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寇头子不好当》 第一章 招抚风波 “头领,注意仪态。” 有人在秦钧耳旁嘀咕。 他的意识从冥冥之中醒来,迷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冰冷的妇人形象。 乍一看像个唐代贵妇,身材丰腴,上围饱满,粉脸绛唇,冷艳极了。 他色咪咪将妇人上下打量,冷不防被她用轻蔑的眼神瞟了一眼,才确定她不是全息投影,不是充气材质,而是实实在在的活物。 他不知身在何处,感觉做了春梦,但又表示质疑,昼夜紧绷的工作,早剥夺了他做春梦的能力。 如此思忖着,目光继续贪婪地在女子身上玩味。 “头领,不能对令尹大人无礼。”那个粗厉的声音再次提醒。 秦钧别过脸一瞧,身后站着个虬髯及胸的中年汉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想必刚才不断提醒自己的便是他了。 他看这虬髯汉子容貌甚伟,在古代绝对算得上美男子了,但是……我不喜欢。 闭目凝神,心中默祷,希望睁眼后虬髯汉子消失,可当他睁眼时,这大汉仍然像根棒槌一样杵在身后。 哦不,不是一根,是两根、三根、四根……几千根棒槌。 几千条大汉将他围在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下,这些人个个破衣烂衫、蓬头乱发,无论高矮胖瘦,尽皆生得凶神恶煞,彷如鬼怪丛生。 “刚刚他们叫我头领,什么意思?”他顿时感觉不妙。 再看看贵妇人,她身后也排列着上百人的队伍,但他们统一身着铠甲,手执长矛,腰悬利刃,面色凝重而高冷。 这是草莽山贼遇上了正规军。 画面过于详实,已不容他再作梦境之想。 他在“自己”脸上摸了摸,不再是从前那张饱经风霜的糙脸,而是一张光滑白净的少年脸庞。身形单薄,四肢纤弱,跟周围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形成鲜明对比。 左右张望一番,脑中记忆如同被接通的信号,一点点传递进来: 这位号称令尹大人的妇人,是黎方城的首席大臣颍姬,今日来此正为招安蟠龙山一众贼寇。而“自己”,竟然是这一众贼寇的总头领。 妈的!穿越不易,不当个皇帝王爷什么的也就罢了,怎么是个山贼! 关键一个孱弱少年,到底怎么当上山寨头领的? 刚起了疑惑,浮现的记忆便给了答案。一个月前,蟠龙山举行第108次抽签大会,用最朴素的方式选出山寨头领,然后,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年成了幸运儿。 “令尹大人。”虬髯汉子再次低声下气,向颖姬赔礼道:“秦头领近日得知城主招安一事,心情激动,夜不能寐,故而一时走神失态,还请恕罪。” 令尹颍姬冷如霜雪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猢狲捧着仙桃难免要手舞足蹈、抓耳挠腮,其情可恕。” “对,对,这个比喻实在太贴切啦!”虬髯大汉谄笑附和。 秦钧回头瞪了大汉一眼,同时记起来,此人唤作蒋敖公,是山寨的龙眼分座首领,也是实质上的“话事人”。“一个刚烈汉子被迫这般谄媚奉承,真是难为他啦。”秦钧心想。 颍姬又道:“你等受招安,日后自然会有专门的礼仪官来给你们培训,教你们出入衙门公府的进退礼仪。” 无论是说话的内容还是姿态,全都倨傲无比,这让秦钧感到很不舒服。 “招安,黎方城会给我们什么好处?” 秦钧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儿,冷不防问了句大实话,让颍姬和蒋敖公都顿感吃惊。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颍姬高傲的目光睨视秦钧,道:“一经招安,蟠龙山上至头领,下至喽啰,都可获得黎方城城主颁发的「皈服证」,收编进护城军,非但不用背万世骂名,更可光宗耀祖。” 秦钧嘴角浮起微不可察的冷笑。对于前世熟读古典名著的他,这套说辞再熟悉不过了。 某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跟宋公明何其相似,但他誓死不做宋公明。儿时每次打开电视看重播,总会为那一众好汉被带上不归路感到深深愤慨。如今易地而处,他不想让悲剧再发生。 “被收编进护城军,城主管吃管住吗?管给我兄弟们娶老婆生猴子吗?” “管不了。”秦钧原本只是戏谑之词,不想颍姬竟一本正经摇头道:“不过,你们可自己解决,城主不会干涉。” “哈哈哈。”秦钧忍俊不禁,“也就是说,无证掠夺变成有证掠夺喽。” “你可以这么理解。”颍姬道。 秦钧向后跌躺在椅背上,左右环顾,看看周围的一众好汉,个个面色激动地瞪着自己,目光中透着巨大的期许。 这一刻,秦钧发现当个好大哥的感觉挺不错! 招安是不可能招安的,打死也不可能招安的!江湖义气为重,自己绝不会出卖这一群弟兄。当务之急是,把这摆臭脸的招抚使颖姬打发走,让兄弟们开心开心。 “我们自己管吃,自己管住,这些都没问题。”他故作疑难道: “只是,娶老婆生猴子这件事就难了,你看我们个个相貌丑陋吓人,又身无分文,俗人家女儿哪里看得上,不如,由黎方城城主为我等许配妻子,可好? 黎方城一定多出美女,我看颖姬小姐你就不错嘛。” “放肆!敢对令尹大人无礼!”没等颍姬回应,她身边贴身卫兵已唰地拔刀,清寒之光闪烁逼人,场中的空气顿时凝固。 “放松,放松。” 秦钧笑呵呵的,非但没被卫兵的架势吓倒,反而用轻薄的眼神欣赏颍姬的脸蛋,道:“如果城主能先把颍姬嫁给我,我可以勉为其难接受,好歹也证明城主大人的一片赤诚嘛。” “唰唰唰!” 令尹卫队百来人齐刷刷抽出兵刃。 本以为招安只是走个过场,由令尹大人给这贼头子颁发一枚令牌就完了,怎知事到一半,这贼头子吃错药了,竟敢对「金钗娘子」出语轻薄,作为黎方军的精锐,怎能受此奇耻大辱。 秦钧被一排排刀剑寒光所震慑,不由得惊慌起来,小腹瞬间一紧。急忙向两边给眼色,惊讶发现包括蒋敖公在内的几个大汉全无动手招架的意思。也对,在自家地盘上,敌寡我众,当然不必惊慌,看他们脸上从容淡定的表情,就知道这届兄弟不一般。 只见颍姬面不改色,缓缓起身,鲜艳细致的裙裾从椅子上拂起来。 “秦头领好诙谐的嘴!”她抬头快速瞟了其他头领一眼,“既然诸位对归顺一事犹疑不决,黎方城也不会强人所难。告辞!” 说罢,转身向路口走去。山寨汉子连忙让开一条路,她莲步轻挪,看似缓慢,实则奇快无比,到路口时,秦钧竟看见她几乎化为一条影子。 “她果真是魔影族人。” 蒋敖公的赞服之声传入秦钧耳中,让他对刚穿越进的这个世界产生巨大好奇。 那些官兵追随颍姬身影下山而去,山寨几千个兄弟顿时喧嚷攒动起来。 秦钧心想:“我狠狠奚落了招安之人,给大家出了气、长了脸,他们心里一定很激动。” “秦头领。”蒋敖公在身后叫道。 他转过身,准备接受兄弟们的顶礼膜拜。 可当他目光停留在蒋敖公脸上时,感觉有点不对劲,再扫视旁人,一个个都如视仇敌般怒视自己。 这画风变化得猝不及防。 “来人,把头领拿下!” 蒋敖公一声令下,两个大汉冲上来,一左一右将秦钧叉起来。 “这是干嘛?要造反吗?绿林好汉不是最讲义气吗?怎么说反就反?” 蒋敖公双目燃烧着怒火:“归顺招安是蟠龙山的百年大计,每一任头领无不为此奋斗,为了获得黎方城的招抚,山寨几千个兄弟努力了五年,好不容易有今日成果,你,你却三言两语将招抚大人气走。” “根据蟠龙山山规第一章第一条,「寨中兄弟如有破坏归顺大计者,砍头处死。若头领本人做出有损归顺大计之事,可由山寨所有弟兄处以献祭之刑」。” 第二章 献祭礼 在秦钧前世的记忆里,大学老师曾讲过古代有这么一种奇特现象: 有些人书生才疏学浅,科举考试屡屡失败,就索性宣布退出科举,去终南深山隐居,借机标榜自己品性高洁,名声越传越大,直到朝堂之上为其名声所动,主动派使者去请他出来做官。这被称为「终南捷径」。 说白了,就是「曲线做官」。 蟠龙山这一干人等,走的不就是「曲线做官」的路吗?表面打着做贼的幌子,其实一心想做官。 秦钧感觉自己的人生受到深深的嘲讽。 “秦钧,你平时不学无术、玩物丧志也就罢了,今日招安之事眼看大功告成,你却不知轻重,任性胡来,根据两百年山规,必须将你的血祭祀蟠龙树。” 除了蒋敖公,蟠龙山另外四位重要人物也聚拢过来,即蟠龙山五大分座——龙眼、龙角、龙鳞、龙爪、龙尾——的分座头领,要共同处决这位「不肖」的总头领。 秦钧被四个彪形大汉架起来,举高高,他嘴里少不了万般辱骂,死命挣扎,可他越是辱骂,越是挣扎,便越像头卑微蠕动、等待屠宰的牲口。 他感觉身体不断被一双手传递到另一双手上,体位越来越高,使劲歪头往下瞧,顿时吓得浑身发软。 几十个大汉在底下叠罗汉,男上加男,叠了十层,他便是这人肉金字塔的最上一层。 被叠上高空过程中,他终于有机会目睹这蟠龙神树全貌。树枝向四周伸展层层如盖,遮天蔽日,顶部直冲云霄,高不见顶。树干粗壮如山,仿佛有五千年的年轮,九百九十九条龙形藤脉破石而出,缠绕着树干长到顶端。 蟠龙神树,蔚为奇观。 “神奇!”秦钧不禁惊叹道:“还当什么山贼呀,这棵神树便顶一个aaaaa级景区,把山头围起来收门票不香吗?” 正想着,底下罗汉又叠了四五层,最上面七八双手开始将自己平移,竖直绑在蟠龙神树树枝上的火刑架上。 “火刑架是现成的,看来这群家伙早就准备随时烧死老子了。” 叠罗汉撤走,只剩他躺在六七层楼高的火刑架上独自凌乱。 火刑架搭建在蟠龙神树上绝非偶然。蟠龙树,号称不死神树,刀枪不进,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如果受刑之人获得神树眷顾,火刑架便烧不起来。 “喂,你们这群孬种!”他破口大骂:“连自己的头领也要杀,毫无底线。我诅咒你们一辈子做贼!子子孙孙做贼!永世不得翻身!” 神树下群寇本来就是些狂暴之徒,之前听他嘴里骂骂咧咧,无非把国骂三字经「他妈的」造句改编,谅他将死之人不予计较,但此刻被他一口一个「做贼」戳中痛处,登时火气冲天,上千张嘴一齐开动,什么“撮鸟”“入你娘”“直娘贼”之类的前赴后继地射进秦钧耳中。 “大伙安静!”等群寇怒气渐歇,蒋敖公出声喝止,虽然嘴型微张,声音却如洪钟般传进每个人耳朵里。“你不服?”他仰头问秦钧。 “不服!水土不服,老奶奶摔倒也不服!”秦钧大声回道:“三言两语结果一条人命,哪怕是贼人,也不至于这么草率吧!我要求公审,大伙投个票!” “嗯,有道理。”蒋敖公捻须颔首,“现在就投票。” 秦钧心头一震,想着还有一线生机。 低头看去,几千颗脑袋在神树下攒动。 “赞成处死秦钧的举手!” 再低头看去,几千只手臂伸向苍穹。 更过分的是,有些家伙还举两只手。 “不至于吧。”秦钧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不得人心,睁大眼睛找遍每一个角落,竟找不见一个不举手的。 “诶,有一个。”他大喜过望,终于在一块石头下找到一个瘦弱的男人没举手。“还是有聪明人……不对,那不是舅舅吗?” 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将那人看得清楚,果然是自己亲舅舅,十几年前,正是他带着秦钧和母亲一起逃到蟠龙山。 秦钧心如死灰,连最后一点安慰也被扑灭,舅舅没举手不是因为顾念亲情,而是因为双手早在逃亡过程中被斩断。 这么一想,他还有五十老母,以及残废的舅舅要照顾,就这么白白枉死,简直轻如鸿毛。 “弟兄们全票通过,你现在可服气了?”蒋敖公抬头说。 “不服!”秦钧大喊。 “你不服便不服吧,处死一个人是不需要他服气的。” “那你问个鸟啊!” 蒋敖公没再回话,只见他伸出奇长无比的右手,平举在空中,一股炙热的气流从掌心斡旋而起,“扑”,无形中生出一团红色火焰在掌心燃烧。 山寨大小贼寇亲眼目睹这一当世罕有的御火神技,无不发出惊叹赞服之声。 蒋敖公的身世甚是神秘,无人知晓,但其他几个识见颇广的分座头领每见他使出御火神技,便不难猜出他应该是「火神双裔」的族人,即「重姓」或「黎姓」的族人——惟有这两姓才拥有御火的潜能。 「重姓」和「黎姓」乃羲和大陆的王族,一东一西,分河而治。蒋敖公一心谋划招安之事,无非是想洗刷罪名,恢复贵族身份。 只见他手掌一抖,火焰如同乘坐在一条隐形扶梯上,徐徐升高,一直钻进秦钧脚下的木柴堆里。 他脚下的木柴堆乃普通树枝搭建,一点即着,先前只有吱吱细碎声,接着便噼里啪啦,木块破裂,火势猛烈,炽烈火焰炙烤双脚,痛得钻心彻骨。 要知这火乃是蒋敖公催发的先天元火,自然较之寻常火苗更具威力。 “要烤成红烧肉啦!快快住手呀!我替你们完成招安大计还不行吗?” 可惜这时候求饶已是徒然。 他自己也深知在劫难逃,喊叫全出本能,无非让自己死的过程中不至于无聊罢了。 火焰已烧到裤腿,他闻到一股焦臭味。 “我的腿毛!”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知道二十年之后还会不会是一条好汉…… 忽然脸上有一滴湿润,静下来感受,又一滴,一滴…… “是雨。”他欣喜若狂,仰天长笑,“天不绝我!哈哈哈。” “下雨啦!” “下雨啦!” 底下群寇也惊讶不已。 “我亲亲的老天爷有好生之德,难道要留他一命?” “太荒谬啦!老天爷为什么要眷顾这种垃圾。” 雨势逐渐变大,很快将火苗全部浇灭。 大小贼寇的目光相继向蒋敖公投射过去。 他默不作声,表情深不可测,没人猜到他心中究竟想什么。 这时,粗蛮汉子堆里走出个云鬟覆颈、胸肌练得很不错的漂亮女子,正是龙角分座首领宝??娘子。 “敖公,现在怎么办?”宝??娘子抖动胸肌问。 蒋敖公捻着须,抬头望天,豆大的雨滴滴落在眼珠上,他仿佛感受到来自上天的旨意。 “等雨停了再烧。”他得出英明无比的决定。 一个山寨性的重大疑难问题就此得到解决。 底下对于如何行刑的议论,并未传入秦钧耳中,适才滴落的雨点,好似携带着毒液一般,将他渐渐迷醉,意识仿佛飘入浩瀚星空之中。 不知不觉天空不再飘落雨点。 蒋敖公再次催出一缕先天元火送到火刑架。 秦钧不再发出任何叫喊,不多时,柴堆燃起滚滚浓烟,将秦钧整个身体包围在黑烟之中。 任由熊熊烈火肆虐,蟠龙神树始终不损分毫,连最柔软脆弱的绿叶也不曾侵蚀半分。 很快,柴堆全部化为浓烟,化为灰烬,一粒粒掉落下来。 “总算了结一桩要事,不然这个月工作记录都没东西写。”蒋敖公捻须嘀咕着,随即从人堆里唤过山寨书记官:“蓝笔头,你好好想想,如何给秦头领写篇传记,到时候一起收录在《山寨头领本纪》里。” “敖公放心。”蓝笔头谄媚笑道:“属下虽然才识浅薄,但好在熟能生巧,加上秦钧,今年已经写了五本《头领本纪》,笔力已不似从前稚嫩了。” 从练笔的角度讲,落魄秀才蓝笔头打心底里希望山寨头领死得越多越好。 蒋敖公微微颔首。 “哦,对了。”他忽然补充道:“再写一篇墓志铭,急用。” “敖公,这,这恐怕——”蓝笔头连连摇头。 “怎么?连一篇墓志铭你也写不了?”敖公厉声质问。 “不不。”蓝笔头直愣愣瞪着蟠龙树上方,脸色极度震惊,“现在写墓志铭恐怕为时过早啊!” 敖公立马转身望去,也登时目瞪口呆。 半空中,九百九十九条蟠龙藤飞空缠绕成一团,条条通体闪烁着灵异光芒,似有九百九十九缕灵力涌入中心。 而立在那中心的,正是一个赤条条的男人。 “这小子是蟠龙真王啊!”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声音极为细微,却将众人带入神圣而激动的情绪中。 第三章 现在我当家 蟠龙真王一直只是一个传说,直到蟠龙神树在秦钧身上彰显神迹。 一众贼寇无不神情庄严地仰望着这一神迹的发生。 在几千双崇敬呆滞的凝望下,蟠龙藤脉将秦钧身体缓缓托到地上。此刻,这具身体散发着无比神圣光辉。 肌肤着地的刹那,蟠龙树顿时失去原有的灵气,根干枝叶尽数蔫败,仿佛将灵气尽数灌入秦钧躯体之内。 众人无不意识到: 树再非神树,王确是真王。 秦钧轰然醒来,见几十双大眼珠子崇拜地注视自己,又发觉全身一丝不挂,连忙张开两只宽大手掌捂住不可描述的部位。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蒋敖公慌忙吩咐左右:“快给头领披上衣服。” 紧接着便有两个糙汉给秦钧盖上一件宽大麻衣。在他羞涩起身时,龙角分座首领宝??娘子贪婪地偷瞄着他尚未覆盖的肌肉。 “请头领先回卧房更衣,再回大厅安坐,受我等参拜。”蒋敖公一改从前的轻蔑姿态,现在变得恭敬有加。 “不烧我啦?”秦钧问。没有挑衅之意,只是想确认一下。 “头领何出此言。”敖公赧色道:“你乃五百年一出的真王,受蟠龙神树眷顾,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圣领袖,我们膜拜您还来不及呢。” “对呀对呀!” “你是我们的王!” “你是我们的再造父母呀!” 虽然秦钧还不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但看这些家伙的表情,猜想一定是某种神秘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些蠢货愚昧得厉害,他们对神迹的信奉能达到什么程度呢?这种信奉是否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些问题,他都必须慎重考虑。 “头领,我来伺候你更衣吧。” 秦钧扭头一看,一位上围丰满、腰肢纤细的女子色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秦钧警惕地打量这位宝??娘子,长着一张清纯可爱的脸,弯弯的发髻和短袖衣裳都透着少女气质,看起来二八芳华,但秦钧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她便是这个样子,现在自己二十岁,她仍是这般样子。她的容颜似乎永不退色,同时也无人知晓她的实际年龄。 “二妹,不可轻浮。”蒋敖公及时出言制止,宝??娘子嗔怒地回瞪他一眼,噘着嘴将头歪向一边。 “更衣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来,自己来。”秦钧笑嘻嘻回应,“以后有更重要的事儿,再劳烦娘子!” 这时山脚下突然传来小喽啰的嘶喊。 “报!” “报!” 小喽啰一路狂奔上来,径直跑向蒋敖公单膝跪在他跟前。 敖公:“什么事?” 秦钧:“什么事?” 二人撞车,场面十分尴尬。 敖公干咳两声,道:“头领就在这里,有何情报,可直接向头领报告。” “是。”喽啰转身跪向秦钧,“头领,山下有大批军队驻扎,貌似要攻打山寨。” “是何方军队?”敖公习惯性脱口便问,随后发现秦钧怔怔地盯着自己,便意识到自己有僭越之嫌,低头后退了一步。 秦钧的眼神很平和,很温柔,但心里早把蒋敖公的全家问候一遍。 我可以不做头领,也可以当小喽啰,但就是忍不了你口口声声尊我为头领,实际上却把我当小喽啰对待。 “不用问了。”他披着单薄的麻衣向前一步,“一定是那颍姬被我当面羞辱,带兵回来找回颜面的。” “头领果然神机妙算,正是那金钗娘子颍姬。”喽啰回道。 “带了多少兵马?” “带了将近一千兵马。” “我山寨之中现在有多少兵马?” “山寨一共三千五百六十八个人,可作战的有三千五百六十五人。” 不用说,那「不可作战」的三人便是秦钧及其母亲、舅舅。 “哈哈哈。”秦钧大笑,“敌寡我众,实力悬殊,对方以卵击石,还敢如此嚣张。” 原本以为周围人会附和自己的笑声,不料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在笑,周围人个个面色凝重焦虑,丝毫没有感受到他口中的「优势」。 “头领,你有所不知。”蒋敖公上前沉声道:“颍姬所带士兵乃黎方城护城军的精锐,号称金甲之师,个个以一当十,因此,他们不是一千人,而是一万人。” 秦钧不禁皱眉,还是头一回见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当贼当成这个样,真是丢脸。 “难道山寨的弟兄们就不能以一当十?”他问。 “非但不能以一当十,甚至有不少人还只能充当半个。”敖公答道。 “依你说,该如何是好?” “头领应该尽快命人去劈几十条荆条过来。” 秦钧轻哦一声,感觉高人出招就是不一般,完全让人看不透。 “劈荆条干什么?你要用来施法?” “不是,”敖公摇头,“是给您用的。” “我用它作什么!” “背在背上,赶紧下山找颍姬负荆请罪。” “我去你大爷的!” 秦钧胸中怒火实在憋不住,破口大骂。 这群贼寇太他妈没志气啦! 蒋敖公与身旁几个人互相交换眼神,似乎对总头领的表现很不满意。 “头领,”又一分座首领站出来说,“敖公所言极是呐,这是保护山寨安全、维护声誉的最佳方案。” “都落草为寇、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了,还有个鸟的声誉啊?”秦钧立刻怒怼,顺便抬眼瞪了那人一眼,出乎意料地,那人竟被他凌厉目光震慑住,垂下头一言不发。 敖公向秦钧微微作揖道:“头领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还请明示。” “我累啦!”秦钧收紧身上麻衣,“此事容后再议,我得先回屋沐浴更衣。” 他态度坚决,敖公也不便再多说。 秦钧走进人堆找到羸弱书生蓝笔头,道:“你来伺候我更衣。” “我?”蓝笔头惊愕地指着自己。 “对!” 接到明确指示,不敢违拗的蓝笔头只好委屈兮兮的跟在后头走去。 …… 秦钧躺在浴桶里,看着水面漂浮的香草灵药,芳气入鼻,好不自在。 “我需要你。”他掬一捧水淋在脖劲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颤巍巍的蓝笔头。 “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逼急了我会咬舌自尽的,我蓝家几百年声誉不能毁在我身上。” 秦钧睁大双眼,对对方的过激反应感到不可思议。 “我需要你做我的心腹。”他说得更具体一些。 “心腹?”蓝笔头这才长舒一口气,“为什么选我?” 秦钧露出满脸欣赏的表情:“我知道蟠龙山几千贼寇,只有你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实则心想,这山上个个都是嗜杀如魔的草莽,就你一个孱弱书生,我不选你选谁。 “我必须说,你做了一个非常智慧的选择。”蓝笔头自豪道:“你想在山寨进行改革,跟蒋敖公他们作对,没人比我更适合你了。” “哦?”秦钧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要改革?又怎么看出我跟他们意见不合?” 蓝笔头打开一把折扇,轻轻摇动,自我欣赏。 “小书童我虽然不习刀枪棍棒,手无缚鸡之力,但偏偏善于观人眉宇,洞察心机,任你多深的城府,也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你有此资质,不去做官真是太浪费啦!”秦钧由衷佩服。 “浪费?”蓝笔头淡然笑道,“我蓝家世世代代守在这蟠龙山,为之生、为之死,俗世权术风云,皆与我无关。” “这么骄傲啊,那你还愿意帮我?”秦钧问。 “本来,我也很瞧不上你,可是刚才在蟠龙神树下亲眼目睹神迹发生。只有世间唯一的真王才能得到蟠龙神树的眷顾。 辅佐你,乃是我的宿命。” 这一番话说得秦钧心里加倍舒坦,他瞬间明白为何千百年里佞臣容易当道了,「拍马屁在任何时代都是刚需啊」。 “那么,对我当下处境,你有什么建议?” 蓝笔头微闭双目,深思熟虑了良久,缓缓睁眼道:“我建议你再加点热水,水凉了。” “哦哦,此言有理。” 说着,蓝笔头便在水桶里加了些热水,热气与熏香蒸腾而上,秦钧身体里疲惫感涌上来,不知不觉混混睡去…… 睡梦中,感觉一双光滑柔嫩的手推捏自己胸膛,那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 “谁呀?” 他悠悠睁眼醒来,一瞧,这不是做梦。 面前果然伸着一双白净柔软的纤纤玉手。 “宝??娘子你在干嘛?” 第四章 观相定姻缘 “宝??娘子你在干嘛?” 秦钧猛吃一惊,胡乱抓过一件绸布袍子盖着要害。 “钧,叫我宝??好吗?”她轻启红唇,千娇百媚,将上半身欺近秦钧,单薄的衣衫瞧着可怜极了。 秦钧浑身鸡皮疙瘩,跳出浴桶,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太暧昧啦吧,我可还是个孩子呀。” “别装了,”宝??娘子媚笑,“这山里谁人不悄悄打我主意,你这小家伙每次开会盯着我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样啊,我一点印象都没了。”秦钧嘴上敷衍,心中却很惭愧,过去开会的一幅幅记忆碎片浮现出来,「自己」的眼睛确实不太老实,尤其是当了头领之后,似乎还委婉地“约”过她。 “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浮浪子弟了。”一双星眸注视着秦钧。 惊得秦钧额头冒汗,这女人不简单,难道她看出来我的穿越身份?不可能,除非她自己也是穿越者。 稍顿了顿,她续道:“死过一次的人,都会发生蜕变。” “哦,这个意思。”秦钧心头石头落下,“蜕变,当然得蜕变。” 她用身体将他逼到墙角,冷冷道:“刚才你跟蓝笔头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那感情好,不用我再重新给你赘述一遍了。”秦钧表情镇定,“你威胁我是没用的。” “我威胁你做什么?” 宝??娘子呵呵笑起来,站直了身子,秦钧感觉她那纤细的腰肢随时可能被上面的重量压坏。 “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合作,我帮你摆脱蒋敖公那伙人的控制。” “求之不得。”秦钧毫不犹豫答应了,这时候他最缺的就是合作伙伴,不断拉拢人是第一要务。 “然后,你想要得到什么?”他问。 “聪明。”宝??娘子笑盈盈看着他,十分欢喜。“我要你!” “可是,我已经有母亲啦。”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宝??娘子嗔怪地微翘小嘴,“我要做你的压寨夫人。” 秦钧愣住了。 虽说女追男如隔纸,可眼前这位女士有点特殊,对自己而言年纪确实……关键根本没人知道她究竟多少岁。 之前在神树下她那么贪婪地盯着自己的肉体看,似乎怎么都看不够。现在闯进卧房,竟然不止偷看我健美的胴体,还想永远据为己有,太贪心了吧。 “我身体哪个部位吸引了你?我割掉还不行吗?” 宝??娘子摇了摇头,一副看透小男孩心思的表情,饱含深情地回忆道: “在十三岁那年,我还住在於穆城,有一天,我上街卖布,遇到路边有个老乞丐,我瞧他可怜,就施舍他两个馒头。 老乞丐说不能无故受我恩惠,就提出要给我「观相」。 我当时也是小孩子家好奇心重,就由他在我手掌和脸上捏了好半天,最后,他观出来的「相论」改变了我的一生。” “他说你变老之后一定会当上山寨夫人吗?”秦钧不无戏谑地说。 宝??娘子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说我此生会有一十八个丈夫,只有第十八个丈夫才能陪我走完人生的旅程。” 当她说出“十八”之数时,秦钧脸上竟无半点惊诧。 “你现在明白了吗?”她激动地看着秦钧,“你就是我的第十八任丈夫。” 秦钧瞬间感觉心乱如麻,各种情绪在十字路口堵成一团。惊讶于自己为何是第十八任,荣幸于对方阅人无数还看上自己,恐惧的是莫非人的命运真的早已注定,压力在于若不顺从她会怎样。 “咱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这么说不怕太武断吗?”憋了半天,他说。 “不会有错的,你从蟠龙树上死而复生时,我就知道是你,只能是你。” “冒昧打听一句,那十七个现在都在哪儿?” “都在坟墓里躺着。” “英年早逝?” “英年被杀。” “不必说了,看你这表情,就知道是你亲自执法的。” “他们死了活该。”宝??娘子露出怨怼之气。 “男人总是贪心不足。我嫁给他们的时候就让他们起誓,只能娶我一个,可是,他们不是再娶纳妾,就是沾花惹草,流连烟花之地。 “为了帮他们守住誓言,我只能让他们的人生提前停止。” “你有没有想过……”秦钧说道一半便打住了。 “你也跟他们一样?” 他点点头。 “那老乞丐说过,我的第十八个一定会伴随我,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她说得极为严肃,可秦钧却憋不住笑意。 “我对你说的那个老乞丐很感兴趣,有机会给我引荐引荐,我也想问他我这辈子能娶几个老婆,哈哈哈。” “你真的不答应我?” 宝??娘子脸上仍旧毫无愠色,但秦钧从她语气中感受得到,若再拒绝她,必定马上失去一个极其重要的盟友。 他决定实施缓兵之计。 “不不,我不拒绝。”他好声好气解释,“我提议,咱们互相给对方一个试验期,如何?” “什么试验期?” “就是给你留一段时间观察我,万一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一位的话,还可以及时调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对吧?” 宝??娘子轻咬嘴唇,陷入短暂沉思,抬头道:“说的也是,就依你。” “终于妥了!”秦钧心下大喜。转身在茶几上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宝??,道:“饮下这杯茶,咱们就是盟友了。” 宝??娘子痛快饮完。 “请过来坐。”秦钧请她移步到里墙座椅上坐下,虚心请教:“姐姐,先教教我,我怎么在不负荆请罪的前提下,击退山下颍姬之围?” 宝??一听,登时发出轻蔑的笑声:“你别听蒋敖公那怂包鬼扯,那家伙是大象的身体,蚂蚁的胆子。黎方城那伙军队,漫说一千人,就是一万人,也难攻上这蟠龙山。” “此话怎讲?” “蟠龙山地势险峻,山前山后都只有一条峡谷通上来,犹如天堑,只要派人守住峡谷,他们根本不敢攻上来。” “哦哦,这样我就放心啦。”秦钧叹息,“如此说来,全是那蒋敖公等人为了钓取功名利禄,胆小怕事。” “所以你要明白,不管你想不想招安,你的首要敌人都在山寨之内。”宝??娘子说。 秦钧点头称是,又问:“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按理说,只要想归顺,不是很容易的事吗,怎么倒像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一般?” “看来你真是不通世事。”宝??娘子说,“羲和大陆上,无论哪座城池,护城军士都是贵族阶层,由百姓供养,拥有至高特权,哪里是你想归顺就归顺的。” 秦钧仿佛理解大家要把自己烧死的心理了。 第五章 心腹 秦钧在议事大厅坐下,五分座、十令旗的首领也都到了。 这是他本人开的第一次大会,难免有些紧张,但屁股沾上交椅那一刻,他便打定主意一定要树立威严,否则今后将难以立足。 他当中坐了头把交椅,蒋敖公坐在右手第一位,宝??娘子坐在左手第一位,其他首领依次往后排列。 只见敖公从座位上起身,向秦钧拱手道:“头领,可有归降之法?” 这一开口就让秦钧很不舒服,别人家将领都是开口问「破敌之法」,自己家将领开口便是「归降之法」。 这一窝子的孬种,怎么带呀? “不归降行不行?”他试探性一问。 “啊?”