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悲欢许君卿》 第一章 许家有女初长成 凌国,质女府邸。 三月,晴空万里。杏花纷纷开遍,院中花香氤氲。枝上黄鹂歌喉宛转动人,曲曲别致,像极了讨主人欢喜的小孩子。初晨微寒的气息尚未散去,望着远处高山连绵,听着近处流水潺潺。不禁心生“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感。 你说山的那一边,还会是山吗? 你说水的另一边,还会是水吗? 你眼中有迷人春夏与动情山水,想遇见如何的风景,不费吹灰。而我弹指一挥的流年,终究是要用来祭奠岁月了。 淡看这青山绿水,卷卷如梦似幻。凌国确不负盛出美景之名。 “姐姐快看,有好多风筝啊!”一个是软软糯糯的嗓音。 “那些风筝的主人似乎是在比谁的风筝能飞得更高呢!”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位略微青涩的少女。 “姐姐我觉得那个会赢。”第一个声音道。 “是啊,我也觉得。”少女附和道。 “呀,断了。”忽然传来少女极为惋惜的声音。 断了线的风筝似乎没有感受到人儿炽热的目光,在空中越飘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谈话声渐渐轻了,远了。 小溪边。有位佳人正躺在躺椅上,闭眸小憩。身畔落满了吹落的残花。长发如同绸缎一般被压在身下,微风轻轻拂过佳人脸庞,惹起阵阵瘙痒。即使是不施粉黛,也无法掩盖她绝世的容颜。蒲扇般的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有清醒的势头。不一会儿,佳人便渐渐睁开迷蒙的双眼。 小女名唤许然璃,据说是端国献与凌国的质女,年方十四。 据闻,我的娘亲是端国才艺双全的惊月长公主。而我为何会在凌国,我亦无法解释清楚。但是我唯一明白的是,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去的。 很小的时候我曾生过一场大病,自那以后,许多记忆便记不大清了。隐约间唯独记得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但是忽然间却又想起,自己极年幼时便在凌国了。只是,我似乎极早便注定了质女的身份。不可脱,无可躲。 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凌国为何愿收一个弱女子做人质,作为对端国的牵制。 “小姐,小姐。这个月进宫的日子到了!”蔺若一路跌跌撞撞跑过来向我喊道。 我皱了皱眉,这日子过得是越发快了。 十四年来,我顶着质女的身份生活在凌国。旁人的嘲讽讥笑在所难免,月银总被克扣得所剩无几,生活过于简朴清贫。虽说居住在质女府邸,看似自由,王上却派人监视自己的一切行踪。 作为质女,每月须在宫中待上七日,才可重回府邸。对于这条从未有过的规矩,我不禁无语之至。这七日更似皇帝对我的考验,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无论拥有多尊贵的血统,一旦成为质女,刁难奚落便通通只能受着。 我淡淡看了蔺若一眼,示意她打水,蔺若立时会意。前往房间,备好物事,便为我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薄施粉黛,挑了一身绿衣穿上,尽显朴素,左右不显失礼。便上了马车,往王宫方向行去。 第二章 千般机缘为相逢 ??佛曰: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风儿来了,你亦来了。你可知,这份相遇已染指多少流年。 ????????????????????????????????????????????????????????????????????????????????????????????????????????????????????——题记 ??我漫无目的地掀开车帘,想看看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爹爹,求求你就帮女儿这一次!阿珉不能没有银两买药!”少女跪在夏府前,重重地磕了个头。 “我不是说过不要来夏府找我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夏府家主威严冷峻的声音传来。 ??“可是爹爹,我只能想到您,您会帮我的是吗?再晚一些阿珉他会熬不过去的。”急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恳求。 ??“够了!不要叫我爹爹!”夏家家主丝毫没有理会少女无助的恳求与磕头磕出血印的脑袋,转身便欲走。 ??“慢着。”我放下车帘,一下便从马车上跃下,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姑娘,冲着那欲走之人道。 ??“身为一个外人,我想对您说几句话。第一,她是您的女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刻意的去掩盖真相只会显得您可笑至极。第二,哪怕是寻常的人面对乞丐也会大发善心。而您对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连买药钱都不愿给。瞧您一副富贵模样,竟是这般小气之人。第三,你既然抛弃女儿,那么你也没有资格去骂她。因为在你抛弃她那一刻,你就失去了骂她的资格。”我顿了顿,继续道“作为一位从小寄居他乡无人爱护受尽欺凌的人,晚辈很是能够理解这位姑娘的感受。” ??语毕,见众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我,我略微咳嗽一声,有点尴尬。 ??“啪!啪!啪!”有清脆的鼓掌声从高处响起,缓解了场面的气氛。 ??我抬头,轻重楼二层正倚着位身着蓝衫的公子,笑得有些妖娆。只见他一个翻身跃下,便至我面前。 ??“夏老板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人情世故却越来越淡了。”妖娆艳丽的声音让人骨头都酥了。 ??夏家主立刻变了脸色,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副楼主今日好兴致,夏某不过是想处理一些家务事罢了。” ??轻重楼副楼主,慕涟欢,喜欢四处拈花惹草,以长相艳美见长。而楼主邵廷暖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喜欢易容术,三百六十五天有着不一样的容颜。 ??慕涟欢无意似的扫了一眼被我护在一边的少女,目光定在少女额间的一点朱砂。语气叽哨道:“夏老爷何时这般信命?便认定二小姐是煞星?”说着随手取出一袋碎银扔了过去“喏,去给你的阿珉抓药吧!” ??少女满目感激道:“多谢副楼主和这位姑娘出手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若有所需,紫纤定当在所不辞。” ??事情解决,已不便多做停留。我向他一拱手“多谢副楼主。”也便转身匆匆上了马车。 ??慕涟欢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立于这朱瓦高墙之下,我不觉有些怅然。 “王上早知质女入宫之心恳切,特令老奴在此等候。只是王上今日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令老奴带着您去住处,若是有何需要,尽与老奴提便是。这几日于宫中不必拘谨,左右王上不过是想见上质女几面。” ??王上身旁极是得宠的公公安德尖细的声音传入耳来。 ??早已习惯多年来一成不变的接待,我弯弯眉眼,微福了福身子,示意知晓。 ??略微客套一句,中规中矩“劳烦公公还记着然璃——”一语未毕,却见安德公公一甩手中拂尘,自顾自走了,似还在小声嘀咕:“真是晦气。” ??我登时愣住,分明早该习惯,心下却仍旧有些难过。 ??“小姐,他刚刚说的是带我们去啊?可他怎么先走了?”蔺若不满道。“王宫这样大,哪怕我们来过多次,也未必能找到质女所的准确地点啊。” ??我往前行去,也不看她,只丢下一句“还没习惯吗?”便教人自己体会。 ??行至沉露园,本想略做休整。却见凉亭中钰妃正训着新晋的贵人秦氏。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转头向蔺若轻“嘘”了声,二人藏于假山之后。 ??“贵人如今怀有身孕,这是恃宠而骄?”钰妃定定盯着秦贵人,狠狠勾起其下巴。“呵呵”嘲讽似的笑了,“倒还有几分姿色!” ??秦贵人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孕肚衬得妩媚的神色平添几分母性光辉。昂起头,也不闪躲“钰妃娘娘真是折煞妾身了,若妾身是恃宠而骄,那娘娘呢?娘娘这些年在后宫的作为可真是令妾身佩服不已呢!” ??钰妃勾唇一笑,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伶牙俐齿!”。忽而猛地松开手。 ??秦贵人因站的不稳立时偏向一旁,幸好及时扶住石桌。虽依旧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却紧紧抿着唇,右手将帕捏得死紧。半晌才又回她妩媚一笑“多谢钰妃夸奖。只是陛下心系王儿,可容不得妾身出什么闪失。”轻抚了抚肚子,笑意盈盈道“您说,是吗?” ??钰妃怒不可遏,伸手便想掴她一耳光,却见她毫无闪躲之态。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怕是到时自己即使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一时间只好伸回手,轻哼一声,拂袖而离。 ??秦贵人向前走了几步,倚着栏杆,望着钰妃离去的方向,眸色微深。 ??年少时曾听闻“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时的我懵懂无知,不明白什么深刻道理,只是觉着帝王的爱竟是如此霸道无情,古往今来,多少世家小姐歌姬舞姬宁愿抛却心之所系也要入宫为妃。昔日情人转眼成了陌路。而一众妃嫔争风吃醋又是何等的令人心生怜悯。她们求的究竟是帝王爱,还是帝王爱所带来的权势滔天?前者恐怕可能微乎其微,如若能搏上一搏,后者却是唾手可得。然而情之一字,于我却是奢侈极了。不过一个弃子,亲情尚且如此微薄,遑论情爱。 我静静望着这个只比自己略微大上几岁的女子,并不是十分漂亮,却有一股子妖冶浑然天成,久而久之,便令人挪不开眼。只是此时,她为何不走? ??“姑娘若是听够了,便出来吧。”秦贵人忽然朝着我的方向道。 ??方才钰妃是背对着我,未曾瞧见我与蔺若。而秦贵人的方向却正对我与蔺若,自然瞧见我与蔺若藏匿假山之后。 我从假山后缓缓走出,朗声向她施礼“端国质女许然璃见过秦贵人。请贵人恕罪,然璃并非有意偷听,只是住处偏远,想在此处休息片刻。见凉亭有人,不想扰了两位娘娘的雅兴,这才出此下策。” ??她吃吃笑出声,向我的方向一步步走来。“是个会说话的主。”她靠近我,轻呵了口热气。“质女便该守着质女的本分,要知道,你是快乐也好,屈辱也罢。可都顶着质女的身份。” ??我后退两步,稍微与她拉开距离。“然璃谨记贵人教诲,定会时刻提醒自己还镶着质女的身份。” ??她依旧是一副妩媚动人的模样,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别有深意地向我身后看了一眼,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听着珠钗佩环叮当作响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腿,一颗心这才放下。 ??住所虽甚是偏僻,却是我几年来一直居住着的地方,打正门进去,不难看见丛生的杂草,还有几间不大的屋子,屋内的蜘蛛网经上次打理后没有那么多了,只是满屋灰尘还是有些呛人。我与蔺若只好拿起扫帚精心打扫。 ??吃了些带来的干粮,与蔺若小坐片刻,也便有些乏了。 ??暮色苍茫,见蔺若有些渴睡,我笑她小孩子气。便唤蔺若先去隔壁的屋子睡下。原本袭来的睡意却一扫而空,灵台一片清明。便独自一人撑头坐在桌旁。 ??今夜的月色极美,令人不由多赏了些时。 ??终于有了倦意,我正欲吹灭烛火。忽然看到窗外有火光由远及近,有人大喊“抓刺客,快抓刺客啦!” ??这样晚了,竟会有刺客。 ??窗户忽而被吹开。随着一股劲风袭来,烛火霎时灭了。我呼吸不由一凝,正欲出声唤蔺若,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堵住双唇,整个人被压在窗旁墙上。 ??不由登时惊恐万分,本能想要反抗。 ??我睁大双眼,这才看清黑夜中也正在打量我的诡异男子,沉稳的双眸似乎汹涌着惊涛骇浪。这一定是个及其危险的人物。 ??“你知道怎么做。”他低低开口,嗓音有些喑哑。 ??“快追!别让他跑了!” ??“报!刺客追到此处忽然不知去向!” ??“刺客极有可能进了这处宫殿!” ??“你,还有你。带着手下去那边看看。剩下的人,随我到那处宫殿搜!” ??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令人心惊胆颤。我指指外面逐渐近了的火光,使劲点了点头。 ??他这才放开我。 ??我不顾礼节迅速拉起那人并推到床上,拿被子盖得结结实实。自己也跟着躺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到有人在窗外问道“是今日入宫的质女吗?” 我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懒懒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臣唤云子临。今晚有刺客夜袭王宫,追至此处便不见了踪影。不知质女可有看见?”一个略微温雅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云子临,凌国的大将军,寥有耳闻。 ??“我早早便睡下,这厢被尔等吵醒。倒是未见着什么刺客。不过——我这屋子虽没什么动静,将军却可以去隔壁几个屋子瞧瞧,许是会有收获。我如今也已睡下,如此起身恐有失礼节,您看——”并不说完,等人回话。 ??顺着朦朦胧胧的窗户向里望去,美人的香肩若隐若现。云子临有些羞赧,一拱手“打扰质女歇息了。” ??“你们跟着我,继续搜!” ??声音渐渐远去。 ??我拢了拢衣裳,起身对那男子说“你可以走了。”却许久不见动静。 ??重新点好灯,屋子里立刻明亮起来。身后却许久不见动静。我有些不耐。 “喂!”我转身一把将被子掀开,看清那男子的容颜后,却惊愕出声,不由捂住双唇,放在身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第三章 遥思昔日紫竹梦 他的衣裳已被鲜血浸透,点点妖艳的红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此时的他紧闭双眸,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可言。 我端来脸盆,将他衣衫半解,一边自我暗示应以救人为先,不可心生妄念。一边用毛巾擦拭他的受伤之处。不过,这位少年,当真是俊美无双。待他醒了,若是因为我救了他儿要以身相许可怎好?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微红了的脸颊。“许然璃,你在想什么啊!”继而专心为他擦拭。 翻开包袱,有几件褶裙,还有一件宽大的男袍。我利落地将褶裙撕成一段段,为他包扎,这才勉强止住不断汹涌而出的鲜血。将那长袍置于床边,我已有些渴睡。再看那床上已昏迷过去的人一眼,不忍心与其计较。拿了把椅子在桌旁坐下,不久便靠着桌子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子缓缓张开双眸,看见身上的伤口已包扎好。漆黑的眸掠过一丝讶然,目光落至身旁宽大的长袍上,顺手捞起,便去屏风后更换衣物。待重新出来时,提起身边的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看到了他的脸,本便必死无疑,即使她救了他。 正欲下手,却见沉睡中的女子呓语出声,手下一顿,由于常年习武,那些话语一字不漏地被他听了进去。 “娘亲,你何时来接然璃?”梦中的女子瘪了瘪嘴,甚是委屈的模样。 原来是端国质女,罢了,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他轻轻收回手中的剑,低声呢喃,似乎又是自言自语。“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罢…”此行匆忙,未带什么值钱的物事。贴身带着的,也只一支梅花簪。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他将梅花簪从怀里取出,轻轻放在她手中。不过,不过若是送与她,自然会保她性命无虞。素不相识,救命之恩,如此也好。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个闪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被一阵猛烈的摇晃晃醒,睁开惺忪的双眼。正巧看到蔺若放大的脸。 “小姐,你怎么不睡在床上?还有,床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蔺若好奇地问道。 我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转眸却见床上空空如也,心下莫名有些失落。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脸不红心不跳,尴尬一笑“近来葵水有些多…一不留神便殃及床榻。昨日乏累,倚着桌子便睡了过去。” “那小姐,这簪子是怎么回事?”蔺若指了指我的手。 簪子?我感到右手有些麻,似乎握着个什么物事。乍看之下,猛然一惊。栩栩如生的梅花,细致入微的纹理,还有若有若无的清香。这是…他留下的?这般名贵,看来那位刺客兄也不算太无情了。我将梅花簪放入怀中,这才抬头冲蔺若微微一笑,继续瞎诌道“这是我昨晚在门口捡到的,觉着好看便收了。” “哇!小姐,你不会骗我吧?”蔺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晃得我心肝疼。 我抬手便是一个爆栗。“当然…不会。”心中补了句“才怪。”默默地欺骗了蔺若,这感觉,嗯…有些独特。 “小姐,奴婢听说宣国的公主与当今世子结了亲,今日要到,晚间宫中便会举办盛宴为这位如花似玉的公主接风洗尘。” 凌国真是喜欢四处结亲。 我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自己都不免有些吃惊。 “那敢情好,不过我们大概是去不了宴席的,你恐怕要失望了。”毕竟身为质女,一举一动都受着监视,若不是自己这么多年表现的极为乖巧,王上怎会撤去监视。 “小姐,你可以去和世子说说。世子待你那样好,定然会想方设法满足你的心愿。” 我眼皮猛地一跳,不提这人还好,提了我便觉闹心不已。 想来,我与凌国这位世子的缘分,是要追溯到九年前了。 第四章 秦氏贵人徒陷害 我出了紫竹林,忽然想随意走走。 ??“质女,秦贵人这厢有请。”一位宫女忽然走来低声说道。 ??“不知贵人寻然璃所为何事?”看着主位上那人,我淡淡问道。 ??秦贵人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状似无意般开口。 ??“那日初见,瞧你甚和我心意。” ??她忽然挥手屏退左右,下了主位,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察觉将会有事端发生,心跳有些不稳。顺手捞起案上茶盏,语气急速:“谢贵人抬爱,这杯茶,然璃敬您!” ??她依旧回以妩媚动人的一笑,伸手打了茶盏。 ??“啪!” ??茶盏应声而碎,茶水漫过裙裾,微微潮湿的感觉袭来。 ??“你知道我为何入宫?”她问,却没有等我回答,眼神空洞,似乎想起了不经意的曾经。 ??“因为他希望我帮他。”微轻的声音最终化作一缕叹息消散在风里。 ??我惊愕地抬眸,隐隐猜测秦贵人口中之人。恐怕不是世子,便是诸位公子。 ??诸位公子的野心不可小觑,也是凌漾登上王位前莫大的阻力。 “你大概在猜,他是谁吧?”她缓缓笑了,“偷偷告诉你,是公子凌珉。” ??“然璃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还请贵人自重,入了天家,更要恪守妇道。”我冷冷道。 ??理了理微湿的衣裙,不愿再多做停留。正欲离开,却听见了自己难以置信的话语。 ??“今日请你来,还想与你说道说道。”她一抚小腹,一副嘲讽的模样。忽然一把从怀中抽出一件厚实的衣物,目露叽哨之色“这就是我的王儿。” ??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而你,是我谎言的替罪羔羊。”她近乎疯狂地说出这句话,忽然猛地朝我撞了过来,狠狠攥住我的手,指甲嵌进我的肉,似乎痛极地呻吟出声。 我这才关注到,她的脚下有鲜血渗透长裙,缓缓蔓延。若是假孕,这血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吞噬我的神经,我不由惊慌失措。 “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锐利的声音刺向我的心。 ??瞬间一众宫婢涌入。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质女怎能随意推我家娘娘,如今小产,质女怎担得起罪责?”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秦贵人现在是王上面前的红人。” ??有人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愤怒地开口“我为什么要陷害她?” ??“那就要问您自个儿了。还不快扶娘娘起来,你们瞎杵着做什么,去请王上来。”秦贵人身边得意的宫女甲呵斥道。 “快去请宁太医。”宫女甲忽然朝门外道。 ??不多时,一位年纪不大的太医应声而入,看到我后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不待人细细分辨便立刻恢复正常。 ??他只是粗略地把了把脉,低着头沉默不语。良久畅谈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贵人如今小产,须好生静养。你随我来,开几副药仔细调理调理罢。” ??我一个人独自走了出去,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有些晚了。我想我大概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是喧闹还是安宁,我都不在意了。我缓缓蹲下身,背靠着宫墙,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心情却无比低落,这是第几次了呢,好像…数不清了。明明期盼的这样少,可拥有的却依旧寥寥无几。只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欺人太甚,究竟是为什么呢。泪水无声浸湿衣袖,可我不想哭。 ??生来被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说快乐。生来被放弃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抱怨?每日看见升起的太阳,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啊。那么,这样的时光,何时到尽头? ??我努力地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任人糊弄的傻子,明明没有任何危险,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呢?端国质女,端国质女。可我不想再这样被人欺凌。 ??现在的我,是不是连生命都失去保障了呢? ??不知是谁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双黑靴映入眼帘。 ??有人用帕子仔细帮我拭泪。 ??“何必哭泣?”是一个优雅淡然的声音。 ??我抬头,冷冷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莫明有些熟悉,似乎…似乎是昨夜的刺客?! ??“你既然逃了,为何要回来?”我取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昨夜有些误会,如今不便解释,你只须知道,我不是刺客。”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悄然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解释意味。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么?” ??我微微一怔,别过脸。“没有人会相信我的。” ??“为何赠我花簪?”我掏出梅花簪,疑惑道。 ??“质女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花簪只是小小心意,万望姑娘收下。” ??“你今日是来赴宴?”我继续问话。 ??“自然。”依旧淡然的声音。 ??“质女若是有须,还请开口。在下楚凉,是世子的幕僚之一。” ??我微微一笑,看着阳光下他棱角分明的俊颜,冲他摆了摆手,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声音向后徐徐飘去“谢你好意,只是我不需要。” 养心殿。 ??凌瑾王批了一日奏折,年纪虽有些大,却难掩王者气息。与宣国的公主熟络一番便让她下去准备晚上的接风宴了。忽然有婢女来报,说是秦贵人小产。 ??秦贵人?是那个分明羞涩不已却装作妩媚动人的女子?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有一分神韵与惊月相像。只是一分,却足以令人心动。偶尔会去她宫里坐坐,临幸几次便淡忘了,后来得知身孕,场面上的功夫自是做足了,却不甚在意。 ??凌瑾王撑着桌子缓缓起身,随手甩了一个折子过去。“说说,怎么回事?” ??宫女乙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被折子打中也不敢多言,半晌才抖出几句话来。 “王上息怒,今日秦贵人好心好意请端国质女去宫中小坐,怎知质女一言不合推了贵人一把,导致贵人小产了。” ??凌瑾王眯了眯眼,端国质女。当真是她吗? ??“她能有什么动机?”凌瑾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当年惊月优美的舞姿依旧历历在目,偶尔回想起,都能令人惊叹不已。 ??她的女儿,会是怎样一个女子。 ??“奴婢斗胆猜测,质女是嫉妒贵人的美貌与才情,嫉妒贵人能有王上您的宠爱。可她却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凌瑾王有些想发笑。 “若论美貌才情,她母亲惊月长公主无人能敌,想来她也是不差的。这样一个勇敢的女子,恐怕不需要男人的宠爱也可以活得很好。”摆摆手,“得福,给秦贵人送些大补的药材。至于质女,先送她回去吧。” ??“王上,您不去看看贵人吗?贵人一直在喊您的名字。” ??“今晚须为宣国公主接风,改日吧。得福,送她出去。” 凌瑾王冷冷地送出逐客令。 ??宫女乙将凌瑾王的问话一一转告与秦贵人,秦贵人正喝着燕窝。手上一顿,轻哼了声。 慢悠悠开口“你以为王上真的欢喜与我?要的便是这份敷衍,他送质女回去,便是认准了质女害我小产。若是当真追究下来,我们都得完蛋!” ??秦贵人又往嘴里送了口燕窝,颇是得意的模样。“陛下仁慈,王后却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她怕是巴不得找个借口整整那质女呢!你去告诉王后,看她怎么说。” ??宫女乙连声称是。 ??凤仪宫。 ??王后正在鱼池边上喂食,听闻人言。 故作严厉“岂有此理,你先回去好生照顾贵人。我定为她讨回公道。” ??“来人,去把质女给我押到地牢。”王后朝身后道。 ??我快要到住处时,忽然有两位侍卫不分青红皂白拷住我,一声不响就要拉我走。我大怒“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不安地挣扎。 ??“废话什么,质女做了什么还要我等解释?王后娘娘让我们押你走,我们自然要如此。”其中一人恶狠狠道,说完不顾我的反抗,拽着我便走。 ??等到人儿渐行渐远,一抹黑色的衣角忽然一闪而过,仔细看看,却什么都没有,仿佛是出现了幻觉一般。 ??我被押入了一所牢房,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王后端庄贤淑温温柔柔地看着我,像是在踩一只蝼蚁一样悲悯的目光。 ??“大胆质女,你可知错?”她端得一副义正言辞的姿态。 ??“我没有错!”我平静地说道。 ??“呵…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用鞭子抽!”她有点急不可耐。 ??一鞭一鞭抽在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我紧咬唇畔,不想叫出声来。“我是端国质女,说难听点就是俘虏,俘虏!可是凌国就是这样对待俘虏的吗?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端国决不会善罢甘休!端国再弱,也由不得你来羞辱!” ??王后微微有些恻隐之心,却依然强装镇定。 ??“那又如何?我是凌国王后,端国不过对我怎样。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最好杀了我!端国许然璃若是能活着出去,定然也让您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鞭子再抽狠一点,别抽脸,不然陛下会发现。” ??远处歌舞升平,好一派和谐。 ??“瞧,接风宴开始了。”王后笑盈盈道。 ??任鞭子抽在身上,疼痛席卷全身,我死死抿住唇,不愿再开口。 ??楚凉悄悄走到世子身后,轻轻耳语。凌漾面色一冷,立刻起身。“父王,儿臣还有要事处理,暂且告退。” ??凌瑾王眼见着宣国公主正在大殿中央舞得起劲,正欲发怒。得福忽然耳语几句。心里咯噔一声,朝他摆手。“别累着自己。”这时宣国公主已舞毕。“公主初来,莫要在意。凌漾就是这个性子。” ??陈贵妃也接着话道“瞧着他还是很喜欢公主的。” ??宣兰莺鸦睫扑闪,抿唇轻笑。“世子是兰莺未来的夫君,父王教导过兰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兰莺一直记着。” ??这时已出大殿的世子听到这句话,微微有些动容,但依旧焦急地赶到地牢。 ??“拿盐水泼。”皇后下令。 ??“娘娘,这样不妥吧?”小太监在一旁小声劝道。 ??“有何不妥。”王后用眼神示意继续。 ??“啊!”盐水泼洒在伤口上,我疼得近乎窒息,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这时,刚刚走到门外的世子听到这声惨叫,心头一痛,而紧跟其后的楚凉面色冷冷,微有动容。 ??“母后,住手!”终于,世子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 ??王后面色一凝,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您会铸下大错的!”世子怒道。 ??门外得福忽然来到,“娘娘,王上不便前来,让我给您带句话。” ??“若没有许然璃,也不会有今日的你。” ??王后一下瘫软在地,笑容有些凄惨。“好,好得很。”她起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子亲手为我松绑,身上绿色的衣裳已沾满了鲜血。我无力地笑道。“谢谢你。” ??他忽然猛地抱住我,“你可知道,看到你这般模样,我很痛心。” ??他这一抱牵动了我全身的伤口,我“嘶”地叫出声。 ??他立刻放开我。 ??“蔺若呢?”我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却只看到楚凉冷冷的目光。 ??“今晚我令侍卫去与她说了,可迟迟不见她来。”世子道。 ??“我今日未与她说,她怕是不信你的,毕竟都是被骗怕了的人。”我微微一哂。 ??“你信我么?我没有害秦贵人小产。”我的声音有些哆嗦。 ??得福显然还未离开。“质女不要误会王上的一片心意,王上本意是让质女回府反省,怎料后宫竟滥用私刑。王上一定会为质女一一讨回公道。” ??他抚上我的脸,温柔道:“然璃,别再说话,我送你回质女府。” ??得福又道“世子,宣国公主今日前来,您若不回去,恐怕于自己不利。如今你已显劣势,若把不住宣国这座靠山,王上也要重新考虑接班的人选了。” ??凌漾有些愤怒,却不得不回去,他扶起我,向我温柔道:“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是楚凉,他送你回去,我也放心。” ??“谢谢。”我痴痴一笑,只觉没有力气,身上生疼生疼,模糊中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多闻,脑袋忍不住蹭了蹭。 ??似乎有人按住我的脑袋,低声呵斥。“别闹!”后来是马车行进的声音,我安心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有些心碎后重获新生的淡淡喜悦。 ??阳光明媚,我一袭白衣安静地坐在庭院中,对面是一袭紫衣的楚凉。那日最后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依稀记得是楚凉送我回的质女府。那样温柔的怀抱,是…他么? ??我举盏向他盈盈笑道,“那日,还是要谢谢你的。” ??他清冷的容颜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令人有些晃神。若说世子温文儒雅,楚凉便是温有几分,冷有几分。处事凌厉比之世子的优柔寡断,更令人欣赏。这样的人,怎会甘愿屈居世子之下,做一个小小幕僚?直觉告诉我,事情一定没有这样简单。 ??听闻我言,楚凉正欲握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片刻恢复正常。 ??“那夜你救了我,于情于理,我也不应弃质女不顾。” ??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轻啜茶水,良久似是无意般问道“王后近日如何?秦贵人呢?” ??“王后禁足三月,罚抄《女戒》一百遍,由陈贵妃暂代协理六宫之职。”楚凉淡淡叙述。 楚凉略微斟酌,方再次开口“至于秦贵人,王上似乎无意彻查此事。” ??“那就是认定是我错了?”我问得颇是平静。 ??“王上虽圣明,近日世子将要大婚,怕是无暇顾及此事。”他淡淡道。 ??“我…明白了。”我的声音有些淡,最后一个字却轻轻的,落在了风里。 ??无足轻重么?大概是这样吧。 ??楚凉看着眼前分明心痛不已却故作毫不在意之态的少女,莫名有些怜悯。 ??楚凉起身上前,摸了摸我的头。 ??我抬头冲他一笑,呢喃了句“习惯就好。”不知是说与他听,还是在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一切总会有结果的。 ??对吗? ??心中另外一个声音在回复,对的。 ??近来夜里总睡不踏实,午夜梦回,时时梦见王后狰狞的面孔,还有那些挥舞的长鞭,身上似乎在密密麻麻的疼着,惊醒时便是一身冷汗。喝了口水清醒过来,抱着膝盖一坐便至天明。 ??一晃便是十日,世子忽然上门。 ??他笑得温和含蓄,待我似是柔情似水。可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冰冷无比。 ??“然璃,半月后是我大婚。待这阵子忙完,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这些时日,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便让楚凉留在你身边,平日也好有个照应。” ??“你就不怕我与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意?”我低低呢喃。 ??“楚凉精通权谋,却恰是无情之人。”世子的话带着精心的算计,令人有些烦心。 ??“如此甚好。”我微笑回道。 ??“蔺若可在你宫中?”我再次问道。 ??“今日来时匆忙,未来得及将她带来。”他话语中带着些许歉意。 ??“她一直想去世子宫中,如今在他宫中当差也无妨。我不急着让她回来。”我淡淡道。 ??女孩子简单直白的心思怕是不难猜,蔺若喜欢世子,我一直晓得。如今多些相处的时间,无论如何,总能有个结果。 ??日子越发清静了。 ??楚凉爱在后院抚琴,琴音渺远悠然。偶尔遇见,会微微一笑,却没有过多接触,当真是个无情的人。 ??直到那夜,我与他的人生才重新交汇于一处。 ??我再也受不了日日被噩梦痴缠,披衣起身,在院中站了一夜。 ??我在想,如果病死,是否就不会有这些烦扰。如果认定是我做错了,那就算做是我错了吧。秦贵人是我推的,小产是我害的,王后也只是在惩罚一个卑微蝼蚁而已。说是我,那就是吧。我想走了,很想。 ??我额头滚烫,摸了摸,唔,发烧了。 ??除了蔺若,质女府没有其他婢女,自打宫中回来后,门外便有层层守卫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却不会进来。而楚凉住在我的隔壁,却从不会主动来寻我。 ??我很想笑,就这样吧。 ??脚下一个踉跄,我摔倒在房间的地上。 ??忽然有人猛地抱起我,却温柔地放在床上。 ??“这又是何必?” ??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有人在试图喂我汤药,可是我不想喝,于是死死地抿住唇畔。 ??那个人停下了动作,我忽然有些失落,却不知为何要失落。 ??我忽然感到唇上一热,温热的气息喷洒着,忍不住张开嘴,一股浓浓的药味立刻充斥鼻尖,我本能排斥,却被动接受。冰凉的手轻触我的额头,有人低低道“终于好些了。” ??再次醒来,已是夜晚。屋中只余我一人,若不是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锦被与不远处的药材。我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我轻轻摸了摸唇角,过于真实的感觉让自己有些焦躁不安。 ??我掀开锦被想要起身,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阵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抱着膝盖蹲在原地。良久,看向进门那人,懊恼地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楚凉安静地走了过来,蹲下身,语气玩味。“你死了,世子会杀了我。” ??他抱起我放到床上,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在床上睡?” ??自从做噩梦开始,我便总会倚在床边,只是抱着自己,将头埋进膝盖,夜复一夜。 ??我以为他只是日日抚琴看书,不想他竟然知晓。 ??“每当入睡,那一鞭一鞭似乎还在继续,无止境的疼痛近乎将我淹没,让我再难好眠。”我转身抱住他,虽觉有些不妥,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陪陪我,好吗?” ??他轻轻掰开我的手,深深看了我一眼,淡淡吐出四个字“男女有别。”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略显无助的模样。却还是对他说“对…对不起,是我逾矩了。” ??半夜,雷声大作,我猛地被惊醒。 ??黑暗中有人忽然闯进屋来,我有些警觉。待看清来人,不禁有些惊讶,是楚凉。不知他意欲何为,我背过身做假寐状。 ??楚凉微微有些局促的模样。“世子让我多加照看姑娘,在下自然不能总将“男女有别”挂于嘴边。姑娘的快乐才是在下该做之事。” ??他轻轻从背后拥住我,带着微微的湿气。 ??“只是希望姑娘莫要在意在下的逾越之处。”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我感受到他的僵硬,君子不强人所难。 ??我脱离他的怀抱,转身看他。 ??“只要我知道,不是我一个人,就好。” 第五章 宛转贤良只为君 半月后,世子大婚。身为质女,本不能前去观礼。不想竟收到了请帖,如今自己被囚在质女府不得出去,他怕是想借此机会让我能透透气罢。不枉相识多年,也算是有心了。 ??蔺若几日前便被送回来了,倒是开心得很,叽叽喳喳论着几日的趣事,而自从那夜过后,我便极少见着楚凉,若不是偶尔见他在后院抚琴,甚至要生出他已离开的错觉。不过如此也好,若是时时遇见,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许尴尬,不如不见来得畅快。 ??宫中送来的膏药颇是管用,竟将疤痕一并去了,仿佛从未挨罚一般。这样一想,思绪猛然飘到几日前凌瑾王亲临质女府的事上。我自杀未遂,索性解开心结,总之万事总有个了断,保住性命无虞是多少人无法做到的,至少我还有口气儿在。只是解开心结怎会那般容易,总需做些有纪念意义的事。于是,我巴巴地跑去树下将珍藏了许久的桂花酿刨了出来,在石桌旁坐下,月下独酌好不惬意。不醉不归自然是极好的。 ??我正喝得起劲,忽然一声“王上驾到”当真是大毁风景,吓煞我心。我指了指门外,朝边上站着的蔺若道“我是出现幻听了?王上…来了?”继而自嘲般的一笑“王上怎么会来呢?” ??蔺若猛地夺过我手上的酒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姐,快醒醒酒。真的是王上!” ??我还未来得及多做反应,便听见一声轻笑,这声音?却是王上无疑。我的酒伴随着这声轻笑醒了大半。 ??“本王以为质女会过得极是伤情,理完公务便来看望。不想质女的生活竟如斯惬意。”凌瑾王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戏谑。 ??我直愣愣跪了下去,借着酒兴胆子也比平日里肥了,瘪了瘪嘴,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王上,然璃虽是端国质女,打小却在凌国长大,不懂什么深奥的道理,却认准了一件事。” ??我直勾勾盯着他,也不顾身份有别。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斟酌好。??“饭可以乱吃,锅却不能乱背啊。” ??我故作泪水涟涟,一把鼻涕一把泪向他诉苦“可怜我在凌国无亲无故任人戏耍。” ??戏折子里是怎么写的来着?我冥思苦想,猛地抱住王上的腿,将眼泪蹭到他身上。“王上,您可要为然璃作主啊!” ??王上心疼地一把拉起我,语气严厉却不失关切。“这样大的人了,怎的还是说跪就跪,说哭就哭?”他拿手擦了擦我的眼泪,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话,我不禁有些欣喜,觉得王上浑身金光闪闪,神圣不已,比那些个冷冷淡淡的主儿好了千百倍不止。这样一件小事,也要他亲自登门?这是一位何等贤明的君主?世子他委实好福气,竟有这样好的父王。 ??“你与我说说那日的情况吧。”皇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在意衣裳上被蹭上的眼泪花儿。呃,难道平日里听闻王上有洁癖之事,是谣传? ??我渐渐止了抽泣,故作深沉的模样。开始正儿八经地叙述,只是略过了遇见世子那一步“然璃那日不过出门闲走,不想秦贵人的贴身婢女来请然璃去贵人宫中小坐。然璃自知没什么发言权,只得应了。本以为贵人是个好相与的,哪知她见了然璃,竟然从怀里拽出件厚实的衣物,告诉我她是假孕。其后不由分说地朝我撞来,屋外一干宫女早早候着,只等听得声响后一应而入,营造出小产的痕迹”说到这里,我暗自观察了下王上的神情,脸色似乎越来越黑。 ??王上上前握住我的手,一脸凝重地开口说道“好孩子,待世子大婚完毕,本王一定彻查此事,好还你一个公道。这段日子,还是要委屈你了。” ??我心下松了口气,皇上竟然信我,我以为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我眼中闪过泪花,大大方方地说道“不委屈,不委屈!” ??“嘶~疼。蔺若,你轻点儿。”我头皮吃痛,思绪又飘了回来。酒醒之后也只模糊地记得这些,老脸有些发红。 ??“小姐,今日要穿哪件衣裳?”蔺若眨巴了眼,指了指几件衣服。我看了看,都不喜欢。“如此华丽做甚,谁人不知端国质女自幼清贫,如此这般,自然是要穿件符合身份的衣裳。”我随手挑拣了件寻常的衣裳,摸摸淡紫色的衣料纹理,不甚华丽,也不至于太过素净落人闲话。“呐,就这件吧!” ??“再绾一个流云髻,别这梅花簪吧!”我嘟囔了声,便任由蔺若摆弄,眼皮子有点沉,上眼皮和下眼皮似乎是在打架,真是冤枉,近几日有些太兴奋,打从皇上来过,噩梦是不做了,只是半夜做梦总是笑醒,还是睡不到一个好觉啊! ??模糊中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转了个身。拍开她的手,呢喃了句“别闹!” ??蔺若在耳边吼道“小姐,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我惊坐起来,捂了捂耳朵,胡乱就着桌案起身“蔺若,你这样很容易嫁不出去的诶。” ??蔺若有些委屈,跺了跺脚。“谁说我要嫁人?”转身欲走。 ??我慌忙拦住她“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蔺若立刻展颜,委屈的情绪立刻消失无踪。“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入宫时尚有些早,蔺若拉着我就要去梦漪宫。正是宣国公主宣兰莺暂时的住处。听闻王上有意让她入住世子宫中,可这位公主认为自己还未出嫁,需得避嫌,便先自请住在梦漪宫了。这般兰心蕙质的妙人儿,我瞧着也甚是欢喜。 ??梦漪宫中,一美人身着红色婚服,唇红齿白,顾盼流转间自是一番风情,一众宫婢正在为宣兰莺上妆,我在一旁暗暗观察,令我惊讶的不是她姣好如新月般灿烂夺目的容貌,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娴雅气质,以及淡漠疏离的情绪流露,仿佛今日大婚之人并非是她,竟有一股子置身事外之感。 ??“这位是然璃姐姐么?我从宣国而来,你从端国而来。相遇在凌国,真是很有缘分呢!”察觉到我的目光,宣兰莺也转头直视我,真诚一笑。 ??我被这笑容打动,也笑了笑“那是自然,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宣兰莺的发髻方成,众人正欲为她带上头冠。“姐姐,我可以唤你然儿么?这样唤你,估摸着会亲切一些?你也可唤我莺儿的。” ??我走过去,取过那头冠,仔细为她带上。“自然可以。这世上唤我然儿的想来也不多了。” ??见我面色黯然,她担忧地说道“是提及然儿的伤心事了么?” ??我展颜一笑,歪头看她“莺儿这样大好的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因为区区小事而伤心?” ??“其实本来不该我来的,只是义姐忽然失踪,只好由我来了。”宣兰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露出一缕忧愁。“幸好世子待我不算太差。” ??世子那逢场作戏的模样,的确不算太差。我顺着把话说下去“若是他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便是。” ??不便多待,我辞别宣兰莺后便在御花园闲坐,处处皆是一派红艳艳之色,好不喜庆。 ??而后我去御膳房溜达了一圈,心中甚是欣喜,也不枉走这一遭,看来今日可以大饱口福了。 世子一袭常服于院中负手而立,眉眼间似点了寒霜般冰凉。而不经意一瞥,便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墙头上,躺着一位黑衣少年,正随意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股子高贵冷冽似是浑然天成,令人移见之难忘。小太监畏畏缩缩地上前道:“殿下,吉时将至,该换礼服了。” ??世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小太监立时噤声。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本世子知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到世子身边的人都下去了,躺在墙头的楚凉忽然一跃而起,落在世子面前。微微勾起唇角,语气桀骜不驯,隐露叽哨“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凌漾神情一怔,有些不甘心“阿凉,本宫不想牵扯不相干的人。” ??楚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劝慰般说道:“你既为世子,便该习惯这样身不由己的日子。”末了,思量片刻。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来“昔日我道为你打江山,如今你世子之位岌岌可危,却让我去顾着一个女子?” 凌漾抬头,温润的声音透出难得的无奈“阿凉,她是我年少时最纯真的爱。母后多疑,我过于接近不如远离,你定要替我好生护着她。” ??楚凉淡淡一笑,缓缓吐出几句话来“楚凉做事,皆出自本心。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凌漾定定地叹了口气“待我坐拥天下之日,便是兑换我与你的允诺之时。” ??楚凉敲了敲手中折扇,转身施展轻功离开。 ??御膳房。 ??“小桃酥~马蹄糕~熟粉团~蝴蝶卷~唔尊滴好好次哦~”我蹲在桌下,一道道美食摆在我面前,我心满意足地享用,而无人发现我的存在。忽听得远处锣鼓喧天,偷偷掀开桌帘一角,不知何时,御膳房竟无一人了。莫不是吉时已到?我拭却嘴角残渣,忙不迭起身。 ??婚宴设在长乐宫,望着尚空的主位,心下猛松一口气。幸甚,来得还不是那样晚。随意寻了一个不易被瞧见的位置坐下,却忽然发现身旁还有一人,竟是…楚凉? ??依据礼节,太子盛装华服前去梦漪宫将新娘子接至东宫。竟不想,这东宫与梦漪宫竟是隔的十分远的。 ??宣兰意定定站在宣兰莺身畔,看着铜镜中如花似玉的美人,微微叹息道:“妹妹,你准备好了么?” ??宣兰莺回以安抚一笑,温顺地答道:“哥哥哪里话,兰莺定不会让宣国失望。” ??又有人来催了,是一位嬷嬷的声音。“公主,您该上花轿了。” ??宣兰莺握紧了宣兰意的手,笑嘻嘻道:“哥哥要送妹妹上花轿了哦。”说着兀自拿起身旁的红盖头盖上。 ??“你这丫头!”宣兰意有些好笑地牵着宣兰莺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恋恋不舍地送到花轿前。 ??他最宠爱的妹妹,终是要嫁人了? ??“起轿!”有人大声喊道。 ??锣鼓喧天,女子一袭红衣端端正正地坐于轿中,忽然想起多年前遇见的那个锦衣少年,他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如今怕是再无缘相见了吧! ??世子凌漾前来相迎,向宣兰意点了点头,似是无意般向花轿的方向瞟了一眼,便领着众人往长乐宫而去。 ??到了长乐宫,凌漾旋即下马,亲自握住宣兰莺的手,将她抱下花轿。与宣兰意一同牵着宣兰莺入内。宣兰意与妹妹一同前来,代表家中长辈,自然坐在主位。 ??“新郎新娘到!” ??众人立刻伏下身,呈尊敬状“参见太子殿下,宣国公主!” ??我正磕着瓜子,顺着人群的目光朝门外望去,手下利落的一顿,继而恢复正常。 ??凌漾正欲摆手唤众人请起,又听得一尖声起。 ??“王上陈贵妃到!” ??众人立刻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又道“参见皇王上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凌瑾王不怒自威。 ??看来皇后当真是被禁足,竟连亲生孩儿的婚礼都不能出席。 ??“吉时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凌漾深深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女子,若未看错,她没有动,而她的手正在颤抖。竟也是被逼迫?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宣兰莺的肩,宣兰莺浑身一震,这才缓缓弯下腰。 ??“礼成!送入洞房!”宣兰莺被一众嬷嬷宫女拥着进入洞房。 ??????我只觉得手边的荔枝酒好喝得紧,一杯一杯下肚,竟全然不顾会醉了。酒杯又空了,我伸手欲斟满,酒杯却被人夺走。我扭头瞪那罪魁祸首。 ??楚凉邪魅一笑,语气尽然是玩味。“你那婢子未免太不尽心,总让你一人待着。如今你若是醉了,我可不会带你回去。” ??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荔枝酒猛灌。一坛毕,挑衅般望他一眼“我可不会醉!”说着竟觉得头脑发昏,眼前的楚凉似乎变成了三个,我使劲甩了甩脑袋,眼神有些迷离。再抬眼,不禁感叹,“好生俊俏的公子啊!” ??楚凉眼神古怪地望着我,拉着我就要出去。我被他拉扯到殿外,天不知何时黑了,冷风吹得人打颤。 ??这美人是气急败坏了?我纤手挑起人下巴,捏着嗓子道:“美人儿,你便从了我吧!爷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楚凉脸色一黑,阴恻恻道:“你醉了。”尾音却被深深淹没在忽然靠近的甜腻的荔枝酒香中。女子忽然上前,脸色微红,似是想要吻他。 一瞬间,万物失色,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与她二人。 只是在她快靠近楚凉时,却被点了穴道,脖子一歪,倒在楚凉身上,沉沉睡去。 ??楚凉脸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肩头娇艳欲滴可以掐出水来的某姑娘。 ??长乐宫。 ??书房中烛火通明,太子正在翻阅古书,因为陪了一日的酒,现下有些眩晕,而眸子中的沉静,却让人觉得似乎今日并非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世子,您该移步洞房了。”宫女小声地说道。 ??凌漾依旧没有抬头,只随意道了句“知道了。”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宣兰莺自幼家教极好,见太子并未前来,也不急着掀盖头,端着大家闺秀的气度,静静地等待。 ??身边的丫头有些沉不住气,“公主,这样晚了,世子怕是不会来了。” ??宣兰莺只是淡淡一笑,“他若一夜不来,我便等一夜。” ??书房的凌漾“啪”地将书盖在案上,揉揉眉心,终于起身,踱步至寝殿。正巧听到宣兰莺的最后一句话,微微有些动容。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公主,世子来了!”激动的声音响起。 ??凌漾拿过嬷嬷递过的喜秤,挑起面前女子的红盖头,宣兰莺眉目如画的容颜立刻出现在眼前。