她理了理衣领,牵起一个笑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太长时间没有进食,而且滴水未沾,唇上的裂纹也在这一个笑容之中崩出血珠,为唇色添上艳丽而疼痛的色彩。 玉京澈转头,装作不经意之间别开眼眸。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什么地步。 苍白,憔悴,那是少女善弱的绝望,却依然想要给她希望。 最能摧垮一个人的,往往是自责。 指甲陷进皮肉之中,玉京澈死死的咬住唇,她不能想,如果再过三天还是走不到边境,那玉轻颜会怎么样? 不能停,一定要走出去。 走出去。 出去。 虽然在精神上她想努力的朝前走,但是被催垮的意志压迫着她的神经,她的身体怎么都提不起来气力,玉轻颜苦笑着叹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了,都没能激发她的反抗意志,前路究竟是埋了多少渺茫的希望。 咬紧牙关,她的眸光中绽出一抹强烈的厉色,赫家,赫允儿,赫襄儿。 她不能不回去。 不能不回去,轻轻吸一口气,仿佛身体里注入了一股不多的但却足够支撑着她站起来的力量。 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 还要告诉自己,不能急,要养精蓄锐,打赢了这场仗,她能回去,也能赶得及。 这样自我催眠着,也尽力不去想那些足够让她崩溃的事情。 她要挺过去,不然只能成为玉京澈的麻烦。 但就算是这样暗示,心理上有了短暂的缓和,生理上也没有办法支撑着。 玉轻颜虽然不肯说,但玉京澈也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来,虽然她竭力想要保持着较好的精神头,但气力不支。 有时候恍惚着跟她说话,还要费好大劲儿。 甚至都没有察觉出来玉京澈的不对劲儿。 玉轻颜闭上眼睛,她已经有了严重脱水的反应,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眼存养体力,却也没什么用处。 玉京澈扶住她,脚步一深一浅的向前走。 脚下一软,身体不明所以的向下坠去,匍匐在地的时候,玉轻颜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费力的覆在额间。 “京澈…,”玉轻颜想开口说话,但唇已经干涩到张开都困难,上下唇瓣粘合在一起,稍稍一动,便是血痕裂开带出的血珠。 喉咙里更是犹如火烧,哪怕是轻轻发音,都是宛如刀子割过一般都疼痛。 现在就算是给她水,恐怕也无法下咽。 “不许说话。”玉京澈转头瞪着她,眉心闪过焦灼,只不过转瞬即逝。 有很多事情都是她无能为力的,但至少这一件,她要能看见希望。 玉轻颜的反应在告诉她,她撑不住了。 不是她不想,而是人的身体无法负荷,无法与天相博弈。 “主子,我们再走走好不好?”玉京澈拂过她前额的碎发,声音温柔的道。 玉轻颜闭着眼睛,一步都不想走,她都想着,不如就这样在这里睡一觉吧。 她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她又舍不下许多人,她还想再见见玉轻云,见见楼容颖,还有…… 楚容浔…… 她还想让玉京澈出去。 她还想…… 想做什么? 已经想不起来了,脑海中绷着的弦让她剧痛,失重的感觉一波一波地袭来,想要将她拽入黑暗。 脸上被狠狠地扭了一把,虽然很痛,但她还是没有意识再睁开眼看看。 不想再那么费力。 很轻松,就像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感觉到有什么在流失,反而可以很轻松的扬起唇角,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玉京澈,忽然很是难过。 她不想留她一个人的。 但是她好想睡觉啊。 她知道睡下去是什么,但身体困倦与黑暗侵蚀而来的轻松感诱惑着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一点儿都不累了。 “玉轻颜,你给我醒醒,你对得起听雪和听雨吗?”厉喝的声音唤住她为数不多的神智,玉轻颜闭着眸子,神经末梢都在微微的颤抖。 玉京澈不忍地看着面前容色苍白,凌乱仿佛刚刚逃难的少女,又不免有些无奈的想:她们不就是在逃难吗? 她只能刺激她,已经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身后仿佛有沙沙的声音,似乎是软体动物拂过草丛林木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足够让人头皮发麻,心神戒备。 玉京澈僵硬地回过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如今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什么剧毒的药粉,有没有什么保命的药丸,如果真的是什么难以压制的东西,恐怕她们俩个就是真的没有办法出去了。 幸好,只是一条小蛇。 握紧手里的匕首,玉京澈眸光里是冰冷的狠绝无情。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见血。因为这里面吃人的怪物太多了,一丝丝的血腥气都有可能带来致命的东西。 但若是逼上梁山,她也只能了结了它们。 玉轻颜现在根本没有办法移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足够她腾出来全部的心力注视着蜿蜒靠近的小家伙。 玉京澈屏气凝神,看着四处觅食嗅觉灵敏的灵蛇,手中的匕首不假思索地落下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美梦过真 沈雁回目光掠过面前两个面容清秀的姑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这是她每次心烦意乱时下意识得动作。 虽然方才只是粗略得扫了周围一圈,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雕栏玉砌,长廊园林,无一不凸显着精致。她出身沈家,从小到大,好东西见过不少,好地方也去过不少。但在她得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处地方。 苏州园林,西塘古城,乃至紫禁城算在内,都没有如此浑然天成得地方。一个地方得氛围是骗不了人的,紫禁城足够恢弘大气,但时过境迁,当初王侯将相的浩然之气在后世重游故宫时也无法再领略到十分。相同的,她只略略看过一眼,便能知道,她所在的这个地方,有一种自成风流的古雅,仿,是根本仿不出来的。 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沈雁回僵硬的手指动了动,对她来说,事情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发展,饶不得她不慎重。毕竟,如果这不是做梦的话,此刻的她,是怎么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的。 如果真要说,在医院里抢救还差不多。 理了理心绪,沈雁回复又看向面前直直站着的两个小姑娘。说小,也是真的小,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没有她年龄大。但相貌却是一顶一的好。左边站着的少女一身剪裁有致的青色长裙,腰间系着同色的软鞭,看着清清冷冷,但却有种成熟稳重的感觉。相比而来,站在右边的女孩儿就显得活泼很多,杏眸弯弯,着一袭淡粉色衣裙,一直笑的甜甜的。 但一番斟酌之下,沈雁回决定还是从左边的青衣女子身上寻找突破口。不单单是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青衣女子,所以比较亲近。更重要的是,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个女孩子,凡事只要她不起疑心,才能说的过去。 她方才睁眼之际,便见青衣女子正在替她盖一条薄毯。她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来,这具身体都应该不是她的。那么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本来在熟睡,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而她阴差阳错之下正好进入这具身体,所以在这个女子为她盖薄毯之际,醒过来的是她。 沈雁回的感觉如今说不上好与坏,她一直记得,她最喜欢的一个词是重头再来。但这样的重头再来,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余光瞥见她方才趴着的石桌上放着茶壶,沈雁回心中一动,执起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唇边不由掠过笑意。 “听雨”青衣女子看向一旁的粉衣少女,低声唤道。 “啊?”名唤听雨的粉衣少女愣愣的看了一眼沈雁回,又转头去看青衣女子,疑惑地出声。 “沏壶茶来”青衣女子瞪了她一眼。 “好”听雨看了看沈雁回手边的茶壶,很快反应过来,拎起茶壶跑了。 看着粉色的身影渐渐跑远,沈雁回瞥了一眼清清冷冷的青衣女子。原来那个女孩儿叫听雨,到也算为数不多的收获。 手指屈起,沈雁回轻轻扣了扣旁边的石桌,状似不经意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青衣女子蓦地抬头看她,但很快又转回视线。 “属下和听雨初服侍主子,听雨性格活泼脱节,若给主子带来什么麻烦,还请主子担待,我会尽快调教好她。” 沈雁回没说话,点点头。听她这么说,倒是和她猜想的差不多,这身体应当是个大家闺秀,这俩人是她的侍女,只不过,是新来的,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她也不能放过。 “这是哪?”沈雁回蓦地沉了声音。 青衣女子一怔,很快恭敬地回道:“玉王府”。 “我是谁?” “安乐郡主玉轻颜” 沈雁回心里有了底,顺势而为,“所以,知道怎么做了吗?” “听雪明白,多谢主子提点。” 听雪? 沈雁回便不再说话,她明白现在的处境。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她如今身处其间,又没有什么异常。那这里,大概便是她未来很久的容身之处了。 虽然她自幼便不信鬼神,不信道佛,但有些事,是她也无能为力的。她只能收藏好过往,端详着未来。 现如今,她每走一步都需得细细斟酌。她修过微细节心理学,从听雨听雪的动作语言表现来看,她这具身体定是没遭遇什么重大变故,性情大变根本是说不过去的。再加上听雨听雪刚到她身边,对于她打探消息,可就不是好事了。 “听雪,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沈雁回松下心神,呐呐的开口。她总想着避,想着不出差错,但她毕竟不是玉轻颜,日后,就算要以玉轻颜的身份,她也先得是沈雁回,是她自己。 反正人都是会变的,她只要不突然露馅儿,日后,也没人会想到这一层。 所以,见招拆招,也许才能更加游刃有余。 听雪默了一下,才开口:“料事如神”。 “什么料事如神啊?”沏完茶蹦回来的听雨正好听到这一句,凑过脑袋好奇地问道。 听雪无奈的慢慢转头斜了她一眼,“茶沏好了?” “好了呀” “好了就去收拾西香坊,京澈姐姐回来没地儿住看她怎么调教你。”听雪笑了笑,和气的道。 “温听雪,别以为你是我姐姐我就怕你,主子都说了,人人平等,你还什么都不带我,霸权主义。”正念叨着,发现两人都看向她,立即消了音,一溜烟儿跑了。 不过因着她这么一打岔,沈雁回心情倒是明快不少,但同时心底的疑虑也愈深了一层。她示意听雪,“你继续说”。 听雪点点头,“主子昨日交代我,若是今日你问起,便将所知一切悉数告知,说也许,主子你会什么都不记得。如今看来,当真是不记得了,否则,也不会试探于我。” 沈雁回是真的一愣,眸光霎时间清厉,“你是说,我早就知道我今日会什么都不记得?” 第一百九十四章 青琅释命 楚南辞眸光清冷地注释着前方,不着痕迹地微微挡住了玉轻颜的视线。 玉轻颜虽然昏昏沉沉,体力不支。但她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自己渡过了多少的时光,但她知道在这片丛林的另一头到这里,只是短短的光阴,只是短短的距离,却已经改变了她。 北斗摇光看着楚南辞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眸子,道:“泫王殿下,久违了。” 在她的印象里,其实,他们不是没有交过手的。 只是此人非彼人。 楚南辞轻轻将玉轻颜放在地上,示意了玉京澈一眼,转过头的时候,剑已出鞘。 “幸会,北斗星阁。” 北斗摇光却没有用剑,一柄短刀出现在她的右手中,却没有任何的攻势。 “其实,我有意放殿下离开。”她武功如何,她有自知之明,就算她再善用计谋,出神入化,也不可能在楚容浔手下讨得好处。 更何况,现如今,她无法用剑。 短兵相接,北斗摇光很聪明,在避开楚南辞的剑招之处,采用的是近身攻击,这样,就算是楚南辞的剑术纵横,短时间之内,也不能夺她命门。 楚南辞轻哼一声,长剑一收,绕到她背后挥出一掌,却被轻易躲过。 “殿下未免有点胜之不武。”虽然躲开,但也不难看出,北斗摇光的言语之间,渡上了一抹很容易察觉的焦迫。 楚南辞不甚在意地歪了歪头,“你跟我讲胜之不武和君子之道啊。” 北斗摇光微微一笑,“我们各自退让一步,我虽然不如殿下,但短时间之内,要想取我性命,也不是易事。” “冤有头债有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泫王殿下,再会。”她没想到楚容浔会在这里,否则,她不会自投罗网,还有着被曝身份的可能。 得不偿失。 她不能瞒着别人一辈子,但也绝不是现在应该被公之于众。 目光轻轻瞥向另一侧,坐在地上的白衣少女,衣裳谈不上整洁,但容颜平静,只是一瞬不瞬地注释着她,说不上来是沉痛还是重恨,但让她心惊。 楚南辞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但北斗摇光还是要添把火,“殿下现在更看重的,应当是未婚妻的身体,多日油盐不进,那损伤,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 楚南辞一甩袖子,转头往玉轻颜身边走去,“下一次见面,希望是北斗星阁覆灭之时。” 北斗摇光没有答话。 北斗星阁覆灭与否,干她何事? “北斗摇光。”刚刚转身,背后传来一道冷冽而模糊的嗓音。 不算清晰,也不算高,甚至带着干涩和无法过多发声而从喉咙穿出的干哑的气息。 “安乐郡主。”北斗摇光转过身看着不远处被楚南辞半拥在怀里,抓着玉京澈手臂勉强站稳的白衣少女。 其实她很期待,这个被纵养着长大的皇家郡主,没有经过磨炼的独亭山少主,会说什么? 这样的命数,她能活着走出来,就已经让她信了一半。 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她看向一旁的玉京澈,怔住半晌,突然有了答案。 看着玉轻颜的眼光,不由多了一抹怜悯。 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一步。 何必呢? “冤冤相报,我与北斗星阁,此生难了,与你,死生必有一人。”玉轻颜没有叫嚣着说我一定会杀了你报仇,也没有在今日拔剑相向,但两条人命,她势必要讨回来。 她不是不会杀人的。 她现在明白过来,在这个世界,人命并不至上。 没有那么多的法律法规,没有人会保护你的权益,甚至没有人会保护你的性命。 世事,也并没有那么多的良善。 北斗摇光似乎是想了想,而后笑出声,“多谢郡主相邀,我知道了。” 她在玉轻颜尚不知道何为杀生的年纪便已经手染血迹;在玉轻颜懵懂无知的时候,已经凭一己之力让北斗星阁成为江湖四大神秘组织之一。 这样不死不休的战书,她已经见过许多,但她现在仍然好好的站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接受,但也无所畏惧。 百密尚有一疏,百战有何必强求百胜。 她也期待将来会有谁让她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地认输。 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位安乐郡主。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的她。 玉轻颜看着她的背影,风姿卓越,银色耀眼,在她眼睛里逐渐缩小成一个小点儿,却刻在眼眸里,不容消逝。 “京澈。”玉轻颜眼眸微微睁大,几乎是反手一捞,但她自己也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就算是虚脱着她的楚南辞都没能拽住她,让她和玉京澈一同摔在地上。 玉轻颜整个人都在用力,握住玉京澈的手更是捏得泛白,但真正的力气却并没有多少。 那些她以为已经流干了的眼泪,在瞬间就让她泪眼婆娑,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影。 玉京澈整个人都在细微的颤抖,唇上的颜色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褪去,面色也逐渐失了血色,但还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道:“主子,别怪我啊,我不能告诉你的。” 就算说一句话都时间,她的面色都在迅速的衰败下去,甚至微微泛起青色。 “玉京澈。”玉轻颜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她知道是什么,她知道。 她终于蓦然反应过来,玉京澈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却一直在照顾她。 都是一样的不吃不喝,怎么可能玉京澈会有那么好的体力,她浑浑噩噩,她反应不过来。 青琅。 玉轻颜狼狈地张开嘴,发现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身体在剧烈地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无助而茫然地摇头。 楚南辞抿着唇,却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徒劳地握住她的胳膊,微微环抱住她,带着笨拙地轻哄道:“没事,没事的,别哭。” 玉轻颜好似充耳不闻,反倒是玉京澈看着楚南辞,道:“那你就要做到,一辈子别让她哭。” 青琅的反噬一旦开始,就没有终止的可能,速度也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她还是想再睁着眼睛看着玉轻颜一会儿,因为那里头渗透出来的恐惧与绝望,让她说不出来的难过。 她的离开,会是玉轻颜最后也是最深的一根刺,难以拔除,所以她还是想睁着眼睛,再看一看她。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诀别如梦 她其实,不想的。 “主子。”她吃力地握着玉轻颜的手,快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听我说。” 玉轻颜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听清她说什么,但脑袋里嗡嗡作响,就算她再怎么想听,也是无济于事,一片木噔噔。 玉京澈微微展开笑颜,错开目光,看着天上的好风景,白云游走,浮世还是一样的悠闲。 她的一生里,很少有这样安宁的时候。其实她是很恐惧的,她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想到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她有那么多的割舍不下,却好像也再也没有机会去补偿。 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她心里,玉轻颜已经是她的全部,她不想让她难过,所有她要压下所有内心的恐惧。 但在生命的尽头,望着与往日同样的风景,其实她也并没有好好看过,那些灭顶的害怕,好像突然就压抑不住,化成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流下来。 