蒋敖公很惊诧,紧皱眉头,“头领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其他人也纷纷嘀咕质疑。 “哈哈,别这么紧张嘛。”秦钧立马改变态度,笑呵呵说道:“我就想试试你们的立场而已。” “我们的立场有什么好试的?”蒋敖公脸露愠色。 “当然得试啦!万一咱们内部出了不稳定分子咋办?”秦钧道,“现在我知道了,大伙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这我就放心啦。” “这么说,头领是愿意去找颍姬负荆请罪喽?”敖公哪壶不开提哪壶。 “愿意,当然愿意。”秦钧说着,深沉地凝视众人,话锋一转:“可是我不能去!” “为何?” “因为我不打算继续当头领了。” “什么?” 蒋敖公一干人等无不露出惊愕的表情,仿佛秦钧的眼睛长在屁股上都比这更容易接受。 秦钧自然不是铁了心要卸任,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离开蟠龙山,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下了山将面临一个什么世界。之所以说这句话,只是为了试探蒋敖公这些人的态度,到底自己的老大位置多不牢固。 蒋敖公愣了半天,见他不是玩笑,便正色道:“秦头领,你可是山寨所有弟兄在蟠龙神树下抽签抽出来的,今早又被神树眷顾,死而复生,怎可说不做就不做?” “对呀,此事怎可儿戏!抽签的时候兄弟们可是赌咒发过誓的。”另一分座首领站起来面红耳赤吼道。 他们的反应正如秦钧所料,他心中窃喜,道:“我就是不想干了,要如何?山寨头领也要轮换的,总不会每个都干到死吧?” “不错。”敖公接话道:“就是干到死。如果你实在不想当头领,我们也勉强不得,你只需在神树上自缢,我们自然会另外选一位。” “这么狠?”秦钧心头一颤。 强咬牙关,歪向一边问书记官蓝笔头:“蓝笔头,你执掌山寨典籍,没人比你更熟悉山寨的传统和规矩,你说说看,难道山寨几百年历史,就没有一个提前卸任的头领?” 蓝笔头笑呵呵站出来,快步跑到墙角书架搬来一摞书籍,边翻边说:“我记得好像是有一位提前卸任来着……诶找到了。” “耶!”秦钧高兴得手舞足蹈,“快大声念出来,让大伙学习学习。” 蓝笔头高声念道:“蟠龙山第六十七代头领卜善终,二十八岁上任,三十二岁时因儿女私情坚决辞掉头领之职,在众人反对下,最终逃下山……” “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一定有先例吧。”秦钧欢喜得拍着手掌在大厅里来回奔跑。 “享年三十二岁。”蓝笔头补充到。 秦钧恍惚中听见这句话,怔了一下,“怎么一下山就去世了?他患有恶疾吗?” “没有。”蓝笔头摇头道:“他下山不到一个月,山寨第六十八代头领亲自带人下山找到他,将他捉回山,在神树上烧了。” “咚!” 秦钧一屁股软倒在木板上。“合着当头领不是我生的权利,而是死的义务。” “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头领。”蒋敖公上前问。 “没有啦,没有啦。”秦钧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心灰意冷,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见右手边一声轻咳,抬头一看正是宝??娘子。 二人四目交汇,秦钧立马领悟她眼神里的提示。“只要不违背招安的原则,你身为山寨之主,想做什么都行。”开会之前,宝??娘子反复叮嘱这句话。 “我决定,亲自将颍姬的人马击退。” “为何?”蒋敖公立马反问。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秦钧拿出威严,“你们想,颍姬哪有权力决定招安与否,她今日答应,万一明日反悔咋办?她屯兵山下,谁知道她不是早就蓄意将我等一网打尽?” “嗯,确实有嫌疑。” “好像是哦。” 有几个令旗旗主低声嘀咕。 “所以,为确保万全之策,我决定击退颍姬,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实力,打心底里重视我们,尊重我们,到时候再仔细谋划,一定要让黎方城城主亲自上山求我们答应招安。” 宝??娘子趁热打铁附和道:“有道理!化被动为主动,总比现在到处摇尾乞怜的好。” 宝??娘子说话的时候,蒋敖公别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惊讶。 其他人面面相觑,均仔细回味秦钧所说的话,不少人觉得言之有理,但蒋敖公尚未开口,便暂时缄声不语。 敖公立在大厅中央,面无表情,沉默一会儿,说道:“既然头领已经想清楚了,属下等人无不遵从。” “这么说,你没意见?”秦钧说,敖公态度忽然转变,他有点意外。 “头领的决定,属下哪敢违拗。”敖公轻抚胸前漂亮的长须,“头领即刻便可点将点兵,下山退敌。” “好!”秦钧扫视在场五分座、十令旗的首领一共十五个人,慷慨激昂道:“谁愿跟我下山退敌?” 十五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 秦钧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别看这些人平时犹豫懦弱,一到大战的时候还是很积极勇敢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领袖魅力吧。” “差点忘了,我屋里还煮着地瓜呢,再不回去要糊了。” “我也煮了地瓜。” “巧了,我也煮了。” “诶,我家也煮了。” “最近流行吃地瓜,没办法。” “对呀,这地瓜好呀,有润活肠道的功效,老夫是一顿都不能落下呀。” “走走走!” “去我那儿?” “还是去我那儿吧?我那儿有酒。” “也行也行,咱哥几个去哪儿不一样。” “老刘五子棋带上啊。” …… 七嘴八舌,全没把秦钧的事放在心里,十几个人攒在一块儿吃地瓜去了。 秦钧心灵受到一万点伤害,拔凉拔凉的,但又扭头看见宝??娘子和蓝笔头还站在原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感动得泪花直打转。 “你俩不喜欢吃地瓜?”秦钧颤声道,目光里充满感激。 “我不喜欢吃地瓜。”蓝笔头微笑回道,“不过,我喜欢吃鸡,我火上还烧着一只鸭,哦不,一只鸡呢,没事儿我先走了。” 蓝笔头说着便踏着小碎步向大厅门口退去。 秦钧一看,双脚一蹬,像个小摩托车冲出去,一把逮住蓝笔头衣领,一脚踹在地上死死按住。 “哪里跑!你这个厮儿!” “我火上真的烧了一只鸡,不信你自己去看嘛。” “我信你个鬼!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混蛋!我告诉你,你一天是我心腹,一辈子是我心腹,进坟墓里躺尸也是我心腹,休想耍赖!” 唾沫横飞喷得蓝笔头脸上全是。 “算了,”宝??娘子伸手将他拉起来,“你看他这副样子,就算随你下山也是送死,放过他吧。” 秦钧这才愤愤地放开蓝笔头,后者一溜烟消失在门墙背后。 “连他都要背叛我!”秦钧咬牙切齿。 宝??娘子将手温柔地放在他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我早就说过,男人之间是不会有纯洁的友谊的。” “啊?”秦钧错愕,觉得这话好高深,难以领悟。 “你不用烦恼。”她的声音如一股清泉沁入秦钧心脾,令他心情顿然开朗。“你既然是我的第十八任丈夫,我一定会帮你的。有我在,根本不需要那些肮脏汉子插手,也不用带一兵一卒,就可让敌人退却。” 秦钧感激地看着她:“以你的作风,我相信你不是吹牛。” 天色近黄昏,宝??娘子将秦钧带到蟠龙山正面当头的摩云峰上。 二人站在悬崖口,望着下面的山谷沟壑,一条小溪顺势往下流去。 “看见下面这条小溪了吗?”宝??娘子问。 秦钧:“我看见了,就不知道它有没有看见我。” “我相公就是幽默。”宝??娘子并没责怪他的嬉皮态度,继续说:“不过我现在跟你说正经的。你不要看这条小溪又浅又小,我们的御敌之术全在它。” “真香!”秦钧忽然凑近宝??娘子的脖颈。 宝??一把将他推开:“你正经点!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 “不是,我是说,那种香!” “再不收敛!”宝??娘子举起巴掌就要打。 “来喽来喽!我就说我烤了一只鸡,你偏不信!看看,这鸡肥不肥?” 二人猛一回头,蓝笔头双手捧着一只木盆,里面盛着一只烤熟的大肥鸡。 第六章 绝欲散 “姐姐,你真的不想来一口?” 秦钧抓着一只鸡腿递到宝??娘子口边,问道。 “不要,你想我变成大胖子啊。”宝??还了一个嗔视。她也不催他,只自己站在悬崖边缘察看底下情况。 秦钧自己大嚼特嚼起来,对蓝笔头称赞道:“蓝笔头,看不出来,你这手艺还真不错,当书记官可惜了,要在我老家,给你开个烧鸡店,肯定火。” “开店?”蓝笔头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主意不错,我以前怎么没想过。”从盆里拿出一只酒壶递给秦钧,“来一口”。 秦钧接着酒壶,心想绿林好汉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身为头领,喝酒也得有头领的范儿,尤其是宝??在一边看着呢。拎着壶耳朵就往嘴里倒,不料清冽白酒才一下喉,登时如尖刀穿刺一般,呜啊一声咳了出来。 蓝笔头连忙使劲扶着秦钧脖子,防止他再吐出来,“头领,千万别吐啊!” “蓝笔头你搞什么鬼!”宝??一个健步冲过来,猛地推开蓝笔头,“你给他喝了什么?” 秦钧紧紧捏着火辣辣的喉咙,沙声沙气骂道:“你个烂笔头,要谋害老子!” 蓝笔头立马弓腰上去扶住他,神情充满关切和紧张。 “头领,你喝的只是属下最近研制的秘药,对身体绝对无害的。” “秘药?”宝??问。她知道蓝笔头的家族除了世袭掌管书籍,还兼管制药,他十几年如一日在山里采摘奇珍异草,炼制了不少灵药。 “他刚刚喝的是我的「绝欲散」。” “「绝育散」?”宝??惊诧地瞪着蓝笔头,一想到自己以后不能给秦钧生孩子了,便悲从中来。 “对!不过,额,我是说,欲望的欲。” “什么意思?”宝??一把揪住蓝笔头胸口。 “头领!”蓝笔头神情恳切地面向秦钧:“我说过,‘辅佐你乃是我的宿命’,我一定要助你成为举世无双的王者。一个王者,必须断绝七情六欲,才不会被敌人抓住弱点,才能所向披靡地征服天下。” 秦钧听后闭口不言,忍着痛苦思考一阵,忽然哈哈大笑:“胡说八道,心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爱谁就爱谁,一口药酒能控制我的心意?” “药酒当然控制不了你。”蓝笔头笃定道:“可是,只要你动了情*欲,毒性就会发作,轻则残废,重则五脏俱焚,全身筋骨肌肉化为浓水。” 秦钧痛苦地看着宝灵,声泪俱下:“姐姐,我恐怕没法子再跟你好啦……”说着恶狠狠一拳朝蓝笔头鼻子砸去,可惜身体不稳,拳头只擦着他耳际飘过。 “我来!” 宝??双手在蓝笔头身上轻轻一提,竟然把身材比自己高大许多的蓝笔头如捉小鸡般拎在半空,望着悬崖底下便要扔。 “救命啊!”蓝笔头拼命大叫。 “住手!”秦钧也及时大声喝止。 “他用毒药谋害于你,罪该处死。”宝??道。 “不不,不行!”秦钧连忙跑上去拽住蓝笔头身体。“他虽然给我下药,但对我忠心一片,功足以抵过,我决定赦免其罪。” “你不计较是你的事,可是我怎么办?”宝??面色伤感地看着他,“倘若真如他所说,你以后再也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生男女之情,那我,那我怎么办?” 说着竟哽咽起来。 秦钧也做出悲痛落寞的神情,自言自语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上天要绝我,我能奈何!” “杀了他再说!”宝??道。 秦钧怔怔的,心想这女人杀气太盛了,这以后要怎么相处呀? “先别冲动,说不定他还有解药。蓝笔头,你快说!”秦钧知道宝??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主,再不给她个希望,恐怕蓝笔头马上全尸都没了。 “对对对!”蓝笔头仍被举在半空中,狼狈不堪,“绝欲散不会马上发作,药效是随着时间慢慢发散的,在这期间,我可以抓紧研制解药。” “离发作时间还有多久?”宝??问。 “这,得根据个人体质来,像头领这种天选之子,我相信至少可以撑一两个月吧,但这一两个月以内,头领不能动欲,否则将自损其精气。” “哼!”宝??愤愤然将他放在地上,“限你半个月内研制出解药。” “一定一定!” 蓝笔头死里逃生,犹如重生一次。 “下不为例!”秦钧厉斥蓝笔头。 “当然,当然,再不敢啦!” 宝??走到悬崖口,打量一番。 “被你这王八蛋搅得耽误了不少时间,天都快黑了,咱们得赶紧下去。” “对,咱们这就去吧。” “我在前面,你们跟在后面。”宝??说着,双脚便向悬崖峭壁踩去。 “啥?”秦钧吓了一跳,“你不会是要从这里下去吧?” “不然呢?”宝??若无其事道,“从山腰绕下去要浪费三四个时辰,从这儿下去只需半个时辰不到,当然是走近的。” 秦钧被她的话吓得心惊胆战,鼓起胆子走到悬崖边,朝下看一眼,立马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你先下去,我和蓝笔头从那边山腰上饶过去,咱们山下见哈。” “你们走一个试试看!”宝??原来美丽的剪水纯眸变得威慑十足。 “你就不怕我摔死?”秦钧问。 “摔死了就摔死了,摔死了证明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死得其所!” 秦钧:“……” 宝??看见秦钧受伤的表情,小心儿顿时软了,轻声道:“底下这条小河流经的地方,必然有颍姬的兵马驻扎,咱们要退敌,必须尽快赶下去找到敌人藏身之处。” “宝??娘子说的是对的,咱们就从这儿下去吧。”蓝笔头忽然从旁帮衬道。 “你可以?”秦钧有点意外,难道这个文弱书生都比自己有胆魄? 蓝笔头:“只要跟在头领身边,再危险的地方,属下也愿闯一闯。” 秦钧顿时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你的忠诚可能会害死我的。”他心道。 才一抬头,宝??娘子已然穿梭进崖壁松树之间。 “到我们啦!”蓝笔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干得漂亮!” 秦钧在他肩膀上猛地一拍,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真的帮我解决了第一件心头大患,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头领言重了,您只需记住,‘辅佐你乃是我的宿命’。不过,咱们这么骗她,你就不怕宝??娘子她发现后发飙?” “暂且管不了!总之,我才不要娶她,我可不想成为死在她刀下的第十八个男人。” “哎,怎么就没人要拼命嫁给我呢?”蓝笔头叹气道。“话说,你得先活着走下悬崖才行啊。” 蓝笔头一句话让秦钧如坐冰山。 第七章 悬崖诡影 蟠龙山共有六座主峰,山寨大营安置在当中的摩天峰上,而秦钧、宝??、蓝笔头来到的摩云峰,乃山寨后方的坚固屏障,凭着一面万丈峭壁悬崖,任他再强的兵勇也望而怯步。 秦钧靠着一棵松树朝下看,这悬崖不仅陡,更可怕的是,几乎都是光秃秃的石壁,偶尔有几棵松树点缀,树与树之间至少也有七八丈远,秦钧想沿着树枝攀援而下的想法便落空了。 只见宝??娘子一只手臂扶在树枝上,轻轻一跃,便跳到下面另一棵树上,矫健至极,如履平地。不一会儿,秦钧便瞧不见她身影。 “头领,给。” 蓝笔头肩膀上不知去哪里扛了两捆粗麻绳索,已将绳索牢牢栓在两棵树干上,递一根给秦钧。 秦钧抓着绳索,兀自胆战心惊,一不留神,蓝笔头已经拽着自己的那根梭到下面三四丈远的地方,看他动作,虽然不似宝??那般身姿矫健,但也堪称熟练,显然不是头一回。 “你慢慢来,我们在下面等你。”蓝笔头说。 “岂有此理,我会输给你这个臭书生!” 秦钧先将一大捆绳索抗在肩膀上,感觉有四五十斤重。双手抓紧,一点点往下爬。 另外两个家伙既不帮忙,也不等他,只顾着自己行动,没多少工夫,连蓝笔头也消失在树梢后。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山寨的企业文化糟糕至极,毫无集体主义精神,几乎每个人都在自行其是,更不懂得尊奉头领。 好在他坚持了十来步后,便发现情况没原来想象的糟糕,手臂和腿脚上不知怎么地,竟感觉力气充沛,源源不断。 …… 摩云峰下河流下端,在山坳的隐蔽处临时驻扎着十来个营帐。 天色漆黑,寒风飕飕紧刮,吹得帐篷不住发抖。被围在中央的黑色帐篷里闪动着朦胧紫色的烛光。 “离变无息,魔影无极……” 一串喃喃咒语从颍姬嘴里传出来。 她闭目凝神,左手捻诀,在她胸前,空中水平悬浮着一张黄纸,纸中心点着一支紫色蜡烛。 火焰摇曳,黄纸边缘出现一点黑影。 颍姬口中的咒语念得愈发紧促。 黑影逐渐由一个圆点变大,四壁伸展出五个棱角,棱角越伸越长,最终显现出如人形的头颅和四肢。 紫色火焰忽然猛烈向上扑棱,纸上人影亦同时急剧伸缩,仿佛要从纸上挣扎而出。 忽然间,颍姬手指一圈一点,烛火向下蔓延点着黄纸,黄纸瞬间化为一团黑烟。 “魔影现身!” 颍姬睁眼,跟前黑烟中顿时惊现一条黑影,无骨而直立,仿佛山水画里的黑白人物,却又虚虚实实,二维与三维,随肉眼切换。 “去!”颍姬命令道。 黑影向她躬身一鞠,如鬼魅般飘出帐外,融进黑夜之中。 …… 秦钧有惊无险地爬到悬崖半腰上,仍旧不见宝??和蓝笔头的身影。 “要是在我那个时代,这两个员工干不了两天就被开除无疑。”他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抱怨道。 此刻带给他恐惧的不再是这悬崖峭壁,而是黑暗侵袭。在黑暗笼罩下,他甚至不知道脚下还是剩多少路程。 今夜星辰都放了假,虽挂着一弯新月,却没有存在感,秦钧几乎没“沾光”。 幸运的是,尽管攀援了半个多时辰,他并没感觉到疲惫。 “蓝笔头!你个龟儿子在哪儿?你老板需要你!” 他朝下大声喊。 响应他的只有弱弱的回声。 “宝??!你在哪儿?你的未来老公需要你!” 只有夜风吹过脸庞。 “你老公需要你!” 刻意把“未来”二字去掉,想着如果宝??当真听见,定然会赶上来救他。 黑暗显得无比沉默。 他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等待着人性被唤醒。 忽然下面的树丛发出簌簌的声响。 “宝??是你吗?”他探出脑袋朝声音响处望去,果然看见一条人影。 但那人影并未出声答复。 他顿感不妙,推测来者既不是宝??也不是蓝笔头——除非他们忽然性情大变跟自己搞恶作剧。 他贴近崖壁,悄无声息地这下一根树枝紧握在手中,待那人靠近时先发制人。 等了好半天,那声音忽然停了。 他再次警惕探出头一瞧,登时吓得背脊冰凉。 距离四五丈的地方,那人影竟然贴着光秃秃的崖壁,一点点往上移动。 真正令秦钧惊吓无比的是,那人影的手脚根本没动分毫,整个身子却不断往上爬。 何等奇人!确切说,秦钧不确定他是不是人。 惊慌之下脚下踩滑,发出咯的一声。那人影立即察觉,猛然抬头,黑色脑袋上没有五官,却有两条赤色焰火。 秦钧吓得啊呀一声叫喊。俗话说“慌不择路”,他根本来不及犹豫,连忙放长绳索,顺着崖壁滑下去。 那影子一瞧,上半身猛地一伸,瞬间化作一条长蛇,瞄准秦钧身子,如同惊涛波浪般浮动着扑上去。 秦钧不敢回头看,只听见背后呼呼作响,寒意渗透全身,紧接着,啪的一声,绳索断了,但身体并未随之自由落体,而是被一股潮水般的物体包裹着往下飞。 他什么都看不见,之感觉身体疾速下坠,寒风如针刺般刮在脸上。 半分钟不到,身体由下坠变为平移,方向正是谷中那条河流,因为他一直听见流淌的声音。 在这途中,他始终脚不沾地,环抱自己的黑影怪物虽然疾速奔驰,却未曾发出一丝响声。 秦钧心下呐喊,“就算是风吹也有声音,这黑影怪竟比风还轻?” 溪水声渐渐微弱,直到听不见。 他看见十几顶营帐扎在山坳里,每一顶都映着微光。 黑影将他卷入居中的帐篷里,那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颍姬正席地端坐。 “久违了,秦头领。” 颍姬说,脸蛋仍旧搽着厚厚的脂粉,浓郁的香味几乎溢出帐篷外,此外,仍旧是那目中无人的眼神。 秦钧从黑影中落下来,跌在地上,怔了怔,回头看那黑影,一路上郁积的怨气顿时翻滚而出, 也不管颍姬在场,一大步冲上去要掐黑影脖子。 “住手!” 颍姬大声呵斥,但终究晚了一步,黑影的脖子已被秦钧双手死死揪着,不断往地上猛砸,每砸一次,黑影的尺寸都会缩减一分。 “叫你装逼吓唬人!叫你装逼吓唬人!”他一边砸一边怒骂。 颍姬目瞪口呆,自己苦心练就二十几年的黑影,竟然被秦钧“捉住”狂殴。 “怎么可能?”她颤声道,“魔影家族炼制的影子无形无相,更无有材质体积,他怎么可能!” 再看时,影子已然被秦钧砸成一只小玩偶。 第八章 影力斗 “收!” 见秦钧将影子在地上蹂躏,颍姬连忙举起一支烛火,口中念咒。那影子就像被老妈叫回家吃饭一样,感受到颍姬的召唤,剧烈扑腾几下,从秦钧手上挣脱,飕地一声钻进焰火之中。 秦钧嘴唇微张,怔怔站在原地。颍姬用一点火苗操纵影子上山、掠人、回营,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你真厉害!”他真诚地竖起大拇指。 这话在颍姬听来充满嘲讽,要不是她及时把影子收进烛火里,还不知道要被秦钧蹂躏成什么样儿呢。 这只影子她从八岁就开始修炼,至今已经二十几年,直到近期才操控自如。影子无形无相,竟然被秦钧一手便抓住,她的吃惊程度远甚过秦钧。 难道自己魔影功法里存在漏洞?再或者,此人身上藏着更高深的功法? “你是谁?”她正色问。 “你把我抓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秦钧反问道。 “真人不可貌相!蟠龙山头领果然并非庸碌之辈。” “什么?”秦钧对她的用词很不满,“什么真人不可貌相,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其貌不扬?” 颍姬愣住了,她性格极为正经庄重,而这个年轻人的谈谈吐一直古里古怪,吊儿郎当,总得抓不住重点,让她心里很难受。 这时秦钧自己找了个蒲团坐下。 “说吧,你抓我来干嘛?” “抓到你是个意外。”颍姬道,“我本来只想抓个小喽啰,怎么竟抓回个山大王。” “现在好喽,我就在这儿,任你处置。”秦钧始终笑嘻嘻,露出一口大白牙,“把我杀了,山上那群孬种马上滚下山来朝拜你,听候你的差遣。”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可听进颍姬耳朵里却又变成反话。蟠龙山贼寇英勇善战,贼名远播,任谁也不敢相信都是一些「充满正能量」的男孩。 颍姬轻蔑地瞟他一眼,道:“听候我的差遣?呵呵,我要那群浑身污浊的臭男人做什么!实话告诉你吧,黎方城城主根本没打算招安,招安只是个幌子。” “那你费这一番周折是为什么?不会是为了泡我吧?” 颍姬努力习惯他的吊儿郎当样儿,全当没听见。“本来,城主只命我夺取蟠龙山上一个东西,无论我用什么手段。” “所以你就想出了招安的法子,然后再命令我们交出那东西。”秦钧喝了口茶,接话道:“真是聪明!如此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等你拿到东西后,你答应的招安「待遇」就会全部作废。” “不错。”颍姬道。 “枉自蒋敖公那群蠢货每日心心念念都是招安二字,怎知已被城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好好在山沟里打家劫舍,去城里凑什么热闹。”秦钧心道。 “你们要的东西是什么?”他问。 颍姬特地停顿了一会儿,帐内更为静谧,她郑重道:“要蟠龙山的山脉蟠龙神树。” “哈哈哈。”秦钧大笑起来,似乎听了什么荒诞不经的笑话,“那树有何用?当房梁太粗,做船板又浪费,倒是把树干挖空了做棺材可以试试。” “不要树干,不用树枝,只需把树根送我便可。”颍姬说着在他跟前坐下,道:“对你说这些,是想给你个机会,你即刻回去,命人将树根运下山,我便立刻班师回城,避免你山寨血流成河。” 秦钧心中琢磨:“看她这样子,不像撒谎。蟠龙神树曾让我逃过烈火之刑,想来确是神物。但神树救下我后,已然枯萎,其神力是否还在?” 一边想着,目光又在颍姬身上艳羡地打量:“颍姬大人,你口气跟身材一样大得惊人呐!” “你不答应?”颍姬腾地站起来。 “答应答应。”秦钧连忙也站起来,“怎么会不答应呢,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虽有头领之名,却无头领之权,蒋敖公那些家伙根本就不听我的,我回去命令他们也没用啊。你今天在山上怫然离开,很不给面子,把他们都气坏了,他们现在正想办法下山收拾你呢。” 颍姬眉头微蹙,认真思索他的话,“这人全无正经,从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本事,或许正如他所言是个傀儡。” “也就是说,留你也没用了。” “可不是嘛,这件事你还是直接找蒋敖公谈。”秦钧笑呵呵,侧着身子便要向帐外走去,“没事儿我先溜了,不送不送。” “稍等。” 颍姬唤道,递出一只酒杯:“来都来啦,喝杯水酒再走吧。” “不了不了,喝酒伤身。” “真的忍心拒绝我吗?”颍姬凑近他。 秦钧被她的气势逼得口干舌燥,这酒一定很大,胸一定很醉人。 “我喝,我喝。” 他伸手出去,正要接住酒杯,忽然飕的一声,眼前一黑一亮,面前只剩一只悬在空中的酒杯,颍姬其人竟不知去向。 “啪嚓!” 酒杯摔碎在地上。 帐内五支烛台齐刷刷熄灭,秦钧再次被黑暗笼罩。 按理说,就算颍姬的帐篷熄火,从里面也能看见外面其他帐篷的火光,可秦钧竟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他张口大叫,却怎么都叫不出声来。 不对,我好像没有喉咙。 凭借原来的方位感,想转身跑出帐篷,可是,脚在哪里? 仿佛自己什么都不是, 只有意识残存。 他明白自己被颍姬用妖术控制了,说不定是一定幻视术,要么就是催眠术。 忽然,黑暗中闪出一点星星之火,火光轻微抖动,渐渐长大,长成一缕手指大小的火苗。 那火苗向他的方向倾斜过来,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身子”随着火苗的倾斜缩短了。 火苗重又燃向上空,长长了一二寸,秦钧感觉自己的“身子”随之变长。 “啊!”他意识中惊呼,忽然明白,自己原来是这火苗的影子。 “火焰也有影子?”他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颍姬将他带到什么诡秘之地。 “她想把我永远困在影子里?”他不无恐惧,“我的肉身不知道还在不在。” 这时,小火苗的另一端忽然闪出另一束焰火,体积将近是面前这束的两倍。 那高大焰火剧烈跳动,嚣张至极,像个嗜杀的武夫。 “如果细小的火苗是我,那条粗大的会是另一个人吗?”他遐想到。 高大焰火变着各种姿势闪动,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仰,一会儿作螺旋状,渐渐,焰火周围掀起一阵气流,气流逐渐向秦钧的方向卷来,小火苗在气流吹动下狼狈地屈身弓腰。 小火苗几乎被吹灭时,秦钧也感觉自己的有一种撕裂感。 “莫不成,火焰熄灭,我这个影子也消失了,艹!” “这不是杀人于无形吗?” 这种死法也太「低调」了吧。 一起求生之欲,意识里便生出一股强劲的力量,这股力量似乎能随着他的意识变化而散发能量。 他凝聚心神于细小火苗上,不住地催动它挺直身子,抵抗气流的攻击。 果然,火苗很快站立起来,而且开始不断向外膨胀。那气流正面攻击不成,便转而绕着火苗周围席卷。 火苗越长越大,气流已对它无可奈何。 秦钧继续催动,火苗开始伸长身子,像一条长蛇般,向那高大的焰火扑去,高大焰火剧烈向后抖动,似乎要拼命躲避,但终究被秦钧的火苗捕捉到,“呼”地一声,将它吞没。 秦钧眼前一亮,瞬间回到肉身之中。 发现怀里搂着肉乎乎的颍姬,她倚在自己胸膛上意识虚弱,显然刚才被自己的攻势伤害到。 秦钧连忙将她推开。 “你要占我便宜也不用费这么多花招吧。” 第九章 叛徒 秦钧生怕被占便宜,一把将颍姬推开,却不料她身子刚离自己胸膛,便摇摇欲倒。 他连忙双手扶稳,放在临时搭就的床榻上。 颍姬身材丰腴,这一特征在平躺时表现得依然突出。秦钧忍不住欣赏着那张冷艳无双的脸庞,小心脏突突直跳。 纯洁如他,马上想到为她更衣睡觉,并不敢做非分之想。 正犹豫之间,帐篷外突然出现两条黑影。 “又来?今晚我是跟影子过不去了吗?” 他不假思索地掐住颍姬雪白的脖子,只要一有士兵进来就拿她当人质。 “令尹大人,蟠龙山的人前来求见。”外面的黑影发出声音道。 蟠龙山的人?难道是宝??和蓝笔头来救自己?秦钧心中反应到。可如果士兵们进来看见他们的令尹大人被自己放倒在床榻上,会不会把我剁成肉酱。 左右环顾,这帐篷位于营地中央,一钻出去必然被发现。 绝对不能放他们进来。 “令尹大人?”外面的人又提高声音问。 颍姬的声音再不出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闯进来查看。 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难安,计上心来,决定冒个险。 “蟠龙山的人?谁啊?”颍姬的声音问道。 他捏着嗓子,学得七八分像,这得益于过去在短视频平台上恶搞影视桥段配音的经历。 帐外两个士兵顿了顿,并未起疑,说:“是蟠龙山龙眼分座首领蒋敖公。” “蒋敖公?”秦钧惊愕一声,声音险些露出破绽,立即扮作颍姬,问答:“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他只说有要事求见令尹大人。” “好吧,带他过来,不过,就让他站在帐前,说完话便打发走。” “是!” 秦钧着实想看看这蒋敖公大半夜下山会见敌人,所为何事。按他前世的规矩,通敌是要判死罪的。 不一会儿,两个士兵带着一个身形高大、两肩宽广的男人来到帐前,隔着帐帘便知确是蒋敖公。 不待士兵吩咐,敖公自动一股脑跪在帐前。 “蟠龙山小可蒋敖公拜见令尹颍姬大人。” “起来吧。”秦钧道,“敖公夜中莅临,不甚荣幸,本官偶感不适,早早睡下,不便起身相见,请敖公见谅。” “小人冒昧打搅,大人不予怪罪,小人便已万幸!” 这个蒋敖公,真是拍马屁的一流好手,秦钧心中骂道。 “不知敖公有何见教?” 敖公清清嗓子,表现得极为恭敬:“小人乃为白日在山上一事,秦头领年幼无知,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海量汪涵,不予计较。现现秦头领不知去向,小人已命人速速寻找,一定尽量找到秦头领,让他来亲自向大人负荆请罪。” “入娘撮鸟!”秦钧怒火中烧,蒋敖公话里对自己倒没什么不敬之词,但这姿态和立场,实在让秦钧忍无可忍。“不改变他的错误观念,自己将长期跟他们一起憋屈受罪。” “负荆请罪?