不同于许然璃的倾城之姿,她更多的是贤良的气度,眉间有一丝隐忍与善意,令人不忍伤害。这大概会是一位极好的妻子。摆摆手,屏退左右。一时房中只剩下二人。 ??宣兰莺调皮一笑,看着眼前晃神的凌漾,脱口而出“夫君,我们还未行合卺礼。” ??凌漾也笑了,拿过两杯酒来,二人交颈而饮。 ??宣兰莺正仔细看着凌漾的眉眼,却莫名感到一阵熟悉。忽然道:“夫君,你可还记得多年前救下的乞丐姑娘?” ??凌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多年前的小乞丐竟长成了水灵灵的姑娘,还是宣国最受宠的公主?如今,竟成为了他的妻子。 ??宣兰莺淑贤一笑,有些脸红。 ??凌漾忽然挥袖灭了红烛,轻轻抚上她的眉目。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难道不知做我的妻有多危险么?” ??宣兰莺轻轻一笑,依旧云淡风轻。“莺儿的命都是夫君救的,夫妻本便该共患难的。况且,莺儿的宛转贤良也只为夫君。” ??凌漾轻抚着宣兰莺的秀发,唇畔携一丝淡淡的笑意,而那笑意却未直达眼底。 凌漾温柔地抱住宣兰莺,不动声色地点了她的穴道,扶紧倒在身上的人儿,一点点将她放平于榻上。 取出匕首在胳膊上划了一刀,登时有鲜血渗出。 凌漾将匕首轻轻在床单上擦拭,留下红色的血迹。淡淡起身,离开寝殿。 第六章 愿博美人倾城笑 “胡萝卜,青菜,豆腐…”我足足翻了六七遍,连一丁点肉末都未瞧见,我只好瘫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细细数了数荷包中的银两,忽然豪迈地一甩手中的菜刀,决定出去买只鸡回来炖。 ??府外侍卫颇多,自是不能明目张胆地从正门出去,前几日我无意撞见楚凉翻墙而出,那一起一落间皆分外优雅,我换了男装,来到后院,学着他的模样一跃而起。 ??眼睛眯开一条缝,发现自己竟落回了原地。 ??“一定是我没有控制好,再试试吧!”我向后退了十余步,猛地跑过去,再次蹦了上去,却依旧落回了原地。 ??我垂头丧气间感到有什么东西正悄悄移了过来,余光瞄了瞄,却又什么都没有。 ??我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身旁多了架梯子,欢欢喜喜地顺着梯子爬到墙头。 ??趴在墙头,我向下看去,才发现这墙竟是这般的高,我不禁有些动作迟缓。梯子不知为何剧烈抖动了起来,直直将我甩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正在猛摇梯子的慕涟欢一声奸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酸爽?” ??是的,在慕涟欢以为晚饭没有着落,垂头丧气黯然神伤时,人生却戏剧性地发生了翻转,他的武功恢复了。 ??恢复武功第一件事自然是来找楚凉,知晓楚凉近日一直待在质女府,便紧随了过来,竟不想阴差阳错戏弄了端国质女,日后不要被她发现了才好。 ??“玩够了?”楚凉提剑立在不远处,兴趣盎然地朝慕涟欢道。 ??慕涟欢的脸瞬间成了锅底色,原来楚凉一直都在,只是方才没有现身。慕涟欢只好万分不情愿地转过身道:“楚凉兄,别来无恙啊?!” ??这厢我姿态甚是不雅的摔了个狗啃泥,半晌才勉强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开始观察地形。正门出去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后墙出去竟是一片荒郊野岭,人烟稀少的紧。 ??因着不熟悉地形,竟显得有些磨蹭。不知走了多久,竟遇见一户人家。一位白衣女子掀帘而出,看到我神色不由一怔。 ??瞧这姑娘的反应,定然是认识我的。只是我这一副灰头土脸落魄书生的模样,又是如何被认出的?仔细想想我似乎没有勾搭什么良家美人,平日里最多逗弄逗弄楚凉罢了。只是这位姑娘瞧着,竟越来越熟悉。记忆越发清晰,这姑娘不是多日前的夏紫纤,还能是谁? ??只见夏紫纤情绪一霎百转千回,柔柔弱弱地向我说道:“多谢姑娘那日出言相救,如今阿珉已故,紫纤了无惦念,还请姑娘收紫纤为奴,日日陪伴姑娘。” ??她竟轻巧地认出我是女儿身? ??紫纤伏地正欲磕头。 ??我连忙拉起她,声音有些慌乱,“这…这可使不得啊!” ??“姑娘若不应允紫纤,紫纤便不起。”夏紫纤一昂头,目光坚定地望着我说道。 ??她不知我是何人,留在我身边当真是为了报恩? ??“我身边蔺若一人足矣,细细思来,倒缺个可心的厨师。你若厨艺了得,我自然会考虑。”我想了想,抛出了条件。 ??只见夏紫纤露出明媚的笑容,眉眼弯弯道:“姑娘不必担心,紫纤自幼便随聚鲜居的郭师傅学艺,不敢自称技艺精湛,勉强入口还是做得到的,只唯恐姑娘嫌弃了。” ??聚鲜居,凌国最大的美食聚居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聚鲜居做不出的。而聚鲜居的郭师傅许多年前便凭借一手厨艺闻名天下。且为人极是苛刻,对待徒弟更是严格。夏紫纤是他的徒儿,定然是不会差的。如此,夏紫纤未免太过谦逊。 ??我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笑眯眯看了她一眼,扶起她道:“好!” ??夏紫纤立刻又跪下,朝我言:“姑娘予紫纤容身之所,紫纤感激不尽!”说罢欲磕头。 ??我慌忙制止她。 ??“不必拘泥于礼节,实不相瞒,我不过是个落魄子弟,家中久无荤腥,如今外出也只为买只鸡罢了。” ??夏紫纤娉婷袅袅起身,闻言掩唇轻笑,细腻如画的柔荑执起一枚乳白玉佩递了过来。泠泠之音漫入耳中,“先时匆忙,此为紫纤赠予姑娘的见面礼。请姑娘收下。” ??我见她字里行间露出坚决,也不同她客套,接过玉佩道:“既是见面礼,我也该赠你一份的。不若你便随我去市集瞧瞧?” ??“卖糖人咯,新鲜的糖人~” ??“红薯新鲜的红薯~各位客官走一走瞧一瞧!” ??“包子,卖包子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我一路走下去,不知不觉添了许多小玩意儿。忽见着一家绸缎店,牵着紫纤便走了进去。 ??“这位姑娘是要做衣裳?”老板殷勤地走了过来。 ??我一眼相中面前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金色的丝线浅浅勾勒出昙花的大致轮廓,白色的针线绣出朵朵含苞待放的娇嫩昙花,隐隐飘过的几滴雨丝也被精心地绣了出来,细腻的针脚可见刺绣之人何其用心。 ??“这件成品如何卖?”我转身笑盈盈道。 ??老板的脸上堆满了横肉,笑起来胡子一颤一颤,“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本店上新款!好不容易才向宫里打了申请,若是从前,只有王宫贵族才能穿上这般贵重的衣裳呢!” ??“便为我包上两件吧!”我并未仔细听他说了什么而直直开口道。 ??夏紫纤立在我身畔,淡淡望着我,漂亮的眸子掠过一丝疑惑。 ??“姑娘,这是样品。若姑娘喜欢,先付定金,待几日后来取便是。” ??“不知定金几许?”我摸了摸荷包。 ??“三百银!”老板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 ??幸好做质女并不挥霍,银两倒也充足,于是扔了三百银给他,牵着紫纤走了。 ??晃晃悠悠便是大半日,我拎着一麻袋鸡,紫纤背着一箩筐蔬菜水果糖人包子发簪玉佩等小玩意儿,一齐回府。 ??立于高高的墙外,紫纤冰冷的容颜也显出一些不淡定了。 她微微有些迟疑道:“姑娘,这便是…你家?” ??我挠了挠脑袋,略有几分局促道:“出来时本有梯子,如今竟不知该如何回去了。” 紫纤素手解下箩筐,正欲递与我。听得墙头一声令人骨头酥麻的轻笑,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恍然抬头,恰见一位少年晃着双腿坐在墙头,眉目间尽显妖娆恣肆。 ??只见那位少年弯了眉眼,妩媚邪肆的声音远远传来,颇有几分蛊惑人心智的意味,却偏生令人无法生厌。得见如此妖孽之美人,可想是要腿软筋酥了。只是比起楚凉,这位少年似乎少了些什么,便显得美中不足。 ??慕涟欢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二人呆滞的表情,水汪汪的桃花眼轻轻眨了眨,露出狡黠的光芒,似是无意般以手握拳置于唇畔,轻轻咳了两声。慢悠悠开口道:“在下奉楚凉兄之命在此等候多时。” ??紫纤双手捧住箩筐环在身前,目光呆滞地望向慕涟欢,思绪似乎飘荡至多日以前。藕臂一伸,将箩筐小心翼翼地放于地上。朝他跪下道:“不知副楼主可还记得紫纤?” ??但凡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我皆不会太刻意记得。一如夏紫纤,一如慕涟欢。 ??一位分明生的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却偏生是个重礼节的冰美人,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待亲近之人亲近,待疏离之人疏离。一位分明生的风情万种妩媚多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偏生是个男子。若为女子,定然是位举世无双的火美人。 ??是已,我方才念起眼前这位火美人便是多日前应我话语,施紫纤钱财的慕涟欢慕副楼主。初见不曾仔细打量,原也是位精致的人儿。 ??见其轻咳,面色苍白秀美如书生,心下又道:“看来美人是位病美人。“ ??慕涟欢施展轻功落在夏紫纤跟前,轻佻地一手勾起夏紫纤的下巴,声音酥酥麻麻地传入耳中,“我平生最爱美人,如何会忘记这般水灵灵的夏姑娘?” ??冰美人与火美人委实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我怎忍心坏他二人姻缘?我揉揉眉心,笑得一脸慈爱,“你们不必在意我,我便先在此处打个盹儿,你们待会儿唤我一声便是!” ??夏紫纤一把握住慕涟欢的手,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慕涟欢妖娆妩媚的笑容凝固在唇畔瞬间成了哭笑不得,紧随而来的是呼痛不止。夏紫纤拍了拍手,缓缓起身,泠泠道:“这一跪是还你恩情,如今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我以手撑头,迷迷糊糊有些困顿,轻风拂过耳畔,我隐约感受到一抹身影迫近。面前一黑,身子忽然被扶起,我缓缓睁开眼,却见到楚凉俊美无双的容颜。 ??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分明拒人千里之外,似乎唯独待她不同。他温柔地说道:“然儿,我带你回家。”剩下的声音我皆已听不见,只觉天旋地转,冷风刮人,须臾之间便回到质女府中。 ??慕涟欢接好脱臼的手,咬牙切齿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莫说以身相许,便是为奴为婢亦无不妥。” ??夏紫纤踱步上前,疑惑地问道:“我已做了姑娘的厨师,你于我亦有恩,承蒙不弃,不如留下一同让紫纤照顾?” ??慕涟欢一愣,作为资深的喜吃之人,立场有所动摇,面子上偏生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那便要看看你做的合不合我的口味了,我可是很挑的哦。” ??夏紫纤依旧神色冰冷地道:“还请副楼主放心。” 第七章 人非木石皆有情 那儒雅的少年静静立于一座府邸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府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买下这座宅院,却常年不居此地,只留下母亲贴身的护卫照料此地。不知如今如何了?少年推门而入。 晨光熹微,老仆却早已起身,正握着不甚合手的笤帚清扫庭院。一道俊秀的身影映入眼帘,老仆耳朵动了动,双目无神地望着进门的身姿伟岸男子问道:“是阿珉回来了吗?” ??凌珉心疼地上前夺过老仆手中的笤帚,好看的眉毛轻轻一蹙,“阿叔,让我来吧!” ??老仆没有推辞,干净利落的将笤帚递给他,虽然看着他的方向,目光却丝毫没有焦距。即使如此,却让人产生一种正在细细打量男子眉眼的错觉。眼睛眯了眯,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阿珉心中可是喜欢姓夏的丫头?” ??凌珉的手轻轻一顿,片刻后恢复正常。喜欢么?若说不喜,当他看到她为了他的病四处求人,甚至不惜放下颜面去求夏家老爷时,心中是无限感激的。他凌珉何德何能,得如此女子悉心照料。 他若是旁人还好,只是他偏偏是凌国的公子。他本是前王后嫡亲的儿子,本该成为凌国尊贵的世子,继承父王的王位,拥有至高的权力。却因母亲难产而逝,父王终日醉酒不理朝政,令王后的娘家趁虚而入,把持朝政多时。 ??待父王幡然醒悟,却被逼着立薛氏为后,凌漾为世子。而自己,成为了任人欺凌的公子。只是年少轻狂,以为凌厉的手段便能令诸大臣信任自己的能力。怎知换来的是父王的送他出宫。临走时他处心积虑地将自己的人安插到各个宫中,只求能在关键时刻保自己一条性命。而自己这些年便一直在紫云峰习武。不知世子从何处得知他归来的消息,竟派人一路追杀他。 ??他受了重伤,只好跑进一户人家躲藏。这便遇上了冰冷如霜的夏紫纤。只是他不愿拖累她,亦不愿告诉她他便是公子凌珉的事实,索性诈死离开。 ??凌珉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答道:“阿叔,有时候喜欢终究只能放在心上,却永远无法说出口。”将秽污拢至一处,凌珉将笤帚放到墙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汗,待看到帕上栩栩如生的梅花时不由一愣。 ??那冷若冰霜的女子见他病情好转,像个孩子一般,近乎欢呼雀跃的问他:“阿珉,待你好了,我们成婚可好?” ??凌珉微微一愣,触电一般收回手,锦帕无情飘落,顺着风儿落至远处。 ??“阿叔,以后我可能极少会来此地,还请你多多保重,不必太过想念我。”凌珉道出此行的来意,却对此地依依不舍。 ??老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饱经沧桑的声音听起来极具年代感。“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凌珉轻轻笑了,是了,有这样一份无条件的信任足矣。他回握住老仆温热的手掌,“阿叔,我扶你进去。” ??出来时天已有些亮,他深深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致,勾起一抹笑容,轻轻地,捡起脚边沁着梅香的锦帕。 ??“王上,公子正在门外拜见。”得福公公毕恭毕敬地向凌瑾王说道。 ??“哦?他活着回来了?”凌瑾王倦怠的声音中透出疑惑,旋即转为淡淡的喜悦,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儿子。 ??凌瑾王执笔批了一道折子,眉头微微舒展开,笑盈盈道:“让他进来吧!” ??凌珉掀帘而入,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略显疲倦的凌国王上。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儿臣凌珉学成归来,特来拜见父王,愿父王圣体安康,切莫劳累过度。” ??凌瑾王绕过桌子背手踱步而来,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肖似前王后的脸庞,无端有些许感伤。正欲抬手扶起凌珉,却见凌珉眸中掠过一抹疼痛。讶然之间,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这是怎么了?” ??凌珉缩回手,站起身来,装作慌乱地说道:“不妨事的,不过是归来途中遇见追杀,受了些小伤罢了。”说罢还将手遮遮掩掩背到身后,不愿让凌瑾王见到。 ??凌瑾王一惊,轻易地拉过他的手,不顾凌珉挣扎,慢慢揭开宽大的袖子,却见到伤痕累累的手臂,横竖交错的伤口触目惊心。有的已经结痂,而有的却有裂开的趋势。 ??“是谁?”凌瑾王的声音似是沁了寒霜般冷,空气顿时有些凝滞,一时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凌珉慌乱地跪下道:“儿臣只愿一大家子和睦相处…不敢胡言乱语扰乱君心。” ??凌瑾王一把扶住欲跪下的凌珉,愤愤道:“是王后,对么?” ??凌珉一顿,闷闷不乐道:“不是。” ??凌瑾王提高音量,隐约透着试探道:“是…他?” ??凌珉闭上眼,良久才睁开。似乎不愿意将真相告诉凌瑾王般,“父王,莫再提了。儿臣…儿臣活着回来了,自不会怪任何人。” ??凌瑾王慈爱地看向凌珉道:“珉儿,是父王这些年没有好好照料你,让你受苦了。” ??凌珉配合着慈父演了出好戏,声音微微有些许哽咽。“儿臣自幼缺乏母爱,亏得父王体恤,父王对儿臣的好,儿臣日日放在心上。” ??凌瑾王听他提起前王后,神色一凛道:“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休息几日。我命人将碧霄宫打扫出来,你今日便去那处吧,前几日宣国公主前来与世子和亲,送来许多奇珍异宝,待会儿你挑几件喜欢的拿去,余下时间我再慢慢赏赐。” ??凌珉十分感激地说道:“儿臣谢过父王。” ??凌珉在仓库中走动,望了望得福指的物事,弯了弯眉眼,却在另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随手拿起一副画来,拂去灰尘,展开画卷。 画上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正越过栏杆欲扑蝴蝶,娇俏的模样令人不忍怪罪,又担忧她会落入小池,再看这楚楚动人的女子,着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逶迤及地,三千青丝绾作双刀髻,斜斜插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手戴一只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眉如柳叶,面如桃花,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不经意间轻轻勾起的唇畔令人心神荡漾,却不敢有丝毫逾矩,好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只是,她眉目间的神韵,有些与母亲相似,但却不尽然相同,各有各的韵味罢。 ??落款处却不知被何人撕去,使原本完美无缺的画卷硬生生地少了一份美感。 ??“这…是何人?”凌珉疑惑地问道。 ??得福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画卷,咽了口口水道:“这是端国的惊月长公主。” ??好一个惊艳了月光的女子! ??恐怕也只有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才能让世人久久难以忘怀吧。哪怕如今只是面对一副简单的画像,都能发出无限感叹。 ??“公子,宣国送来的东西在那边。还请公子尽快挑选。”得福公公催促着凌珉道。 ??凌珉轻轻合起画卷,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走到指定的地方,垂下眼帘,翻了翻。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世子可选了?” ??“回公子,这是世子的事,奴才便不知了。”得福公公佯装糊涂,却也不正面得罪他。 ??“这碧玉藤花玉佩瞧着不错。”凌珉头也不抬一下,摸了摸润滑的玉质,十分有修养的笑了笑道:“不知公公可喜欢?父王让我挑几件,不若这件便送给公公,珉再挑两件?” ??“这…可使不得啊!公子太客气了。”得福公公看起来一副坚决不要的模样,实则已有些许动心。 ??凌珉将玉佩推了过去,“公公对珉小时尚有照拂,”循循善诱,“珉能得赏,岂能忘记公公呢?” ??“那奴才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得福公公开心的将玉佩揣入怀中。想了想,还是说道:“世子选的是宣国鼎鼎有名的工匠打造的一对金镶红宝石耳坠,这位工匠打造的两对都送了凌国。公子也可挑选一对送给心上人。” ??凌珉满意地笑了笑,拿起那对金镶红宝石耳坠,又选了件玉花鸟纹梳。长长的睫毛垂下阴影,他温柔无害的开口道:“珉选好了。” ??独自一人正欲向碧霄宫踱步而去,一抬脚,却往相反的方向走,行至秦贵人的昭阳宫。沉吟片刻,趁着夜色浓重,翻墙而入。 ??秦贵人正欲睡下,却听得有轻轻的敲门声。揽衣下榻,将门敞开。见到朝思暮想的脸庞,神色有些呆愣。半晌,才蹦出几个带有疑惑意味的字来。“珉…公子?” ??“是我。”凌珉快速进屋,将门合上。语速有些快,“我初回宫,途径此地,便来看看你,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我少顷便离。” ??秦贵人惊恐的双眸中渗出点点欣喜的光,名为希望,却仿佛思忆到什么事,眸光暗淡了许。 ??“怎么了?”察觉到秦贵人的变化,凌珉不安地问道。 ??秦贵人抚了抚额,有些局促地回答道:“我怕假孕之事败露,陷害端国质女害我小产。唯恐王上发觉,寝食难安。” ??凌珉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道:“你有些糊涂,父王那样聪明的人,岂是你能糊弄的了的?”自袖中取出金镶红宝石耳坠,递给面前并非刻意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却不失明艳妩媚的女子,若不细看,是看不出她与母亲那淡淡的相似的。 ??“世子那处也有一对,剩下的事该如何做,你应该明白。” ??秦贵人顿时花容失色,“公子是要舍弃我这颗棋子?” ??转过身欲离开的少年微微一顿,声音是难见的温柔。“我不会舍下你,你只管去做,陷害于我便是。”说罢不再迟疑,推开门出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生活如高峰般起起伏伏,自然不会似流水般平平淡淡。 ??有些人因一时失落而一蹶不振,有些人因一时失落的一蹶不振,而选择努力忘怀,只求做一个幸福的人。无论多么失望,都不要放弃生活中的每一丝希望。 ??所以…忘记会有多难? ??看看那些没心没肺的人罢。 ??“紫纤,你的手艺真真是好极了!”我情不自禁地夸赞道。 ??质女府比往常热闹,监视我的侍卫只守在门外,从未逾矩,楚凉与慕涟欢二人又神出鬼没,守卫自然无法知晓质女府多了几个人。 ??彼时,紫纤正在倒茶,闻言波澜不惊地向我说道:“质女爱吃便好。”不久前紫纤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待我,令我极为感动。 ??“小姐,小姐。”蔺若轻轻唤道。 ??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上派了人接你入宫,似乎是要给你个交代。”蔺若一口气说完所有,微微有些喘。 ??我挽了挽鬓旁发丝,素手揉眉心。 ??紫纤握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偏生令我觉得温暖。“紫纤虽不知发生何事惹质女烦心,但紫纤相信质女一定可以解决得很好。” ??谢谢。 ??谢谢你无条件的相信。 ??谢谢你相信连我都近乎放弃的自己。 ??毕竟,质女的命又有多值钱呢?大概很值钱罢,毕竟身后有个端国。 ??我端坐在马车之上,深呼一口气。想了想与王上应对时的措辞,微微有些许紧张。紫纤覆上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安慰般笑了笑,却未做言语。 ??我最想知道的是:我何时才能回归故土? ??然儿只有这一个小小念想啊… ??“王上许久不来看妾身,妾身十分难过呢!”秦贵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凌瑾王淡淡道。 ??秦贵人连忙露出妩媚入骨的笑容,一把抱住凌瑾王的手臂,似是撒娇般道:“王上,妾身知错了!” ??“前段日子公务缠身,本王今日来,一来是体恤你痛失爱子的心,二来是请了太医院的林太医来,看看你的身体调理的如何。”凌瑾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淡淡说道。 ??“王上,妾身调理得极好,委实不须劳烦太医。”秦贵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却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 ??“哦?贵人是在担心什么?”凌瑾王犀利的话语堵得秦贵人哑口无言。半晌才佯装不在意一般笑道:“妾身不敢。” ??林太医进入殿中,秦贵人正坐在榻上。林太医隔了纱幔搭上秦贵人的脉搏。 ??“林太医可得好好为贵人瞧瞧,毕竟痛失爱子也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 ??林太医连声应“是”,然而眉头紧蹙,似是遇见了极为棘手的病情。良久,林太医“扑通”一声跪下。沉声答道:“卑职无能,不敢胡言贵人的情况。” ??“你但说无妨,我免你无罪。”凌瑾王凝着他,淡淡道。 ??“贵人的脉象,不像是有过身孕的迹象。”林太医吐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说道。 ??凌瑾王眯了眯眼,揪住林太医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怒瞪他道:“你说什么?” ??林太医汗颜,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王,贵人应未曾有孕。之前怕是误诊。” ??秦贵人痛苦地闭上眼,豆大般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凌瑾王放下林太医,怒吼了声“滚”。林太医连忙告退,他们做太医的人,有时委实有些不容易,动不动就被大吼大叫却敢怒不敢言。真真令人委屈不已。 ??“啪!”。 凌瑾王长袖一扫,案上的瓶瓶盏盏应声而碎。 ??他用力攥着她的下巴,冷冷道:“本王平生,最恨欺骗。如今险些被你拙劣的演技欺骗,本王只觉愧为一国之君。” ??“王上,妾身,妾身只是太爱您。”秦贵人低低地垂下头,声音有一些没有底气。 ??“爱?本王这一生所爱之人不过三人,若当真喜爱,你见本王的目光,怎会这般虚情假意?我唯一临幸过你的那一次,你眸中分明有泪,那是不甘不愿的泪水罢。”凌瑾王叹了口气,呼吸有些沉重。“我那日未曾真正拥有你,你用了檀香迷惑我的意识,想造成我临幸于你的假象。你说,是也不是?”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的模样,故意找来林太医,让她真真正正变得不堪一击。帝王宠,当真是繁花一瞬。 ??“质女,王宫到了。”尖细的声音传来。 ??我跃下马车,莲步轻移。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途经古色古香的长廊,可见绿荫蔓蔓遮掩了刺眼的阳光。身后传来公主与婢女的嬉笑怒骂声,如银铃般的笑声回荡于长廊,盘旋在我的心间。 ??????“宣端国质女许然璃觐见!” ??“然璃参见王上!”我依礼行之,忽然看到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秦贵人,微微有些讶然。 ??“然璃请起。”瑾王上前虚扶我一把,我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站起身来。 ??瑾王踱步到秦贵人面前,冷冷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秦贵人抬起头,耳上金镶红宝石耳坠闪着奇异的光芒,晃了瑾王的目光。瑾王忽然问道:“这坠子从何而来?” ??秦贵人咬了咬唇,似乎在极力为什么人遮掩。“是妾身无意间捡的。” ??“满口胡言!”瑾王漠然地望着她。 ??得福公公仔细瞧了瞧那耳坠,忽然一拍脑袋。指了指那坠子道:“那不是宣国送来的礼物么?唯两对而已,只漾世子与珉公子挑了去。” ??凌珉昨日方才归来,何况他所居碧霄宫与秦贵人的昭阳宫相隔甚远,哪怕坠子掉了,秦贵人又上何处捡拾?而且,凌珉出宫时秦贵人尚未入宫。 ??那便是世子?便更不可能了。 ??凌珉的可能性依旧要大一些。 ??“本王的儿子,不至于这么愚不可及。”瑾王冷冷道。 第八章 过水穿楼触处明 “非也非也,吾绝非傻子。”孟三言哼哼了两声,拼命地想将自己的耳朵从对方手中解救出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还敢顶嘴?”胖乎乎的妇人眼看着快要将他拖至一旁,奈何他却忽然不动弹了,任妇人怎么拉都拉不动,妇人气的鼓起了腮帮子,抡起拳头就要砸向孟三言的胸口。却被孟三言勉勉强强地躲了过去。 陈贵妃轻轻咳嗽了两声,素手执起案上茶盏,在我看来,她的内心当是已因这百年难遇的奇男子而掀起轩然大波,定不是如面上一般波澜不惊的。 果然,她颤颤巍巍地扶着杯子,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热,贵妃娘娘的手竟然抖得愈发厉害。良久才稳了下来。 “大殿之上岂容尔等放肆,看在孟将军的份上姑且不计较!来人,拖下去!”吵闹之声渐渐远去,大殿之上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安静。 我顿觉天雷滚滚,心中一片震惊之意。 如此说来这孟三言还是大有来头之人了,竟然连贵妃都要礼让三分! 终于回到座位上,我正准备换个姿势坐下,旁坐却有一位姑娘一拍桌子豪迈起身。 我默默坐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位姑娘一身红衣,不似其他姑娘拘谨,颇是英姿飒爽。 “娘娘,只是歌舞如何能够助兴?安雅觉得应有些意思才能让诸位兄弟姐妹熟络熟络!” “哦?安雅郡主有什么新奇想法?”陈贵妃摆摆手,示意歌姬舞姬下去。 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众舞姬,为首的舞姬精心装扮过的模样显得甚是艳丽,令人委实欢喜不起来。 而在不经意的一角,一位舞姬清新淡雅的的妆容与其他舞姬截然不同,竟令人不由多看了一眼,然而最令我惊讶的是她与紫纤极为相似的容颜。 那舞姿尤为动人,初闻贵妃之言,动作依然不尤僵了僵,继而优雅的收回动作,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却悄然驻足在一位华服女子的身侧,并未离开大殿。 安雅郡主离席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向陈贵妃虔诚地说道:“贵妃娘娘,安雅也没什么新奇的法子讨娘娘欢心!只是想让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安雅郡主食指微曲指了指自己,“我,安雅。性情不若寻常女子淑雅,平日里喜欢骑马射箭,无半分女儿家的仪态。然安雅与云子临将军一见倾心,今日在此请求贵妃娘娘为我赐婚。” 又是赐婚? “哦?云将军能得郡主青眼亦为他的福分。” 云子临的眉毛轻轻皱了皱,似乎并未料到会有此事发生。握住酒杯的手不由颤了颤,他的目光越过安雅郡主望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模样仿佛是打碎了一件稀世珍品般小心翼翼。 安雅郡主脸不红心不跳,虽半点女儿家的情态皆无,一举一动却分外利索,豪爽之气委实令人佩服。 一阵唏嘘声起,嘈杂的声音敲击着人的心,不觉有些心烦意乱。 立在一旁妆容精致的女子眸色一冷,默默跟在舞姬最后退了出去。 一位华服女子施施然起身,履至大殿中央,盈盈一拜,朗声道:“贵妃姐姐有所不知,子临与夏府嫡女紫菱早有婚约,委实是对郡主不住。” 陈贵妃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安雅郡主脸颊通红,直直倒了下去。 云子临的脸色顿时有些黑,起身踏入大殿中央。 “安雅郡主一时醉话,贵妃娘娘莫要在意。” “念衣妹妹此话可当真?”陈贵妃未回云子临的话,只是掀了眼皮子望向眼前怯生生的人。 “念衣不敢欺瞒贵妃娘娘。”柳念衣沉声答道。 “若是郡主喜欢,便是有婚约。郡主也是有王家作主的,将军三妻四妾又有何不可?” 陈贵妃不紧不慢地斟了盏茶,仔细饮着。半晌,抬手示意柳念衣起身。 柳念衣轻声谢了陈贵妃,面色尴尬的起身退回自己的座位。 “多谢陈贵妃盛情,只是明月宴赐婚当两情相悦。恕子临失礼。”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 云子临将不大老实的安雅郡主拖回座位,气不打一处来。 沉露园。 紫纤冰冷的眸光似是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凌珉,莫名多了一丝惊愕。 宴席嘈杂,她一直垂眸不语,正巧不曾注意到他,哪怕他与质女客套,亦未曾在意,毕竟她的阿珉从不曾显露出这样强大的气场。 如今相见,竟无名有些沧桑。 “骗我?” 凌珉似是无意般向前踱了几步,好看的眉头轻轻一皱,听闻她言,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 “我并非有意。” 凌珉拍了拍她的肩,微微有些紧张的模样。 “你切莫生气!” 紫纤一双秋水眸顾盼流转,潋滟生姿,忽而垂下一双眼眸,语气疏离淡漠。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她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子,凌珉简单的欺瞒她怎会不知,只是顺着他走,偶尔说几句动人情话,几分真,几分假,谁又知呢?只不过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做罢了。 说罢不待他回话,便顺着原路返回大殿,自然也顾不上身后人如何了。 凌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样冰冷无双的女子一般。 “回来了?” 我笑眯眯地盯着紫纤看,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瞟了瞟并未见到凌珉,看来二人是未谈妥。 紫纤被我盯得愈发不自然,隔着衣服捏了一下我的腰。我连声呼痛,她终于肯放过我,附耳低低开口道:“紫纤惦记着姑娘,自然溜达几圈便立刻回来了。” “算你有心了!”我默默往口中塞了粒葡萄。 “罢了,我待在这里你们自然是放不开的。”陈贵妃叹了口气,任由宫女搀扶着起身说道:“你们好生聊聊,我也该走了。” 陈贵妃走后,气氛活跃了许多。 一位公子立即起身,情绪甚是激昂。 “在下不才,想为各位小姐献上几副字。不知各位小姐可有雅兴?” 毫墨一挥,淋漓尽致。 我向前凑了凑,正好瞧见其上内容。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生飘逸的字。 各位公子小姐一一表演才艺,自有彼此心生爱意之人。 然我却极是喜爱这份热闹,跟着鼓掌喝彩,好不畅快。 “质女不若去醒醒酒?”一位宫女步至身前,向我说道。 我确而觉得有微微的醉意,搭上她的手走了出去,紫纤紧随其后。 行至御花园,我挥手屏退了两人,独自在石阶处坐下。寻了只木棍在地上乱划。 “质女这是在做什么?”一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向我靠拢,依旧是淡淡的语调,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好听。 “呐,这是位美人。”我指了指地上适才画成的俏生生的美人。 我并未惊讶楚凉的到来,本想问问他的伤势如何,转念一想,非亲非故,此时的关心未必是他人所需,自己不宜多问,便未再开口。 只见他一掀袍子坐于我身侧,笑容愈发的深,“质女真是调皮。”他白皙的手指戳了戳画上之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皱了皱眉。 第九章 始觉朽木不可雕 凌珉拨开二人的长剑,冷冷道:“不得无礼。” 凌珉转头时眼神瞬间变得温柔无比,他的手想要抚上紫纤的发,却被她侧身躲开。他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默默收了回去。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低沉。“是我冒犯了。” 紫纤的眼神依旧是那般冷淡,低垂眉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父王要我娶她,可我喜欢的是你。”他上前一步,紧紧的攥住她的手。紫纤想要挣脱开,怎样他的力气非常的大,竟然没有挣脱开。 紫纤只好后退一步,声色冷冷:“还请公子自重。”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既然选择离开,便是为了江山大业。如今又谈什么喜欢呢。你们王家自古以来,便没有什么情爱可言。如今跟我谈喜欢,岂不是痴人说梦。这般通透的道理竟不想公子也不明白呢。” 夏紫纤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便也不再多言。这时她轻轻动了动手,似乎有明显的松动。她二话不说的抽出手,转身离去。 “我真的很想回到过去那段日子。那里有山有水。有快乐,有你。紫纤,陪着我好吗?” 夏紫纤的身影略微顿了一顿,终究没有选择停下。 你有你的王权富贵。可这并不是我所需要的。各自安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是夏紫纤没有看到,身后的人紧紧地捂住胸口。那痛苦的模样,让人委实不忍心去多看一眼。 “公子,你还好吗?”身旁的是位轻轻扶住了他,言语间甚是关切。“姑娘生性冷漠。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公子何必介怀于心。” “若是说难言之隐。人人皆有难言之隐。又何况是她呢?”那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轻的落在风里,顺着那风流向远方。 只是,他并不晓得,只是这样一个选择,却将紫纤推至了万丈深渊。 自然,这是后话了。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知王上还有何事?” 他盯着我半晌,也不说话。良久,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竟让我有毛骨悚然之感。 我低下眉眼,十分严肃地向他说道:“王上,然璃身为质女,本便不该贪慕于荣华富贵。”我的态度愈加诚恳,向他徐徐说道,“王上,还请您莫要强人所难。” 少顷,我听闻他说道:“此事的确是我想的不周到。还请质女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王上讲的极是周到。只是可惜我无福消受了。彼此有彼此的因缘,这确而是强求不得的。” 我的心中其实是有些心酸的。毕竟他曾许我了三年自由身,如今恐怕又要归还回去了。那便意味着,以后我依旧是这样被囚禁的生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随意出来了。他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微微一笑。看起来分外的慈祥。这让我觉得无比亲切。可是这份亲切却让我觉得毫无厘头。委实是奇怪十分了。 我看着月光透过窗口打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却经历过岁月沧桑的脸,可是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风采。我看着他分外慈祥地对我说道:“既然如此。不知道质女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涌上。我干干笑了两声,捏了捏手心的汗。柔声答道:“然璃虽是端国人,却生于凌国,又有何事敢忤逆王上?”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心下微微有些紧张。 “今日也许你并不明白。只是我想。总有一日,你是会明白的。如果有一天凌国有难,我只希望。你肯伸出一只援手,拉它一把。这样可好?” 听闻此言我不觉有些大惊。这几日经历的事。委实是令我摸不着头脑了。这位瑾王,委实是令人无言以对。他莫不是傻了?诚然,这样想有些不好。只是,再过多少年,我怕是也不明白呀。那个时候可怎好? 我立即伏地,慌忙言道:“王上不可!然璃只是一介女子。又如何能够做到决定一国之生死呢?还望王上莫要抬举然璃。”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其实自己本变能够决定一国之生死。倘若当初的自己能够知道这些。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导致生灵涂炭,乱世横生。只是,如果当初的自己,便知道了那些事。又怎会遇见。那么美好的以后呢。有时候。知道的少,反而是好的。 “你小时候曾抱过你。你手臂上栩栩如生的凤凰花。其实隔了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忆犹新。”瑾王似乎陷入了回忆久久无法自拔。 许久之后才对我说出了这样几句话。令我愈发惊讶。 抱过我?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怪不得我看着他总是一副亲切的模样。可是他本该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人啊! 我隔着布料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奶娘的脸。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凤凰花胎记一事。难道这胎记还有什么说头不成?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我这才正视瑾王道:“王上确而是好记性。” “不知这胎记如今是鲜艳还是黯淡?” 瑾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神色。鲜艳说明与她有缘之人便在凌国,黯淡则说明与其有缘之人不在凌国。那么,凌国便危险了。 鲜艳?黯淡?似乎是愈发黯淡,而在前几个月不知为何愈发鲜艳了罢? “回王上,凤凰花自然一直是鲜艳之色。” 我眼见着他露出欣喜的神色,看我的目光多了一丝希望。 “质女,愿意留在这宫中么?我自会为你安排其他身份。”既然儿媳做不成,留在身边总是能看得紧一些。 凤凰花一事,他不想令过多人知晓。 “王上的意思是?”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不再顶着质女的名头被变相囚禁,而是成为我在这宫中的得力助手。”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知然璃可作何选择?” 他轻轻扶起我,“千般位子便任你挑又如何?” “改名换姓?” 若有一日惊月来找我,找了个假公主回去。我岂不是要哭了? “不必,若你愿意,便以质女身份任职亦无妨,有本王在,还没有人敢说些什么。”瑾王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 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是好是坏,能够获得多一些的自由,总比买菜都得翻墙好不是? “然璃先行谢过王上,不过,然璃想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个什么事,才对得起王上这般悉心栽培。” “这自然是可以的。”瑾王坐在龙椅上,一手撑头,一手随意翻开一张折子,时不时勾上几笔。 他忽然抬起头,向我说道:“回去睡个好觉,本王对手下人分外严厉,还希望质女做好每一件事。” 我的头顶原本是飞过几只乌鸦,作感叹状的。但是瑾王的语气太过于郑重其事,我的情绪立刻便被他感染,态度也变得更加认真严谨。“王上这是说哪里的话,然璃定当全力以赴才是。” 瑾王郑重其事的递给我一本精致的册子,冲我点了点头说道:“你自个儿回去好生看看。若是喜欢什么,便同我说。我允你三月时间好生想想,这三月本王准你不必入宫。” 三月?怎的予我这般长久的时间考虑?那我该好生想想了。 我看了看手中精致的册子,连声道谢,低眉敛了敛裙裾,柔荑轻拍了拍折皱之处。他朝我挥挥手,我立刻会意,拱手告退。 瑾王的目光变得沧桑,望着慢慢远去的人儿,低低呢喃道:“但愿你回的来…” 踏出大殿,突如其来的黑暗与方才的明亮截然不同,我忍不住抬头认认真真描摹了一下月亮弯弯的形态。月光轻轻流泄在指间,暖意袭身。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紫纤上前伸出双手扶住我,表情严肃不已,声音略含紧张。 第十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岂料领头的人却将手中的剑插回了剑鞘。拱手道:“还望姑娘不要多管闲事,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不知为何面前的人马数量逐渐减少,似乎都向许然璃的方向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一路滚了下去,沾染了一身泥土。 待我落回平地时,不由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揩把汗,便不知有多少路人马向我涌来。电光火石间,我一头扎进了面前的湖中。不知游了多久,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物事轻轻勾住,本能地挣扎,却陷的越来越深。 意识渐渐模糊,但是却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在变化。 我自朦胧间再次睁开双眼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湖中,而是一个极有格调的房间。 一个淡漠的女声自远处响起,“你醒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双手撑着床榻直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与此同时意识到自己早已换了一身衣裳。 那人似乎看出了我的警觉,端了盏茶走过来,温温和和地向我说道:“不知姑娘如何误入落水渊?” “落水渊?”我歪头看她,眼神中带着淡淡的疑惑。 “姑娘莫要多心,我并无恶意。只是这落水渊虽与外界离得近,却不易被他人发现,这便长年无外人出入。今日我与家中小妹去湖畔采荷,岂料遇见了姑娘,便带了回来。”她微微一笑将柔荑中的茶盏递给我。 我担心的看了一眼茶水,毕竟不识对方身份。只是,这位姑娘的声音很是熟悉,我似乎曾在何处听过的,却偏思忆不起。 一把推开茶盏,茶盏应声而碎。我蜷曲着身子,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姑娘,你怎么了?”略显青涩的少女担忧地朝我这里望了一眼。 良久,我放下抱住脑袋的手。“多谢这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姑娘救我时可有见一位身着紫衣的姑娘?”紫纤亦跃下了马车,没有道理轻易地与我失散。 “紫衣?”如萧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一边吩咐下人将茶盏的碎渣拾掇干净,一边极有礼节的回答道:“家妹与我只见你一人,至于姑娘所说的紫衣姑娘,我们并不曾看见。” 那样多追杀我的人,即便是武艺高强之人,也未必能逃脱。何况是紫纤这般的女子?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我无名有一些担忧。 “求求你,带我去看看吧。然璃自小无依无靠,而她是我家中唯一之人。” “这…”如萧微微有些迟疑,央不住我的请求,忍不住说道:“实不相瞒,落水渊从不救外界之人,我如今已是犯了规,是该领罚的。岂能一错再错?”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还是安慰般地向我说道:“我们见那位紫衣姑娘以一抵十,剑术无双。又怎会出什么事?”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攥紧被子的手微微有些松动。“多谢这位姑娘。” “唤我如萧便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如萧弯了弯眉眼,替我将被子拉开在一边叠好。 我坐起来,外界知质女姓名之人本便不多,何况是长年不在外界之人,便一边穿鞋一边向她道:“许氏然璃。”正好穿好鞋,便抬头看她。 如萧牵起我的手,目光中不知为何染上丝丝怜惜。“我为姑娘诊脉,发现姑娘心中积郁。姑娘小小年纪,平时还是莫将一些事情放在心上的好。” 我向来不喜与他人接触,此时却出乎意料地未拂开如萧的手。习惯性地勾了勾唇角,“此事我是无能为力啊。” 至少,我是质女的事实并无办法改变。如果可以,我只愿做一介平民,而不必一出生便忍辱负重,分明疼痛难忍,偏要笑靥如花。 只是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不提及尚好,若是深思,心中便会伤心不已。 如萧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同时夹杂着一丝茫然。“姑娘容貌倾城,想来却也有如许烦恼了。”她轻轻拉着我向屋外走去,光线瞬间明亮了不少。“小妹贪玩尚未归家,姑娘若不急着回去,便陪我吃顿家常便饭吧。” 我抬起手,任阳光流淌过指间,温暖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幻境一般。 “然璃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如今不辞而别实为无奈之举。他日有缘定然相报。” 提笔一挥而就洋洋洒洒的一行字。 深夜,我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沿着鹅卵石小路走了出去。这似乎是一个不大却充满神秘气息的国度,分明在凌国境内,却隐藏得极好。 如萧静静看着远去的人儿,眼眸中尽然是复杂神色。她感受到发上玉簪的颤动,素手抚上,竟是无比滚烫。 落水渊四处绿水环绕,景致极美。黑夜中星星显得格外闪亮,我忍不住揩了把汗。 这路委实有些难以辨认,水穷尽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一处荒野。我扶着树枝往前走,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立即滚下了山坡。 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灰头土面的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绕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上。 “救命~救命啊~”走着走着我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呼救声,心下不禁有些疑惑。略一迟疑,便听得哭泣声越来越大。 我看了看眼前之楼,上书怡碧居三字。二话不说便走了进去,一路出乎意料地畅通无阻。我“蹭蹭”上了二楼,凭着感觉走到一间房前。却见到一位小姑娘趴在门口,适才的哭闹声看来便是她的杰作了。 只见她露出诡异的一笑,推开身后之门语气满是得意地冲里说道:“姐姐,她来了!” 有人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我身畔,一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竟然让我有一些喘不过气来。“擅自离开落水渊者,死!” 如萧抿了抿殷红的唇,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力气大的出奇。 我试图挪开她的手,心里没底,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我……我还没离开呢!” 如萧不久前还满是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染上了丝丝毒辣。直到我不再有力气挣扎,她才轻轻松开手。转过身优雅的拍手,陌生的仿佛二人从未见过一般。 “不若将功补过?怡碧居多个美人胚子总是极好的。”她的手轻轻抚了抚我的下巴,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啧,这么好的美人胚子,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一旁胖嘟嘟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如萧。 我连忙捂住胸口不停咳嗽,听到她的话心中叫苦不迭。昂着头不予理会。 怎知还未走几步,却看见一身绿衣的如萧手提长剑冷冷看着楚凉道:“今日这个人你怕是带不走。” 楚凉挑眉“哦?我还从未有带不走之人。”只见他展袖将我护住,一只手轻轻揽住我的腰,施展轻功飞速离开。 她嘲讽一般的笑,扭头走了。小姑娘跟在她身后一蹦一跳地走。我还没来得及走,便听到她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姑娘不好驯服,你可得好好调教!” 这怡碧居莫不是传说中的青楼?看来自己的运气不大好。我得想想怎么逃。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转身立刻跑到窗边,二楼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我一闭眼跳了下去。待感受到落地,顾不得自己落地的姿势有多不雅,也顾不得身上剧烈的疼痛感,便一瘸一拐地向外跑。 不知是谁在身后大喊:“不好啦,那个姑娘逃了!”后面立刻有人开始追我,我只好东躲西藏,好不狼狈。 第十一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哥,我找不到然儿了,怎么办?”曾经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竟只着中衣,发丝凌乱不已,脸上泪痕犹存,不顾阻拦地闯入了端王的寝殿。 端王轻轻搂住娇小的人儿,看着不过几年便迅速苍老的妹妹,不由心疼不已。“月儿,你糊涂了。然儿…然儿早已不在了。” “不,哥哥,我感受得到她还活着。哥哥,我们再找一找可好?”惊月长公主似乎还未从噩梦中清醒,美目中盛着无限惊恐,却又能让人读出星星点点期盼的光芒。 这是曾名动天下的端国第一美人-----惊月长公主。 只是谁也不知是为何故,本该风风光光的女子为何会变得如此狼狈 端王的目光中划过一丝不忍,却很快逝去,只是双手有一阵没一阵轻抚惊月的长发,缓缓捋顺。 第二日,端王从厚重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目光无神地望着远方。良久,幽幽叹了一口气。