她不想离开,却感觉到体力在流失,她能感觉到玉轻颜的袖子在无休止地抹去她脸色的泪珠,让她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害怕之类的字眼。 无数酸涩和恐惧的情绪从鼻头传入心中,她浅淡地开口道:“主子,今生与你有这一场相遇相伴的主仆缘分,我已经很知足了。” 知足,且无愧于心。 身体没有办法再继续支撑,她轻轻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去看玉轻颜脸上的神情,任由心里的感觉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原来,等待着离开这个世界,是这样可怕的事情。 但渐渐流逝的知觉,却让她在最后一刻听到了玉轻颜痛不欲生的哭声。 主子。 对不起啊…… 但是…… 她也没办法了。 这是她一生最无能为力的时刻,她知道,下一刻,她连哭声都听不到了。 从来没有这么遗憾过,再让她睁一次眼睛,就为那个女孩子再擦干一次眼泪就行。 终究还是越来越远…… 不甘心。 玉轻颜哑着嗓子地哭出声,虽然沙哑,却掺杂带着破碎而出的尖锐。 她控制不住自己。 楚南辞拍着她的背脊,用力地抱着她,却换不回她半分神智。 “玉轻颜…轻颜,玉轻颜。”他想扳开她捂在耳朵处的手,却怎么也扳不开。 玉轻颜几乎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在挣脱。 终究是她的身体支撑不住,短暂的发泄过后,就重重地喘息起来。 楚南辞扶着她,刚想说什么,玉轻颜抬起头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已经闭上眼睛,软软地向后栽去。 楚南辞暗骂一声,连忙扶住她,查看一番,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赶忙抱起她。 看着容颜青白,躺在身边的玉京澈,他眸子里闪烁过很多情绪,最终又恢复平静。 “谢谢你。”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他一生寡情,其实与玉京澈没有多少交集,但因为一个人,却终究有了一番难以言说的感觉。 玉京澈。 这一下晕厥,也不知道是玉轻颜自己的原因还是身体遭受了重创难以恢复的缘故,好像要把之前所有的伤痛又自愈补全似的。 发烧咳嗽,说胡话,低烧高烧都未曾断过。 总之是十余天来,总也没一个清醒的时候。 “怎么还不醒?”楚南辞蹩着眉头,看着在床边喂药的墨色身影。 楚容浔抬起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喂药。 因为昏迷着,而且似乎身体本身也抗拒着服药,楚容浔特意将汤药换成了可以融化服用的药丸。 “她不愿意。”清清淡淡的一声低叹,语气又似乎带着沉痛。 如果她现在醒过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诀别一场,不亚于在心上剜一刀子,而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身生离别,几乎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更何况是她,本就善弱,冲击更是巨大。 大到她已经由衷地抗拒着醒过来面对。 三日后。 “楚容浔,你确定再不醒过来靠着你这吊命的药丸能管用?”楚南辞指着床上睡得不大安宁的人,怒瞪着依旧容色浅淡的楚容浔。 就算每天都摄入维持生命的营养,这样熬下去估计也活不长了。 楚容浔将一张泛红的纸递给他,然后不再言语,起身离开床边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他这十来天都鲜少说话,沉默的时候居多,就算是楚南辞对他横眉竖目,他也是无视更多一些。 其实,他也知道玉轻颜不能继续睡下去了。 但是…… 他还是只能尽力改善着她的身体状况,让她自然而然的愿意醒过来。 现在瞧着,是不行了。 但醒过来…… 看着楚南辞瞠目结舌的样子,楚容浔沉了语气,“她醒过来,你要是敢多提一个字,就不要怪我。” 楚南辞不想跟他多说话,直接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被扔在在桌子上的纸,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就连纸张都泛着褶皱,上面寥寥数语:溪山渡百里外,赵云舟重伤,明淮情身亡。 十六个字,字字染血。 楚容浔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心都在发冷。 转过头,却不由得一愣。 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伸手探了探她额头间的温度,轻声问道:“想喝水吗?要不要吃什么东西?我去做给你。” 玉轻颜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还带着茫然,容颜是初醒的薄净,还带着仿佛大病初愈的白。 楚容浔却知道,其实她大病未愈。 “嗯…”。想要发声,却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虽然很久没说话了,但嗓子处却感觉清清凉凉的,没什么异样。 身体也感觉轻飘飘的,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她想要扶着床再坐起来一点点的时候,却登时没有力气,脚上失力,往被窝里又划下去。 楚容浔抱着她坐好,又一次询问道:“想吃点什么?” “这是哪儿?” “琅琊王府。”楚容浔声音清浅。 玉轻颜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地点头,也不多问,楚容浔看在眼里,心底松了一口气。 “喝点肉粥好不好?”楚容浔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道。 只要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多纠结思虑,整个人还迷糊着,就能慢慢开解。 “帝京里……” “一切都好,贵妃娘娘还等着你回去呢,乖点喝粥,喝饱了我们就回去,不喝白粥,你无肉不欢,给你放肉了,好不好?”楚容浔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哄着。 第一百九十六章 泪湿枕边 玉轻颜轻轻地点头,“好。” 楚容浔帮她掖好被子,微微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被留下来一个人的玉轻颜,静默地坐在床上,身形单薄,只着一身浅粉色的纱衣,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茫然若失,单纯而懵懂。 在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两帘清凌凌的泪珠在睁着的大眼睛里落下来,悄无声息,而无休止。 好似有无数的情绪在胸腔里无法迸发出来,好似有无数的难过,却无法宣之于口。 没有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她不需要这样被小心翼翼的对待,好像在提醒着她都遭受过什么。但其实不是的,真正遭受了什么的不是她。 在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她也不知道她想要掩饰什么,总之,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她不需要别人给予那些根本无法安慰到她的关心。 楚容浔推门而入,手中端了一碗肉粥,坐到床边,半敛长眉,笑着问道:“我喂你吃?” 虽然是询问,但半分力气没松,舀起一勺粥递到玉轻颜唇边。 饭喂得格外轻松,他递一勺,玉轻颜就吃一勺,刚开始,楚容浔还笑着同她讲一些趣事儿哄着她,最后都止住不言。 “知道你不想睡了,但是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先躺一会儿,我去看看外面准备回程的事情。”楚容浔温声道。 琅琊王府,正院。 “臣早有话说在前,殿下若有需要,可以尽管说。”琅琊王一袭儒雅的青衣,面容平淡,似乎很少提起什么兴趣。 楚容浔淡声道,“麻烦王爷帮我备车,回京。” 从枫华不归谷离开,他当机立断选择了琅琊,一为玉轻颜调养身子,二来,这里做什么都比较方便。 只是现在,不回去的话,也许他真的没有办法调整好玉轻颜。 琅琊王颔首,“我算着,殿下也应该快到了辞行的日子,既如此,殿下和郡主保重。” “清安在京中与安乐郡主有一段交情,现在郡主平安醒过来,我也会告知她一声,不会让她去偏院叨扰的。”琅琊王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楚容浔的背影说了一句。 “多谢王爷。”楚容浔无论是待谁,都是礼貌周到的。 这些日子,琅琊王不在王府内的时候,陆清安不止一次地敲开了偏院的门,就像是专门跟楚容浔作对似的,结果每次都是被楚容浔不假辞色地扔出去。 琅琊王都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但那时候玉轻颜也没有醒过来,所以楚容浔也只是把她扔出去。现在玉轻颜刚刚醒过来,陆清安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若是真的让她在玉轻颜跟前说了什么,恐怕楚容浔也根本不会跟她客气。 虽然这里是琅琊王府。 琅琊王默默地叹了口气。 琅琊王府有一个格外大的水亭,都是陆清安平日里小憩和嘻玩的地方,琅琊王也偶尔上来吹吹风看看风景。 但此时此刻,婢女和小斯都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地看着伫立在水亭中的身影。 一身墨衣,负手而立。 楚容浔目光悠远的眺望着远方,其实他什么风景都没有看进去,现在也根本无暇顾及风景。 他推门而进的时候,不是没有看到玉轻颜脸上没擦干净的水珠,但是她强撑着一口一口喝下他喂的粥,安静的仿佛一个木偶人。 就是这样的正常,其实才是最反常的。 偏院。 楚容浔进去的时候,玉轻颜正睡着,楚南辞在收拾地上的残渣。 无需多问,楚南辞已经开口,“你强喂给她的,她全吃了,也全吐了。” 楚容浔立在原地,抿着唇。 楚南辞将一封信递到他手边,只道了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信是周瑜昼的飞鸽传书,“有辱托付,最后一颗玉玲珑,现如今不在我的手中。” 楚容浔将信纸揉成一团,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玉轻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半边,夕阳正好,投在屋子里的一缕光都是绝好的颜色,温暖又漂亮,是不可多得的静谧。 虽然有些昏暗,但不影响她看到站在窗前的那一道身影,她看了许久,看到天色愈发黑下来,最后落下的那一缕夕阳都渐渐从地面上消失,看到眼睛都酸涩了,楚容浔都未曾动一动,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微微侧过头,将脑袋转向床的里侧,忍不住的泪掉下来,划过脸颊,藏进枕头里。 枕头渐渐被泪珠侵染,湿润而冰凉,玉轻颜伸出手,捂住嘴眼泪淌得更凶了。 她以为她没什么问题,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感觉到累,感觉到无能为力的疲惫深深包裹着她,除了一睁开眼睛,无法克制的眼泪流下来,她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但她这样,无形中已经给了别人压力。 就算她的动作再小,楚容浔还是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也没有走近,只是轻轻询问道:“醒了?我去看看给你煨得鸡汤好了没?” 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玉轻颜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屋顶上的房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压抑着的声音细微地漏出来,令人不忍卒听。 楚容浔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面上的表情藏匿在夜色里融为一体,令人看不真切。 他在这里站了一下午,哪里有什么鸡汤?不过是他为了给她一个空间,从而借口溜出来的理由罢了。 屋子里的声音,从哽咽到小声哭泣,到最后再慢慢回归哽咽。从始至终,她连哭都不敢哭的太大声。 楚容浔抬头凝望着夜空中的月亮,月色皎洁,渡了一层清辉,瞧着便冷上了几分,揉不进一点儿暖意。 直到里面许久没有动静,楚容浔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推门走进去,温声道:“鸡汤味道不好,就不拿给你喝了。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出去买给你。” 他的语气不带丝毫起伏,玉轻颜自然也听不出什么异样。 “不用了,我不饿。”玉轻颜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听到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后,又停下来。 楚容浔什么都没有拆穿,道:“好,马车已经备好了,那我们明日就启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敲打敲打 玉轻颜点点头,又反应过来楚容浔应该没看见,轻轻“嗯”了一声。 楚容浔坐到床边,微微俯下身抱了抱她,“阿颜,你不能一辈子这样的。” 楚容浔这些日子都是睡在这里的,生怕玉轻颜夜里醒过来。但今日,他既不能待在她身边打扰她的清净,但又不想她夜间一个人害怕。 所以斟酌良久,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颜颜,我睡地上,你想说话的时候我随时都在,好不好?” 玉轻颜侧过头,看见的是他认真的眸子和容颜。 她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 玉轻颜坐在马车上,突然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声“等等”。 这个声音,她虽然没有刻意记住,但是还是很轻易就听出来的,是陆清安的声音。 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陆清安。 依旧还是和初见时候一样的打扮,头上簪花,带着些骄矜的意味。 “你说都没跟我说一声,就走了?”陆清安挑着帘子,一脸不满的看着她。 玉轻颜微微带起一点嘴角,从善如流的道:“好,我走了。” 陆清安没好气的哼哼:“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楚容浔坐在车里,看着陆清安走过来,却罕见的没有制止。 “我有话跟你说。”陆清安也不拐弯抹角,撇了一眼车里面的楚容浔,转过头对玉轻颜说道。 玉轻颜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们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吧。” 陆清安蹩眉,“喂,喂喂,你不用这么冷淡吧,好歹我们之间也有不打不相识的缘分在。” 玉轻颜揉了揉额头,哎呀,脑壳疼了。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陆清安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正了正神色,对她来说,这里虽然有楚容浔这个外人在,但是她也没打算长话短说还是怎么的。 “虽然第一次见面,你和楼容颖在一块儿,你就相形见绌了那么一点儿。”装作没看见楚容浔瞪着她的样子,陆清安继续道:“但我觉得你还是很不错的。”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陆清安道:“该报仇还是要报仇,该还恩还是要还恩,你总要知道你活下来了,再去考虑别的事情。” “玉轻颜,不要让我一直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不是用激将法激你,如果你真的觉得哀莫大于心死,那也不要整日这副以泪洗面的鬼样子,你要把你该做的都做了,你才有资格。” “琅琊王女,陆清安。”楚容浔神色不明地道。 他能允许她说到现在是有一定的原因,但是物极必反,也要见好就收。 陆清安瞥了他一眼,利落的放下了帘子,挥手赶人,“走吧走吧,赶紧走。” 又嘀嘀咕咕半晌,才没好气地转身向王府里走去。 “殿下,现在启程吗?”车橼被轻轻叩响,传来低低的询问声。 楚容浔敛下眸子,淡淡道:“听郡主的。” 玉轻颜看着他,在他看过来的温暖眸光中,渐渐坚定了目光。 “去叶骊城。” 楚容浔轻轻将他揽在怀里,道:“楚南辞都先你一步看明白了,真的想清楚了?” 独亭山的源缘与否,终究是要亲自去探一探究竟。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出一点儿意外。 无论是枫华不归谷里的灵蛇,还是周瑜昼的被困局面,还是沉溺了他的幻境。这一次,总要有一个连根拔起的解决之道。 后顾之忧,出自己身。 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打击。 楚国,关雎宫。 玉轻云坐在案几前,听着川黛小心翼翼的道:“小郡主,去了叶骊城。” 玉轻云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玉轻颜遇到伏击的事情早已经传回了帝京,皇帝和太后的人已经在她这里走了七八遭,仍是一无所获。 若是玉轻颜回来,她也许都不会过多询问,现在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也定然有不当说的缘由。 她的妹妹,她不过多干预,只是,印了印眉心,终究还是有些许隐痛。 “若是还有人来问,就说我动胎气了,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没结果。”玉轻云按住额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睡不好,还脑子嗡嗡的,心里总有些不安。 “主子怀孕也快七个月了……”川黛虽然也担心,但在玉轻云跟前也懂事的不再多提,只是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琐事。 玉轻云轻轻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挪去了偏殿。 一双潋滟的眸子眯起来,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玉轻云只冷淡地反问了一句话,“你觉得,你有第二次伤到我的资格?” “我只是想确定,我有没有遇到过你。”女子执着地盯着她。 玉轻云似是有些疲惫,“御皇长公主,你要记得,我是玉轻云,是楚国的郡主,楚国的贵妃。” 不管曾经她们有过什么交集,萍水相逢,已是当年事。 不管她有怎样的难处,让曾经善若被欺凌的小姑娘长成了一国公主,备受宠爱,这都是她的人生。 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景修玥眨了眨眸子,“既如此,我便不叨扰了。” 在她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其实,她一点都不担心玉轻云会说出去什么。 玉轻云这个人,坦荡风流磊落,与她无关的事情,其实她很少看一眼。 只是,不管是与不是,其实,也容不得她留情了。 御阳殿的灯火长明至半夜,丑时方熄。 