何出此言!”他继续假扮颍姬的声音说:“秦头领的言行举止虽然略有瑕疵,但他特立独行,鹤立鸡群,人中龙凤,卓尔不凡……” 他真想把所有好词儿一股脑带出来,可惜语文实力不允许。 蒋敖公在帐外听见如此赞美秦钧,心中颇感意外,初以为语含讽刺。 “总之,此人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人才,你们好好听从他的领导,不起二心,把山寨发展壮大,干什么都比归顺黎方城强。” 敖公直犯嘀咕,好半天才说:“大人说的是,秦头领确实是个杰出人物,可是,纵然是有他做领导,蟠龙山一日无招安,便一日不能翻身呀。” “放心,像秦头领这样稀世罕见的青年才俊,我们黎方城是不会错过的。我即日便启程回黎方城,报告城主,建议城主早日亲自拜访蟠龙山秦头领,共同商议「合作」事宜。” 这一番话听得敖公激动不已,自从落草为寇这么多年来,在跟官方打交道的经历中,还是头一次被对方这么尊重。而且此人还是威震八方的黎方城首座大臣颍姬。 他隔着帐帘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上三个响头。 “令尹之恩,蟠龙山所有弟兄没齿难忘!若得令尹大人说服城主招安,将是蟠龙山山寨史上里程碑的一笔呀。” 说着声泪俱下,秦钧在里面听得又心痛又觉好笑。 “本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当勉力从之!还烦敖公替我向秦头领致意,请他不必担心,无需顾忌,按照他的意愿领导蟠龙山山众,前程自然无量也。” “谨遵大人吩咐,小人一定将话带到。”敖公又叩谢道,“小人不敢再打搅大人休息,这就告辞!” “恕不远送。” 帐外三条人影渐渐远去。 这才放下心来,低头一瞧,床榻上的颍姬一双大眼睛正怔怔盯着自己,脸上似乎透着股娇羞之色。 原来他适才与帐外对话,双手却一直不曾离开过颍姬的脖子,颍姬意识逐渐苏醒,身上却无半分力气,只得任由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身上。 女人的第一次很重要,不仅初吻,初体验,甚至第一次肢体接触,仍然能给个别女人心中留下不灭的烙印。 颍姬贵为一城第一大臣,身世显赫,但年近三十,非但不曾婚配,甚至连男女肌肤之亲都未曾感受过。 秦钧恰好是她的第一次。 这一亲密体验,顿时唤起她埋藏多年的少女情怀。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觉生气,又觉欢喜,疼痛中透着舒适,庄重的她想把他一脚踹开,但柔软的她又希望他多留一会儿。 所有的情绪都蕴含在那双纯澈的眸子里。 秦钧却从中看见了威胁。 “别出声,不然我揍你!” 颍姬没有挣扎,眼神里添了些温柔。 秦钧有些看不懂,怀疑她是过于虚弱的缘故,便没多想。 “我现在要逃出去,我警告你,别出声,你要是敢出声,我一定回来杀了你!” 样子凶狠得不得了。 见她没意见,便起身蹿出帐篷外。 他尽量猫着身子在黑暗处行走,走过四五个帐篷,肩膀上忽被人拍打。 “站住!偷偷摸摸干什么?” 是个魁梧士兵,比他高半个头。 “上厕所。” “干什么的?跑这儿来上厕所?” “我平时都是在这儿上的呀。”秦钧装出无比憨实的表情,“前面那块菜地是我老爹种的,今晚我老爹叫我来看地,不让野狗偷吃菜,刚才番薯吃多了,就来这里方便喽。” “真的?”士兵瞪着浓眉大眼打量他。 “什么蒸的煮的?”秦钧率直反问道,“你有没有偷吃我家菜地里的菜?” “胡说八道,你不是说是狗才去偷吃菜吗?” “平时这里还没有营帐呢,我咋知道你不会去偷吃我家菜!” “去去去去!傻不拉几!”士兵将他轰走,“大爷也要撒尿。” 秦钧转身快步离开,没走几步,背后突然啊呀一声,回头一看,那士兵重重跌倒在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一条手腕粗的黑褐蛇腹部缠绕在士兵腿上,蛇头张着大嘴,吐着芯子向上半身游走,上下四颗尖厉银白的毒牙恐怖至极。 蛇头左右晃动,突然呲的一声蹿出去,毒牙准准咬在士兵喉咙动脉上,毒液瞬息注入血液,士兵由脸庞到四肢,整个人尽皆变成恐怖的蓝色。 秦钧吓得毛骨悚然,转身便跑,可脚步一迈便僵住了。 三条同样形状的毒蛇早在身后等着他,吐着芯子发出嗤嗤嗤之声。 “咕嘟咕嘟~” 地上那具士兵尸体全身发热沸腾,溶解成一滩血水。 第十章 斩蛇头 毒液随血流,骨肉皆化脓。 秦钧亲眼目睹这骇人惨状,惊吓得汗毛竖立。 “嘶嘶嘶!” 三条蛇从前后两头向他梭动过来,芯子一吞一吐,不断有毒液飙溅出来,将地上的草丛腐蚀成白灰。 秦钧手脚僵硬,不敢动弹。脑海里闪现出儿时二舅的嘱咐,说是遇见蛇千万不能惊慌,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站着不动,等它转移方向了再跑。 他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可才愣了几秒钟,便发现自己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这三条蛇显然不是前世在山沟沟里遇见的寻常蛇类,刚才那最粗的一条蛰死士兵,绝非偶然。它们绝对不是野生的,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两额直冒冷汗,指头攥进掌心里,悔恨下山时没带一件防身之器。 瞅准侧方向一条开阔地,在毒蛇加快速度靠近之际,他猛地一跑,从三条毒蛇的包围中冲出去。 他拼了命地奔跑,仿佛影子都追不上他。 也没听见毒蛇在地上穿梭追赶的声音,窃喜自己福大命大。 跑离了颍姬的营地,渐渐放缓速度,心神稍宁,才感觉屁股有点痒,上面似乎有个东西一直拽着,随着自己屁股摆动而甩来甩去。 “md!” 反手一抓,凭着直觉捏住那东西,果然是一条肉肉的东西。 用力一拔,把东西拽到身前,看都不看,照着面前石头便使命砸,一连砸了十几下才停下来,定睛一瞧,拳头般大的蛇头早被砸得只剩番茄酱。 心中涌起一股爽快之气。 “这下蛇头都不用埋了。”贝爷的叮嘱在他这个场合不适用。 右半边被咬的一瓣屁股蛋忽感一阵酥麻,瞬息之间,这股酥麻感传遍全身,使他身体僵硬如铁。 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全身化为脓血的士兵,怀疑自己也是这一下场,不禁悲从中来。又是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死亡方式。 酥麻感达到极致时,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毒蛇咬了一路,注入了不知多少毒液,并没要他的命,只是给他打了一小针廉价的麻药而已。 这时身后的营地传来巨大喧嚷声,回头望去,营帐里几十个士兵亡命逃窜,一个个倏然倒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秦钧感觉心脏被人放进冰箱底层冷冻起来。 在目睹这惨状之前,他都不曾意识到自己是个容易心痛的人。 “颍姬。” 他想到她还躺在营帐里,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救还是不救?” 虽然是敌我阵营,但打过几次交道,心中有个印象,便难免产生恻隐。更何况,她是有名字的人物,又不是不起眼的路人甲,总不能任由她化为血水吧。 略作踌躇后,拔腿跑回营地。 走到营地中时,地上的哀嚎叫喊声变得微弱了许多,增多的是地上的骨肉脓血。 他不忍多看,直接找到颍姬营帐,帐外已然躺着两个金甲卫兵,身体正吱吱腐蚀着。 可见毒蛇刚才还在这里。 他捡起地上一把龙雀刀,加倍警惕走近,时刻留神脚下有毒蛇窜出来。 掀开帐篷,走进去一看,颍姬兀自躺在原来的床榻上,看起来意识已然清醒,但却一动不动, 因为两条粗大毒蛇正一左一右半立床榻两边,时而吐着芯子显示威吓。 两条蛇察觉到他的闯入,几乎同时摆头向他注视过来。 蛇的眼睛本来极小,又长在头颅两侧,灯光下很难看清,但秦钧却能将四只黑褐蛇眼看得极为清楚,于他而言,四只蛇眼犹如万恶深渊。 “来呀!看看谁先死!” 他捏紧龙雀刀,脚尖用力在地上顶了顶。 既然刚才已经证明这些毒蛇所喷毒液对自己无效,他便不妨再大胆一些。 两条毒蛇似乎听懂了他的挑衅,右手一条腾地一下蹿飞而来,直指秦钧喉结。 秦钧全凭本能斜过身子,凌空斜劈,金光闪动,嗡的一声,毒蛇登时掉落在地上,已被切成两半。 他尚未来得及调整节奏,第二条蛇又已蹿上来,直扑他的左手。他慌忙后退一步,那蛇扑在了衣架上,重又扭头向秦钧后脑勺蹿。 秦钧连忙侧躲,脚下拌蒜,跌倒在地。 “啊啊啊啊!” 手背冷不防被地上的蛇头毒牙刺入,霎时间痛得他扔刀喊叫。 正是刚才被切断的蛇头,死而不僵。 这蛇头似乎要在自己临死前将所有“精华”注入秦钧身体,其毒性大大超过刚在帐外咬他屁股那条。 他还来不及拔掉蛇头,另一条毒蛇又张着尖牙蹿来。这一条蛇的尖牙直冲他鼻子而来,仓皇之中,他左手胡乱一把捏住蛇的七寸,翻身按在地上。 蛇不住地挣扎,蛇身快速缠绕,将他手臂勒得死死的,他感觉血管快被压爆了,蛇身再不松脱,一只手便要废了。 千钧一发之际,强烈的求生欲再次显现出来。 只见他的脑袋猛地扑上去,对着蛇的七寸狠咬上去,一块肉嵌在两排牙齿之间撕裂开来。 紧接着,又是一口,又一口,一块块蛇肉被撕咬下来,不一会儿,再咬上去时,却只咬到自己手指。 这条脚腕般粗的蛇身被他活生生一口口咬断。 这次他不敢再懈怠,抓起刀把对着蛇头猛砸,十几下便又将蛇头砸成肉泥。 至于右手背上的蛇头,兀自紧紧咬合,但将全部毒液“无私捐赠”给秦钧后,显然已失去生命体征。 秦钧小心翼翼把蛇头取下来,手背上面留下四道深深的口子。口子里的血呈黑死色,让他心中一紧,好在随即转为鲜红色。 他身体里就像打了针对毒蛇的免疫药一样,再强的毒性注入也能自动愈合。他怀疑这一切都是那蟠龙神树所赐,但没有证据。 “你——” 颍姬从床上勉力撑起来,惊愕万分地注视他那仍旧沾有蛇肉的脸。 “蛇肉富含营养,贝爷说的,哈哈。”他站起身,拍掉脸上灰尘和蛇肉,将手递给颍姬,“快走!” 颍姬已经能独立行走,秦钧带着他逃离营地,来到河水边。 这河流一旦流出山谷狭口后,便变得极为宽阔和深沉。 河边停靠着一叶轻舟。 “你快走吧!不然我可要带你上山当压寨夫人啦。”他将她送上船。 颍姬脸色绯红,一言不发。沉默一阵后,划着小舟顺流而下。 舟行了十来丈,她忽然回头大声说:“蟠龙树根下有神物,你若不取,早晚会被别人取去。” “什么意思?” “巫师熹的预言。” “什么?” 他高声追问,无奈小舟随波远逝,声音隔烟杳然。 “哎,要紧话非得走远了才说,真是的,又不是拍电视剧。” 他抱怨了一句,慢慢沿河道走回去。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已经躲进乌云里。粗略估了下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二点了。 他得回营地去取点火来点亮道路。 刚到营地外,远远瞧见两个人影站在那里。 “头领,你让我们好找呀!” 其中一人快步迎上来,正是蓝笔头。另一人也随即赶到,是宝??娘子。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宝??说。 “谢谢你的祝福!”秦钧淡然回答。 “你看看。”宝??向营地摆手,“我告诉过你,不费一兵一卒,我便可让这些人退避。只可惜,根据地上的脓血来看,似乎不足一百人,还差一个。” 第十一章 谁人之子 “这些蛇是你弄的?”秦钧瞅着宝??,心情复杂。 “除了我谁还有这本事?”宝??得意中带着嗔怪。她乃天下一等一的用毒高手,秦钧竟然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若非紧急关头,这七条灵蛇我是舍不得驱使的,为了你,我还白白失去三条。” “多谢!我回去一定诚心为那三条蛇哀悼。”秦钧说。心想这女人手段毒辣,以后要是敬而远之为好,要是被她知道那三条蛇命丧我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特地把右手藏在身后,不让宝??瞧见。 三个人说了几句,各自举着火把上山去了。 秦钧疲乏不堪,一回屋便和衣大睡,一觉睡到次日正午时分。 作为山寨总头领,他的居室位于主峰摩天峰的最顶端。 推开窗户,阳光照射进来,白云仿佛就在房脊上漂浮。望着下面矮峰与山谷,岩石惊奇怪险,林木郁郁葱葱,让人顿生世外之感。 “好像当山贼也没什么不好,强过在钢筋水泥里吸雾霾。” 转身要找东西洗脸时,才发现这屋里摆设极为简陋,这哪儿是统领几千人的大公司老板呀。找着了脸盆,却没有清水。从穿越到现在,身边似乎也没有贴身丫鬟。 心里虽然吐槽,但也没有太计较。他不是娇生惯养的小鲜肉,生活自理的能力还是有的。 “去找蓝笔头那家伙要洗脸的东西。” 刚推门迈出步子,门口杵着个庞大身躯,吓得他卧槽一声,捧着胸口大喘气。 “头领昨夜睡得可好?” 蒋敖公拱手问道,语气极为恭敬。 “敖公,你差点没把我吓死啦!” “属下冒昧,请头领恕罪!” 秦钧皱着眉头打量他,初感疑惑,怔了怔,随即想起昨晚在营帐内戏弄之事。“这老家伙果然被哄得团团转。”他心里乐道。 “找我有事?” “昨夜属下一直找不见头领,心中担忧,今早听蓝笔头说头领在屋里安歇,属下便来此等候查看。现在看见头领安全,属下便放心啦。” “哦哦,多谢你细心挂念啦!”秦钧说,“我好得很呢,敖公以后不必担心,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去忙吧。” “属下告退!头领若是有何吩咐,尽管传唤属下。”敖公又拱手鞠一躬,才转身离去。 “且慢!”秦钧忽然叫道,“在哪儿打水洗脸?” 秦钧万万想不到如此简单一个问题,敖公听后竟然面露难色,原地愣了一会儿,道: “这……山寨兄弟都是去这下面水潭里洗脸洗澡的。” 秦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果然有个流动的水潭。虽然看起来水质清澈,但这也太原始了吧。 他努力掩饰内心的惊讶,说:“对了,帮我把蓝笔头叫来吧。” “遵命。” 待敖公离开,他顺着一条狭窄的小路朝水潭走下去,才走到半途,石阶下忽然现出一个身材纤细、手臂残缺的中年男人。 “钧儿!”残缺男人一见他便如获至宝,急匆匆跑上来。 “舅舅?”他凭借脑海里的印象叫道。 “你妈妈急着要见你,快跟我走!” 舅舅神情焦急,努力用肩膀甩动空袖子扇打秦钧。 “您别动了,我这就跟你去。” 随着舅舅绕过弯弯曲曲的碎石道,来到一处清幽的小木屋前,这便是他母亲和舅舅的栖身之所。 似乎是在里屋听见脚步声,不等他们走近,房门便咔嚓打开,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她并不算老迈,五官轮廓依然秀美,却因常年担惊受怕留下明显的沧桑痕迹。 “钧儿!”她一见秦钧便急扑过来,一把将儿子抱住,嘴里呜呜咽咽哭起来。 秦钧也小心翼翼把手搭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被她啜泣声感动,眼眶不禁也湿润起来。 “没事没事,钧儿在这里,母亲不要担忧!” 他一出言抚慰,她哭得更大声了,双肩不住地抖动,秦钧只好继续搂着她,一动不动。大约十来分钟过后,母亲才缓缓从他怀中站起来。 “钧儿,娘昨晚又做了噩梦,把为娘吓坏了。” “什么梦吓坏了娘?”他微笑着问。 “娘又梦见我跟你舅舅在路上逃命,那些恶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怎么都不放过我们。你舅舅被砍断了双手,后来,后来……为娘没保护好你,为娘看见那些恶人举着刀在你身上砍……” 话到后面已泣不成声。 秦钧差点就要问“到底是谁追杀我们”,但又不确定这事儿母亲是否对自己讲过,这时候母亲正伤心,如果发现儿子把这种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好言安慰了好一阵,母亲才停住哭泣,拉着他进屋,桌上已经摆了四五道菜。 吃完饭,见母亲脸上略显疲惫,便劝她到床上休息,自己跟舅舅退出来。 “舅舅,我问个问题,您别介意。”他小心试探道:“到底是谁在追杀我们呀?” “哎!”舅舅叹息一声。 看他脸色,应该是从前没给秦钧讲过。 “这事儿早晚得告诉你。”舅舅坐在一张石凳上,神情怅然,叙说道:“我们秦家本是於穆城富甲一方的商户……” “原来我是跟母亲这边姓的,那我父亲姓什么?”秦钧琢磨着。 “你不会连於穆城也不记得吧?”舅舅看他愣神,略显失望:“於穆城,跟你们现在正在谋求归顺的黎方城号称兄弟之城,他们的统治家族「重」氏和「黎」氏原本是两兄弟。 两座城分东西而治,但在地位上,於穆城是天下王都,而黎方城只能算作陪都,凡事都要听从於穆城的号令。” “舅舅,你说的这些,跟我的身世有关系吗?”秦钧问。 “当然有关系,不过,说这么多主要是让你熟悉时代背景。” “哦,您继续。” “十九年前,你娘也只有十九岁,跟你现在一样。你娘她生得是倾国倾城,姿色冠绝整个於穆城,就连於穆城新登基的城主子泰也对你娘垂涎三尺,子泰贵为城主,亲自登门求亲。” “后来答应了吗?” “哪有不答应的,别说子泰他态度十分诚恳,纵然他只是随便叫人来说一声,秦家也会上下欢腾,视为莫大的荣宠。” “这么说,这个子泰不会就是我爹吧?原来我是个落魄江湖的王子?”秦家忍不住说道。 “你能不能别打断别人!”舅舅朝他瞪了一眼,续道:“娶亲当天,我亲自把你娘送到王宫中,接亲、拜堂、送入洞房,一切都很顺利。我当时心里别提多高兴,守在婚房外面跟护卫们喝酒,可是,新人才进去没多久,婚房里发出巨大喊叫声,我发觉不对劲,立马带人闯进去,于是就看见了这辈子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时他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眼神注视秦钧。 “我看见你娘,也就是我妹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刚出世的小婴儿……” 秦钧立刻便想到那婴儿是谁。 “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子泰也惊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命令我们将你娘先送回秦宅。” “回到秦宅,我提心吊胆,担心再发生什么变故,一直守在你娘身边,果然,天没亮,一队王宫御林军闯进来,说你娘私自与他人通奸,早就怀有身孕,犯了欺君之罪,要诛灭秦家所有人……我当时带着几个贴身侍卫护着你娘和你就逃,那伙人一直穷追不舍,我的手臂便是在途中被砍断的。” 话音至此,舅舅喉咙上下滚动,却再难说出话来。 秦钧听得心中苦涩。 “舅舅,所以说,我爹到底是谁?” 第十二章 到底埋了啥 “实话告诉你,我不止不知道你爹是谁,我甚至连你是不是我妹妹的孩子都保持怀疑。” 秦钧:“……” 这么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喽?秦钧心中顿时骄傲与孤独并存。 “不是我说话伤你,你想想,我妹子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怎么会生孩子呢?换作是谁都不能相信呀。要不是妹子坚信你就是她孩儿,我早在路上把你扔掉了。” “这话好像没毛病。” 秦钧坦然接受这份离奇且略显伤感的身世,离开舅舅独自到山前去。 神人降世,圣母感孕诞子,这样的神话传说到处都是,但他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唯物主义熏陶的好孩子,对这种事情始终保持严肃的警惕。 “要说我不是神人降生,可却又在蟠龙树上死而复生。要说我是吧,却一无过人的武力魔法,二无灵兽加持,因此这群山寨帮众仍然都把我当寻常小儿看待,阳奉阴违,仿佛蟠龙神迹只是个偶然。” “我若不尽早变强,迟早要被那群家伙重新送上蟠龙树烧了。” “哦,对啦,蟠龙树。” 思及于此,加紧脚步向蟠龙树跑去。 绕过山腰,来到山前,隔得老远便望见蟠龙树那遮天蔽日之貌,他再次惊叹之余,也难免扼腕叹息。 蟠龙树整个枯萎了。昔日奕奕神采早已不再,如今像个垂垂老矣、瘦骨嶙嶙的老人。 经历了昨夜「斗蛇」一役后,秦钧确信自己从神树上获得了某种灵异的东西,只不过他对那神力茫然不知,尚未开发出来。 “蟠龙树根。” 想起昨夜颍姬的反复叮嘱,走到树干边,蹲下去瞧了半天。 那九百九十九条藤脉仍旧从地上钻出、缠在树干上,但这绝不是蟠龙树根,真正的树根应该在正中心地下。 “得想办法把根底下挖出来?” 他退几步估量树干周长,顿时直摇头,这没个挖掘机是搞不定的。 如果下令让山寨喽啰们合伙把树干锯断,再挖开树根,他们会愿意吗?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山寨的文化保守又固执,不敢犯众怒。 “秦头领!” 蓝笔头从一块岩石后闪出来。 “听敖公说头领使唤属下?” 秦钧看看蓝笔头,忽然发现他几乎任何时刻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儿吗?” “跟追随头领就是属下最开心的事。”蓝笔头毫不犹豫回答。 秦钧被奉承得飘飘然,道:“真会说话,我要是个女的,指不定就嫁给你了。” “不管是男是女,头领只要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秦钧看他豁出性命拍马屁的样子如此可爱,心中一乐,便决定试一试。 “我现在还真有件事要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有件东西埋在这蟠龙树根底下,你有什么好主意帮我取出来?” “让我想想。” “给你两分钟。” “两分钟是多少时间?”蓝笔头问。 “就是你心里倒数一百二十个数。” “好的。” …… “头领,两分钟到了。” “哦,想出办法来没有?” “办法?不好意思。”蓝笔头尴尬摸着头道,“刚才光顾着数数字,把这事儿忘了。” 秦钧绝倒。“你真是我的好辅佐官呀。” “不过。”蓝笔头连忙挽救自己在头领心中的形象,“其实这事儿吧,它也不难,要挖开这树根,凭咱们两个的力气肯定是不行的,再加一个宝??娘子也办不到。要是让敖公他们知道,他们肯定极力反对。如此,惟有一计……” 他在秦钧耳旁嘀咕几句。 秦钧微微颔首:“办法倒是好办法,只是,这树不是水火不侵吗?” “那是以前,自从神树把灵气传到头领身上,就不一定啦。” 秦钧听后默不作声,来回踱步,一副深思之貌,良久,回头说道:“不行,这树不能毁在我手里。你帮我去叫一下宝??娘子,今晚八九点钟在树下回合。” “八九点钟又是个嘛时间?”蓝笔头又是一脸懵圈。 “哦,等会儿,我算算。”秦钧掐着手指计算:“之前看电视时候说,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是子时,一个时辰两个小时,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那就是亥时,你们晚上亥时来这里找我。” “了解啦!”蓝笔头笑嘻嘻转身离开,行不多远,突然连忙掉头回来,“哎呀呀,瞧我这记性,我刚刚有件事还没说,头领,大伙在「盼抚厅」等你开会呢。” 秦钧差点没忍住给他一巴掌。蓝笔头这家伙有时候看起来聪明过人,有时候又傻不拉几的,简直搞不懂。 “盼抚厅是什么东西?” “就是山寨二十来个重要成员聚集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地方,头领你别紧张。” “我是说,为什么叫「盼抚厅」?” “哦,就是「盼望着,盼望着,招抚的脚步近了」的意思。” “谁tm取的?” “区区在下。” “艹!” 秦钧一脚踹出,蓝笔头险些跌个狗吃屎。 …… 来到盼抚厅上,五分座、十令旗的负责人早已等候多时。 “有劳众兄弟多候!”一进门他就敞开嗓子吼一声,学做个好汉的样儿。 “头领,”等他坐定,蒋敖公便面露喜悦站出来,“天大的喜事呐,黎方来信请头领前去赴会。”说着便将一封信递给秦钧。 秦钧接过信,封皮上写着“蟠龙山总头领秦钧亲启”,但从封口来看,蒋敖公没等他“亲启”,就已经擅自撕开过目了。 照理说这是“僭越”,是“大不敬”,换作其他人可能便大发雷霆了,可秦钧只是微微一笑。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犯不着为这等小事恼怒,何况山寨里事无不可对人言,自己身上没有秘密,更关键的是,他觉得自己打不过蒋敖公。 蒋敖公似乎察觉到秦钧脸上的微妙表情,解释道:“适才属下担心有紧急军情,以为黎方城派兵攻打山寨,便擅自先拆信封,请头领见谅则个。” 秦钧笑呵呵挥手道:“敖公多心了,不消解释。”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看,上面蝇头小楷规规整整写道: “秦头领台鉴: 前日于蟠龙树下与头领洽谈招安事宜,虽不欢而散,然而其后事态辗转,小女子有幸重新亲炙头领风范,目睹头领不俗气魄,又幸蒙救命之恩,实不胜感怀! 今将头领修能美质上报城主,恳请城主召见头领,幸得城主允诺。 八月初八乃城主大婚之日,请头领务必光临黎方城,届时蟠龙山归正之事大大可期矣。切记切记。 颍氏。” 第十三章 婚庆邀约 “这什么意思?” 秦钧收起信封,他不是文盲,却明知故问。 蒋敖公拱手道:“头领,颍姬身为黎方城令尹大臣,她亲笔邀请头领前往黎方城,并暗示招安大事可成,实乃大幸啊!” “哦~”秦钧淡淡应了声。 “头领背着山寨弟兄们为山寨的未来谋福祉,实乃山寨之福呀。”敖公继续赞美着。 秦钧绷着脸,看看房梁,道: “她请我,我就必须去吗?” “头领玩笑话,令尹大人有请,当然得去了。” “你们就不怕这是鸿门宴?万一他们以邀宴之名,埋伏杀手刺杀我,怎办?” “不会吧。”敖公略显为难,终于还是说,“纵然有危险,为了山寨,也值得一试。” 秦钧啪啪啪拍手道:“好好好,敖公三观就是正,牺牲小我,成全山寨。可是,我是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贪婪、懒惰什么劣根性都有,就是欠缺高尚品质,要不这样,你去行不行?” 敖公:“这……” 这时候蓝笔头站出来笑嘻嘻说:“头领,这事儿还非得你亲自去才行啊。” “为什么?” “你是山寨象征性元首呀。” “象征性?”秦钧狠狠瞪了蓝笔头一眼。 “象征性和实质性兼具。”蓝笔头连忙补充。 秦钧跳下台子,指着蓝笔头一顿怒斥:“好你个蓝笔头,闭嘴!不准笑!你一笑我就越看越贱!” 蓝笔头连忙闭口不言。 “咚!” 冷不防,蒋敖公一膝盖跪在地上。 “头领,此事关系山寨未来命运,不能不去呀!属下代表山寨两千多名弟兄叩谢头领啦!” 这一跪,秦钧大吃一惊,呆呆立在原地,不知要不要上前拉他起来。 比他更震惊的是厅里其他分座、令旗首领。 蒋敖公向来是山寨实际的“话事人”,而秦钧不过是个凭运气抽签抽中的傀儡头领,哪怕获得蟠龙神树的眷顾,也并未显得有何非凡之处。只有秦钧跪敖公的,哪有敖公跪他的! 可众人擦亮眼睛,的的确确是蒋敖公诚诚恳恳跪在地上。 大伙儿心想,这里面一定大有缘由!敖公定然不会白白跪拜。 “砰!” “砰!” “砰!” 剩下那十几个汉子纷纷跪在敖公身后,齐声道:“恳请头领为山寨大计着想。” 秦钧又是猝不及防,平生从未受人跪拜,就连小时候跟伙伴们宝玩家家酒,学大臣们上朝,自己也都是跪的份,从未当过皇帝。 余光瞥见右手侧边??娘子还站着,她睁大双眼瞪着秦钧,似乎在说“想让老娘跪你?下辈子吧!” 秦钧呆立良久,一言不发。 他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他们多跪些时间。 “头领。”蓝笔头从地上起来,凑到他耳旁轻语:“该请大家起来了。” 秦钧这才轻咳两声,道:“大伙快快起来!我答应你们便是啦!” 蒋敖公一干人等这才欢欢喜喜起身。“多谢头领厚恩!”一个个嘴里感激道。 “我答应你们这件事,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秦钧正色道:“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跪师长,除此之外,再没有向别人跪拜之理。我下令,在山寨里永远禁止跪拜之礼,以后凡是我统属的地方,都永远禁止。” 蒋敖公等人木然。 他们的情绪反应远远低于秦钧的预期,他本以为会引发一阵欢呼赞誉乃至喜极而泣。 他在几个人脸上仔细观察,感觉他们并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重要意义,甚或略微有点匪夷所思。 “你们对我的决定有意见吗?”他大声问。 蒋敖公连声答道:“不敢不敢,头领深思熟虑,高瞻远瞩,是众兄弟是福。” 其他人也相继附和,“对呀!对呀!高瞻远瞩!高瞻远瞩!” “那你们还不起来?” 众人这才东一个西一个爬起来,一想到这可能是山寨里最后一次跪拜之礼,心里总觉得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 “蓝笔头赶紧记下来!”秦钧把他唤到身前,“把条令写清楚贴出去,让山寨每一位弟兄都看见。不识字的也要讲解清楚,明白吗?” “明白明白,属下马上去办。”蓝笔头笑嘻嘻点头哈腰。 秦钧在厅上左右扫一眼:“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没回跟你们开会都累死我啦。” “头领。”蒋敖公神情慌张堵在厅堂中间,生怕秦钧溜出去,“头领既然决定去黎方城走一趟,应该及早准备随行兵马与礼物,明日就该启程了。” “明天?” “对呀,距离八月初八只有五天时间了。” “山寨去黎方城需要几天路程?” “三天。” “那我为什么要多提前两天出发?” “头领,剩下两天是给您给黎方城城主准备婚庆之礼用的。” “荒谬!”秦钧道,“准备礼物这种事,交给出纳人员弄一弄,几个时辰就可以搞定了嘛。我看蓝笔头就不错,蓝笔头,这事儿交给你啦。” 蒋敖公脸色僵硬,欲言又止。 秦钧一看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见蓝笔头也是一副为难的表情,他喝道:“你有话快说!装着一肚子话不怕便秘啊!” “是!”蓝笔头这才笑嘻嘻解释道,“头领有所误会,咱们山寨里空无一物,比寻常百姓家还穷呢。山寨的规矩,都是亏缺什么,再下山去「寻找」,寨里没有事先备着的东西。因此,敖公所说的准备礼物,是头领自己在去黎方城的路上去「寻找」,故而得多提前两天出发。” “也就是说要出去「劫掠」喽?” 蓝笔头露出狡猾笑容:“两套用词,一个意思。” 秦钧立马想起蟠龙树根的事儿,如果明天就启程,不就是说今晚无论如何必须把树根秘密找到吗? 本来内心对“打家劫舍”这种事很排斥,但仔细想想,一个山寨头领无偿拿点别人东西不是很正常嘛,怪只怪自己穿越成个毛贼头子。“算啦,路上再想办法,船头桥头自然直。” 这件事没了争议。他钦点了宝??