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盯着眼前人说道:“你怎么看?” 面前人一身黑衣打扮,五官并不十分出众,却唯独拥有一双犀利的眼,令人不由感叹于他的气场。只见他皱了皱眉,回答倒是果断迅速,“长公主若是有意寻回质女,我们终有一日是瞒不住的。不如先如从前一般,假作寻找之态,若寻不见,长公主也是没有办法怪罪的。待质女十八岁时归来,自然而然便能与长公主相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月儿还会再信我么?”端王习惯性地眯了眯眼,低低的呢喃声似是自言自语。 “便先如此,你下去吧。” 岁月似是无比优待在案前痛苦闭上双眼的人,不见半分苍老之态,即使是无可奈何的模样,都能深深吸引住他人。 端王再睁开眼时,眸光中满是肃杀的意味。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封书信,里面记录着那个从小被自己秘密送走的孩子这几月以来发生的事。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只是每读一个字,呼吸便重一分。手指捏的死紧,汗竟浸湿了信纸。 恍惚间思忆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自私如他,心口仍钝钝地疼。不过四年,他微微心虚地想,还有四年,他一定把欠她地通通补偿回来。只是彼时的他未曾想过,有些东西若是从一开始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想要了。 “然儿,快回来。娘亲在等你,等你啊…”柔情的声音徘徊在我的耳畔,竟是那般真实。我自梦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心口莫名其妙有些疼痛感,揉了揉脑袋仔细回想昨日的事。 楚凉没有明确回答我,但笑不语的模样令我窝火不已。于是乎,我便…甩袖欲走,怎知一不留神撞上了一棵参天大树,这棵树还十分结实,我顿时眼冒金星,伸出手不解气地捶了捶这棵参天大树,不知为何大树似乎有所察觉一般,机灵的躲过了我的拳头。我正欲再伸出手,却被早有防备般的抢先握住了,我顺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望去,发现面前并非是一棵参天大树,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而且还是一位俊美的公子。 等等,这位俊美的公子,不是楚凉,又是哪位?无奈之下,只好摊摊手道︰“我十分感谢你救我于为难间,于情于理,我皆应报答你才是。只是我一介弱女子,谈何助你?” 我猜测楚凉的目的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我甚至完全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直觉告诉我,也许楚凉的计划与凌国有关。瑾王才告诉我日后不要陷凌国于不义之地。我岂能一转身便与宣国人结盟?虽然我并非是什么圣人,但是最起码的道德也还是有的。 我承认,我是过分善良了一些。但是这也不是我所能够左右的,倘若我不是这般决策,光自己心理上这关便是过不去的。 楚凉走上前,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眼,却不知何故绕开了话题。“你喜欢看星星么?” 我不知道独自一人见过多少个无眠夜的星星,那孤单的光芒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心愿。不知他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些什么。只是,若是他真的知道得这般详细,那便真的是太可怕了。我在他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质女?” 他拖长音调用疑惑的语气轻轻唤了一声正在发愣的我,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似乎还是忍不住一般勾起了唇角。 年少的日子实在缺乏玩伴,哪怕后来蔺若与我相伴,我亦不曾多作言语。正因为我不爱说话,差点便被当作哑女。 这时,我想起几句情话来,不知是否应景。 昨日夜里的星星很美,不知道你看见了吗? 如果你看见了,就会明白我对你的心便如同这星光般璀璨。 可是隔着这样远,我还是担心听到你说:“昨夜早早便歇下了,并未注意。” 漫天星光,却唯独缺了你。 只是,我喜或不喜,何必告知于你? 爱与不爱,与你何干? “不喜欢。” 我摇了摇头。 怎知楚凉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说:“质女眼里时常有光芒闪烁,我不由想起夜里漫天星光。偶尔想念,却无法相见。”他的手覆上我的眼,竟是一片冰凉之感。 未等我推开他,他便放下了手,唇畔依旧是一丝若有若无充满邪气的笑容。 “不要拒绝我,好么?” 清冷淡漠的声音,似乎含了一丝委屈,这与往日的优雅尊贵不同,却半点不惹人厌烦,甚至,甚至让人有想拥抱他的冲动。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不过是想一想罢了。 我竟然鬼使神差,后知后觉地答了声“好”。 他轻轻笑出声来,竟然愈发靠我近了些。 我一怔愣,幸好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脸别向一边,怎知他却只是信手将我发上枯叶拂去,便再未有其他动作,见我如此,不禁用调侃的目光看向我。 “质女在看什么?” 楚凉顺着我的目光向一旁看去。 回神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是多心了,顿时羞愧万分。 这时,一只白猫飞快地从远处飞奔而来,那兴奋的样子,就像见到了亲妈一般,我立刻抓住机会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指了指那只白猫。 “我不过是好奇,此处怎会有猫?” 干干笑了几声,我暗中打量着楚凉的神色,怎知他的笑容竟在见到那只白猫后凝在了唇畔,慢慢地消散。 淡淡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一只猫而已。” 楚凉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样,声音却分外悦耳,哪怕是不冷不淡的口气,都让人能细细品味其中的艺术感。 “多谢质女愿意答应楚凉的请求。” 我何时答应你了?忽然想起刚才似乎确有此事,自己竟然被这美人计迷惑了心智?此时的楚凉,已经走远了,只给我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这与方才含笑的男子有所不同,竟然让我觉得分外陌生。 难道,那只猫与楚凉有什么故事? 我矮身抱起那只白猫,岂料本该张牙舞爪的猫竟在我的抚弄下温顺地叫唤。 “姐姐问你,你的主人是不是楚凉呢?” 我点了点猫咪的脑袋。 “喵~” “对不起呀,姐姐忘记你不会说话了。” “喵~” 第十二章 睡觉东窗日已红 我一时语塞,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略显局促地问他道:“不知你打算何时送我回府?” “看来,然璃很想回去?” 他的目光冷冷的,让我有一丝惧怕。 “这倒也不是,只是在此地不大习惯。”我拉了拉宽大的袖子,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瑾王不是给了你三个月时间么?” 楚凉轻嗤。 我记得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楚凉如何晓得?这样一想,我顿时疑惑不已。不由脱口而出道:“你如何知道?” 我紧张的看着他,只听他说“我自然知道,至于原因,你不需要知晓。” 还真是一副傲娇的模样,我在心中腹诽道,却不敢说出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枚淡粉色的落花,轻抚其间纹理。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我以为按照故事正常发展的顺序,楚凉应当会情深款款地向我道一句,“不要走!” 在这种情况下,我应当冷冷淡淡相当霸气地回他一句,“不要拦着我!”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楚凉勾起一丝笑容,玩味地看着我。 “然璃若是想走,楚凉岂能强留。”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长期蹲下不觉有些腿麻,猛然站立导致头一阵眩晕。楚凉忽然抱住我,温柔四溢。“可是然儿,你昨日说过,你不会拒绝我。” 那一声然儿,酥酥麻麻,仿佛有一道电流划过我的心。 “让我想想。”若有若无的清甜气息钻进我的鼻子,我故作镇定却心乱如麻,敷衍似的说道。 紧接着推开他,慌慌张张地跑了。 人非木石皆有情,倘若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不晓得我会不会动心。可是,我不能。 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与其一开始便纵容自己沉沦,不如直接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 楚凉问我想不想回端国,我的心中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甚至有意在逃避回答。但是,现在的我,却萌生了一种异样的念头,这是我十四年来从来都不敢想的。 我想逃。 逃离凌国,逃离质女的身份,只作一个本本分分的女子,没有身份带来的困扰,逍遥自在度一生。 从未想过,是因为不敢想。更因为,我始终坚信会有那么一天,我能风风光光回到端国。可是,端国真的会接纳这样一个顶着质女身份在他国十余年的女子么? 这一刻,我真的犹豫了。 如果我逃离了凌国,也许凌国根本不会在意?也许端国也不会在意,我自嘲的想着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安慰。总而言之,我一定要走。 倘若日后真的酿造什么祸事,那便也由我一力承担吧! 至于楚凉,便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此强劲的对手,我着实不敢多说些什么,终于说服自己,我心中的结也解开的七七八八了。 而此时,我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安静的花园,抚了抚肚子,觉得有些饿,凉亭的圆桌上摆着几碟糕点,深深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怎知走近了,竟然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姿,我揉了揉眼睛,没有花,那就是真的看见了。我转头正想走。怎知那人先回过头来,笑容款款道:“许姑娘,我们缘分不浅。” 真的是无言以对,现实告诉我们,没事不用一个人跑出来闲逛,就算闲逛也要看好日子,时间和地点。 否则,就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争取露出一个标准的,极其和蔼的微笑。 “如萧姑娘,真巧。” 第十三章 步步云里步步雾 “带我来此处作甚?” 方才他带我至一处挂着山水图的墙边,不知按动了什么开关,便打开了这扇门,进入密室,我却发现此处空无一物,甚至光线都很是昏暗。 钱小七早已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拍拍身侧示意我过去。我就着微弱的光线走向钱小七,刚坐下,钱小七就颇为豪爽地递了一个酒坛过来。 “我可是滴酒不沾的,休要带坏我。”我将酒坛推了回去,怎知钱小七笑的一脸灿烂,我不禁疑惑地看着他道:“笑什么笑?” “大小姐,你先喝喝看,喏。”钱小七复将酒壶推给我,我也不再推辞。正准备不顾形象地豪饮一番,却又顾忌到不知这酒烈也不烈,于是打开酒壶后,便先用手指蘸了蘸,轻舔。 此滋味难以想象,如梦似幻,甚是可口。“唔,十分好喝。”我特意仰头复饮几口,表达我的喜爱之情,而后若无其事地拧了拧濡湿的袖子。 钱小七分外不解地看着我,“给我看看。”自我手中取过酒壶,豪饮一口,然后还没来得及吐出酒便咽了下去。咸味穿肠,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也忒不厚道,这是放了多少盐啊!”将酒壶随意一放,顺手捞起身边的另外一个酒壶。“来!试试这个!” 我口中的咸味总算散去一些,复拿手指蘸了一蘸。芳香馥郁,清甜可口。我激动地护住这一壶酒,“这壶酒可得归我了。” “好好好,酒归你,我也归你。”钱小七凑过来,被我按住脸一把推了回去。 “我才不要你呢!”我灌了一口酒,想起来到此处的目的,立刻跳起来说道:“钱小七,该给我讲讲沈念安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钱小七流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神色,与尖嘴猴腮的形象截然不符,更增添一份喜感。我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刚好也离他不远,比了个“请讲”的姿势。 钱小七深深看了我一眼,终于娓娓道来。从他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了关于落水渊以及沈念安的一些事。 落水渊,绝非一渊。而是潜藏在凌国境内的小小国度,外界近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因不敢与凌国抗衡,便与世隔绝,人们终年生活在此。据说,只要落水渊之人不随意外出,便无人能寻见落水渊的入口。我之所以会入这落水渊,绝大部分原因是那日如萧二姐妹恰巧外出,救了我。 落水渊中人,向来不轻易搭救外人,救我,不过机缘巧合。一入落水渊,便再难出去。如我那日意欲逃跑,便是激怒了如萧。令她决意要送我来怡碧居,算作是我逃跑的惩罚。奈何我在怡碧居意外地遇见了钱小七。莫名其妙地被当做了沈念安。 沈念安,落水渊渊主之掌上明珠。集温柔婉约与豪爽霸气于一体,是落水渊所出难得的美人。只是这位美人十分喜欢落水渊之外的世界,总是背着落水渊之人偷偷溜出去,被发现后自然免不了一顿严苛的教训。美人姑娘依旧乐此不疲,越挫越勇。后来,甚至生出了永远远离落水渊的心思来。渊主只有沈念安一个女儿,还等着她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她走? 只是后来,沈念安还是逃了,且再也没有回来。 她只是简单干脆地留下一封书信,言明三十年后自然有人会代替她归来。 “我记得你同我讲过,沈念安是怡碧居第一花魁?” 落水渊渊主的掌上明珠,竟然心甘情愿去做一花魁?就算是渊主,都不会同意吧! “这是大小姐的乐趣所在,渊主并不知情。” 我想了想,又问道:“钱小七呀钱小七,为什么这么认定我就是沈念安所说那人呢?只因为一块胎记未免太过于草率。”钱小七瘪瘪嘴,颇是难过的开口说道:“落水渊已经多少年没有外人进来过了!偏偏是你,做了这三十年来唯一进入落水渊的生人...”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要哭了,“大小姐离开了三十年,想我钱小七三十年前还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男子,如今也成了饱经沧桑的大叔了。” 那真是太可怜了,心爱的女子一声不响离开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心上人归来,却发现此心上人非彼心上人。若是我,也会难过如斯的。我抬起手用帕子给他擦眼泪,怎么知道他竟然将头一偏,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控诉道:“可惜啊可惜,再也没有人抱着我去花园看风景了。” 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那个时候你多大?”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男子怎么说也是个少年郎吧,难道沈小姐喜欢抱着一个少年郎去花园看风景? 钱小七看见我沉思的表情后,竟然愤怒地咬了咬牙,对我说道:“你想多了,我那个时候五岁。”我一怔,原来是个五岁的小奶娃啊!亏他能想出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两个词。 “可是大小姐说等她三十年,三十年后你又正好在怡碧居。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定是你没错了。” 这个世界上不可多得的巧合,是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你。 我来到这里,本便是一个巧合,最应该做的事是及早脱身而去。看来,我得想办法赶紧离开了。钱小七认定我是沈念安,可是天知地知,我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沈念安。不过,要是暂时没有办法逃跑,先待在这里也无妨。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沈小姐面容苍老,我又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钱小七一怔,哭的抽抽噎噎,“忘了告诉你了,落水渊渊主给大小姐服用过一种能够青春永驻的药物。” 青春永驻?这落水渊果然是无奇不有,竟然有这么多我从未听过的东西,不过嘛,这些东西怎么听起来就像是骗人的呢?最重要的是,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沈念安啊! 一壶酒喝着喝着便见底了,我只觉腹中有火在烧,头脑不甚清明,觉得他这般判断着实太过于草率,使劲的朝两边拉了拉他的脸,朝他吼道:“你给老娘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娘的脸和沈念安的脸是一张吗?” 钱小七被我吓的连眼泪都忘了擦,吸了吸鼻涕,“容貌乃身外之物,气味依旧,便是小姐。”他说着又像狼狗一样在我身上猛嗅了一番。“小姐,你怎么一会儿问自己的容貌为何永驻,一会儿问自己容貌变了的。”继续颤颤巍巍地抹眼泪,“钱钱虽然很怀念三十年前的小姐,但三十年后的小姐,钱钱也很喜欢!”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今年十四,所谓三十年,分明不符。” “大小姐哟,你是记错了自己的年龄了吧!”我默默帮他擦了擦眼泪,委屈地说道:“人家哪里有记错嘛!” 第十四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念安姑娘,今儿来的客人指名儿要点你,快好生收拾收拾。”老鸨笑的一脸慈祥地将我从榻上提溜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小丫鬟把我架起来往梳妆台前一坐,莫名让我生出一种敬畏之心来。 我往镜子上一瞅,魂儿差点没吓掉,老鸨放大无数倍的笑容在镜子前闪现,我急忙揉了揉我乱七八糟的头发,“知道了知道了。”刚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我答应了什么?今天有贵客关我什么事?沈念安应该是不用接客的吧。 然后,我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在这个地方似乎只有钱小七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是沈念安,而这个已经消失了三十年的人,除了钱小七,大概没有人会记得,毕竟,在青楼时的沈念安也没有透露自己便是渊主之女。 谁又会费心去记住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呢?那就是说,对于寻常人而言,沈念安不过是一个烟花柳巷之地容色出众的妓罢了。而我,在被如萧发现逃跑之后,便被她看中,说不定从一开始她就看中了我的这副皮囊,只是拐弯抹角瞎扯淡,等到时机成熟就将我又拐回来呢!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几日几个小丫头片子在墙角嚼舌根,正巧被我听到。我的到来,是因我与花魁长得有几分相似,而花魁不巧猝死,因花魁之名慕名而来之人又多,居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我的条件又符合的很,便找了我来。怡碧居有个独特的传统,历届花魁都不会再使用自己的本名。 据说三十多年前出了一位唤作沈念安的美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当时的居主不甚惋惜,大笔一挥,便加了这一项规定,便是花魁都称沈念安,直到真正的沈念安回来的那一天。之后,居主便退位让贤,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一个外来人。没错,外来人。不过,这个人是谁,倒是无处知晓了。 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见过居主的庐山真面目,有人说他奇丑无比没法见人,有人说他是俊美无双霸气侧漏。还有人说,居主是位女子,且是一位善于蛊惑人心的女子。否则,骄傲如前居主,怎会一声不响就挪了窝呢?这样说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按照剧情的正常发展,我应当先在怡碧居生活一段日子,然后遇见无数艰难险阻,在这时我的男主横空出世,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英雄救美俘获芳心,这样就可以全剧终了。或者我的男主先不出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解决完一切问题,然后这时钱小七来找我认亲,我再发现真的有沈念安这个人,大发善心陪钱小七演演戏也好。 可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楚凉见死不救,我被如萧掳到怡碧居。还没适应这里的环境,钱小七就闯进了我的生活,给我灌输了一堆沈念安的事情,然后发现其实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换句话说,沈姑娘留下的那封信他分明便未曾读得通透。 人家沈小姐从始至终就没有提过一句自己要回来的话语。钱小七灰溜溜的跑了不说,临走前还不忘跟我说,记得到时陪他去见渊主。我什么时候这般仁善了?我的剧情走向正因为钱小七横插一脚,凌乱的不成模样,我该狠狠地踢他一脚,告诉他:“我才是女猪脚啊啊啊!!!”好了,忽略一系列无敌狗血的剧情,我们切入正题。 我一听,倒把自己给整迷糊了。合着这么长时间了,在怡碧居人的眼中,我只是个单纯的小花魁啊!钱小七跟忽悠我差不离了。但是,我似乎听钱小七说过,沈念安是分外擅长弹琴的,莫非她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主儿? 那就是说,这花魁应该也是这样的吧!无论如何,我都得先探一探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万万不可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在两个侍女的把关下,镜子中的自己不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当真不是吹的。“姑娘,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我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一位看起来颇为懂事的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几分漫不经心,几丝淡然和煦,“都是你的功劳。”可是我发现小姑娘的脸上竟然不自觉竟然带了点妩媚风情,自己登时一惊。 然而,只是过了一会儿便习惯了,毕竟我待的地方是青楼。“念安姑娘啊,待会儿你可千万不要这么笑。会吓坏里面的贵客的!”老鸨殷勤地带我走到一处厢房前,还不忘提点我几句。 我默默摸了一下脸,才发觉自己的确笑的有些离谱。有个成语叫做“花枝乱颤”,我现在这副样子估摸着也差不离了。我目前还是个花魁,还是得听老鸨的话的,她让我收敛一下笑容,我也不好把笑容咧到耳朵根上去。 “晓得了,你先走吧!”我把老鸨连推带搡的送走,这才一把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颇是不拘小节的模样。想我这副颇不文雅的姿态,总该起一些震慑作用吧?! “然璃?”一丝微微讶异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膜,是熟悉的淡淡语调。 “可不可以不要每次见面都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我怀疑你是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看到楚凉后,我便在圆桌边儿坐下,捻起一粒葡萄往嘴里塞。不知为何,我觉楚凉眼眸中划过几丝复杂神色,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他的眼眸令人只觉深不可测,一不留神便会陷进去。 “找我什么事?” 楚凉自盘中挑了一颗圆润可爱的葡萄递给我,我刚接过塞进嘴巴,他却凑近我的耳边,“这里是不是比做质女时有趣的多呢?”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硬生生把一个完完整整的还没有嚼的葡萄给咽了下去,顿时咳嗽不止。立刻给自己倒了杯水,结果差点把舌头烫掉。“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杯茶递了过来,我不顾形象的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总算缓和了一些。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并非除此这般。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莫不是假的?”楚凉负手踱步至窗边,清冷的目光正凝望着远方。 这些时日,我委实过得太过优哉游哉。险些忘记自己还有个质女的身份,记忆涌上心头,往往与悲伤密不可分。 “若我还作那般模样,又如何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如鱼得水?” 不知为何,我感觉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燥热连连,楚凉清冷的语调在我耳边响起,似是自嘲,似是自语,“也是。”我的目光望向自己手中的茶盏,趁自己还未神志不清,颤颤巍巍地指着它问,“你在茶里放了什么?”楚凉握住我的双手,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蹭了过去。在还未完全失去理智之前,只听他说,“茶是老鸨亲手端来的。”我死死地握着他的双手,心中响起一道晴天霹雳,也许,我的节操自此便该算是尽了。 第十五章 此曲只应天上有 老鸨脸上堆满了欢天喜地的笑容推门进来,见我漠然坐在桌边,不尤眸露担忧的问道:“花魁昨夜可还好?” 我被问的一愣一愣,果然是老鸨做的好事。想了想,我若说什么都未发生,她定然是不信的,我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甚好甚好,颇是神清气爽。” 只见老鸨一副吃惊不已的模样,嘴巴张的近乎可以塞入一个鸡蛋。“我还真是捡的个宝贝,你可不知道啊,之前那个花魁宁死不屈的模样啊!” “…如此说来,倒是要谢谢您了。”我艰难地说道。 自那日后,许久不见楚凉。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空落之感,也许是因在这陌生之地遇见相识之人着实不易罢。老鸨不再来烦扰我,顶着花魁的身份,倒也畅快。正寻思着钱小七逃了,那琴师可会继续教我?却听闻一阵琴音悠悠传来。 我收拾衣物的手不尤一顿,三天面壁思过时间已过。许是那位琴师来了。我蹑手蹑脚走到琴师的门前,扒着窗往里看,模糊的紧,隐约可见一个冷峻肃然的身影。隔着如此之远,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直了直身子,推门而入。想来拜师学艺,还是应当毕恭毕敬的。 “付兄今日来的真早。”待他一曲弹毕,我方启唇言。 付兄并未抬头,分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张脸,却在他凌人的气势下变得与众不同,甚至令人难以忘怀。“你可长记性了?” 见他突发此问,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须臾寻见最佳答案。一副乖巧天真的模样,“付兄哪里话?将弦拨断本便是念安的失职,付兄之责罚实乃恰到好处,不知今日可否教念安些基本功?” 付兄没有急着回答我,只是缓缓拨动琴弦,娓娓动人的曲调不经意间自他跃动的手指下流泻而出。曲调甚是熟悉,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我似是在何处听过,意欲深思,那厢付兄却颇是漠然的说道:“姑娘还是请回吧。” 啊咧?见我目露茫然之色,他勾了勾唇角,起伏之间,正好落下最后一个音。恣意起身,即使是微笑都冷若寒冰,“姑娘并非弹琴之才,而面目和善,如若有意行他事,恐怕能有一番作为。” 说罢,长袖一挥,转身离去。我见他将出门去,不尤往门前一挡,丝毫不顾及形象地问,“你只需告诉与我,你方才弹的曲,由何而来?”琴师一笑,不费吹灰之力便打掉了我横在他胸前的手臂,“端国而来。”说罢便毫不留念的踏出门去。 端国么?怪不得会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揉了揉被他打的生疼的手臂,哼了一声。 却也不道他古怪,正因他的一首曲子,迷失了我的心性。只是走到琴前,尝试着扒拉了几下,心中却似知晓该如何弹一般,竟将方才付兄所弹的曲分毫不差地弹奏了出来。 我分明从未练习过,怎会这般熟悉?头忽然剧烈的头痛起来,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位一袭红衣的女子,面容并不清楚,只是那女子高贵优雅,却能令人感受到她的迷惘,不知为何,我竟读出几丝落寞的意味,她似是丢了什么物事,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寻找。手指在颤抖,哪怕头痛欲裂,我也要弹下去。 便在此时,有人按住了我的手,我抬眸却见去而复返的付兄。 “既言明不妥之处,何故自寻烦恼。” 我第一次没有装傻,微微直了直身子,用尽可能淡然的语气说,“你真的是个琴师么?” “我不过恰好擅琴,却非琴师。” 我浅浅一笑,声音却渐渐冰冷。“不,你明白我的意思。”眼波流转“你究竟知道些什么?”纤纤玉手欲挣脱他的桎梏,无奈竟被牢牢攥住,他只是握住我的手。掌心的灼热温度竟令心跳慢了半拍。 “你想做…唔…”他竟将食指压在我的唇畔。声音不深不浅似乎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然儿,愿意随我回去么?” 我正欲开口,却想起他的食指尚未移开,心间却有许多顾虑,一时间心思宛转。 我本便是两国友好的象征,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一道圣旨便将我送回端国,但我也有可能永远留在凌国。若是擅自离开,岂不是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祸事。 他似乎总能一眼洞穿我的所思之事,转而搂住我的腰,给了我一个拥抱。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我不犹魂不守舍,局促不安。楚凉劝我随他回端国,琴师亦劝我随他回端国。 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目的?我捉摸不透,却冷汗淋漓。我冷冷淡淡的抬起头,语调不含一丝感情。“你想做什么?将我作为你手上的筹码么?” 可他却呵呵笑了起来,分明是清脆的笑声,在我听来却无比刺耳。“筹码?你以为现在的你能有多重要?端国会为了一个你去与凌国交战么?”他复冷笑道:“你莫忘了,你不是惊月长公主。甚至连她女儿的身份,都没有几个人会在意。世人在意的,只有她。”他放开我,我的身子失去重心忍不住向下坠去。可在关键时刻他却揽了我一把,防止我跌倒。我垂下眼眸,默默推开他,“我与她,从来都不需要比较。她是她,而我,是我。你方才唤我然儿,是何等的亲切,若不是这之后的言辞冷漠,我想我都要相信你是真心待我的了。” 我指了指门,“你走!我宁愿一辈子在落水渊,也不愿与你走。” 付骁寒却抿唇浅笑,平凡的相貌却令人险些挪不开眼。他未理会我过于激烈的言辞,而是伏下身,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先时破碎的音符逐渐连接成曲,熟悉的程度,便仿佛我曾听过一遍又一遍。这样的感觉委实不好,分明熟悉,却又如斯陌生。 “啊!”我紧紧捂住脑洞蹲下身去,又是这样令人头晕目眩的感觉,真的好痛。我分不清是头痛还是心痛。还是二者皆痛。只是这曲如同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奔腾不息。须臾,我不再感到疼痛,我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浮现的竟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不属于我,却无比真实。女子惊美的容颜闪现于脑海,我的心中不犹浮现出二字--惊月。抑或该称呼她为我的娘亲。 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那女子的容颜虽精致,却与端国第一美人的名号相出入。不,她不是娘亲。确切的来说,她应当是我现在冒名顶替的花魁,沈念安。不曾想,落水渊渊主的女儿,竟然与端国第一美人有几分相似?若说这二人毫无关系,我委实是不敢相信的。我与惊月长相本便相似,沈念安若是与惊月长相相似。那么换而言之,便是我与沈念安有几分相似之处? 我不会是沈念安的女儿吧?我被自己这一大胆猜测吃了一惊,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于端国待着几年,怎会与落水渊有何瓜葛?况且,如若我是沈念安的女儿,那么这些年在凌国做质女所受的屈辱岂不是白受了? 故事发生在十几年前。 迷雾重重,我好不容易探寻到了沈念安的气息。彼时的她,适才出落为一个俏生生的美人。正因是落水渊渊主最为宠爱也是唯一的女儿,平日里心思极为单纯。也正因如此,纯净的心灵多了几分好奇心,总是喜欢去探寻落水渊之外的世界。 从第一次逃出落水渊,为凌国繁华的街巷所吸引之后。但凡得了空闲,沈念安都会偷偷溜出去,或是买一些糕点,或是买一些小玩意儿。在寻常人眼中颇为普通的物事,在她眼中却极为特别。可是沈念安是何人,是落水渊未来的渊主。落水渊渊主岂能任她胡闹,前几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怎知她出入落水渊越来越频繁,直到有一天,落水渊渊主再也忍不住,痛斥了沈念安一顿。心思单纯的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般的训斥,转身便跑出了落水渊。 落水渊的出口没有几个人知道。可是沈念安知道,而且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这一次,她气冲冲得走了,没有留神自己走的是水路。渊主正在气头上,多年来的溺爱让渊主变得不那么在意沈念安的脾气,倒也懒得管她。 这厢沈念安刚爬出岸,便听到有人说道:“哟~美人鱼。三弟,看来你今日的运势甚佳。” 被太称作三弟的人却是一身儒雅气息,温柔地说道:“二哥不要取笑我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三弟我在何处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沈念安,却也只是这一眼令他深深沦陷。沈念安浑然不觉地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正欲离开,怎知下一刻却被披风拢得严严实实。“姑娘浑身湿透,若是被他人瞧了去,自然有失名节。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如同在下回府。” 沈念安显然不大明白这位三弟的意思,怔了半晌,方问道:“被他人瞧了去有失名节,被你瞧了去难不成就不失名节了?” 二哥笑得一脸暧昧,倒令我这个旁观者有一些害怕。“三弟,这位姑娘是在暗示你娶她为妻。” 沈念安一本正经地问道:“娶我为妻?能带我走么?” 三弟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捋了捋沈念安湿透的头发说道:“先回去再说。” 沈念安干干净净地洗了一个澡,颇是神清气爽地在三弟的房间里四处走动。左边摆弄一下,右边观察一下。心想若这是自己以后的住处倒也不错! 三弟是一个一身正气的男子,眉眼间刻着气宇轩昂。他推开门看见美人,却也不敢乱来,只是站在门口,将门大敞,也不进来。 “姑娘,你可以走了。” 沈念安大惊。 “走?你不是说好了要娶我为妻?”只见三弟一副颇难为情的模样,似乎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说话竟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这…不妥吧!” “你情我愿,有何不妥?”沈念安大怒,一把将三弟拉了进来,“哗”地一下将门关上。拽住三弟的袖子,刁蛮无礼道:“你今日遇见我,便必须得娶我。你明媒正娶的妻,也只能有我沈念安一人。” 三弟一怔,缓缓握住沈念安的手道:“唤我阿瑾便好。” “阿瑾。” 沈念安与这位阿瑾确而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如果没有阿瑾和沈念安父亲的插手,这段日子或许会一直平平淡淡地持续下去。 阿瑾是王室中人。他的父亲,当时的王上,分外看重他的才能,意欲将王位传与他。而他的妻子,最好是一位对他极有帮助的人。例如,陈相之女。为了当上王后,她背后的是陈相一家势力的支持。阿瑾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他自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父亲,却没有办法控制父亲往他的妾室中塞人。一次醉酒,让他着了陈相之女的道。也让他失去了沈念安的一片痴情。这件事被沈念安发现了,而那时的她,身孕六月,显怀。她任性地喝了堕胎药,差点丢了半条命。落水渊的人已经追出来了,她生无可恋地跟着回去了。 这一次,落水渊渊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将沈念安关了起来。一连几日,沈念安都过着昏昏沉沉的日子。可她每一日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阿瑾的身影。 落水渊之人,恢复能力自然极强。待她身体休养的差不多,她便又出了落水渊。 只要太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她去了与他一同居住过的小院。却发现他正黯然神伤,想来这些日子,谁也不好过。她转身欲走,却踩到了落叶,“嘎吱”“嘎吱”地响。 他听觉素来灵敏,下一秒便出现在她的面前。脸色苍白,“你去哪了?” 沈念安不知应如何作答,上前抱住他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抱紧沈念安道:“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二人和好如初,其间诞下一子,单字珉。 陈相之女是个狠角色,为博上位,不惜用尽手段。终于有一天,她伤了沈念安。 可是阿瑾却无可奈何,他举剑欲斩陈氏。却被一干人等拦住,这是他作王上的机会,若是除去她,整个府的人都得为这个娇滴滴的女子陪葬。 沈念安性命垂危。 阿瑾用最快的速度登上王位,布谷众人反对,立沈念安为后。与此同时,沈念安写下书信一封,托前来探望的亲信送回落水渊。 想来,应该就是我读到的那一封了。看来,沈念安只是为了安慰渊主罢了,委实令人心疼。 看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阿瑾是凌瑾王,沈念安是凌瑾王第一任王后,陈氏是第二任王后,凌漾的生母。 我明白为什么瑾王这般针对王后,为什么这般不喜凌漾,却时时偏向凌珉了。 我瞬间清醒过来,两手依旧紧贴脑门,冷汗涔涔。 “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毫无波澜。 “你不觉得很有趣么?你知道了这些,见到渊主能说的便多了些,也好弥补他的思女之痛。”付骁寒拨至尾音,从容一笑,以极为美妙的姿势结束了弹奏。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咬牙切齿。 “无所谓。”他淡漠启唇,随即走远。 第十六章 旧梦挂肚也牵肠 我小心翼翼地拨了几下琴弦,发觉头痛之感已无之前那般严重。我忽而发现地上躺着一本精致小巧的书籍。拾起来一看,竟然是关于琴艺方面的书籍。翻开第一面,恰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我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眉眼,一颦一笑宛如便在眼前。这大概是沈念安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罢。 我缓缓向后翻去,竟发现其中的曲子多来源于端国,如此看来,付骁寒所弹奏的曲子,皆源于此。只是他粗心大意地将这本书掉在了这里,让我看到了它。他所弹奏的曲调意欲乱我心神,而据这本书的记载来看,此书的功能不仅有乱人心神,还有安神的作用。 我翻到了那能够安稳心神的曲调,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不犹闭眸,任由指尖划过琴弦,凭借自己方才的记忆弹奏起来。我只觉一阵清气扑面而来,元气缓缓恢复,只觉浑身舒畅。我分明未曾习过琴艺,却能弹奏出勉强入耳的曲调,这件事不觉令我大吃一惊。还有这份莫名的熟悉感,亦惊得我猝不及防。 我发现了一件困扰我许久的事情。 落水渊中的三十年,恰是外界的十五年。 分明是暗藏于凌国的小小国度,时间上的变化却是天差地别。所以钱小七说沈念安离开了三十年,实则是十五年。这样许多时间也就对的上了。她说三十年后有人代她归来也就情有可原,毕竟是写给渊主的信,使用落水渊中的时间本便无错。 也不知王上可有发现我失踪,若是没有,那么我势必要在六个月之内离开落水渊才是。 我小心翼翼地藏好付骁寒掉落的书籍后,揉了揉微微有些酸涩的眼睛,才打开门,却看见门外正捧着一叠衣物眸露忧伤的钱小七,大大咧咧的性子与这份忧郁的气质委实太过不符。 “钱小七?”我还以为他读出沈念安信中含义后,便不会再来找我。毕竟,他一直所崇拜的是沈念安。而我自始至终都只是许然璃。忽然听到钱小七哽咽着说,“大小姐,刚刚的曲子是你弹得么?”我捏了捏袖子,知道自己弹奏的曲子并不是那么容易令人接受,但是,被说出来还是会不好意思。我尴尬地点了点头,谁知钱小七的眼泪竟然噼里啪啦开始往下掉。 “虽然知你不是念安大小姐,可就凭你方才这一曲惨不忍睹,我也认你做大小姐了!”钱小七将手上的一叠衣物递给我,”大小姐,渊主明日想见见你,老鸨那里我已打过招呼。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衣物。”我所有的想法都放在了惨不忍睹四字之上。这四个字我似乎在何处听过? 不待细想,莫名被塞了一手衣物,我腾出一只手后便一个暴栗弹了过去,”钱小七,我要杀了你!等等,你刚刚说什么?谁要见我?” “我说渊主想见你啊!”钱小七要死不死地回答我道。 落水渊渊主,沈念安的父亲。 倘若来到这里是一种缘分,倘若早晚都要去见的人。我要何必忸怩?我长呼一口气,说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继而问道;”还有什么事么?”却见钱小七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之态。他捏了许久的衣角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我不肯答应一般。”你能不能换了这身衣裳后,陪我去一些从前大小姐常去的地方走走?” 我本意是拒绝他的,只是转念一想,沈念安对落水渊的地形是极为熟悉的,若去她曾经常去的地方走走,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于是便简单地应了下来。钱小七见状拽住我的手臂欢欣雀跃道;“太好了!那便明日下午吧?明日上午去见渊主,下午去走走就好。” 我心里的如意小算盘正打的热火朝天,匆匆忙忙间浅浅“嗯”了一声,意为赞同。我返回到自己的房间,粗略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发觉自己所要带的物事并不多,不过一个包袱而已。我忽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立刻将收拾好的包袱藏好。坐在梳妆台前,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有何人入内。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如萧。 她面目和善一如初见,与要杀我时的模样大相径庭。楚凉所言恐怕无假,如萧其人,确而拥有双重人格。可是下一刻,我便改变了想法。只见她飞快地迈步朝我走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阿凉是什么关系?” 我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她所言“阿凉”是何人。瞧她这般模样,看来是打心底里喜欢楚凉的。也不知楚凉是如何发现这落水渊的入口,并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便让如萧爱上他的。 我不犹想起之前与楚凉被老鸨算计的那一幕。干笑了两声,却将问题又抛了回去,“你以为是何关系?”只见如萧怒目圆睁,和善之态荡然无存。“我真恨我那夜未杀了你。”旋即用长剑将梳妆台上的物品一扫而落,怒气冲冲地离开。我仿佛看到了两个如萧的自由切换,不犹大吃一惊。 我很是无奈地将地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捡起来,捡到一半之时,忽然有人按住我的手,柔声说道:“为什么不说实话?”我不说实话?面对一个双重人格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已经很无奈了。这教我怎么讲?我们分明不相干。我抬头正视他的眼睛,怎知难以抵御他的眸光深邃,慌忙别开眼。“她想如何认为,又岂是外人能改变的。倒是你,该多劝劝她才是。” 我忽然想起,楚凉该是知出口在何处的。只是,照他之前的意思,恐怕是要带我回端国的。 我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女,却也代表着端国的态度。倘若我不见了,凌国会认为我逃走,自然会迁怒于端国。如此看来,我必定成为一场战争的借口。楚凉,绝对不是看起来这般纯良无害的。我能猜出来的是这些,那么猜不出来的呢?我如何斗得过城府这般深的人? 看来只有我自己找到出口才是最可靠的。我正琢磨着,脑门却吃痛,我捂住脑门怒视面前的楚凉,他竟趁我不备袭击我,怎料他还笑得愈发开心。似乎还说了一句,“不准走神!”可我却想起了他的上一句话。“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 我的话竟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可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懒得解释,他那般精明,又岂会在意一个我的想法。 怎知他忽然靠近我,抚弄我鬓旁的发丝,惹起阵阵瘙痒。“在你心里,真的没有我半分位置么?嗯?” 我故作不在意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你要何时回去?”楚凉一掀衣袍坐了下来,笑着盯了我半晌,并没有着急回答我的问题。我被盯的头皮发麻,果然,我还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换上一副狗腿的模样,走到他的身后,为他捶了捶背,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可以说了吗?” 楚凉不是时常笑的,这件事情我知道。因为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都不曾轻易展颜。可是每次看向我,他都是含着笑的。不得不说,他的眉眼都会因为一个浅浅的笑容而变得生动起来。见过他笑容的人,大概都会感到惊叹吧。他的眼睛,如同漫天星辰般耀眼。我不喜欢夸赞他,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本便没有什么牵扯,没有什么关注的必要。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还是忍不住让我大为赞叹。 也许,正因他温柔无害的笑容,我总会无条件地去相信他。然而,在我看来,相信一个可怕的人,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彼时,他正含笑望着我,可我有一种感觉,他在透过我,看向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我不想被当成别人。这辈子,我不曾讨厌过什么,可我最厌倦的便是有人指着我,却说:“她生的如此清丽,不知惊月长公主该是何等的天人之姿。” 就仿佛有人在我耳畔说。 “他们在意的是惊月,从来不是你。” “你即使是惊月的女儿,又能有多少份量。” “你是惊月的女儿,却也仅是惊月的女儿而已。从不是她。” “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我觉得鼻子涩涩的,有一点想哭,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终于把眼泪收住了,这才肯低下头。天气逐渐转凉,我竟察觉到了冷意,不由打了一个哆嗦。紧接着一件宽大的外袍便仿佛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当真不愿随我回端国?你的舅舅娘亲都很想念你。” 我猛地一抬头,右相养子,世子的幕僚。他为何会与端国王室走的这么近?难道,他是舅舅身边的人?“你见过端王?” 楚凉将我拉下来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拢了拢我微微凌乱的鬓发,温柔的语调像是面对孩子一般,“我不仅见过端王,还见过惊月长公主,她分外思念你。” 原来,梦里娘亲对我的思念都是真的。我从未想过,我一直都被挂念着。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好,可我却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才是梦。而且还是太过不切实际的梦。可是理智告诉我不可轻信旁人,我抿了抿唇说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楚凉不知为何却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狠狠晃了晃我的肩膀,“然儿,你究竟在迟疑什么?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我匆忙稳住身形,按住他的手说道:“我如何信你,你难道不是想掳走我作为两国交战的理由么?毕竟凌国与端国不过是表面交好” 我话未说完,只见他单手挑起我的下颌,一手将我禁锢在怀中,便这样吻了下来。 他的吻如同他的人。清贵优雅,淡漠骄傲。吻的我意乱情迷,心神不定,炽热得令人恐惧。 他不曾顾及我的挣扎,拥着我似是要到天荒地老。这是一个带着霸道和惩罚的深吻。他仿佛预料到我会打他,即便离开我的唇,也不忘记禁锢我的双手。“我为何要将你作为交战的理由?你莫忘了,我是凌国人。即使成为了端王的得力助手,我也是凌国人。”他凑近我,带着微微挑逗的语气说道:“如果我不是为你好,你可能已经死了千百次了。”邪肆一笑,旋即放开我的手,施展轻功离开了怡碧居。 我摸了摸唇,灼热滚烫之感犹存。我竟被非礼了? 欲哭无泪!!! 罢了罢了,只当被猪啃了。我只得这样安慰自己。明日的正事要紧。我拿出琴谱又好生看了一遍,又检查了一遍包袱,特意把琴谱也一并装了进去,这才放下心来。无论如何,这几日都得好生想想办法了。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因为是去见渊主,自然要正式一些,我想起了钱小七为我准备的衣服,展开一看,是一套红色的精致华服。昨日付骁寒弹奏一曲引出了沈念安的记忆,若我记得不错,她也是一袭红衣。 红的张扬,红的不羁。 我特意绾了一个记忆中与她相似的发髻。钱小七似乎比我还要积极一些,早早便在楼下等候。他见到我时,险些又要涕泗横流,但是这一次,他很乖巧地没有说话,只是冲我投来赞赏的目光。我知道,这身装扮,是与沈念安无二的。 钱小七喜欢的沈念安不能陪他,但是我可以。只当是在出去前,圆他一个梦罢。 钱小七扶着我上了马车,一直坐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渊主的喜好,并且叮嘱我渊主是一个极为严谨的人,万万不可犯错。我点头表示知晓,真感谢身边有这样关心我的人。虽然我知道,他关心的并不是我。 渊主所居之地终于到了,钱小七还在不断地碎碎念。“千万不能出错啊,渊主的脾气很大的。” 我捏了捏手心沁出的汗,朝他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小七,我觉得他不大想见我。”否则,怎么会旷了我们这么久呢?我端着一盏茶,轻轻吹了吹。而钱小七,却正襟危坐,与平日里的风格截然不同。我左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竟半点反应皆无。 原来是睡着了。 我不知自斟自饮了多少盏茶,突然极其想要如厕,只是贸然离开委实没有诚意。