玉轻云睡梦初醒,看见有人影影影绰绰站在她床前,她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准备睡过去,灵台却渐渐清明。 眼前渐渐清晰,揽好身上的衣衫坐起身,玉轻云冷淡的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九五之尊,明黄之仪,大半夜不睡觉在人床前扮鬼呢? “刚刚听到的事情,睡不着,就来看看你。”皇帝轻声开口,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心平气和。 其实,他们之间已经有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久到他都有些恍惚。 “什么事?” “玉王府的事情。”皇帝盯着她,眸光灼灼。 玉轻云皱了一下眉头,“玉王府什么事情?” 皇帝转过头,语气有些沉黯,“原来久到你都忘记了。” 心底的猜测朝着一个不可抑制的方向而去,玉轻云蓦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第一百九十八章 钟客公主 明黄丰仪,给予她的,曾经是如沐春风的笑意,后来是冰冷坚毅的冷漠,如今是无动于衷的威严。 她的至死不渝啊,终究是高攀了这皇家天威。 “若是问罪,皇上来得晚了些。”玉轻云心神震荡,面上却不显,依旧是淡然处之,给了他一个阔别多日的笑意。 皇帝不语,凝眸看着她,眸子中闪过万千情绪,最后才轻轻笑开,“我现在,倒也看不懂你了。” 玉轻云点上烛火,转过身,也微微漫开笑意,心里却涩涩的。 “阿云,我们坐下说说话吧。”皇帝突然道,说完也不管她,自顾自地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地面上冰凉,玉轻云想提醒,又生生的住了口。 “陛下想说什么,我听着就是。”玉轻云找了垫子,也在他身边艰难地坐下来。 顾念着她怀孕,皇帝终究是搀扶了她一把。 久久未语,玉轻云微微偏转过头看着他,“你要说的话,忘记了?” 皇帝好笑的看着她,“你啊。” 玉轻云等着他的下文。 “做这楚国的皇妃,终究是委屈了。” 玉轻云浑身一僵。 “别紧张,朕不是来问罪的,你们瞒了这么些年,或许不止瞒过了朕,连太后也都瞒过去了吧。以前知道帝王路难走,难有知心人,但总觉着朕的江山不会如此,父慈子孝,天伦之乐,该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朕真的,骄傲了好些年。”皇帝似是在自言自语,只是语气里犹待叹息。 “你聪慧至此,才华横溢。玉王府不拘着你,朕就应该猜到的。”皇帝微微敛开唇,眼睛眯起来,是平日里不多见的难得笑意。 玉轻云手脚有些凉意,却始终僵着忘记动一动,只知道看着面前同床共枕的许多年的男人,眨了眨眼睛。 皇帝替她暖着手,“轻云,我们许久没好好说话了。”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 玉轻云想不清楚了,只是下意识的抽出自己的手。 皇帝一怔,也没有强求,收回手拢回袖子里。 “你说,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静默良久,还是皇帝先挑起的话头,摸了摸玉轻云的小腹,半笑着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窗子没关好,玉轻云瑟缩了一下,仿佛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直直的灌进了她的衣领里。 皇帝微微顿了下,笑了,“若是个男孩儿……” “……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皇帝哑然,这江山,这帝业,他早已经选好了接班人。 玉轻云抿唇,皇帝已经又开口,“若是个女孩子,朕这一生,就有了两位公主,也没遗憾了。” 玉轻云抬眼看他,“不重要。” “什么?”皇帝凝眉。 “男孩女孩,皇子公主,皆与江山无染。”玉轻云偏转头,“如果真的有关系,那我如今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威胁。” “往事尘归尘,还请陛下莫要放在心上。”玉轻云微微挑起唇,一双眸子长而媚,盛满了前尘释怀的轻松感。 “轻云,其实,关于那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几分?”皇帝盘腿坐着,似乎真的存了和她话家常的心思。 “没多少了。”玉轻云目光有些涣散,辽远的回忆让她显得有些茫然,“就记着一句话了,印象里火光冲天,她抱着一直在哭的我,告诉我,这个乱糟糟的人世间,不应该记着痛苦,要永远善良。” “我那时候也不算大,也没到记事儿的年纪,但就是这一幕,火光盛满半边天的模样,和这句话,我这些年,一直反反复复能梦到,好像一直在眼前。”玉轻云轻轻笑了笑,“时间久了,都分不出真假了,总之,是挥之不去的。” “至于如何偷梁换柱,就不用多说了,皇家的手段,总有法子瞒天过海,我总归是以玉王府长乐郡主玉轻云的身份长大,与前尘断了联系。”玉轻云站起身,看着皇帝,“的确是一桩秘密,我也从未想过再提及。” 皇帝整了整衣角,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茫然。许久,捏了捏麻了的腿脚,不利索地站了起来,“阿云,朕始终盼着与你和好如初。” 玉轻云笑了笑,不曾露了一点怯。 唇色般若,薄如纸。 他说盼着与她和好如初,可是一个帝皇的身份,一个朕,单单一个称谓,一段距离,一道天堑,就已经不再如初。 御阳殿。 皇帝扶额坐在御案之上,下手空无一人,平日里一呼百应的盛景消退而去。似乎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挥去那些令他自傲的东西,屏气凝心地去想一想事情。 没有白日里的金碧辉煌,黑暗里,就算是金色,都渡着暗色。扶手之上的盘龙凹凸有致,硌着他的手掌。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看着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雕刻,半晌,才抬起头。 今夜,似乎格外难眠。 御案之上摆着的,是两封拆开的密信,浆白色的纸张印着微弱的烛光,却是让他想忽视都做不到。 安乐郡主遇伏枫华不归谷,折损惨重,幸,性命无虞。 长乐郡主系前朝公主血脉,尚有隐情皆根深蒂固,入玉王府查重无果。 皇帝抚了抚额头,半晌,突然笑出来,安乐郡主,长乐郡主,还真是两姐妹啊。 一个是年少盛名,冠绝六宫,皇后都避其锋芒;一个是御笔赐字,圣旨赐婚,即将晋皇子正妃。 两个人,一个当朝贵妃,一个是下一任帝后,将这楚国江山,一丝余地都不留。 当世尊贵与宠幸,当属玉王府。 结果,玉王府的两个女儿,都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是属于皇家的。 当真是…… 极好的。 皇帝走到旁边放卷梳的地方,蹲下身在最下方的暗格里面拿出一卷卷轴。 因为足够不引人注目,这么多年来,倒也真的相安无事。 因为他没料到,有一天,会是他亲手打开这份卷轴。 一字一句默读而过,最后轻缓地念出声:“前朝蜀国钟客公主。” 前朝末代帝王喜得公主,立旨言明,自此女传三代,皆封公主号,连名号都拟好了。只不过,终究没等到那段佳话,而是等来了亡国。若是算下来,玉轻云正是第三代公主,封号,钟客。 第一百九十九章 楚蜀御案 前朝与当朝的关系,其实,也算是复杂。 楚国自高祖立国甚至不到百年,却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清白的好名声。 这帝位,还是承了别人拱手相让的情。 前朝。 皇帝握着手中的卷梳陷入沉思,前朝,也称蜀国。 这蜀国的江山,改朝换代,也改不了骨子里的人杰地灵。末代皇帝傅竣与帝后伉俪情深,一生只育一女,虽然早早封了公主,立为皇太女,但仍得朝臣宗室逼迫。 那位公主,他依稀记着卷宗里有记载:泊溪公主,名讳傅溪容,善七弦琴,貌惊为天人,婚配相府嫡系长孙。 一番逼迫之下,傅竣勃然大怒,弃了宗室子弟不选,自己从民间抱养了一个孩子,名为楚耘,悉心栽培,最终立为接班人。 傅竣弥留之际,只与楚耘留有一道圣旨,公主傅溪容,需善而待之。 楚耘听了,所以泊溪公主傅溪容安平一生。只不过,傅竣唯一没料到的,可能就是楚耘在他身后,以征得泊溪公主同意为由,改朝号蜀为楚,建立了属于楚国的新政权。 傅竣为了反抗宗室施压而自作主张选择的接班人,终究成了扑灭蜀国江山将息之火的最后一把冰渣。 兵不血刃,也不光明磊落,但这位楚国的开国皇帝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了所有反扑的獠牙,让楚国在一片乱世之中以蒲萍之姿得以保存至今,甚至逐渐趋于稳定。 至于他是否真的取得泊溪公主的授意,后世史官看来,也早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皇帝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这皇位虽然是欺世盗名,不甚光彩,但政权之下,玉轻云的存在,若是让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毫无疑问,会成为直取她性命的利刃。 玉轻云能相安无事的长大,甚至说她能有机会被玉王府抱走,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想通。 泊溪公主一脉能得以保存下来的唯一原因,可能也与收敛锋芒有关。泊溪公主傅溪容与相府长孙成婚后,仅有一女,得相府爱重,取名傅衣唤,冠傅姓,以纪念蜀国江山。 虽然此举出格,但也许正因为傅衣唤是女孩子,所以不仅未得追究,甚至在成年后,楚耘还依照着傅竣曾经说过的话,封其为公主,封号如旧。 如旧公主,傅衣唤。 从封号到名姓,她的存在,本就是相府与新任帝皇两厢相对的摩擦石,也是楚国与蜀国争执与否的纽带。 所以,在她长大成人之后,傅溪容立即为她择选了楚国左仆射沈嘉为夫婿。 当时的楚国左仆射,是帝王新选拔的宠信和权贵,在一定程度上,傅溪容已经做出了选择。婚后,沈嘉与如旧公主傅衣唤恩爱异常,很快得一女,当时恭贺的人,可谓是踏破门槛。 很多人都认为,前朝公主三代而传的美谈,至此也算是终于守约。 而楚国江山,也算是尘埃落定。 那时候他还小,但依稀记得,宫中是的的确确准备了那个小孩子的赐封宴的,只不过,还是没有等到而已。 一场弥天祸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二十余年前沈府的那场无妄火灾,不仅史书上狠狠记了一笔。经历过的人,也无一不印象深刻。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是皇家暗中下的手笔,只是事不关己,斯人已逝,多数人都已经选择了隔岸观火而已。 如今仔细想起来,都能一五一十地对上。 那个尚未册封的小孩子,就是后来的玉轻云。 是前朝唯一遗留的明珠。 也是二十年前盛极一时的左仆射沈嘉的唯一嫡女。 皇帝叹了一口气,大拇指搓了搓身上的衣袍,缓缓捏紧手指,直到骨节处传来一声脆响,他才微微回过神。 其实,他现在也是思绪乱如麻,但却是少有的内心平静。 仿佛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虑一下前因后果,内心的浮躁与不安都淡去了些许。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以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混混沌沌地被挑起怒气,又无需多言地歇火。 独亭山。 楚容浔牵着玉轻颜轻车熟路地迈入暗道,顿了顿,还是转头对着守护了一辈子独亭山的两位老人家淡淡的吩咐道:“封锁我和少主上山的消息。” “是,公子。”老婆婆已经不像第一次见玉轻颜那般抵触,自从知道了她就是少主,对着她都是眉欢眼笑。 只不过看出来了玉轻颜脸上仿若大病初愈一样的神色,终究还是噤声,只是眉头无意识地夹着,微微张着嘴却又不敢开口问什么,焦灼和心疼之色都印在了脸上。 玉轻颜自然看了出来,轻轻地对老婆婆摇头,“我没事,别担心。” 楚容浔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安抚的力量,玉轻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抿唇未语。 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暗道之中,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内室。 暗道的尽头处依旧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头,种着些花花草草,瞧起来却像是长高了一点点。 玉轻颜唇角轻轻一抿,“真难得。” 还是她上次来的时候走过的那出山头,故地重游,也许是熟悉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底的沉重少了一些。 楚容浔倒是偏头问她,“独亭山的景致说大不相同也不为过,但是山头众多,这种山头也有好几座,你就这么确定是你上次走过的?” 玉轻颜斜了他一眼,指着他身边一支乳白色的尖叶花朵,那花朵盛开得极好,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长达一米的枝干,通体透明,萦绕着淡蓝色的光晕,在阳光下也清晰可见。 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头上,一众矮小的花花草草面前,还是格外突出的。 尤其是她来了两次了,就这一朵花,伫立在这里,从来没变过,这应该是不多见的吧。 楚容浔有些好笑,“你倒是会记。” 没记住路,没记住景色,没记住书,特征倒是一记一个准儿。 玉轻颜微微一笑。 楚容浔看着她,微微偏过头,似是不着意地轻赞一句,“有心了。” “什么?”玉轻颜疑惑地回过头看他。 楚容浔拉过她往前走,“无事。” 第二百章 淮情一殇 玉轻颜也不再过多询可,淡淡地扯了一个笑容。 仿佛她已经走出伤痛,重新接纳世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荒芜,让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永远无法安心。 “属下拜见少主。”一袭粉色长裙的少女单膝跪下,身姿纤细,但动作却丝毫不见拖沓。 依旧是弯眸娇容,仿佛出身于世家名门的姑娘,说话的声音冰凉而轻柔。 玉灵澈。 楚容浔因为不放心玉轻颜一个人待着,所以先派人知会了郁溪夫妇,然后将玉轻颜送来了天女殿。 “一路上都精神不济,先进去睡会儿,我去看看师父和师母,等你醒了再一起过去用晚膳。”楚容浔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嘱咐道。 “看顾好少主。”楚容浔眸光幽深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玉灵澈,冷淡地道。 “是。”玉灵澈应下,没有玉轻颜发话,她自然也没有起身。 “起来。”玉轻颜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又对着楚容浔低声道:“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楚容浔低叹一声:“颜颜,……他们不是旁人,是你的父母,无需见外。” 玉轻颜浑身一震。 抿了抿唇,她才轻声道:“我知晓了,你去吧。” 楚容浔也不拿她当瓷娃娃,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干脆的转身离开。 “少主现在要先休息吗?”楚容浔离开后,玉灵澈浅浅地开口询可着。 玉轻颜凝眸看了她一眼,上次见她的时候,其实这位娇柔的美人儿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玉轻颜闲淡一笑,摆了摆手,“楚容浔的话你倒是听得进,我睡了好久了,在这里走走吧。” 就当拜祭离她而去的故人了。 玉灵澈也不多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这一走,就是数个时辰。玉轻颜绕着山峦走,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没个尽头,她也仿佛没有歇下来的意思。 这样走一走,看着风景变幻,她的心底也轻松了些。 身体上已经感觉到了疲惫,但她依旧强打着精神在走,这样可以缓一缓她心里的疲惫。 又换过一重山头,山头上种了满满一片竹林,依稀得见深处几间屋子。 “进去讨口水喝吧。”玉轻颜轻轻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浓浓的倦意。 一路上,玉轻颜也没有开过口说话,但玉灵澈却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 “好。” 风声振林越,蓦然间拂梢而过。玉轻颜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一张容颜寂寂,好看的眸子里瞬间盛满难言的情绪。 恬淡而绝美的容色,掩不住悲戚。 一只信鸽从西北方向直直的朝着玉轻颜的方向俯冲而下,玉轻颜动了动眉心,既没有伸出手,也没有任何动作。 在她周身一尺之内,玉灵澈出手拦住那只鸽子。 “什么都没有。”玉灵澈搜完鸽子上下,才抿唇对着玉轻颜道。 玉轻颜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手掌伸出,掌心赫然留着一张小小的密信。 玉京澈的眸子中这才掀起波澜。 “真聪明。”玉京澈似是赞赏的看了一眼怀中的信鸽,才将它放走。 玉轻颜眸光冷淡,手腕一转,将手掌中心的信笺展开来。 玉灵澈离她极近,自然看见了上面的字迹。 字迹娟秀,写着染血的密信:明淮情于溪山渡西南方向百里之外被伏,为救赵云舟而重伤身亡。 赵云舟也身负重伤,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现如今在风花雪月养伤。 请主子定夺。 玉轻颜无意识地捏紧拳头,手中的纸条被揉的皱皱巴巴。 脸色惨白,难看到了极点。 玉灵澈低低唤了一声,“少主。” 回应她的,是玉轻颜深深地看向她的一眼,以及再压抑不住,喷薄而出的鲜血。 接住玉轻颜软绵绵倒下的身子,玉灵澈手指冰凉地抚上她的额头,颤了颤,最终低下了眸子,沉默地吹响了口哨。 她是眼睁睁看着玉轻颜脸色变化,难受的按压住心口,然后不发一言的在她面前吐血晕倒的。 不是没有发觉,也不是来不及阻止。 只是,她终究不是玉京澈。 独亭山天女殿的寒冰使与苍水使,从来就不一样。 似是终于过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玉灵澈的眸光渐渐褪去暮霭沉沉,开始变得清明而冷淡。 一如既往,不曾进一步,也不曾退一步。 让人看不清楚。 即便如此,在口哨声吹响的那一刻,她还是已经暗自运起本源的内功,掌心轻轻贴在玉轻颜后背上,透过单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送进玉轻颜身体之中。 她们已经走出了很远,但是也不过短短片刻之间,身后便由远及近传来风声擦过衣袂的动静。 楚容浔半跪在地上,已经接过她怀中的人儿,在少年的怀抱中,那道人影更显得纤细而单薄。 “颜颜。”楚容浔眉心紧紧皱成一团,看着怀中毫无反应的姑娘,像极了前段时间她本能抗拒醒来的日子,心底不由得漫上一抹恐惧。 再来不及说什么,抱着她离开。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的玉灵澈。 所幸,这次玉轻颜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睁开眼睛。 倒也不是她自己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着,而是楚容浔与郁溪连番给她输送功力,更何况一大碗苦汤药灌进了她的肺里。 就算是昏迷着,她都感觉到了苦到心里的难受滋味儿。 刺激着她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苦的直接哭了出来,然后便悠悠转醒。 