娘子和蓝笔头与自己随行,另外再带十名身手不错的好汉。 回到山顶卧房休整一番,去母亲的木屋道别,母亲难免又搂着他哭泣半晌,道尽别离不舍之情,叮嘱路途保身全命。 太阳渐渐落山,就等亥时在蟠龙树下去蓝笔头、宝??娘子会合,定要挖出底下秘密。 第十四章 尸与龙鳞 蟠龙山寨规矩十分松散,除了前后两个重要关口时常有兵把守之外,其他地方都是零零散散,随心情视察。 今夜蟠龙树下就十分静谧。 远远望见蓝笔头向自己跑来,秦钧连忙迎上去,突然发现蓝笔头身后跟着两个身材瘦到畸形的男人。 “不是让你叫宝??娘子来吗?怎么带了两个男的给我?”秦钧有点生气。 蓝笔头连忙解释:“头领莫气,请听属下解释,宝??娘子虽然身怀绝技,但让她干掘土这种劳力活,只怕会惹恼了她。” “所以你就带他们俩?”秦钧略带嫌弃地看看那两个人,身材瘦小,约莫四十来岁,不见得力气比宝??娘子大。 “头领有所不知,这哥俩原是寺庙里修行练武的和尚,专练缩骨功,后来挨不住寂寞,还俗下山,以盗墓为生。”蓝笔头介绍道,挥手让二人拜见秦钧,“还不参拜头领。” 二人一起抱拳参拜: “属下觉分。” “属下觉木。” “拜见头领。” 秦钧一听便明白蓝笔头的用意,赞许地点点头。忽然又升起疑虑,将蓝笔头拉到一边:“我这可是万分机密的事,你别搞砸啦?” “头领放心!这二人跟我有过夜的交情,绝对信得过。” “你们仨睡一屋?” “前几年山寨经济困难,房屋有限,大家只能将就挤挤。” “现在不信你也不行啦。”秦钧道,“要是弄砸了,我叫你们仨死后也睡一屋。” “那感情好。” 蓝笔头笑嘻嘻的贱样,让秦钧无言以对。 他走到觉分、觉木这对师兄弟身前,拍拍二人肩膀,道:“我只想找到这树根底下的东西,可不能把树弄断弄倒,这难不倒你们吧?” 觉分道:“头领放心!掘这树根之土,与掘陵墓之土,虽有区别,却也异曲同工,无非也是个「望闻问切」,这是我兄弟二人几十年的吃饭家伙,不会错。” “望闻问切?”秦钧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他们的「行话」,与行医者不同。”蓝笔头连忙解释。 “哦哦。” 语罢,觉分、觉木二人便各自从身后抱出一个麻袋子,往地上一倒,锹、镐、铲、斧、火把、蜡烛,样样俱全。 “专业。” 盗墓两兄弟在树干周围来回端详,这里摸摸,那边闻闻,不一会儿,便找到一个地方向下挖掘,像是要凿出一个洞来通往树根位置。 话说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就着树根位置往下挖掘岂不省事?问题在于那九百九十九条龙形藤脉,像个锅盖一样把树根周围覆盖得密不透风,若将藤脉斩断往下挖,势必会被敖公等人知晓,秦钧可不敢去惹他们,谁知道他们不会把自己再烧一次。 那两兄弟干得驾轻就熟,没多一会儿便钻进刚凿的洞里去了。 “不管找到什么,都拿出来给我看。”秦钧站在洞口再三叮嘱。 蓝笔头:“头领放心,我早已叮嘱过了,他们不敢动小心思。” 这时候,洞口传来说话声。 “头领找我们找对啦!如果我的鼻子没失灵的话,这树根底下埋着尸体啊。” “尸体?” 秦钧与蓝笔头对视一眼。 秦钧心中无比纳闷:“这啥意思?颍姬大老远来找的东西就是尸体?莫不是耍我吧?” 又过了许久,那两兄弟带的烛光渐渐隐入洞中,也没听见说话声。 秦钧一度怀疑两兄弟闷死在里头,亦或找到宝贝从另一个洞口悄无声息溜走了。 在他即将失去最后一点耐性前,洞口冒出一颗头来。 “找到啦!”觉分伸手爬出洞口,递给秦钧一块东西。 秦钧接过来一瞧,“唉呀妈呀!”竟是一块发黑的人头骨,惊慌中撒手一扔。 蓝笔头将头骨接住,咧嘴兴奋道:“果然有尸体诶。” 秦钧对蓝笔头的情绪反应不予苟同。“还有其它东西吗?” “有!” 洞口又钻出觉木,他尚未爬出,双手便高高捧着一片东西递出来。 秦钧上去一看,是一块黑红色的铁片。 他失望地摇摇头:“辛苦你们二位啦!回去休息吧。” “颍姬存心戏弄我?”他满腹狐疑,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对,颍姬没理由这么做。 “头领来看!” 背后蓝笔头又突然喊道。 秦钧转身回去,正要斥责蓝笔头一惊一乍,却见他将那薄片捏在手里,欣喜若狂说:“是龙鳞!” 秦钧连忙凑近去一看,那东西被蓝笔头擦去表面覆盖浊质,露出本身藏青色的树叶形状。 他伸手去抚摸,刹那间一股奇寒之力,如磁铁般将他的手指牢牢吸住,灌注进他躯体每一处肌肉骨髓。 他仿佛进入冥冥神域,有一种超脱宇宙万物的恢弘之气。 “头领饶命!” 侧方向那两兄弟忽然猛地跪倒磕头如捣蒜。 秦钧急忙将龙鳞揣入兜里,扭头看去,很不解:“你们何罪之有?为何如此?” “头领获得这龙鳞神物,我兄弟二人绝不对人提起一字一句,恳请头领饶我们性命!” 秦钧这才明白,呵呵笑道:“你们放心,这东西不过是普通一块鳞片,你们要告诉别人也无妨。我决计不会因此杀你们,本头领一言九鼎。” “多谢头领宽宏大量,犹如再造恩德!”二人又磕着头千恩万谢。 秦钧脸露不悦:“快起来!我今早才在厅上禁止跪拜,你们倒给我来这一套。” 二人见他言辞严肃,便连忙起身,兀自心有余悸。 “不过,”秦钧忽然补充道,“我明确一下措辞,我刚刚是说不会因为你们帮我找到龙鳞或者将此事传出去杀你们,但并不是说,不杀你们,如果你们犯了其他死罪,我照杀不误。” 二人连连点头:“是!是!” 此时一旁的蓝笔头望着秦钧后脑勺,暗自佩服,通过巧立名目来除掉想除掉的人,这是优秀领袖的必修课,没想到秦钧已经运用得这样娴熟了。 把盗墓二人组打发走,秦钧与蓝笔头一起向山顶走去。 “那两个家伙真是搞笑,什么神物,简直有毛病!”秦钧说。 “可不是嘛,估计在地底下生活久了,吸多了死人气息所致,我看他们迟早要疯掉。”蓝笔头积极肯定地回应说。 半夜里,秦钧在卧房里辗转难眠,对着龙鳞端详许久,本期待它会忽然发出万丈光芒,或者跳出一个白发苍苍的魔法老人,可直到天亮,眼睛合不拢了,那仍然是一片树叶大小的鳞片而已。 次日清晨,贺喜队伍按计划下山。 到了山脚下的平地里,喽啰们牵出一十三匹骏马,给秦钧一行人骑行。 秦钧才跨上马背,随行属下中忽然呜呜惊呼。 回头向山顶望去,蟠龙山摩辰峰上浓烟滚滚,火光耀天,正是蟠龙树所在位置。 “蟠龙神树没啦!” 随行人员纷纷发出阵阵扼腕叹息声。 秦钧与蓝笔头几乎同时在心中想到:“失去龙鳞,蟠龙树便不复存在。” “啾!” 秦钧胯下马儿一声嘶鸣,像被一座山压在背上一般,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他本人也感觉有万钧之力压在身上,跌在地上苦不堪言,宝??娘子等人正要上前搀扶,秦钧整个人忽然像纸折的飞机一般飞上空中,径直向对面山坡岩石撞去。 第十五章 打铁关 才刚出发,秦钧便当众表演一出飞身击石,惊得随行人目瞪口呆。 大家赶过去扶起来,幸亏无甚大碍。 “你不想去黎方城也不需要自残吧?”宝??娘子又心疼又气恼,她以为秦钧是故意的。 秦钧也不过多解释,只庆幸保住性命。他刚才腾飞而出,完全是被龙鳞之气裹挟,自己半分力气都没用。 他开始怀疑这东西可能对自己是个威胁,它就像一只狂猛野兽,自己不一定能将其驯服。 所幸龙鳞折腾一次后就安静了。 大部队不徐不疾向黎方城进发。 “照这个走法,怕是七日也到不了黎方城啊。”蓝笔头和宝??娘子都感到担忧,但担心秦钧身体不适,便没催赶。 一路穿林涉溪,路途无险,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宝??娘子指着林子的尽头道:“钧钧,出了林子,前面就是打铁关了,我们可以在那里安歇一宿。” “听姐姐安排。”秦钧努力扮成个乖弟弟。 蓝笔头突然勒马踏过来,肃然道:“头领不可!咱们绕道而行!” “为何?”秦钧难得见他改掉那副笑嘻嘻的面容,兴趣一下子被提起来。 “这打铁关,又叫石头镇,镇上尽是石头筑成。里面住了一千多个打铁师傅,都是天下铸造兵器的一流好手,是个凶险之地。” “打铁师傅能怎地?”秦钧纳罕道,“一千个一万个也只是打铁的,凶险二字从何说起?” “凶险的并非这一千多个打铁师傅,而是来掠夺兵器的各路强人。” 秦钧听了微微颔首,问道:“强人?怎么才算是强人?” “本领强悍,性情凶暴,谓之强人。这些人都巴不得找到一件天下无敌的兵器,前赴后继聚集于此,因此打铁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打杀劫掠,几无宁日。” “我算强人吗?”秦钧直视蓝笔头问。 蓝笔头愣了下,略显为难。“头领虽本领高强,但心地仁慈,性情平和,算不得强人。” “所以我就没资格进这打铁关喽?” 蓝笔头面露惭色:“咱们还得去别处抢夺些钱粮作为大婚贺礼,不便在此耽搁。” “非也非也!”秦钧道,“堂堂黎方城城主,他怎么会缺钱粮!我们抢得再多,送再多也会让人瞧不起。” “那依头领之见?”蓝笔头问。 “进打铁关,我要找一件最好的兵器送给黎方城城主。” “这……”蓝笔头仍想劝阻。 “驾!” 秦钧挥鞭在蓝笔头马屁股上使劲一抽,那马顿时四蹄生风,嗒嗒嗒奔腾而去,把蓝笔头巅得跟个跳鸡似的,嘴里哇呀乱叫。 秦钧在后头看着,忍不住笑了。忽然发现宝??娘子蹙着眉头看着他,“你不会也要劝我吧?” “不,我饿了。” 秦钧笑了笑,一个关心吃喝的女子比喜欢讲大道理的好相处多了。 …… 又行了四五里路,穿过一片枫树林,进入一道深深的峡谷里。峡谷两侧是层峦叠嶂的山峰,林木深秀。 落日的余晖从西面照来,映得山谷里霞光万丈。 秦钧一边欣赏着谷中景致,一边紧握缰绳,以防崖石后冒出强人袭击。 “头领,前面就是打铁关重锤门了。” 秦钧抬头望去,谷道尽头半空中燃着一盆熊熊烈火,火盆上方吊着一把铁锤与一张砧子。 秦钧登时心里怵惕,有种进鬼门关的感觉。 骑马行到火盆下方,才看清它原来有大象肚子那么大,而上面的铁锤和砧子的体积也与黄牛相差无几。秦钧总担心这几个东西忽然砸下来,下意识里催动马儿加紧脚步。 过了重锤门,偶尔传来一两声叮当的打铁声,渐渐往里,打铁声愈发密集、响亮。 一眼望去,谷道左右两旁闪烁着两排火光,伴随着越发响亮的打铁声,秦钧才发现两边山坡的石墙里都凿成了铺子。 马队走近一看,每间铺子里都站满了人,除了两个打铁师傅,还有若干个前来铸造兵器的客人。打铁师傅只在肚子上系了条围裙,全身大汗,满脸乌黑,就连客人们也都熏得像只黑熊。 秦钧觉得很新鲜,每间铺子里都多看了几眼,那铺子里的客人也纷纷扭头向他看过来。 “头领别看。”蓝笔头连忙低声提醒,“你若看他们,他们便以为你是来抢夺兵器的,自然对你产生敌意。” 宝??娘子也说:“拐过那个路口,找家客栈下榻,尽量不引人耳目。” 既然二人都如此谨慎,秦钧自己也知道分寸,便不再向两边多看,带着一行人加快脚步。 过了两排嵌在石壁里的打铁铺街,便进入打铁关的中心地带。这是一片筑在斜坡上的村巷,清一色的石砌的房子,纵横交错的石铺街道。他们一直在正中间大道前进,不多时,便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 蓝笔头利索办理了住店手续,掌柜的招呼他们十几个人在院门口坐下,摆了两桌。 店小二把菜饭摆齐,宝??娘子率先用一根细细银针在每桌子、每道菜里一一试过,才准许大家动筷子。 秦钧想起那七条毒蛇的事儿,有宝??娘子在身边,以后也不用担心队伍中毒了。至于自己,虽然无法验证,应该是百毒不侵的。 吃饭期间,店里其他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或是七八个人结伴的,或是独来独往的,无论哪一个,敢来这里,都非等闲之辈。 秦钧饿得慌,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饭,接连打了几个饱嗝。 “看剑啦!看剑啦!鄙人亲手打造的绝世好剑!八折八折,清仓大处理啦,卖完我就回家娶媳妇啦。”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四五把长剑在人群中叫卖,尖厉的嗓音让人听了格外头疼。 他走到一个个面前低头哈腰,非但没卖出一柄,还招徕不少谩骂声。 秦钧被叫卖声吸引,回头瞧瞧,顿时哑然失笑。那男人形象邋遢得紧不说,还断了一只手臂。他不说“亲手打造”还好,既然说了,旁人看见他一个残废之躯,怎么会相信他能铸出什么好剑。 秦钧目光不经意间跟断臂男人交汇,连忙转头回来,可惜为时已晚。 断臂男人直接冲他走来,腆着脸推销道:“公子,我看你面相不凡,实乃人中龙凤,我掐指一算,你正缺一把兵器,要不要在我这里买一把?” 秦钧感觉就像坐地铁时被创业的小哥哥拖着关注公众号一样,答应吧觉得违心(因为马上转身就删掉),拒绝吧又不忍。 看在他只有一只手的份上,秦钧微笑道:“大叔,这些剑都是你亲手打的?”言外之意说,你不会是中间商赚差价的吧。 “是大哥不是大叔,我才三十出头。”断臂男人说,他说起话来自带一种亲和力,气质跟这到处弥漫杀气的打铁关格格不入。“说了可能你们不信,我可是这打铁关排名第一的铸剑大师。” “把‘可能’两个字去掉。”秦钧玩笑道。 “就知道你不信,不信去我店铺走一趟,拐两道弯就到了。” 秦钧道:“大哥别闹了,你看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耍剑呐?” “哈哈哈哈!”店门后突然走出十来个人,为首的一个剽悍光头冲着秦钧哈哈大笑:“蟠龙山数十年来不断向黎方城摇尾乞怜,图谋归顺,贱气充天,你竟然说自己不会耍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钧从容站起来,道:“不知这位贱人兄尊姓大名?” 不等光头开口,蓝笔头就站起来抢先说道:“哥哥有所不知,让小弟来介绍,这位贱人兄乃高阳镇主公江光之次子江鸷,人称「无发天王」。” 第十六章 巨婴 无发天王江鸷并非天生脱发,也不是为赶潮流而剃。 此人生来膂力过人,残忍嗜杀,十岁就私自闯进敌营,提了八颗人头回来,惊绝所有人,其父——也就是高阳镇主公江光觉得他的行为过于莽撞,便拔了他七根头发以作象征性惩戒。久而久之,“杀一人把一发”便成了江鸷的日常,拔了又长,长了又拔,十八岁成人那年彻底光了头。 秦钧看他体型如牛,十分骇人,本不欲招惹,怎奈对方故意上来找茬,便不由得反唇相讥。 “原来是贱人兄江鸷,失敬失敬。” 江鸷凭借他们的马鞍上的图纹认出是个蟠龙山的人,初以为秦钧与蓝笔头只是两个小喽啰,竟敢出言讥讽自己,不愿多费唇舌,从身后随从手里抢过一把银斧,照着秦钧脑袋便要劈成两半。 “住手!” 宝??娘子厉声喝止。 江鸷手臂停在半空中,循声看去,面色吃惊:“宝??娘子?” “是我。”宝??回道。 秦钧和蓝笔头都是一惊,宝??竟然跟他认识。转念想起她那十七任丈夫的历史,便不甚惊讶了。 “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江鸷打量秦钧,似有不屑。 宝??走近秦钧身旁,神情自豪地指着秦钧介绍道:“他是我新任丈夫,蟠龙山山寨头领。” “你果然又嫁人啦!”江鸷面色冰冷,语气平淡,既不存敌意,也不显亲昵。“蟠龙山摇尾乞怜,贪慕荣华,早就臭名昭彰,乃四方贼寇界内的耻辱,你跟他们在一起,也不怕玷污自己名声?” “那是别人,我家相公不一样。”宝??继续扮演护夫狂魔。 “看你的状态,夫妻生活一定很和谐。”江鸷道。 “没错,我家钧钧可棒啦!” 秦钧听着二人开车,脸色飞红:“也没那么棒啦。” 江鸷:“宝??娘子你新婚大喜,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就把你丈夫的性命送给你作贺礼吧。不过,我这次不杀他,下次可不一定啦。” “卧槽,这么嚣张。”秦钧才要开口回怼,就被宝??用手肘撞了一下,提醒他“安静点”,秦钧也知道斗气无意义,一经提醒,也就不再说什么。 江鸷带着随从转到另一头去了。 “你以前去过高阳镇?”秦钧问宝??。 “大概是七八年前的,我当时嫁给高阳镇一个叫江明的人,那人就是江鸷的叔父。” “哇!”秦钧道,“原来你是他的小婶子。” “算是吧。”宝??道,“当时江鸷十五六岁,我教过他一些用毒、解毒的工夫。后来我把他那负心薄幸的叔父喂了蚂蚁,离开高阳镇,便再没见过他。” “原来如此。”秦钧点点头,准备坐回桌上继续吃饭。 忽然村巷上空噶呀一声长唳,一只巨鹰滑翔至客栈上方,来回盘旋,翅膀不住地煽动,刮出狂风呼啸,卷得客栈院落里树木狂曳,桌椅打颤,尘土飞扬。 蓝笔头一边蒙住脸,一边对秦钧朗声道:“这是又有强人到了!本人未到,灵兽先行。” “看来这个世界有灵兽就是了不起。”秦钧道,扭头问宝??:“这巨鹰跟你的灵蛇,哪个厉害?” “不知道。”宝??道,“不过,可以马上试试。” 她从属下背上取过一副弓箭,看起来五六十斤,张弓搭箭,瞄准上空盘旋的巨鹰放去,长箭嗖的一声疾刺而去,眨眼间便刺到老鹰腹下。 刹那间,那鹰身子一翻,轻松躲过长箭。 宝??嘴里轻“噫”一声,二话不说,立即拿起第二支箭搭在弓上,又是嗖的一声射出。 这次倒是射中了巨鹰腹部,可明显没入甚浅,巨鹰犹如被刺扎了一下,身子一抖,长箭便抖落下来。 宝??正又拿起第三支箭时,秦钧拦住她,道:“这鹰的皮毛像龟壳一般,咱们的箭太弱了。” 正说着,旁边突然发生嚷动。 江鸷从一个行路客人的手中抢过长枪,对着当空一掷,长枪登时呼呼呼飞出去,众人才抬眼,那嚣张的巨鹰已被长枪从前胸穿出后背,鹰喉里呀呀几声惨叫,便颓然坠落。 江鸷的四五个随从立马跑到院外,不多一会儿便抬着丧命的巨鹰回来。 江鸷哈哈大笑,豪气冲天:“老板,替我把这东西煮喽,分给大伙,见者有份。” 客栈内外的客人顿时群情欢腾,均被江鸷的豪气所感染,打心底对其佩服。 蓝笔头也看得眼睛直了,在秦钧耳际道:“如果我现在改换门庭,去效忠他,你会原谅我吗?” 秦钧别过脸,作深思貌:“可以,你顺便帮我问问要不要也收下我。” 蓝笔头:“……” 这领导脾气太怪,完全搞不懂他话里正反。保险起见,不予作答。 “统统围起来!” 院外一声粗吼,长长一队银甲侍卫气势汹汹涌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两个身材魁梧的黑白络腮胡子统领并肩冲进来,身后护着一个俊美公子哥。 “是谁这么大胆!敢刺杀我的巨鹰!” 那公子哥一进来就大声喝问,盛气凌人,嚣张跋扈。也不去查看巨鹰是否真的死亡,只是骄傲地横扫在场众人。 “是谁?” “我。”江鸷抱着手站出来,目光中透着巨大的自信与从容。 公子哥瞧见他庞大的身躯,登时心里犯怵,强咬牙关,吩咐左右:“给我拿下!把他剁成肉末。” 二十几个侍卫各持长矛与弯道冲上去刺杀江鸷要害,江鸷不慌不忙,在长矛刺中自己之前,率先冲前一步,左手陡然伸出,抓住一只长矛尖头,用力一拉,将那侍卫扯到手里,大手在侍卫身上一抓,以侍卫为武器抛出去,正好摔在对面四根长矛尖上,脑袋、胸口、小腹和小腿被穿出四个大窟窿,鲜血飙溅得满地都是。 只这一招,又凶又狠,吓得其余侍卫纷纷后退,个个浑身发抖。 “统统都是废物!”那公子哥气急骂道,向左右黑白络腮胡子的统领下令,“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 那黑胡子立即抽刀上前,却被白胡子伸手拦住道:“你保护少主,我来。”黑胡子犹豫着,白胡子加重口气说“服从命令!”黑胡子才退回公子哥身边。 白胡子跟黑胡子二人相貌酷似,一长一幼,看着像兄弟或叔侄关系。白胡子让黑胡子退下,显然是忌惮江鸷威力而刻意保护。 他手持雁翎刀,摆个架势,向江鸷道:“你用什么兵器?”他怕自己胜之不武。 江鸷嘴角微微一瞥:“就用你手上那把。” 白胡子:“凭什么?” 江鸷:“你攻过来就知道喽。” “还费什么话!”公子哥在一旁大怒。 白胡子没法子,只好举刀冲上去连砍几刀,招招凶狠,却连江鸷寒毛都没沾到。 不知江鸷的手从何处冒出来,紧紧捏住他手腕,雁翎刀顿时落入江鸷另一只手里。几乎同时,小腿被江鸷一踹,整个人便跪倒在地。 这一套擒拿动作几乎在一眨眼间完成,看得秦钧是目瞪口呆,心里庆幸此刻持刀向前的不是自己。 江鸷将雁翎刀插在地上。 众人都以为打斗就此结束。 “咔嚓!” 白胡子发出惨烈的叫喊声,江鸷竟将他手臂硬生生掰断了。 “本来要用你的刀割下你的脑袋,但看在你人还不算讨厌,放你回去,告诉你那狗主子,别乱吠!否则老爷我会不开心的。” 江鸷说着,将白胡子仍回到公子哥跟前。 叹这白胡子也是条好汉,唯独手臂被断之时不能叫喊一声,此后便一直忍着疼痛。但当他咬牙站起来时,公子哥便又发号施令:“你为什么回来?” 白胡子痛苦地看了公子哥一眼,嗫嚅道:“请恕属下无能!战败而归。” “死了没有?” 白胡子闻言咋舌。 “没死就给我再去打!”公子哥厉声令喝。 白胡子没法,忍痛用左手捡起地上雁翎刀,重又向江鸷攻去。 江鸷摇摇头,随意一巴掌便拍下他手中刀,捏着他手腕。 “从十岁起,凡是主动攻击我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江鸷道,语气十分冷静,像是在一个不得不讲的道理,“适才已经饶了你一次,这回不会了。” 说着便要扭断白胡子另一条胳膊。 “住手!” 江鸷忽然感觉手臂被另一人握住,竟将他已经发出去的力道给拽回来。 扭头一瞧,竟是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宝??娘子的新任老公秦钧。 第十七章 三不杀 话说江鸷生平好战,别说战败,就是与其勉强战平的都遇不到。正要用力拧断白胡子胳膊,使出去的力气竟然硬生生被秦钧拽回来。 他又惊又怒,一脚将白胡子踹飞,同时支开秦钧手臂。 秦钧全凭本能伸手救人,实则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二人四目交汇,眼神里都燃着战火。江鸷觉得自己受到挑衅,秦钧觉得对方太狠毒。 仿佛两个人已用眼神交战数百会合,厮杀得血肉淋漓,旁观者没一个敢上前劝解。 “你眼睛干不干?”秦钧忽然开口问。 “什么?”江鸷莫名其妙。 “我说你这么长时间不眨眼,眼睛干不干?” “神经病!”江鸷厉色道,“再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行,一定要等我找好理由了,你再动手,好吗?”嘴上如此说,心里的主意却是打算一辈子也想不出答案。 “大胆狂人!” 那公子哥冲破了二人对峙,他趾高气昂,像个被抢了玩具的熊孩子,远远对着江鸷指手画脚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会说话的死人。”江鸷道。 公子哥命令身前黑胡子统领:“告诉他我是谁。” 黑胡子清清嗓子说:“我家少主,就是黎方城城主黎逸之子,白玉将军黎丘。” 黑胡子说出“黎方城”三个字时,秦钧心神一动,同时余光瞥见江鸷的嘴角略微抽动。 “这家伙就是个巨婴,儿子是这般,不知道老爹是啥样。”他心里嘀咕,犹豫还要不要按计划去黎方城贺喜。 似乎是看出秦钧、江鸷等人脸色忽变,黎丘大为得意,露出一副十分欠揍的表情:“你们这些乡巴佬,不让你们见识本少爷威风,你们便一直做井底之蛙。” 秦钧看他那模样,暗自欢喜,猜想有了这巨婴,自己就不用找理由交给江鸷了。 果然,江鸷上前一步,厉声问道:“黎逸那老乌龟有二十八个老婆,一百多个儿子,你算老几呀?” 黎丘被这么一问,顿时脸色通红。 黎方城号称淫乱之都,男人多妻多子是千百年延续的风俗,这一风俗在城邦统治家族黎氏体现得最好。黎逸已逾天命之年,却还能上场再战,几日后娶的女子,乃是第二十九个老婆。 黎丘是黎逸第十七个老婆所生,在儿子当中排行第五十八,一年到头也就能见其父四五次。 除了嫡长子黎星地位尊崇,其他子女的命运跟黎丘相差无几。但黎丘不甘心,誓要逆转命运,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让城主父亲注意到乃至青睐自己。 此次偷偷来到打铁关,就是为了寻得一件上好的兵器给父亲做贺礼。 江鸷几句话将他外表光鲜实则卑微的处境道破,把他伤口处戳得又痛又痒。 但他马上重拾“雄风”,摆着架子道:“凭你个乡巴佬也配问我!” 江鸷摇摇头,闲庭信步走到一个随从身边,又拿过一支长矛。“有点遗憾,我还以为我会知道我杀的是那老乌龟第几个儿子呢。” 说着,身子一蹲,像掷标枪一样将长矛掷出。眨眼之间,长矛便带着千钧之力刺向黎丘喉咙。 黎丘根本来不及反应,江鸷的随从都已经准备好用长矛扛着他的尸首去烧烤了。 好在黎丘身边还有两个忠心的侍卫。黑胡子挥刀一劈,将疾飞的长矛砍为两段,然而剩下半截仍旧余威不减,继续向黎丘喉咙刺去,这时白胡子侍卫腾地扑上去,单手将黎丘推开。 那半截长矛将白胡子喉咙刺破,矛尖从后脑勺穿出。 黎丘坐在地上吓得浑身打颤,再说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 江鸷看不起黎丘让属下替其受死,转身又拿了一支长矛。 “够了!”秦钧高声劝止,“那白胡子已经替他死了,你饶他一命又何妨?” 江鸷:“死亡这么庄严神圣的事情,也可以随便找人替换吗?” 秦钧:“听说无发天王江鸷杀人如麻,但有个规矩,叫做「三不杀」。所谓女人不杀,有恩者不杀,残废者不杀。刚才那白胡子明明已经被你扭断了一只胳膊,你却又转头把他杀了,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三不杀」规矩?” 所谓「三不杀」规矩,自然是刚才宝??娘子悄悄告诉秦钧的。 江鸷呵呵笑道:“是有这个规矩。不过,这跟我杀这废物公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秦钧说着,快步走到黎丘身边,眯着眼睛将他打量一番。 “你要干什么?”黎丘看出他眼神里不怀好意。 “干什么?救你命啊!” 话音未落,已经拿起黎丘一直臂膀,咔嚓一下掰断了。 “啊啊啊啊啊!!!” 黎丘登时滚在地上叫出杀猪声。 黑胡子这才上前护看。适才他明明就站在旁边,本能制止秦钧,但刚才黎丘故意让他叔父白胡子送死,最后白胡子也替黎丘而死,心中怨愤,便故意站在一旁。 秦钧回到江鸷面前,道:“现在他也是个残废人了,属于你的「三不杀」之列,你该不会要一天之内连续两次破坏规矩吧?” 江鸷冷笑一声,扭头看了看宝??娘子:“你找了个好丈夫,比前几任强多了。”又回头向秦钧说:“你这么聪明,看在宝??娘子的份上,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找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吧。” 秦钧正要答话,江鸷已率人走回店内。 院落里打斗结束,客人们又纷纷攘攘挤进大堂里,大厅中央搭着一个高台,台上摆着三架高高的兵器架,刀枪剑戟各样兵器加起来大约有四五十件。上面站着个老头,正将一柄斧头举在手上。 “这把是金刚斧,乃本镇张师傅花三天三夜打造,起拍价,一百两。” 话音刚落,底下七嘴八舌,几分钟便加价到两百五十两。 秦钧正要进去凑热闹,忽被宝??娘子扯住。 “不要进去,没什么好东西。” “看都没看怎么知道?” “打铁关里,真正的一等兵器都不是花钱买得到的。” “不花钱买,怎么买?” “拿命去买。” 第十八章 独臂先生 秦钧一听打铁关的一等兵器都得拿命去抢,登时不寒而栗。 蓝笔头从另一头嗒嗒嗒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头领头领,我刚才去打听一番,明天下午镇上将诞生一件绝世神剑,据说镇上师大铸剑师联合打造,用的是千年寒铁,威力不减于穆城的墨离神剑。” 秦钧看着宝??娘子,估计这就是她说的真正的一等好剑。 “若此事当真,这打铁关明天将血流成河。”宝??娘子说。 “我们要不要先撤离?”蓝笔头问秦钧。 “撤什么撤,咱们来这儿是干嘛的?”秦钧看着宝??和蓝笔头,“放心,不用你们为我拼命,我就喜欢凑凑热闹而已。” “头领哪里话!”蓝笔头道,“并非不愿意为头领卖命,只是咱们抢这兵器来无用。” 宝??娘子抚摸着脸庞,略带倦容:“什么神剑神刀的,跟我不打紧,这一天风尘仆仆的,我上楼休息了。” “娘子请!” 秦钧和蓝笔头同时拱手对她上楼的背影行注目礼。 …… 半夜三更,秦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心头想着,要是在前世,这打铁关(石头镇)也算个旅游小镇了,花钱都要赶着来玩,现在自己却躺在这里睡大觉,忒不值。 一想定,便轻轻翻身穿上衣服,听见窗外寒风刮得紧,便外面披了件黑斗篷。 走下客栈大堂,那掌柜的独自坐在火盆旁与自己下棋。 秦钧与其相视一笑,走出了院落。 出了院子,走进一条石头巷弄,巷子口闪烁着微弱火光,铛铛的打铁声随即传进耳内。 看来这些铸剑师们是二十四小时不歇业的。 出去巷口,便是一条弯弯曲曲长长的铸剑老街,挨家挨户都是铸剑的店面,至少有八成的师傅忙着手里的活计。 与此同时,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不止秦钧一人,虽不如白天那般络绎不绝,但也算是热闹。与白日相比,夜间的行人更加沉默,看起来更加警惕和冷酷。 行过十几家店,随意瞧了瞧,看着那些兵刃都无甚特别,不知不觉肚子咕噜连叫几声。 “这里不像是有吃的呀。” 他到处张望,忽然晃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位「无发天王」江鸷,秦钧觉得叫他「光明顶」更好听。 江鸷身边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二人似乎起了争执。 “难道是带小女朋友出来度假吵架?”秦钧心想,这种情节在前世确实很常见——虽然悲催的他无缘经历。 江鸷看起来很生气,但又像在努力压制胸中火气。秦钧隐约听见他在说:“我叫你不要出来,你怎么不听话!” 那女孩嗔怪道:“你只管自己出来玩,把我一人关在屋里,闷都闷死了。” “我说了,我不是出来玩的。” “不是玩是什么?” “我是来找东西的。” “你要找的东西叫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哎。”江鸷无奈叹气,“我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所以才要找嘛。” “既然连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找什么呢?”女孩反问道。 “我跟你说不清楚。”江鸷着急起来,脸红耳赤,显然在这场争执中不占上风。他指指身后的两个随从,“别说了,我让他们送你回客栈。” “不行!我不答应!”女孩使犟,翘着小嘴唇怒视江鸷。 江鸷气得双手叉腰,平缓了好半天,才说:“真拿你没办法!我不找东西了,我也回客栈,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他这么一说,不由女孩再还嘴,拉着女孩小手便向客栈方向返回。 秦钧目送江鸷与那女孩离开,心想,这家伙竟然也有服软的一面,那女孩本事真大。 “嘿,公子,咱们又见面啦!” 很熟悉的声音,急忙回头一瞧,一个干瘪的中年男人弓着身子冲他直笑。 “大叔,你家在这儿?” 秦钧凭借他左肩下的空袖子认出来是白天那位推销兵器的独臂大叔。 独臂大叔笑呵呵拽着秦钧,一副讨好样:“别叫大叔,叫大哥。”指着巷子黑暗处,“你瞧,我家在那边。公子你可知?好东西都藏在暗地里呢,在大街上怎么会找得到呀!” 又来啦!推销的第一条铁律一定是脸皮厚,这大叔在这方面很有天分,秦钧心道。 “大哥,我身上没带钱,买不了刀剑。”秦钧礼貌地拿开大叔手臂,“我肚子好饿,得去找点吃的,不陪你了啊。” “走不得!” 独臂大叔急忙一把将他拽回来:“走不得!你真是外地人,三更半夜的,你在这大街上怕是找一宿也休想找到吃的呢。” “不会吧?”秦钧越来越怀疑这大叔的动机了。 “你要吃东西,到我家,我就有红薯、紫薯、白鼠,哦不,白面馒头……” “真的假的?”秦钧越怀疑就越好奇,不知这大叔到底搞什么名堂,“我先警告你,我可是山大王,你要是耍什么小诡计,我那些属下会把你大卸八块的。” “不敢不敢!”独臂大叔连连点头,“别说八块,就是七块也行啊。” 秦钧跟着朝深巷里走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瞬间变成个瞎子,但那独臂大叔却跟蝙蝠似的,一路上嘴里絮絮叨叨,脚下却一步也不走错,秦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饶了几个拐角,终于来到一小栋石砌的屋子。 “这就是我家啦。” 独臂叔招手请秦钧进去。 他双脚刚跨进门槛,独臂叔便敏捷转身将门紧紧合上。 “随便坐,随便坐。”大叔招呼着,走进靠里的另一间小黑屋去。 “随便坐?倒是有坐的地儿给我呀。”秦钧嘟哝着,打量着屋子,空间本不算狭窄,但因为摆满了东西,便略显逼仄。 关键是——脏乱臭,长期单身汉蜗居的共性。 占了将近三分之二面积的铸剑器具吸引了秦钧目光,中间一架大锅炉,边上是个砧子,一柄大锤,火炉,模具,以及四五块断裂破碎的铁块,一件件都罩满灰尘。 “这家伙竟敢吹嘘自己是打铁关排名第一的铸剑师,看着样子八百年没动过锤子了。” “来喽来喽!”独臂叔捧着两个红薯和一碗汤出来,递给秦钧,“快快,趁热吃。” 秦钧道了谢,拿过红薯咬了几大口。 “喝汤,喝汤。”独臂叔继续热情劝着。 秦钧喝了两口汤。 红薯和汤都吃完,秦钧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独臂叔,“多谢!” “不不,”独臂叔使劲推却,脸上表情变得狡黠,“我不要银子,不要银子。” “什么意思?”秦钧感觉不对劲,“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身上那块宝贝。” “我身上有宝贝。” “有。”独臂叔恍惚间如变了个人,双目如着了魔似的盯着秦钧胸口,神情激动,“我能闻到他的气味。” 秦钧低头看看自己胸口,恍然大悟,伸手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片阔大的树叶状东西,正是那龙鳞。 龙鳞出来的瞬间,独臂叔双目放光,嘴张得能塞下一颗橘子。 “就是它!”他的声音已然激动得颤抖。 “你要它?”秦王问。 独臂叔笃定地点头。 “我凭什么给你?你觉得我打不过你?” “我不用跟你打,你刚刚喝的汤里,放了我收藏八年的砒霜。” 第十九章 铸龙鳞 “你,你,你为何对我下如此毒手?” 为了知道独臂铸剑师的真正目的,秦钧装出一脸痛苦表情,假装毒性发作。实则他身体毫无反应,连宝??娘子那可以腐蚀骨肉的毒蛇都拿他没办法,何况砒霜。 “你别怪我!”独臂铸剑师声音里透着内疚,“怪只怪你随身带着这么个稀世珍宝到处走。” “这宝贝值得什么?”秦钧追问。 “值什么?”独臂铸剑师伸长脖子凑近秦钧手中龙鳞,睁大双眼端详许久,像个虔诚的教徒梦中见了真神。 将龙鳞看足后,抬头向秦钧:“我问你,一个铸剑师如何才能铸造出流芳百世的绝世神剑?” “可能主要靠运气吧。”秦钧戏谑道。 铸剑师却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仍旧严肃地展开话题:“要铸造流芳百世的神剑,必须有千年一见的材质方可。” “比如说千年寒铁?”秦钧想起白天蓝笔头说明日镇上将诞生一柄绝世好剑的事。 “千年寒铁?”铸剑师露出不屑的面容,“那算什么,你手上这个才是真正的万世一出的神兵材质。” “你会不会误会了?”秦钧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金银铜铁锡,我这个可是一样都不占啊。” “龙鳞。” 铸剑师注视着秦钧回道。 “你说是就是喽。”秦钧耸耸肩。 “别跟我打马虎眼。今天下午我就望见天上飘进一股强悍的紫气,我顿时便知道这是灵兵到了。 后来那股紫气飘进客栈,我便赶到客栈里去查看,果然嗅到了浓郁的灵兵之气。没用多少工夫,我便看出来,那东西就在你身上。” 秦钧眉头微皱:“我好像真的小瞧你了,虽然不排除你在编故事。” “给我吧!” 铸剑师伸手抢夺龙鳞,却被秦钧轻松一让,将他晃得一个趔趄。 他又翻身回来抢夺,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秦钧坐在凳子上左右晃动,总能避开他的纠缠。 秦钧:“你既然只有一只手,又是光棍,还是省点力气干点该干的事吧。” 铸剑师气喘吁吁,大为惶惑:“你,你服了我的砒霜,怎么还没倒下?” “这年头人心不古,估计你那砒霜买着假货了吧。” “啊!为什么?!” 铸剑师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声音凄惨、绝望。 “上天待我不公啊!” “你哭什么?我有不曾为难你。怎么像个小孩,不给你玩具就闹呢?” “你不懂!”铸剑师凄然摇头,“我毕生志愿就是要铸造一件神兵,为了达成志愿,别说断手断脚,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如果白白让这件神兵从眼前溜走,我的余生还有何意义!” 秦钧被他一番痛彻肺腑的自白感动,一瞬间真想送他一张「敬业福」,有机会带他穿越回去,说不定能成为“感动十大”。 “罢了罢了,拿去吧。”他把龙鳞递给哭泣的铸剑宝宝。 “当真?”铸剑师连忙抹掉眼泪。 “拿去!给你铸剑,完成你的心愿。本头领决不食言。” 他确实出于真心,一来将这龙鳞揣着两三天,并未在自己遭逢大敌时发挥作用,二来,记忆里还记得被这龙鳞带飞砸在岩石上的惨痛经历,感觉留着也许是个祸害。 铸剑师的话正好给他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不过,先说好,这东西给你只是让你铸剑,但是,铸造的宝剑必须归我所有,你可答应?” “答应,答应!”铸剑师连声道,“我只管铸剑,谁拿去都与我无关。但是有一点,我一定会在剑身上刻上我的名字。” “刻吧刻吧,知识产权归你嘛。” 双方谈拢,铸剑师狂热的目光看了眼龙鳞,秦钧以为他要伸手来拿,却不料他只是看了看,随即起身到炉子旁,单手握住大锤,两大步到西面墙壁前,照着其中一块石头重重一锤。 墙面顿时开了一大个窟窿。 秦钧目瞪口呆,想不到独臂兄如此孔武有力,更惊讶于墙后还有一间真正的铸剑室。 入眼便是一鼎二人合抱的大熔炉,里面兀自冒着青烟,不用走近,便知道炉内正高火熔炼着铸剑金属。 秦钧这才意识到这独臂师傅外面的都是障眼的摆设,实则里面每晚都在熔炼宝剑。 “进来!” 铸剑师招呼他进去。 秦钧缓缓走进去,瞧见熔炉旁边放着一柄大铁锤,至少有五六十斤重,想着这独臂师傅平日便用这个锤炼兵器,心中不禁佩服起来。 铸剑师双手捧在一起伸在秦钧面前,秦钧愣了愣,把龙鳞放在他手上。 铸剑师将龙鳞捧在熔炉之上,神情凝重,嘴里喃喃念着秦钧听不懂的咒语。 缕缕青烟从炉内升腾而起,将龙鳞缭绕,犹如阴阳二气感应遂通。 铸剑师双手一松,龙鳞落入熔炉之中。 铸剑师双目神圣地盯着熔炉里,脸色渐 渐骇然遽变。 熔炉内金属液体翻滚,这龙鳞落进去竟 然丝毫无损,自身既不融化,也不被金属溶液侵蚀。 “你火不够大吗?”秦钧不懂就乱问。 铸剑师摇摇头,沉着道:“龙鳞乃神物,须得血引子方能融化。” 说着便拿起一把匕首向秦钧走来。 “你干什么?”秦钧慌了,“管他娘的什么神物,老子可不愿殉剑!” “不,不需要你殉剑,只要你五十四滴血。” “医生说我贫血,不给行不行啊?” “既然你拥有它,就只有你的血能唤起它的灵气。”铸剑师道,“若是我能,让我立刻跳进炉子里我也愿意。” 秦钧犹豫半晌,终于决定一试。 自己动手在手指上划破口子,鲜血一滴滴落在碗里。 “一,二,三,四……”他认真数着,每一滴血都不能白流。 “三十四。” 伤口凝固了。 “再划一次。”铸剑师建议道。 秦钧重新拿起匕首,对着伤口,还没动手,想着都疼,同一个口子划两次,得多残忍呀,于是便在另一个手指上划了一刀新的。 血继续滴。“三十五,三十六……五十四。” 大功告成。 铸剑师连忙小心翼翼将碗中血倒入熔炉,准准落在龙鳞身上。 顿时,龙鳞开始融化,熔炉上布满祥光瑞气。 铸剑师欣喜若狂,问秦钧:“你喜欢重剑还是轻剑?” “轻的。” “好!”铸剑师应道,这个字蕴含了千钧之力。 “你先出去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一柄真正的绝世神剑。” “这……”秦钧木讷。 “放心,我不会起坏心思的。”铸剑师道,“我只是喜欢自己留点神秘感而已。” 秦钧想了想,道:“那你神秘着吧。” 确实困了,出去睡一觉再说,我就不信随便一个人就偷的走龙鳞。 第二十章 夺剑 秦钧觉得前世活得太累,996是轻松的,经常熬夜加班至两三点是常事,现在再活一回,能睡觉就睡觉吧。 不可能一宿盯着他打铁吧。 躺在一张破旧的席子上呼呼睡去,不知过了多少钟头,铸剑师推动他胳膊叫他醒来。 “醒醒,醒醒。” “别闹,让我再五分钟。” “神剑铸好了。” “在哪儿?” 秦钧蓦地立起来。 “看!”独臂铸剑师将剑递到他面前。 秦钧一看,剑身呈紫色,剑刃白里透黄,比他想象的略长一些,估摸着有一米五。 他接过来握住,顿时手臂一沉,宝剑比看起来的要沉重许多,估计有二三十斤。 每个角落打量一番,感觉也没什么神奇之处。 “看起来很普通嘛。”他淡淡地说。 铸剑师对这个评价很失望,沉着脸说:“好剑不在于外观华丽,而在于逢敌必胜。我本可以把它打造得光鲜无比,可那样就要增添许多无用的材料,必然会损害了宝剑本身的威力。” “嗯嗯,我为刚才的话道歉。”秦钧说,忽然瞧见剑柄底下、剑身顶端刻着一排小篆字体:“这字你刻的?” “多此一问。”铸剑师得意地撇撇嘴。 “刻的啥?” “绝品龙鳞剑。” “嗯,绝品二字好。” 铸剑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我叫绝品。” “哦哦,”秦钧点头竖起大拇指,“好名字!” “待你与人交战的时候,你就知道此剑乃绝世神品了。”铸剑师产生一种踏上职业巅峰带来的孤独和迷茫,“此剑必定流芳百世,乃上天怜我!让我临死前有此成就,无憾矣。” 秦钧听着他一个劲称颂此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心里犯嘀咕,忽然念头一转,急问:“你说临死之前,什么意思?” 独臂铸剑师面无表情道:“临死之前,就是临死之前。”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不会失恋了啦?”秦钧问。 铸剑师面容已然僵住了,双目直愣愣盯着龙鳞剑剑身。 秦钧连忙伸手去探探鼻息,已然冷了。 “卧槽,说死就死,果然神人!” 他怔了一会儿,起身点起一支火把,回到铸剑师跟前,“对不住啦,我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可能把你埋了,就用这把火送你吧。” 火把正要点上去,铸剑师突然张口大咳一声。 “你他娘的装死!”秦钧一把揪住。 铸剑师脸色发青,徐徐道:“铸剑师铸剑而亡,这样会比较有传奇色彩嘛,我以为憋憋气就会死,太他妈难受啦。” “你这么想死,不然我好心帮帮你喽,混蛋!” “我走了,本来想给你点酬金的,看来现在不需要了。” 秦钧将宝剑放入剑鞘里,提着便跑出门外。 “嘿!”铸剑师在身后喊道,“他日你称霸天下,一定要记得叫人歌颂我的美名啊,我是第一铸剑师绝品,月牙洲绝代之子。” 秦钧头都没回,一股脑跑到主街上。 太阳当顶,阳光把石头街上石墙石路照得发烫。 他发现街上人流如织,大家都急匆匆朝一个方向走去。 只听几个人嘴里推搡着说,“夺剑了!”“寒冰神剑,五百年一出,打铁关十大铸剑师联合打造。” “走走走,去凑凑热闹去。” “老刘你也想抢?” “试试运气嘛。” “我劝你趁早收心,别去送死。” “去的人都别打死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凶悍的光头,一连打死了十几个夺剑的人。” “这么牛?” “对呀!” “那更得去看看啦!” …… 秦钧一听便断定他们口中的光头是江鸷。 那家伙果然大开杀戒了。 加快脚步随着人流朝那个方向走去,挤得他汗流浃背、臭气熏天。 穿过几个拐角,到了一个开阔之地,那里已然挤满了人。 中央有个比武高台,江鸷正跟五个武士打斗。那五个武士装束各异,不像是一路来的,却都在合力攻击江鸷。纵然如此,江鸷仍然丝毫不占下风。 秦钧挤到台下时,江鸷已经将五人中的一个扭断脖子。 旁边立即蹿出两个人将这杯打死的抬走。这是打铁关「夺剑」的规矩,凡自愿上台夺剑者,生死不论。 一般来说,高手欲夺剑,很少会一开始就上台,而是在台下静观其变,等那些三四流之辈拼杀完了再上台,一来节省体力,而来也防止被别人高手用车轮战。 可这江鸷却故意先上台,一来要早早夺下神剑,二来其杀人如吃饭,杀得越多,体力越充沛。秦钧赶到时,他已经击毙了十来个好手。 秦钧看着台上恶斗,连连摇头。“这不是武林风现场,这是实实在在的搏命呐。” “头领!” 蓝笔头紧张兮兮从背后人堆里挤进来。 “你跑哪儿去了?叫我们好找!” “我随处逛了逛,诶,宝??娘子怎么没来?” “她在那儿。” 蓝笔头指着身后,宝??娘子果然正向这边走来,奇怪的是,跟在他的身后的还有七八个人,竟是昨天被秦钧扭折手臂的黎方城公子哥黎丘。 “这龟儿子来做什么?”秦钧轻声问蓝笔头。 “哎,一言难尽。”蓝笔头对秦钧附耳低声道,“咱们底下的人走漏了风声,让这家伙知道咱们是蟠龙山的人,也知道咱们是去黎方城为他爹贺喜的,他一大早上趾高气昂地找你算账呢。” 说话间,黎丘左手吊着个绷带走了过来。 秦钧笑盈盈迎上去,“哟,丘少爷,您昨晚睡得可好?” 黎丘逼到秦钧面前,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你就是蟠龙山头领秦钧?” “正是。”为了山寨利益,秦钧尽量低人一等,觉得言辞上受些委屈没什么,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就行。过去经验雄辩地告诉他,与熊孩子较劲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黎丘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你要去找我爹请求招安?” “还在商议,商议。”秦钧道。 “你拧断了我的胳膊,我爹知道了,你觉得他会答应你吗?” “会的。”秦钧由刻意低人一等变为不卑不亢,道,“我救了城主儿子一命,如果城主他疼爱这个儿子的话,他一定会对我感激不尽。” “你——”黎丘气不打一处来,激动之下,本能地伸手去摸剑,却不慎又扭动了那只折断的胳膊,痛得啊呀大喊。 这时台上其他四个人又相继跌倒在地。 旁边又蹿出八个人将尸首搬走。 “还有谁?” 江鸷面向广场高声怒吼,回音回荡在十几根石柱周围。 全场噤若寒蝉,没人敢送死。 “这里有!” 黎丘尖着嗓子喊道。 “你?”江鸷看见喊的人是黎丘,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是他!”冷不防地,黎丘伸手指向秦钧。“他要代表黎方城向你挑战!” “啥mb!” 要不是蓝笔头和宝??娘子拉着,秦钧就要冲过去把黎丘另一只胳膊扭断。 大家都没听懂他后面那句话什么意思,都以为是比试前的誓言。 “好呀,欢迎欢迎!”江鸷后退一步,给秦钧让出位置。“上台来!正好你还没想出让我不杀你的理由呢!” “理由?对啦,理由还没想好,再等等行不行。”秦钧道。只有疯子才会向江鸷发起挑战。 “理由不用找了,无论你找什么理由我都会杀了你的。” 秦钧:“……” “上去吧!” 秦钧还在犹豫,身子忽然被宝??娘子从后面一推,将他推上高台。 第二十一章 斗剑 秦钧绝无与江鸷争雄斗恨之心,怎奈后方起火,宝??娘子一把将他推到高台上。 宝??娘子望着他说:“我宁可你战死,也不想见你躲在台下当缩头乌龟。” 秦钧这一刻对着女人充满恨意。 “打!” “打!” “打!” 台下群起而呼。 “杀了这光头!” “灭了他威风!” 秦钧一听大多数是支持鼓励自己的,心里稍微好受些。 “这么多人支持你。”江鸷自信满满地笑了,看见秦钧手上握着佩剑,道:“既然剑都带上来了,咱就别浪费时间了。” 语罢便摆好架势。 秦钧是被赶上架的鸭子,无可奈何,抽出绝品龙鳞剑,剑尖垂在地上。 “你用什么兵器?”他本来想这么问,但转念想起江鸷之前跟白胡子的对话,江鸷嚣张得很,自己何必替他操心。 “咱们如何才算分出胜负?”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江鸷扬嘴道:“你不用关心这个,等分出胜负的时候,你已经看不见了。” “好吧。”秦钧耸耸肩。论装逼的经验和气场,比方比自己强太多了。 他垂着剑一动不动,江鸷大感奇怪,叱问:“为何还不动手?” 秦钧怼道:“你找我打架,为什么要我先动手?”实际情况是,他但凡懂一招一式,早就挥剑劈上去了。 他心想,这江鸷傲慢自大,与人单挑决计不肯先动手,如此一来,便可多拖点时间。 却听江鸷长啸一声“那我就不客气啦!”声音未落,右拳已猛地凌空击出。 秦钧看他摆架势,距离自己二十来步远,想起前世网上盛传的太极老太太隔山打牛“表演”把戏,不禁觉得好笑。 我可不是表演系毕业的,不会配合你摔得五丈远。 然而马上发觉不对劲。 这不是表演。 江鸷凌空击拳,顿时一股猛烈的气流呼啸而起,向秦钧奔涌而来。 秦钧连忙后退躲避,却避无可避,那股强劲气流又疾又猛,拍打在他身上,如同携带千万把火辣辣的小刀往他毛孔里钻。 他就像站在台风口颤栗,拼命定住了脚才不至于跌倒。 气流从他身体擦过,向身后冲出去。 “砰!” 秦钧身后一根合抱的石柱轰然倒下,惊得围观群众手忙脚乱。 随着石柱倒塌的尘烟渐歇,江鸷打出来的气流也消失于无形。 可秦钧兀自站在那里,毫发无伤。 江鸷脸部肌肉轻微动了下,实则内心已波澜起伏。 这「棘杀拳」他练了十五年,一拳使出,其威力不在于力道如何凶猛,而在于拳风裹挟的那千万把火刀火棘,用无形气刀将对手切割得粉身碎骨。 这一招绝不轻易出手,但凡出手,绝无失误。 可这秦钧…… “是我出拳的差错还是这小子的问题?”江鸷心中嘀咕。 最好验证一下。 他忽地左手向侧方抓出,呼一声将一个四五丈远的观众吸到台上,接着右手一拳,跟刚才打秦钧那拳如出一格,但结果却天壤之别,那无辜的观众一遭拳风“洗礼”,顿时被切割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江鸷低头看着自己拳头,咕哝着:“我的出拳没问题呀。难道是?” 兴奋的目光望向秦钧。 秦钧此时义愤填膺。江鸷的嗜杀残忍已经超过常规的斗杀范畴,人的性命在他那儿连猪狗也不如,竟犹如草芥。 他一言不发,将宝剑提到胸前,不疾不徐地一步步走向江鸷。 江鸷一怔,“这家伙就是这样开战的?” 秦钧也是没办法,他但凡会一招一式,就飞到天上摆个帅气的姿势,再向对方进攻。可事实是,他啥也不会,为了不出丑,只好慢慢走过去。 这个操作在旁人看来却是胆魄过人的表现。“高手!这是真的高手!”观众纷纷赞叹道。 江鸷立即警惕起来,气运丹田,伸手在空中一握,手里凭空凝聚出一支长枪,枪身上气流不住地上下流窜,光彩耀目。 “气枪?”秦钧大跌眼镜,难怪这家伙从来不带兵器,原来是身怀气枪呀。 羲和大陆的武功,归根结底分为两路,即「强身」与「御物」。两者功法各异,却又相辅相成。 每个习武之人都有独特的体质,去探索合适的功法,功法体质犹如武学基因,会因家族来延续。譬如,蒋敖公的重、黎家族善于御火,颍姬的家族善于控制黑暗与修炼魔影,而高阳江氏,则是大陆上最擅长练气的家族。 练气之法五花八门,可以气强健筋骨,以气为力,更可以气为剑,以气为刀。江鸷乃百年一见的天才体质,早将各种气功练得出神入化。 秦钧看他握着一支气枪,登时心里就虚了,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江鸷长枪出现,便不再客气。双手持枪向前猛扎,顿时又是一股强劲之气冲向秦钧。 秦钧本能挥剑格挡,竟然将江鸷使出的“枪气”挡开。 江鸷眉头微皱,心中一沉,接连进招,步伐轻健,宛如游龙,扎、点、穿、劈、圈、挑、拨,将秦钧周身困住。 秦钧局促非常,握剑抽、带、提、格,搅、压、劈、截,每一招都出于本能的保命防守,却都能神奇地转守为攻。 江鸷每攻一手,都感觉行将得逞,立马即可将对方击毙,可二十几招攻完,秦钧虽然不不窘迫,却毫发无损。 他心中越发恼火,又惊又惧。 借了一个变招的空隙,问:“你这是什么剑?” 秦钧木讷地看看手中剑,觉得“绝品龙鳞剑”这名字太俗套了,不如自己另取一个,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抬头回道:“本来没名字,但是见了你,我决定叫它……「债剑」。” “债剑?”江鸷莫名其妙。 “不错!”秦钧正色道,“「龙鳞神剑,有债必还」。你滥杀无辜,欠债太多,我这把剑就是给你交代的。顺便跟你的人生说声再见。” 好不容易想了这套满意的说辞,过过嘴瘾也是极好的。 江鸷冷笑一声。“债剑,再见,说得好,准备你跟自己说再见吧。” 话音甫落,紧握长枪疾搠而出,趋势威猛,势将秦钧击毙。 秦钧提剑格挡,立马显得手忙脚乱,没几招就大显劣势,江鸷使出的枪气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他握着债剑护得了这边护不了那边,不知不觉全身几乎每个部位都被长枪所伤。 更可怕的是,他躲着躲着,感觉债剑不听话了,他使东,剑挡西,他挥上,剑刺下,弄得他左右受敌,既要防御江鸷长枪,又要跟债剑较劲。 搞来搞去,把他搞累了,他终于拗不过债剑,任由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击、刺,点、崩,身体跟着债剑做出动作。 又十几招后,他忽然心中一亮。“原来债剑在教我如何出招。”他自己一心想着防守,但债剑却教他如何进攻,在他完全放弃自己跟着债剑走后,竟然二十来招就与江鸷攻势均衡。 江鸷从全面压倒性优势到势均力敌,大惊失色。“这家伙在扮猪吃虎?” 但他江鸷可是比虎狼还要凶狠的生物。 他突然向后疾跃,运功收回气枪,双手运在丹田下之,即将催出必杀绝技。 “停!比赛结束!” 高台另一头忽然出现十个老头。 第二十二章 十大铸剑师 “是十大铸剑师!” “他们竟然一起出现啦!” “真是千载难逢的场面呐。” 比武场沸腾起来,一场酣斗就此暂停。 秦钧转身看过去,看见一个胖老头和一个瘦老头,二人都是白发苍苍。胖胖的老头总是笑容满面,而瘦瘦的老头则始终黑着脸。 “十大铸剑师?”他坦率地抬高声音问,“怎么只来了两个。” 胖瘦两个老头相识一眼,胖老头笑道:“老朽宗十。” 瘦老头绷着脸道:“老朽艺大。” 胖、瘦老头:“我们二人合称十大铸剑师。” 秦钧尴尬地笑了两声。 十大铸剑师向秦钧和江鸷走来。 “两位可以罢手了。” “为何?”江鸷叱问,显然对自己尚未取胜就停战感到不满。 “我看两位身手不凡,都是世间难得的才俊。”胖铸剑师道,“再比下去,恐怕比到三天三夜也难分胜负呐,况且——” “况且,比武夺剑并非一定得决出最后一个。”瘦铸剑师接着道。 话又回到胖铸剑师口里:“决斗的目的,是淘汰掉那些滥竽充数的人,你们二位已经被筛选出来了,因此不必再战。随我们去取剑吧。” 台下顿时轰动起来,个个直呼纳闷。 江鸷问道:“我二人尚未决出胜负,剑只有一把,如何分?” 胖铸剑师呵呵笑道:“的确,剑只有一把,乃我师兄弟二人耗费八年心血铸造。” 瘦铸剑师:“取名为寒冰神剑。” 胖铸剑师:“世人只知道人能择剑,却罕有人知道剑也能择人。你二人纵然继续恶斗,杀死其中一个,剩下一个也未必能取得神剑。因此,你们两个都随我们去洞中,谁被神剑青睐,谁便是剑的主人。” 秦钧和江鸷尚未开口,台下观众便交口结舌地议论起来。“原来如此!”“不错,神剑不是谁想得就得的。” 江鸷心有不甘地瞪向秦钧:“你们的决斗还没完,稍后无论是谁拿到寒冰神剑,决斗都得马上继续。” “马上继续?我中间去方便一个行不行啊?”秦钧一本正经道。 江鸷没再理他。 胖瘦铸剑师肩并肩走下台,只见他们双脚似动似不动,身体却能匀速向前漂移——有点像劳斯莱斯。 江鸷纵身一跃下台,紧跟铸剑师身后,忽然有个小姑娘从人堆里挤出来拽住他。 秦钧认得正是昨夜跟江鸷在一起那位。 “二哥!”女孩叫道,“你去哪里?我要跟你一起去。” “原来是兄妹啊。”秦钧心道。昨夜没看清女孩的相貌,现在看来,明艳动人,仙姿佚貌,便如画中走出来一般。不止秦钧,现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同时聚焦在女孩身上,无不感觉自家老婆严重限制了自己对美丽的想象力。 江鸷面露难色:“芸儿,不是叫你呆在客栈别乱跑吗?二哥一会儿就回去。” “不行!”江芸儿嗔怪道,“你说一会儿一会儿,都三个多时辰了,不是还没回去?” 江鸷将手放在芸儿肩上:“二哥真的有要紧事。”抬头看看左右,神色焦虑,“大井、小井呢?” “他们还在客栈里,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江芸儿答道。 江鸷十分无奈,扭头看十大铸剑师身影已经远去,深深叹口气,“好吧,不过你要紧紧跟在我身边。” 江芸儿登时笑靥如花,连连点头答应。 江鸷于是牵着妹妹的手飞快去追赶铸剑师。 “头领。”蓝笔头和宝??娘子来到秦钧身边,“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呀,看不出来头领你身手这么好。” 秦钧撇撇嘴,耸耸肩,“我也想低调,可是实力……” “实力糟糕。”宝??忽地接话道,“行家都看得出来,刚才你处处受制于人,凭着狗屎运才侥幸跟江鸷纠缠。以你现在跟江鸷的实力对比,若是再战一次,你必死无疑。” 秦钧尴尬地咧着嘴,哭笑不得。宝??娘子说的无不道理,但确实不那么中听。人嘛,何必那么跟现实计较呢? “多谢宝??娘子的肯定,下次我临死的时候一定死得优雅一点,不给你丢脸。” “头领,咱们追上去吧,那俩老头不见了。”蓝笔头提醒道。 秦钧正要赶过去,宝??娘子忽然又拽住他,责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盯着那小姑娘看?” “啊?”秦钧咋舌,再次陷入尴尬境地。 “我问你,是不是盯着那小姑娘看?你一定觉得她很漂亮对不对?” “没有啦,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秦钧无力地解释。 “随便看看?那就是承认有偷看喽。”宝??怒斥道: “你怎么不随便看看我? 我每天都在你身边,你看我的时间加起来有多少?你算过吗? 难道嫌我不够漂亮吗?还 是嫌我身材不够好? 你说啊!你说!” “够啦!”秦钧大声喝止,看见宝??那盛怒的脸,又立马服软,“这里人多,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他哪里想得到,这群寻兵器的大老爷们对男女吵架这么感兴趣,一个个堵在周围伸长脖子观看。 宝??:“面子?你现在知道要面子啦? 你刚刚偷看小姑娘的时候怎么不要面子?” “姐姐,我的好姐姐。”秦钧央求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刚刚看她,主要是因为她哥,对,我得观察江鸷有什么破绽呀,我得观察他们兄妹俩的表情呀,结果,我发现他们果然兄妹情深,你想想看,这就是江鸷的破绽呀。” “对呀!”蓝笔头帮衬道,“江鸷这个人凶猛无比,极可能是头领以后的大敌,当我们拿他没办法的时候,就可以从他妹妹下手。” “卑鄙!”宝??怒斥,“打不过男人,拿女人来威胁,简直窝囊透顶!” “对!窝囊透顶!”秦钧将蓝笔头推开。“总之呢,你不要多想啊,你忘了?我可是吃过绝欲散的人,不敢动七情六欲,否则就要全身化脓而死的。” 宝??娘子这才勉强点头。 …… 三人快步跟上十大铸剑师的踪迹,渐渐远离石头街,行至荒芜的林地。 仿佛这林地的天色不归太阳管,一进林地,上空便灰暗起来,地上竟然吹出阵阵阴冷的风。 三个人毛骨悚然。 多行几步,望见前方是一片墓地,一座座坟墓顶上冒出淡淡青烟,氛围阴森恐怖极了。 蓝笔头率先开口道:“此地有不详之气,咱们离开吧。” 秦钧不予置答,脚步继续前行。 忽地,前方一座坟墓顶端的石头向旁边倾倒。 里面冒出来一棵肥硕的脑袋,露出亲切的笑容:“来啦?进来吧!” 第二十三章 墓道剑池 没想到那十大铸剑师的铸剑窑设在墓林底下。 胖铸剑师从坟里冒出头来叫他们进去:“快进来,就等你们仨啦!” 这话听得秦钧心里有点虚。 他们三人跟在胖铸剑师身后,从坟墓开口下去,里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脚下是石头铺就的台阶。 胖铸剑师手里也不点火把,两侧墙壁上却自然有绿幽幽的光发出来。 越往底下走,越是阴森森、凉飕飕的。秦钧和蓝笔头两个都身体发虚,倒是宝??十分淡定。 不多时,秦钧便发觉墓道是呈螺旋状向下降的,恍惚有种开车去底下停车场的感觉。 “是他们!”蓝笔头反应快,率先说。 秦钧看过去,那瘦铸剑师跟江鸷兄妹站在暗道拐角处。 于是乎,前三后四,七个人便合在一起走。 江鸷始终把妹妹江芸儿护在身前,时刻警惕发生什么危险。 墓道越来越宽,光线也逐渐变亮。 “快到啦!”胖胖的铸剑师笑盈盈道。 他声音刚落,头顶便啾啾啾直响,蹿出一只乌黑的生物,张大翅膀扑腾乱撞。 “啊啊!”江芸儿惊吓大叫。 她一叫,那东西便直直飞向她面门撞去。 说来也怪,江鸷明明就站在旁边,伸手就可以将怪物击碎,但不知怎地,他此刻忽然变得十分迟钝,极力伸手去击打,软绵绵不说,却击了个空。 眼看那乌黑怪物便要抓破江芸儿的花容月貌,秦钧长剑一挥,在江芸儿面前将那东西切为两半。 怪物分尸落在地上,秦钧上前一看,像蝙蝠而不是蝙蝠,似蜘蛛又不是蜘蛛。身上长满了黑褐色的毒瘤,观之令人作呕。 “是阴蝠。”见多识广的蓝笔头说,“我在书上见到过,这东西专门生在墓穴之下,身上的毒素剧毒无比,人只要沾上一点,便必死无疑。” 蓝笔头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心有余悸。 江鸷抱着惊魂未甫的江芸儿,诚挚地看向秦钧,道:“多谢!” 秦钧只是笑了笑。 大家继续前行,秦钧和蓝笔头殿后。 “不错嘛,烂笔头,知道的东西听多。”秦钧表扬道。 蓝笔头却变得鬼鬼祟祟的,捂着嘴低声说:“我瞎编的,那东西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 “那你搞什么鬼?”秦钧低声质问。 “帮你泡妞呀!”蓝笔头正儿八经回答。 秦钧一愣,“这家伙鬼心眼真多,年终奖一定多给点。” …… 过了最后一道弯,突然豁然开朗,眼前如同一个庞大的地下宫殿,火光耀目,四周廊柱林立,中间像个宽大的水池,只不过,池子里盛的不是水,而是熊熊烈火,火池中竖立着一柄白森森的长剑。 “这便是浴剑池。”胖铸剑师扬手道,脸色露出得意自豪之色。 要说这火池十分古怪,以南北向一条中线为分界,西边之火红光漫天,东边之火却灰冷暗弱。一为有明之火,一为无明之火。 “这便是寒冰神剑。”瘦铸剑师冷峻道。 这剑亦非寻常,体积比寻常宝剑大一倍,以剑脊为中线,一边颜色是鲜血之红,一边颜色是尸骨之白。仿佛最炽热的生命与最森冷的死亡交战。 秦钧登时大感疑惑:“明明是火池高温昼夜不歇地洗练,却又为何叫寒冰剑呢?” 扭头看江鸷,他目不转睛盯着寒冰剑,脚步不由自主地离开了江芸儿,如同着魔一般趣步向浴剑池走去。 十大铸剑师见此情景,同时满意地笑了。 胖铸剑师:“我们早就说了,人与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哪一把剑配哪个主人,是早就注定的。” 瘦铸剑师:“你们谁能跳进去取出神剑,便是神剑的主人。” 秦钧听后无动于衷,他手里已有龙鳞剑,对着寒冰剑本来无甚兴趣,更别说它竖立在一片诡异的火池之中。 但江鸷却不然,他痴望着神剑,暗自运劲,想跃到火池之上将神剑取出。 “住手!” 墓道口蓦然出现一个瘦弱的男人。 秦钧回头一瞧,顿时大吃一惊。 来人竟然是那位替他铸造龙鳞剑的独臂铸剑师。 是要假装不认识,还是跑上去寒暄几句?他犹豫着。 但独臂师瞧都没向他瞧一眼,而是怒气冲冲走向十大铸剑师,吹胡子瞪眼指着二人骂道: “你们两个王八蛋又在这里害人!” 胖铸剑师一副大惑不解之貌,抚着花白的胡子上下打量独臂师,道:“这位小哥,你不去救助中心,跑来我这儿干嘛?” “呸!”独臂师怒斥,“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死性不改,这二十几年还在搞这个害人玩意儿。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胖铸剑师脸色顿时变了。 瘦铸剑师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独臂师不予作答,走到秦钧面前:“小兄弟,听我的劝,不要取这把剑。” 秦钧表情无辜,道:“大哥,我没想过,我是来凑热闹的。”指着江鸷说,“你要劝就去劝他。” 独臂师立即跑过去拽着江鸷:“小兄弟,不要取这把剑,我另外再铸一把上好的给你,你随我离开这里。” 江鸷低头看看瘦小的独臂师,突然怒吼:“滚!” 独臂师兀自死死拽着他,嘴里不住地喊道: “这剑是凡人尸骨所练。 这火池不是普通的火,是从累累尸骨里练出来的邪魔之火。” 说着指着火池道:“你们细看,这火池底下都是人骨头。” 秦钧立马上前去一瞧,的确在火苗底下看见几根白骨。 独臂师又道:“这剑乃白骨练成,持剑之自然人也会全身变为白骨,到时候人不人鬼不鬼。” 秦钧顿时后脊发凉,对独臂师的话不再保持怀疑。 此时,胖瘦铸剑师突然从两边大挥长袖,将独臂师刮飞,直撞在石壁上。 “哪里来的神经病!” 秦钧想要阻止却根本来不及。 独臂师被砸得肋骨俱断,滚倒在地,奄奄一息。 “岂有此理!”宝??娘子怒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跳上去与那胖瘦铸剑师厮斗起来。 秦钧连忙上前去查看独臂师,还剩最后一口气。 秦钧发现他脖颈上皱起一层皮,心中大惑,伸手去捏,竟然能一点点揭开。 “易容术。”他反应过来。 当把这块脸皮揭下来时,底下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垂垂老者。 那胖瘦两个铸剑师在于宝??缠斗,无意中瞥见独臂老者露出的真面露,无不惊愕失色。 “绝品?” “你这老家伙竟然还活着!” 第二十四章 弑师 “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 胖瘦铸剑师看见绝品的真面目,同时露出嫌恶的面容。 秦钧抱着绝品铸剑大师,心情复杂,吃吃说:“大哥,哦不,大叔,大爷,您认识他们?” “当然。”绝品气息奄奄道,“这两个混账东西,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弟子。” 胖瘦俩老头都各自把头歪到一边,似乎对这段师徒关系比较抵触。 绝品继续吃力地说:“这两个逆徒,当年万分恳求我传授魔剑铸造之法,被我拒绝之后,便合起伙来给我下药,偷了我的铸剑秘笈,将我抛到万丈深渊,幸亏上天可怜我,我虽然断了一条手臂,却得以苟延残喘。” 这时,胖铸剑师转头过来道:“绝品,你别怪我师兄弟俩心狠。你对我们说,寒冰神剑是天底下至高无上的宝剑,却又不允许我们铸造,这是何道理?” “不错!”那寡言少语的瘦铸剑师插话道,“身为一个铸剑师,当然是以能铸造出一柄举世无双、流芳百世的宝剑为毕生追求,我们既然知道有此神剑存在,又怎么白白视而不见?” 这套铸剑师的「职业追求」,秦钧前不久才亲耳听绝品本人说过。 绝品露出极度失望的笑容。“你们只知道铸剑师以铸造举世无双的神剑为目标,却不知道,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寒冰剑,不是‘神’剑,而是‘魔’剑。剑携魔性诞生,持剑者也必将堕入魔性,行恶魔之事。” 胖铸剑师却捧腹大笑,道:“铸剑师只管铸造最好的剑,哪里管的了谁将剑取走,如何用,是拿来杀人还是救人,这些都与铸剑师无关。” “不错。”瘦子附和道。 胖子又道:“你身为我们的师傅,不为历代铸剑师着想,却为了一己私念,拒绝传授至高至秘的铸剑术,简直不配为人师。” “闭嘴!”秦钧怒吼,“你们两个败类!” 十大铸剑师的话果然把绝品气得吐血。 “大爷,你怎么样?”秦钧着急起来,“宝??,你想想办法?” 宝??听见叫唤便甩开胖瘦二老,跳到秦钧身边,伸手把看绝品脉象,向秦钧无奈地摇头。 秦钧看着绝品那渐渐灰暗的眼睛,心中沉痛。 绝品忽然如回光返照般大力将他往嘴边拽,秦钧连忙凑上去,听得绝品嘴里的声音如蚊蝇一般: “我告诉你, 他们都错了, 寒冰剑不是世上最好的剑, 世上最好的剑在你手里。 你,你一定要替我,用你手中之剑, 毁灭那寒冰魔……”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便咽气了。 秦钧感觉眼睛热乎乎的,这是他第一次亲手送走一个老人。 这时候,剑池处发生异动。江鸷腾地一下纵身跃出,身子飞过剑池上空时,伸手去抓那寒冰剑柄。 他用力一拔,本欲将剑拔出,不料,在他手掌触摸到魔剑的刹那,剑身崩散出剧寒之气,瞬间将他冻得彻骨奇痛。 那股寒气竟将他浑身力气凝固在体内,把他变成个稻草人一般,硬挺挺掉落入火池之中。 “二哥!” 江芸儿惊叫着跑到剑池边,迈腿便要冲进去。 幸好秦钧眼疾手快,将她拦住。 江芸儿奋力挣扎,声泪俱下央求道:“救救我二哥!” 秦钧将她紧紧抱住,心下踌躇。不救吧,心中不忍,去救吧,又不知这火池里是什么,自己是否有能力抵抗。这就像一个不习水性的人看见河里有人挣扎一样纠结。 “救便救,不救便不救。”宝??来到旁边,斥责道,“只管抱着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秦钧向火池里看去,江鸷躺在火焰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神奇的是他非但没被点燃,反而更像是被寒气冻僵,简直奇了怪哉。 “救救我二哥!”江芸儿又哭泣央求。 秦钧起身迈出一条腿,准备冲进火池。 “何必送死?” 后面传来那胖铸剑师的提醒。 胖瘦二老铸这寒冰神剑,一直努力寻找一位奇人,能抵抗无明火的极寒和有明火的极热。 能承受天下极寒与极热的人,便是这寒冰神剑的主人。 但凡接近寒冰神剑而想将其据为己有的人,要么成为剑的主人,要么成为剑上亡魂。 本来他们最看好江鸷,然而江鸷刚走进墓道时就已经被寒冰剑的寒气所伤,后来孤注一掷飞入火池之上便又是自取灭亡。 秦钧自己也没有把握,本来不想以身试险,怎奈被江芸儿哭泣央求,心中早软了。 他冲进火池,瞬间感觉身体被两股性质完全相反的气流从左右两侧冲击,一寒一冷冲击他每一个毛孔,似要将他撕碎,然而,二气透过肌肤,融入五脏之后,又感觉暖融融的,竟有点舒服之感。 他附身抱起江鸷,正要奔出去,腰间忽然被一根鞭子飞来系住。 正是宝??娘子站在火池外掷出长鞭,将秦钧牢牢系住,向后一拉,将秦钧连带江鸷拉出火池。 秦钧左手抱着江鸷,飞身起来时,右手顺势将寒冰剑握住,用力一带,将剑与江鸷一起带出火池。 江芸儿立马扑上来查看她二哥的情况。 秦钧刚站稳,那胖瘦二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他跟前深深作揖。 “恭喜少侠成为寒冰剑的主人!” 秦钧不屑道:“我不是什么少侠,我是个山贼。” 胖铸剑师面色极度兴奋:“不管你是谁,你都是这寒冰剑的主人,你拥有此剑,他日必将称霸羲和大陆。” “迟早的事。”瘦铸剑师补充道。 “我师兄弟二人不惜背叛师门,也要铸造这柄神剑,如今归了你,也算是了了我二人的心愿。” “速速将血滴到剑上!” 秦钧一怔,“这又是搞哪样?” “虽然你将剑取出,但你得把自己当血滴到剑上,血与剑相通,才能被神剑认得,一滴血下去,你便是它永远的主人。” 秦钧想起绝品大师给自己铸造龙鳞剑时也曾让自己滴血,想必这个是他们师门一脉相传的法子。 绝品说过,持有寒冰剑的人自己会变成行尸走肉。这让秦钧不由得感到害怕。 “你二人休得多言!”秦钧怒道,“你们亲手弑师,罪大恶极,我现在不杀你们,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他话音刚落,胖瘦二老相视一笑,这笑声好似落日下山前最后一抹光辉。 秦钧大感诧异,才一走神,二老倏地飞身跃入火池中,顿时变成两具僵尸。 与此同时,这铸剑地窖顶部突然开始崩裂,一块块碎石坠落下来。 “快走!”蓝笔头早已觉察不妙,早将出入的墓道打开。 秦钧和宝??,一人抱着江鸷一人抱着江芸儿飞奔出去。 他们在黑暗墓道中疾奔时,背后传来剧烈的崩塌声。 当他们五人逃出墓道,钻出坟墓时,墓道已全部崩塌堵塞了。 宝??将江芸儿放在地上。 大家都惊魂未甫,没想到已有一双大手将江芸儿拉扯到一旁。 “交出神剑,否则我杀了她。” 第二十五章 渔翁得利 秦钧慌忙抬头一看,用剑架着江芸儿威胁的竟然是黎丘,身边跟着黑胡子统领和另外两个侍卫。 “死泥鳅,你干什么!”秦钧跳起来向黎丘走去,眼神充满威吓。 黎丘瞪大眼珠子回应秦钧,左手在江芸儿喉咙上狠狠捏下去,捏得江芸儿痛苦喊叫。 “本公子说得出做得到!想要她活命,赶快把神剑交给我。” “搞不懂!”秦钧佯装一副困惑的表情,“她跟我无亲无故,你杀她跟我什么关系?” “哈哈哈,是吗?”黎丘得意说,“如果你跟她没关系,为何刚才在剑窑中甘愿为她以身试险?” 秦钧才明白黎丘之前一直在底下偷窥。 他看看手上两把剑,木讷地问:“我这里有两把剑,你要哪一把?” 黎丘狡猾道:“还用选吗?当然是那把寒冰神剑!” 秦钧将龙鳞剑插在地上,右手递出寒冰魔剑。 黎丘眼睛发亮:“将剑柄递过来!快呀!” 秦钧手臂微微向前伸出,停在半空中。 “快!”黎丘催促道,“你们不是千辛万苦要当我爹的走狗吗?现在讨好了我,我回城自然替你们多说好话,到时候害怕不能招安?” 他说话当中,秦钧脸上的表情倏地变得阴沉,伸出去的手臂忽地缩回来。 “告诉你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我刚刚改变了主意,我决定,一剑劈下去,把你劈成两半,这女孩如何我都无所谓。” “你,你——”黎丘大惊,“你敢?” 秦钧冷笑一声:“我怎么不敢?杀了你,把你剁得你亲妈都不认识,我照样去黎方城找你亲爹。” 黎丘被他吓得手足无措。 秦钧趁机一剑刺出,直向江芸儿胸口。这一剑是想要将二人像羊肉串一样串起来。 黎丘以为他只是出言吓唬,没想到当真不顾人质安危攻来,慌忙放开江芸儿,自己向一边闪躲。 秦钧左手迅疾一抓,将江芸儿抓在怀里,右手寒冰剑顺势一带,剑尖将黎丘手臂划破一条长长口子。 黑胡子等三个侍卫连忙上前扶住黎丘。 “滚!”秦钧救得人质,不想再跟这无赖纠缠。 黎丘捂着臂膀,狠狠地瞪着秦钧,一副想打又不敢打的模样。 “芸妹。” 出乎所有人意料,生命力强悍的江鸷没死,他颤巍巍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江芸儿身边。 秦钧将芸儿还给江鸷,江鸷看见妹妹虎口脱险,既高兴又惭愧,再次用感激的眼神看了秦钧一眼。 秦钧正要还以微笑,忽感手中寒冰剑不住地震动。 与此同时,黑胡子侍卫吓得惊愕失色。黎丘明明只是手臂被划破一道口子,起初无甚大恙,但才几句话时间,脸色倏然煞白如冰霜,再摸手背,已经冰冷到极致。 秦钧使尽全力将剑插在地里,却感觉它反抗的力量不断增强,随时要破土而出。 他又惊又惑,不明白这寒冰剑为何突然“造反”。晃眼看见剑刃上沾有几滴血,血滴在刃上缓缓滑动,眨眼间渗入剑身之中。 “第一滴血!”他这才记起来。刚才急于救人,竟忘了寒冰剑以血认主的警告。 果然,他的双手终于困不住寒冰剑,剑身剧烈旋转,冲脱他双手蹿到空中,剑尖一转,径直向黎丘飞去。 而黎丘也已发生惊人变化。 从脸到四肢、周身,肌肤全无血色,只剩白森森的骨架,骨架外结满冰霜,双眼变成一对蓝色宝石。 整个人如同一个从冰箱底层拿出来的骷髅。 寒冰魔剑在他头顶旋转一周后插在他跟前,他伸出那只寒冰骷髅手拿起魔剑。蓝眼珠子骨碌碌旋转,打量着周围,蓦地横空一剑。 魔剑划过,空气中顿时现出一条圆圈,圆圈凝固为冰霜。寒气散到旁边三个侍卫身上,三人立即凝固为雪人。 秦钧、江鸷等人无不惊恐至极。 “接着!”宝??娘子反应机敏,将地上的龙鳞剑递给秦钧。 黎丘入了魔性,意识似有似无。举起寒冰魔剑,对准秦钧等人方向用力抡劈。 “不好!”秦钧慌忙举剑上前,对准寒冰剑锋奋力格挡。 寒冰魔剑劈出的空气中已然散出邪魔寒气,秦钧一挡的命运,全然寄托在绝品老人临终之言。 龙鳞剑胜过寒冰魔剑,绝品虽言之凿凿,秦钧还是有点怀疑的。 龙鳞剑与寒冰剑二剑交锋。 强势的魔寒之气猛扑而来,穿过龙鳞剑,将秦钧双手冻住。 “完蛋!”秦钧心中大呼不妙,将满口胡说八道的绝品祖宗十八代问候几百遍。 黎丘的冰雪骷髅脸上竟然咧出一丝邪恶笑容,蓝绿色的石头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打转。 魔寒之气从秦钧手臂渗入,通过肩膀,侵至胸膛。 “钧钧!” 宝??娘子急切地冲上去营救她认定的第十八任夫君。 “别过来!”秦钧扭头劝止,“不要白白丧命。” 可宝??这样的刚烈女子,哪会怯懦后退,她挥出长鞭,嚯地一声,将寒冰剑缠住,用力拉拽,却丝毫动弹不得,非但没拉出魔剑,却倏忽间被魔寒之气透过软鞭侵入她全身,将她冰冻起来。 秦钧见宝??被困,性命堪忧,心中焦急如焚。 适才那魔寒之气在他心脏周围猛攻,始终没攻入进去,这时他心火一烧,似有一股洪荒之里涌出来。 龙鳞剑发出一声龙吟。 一瞬间,众人耳膜受到剧烈冲击。 空气中魔寒之气顷刻消释,化为缕缕青烟飘散。 骷髅黎丘亦被龙吟震撼,嘴里发出地狱恶鬼的痛苦呻*吟。 收起寒冰魔剑,飕飕旋转身子,飞也似的逃进树林深处。 秦钧与宝??身上的寒冰都消散开,他立马上去扶着她,“你怎么样?” 宝??微微抬头,眼神里透着些许失落:“我以为我会跟我的第十八任夫君同生共死,没想到只是一场游戏。” 秦钧脑回路差点没跟上。不管怎么样,她刚才舍生救我,着实待我不薄,令人感动。 “都死了!”蓝笔头查看地上三个侍卫,全都被冻成蓝色冰块了,他尝试拿火去烧都烧不开。 “如果地狱在北极,他们仨估计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第二十六章 小米粥 黎方城的风俗传统,在婚姻生活方面极度包(放)容(荡)。不只男人有财有势便可多妻多子,倘若女人地位尊崇也同样可以包养多位男宠——尽管这样的例子极少。 对于这种传统,女人们虽有怨念,却大体习以为常。至于男人们,大多甘之如饴,除了个别深受其害之人。 比如黎丘。 他的母亲颍柔,出身名门,却只是城主黎逸的第十七个妻子,他只是他第五十八个儿子。 “我是黎方城城主之子。”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很能唬人,然而事实是,当有一百多个人可以同时说这句话时,这话便失去原有的魅力了。 更何况颍柔几乎是二十八个妻子当中最不得宠的那几位之一。 黎逸与颍柔同床共寝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她每日每日絮絮叨叨,“你爹今晚一定来”,这句话念了五年一千八百多天,却只等到黎逸身边太监带来的一年一度的除夕赐品。 随着日子渐长,她抑郁得愈发厉害。 目睹母亲的可怜面容,念及自身卑微处境,黎丘不甘心。 “打铁关,天下神兵尽出彼处。”他无意中从颍姬口中听得这句话。颍姬是颍柔的堂妹。他一提出要来打铁关寻找世间一等兵器献给父亲做贺礼,颍姬就强烈反对,最终,他不得不偷偷溜出来…… “公子,公子。”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朦朦胧胧,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妪神情关切地俯视着他。 他仿佛做了一场梦,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如何得到寒冰魔剑,记不清杀了谁,如何跟敌人对战,只隐约记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恶战。 发生的一切都不由他控制,好像有个强悍的东西在他身体里使劲。 脑海中闪过自己被冰霜化为骷髅的模样,顿时恐惧得缩成一团。 “别害怕。”老妪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你没事,只是冻着了。” 他神色惊慌至极,猛地推开老妪枯黄的手臂。查看身体,恢复了血肉与肌肤,他怔了许久,难以置信,确认这不是做梦后,冷不防哇的一声,捂着脸大哭起来。 老妪重新把手放在他颤抖的肩膀上,静默不语,耐心等他平复心情。 过了许久,黎丘哭声渐止, “什么都别想,”老妪慈祥道,“我家老头子在火房里煮粥呢,马上就好,你一定饿了吧。” 黎丘动作粗厉地擦干脸颊,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以为耻。目光直视老妪,警惕地道:“你是谁?” 老妪愣了一下,被这一简单问题难倒了。“我老太婆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小时候我娘叫我二妞,后来嫁给老头子,老头子就叫我角娃他娘,呵呵,村里别人也叫我……” “我怎么在这里?”黎丘担心她说得没完没了,便出口打断。 老妪却并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仍旧是一张慈祥善良的面孔:“早上出太阳的时候,我老头去地里耕土,在山坡下面发现的你,当时你浑身都冻坏了。”她嘟哝嘟哝嘴,“说来也怪,这季节才初秋,夜里冷也是有限的,你怎么就冻成那样了?” 黎丘对这直心肠的问题感到嫌恶,脸上顿时变得不太高兴。 他试着活动四肢,发现并无大碍,大感庆幸。 “我的剑呢?”他直视老妪凹陷无神的双目问。 “哦,剑,”老妪起身,身子伛偻得可怜,指着身后竹子编成的墙壁,“老头子放那儿呢,放心,不会丢的,那东西可沉了,又像个冰块似的,我和我老头加起来都搬不动呢。” 黎丘根本没听她絮絮叨叨,跳下床冲到墙边,拿起寒冰魔剑,脸上绽放出狂喜的表情。 “有了这柄神剑,以后还怕爹爹冷漠我们母子?其他兄弟哪个还敢瞧不起我?”他心中顿时浮想联翩。 “我去看看老头子,这老东西怎么煮个粥都煮半天。”老妪伛偻着向火房蹒跚,忽然余光瞥见黎丘向大门口走去,连忙回头问,“你这就要走了?” 黎丘冷峻地点点头。 “哎呦,你再等一等。”老妪努力加快速度走到他身旁,“我老头粥马上就好了,你喝了粥再走吧?” 黎丘:“我有要紧急事,告辞!” “要紧事?你要去哪里?” 黎丘很不耐烦,但看着老妪期待的目光,勉强憋出三个字:“黎方城。” “黎方城?”老妪一听这三个字便兴奋得摇头晃脑,“黎方城,黎方城,过来,过来坐。”她身上打算把黎丘拉回屋里做。 “干什么?”黎丘语气里已经透着怒气。 老妪放开他,转身去屋你柜子里头抱着个包袱回来,递到黎丘面前,央求道:“麻烦你,帮我把这里的衣服和鞋带给我家角娃,他也在黎方城。” 黎丘哭笑不得:“我又不知道你家角娃长什么样子,再说,黎方城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家角娃?” “别担心别担心,”老妪笑道,“我家角娃很好认得,你到了黎方城,一打听见没见一个额头上长角的小子,那个就是我家角娃了。” 黎丘瞧着老妪那慈眉善目的面孔,念及她刚救过自己性命,心下软了,便道:“他去黎方城做什么?我去哪里找他?” 老妪沉思了半晌,道:“他去参加一个叫什么高阳军的东西。” “高阳军?”黎丘大惊。 “没错。”老妪道,“说是要去攻打黎方城,这混账小子,不听我和他老子劝,叫别去非要去,那打仗的事儿哪是我们平头老百姓干得的?他从小跟着他爹种地,啥都不懂,去了不是白白送命嘛,你说是不是?” 黎丘没做声。 老妪的话将他心中暂时小憩的魔兽唤醒。 “攻打黎方城?”他重复问道。 “是啊。”老妪叹气道,“那小子倔得跟头驴似的。黎方城来抢东西就让他抢嘛,他们又不是天天来,忍一忍,一年年的也就过去了。非要去打它做什么!” 黎丘嘴角露出阴邪的笑意。 “忘了告诉你我是谁了,”他瞪着老妪,老妪点点头,尽量将头凑近,“我就是黎方城城主之子,黎丘。” “什么?黎方城什么主?”老妪显然有些耳背。 她正踮起脚尖,想央求对方再说一遍,眼前一抹寒光闪出。 “你拔剑做什么?”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被魔寒之气瞬间冻在空气里。 一瞬间,老妪整个人已为寒冰僵尸。 “老婆子!”白发苍苍的老头从火房出来,惊慌失色,手上两碗粥跌落洒落在地上。 又一抹寒光从那个他刚救下的小伙子手中发射出来。 第二十七章 初进黎方城 “这客栈真大!” 蓝笔头靠在窗边,打量着对面的天井,底下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他们下榻在黎方城城西悠门客栈,这客栈经营的业务广泛,除了打尖住店,还另设有许多专业的服务项目。 秦钧斜躺在长椅上,困倦又无聊。他们离开打铁关后,一路快马加鞭、晓行夜宿,终于提前一天赶到黎方城。 派去令尹府通报颍姬的人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等得他心中焦急。 房门传来礼貌的敲击声。 “我去开门!”在蓝笔头之前,秦钧腾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个亭亭玉立、清水芙蓉的女孩,看样子二十出头。 “客官,要服务吗?”女孩清纯的声音里透着些许诱惑,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秦钧推送秋波。 秦钧心怀荡漾,差点忘记宝??娘子此时正坐在房里。他陷入纠结,既不能表现得太轻浮,又不想残忍拒绝。 “都有什么项目呀?”他正儿八经问,用格外仔细的眼神打量门口女孩的每一寸肌肤。 女孩嫣然一笑:“有歌舞,古筝,按摩,沐浴,或者其它,只要您喜欢的,我们都可以服务。” “哦,”秦钧回头看看蓝笔头,“你需要点什么?尽管点,回山寨给你报销。” “真的?”蓝笔头心花怒放。 “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吗?”秦钧说。 “我想看跳舞。”蓝笔头道。 “好不容易来一趟,除了跳舞还要不要点别的?”秦钧悄悄给蓝笔头使眼神。 “那就再唱支曲子吧。”蓝笔头说。 “就这些?”秦钧拼命挤眼睛。 “你想要什么?”宝??出现在他身后,眼神严厉得吓人。 “哦哦,我就想问问她们帮不帮忙泡点茶啥的。” 一炷香后。 秦钧和蓝笔头并排坐着,同时在对方脸上看见“不爽”两个字。 在他们面前,宝??正俯卧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享受着女孩的专业按摩。 “晚上带你出去热闹的地儿好好耍耍。”秦钧的眼神对着蓝笔头说话。 “迫不及待!”蓝笔头眼神回应说。 “你俩悄悄嘀咕什么!”宝??厉声质问。 秦钧、蓝笔头吓一跳,连忙各自别过视线。 “砰砰砰!” 又有人敲门,声音急促而响亮,跟刚才客服形成鲜明对比。 蓝笔头跑上去,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个黑袍裹得上下严实的人。 那人不待邀请,径直迈足进来,揭开脸上黑纱,露出冷艳无双的面孔。 正是颍姬本人。 秦钧连忙起身迎上去,将颍姬双手紧紧握住,激动道:“领导啊,日盼夜盼,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颍姬脸上唰地红了,急忙抽出手掌。 她很是意外,秦钧在蟠龙山时乖戾自负,怎么现在一见面就讨好起我了。也许气场也有主客场之分吧,她想。 “秦头领一路奔波劳苦!”她抬眼矜持地瞟一眼秦钧。 “苦不苦,权当我是二百五!”秦钧把颍姬请到主座上,“请上座!” 颍姬坐下,晃眼瞧见宝??仍然俯卧着享受按摩,脸上微露不悦。 “都是自己人,不碍事。”秦钧笑嘻嘻解释道。 颍姬端正身子,直视前方,权当按摩之人不存在。 秦钧向蓝笔头挥手:“快将给城主准备的礼物献上来,给令尹大人过目!” 蓝笔头立马搬过来一个长长的铜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两把剑身宽大、纹理复杂的宝剑。 “令尹大人请看,”秦钧介绍道,“这是我们特地去天下第一铸剑圣地打铁关抢到的两柄上好宝剑,世间只此两把,特地献给城主。” “打铁关?”颍姬忽然激动,直视着秦钧,双眼根本没向箱子看一眼。 “没错。” “你可见到城主之子黎丘?” 秦钧一惊可不小。看颍姬表情十分紧张,显然很在意黎丘,难道她知道我伤害过黎丘? “没,没见过!”秦钧摇头道。 颍姬嘴唇轻微动了下,仿佛隐隐叹息。 秦钧还不知道颍姬和黎丘之间是亲属关系,以为她仅仅以大臣的身份关心一下少主而已。“如果黎丘那熊孩子回来告我一状,那之前的工作岂不是统统白费?”他无不担忧。 “令尹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引荐给城主?”他及时把话题扭回正题。 “现在。”颍姬出奇地干脆,让秦钧和蓝笔头都有点措手不及。 “现在就走。”颍姬站起身要走。 “好。”秦钧立刻做出决定。 蓝笔头立马侧过身去叫宝??,“宝??娘子,咱们出发了,跟令尹大人……” “不,”颍姬打断道,“只能秦头领独自前去,其他人在此等候。” “不行!” 蓝笔头和宝??同时反对道。 “无论他去哪儿,我必须在他身边。”宝??快速穿上衣裳走过来。“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耍什么阴谋诡计?” 颍姬别过头看向宝??,道:“想必这位就是蟠龙山唯一一位女首领宝??娘子吧?” “怎样?”宝??挑衅地反问。 颍姬并未被她的情绪所激,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之前在蟠龙山下,我的一百侍卫全部被七条毒蛇消灭,想必,是你的杰作吧?” “不错。”宝??脸色无不得意,“不过,你斩了我三条蛇,还安全逃脱,也算你有点本事。” 秦钧与颍姬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对方,旋即移开。 宝??自然不知道她说的事情其实都是秦钧干的。 事实上,若不是颍姬事先在黑影之斗中被秦钧挫败,元气大损,不然以她的实力,宝??的毒蛇在尚未靠近营地时就会被她察觉并击毙。 “哈哈哈!” 秦钧大声尬笑。“大好的日子,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儿。”转向宝??和蓝笔头,“你们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吧,不会有危险的,黎方城何必把我大老远招过来害我呢?” “头领,只怕你以君子之心度……”蓝笔头话没说完,就被秦钧打断了。 “胡说!颍姬绝不是那种人!” “你好像跟她很熟嘛。”宝??酸溜溜说。 “合作伙伴,合作伙伴。”秦钧尬笑。 …… 秦钧与颍姬二人走进黎方城最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街。 她再次把黑袍披上,脸上系上黑纱。 秦钧对她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变化,发现她不再如之前那般倨傲,虽然还是高冷,但总体上亲切了许多。此外,身上仍然散发了浓郁而奇怪的香气,秦钧不知道是脂粉或香囊散发,还是她自带体香。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忽然说,语气就像对一个久违的朋友。 “为什么这么想?”他问。 “你不是很瞧不起黎方城吗?” “对。”秦钧停下脚步,一副过分操劳的模样,“但如果十几个大男人跪下求我,让我为三千多个人的命运着想,我就不能再一意孤行了。”他深深谈了口气,“谁叫我怀揣着一颗伟大的心灵呢?” 颍姬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我们到了。”她抬头说。 “这里就是城主王宫?” 秦钧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破落不堪、霉味熏天,黑不溜秋,快要倾塌的小木屋。 第二十八章 巫师熹 “我要带你见一个人。” “你爸妈吗?太快了吧。” 颍姬似乎没听出来秦钧的戏谑之意。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城主让我去蟠龙山寻找蟠龙树根的事吗?” “嗯。” “这件事,虽然是城主的名义下的命令,但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蟠龙山上有什么。”颍姬说,“里面要见的人,叫做巫师熹,他才是卜算出蟠龙树秘密的人,也是他的强烈建议,城主才勉强派我去蟠龙山。” “秘密?”秦钧一脸困惑,“蟠龙树没啥秘密,就是一棵烂糟了的老树而已。” 颍姬神情凝重看看他,道:“是否有秘密,进去问巫师熹,他无所不知。” “这么神奇?不会又是个江湖骗子吧。”秦钧嘟哝着,跟在颍姬身后走进这间昏暗污浊破旧的屋子。 一进去,空间比门口看见的要大。 颍姬微微伸手指了指靠里的角落,秦钧看过去,黑暗中墙壁山靠着一把椅子,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半瘫痪地躺在上面,双目安详地闭着。 秦钧想起前世大不列颠某个只能活动三根手指头的科学家。 “大——”他想叫大师,却被颍姬用眼神阻止。 