我强撑了许久,奈何还是快憋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跑了出去。问了一个婢女茅房在何处,她向我指了一个方向。我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正当我要离开之际,忽然见到一行队伍经过,末尾似乎还有两个人拎着一个麻袋,我慌忙隐在花丛中,不经意间瞥见如萧亦在其间。我不禁有一些疑惑,难道说如萧是渊主的人?待她们过去,我才出来。忙不迭地赶回大厅,怎料连钱小七都不见了。短短的功夫,他能去哪里呢?我心里莫名有一点慌,也不知这慌乱从何而起。 这时,有人进来了。我连忙正襟危坐。却看见钱小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到我后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小姐,你刚刚去哪里了?” 钱小七这般欢脱的性子,突然间毕恭毕敬起来,令我委实有些不习惯。不经意间瞥见钱小七衣袍上沾染的泥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我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不动声色地问道:“小七,渊主什么时候来?”话音刚落,却见一位中年男子入内。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模样,但是据我观察,落水渊中之人向来是要比外界之人看起来年轻的。所以他的实际年龄可能是六七十岁。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出所料,这便是老渊主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我昨日方才遇见的琴师——付骁寒。 只见那中年男子颇为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令人心下凉了半截,看来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我盈盈起身,朝他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礼。“怡碧居花魁沈念安见过渊主,琴师。”钱小七也慌忙跟着我站了起来,对渊主道:“渊主,人我给你带来了。” 我感受到付骁寒轻飘飘看了我一眼,手心沁出了不少汗。渊主扶起我,一刻不停地凝视着我的眉眼说道:“像,太像了!” “天底下竟有这般相像之人。” 渊主像是发现了天大的惊喜,神情几近癫狂。倒是付骁寒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喜欢。钱小七意外地站在我身边,没有多说一句话,与方才在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以为渊主应当是记恨沈念安的,只是大抵是父女情深,他又如何舍得,与自己嫡亲的女儿怄气?渊主向我说道:“看来你便是念安信中所言,代她归来之人了。”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定论了?毕竟初次见面,不应当问几个刁钻的问题才是么?我斟酌了片刻,问道:“您便认定我是沈念安说的那人?” “气质错不了。”看来渊主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听他又说道:“若当年念安不揍,这渊主之位便是她的。如今我传位于骁寒,若你能嫁给他,也好有个照应。” 付骁寒竟是落水渊的新任渊主。 “恕不”从命二字尚未自口中蹦出,便听付骁寒那厢拱手说道:“我与姑娘相处下来,亦觉得颇为舒畅,相信姑娘与我,本便是两情相悦。这门婚事自然是极为妥当的。” 我目瞪口呆地望向付骁寒,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为何会口出此言,令我大为惊讶。我必须得在六个月内回到质女府,又怎能如此轻易便在落水渊结亲。更何况是与这个大肆嘲讽过我的人。正当我组织好语言要再次开口时,岂料老渊主抚着胡须畅快地大笑。 第十八章 满堂秋色暗惊心 秋风飒爽,不经意间抬头,自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付骁寒派人在门口等候,引我上马车后,我方发现他端坐其内,见我进来,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微微向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极大的空间。不知是否是因我过于敏感,我竟莫名感到了他隐隐的敌意与若有若无的厌恶。我暗暗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闭上双眸,似是极为疲倦的模样。这般平凡的五官放在人海中分明毫无特色,可是他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挪不开眼。我掀开帘子,却发现这些路我根本摸不着南北,便放下了帘子。一只手悄然搭上我的腰,我背脊徒然一凉,缓缓转过身去,不知何时他已睁开双眼,阴险地眯起了眼睛,令我感到瑟瑟发抖。我顺势被他揽入怀中,白皙的手一遍遍轻轻抚弄我的头发,“出了落水渊,你是想先去哪?是质女府还是其他地方,嗯?”我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子,不尤哂笑道:“还是早日寻到渊主所需之物要紧。”兀自向旁边挪了挪,大半身子却由他揽着,努力让神色看起来正常一些。沉吟片刻道:“不如先放开我?” 他终于松开手,我趁机往旁边挪去,只见他微微一笑,却仿佛夹杂着凛冽的寒意。 马车车厢内的空间本来便不大,此时的安静更显出他的冷漠无情。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之际,忽然有低沉清冽的嗓音传入我的耳中。 “此次你只需听从我的安排行事,暂时不需要你的出现,我一人去寻渊中圣物便可。”他突然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早已在凌都制备下一处宅院,安安心心地待着罢。”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都扣在我的心弦之上,浓烈的局促感压迫着人的神经。正欲反驳,理智却克制住了冲动,他恐怕喜欢的是一味顺从而非挑衅。 我心中虽腹诽,却也不敢直言。一双潋滟水眸望他,盈盈一笑,镶的便是一味虚情假意的顺从。只是外人看来,又揣测的到这虚情假意几分?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呢。“您安排便是。” 他眯了眯眼,企图从我的脸上捕捉到任何不自在的神情,最终却徒劳无功。“最好不要搞什么花样。” 我扬了扬眉,装模作样地赔了一笑道:“怎会?”我心下却计量着先稳住对方的心神,如此方能博得逃跑成功的一丝可能。 说起来,这便仿佛是从前在落水渊时想逃回凌都。而如今身在凌都,却被以另外一种方式囚禁一般,真是糟糕的感受。 如果是这样,倒不如回质女府做个草包质女的好,前提是没有生命危险。念及引起现在一切的原因便是那一场刺杀,我神色不由一黯。世事难料,与其静观其变,不如在风起云涌之前做好自己应做的准备才是。 付骁寒说的话果然作数,他将我分配在一户大宅,便离开了。只是身边看守我的人极多,光婢女便有十几个。跟着我的虽然只有四个,但是据我观察,她们似乎有详细的轮换时间,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看到崭新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每日按时吃饭睡觉,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时不时向身边的婢女探听些外界的情况,只是这些婢女口风倒是严实,竟然到了能不与我交谈便不交谈的地步。 于是乎,我只好把心思放在如何才能摆脱这些日夜跟随的婢女,能让自己在近期便逃出去的问题上。想我十四年的时光,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为了重回质女府而努力奋斗。 在我暗中观察之下,便这样过去了两三天。 入夜,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还在端国时六七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模样,靠着母亲坚实的背,伴着温柔的琴声入眠。我记不清过去的事,也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唯独琴音竟与付骁寒曾弹奏过的相差无几。不知是缘分,还是他故意而为之?朦朦胧胧中想,那琴谱本便是端国而来,相像倒也无妨。 匆匆醒来,琴音却不曾断。与梦中不同,这是凌国的曲。今日与前两日似乎不同,平时跟着我的婢女不知去了何处。我披衣而起,步至后庭,循声望去,是一抹朦胧的身影,须凑近些瞧才好。 我不由凑近了些看,熟悉感不由跃上心头。 第十九章 为见佳人喜若狂 那一袭熟悉的紫衣映入眼帘,携着久违的温暖。她的对面席地而坐弹琴的男子,正是两三日未见的付骁寒。我将身影隐在花丛之后,小心翼翼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付骁寒正弹奏着凌国独特的曲,而紫纤在一旁静静聆听。这画面落入我的眼眸,透着三分熟悉之感。 虽隔得远些,我依旧可以感觉到自付骁寒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良久,一曲毕。他撑头含笑凝视着面前的佳人说道:“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我悄然注视到紫纤的身子有一些僵硬,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她的声线镶嵌着几分清冷的格调,似乎一开口便能感受到她的从容不迫,她的傲骨天成。“她是无辜的,放了她。” 付骁寒依旧含笑望着她,只是坐直了身子,不经意地挥了挥手,便有一人高马大的壮汉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于俎,让我瞧瞧你可有长进。” 壮汉连声答是,挥舞着手上的长鞭逼近紫纤。我不由捏了一把冷汗,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眼见紫纤要受伤。说时迟那时快,付骁寒慵懒的语调又在空旷的地界响起。 “于俎,解了她的穴。”话音方落,被叫做于俎的大汉便解了紫纤的穴。紫纤提起手中的剑正欲朝于俎的方向刺去,奈何偏了力道。只见于俎一鞭子挥向紫纤,正巧击中腿部,紫纤登时鲜血淋漓地跪了下来。 我捏着花枝的手不住地颤抖,近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我知,此时不宜被发现。否则于我,于她,皆非良事。 只听得付骁寒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分明是低沉清冽的嗓音,却令人极度不安。“姑娘可开心了?”转眸示意于俎过来,将于俎手中的鞭子取了过来,狠狠一鞭挥过去,只听得于俎一声闷哼。这一鞭恐怕力度极大。“知错了么?” 于俎慌慌张张地跪下说道:“于俎知道错了。”岂知付骁寒并不打算就此罢手,勾了勾唇角又问“那你说说,你何处错了?” 于俎琢磨了一会儿,又磨磨唧唧地开口说道:“于俎不该私自放夏姑娘进来,主人要打要罚于俎皆无怨言,只是不要杀我啊!” 付骁寒冷笑,“这么快就招了,真是没意思。”挥了挥手,这时有两个人自黑暗中一跃而出。“念在你这般诚实的份上,便让你痛快些。杖毙,如何?” 于俎还要求饶,只听付骁寒道:“太吵了。”登时便被塞了一个布团,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付骁寒不再理会他,任由于俎被那二人拉下去。执了鞭子站起身步至紫纤跟前,声线冷冽。 “他方才说错了一点。”一鞭挥下,紫纤几乎要倒下,却强撑着最后一点意念瞪着付骁寒。付骁寒说“他打你的这一鞭太轻,这一鞭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紫纤恨得牙痒痒,愤怒地说道:“囚禁我,放了她如何?”付骁寒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紫纤神色木讷,缓了缓声调,卑微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求你放了她吧。”怎知又一鞭夹着狠厉的风落下,那人漠然视之,“等她失了用处,你再找我也不迟。” 第二十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 我不尤加到了手中的力度,迫切地问道:“怎么了?”楚凉温暖的注视着我,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并不知,只是然儿莫要被旁人迷惑,眼见未必为实。” 听到他如此言语,我不尤感激地说道:“我有分寸。”只是想起紫纤瘦弱的身影,心不由抽痛起来。楚凉一笑,“此地不宜久留,你明晚不要随意走动,便在屋内等我便好。”见我应下,目光盯着门口,模仿着付骁寒的语调朗声道:“这几日你安安生生待着,别被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他转身挥袖离开,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如他所言,门外的婢女皆是低头之态,又因他模仿付骁寒模仿的极其到位,那几位婢女更不敢做声。只是经历了这件事,我自然是失了仅存不多的睡意。只打心眼里盼望着明晚早些到来,这样我便可以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第二日起来,本以为付骁寒昨夜回来,便会一直留下,岂料却不见付骁寒的身影,便与前几日无二。看来他这两日回来都未想令我知晓。吃过早饭,我想起府中美景众多,前几日因心事作祟,都未曾仔细瞧过。便抱着最后看几眼的态度,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湖前。 不得不说,付骁寒名下的这一宅院委实风景秀美,便如我目前所见之地。湖光潋滟,边上是一排排柳树,柳叶已泛了黄。阳光落在人的身上,是分外暖和的情调。我见到远处有一小舟迎面驶来,不知是何人如此有雅兴。 正琢磨着,那小舟已驶到我的面前。凌珉一跃而出,企图牵住我的衣角将我带至舟上。我身后的婢女将我轻巧一拽,我便到了这四人的保护范围之内。不得不说,这四位婢女当真是过于忠心之人,虽愚笨了些,武艺高强却是真真的。其中一人冷冷说道:“你带不走她。”凌珉以一对四体力显然渐渐有些不支,这时自舟中探出一抹熟悉的身影。紫纤面色苍白,虚弱地喊了一声,“主子!” 我不尤心疼不已,想从旁边的空隙跑过去,奈何我的脚才迈开两步,便被那四人发现了。其中两个婢女停止了打斗,转而牢牢锢住我的手,令我难以动弹。凌珉只是个不得宠的公子,我知。却不曾想过,他会为了紫纤而来解救我,毕竟,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委实很难全身而退。我不愿再伤及无辜,不尤大喊道:“都别再打了!我不跟他们走便是。” 打斗立即停下,四人正欲将我带离,我慌忙赶在带我离开之前说道:“让我同我的朋友说两句话。”其中一位婢女沉默地点了点头,我朝紫纤担忧地看了一眼道:“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又感激地看了一眼凌珉,真挚地说道:“谢谢你!”察觉到二位婢女禁锢我双手的力道松了些许,正达到了我所想要的目的,趁机挣脱开。冲向了小舟,怎知一把长剑突然横在了我的面前。 魅惑人心的嗓音恍如天籁,却沁着满满的寒意。身子徒然一轻,一大半都被他拽在怀里。似乎只是在询问天气的语气般,三分漫不经心,“这是要去哪儿?” 我勉强推开他,步伐不免有一些踉跄。淡淡一哂“你当真是来得巧。”他的眉毛轻轻蹙起,似乎在思考问题,突然冷冷笑道:“我警告过你的,不要耍什么花招。” 他转眸望向凌珉,冷漠无情地说道:“又是你。”轻轻笑了笑言“若想进我这府邸,改日递帖邀您便是,不知私闯是何意。” 第二十一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紫纤苍白的脸色瞧起来分外令人心疼,凌珉纵使有武艺傍身,也不敌对方人多势众,恐怕早已力不从心。我转眸正视付骁寒道:“我跟你回去,放他们走!”付骁寒轻轻笑道:“好啊,好得很!” 一整日付骁寒都未离开,我只独自呆在屋中,祈祷付骁寒能够早些离去。念及入夜楚凉会来寻我,也不知能否得以脱身。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总有些不安。屋外有婢女唤我用午膳,我也了无胃口,草草回了句“不吃!”便用被子蒙住头,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屋外突然变得嘈杂。不同于平日里那些个婢女的冷漠,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自下首传来。“姑娘,该用晚膳了。” 意识中肚子似乎有些饿,我忍不住睁开眼,入目是一位俏生生的姑娘,身上倒没有那股子凌人的气势。难得莞尔一笑,起身梳洗一番,任由她摆弄了些时间。想来许久不曾拘泥于自己的外在形象,这一注意起来,竟然连自己都险些移不开眼。 待我行至桌前,正欲坐下,抬眸却甚是不巧的望见了一个原本不会出现在此处的人——付骁寒。 不由局促地坐在一边,饭已盛好。我提起筷子正欲夹菜,这才发现面前都是素菜。而自己喜欢的菜大多都在付骁寒那一边,忍不住瘪了瘪嘴。 挣扎了半天,才夹起一根青菜。正准备塞入口中,却被一块红烧排骨堵住了嘴。不知何时付骁寒已坐回了远处,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人都道付骁寒生性冷漠,却能做出喂人吃肉的事,委实是匪夷所思。我下意识地将肉嚼完,余下的骨头则放在一边。只听付骁寒对那个怯生生的姑娘道:“近日我不大喜欢这些油腻之物,端过去给许小姐吧,免得糟蹋了粮食。” 他似乎知道我的一切,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这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一声“许小姐”令我有些慌神。强行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情绪,安安静静地在一旁低头扒饭。 终于吃完了碗里的饭,我的内心在大声叫嚣着解脱。正欲起身离开,却被突然出声的付骁寒叫住。他屏退一众婢女小厮,向我勾了勾手指道:“坐过来些。” 我似乎又听到了上午紫纤向我嘶喊的最后一句话,“主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的身体分明已经虚弱不已,却还如此顾念我。 我颇是意外,本欲反驳,却不想因此而耽误自己的时间。假装顺从地坐在了他的身旁,笑靥浅浅道:“我也跟渊主回来了,不知渊主又有何贵干?” 他挑眉,眸色甚深。“你当真是端国而来的质女?”我嗤笑出声,“你不是一早就知道。”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一般,听到我的回答,冷冷道:“我只是觉得你蠢得无可救药,又怎会是惊月的女儿。” 我怒目而视,察觉到自身情绪的变化。暗自压下心中的恼意,盈盈一笑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是啊,我是不大聪明,若是承袭娘亲一半的聪慧,也不会身在此处。您说是不是?” 今夜爷便可以离开,便让你在言语上得些便宜。从此,江湖不见,才是极好。 这一场饭局不欢而散,我回到屋中,开始等待楚凉的到来。左等右等却都不见人影,不尤有一些心急。不知不觉便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 夜渐渐深了,我心中的热情亦在一点点变凉。 屋门突然“砰”地被撞开,我欣喜若狂地朝门口望去。目光所及他的衣衫,他的眉眼,可却不是楚凉。不是我期盼不已的楚凉,而是我打心眼儿里不愿待见的付骁寒。 迎面而来的醇香酒意弥散在空气中,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他手中又提了一壶酒。只是斜斜倚在门边,冲我冷冷淡淡说道:“去喝酒?”才说这一句话,我便知,他未醉。 我叉腰学着他冷笑道:“付公子今日是受什么刺激了?”正欲加以言语嘲讽,却听他道。 “今夜与我共饮,我放你离开可好?” “成交!”我立刻上前抢过他手中的酒,掂了掂重量,又凑近了闻了一闻,啧啧感叹道:“好酒啊!” 他将我带至一处高楼,由此处竟然将远处的景色一览无遗。他斜斜坐着,只手撑着头,另外一只手握着玉觞灌了一口琼液。 “老渊主要寻的圣物,实则是一位身携花纹胎记的女子。” 我愣了愣道:“身携胎记之人众多,你有线索了吗?”付骁寒轻轻笑了笑说道:“我曾去过端国,见过你的母亲。” 我揪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问,“她怎么样?”连自己都来不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失了分寸。 付骁寒打量着我紧张的神色,却淡漠地说出伤人至深的话语。他说,“你的母亲,疯了。”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凝视着他的眼眸,逐字逐句地问道。他却趁我不备猛的拉起我的袖子,那枚凤凰花胎记便赫然表露在外。“果然是你。” 我挣了挣,怒道:“放手!”他只是将袖子拉了下来,却未放开手,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一般絮絮说道:“你知道老渊主寻这位女子是要做何事么?” 我兀自猜测道:“为了天下?”怎知付骁寒却摇了摇头说道:“是为了杀你。”我浑身一哆嗦,“此话怎讲?” “你出生之时,凌国国师曾预言过,你将是影响三国运势之人。多年以前,三国约定和睦相处,不兴战事。落水渊的存在,便是维护三国的和平。老渊主自失去爱女,便性情大变,杀了你,是最简洁的方式。” 毁灭一个人,比保护一个人容易的多。 我低了头,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玉觞,置于石桌之上反复转之,委实琢磨不透付骁寒的心思,“你若想杀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付骁寒展颜一笑,“我只是不信一个女子会翻出多大的浪花来。”我只觉心堵,“你若不说话,我想我会分外感激你的。” 付骁寒突然将玉觞往石桌上一搁,坐直了身子低低笑道:“你想不想看看我真正的样子……”说着便往脸上摸去。 我连忙拦住他,说道:“难道你是毁容了?所以才以这幅模样欺骗我?” 他浅浅一笑,不似记忆中那般毒舌。“我若说不是,你可信?” 我挪开手,示意他继续。 他缓缓自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极为棱角分明的脸。一个词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是的,祸水! 第二十二章 拈花一笑醉流年 这份俊美与楚凉是不同的,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心跳不由漏了半拍。“既然并非毁容,而是生的这般好看,为何要遮掩?” 付骁寒习惯性地抿了抿削薄的唇,轻轻笑道:“长相容易误事。”我摸了摸鼻子,应和道:“也是。” 对于付骁寒突然之间的示好,我心中的触动是十分大的。只是眸光流转,紫纤一事盘旋心上,我待付骁寒自是有了隔阂。想来还是多多防备的好,毕竟我委实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瞧起来分外孤独的模样竟莫名惹人怜惜,我居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日你落了一本琴谱在我那处。” 他的眸中有一抹讶异一闪而过,夜晚的微风吹得发丝略有些凌乱,醉意微醺,轻揉眉心。懒懒斜倚在栏杆上,澄澈的眸子沾染了凡俗的气息,朦朦胧胧间可见一弯明月高悬于空中。 再看向付骁寒时,只见他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靠的近些。他唤我过去时的模样像极了一位高高在上的谪仙走下神坛的感觉,莫名的罪恶感袭上心头。 他不是神仙,他在我的眼前。 他原本与我隔了些距离,伸手一捞便轻易地将我拉扯到了他的怀里。 他仿佛觉得不够似的又将我按在身下,俊美的脸庞顿时近在咫尺,他靠的近,气息似乎有些不稳。我拼尽全力要推开他,却丝毫都动弹不得,不由又惊又恼地说道:“放开我!”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脸,轻轻呵笑道:“世人都道惊月美的惊世骇俗,可若是仔细观察,才知真正美的惊心动魄的,是你。” 语罢不顾我的反抗,轻轻咬了一下我的唇,似乎还不够似的又在我的脖子上吸吮。 楚凉不会这样对待我,可是他会。我怎么会觉得这般无耻之人可怜,我趁他不备一鼓作气推开他。 是我错了,这般冷漠无情的人,从不需要柔情似水的对待。我冷冷说道:“你叫我来陪你喝酒,是应了我明日放我走的。所以,请你自重。” “自重?你同那个人你侬我侬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笑得如沐春风。 我自是怒极,想也不想便出言怼他,“你同他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只听“撕拉”一声,我的衣裳被粗暴的扯开,顿时寒意沁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怎么能欺骗我?” “你可以相信所有人,但是你不可以信我。”他复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吮吸,惹得阵阵瘙痒。“你不喜欢我吗?” “不可能。”我狠狠自牙缝中蹦出这三个字。他却得寸进尺,将我横抱而起,竟然连楼梯都不愿费时间走,施展轻功飞身下楼。 到达平地后,我惊的心脏险些跳了出来,怒道:“你疯了吗?放开我!”奋命挣扎奈何无果。 穿过幽长的走廊,到了我的房间,他踢开房门后三步做两步步至榻前,将我狠狠摔了上去。疼得我龇牙咧嘴,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便欺身而上。衣服被一件件剥离。 我摁住他的手,哑着嗓子说道:“不要这样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楚凉夜里会来接我,若被他瞧见这一幕,我便是有一百张嘴,也难以说清,到时他会如何想我呢? 不,我必须制止这样的事发生。 第二十三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付骁寒却已放开了我,独自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道:“我放你走,但愿日后相见,你我并非仇敌。” 这句话在当时的我听来,只当是付骁寒的一句玩笑话,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却未想过,在多年之后,我们会以那样一种方式再相见。 屋子空旷了起来,不知何时付骁寒已起身离开。我枯坐了半晌,这才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直到有人轻轻将我晃醒,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惺忪地看着他。 楚凉揉了揉我的秀发,淡漠倨傲的神情不知何时沁了丝丝缕缕的温柔。“然儿,起来了,我们走。”我死死抱住他,甚至有些委屈。“你怎么现在才来。”他身上带着一股沐浴后的清香,令人闻起来便心生安宁。 楚凉抚摸我发丝的手不知为何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似乎注意到我颈间的红痕,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执起我的手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便如此堂而皇之地将我横抱而起,步至门口之际我方才发现平时监视我的人早已撤去,看来付骁寒说话倒是作数。 我察觉到今日楚凉所着的是一件白衣,与付骁寒的风格自然是大不相同的。他是知付骁寒会放我,还是为了救我,早已抱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 与楚凉相识不过半年光景,他却在我的心间留下了莫名强烈的印象。这与付骁寒带给我的感觉不同,我知。 楚凉并未将我带回质女府,而是将我带回了右相府中。一路有许多仆从向他问好,我则将头低低的埋在他的胸前。 仆人的窃窃私语传入我的耳中,似乎是在猜测我与楚凉的关系如何。 神清气爽地沐浴了一番,正欲睡下,却有人前来传话道:“姑娘,老爷请您叙话。”她口中的老爷,不用想便知是右相了。 由婢女在前边引路,不多时便进入了一个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略显苍老的身影,我略微福了福身子,不失礼节地问好,“请右相您安。”右相盯了我半晌,不由让我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知您唤然璃来此有何要事?” “楚凉自小便是天降奇才,虽是我的养子,我却也是真心对待的。今日叫你来,是希望你能懂得分寸。” 我低了头,仔细琢磨着他话中的含义。盈盈笑道:“右相大人莫不是误会了我与楚凉的关系,我同他只是朋友。” 右相捋了捋胡须,浓黑的眉毛近乎皱在一起。“阿凉从未带过女子入府,你既是第一位,又怎会与他只是朋友。” 想来楚凉一片好意救我,我怎能让他被这般误会。身为右相养子,他定然是要结一桩极好的婚事的。 我连忙摆手解释道:“令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小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右相大人真的莫要误会啊!” 右相突然朝旁边的屏风看了一眼,得意地笑了笑说道:“阿凉,你听见了吗?你信誓旦旦和我保证的与这位姑娘所述出入甚大,你要我如何相信?” 我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楚凉自一旁的屏风后缓缓走出,脸色略显苍白无助。他淡淡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何,我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第二十四章 我道岁月难相忘 他缓缓步至我的身旁,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手。安慰性地对我附耳低言“不要紧张。”适才抬眸望向右相道:“楚凉并未……欺瞒爹爹,我与然儿已私定终身,还请您成全。” 我呼吸一凝,瞪圆了眸子望向他,甚至忘记了手正被他握着。 右相吹鼻子瞪眼正欲破口大骂,突然挠了挠头发,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态度客气了些,对着我说道:“你是端国而来的质女?” 我未及顾虑,便答了声是。 “你可真是糊涂,她终有一日是要回到端国去的。端国怎会同意将她嫁至凌国?”右相怒目,拍桌。 什么嫁与不嫁的?我不知话题为何引到了此处,楚凉既救了我,我是要好好报答的。只是世界上所有的救命之恩,都未必要以身相许啊! 我连忙对楚凉说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慌乱间将手抽了出来,却未发觉对方的失落之感,讪讪上前解释道:“右相万万莫要误会,我与楚凉当真只是朋友。” 只是我的解释更像是多此一举,右相根本不信我。他只是挥了挥手,瞧起来有些疲倦的模样,说话时胡须一抖一抖颇是喜气,“罢了,若你二人已有夫妻之实。我自然觐见王上,为你讨一桩婚事。” 我还想辩解些什么,一旁的楚凉却拉住了我,我转眸望向他,却见他沉了脸色,话却不是对我讲的。“如此,便要多谢爹爹成全。我与然儿先行退下,爹爹早些休息。” 语罢,便拉着我出了屋子。他迈的步子哪里是我这般的凡夫俗子能跟得上的,可他力道偏又奇大,令人难以挣脱,我只得被他拽着跌跌撞撞行了良久,直到我气喘吁吁,怒道:“你发什么疯!” 他转身望我,眸中却镌刻着类似于忧伤的情绪。我不知为何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惊艳,他似乎变得比从前温柔,不再会拿剑指着我。 不知不觉,他成为了那个为我挡剑的人。时间竟这般轻易的改变一个人,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黑夜中他的眉眼显得分外雅致,令人有些挪不开眼,我想,我该不会喜欢他吧! 诚然,他三番五次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我的内心始终很安宁,丝毫没有小鹿乱撞般的怦然心动。我总不能因为他救了我,便要喜欢他吧?这岂非强人所难? 只见他将我一圈抵在了身后冰凉的墙上,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朵,一阵酥麻的电流袭击全身。“然儿,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略微期盼的眼神,竟令我不忍打击他。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突然觉得气氛有一些尴尬。顺着他说道:“朋友之间自然是要互相欢喜才能确定关系的啊!” 他的眸子在听及“朋友”二字时骤然一黯,似乎有一些苦恼。“这么久了,你竟只是将我当做朋友?” 不及我回他,他又自顾自地说道:“罢了,我又如何能够怪你呢。” 我委实见不得这般精致的面容因为任何一件事而黯然神伤,而此时他的忧伤与矛盾是因我,莫大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我企图拍拍他的肩,告诉他:“我们可以试试看的。”可我才抬起手,便发现他萧瑟的身影已经走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落寞无依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所以他才毫不避讳吧! 可我却伤了他,越想心中越发过意不去。回到之前右相的家仆为我布置好的房间,我依旧在想,如何才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显得不这么尴尬。 我从未想过,楚凉他,竟是有有些喜欢我的。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我琢磨着楚凉将我带到右相府,大概也就是为了婚事。我也是时候告辞,回质女府了。 一路上在几个婢女的指路下,我顺利地找到了楚凉的房间。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俊逸脱尘,恍若谪仙。只是神情有些迷离,我隐约觉得,他与昨日所见略有不同,却道不出何处不同。 我故作从容镇定上前,向他说道:“楚凉,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委实不该在丞相府叨扰过多时日,这便告辞了。” 他负手而立,神情淡淡。良久应了一个“嗯”字,便再无他话。我只好默默退下,却又听他优雅淡漠的声音传来。“早知你要走,一切都已为你安排妥当。” 我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仿佛在说,你要走便走就好,不用管我。这情绪委实像极了怨妇。可他这般清冷孤傲的神情,哪有半分与怨妇沾得到边? 我上前企图抱一抱他,给予他一些安慰,怎知却被他轻巧地避开,他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还请质女自重。” “抱歉,失礼了。”我黯然垂眸,独自走远。也许距离产生美,这么做才是对的吧。我不该伤心,我应当高兴才是。可是心里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似乎把什么给浇灭了,怪令人难受的。 只是方才楚凉的神色显得过于淡然,不尤令我生疑。莫非,他早已预料好了一切?正急着赶路,不待细想,我便将方才的思绪抛之脑后。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丞相府,我不禁有些着急紫纤的伤势,也不知她现下身在何处。我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瑾王是否有所察觉。幸而他准许我可三个月不入宫,否则,我还不得一早就被发现人丢了的事儿? 我只想活的舒坦些,不愿生活有太多的纷纷扰扰。若是莫名给我扣上个私逃回端国的罪名,那我可百口莫辩了。 我并未自正门进入质女府,而是绕了远路,翻墙进了质女府。原想着大概不会有什么人,便晃晃悠悠地准备走进自己的屋子。 一切看起来还是那般的温柔美好,仿佛我从未离开过一般。我正欲推开门进去,却通过门的缝隙见到了两个人影,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在青天白日下,在我的房间堂而皇之地做着令人不耻的事情。她们不为我而担心,却为了私欲而枉顾是非对错。我看着那对鸳鸯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落,从圆桌纠缠到了床上,抵死缠绵,缱绻春色。 相识多年,我从不知他们会有这一面。 若是不知内情,还会以为他们多么的恩爱。我恍然忆起宣兰莺温柔的目光,她若知晓了此事,大概会极为黯然神伤吧! 第二十五章 自不抵乍见之欢 质女府如同是我在凌国的家,质朴而温暖,我岂能让他人在此处肆意妄为。可是身为质女,我自晓便知,我当学会忍耐。 忍耐忍耐,这么多年,我忍的还少么?我想推门而入,将他二人轰出去。可终究败不过一个“想”字。 既然我不能这样做,那么,便晚些再回来吧!我回身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怎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花盆,只听得“啪”得一声,泥土飞溅了我一身。 我暗道了一声“不好”,旋即飞一般地找了个最近的处儿藏身,说来也巧,一只猫正在此时“喵呜喵呜”地经过那间屋子,也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只听蔺若染了媚色的音儿自屋中传来,似乎是在拦着凌漾起身。“漾哥哥,一只猫儿罢了。”语罢又是一阵缠绵悱恻,如此看来,我只好先出府了,毕竟不能打扰了人家的好事。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才发现府中并没有什么人看守。 也许是瑾王予我的特权,此时此刻,我当真是无比感谢他的。 出了质女府,我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着。直到有人温柔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略显惊讶地对我说道:“然儿?”小心翼翼的神情似乎是极怕认错人一般。 我抬眸,伊人柳眉杏眸,眉梢似乎沾染了淡淡的哀伤,显得略微憔悴。此人不是宣兰莺,又是何人?她身后有两位宫人跟着,盛装华服俨然是一位美少妇。 “莺儿怎么不待在宫中,反倒出来了?”我心间微有惭愧之意,毕竟亲眼见了凌漾与蔺若那档子事。宣兰莺这般养尊处优的公主,恐怕是极为不擅长处理此事的。若她心上无凌漾还好,若是有…… 我试探性地问道:“许久不见,世子可有欺负你?”怎知宣兰莺腼腆一笑,一抹红霞飞至脸颊,娇羞启唇言“然儿取笑我了,他那个不正经的,哪里能欺负我。” 娇羞之意愈盛,仿佛方才憔悴之人并非是她。我一时难辨真假,便勉强挤出一个笑着说道:“那样便好。” 怎知宣兰莺突然扯住我的袖子,附耳低语道:“然儿姐姐,带我去质女府。”语毕退开了距离,看了身后两个宫女一眼,我立即会意,执起她的素手,唏嘘了片刻“能娶到莺儿这般蕙质兰心之人,真真是世子的福气。” 可想而知那两位宫女恐怕是他人的亲信,时刻监视着宣兰莺的一举一动。那么宣兰莺做足了模样,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莺儿,陪我去前面走走如何?”宣兰莺微笑应好。 身后的两位宫女意欲跟上,我立即挥手呵止道:“你们不用跟了,我陪着世子妃,你们还不放心么?”那两位宫女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但见我态度坚决,便断了心思。 我与宣兰莺一路说说笑笑,便又回到了质女府前。我眸色不由一凝,斟酌着该如何去说。岂料宣兰莺却道:“然儿,我都知晓了。”她扑进我的怀里,泪水潸然而落。 “然儿,我想回宣国。” “这里懂我的,只有你了。” 这里懂我的,只有你了…… 或许,她所言是对。 第二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的话如同一汪清泉般滋润着我的心灵,我与她不过见过两次面。她却蓦然在心间给予我这般高的地位,我心中自然是受宠若惊的。 见状自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幽兰的丝帕,细致地为她拭泪,泪水沁湿了丝帕,清凉透过手心。美人垂泪之态不尤令我心疼万分,便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平日里一向自诩伶牙俐齿的我,此时却嘴笨的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兰莺,你要坚强!”我坚定地说道。 未唤莺儿,而称兰莺。不同于莺儿的亲昵,兰莺二字的温柔缱绻,更映她宣国公主的端庄大气。 见到宣兰莺流露出如此悲伤的情绪,我不禁懊悔先前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凌漾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从不曾想,他会放着这般好的美娇娘不要,而选择在我的府中偷情。 宣兰莺渐渐止了抽泣,只是在外人面前失了大家闺秀惯有的礼仪,不免羞红了脸。“让然儿姐姐见笑了。”我板了脸,拉着她便要进去。“走,我为你讨回公道。” 宣兰莺却如同定在了原地一般,任我使劲拉扯,亦纹丝不动。她呆呆地对我说道:“然儿姐姐,他会怪我的。”铺天盖地的委屈席卷而来,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竟又有落下之势。 我转而扯了扯她的婴儿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若要纳妾便纳妾,为何要行偷偷摸摸之举。身为他的妻,难道说不得他半句了?” 宣兰莺嗫嚅“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更何况漾哥哥是世子。”我一甩袖,语气忍不住加重了些。“这便是你放纵他的理由?” “我,我……”宣兰莺咬了咬晶莹的唇畔,脸色憋的通红,一国公主的气势荡然无存。这样下去,日后若是凌漾顺利登基,她登上王后之位,也会很轻易便遭后宫之人陷害。 我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你分明不甘心。”宣兰莺性子确而优柔寡断,在我言语的撞击之下,闪烁的目光逐渐凝聚,变得无比的坚定。“然儿姐姐,带我去找他吧。” 才至门前,透过门缝,我方发现耳鬓厮磨的二人早已分开。凌漾坐在桌旁,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而蔺若则在一边跪着,意外的衣着整齐,只是颈间斑驳的红痕暴露了刚刚发生的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破门而入,杀到凌漾面前横眉冷对。“你都做了些什么!”身后的宣兰莺似乎想拉却未拉住我,只好干巴巴站着。 凌漾莫名一脸惊喜,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嫌恶地想甩开,却听得他的一句“然儿,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蔺若机械地在一旁回话道:“世子并未看错。”她的声音与之前妩媚的声线大相径庭,仿佛那声“漾哥哥”只是我平白无故做的一场梦。 依旧是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曾是那般的纯洁干净。可现如今,我却不愿与她多讲一句话。我害怕忍不住将情绪发泄在她的身上,她喜欢凌漾,我知。 可我不见不得以喜欢的名义却行着卑劣之事的人。可她,却偏偏是伴我一同长大的蔺若,是我孤独时唯一可以握得住的光。 第二十七章 谁许情深年华误 凌漾眸中盛怒的点点火光因我的出现而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欣喜若狂的情绪。连带着声儿也沾着喜气“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 若是之前不曾见他二人行苟且之事,想必他这一席话定是要让我感动的一塌糊涂的。我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般三心二意的境界的,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恶寒。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颇为感动的模样,故作高深的长长应了声“哦”。自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颇是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下,露出身后的宣兰莺。 宣兰莺此时已是面色苍白,直勾勾盯着凌漾,似乎要将他戳个窟窿出来。樱唇张合时却依旧是娇滴滴的音调“夫君”,这温柔中似乎还夹杂着几丝委屈。 “兰莺,不在宫里好好待着,到质女府来做什么?”凌漾蹙眉,语气不耐。我见不得他这般对待宣兰莺,不由插了一嘴“是我遇见莺儿,便邀她来质女府坐坐的。” 凌漾却站起身,将宣兰莺小心翼翼拉到了自己跟前,“若是伤了我们的孩子可怎好。”我近乎怀疑自己听岔了,便问“你方才说什么?” “兰莺已有身孕月余。”只听得那清亮的嗓音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宣兰莺恢复了娇俏的模样,委屈的情绪荡然无存,掩帕一笑道:“夫君多虑了,兰莺哪里会有什么事。” 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跪着的蔺若听到凌漾的这句话之后,竟然如同受到了极大的般浑身一震,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视着凌漾,一时流淌而过无尽复杂的情绪。她眸中含泪,死死地抿着唇,不愿开口说上一句话,与我印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不过离开不到三个月的功夫,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这般大? 她的眼神毫无掩饰地露出炽热而温暖的光芒,这是望着挚爱之人方才会出现的目光。 从前,她纵有多深的爱意,皆会顾忌尊卑,顾忌距离。可从何时开始,这份爱意变得明目张胆?追溯到记忆深处,我乍然一惊。 为宣国公主举办的接风宴,蔺若费尽心思要我带她去。我承了凌漾的心意不出席,却将她顺理成章地推给了他。那一日,与我被秦贵人冤枉,王后毒打是同一天。其后许久,皆未见蔺若踪影。蔺若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机会去凌漾府上。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蔺若本便是凌漾送给我的玩伴。 我不禁有些暗悔自己的不上心,若是当时的自己能多一分细心,也许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呆呆地听见凌漾对宣兰莺说道:“兰莺,你先随我的护卫回去。我需要解决一些事情。” 哪知宣兰莺却较起真来说道:“我不走!漾哥哥,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事!”凌漾为难地看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的蔺若,软下声哄骗着宣兰莺,语气却不容置喙“莺儿,回去。” 我拦住还欲争辩的宣兰莺,拍了拍她的肩道:“别担心,还有我在。” 宣兰莺这才安心地离开。 凌漾面上阴晴不定,低言“然儿,你都知晓了?”我冷笑,看了眼蔺若脖颈上的红痕,毫不避讳地说道:“这要怪你对我的婢女下手太狠。” “然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嗓子很是清凉悠远,会令听者心情愉悦。此时竟有些慌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一直觉得他这个优势分外受用。我挥袖怒言,“够了。” “你该解释的人是兰莺,你明媒正娶的妻,而不是我。” 凉风袭身,吹得发丝微微有些凌乱。汗水已沁湿了手心,我不由蹭了蹭衣角,同时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比起横空出世的宣兰莺,青梅竹马的然儿,想必才是世子心心念念的人吧。” 一直保持安静的蔺若突然出声,语气却颇充满了嘲弄。 我颇是失望地撞进蔺若的桃花眼中,也不与她争辩,还颇是意外地弯了弯眉,唇角勾起一个自以为很好看的弧度。“蔺若,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竟被蔺若唇畔刺眼的笑意晃花了眼,不得不说这笑容嘲讽意味的确十足。 第二十八章 曾寄秋风跨万水 略微清算了一下日子,离三个月的约定不过只余匆匆几日。我将屋子彻彻底底地清理了一遍,床铺里里外外地翻了新。我在角落中找到了瑾王那日赠予我的精美册子。翻看了几页,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瑾王虽则令我任意挑选,我却应当把握住分寸,不能选择位分过高之职,过低之职自然也无甚必要。如此能顺乎心意的却也不多。须臾读至一处,计上心来,我不尤展眉一笑。 瑾王不知我遭遇追杀一事,我若将此事告知,必将引出误入落水渊之事,如此看来倒是后患无穷。我得想想办法通过自己的渠道去查出真相才是。否则,此次谋杀告败,还将会有下一次。 不明不白的事情便要弄的清清楚楚,这样心里才能痛快。我在凌国的这些年委实是如同草包,干净的一尘不染又如何?装痴卖傻又如何?只要我是惊月长公主的女儿,便是当真是痴儿,照样会有人前来刺杀。 若是要查此事,首选当是轻重楼——凌国最大的杀手组织。慕涟欢苍白秀气的脸不尤自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初见时他曾与我结为朋友。此时,便是需要他的时候了。 我兴冲冲地雇了一辆马车去了晏欢楼,心里微微有一些紧张,委实担忧慕涟欢是否会帮我,毕竟我身上有价值的地方不多。若他能帮助我,我便欠下了一桩人情,这也难办。可我还是激动地搓了搓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今日的阳光分外暖和,温柔的似乎要融进心里。 良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我一跃而下,便见一牌匾高悬,上书“晏欢楼”三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我飞快地跑进去,随手拉扯了一位楼中的伙计问道:“你们楼主可在?” 那人似乎从未见过这仗势,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拦路吓着了。竟然半天都找不着魂儿。 半晌,才吞了吞口水,吐字还算清晰地说道:“楼主近日出门游历了,姑娘若是有何事,我可以代为转告。”我如同被自上而下浇了一盆水,浑身凉透。踉踉跄跄地推开他,他似乎是以为自己遇上了神经错乱的我,便又贴心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我慌慌张张地准备走,却又觉得这般不理睬他人委实是称不上礼貌的。下次来就好,慕涟欢不会一直不在。我不该将喜怒形于色,压抑住心下的异样。我弯了弯眉,礼节性地回道:“多谢您了,我没什么大事,只是不知楼主可有说何时归来?” 店小二摇了摇头说道:“楼主未说,不过算着日子,楼主不到五日便要回来了。”我颔首示谢。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晏欢楼的,可是我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很糟糕。出晏欢楼的时候,阳光刺眼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与不久前的温柔截然不同。我自嘲,也许是心理作用罢。 过几天,再来找他吧。我默默想着,若实在不行,我便该思考其他的法子了。 “质……许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我听着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果不其然,是瑾王身旁的得福公公。他扭巴扭巴走过来,“方才老……我去府中接你,却不见小姐的踪影。我那个小心脏哟~” 分明还有几日才到期限,看来瑾王是有意要提前时间了。我干干地笑了两声,规规矩矩地回道:“然璃贪玩了,还请您莫要见怪。” ——————————————— 金履入殿,香炉中的焚香依旧是熟悉的味道。我拱手朝瑾王行了大礼,启唇淡言“然璃参见瑾王。”瑾王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起来吧。这三个月时间的思量,不知你可有相中的位子?” 第二十九章 以退为名方知进 我装作欲语还休的模样,眸中莹润着一层水雾,咬了咬薄唇。并未听从瑾王的话起身,而是选择跪在冰凉的大殿上,小心翼翼地启唇说道: “然璃知晓瑾王是一片好意,只是,只是……”嗫嚅着不说下去,清澈的眼眸望向瑾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瑾王挥手示意我说下去,我蹙眉推辞道:“然璃生性愚笨,这三个月日夜思纣,只觉得安心地在质女府做质女不失为明智的选择,要令王上失望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手心沁出的冷汗暴露出此时心中真实的想法,紧张的感觉竟然让自己忽略了额头碰到冰凉地面时那一瞬间的心悸。 