她先是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冻得她忍不住哆嗦一下,然后摸了摸潮湿,犹挂着眼泪的眼角和脸颊。 才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床边的人。 楚容浔一身丹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浅色的宫绦,很罕见,但更罕见的是他衣襟上还透着明显得血色,只不过因为是蹭上去的,所以颜色没那么重。 到现在,也已经干涸。 玉轻颜低下头,不出所料的看见了自己衣襟前染上的颜色,一片触目惊心。 她低下的头没有抬起来,也看不清楚是在思索些什么。 楚容浔一张玉颜,却难看得很。 刚想说什么,心口处传来一股刺痛,他缓了缓,等疼痛的感觉骤然消失,才喘了一口气看着玉轻颜。 第二百零一章 心结初解 玉轻颜的神色也是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白,手掌捂着心口,眉头紧紧皱起来。 “怎么样?”楚容浔忍下心头的怪异感,上前一步扶着她坐好。 转头去看,楼夜和郁溪容色染着焦急,却没有上前。 “容浔,你别太紧张她了,我给她把把脉。”郁溪缓缓摇了摇头,拍了拍楚容浔的肩头。 楚容浔依言让开了身子。 楼夜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床上虚弱的女儿,眸中划过一抹厉色。 郁溪伸手搭上玉轻颜的手腕,好半晌才撤了手,顿了顿,又拿起她的另一只手。 最后才敲了敲她的脑门儿,下手丝毫不轻,“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些日子郁结于心,气滞胸腔,是没少背着容浔偷偷哭吧。今日一番刺激之下,虽然吐了血伤了身子,但也因祸得福,内里应该是爽利了不少。” 玉轻颜没说话。 郁溪认真的看着她,“你还没见过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在这件事情里面困囿一辈子。无论是缅怀谁,都得让那人心安才是。” 玉轻颜睫毛颤了颤,但郁溪却是不再多说,替她掖好被角,道:“容浔陪着你,娘亲去给你做好吃的。你也有三年没好好尝尝了,都做你喜欢吃的。” 楼夜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丫头,爹爹现在可没办法抱着哄你了,你得自己坚强起来,去打败坏人了。” 等楼夜和郁溪都出去后,玉轻颜的眼泪才吧嗒吧嗒往下掉,楚容浔伸手去抹,结果却是越抹越多。 他不得不坐下去,揽住她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哭吧,我不笑话你。” 玉轻颜仿佛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一个按钮,默默掉着的眼泪霎时收不住,她感觉到眼眶发热,滚烫的液体顺过脸颊灌进她的衣服里,就连身体都微微热起来,似乎所有的悲痛与难过都有了宣泄口,抱着楚容浔,酣畅淋漓地哭了一顿。 怀里的姑娘不再是默不作声,哭得越来越大声,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是我……非要,非要……带着听雨和听雪出来,也是我……咳咳,心血来潮让明淮情去找……哥哥,都是我做的,京澈可以出来的,她已经都出来了,……她就在我跟前,呜呜呜……” “她们都听我的话,……都是听了我的话啊,怎么办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有坏人呢?我还没有给京澈找一个夫君,她还那么小,她还在跟我一起玩儿,她……,还有听雨,她还没有京澈大啊,是个孩子,她,多疼啊……” 玉轻颜哭得不能自己,紧紧的拽着楚容浔的袖子,连袖子上都云纹都被她掐断了线。 她的脑海里仿佛又浮现那白骨森森的一幕,听雨当时浑身都是血,几乎都能疼的昏过去,她是在一片昏沉中,被…… 玉轻颜浑身都颤抖起来,痛苦与恨意几乎是灭顶的盖下,让她痛不欲生。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粉基地】即可领取!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抱着脑袋惊叫出声,剧烈的喘息着。 楚容浔立即紧紧抱住她,轻轻吻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颜颜,都过去了。” 他听楚南辞说过玉京澈,也探到了听雪被箭矢穿心的惨状,但听雨在那片丛林中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敢刺激到玉轻颜,到现在未曾问过。 而除了玉轻颜和已经故去的玉京澈,这世间,恐怕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轻颜渐渐平静下来,她脑子里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那几个小姑娘的时候。 听雪稳重成熟,细心话少,却把天都殿上上下下暗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有许多明淮情注意不到的地方,她都能稳稳的善后。听雨活泼伶俐,惯会插科打诨,仗着有姐姐和她的庇护,有时候连明淮情都不放在眼里。 一帧一幕,都让她的心钝痛不已。 还有明淮情。 那道凭栏而立的青衣身影,圣上赐剑的帝京贵公子,坊间津津乐道的矜傲少年,才刚刚展露风华头角,刚刚有了喜欢的人,收敛了脾性锋芒,告诉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决定,就折在了城外百里处。 还有京澈,玉轻颜闭上眼睛。 她们几个人之间,若是说与她感情最深的,其实还就是玉京澈了,撒手了风花雪月和天都殿的所有事情,整天就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宁愿给她跑跑腿,都不愿意离开她半步。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一道淡淡的身影挂在房梁上,言笑晏晏,信誓旦旦地道:“我这是练神功,以后就可以保护你了。” 那时候她只觉得失笑,此刻想起来,那道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她忍不住抬起头,呆呆的看向屋门的房梁上,却再也没有人突然出现吓她一跳,然后絮絮叨叨的嘱咐她什么。 什么都抓不住。 她自幼习的是温儒敦厚,生命之重。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害过谁。但不代表她不会恨,不会怨,不会怪。 爱恨嗔痴,在她心中已经交织了一张密密层层的网,那些为她付出的人,给了这么大的代价,也终于冲刷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怯懦的意。 她善,但不弱。 看着她目光牢牢地胶着在房梁处,楚容浔就已经明白了过来。 玉京澈有那个爱好,他自然也见识过,心下叹息,但看着玉轻颜仿佛被洗涤过的双眸,粲然生辉,澄明清澈,从深处破除云雾,显出了多日以来不曾见过的意气与莹亮。 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他心下一阵动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撇过头,笑道:“我们出去吃吧,整日呆在这屋子里头,我都要憋出毛病来了。”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的看着玉轻颜,却撞进一双明眸微弯,好看至极的潋滟之中。 “好啊,你等等我,换一身衣裳。” 一身白衣自他眼前闪过,楚容浔说不清楚心底到底是松了一松,还是愈加沉重了些。 楚容浔和玉轻颜手挽手去找郁溪她们的时候,属实把她爹娘惊了个够呛。 虽然面色还是有些白,但眼前的玉轻颜与刚刚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小丫头片子的模样已经实在是大相径庭。 粉色娇嫩,也显气色,玉轻颜平日里不常穿,今日却罕见的一身娇色,容色带笑,虽不是勉强的意思,只是眉目间还是少了昔日的轻纵之气。 配着一身天青色锦袍的楚容浔,一双小儿女,倒是真真正正占尽了好颜色,颇具郎才女貌的意思。 第二百零二章 山河初现 郁溪无奈的给了他们俩一个白眼,“果然还是容浔有法子。” 楚容浔也不辩解,唇角勾了勾,倒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先吃饭吧。”郁溪替他们摆好了碗筷,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临近尾声,玉轻颜搁下筷子,认真的看着郁溪和楼夜道:“我想继任少主之位。” 楼夜瘪了瘪眉头,给她碗里夹了一块儿鸡肉,低声道:“这个不着急。” 玉轻颜不动,楼夜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敲她脑袋,“拗着干什么,继任少主是需要进后山历练的,你如今身子虚成这个样子,里面险象环生,万一出不来可就如了背后之人的愿了。” “爹爹,我知道,我没有强撑着,我都能感觉到,放我去吧。”玉轻颜眨了眨眼睛,不料楼夜直接撤了手,将她一推,直接甩在了楚容浔怀里。 “自己的媳妇儿要自己看好,没了反正守空房的不是我。” 楚容浔点头,“爹爹说得对,我会看好的。” 楼夜轻咳一声,瞥了一眼笑意寡淡的少年,道:“师父也是为你好。” 师父二字咬的格外的重。 郁溪面不改色的点着头附和。 “娘亲。”玉轻颜轻轻唤道。 “师父,娘亲,我们先回去了。”楚容浔声音掷地有声,楼夜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臭小子。 就算回了房间,玉轻颜也是把自己揣在被子里,不愿意跟楚容浔说话。 楚容浔弹了弹她的额头,见人看过来之后才道:“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是还不打算理我了?” 玉轻颜瞅着他,无声的询问:什么好消息? 楚容浔低笑一声,“楼容颖怀孕了。” 玉轻颜睁大眼睛。 楚容浔啧了一声,“玉轻颜,我怎么不知道你眼睛还能睁这么大。” “真的?”玉轻颜拽着他的袖子,眼神头一次有了熠熠生辉的光彩。 楚容浔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哼了声,“骗你做什么?你以为景修晔是省油的灯?” 景修晔看着高山仰止,公子守礼,但骨子里憋着坏呢,没许婚之前或许还好,成了婚,到了弈国,楼容颖就算再怎么聪慧,也不是景修晔的对手。 宠归宠,但还是抓在掌心里才能安心。 身在皇家,刻在骨子里的如履薄冰与害怕,景修晔和他,都是一样的。 玉轻颜讶异地算了算,从成婚到现在,也才月余时间吧,她刻意的略过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事情,想着楼容颖,忍不住心情明快起来。 “想什么呢?”楚容浔意外地看着她生动的脸庞。 “景修晔还挺厉害的哈。”玉轻颜啧啧称奇,一个不注意就将心里盘算的话说了出来。 感觉到不对劲,她立即抬头瞅一眼,就看见楚容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光华流转,笑意泱泱。 缩了缩脖子,玉轻颜怂了,扯过被子盖好道:“睡觉睡觉。” 楚容浔轻嗤一声,“楼容颖孩子都有了,你还怂的跟个鹌鹑一样,就这样还做人家姐姐呢?” 玉轻颜怒了,掀开被子瞪着他,“楚容浔,你还知不知道要脸两个字这么写?” 楚容浔道:“不知道。” 玉轻颜气结,又不敢真的点火烧身,讨好的笑了笑,却在心里惦记上了楼容颖。 弈国,皇宫。 太后寝宫,明德宫。 杨太后美艳的脸上尽是止不住的笑意,拉着楼容颖的手,无视一旁景修晔难看的脸色。 楼容颖一只手被她拉着,另一只手从桌上顺了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刚准备说点什么。下一瞬,手里的果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她忍不住怒了,“景修晔,果子也不能吃了?” 景修晔在她身边坐下来,默不作声啃完了整个果子,将核一丢,才道:“凉的,不能。” 杨太后揉了揉眉心,看着他们两个吵来吵去,只好看向一旁的大儿媳妇,弈国前不久新晋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云清歌。 云清歌也好笑的摇头,世人皆传弈国晔王府琴瑟和鸣,晔王殿下宠着唐桐郡主都没边儿了,这谣言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 在他们面前,这两个是一刻都没能消停过。 闻笙起舞弄清影是有的,闲时温酒赏花也是有的,舞剑游湖也是有的。一个月来,晔王府几乎成了天下女子艳羡之地,但其中的鸡飞狗跳,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才知道。 这里面的在意与喜爱,也只有他们这些局外人才能看得清。 景修晔性冷,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但是对楼容颖,却是不管怎么样都事无巨细。 云清歌温婉的笑了笑,她也曾经是王府的郡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嫁来弈国,她是长嫂,是皇后,时时刻刻都是要注意着仪态的,但是与她同时嫁入弈国的楼容颖不需要。 就好像天下人真的习惯了她骄纵一样,无论是将门贵女,还是立为王妃,她都可以随心所欲。 这其中,又有景修晔多少手笔,她是不知道的。 曾经未嫁之时,就听过楚容浔与景修晔的名讳,毕竟两位公子都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为弈国皇后,看着曾经名列榜前的少年公子也已经窥见余生和美,见到她也会温和有礼的唤一声长嫂,转身将闹腾的小妻子紧紧牵住。 她心境已改,却仍然感慨。 江山代代更迭,所有人都在长大。 接手这新一代的政权与风云,她已经身在其间,退无可退。 羡慕却依旧是人之常情。 “贵妃娘娘到。”外面尖细的通禀声让她回了回神。云清歌笑了笑,将自己的情绪遮掩的很到位。 景修晖也待她甚好,皇后这位子稳稳当当,若没有对比,她也称得上觅得良人。但她觉得却是相敬如宾,他的贵妃,皇妃,她都能一应料理的妥帖,也不曾出过意外与差错。若是没有意外,以后应当也不会。 转过眼看了看还在啃着坚果的楼容颖,拿着手里的东西咬的咔咔作响,似乎恨不得那是景修晔的脑袋一样,而景修晔呢?就坐在那儿,周身气势却是没人见过的温柔。 摸了帕子替楼容颖一根根的擦了手指,顺手将她怀里的碟子一抽,放到自己手边,一颗一颗扒着坚果,剥好一颗娴熟的丢到楼容颖嘴里,再成功收获一枚白眼儿,还乐此不疲。 看着这一幕,云清歌有些恍惚,她突然就不知道这一生是否有意义。 女儿为江山作陪,陪多久? 一辈子。 她似乎听见了心底的声音。 第二百零三章 闲时落话 “杨贵妃,坐吧。”回神儿之后的云清歌对着下首的女子轻轻颔首,既不为难也不热络。 杨岁顷是太后的侄女,所以一跃封妃。若是没有她来和亲,做皇后也未尝不可能。 但不管如何,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她就不做设想了。 她也才不到二十岁,就算不能说是赶鸭子上架做这皇后,至少她三个月之前是从未想过的。 泛舟湖上的时候,她不过还是一个闺阁之中稍微聪慧一些的少女罢了。 但她云清歌要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好,所以,她能做好一国皇后,哪怕在见到无数后妃向她请安时,她心头都是怪异与不习惯。 杨太后看着熟稔地凑到她跟前的侄女,轻轻推了她一把,“先去见过皇后。” 杨岁顷生的花容月貌,端的是温柔贤惠的一款,比云清歌还大一些,在景修晖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是良娣了。 太子府的良媛承徽不少,论家世来说,杨岁顷有太后撑腰,弈国政治也算得上比较清明,一直以来,几乎都是拿她当未来皇后看的。 因此,她倒不是故意无视了云清歌,数年来的习惯让她一下忘了礼法。刚刚还差点儿直接跟云清歌颔首打招呼。 此刻才想起来,其实不该。 看了看旁边事不关己的景修晔,以及好奇眨巴着眼睛看着这里的楼容颖,她虽是意识到了错误,但却尴尬的不想低头。 杨太后虽然也疼侄女,但云清歌她也是喜欢的。先不说云清歌家世优渥,单单是倾华郡主的名头响当当的在外,嫁过来的时候都是天下一段佳话,她自然是满意这个儿媳妇的。 就另说,云清歌也不算下嫁,与弈国那是联姻关系。她母国安在,底气就在。就这一点,弈国也不能在任何地方上薄待了她。 否则,就是两国之间的问题了。 她能如今稳稳的坐在太后的位置,无人争锋,而且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教养得皆是人中龙凤,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更何况,有云清歌压着,杨岁顷还是不够看。 瞧了一眼楼容颖,杨太后暗暗垂了眸子,她的两个儿媳妇,都是出挑的。 楼容颖优雅的打了个哈欠,看着杨岁顷对着云清歌行完礼又转过来看她,连忙挥了挥手,“皇嫂好,皇嫂客气了。” 她看见杨岁顷其实还好,主要是看见那个谁… “姑姑,姐姐,你们看…”欢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里面的氛围打散。 楼容颖眉心一痛,嘴巴抿成一条线,脑袋都没抬,向上瞪着景修晔,就是什么烦来什么。 杨岁顷也有些头疼,这个妹妹喜欢景修晔,以前也就算了,但现在她仍然是楼容颖在跟前也不避讳着点儿,被收拾了几回还是扑上来,谁都没办法。 “诺诺,给皇后娘娘和晔王妃见礼。”杨岁顷生怕再犯刚刚的错,赶紧用眼神提醒。 杨岁诺也不是个傻的,只是看她自己意愿罢了。 “诺诺见过太后姑姑,皇后娘娘,贵妃姐姐,晔王表兄。”让她给楼容颖见礼,做梦呢? 杨岁顷虽然尴尬,但她这妹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楼容颖以往也没发火,甚至逗着她,一来二去早就结下梁子了。因此,这一次,她也没当回事儿。 “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皇亲国戚呢?”楼容颖抹了抹嘴,眼神瞥过她,里面的不屑映得清清楚楚。 她是懒得理,又不是死了。少女怀春的争锋心思罢了,她乐得逗一逗,也不曾为难她,但是蹬鼻子上脸就是她的不对了。 杨岁顷笑意浅浅的神色一顿,看着被景修晔抱在怀里的楼容颖,唇角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杨岁诺瞪着她,“楼容颖,你说什么呢?” 楼容颖从温暖的人肉抱枕钻出来,撩了撩头发,没什么情绪地道:“晔王妃你爱叫不叫,但无论如何本郡主还是能担得起你一声问好的,…杨二小姐。” 杨岁诺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但比她脸色更不好看的是景修晔。 站起身一把抓住要往外走的红衣小姑娘,然后转过头神色冷淡的看着杨岁诺,“礼法千则撰抄一百遍,由贵妃娘娘亲自送到宗室司入案吧。” 杨岁诺脸色都青了,就听见景修晔继续道:“若是还记不住,就在家里待着别出来了。” 虽然他神色未变,但凭着这么多年的揣摩,杨岁诺还是看出来了,他想说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但景修晔向来修养极好,所以这话他是不会说的,你懂了就好。 杨太后一声未吭,让想为妹妹说话的杨岁顷都无从开口。 直到景修晔牵着楼容颖离开,杨岁诺才哇地一声扑到杨太后怀里。 杨太后眸光落在她身上,逐渐转深,又慢慢淡了下去。 明德宫,殿外。 看着前面走的踢踢踏踏的小姑娘,景修晔笑着跟上,但是逐渐发现了不对,这路好像不对。 “去哪儿?” “王妃小朋友?” “夫人?” “楼二姑娘?” 景修晔渐渐皱起眉头,扯住她的帽兜,“楼二,站住。” 楼容颖猛的停住步子,阴沉沉的看着他。 景修晔笑出声来,将她抱在怀里,帽子衣服都压严实了,才揉揉她的脸颊,“想去哪儿?我陪你。” 楼容颖瞥他一眼,才不要呢。 “去练兵。” 景修晔无语了一瞬,“练兵有什么?你上次答应我的荷包连个线头都没有呢,你就去练兵?” “有好看的。” “看什么?” 