她向他附耳低语道:“别高声,兴许大师在考验你。” 考验我?秦钧心想,好像大师都喜欢玩这套,故意把鞋扔到河里,或者装睡几个小时,以此来考验后辈是否真诚。 嗯,好吧! 他安静站着,等待通过这项神圣的考验。 不知站了多长时间,小腿发麻。 他谨慎地活动活动小腿,尽量不让大师觉得自己没耐心。可这时角落里发出低弱短促的鼾声,将他的一片赤诚碾碎。 这老家伙不是假装,是真的在睡觉。 他扭头看了眼颍姬,颍姬很尴尬。 “熹长老!”她语气恭敬,试着叫了一声。 长老兀自睡得香甜。 “熹长老?”再叫了一声,还是没反应。 秦钧皱皱眉头,忽然大喊一声:“着火啦!” 这一叫果然把老头叫醒。 他猛然惊醒,慌得手脚乱动,想挣扎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回去。 “啊,哪里着火啦?” 颍姬连忙安抚:“长老,莫惊慌,没着火。” “哦。”熹长老见说话人是颍姬,屋里也确实没火,才平静下来,“是你呀。” “长老,”颍姬拉着秦钧上前一步,“这位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起的那位少年,蟠龙山山寨之主,蟠龙神树的眷顾者。” 长老立即眯着眼睛严肃地打量着秦钧,看得秦钧浑身不自在。 “走近些。”长老说。 秦钧向前两步。 长老颤巍巍伸出手,“再近一点。” 秦钧看他的架势,是要给自己摸骨观相。瞧着他那只皮包骨的手臂,不答应是不行的了。 他凑上去,长老的手指立马在他脸上各个部位摸捏起来,手法极为娴熟,在摸到鼻子时特地用力捏了一下。 到底是高深莫测还是装腔作势,秦钧保持谨慎的怀疑。 长老来回摸了两遍后,发出一声长叹。 “怎么样?”颍姬关切问道。 “不错。”长老微微颔首,“皮肤光滑、细腻又紧致,正想请教,你是怎么保养的,也让我老人家试试,说不定能找回春天的感觉呢。” 秦钧跟颍姬惊愕地对视。 “哈哈。”长老尬笑着,“原谅我这个玩世不恭的老不死。说到面相,隆准而龙颜,是帝王之相。我猜,你的屁股上一定有七颗痣吧?” 秦钧看老人那突然正经的表情,莫名觉得搞笑。这副身体他用了没多久,屁股上有没有痣还真不知道。 “我不清楚诶,要不我脱下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我的天眼已经看见了。”长老一口否决,脸色绯红的颍姬那颗跳动的才平静下来。 “熹长老是羲和大陆第九代七星相师,所言一定不会有差错。”颍姬提醒秦钧。 “七星相师?”秦钧道,“听起来费用一定很高吧?” 颍姬正要提醒他庄重些,巫师熹便呵呵干笑起来:“说的不错,我替你观相,你得替我做一件事情,作为报酬。” 秦钧:“您尽管说说看。” 巫师熹:“替我除掉狼女。” “谁是狼女?” “就是城主黎逸明天要娶的新夫人。”颍姬答道。 秦钧一听,瞬间感觉一个巨大的坑早早地挖好等着自己往里跳。 “你们干嘛不去找专业刺客呢?我可以帮你们介绍的,我山寨里就有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颍姬道,“这个狼女的身份比较特殊,只有你才能对付她。” 秦钧听得云山雾罩。 “按熹长老的推算,她是暗月森林里的兽人,只不过乔装成人的样子而已。她乔装在城主身边,一定是为了找机会释放暗月森林里的异兽。” 秦钧更糊涂了。“暗月森林是个啥?兽人又是啥?” “这要从三帝争霸说起。”巫师熹拖着沉重的尾音说道,“一千多年前,羲和大陆尚未统一……” 秦钧心道:“好像现在也没统一吧?” 巫师熹续道:“各方势力为了获得统治权,相互残杀,大路上血雨腥风。最终帝离、帝龙、帝沌从诸多势力中崛起,各自获得一块领地。 “三帝实力相当,哪一个都不能独自灭掉另外两个。” 秦钧感觉这是另一个版本的三国争霸。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秦钧随意背了一句台词。 “小伙子悟性匪浅嘛!”巫师熹眼睛发亮,缓缓叙述道: “正是你说的这样。 三帝对峙不久,帝沌率先打破格局,他竟然驯服了北方异兽族,将异兽族放进中原,为其作战。 这样一来,帝离和帝龙二人不得不联合起来,一致对抗帝沌。 帝离和帝龙达成契约,击败帝沌后便分东西而治。 中间省略一万字。总之,最后帝龙和帝离凭借从南方寻到的一条神龙将异兽大军击退,之后,二帝又合力将帝沌及其族人封印在暗月森林中。 帝沌的族人被封禁在森林中,天长日久,与异兽杂交,就变成了兽人。 说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秦钧耸耸肩:“那就当我听懂了吧。” 巫师熹忽然低头看向他手中龙鳞剑,道:“你手里的剑,便是当时击败异兽族的神龙之物,只有它才能除掉异兽,这就是我们找你来的原因。” 秦钧不予置答。他站了好半天,腰酸背痛,找了张木凳,用力拍掉上面尘土,坐上去长舒一口气。 见颍姬仍然干站着,便道:“你也找地方坐吧,实在不行坐我腿上,我不介意。” 颍姬走到他两膝之间……语重心长道:“熹长老占卜出结果,那个狼女便是从暗月森林里逃出来的,如果城主娶了她,必将给大陆带来灭顶之灾。” “占卜?”秦钧笑道,“这种迷信把戏,我哪知道是真是假。” “你不想完成山寨招安的任务?”颍姬问。 “我只是来走个过场,安抚安抚山寨弟兄们脆弱的心灵,能否招安,对我来说无所谓。” “即便如此,你可知道,如果让狼女释放暗月森林的封印,到时候中原大陆将生灵涂炭。”颍姬饱含期待地直视他的眼睛,“你不是自称拥有一颗伟大心灵吗?”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秦钧淡然道。 “你……”颍姬被他的回答呛到了。 这时,巫师熹的手臂微微动了动,嘟囔道:“那狼女是个绝世美女,你不妨去见见她,再做决定吧。”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秦钧淡淡道。 第二十九章 狼女 每次有人问她为什么叫做狼女时,她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黎方城这些少见多怪的富家子弟,如果知道她从小被一匹狼养大,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反应呢。 她自小与兽同居,在暗月森林里,所有的生物都是半人半兽,只有她,除了儿时曾经四肢在地上爬行过,再没有其它兽族的特征。 “你去黎方城郊野,有一个狩猎的人会发现你,那人便是黎方城的城主黎逸。” 酋长刑天的预言果然全都变成了现实,让她不由得对酋长的魔法再次产生深深的崇拜与恐惧。 “总之,一定要尽快拿到打开暗月森林的钥匙,不能辜负兽人族的期望。”她暗暗下决心。 盯着摇曳的烛火,她毫无睡意,巴不得马上就到第二天黄昏,嫁给黎逸,接近他,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她提高警惕。 “谁?” “妹妹,是我。” 是个女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听不出来是谁。 狼女打开门,面前站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狼女认得她,她是黎逸其中一位夫人,很是得宠。 “妹妹,我没打扰到你吧?”妇人笑道,不请自进,身后跟着个面目刁钻刻薄的丫鬟。 “蓉姐姐,请坐。”狼女脑海里闪出这人的名字。 蓉夫人高冷的目光在屋里左右打量,丫鬟将椅子用袖子掸了掸,她才款款坐下。 “姐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吩咐?”狼女小心翼翼站在蓉夫人跟前,姿态放得很低。 “妹妹,”蓉夫人抬起那高傲的下巴,“你可知道,要成为城主夫人,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起初,她的目光在狼女脸上一掠而过,再次被这个野蛮女子的美貌惊艳到,心中立即又涌起一股难以平复的嫉妒与憎恶。 一直以来,她都自诩是二十八个夫人当中最美丽的,关于这一点,她无比自信。然而,自从见了狼女一眼后,她的自信涣然冰释。哪怕胸腔里装着一颗无比高傲的心,然而嫉妒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这使得她无法欺骗自己。 狼女曼妙的身姿一动不动,轻起红唇:“小女子初来乍到,不通世务,还轻姐姐指点。” 蓉夫人抬头向丫鬟示意:“翠儿,你告诉她。” 丫鬟向前一步,盛气凌人地盯着狼女:“听好了,今后要想在王宫里混,必须要记得两个字,‘知趣’。” “什么是知趣?”狼女问。 “不争宠,不显摆,不撩骚。尊重比你靠前的夫人,蓉夫人的话,要唯命是从。”丫鬟连珠炮似的说。 狼女脸色困惑,道:“你说的这些,是你自己的生存法则吗?” 丫鬟大怒:“你!”右手抬起猛地向狼女脸上拍去。 狼女从容镇定,脚步不动,上半身轻轻向后一歪,丫鬟一巴掌拍空,一个趔趄。 蓉夫人腾地站起身。 狼女脸色倏地严厉起来:“还有事吗?” “你好威风啊!”蓉夫人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与此同时,丫鬟从狼女身后将她死死抱住。 蓉夫人恨恨地道:“毁掉你,只需要在你脸上划上几下。” 她举起匕首,用力向狼女左脸划去。 千钧一发之际,狼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使劲一挣,将丫鬟弹飞,左手迅疾握住划来的匕首之刃。 蓉夫人顿时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匕首锋刃在狼女手中变成一条柔软的面泥,被她捏作一团。 她连忙撒手,惊慌失措。 狼女一把将她拽着,压倒跪在地方,凌厉的目光直视她,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暗月森林里的生存法则跟黎方城不一样,只有一条,‘强者生存’。” 蓉夫人吓得全身发颤:“你你,你想干什么?” 狼女:“张嘴!” 蓉夫人嘴唇剧烈发抖,想张又不敢张。 狼女左手在她喉咙上一捏,蓉夫人嘴巴被迫长大,狼女将手上捏成面泥的匕首塞进她喉咙里,蓉夫人登时倒在地上捏着喉咙扑腾两下便僵硬了。 狼女从容转身,那丫鬟正胆战心惊欲从门口逃走。狼女左手当空一抓,将丫鬟吸到手里,右手抓着一只茶杯,仍然捏成一团。 丫鬟临死前眼泪鼻涕一起流,大呼饶命:“不要,不要,求求你!我是被夫人逼迫才来欺负你的,求你放过我!” 狼女面无表情:“是不是被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刚才欺负我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只允许你开心,就不允许我开心啦?” 话音刚落,便将茶杯也塞进丫鬟喉咙里去。 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她面露愁色,从前在暗月森林捕杀猎物从来不用考虑埋藏问题,这里却麻烦多了。 “咚咚!” 门外出现一排高大的身影,看起来是男人。 “谁?”狼女从容问。 “是我,小狼女孩歇息了吗?” 是城主黎逸的声音。 这时候他来做什么?狼女看着地上两具尸体,陷入短暂沉思。 …… “你们先退下吧。” 黎逸吩咐左右侍卫,独自进入狼女房里。 他虽然年过五十,却仍然保有年轻时候的俊俏脸庞,胡子的颜色与形状都十分漂亮。可以说,身为城主,娶了二十几个老婆不算本事,但让这二十几个老婆几乎个个都对他爱慕有加,这就很了不起了。 “主公。”狼女欠身行礼。礼仪官手把手教了三四天她才学会。“不知主公深夜驾临,有何要事?” 黎逸没直接回答,而是背着身来回踱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主公?”狼女柔声追问。 “咳咳,”黎逸转过身来,露出令人难受的微笑,“有件事,寡人要与狼女商量。明日就是你我大婚之礼,黎方城的风俗,婚礼上必定有不少宾客来敬寡人酒,等寡人一个个应酬完,一定是大醉酩酊、不省人事了。” 狼女点点头,一副不更世事的样子:“那便怎样?” 黎逸凑近了说:“旧礼,婚礼当日是要洞房花烛夜的,可是,若是寡人到时候不省人事,便不能洞房花烛夜了。” “嗯。”狼女想了想,道,“可否找人替主公饮酒应酬?” 黎逸摇头:“不可。” 狼女又道:“那可否找人替主公洞……” “不可!”黎逸急忙打断,使劲摇头,“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把洞房之事提前到今晚,这样一来,便可两全其美了。你觉得怎么样?” “嗯,也好。”狼女淡淡道,就像答应请别人上她们家吃饭一样。 “太好啦!”黎逸高兴得抚掌欢庆,抱着狼女便往床榻边去。 他忽然被地上绊了一下。 “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瞧,急皱眉头,将狼女放下来,“这不是蓉夫人的鞋子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狼女毫不知情地看着他。 黎逸耸动笔头:“床底下有什么东西?怎么有股臭味?” 见狼女摇头,他便去拿起烛台,往床底下一照,登时啊呀一声,捂着鼻子站起来。 床底下是两只死老鼠。 “来人!”黎逸大声呼唤,“把这两只老鼠拿走。” “小狼女,幸好寡人来的及时,否则这一晚上你都得跟这死老鼠睡一起了。” 狼女笑道:“主公放心,狼女不怕老鼠。” 她当然不怕,谁会害怕自己捏弄的玩偶呢。 第三十章 一心一意 “主公,且慢。” 狼女软绵绵地推开黎逸,脸上微露愠色。 “怎么了?小美人。”黎逸温柔地拖起她的下巴。 狼女嗔怪地拿掉他的手,侃侃道:“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嫁给主公你,你将如何待我?” 黎逸呵呵笑道:“狼女若为这个忧心,大可不必。寡人爱你疼你,一心一意待你。” “你有二十八个妻子,如何待我一心一意?”狼女凝视他。 “不错。”黎逸道,“寡人是有二十八位夫人不假,但寡人着实待每一位都一心一意呀。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我才不管你有几个夫人。”狼女昂首道,“你不要把我当作你们黎方城的女子,我不是什么小宝贝,不用你天天哄着我,也不是什么万金之躯,不用别人每日尊奉我。” “这些都不难。”黎逸笑着又伸手来抱她肩膀。 “你等我讲完!”狼女肩膀一闪,续道: “我要告诉你, 我不需要过多的宠爱,你愿意爱谁就爱谁;若你愿意爱我,也随你的便。 我不屑于与其他二十七位夫人争宠,那种无聊事只会浪费我的人生。 但所有人都得知道,我是狼女,我就算不是你的夫人,也不会失去什么。 狼女有狼女的需要,狼女的需要一定要得到,你不给我,我就自己去拿。” 黎逸听得脸色发紫,虽然知道这狼女个性要抢,非寻常女子可比,但突然听见这一篇“宣言”,心情不由得沉重。 听她说“二十七位夫人”,以为她口误,殊不知漏掉的一位已经刚刚被他命人扔进茅坑了。 “好好好,”他连声应和,“寡人知道了,狼女是狼女,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狼女的需要是什么?你告诉寡人,寡人听听。” 狼女缓缓走两步,沉声道:“巫师熹多次恶语中伤我,毁我声誉,你如何处置?” “这,”黎逸立马面露难色,“寡人已经解除他的职务,现在他只是城里一个落魄寒酸,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头。” “世人皆以为双手沾了血是罪,殊不知恶语之罪甚过行凶的手。”狼女眼神里燃起杀气,“我无法以同样的手段去中伤他,便只能拿他的人头来还。” 黎逸再也笑不出来。 “巫师熹是我的叔父,是黎氏家族的人,家族自相残杀是祖宗禁令,我是绝对不可能杀他的。”他说得斩钉截铁。 “你弄错了。”狼女道,“我不需要你替我动手,我只是告诉你,我早晚会娶他人头,这样,你确定还要娶我吗?” 黎逸沉默了,掉转身子面对墙壁,陷入痛苦的思考。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何是好? 在他心中,这两者没有轻重之分的。世人都知他好色,然而他首先是一个孝子,才当上城主之位、成为第二十一代「西境之王」。 许久,他忽然转身。 “你好自休息,明日酉时来迎亲。” 仿佛灵光一闪,忽然开窍一般:妻子总是要娶的,老人家总是要死的。 黎逸离开狼女回自己居室,一路上心中总有不足之感。 忽来到一丛花荫下,瞧见远处几落房屋里闪出淡黄烛光。 “这不是颍柔的住处么。”他心中一怔,脑海中颍柔的面容形象已经模糊,使他陡然间怅然若失。 命令太监和侍卫改变方向,往颍柔的住所走去。 “主公驾到!” 小太监事先跑到院落里,远远地尖声叫唤一声。 黎逸步入院落,用鞋底轻轻感受地上的碎石子,嗅着围墙下幽幽的木兰花香,往昔记忆一幕幕浮现出来。 他期待颍柔打开房门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惊喜和兴奋貌,事先在肚子里准备了几句女人无法抵抗的情话,准备在被窝里甜软地说出来。 可是,等待半天,颍柔没出来迎接,屋里只有一支渐小的烛光跳动。 “主公驾到!速速接驾!” 太监再次高声呼叫。 仍旧没有动静。 “想是颍柔睡了。” 他走到房门口,拍拍门,没有回应。 当他推开两扇门时,屋里的景象登时使他惊愕失色。 房梁上吊着女人。 他慌忙扑上去,侍卫将绳索隔断,他将她抱在怀里,身体已然冰了。 他看见她脖子上那条丝带,上面题着四列蝇头小字,心口在流泪。十七年前,他们婚礼当晚,他即兴吟了首情诗写在这条丝带上。如今,往昔的定情之物竟变作她的绝命之诗,变作她的爱恋与怨恨。 “主公,节哀!”贴身太监安慰着。 他不知将她抱了多久,感觉手臂麻痹了,于是缓缓抬起来放到床上,擦擦眼角的泪水,嘱咐太监道:“先将颍夫人送至冰窖里,待寡人明日大婚之后,再择日举办丧礼吧。” 太监躬身答应,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颍夫人装殓起来。 黎逸独自出来院落,心里十分苦涩。这样的猝不及防的变故和沉痛心情,势必不能再去别的夫人屋里了,便迈步踽踽向自己居室回去。 才走了几步,路口蹿出个轻健的人影。 “爹爹!” 那人步伐甚健,眨眼便到了黎逸跟前,迎上来便双膝跪倒在地磕头。 黎逸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颍柔的独子黎丘。 “丘儿,快起来。”他屈身去双手扶他。 黎丘起身,看见父亲眼角微红,心中一热,许多年来,难道父亲终于对表现出骨肉亲情? “丘儿。”黎逸难以启齿,语气里罕见地表现出一种令人感动的情绪。 “爹爹,”黎丘激动地热泪盈眶,“孩儿有要事禀报爹爹!” “什么事?”黎逸努力压抑内心行将崩溃的防线。 “孩儿偷偷去了打铁关,在回黎方城的路上,打听得一秘密消息,高阳镇正在纠集十几个山头草寇,合为一支军队,打算在半月后攻打黎方城。” 话说完,黎丘被黎逸的反应感到吃惊。他的话明明每一个字都暗示着黎方城将遭遇巨大危险,黎逸却显得心不在焉,表情木讷,黎丘都不确定他是否在听自己说话。 黎逸伸手抚摸他的脸庞,以内疚到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说:“进去看看你母亲吧。” 黎丘从他脸上读出不详之兆。转身向母亲的居室飞奔而去,“娘,娘,”他边跑边大声唤道。 “啊啊啊!!!” 屋里发出惨然大叫,接着便是三四声嚎啕大哭,继而转为无声的哀泣。 第三十一章 发钗 狼女并不确定黎逸是否知道解开暗月森林的封印的秘密。 囚长刑天和其他族人对她寄予厚望,她肩上背负着整个兽人族的未来。若是羲和大陆上某个家族的女儿,她极可能会充分利用自身的美貌,极力讨好黎逸。然而,兽人不善谄媚之道。 她只能按照自己天生的性子去完成任务。 她孤身行走在十字街上,这是黎方城最热闹的街道。夜市繁华,在亥时仍然有不少人往来穿梭。 身着一件轻薄的粉色裙子,垂到背心的头发微微带卷,头顶只简单用一支黎逸赠的发钗插起来。 夜色下过往的男人,在瞥见她绝世容颜之前,便已被那曼妙的身姿深深吸引。 刚进黎方城那天,她便察觉到一路上总有人鬼鬼祟祟偷看她,起初她怀疑这些人对自己怀有敌意,后来才慢慢发现,事实恰恰相反。 姿色平庸却自以为美丽的人比比皆是,但拥有惊世美貌却毫无感知的人只有狼女。 自小生活在暗月森林,那些半人半兽的生物比较关心雌性伴侣的胯部够不够宽,哺乳能力如何,可惜,这两项考察标准她都远远不及格。 之所以被众兽关注,是因为她在使用魔法方面展示的非比寻常的天赋。囚长刑天有意把她保护起来,不与其他兽人劳作、捕猎,她的任务,就是每日勤奋练习魔法。 她手里捧着一块淡蓝色、新月形状的灵石,石身上现出一条红色箭头,指示她行走的方向。 这灵石里练有阴符与阳符,三天前,她将阴符弹入巫师熹体内,现在她启动灵石上的阳符,它便如同磁铁正极去寻找负极一般。 一边走着,目光时不时被街道两侧尚未收摊的物件吸引。她看见一个三五个妇人围在一个摊位周围,相互品评着上面的物件。 她忍不住走近一看,都是些女人的饰物,手镯,耳环,发钗之类的。 那几个妇人拿着一两件在手上反复玩味,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狼女完全看不明白。 她低头看了看其余首饰,登时怔住了,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这份喜悦,比她击败暗月森立第一猛兽还要让她难以自持。 “为什么不挑一件呢?” 由于过于入神,直到对方再次开口,她才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你的美丽,足以让任何一件暗淡平庸的首饰熠熠生辉。” 她回过头,那人眉宇间英气十足,一双眸子饱含深情地望着她。 狼女不懂得什么叫搭讪,不懂得什么叫撩妹,也不懂得这人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话意外着什么。 但是,那是一种令人幸福的眼神,她隐隐感觉得到。 那人在摊位上首饰堆里挑了一支银钗,拿在手上发呆,稍顷,转过身子,甜甜地向她笑着:“刚刚这发钗对我说了几句话,你知道吗?” 狼女一言不发,冷酷地看看他,看看发钗,只要一看出他耍诡计,便将发钗抢过来插进他喉咙里。 “它刚刚哭着告诉我。”见狼女不说话,那人便自问自答: “它说,它想插在这世界上最美的女子的头顶。 我说,我虽然很愿意帮你,但是,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呀? 我这么一说,它很生气,说,‘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就站你旁边,你怎么有眼不识泰山’。(注:泰山是羲和大陆最高山。)” 说着,将发钗递到狼女面前:“既然发钗自己都说了要跟你,我帮它完成心愿吧。 送给你。” 那人的眼神无比温柔。 狼女隐约有些听懂了,也看懂了,但脸色却更加迷茫,心想,“他不惜撒谎来夸我漂亮,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在意漂不漂亮这件事?暗月森林没有那个兽人会当面这么赞美人的。” 见她没反应,那人又将发钗微微向前递了递。 她终于接在手上。 她是真心喜欢这发钗。 他脸上绽放出由衷的喜悦。 “可是,我却没什么回赠给你的。”她说。在暗月森林里,相互赠送、交换猎物是一种习惯。 “不用,”那人满意地笑着,“能与神灵分享你的眼神,于我便是最昂贵的礼物。” 狼女仿佛觉得自己打了个冷战。 她打心底里厌恶这种油腻的腔调。 就像对黎逸说的那样,她不需要任何人吹捧她、尊奉她,那些对她来说只会是负累。 然而,不知为何,她想讨厌眼前这个人,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心里感觉怪该的,又甜又热。 “这个还你。”她把发钗塞回他手里,转身便走。 那人急急追上来。 “为什么?我说错了话?” “没有。”她越走越快。 “你已经嫁人了?”那人紧紧跟着。 “还没有。” “你觉得我太轻薄?” 狼女终于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他。 一个大汉急匆匆经过,肥壮的肩膀险些将他撞倒。 刹那间,她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理应憎恶此人却始终憎恶不起来的原因:他的眼神,真诚、炽热,他在看她时,眼睛里便只有她,仿佛于他而言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她心口有些不舒服,不知道那是心跳加速之故。 “我说了,我没有东西还赠给你。”她说。 “可是,我并不在乎。”他说,“你若没有给我的,我便不要,你若以后给我,我便等你,等到你有东西给我。” 他重又将发钗递到她面前。 狼女伸出雪白的手臂,正要接着,忽然停驻在半空中,她似乎察觉到什么。 低头一看,临时上的红线剧烈跳动。 “目标就在附近。”她心中一动,立刻转身疾奔,向一条破旧的小巷奔去。 她听见那人仍旧在后面紧紧跟着,但她没工夫理他,灵石告诉她,巫师熹就在附近。 果然,巷子深处,月光渗下来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两个人她都认得,一个是巫师熹,另一个便是令尹颍姬。 颍姬看了她一眼,又向她身后看去,脸色惊讶,开口道:“秦钧,你怎么会跟这个魔女在一起?” 狼女惊愕万分,回头一瞧,那人惭愧地咧着嘴笑。 “这,巫师熹果然料事如神。”秦钧说,“我不想见她都不行啊。” 第三十二章 御物的巅峰(1) 狼女回头瞪了秦钧一眼。 “你跟他们一伙的?” 秦钧难为情地摸摸头,“也不是啦……也是刚认识不久,泛泛之交,泛泛之交。” 狼女一脸严肃,转身面向巫师熹。 “巫师熹,你自恃神机妙算,不知你是否算出今夜便是自己的死期?” 巫师熹抚须呵呵笑起来,“老夫是当世唯一一个七星相师,你以为是吹牛的?既然我尚未收到自己死期的讯号,所以你不用枉费心机,你是杀不了我的。” “自信的人,终将被自信埋葬。” 狼女说着,将手里中灵石一抛,灵石悬在空中,周围顿时散出一圈彩虹般的光辉。 她口中不住地轻声念着咒语,灵石受咒语催动,释放的光晕聚集为一支箭,直直向巫师熹射去。 巫师熹嘴角冷冷一动,从容丢出一张白纸,白纸飞向天空,将灵石包住。 灵石一被白纸覆盖,便损失失去光芒,坠落在地。 这时,颍姬拔剑冲向狼女,逼近她一阵猛攻,狼女仓皇闪避。她手中无有兵刃,虽然身手矫健无比,但若一直如此对战,终究难以扭转攻守之势。 趁颍姬与狼女缠斗的空隙,巫师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炷香点燃,香尖亮起一点红色火星,他中指掐住拇指,对着火星弹出,火星受力,便像子弹一眼一点点射出去,只不过这星火子弹速度缓慢,连绵无尽,好似一串珠子飞出去缠绕狼女。 让星火珠串将狼女周身缠绕,颍姬便闪身退出来。 狼女左右环顾,上下左右尽皆被珠串包围,那一颗颗的火星子绕着她飞速旋转,释放出一道道烧灼的劲道,刺得她头晕目眩。 在她眼中,这不是一圈火星,而是无数圈、无数层火星,犹如堕入无尽的深渊。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随火星疾速流转,神情略显窘迫,但脸上毫无惧色。从前被十五匹恶狼包围,也从未恐惧过。 秦钧见此情景,走到巫师熹和颍姬旁边,心中有些不舒服,脸色不由得黑沉沉的。 颍姬察觉他的微表情,酸溜溜道:“很抱歉我们不能照顾你的感受。” 秦钧没回答。 凭着所谓的巫术就将某个人断为恶魔,这种逻辑在他的头脑里,是两三千年旧时代的标志,令人反感厌恶。 他左手紧紧按在龙鳞剑柄上,他相信自己只需向那火星子劈砍几下,便能将狼女解围。 然而,这场恶战是狼女自己主动找上门的,这让他几番犹豫,久久不能动手。 “她未必便不能自救。”他有着强烈预感。 此时,在火星的光圈里面,狼女踮起脚尖转圈,身体仿佛在跳舞,眼神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她停了下来,眼睛直直盯着其中一颗,猛地伸出手臂,至疾至速,稳稳将那颗火星捏在掌中。 “啪!” “砰!” 掌心里有破碎声。 那火星之母被她捏碎了,其余火星苗子自然顿时烟消云散。 巫师熹脸色惊愕,这狼女竟然轻而易举就破了他的星罩功。 秦钧缓缓向狼女走过去,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你帮谁?”狼女直视他,眼神里不带一丝情绪,不怪他刚才袖手旁观,也不刻意期望获得他的帮助。 “在认识你之前,我打算帮他们。”秦钧说,“但现在,我只希望……” 他话到一半忽然仰头望天,活像个抒情诗人。 三个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搞不懂他在搞什么。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世界和平,不再有杀戮和战争,愿人人心中都怀揣着爱,不再相互……” “闭嘴!” 三个人齐声喝止。 要劝止两个准备鱼死网破的势力,你必须要比他们双方加起来的实力强大才行。显然,三个人都不认为秦钧有这个实力。 “我之所问你这个问题,”狼女道,“只是确认一下我是否需要杀你而已,不是让你帮我。” “不需要?”秦钧疑惑道。 “你看我像是需要帮手的人嘛?”狼女淡定地说出最嚣张的话。“不过,你倒是可以跟他们两个商量一下,考虑要不要帮他们两个收尸,这好像是你们这里的习俗。” 暗月森林是不收尸的,因为他们更习惯直接吃掉。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这点能耐。”秦钧扭头询问地看看那两个人,二人同时还以怒视。 “你的发钗还愿意送我吗?”狼女突然问秦钧,让他大感意外。 “它本来就是你的。” 他将发钗递到她手中。 “这个关头索要礼物,绝对是真情流露。”他心中暖洋洋的,“人在面临危险、不敢保证全身而退,就会立即把心里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做了。” “谢谢!”狼女道声谢,握住发钗,只见她面色凝重,仿佛发钗上有千钧之力,她手臂向地上一沉,发钗竟不断变长变大。 三个观众登时瞠目结舌,都被她的“御物”神技惊艳到了。 在六只眼睛的注视下,发钗最终从她手里垂到地上。仔细一看,那是一柄细长的剑。 这,就是狼女从不随身带武器的原因,身边任何一个物件,她都能够将其化为趁手的兵刃。 颍姬情知面临着生平最强大的敌人,自己的绝技也再不能藏着掖着。 她挺直身子,原地呼呼转了八圈,一眨眼间,原来的身子便分化出另一个身子。两个身子一模一样站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何为真身,何为影子。 