大殿内安静地甚至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轻而易举地听见。我低垂着眉眼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泄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美人垂泪之态最是惹人怜惜,我唯一余下的,便也只有这一张魅惑人心的容颜了。我在赌瑾王会因为我的柔弱而心软,如此方能以退为进。 我平静地抬起头,沉默地等待着瑾王说话。 瑾王雄浑有力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却莫名令人感到亲切。他说,“行了,先起来吧。”见我未有动作朝身边的宫女递了一个眼色,那位婢女立即会意,上前搀扶我起身后才退到原来的位置。 因在冰凉的地上跪了许久,此时起身腿已隐隐有些麻木。我咬着牙坚持回话道:“多谢瑾王。”本想轻轻活动活动腿脚,奈何没有把持好力度,不偏不倚向旁边那位宫女身上倒去。 她慌忙扶住我,抬眸的瞬间似乎有一瞬的笑容斐然。却也只有一瞬,快的我近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我稳了稳身形,匆忙向她道了声谢,便拉开了距离,站直身子向瑾王说道:““然璃失礼了。”一不小心撞进了瑾王满是关切与讶异的眼眸中,匆忙移开目光。因为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探寻的意味。 “你当真想好了?若是在宫中任职,总能有些不同的体验。长年累月地待在质女府,会很闷的。”瑾王循循善诱着说道。我粲然一笑,回道:“这么多年,然璃在质女府过得很开心。” 怎知瑾王顷刻变了脸色,提起一道折子便砸在了我的身上。竟是动了怒,“我给你的时间,不是让你考虑如何拒绝本王的。”顿了顿,又道:“这几日也不必回质女府了,在宫中待着好生琢磨琢磨这件事。不必急着来见我,三日后再给我答复。” 又指了指我身边的宫女道:“紫菱,带质女去住处。” 没有答案便是最好的答案。 所以早在我翻看册子之时,便已有此打算,以委婉的拒绝来表明自己没有异心,只想做个本本分分的质女,仅此而已。瑾王大怒是情理之中之事,他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也会将我留在宫中的。 他强硬施加与我的东西,我却不得不伸出两只手来捧。这样日后在宫中行事,他自然不会再胡乱猜忌于我。毕竟今日我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虽为端国人,然在凌国多年,心性皆被凌国磨平。端国之人为凌国效命,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会有不甘么?我想:如何能过得更好一些,便如何做。毕竟端国而来的质女向来胆小怕事,贪生怕死。 就算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也要假装就是这样的。替凌国做事,并不是在背叛端国,而是让自己在历练中变得更为强大。经过上一次刺杀之事,我该明白,我许然璃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一条光明的道路。 第三十章 有女双生唤紫菱 那位唤作紫菱的宫女沉声答是,便领着我向住处去了。我巴巴地跟在紫菱的身后,一路无言,我本以为此次为我安排的住处依旧会是从前那处简陋破败的宫殿。只是路径显然大不相同,紫菱似乎感受出了我心中的疑惑。转过身弯了弯眉,揶揄地说道:“质女莫要担心被我拐了去,紫菱要带您去的,是陈贵妃的居处。” 她微笑着抬头望向我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我上前牵住她的手,颤声问道:“紫纤,是你么?”紫菱在听到我的话语后不由浑身一震,疑惑地说道:“紫纤与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是质女怎会认识家妹?” 面前的这位姑娘看来就是夏府的大小姐了,不曾想紫纤与紫菱竟然是一对双胞胎,先前在大殿中因心中有事,也未太过在意其他。哪怕她搀扶了我一下,我也并未将她太过于放在心上。只是方才仔细观察,便轻而易举地发现她与紫纤极其相似的容颜。回想起当初夏府对待紫纤的冷漠态度,我不禁眸色一暗。 “紫纤与我早前相识,我与她是极好的朋友。”我沉吟片刻答道。紫菱却面露悲伤地说道:“我的这位妹妹,委实是个命苦之人。”我挑眉,故作惊讶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此话怎讲?” 紫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母生我姊妹二人时难产,而家母是爹爹的平生挚爱,正因为妹妹是后出生的孩子,爹爹便将怒气宣泄在了妹妹身上,竟狠下心将妹妹丢在了冰天雪地里。”我呼吸一凝,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是事实。天下怎会有这般无情的父亲呢?我稳了稳心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不曾有家人的陪伴,她是如何成长的。”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容背后,究竟承载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这些事,又是否是她一人承受?可她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紫菱脸色略显苍白,悲伤的情绪亦感染到了我,她颇是难为情地回答道:“这些年,她大概过得很不好吧。”不知为何,她显得略微有一些踌躇,分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做了一个请讲的姿势,她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紫菱今日话多了些,万望质女切莫见怪。”我朝她安慰性地笑了笑,从容地说道:“紫菱说的我都不知,亦都爱听。岂有见怪之理?只是从不知晓,紫纤有这般凄惨的家世,委实是心疼得紧。” 紫菱闻言“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从前,紫纤也曾做过相同的事。我连忙扶起她,边说着“你这是做什么?” 奈何紫菱却倔强不起,葱白的手指扣紧我的手,“若质女能与紫纤见上面,定要善待她。夏府终究是亏欠了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未有一日给这个妹妹给予过温暖……”我皱了皱眉头道:“你若觉亏欠,为何从未考虑过弥补?” 我趁着她愣神之际,将她拽了起来。“先起来说话吧。”紫菱一派受宠若惊的模样,故作镇定地说道:“多谢质女。” 步入长信宫,陈贵妃正在修剪花枝。华服雍容艳丽,只余一抹正红装点,与当初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如今王后失势,在后宫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大小事宜皆是贵妃把持。在权势面前,又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诱惑。 我矮身行礼道:“然璃请贵妃娘娘安。”陈贵妃勾唇一笑,示意我起身。“本宫自明月宴时与你相见,便极是喜欢你。时常想起,若本宫有个女儿,也同你一般大了。”声儿渐渐低下去。 我信步上前,取过婢女手中的剪子,剪下一朵盛开的娇花,插在贵妃云鬓间。“然璃在凌国无依无靠,若是贵妃愿意,然璃便是您的女儿。”陈贵妃咯咯轻笑,素手抚上我为她簪上的娇花。语调轻快,颇是愉悦的模样。“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她的眼神跨过我望向我身后的紫菱,淡淡说道:“就送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去复命了。”紫菱默默看了我一眼,而后沉声答是,转身离开。 陈贵妃将我安置在一个环境颇为雅致的房间,送来许多珠宝首饰与入秋的衣裳。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比从前在质女府中的待遇不知好了多少倍。我心下对陈贵妃自然分外感激。 不知不觉已然入夜,徐徐的晚风吹拂在人的身上。我在屋中踱步,白日里紫菱所言盘旋于脑海,挥之不去。左思右想,紫纤极有可能在凌珉那处。 凌珉是今年方才回到宫中,似乎是有独立的居处,唤做“鱼跃鸢飞”。此时夜已深,众人陷入沉睡。只有守夜的宫女还在一半打盹儿一半强撑着精神,在旁悄然观察着她头一点一点的,眼睛早已睁不开。我趁着她迷迷糊糊时悄悄溜了出去。 我提防着她突然发现我溜走,猫着腰踏出殿,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都自在了许多。回头看了一眼,拍了拍手,心想天亮之前定要回来。 突然,一道尖细的公鸭嗓传入耳中,惊得我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人?” 我正准备拔腿就跑,却发现小太监不知被何人被劈晕,直直倒了下去。我向他身后看去,一身紫衣的女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将眸底的冰冷尽数化作温柔,柳眉弯弯,眼角上挑。语气轻松“然儿,我来找你了。” 我兴冲冲地扑了上去,抱紧了紫纤,却感到对方身体一僵,随即恢复正常。我想起她身上有伤,只好松开她,略微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你身上有伤了……”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 紫纤轻轻笑了笑,听到我的话后黯淡无光的眸子亮了亮,勾了勾我的鼻子“只要有你这份在意,疼一点也没关系。” 黑暗中我慢慢退开一段距离,“紫纤,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不值得你这般对待。” 第三十一章 为她人以身挡刀 黑夜里吹过的每一缕清风似乎都能牵动起我的情绪变化,我按着头的手并未放下,翦水秋瞳映出佳人姣好的容颜。 从模糊不清到明媚可见,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为我挡过刀剑的夏紫纤。她紧张兮兮地盯着我,语气中满含关切地问道:“然儿,你还好吗?”我僵硬的手渐渐柔软起来,垂落放至身侧。咽了口口水,将莫名的心悸压了下去。 “紫纤,我没事。”这时紫纤向前走了两步,牵起我的手。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给我。她眉眼深处分明是一片冰冷,可我却能感受到一颗炽热的心。 我听的出她语气中的急切,“然儿,你还好吗?那个人有没有伤害你?” 我心中思纣她指的“那个人”应是付骁寒,回想起在他府邸最后一夜的逼迫,无尽耻辱涌上心头。却偏生不愿让她瞧出端倪,扭了头低了眉眼,不叫人看到眼底的失落,语气甚至有一些调侃,“他能把我怎么样呢。”可也不是圣人,情绪掩饰的再好,仍旧隐着三分心酸。 心底不知为何一闪而逝楚凉风雅的笑颜,惊艳了自个儿的心。他带我去丞相府许是商量婚事,可我与他的情,断断是没有这般深的。勉强了说是生死之交,若是不勉强地说,也不过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莫非他对我有何误解?我虽待他心生感激,可我也曾救过他一命。不过是礼尚往来,我却也不至于以身相许。下次若是见着他,我是万万要讲清楚的。 我虽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却也明晓一个道理,万万不可断人前途。他虽为右相养子,文韬武略却样样极好。这样的人,当娶一名门闺秀为妻才是。怎可委屈他娶我这他国而来的质女。 我越想心中越是过意不去,俗话说:斩草需除根。此话虽引用于此不大恰当,但是大体的道理是相通的。若是因为我拒绝地不够彻底,而误了他人的良缘,我岂不是罪该万死?我得想想哪家小姐能与楚凉此等优雅倨傲的男子相配,为他们撮合撮合才是。否则,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突然感到一阵轻微地晃动,紫纤探出玉手拂过我的额头。疑惑地问道:“然儿,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我握住横在额头上的手,顺势拉下转为之前牵着的样子。否认道:“我岂会骗你。” 心下却暗恼自己走了神,站在我面前的紫纤大概是着了急。 想着出来也已有些时候,若是再待下去,恐怕会招惹是非。我不由望向紫纤,“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紫纤语调轻快地说道:“我在凌珉那里,所用之药自然是极好的,你不必担心我。你且安心在长信宫待着,最好能博得陈贵妃的信任。”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方回过身,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陈贵妃为自己安排的房间。 多年以后,我不由懊恼自己当初的过于单纯,又或许埋怨自己并未将紫纤的事放在心上。我竟然忽略了她眼角一闪而逝的神伤,也未感同身受她的悲伤,更不知她在与我告别之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跌倒在地吐了多少血。每忆及此,我便痛恨自己一分。 紫纤交代我博取陈贵妃的信任,大概是希望我能留在陈贵妃身边做事。后宫中人心险恶,而长信宫,无疑是一片净土。这要得益于陈贵妃的精心呵护。她无疑是个聪明人,跟着她的确不会错。 瑾王罚我三日静思己过,却不再如同过去一般将我安置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宫殿,而是送到了长信宫。 足以见我在他心中已改观,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原本并无所谓的瑾王,开始对我上了心?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的眼眸不由染上三分疑惑。 既然左右都是入宫任职,我还是要想好对策才是。 第二天早上,我用过早膳后便打量起长信宫的地形来。昨日未来得及细瞧,就今日观察来看,陈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样样皆是极好的,我昨日受她恩德,理应当面道谢才是。 不料我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好,便有婢女走到我的跟前低声道:“质女,娘娘这边请。” 这厢陈贵妃便有请,穿过幽长的走廊,视野逐渐开阔起来,陈贵妃正悠闲地躺在贵妃椅上,素手捻起一颗圆润的葡萄往嘴中塞去。 她仿佛是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一般,令见者心悦。陈贵妃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加之保养的极好,肌肤竟如少女般吹弹可破。 她并非是绝美之人,天性温和镶嵌在皮囊之下,与人相处自然会婉转圆滑地多。只是自古以来,又有哪一条规矩,规定当权人非凌厉的性子不可。 温柔的人,才最是有底线。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所以,她大概也是被逼无奈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高处不胜寒。 她眯了眯眼,看到远处的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过去。我弯了弯眉,拎起裙子的一角便飞奔而去。待到人跟前,粗粗喘了几口气。福了福身子,毕恭毕敬地说道:“然璃请贵妃安。” “不必多礼。”陈贵妃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说道“过来坐。” 这时几位婢女端上了一些水果及糕点之类的食物。 陈贵妃让我放轻松些,并递过一串葡萄给我。入口甜腻的味道令我爱不释手,不过须臾时间便尽数入腹。 我正组织着语言要向陈贵妃好生道谢,斟酌了半晌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竟是哑口无言。 余光突然瞥见离我比较近的婢女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我看到她杀人的目光,以为她要针对的是我。怎知她一扭头,刺杀的对象竟是陈贵妃。 我的脑门顿时一热,想也未想便冲上前去,也不过三两步的距离挡在陈贵妃面前。刀锋插入胸膛那一瞬的钝痛感麻痹了我的神经,我只觉天昏地暗,血色染红了衣衫,我看着面前贵妃震惊的眼神,素手抚上匕首的细纹,将它一把拔了出来。磕磕绊绊道了一句,“娘娘您……没事,然璃就放……心了。” 周围唤我名字的声音也只觉吵闹,眼皮子渐渐撑不住地合上了。 我沉沉睡去,这一切仿佛都只是做了一个不大温柔的梦。醒来的时候,我希望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此,我的心口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痛。 第三十二章 极致的温柔致命 不得不说的是,在意识渐渐地模糊之前,我仍旧能感觉到自己被拦腰抱起。那人身上的气息很是独特,竟然令人觉得熟悉。 只是此时,在我眼前的是一片黑暗景象,我抚摸了一下胸口,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捅伤。甚至连一丝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在黑暗中一步步行走,我感到自己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我努力地维持着自身的平衡,不轻易地便被风儿吹了去,时不时地雷声更是惊得人心惶惶。抬眼望去,面前却是一道狭窄的独木桥。对岸却与我所处的地界截然不同,那是一片桃花林,明亮温柔。我抬脚便要踩着独木桥过去,却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正当我以为自个儿要摔得底朝天之时,我的手被拽住,我顺着这双白皙的手向上看去,是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面容却模糊不清。 这是我从前时常做梦梦见的男子,只是梦境之中已经许久都不曾有他的出现。 我想张开口说几句话,试了几次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似乎在我的耳畔低喃,“我救了你,可谁又来救救我呢……” 画面支离破碎,我惊坐而起。 不知为何,余光竟然瞥见了楚凉。他为何会在此处? 原本在我身旁翻阅古书的楚凉见我醒来,疲惫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欣喜。语气却极是优雅淡漠,与从前无异,却唯独多了一份显而易见的疏离。 “你醒了?”他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似乎在此处许久了。我抬眼望去,如今已是夜幕降临,心思慢慢回旋。 “水…”胸口的钝痛感未减少半分,此时初醒口中渴感甚浓,以至于出口第一句话便是讨水喝。 我接过他递来的水,也不在乎应有的仪态,甚是不雅地“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这才掀起眼皮子看他,试探性地问道:“我睡了多久?”楚凉微微一笑道:“不过六日。” “六日?”我因激动而使脸颊染了一丝绯红。我如何会睡了这般长的时间?楚凉接过我手中的杯盏随意放在桌上,态度客气疏离道:“质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还尽兴?” 我不语,只是看他。他将书一合放在了书架子上,复转身向我说道:“楚凉告辞。” 夜里有宫女来查看我的情况,见我醒来,自然是皆大欢喜。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忙忙禀告了陈贵妃,御医也着急地赶来为我诊脉。 “质女能够醒来委实是一件幸事,毕竟刺客歹毒得紧,只是不偏不倚刺偏了两分。若没有这刺偏的两分,便是老臣也回天乏力了。”蓄着花白胡子的老头点点头看着我说道。 陈贵妃叫他开了几服药,便命他下去了。这厢亲自走到我的面前,我欲行礼。陈贵妃按住我示意不必拘礼,并将我身后的物事垫的更高了些。使我半躺着着更为方便。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傻呢……”陈贵妃心疼地捻帕为我拭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我勉力微笑,故作羞涩地说道:“贵妃娘娘曾说若是自己也有个女儿,也如然璃这般大了。若是娘娘的女儿遇见这样的事,自然也会像然璃这么做。然璃打心眼儿里喜欢娘娘,不想看见娘娘受伤害。” 陈贵妃一怔,美目中掠过一丝痛惜。转瞬即逝,下一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怜惜地看着我说道:“好孩子,还疼么?”我摇了摇头,呆滞地说了一句不疼。 这时一位宫女奉上了莲子粥,陈贵妃接了过来。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我。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拉住她的手。“娘娘,让然璃自己来吧。”陈贵妃却是一副态度分外坚决的模样。我只好任由她这般做了。 正因此事,陈贵妃对我愈加的好。圣上听闻刺杀一事更是对我关切不已,送来了不知多少补品。 听说在我遇刺后,那位宫女便被众人围了起来插翅难逃。只是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严刑拷打,皆未获得什么有意义的情报,自此宫中的戒备愈发森严。 原本只是在陈贵妃宫中静思三日,因着此事便耽搁了大半个月。陈贵妃似乎真的在将我当做女儿照料,却反而让我心中愈发愧疚。 此间紫纤也假托是替凌珉来送补药之名探望过我,却只是匆匆一瞥,未说上几句话。 总是在长信宫自然闷得慌,伤养的差不多了。我便央着陈贵妃允自己去御花园走走。 陈贵妃遭不住我的苦苦央求,便点了两个婢女陪同。 步至御花园,才想起如今已是秋天。如今百花衰败,唯有菊花争艳。我摘了一朵菊花,别在身旁宫女的发上。调皮地笑了笑,“你配此花煞是好看。” 小宫女又惊又恼,又不敢大声指出自己的不满。只是小声说道:“质女快别闹了,让他人瞧见指定是要笑话的。”我这才取下来,“莫恼莫恼!”眸光一转,将手中的花递给她。“拿着可好?” 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前面甚是热闹。 一身红衣似火的女子拽住男子的衣角,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子临哥哥,你就陪我去玩好不好。”男子冷漠回头,一点一点掰开红衣女子的手,只答了句“不好”。便转身离开。 我虽是见过一次面的人都不会大放在心上,不过这二位我的确是有印象的。红衣女子是宁国侯的女儿安雅郡主,而这位男子,便是云子临将军了。 云子临分明已经转身离开了许久,安雅郡主却依旧痴痴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终究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论我如何努力,他都瞧不上我?” 我只觉她可怜,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待她走了,才顺着路慢慢逛了一圈才回去。 回到长信宫,陈贵妃一脸兴奋地朝我招手道:“然璃回来了,快过来。”我信步走到她跟前,施礼过后才发现她身边还坐着位姑娘。 红衣女子站起来,靠近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语气羡煞“姐姐真是个美人坯子,我若也有此等相貌便好了。” 陈贵妃笑骂了句“胡闹”,便朝我说道:“然璃不必介意,安雅郡主你应是见过的,她素来与我要好,看阵势便知她这阵子又来烦我了。如今你在,可当心别被她纠缠了。” 第三十三章 不可多得的温暖 安雅郡主一听陈贵妃的话便不乐意了,瘪了瘪嘴,说话间便到了陈贵妃跟前,“贵妃怎么能这样说安雅?”又捏了捏贵妃的肩说道:“安雅给贵妃捏捏。” 原是小孩子心性,我突然想起在明月宴时,安雅郡主醉酒上前说的一番醉话,便是要嫁给云子临的。却被云子临当场拒绝,可想而知心中定是极为难过的。而由今日在御花园所见,便可知她并未放弃,而是依旧穷追不舍。 我抿了抿唇,贵妃颔首示意我坐过去。我信步走过去坐下,余光瞥见夏紫菱匆匆赶来的身影。 夏紫菱与紫纤虽是双生女,脾性却大相径庭。夏紫菱温和懂事如阳光,紫纤沉稳冰冷如飞雪。 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在她旁边是一位手拿圣旨的小太监。小太监一本正经地说道:“圣旨到!”见众人伏地听旨,这才一本正经地开口念旨。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今有端国质女许然璃救贵妃有功,品行甚嘉,特任命为陈贵妃贴身一品女官。钦此!” “许然璃谢王上隆恩。”我规规矩矩地接了圣旨,这时紫菱开口道:“恭喜质女。”我冲她微微一笑,便未再多言。 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 安雅郡主时常会入宫住上几日,今日便是宿在陈贵妃处。入夜却缠着要与我一同睡,陈贵妃耐不过她的性子便应了。 倒是我莫名感到受宠若惊,毕竟相识不久,许是这位郡主闺中寂寞,遇见同龄的人便会留意吧。 我当即将床铺收拾了一下,又给她捧来一床被子。却被来通知我换个住处的宫女搞的一愣一愣的。陈贵妃为我换了个更宽敞的住处,这大概不是女官应有的待遇,而是她的女儿才有的待遇吧。 我只好将东西都一一收拾了过去,最后发现书架上还有一摞子书。想起这是为了半个月卧床的我方便置备的书籍。里面不乏一些精妙的话本子,我虽看过一遍,但放在此处积灰是断然不可的,自然还是要拿过去的。也不叫人帮忙,我捧着高高的一摞子书就要去新的住处。 这时安雅郡主走过来,见到我手中的书,竟有一些惊讶。试图帮我分担一些地拿走了一半,“你这么不找个宫女帮你?”我轻轻笑了笑道:“我不是很想麻烦别人。” 晚膳过后,我便回到了房中。不久之后,安雅郡主亦到了。我正捧着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她点了点其他书。类似于没话找话地问道“这些你都看完了吗?”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撇了撇唇道:“你们姑娘家尽爱看这些个文绉绉的东西。”我拍了拍旁侧,示意她过来坐。“难道你不是小姑娘了?” 她脱了鞋半坐在床上道:“我自小喜欢舞刀弄枪,哪里看的进去什么风花雪月的。”我笑了笑,并未做声。 安雅郡主却喋喋不休地说道:“你笑什么,你可不要不相信。我虽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该有的气概也还是有的!”我抿了抿唇道:“云将军应该不会喜欢整日舞刀弄枪的女子。” 安雅郡主神采奕奕的眸子在听到我的话后瞬间失去了光泽,我不由感到有些负罪。考虑着说些什么缓解,又听安雅郡主说道:“哎~姐姐,你说如何才能让他喜欢我。” 我与云子临并不如何相熟,只是他待安雅这般的冷漠,便显然是一种拒绝了。 “难道你当真非他不可么?”我想若是能将她拉回来也好,毕竟云将军这块冰石头,她很可能是暖不热的。岂料安雅郡主甚是坚定地抬头说道:“对,我非他不可。” 只是这份信誓旦旦不过维持了一瞬,便化作了安雅的叹息。“我认识他虽不过一年,但我使劲浑身解数,他都毫不理睬。我难道非要拿圣旨去压他不可么?”我将话本子一合,舒缓了语调。“郡主,感情的事当是急不来的。” 安雅郡主向我这边蹭了蹭,“不必唤我郡主,唤我安雅就好。”我愣了愣道:“那你唤我然儿吧。” 安雅轻轻一笑道:“不好,我要唤你姐姐。”说话间将我手中的话本子抢了去问道:“姐姐,你方才是在瞧什么呢?”她草草扫了一眼内容,却未找到自己喜欢的。便说道:“姐姐,不如你讲故事给我听吧。” 故事?我笑了笑说道:“姐姐不会讲故事。”安雅却拽着我的手晃来晃去,“好姐姐,你就讲一个吧。” “好。”我琢磨着话本子里的故事,再加之自己的想象声情并茂地讲了起来。 古时有一狐妖化作人形,贪恋人间繁华。然而因生的艳美,引得无数小姐的喜爱。他只觉闲来无事,恰逢一位身受重伤的将军入京都。将军心中有心结,她心爱的女子已嫁给了状元郎,甚是无情。他求狐妖藏起自己的尸身,并作为以后的他,唯有一事相求,莫要再给那虚情假意的女子留任何情面。狐妖玩心大起,自然照做,并幻化成将军的模样。将军的五官颇是清秀,与狐妖的艳美自是不同的。他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皇帝自然看重。直到有一日,江宁侯独女被设计,皇帝以为他与她之间有着不明不白的事。原本决定将江宁侯独女礼聘入宫的皇帝自然是气急,却按捺着不能发作,思前想后最终将江宁侯独女许配给了将军。 大婚当日,凤冠霞帔,红衣似火。 她与他饮交杯酒,狐妖生性魅惑,一举一动散发出来的都是妖冶气息。江宁侯独女未曾料想这位少年将军分明是清秀的面庞,为何眼神中透露出的却是极致的妖邪。这与从前的任何人带给她的感受都不同。 于是,她沦陷了。 狐妖生性无情,自由散漫的很,哪里会拘着一个人不放。他做了一个风流妖,时常进些风月场所。这使江宁侯独女伤心欲绝,却还是忍不住去寻他,此时她正怀着狐妖的孩子。 第三十四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在争执的过程中,这位小姐不知血流不止,鲜血沁满了裙裾。狐妖亦心知大事不妙,狐妖一族最为看重子嗣。 江宁侯独女本以为如此会得到他的怜惜,怎知他未多看她一眼,只是将她抱回府看了大夫,得知无法保住孩子,便拂袖而去。 后来,她再未见到他。他的风流韵事却时常有耳闻,她每听闻便痛不欲生。 一场宫宴,他不得不携她出席。她知他的酒中被人下了毒,却心甘情愿接过他递来的酒饮下。强撑了不知多久,只是一直看着他清秀的侧脸,心中微微有些不舍。宴席很快结束,她站起来却摇摇欲坠几欲倒下。 狐妖自然不相信她有什么事,站起来便准备离开。怎知江宁侯独女猛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对着狐妖微微一笑道:“将军,诺儿再不会缠着您。” 安雅郡主不由摇了摇头,美目中噙了泪水。“这位狐妖果真是野物,如此真情却动不得他的心,委实是令人失望。” 我微微一笑道:“不如再换个角度瞧瞧。” 虽说狐妖善变,总爱玩些迷惑人的把戏。这却也不能阻挡他与人的感情发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凡人动情。这种感情令他大感不妙,毕竟人妖殊途。 他与她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他能感受得到梁诺对他的喜爱之情,可他若沉迷于男欢女爱,必将危急梁诺。于是,他早早脱身,若想断了梁诺的心思,便应当待她冷漠。 他开始沉迷于烟花柳巷之地,只是午夜梦回,见枕边人不再是她,心中自然微有惆怅。他虽然是狐妖,却在说书人口中听过,情爱未必是强求,放手亦是一种温柔。他一连听了许多天的书,总是听到不同的故事。每一对人妖相恋,都没有好的结果。 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放下这孽缘。怎知梁诺会找来,并因为自己的一时失手而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天知道当时他是有多焦急,疯狂地上前抱起她,她轻的宛如一片羽毛。 他本可以选择保住这个孩子,只是若生下时是个毛茸茸的小狐狸,梁诺她,大概会哭死吧。 所以,他匆匆忙忙地离开,是为了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而不做出过分的事。他怕他忍不住施法护住这个孩子,在人间是不能轻易的施展法术的,他不会忘记。 况且小狐狸生下来以后是要受天劫的,这也是他青丘狐族子嗣稀薄的原因。梁诺却未必能够接受,若是她知晓她朝夕相处爱慕的人竟是妖。 不,她大概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的。 狐妖日夜买醉,不舍得离开将军府,亦不舍得让她伤心。他却不知,他彻夜不归,便已令她伤透了心。 宫宴时,他感受到了她灼灼的目光,却只作不曾瞧见之态,他并不知他递给她的会是毒酒,看到她口吐鲜血的模样,他方知他失算了。 她究竟是有多绝望,才会强忍着药性,直到最后一刻,一触即发。他抱着她,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变冷。他的心亦跟着冷了。 彼时他不过是个小妖,受到如此刺激,自然再也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带着她的尸首回了妖界,使用秘术封了起来。 突然有一天,她不见了。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他只好潜心修炼,有朝一日终于得道成仙。进入天庭,他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慵懒地倚在宫门口,笑嘻嘻地向他说道:“蠢狐狸,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安雅郡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感叹道:“这个故事委实有趣的很。”我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笑了笑说道:“天色已晚,今日便到这里吧。” 安雅郡主一脸意犹未尽,听闻我言,不由满是期待的模样,“明日可还有?”我点了点头道:“有的。” 我吹灭了蜡烛。 醒来便已是第二日中午了。 我惊坐而起,身畔已无人。收拾好后便立刻去找安雅郡主,我还未找到她,她便已来寻我了。 她笑容可掬的模样晃在眼中甚是明媚,她冲我挥手道:“璃姐姐,快过来。”我抬脚走过去,她等不及冲了过来。“璃姐姐,我今日向贵妃娘娘借走了你。随我出宫吧?” 我挽着她的手,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可知凌珉的住处如何走?”安雅捏了捏衣角,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道。“知道是知道,不过璃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位朋友在凌珉处当差,想要去寻上一寻。”安雅一拍掌道,而后拍了拍我的肩说道:“那便让我带路吧!” 不久便到达了凌珉的独居宫殿,如今已是金秋,此处却呈现出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我途径鲤鱼池,见有一位佳人正在给鱼儿投食。 只是她的容颜生的清冷,予我拒人千里之外之感。怎一个冷若冰霜了得!只是她莫名给我熟悉的感觉,我拉着安雅走近了去瞧,定睛一看,突然发现这是紫纤, 紫纤也看见了我,惊喜地走上前来说道:“然儿,你的伤可好些了?”我点了点头,摸了摸胸口道。“好些了。”紫纤却满脸心疼的望着我说道:“你说你为何要辛辛苦苦挡那一刀?”突然看见我身后的安雅郡主,立刻低了声。 我微微一笑道:“紫纤,这是安雅郡主。”安雅窜到紫纤旁边,仔细瞧了瞧道:“紫纤姐姐瞧着甚是眼熟。” 我想起安雅是见过夏紫菱的,紫纤与紫菱为双胞胎,长相自然是分外相近的,恐怕会徒生事端。 这时安雅郡主抓耳挠腮想了半晌,突然一拍脑瓜说道:“哎~你怎么和紫菱姐姐生的这般相像?”紫纤的脸色本便苍白,听到此处更有些难为情。冰冷了语调,全然不似与我交谈那般温和。“许是缘分如此,可惜我与她并无瓜葛。” 安雅郡主还欲多言,我不由拍了拍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想来这是紫纤心上的一道疤,旁人谈及便如同揭开伤疤,这自是不妥的。 第三十五章 这是对欢喜冤家 紫纤本欲拒绝,见到我态度如此坚决,只好同意。她将鱼食尽撒入池中,而后拍了拍手道:“我暂居此处是因质女不在之故,如今质女安稳归来,想来我也该同公子告别了。” 思来想去打搅他二人委实不是仁义之举,我与安雅便在鲤鱼池等候,紫纤独自一人前去告别。 暖风拂过身畔,是难见的温柔缱绻。安雅笑嘻嘻地冲我说道:“璃姐姐,昨日故事里梁诺的一句蠢狐狸,好看的紧呢!”我回想起昨日同她讲的故事,一半是戏本子上的奇闻异事,一半掺着自己的想象。 “其实这结局我改了,照着原先的故事情节发展,当是个悲凉的故事。”我想了想,还是道出了事实。安雅笑容一凝,眉头微微皱起。“委实是巧的很,故事里的人儿是将军与江宁侯独女。”眉头皱的更深,“而我恰是宁国侯之女,我爱慕的人正是位将军。” 我本欲安慰她,只是感情之事不可强求,何况我偏是个不解风情之人。哪里能劝得她什么?这便噤了声,池中鱼儿游的畅快极了,哪怕是被禁锢在这小小一方天,也依旧将自己的本性挥洒的自如。 反倒是观赏它们的人儿,不如它们这般快乐了。 我的眸光掠过安雅,望向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地方,眉毛不由微微一蹙。安雅不知为何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须臾,紫纤回来了。我们三人一同出去,我不由皱了皱眉说道:“我瞧着这里景致极好,不如紫纤带我们随意走走,晚些出宫亦不迟。” 紫纤应了声“好”,安雅却拽了拽我的衣角道:“再晚些,今日可就回不来了。”紫纤此时转眸向我说道:“安雅郡主此言有理,不如改日也好。” 我眉头皱的很深,便依了她。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独居宫殿,安雅郡主似乎望见了什么一般,眼神瞬间有些呆滞。 我叹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瞧见了。再一回头,却发现紫纤的手有一些颤抖。 云子临按着夏紫菱的肩将她拉到了一处自以为隐蔽的地方。可此处安雅却能看的清清楚楚。她怒气冲冲地冲了过去,毫不留情地推开夏紫菱。 奈何她未把握好力度,夏紫菱一不留神便跌倒在地。 云子临一脸惊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安雅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云子临也是未想到她会这般对待自己,俊秀的脸庞顿时出现了一个五指山。他又是惊愕又是气恼地指着安雅说道:“你这个泼妇!”语罢上前扶起夏紫菱。 夏紫菱安慰一笑,慌忙离开他的怀抱说道:“没事的,子临。子临相信安雅郡主并非是有意的。” 安雅抽出随身携带的长鞭,一鞭便要往夏紫菱的脸上抽去。若当真挨上这一鞭,夏紫菱恐怕是要毁容了。眼看着鞭子便要挥舞下去我来不及拦住她,只见紫纤往夏紫菱跟前一挡,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那条鞭子。 她紫色的衣袂随风飘扬,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似乎自带寒冷气息一般。 “郡主,闹够了么?” 安雅郡主抽了抽夹在紫纤两根手指间的鞭子,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抽出来。怒气冲冲地说道:“纤姐姐,你为何帮她?” 紫纤冷漠地说道:“我帮的不是她,我帮的是是非对错。”语罢借着力量将那另外一半鞭子轻轻松松从安雅手中抽了过来,随手一扔。 我连忙说道:“紫纤,别闹。”紫纤低声说道:“我没有闹!” “你!你们都不帮我!”安雅气极了,转身就要走。我想要拦都拦不住,这时云子临说道:“让她走,何必在这里碍眼。”安雅一听,本走了十来步,反倒回转身,眼睛里竟衔了泪珠。“云子临,你说的是人话么。” “随意打骂朝廷重臣,这便是你身为郡主当做的事?”云子临呵呵冷笑。紫菱劝道:“子临,不要再针对安雅郡主了。” 云子临越发生气地摸了摸自己泛红的脸道:“今日这笔账我记下了。” 安雅郡主捶胸顿足,“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可比她长多了,你有仔细听过我讲一句话么?” 我沉默了许久,忍不住插进去道:“你们不要再吵了,今日大伙儿不如一起出去吃个饭,调解调解情绪?”安雅郡主哼了声道:“看见他我就来气。” 云子临也是个烈性子,听了这话顿时也来了气。“你这个死皮赖脸的臭女人。” 安雅郡主抹了袖子一副要干仗的阵势,扭头向我说道:“不要拦着我,我今天要痛痛快快和他打上一架。” 我小声说道:“我没有打算拦着你。”我比了一个加油的姿势说道:“打完架我们就去吃饭。” 紫纤护在夏紫菱的面前,夏紫菱本要拦着云子临。怎知云子临的火也蹭蹭的往上涨,根本拦不住。夏紫菱不知叮嘱了一句什么,云子临温柔地冲她笑了笑。只是扭头看安雅郡主的时候又是一副欲置之于死地的模样。 一时箭弩拔张,谁也不肯让着谁。安雅从未见过他温柔的一面,只当是生性粗糙,方才见他这般对夏紫菱,便更是怒极,怒气冲冲地说道:“姓云的,今日比试一番。你若是赢了,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若是输了,便给姑奶奶跪下磕三个响头。” 她顿了顿,又说道:“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云子临听到这句话仿佛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声音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人情。“成交!你说说比什么?” 紫纤带着夏紫菱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我的身边,大概也是做了观战的打算。 安雅郡主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比剑!”怎知云子临听后竟然不顾形象地笑弯了腰,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安雅郡主咬牙跺脚道:“笑什么笑,说正经儿事呢,给我憋回去。” 云子临充满魔性的笑声深深感染了我,我为了给安雅留下一些颜面,自然不能取笑于她,可我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憋笑。 云子临不知笑了多久,终于直起腰来。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眼前稚嫩的女孩。 我突然想起,云子临这般年纪便担了将军的重任,自然不是什么小人物。他藐视安雅郡主的实力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毕竟,谁又会相信眼前的这个黄毛丫头能打得过一位年少有为的将军呢? 第三十六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午后明媚的阳光肆意地流淌,时不时有清脆的鸟鸣落入耳中。 安雅郡主见到云子临大笑之举,自然是嘲讽意味十足。精致小巧的脸蛋上升起一抹愠怒,连声音都恶狠狠的,似乎是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 “云子临,不要仗着本郡主喜欢你,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 云子临似乎是嫌事儿不够大,竟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从未叫你喜欢过我,你一厢情愿欢喜与我,我便不能回绝了?” “你!”安雅郡主捡起那条先前被紫纤随手扔掉的鞭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云子临,本郡主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人!” 云子临依旧用藐视的目光看着安雅郡主,慢悠悠地道出了一句话。“古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不如这样吧,我赤手空拳打,你用鞭子。这样也不算欺负了你。” 安雅却是怒极,“好你个云子临,说了半天还不是一句话,你就是看不起我。”说罢一鞭子便挥了过去。 云子临初时似乎有意让着安雅,只守不攻,次次都是险险避开飞舞而来的鞭子。安雅倒是令我大开眼界,小小年纪,武艺却无疑是分外不错的。怪不得昨日与她交谈,便觉得她除了郡主惯有的跋扈,眉目间难掩壮志豪情,瞧着甚是英气,原是个喜直来直往之人。 我时不时为安雅加油鼓掌,这厢却注意到紫纤与紫菱皆沉默不语。紫纤将紫菱带到我这边来,本她二人离得近些才是。怎知此时,紫纤与紫菱之间却相距甚远。是了,方才她们似乎说了什么。也许是谈及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只是不知为何,紫纤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握了握她冰冷刺骨的手,低语道:“你还好么?”紫纤反握住我的手,勉力挤出一个微笑道:“我没事。”紫菱走的近了些,忧心忡忡地问道:“若是子临下手没个轻重,伤了郡主该如何是好。” 我皱了皱眉,再次将目光投向云子临。他似乎不再如刚开始那般一味退让,似乎已经有了反击的势头。 “不会的,将军当是个明事理的人。”我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紫菱。 红衣飘扬,英姿飒爽。 黑衣凛冽,斗志昂扬。 一红一黑身影交织在一起,快的近乎让我分不清谁是谁了。安雅一鞭疾过一鞭,如此偏激的做法,似乎是在泄愤。云子临果然不再向初时那般礼貌性地闪躲,终于寻见了一个契机,一把握住安雅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擒住鞭子。化被动为主动,只是一瞬间便将安雅击败。 凌国的少年将军,终究是不容小觑的。 云子临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你输了。”下一秒却意料之外的大声呼痛,安雅朝他小腿上用力一顶,朝他呸了两声。“从今往后,我安雅再不会待你提半句喜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她愤怒地憋出最后一句话,“云子临,我不会再缠着你了!开心了吗?” 云子临松开手,淡淡一笑道:“你终于想通了,委实是不容易的很。”我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不尤对云子临有些微的改观。 安雅虽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家。总是被几次三番地嘲讽。这要她日后想起,如何承受?虽说他不喜她,但是这份促狭委实是不应该的。 夏紫菱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是确认云子临并未受伤后,神色才渐渐舒缓了下来。不知为何,我余光感受到一抹寒光一闪而过。 紫纤望向紫菱和云子临的目光冷冷的,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我牵了牵紫纤的衣角,示意她与我一同走到安雅的身边。安雅早已放下了手中的鞭子,两手叉腰,气鼓鼓地望着云子临的方向。而那人,与她人有说有笑,终究是未再施舍她一个眼神。 我想安慰安慰她,却不知应当从何安慰而起。于是眸子亮了亮,语气畅快地说道:“安雅,你很好!” 她是那般火辣的性子,如今竟然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怀。我自她的眸中读出一抹失落,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紫纤勾了勾嘴角,嘲讽意味十足。双目盯着远处不肯收回,继而是一如往常的冷若冰霜。“然儿,今日遇见了云将军与夏小姐,何不如一同出去,多两个人亦热闹些。” 我啧啧感叹了两声,点点头表示赞同,心想也并非没有道理。岂料安雅郡主一听登时急了起来,如同一个火药包一般说炸就炸。 “璃姐姐,若是有他,我当食难下咽。”她努努嘴,充满野性的眼眸扫了扫不远处。 紫纤却偏要杠上一杠,“郡主可以看着我们吃。”我心想不好,怎知安雅并未生气,只是委屈巴巴的瘪了瘪嘴。 须臾,未及我过去知会他二人,云子临与紫菱竟然朝着我们走来。紫菱微微一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我与家妹相见委实不易。正巧陛下准了我半日假,不如一同出宫?” 只是这笑容未及绽放便僵在面部,紫纤的话犹如一瓢冷水,直浇的人心生凉意。 紫纤微微冷笑道:“夏小姐这句家妹当真是叫的紫纤惶恐不已。” 我干干笑了两声,暗自扯了扯紫纤的衣袖,愿她说话好听些。只是紫纤仿佛并未察觉到我的意思,抑或是不愿意依照我的意思做。我无奈地说道:“紫纤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想表达的并非是这个意思,还请夏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紫纤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拂我的面子。 安雅郡主却显得些微的局促,她低了头思考了半晌。方才坚定地抬头说道:“云子临,敢不敢吃一场决绝宴?从此以后,再无瓜葛。这一次,是真的……”余下的声音掩在风里。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云子临豪爽地笑了笑,难得一见的对安雅温柔地说道:“没问题。” 安雅上前捉住我的胳膊左摇右摆地说道:“璃姐姐,我们走吧!”紫菱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紫纤讲,便靠的近些。云子临也不好去偷听她们的讲话内容,便只好一个人走在最后,哦,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位忠心的小厮跟着他,一行人有说有笑,他不时也会插些话进来,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 第三十七章 斩断相思须及早 之前云子临光顾着与安雅比试,未曾仔细观察紫纤的容貌。如今得了空当不由得唏嘘,“阿菱,你怎么从未向我谈起你还有个双生妹妹?” 比起与安雅交流时的漫不经心,云子临同夏紫菱交谈时,明显是温柔体贴的多。这声阿菱便听得我手一哆嗦,笑容忍不住如花儿一般在脸上绽放。 紫菱温柔浅笑道:“如今晓得亦不迟。”紫纤却一个冷眼扫过去,云子临似乎感到有一些莫名其妙,挠了挠脑袋。突然得知心上人有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这个妹妹似乎还有一些不待见他。若是我,也该莫名其妙的。 罪过罪过!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宫,安雅挽着我的胳膊,小嘴儿一刻不停地向我讲述着她曾遇到过的趣事。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云子临。 我一时兴起,寻思着若是要去吃饭,晏欢楼便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今日人多,我行事恐有不便。紫菱突然叫住我说道:“许小姐,我想寻个安静的地界儿与紫纤叙叙旧,您看可行得通?” 平日里她皆会客客气气地唤我一声质女,今日这声许小姐竟然陌生的令我略有不适之感。隔了半晌才“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她是在同我讲话。转念一想,或许在宫外,如此称呼才是最为妥帖的做法罢。 她思虑的确而是分外周全的。 不过这个问题毕竟涉及紫纤,我委实是要好好考虑的。 端看那日紫菱与我所言,虚实难辨。她虽是紫纤嫡亲的姐姐,但我并不知她是真菩萨还是假慈悲。让我将紫纤交给她,我如何能够放心? 我瞅了瞅紫纤冷若冰霜的眉眼,或许,我应该听听她的意思才是。我猜测,她大概是不想同紫菱走的罢?于是,我将手放在下巴处佯装咳嗽。 “不知紫纤心中是何想法?” 紫纤抬眸凝视我,听闻我的问话后,冰冷的眉眼渐渐融化。朱唇开合“许久不见夏小姐,紫纤亦有此想法。”言下之意便是应了紫菱叙旧之请。 她给予我的答案竟超乎我的想象,不偏不倚落在了我的意料之外。我不动声色地一惊,心不由跟着咯噔一下,紫纤应是不想同夏紫菱有何交集才是。只是她的反应为何是如此? 罢了,她应当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垂眸掩去思绪,不叫人瞧出分毫感情变化,只是轻轻笑道:“那我便将紫纤托付与你,务必要安安全全地送回来哦。”夏紫菱温和地说道:“那是自然的。” 我握了握紫纤的手说道:“你们可想好了要去何处?”紫纤示意我不必紧张,头一次抽出了自己的手。“想来夏小姐心中自有计量。” 夏紫菱温和地说道:“城南的寺庙不错,我想带紫纤去求个姻缘什么的。” 我并未听得大清,含糊地应了个“嗯”字。大脑一片迷茫,突然“姻缘”二字闯入脑海中,瞬间炸的我无处遁形。接下来她们说什么我已听不见了,因为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姻缘?我思纣着,紫纤与凌珉趁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应当是有极大的进展才是。只是紫纤是商贾之女,幼时又遭遗弃,无人爱护,婚事极有可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凌珉的母亲,正是落水渊渊主独女,沈念安。在我困于落水渊时,亦曾被镶上这样的名字。 瑾王是极爱沈念安的,哪怕沈念安已逝多时,保不齐瑾王会爱屋及乌。他若想给凌珉最好的东西,便会事事上心。 那么,凌珉的妻,定将是位不俗的女子,至少家世容貌齐佳。而紫纤出身低卑,可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不知紫纤是否会愿意伏低做小?她那般冰冷的性格,求的该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罢。她若是爱上凌珉,铁树好不容易开一次花,却又意外地发现自己要与她人分享凌珉,这何尝不是自取灭亡。 安雅捅了捅我的胳膊,甚是不满地在我耳畔大声嚷嚷了一句,“璃姐姐,别看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此时紫纤与紫菱还未走远,我双手立于唇两侧大声喊道:“紫纤!” 紫纤的身影一顿,当即回过身来。我调皮地笑了笑道:“不要因为太贪玩了而忘记回来!”