楼容颖盯着他,漂亮的小脸蛋红红的,眸光流转,语气沉沉的吐出两个字:“男人。” 景修晔:“……” 我看你是活腻了。 楼容颖转身就走,景修晔眸光一变伸手去捞,下意识避开了她的小腹。 然后,就横到了…胸前。 还是以一种半抱着的姿态将她圈住。 楼容颖觉得,侮辱性太强了。 “你手放哪儿呢?” 景修晔本来准备放手了,一听她的话,轻声一笑,“我能捏还不能放一下了?” 楼容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这是脸都不要了? 景修晔嘴角一抽,他刚刚说了什么? 看着身边这个身姿清贵的男人眸光流转,楼容颖就知道他又不对劲了。 还没来得及警告一下他别太厚颜无耻了,就被拽进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怀抱里,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而来。 不过片刻,楼容颖就察觉了他滚烫的不像样的身子,还有落在耳边的压抑声音。 她太熟悉了。 第二百零四章 后继一人 什么玉雪公子,温雅守礼。 她都想哭了。 景修晔眸光隐忍下来,很快松开她。看着她一路不带回头,毫不留恋的消失在绿树成荫的小道上,越想越郁卒。 还别说,练兵那儿还真有好看的。 任珖溪在那儿呢。 景修晔捏了捏眉心,自从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是越来越不正常了。回首找来暗卫,吩咐道:“去军机大营告诉任世子,盯着点儿王妃,别让她乱来。我晚些时候去接她。” 暗卫看着他说完话又大步走进了明德殿,微微歪了歪头,还有点不习惯。大婚以来,这还是他主子第一次这么痛快的放王妃离开。但是他是一个合格的暗卫,所以这不是他应该管的。 于是,他身形一晃很快消失了。 明德殿。 杨太后看着去而复返的景修晔,愣了一下,有些不太好妙的感觉。 自己生的儿子,秉性几何,她心里还是有点儿数的。 景修晖,因为是太子,所以对谁都是温和没什么脾气,景修晔他是因为冷淡惯了,没人惹到他,他才一直看起来比较温雅又闲冷,传出了什么公子冷淡克己,雅致无双的言论。真要发起脾气来,杨太后眼皮跳了跳,还没有谁是不怕的。 噢,可能有一个人不怕。 楼容颖不怕。 景修晔还提前给送走了。 虽然她就算在这里,也不见得会劝架。 “晔王怎么回来了?王妃没跟着一起吗?”杨岁顷颇有些尴尬的打招呼,她还正为旁边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向太后求情呢,被罚礼法誊抄还要送到宗室司入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杨岁诺还是个将养在府里的闺阁小姐。就算她和太后都存了将她送进晔王府的心思,也绝对不是现在景修晔新婚燕尔的紧要关头。 这名声,还是要的。 景修晔折回身坐在刚刚的位子,“我回来是因为我想起来有些话从大婚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说,今日风光也不错,可以陪母后说一说话。” 杨太后瞧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眼圈红红的杨岁诺,就听见景修晔道:“都是一家人,二小姐也留下听听吧。” 杨岁诺连忙点头,“谢谢表哥。” 景修晔也没有纠正她,甚至罕见的给了她一个温顺的笑容。 杨太后暗自叹息,要真的是一家人,他就不会用二小姐这么生疏的称呼了。 但她也没有点破。 景修晔笑意宛然地道:“颖儿怀孕了,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我要在这里说清楚,这个孩子,会是晔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晔儿,你说什么呢?”杨太后忍不住呵斥道。 楼容颖怀了身孕这几日她自然也是喜悦的,但这个孩子尚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定为唯一的继承人。 若是男孩子也就罢了,那是嫡长子,将来也是要立为世子的,但若是个小郡主,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男孩子,哀家不反对立为世子,但倘若是郡主,又怎么说?再者,哀家也没有逼你和颖儿,须得头一个就是继承人。”杨太后说了一半,还是折中转了弯,就算这个是郡主也没什么,日后什么时候生了男孩子,也可以慢慢立为世子。 他不就是想袒护着楼容颖吗?杨太后叹了一口气,心里倒是对杨岁诺能不能进晔王府看淡了些。 难得儿子有这样的心思,她也不予以阻拦。 但她还是显然低估了景修晔的心思。 “母后,我的意思是,只有这一个孩子,他也会是唯一的继承人。”景修晔冷静的道。 杨太后看着他,脸色渐渐变了,“什么意思?” 景修晔面上没什么变化,但知子莫若母,杨太后还是察觉出来他猛然落下的情绪。 “别的女子怀孕什么样我并没有见过,但是我的妻子,怀孕才刚刚月余而已,这几日已经没有办法好好吃饭,睡觉。以后还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说不定她都要这么过。我都见过了。” 就绝对不会有再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没想过这么快让楼容颖怀孕,是兄长告诉他,有了一个小孩子,她才能一辈子都是晔王妃,都是他的妻子。 在她嫁给他之后,他就不该有这样的担忧。但是心底的那一丝忧虑,还是让他做了这个决定,甚至是瞒着楼容颖,骗着她,将大婚以来一个多月的时光都消磨在他身上。 只有他。 这才是为什么楼容颖近几日不待见他的原因。 这件事情,是他草率了一些,但不会成为他的桎梏。 杨太后有些震惊,她是绝对没有想到,景修晔是因为心疼楼容颖怀孕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紧接着,景修晔又是一个霹雳劈下来。 “其余的什么人晔王府自然也是不需要的,至少我是不需要的。当然,或许二十年后晔王府还能得一位世子妃或是郡马,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也不立侧妃?”杨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景修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从小待人冷淡,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做到这个程度。别说别人,她都不敢相信。 其余的人也不需要,诺大的晔王府,还能有什么其余的人,只能是除楼容颖之外的女子和除了她生的孩子之外的孩子。 可他竟然什么都不要。 甚至连生一个孩子的苦都舍不得楼容颖再吃一遍。 难怪楼容颖怀的这一个是晔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景修晔,”杨太后拍案而起怒瞪着他,“我一向当你有主意不需要我操心,你现在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是想要干什么?” 气急了,她连哀家的自称都忘了。 “你别忘了,唐世王府虽说只有一位郡主,但??王可是正儿八经的先唐世王嫡子,就算是轩辕战王府,除了你皇嫂之外,也是抚养了宗室的小公主在身边的,就算如此也是因为事出有因,可是你呢,简直是荒唐。景修晔,除了这两处,你看一看普天之下还有哪里,那一处王侯将相之家,是不愿意多子多福的?”杨太后恨不得把他脑袋给撬开,震慑的气势让在一旁的宫人都噤若寒蝉,包括杨岁诺。 杨岁顷则是被镇住的,倒不是说杨太后现在发脾气有多可怕,而是景修晔的所作所为更能够镇住人。 第二百零五章 夫妻恩爱 杨家是太后母族,因此无论是她还是杨岁诺,自小的待遇虽然比不上公主郡主,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她刚刚及笄便入了太子府,景修晔可以算是她看着慢慢长大的。 无论是宫宴还是寻常处请安,都能遇到的。但就像是他在五国之中的盛名一样,是完全区别于景修晖的一种冰雪般的冷淡,封王赐爵,金尊玉贵,都将他拉入不了紫陌红尘。 这样的芝兰玉树,是极少有人会将他与情之一字扯上关系的。也没有人会想到,他能待一个女孩子用心至此。 “母后,晔王府种种,与国事相关不甚,若是有关,我也会同兄长商量好。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多待了。”景修晔轻轻颔首,对着云清歌致意,转身出了明德殿。 杨太后都有些恍惚,景修晔待谁都素来不亲近,今日是难得的与她话这么多,且礼数周全。但她心中还是有一种难言的复杂之感。 “晔王往哪儿走了?”杨太后招来身边的大宫女,轻轻扬着眉问道。 “看方向,应该是西宫门。” 杨太后意外了一下,“西宫门?也不像是上街的模样,该是去军营了吧。”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儿,她还是特意嘱咐了一句,“仔细挑选几个妥帖的侍女跟在晔王妃身边,武功好些的,模样……就丑些,平凡一点儿,没事儿别去殿下身边晃。万事以晔王妃和肚子里的孩子为重。” 这话听的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清歌都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太后对于景修晔的容忍程度,其实是其他人根本无从想象的。 大宫女锁乐也算是明德宫里的老人了,景修晔也会称她一声姑姑,虽然明白太后这是妥协了,但这做法也不一定讨喜。 她看了一眼周围,云清歌事不关己是绝对不会趟这趟这趟浑水的,这位新晋的皇后,有礼有度,她知道自己是联姻的郡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幼战王府就将她教的明明白白,是一位极好的太子妃,也是最称心如意的皇后。 而杨贵妃呢,她自然也是有心无力,她是皇妃,不是皇后,没有云清歌那么铿锵有力的身份与太后商量着做事,就是见地,也远远不如战王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 至于剩下的杨岁诺,就更不必再说了,一个闺阁里尚未出来的小女儿,还满心的期待着如意郎君,能站在这里都是凭借了太后的照拂,她还能指望她说出来什么劝慰的话来。 但眼前这场景,又不是她能开口的。 锁乐只好想着先应下来,挪后再跟太后想办法。 “快去呀,”太后看了一眼锁乐,忍不住催促道。她可是不能让楼容颖的孩子出一点点事情的,那可说不定就是景修晔唯一的孩子了。 锁乐只好应声。 “倒是难得,今日所有人都往军营那边凑热闹。”云清歌嗓音温柔,细呷一口清茶,话语里都是亲近平和的打趣,似乎还藏了向往的浓浓笑意。 杨太后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凑什么热闹?难怪修晔也朝那边跑得欢。” 云清歌眼带笑意,转头看着杨太后,“晔王殿下朝着军营里去,那是追着媳妇儿去的,哪里是为了凑什么热闹,儿臣说的,是公主和任世子,那才是凑热闹去了。” “你说修玥也去了?”杨太后有些讶异,任珖溪本来就是圣上钦点的驻军将军,自然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景修玥可是素来不喜热闹的性子,那是能避则避,也景修晔能勉强打个平手了。 她直奔着军营去,难道是? 杨太后眉头打了个死结,忍不住就往任珖溪头上想。她还从来没有把景修玥和任珖溪放在一起考虑过,主要是这两人的性子,实在是看起来太过于不相容了。 不过,景修晔都能与楼容颖相得益彰,修玥和任珖溪,也就不见得…… 不仅是太后,锁乐也是唬了一跳。 “歌儿,你说的是修玥吧?”杨太后颇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啊,皇后娘娘,咱们公主看起来……” 云清歌看了一眼锁乐,有些无奈地偏过头。 果不其然,下一瞬,杨太后似乎是才看到她,凝眉道:“锁乐,你怎么,我不是让你去寻几个侍女送去给颖儿吗?没人护着她,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锁乐一愣。 “母后还是别操心了,自己的媳妇儿自然要自己疼,修晔肯定比您上心,您越俎代庖,万一他找上门来,可是没谁能打得过他。我这个做兄长的,要头疼死了……”殿门口传来笑意深深道清朗声音,引得殿内所有人都侧目看去。 云清歌先站起来轻轻一礼,“君上。” 景修晖对她轻轻笑了笑,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落座在她身边,才看见行过礼依然站着的杨岁顷和杨岁诺姐妹两个,轻声道:“都坐吧。” 杨太后看着他,也总算明白过来,没好气的道:“以后哀家什么都不管了,晔王府的事情,你自己管吧,当心哪天他为了媳妇儿,撒手连你这个兄长都不管了,你就自己找个角落哭吧。” 景修晖唇角一扬,“又不是就他有,我也有好不好。” 杨太后:“……” “你有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多疼着点儿,最好赶紧给哀家疼一个孙子或者孙女出来。这么多年了,哀家还是两手空空,连个解闷的小孩子都没有。”杨太后提到这个就来气,他和景修晔又不一样,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按规矩立了良娣和良媛,却从来不上心,只有例行公事一样的去后院里转一圈儿,这才导致他到现在都膝下无子。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做太子的时候,所有人还能拿太子殿下上进说一说,一旦做了帝皇,这就是关之国之大事了。 好在自从娶妻以来,倒是听说圣体安康,帝后和睦得不得了,她也才放宽心。 应当也用不了多久,君上的第一位嫡子或者是嫡公主就应该有消息了。 想着想着,太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倒是旁边的杨岁顷脸色霎时间一紧。 景修晖骨子里也不是听之任之的,瞧了太后一眼,轻声哼道:“母后放心好了,儿臣身为兄长,歌儿作为长嫂,自然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容色染上笑意,景修晖拉起云清歌,心情甚好,“这就回去努力,媳妇儿,走了,不跟她们待着了。” 第二百零六章 军营之观(一) 杨太后无言的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扭过头看着神情不自然的姐妹两个。终究是自家侄女,她揉着头道:“哀家也累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杨岁顷低首,“是,臣妾告退。” “诺诺也是时候早做打算了,杨府的女儿不愁嫁,但也要懂得藏拙。”杨太后突然低低地道,声音恍若不闻,杨岁顷却浑身一僵。 杨岁诺一愣,呐呐地唤了一声姑母,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杨岁顷拉着快步退了出来。 “姐,姑母她,”杨岁诺还想说什么,却被杨岁顷打断,“姑母说的没错,你也已经及笄,无论是为了杨家还是为了皇家,都是低嫁为好。” 杨岁诺愣住了,“姐,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要嫁给晔王表兄的吗?这不是你,你和姑母从小告诉我的吗?” 杨岁顷声音严肃了些,“是我们,僭越了。” “皇上待杨家,是怀柔政策,但晔王不是这样想的,杨家插手了两代皇家后务,现在确实是有些飘摇了。你不能嫁进晔王府,无论是侧妃还是旁的什么,都不行。” 杨岁诺不信,“晔王表兄不会不纳侧妃的,那是你是……” 杨岁顷挑了挑眉,有些乐了,“你什么时候见景修晔说过话不算话了?” 杨岁诺涨红了脸,一时间想不出来理由反驳,最后憋出来一句,“那说不定就是这次呢……” 杨岁顷有些失笑,心情也明朗了不少,“以前是姐姐不好,给你念叨了太多,你还没见过别的旁的少儿郎,做不得数的。就算景修晔还会娶妻立妃,也不能是你,这与你无关,之于景修晔自己罢了,诺诺,你懂了吗?” 杨岁诺低下头,有些难过,“姐,你觉得还有人比晔王表兄更好啊!” 杨岁顷一时无言,真要说,她还真说不出来。 弈国,北军营。 弈国军营分了四处,东西南北各一处,盘踞一方,也有利于调兵。 北军营离皇宫最近,也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楼容颖除了晔王府呆的最多的地方。景修晖也是大手一挥,直接批了允她进出的皇令。封国唐桐郡主于练兵来说,那就是活招牌,他既然用了,那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但是有一个人是属实开心不起来。 任王府世子——任珖溪。 他看着楼容颖目光认真的看着场下,眸子中还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几乎连呼吸都止住了,就生怕她上去了。 他也是有些憋屈,在楚国的时候,楼容颖就凡事都逮着他练。他是万万没想到啊,离了楚国,她居然嫁来了弈国,还嫁给了那个他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有媳妇了的景修晔。 真是世事无常。 几个月前还是天地无惧的小姑娘,一曲舞袖难得,张扬得令人难以置信,如今却已经即将为人母,即使到现在,他都没办法想象以后楼容颖抱着小孩子哄的场景。 任珖溪盯着楼容颖的侧脸出神,绝美而年轻的脸庞,白皙无暇,睫毛很长,因为过于认真,许久才眨一眨眼,像一幅画卷。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他有些匆忙的收回视线,暗叹一句,果然不愧是红颜策上排名第二的姑娘,以前觉得是夸大了,一个女孩子,能有多漂亮,不都是娇娇软软,描眉粉黛吗?景修玥也好看,但是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他一直都这么以为的,但楼容颖是真的适合放着看的,越看越好看,心情都能好不少。 毕竟,太好看的人与物,都能使心悦之。 能与之媲美的,任珖溪想了想,玉轻云算,一个玉轻颜也算,还有,他偶然在封国得见的,唐世王妃年轻时候的美人卷。 “我要挑战你。”底下突然嚎了一嗓子,把任珖溪吓了一跳。 弈国军营是允许比试的,并且以此定一些不大不小的军官,同时有可能受以军衔。但是,任珖溪眯了眯他好看的桃花眼,这人站在下面,指着的,怎么好像是楼容颖? “不行,”楼容颖还没出声,任珖溪已经大喊出声,“要比跟本世子比,她是晔王妃。” “晔王妃怎么了,站在这儿不是就已经进了北军营了吗?”那人挠了挠头,有些憋屈,“而且我知道晔王妃,她可是封国唐世王府的郡主,大家都管她叫小战神。我上次已经挑战过任世子了,这不是输了嘛?” 任珖溪有点儿无语,就听见楼容颖轻笑一声,“我比他厉害。不过我现在不能跟你过招,你要是想领教一下,一年后我跟你打。” “为什么是一年后?” “因为现在跟你打,我算是两个人,胜之不武。” 那人还是没听懂的样子,任珖溪忍不住笑他,“回去问问你媳妇儿,别丢人了,快回去。” “我是三营的林生,今天我必须要打赢回去的,我都跟营长立了军令状了。” 楼容颖挑了挑眉,这分营立长的建议是她跟玉轻颜学的,留给了封国一份,也建议给了景修晔一份,但是没想到执行起来还是挺快的。 不过既然是好的东西,就应该广为传善。 军令状。 楼容颖忍不住笑了。 “我跟任世子打,世子你是有军衔在身上的,打赢了你,我就能直接回去晋升了。”林生突然眼眸一亮,任珖溪除了世子的头衔,在北军营挂的可是头头的牌子,少将军军衔。打赢了他,就算是过了选拔了,按照规矩,他可以直接晋级一个营长了。 将军是皇上定的,又不是按照武力比的。军衔也是按照军功封的,比如都尉卫将军中郎将之类的,是不能随意封的。但是伍长百人将这些本来就小的军职,是需要人的,本来也很随意的任命,所以就拼武功了。而且有规定这类军职最高封到营长,到营长同时授予军衔校尉。 这样就算是军职与军衔分开的,但有了校尉这一个重合点,新的晋升点,再往上就可以是都尉甚至更高,就算没有那么多军功,也能有军衔傍身,大家都会想往上爬,都会为了营长这个位子从小做起,从而精进武功。 楼容颖暗自点头,虽然军职只到营长看起来是一个力量上的弊端。但是弈国军营四分,每一处人马也有限,至多分营,到营长也算是因地制宜,因材施教,也无需与别国的师旅相提并论。 第二百零七章 军营之观(二) 虽然,是有点儿乱。 