秦钧在蟠龙山下见识过一次她的魔影功,此时又看见她使出更厉害的功法,心中不由得更为佩服。 “魔影,”狼女冷哼一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可如何是好?”她佯装困惑。 颍姬也不答话,只见其中一个身子飕地蹿向狼女,手中也拿着一柄剑,向狼女疾刺。 狼女从容格挡,斜挥一剑,利落将“颍姬”劈为两半。 却是劈着了影子,剑身划过处,“颍姬”的身子烟消云散。 原来的地方又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颍姬。 狼女轻蔑地笑道:“不管真的假的,统统杀掉,那便万无一失。” 说着,挥舞着发钗化作的宝剑,如龙飞凤舞,腾到二颍姬周围,一柄宝剑化为二十柄,齐刷刷向中心刺去。 颍姬所站的地方升起一阵黑烟,两个颍姬登时不知所踪。 狼女持剑警惕,不敢懈怠。 她在黑烟里巡视,担心颍姬忽然从黑烟中蹿出偷袭。 俄顷,黑烟中并无异物蹿出。她却忽然感到更大的恐惧,因为,颍姬不是藏在黑烟中,她就是黑烟。 第三十三章 御物的巅峰(2) 颍姬化作黑烟将狼女包裹。 狼女知道,这仍然不是颍姬本身,还是她的影子分身。 黑烟五毒无刺,本身对狼女不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它的威力在于一种梦幻的催眠。 狼女被黑暗包围,看见的却是五颜六色的世界。各色奇花异卉,林木缤纷,这是她生长的暗月森林。 她神情恍惚,忘了自己正在跟两个强敌殊死搏斗,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出了暗月森林。感觉还是那个森林里每日以魔法为乐的女孩。 出于爱好自然的本能,她欣赏着面前的一草一木。靠近一支兰花嗅了嗅,顿时心旷神怡。 自打五六岁开始,她每逢看见漂亮的花草,就会驻足观赏一番,观之不足,便摘了带回家。然而,她这一爱好似乎被其他异兽不喜,囚长刑天也时常提醒她,“不要将感情浪费和时间在这种花花草草上。”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只是她作为一个正常女孩的天生爱好而已。 她陶醉在梦幻之中,留恋眼前的木兰花,不一会儿,忽然一怔,“怎么今天森林里这么安静?” 暗月森林里但凡有生命的都有灵性,她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有鸟雀与她攀谈,可是今天,森林里出奇地安静,安静如平静的海面蕴藏着惊涛骇浪。 丛林深处发出木叶簌簌的声响,她警惕起来。渐渐地,那簌簌的声音变得更重,伴随着兽足重重踩在地上的声音。 凭借异常敏锐的听觉和丰富狩猎经验,她立马判断出是凶麟。凶麟的脚步声很特别,好似惊雷劈在地上一般,除了引发剧烈的震动,还将电波顺着地面传导至猎物身前。 凶麟的猎物远远感受到电波示警,大多会选择逃跑,可是,鲜有哪个兽人跑得过凶麟。 逃跑,是狼女本领当中最薄弱的一环。 她在地上捡起一块弯曲的石头,运出魔法,将石头变为一把弯刀。 这凶麟是暗月森林里最凶猛、最冷血的兽人。在这之前,她只遇见过一次,是十六岁那年,那次她与凶麟拼死顽抗,从天黑站到天亮,最终,是刑天的出现才保住她的性命。 她没等多久,凶麟出现了。 和其它所有兽人一样,凶麟也是人首兽身。只不过,他的脑袋下面长满了红色的胡须,而且皮肤粗糙,满脸皱纹,双目深陷,整体看起来也与兽头差不多。 凶麟一见狼女,闲庭信步地抖抖麟首,似乎觉得这猎物太小只了。 狼女始终注视着凶麟的双目,做好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 秦钧站在昏暗的巷子里,看见颍姬和狼女二人相对站着,二人双眼都睁着,但相互都看不见对方,明显神思已飞到另一个世界里。 他之前曾被颍姬变幻变为一盏灯芯的影子,此刻狼女的元神不知变为何物,但想想应该如出一辙。 他缓缓走近两位一动不动的漂亮女子,脑海里浮现出给童年造成巨大阴影的经典画面:尹志平从小龙女身上摸出一块手绢,将她双眼罩住…… “快杀了狼女。” 巫师熹略带沙哑的声音惊醒了他的神思。 回头一看,巫师熹双手微微上抬,不断耸动,就差没亲自握着秦钧双手动手。 “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秦钧白了这老家伙一眼。 巫师熹睁大眼睛道:“老夫也想动手,可身为七星相师,双手若沾上一滴血,过往所修炼巫术便将消失,而且无法传授给下一代。” “那凭什么要我杀?”秦钧冷冷道。 “因为你手里的剑就是天底下斩杀兽人族的最强武器,老夫绝对不会看错的。”巫师熹一副恳切的样子。 秦钧被这价值观恶心到了。 看来强盗逻辑哪里都有。 “我倒是想帮忙,”秦钧忽然改变主意,“但我也担心,万一颍姬根本不用我帮忙呢?你怎么知道她杀不了狼女?” “这个的确不能确定。”巫师熹答道:“颍姬是在用自己的元神与她对抗,将狼女的元神困在幻境之中,颍姬自己的元神也得进入幻境,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幻境的存在。” 秦钧知道此话不假,当时颍姬就曾幻变为另一盏灯芯与自己较量。 “若是寻常敌手,颍姬自然能将其困在环境中直至对方元气散尽。”巫师熹续道,“可是,这狼女元神之力绝非常人所及,甚至强过颍姬,如此一来,颍姬便胜不了她。” “这么说,”秦钧暗自窃喜,“狼女能击败颍姬?我看着不像呀。” “也不至于那样。”巫师熹摇头否定,“以现在她们二人的眼神来看……” “她们有眼神?”秦钧看着二人一动不动的眼珠子疑问道。 “你看不出来,我可以。从现在的情况看,她们极有可能一同累死在幻境之中。” “这么惨?”秦钧心中一震。 “如果我杀了狼女,颍姬还能回到现实吗?”秦钧做出很关心颍姬的样子。 “当然!”巫师熹为他的态度感到高兴,“幻境是她造的,她当然能回来。是要没有战斗目标,她什么时候想醒就什么时候候醒。” “意思是,只要颍姬醒了,幻境就破碎了?”秦钧尽量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没错。”巫师熹很是着急,“快动手吧!” “好。”秦钧走到两个女子中间,伸出右手…… 暗月森林的幻境之中。 狼女手中的弯刀已经断了,刀刃上沾满鲜血,有凶麟的,也有自己的。 她单膝跪地,元气大伤前胸后背被凶麟抓得遍体鳞伤。 在她对面,那只凶麟痛苦地蹲伏在地,右前方一只脚掌被狼女砍掉了,麟身也挂满了刀印,鲜血直流。 凶麟吃力地站直身子,浑身打了激灵,伸长脑袋向狼女咆哮一声,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击。 狼女握紧那柄断刀——她此刻已无力再制造新的兵器。 “最后一杀。”她咬牙道。幻境里,她已经跟凶麟恶战了一天一夜,体能已接近耗尽边缘,盯着凶麟的颈部,生死就在这一杀。 “嘎嘎嘎!” 冷不防地,凶麟突然全身不自然地跳动,就像一只被挠痒痒的小猫咪。 狼女懵圈,但不敢大意,握着断刀冲上去。 可她才迈了一步,忽然间,脚下如地震般剧烈震动,周围树林全都自发燃烧起来。 幻境破碎了。 她身子无法站直,瞬间失去重心一般飘在空中,意识模糊…… 再次睁眼醒来时,颍姬正站在自己身前,不住地抖动身子——秦钧双手在她咯吱窝下挠痒痒。 第三十四章 理由 狼女与颍姬都遭受重创,谁也无力在伤害对方。 狼女扶着墙向主街道吃力地走去,一步一顿,感觉随时可能软倒。 “且慢!” 巫师熹冲上去拦住狼女。 “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你要怎样?”狼女临危不惧,她知道巫师熹作为七星,一旦出手,全身巫术便将化为虚无。 黎氏家族近千年的统治时间里,总会在家族内部挑选出若干名天赋异禀的子弟,教他们修习巫术,为黎方城的安危保驾护航。 巫师熹本是现任城主黎逸的叔父。从三岁便被挑选出来,进步速度远远超过同龄子弟,在十八岁那年,便被任命为新一代七星相师,这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荣誉获得者。 作为七星相师,他的使命就是预测黎方城所可能遭遇的吉凶祸福,然后尽一切可能去规避灾难。 自打见了狼女第一面,凭着高超的相术,他便确凿无疑地判定此女子将给黎方城带来噩运。他多番谏言,让黎逸将狼女处死或囚禁,但黎逸非但没听取他的纳谏,反而一意孤行,非娶狼女不可。 他算出狼女出自暗月森林,并知道唯一能制服异兽族的武器现在藏在蟠龙山,再结合时下星相与五行之气推算,最终推算出蟠龙神树树根之谜。于是建议黎逸派人去蟠龙山寻找宝贝,黎逸为了摆脱他整日絮絮叨叨,便命颍姬前往。 然而,颍姬一行,非但空手而归,还受了重伤。 从颍姬口中获知有一少年获得蟠龙神树的眷顾,便又让颍姬写信将秦钧召至城中,欲将秦钧收为己用。 三天前,他再一次当着黎方城文物百官的面责骂黎逸好色昏聩,必将导致黎方城覆灭。 因为言语过于直接和激烈,连一向以温和、包容著称的黎逸都受不了,当即解除他一切职位,贬为庶民。 在那间昏暗不见天日的破屋子里呆了三天,终于见了传说中的神奇少年秦钧。 他能感受到秦钧身上那非比寻常的气场,知道颍姬找对人了。然而同时,秦钧此人言谈荒诞无稽,难以把握,这让他的计划蒙上一层阴影。 就在刚才秦钧外出逛街(邂逅狼女)的期间,他将颍姬也请到外面,独自在黑屋里占了一卦。 “《斗》卦,大凶。” 他在相域里预见到,明日黎方城将遭遇一场血腥,而且必有黎氏的人死亡——虽然不能清晰推算出是谁,但他有强烈的预感,那人可能是黎逸。 如果他能及时除掉引起血腥的人,血腥将能避免。 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从容规划,必须当机立断。 带着颍姬正要往王宫里去,却不料狼女自己找上门来。 颍姬用魔影功困住狼女时,他本可以一刀将狼女击毙,但他不能。 “七星相师的双手不能沾上人血。”这条千年铁律不能破。 但现在情势改变了,狼女准备逃走,而秦钧已经证明出来不是一个可靠的人。 只剩下一条路,他自己动手。 他摸出一把匕首,满是敌意地瞪着狼女,沉声道:“我今日纵然自毁,也要将你了结在这里。” 狼女嘲讽地微微一笑:“你懂得观相,我也懂得观相。我观的相比你的准,我看了你的眉骨,便可断定你会死在我的手里。” 巫师熹嘴里哼一声,“我信你会,不过,我替活人观相,你替死人观相。我送你去给阎王,你给他观观。” 说着便将匕首猛地插向狼女胸口。 狼女再无力躲避。 “够了!” 侧半边忽然站出一个人,正是秦钧。他毫不费力地握住巫师熹的手臂,将他推到一边。 “为什么就非得打打杀杀?”他很不爽地把二人来回看了几眼,“天底下不知还有多少穷人饥寒交迫,饿死冻死的到处都是,他们想多活一天都不行,而你们这几个,有好好的日子不过,却整天编织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杀人,你争我斗,无聊透顶!” “你懂什么!”巫师熹怒斥。一直以来,他将保卫黎方城视为自己毕生使命,将之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誉,可是在秦钧口中,竟然被说成毫无意义、甚至无聊的事情。 “我是不懂!尤其是搞不懂你这七八十的老头子心里在想什么。”秦钧道,“你口口声声说她要毁灭黎方城,证据何在?单凭你的‘神算’?这不是扯淡吗?万一你算错了呢?你随便掐指算算就能替自己杀人编造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真是佩服你!” “你——” 巫师气急,熹握着匕首向他刺来。 秦钧轻轻一让,躲过匕首,往他手臂一弹,将匕首弹落在地。 “你打不过我的,省点力吧。” 说着,转身向狼女,伸手示意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狼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强撑着重伤跌跌撞撞走出了巷子。 “混蛋!你为一个没把你放在眼里的女子,坏了我的大事!”巫师熹怒不可遏,“自古红颜祸水,不知这妖女还要祸害多少男子。” 秦钧听见这种老套迂腐的红颜祸水论,心中十分不喜,要不是看他一把年纪,真想抽他两耳光。 他愣神之际,狼女已消失在巷子尽头。 他连忙追上去。 人与人之间,第一眼的印象极为深刻。他看见狼女的第一眼,就对这个惊为天人的女子十分感兴趣,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何身份,身上背负什么血腥的预言,他只从她清澈的眸子里看见纯真与温柔。 没错,就是纯真与温柔。 之后亲眼目睹狼女与巫师熹、颍姬以命相搏,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果但看表面,狼女很是好斗,手段也狠辣,似乎跟纯真与温柔无关。 但秦钧坚信自己的最初判断。 他跑出巷子,来到主街道,左右的商铺摊位几乎都关门,灯火也只剩零星几点,放眼一看,大道两头只剩三五个回家的路人。 他继续向王宫方向赶去。 来到个拐角处,忽然听见角落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走进去一看,两个男人正缠着狼女,欲行龌龊之事。 第三十五章 禽兽不如 秦钧左手右手抓住两个市井流氓,将二人从狼女身上提起来。 那俩流氓别过脸来,表情不是惊讶或慌张,而是困惑,道:“兄弟,你也想来?” 秦钧被这反应惊到了,一时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一度怀疑,有些人在犯罪之时会莫名生出一种“分享”的欲望,这是一种邪恶至极的“无私”。 好在他三观坚定。 他瞧见狼女正抓紧这个空隙闭目凝神,看起来是在运功恢复。 他忽然萌生一个念头,若是直接打发这俩流氓,那是轻而易举的,但他不太喜欢“英雄救美”的情节,便想着替她争取点时间,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他看着两个流氓,笑了笑说:“谢谢你们二位的无私。可是,她是我朋友,我不方便啊,心里过意不去。” 右手的流氓一听,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使劲要挣脱秦钧:“朋友?你要管闲事?” “这逻辑可不对啦。”秦钧道,“她既然是我朋友,怎么还说是闲事呢?” “自然是闲事。”流氓道,“在这黎方城里,只要不是你自己的妻子女儿,别人都可以动。” “黎方城还有这个风俗?”秦钧道。 “没错!”流氓轻蔑地打量他,“看你是新来的吧?告诉你,在黎方城,做人的原则很简单,就是‘少管闲事’!” “就算我不管,官府也不管吗?要是被官府发现,你二人还有性命吗?” 流氓咧嘴笑得格外丑陋,道:“莫说官府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咱哥俩真的被官府抓紧去,呵……”回头瞟一眼静若处子的狼女,“就这模样,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错过便后悔终身,哪怕发配边疆,终生为奴,那也值!” “艹!”秦钧下意识骂了句家乡脏话。 他转头看了看狼女的侧脸,的确是绝世容颜,问自己是否愿意为她犯罪,很快得出答案,“愿意”,但是,应该是另一种目的的犯罪。 他察觉到狼女的脸色发生了变化,猜想她元气有所恢复,便认认真真的看着两个流氓说:“你们真的希望我离开,不管你们闲事吗?” “赶紧滚!” 流氓急躁地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好吧。”秦钧耸耸肩,将两个流氓放开,后退一步。 二氓哼哼几声,转身回去,准备继续实施龌龊的勾当,却看见适才浑身无力、任他们上下其手的狼女自己站了起来,心中一惊,旋即又恢复平静,丝毫感受不到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流氓露出淫贱至极的模样,伸手去搂狼女腰肢:“美娘子,隔壁那条街有家客栈,跟咱们去坐坐吧?” “对,那地方绝对安全!”另一个流氓淫笑着附和。 狼女神情冷酷,伸出右手,正面那流氓乐呵呵伸手去握住。 狼女抓住流氓手臂,正时针一扭,流氓手臂顿时螺旋状往上转成一个麻花。 流氓吓得丢魂失魄,啊啊惨叫两声,已经被狼女捏成一只黑毛猪。 另一个流氓慌得撒丫子直逃,又被狼女飕地伸手拽回来。 “饶命饶命!”流氓涕泗横流地求饶。 狼女表情仍旧冷酷,丝毫不管他求饶,手指一使劲,登时将流氓手臂从胳膊上拧下来。 流氓惨叫着跌倒在地,胳膊口不住地流血,淌得地上鲜红一大片。 他撑着一只独臂爬到秦钧脚下,死死抓住他小腿,大呼:“大侠!救救我!救救我!” 秦钧皱皱眉头:“救什么救?刚才咱们不是说的明明白白吗?我不能多管闲事!才没一会儿,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救命!救命!”流氓根本没脑子与他分辨,嘴里反复就这句话。 秦钧低头看着他那副可怜模样,有些心软,随即想到刚才他们的作为,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出现,那就是轮*奸啊,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是珍惜点自己不多的同情心吧。 他把自己小腿从流氓双手里扯出来,后退到一边。 狼女附身上来朝流氓脑袋上一巴掌,顿时又将他扇成一只黑狗。 秦钧看着面前一只黑猪、一只黑狗,想起了不远处路口的同福客栈。 狼女抬眼看看他,目光由刚才无比冷酷转为一丝柔和。她知道秦钧刚才是故意为之,给自己赢得恢复时间。 “你的发钗,还你!”她手里拖着发钗,递给秦钧。 刚才与巫师熹、颍姬生死恶斗,临走前还不忘将发钗带在身边。 “你已经收下了,怎么还有还给我的道理?”秦钧道。 “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狼女语带踌躇,“也许,按照你们黎方城的风俗,我不该收你的东西。” “我不是黎方城的人。”秦钧笑道,“所以,你不要用黎方城的习惯来定位我。” “那你从哪儿来?来黎方城做什么?”狼女问。 “这……”秦钧感觉难以启齿,“一两句话说不明白。” “你是跟巫师熹和颍姬他们一伙儿的吗?” 秦钧看她说这句话的样子,极其真诚。如果颍姬是个精通世务、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上流人物的话,那么,狼女更像一个初涉世事,个性朴野、纯真的乡间小姑娘。恰恰她身上独特的气质,让秦钧为之倾倒。 “不,我只跟我自己一伙儿。”他说,“你不用担心我跟别人一起对付你。” “好。”狼女淡淡地说,接着转身向王宫方向走去。 秦钧望着她俏丽的背影,真想追上去一把拽回来狂吻,转念想,这不是偶像剧,那样贸然的行动极可能给自己招徕杀身之祸,便管好了自己的下半身冲动。 “汪汪!” “哼哼!” 那条狗和那只猪可怜地叫着。 他抽出龙鳞剑,用剑鞘去拍打着猪狗,将它们赶到街头那家客栈。 帅气跑堂的正要关门打烊。 “老板,我这儿有只猪和条狗,打折出售。” “一两银子?”跑堂的试探着问。 “成交!”秦钧立刻答应,“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定要把他们炖喽。” 第三十六章 大婚(1) 进入黎方城一天不到,秦钧便发现这里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往好了说是包容,往不好了说就一个字——“乱”。 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共存,男女关系很乱;城主不管事,大臣不上朝,政事极乱;街巷里烟花场所当街揽客,犹如贩卖炊饼、二锅头,私生活乱;打架斗殴,流血事件随处可见,且无官府管理,这是治安乱。 秦钧心中不禁疑惑,这个几乎面面俱乱的城邦,却为何能长存近千年呢?博学多识的蓝笔头告诉他,黎方城之所以能维持,主要靠两点。 首先是家族传统,羲和大陆上的人,尤其是出身名门贵族之人都很重视家族传统,他们几乎视传统为生命。任何一个生活堕落的人都可能尊奉着极其崇高的家族传统,譬如,一个整日流连烟花场所的人,他可以在床上的事儿办到一半是随时响应号召,爬起来冲出妓院加入护城大军。 次一个的原因,是家族传统的引申。黎方城建成以来,便有三大家族世代以捍卫城邦为使命。三大家族轮流挑选族人担当城邦令尹,执掌城市管理之责。这一届,正好轮到一向阴盛阳衰的颍氏家族,才能出众的颍姬被选出来担任令尹,实则不完全出于个人意志。 黎方城城主,世袭“西境之王”之位,统领西部世界七十二方镇(高阳镇为其中之一)。 黎逸作为嫡长子,登上城主之位。这个城市并不崇拜权力,所以,他绝非街头巷尾里百姓口中的超级领袖,也不是恶贯满盈的昏君,虽然爱好花天酒地、歌舞升平,但这个并不会引起黎方城百姓的不满。 总的来说,黎逸虽贵为城主,但实际上没什么存在感。 以至于秦钧来到大婚现场时不禁感叹:“这哪是一个城主的婚礼,我们村王老二结婚时候都比这个隆重。”但转念一想,家乡人二婚都不办婚礼,黎逸这都二十九婚了,婚仪从简一些也好。 颍姬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此次婚宴,只邀请了黎方城各大家族的代表人物,宴席资费也十分有限,总之,城主以为这是自己私事,还是以‘不扰民’为原则。” 秦钧缓缓点头,想起《老子》那句话,“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在这点上,黎逸倒是挺有道家精神的。 隔三差五举办活动、劳民伤财终究不好。 黎方城的百姓似乎也不懂得享受重大活动带来的幸福感。 颍姬带着秦钧走过王宫中庭花园,来到一排广夏前。秦钧猜想这便是黎逸的寝宫。 虽然昨夜与狼女一战中,秦钧并未出手相助,但颍姬还是信守诺言,带他面见黎逸。 门前守卫不甚森严,左右竖立的侍卫加起来不过二十来人。 二人走上八级台阶,正中间立着个面容清减的老太监。 “令尹大人。”太监向颍姬深深鞠躬。 “主公可在?”颍姬问。 “正在寝宫里更衣呢。”太监斜眼瞟了一眼秦钧,见他手里捧着一条长长的木盒,向颍姬问道:“这位是?手中是何物?” “他是底下方镇使节,盒子里是给主公的贺礼。” “方便打开一看吗?”太监警惕而不失恭敬地说。他侍奉主人多年,“安检工作”是他的基本业务,见秦钧手里长长的盒子,一看便怀疑里面是否藏着一柄宝剑。 “没问题。”颍姬眼神示意秦钧,秦钧便将盒子打开,露出一盒子的黑红色叶子。 太监脸上登时露出极度惊讶的表情,凑近端详一会儿,道:“这是北辰草?” 颍姬点点头。 话说回去,秦钧本来是要拿打铁关带来的几柄宝剑作为贺礼的,可颍姬看一眼便知道不是什么神兵,二三流的货色没必要拿出来献丑,便拿出自己珍藏多时的北辰草给秦钧作为贺礼。 古人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但在羲和大陆,赠送北辰草并非寓意让黎逸施行德政,而是让他在后宫众多佳人之间,犹如北辰,虽然被众星包围,仍然能屹立不倒——以上是蓝笔头的解释。 按秦钧的说法比较简单粗暴,就是春药。 此物在羲和大陆堪称壮丁神物。 太监素知黎逸最需要什么,因此一见此物,便大为惊喜。 他带着颍姬、秦钧二人入内,穿过三重屏风,脚步甚轻,在靠近一间敞亮的华屋时,提前柔声通报“令尹大人颍姬求见”。 “请!” 黎逸朗声回应。 秦钧从颍姬肩膀上看过去,一个相貌英俊、气质极佳的中年老人正让两个窈窕宫女给伺候更衣。 秦钧第一眼便被这个中年男人的相貌给惊艳到了,“这相貌在我老家,哪怕一分钱没有,找二十八个女朋友估计也不是问题”。 他在准备晚上的婚服。 跟秦钧家乡婚礼崇尚红色不同,黎逸穿着一套黑色带紫的婚服。 颍姬从容有度地跪拜:“参加主公。” 黎逸正要抬手示意她起身,忽然余光瞧见她身边直愣愣站着个挺拔英气的年轻人,心里一震。 “快行李!”颍姬用手掌向秦钧做跪拜的示意。 可秦钧仍旧愣愣地站着。前不久他刚在蟠龙山永久废除跪拜之礼,现在转身便又自己向他人跪拜,岂有此理! 在他心中,这是双王会,你是王,我也是王,凭什么我跪你。 “爱卿平身!”黎逸还是让颍姬先起来。 “谢主公!”颍姬面带愧色地站起来,侧身道:“禀报主公,这位,便是前日微臣向您提起的蟠龙山首领秦钧,他听闻主公新婚大礼,连日奔波了三十几个方镇,终于找到这一盒北辰草献给主公,作为主公新婚贺礼,请主公笑纳!” 话音毕,太假已经捧着北辰草的盒子呈在黎逸面前。黎逸一瞧,脸上顿时难掩兴奋之情,凑上去闻了闻,“果然是北辰草。” 颍姬隐秘地向秦钧递个眼神,似乎在责备他刚才不行礼的莽撞之举。 “好,好,甚好!”黎逸笑道,“你叫秦钧,秦头领?” “是!”秦钧不卑不亢道。 “你的厚赠,寡人甚为感激!必然另选厚物赐还。”黎逸道,脸色忽然变得严厉,“可是,面见一城之主,拒不跪拜,此罪似乎不是任何礼物可以赦免的。” 第三十七章 大婚(2) 秦钧就知道事情要爆发。 从前在老家看不上领导作风,跟主管不对付,忍不了就硬钢,怼完辞职走人,大丈夫何患无藏身之地。 可在王朝时代,所谓“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一个人因为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仅凭一句话便可斩了几万人的脑袋,想想都可怕。 秦钧痛恨那样的时代,以及任何变样不变质的时代。有些穿越者口口声声反感特权,但一旦穿越成王公贵族便利用特权作威作福、满足私欲,简直无耻至极。 一个人的内心容纳自相矛盾的观点的能力是难以想象的。 秦钧自认为是个自洽的人。“别人不许跪我,我自然也不须跪别人。” 他直视黎逸的眼睛,从容不迫道:“我不是黎方城之人,不必要遵守黎方城的礼俗。我家乡有我家乡的礼俗,人与人见面,相互微笑致意,便是行礼了。”说着向黎逸笑出两排白牙。 黎逸面色凝重地看着秦钧,一言不发。 颍姬和太监二人心头发紧,辅佐黎逸十几年来,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如此无礼。虽然黎方城是个十分包容开放的城市,但“欺君”二字却是至高无上的原则,不容挑战。 “主公,”颍姬战战兢兢解释道,“秦钧出入王宫,不知礼仪,是臣疏忽之过,请主公责罚微臣。” 黎逸转过头来,出乎意料地笑起来,道:“令尹不必紧张,寡人并未怪罪。”又向秦钧道:“你家乡,在哪个方镇?” 他的眼界所及,只在羲和大陆之内。大陆以黑水河分东西两块,各自皆有七十二方镇。因此,他开口便问秦钧是何“方镇”,殊不知秦钧的家乡远在方镇之外。 秦钧倒也被黎逸的态度略微惊到,整理整理表情,道:“我的家乡在西塘小镇。” 黎逸和颍姬一听,顿时皱眉,他们哪里会知道江南水乡有个西塘小镇。 “羲和大陆上有这个镇?”黎逸向颍姬问道。作为黎氏家族的继承人,儿时还是读了点羲和大陆地理概要的,印象当中没这个镇压,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力减退? “好像……”颍姬也拿不定。 “在羲和大陆之外。”秦钧见状解释道,“我跋山涉水,行走了三年才到的羲和大陆。一进来,便听闻边陲百姓们都称赞黎方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是城主更是有趣,因此我早已仰慕,今日得见,好生快慰。” 黎逸呵呵干笑两声。“你拍马屁的工夫可不怎么娴熟呀,哈哈哈。” 此时旁边的太监脸上一红。 “你家乡的人不行跪拜之礼?”黎逸回到话题。 秦钧道:“本来也跪的,跪了几千年,后来不跪了,但还是有人喜欢跪。” 黎逸思忖着点头:“你们哪里没有城主?没有主子?” “也有。”秦钧道,“不过,我们通常见做市长和老板。” “既然有城主,有主子,百姓不跪,城主,哦不对,你说的什么长,什么板的,他们心里不会不高兴吗?你们那边不砍头吗?” 秦钧愣住,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有深度,自己此前竟然没想过。 他低头思索一会儿,道:“会,他们也会不高兴,不过,因为那里有些别的方式来代替跪拜,所以,他们也不会特别不高兴。” “别的方式代替跪拜?比如什么?”黎逸满腹狐疑,硬要刨根问到底。 秦钧为难:“这,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咱们风俗不一样。” “哦,”黎逸整理着新穿好的新郎服,“既然如此,你按照你家乡的方式来跪拜我,如何?” 秦钧几乎绝倒,心中大呼:“我要是会那个,前世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了。” “这个主意有点馊!我建议不要了,咱们聊聊天握握手得了。” 他看着黎逸那俊俏且略带慈善的面庞,经过一番对话和观察,他感觉黎逸性情平和,胸襟宽广,说不定能跟他平等相处。 “你刚刚说自己是蟠龙山山寨头领?”黎逸忽然转换话题。 “是。” “听令尹说,你们要请求招安?” “是。” 黎逸忽地严肃,厉声道:“现在我正式给你答复,你的招安请求被拒绝了。” “主公——”颍姬连忙作揖想再恳求。 “不必多言。”黎逸挥手,“蟠龙山一种贼寇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不服管束,早该派兵征剿。今日你来得正好,就在我黎方城大狱里住下吧。” 说话当中,太监早已会意地唤来两队金甲侍卫,将秦钧重重围住。 秦钧登时一惊,这哪是怪他是蟠龙山首领,明明就是因为刚刚没下跪。 他向颍姬看了一眼,她砰地一声跪倒在地,恳求道: “恳请主公饶恕秦钧!” “你不用替我求情!”秦钧道,心想这十几个侍卫能如我何,虽然没带龙鳞剑在身边,但以体内的蟠龙灵气,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颍姬没他这么自信,因为她知道这十几个金甲侍卫并非普通侍卫,个个都是黎方城一等一的高手,合起来几乎可敌千军。 黎逸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你当真为他求情?” “恳请主公宽恕!”颍姬磕头道。 “奇怪!”黎逸道,“令尹一向孤高,怎么今日为一个小小山寨头领向寡人苦苦哀求?真是奇怪!” 颍姬脸色惭愧,默然不语。 “好!寡人准了!”黎逸忽然命令道,挥手让侍卫全都退下。 待侍卫纷纷退下后,黎逸又转向秦钧,得意道:“你瞧瞧,你看不上跪拜之礼,可就在刚刚,就是一次诚挚的下跪救了你一命。” 秦钧双眼不禁睁大,发现这个城主很喜欢与人玩游戏,似乎试图在道理上说服自己。 “不错,跪拜的确很有用。”秦钧道,“而且,我还能让它变得更有戏剧性。” 说着脚步一跨,让过颍姬和太监,左手倏地一抓,将毫无武艺的黎逸抓在手中。 那十几个侍卫便又立马冲进来,拔出兵刃围堵秦钧。 “秦钧休要胡来!快放了主公!”颍姬惊慌喊到。 秦钧道:“叫这十几个侍卫统统向我下跪,我便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