紫纤冰冷的眉目温柔了一瞬,我只觉三千春风迎面,每一缕皆是为我而来。 她说,“然儿,我可从不是个贪玩之人。” 待她们走远,我突然发现云将军并未跟着她们去,而是默默地站在一边,耷拉着脑袋,瞧起来甚是可怜的模样。我心下不由疑惑不已,“云将军”三个字原本已经呼之欲出,我忽然念及此时正在宫外,不可暴露身份,于是强行压下将要出口的三个字,转而斟酌了一番问道:“子临兄,你怎么未与她们同行?” 云子临看起来有一些委屈地说道:“我方才已提了同去,阿菱却说她姐妹二人叙旧,我一个大男人没甚么好掺和。”安雅吐了吐舌头,拌了个鬼脸道:“活该!” 我噗嗤一笑,慌忙拦住听了安雅话之后便火冒三丈的云子临。“子临兄息怒,既然如此,便要委屈子临兄与我们一同了。” 云子临连忙摆摆手说道:“许小姐哪里话,云谋自是不委屈的。”安雅细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无耻老贼”。云子临也不好总与安雅过意不去,便再未如何回应她的话。 我想了想问道:“你们都可有用过午膳?”云子临与安雅皆点了点头。 安雅怒,指了指云子临说道:“无耻老贼,做什么学我?”云子临大概也很莫名其妙,“你做什么总是针对我?” 安雅双手叉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无耻,活该被我针对!”云子临不再如初时那般火冒三丈,收敛了脾气冷笑着说道:“前几日死皮赖脸缠着我说喜欢我的,是何人?今日说我无耻老贼的,又是何人?” 一抹红晕飞上安雅的脸颊,她先是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我又如何?”继而明显理直气壮的些,“姓云的,我承认我喜欢过你。但是,是喜欢过。从今以后,都不会喜欢了。” 此话今日我已听了数遍,在一旁看戏倒也乐得自在。只是眸光掠过云子临时竟然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一丝不甘。他大概也未曾想过,被自己拒绝数次的姑娘,真的会有一日,不再如过去一般越挫越勇,而是毫不留情地说走就走罢。 他的脸都被气的有些变形,半天挤出几个字,“非常好!” 第三十八章 秋枫胭不是秋胭 见二人箭弩拔张的仗势,我生怕云子临与安雅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我不由骨碌骨碌地转了转眼珠,朝着云子临乐呵呵地浅笑道:“子临兄,既然我们都已用过午膳,此时不如去个好地方玩乐。待晚些时候,便去那晏欢楼吃饭罢。” 云子临亦客客气气地对我说道:“不知许小姐想去何处?”我戳了戳安雅,小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去处?” 安雅紧锁着眉头,樱桃小嘴竟然快要撅到天际,别扭地开口说道:“璃姐姐,我们当真要与这个人结伴而行么?”我敲了敲她的脑袋,摇了摇头说道:“傻姑娘,有子临兄在,也好保护我们不是?” 安雅咬了咬莹润的唇畔,因用力唇畔上立刻显现出一个细小的牙痕。红色的衣裳在阳光下映照的分外艳丽,举手投足间尽是娇俏可人。 但是这美好的形象不过维持了一瞬,便顺随着安雅的开口而破功。她恶狠狠地盯着云子临,却是对我说道:“璃姐姐,我一个人便能保护你!” 云子临斜斜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不屑与鄙夷。我思忖片刻,开口劝道:“好了,你说说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地方?” 云子临已敛了面对安雅时的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端从精致的眉目,不俗的谈吐以及卓越的身手来看,便知此人委实不一般。 我曾听闻他八岁便击败了凌国第一勇士,十五岁便精通十八般武艺,有人说,这位云公子,二十岁时定能领万千将士作战。 如今他似乎已有十六岁,却不知这后者所述是否能够实现。 我思忖着云子临的父亲,要么是位忠心耿耿之人,要么是位野心勃勃之人。云家是将军世家,这云子临自小便管教颇为严苛。想来身怀绝技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云子临他,当真是付出了不少心血罢。 他待安雅似乎是不同的,不知不觉间多了一分凶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二人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我一人瞧得清楚,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委实是难过的很! 我如今觉得自己是个顶亮的蜡烛,燃烧在二人中间,这样的感觉令我大感不妙,我得为她们制造些机会才是。 这时,云子临颇是和善地对我说道:“许小姐,如今秋风飒爽,正适合去秋枫胭散散心。” 秋枫胭?这似乎是一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听说进入其间的人,便如同身置仙境一般。我早便想去瞧上一瞧,尤记得幼时听凌漾提起此处的激动心情,因他提过秋胭楼,即烟花柳巷之地,当时我将这两处混淆,倒是闹了个笑话! 我正思忖着这秋枫胭有多么的魅惑人心,却莫名发现安雅充满野性的目光瞪着云子临,语气极为粗鲁地说道:“我呸,好你个云子临,好事不做,如今你要带着两个姑娘去秋枫胭那样的地方?” 云子临和煦的笑容僵在脸上,颇是不善地看着安雅,表情像吃了苍蝇屎一样难受。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凌安雅,你长点心吧!你说的地方是秋胭楼,我说的是秋枫胭。”声音莫名有些僵硬不自如。 我“噗嗤”一笑,想必安雅亦是将二者混淆,以为秋枫胭是烟花柳巷之地罢。实则我对秋胭楼亦好奇的很,待我攒够银两,有机会定然要去秋胭楼寻欢作乐的。那里的姐姐们,当是又香又软的罢? “安雅,子临兄的提议不错。不如我们便动身前往秋枫胭罢。” 难得安雅未曾反抗,只是嘟了嘟嘴,什么也没有说。 云子临不知为何,似乎是有意与我攀谈。“许小姐,此处离秋枫胭不远,我们三人步行过去也可。”我心想也是,便点了点头说道:“步行甚好,有利于身体健康。”语罢复补充道:“子临兄不必唤我许小姐,然璃便好。” 云子临浅笑应下,我将不情不愿的安雅拽的离自己近些,她也不耍脾气了,默默跟着我们一同前往。 一路上欢声笑语,我觉得云子临甚是阳光,待人接物倒也算得上温和,却偏偏不知为何针对安雅针对的紧。 步至一处僻静之处,面前赫然是一道大门,我向上看去,牌匾高悬,上书“秋枫胭”三字。 安雅兴致冲冲地指着门说道:“到啦!”云子临小声嘲讽了一句“憨货”。我夹在二人之间,听得清清楚楚,憋笑憋的甚难为情。不得不说,他二人确而是为我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的乐趣。 我上前敲了敲门,须臾听见有人自内向外开门的声音。我看见安雅瞪大了眼睛等待,云子临也是一脸期待。 只是,我见到那白衣翩然,面容秀美的男子,不禁深感惊讶。 “怎么是你?” 楚凉的眸中镶着云淡风轻,不似当初救我出付骁寒府邸时的情深款款。他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是啊,他本便是个优雅淡漠之人。 他礼节性地笑了笑说道:“这几日得空,便来此处坐坐。方才偶然听见敲门声,小厮又偷懒打盹,我便只好自己来开门了。” 我未想到他会予我这般详细的解释,一时有些迷惑,怔愣了片刻,转了转眼珠子,回了个意味深长的“哦”。 云子临拱手作揖道:“楚凉兄,多日不见,不知你可还好?”楚凉亦拱拱手说道:“劳烦子临挂念,楚凉一切安好。”安雅等的有些心急,吵吵嚷嚷地对云子临说道:“死鬼,能不能快一点了?” 楚凉微微侧开身子,作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各位进来罢。” 待我走进之后,视线顿时变得宽敞。楚凉淡淡地说道:“今日来的既然都是熟人,便当是楚某请客罢!但求各位玩的尽兴。” 听这话中的含义,这秋枫胭莫不是楚凉的地界儿?果然是财大气粗方可出此狂言,我笑了笑,顺嘴说道:“多谢楚凉兄。”话音刚落,我便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向我袭来,当我抬头去寻时,却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楚凉唇畔勾起的一抹冷笑。 他意味不明地说道,“质女同我客气什么?”我尴尬地咳了两声,头皮有些发麻。“楚凉兄何出此言?” 他却只是轻笑。 “不过是今日见到熟人欢喜了些,有些话你不必当真。” 安雅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所不对,我余光瞥见她拽了拽云子临的衣角,云子临随即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秋枫胭有何好玩的东西?楚凉兄不如给我们介绍一下。”如此也算是为我解了围。 第三十九章 春夏秋冬遍尝之 “若说有趣之事,自是数不胜数。”楚凉唇畔勾起好看的弧度,分明是对云子临的问题作出回答,眸光却似是无意般掠过我,我登时将头低的死死的,半晌抬眸,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迎上去“我等初次来此,尚且不大熟悉情况,不如请楚凉兄举个例子?” 安雅亦收敛了跳脱的性子,许是也起了心思,点了点头应和道:“是呀是呀,你无妨讲的明白些。”我余光瞄了眼云子临,他却凝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初闻秋枫胭之名,我便知此地不俗。只是不知除却绝妙的景致,还有何奇特之处? 我略微环顾了一下四周,木制的房屋显现出主人高雅的情调。若是未见到牌匾上遒劲有力的“秋枫胭”三字,此处倒宛如一处私人府邸。偶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衬的环境甚是幽静。 一行人正待楚凉回话,只见他绕到柜台里面,拍了拍打盹儿的小厮,风轻云淡地说道:“该起来接待贵客了。”小厮猛然惊醒,一脸震惊地望着楚凉说道:“公子怎么来了?”随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才将目光转向我们。 楚凉点了点我们道:“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语罢摇摇头说道:“你这般懒怠,迟早秋枫胭要败在你手上。”那位小厮嬉皮笑脸地“嘿嘿”两声,挠了挠脑袋,恭维了两句,“公子哪里话,这不是还有您嘛!” 那位小厮转身自身后一排排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书籍来。我走过去将书摆正,只见上书“秋枫一梦”四字。烫金的字迹隽雅干净,予人温柔遐想。我正欲挪开视线,右下角的几行小字却意外地吸引了我的目光。 “穿越古今从来是梦,秋枫胭一游却非梦。秋枫胭邀您共赏千秋月色,美人如画。” 我一不留神竟然将内容小声读了出来,安雅也凑了过来,素手描了描字样,调皮地笑了笑说道:“璃姐姐,这小字部分与我曾读过的书的风格迥乎不同。自由散漫,却是十分惹人喜爱的。” 云子临良久都未开口,他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须臾,他将书一按,向前一推,皱了皱眉说道:“单看寥寥几语,子临便觉它好生荒唐。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内容罢?” 楚凉淡淡说道:“秋枫胭其名如诗如画,此处亦确而不负其名。不仅可尝秋日的飒爽之气,亦能营造出春夏冬三季不同的效果。最为巧妙的是,进入者可凭意念控制外在环境的变化。” 我不由大为感叹,只是不知他话中几分真假。只听安雅两臂呈抱胸状,细哼了一声道:“当真有这么神奇?” 小厮见她这般顶撞自家公子,自然是不肯给半分好脸色。说话却还是客客气气的。 “若是不信,这位姑娘还请自便。” 我拽了拽安雅的衣袖,示意她莫再口出狂言。 “她只是脾气不大好,还请您莫要见怪。” 云子临疑惑地问道:“听楚凉兄方才的解释,加之这‘秋枫一梦’如此厚实,子临窃以为,似乎还当有其他新鲜的玩法才是?” 第四十章 一梦乃知醉忘幽 楚凉递了个眼色给那位小厮,继而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撑头浅笑。 小厮捧起那本厚实的“秋枫一梦”,绘声绘色地说道:“正如公子所言,秋枫胭虽镶一秋字,景色却非只秋一类。春风十里,夏蝉轻鸣,秋高气爽,红梅怒放,但凭诸位心意而定,自是应有尽有的。” 他以手撑下颌,佯装咳嗽了两声。复又徐徐说道:“不过啊,这不过是第一关。秋枫胭自创建以来,能走到第三关之人可是少之又少。毕竟,难度加大之后,可是恐有性命之忧的。” 我瞧了瞧这古色古香的环境,幽雅之意不必言说。只是如此狭小的空间,如何能提供春夏秋冬之景?我不由迷惑地望着小厮,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向我说道:“这位小姐无须担心,秋枫胭自然地方不大,却能包你满意!” 我本想同云子临说两句话,却发现云子临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楚凉,随即向那位小厮说道:“不知这第一轮是个什么价?” 我仿佛能够从小厮的眼睛中瞥见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满是爱财之意。他笑眯眯地伸出五个手指,我松了一口气问道:“五十两?” 他摇头,复晃了晃手指。我大惊,“五百两?” 那位小厮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楚凉坐直了身子,嗤笑了一声说道:“然儿何必顾及价钱如何,楚某说请你们,又如何会食言。” 安雅抱胸立于一旁,听闻楚凉之言后,登时用双手解下腰上荷包,取出一锭金子甚是调皮地向上空一抛,随即轻轻松松地接住,往柜台上一扔,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喏,我呢,也不差这点儿钱,多谢楚公子的好意,这便当是这小厮费心讲解的小费罢。” 他的嘴巴顿时张大成一个o字型,简直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他将那锭金子用力的咬了咬,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客气的紧。” 我将和云子临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我们当真要参与?” 安雅一脸激动地向我说道:“为什么不参加呢?如今正值秋季。若是能够少到春夏冬三季的景色,那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我转眸望向云子临,眼神中含了一丝淡淡的询问。云子临未来得及回答,适才应了个“嗯”字,便草草被打断。 楚凉的声音突然传来,他淡淡的问道:“你们在谈论何事呢?这怎的不叫上楚某?” 我转身露出一个谄媚十足的笑容,有模有样地说道:“楚良兄真是客气了,我们是在商量该怎么玩儿呢!” 他听完我的话之后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来说道:“待会儿既是一同为伴,那我亦无妨参与你们的讨论。” 我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变成了一个极为难看的哭笑不得。不知为何,一贯温柔淡漠性情之人,竟然有一日会变得这般凌厉。我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们已商讨好,你直接领我们去便是。” 他走过我的时候,我直感觉到有一缕清风携着久违的温柔拂过我的心畔,满是淡然与清雅。与曾经一般的淡漠,唯独多了份疏离。 我不是什么三心二意表里不一的女子,覆水难收的道理大致还是懂的,这份疏离因何而来我再清楚不过。谅是寻常男子,被心爱的女子拒绝也会难堪。更不必说,楚凉这般家世相貌一等一的男子了。 云子临亦颇是期待的笑了笑,向楚凉说道:“麻烦楚凉兄带路了。”安雅扯了扯云子临的袖子,也附和着说道:“麻烦了!” 云子临面色不愉地望向安雅说道:“放开你的猪蹄。”安雅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拉扯的是云子临的衣袖,涨红了脸说道:“小气鬼,便是扯几下又如何?”语罢古灵精怪地吐了吐舌头,倒是令云子临无可奈何了。 我捅了捅安雅的手臂,笑容满面地说道:“你俩安生些!” 是时,楚凉的声音悠悠传来,“跟我来吧!” 木制的楼梯经众人的踩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我们三人跟着楚凉上了二楼。 他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我紧跟着他的步伐,眼前的视线顿时变得明亮,原来看似狭小的空间竟是暗藏玄机。面前是一个幽长的走廊,瞧起来甚是空旷,两侧皆是紧锁的屋子,一侧大概有十间,尽头是一间大门。 我抬头望天,温柔的阳光撒在身上,是不尽的暖意。他斜倚在门槛处,抱胸望着我们说道:“此处便是寄春夏秋冬之梦的屋子,各位可准备好了?” 第四十一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微微一笑说道:“然儿,可惜此处不是梦中。”他顿了顿苦笑着说道:“我亦不是他。” 我在暖融融的阳光下伸出五指,透过缝隙观察他精致如画的眉眼。梦里桃花灼灼,我唯一记得清楚的,唯有这一袭白衣。 楚凉板起脸满是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记起来什么了?”我怔愣了一下,挪开了视线。 “瞧你这话问的,我能记起来什么。”我想拔下一枝花,奈何眼前的景象看似真实,花儿却是如何都拔不下的,哪怕我使了十足的力气。 楚凉不知自何处捡来的花瓣,递给我说道:“楚凉本以为质女是惜花之人。”我勾唇一笑道:“不知你可曾听过两句话。” 他在一旁静候我接下来的话。 我接过那些花瓣,轻轻一吹,随风散去。“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微微一笑,清清楚楚地传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你错了,我本是庸俗之人,做不得伤春悲秋之事。” 画面迅速转换,方才还是怡人花海,现下竟然已是隆冬之季,白雪纷飞。这里我也是熟悉的,这是端国王宫的梅园,看见了点点红梅如梦似幻,寒香沁人心脾。 我开始怀疑制作者的居心,所见之景没有理由皆是端国之景。又很碰巧的是,我便是端国人。 “情之所至,心之所至。然儿心中一直留念的,原来是在端国的日子。” 我冷冷瞟了他一眼,却突然发现梅花竟有将枯之势,不由紧张万分。楚凉说道:“你的心冷了,花通人性,亦是会枯萎的。” 我默念道:“把梅花换成梨花!”霎时场面一转,梨花纷纷自空中落下,而两旁已是栽种的整整齐齐的梨花树。此处场景转换,竟可由意念控制。我又想转变,面前的场景渐渐变成了秋叶纷飞的模样,秋风瑟瑟袭人。 楚凉哭笑不得地说道:“毕竟是人力所为,你再多转变几次,便会耗尽方才小厮的精力了。若是露馅了,我们这生意可就走不下去了。” 眼前萧条的景象是何等的熟悉,这是我曾经尚在端国时极为喜欢的寻叶苑。 我弯了弯眉,眼角上挑,唇角勾起清浅温柔的弧度。 楚凉委实是花了心思的,他一早便知道我的踪迹,这几日故意未来寻我,不过是为了在秋枫胭予我有力的一击。无疑,他成功了。 我想起了一个人,琢磨起了一件事。 我六岁便来到凌国,初时是寄养在宫中,瑾王支了千絮照顾我。后来连千絮也走了,我便孤零零地待了许久,直到质女府建好,我才得以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六岁以前的事,我早已记得不大清。舅舅为何会将我作为质女的选择,我仔细想了想,是端绮梦主动要来凌国,恰恰引发了舅舅的不忍之心。舅舅唯有一女,当时他本有意送来的养子,意外地生了一场大病,这使得舅舅只能在我与端绮梦二者间选择。 舅舅的天平早已偏向了自己的女儿,所以,他选择送走我。他欺骗了娘亲,一定是这样的。 我记起那场漫天飞雪中,因为我不接受舅舅的提议,哭着喊着被众人押进了牢房。舅舅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我,我不肯服软,深夜冻得瑟瑟发抖时,居然发现牢房中并非只有我一人。 我看见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甚为可爱,令人忍不住想蹂躏一番,小脸虽精致,却镶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不难看出他的穿着甚为高贵。 他安安静静地盯着我。 我大惊,“你是何人?”他紧紧抿着唇,倔强地没有开口。 他对我说,“姐姐,你还认识我么?”我当然不认识他,我不好欺骗他,但是我更好奇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我遂疯狂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记得的。” 他拍了拍旁边的草席说道:“姐姐,来坐!”我并未理会他,而是狠狠踢了一脚牢门,吼道:“本公主冷了,拿床被子来。”登时便有被子送了过来,看守的侍卫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公主,和王上认个错儿吧!您若是在牢里有什么闪失,我们该怎么向王上交代啊!” 我招手让他过来,指了指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难得表现得乖乖巧巧,附耳问他道:“叔叔,他是谁?” 看守的侍卫依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道:“属下还不是怕您待着无趣,便安排他与您一间。不过这小娃机灵的很,小公主莫要着了他的道!” 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通过缝隙一点点把被子拉了进来。一颤一颤地抱过去放置在草席上,自己也在草席上坐了下来,“看你的模样,应当是要长我两岁的,这声姐姐我委实是受不起。” 他乖乖巧巧地说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我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叫许然璃,你呢?” 他没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而是问我道:“你为什么也被关进来了?”我瘪瘪嘴,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舅舅要将我送到凌国去。”他皱了皱眉,始终未再发一言。 经受今日的刺激,我能记起的,唯有这些了。牢房中精致的小公子,梦中温柔的白衣少年,与面前风度翩翩的男子重合,分明是一人。 一个人的长相再如何变化,气质却不会改变。他在逃出端国地牢之后,成为了右相养子。或者,他极有可能是端国派来的细作。 在落水渊时,他曾多次问过我:想不想回端国?他想与我建立合作关系,已经不只一次。或许,我可以通过他,和端国搭上线。 端国不再是当初任人欺凌的小国,而是在十几年的精心努力下,渐渐变得野心勃勃。我以为我听到的事只不过是他人讹传,如今看来,端国是真的强大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景象骤然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刚开始时的黑暗。我听见云子临大声咒骂的声音,“凌安雅,你占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死啊!”安雅也像是爆炸了一般,“无耻老贼,看我不杀了你!” 楚凉素手一挥,紧闭的屋门顿时打开,明亮的光线透入屋子。二人方才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安雅发了疯似的追着云子临打,云子临意外地没有还手,只顾着跑,不一会儿便出了屋子。 我与楚凉在她们身后走出屋子。在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我转身向他说道:“明日你可有时间?”楚凉沉吟片刻道:“自然是有时间的。” 我斟酌了半晌说道:“明日子时,我在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等你。” 楚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意料之中,面上并无半分意外,只是应道:“好。” 第四十二章 为君喜来为君忧 一行人下楼之后,看见那位小厮正哈欠连天,上眼皮与下眼皮近乎粘在一起。楚凉走了过去,语气温和,无半分责骂的意味。“不过一关,你就扛不住了?” 小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颇是不好意思地对楚凉说道:“公子,你们可是有四个人呢!我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啊!” 楚凉笑了笑说道:“行了。”而后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那小厮说道:“这俩日好好养神罢。” 那小厮贪婪地接过那颗黑色的药丸,服下后不一会儿看起来便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他眉开眼笑地向楚凉道谢。 我立在不远处看着以前的一切,突然之间一阵阵喧闹声传入耳中。安雅从远处跑来扑进我的怀里,抱着我的腰怒声说道:“璃姐姐,你看他!”云子临也跟了来,面色甚是不愉。我摸了摸安雅的脑袋问道:“可是方才玩的不尽兴?” 安雅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说道:“方才景色大变,我本想捉住璃姐姐的衣袖,却错捉了那无耻老贼的衣袖。有他在,我哪里能够玩的尽兴?” 云子临冷冷笑道:“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怪我么?”我抬手示意他莫再说下去,“子临兄不要同安雅一般见识便是。” 楚凉不知何时已步至我的身旁,轻轻笑道:“天色已晚,不如现在便去晏欢楼吃晚饭吧。”我点了点头,颇为赞赏地说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安雅一听要吃饭自然是欣喜万分,转而挽着我的手我说道:“正巧我也饿了。”语罢还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道:“璃姐姐你听,都饿瘪了!” 我转过眸望向云子临,满是探寻意味。云子临淡淡笑道:“我便不去了,你们好生用菜便好。” 安雅笑逐颜开地说道:“他不去最好!”云子临恶狠狠地向着安雅说道:“气都被气饱了。” 晏欢楼。 远处有两抹熟悉的身影,逐渐走近,方才发现是紫纤与紫菱二人,想必二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我匆匆上前,询问的声音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你们这么快便回来了?” 紫纤未置一词,倒是夏紫菱温和地说道:“幸亏今日去得早,也得以在此时回来。我猜测你们会来晏欢楼,便在此处等候了。”她前前后后打量了我们三四遍,突然开口问道:“子临呢?” 我淡淡回道:“子临兄先回去了。”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态,发现她的眸中划过一抹失落。看来,夏紫菱确确实实是喜欢云子临的。今日,安雅便道与云子临决裂,而方才种种迹象却在表明这是不切实际的。 安雅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紫菱一丝一毫的变化,懒洋洋地说道:“我们进去吧,在门口喝风也不是个事儿。” 夏紫菱依旧是温和谦卑的模样,她徐徐说道:“许小姐,紫菱有一事相求,不知小姐可否答应紫菱?” 我面色复杂地看着夏紫菱,心中隐隐升起一抹不安,不由自主地捂了捂胸口说道:“夏小姐请讲。” 她唇畔勾起一丝弧度,凉凉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紫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夏紫菱,也不担心她有什么坏心,微微一笑道:“好。”转眸向安雅说道:“你与紫纤先找个位置坐下,我稍后来便是。” 安雅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好”,我递了个眼色给紫纤,示意她不必担心。安雅拉着站在原地不动的紫纤走了进去。 我微微一笑,示意夏紫菱说下去。夏紫菱瞧了一眼我身侧的楚凉,指了指对面阴凉处复道:“我们去那处说吧。”随后不由分说将我拉了过去。 如今已是落日余晖,她站在树荫下挑了挑眉,因是在宫外,便颇是和善地以“许小姐”作为开头,看似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说道:“我本以为你会好好对待紫纤,可当我看到她身上的累累伤痕时,我不尤得怀疑,你是否对紫纤上过心。” 她眯了眯眼,语气温和而不失礼节,可我读的出她的怒气滔天。 “既然许小姐这般不珍惜紫纤,那么我只能强行带走她了。” 我动了动嘴唇,话到口头最后却化作了轻微的叹息,短短几个字中包涵的是一份坚定。“她不会同你走。”声音清冷淡漠,不似往常的懦弱无能。 她轻笑,“她当然不会同我走了,所以请许小姐你能点拨紫纤一二。” 我道:“我若是不呢?” 她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枚做工精致的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我定定看着她,她的笑容微微有些渗人,同往常温和的模样不大相同。 “许小姐,这样够么?”簪子刺破白皙的肌肤,渗出丝丝血液。她正欲再深入,我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我答应你。” 她的笑容多了一丝得逞的意味,我上前倾身握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轻轻描摹着簪子上兰花的形状,眼神在沾了血的一端流连。须臾哂笑道:“多么美丽的簪子,可它沾了你的血,终究是脏了。” 我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她脖子上的血迹,笑容可掬地说道:“你是她的姐姐,大概会比我对她好的多。” 你能给予给紫纤的,也要比我多的多吧。别再这么伤害自己了。我认输。 我挽着她的手臂往对面走,不经意间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第四十三章 唯有杜康解尔忧 许是因着安雅与紫纤早有嘱咐,入内不过片刻,便有一位小厮毕恭毕敬地为我们引路。须臾,步至二楼雅间。 晏欢楼不愧是凌国第一酒楼,建造精妙绝伦,环境清幽雅致。它并无寻常酒楼的喧闹逢迎,唯有一份清静深入人心。 我推开门迈步走进去,倚在窗边的安雅立刻笑逐颜开朝我招手,坐在她对面的紫纤也看到了我。一瞬温柔,冰雪消融。 我走过去坐在安雅身边,夏紫菱顺势挨着紫纤坐下,与我恰巧是面对面的。 紫纤一改冰冷的态度,扬眉浅笑,斟了半盏清茶。可我瞧得出,这笑意未曾直达眼底,虚假的令人慌乱。她将茶盏推过来给我,而后清了清嗓子问道:“然儿,你们有什么事要私底下讲?” 我清楚地看见夏紫菱对她微笑,而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施舍给夏紫菱一个眼神。她们的相貌虽是相同的,性格却大相径庭。我本能地感觉,她对夏紫菱隐隐是含着排斥之意的,不过是碍着情面不肯说罢了。 我正欲回答她,却发现自己的衣袖处隐隐有一阵轻微的拉扯,我愕然望向旁坐,却见安雅委屈地说道:“然儿,我饿了!”紫纤低笑道:“方才已点了菜,想必稍等片刻便会一一端上,不必心急。” 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贪婪地闻了闻袅袅升起的茶香,方才心满意足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夏紫菱,她努努嘴示意我先说,我只作未闻之态。 夏紫菱再绷不住脸上的笑意,语气是一贯的温和,“紫纤,跟我回家吧。”语罢向我挑了挑眉。 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云鬓,口不对心地说道:“紫菱说的在理。”紫纤怔怔地望着我问道:“为什么?” 我弯了弯眉,声线清冷淡漠,像极了无情无义之人。“你跟着我,我并不能很好的照顾你。” 她忽然站了起来,因用力过猛而险些没有站稳,她拂去紫菱扶住她的双手,惊愕地看着我。 “然儿,她们如何,与我无关,我唯在意你一人。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 话到最后近乎成了质问,我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份歇斯底里。 我的手指暗自蜷曲着缩在衣袖中瑟瑟发抖,我只是为她好,我想她若是回了夏府当会过得好些。她会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的。 所以,我最终扬起头说道:“你走吧。”我自她漂亮的眼睛里看见埋怨、不甘以及深深的难过。我想我真的伤害了她。 她越过紫菱要出去,紫菱自是求之不得,看起来颇为急切地准备追出去。只是她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是满满的感谢。 这个眼神的意思仿佛是:多谢质女,祝质女日后生活愉快。 每一句颇有礼节性的语言背后,镶嵌着的若非是习惯性的客套,便是淬了毒的生疏。 我打了个响指道:“小二,上酒。”安雅轻轻捅了捅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道:“璃姐姐,你还好么?”我淡淡说道:“我很好。” 酒菜一样样端了上来,正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原本想要借酒消愁的我,却不尤得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一桌美食之上,凭借着我超乎于人的胃口将整整一桌菜一扫而空。阴郁的心情顿时变得明媚。 我抚了抚圆润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突然发现安雅在一杯一杯地倒酒喝,面色酡红已显醉态。我顿时挠挠头,显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她呵呵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璃姐姐,慢点儿吃,狼吞虎咽可不是你应有的仪态。” 我深感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的吃相有这么差么?见她又要斟酒,只好扼住她的手腕说道:“但凡一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安雅突然扑进我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璃姐姐,花生米没有了,我再也不要爱他了。” 我惊愕,“因为没有花生米,所以你不爱他了?”这竟然是由一颗花生米引发的爱情悲剧?好家伙,有意思。 夜半,我扶着已醉的一塌糊涂的安雅颤颤巍巍地下了二楼,平日里瞧着她肉嘟嘟的婴儿肥惹人喜欢,哪知此时靠在身上却如同千金重。我突然想到要找晏欢楼楼主一事,只是自我今日发现楚凉身份不简单之后,我便失了寻晏欢楼楼主的心思。 或许,先摸清楚凉的底细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才是当务之急。我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扶着安雅艰难前行,一声极是好听的“徐徐”却落入耳中。 我抬起染了三分醉意的眼眸,朦胧间看见了方才还在想的晏欢楼楼主,慕涟欢。 他着一袭雍容华贵的蓝衣,发上斜斜插着一枚簪子,俊秀的容颜一如初见。他轻轻颔首,惊讶地说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方才听小厮说,几日前有一位女子来寻我,听他的形容,应当是你吧?” 委实是无巧不成书,我当初费力寻他时他并不在,如今改变想法了,他却来了。 我斟酌了一下说道:“我确实是有事要找你,不过今日却是不大方便的。”语罢我拖着安雅便走,突然横在面前的手臂便显得极为突兀,我疑惑地望向他。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们这是要回去么?此时夜已深,怕是回不去了。” 我一拍脑袋,光顾着喝酒吃肉,竟然忘记了王宫夜晚会封锁,我与安雅恐怕回不去了。 第四十四章 醉酒安雅奇妙多 慕涟欢点了点头,放下了横在我面前的手臂,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话,我疑惑地望着他,只听他语气中不掩关切地说道:“这天怕是要变了,我回来的匆忙,门口的马车还没有离开,徐徐和这位姑娘便坐马车回去吧。” 只是我与他并不大相熟,此番作态倒让我怀疑起他的用意来。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拒绝的措辞。突然雷声大作,吓得我一个哆嗦。只见他听到雷声后一抬手,立在旁边的一位小厮便殷勤地递了油纸伞给他,他随后塞进我的手里。面上笑容淡淡,“瞧,说要下雨便要下了。徐徐若是有什么事,此时不方便说,过几日再来寻我也是可以的。”语罢仔细端详我的神色,看的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几日我都在。徐徐,初见时我们便是朋友了,你怎么可以对待朋友没有半分信任?” 我将油纸伞从左手换到右手,一只手挠了挠头,想来此番盛意难却,如此看来,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像极了阿谀奉承谄媚逢迎之人,顺便点头哈腰道:“谢谢慕楼主!” 安雅砸了咂嘴,迷迷糊糊地说道:“璃姐姐,继续喝!”说话间还做了举杯相碰的动作,俨然一副醉态。我甩了甩挂在头上的黑线,捏了捏她的婴儿肥,转眸向慕涟欢说道:“楼主搭把手帮我把她扶到马车上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感叹句。不是探寻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慕涟欢指了指自己,一脸惊愕地问道:“你在和我讲话?”我嘿嘿笑道:“慕楼主当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之理,毕竟徐徐也是个弱女子嘛!”语罢竟然露出泫然欲泣之态,甚是委屈地说道:“徐徐知道慕楼主是个好人。” 慕涟欢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扛过安雅,向门外走去,余下一脸惊愕的我在原地。安雅就被这么不雅地扛走了?他的声音遥遥传来,“徐徐还不快跟上?”我连忙止住自己的思绪,握紧手中的油纸伞,转身跟了出去。 街道上已没有过多的行人,与平日里的繁华喧闹不大相同,或许是因为快要下雨的缘故。我殷勤地向慕涟欢道了谢,便转身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 此时安雅正睡得不大安稳,红扑扑的脸蛋瞧起来甚是可爱,令人忍不住想要掐几下。于是,我还真的忍不住地掐了她几下。她扑闪着睫毛,似乎有将醒之态,极是难受地低吟了几声。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靠在另一边准备休息一下。突然听到安雅极是委屈地说道:“你晓得我有多么欢喜你么?”我略一怔愣,还以为她是在同我讲话,简单琢磨了一下,心知她是因云子临一事伤情。我先是叹了口气,再是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酒后吐真言,于是调皮嘻嘻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说道:“晓得。” 安雅突然睁开蒙着水雾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一团空气,情真意切地说道:“我每天早上醒来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你。我喝粥时会想起你,吃酒时也没有忘了你。你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希望,我的爱!” 我大为感叹安雅这份痴情,若我是云子临,都要被她这份真情所感动了,云子临却无动于衷,委实是令人难过! 安雅的声音渐渐变得呜咽,捂着脸委屈地吼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她突然转眸迷蒙地望向我说道:“云子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刻也好。”我忍不住擦了擦她的眼泪,随后挠了挠头说道:“安雅,你醉了。” 安雅摇头晃脑地嘶吼道:“我没有醉,醉的是你!”震耳欲聋的声音忍不住让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突然盯着我的唇阴恻恻地说道:“你若不喜欢我,今日为何要吻我?”听到她的话后,我心跳顿时加速,心里跟着她骂道:这个云子临真是该死!怎么能够趁人之危呢? 她突然扣住我的手说道:“我要亲回来,你可不许躲!”说话间我被逼到了角落,我一头埋进她的胸口,大声呼喊道:“救命!”安雅一把扳正我的头,软软糯糯的嗓音在我听来宛如是魔鬼,“子临哥哥别怕!安雅不会做什么的,将这笔债讨回来,日后安雅定不会再烦子临哥哥了!” 马车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只是此时的我没有时间顾及太多,只见她蒙头就要亲下来,我见喊“救命”无果,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只是等了好久都没有什么动静,身上却莫名一空,我深感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 只见安雅已经被楚凉随手丢在了另一边,睡得安详不似方才那般张牙舞爪。楚凉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阴沉的如同我亏欠了他钱财一般可怕。我讪讪地笑了笑,谄媚地说道:“多谢楚凉!”他掀帘而出,我听到他跃下马车的动静,不一会儿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质女府已到了。” 我轻轻“啊”了一声,向那车夫道:“我这里还有位醉了酒的姑娘,我一个人不方便,你进来搭把手吧!”须臾便有人上来,只是不是车夫,而是去而复返的楚凉。他将安雅抱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质女府。 我匆忙地同车夫道:“麻烦替我再谢谢你家楼主,这伞我也没什么用处,你带回去还给楼主吧!”车夫是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十分憨厚的人。他挠了挠头说道:“既然是楼主送给姑娘的,姑娘便好生收着吧,日后总会有用处的。至于道谢,俺会向楼主转达姑娘的意思的。” 我只好收了伞,未再多言,提步便急急追了进去。 楚凉将安雅放置在了从前他曾睡过的那间屋子里,我进去时他正在点烛火,只是不经意的一瞬间,橘黄色的光便晕染至每一个角落,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在他的身后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与对慕涟欢道谢时的漫不经心不同,是掺了三分真心的道谢。 他在听到我的声音后,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感觉出他的背影微微一僵,转身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便出了门。中途他的衣裳不小心擦过我的衣裳,可是他却似乎是毫无感觉一般,我喊了一声“楚凉”,他却恍若未闻地出去了。 我提步追了出去,却见他并未走远,而是抱胸立于门前。 第四十五章 劝君惜取眼前人 我登时止了步,因方才追的急,此时停下不当心便身形一晃,险些摔倒,慌忙间稳了稳身形。看了眼他阴沉的脸色,委实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酝酿出了一个标准的阿谀奉承谄媚逢迎的笑容,斟酌了半晌方才徐徐说道:“天色已晚,楚凉兄快些回去罢!” 此时人间已暮,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遍洒衣衫。空气中弥漫着湿意,不久之后恐怕会有一场倾盆大雨。朦朦胧胧间依旧可见他削薄的唇,精致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侧脸宛如上天的杰作。白衣墨发,优雅淡漠,公子可遇不可求。我摇了摇头,暗叹自己不争气,岂可如此垂涎他人美色。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楚凉听到我的话之后略是缓和了脸色,我意识到伞还在自己手中。这便殷勤地递了过去,努力用听上去比较亲切的声音对他说道:“楚凉兄,呐,若是落雨了,带着伞也好有个照应。” 我推到他的手中,他不知为何却没有收。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却顺着递伞的空当握住了我的手。卸下了冷漠的盔甲,温柔地向我说道:“然儿,你那日不是故意拒绝我的。是么?”突如其来的话语委实是吓了我一跳,我那日已经拒绝的明明白白,为何今日他偏还穷追不舍,是我给了他什么错误的信号么? 只是他敛于冷漠之下为数不多的温柔,与付骁寒的冰冷霸道是不同的。我晃了晃脑,我怎会想起那人?若是可以,我只愿永生不见。 只是可惜,这世界上最不缺的便是狭路相逢。或许,有些人远在天边,而有些人近在眼前。 正当我走神之际,只听得他似乎是轻轻唤了我一声“然儿”,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啊”,滴溜溜转了转眼珠,稳了稳心神。“楚凉兄是右相养子,容貌才学武功在这凌国皆没有几个人是比得上的,想必是各家小姐的心头好,然璃怎可横刀夺爱?” 我看着他的眸光黯淡了一瞬,似乎有失望一闪而逝。他呵呵笑起来,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闪烁,“然儿,你不会真当我喜欢你吧?”他放开了握住我的手,恢复了一开始淡漠疏离的姿态。“如你所见,欢喜我之人众多,我岂会唯独钟情于你?” “那便好,楚凉兄想开了便好。”我佯装不在意的模样,讪讪搭了两句话。不知为何心中会划过一抹失落,转身便往里边走,他却扣住我的手腕。“质女是猜出了什么?” 他未唤我然儿,而是简简单单的质女二字,却时刻在提醒着我,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的笑意已显得有些勉强,吞了吞口水。“既然如此,那我也想问问楚凉兄你,究竟是右相养子,还是端国的细作?”我眯了眯眼眸,凝视着他。 他轻轻地笑起来,精致的皮囊无疑赋予了他天大的神力,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笑,皆极具诱惑力。他弹了弹我的脑壳,言语间尽是调侃。“你难道不应该高兴么?你的端国可从未放弃你。” 忽而雷声大作,乌云滚滚。只是外界的变化已激不起我心中的浪花,按照他的话来讲,很明显,他承认了自己是端国埋在凌国的一颗棋子。或许,说棋子不大准确,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又如何是单单能用棋子这两个字来形容的? 我呼了一口气,淡淡地看着他。“落水渊时,你曾问我可想回端国,问我是否想同你合作。当时我只觉冒昧,现下既已明了,我自然是愿意的。”我将他扣住我手腕的手移开,连伪装都不做伪装。“说吧,你什么目的。” “质女当记住自己是端国人,为端国操劳是分内之事。更何况,端王想得到的,是整个天下。”多么华丽的语言,可我还是自他的话语间感受到一抹深深的嘲讽。 我定定地望着他说道:“我能做什么?”楚凉不似方才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样,倒正了脸色。“你要做的事很多,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日后每隔七日便至秋枫胭一次,自然会有人交代你该做的事。” 我挠了挠头,又作阿谀奉承的模样,殷勤地说道:“谢谢楚凉兄提点。”雨水辛勤地冲刷着地面,此时寒风迎面而来,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连忙道:“楚凉兄您看这刮风下雨的,您还是走得快些,免得湿透了不好。” 楚凉干脆无视了我的话,走到隔壁推门走了进去。“今日我在此处将就一晚吧。”我突然想起世子那日与蔺若在此处行苟且之事,既然他要在此处将就,那便将就吧!我抿了抿唇,心里邪恶地乐开了花。 “楚凉兄在此处将就一夜,是我的荣幸,我可是求之不得呢。”恭维之词适才落地,我抬脚走出门,准备去看看安雅,才到门口,便听见安雅突然呕吐了起来,我连忙赶了进去。不一会儿楚凉便打了水来,我仔细为她擦拭,并将污秽都清理干净。我从隔壁拿了套自己的衣裳准备为她换上,楚凉自然是须避嫌的,转身便去了隔壁。 安雅握住我的手,分明已难受的近乎要哭出来,可话语却如豆子般一个个蹦了出来。她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朵。“子临哥哥,我真的放不下你。”委屈地声调转而变得坚定,仿佛此刻她是清醒着的。“可安雅知道,如今...如今是真的要放了。” 她的力气奇大,一把将我甩开,我险些摔倒,慌忙扶住旁边的小桌子。我竟然又被莫名其妙地当作了云子临,我叹了一口气,替她将被子盖上,明知她此刻不清醒,却仍颇是无奈地在她耳畔絮絮说道:“自古情伤难愈,长痛倒不如短痛,我的傻姑娘啊,早日清醒也好。”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安雅对云子临的一腔真情我瞧的真切,云子临的冷漠我亦瞧的真切。只是我看的亦并非那般透彻,我隐隐觉得,云子临没有表面上那般厌恶安雅,甚至是藏着半分连自己都不自知的欢喜的。 只是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云子临是半分都不喜欢安雅的。否则,他日又当出现感情纠葛,则将是痛不欲生。 雨水如同珠子一般一颗一颗滚了下来,如同敲打在我心上一般。待做好一切后,我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探出手去感触雨水的湿润,方才能感受到一份真实。我来此地也有八年了,端国终于储备好反击的力量了么? 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楚凉既然是端国的细作,那么他之前所行之事,便做不得真,我只当做是戏言便好。倘若端国当真早已是野心勃勃,那么,我终究会沦落为一枚棋子,换而言之,或许我一出生便注定了棋子的命运。而执棋之人,不是我亲爱的舅舅,便会是别人。 我想起了胳膊上栩栩如生的凤凰花,我撩起袖子仔细端详了一番,依旧是鲜艳欲滴的颜色。付骁寒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你出生之时,凌国国师曾预言过,你将是影响三国运势之人。多年以前,三国约定和睦相处,不兴战事......” 可是又有谁能做到真的和睦相处呢?三国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若是深究其内里,恐怕就会发现,这层塑料纸有多么容易捅破了。若是连野心都没有,这场游戏,便真的无趣了。 第四十六章 若予你满腔温柔 第二日,我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摇醒的,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模糊的事物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安雅正瞪大双眼看着我。“璃姐姐,我们怎会在此处?” 我复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昨日进来后发现安雅四仰八叉的睡姿占了一大半床,我只好蹲在床边将就了一夜。简明扼要的交代了一下昨日的事情“昨日你喝醉了,楼主借了辆马车给我们,时辰已晚,回不了宫,我便直接带你到质女府来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着了这么多年红衣,还是第一次穿其他颜色的衣服。这水灵灵的青色,倒令我不大习惯了。”平日里她着红衣明艳似火,灼人眼眸。如今随意穿着一件青衣,却凸显出清秀可佳的气息,若不是性子咋咋呼呼,便十足完美了。 我弯了弯眉,挑了挑眼角。“我们安雅自然是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了。”假作恭维之态,细声慢语道出。见她舒展了紧皱的眉眼,心情亦跟着畅快了。“璃姐姐说话真好听,我相信璃姐姐。”她嘿嘿一笑,满是天真烂漫。 我端其神色,似乎对昨日之事物半分印象。“璃姐姐,那我们赶紧回宫吧。你如今是贵妃娘娘的女官,贵妃娘娘又这般重视你。若是像这般夜不归宿,她定是要着急的。”我想到陈贵妃和善的面容,心想着她应当不会太留意我的行踪吧!但面上仍然应和着说道:“那我们快去雇辆马车吧!” 站在质女府外,我惆怅地望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许久不曾回来了,我反倒有些想念过去那些与蔺若嬉笑打闹的日子了。安雅拉住我的手道:“璃姐姐,走了。”我这才回转身,匆匆离去。 不知下次归来是何时。 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人,比做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要轻松得多。可是,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人,首先要成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路过夏府时,我有意唤车夫停下,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初次见紫纤时,正是为她打抱不平。