楼容颖蹩眉,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营长军令状都是她出谋划策,景修晖作为帝王深思熟虑之后应运而生的策略,所有的益处弊端他是能考虑到的。既然这样做了,就说明至少在短暂的弈国国情之下,它是适用的。 任珖溪是知道这个不成文的规定的,打赢了他,就能直接晋为营长。 因为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而营长也是根据武功封的,他们私底下就这么约定俗成了,以任珖溪为北军营最高目标。 他感觉很无语,但又有种高处不胜寒的骄傲感。 楼容颖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抽了抽。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好臭屁的世子爷。 “我跟你打。”任珖溪点点头,身姿稳稳地落到底下的演武场上,振袖间端的是一派磊落风流。 楼容颖眸光微闪。 “二嫂。”身后不远处传来轻柔笃定的呼唤声,楼容颖回头,看见景修玥一身浅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微微笑。 好像不论什么时候见景修玥,她说话都是温柔的,但却没有一丝游弋,笃定而不容拒绝。 没有等楼容颖说话,景修玥徐徐走到她身边,向着演武场里眺了一眼,罕见的有些不屑。 楼容颖正好瞧见她瞥过去的那一眼,登时有些好奇又好笑,“你们俩还有旧仇在啊?” 要知道,景修玥可是真的从小被父母兄长惯着的,虽然性格柔顺乖巧,但骨子里也是说一不二,带着些悲天悯人的高傲在的。 一个多月以来,她常见景修玥,自然也能得见另外一位据说得天得厚的君窈公主连楚窈。 差得太远了些,无论是格局还是眼界。景修玥和两个兄长很亲近,和任王府这一皇家最坚厚的屏障也是关系熟稔,倒是不见她和任珖溪玩儿,但是任王妃时不时进宫都会提到这位嫡公主。 而且景修玥的学识都是与景修晔和景修晖在一块的;与此相对,连楚窈在用度上倒是没被亏待,只是,也俱是独来独往的。 一目了然。 只是,楼容颖暗自点了点头,这现在看来,景修玥和任珖溪绝对有点儿事故在里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好像越来越八卦了。 景修玥注视着场下,“旧仇谈不上,恩怨分明。” 楼容颖轻咳一声,还没说话,景修玥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二嫂,不要对我们俩那么感兴趣,我哥不会开心的。” 楼容颖好笑的看着她,“景修晔哪儿有那么小气,他都是装给你们看的。” 景修玥悠悠的出声,“对我可能是装的,但是对任珖溪,一半一半吧,毕竟他长得好,而你当初能嫁来弈国,不乏有因为我哥长得好的优势在。” 楼容颖无语。 “我是那样的人吗?” “幸亏你不是。”景修玥还拍了拍胸脯,惹得楼容颖自我感觉了一下,其实还不错的吧。 “任珖溪曾经跟我打架,害得我磕掉了两颗门牙。”景修玥突然道。 楼容颖瞪大眼睛,凝着景修玥看了几秒钟,说了句:“厉害啊。” 景修玥唇角抽了抽,无语的瞅了她一眼,道:“你是我嫂嫂,我哥不在也是。” 怎么还能向着他呢? “我已经明显预见了他的下场,我为什么要同情你。”楼容颖看了她一眼,唇角微翘。 景修玥不自然的抿唇,刚开口准备说什么,突然目光怔了怔,看向场上的表情也凝重了几分。 楼容颖不明所以,也向下看去,“怎么会是杀招?” 她眉头一皱,突然,场上跟任珖溪对打的林生抽空向她这里瞥了一眼,楼容颖甚至觉得,他们的目光对上了。但下一瞬,他就侧开了目光,转回场上,手下的攻势愈发凌厉起来。 演武场的距离离她算不上远,但是因为任珖溪要避开攻击的缘故,是背对着她们的,楼容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任珖溪也由一开始的防守变成了攻击,倒也能应付自如。 只是,楼容颖目光清凌凌的看着台下,几乎是瞬时之间,一枚暗器擦着任珖溪的发丝而过,虽然没伤到人,但也已经是落了下风。 楼容颖抽出腰间的揽舞,足尖轻点,飘下了阁台,落到演武场上。 景修玥一声皇嫂,卡在喉咙里。几乎是瞬时,她转身下了阁台,朝出口方向跑。 演武场上,第二枚暗器是朝着任珖溪的胳膊去的,却在顷刻之间,被长鞭缠住,直直的甩到了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任珖溪回过头,眉心紧皱,“你怎么下来,快回去,我没事。 “太原温氏,久仰名号,不过这不入流的暗器,也太损名门世家的姿态了吧。”楼容颖并没有理他,而是对着林生沉声道。 她是不会跟他对上的,若是以前,林生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如今,她不敢。 任珖溪目光一沉,“太原温氏?” “唐桐郡主好敏锐的洞察力,但是今天,你们两个总要留在这里一个的。”林生笑了笑,“我是来跟你们一命换一命的。” “太原温氏,是要造反了?”任珖溪都气笑了。 “你随便怎么想,要是我死了,你们非要算到太原温氏的头上,要灭九族还是旁的什么,我都无所谓,只要你们敢。”林生笑起来,没有丝毫惧意。 太原温氏伤人,一伤发,二伤臂,三伤腿,四要命。 一般人都不知道。 但楼容颖博览群书,对这些简直如数家珍。 他是知道的,他一个人代表不了什么,太原温氏也不可能因此灭族。 那是比景氏皇族还要悠远的百年世家。 林生的身影突然开始后退,楼容颖目光顿住,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然后一抹幽蓝色的火焰直冲着任珖溪而去,她急声道:“小心点,避开。” 任珖溪闪身避开,却避不开疾驰而来的另一道火焰。 楼容颖目光一眯,护着腹部站在另一个角度踹了任珖溪一脚,让他幸免于难。 却在身后呼啸而来的风声中感觉心里一凉,而任珖溪刚刚站直之后看着她身后的表情与目光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几乎是来不及细想,她已经下意识侧过身子将手中的鞭子狠狠挥了出去,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楼容颖凝着眉头回神,看到她刚刚所站的位置,三柄长剑裹着幽蓝色的火焰,被长鞭束缚住,无法动弹分毫。 第二百零八章 军营之观(三) 林生目光闪着讶异,“这倒是难得,难道郡主与独亭山有什么渊源?” “你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楼容颖手里握着长鞭,一丝不敢松懈,只是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珠。 林生笑着摇头,“你要是不下来,我总不可能追着上去对你出手。所以,郡主说得不对。” “郡主,疼吗?”林生目光悠悠的看着她,又道:“这鸣蓝火,可不是肉体凡胎所能受得住的,再过个一时半刻,怕是这晔王府的小世子或者是小郡主,也会有无妄之灾的。” 楼容颖目光一凝,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侧过头,是任珖溪铁青的脸。 “她不会有无妄之灾,你绝对死无葬身之地。”任珖溪看了一眼她右手紧紧压制住的三柄长剑,目光有些狠戾。 楼容颖轻轻开口,“不要被它影响,鸣蓝火是太原温氏嫡系所炼制,有蛊惑人心的用处,不要盯着它看。” 任珖溪立即收回目光。 楼容颖抬头盯着林生,按道理,太原温氏每一位嫡出子女可操纵一抹鸣蓝火,而这一抹如今被她控在手里,林生是不可能这么有恃无恐的。 她紧紧盯着对面,就见林生抬手,从手中升起了另一缕鸣蓝火。 直直的冲着她而来。 楼容颖一惊,意识到什么,手里长鞭甩脱那裹着火焰的三柄长剑,转而迎上新的鸣蓝火。 果不其然,刚刚那簇火焰连同长剑一起,已经慢慢消弭,化作乌有。 果真是只能存在一缕鸣蓝火。 林生眸中闪过诧异,唇角微微上挑,赞叹道:“将军于癀明都郎,年不过十四,果真无愧小战神之衔。” 楼容颖一面缠着鸣蓝火,一面从袖中抖出扇面,揽月一出,林生眸色渐深。 “揽月?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楼容颖轻嘲一声,“你是哪座山头蹦跶出来的,揽月和揽舞乃我自幼相伴之物,这世间还有人不知道吗?” 林生顺着她的话笑起来,“是我认为传言不可信,还望郡主海涵。” 楼容颖长鞭微动,鞭上变密密麻麻生出许多细小的刀刃,颜色明亮而晃眼,她手指在刀刃上一滑,瞬间便有血珠冒了出来,她也不废话,将血珠滴到扇面上,转而塞到任珖溪手里,道:“滴血,护着自己。” 她现在分身乏术,同时护着自己与任珖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也不能收回揽舞,只要林生不召唤出新的鸣蓝火,她就不知道她手里牵制的这一缕火焰,到底有没有消弭掉。 是真的,还是假象。 揽舞可以牵制鸣蓝火,但是也有短处,只要一直捆着它,那就算鸣蓝火已经召回,形体也不会散,回馈到她身上的压力也不会减少。 林生就是打定这个主意,要慢慢耗光她的心力。 楼容颖咬着唇角,飞快的思索破局之法。 她自己可能没什么大碍,顶多于身体有所亏损,但是如林生所言,她不是一个人。 在今日之前,她从未这样清楚明白的意识到,她的身体中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他会慢慢长大,就像阿娘生下她,然后一天天迁就宠爱着她一样,也会有这样一个娃娃。 她也不过才嫁人一个多月,从怀孕以来也是呆呆的,因为其实除了得知这个消息之外,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整天跟景修晔斗智斗勇的时间变多了而已。 但这是第一次,她强烈的感知到,她想保护好这个已经悄然来到她生命中的小宝贝。 她抬头看着林生,眸光明亮而璀璨,差点儿让林生一愣,觉得她找到了什么方法。 其实没有,楼容颖咬着唇,他有鸣蓝火,任珖溪根本不是对手,她有后顾之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前一黑,楼容颖指甲死死掐着手心才缓过来,她吸了一口气,等眼前清明了些,才重新打量着对面的林生。 这里是军营重地,底下还有无数将士在看,但任珖溪不可能下令,这里几乎是弈国四分之一的江山,非皇命不可调动。 今天她在不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就算是任珖溪今天以少将军加上任王府世子的身份折在这里,这里的兵马再躁动,都不可能动。 弈国兵力不够充沛,能够随意调动的只有护城军三万人左右。东西南北四营都是为应对防线而设,动一处都是失衡。 若是别的,可能因着她和任珖溪的身份,还能在应急的情况下先斩后奏。但是对面是太原温氏,手里的鸣蓝火不废,那这里所有的人都只有挨打的份。 楼容颖叹息一声,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手,她就知道了,景修晔安排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无论以什么样的办法,总归是不可能出现了。 弈国,终归不是封国。 暗流涌动,太过于频繁了些。 林生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晔王妃,您实在是太过聪慧了些,不能让您继续想下去了。否则,我今日可能是要得不偿失了。” 楼容颖在这句话落下之后就已经拂袖收回揽舞,果不其然,又一道鸣蓝火消失殆尽。 林生笑意顿收,手心翻腾而起一簇新的火焰,从外由内,天蓝色,明蓝色,深蓝色,再到紫色,闪现着妖艳光泽。 她没吭声,淡淡的瞥了任珖溪一眼,扯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林生犹豫了一瞬,还是将火焰送掌袭向任珖溪,任珖溪立即“唰”地一声展开揽月,将鸣蓝火隔绝。 楼容颖飞身而起,闪到林生身边,近身直逼,招式凌厉。 而当他再次召出鸣蓝火的时候,任珖溪已经同一时刻收起扇子,欺身而上,楼容颖则快步后退,长鞭死死地拴着那簇火焰。 一来二去,林生倒是拿他们毫无办法。 林生皱起眉头,突然召出鸣蓝火,朝着任珖溪袭去,任珖溪依然用揽月格挡。 但这一次,无论是楼容颖还是任珖溪,都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任珖溪突然睁大眼睛,戾喝道:“当心身后。” 本来现在应该是他牵制着鸣蓝火,而楼容颖伺机俘虏林生的。但在林生和楼容颖过招的时候,不知何时,楼容颖的身后已经悄然出现了一把剑,正正对准了她的后心。 在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任珖溪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也顾不上身前的那簇火焰,身影已经直直闪了出去。 第二百零九章 千钧一发 但这一次,也如他所料,林生并没有收回鸣蓝火。 失去了阻隔的鸣蓝火,几乎是以长驱直入的席卷度侵蚀过他的衣衫,任珖溪闷哼一声,但他握着揽月的手也没能及时掣肘住那柄锃亮的长剑。 剑刃擦着扇柄而过,刺向了正与林生争斗的楼容颖,毫不容情地刺入她的后心。 却在刚刚刺入皮肉,鲜血渗透出来的瞬间,剑柄被一只手狠狠握住,远远掷开。 任珖溪半跪在地上,手里也再提不起力气去拿起已经跌在地面的揽月,看着一身雪白锦袍的景修晔接住楼容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向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想,他这胳膊要是没了,还能不能是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任王府世子了。 不是不痛,是痛得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鸣蓝火是会侵蚀骨血的。 下一秒,他立即道:“你干什么?” 已经倒在景修晔怀里的楼容颖,伸出手臂,直直探向那簇火焰,而景修晔也没有拦她。 楼容颖动作很快,直直逼向火焰中心紫色的位置,食指与拇指一掐,在她的指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痛意,任珖溪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的时候,那道鸣蓝火,已经彻底消失。 不是渐渐消弭,而是直接灭掉。 任珖溪震惊到说不出话,然后下一刻,他便看到楼容颖软软地看了景修晔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就闭上了眼睛。 忍着剧痛,任珖溪担忧的问道:“她怎么样?” 景修晔一言不发,抱起楼容颖就走,任珖溪看到他雪白的衣袍上已经沾染了斑驳刺眼的血迹,濡湿一片,心下一惊。 他也不再说话,恍然间,看着景修晔的身影,有一丝发抖,他目光一顿,才发现他的步伐并不稳。 收回眸光,看着不远处瘫倒在地的林生,既然景修晔没说话也没出手,那就必须有人要留下来看着的。 任珖溪苦笑一声,好歹他也算个病号吧,这混的也太惨了。 “他本源生命力已毁,现在没什么威胁,拎着他回任王府去治伤,鸣蓝火的创伤耽搁不得,缺什么就来晔王府拿。”前方淡淡的留下一句话,任珖溪转头去看时,早就没了踪影。 他叹息一声,刚准备自己自力更生的站起来,就有一只素净的手伸到他眼前。 “起来吧,多谢你救我二嫂,虽然没成,但也勇气可嘉。”景修玥目光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褒贬。 任珖溪嗤笑一声,也不废话,撑着她站起来,但也到底顾念着她是女孩子,卸了一大半力道。 起身,看着下面排列整齐的队伍,都齐刷刷地望着他。 青天白日,他平白的生出一丝荒唐。 “本世子身负重伤,短时间内难担重任,明日起,我家老爷子估摸就会重新披甲上阵了,在此先祝诸位前程似锦,我们来日再见。”说完,他也不再管地下的人怎么想,转头看向景修玥,笑容散漫地道:“那就劳烦长公主殿下提着那位太原温氏的公子了。” 景修玥颔首。 晔王府。 景修玥把任珖溪送回任王府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晔王府。 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岳伯,里面怎么样了?”景修玥双手叠握,在慕汝阁外站着不动,时不时还侧首跟晔王府的管家岳伯说一两句话。 岳伯眼睛看着屋子的门,也不回头,只是叹气道:“公主,这句话你都问了好几遍了,王妃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景修玥顿了半晌,才艰难的问道:“那,孩子呢?” 这几日,在宫里,从上到下都洋溢着欢欣,这种欢欣是无意间都能显露出来的。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但同时也心思细腻,她能明显的感觉出来景修晔和楼容颖的变化。 所以才更加不敢想象,得到过再失去,会成什么样子? 但是,这却毕竟又是最坏的打算。 就在她忧心忡忡之际,便听到身边岳伯的问安声,“见过王爷。” 景修玥回头,对着一袭墨衣常服的任王爷见礼,“任王叔。” 任王爷浅浅颔首,对着她询问,“阿玥可去宫里报过信了?” 景修玥一顿,“还没有。” 任王爷又道:“是那个混小子回府之后,一定要撑着他那副伤透了的胳膊来晔王府,说是可以边治疗边等着王妃的消息,本王这才得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这里需要什么样的药材,就从库房里挑了些送过来。” “宫里消息太多,还是殿下亲自去一趟为好。这里有本王看着,殿下放心。” 景修玥眯了眯眼,道:“多谢王叔。” 她转身极快,因为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没发现在她转身的时候,任王爷眸子里快速的划过一抹讶然。 而景修玥也在想着的事情,也恰好与任王爷有关。 弈国的权利体系一直都是简单明了的,亲皇党之中,任王府是当仁不让的先锋。 但是这一代任王府的权利交接,其实并不明朗。如今的任王府,任王爷袭爵,任老王爷掌权,却在培养任珖溪这个继承人。 任王爷似乎也知道,从来不参与这些,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也很是恭顺严谨。但是匮乏在资质平庸上,仅仅是这次先皇辞世,新旧权力交替之间,任老王爷带着他处理事务,也是胶着数日,都是明里任王爷监国,暗中任老王爷经手。 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但在皇室有心人的眼里,都不是秘密。 甚至商议婚约都是任珖溪拿了手书前往。 任王爷这个身份就要压的住大局,所以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能力已经掩藏在了任王府这块金字招牌之下,只要能胜任即可。 所以,在外的传言都是,弈国新政更迭,任王府为重中之重,王爷监国,老王爷主事,连一向惯会谈笑风生的世子也干了正事,联姻之事办的妥帖。 却是跟景修晔随行出使。 景修玥眸光微闪。 任珖溪,他才是和景修晔一起,留给她太子皇兄的利刃。 但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来晔王府呢? 以往这样的事情,是避之不及才对,药材送到,心意传达,再代替任珖溪道个谢,然后更加勤恳,才正常。 第二百一十章 床榻疗伤 更不可能,管得住任珖溪的腿,不让他来。 景修玥突然顿住脚步,转了方向。 慕汝阁。 景修晔靠在床头,怀中半抱着楼容颖,后背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但是白色的绷带上仍然能看出来斑斑血迹。 太医院的徐太医垂首站在一旁道:“王爷宽心,王妃的伤口虽然看着骇人了些,但所幸剑刃伤之不深,因此性命无虞。再加之王妃有意护着腹中胎儿,所以王爷也可放心,孩子没事。” 顿了顿,这个太医院最年轻,最有前途也最会察言观色的医正默然道:“只是伤的位置不巧,也太过薄弱,估计王妃需得受些苦痛了。” 后心不比其他,伤了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移动。楼容颖伤的地方,是只要有动作,便会痛及身心的。更何况,若是再深一些,可能会危及性命,不可谓不凶险。 只能说,现在的母子平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的徐太医松一口气又吸一口气,委实也拿捏不准这位亲王的心情,也不敢随意说话。 “知道了,出去吧。” 听到这里,徐太医几乎是脚已经先脑子一步做出来反应。他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那位气压太低的王爷又发话了,“我不方便动,你帮我倒一杯水再走。要温水。” “是。”徐太医连忙应允。 他才刚端着水走到床边,便看见景修晔扶着楼容颖的身子往上了些,但是半点没动她的姿势。 他小心翼翼地提示:“王爷,这样不行,你可以让王妃趴在床上睡,只要不压住伤口,应该无碍。” 景修晔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她睡觉好动。” 徐太医想说,这是昏迷呢,想了想又住了嘴,只好看着景修晔支着一条腿,好方便楼容颖伏在上面,另一只手还要时刻护着,防止她滑下去蹭到后背的伤。 楼容颖枕着景修晔不省人事,但是在徐太医拿着温水递给景修晔的时候突然皱了皱眉头,泄露了些痛苦的情绪出来。 徐太医觉着,这要大事不妙了。 平日里一身艳色的朗朗清颜,如今长发披散,也遮不住脸上的苍白,羸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碾碎。 景修晔宠妻,这句话是经过检验得出来的。 “水给我,你出去吧。无论外面有谁,都说我三日不见客,其余的,一句都无需多言。” “是。” 景修晔还在蹩着眉头想这个姿势要怎么才能喂她喝到水的时候,怀里楼容颖已经迷迷蒙蒙睁开了眼睛,双手自然的环上他的腰。 下一秒,痛苦的哼声如约而至。 景修晔立即低声喝道:“别动。” “疼。”楼容颖的声音都低低的,景修晔无法,只能将她的手慢慢放回去,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一只手摸着她的脑袋,低语道:“知道你疼,不动就不疼了。先喝一点温水,好不好?” 楼容颖在他怀里蹭蹭,点了点头。 景修晔便将碗搁在她唇边,道:“慢一点,喝的太快了呛到,能疼死你。” 楼容颖没说话。 喝了几口,她刚准备说不喝了,景修晔已经拿开了碗。 可能是没有水的时候,她也感觉不到什么,温贴的水浸润过身子,她身体的器官也都不再闭识。不一会儿,楼容颖就感觉喉头一阵痒意,她死死的遏制着,脸都憋的通红,才勉强压下去想咳嗽的欲望。只是感觉背上的伤口痛意愈发明朗了些。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但是下一秒般若而上的恶心感却让她再也压抑不住了。感觉最强烈的那一刻,她推了一把景修晔,自然是没有推动的,在景修晔紧张的声音和动作里,她勉强扑到床边,狠狠的干呕起来。 她没吃过什么东西,自然也是吐不出来的。 但牵动的伤口却给出了最直接的反应,背上渗出血迹,疼的她眼里泛起泪花,还搭在景修晔腿上的手心无意识攥紧,全身都在发抖。 但是恶心的感觉并没有褪去,她疼得想喊,但是张开嘴便被干呕先一步侵袭了意识。 而景修晔只能在身后死死地按着她,不让伤口崩裂得更厉害。至于他说了什么,楼容颖一句都听不进去。 等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全身都没有了一丁点儿力气,身上好像哪里都痛,但是已经痛得她说不出来话,也不知道到底哪里痛,只能直接软软地趴在床边,喘息着。 长发散落在床上,已经与苍白的脸色形成了最显眼的对比。这些她都看不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刻意去忽略那些痛意。 她能感觉到一双熟悉的手掌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整个人稳稳的托起来,抱到怀里。 景修晔将她整个人抱到身上,楼容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蹭了蹭,霎时就有些委屈,“阿晔,好疼呀,我好疼,以前受伤,都没有这么疼。” 说着说着,就染上了哭腔。 楼容颖身体一向很好,但是在她离开封国之前,唐世王妃就跟他说过,“颖儿不常生病,但是一生病,就是格外的脆弱,她还怕疼,疼起来……” 唐世王妃没说完话,只是嘱咐他盯紧一点楼容颖,别轻易受伤,也别轻易生病,不然没人能受得住。 他如今才知道,不是她怎么闹腾让别人受不住,而是太乖了,让人忍不住心疼,没有人能遭受得住这样的楼容颖,恨不能让她康健平安,简直诛心。 景修晔摸着她的长发,轻声哄道:“喝了药,我们再换个药,就不疼了,好不好?现在情况不太好,换一下好不好?” 楼容颖枕着他的肩头,寻了个舒服的方式侧着枕,无意识的探了探脑袋,亲了亲他的脸,才在他耳边道:“不想换,晕血。” 声音软软的,能化掉人心。 但是景修晔却是又气又心疼,哪里来的晕血,真是什么借口都敢找。 “不喝,晕药。” 楼容颖又说完后半句,顿时不吱声了。 留下景修晔几乎气笑了,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回应,他刚想把人放下来,就听见楼容颖哽咽着说话:“我都晕了,你…还叫…我。就,就不能…不喝吗?” 一抽一抽的,一句话,四分五裂才说完,委屈得不得了。 他真是错了,这小丫头一点儿都不乖。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发热闲语 景修晔眸光微闪,无奈的哄她,“晕了?晕了就不喝了。” 楼容颖不吱声了,深刻贯穿着已经晕了的真理。 现在若是有人推门而进,都会怀疑自己眼花了。以往那个温雅孤漠,喜怒不行于色的弈国二皇子,初封的晔王殿下,现在整个面容都是为难与心疼,生动的栩栩如生。 还是一样的好看,迁远如水墨丹青的画卷,但是卷起的袖口,褶皱的衣袍,散乱的姿态,都更加难得一见的添了一分人情味,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难以亲近与虚假。 但是令景修晔措手不及的是,怀里的人只是耽搁了一剂药的时间,但是病情却是来势汹汹。 楼容颖难受的哼哼唧唧,景修晔皱眉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登时变了脸色。 “来人。” 有侍女应声而进,却只是站在门口,不敢僭越。 “去找徐太医。”那侍女匆匆回转身,又被景修晔叫住,“就说王妃因为没喝药,发了热。” “是。” 徐太医赶来的时候,景修晔正抱着楼容颖一口一口的喂药。 一个喝的难受,一个喂得艰难。 “殿下,已经发了热,这药也就不必喝了,臣重新换药方便是,这……”徐太医说到一半瞪着眼睛,手指指着楼容颖背上惨不忍睹的一片血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呐呐地消了声,因为他第一次看见,景修晔红了眼的样子。 是真的眼圈微红,眼睛里都是关不住的心疼。 他一时间倍感骇然,只好低着头,从箱子里翻伤药。 在徐太医来的路上,这短短一刻钟时间,哪怕是烧的迷迷糊糊的楼容颖,依然在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时候,干呕得天昏地暗。 最后连撑着都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昏了过去。 是景修晔狠心给她灌了药,她才呛着醒了过来。 景修晔哄着她,哄着哄着看她的样子就自己沉默了,最后一言不发地只管喂药。 然后便是徐太医来之后见到的一幕。 他家向来冰霜栀子的晔王殿下罕见的红了眼,而且很明显就是因为心疼媳妇儿来着。 他还没有娶妻,也没有这样感知过爱,但是他能看出来,晔王殿下,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一个人。 这样,是极好的。 懂得心疼一个人,也是爱与被爱同样的馈赠。 麻利地给楼容颖换了后背上的药,徐太医便借着煎药的幌子遁了。 楼容颖迷迷瞪瞪地摸着他的眉骨,啧啧称奇,“好漂亮的公子,谁家的呀!” 景修晔知道她已经烧的六亲不认了,就算还能想起来他是谁,说的话也不可能过脑子,于是他也开始慢慢地跟她聊。 “你家的。” “胡说。” “没胡说。” “唉。”楼容颖开始叹气,“你明明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你炖的猪蹄,你转眼就给了楼心柔那个丫头,你还让她喝完了又跟我来要,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景修晔几乎就在瞬间猜中了她在跟谁说话,心里哽涩了一下,也没有打断她,只是轻声询问道:“嗯,没有这么做人的,以后不会了。” 楼容颖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话,也没有委屈,就是把一些事情讲了一遍,在景修晔缓声的应答里渐渐消了音。 “但是以后,我就不给你炖汤了。” 景修晔一愣,“嗯?”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楼容颖想了想道:“因为我有一个好喜欢的人,我想去给他炖汤喝。” 景修晔眼中泛起波澜,“是谁呀?能告诉我吗?” 楼容颖蹭在他耳边,慢慢的磨出一个名字,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是景修晔却笑着环住她,霎时间眉欢眼笑。 明明眼角还泛着泪光的薄红,却也因为欢喜而熠熠生辉。 “嗯,我也喜欢你。” “还是谢谢阿尧哥哥。”楼容颖闭上眼睛,慢慢地道:“我因为你学会了这些,带给他看,我觉得很庆幸。” “我怕我太闹腾了,以后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孩子,我就不够好了。现在,我很庆幸。” 景修晔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几乎是霎时间雨散云归,有些愣怔。 他的心又酸又软,就像被柠檬泡过一样。“你怎么会不好呢?” 风风火火,得尽天下艳羡的小姑娘,怎么会担心自己不够好呢? 景修晔想了半晌,都没能想出来自己是哪里表露出来了什么,能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他不喜贤良淑德,也不喜吵闹造作,但他喜欢楼容颖。 什么样的楼容颖,他都喜欢。 贤良淑德的,她不是那样的性子,但一个月她总有扮乖的那几天,那时候,他也是喜欢得紧的。 吵闹造作的,楼容颖也占了个七七八八,尤其在他跟前,更是将吵闹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但他也是喜欢的。 所以,其实他喜欢什么样的,没有一个定数,只是跟楼容颖这个人有关系而已。 徐太医端着药碗敲门而入,叹息道:“根据王爷的嘱咐,这药里面臣已经着手替换了药材,功效不会有多大损耗,但也不至于味苦。只是,也不可能是甜的。” 景修晔颔首,端过来喂楼容颖。 徐太医也没走,他只是想看看这位晔王殿下据说宠妻无度,是怎么治这不喝药的习惯的。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晔王殿下对着怀里娇娇气气的小王妃,称呼从颖儿换成臭宝,他也只是稍稍瑟缩了一下,表示新婚燕尔,可以理解,能接受能接受。 但是这“楼二”和略带威胁意味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徐太医惊掉了下巴,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然后,他就听到了里面严肃冰凉的声音,“徐太医,进来。” 徐太医翻着白眼走进去,就看见景修晔卷起楼容颖的大半截袖子,露出白皙滑嫩的肌肤。 当然,徐太医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而是那半截白皙的胳膊上,很明显的有一寸长的一块伤疤,似乎是灼烧过的。 前两次都只顾着处理楼容颖身上骇人的那道剑伤,这道落于小臂上的伤,无论是他还是景修晔,却是都没有发现。 恰好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谁都没有顾得上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伤口。 景修晔压抑着什么情绪地道:“你先处理一下这个,若是还有,我待会儿再叫你进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唇枪舌战 为难的是,徐太医看了好几眼都没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情况? 正在他觉得这招牌要砸了的时候,景修晔在一旁又有发话,“太原温氏的鸣蓝火,你只需要说有没有缓解之法就好。” 徐太医唇角上扬,努力地笑起来,“王爷,这个鸣蓝火我听闻过,据说,…挺疼的。” 所以说,其实楼容颖身上最凶险的是后背心的伤,但是最疼的,却是这灼伤。 “你还有话说吗?”景修晔不耐烦的打断他,徐太医再不会察言观色,都看出来了他现在烦忧不已的心情。 “臣在研究了。”说完,他瞄了一眼景修晔,赶忙将随身药箱里的琉璃碧色长盒拿出来,“这是暂时能麻木疼痛的伤药,只是不要用太多,恐会上瘾,臣会尽快研究出伤药,请王爷宽心。” 景修晔应了一声,徐太医立即退出门外。 这次,景修晔沉着眸子,将楼容颖宽衣解带,剥得一干二净,确认他身上没有别的伤口才作罢。 立马赶徐太医回去研究伤药。 对于他这个用完就扔的态度,徐太医觉得,……嗯,十分受用。 他本就是最有天赋的太医,要不然也不可能主动去接触鸣蓝火这样本来算是高难的药理研究。 比起跟着老师傅给宫里的贵人娘娘看个没什么大问题的小病小灾,他更愿意窝在药材里面。 今天给楼容颖诊治,无论是从挑战度还是鸣蓝火的困难上,他其实都是觉得有意思的。 当然,这不能给那位晔王殿下知道了,否则他估计也没法走出这偌大的王府了。 “徐太医,任王府,任王府有请。”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完这一句,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可想而知跑得有多匆忙。 徐太医:“……”。 “刘太医不是去了任王府吗?”他和刘太医可是直接被点名分别要往晔王府和任王府的。 景修晔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楼容颖的伤他更适合,但任王爷可是觉得还是年长一些的太医更靠谱,所以带走了腿脚不便的刘太医。 那时候,徐太医还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居然看不上他的医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儿个下午他第一次从晔王府主屋里迈出来的时候,那时候任王爷还是站在外面的吧,现在,好像是不见了踪影。 那任王府或许真的情况还挺严重。 徐太医也不再耽搁,直接道:“快走。” 任王府。 世子正院。 徐太医到的时候,就看见刘太医抚着他的胡子,皱眉疑惑,而任王爷和任王妃还有老王爷围了一圈,堵的严严实实的,他连床上的任世子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景修晔直接谁都没通知就去太医院捞人,剩下的一个没通知,帮不上忙的人越少越好。 这是多么明智干脆利落的做法。 见到那位风流倜傥的世子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吊着一支胳膊,侧着身子呲牙咧嘴。 徐太医顿时觉得,这个还不错,至少生动活泼,比起晔王妃可是好太多了。 但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任珖溪手臂上,腰上的灼伤,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他刚刚看到过的,鸣蓝火的灼烧痕迹。 怎么回事?任世子和晔王妃一起被太原温氏围剿了? 这问题可太严重了。 刘太医看他不说话,没好气的拂开他,“看不了就离开,我再试试。” 徐太医也没争执,只是对任老王爷道:“老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落,他注意到任王爷落寞欲言又止的表情,又道:“王爷,可否?” 任王爷连忙点头。 “你是说?这是鸣蓝火?”任老王爷眉峰一紧。 徐太医颔首,“不瞒王爷,晔王妃今日身体受损,也有此故。” “那王妃如今身体可无恙?”任老王爷遏制住任王爷想说话的心思,询问道。 “王妃身怀有孕,情况不如世子,但也没有性命之忧。” 任老王爷点点头,“那劳烦徐太医既往不咎,尽快觅得良药,为溪儿和王妃早日痊愈做打算。” “臣分内之事。” “我明日会接替溪儿的位子去北军营,你留在朝堂上协助着皇上,不可……,算了……”任老王爷本来想说不可生事,但是转念一想,他儿子这么个温吞的性子,事儿不生他就不错了。 也是喜半参忧。 “我进去看看他。”任王爷慌忙离开。 世子正院。 任王妃在任珖溪的磋磨之下也离开了,去厨房给他做爱吃的菜。 但转了个神,任王爷便又折了回来。 “珖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任王爷无奈的问道,替他斟了一杯茶,又觉得不妥,换成了温水。 “我无事,父王,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任珖溪撑着精神笑了笑,鸣蓝火的后遗症里面有一项就是格外损耗心神,他早就快撑不住了。 任王爷本来是打算问一问任珖溪,他知不知道长公主是有武功的,但任珖溪这么一说,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父王走了,明日来看你。” “好。父王慢走。” 看着任王爷掩上门,任珖溪才揉了揉额头,道:“出来吧。” 从屏风后面展开一幅画卷,缓缓旋转,直到显露出来一个暗室的位置方止。 而后,里面慢慢走出来一个身姿绰约的少女,长裙鲛织,只是脸色不太好。 “我说长公主殿下,你现在可以离开本世子的卧房了吗?”任珖溪似乎是忍无可忍,“你好歹也是个一国公主,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就算了,毕竟你揍人的事迹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但是你还没嫁出去呢,注意点儿影响好不好?” 景修玥冷笑,“你说的揍人是指你害我磕掉两颗门牙的事儿吗?” 任珖溪差点气得倒仰,“你没把本世子的头发给剪了?母狮子装什么大白兔呢?我母妃觉得你乖巧懂事,当那是童年记忆,你自己也脑袋不好使了?” 景修玥懒得跟他废话,“闭嘴吧你,小心连床都下不来,直接烧死了,你这仇是这辈子都别想报了。” 任珖溪:“……” “你真是长一岁毒一岁啊。”任珖溪目瞪口呆,直接指着门道:“滚,本世子不想看见你。” 景修玥特意寻了个凳子坐下来,拿着茶杯沏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你下来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疑云初起 任珖溪:“……”。 “说点人话吧,长公主殿下。” 景修玥十分自来熟的环着胸,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任珖溪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充分贯彻着眼不见为净。 “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任珖溪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裙裾色浅,但容色逼人漂亮少女。 有时候他是真的理解不了,这位年纪轻轻,既聪慧也不娇纵,十分讨各位长辈喜欢的长公主,怎么就这么讨他嫌呢? 她直来直往,极得盛宠,连封号都是御皇,谁的账也不买,却并没有养成个横冲直撞的直球性格,傲得恰到好处,有理有度,也是奇了。 景修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回府之后,闹着要去晔王府了?” 她也没有试探地问你想去晔王府做什么,平白让任珖溪拐几个弯的多想。 任珖溪上下打量着她,无语凝噎,“我是想去晔王府看看情况,但是你看本世子这个伤势,我有那么无理取闹吗?” 景修玥无奈的看着他,“难道你一直觉得你很成熟吗?” 任珖溪:“…你在说什么屁话?” 