她自从认识我以来,受伤的次数不断再增加。她身为夏府不受待见的二小姐,心甘情愿做我的奴婢,唤我一声主子。可我却不曾给予她半分温暖。 我思忆起那日她坚定温柔的语言,与平日的冷若冰霜不同,镶嵌着的是一颗真心。 “姑娘的决定,紫纤都支持。” “紫纤是要一直陪到姑娘不想留紫纤时的...” “她是无辜的,放了她。” 倘若那日我并非藏身于花丛之后,而是恳求付骁寒放她走,她是否会免去一顿责罚呢?我应允夏紫菱带她回夏府,却不知夏府家主是否能够接纳她。昨日思虑的确实是不够周全。正思虑间,安雅凑过来疑惑地问道:“璃姐姐是在想紫纤吗?”我抿了抿唇,敛下眉眼三分惆怅,余下礼节性的笑意,淡淡应道:“我只是觉得昨日做的不大周到。”些微的苦涩在舌尖荡漾开来。 我该捋顺思路琢磨好每一件事,而不是成日里装疯卖傻的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小质女。 我放下帘子,再抬眸时,眸中盛着从不曾有过的清明。“璃姐姐,你不必太过伤心,紫纤姐姐想来也是情愿的,否则怎会走的那般干脆。”安雅字字落入耳中。“她大概是埋怨我的。”撂下这句话后,我便未再多言。 还未进长信宫,便看见陈贵妃亲自在长信宫门口等着,神色间满是焦急。她身边的姑姑眼尖“你们昨日一夜未归,可急坏了贵妃娘娘,一早便在此处守着了。”陈贵妃眉眼间皆是不可掩藏的疲倦,她拂了拂手,示意那位姑姑住嘴。“回来了便好,只是下次若是再夜不归宿,可是要罚了。” 自从我替她挡了一刀后,她便待我格外亲切,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一抹惭愧渐渐浮上心头,我怀着歉疚说道:“多谢贵妃娘娘。”安雅嘟囔道:“哎呀,贵妃娘娘不必担心,有安雅在,璃姐姐不会有事的。” 陈贵妃待我的好令我心中颇不是滋味,弄不好我便是那个害她们失去温暖的家园的人。可如今,我却在心安理得的承受着这份温柔。 陈贵妃目光触及安雅郡主的笑意,不尤也跟着笑了起来。“昨夜刮风下雨的,你们去了何处歇脚?”安雅走上前搂住陈贵妃的胳膊,古怪精灵地说道:“娘娘别再操心了,我与璃姐姐都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走到陈贵妃的另一边,尽是阿谀奉承的姿态。“可不是嘛,贵妃娘娘不必担心,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陈贵妃柔声说道:“然儿,你既然做了本宫的女官,日后便随时随地跟着本宫吧!本宫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本宫听闻你与王后似有过节,她的禁足早已解了,你平日里注意着些,不要凑上去招惹。可听清了?” 有些人哪里是不去招惹便逃得开的,这位王后可谓是令我无比印象深刻,她欠我的,是千絮的一条命。我迟早要让她付出代价。 我垂眸连声应“是”,心中盘算着冷宫中还押着一位主儿。秦贵人当日所为固然不耻,若不是瑾王明察秋毫,我恐怕会难过许多。只是我记着,秦贵人似乎提及了凌珉。她极有可能是凌珉送入宫安插在瑾王身边的一枚棋子,如此看来,凌珉恐怕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潇洒度日的公子哥,而是精通权谋极擅算计之人。 我若想扳倒王后,不如从凌珉下手。瑾王待凌珉生母一片痴心,却因需要陈相背后的庞大势力支持而不得不妥协,当然最重要的是当今王后使了点儿手段。可是最终害死凌珉生母的人,是她。倘若我能通过有效的途径,让瑾王知晓当初陈相之女是如何伤她的,她的后位便岌岌可危。 当初她身后有陈相的势力护她,而现下不仅有陈相这一个相,右相的地位应当与他势均力敌。若是不出所料,右相恐怕正是瑾王一手栽培起来的。王后善妒,她落在旁人手中的把柄恐怕不少。 我想:是时候反击了。 第四十七章 几点寒鸦忆风华 “质女,那位早已失了神智,莫教她伤了你!”我塞了几锭银子给看守的公公,示意他不要声张,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宫寒凉凄凄,枝头几只乌鸦不时地叫着。她自是蓬头垢面,着粗衣麻布独自坐在石阶上,面前摆着酸臭的食物。此番全然看不出往昔傲人的模样。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她虽害人,却并非什么坏心。 可是,我不能心软。 她此时盯着手中的耳坠,圆澄的眼眸中盛着迷茫。我自然看出这是她当日平静走出大殿时所戴,语气半是试探地问道:“这是你的阿珉送的?”她吓的一哆嗦,抬起头来望我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惧的气息。“你来做什么!”她似乎没什么底气,却佯装作一副厉声厉语的模样,仿佛自己还是过去的秦贵人。 加之此时她坐着的姿势,只能勉力抬头同我讲话,此番作态甚是好笑。果不其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低下头俯视她,声音竟然有些缥缈,仿佛自远方而来。“你的阿珉,可曾理解你的半分痴心?”此时激怒她并非明智的选择,然而我却想试探一番凌珉在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她果然分寸大失,慌乱地想要起身,却因心急而不小心踢翻了面前的碗,酸臭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的更甚。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声音竟然有些弱下去的趋势。“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努力忽略她身上恶臭的气息,靠近她勾唇一笑道:“你想要风光的日子么,我可以帮你。” 我将她的头发梳展,绾了一个极是好看的发髻。仔细将她的脸清洗干净,仔细端详,便发现她的妩媚动人宛如浑然天成,竟然比过去更甚。她的眉眼,与沈念安有隐隐的相似。不得不说,凌珉将她安插在宫中,确而是有心了。只是可惜,这位美娇娘并非是个聪明人,方才至此落魄之地。 “你即使帮我,我也不会感谢你。我甚至会狠狠地在背后推你一把,这样你也要帮我么?”她终究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我弯了弯眉说道:“我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你正好可以帮我。”我垂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中如积了千年寒雪般冷冽。 出了冷宫,我默默在宫道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依稀瞧见长信宫的影子。这时突然有人拉住我说道:“姐姐,我正找你呢,王上来了长信宫,娘娘正找你呢!”我定睛一看,这宫娥瞧着甚是眼熟,当是长信宫的宫娥无疑。“我早上起来突然闻到御膳房各色糕点的香气,馋虫禁不住诱惑,又怕娘娘责怪,就自己去看了看。” 我故意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半是懊悔的模样说道:“娘娘她未责怪我吧?”小宫娥道:“是安雅郡主叫奴婢来寻姐姐的。”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言语中盛满了感激。“下次我若再去御膳房偷吃,带着你好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提步走进去。陈贵妃温和的模样一如往昔,她陪在王上身旁有说有笑,虽然不经意间可以看到眼角的细纹,除此之外,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此时的二人只是简单地坐着,却如同最寻常的一对夫妻般和谐。但愿这份和谐能够长长久久。 我朗声说道:“然璃拜见王上,贵妃娘娘。”瑾王颔首,贵妃向我招了招手说道:“你这孩子又去何处了,大清早的不见人影。” 我挠了挠头,故作难以启齿的模样,抿了抿唇说道:“然璃去御膳房为贵妃物色了些许吃食,琢磨着晚些时候去取些新鲜的来。”瑾王看了眼陈贵妃说道:“你真的将她当作女儿了。” 陈贵妃的神色在听到瑾王的话语后显得有些黯淡。“若是那个孩子,当与然儿一般大了。”语罢自知失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妾身一时多言,王上莫要见怪。” 我站在陈贵妃身旁,俨然一副女官的模样。 瑾王的声音淡淡,教人瞧不出他的喜怒。“你说得既然是对的,便不算是失言。”陈贵妃话锋一转,竟然将话题兜到了安雅身上。“安雅也不小了,是该为她定一门婚事了。” 我心中一惊,四处张望,不见安雅。陈贵妃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笑着说道:“宁国侯家中出了点事情,她一早就走了,本想着见你一面,差了婢女去寻你,可惜未赶得上。”我思及此不由惋惜,也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时了。 陈贵妃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又似乎看出了我的惋惜。“这倒不碍事,她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你们见面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的。”这时瑾王的声音悠悠传来,似乎是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不知郡主是相中了哪家公子,托爱妃来说亲?” 我想起安雅醉酒之后绝望的情态,她许是真的放下云子临了,若是能够赐一门婚事下来,重新开始也好。正思虑间便听得陈贵妃说道:“那孩子今日虽是笑着离开的,我却觉着心事重重。她心中爱慕着的应是那云子临将军。” 瑾王沉了沉眼眸,疑惑地问道:“哦?安雅那丫头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原以为会喜欢个状元郎与之互补。原来,这孩子喜欢的人与自己是一样的。”他掀开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了几口放下后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吏部尚书有意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凌珉。” 陈贵妃疑惑地问道:“吏部尚书的侄女儿?”瑾王笑了笑说道:“夏府的小姐夏紫菱。”他看了我一眼说道:“之前她领你来的长信宫,你应当是记得的。”我攥了攥手心的冷汗,垂下眼眸,沉声答道:“然璃记得。” 此下乱点鸳鸯谱,我心中亦乱作一团。安雅与云子临的婚事尚未说定,可紫菱与凌珉的婚事却如同板上钉钉一般。可安雅已决意放下云子临,云子临与紫菱彼此早有爱慕之心,而凌珉与紫纤才是一对。我慌不择路地抬眸,撞进了瑾王探寻的目光之中。稳着声儿尽量教人瞧不出半分端倪。“王上不如看看诸位的心意,也许这并非是他们想要的选择。” 陈贵妃神色紧张地看着我,我自知此言非良言,哪怕是对的,在帝王面前,也当敛起自己的锋芒。我闪烁着眸子看着瑾王,似乎在请求他给予我一个答案。 瑾王摇了摇头,声音显得苍老不已。 “生于帝王家,是该学会去接受安排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怼陈贵妃说道:“本王乏了,便在你这里小憩片刻罢。” 我心中五味杂陈,只希望瑾王不会真的活生生拆散鸳鸯,而乱点一通。那样无论于谁而言,都是难言的苦涩。 第四十八章 呜咽萧声知何处 虽说入落水渊是偶然之举,但是我在落水渊看到的沈念安的故事,正与我面前的这些人息息相关。钱小七最喜欢的沈念安是被王后害死的,这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我回想着当时在落水渊时的一些事。瑾王当年应当是知晓此事的,大抵是年少气盛,他提剑便要杀了王后,却被一干人等拦下。 他待沈念安的爱之深情之切,连我一个旁人都为之感动。当年不杀王后是不可杀,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王后之位丝毫未动摇?我想起秦贵人陷害我之事,王后对我动用私刑,瑾王无条件地相信我。他其实不是相信我,只是想借此打压王后罢。毕竟自始至终,我才是外人啊。 那么,我扳倒王后便轻易地多了。如今,王后的母家势力虽大不如前,但她却有个极有才能的儿子。不得不说,世子是她最后的依靠。我伤了王后的元气,凌漾或许会难过。但是,我若不伤她,我对不起千絮。 如此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我身为陈贵妃的女官,做的最多的事却是陪伴。陈贵妃似乎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我但凡有一刻不在,她都会差人去寻。 久而久之,但凡在她跟前侍奉,我都不敢离开片刻。毕竟我也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便更容易理解她。我心想,陈贵妃年轻的时候大概也被伤过,只是在这后宫之中,能一直好好活着的人,谁没有些手段呢。 又一夜雷雨阵阵,我起夜时发现陈贵妃竟然披衣而起,独自一人凝视着窗外,眼神何其空洞。她亦看见了我,对我微微一笑。玉手指了指天生无可恋地说道:“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不顾我的死活,不顾孩子的死活,硬是去寻他心中的挚爱。” 我见过的陈贵妃温和明净,从不似这夜,浑身散发着凄凉悲伤的气息。 那夜过后,陈贵妃不再如之前一般叫我时常跟着,给予了我极大的自由空间。我乐得清闲,私底下便开始看看医书。我并非从小便习医理之人,做起来自然有些吃力,我草草地看了几页,便被难住了,只好去请教太医院白发苍苍的御医了。 这也算是个小小的爱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了了之。我晓得我会有很多事要做,等我将这些事做完时,我希望能在一个美好的时节,等一场明媚肆意的微风,等一个缱绻温柔的清晨,等快乐与现实扑个满怀。但愿,安好。 我琢磨着陈贵妃可能只是将阴暗的那一面藏了起来,将温和给予他人罢!我从前不是一个喜欢想很多事情的人,但是自落水渊回来后,我便不得不开始顾虑我的以后了。 我亦在想办法让秦贵人重新出现在瑾王的视野之内,重新获得宠爱。将秦贵人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在做这些事之前,我还是遇到了王后。 本是冤家路窄,奈何狭路相逢。 她早已没有当初那般耀武扬威的神气,拖着身子不过是苟延残喘。她在我路过御花园时拦住了我,我手中正抱着一沓医书自太医院归来。 也怪自己太过贪玩,耽误了时辰不说,想着从御花园回长信宫,闻着花香儿心情当会舒畅些。怎知遇见了个让自己不舒畅的人儿,我心中纵然有怨气,面上还是装的和气。“然璃拜见王后。” 她上下打量我,不由让我浑身不自在。她“啧啧”两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成了贵妃贴心的人儿。”我拍拍衣裳上的灰尘,盈盈一笑,见她无意叫起,便冷冷淡淡地自顾自起了身。“不劳王后娘娘操心。” 她冷冷一笑,眼睛深陷了下去,干瘦的脸颊瞧起来有些瘆人,最终与我擦肩而过。 这一天,瑾王在长信宫用了晚膳,一时兴起想去散散步,便命陈贵妃陪同左右,我亦跟随其后。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我知道,机会来了。 起初并没有什么刻意的路线,只是谈笑间,便走了一段路。冷宫离这里还有一大段路,眼看着一行人将要折返,那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我不尤有一些失落。若是今日不能将秦贵人带到瑾王视线之内,这场豪赌,我将会输的一败涂地。 我正想着做些什么拖延时间,突然听到一阵呜咽的萧声自远处传来。不得不说委实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瑾王突然停下不动,声音有些欣喜地问道:“是何人在吹箫?”得福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大概知道了方位。“王上,是冷宫的秦贵人在吹箫。” 陈贵妃端详瑾王的神色,顺应他心意地接道:“秦妹妹一人在冷宫中倒是寂寞,不如”话还未说完,却被瑾王凌厉的眼风止住。瑾王饶有趣味地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不如,你去陪她?”陈贵妃顿时大惊失色,跪下说道:“王上明察,妾身并非此意。” 瑾王抬了抬手道:“罢了,起来说话。”我连忙上前扶起身子被吓软了的陈贵妃,眸色复杂地说道:“王上,然璃已不怪她了。” 瑾王盯着我的脸盯了许久,不由令我感到毛骨悚然。“你可想好了,当初她可是害你吃了苦头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深知君王不可能因他人的三言两语而轻易地改变自己的主意。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不直言自己的目的,而是顺着话题绕,绕着绕着将他绕进去,自然而然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岂不美哉? 我沉了眼眸,淡淡说道:“她虽害我吃了苦头,但若是以此为借口,作为记恨她的理由。在然璃这里是说不通的。”瑾王揉了揉太阳穴,良久笑道:“萧声美哉,去看看这吹箫之人可有悔意吧。” 冷宫的大门早已陈旧不堪,谁也没有想过,瑾王有一日会亲自来到这不详之地。远远地听到有人吵吵嚷嚷的声音。看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正欲向瑾王行礼,瑾王却示意他不要声张。萧声似乎在倾诉着一个凄美的故事,而瑾王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盛满了悲伤。 萧声戛然而止,却留下回味无穷。 “不过是个失了宠的贵人,装什么高风亮节。”那女人动作粗鲁地将秦贵人推倒在地,玉萧滚落在地。她似乎还不满意,抬脚就要往秦贵人的手上踩。我喝止道:“住脚!” 第四十九章 谓退让而曰抗衡 熟悉我性子的人自是知晓,我向来语出温顺,极少会有情况待他人厉声厉语。故此话一出,愣是先将自己唬住了。那宫女似乎亦是惶恐不已,不曾想过只是想要刁难一下早已落魄了的秦贵人,反倒让自己惹上了大麻烦。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见到瑾王与陈贵妃后更是吓的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我急忙走过去扶起被推倒在地尽显狼狈之态的秦贵人,眸光掠过她憔悴的面容,与之前见面时的状态相比,已是极好了,至少有了精气神。 我随后默默立侍于陈贵妃身后,静观其变。 “奴婢...奴婢参见王上,陈贵妃。”她唯唯诺诺的模样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嚣张。不过也是,谁会想到高高在上的君王,不在自己的宫殿待着,反倒会出现在这十足晦气的冷宫之中呢? 也不必说别的,类似于刁难的事宫中发生自是不少的。只是她恰巧撞在了枪口上,这怨不得旁人,只能怨她时运不济。 瑾王冷冷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话语不知不觉间带了一丝冷厉,颇具一国之王的威严。“拖下去,杖毙。”寥寥几字,却已结束了一个普通人的一生。那位宫女拖着肥胖的身子哭着喊着求饶她一命,陈贵妃亦目露不忍之色,只是瑾王充耳不闻。 他慢慢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玉箫仔细端详,犹如捧着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良久沉声问道:“这萧,你从何而来?”秦贵人楚楚可怜地望着瑾王,眼睛不自觉地带了一层水蒙蒙的雾气,似乎是受了十足的委屈,这副模样,任是女子见了,恐怕也是会为之心动的吧。 她的情态比起从前娇媚的模样,增了抹历经磨难后的凄苦之意,那模样竟然真的能够惹人心疼。想来她亦是使劲浑身解数讨得瑾王欢心了。 她闻瑾王之言,糯糯开口道:“妾身自小便带在身上,思念王上时便会吹上一曲。王上,不想妾身有生之年,还能见您一面。”语罢泫然欲泣。 瑾王取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仔细擦拭了一番。我靠的虽然没有那么近,只是凭借着良好的视力,自然瞧的真切。那张绣着精致图案的手帕,当是女子所用无疑。 我似乎在何处见过,我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手帕了,这是沈念安亲手为瑾王绣制的手帕。不曾想这么多年,瑾王还带在身上。 秦贵人的话茬未被接过,呆呆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我内心祈祷着秦贵人此次定要翻身才是,否则便太过辜负我的期望了。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贵妃,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方锦帕之上,良久未曾离开。 我叹了一口气,低声安慰道:“娘娘,莫要伤神。”虽然我不知她这伤心源于何事,但是估摸着与沈念安脱不了干系,陈贵妃入宫多年,恐怕是知道当初的事的。那沈念安可得算是她半个情敌了。 陈贵妃先是讶异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疑惑我为何会洞晓她的情绪,再而转变为淡淡的欣慰,她亦低声说道:“然儿不必担心。” 夕阳西下,已近黄昏。我抬起头时,天边尚有几丝残霞未退却,白云在天边嬉戏。、 那白玉箫恐怕大有来头,极有可能便是沈念安曾随身携带之物。秦贵人是凌珉的人,而凌珉是沈念安的亲生子。这白玉箫为何会落在沈念安手中不言而喻。 秦贵人迟迟不见瑾王回应,瑾王看起来反倒是对白玉箫更为感兴趣。不尤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王上”。瑾王这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方才你吹的曲甚是悦耳,我很喜爱。”语罢将白玉箫递给身边的得福道:“将它收好。” 得福接过白玉萧后,概是心知瑾王看重,愈加小心翼翼地捧着。 陈贵妃捏了捏锦帕,半是狐疑地问道:“王上的意思是,恢复秦妹妹的贵人之位?”瑾王淡淡说道:“我已许多年不曾听到这般扣人心弦的萧声了,既然质女也已原谅了她,便回来待在身边吧。” 秦贵人一脸受宠若惊,只是身居冷宫已久,瞧起来憔悴不堪,正欲跪下叩谢瑾王大恩,怎知身子一软向瑾王倾倒而去。我不尤抓耳挠腮,希望她能稳住,深怕她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来。 下一刻,我便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瑾王竟然将不知是真虚弱还是假虚弱的秦贵人打横抱起,一边走出门去,一边吩咐道:“得福,去太医院请张太医来。”秦贵人自是万分喜悦,嘴角不经意流淌出的笑意在我这个角度瞧着分外真切。而后,她竟悄悄地向我点了点头。 我不求她万事听令与我,只求这枚棋子,能为我所用。 只是陈贵妃神伤,是我所不愿见到的事。这世界上对我好的人太少了,所以无论她待我的好是真是假,我都不愿意辜负这份好。 我上前拍了拍陈贵妃的背,以示安慰。“娘娘,王上已经走远了。”陈贵妃却莞尔一笑,若不是我知晓她已上了年纪,便真会以为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怀春一笑。她痴痴地望着瑾王远去的背影,声音浅浅镀上一抹苍凉。 “十五年前,他也曾这么抱过我,然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自是不知,迟疑地摇了摇头,心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她面上的笑意更甚,可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极是浓烈的凄凉气息,与那夜雷雨大作之时的气息极为相同。 她哑着嗓子说道:“就是那一次,我失去了腹中骨肉。他才舍得与我亲近半分。” 我呼吸一凝,近日陈贵妃提孩子的次数有些频繁。看来这件事给陈贵妃的打击很大,难道还未将凶手绳之以法?我心中琢磨着,嘴却跟着问了起来。“凶手是何人?” 陈贵妃的脸色瞧起来甚是惨白,捂着胸口喘了许久的气。“然儿为何想置王后于死地?”她未曾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直指别处。 她竟然知晓我的想法。 可她为何会知晓我的想法,我分明藏得这样深。难道我终究难成大器上不得台面?这件事我若做不好,日后要做更多的事,我又当如何?此时只听她淡淡地补了一句话,“你做什么,我若都不知一二,这贵妃怕是早已拱手让人了。” 我自知瞒不过,“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然璃自知不自量力,还请娘娘责罚。”她背过身去悠悠走了几步,似乎是有些惆怅地望了望天色。我只听见她无尽苍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你知晓王后是陈相之女吧。”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此时她正背对着我,自然是看不到我点头与否的,便又极为正经地“嗯”了一声,续道:“自然是晓得的。” “她是我的阿姐,这一层关系,你当是不知晓的。所以,她哪怕做尽了错事,你也不该动这样的念头。” 回到长信宫时,已是星辰漫天的温柔夜。 夜半,我揉了揉略微有些酸痛的腿,坚定而决绝地跪在宫门前。 回想起在冷宫时我对陈贵妃说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无半分后悔之意。 “贵妃娘娘,姐妹之情固然重要,只是您对王后顾及姐妹之情,王后对您可顾及半分姐妹之情?” 她挥袖离开,不再与我过多言语。我猜她对我应当是极其失望的罢。我不愿她失望,所以,这是我为之退让,也是我与之抗衡。 退让是因她待我的好,我皆在心中惦念着。不似寻常的退让,这更似是乞求,乞求她的宽恕原谅。抗衡是因我本是决绝之人,一经选择便不会改变。 我宁愿她恨我,也绝不退半步,这是我的原则。 我想起在落水渊时,付骁寒不知弹了什么惑人的曲子。我渐渐在头痛欲裂的感觉中沉沦,获得了沈念安的记忆。 这在旁人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呵,可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了我身上。只是我转念一想,落水渊本便携带着神秘色彩,它能办到的事,自然比旁人能办到的事多,本就不足为奇。 只是陈贵妃对于沈念安来讲,估摸着应当是个不大重要的角色。否则,我分明将沈念安的记忆摸了个透彻,怎会半分印象也无? 按照这些时日在陈贵妃身边当值的情况来看,陈贵妃当年应当也是一个人物才是,而且是个极有故事的人物。 经历今日一事,我亦知晓了一个道理,瑾王虽然算不上是凌国历史上最令人瞩目的君王,亦不曾做出什么可令人赞不绝口的功绩,但不得不提的是,他是一个极为重视后宫和睦的人。 我从前可能会跟着称赞一句妙极,只是落水渊中瞧见的镜像让我晓得,瑾王不是不喜欢这些个女人争抢,徒生是非。而是沈念安不喜欢这样的后宫,瑾王倾尽全力去保全沈念安的想法,已是对沈念安莫大的尊重。可想而知,沈念安在瑾王心中有多么深的地位。 若不是年少挚爱,岂会遭这般温柔惦念。 凌珉是沈念安的儿子,所以,瑾王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继承王位。我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这样一个简单大胆的想法,竟然不由得令自己心中一惊。会吗?只是退一万步讲,沈念安那般炽烈的女子,宛如初升的太阳,美的撩人心扉,暖的如火如梦。她向往的是自幼,渴盼的是温柔,不屑于陷入算计之中。 瑾王如何能让她的儿子失去自由,而一整日一整日的陷入忙碌的生活?野心是一件好事,但是那个位置,不是每一个人都想要的。倘若凌珉想要继承王位,那么,他一定要娶一个对自己有帮助的女子为妻,而非遵从本心去娶自己挚爱的女子。倘若,他选择遵从本心,那么,那个位置是不可能给他的。 世子之妻虽贵为宣国公主,奈何远水救不了近火。路遥车马慢,哪怕是一封书信,飞鸽传书都要许久方能送达。瑾王也未必会喜欢宣国干涉凌国的朝政。更何况,倘若凌漾即位,宣兰莺顺理成章地会成为王后,她的孩子会成为新的世子。 凌国无形之中便会易主,这叫瑾王如何会答应。若他有意让凌漾即位,便会让凌漾广纳妾室,然而,他没有。 我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在我被刺杀之前,瑾王曾向我提过凌珉,有意将我许配给凌珉。然而,却被凌珉拒绝了。瑾王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偏向了凌珉,心中恐怕已经没有半分位置是留给凌漾的。 王后她,莫非半分局势都不了解?她不可能不找机会除掉凌珉,这个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公子。那么,这就意味着我与凌珉共同的敌人是王后。 我该找个时间和凌珉谈谈了。我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没想到跪着也能睡着,就在我快支持不住跪在地上陷入熟睡之际,一双精致的黑靴映入眼帘。有人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我勉强打起半分精神,将恨不得粘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张开的略微大一些。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低沉清冽,淡漠温柔,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你便是跪到天亮,她也不会顾你半分的。”他将我的上下眼皮扒拉开,“你这眼皮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我挥手将他推开,闭着眼睛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既然不赞同我的做法,便莫挨我。” 他似乎是蹲下身饶有兴味地说道:“已经七日了。” 我听到他的话之后心脏不尤“咯噔”了一下,不知为何略微有些惴惴不安,睁开眼睛时却尽是凶光,仿佛是要杀了眼前的人一般。 “所以,是要下达任务了么?” 他精致的眉眼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一身高贵的白衣潇洒恣意。唇畔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似乎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看的那般认真,那般温柔。只是这认真与温柔,皆不是为我。从一而终,我知道的。“楚凉,再晚一些让我做事。”我沉声说道。 我要先将自己的事解决完,再去做另外的事,否则我于心不安。 他温柔浅笑,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耀眼。 我想质问他为何不应我的话,方才琢磨好措辞。只见他揽过我的肩头,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那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呼吸渐渐变得灼热。我突然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立刻偏了头,他的唇擦过我的脸颊,撩起一阵异样的绯红。我略微有些尴尬地说道:“楚凉兄,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的。” 我还特意探头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方才松了口气。我还特意直了直身子,正而八经地跪着,此时也顾不得腿酸了。 不知为何,我心中微微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楚凉有一刹那的失神,摸了摸自己的唇,戏谑地说道:“然儿这是害羞了?” 第五十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我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衣服,记忆慢慢地在复苏。昨夜见过楚凉之后,为何自己后来便昏了过去? 只听得“吱吖“一声,屋门便被打开。突如其来的强光不由得让我的眼睛略微感到些许不适,我拿手遮了遮,透过手指的缝隙见到了陈贵妃熟悉的身影。她望着我的目光慈爱温柔,如同面对着的是自己的女儿。 我正欲起身行礼,她却疾步走至床前。柔荑覆上我的手,满是怜惜地说道:“然儿,你为何这般傻?我并未要你跪下的,只是心中跨不过那道坎儿...“ 难道后来楚凉将我打昏了?我仔细想了想昨夜后来发生的事,突然灵机一闪,想起来昨夜的事了。后来楚凉听到脚步声后立刻施展轻功离开,那时我只觉浑身不适,最后倒在了一个温暖的如同母亲一般的怀抱中。 “娘娘是还在责怪然璃么?”我拎不清她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王后是我必须要除去之人,我绝不可能因旁人而退让半步。千絮的命,必须由她来偿还。 所以,若她责怪我,亦是不会左右我的心意。 世间安得双全法。 我愈加坚定自己的想法,看向她时的目光越发炽烈。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决心,加重了握住我手的力道,唇畔溢出一丝苍凉的笑意。 我这才发现她的精神不是很好,脸色苍白如纸,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然儿,我不拦你。只是在此之前,我想交代你几句话。” 我应声答是,静待其言。怎知陈贵妃却并不按常理出牌,她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徐徐说道:“然儿虽是端国来的女子,我却是真心当作女儿对待的。我也从来没有为你做些什么好的事,今夜你便来陪陪我罢,我吩咐今日多准备些你爱吃的菜。” 我低低的说道:“好。”她又温柔地说道:“然儿用过早膳后,若是没有什么事,便出宫到宁国侯府中,将安雅找来吧。” 一提到安雅,我自然是万分欣喜的。只是想起那日提起的婚事,不尤试探性地问道:“娘娘,安雅郡主与云将军的婚事,可是认真的?” 陈贵妃见我提及此事,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说道:“安雅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得上是半个女儿了,我委实是看不得她为男子黯然失神的模样的。”我的心“咯噔”一下,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日安雅酒后绝望的音调,全然不似寻常玩闹时的活泼开朗。 “娘娘,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安雅郡主已经不喜欢云将军了?” 陈贵妃悠悠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去。“这孩子嘴上说着不喜欢,心中大抵是放不下的。我今生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便存了小小的私心,希望她能替我得到。” 也许陈贵妃说的是对的,只是无论如何,只希望安雅能开心,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然儿不必急着回来,我与安雅有几句私底下的话要讲。”陈贵妃复说道。 陈贵妃走后,我瞧着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满是嫌弃地换了一件。我匆匆吃了个早饭,便拿着出宫的令牌大摇大摆地坐着马车出宫了。 好不容易到了宁国侯府邸,我同管家说了自己所为何事后,便静静在门口等候。不过须臾,安雅便自院子里飞奔而出抱住了我。“璃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我揉了揉她的头,心情颇是愉快,嘴上却半分不饶人地说道:“既然想我为何不来找我?” 她登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说道:“璃姐姐,我自那次醉酒之后,第二日回到府中被爹爹一顿臭骂,下了禁足令。若不是你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借口脱身呢!” 那日我自冷宫回到长信宫之时,陈贵妃说安雅是因为家中有事匆匆离开的。我不由起了好奇心问道:“你那日离开的匆忙,是出了什么事吗?”安雅却唉声叹气起来,斜睨了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管家一眼,怒声说道:“你个死老头听什么听,是不是又要添油加醋向爹爹告状了?” 管家“嘿嘿”笑了两声,并未因安雅出言不逊而不快。偏反其道而行之“我说郡主,你闯的祸还少吗?老奴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哼!璃姐姐,我们走。”我被安雅拉着离开了宁国侯府,只听管家在后面大声地说道:“郡主要早点回来啊!” 坐上马车后,安雅才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委屈巴巴地开口说道:“璃姐姐,那日离开并非是安雅情愿的,宁国侯府出了点事情,那几个姨娘十足是不省事儿的,非得将我也拉回去听她们争风吃醋。”我摸了摸她的头,原来是府中之事,只是将她拉回去委实不是什么好行为。 “璃姐姐,我出生时母亲便不如何喜欢我,她也不喜欢爹爹,竟然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我听到她说出这一席话,不由为她扼腕,不曾想她养成这般豪迈不羁的性子,是因着从小跟着爹爹长大。 “那群女人趁着爹爹不在将我叫了回去,让我为她们主持公道。可是爹爹回来后却狠狠责罚了我,他不允许我插足他的事。” 我在心中琢磨了一番,委实是有些心疼安雅的。“安雅,陈贵妃今日找你,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讲呢。开心一点,你不要忘了,你身边还有我啊,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的。” 安雅感动地眼睛里都在冒小星星“璃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突然回想起贵妃娘娘的叮嘱,既然不必提早回去,在外面随便逛逛也是好的。 “安雅,陈贵妃似乎是有事想单独与你说,既然好不容易出宫一次,那我便先不回去了。”我掀开帘子望了望马车外的景致,空气中流淌着自由的气息。安雅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十足委屈地说道:“璃姐姐竟然不带我...”我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说道:“下次一定带你。” 我的心情倒是愉快的很,出了宫后,仿佛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暂时放下心中的不快的感觉可真是好,我竟然生出了贪恋的感觉来。方才来时无趣,便看了看这街道上有什么新奇的铺子,不过最为吸引我的,要数那龙飞凤舞写下的“秋胭楼”三字了。 这是凌国著名的烟花柳巷之地,我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可惜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终于可以进去看看了。我迈步正欲走进去,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身着一袭淡粉色女装,如此风格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委实是不妥。若是想得到那些水灵灵的姐姐的青睐,还是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纨绔的公子哥儿模样为好。 我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不经意地一瞥,竟然发现对面有个裁缝铺,立刻开开心心地走了过去。老板殷勤地围了上来问道:“我们这里的款式应有尽有,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不知道您是想要点什么呢?” 我清了清嗓子,一眼相中挂在墙上的样衣,这白衣瞧起来甚是雅致,定然能够衬托出一份独属于纨绔公子的情怀的,我将它指给老板说道:“我想要这件。” 老板眼睛一亮,露出了自己金色的门牙,赔着笑意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件衣服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呢。只是本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店铺,自然做不起两件这般昂贵的衣服。所以只做了这一件,不过...不过这件衣服在不久前被人买走了。” 我喜气洋洋的听着老板在身旁絮絮叨叨,耐着性子听他说,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脸色顿时不好起来。转念一想,我只是去秋胭楼走走,也不必拘泥于一套衣裳。于是又指了指旁边的那套衣裳问道:“那这件呢?” 不知为何,我感到老板面上的笑意有一点凝滞。他勉强维持起丝丝局促的笑意说道:“姑娘啊,不瞒您说,方才来了位公子,将这铺子里所有的衣裳都买走了,看样子姑娘是急用的,若是定制可是要花上几日的,不知您可等得及?” 我琢磨着既然衣服都被卖光了,那我也没有必要非得着男装。左右不过是去听听曲儿看看舞蹈的,何必拘泥过多。只是有些话还要问问的,毕竟这个老板消磨了我的时间。“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老板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我一度怀疑我是否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因为是我让他拖住你的。”我突然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转过身便见到楚凉精致的容颜,他唇畔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露出一抹阿谀奉承的笑意,殷勤地说道:“楚凉兄当真的是无处不在啊!宛如是一阵风,说吹来便吹来的。”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戏谑地说道:“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呢。”他这般讲话却令我想起了一个人,付骁寒。 我想起在落水渊时与楚凉的相遇,他救我出了付骁寒的府邸,而我再未见过付骁寒。回想起落水渊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 楚凉那时待我的温柔非虚,而后意欲娶亲亦非虚。然而如今我与他的距离,仿佛又恢复到了初见时的模样,看似比旁人都亲近些,实则若即若离虚无缥缈,淡漠疏离地令人生惧。他的心思,是我从未猜透过的。甚至,连半分都猜不到,由此可见此人城府之深。 可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可是我又不晓得究竟丢了什么。 “你还记得付骁寒么?”我呐呐问道。楚凉挑了挑眉,眸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愉之色。“然儿这是思念他了?要不,我再将你送回去如何?” 我想起付骁寒那日取下人皮面具后动人心魄的脸庞,心跳不由得漏了半拍。若是不说别的,单论相貌,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拥有这般的风华罢。只是我想起他的残忍手段不由一哆嗦,连忙摆摆手说道:“我只是单纯问问而已。” 他突然塞了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给我,我摸了摸精致的细纹,再望向方才我相中的样衣。结结巴巴地问道:“买下这间铺子所有衣裳的人,便是你?”他温润一笑道:“不可以?”却是反问的语气,平白无故施加了压力。 我硬着头发说道:“可以可以!” 他拍了拍手,他身后突然走出数个侍女将我团团围了起来,她们皆手捧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叠叠整齐的衣服。“然儿,如今天气转寒,你恐怕没有太多御寒的衣裳,这些你收着吧。”我走过去摸了摸衣料,手中丝滑的感觉告诉我这里的衣服皆是上品。他是将冬季的衣裳从里到外自上而下地都为我备齐全了。 只是我许氏然璃岂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人,我转了一圈儿后便寻了个缝隙钻了出来。面上堆满了殷勤地笑意,生怕他感受不到我的感激之情一般,我还特意笑的慈祥了一些,正可谓是做足了姿态。“楚凉兄真是客气,只是这么多件也不是一时间便穿的完的,况且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他凑近我低声说道:“何时‘不好意思’这四字能用来形容你了?”我的笑容凝固在了唇畔,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僵硬地动了动嘴唇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温柔浅笑,宛如谪仙一般飘逸。“你尽管接着,记着我对你的好,往后莫再忘恩负义。” 这个“再”字落入我的耳朵,心中竟然激起了千层浪花。他莫非是在明嘲暗讽我忘恩负义?他虽然在落水渊救过我,然而我也曾救过他的。更何况我是存着感恩之心的,如何称作忘恩负义。难道他是记恨我在他爹面前拂了他的面子? 我将垂落在鬓旁的青丝绾到脑后,弯了弯唇说道:“多谢楚凉兄厚爱。”而后向那些侍女说道:“托盘放下便好,你们可以走了。”话音落下,奈何她们没有什么动静,楚凉向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方才按照我说的做。我捋了捋头上的黑线,心平气和地说道:“看来只有你能使唤得动她们了。” 我看了看手里精致的男装,带着一丝探寻的语气问道:“老板,此处可有换衣之地?”老板立刻堆满笑容讨好似的说道:“有的有的,姑娘这边儿请。” 我向楚凉灵动地眨了眨眼睛,而后便转身按照老板的指示去了换衣的地方。 我不曾想到楚凉竟然考虑的这般周到,竟晓得我该穿多大的衣服,这男装穿上之后竟然不显得肥大,而是刚刚好的。 第五十一章 秋胭楼巧睹紫仪 我换好男装之后,掏出之前便携带在身上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套高贵的白衣穿在身上更衬得清新脱俗,我又将头发高高束起,俨然一副贵家公子的模样。 而后,我开开心心地收拾好换下的衣裳,这才走了出来。此时楚凉已经离开,一干侍女却依旧低着头站成一排,似乎是在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我素来磨蹭不必说,如今叫人等着自然是不好的。 只是不知为何,众人皆直愣愣地看着我,搞得我有一点不好意思。约莫过去了好一会儿,老板才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溜须拍马道:“姑娘这身穿着委实如同个温文尔雅的公子了,小的眼拙,竟然有些分不清是公子还是小姐了。” 我清了清嗓子,莞尔一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您真是可爱的紧。”转而望着领头的侍女淡淡说道:“你们为何不跟着他一同离开?” 她低着头分外恭敬地说道:“公子吩咐我们跟着您。” 我一拍手,这倒是正好为我充充场面了。我面上已是全然乐开了花,一发不可收拾。“那你们主子可有给这个?”我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为首的侍女递上一个精巧的盒子,我接过打开后尤为震惊。精致的盒子中躺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沓银票。 楚凉在我心中的地位瞬间高大起来,他待我未免太好了些。若是寻常人赠与我这些,我大概不会接受。而楚凉是端国的细作,便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的银票恐怕也是有为端国办事得来的部分,那么给我一些,也并无大碍了。 毕竟,若是端国的钱,我花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了。 只是一位身形瘦小的姑娘突然走到我的面前说道:“姑娘,你的头发乱了。”声音细若蚊吟,出乎意料的,我竟然听清了。 我一怔,微微有些尴尬。任由她为我绾了一个男式发髻后,我方才放心地准备去秋胭楼。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秋胭楼而去,我寻思着既然带了这几个侍女,排面是有了,只是似乎还缺点什么。 是了,应当是缺些豪气。我一脚踩在桌子上,一脚支撑着地。斜斜睨了一眼她,冷艳地开口说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给我送来,现在、立刻、马上。” 老鸨何时见过这阵势,倒还以为是有什么人来闹事。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说道:“这位公子我们这里最好的姑娘念紫今个儿被人包了,您不如换一位?” 我向为首的侍女递了一个眼色,她立刻会意。而后自怀中掏出了刚才给我看过的那个精致的盒子,取出五张银票。我接过来给了老鸨,丝毫不慌地问道:“这些够么?” 天下的老鸨一般黑,不是见色起意,便是贪慕钱财。她果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公子真是个爽快人儿。” 那老鸨扭头向身后的女子使唤道,“碧水,去唤你念紫姐姐来。”而后又向我说道:“公子啊,我先带您去上好的厢房坐一会儿,这念紫啊,马上便会来咯。” 我谅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此时放在桌子上的脚也有些累了,便归了原位,双腿落地时我感觉到酸痛感,飘飘忽忽的,仿佛自己是踩在了棉花地里。 我不由得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我说老鸨啊,只是一个念紫怎么够意思。您不得多给本公子安排几个美人胚子?”故意压低了声音,显得更有男子的豪迈气概。 说话间我又递上几张银票,慷慨地说道:“够不够?” 老鸨眯了眯眼,开开心心地接了银票之后说道:“够,怎么能不够呢!公子这边请~” 我上了二楼雅间,那几位侍女安安静静立在一旁,不过须臾便有一应美人鱼贯而入,脂粉气弥漫整个屋子。 蓝衣的姐姐为我捏肩,绿衣的姐姐为我捶腿,齐齐簇拥着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花费了高价请来的姐姐,便该物尽其用才是。 “公子,吃颗葡萄吧,来,蓝儿喂你。”身姿曼妙的女子扭动着自己的水蛇腰上前,仿佛整个人都要贴上来了。我匆匆嚼了几下便咽下圆润的葡萄。她竟然要坐到我的腿上,我顿时拦住。 “好姐姐这边坐。”我顺势将她一拉拽到了身边坐着。 她面上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转而提起案上酒壶斟了一盏琼浆玉液,顺势塞进我的手中。我仰头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烧的心里有点疼。 忽闻琴声缥缈而来,不似这烟花柳巷红尘作伴之地应有的仙气。我使了个“嘘”的动作,侧耳倾听。拨开面前的美人,琴声却戛然而止。我发现不远处是一道白色的薄纱,其后正有一人弹琴。 身畔浓妆艳抹的姐姐含着笑意说道:“公子是还不曾见过念紫姐姐吧?念紫姐姐可是个有脾气的人,您虽花了大价钱,也莫要恼了姐姐。” 我点了点头,想着如今这世道竟也有如此桀骜不驯之人,于烟花柳巷之地能保全自己的人不多。 美人姐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不留神便尽数被我听了去,我柔荑执盏,尝了几口辛辣酒水。一边儿听着有人说道:“听说这念紫姐姐打小在秋胭楼待过一阵子,后来被赎身了。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又回来了。” 我挑了挑眉,不由对如此神秘的念紫感到万分好奇。 面前的姐姐们虽然生的如花似玉,却因这份美艳过于普遍而难能入心。这弹琴的女子,莫不是方才老鸨言语中提及的念紫? “念紫姑娘何不出来,让本公子见见。一味躲在这帘幕之后是何意?” 我此时已无心与身边的姐姐们调笑,面前的女子虽带着面纱,却顿时让我心乱如麻。然而,我却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 我似乎听见一声浅笑,莫名有一些熟悉。那女子掀帘而出,却是带着白色面纱的。她踏舞步而出,身姿曼妙如画。 人间若有三分绝色,她当分得一缕。 身畔有姑娘抱起房间里的琵琶弹起来,正应上了面前紫衣女子 她最终停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我,额间的朱砂痣红的似火,几日不见,她冰冷的气息虽存,却多了抹艳丽逼人。 然而她的一身紫衣依旧是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紫纤。 念紫念紫,念的原来是这个紫。 我心下一惊,此时也顾不得不好意思,推开旁人,站起身来疑惑地问道:“紫纤?” 只是众人顿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公子认识念紫姐姐?”我挠挠头说道:“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本公子一见念紫姑娘,被念紫姑娘的美貌迷的神魂颠倒了。” 