景修玥也不跟他争论了,这人的幼稚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任王叔说的,我觉得…”,景修玥抬起头看着他,直言不讳,“任王叔的性格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任珖溪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晌,坐直一点身子,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他的眸光逐渐锐利而凌厉起来,清寒地开口,“所以,你觉得呢?” 他几乎是笑着开口的。 “他是我父王,是现任的任王府掌家人,你怀疑他,是吗?景修玥。”他声音凉薄,字字清晰的叫她的名字。 以往,大多是阴阳怪气的喊她长公主,公主殿下。 景修玥就知道,她踩在任珖溪雷区里了。 但她也没有退缩,该问的,她一定要问清楚。 任珖溪脸色不太好,因为确实,他没有说过要去晔王府这种鬼话,是非之上,他当然拎得清。 林生现在还关在任王府,他当然哪儿都不会去。 但也不代表他信了景修玥无厘头的怀疑,觉得他父王想要做点什么。 “任珖溪,如果有什么,你要告诉我。不为了朝政,那也是我二嫂,你知道的,也是怀着孕救了你的恩人。不管是谁,我都是要找出来的。”不需要多说,太原温氏跟这件事情是不会有关系的。 世家悠远,不参与朝政,得以独善其身。 那林生,就只是一个不得不找出来的例外而已。 一个幌子,一个,被收买的工具。 任珖溪低着头,景修玥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良久,任珖溪突然长睫一颤,景修玥眯了眯眼睛,但没有说话。 她在等。 最终,也只是听闻床上伤重未愈,面容如雪白的少年轻声应道:“知道了。” 她便转身离开。 任珖溪轻轻吁了一口气,其实景修玥猜的没错,他也不是完全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任王府,书房。 “父王,我仍觉有一事不妥,可能细说?” 老王爷叹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生性软弱仍小心翼翼开口的儿子,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我亲手教养大的唯一儿子,是弈国需当大任的任王爷,别总是一副温吞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有什么好的建议就去给圣上递折子,不必事事过问我。” 任王爷嘴唇动了动,才道:“父王,我是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任王府是亲皇党,却不是皇姓啊。” 任老王爷拿过一旁桌子上刚写好的折子扔过去,狠狠砸在这个不肖儿子的额头上,“任渊麟,你一天天都在瞎琢磨什么东西?” 他年过六旬,但一双眸子仍然锐利,此刻却写满了失望。也就是这一刻,他彻底看明白了这个儿子的天性,他以为他只是唯唯诺诺,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杞人忧天的一面。 “皇家与异性王之间最忌讳什么?”他看着下首垂头不敢应声的任王爷,慢慢地站起身,踱步到他身边,“是猜忌。” “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如你一般吗?但是无论是帝皇还是处在你这个位子上的人,不能有这个想法。一旦有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渊麟,懂了吗?”看着儿子眸中的困惑,他又道:“你做不到,就什么都不要做,等到功成名就,合适的时候,交给溪儿就是了。” 任王爷浑身一震,低下了头。 “因为什么?”任老王爷负手而立,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问道。 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就算再愚钝的人,也不会毫无缘故的恐慌和担忧。 任王爷实话实说,“弈国这一代,太子贤明,自幼有决策。二皇子和珖溪身为辅政之臣谋略才华皆冠天下,公主众多,邦交甚好。但是,”他话语卡了卡,还是道:“如今,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将立,皆为和亲,于社稷,长远不利。” 任老王爷顿了几秒,仿佛重新审视着他一般,然后道:“那如果溪儿娶了景修玥呢?” 任王爷一惊,就听到任老王爷的声音响起,“弈国并不如你所说,邦交甚好。太子纳妃,和亲一事,于现在的弈国来说,是益处大于弊端的。至于皇子娶亲,无论是娶上还是娶下,有任王府在,都不合适。所以,二皇子寻心娶了唐桐郡主,于社稷无甚瓜葛。太子殿下贤明,这些事情,就不会落到二皇子头上,更何况,唐桐郡主,也未尝不好。” 任老王爷叹了一口气,“任王府的位置,不是裙带关系可以扭转的。就算公主和亲,两国之间也不是普通的姻亲关系,你也不必忧心谁会为祸江山,谁会夺了任王府的殊荣。任王府不是这一代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嫁入皇家,是因为不需要。所以,任珖溪不会娶景修晔。” 任王爷抬起头,不敢置信。 “父王,我终究还是忌惮的。”任王爷苦笑一声,道。 “无妨。”任老王爷淡淡道。“你去吧,近日的朝堂需得盯紧一点,至于前往封国求亲,我会安排溪儿随二皇子前往,你不必忧虑时间紧迫了。” 任王爷似乎早就料到了,应了声是,就转头向外走。 窗外,任珖溪低下眸子,湛蓝的锦袍上云纹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落争锋 门应声而开,任王爷瞥见他,似乎有些诧异,“珖溪?你什么时候来的?” 任珖溪含笑应道:“刚到,来问爷爷一些难题。”话落,扬了扬手中的卷宗。 任王爷有些叹息,道:“好,那你去吧。” 任珖溪点点头,从他身边踏进书房,朗声道:“爷爷。” 任老王爷应他,“过来吧。” 任王爷消了音,默默离开。 任珖溪关上门,眸光流转,向着任老王爷走去。 世子正院。 任珖溪静静地躺在床上,半晌后,揉了揉额头,冷清的笑了一声,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了。 翌日,清晨。 任珖溪是生生疼醒的,他本来也没睡多长时间,鸣蓝火的灼烧感根本让人无法入睡,是开的药里面有镇痛安眠的效果,他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转过头,看着还未亮完全起来的天色,他皱着眉披上外衣朝外走。 “世子。”暗卫挂在树上,看见他出来,不赞同的道。 任珖溪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问道:“晔王府那边怎么样?” 暗卫摇了摇头,又看见自家主子根本没看他。 “听说晔王府灯火通明,晔王殿下彻夜不眠。”暗卫垂首道。 任珖溪眸光闪烁,半晌后道:“去地牢。” 暗卫听到这个声音暗自瑟缩了一下。 地牢,最宽敞的一间房。 林生听见动静,微笑的坐起来看着他们,自若的跟任珖溪打招呼,“任世子,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任珖溪颔首,桃花眼里盈满冷意,“还好,来见你一面的力气还是有的。” 林生仿佛不怕死一般,微微一笑,问道:“晔王妃呢?怎么没一起来?我以为唐桐郡主手里的鞭子,就可以送我上路了。” 任珖溪走到一旁简陋的木桌上坐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冷漠的摇头,“我也没打算让你说出什么来,所以,我给你个忠告,不要试图挑衅或者惹怒我。” “那怎么还不动手?”林生似乎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一天不杀你,就一天有人为你忧思,茶不思饭不想,说不定人都能饿瘦几斤,这样减肥的法子可不常有,我何苦要损害人家苗条的身段儿,你说对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话说完之后,林生脸色的神情有些变化,似乎是诧异,又有点忌惮或是惊讶,但很细微,而且转瞬即逝。 任珖溪嗤笑一声,“原来操盘之人是个小姑娘呢!” 他起身,笑看了林生一眼,“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红粉情事,值得林公子这般了,太原温氏的栽培,还是喂了狗了……” 林生眼睛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不能小瞧了世子,百密一疏,我认栽。” 任珖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林公子见好就收吧,她在深宫囹圄,也帮不了你多少。” 林生眸光震动,“你怎么知道的?” 任珖溪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这不是你现在告诉我了嘛。让我猜猜,女子,值得你叛出太原温氏,还能安排你进军营一路高升,必然在弈国皇亲国戚之中,再不济,也是非富即贵的出身,这样才配得上她的野心。不过我只是猜测,深宫嘛,自然是炸你的咯,你这么有恃无恐,不就是仗着我肯定想不到她身上去嘛,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深宫里了。” 话落,他转头笑了一句,“你露馅倒是快,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行了,困死了,一晚上没睡,太原温氏的药也该送到了,爷终于不用受这罪了。”他转身朝外走去,声音朗润,还是传闻中那个不拘一格的少年形象,明明受了一晚上鸣蓝火的煎熬,还能云淡风轻地跟他周旋良久。 这弈国,只怕有的闹了。 皇宫,任珖溪慢腾腾的走在小道上,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头疼地转身,“景修玥,你怎么阴魂不散了呢?” 景修玥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呢?我也没对你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连好好说话都不行了?” 任珖溪哑口无言,只得道:“那你说。” 他总不能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看见她就想刺她两句吧。这要是传出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皇太后那个八卦心思,和给景修玥找婆家的热络劲儿,明天赐婚的懿旨就能砸到他脑门上。 “你去审他了?” 任珖溪眯了眯眸子,“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 景修玥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我又没有受伤,不乖乖躺在床上睡大觉,我去监视你?我有毛病吗?” 任珖溪不忍卒视,“你能不能端庄一点,别跟个炮仗一样,还能嫁的出去吗?” “又没赖着你,关你什么事?回答,你去审了?”景修玥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 “我……” “任世子,修玥。”绿茵处转过来一道清丽的身影,笑着对他们行礼,但姣美的脸蛋上姿态却很是傲气。 景修玥收了手,冷淡的瞥了她一眼,她倒是奇了怪了,连初窈居然会跑过来跟她打招呼,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倒是也没怎么变。 她们俩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景修玥问任珖溪,“我去找皇兄,然后去一趟晔王府,你走吗?” 任珖溪虽然跟景修玥不对付,但是比起景修玥,他更不喜欢这个从小到大恃宠而骄,没有脑子的皇贵妃生的公主。 “任世子,修玥,皇兄今天下了册封我为长公主的旨意,还立了府邸,你们,不恭喜我吗?”连初窈见他们要走,语气都变尖锐了,但是几个字之后,语气又刻意的放柔,听上去怪异的不行。 景修玥侧过头,挑了一下眉,“恭喜你什么?恭喜你和连皇贵太妃熬死了父皇,荣盛一级?” 连初窈姣美的脸色一白,又一红,当然是气红的。 景修玥不像任珖溪,她能知道连初窈为什么突然态度软了下来。父皇还在世的时候,对她们两个都甚好,除了嫡庶有别,剩下的,连初窈不比她差。 否则,弈国也不会传出来两位公主的多方流言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父皇逝世,景修晖当政,她是嫡亲的妹妹,可连初窈不是,所以,连贵妃是一定会提点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儿的。毕竟,景修晖是不会为难她们,但也不会亲厚。 现在看来,提点是不怎么到位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言谈之争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连初窈眸底一片阴霾。 景修玥除了一个嫡出的身份,还有什么是比她强的。 都是公主,任珖溪待景修玥,虽然明面上瞧起来是不怎么待见,但从小到大一直打打闹闹,景修玥有什么事儿任珖溪也从来没有真的袖手旁观过。但是她就不一样了,任珖溪从来不正面碰上她,碰上了都没有一句话,冷淡的仿佛就没她这个人一样,明明她和景修玥一样,都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既然这样,为了以后,她也得添点堵不是。 说起来,她那位名义上惊才绝艳的二嫂,她还没有去拜访过呢。 晔王府。 景修晔撑着额头看了看好不容易睡着的楼容颖,小心翼翼地拧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脸颊。有心想擦一擦身子,到底顾忌着她身上的伤,想了想还是作罢。 亲了亲她的额头,才端起水盆走出门外。 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了一路前来的连初窈。 景修晔憋了一晚上的戾气,看见她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冷淡的问道:“有事?” 他是心情不佳,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比平日里更加冷淡和不耐烦几分,但是在连初窈眼里,就已经和冷漠没差别了。 她眼里的景修晔,寡言少语,却是俊雅君子,白衣袭身,高贵淡漠的样子。更甚至,好歹因为是妹妹,她见景修晔的次数还比较多一些,他虽然说话少,但姿态娴雅,待人也有理有度,不会轻易发脾气,所以她还是一直很敬仰这位皇兄的,和太子皇兄一样。 但现在景修晔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太好,一身白袍不仅染着血色还卷着褶皱,鞋履也是很草率的样子,看起来毛茸茸的实际上却连脚都遮不住,是市集是近几年才兴盛起来的,好像叫什么拖鞋,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皇兄的脚上?连初窈看着他手里的水盆,以及仪容虽然看得过去,但明显乱了的模样,一时也不敢说自己是干嘛来的了,只能很小声的问道:“我,不是,…听说二皇嫂受伤了,就来探望一下,皇兄你也一夜不眠不休了,要不我替你照顾皇嫂,你,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景修晔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理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不必。” 说完看她没动静,多说了一句:“以后也别来了。” 连初窈一愣,景修晔已经准备走人了。 她还没来得及争辩呢,她张了张嘴,已经有一道声音比她快了,“二哥,怎么样了?” 然后看到她,景修玥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连初窈懒得理她,默默翻了个白眼,“要你管我,你来看皇嫂我当然也是啊。” 实际上,她从小跟景修玥就不对付,但真要说个理由上来,她们俩谁都说不出来。景修玥是嫡出,但也没有欺负她;景修玥的母亲是皇后,她的母亲是皇贵妃,但也没有什么残害的事情发生,只是各过各的日子,而且景修晖是未来储君,景修晔也是闲雅君子,她对嫡出一脉向来是敬仰多一点,也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是娇纵惯了,反正景修晔他们身为皇兄也不会和她计较。唯独对上景修玥,一样受宠,但她就是怎么着都不顺眼,见面就要分个高下出来,皇后和她母妃也懒得管,就由着她们俩边掐边怼地长大了。 所以她虽然会跟景修玥拿嫡出这个事儿吵架,却是谁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父皇殡天,她跟景修玥的关系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这一点,连一向由着她与景修玥斗架的母妃也提点过她不止一次了,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总改不了,看见景修玥她就想刺两句。 她们俩,这辈子看起来是不可能和解了。 景修玥身为嫡出公主,责任和价值比她更大点,而她呢,和亲还是联姻,出使这一次她也看明白了,景氏皇族为先,她出格了,皇兄会警告她,但只要安分守己一点,就算她再娇气,她要衣食无忧,嫁给好人家继续做公主,那还是没问题的。 想明白了之后,她就更不怵景修玥了。 刚刚她跟景修玥杠了一架,她挑衅的,也吃瘪了,还因为母妃的劝告装了一把贤良淑德,装模作样的说话,她都快憋屈死了。 以后她才不干呢! 景修玥无聊的看了她一眼,她这个只小一个月的妹妹,脑子简单的让她有点无语,但也绝对喜欢不起来就是了。 宫里其他的妹妹,都娇娇贵贵的长大,但是哪一个对她不是温和守礼的,偶尔询问课业都是濡慕居多。就一个连初窈,无法无天,这样的姑娘,给她当下属,她都看不上。 “嫂嫂醒了吗?”景修玥看了看景修晔的样子,也没有多诧异,楼容颖重伤至此,还怀有身孕,她二哥能睡着才是天方夜谭呢。 她猜到了,所以昨天也没有留下来多做纠缠,还不如今天来换班。 景修晔并不太想一大早看着她们俩个女孩子在这里吵吵闹闹的,皱了一下眉头,道:“你们俩,去太医院盯着,药制成之后,保证第一时间送往任王府和晔王府,一同送到。” 连初窈应声走了,景修玥摇摇头,“二哥,你去盯着太医院吧,正好出去看看外面的事态,我替你看顾二嫂。” 景修晔凝眉看了她一眼,这两天以来,他一直觉得景修玥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又没有分出心思来探究。 天边日出映红,照在少女漂亮的脸庞上,渡上一层颜色,光影之中,连面容的棱角都仿佛更加清晰坚毅起来。 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这一刻潆上心头,景修晔想了想,应该还是长大了吧,也不是什么坏事。 “修玥,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 景修玥疑惑了一瞬,摇摇头,“没有吧,二哥你先说哪方面的,我再想想我有没有干什么。” 也没有什么异常,景修晔浅浅笑了笑,“无事,看你这两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没有什么需要跟我倾诉的。” 景修玥嘴角抽了抽,“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有什么也不能跟你说啊。” 景修晔两指按住额头,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也是。” “我尽量三刻钟之内回来,你进去待着就好,别吵醒你嫂嫂。”景修晔嘱咐了一句,就转身走向净房。不消片刻,便衣冠整洁地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