毕竟这些人只是外人,所以我只是随意地敷衍了一下,旁人没有必要知晓太多事。 她不是应当跟着紫菱回到夏府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秋胭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挥了挥衣袖,屏退了身边的美人。 姐姐们一脸不舍的模样顿时让我心痛起今日送出去的银票。若是早知晓紫纤在此处,我必然不会再要其他人了。 几位侍女低头站在一边,我又挥了挥袖子说道:“你们先在楼下等我吧。”本来打算让她们先回去的,只是想了想,她们听命于楚凉,楚凉若是不让她们离开,她们又岂会擅自离开的。若是在楼下等我,我也跑不了,她们也乐的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待几个侍女下去后,房间瞬间变得空荡起来。空气中浓烈的脂粉气此时也已淡了不少。 我走过去想要揭开紫纤的面纱,她却按住了我的手。 她戴着一层雪白的面纱,仔细观之,便能够细心地发现面纱上绣着的点点幽兰,仿佛沁着馥郁的清香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冰凉的气息,与馨香相合,我知这是紫纤无疑。 紫纤暴露在面纱之外的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眸,额上一点朱砂分明明艳似火,奈何却将周身的气息衬的愈加冷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事物在悄然改变。然而我却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无论如何,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 紫纤是不喜笑的,我自是知。可她现下的婉转笑意即使是隔着面纱也能够让人体会的到。 她并未松开我的手,而是喜笑颜开,如同风尘女子一般调笑道:“怎么,公子认得我呀?”语罢才释开红酥手。她眉目间分明含笑,直达眼底的却是从未给予过我的冰冷。我心下微微慌乱起来,我未曾想过她不是回夏府,而是来到了秋胭楼。 眉梢染上淡淡的关切,柔荑再而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面纱,却并未立即扯下。触及她饶有兴味的目光时,我无名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我晓得你是紫纤,你心中兴许是埋怨着我的。可是你不是回夏府了?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紫纤安静地凝视着我,笑意只增不减。“然儿,你能来,我很开心。” 一听此言,我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紫纤,究竟发生了何事?告诉我,好不好。”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几近哀求,覆于面纱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施了力。 她复拦住我欲扯下面纱的手,仿佛吐出每一个字都是下了极大的决定。 “你真的要看么?” 我狠狠点了点头。 她并未回答我的话,而是清浅一笑,可一颦一笑却无端凝着寒霜冰雪。她握着我的手将面纱扯下,因用力过猛,覆在她面上的薄纱轻盈坠落。我满目震惊地凝望着她,内心不知挣扎了多久,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道出。 她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自眼角蜿蜒而下,将原本动人的脸庞无端衬托的有些可怕。 我后悔了,后悔了,悔了。 我怎么能够用自以为是为她好的语气对她说再见,再亲手将她送进一个近乎毁灭她的地方。 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的?垂落在一侧的手轻轻颤抖,我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眸。 她眉眼带笑“然儿,这是你希望的,我应得的。” 有什么可伤心的。 这都是命。 然儿,这是你希望的,我应得的。 然儿,这是你希望的,我应得的。 然儿,这是你希望的,我应得的。 一句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回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字字诛心。 我小心翼翼地抚上那条狰狞的疤痕之上,强忍着泪水问道:“是谁做的?”她别开目光,故作从容地说道:“这重要么?” 我声音嘶哑地说道:“当然重要了,我为你报仇。” 她转过身,给我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你走吧!” 我拽住她的手臂,乞求她不要赶我走。“紫纤,我不晓得你是出了什么事会来到秋胭楼,我可以为你赎身的。”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可是我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她轻易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指了指门口说道。“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紫纤,你是不是很难过,你可以同我讲的,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真的真的,再也不会了。 我本以为回到夏府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血浓于水,可如今夏府竟半分不顾及骨肉亲情。 当初紫菱信誓旦旦的模样,竟令我错付了温柔。 她狠狠推了我一把,冷漠无情地打断我道:“别再说了!” 我未料到她会推我,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柜子,她的力气偏又奇大,我顿时疼的呲牙咧嘴,眼泪差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迸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冷笑道:“你说,我为什么对上你,便半分脾气皆无?” “我当真极想大喊一声叫你滚,可是你看起来明明比寻常女子都坚强,其实又是那般的脆弱,会轻易地计较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总会以为自己以为对的东西,便是对别人好。可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可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我揉了揉自己的腰,勉勉强强爬了起来。听到紫纤的质问之词后,顿时语塞。 “紫纤,你…当真是这般想我的?” 我哆哆嗦嗦地说道:“对不起。”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说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连忙摆手道:“是,我是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我对不起你啊。” 我对不起你啊… 她收回了恶狠狠的目光,眸中如积了万年冰雪一般冷漠。 她素来对外人冷漠,总有一丝温柔向我而生。 可是…连这丝温柔都要荡然无存了么?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她微微冷笑道:“告诉你这一件,还是将所有事都告诉你。我的公主殿下,你这么多年唯独顾及自己的安危,早已成了习惯。只是你可曾有半分想想你的小婢女?” 第五十二章 自难抵心间苦涩 自从我认识紫纤开始,她便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像极了江南的女子的温柔似水。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做起事来极是令人放心。与漂亮的外表与众不同的地方,自然是她的冷若冰霜。 分明是那般温柔的人,可偏又是那般冷漠的人。她从不曾对我厉声厉语,可是现在,我也被划成了她小小圈子以外的人了么? “若你想讲给我听,我便听着。你若不愿讲,然璃亦不勉强。”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 她咯咯浅笑起来,我看着她脸上狰狞的伤疤,无名有些难过。女为悦己者容,可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却被这一道疤痕毁了一半。 我在想,我若不答应紫菱的要求,是否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轻轻走到窗前,目光无神地盯着窗外。 “夏紫菱曾经遇见过你吧,她告诉了你多少事?” 我咬了咬唇畔,想起那日自己与夏紫菱初见时的情景。紫菱温顺的模样自脑海中车一闪而逝,她询问自己与紫纤的关系,面露悲伤博取我的同情,让我误以为她对自己的妹妹当真是真心实意。她还对我说“家母生我姊妹二人时难产,而家母是爹爹的平生挚爱,正因为妹妹是后出生的孩子,爹爹便将怒气宣泄在了妹妹身上,竟狠下心来将妹妹丢在了冰天雪地里...” 她请求我,一定要善待她的这个妹妹。 我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一时竟然有一些情难自拔。紫纤许是见我半天未答,失了耐心。垂下眸,唇畔勾起浅浅一抹嘲讽。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如同梦境中传来一般令人感到分外不真实。 “请容许我称呼那个人一声爹爹,他是多么的爱娘亲啊!爱到可以抢一个分明不爱自己的人做夫人,爱到为她做尽一切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可最终也没有得到娘亲的心啊!娘亲终日郁郁寡欢,在一场意外中怀上了紫菱与我。她分明早已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可还是为了我们强撑了下去。没错,我是夏府嫡出的二小姐,在娘亲生紫菱和我的时候难产。那个我本该叫一声爹爹的人,却认定了我是不祥之人,若娘亲少生一个女儿,或许便能够活过来。可他偏认为是我耗尽了她的力气。在冰天雪地里任我自生自灭,后来我被送到了秋胭楼。” 我怔怔地看着她平淡地讲述着的这一切,这是一直压在她心里的事,可是她从来都不曾告诉过我。 她舒缓了语气,微微一笑道:“按理说,我自小被捡到秋胭楼这般的地界儿,哪里会知晓这些事。可是有些人偏不省心,夏紫菱跑到秋胭楼,硬是要告诉我这一切。她说我是她找了很久的妹妹,她说我是夏府嫡出的二小姐,而不是这秋胭楼任人践踏的妓。那时候我还只是很小的年纪,还只是秋胭楼打杂的小丫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开心么...”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鸷。 “那一日,是我人生中最欢喜的日子,也是最悲伤的日子。” 我紧紧皱起眉头,听着她絮絮道来,心不由跟着钝钝的疼。我相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倾听者而已,可是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悲伤。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像今天这般难过了。 她“呵呵”浅笑了两声,突然抬起头来问我。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我在心中琢磨着紫纤口中的“他”应当是指夏府家主,眉头不由皱的更深。我不禁迟疑地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我会拥有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可是我走进的却是一个冰冷的牢笼。” 我呼吸不由一凝。 “他看见紫菱将我带回来之后,不由勃然大怒。他将紫菱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而后关进书房面壁思过。而我,他是如何对我的。他将我打的血肉模糊,不管不顾地推出门去,告诉我离夏府远一点。那个时候,我才晓得自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冷冷一笑,吐出了三个字。“夏紫纤。” “‘夏’这个字宛如禁忌一般深深烙在我心上,挥之不去,可惜我只能告诉别人自己叫紫纤。而又有多少人会晓得,夏府不仅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夏紫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夏紫纤。” 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良久,我终究忍不住说道:“紫纤,不要再说了。”她却冷冷一笑说道:“我从未向旁人说过,如今对你一个人讲,不想连你也嫌我烦了么?”语罢,她低喃道:“罢了,罢了...” 我想说一句没有,可是她眸中几近疯狂的绝望让我隐隐生出几分担心。我想上前,离她近些。却看见她从打开窗户直接纵身一跃而下。我大声喊道:“紫纤,你疯了么?” 我拍了拍脑袋,竟然忘记了紫纤是习武之人,从二楼纵身一跳,亦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她在逃避我,一个人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我立刻急急地从二楼奔了下去,本应等候在楼下的侍女却已经齐齐消失,倒是老鸨用一脸惊讶的目光望着我,此时我已无暇顾及。我冲出秋胭楼,到寻常街道之后,恍惚间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在街道的尽头,她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仿佛在对我笑,温和的,含蓄的,冰冷的,失落的。 紫纤,等我。 我冲了过去,却在即将接触到她的地方,看见她猛地吐出一口明晃晃的鲜血。那般鲜艳的颜色,不由让我想起了安雅最喜欢穿的衣服的颜色,都是一样艳丽的红。 她便那样直直的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上透出的是满满的生无可恋的气息。 像极了那一年,千絮生命垂危时的模样。 她恢复了原先温和顺从的模样,低眉顺眼地说道:“徐徐,紫纤言语间若有冲撞,请你不要在意。”语罢,她似乎难以承受什么剧烈的疼痛一般昏厥了过去。我顿时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她的身躯道:“不要睡,我带你回质女府。” 她已经许久不曾唤我徐徐了,这不过是初时为了避免麻烦所取,如今听她道来,竟比“许然璃”三字更令人为之倾心。 我将紫纤带回了质女府,请了大夫医治。 如此方知,紫纤的身子早已是强弓之弩,似乎连续多次受了严重的伤,事后又未得到好的医治,拖延至今,身子自然会被拖垮。我神情复杂地送走大夫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紫纤。想来,是我做了太多错事了。 此时一天已近过去,我不得不回宫复命,陈贵妃似乎还有极为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可是此处必须有人看顾,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这时,我突然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楚凉。不仅如此,他身旁还有一人,我定睛一看,便是那凌珉了。他二人宛如一阵及时雨,登时解我燃眉之急。 来不及打招呼,凌珉见到躺在床上虚弱地紫纤后,顿时扑了过去。满目心疼地问道:“她不是说回到你身边办事的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声声质问,我不由哑然。我试图回答地张了张嘴,却半天未曾吐露出一个字来。 楚凉微微一笑,淡漠疏离地说道:“阿珉,当下最为要紧之事,是将紫纤医治好。”他话音刚落,便将凌珉的注意力登时转移回紫纤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紫纤,不忘回身向我说道:“我万般珍爱的宝藏,岂容你任性践踏,今日之事,日后决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紫纤我带走了,便不会再有送回来的道理。”语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垂下眉眼,死死地抿着唇,只字未发。 楚凉难得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而非肆意地挑衅。“我们然儿,何必为一件小事伤心呢?”我说不出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感受,若非要去形容一番,大概是心中仿佛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如何都喘不过气来罢。我低喃道:“楚凉,我真的好累...” 面前的楚凉是那般的高贵恣意,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贵气,不似我这般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我从未有一刻,如现在一般,感受到无止境的卑微。 我一直精心筹谋着的,不过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如何安稳度日。或许紫纤所言极是,我正是个自私自利斤斤计较之人。总是沉浸于自己的喜乐悲欢之间,却忘记抬头看一看,身边的人。 所以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她。 楚凉歪头浅笑,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对我说道:“不如给你借借肩膀?”我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他,而是靠在他的肩头,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是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楚凉,你究竟对我,是真是假呢...” 他突然搂住我的腰,欺身而上。轻轻在我的颈项间挥洒热气,声音魅惑不似寻常“你觉得呢?”我正欲回答,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极是漂亮的唇压了上来,冰凉的触感如同他的人一般淡漠,却偏生灼热了我的心。他便如此温柔地吻着,起先显得有一些小心翼翼,似乎见我没有反抗的举动,便趁着我发呆的功夫咬了一下我的唇,我登时呼痛,正好方便他撬开我的贝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唇齿交接间尽是他身上的清香之气。 我想我大概是醉了,许久之后,他轻轻放开我。凑近了对我说道:“然儿你看,你不反抗我的触碰了,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我憋红了脸,听到他的话后,愈加气恼地说道:“你无耻!”一转身便匆匆跑了出去。 坐在马车上,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唇,其上尚且残存着那人的气息,我竟然有一些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了。既然分不清,便不要分。毕竟,他尚且影响不了我什么。 正当我举步正欲走入长信宫时,却看见一抹身着明艳红衣的女子哭着跑了出来,正是安雅郡主。我拽住她问道:“安雅,怎么了?”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似乎有十分要紧的事要讲。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讲出来,便听到陈贵妃慈爱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安雅!”她疾声唤道,随后发现我也在场,凑近了些方才说道:“然儿回来的正好,本宫突然想吃糕点了,你对御膳房熟悉的很,不如先去御膳房为我取一些糕点来吧!” 我委实不愿在此时离开,安雅的手亦紧紧地攀住我的手。陈贵妃却一反常态,不再纵容安雅,而是端正了脸色说道:“你一个郡主如此作态成何体统!”安雅被训斥地不敢说话,却是一副抽抽噎噎的模样,看着令人心疼不已,只是还是磨蹭着不肯放开我的手。 陈贵妃便又疾声说道:“还不放开!”安雅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了紧紧攥着我的手,用早已哭肿了的双眼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提,便转身飞奔而去。我准备去御膳房取糕点,岂料还未转身,陈贵妃复拦住我说道:“然儿不必去御膳房了,本宫突然没有什么吃糕点的胃口了。” 她依旧是眉目温和的模样,慈爱的语气宛如一位母亲。 我想了想呐呐开口说道:“然璃还是取些新鲜的糕点来吧,免得娘娘这会儿不想吃,想吃的时候又没有了。” 陈贵妃慈爱一笑道:“还是你最贴心。” 我麻木地转身,一路小跑到了御膳房,挑了几样陈贵妃喜欢的糕点。此时下起了小雨,我立刻飞奔回去。可是却在不远处看见了安雅萧瑟的身影,我登时一边招手一边大喊道:“安雅!” 安雅似乎是有意在此处等我,她红肿的眼睛提醒着我她方才大哭一场的事实。她脚步轻轻走了过来,似乎比起平时多了一丝沉重。 若是可以,我希望她能一直活泼开朗下去。 安雅看了一眼我,第一次用凝重的语气对我说道:“然儿,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进宫,日后我不在,你要多多保重!”我有些头痛地说道:“贵妃娘娘是不是同你说,要将你许配给云子临?” 安雅惊讶地看着我说道:“然儿,你怎么晓得?”我将她拉到附近的凉亭坐下说道:“偶然听到的,只是没有想到贵妃娘娘会来真的。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安雅慷慨地一拍石桌,整个人仿佛要跳起来一般。“我安雅生平最为厌恶的事便是他人强加给我的事,我是曾喜欢过云子临不假,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的。若是王上赐婚,他会如何想我。我是不会幸福的。” 安雅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巴掌小脸上刻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不得不说,安雅虽然喜欢舞刀弄枪,性子粗犷,可在事理上的确是个通透的女子。 第五十三章 聊以慰藉其长悲 我认认真真地将安雅的话都记在心里,她说的话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事已至此,有些事只能顺从天命了。我点了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当时一定要给她一个极其温暖的拥抱才是。可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希望云子临能够看见安雅的好,这样幸福地过一生。我还是错了,大错特错。 雨势转急,此时离开非明智之举。我揣着复杂的神色看着安雅,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安雅,这事你若当真不愿意,不如再求求王上?如今只是陈贵妃的心意,圣旨未下,尚有转机。” 安雅狠狠抹了一把泪,沙哑着嗓子说道:“没有用的,王上向来尊重陈贵妃的心意。此事已成定局。”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璃姐姐,我说过,我不喜强加之物,哪怕他是我曾真心喜爱之人。既然已经决定放下,断没有回头路了。” “我也许当真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璃姐姐,你当保重!” 语罢她不顾雨势之大,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并未深想,小孩子家家过两天应该自己就想开了。我目送她离去的身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提着的糕点,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有一个撑着伞的小宫女跑了进来,手中还提了一把油纸伞。 “姐姐,贵妃娘娘见下雨了,恐您湿了衣裳,便着我来送伞了。” 我此时无心顾虑太多,最近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我一时有些难以消化。我迷迷瞪瞪地跟着回了长信宫,陈贵妃已坐在桌前,面前是一桌子的好菜。 陈贵妃和蔼可亲地说道:“然儿快过来坐,今日这些菜也不知你可喜欢?”我走到陈贵妃身边的位置坐下,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点了点头道:“嗯!菜式倒是雅致,看起来就极是有味道了。” 陈贵妃夹了几道菜到我的碗里,“来尝尝。”我拾起筷子夹起菜尝了一口,味蕾顿时受了刺激。我已经许久未曾尝过这般美味的食物了。“好吃!” 她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同今日对安雅的厉声厉语全然不同。我也乐得装傻,这一桌菜不吃委实浪费。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桌菜扫荡的干干净净,在我吃完最后一根青菜的时候,我看见陈贵妃一副惊掉下巴的样子。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圆润的肚皮,干干地笑了几声,颇是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娘娘见笑啦。”我见陈贵妃并未如何动筷,眼尖儿地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糕点。登时提起来说道:“娘娘还未吃什么,这是我方才取来的糕点,您要不要尝一块?” 正说着我拆了包装,取出一块绿豆糕递给陈贵妃道:“娘娘,喏,这绿豆糕新鲜着呢,您要不来一块?”我见她怔愣的神情,便又往前推了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眸中似乎划过一丝不忍。 她接过绿豆糕咬了一口,呆呆地看着我说道:“的确好吃的紧。” 我看着她,装作痴傻的模样说道:“娘娘,您怎么哭了?” 她立刻取出锦帕擦了擦眼泪,却什么也没擦着,心知我是在逗她。不由在我额上弹了个栗子,“你这孩子!” 我见一块绿豆糕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特意为她斟茶,唯恐她噎到。看着她陈贵妃东西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果然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皆是优雅。我调皮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娘,您找然璃来,可是有何要事?” 陈贵妃拍了拍手,听到我的话后,顿时神色凝重地望着我。“然儿,你终究太年少,我在后宫这么多年,都未损王后半根毫毛。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何能够做到。” 幸甚,她并未阻止我做这件事。 我低了头,看见手边似乎是早已斟好的酒,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娘娘,有些事情,不试试如何能知道结果。” 此时天色已晚,我听着窗外的雨声,想起哭着离开的安雅,不知可醒来与否的紫纤,隐隐有些失神。 陈贵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想如何做?” 我迟疑地看着她,不知她是何居心。计划自在心中,岂能轻易告知旁人。我想让秦贵人重新获得圣宠,如今秦贵人已经翻身,若是能抓住王上的喜好来办事,宠爱自然不会少。 秦贵人是凌珉身边的人,只是凌珉这么久都不曾管顾她半分,她俨然已是凌珉手中的弃子。此时我向她示好,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对我存着一份感激之情的。 我要她处处与王后为敌,成为王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借王后之手陷害后王上极为看重之人。而凌珉不正是王上看重之人,凌珉与王后之间本便是有仇的,我同凌珉联手去做这件事再好不过,只是凌珉如今因紫纤一事对我已有隔阂,确实难办。 “娘娘,恕然璃多嘴问一句,您是从何而知然璃心中所想的。” 陈贵妃和蔼可亲地看了我一眼说道:“然儿,我同你说过,我若连你心中这点小九九都不知,这贵妃之位便该拱手让人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在宫道上碰见的小宫女,不由灵光乍现,陈贵妃莫不是一直都着了人跟踪我?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信任我?思及此我不由毛骨悚然。 如此说来,方才我与安雅相见,她恐怕也是知道的。我脸上堆满了殷勤地笑意,教人瞧不出真实的情绪。“贵妃娘娘为何执意要定安雅的婚事?若是然璃不曾记错,凌国在感情上可是最重你情我愿的。” 一场狂风刮过,顿时熄灭了烛台。我慌忙起身要点烛火,陈贵妃却按住了我说道:“然儿,我说过的,你又忘记了。”她分明和蔼的声音在这一片黑夜之中显出几分阴森森的感觉,无端令人生惧。 我吞了吞口水说道:“娘娘,别这样。先容然璃点个烛火。” 她的确是说过的,她说她得不到的,就一定要让安雅去替她得到。可惜安雅生来便是个倔强的人,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陈贵妃在黑暗中凝视着我,笑意微微有一些渗人。 “然儿,忘记这一切可好,今夜过后,做回你默默无闻的质女可好?” 她的声音遥遥传来,染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苍凉。 烛火亮了的瞬间,橘黄色的光笼罩整个屋子。 我复坐到她的身边,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说道:“娘娘这是何意?” 第五十四章 贵妃的深藏不露 她复莞尔一笑,掩于和蔼可亲的皮囊之后的是无尽的苍凉与悲哀。她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我手边的玉盏,状似无意地说道:“然儿,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美酒。既然你我心中皆有苦涩之处,不如今夜一醉解千愁。” 语罢她为自己斟了琼浆玉液,露出的半截皓腕如同凝了霜雪般白净。因施力不稳,玉液倾洒了些落在桌上,留下了淡淡的水印。 她举盏盈盈对我,我亦握着酒盏意思了一下,却见她一口饮尽杯中酒。一杯过后,她复为自己续上一盏。如此贪杯的陈贵妃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中不由流露出类似于惊讶的情绪。 她见我的玉盏中丝毫未动,便疑惑地问道:“然儿为何不喝?”语罢放下手中的玉盏,而是望向我,仿佛一定要亲自看着我饮尽方才罢休。 我觉着陈贵妃也是一片好意,我吃了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自然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的。 我毫不犹豫的举起杯盏,只是唇畔方才碰到杯壁。陈贵妃突然出声说道:“然儿,胸口可还疼?” 我将杯盏放置于案,礼节性地说道:“不疼。”只是方才回答完毕她的问话,胸口却如同有所感应一般,当真抽痛了起来,我只好捂住胸口,只希望能够减缓疼痛。 “娘娘,我大伤未愈,恐不能饮酒。”我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道出此言。 陈贵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而后心疼地看着我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这一不小心便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我干干地笑了几下,委实不知陈贵妃是何意。 陈贵妃却说道:“然儿,不如给本宫一个面子,喝了它?”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此处只有我二人,她无理由这般劝酒。莫非,酒中下了药? 我对上她强烈的目光,复执起玉盏,轻轻摇晃着玉液,美酒的醇香沁人心脾。我勾唇一笑道:“娘娘的话,然璃岂敢不从?” 我以袖遮面,看似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实则是手一歪将酒尽数倒在了宽大的衣袖上。 我假装抬起迷蒙的双眸,趴下头低低笑道:“娘娘,先前忘记告诉您,然儿是极易醉的。” 我猜测她酒中应当是下了迷药之类的东西,所以才敢如此铤而走险。阮她未下什么药,那便以醉酒为理由结束今日的交谈,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趴在桌子上,渐渐闭上了自己的眼眸。陈贵妃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是想试探我是否醉了。 “然儿,然儿?” 我任由她如何轻拍,皆一动不动,仿佛沉沉入睡的模样。 我听见她“呵呵”笑了两声,不若平日里的温和含蓄。如同那夜的苍凉口吻,她最近总是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露出这番情态,若非心存故意,便是情难自禁。 “然儿,我本是真心将你当做女儿对待的,只是你为何非要伤害王后?今夜之后,你只会记得自己是端国而来的质女。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只要你不再忤逆我的心意…” 其后我听见她朝门外说道:“锦云,锦乐。”两位宫女应声而入。 我听见陈贵妃淡淡地说道:“质女不胜酒力,你们扶质女回屋好生歇息罢。” 我生怕稍不小心便会露馅,直到二人上前扶我,我依旧一动不敢动,任由二人扶着站起来。 只听得陈贵妃说道:“你们日后若是没什么事,少同质女交谈,更不必将今夜在我这处吃酒后来发生的事告诉她。听明白了么?”二人答“是”,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了出去。 难道,我服下那杯酒,真的会遗忘所有事,只会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二位宫女将我好生安置在榻上,盖好棉被后方才离开。 许久之后,我确保身边的环境并无危险之后,才敢睁开眼睛。 陈贵妃与当年沈念安的事一定有瓜葛,而陈贵妃这般不愿王后垮台,恐怕并不是什么她所谓的姐妹情深,一定另有隐情。 若是只记得自己的身份是质女,那么,看来我须装痴弄傻一阵子了。我若只记着自己质女的身份,定然是会疑惑为何会出现在长信宫,我倒要看看她是如何解释的。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浅的笑声。 我呼吸一凝。 “然儿是沉迷于后宫之争了?若是如此,日后如何为我办事。”楚凉调侃地说道。 我立刻坐起身子,看着站在床前的楚凉。颇为气恼地说道:“我亦不想如此。” 虽然此时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暗之中,可是我依旧晓得他脸上定然挂着三分散漫的笑意。我想起下午时他对我的所作所为,脸顿时烧了起来,红的发烫。 楚凉问道:“你可想好了几日之内将此事做好?” 我垂眸细思,琢磨了一会儿说道:“给我十五日。”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淡漠笑道:“半个月,你未免太过贪心。” 我笑了笑说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解决的时候,便不该一拖再拖。” 王后如何伤害我皆无妨,但是她不能这般伤害千絮,她的身上压着人命。 “需要我帮忙么?”楚凉突然问道,主动的让我有一些意外。我本不喜麻烦他人,原本理应拒绝才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被掰扯了回来。 “你能帮我查查陈贵妃和当年的沈念安有何关系么?” 我突然想起他是晓得我误入落水渊之事的,那么他应当晓得意欲刺杀我的人是何人。我先前有意请求慕涟欢的帮助,如今想来,不如直接问楚凉。 这时我听见他淡淡说道:“然儿怎么报答我呢?” 我挑了挑眉说道:“他日回到端国,我将你也带走,让你不再在此处受苦!”他轻轻地笑了“然儿,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突然俯身抱住我,将下巴放置在我的脑袋上,语气中满是无奈。“然儿,你还太弱小,你该学会去长大,去变强。” 我听到他的声音后,无名有些怔愣,一时竟然忘记了推开他。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他是第一个。 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他的腰间,竟回抱住了他。他说的是对的,我已匆匆度过了许多年的岁月,剩下的每一寸光阴,皆不可被辜负。 这一番折腾,我竟忘记了自己想问的刺杀一事。待想起时,已经是楚凉走后了。 第五十五章 受秦贵人之邀约 夜里日渐转凉,许是因为揣着心事,我这一夜睡得甚是不安稳。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瞧见东方吐了鱼肚白,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穿好衣服认真梳洗了一番。 我情不自禁地走出了屋子,却发现陈贵妃站在院中,背影瞧起来分外萧瑟。 我准备偷偷摸摸地回身进屋,只是似乎是自己的脚步声惊了她。她回转过身,悠悠说道:“然儿,你醒了?” 我拎不清她心中究竟作何想法,昨夜她频频邀我饮酒,更于酒中下了不为他人所知的药物,从她之后道出的语句,蕴含的信息量却是颇大的。 应当是自我醒来后,我便只会记得自己是端国而来的质女罢。 她应当是希望我忘记意欲扳倒王后之事的,其他事我记着倒也无妨。 不过,她恐怕不会晓得药效的强度,所以我尽力不令她生疑便好。我不由吞了吞口水“然璃拜见贵妃娘娘。”我按照礼节施了一礼,与之前的热情不同,我特意用的是淡漠疏离的语调。与陈贵妃没有那么熟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态度。 陈贵妃似乎还是很不放心,来来回回打量我多次,我不由头皮发麻。 她含蓄问暖后便转身离开,而后几日过得风平浪静,陈贵妃特意给我放了几日假。我猜着陈贵妃定然是在派人暗中监视我,我若是去做些什么事情,她恐怕第一时间便会知晓。我自然是乐得清闲,在自己的房间里好不自在。 楚凉那日为我准备的衣服,被我随意地塞在了柜子的一角。如今天气转寒,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我翻着翻着突然见着一件极是出挑的衣裳,只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按了按这件衣裳,突然触到一处硬邦邦的感觉。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我还是寻了把剪子剪开,竟有一封极美的信笺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只见其上寥寥几字,却字字令人心生敬畏之心。 “然璃爱侄,一月后至,愿安。” 若是猜的不错,信中含义是一个月后端王意欲访问凌国。那日楚凉看似无意的送衣服的举动,实则是要暗地里将这封信传给我。我思忖着这信纸断不能被旁人看见,于是点了烛火,不一时便将信纸化作灰烬。 手臂上传来的灼热之感,竟然让我觉着不大真切。凤凰花的颜色鲜艳欲滴,似乎隐隐在向我传递着什么信息。 近几日我虽足不出户,却意外之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秦贵人连寝三日,圣宠甚浓。王上似乎是极其宠爱这位秦贵人,一时之间后宫议论纷纷。我琢磨着何时能去探望一番紫纤,顺便探一探凌珉的口风。 再过几日,我复回到陈贵妃身边做事,再不曾提及与王后有关的事。她见我并无异样,自然未说什么,疑心或许会有,但不至于威胁到我的安全。 这十五日已过去了大半,可我依旧还没什么动作。我心里不由有些许的着急,这一日,秦贵人差人唤我过去,说是近日得了几包上好的茶叶,着我去取。 陈贵妃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区区一个贵人,得宠不过几日,便开始使唤本宫身边的人了,这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彼时,我正在为陈贵妃斟茶,听闻此言,我自然是乐意的。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娘娘,然璃去去就回便是。” 看来陈贵妃心中是深爱着瑾王的,有时候看似聪明,却因为这份爱而冲昏了头脑。譬如瑾王宠爱秦贵人,陈贵妃便会因为这件事而无比反感秦贵人。不过无缘无故将我唤走,的确是在像贵妃彰显着什么。 瑾王给予陈贵妃的,向来都是尊重,从来都与宠爱二字不沾边。 想我好歹也是一国质女,在贵妃跟前做个女官便罢了,还得由人使唤来使唤去,未来还要替楚凉做事。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我还是得自己想想办法,做一个有主见的人,万万不可一味听从他人。 只是陈贵妃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她从前可是伤害过你的,你便这么巴巴地跑过去?” 我低眉顺眼地说道:“娘娘,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然璃一心想着如何侍奉好娘娘,也没有什么可陷害之处。” 与陈贵妃相处的这些时日,我是分外开心的。她给予我如同慈母一般的温暖,抚慰了我早已冰冷的心。只是你当晓得,有些人,待她如何温存,关键时刻,她皆不会留情,比如我。在转身的瞬间,我心知自己的眼神已然不再清澈,而是带了丝决绝的狠意。 秦贵人如今顺利博得圣宠,心情似乎亦是极好。我到时,正见她躺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四周并无宫女,想必是被她屏退了。 不得不说,她看起来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妩媚,而是予人一种焕然一新之感,我看着她此时平静的面容,气韵莫名有些许的熟悉。 大抵是落过难的人,是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我站在不远处就那样静静地打量着她,目光或许过于灼热,她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的眼神轻而易举地落在我的身上,没有一丝丝惊讶。而后她坐起来向我说道:“为何这么拖延,我已在此处等候你多时。” 她用的是“我”,而并非“本贵人”。她进了一次冷宫,委实有太多改变。 只是此时此刻,恐怕并不安全。 我装作不经意地环视四周,而后故意朗声说道:“然璃请秦贵人安。”稍作停顿,而后说道:“然璃是奉命来取茶叶的。” 我眼睛不经意扫过远处的花丛似乎有微微的抖动,不由朝秦贵人使了一个眼色。 所幸秦贵人不是个笨的,经我提点后立即会意,端起了蛮横的架子,悠悠说道:“这便是你来取茶叶的态度?你混的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前阵子好歹是一国质女,现在可好,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她眸光深处尽是揶揄之意,三分真心,七分戏弄。 我装作恼羞成怒的模样说道:“你这个忘恩负义”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完,我便知遭了。那偷听的人若将这句话原模原样地告知陈贵妃,我并未服药之事十有八九便会露馅。 我不禁有一些恨铁不成钢,大脑飞速旋转思考对策。 第五十六章 亲手葬送的温柔 我说话间轻轻移到了那高高的花丛前,语调温和从容,似乎只是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这花儿开的甚好。” 秦贵人站起身来,踱步至花丛前,面上笑意更甚,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花丛轻轻晃了晃,秦贵人上前巧妙地捏住那人胳膊拽了出来。 不料是个面生的小宫女,挣扎着意欲逃离。我上前帮着使了把劲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面前的小宫女。 平日里见秦贵人身姿曼妙,柔若无骨的模样,当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儿。不过见她方才的这般力气,应是个自小便为家中做事的人。 不及细思,便听见秦贵人妩媚入骨的声音自身旁响起,听着人不由骨头都酥了。 “我说小宫女,莫不是垂涎于本贵人的美色?躲在花丛中算得什么意思,光明正大地看如何?”她特意抛了个媚眼,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小宫女的脸,确而是面生的,可是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 似乎是那天出了冷宫后,在宫道上遇见的宫女。那么,她便该是陈贵妃派来跟踪我的人了。 我眸中自然而然地划过一丝讶异,戳了戳她的脸,疑惑地问道:“你跟踪我?” 我那日并未告知秦贵人我的目的。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陈贵妃从一开始便是诓我,而我却信以为真她当真晓得我的目的而和盘托出。 若我当时一口咬定我没有谋害王后的想法该有多好。 小宫女吓得哆哆嗦嗦,半天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未…未曾跟踪质女,奴婢只是路过。因为贵人貌美,一时看痴了,这才起了贪念,藏身花丛中,愿,愿多看贵人一眼。” 这番措辞委实蹩脚,教人一听便知其中虚情假意。只见秦贵人撩了撩鬓旁的碎发,魅惑一笑道:“本贵人虽不是个好相与的,最起码的自知之明也是有的。” 秦贵人看了一眼我,而后说道:“在质女面前,便是明珠亦要蒙尘,何况是我。” 虽是谬赞,我倒颇是受用。毕竟,很少有人同我讲,我生的好看这件事。 秦贵人甚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那么,你便是觊觎王上的女人,已然犯了重罪,先留在这落引宫罢。” 如今的秦贵人一颦一笑间皆像极了一位女子,我自幻境中窥得的沈念安。 她这一次翻盘,无疑是下足了功夫,而我,不过是一个契机。 她等我这个契机,恐怕已等了多日。 她附耳低言“质女,此人交给我罢。”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须臾,我们进入寝殿,将五花大绑的小宫女塞进了床底。 我耳畔回荡着秦贵人银铃般的笑声,不由得摇了摇头,好歹将功夫做到底,她若有意模仿着沈念安做事,便不该时不时露出自己的本性。 “质女,我晓得你在想何事,我既然决意要模仿那人,自然不会只存在火候不够的问题。只是对着你,委实伪装不起来罢了。” 我正了脸色,点了点头说道:“你同凌珉可还有来往?”秦贵人水灵的眸子暗了暗,不明所以地说道:“有倒是有。”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务必得尽快搭上凌珉这条线了。我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道:“你可以替我递个话么?” 秦贵人讶然“你说?” “杀母之仇,报与不报。”我轻轻舒了口气,吐出八个字。 为了缓和一下莫名局促的气氛,我抢先开口说道:“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坏。”语罢惊觉此言不大对味。 哪知秦贵人倒是“哧哧”笑了“我幼时便为家中做事,长大以后,砍柴挑水不过是家常便饭。若不是遇见他,我恐怕不会入宫。”在说前半段话时,她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而说后半段话时的模样甚是青涩,莫名有些怀春少女的意味。 她提凌珉时,周身环绕着浓烈的温柔气息。不似从前的妩媚入骨,不似方才的虚情假意。 我虽是个淡漠之人,可我知晓,这是真真切切的爱慕之情。 可她不知,凌珉早已心有所许,而这心之所许,正是我心尖尖上的紫纤。 我神色淡淡地说道:“茶叶呢?我该回去了。” 她顺手抄起案上的几包茶叶,一壁递给我,一壁调侃地说道:“这茶可是宣国赠的珍品,便是贵妃那处也是没有的。” 我瞅了一眼床下一直不甚安稳的小宫女,皱了皱眉“将她置于此处也不是办法,得挪个地。” 秦贵人将那小宫女自床底拖了出来“搭把手,隔壁房间是空着的,先安置在那处吧。” 我上前抬起小宫女,正欲自正门走。秦贵人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说道:“从这里走。”她掀起那副山水画,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圆形开关向左扭动了几下,又向右扭动了几下。 一扇门在我震惊的时候开启,我顾不得自己的讶异,同小秦扛起小宫女就走了进去。 收拾好一切,方才回来将一切恢复如初。 我匆匆道了别,叮嘱她莫要忘记帮我同凌珉说的事,她连声应好。 回到长信宫,我将茶叶奉上。望了望陈贵妃不是很好的脸色,颇为识时务地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曾经的我会安慰她“娘娘,莫伤心了。”可如今的我却只能沉默寡言,是她亲手葬送了这丝温柔,怨不得旁人。 “然儿,胸口可还疼?”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冒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惊的我措手不及。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而后又顿悟地“啊”了一声。 我摆摆手道:“然璃平日里并无什么胸口疼的毛病,只是这两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莫名抽痛。” 陈贵妃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着我说道:“你这孩子,莫不是脑子坏了?竟然连为我挡刀的事亦忘得尽净。” 我惊愕地抬头,生怕她在诓骗我,不知不觉间便多留了份心思。斟酌了半晌“娘娘这是何意?” 陈贵妃摇了摇头,满眼都是不信。“你这孩子怕又是诓我的,你不曾忘记,对不对?”她晃了晃我的肩“那夜的酒,以你的聪明才智,是断不肯喝的。” 我思忖着断不可被她诓了去,便嗫嚅着说道:“娘娘,您在说什么?然璃…委实不懂。” 第五十七章 再遇眉眼自如初 我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陈贵妃一眼,这才发现她满脸的倦意,似乎是几夜未睡好的模样。陈贵妃揉了揉眉心,须臾眸中添了几丝清明。她搭住茶盏的葱指轻扣杯沿,顿时泠泠瓷音入耳,有一瞬间的安静误令我以为空气静止。 少顷,陈贵妃不紧不慢地对我说道:“是本宫糊涂了,你先退下罢。”我顿时如释重负,满脸恭敬地告退。从我晓得她一直派人跟踪我开始,便意味着这于深宫之中颇是难得的信任已散的尽净。只是就此次交谈来看,她大抵是个矛盾之人。 自秦贵人重获圣宠后,王上的心抓的倒是牢固,至少瑾王再未踏足过长信宫。傍晚,我独自站在走廊,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小心翼翼解下它腿上的红色丝线,取出纸条后,才将白鸽放飞。 纸条上不过是只言片语“诛执散,溶于美酒,灭人执念。” 读罢我立刻撕掉纸条,心道陈贵妃那夜于酒中所下之物,竟是诛执散。楚凉若是早些时日告知我此事便好,我这几日之所以摆出淡漠疏离的姿态,正是因不知酒中所下之物为何,不敢拿捏错分寸。所以说,陈贵妃千拦万阻之事,便是动得王后分毫。 我早便晓得此事,唯一疑惑不解之处,正是其间缘由。晃神间,忽然有人捅了捅我的手臂。“然儿?我前几日听漾哥哥道你在此处当值,耐不住性子便来寻你了。”我闻此娇俏大方的语调,不及细瞧便知是何人。 我将撕碎的纸条揣进袖子,不知宣兰莺是何人到来的,可有见到不该见到之事,讪讪接道:“自那日一别,我早便挂念莺儿了,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拜访。”宣兰莺哭丧着脸,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了张嘴,如同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然儿,漾哥哥纳了蔺若作妾。” 我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凌漾本便是世子,未来极有可能是凌国的王上,妻妾成群自是不必多说。若是过于在意,反而显得不明事理了。我这样想着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宣兰莺毕竟是将我当作了一位身边人。 可是,她莫非不知,纳蔺若为妾,是我向凌漾提的。 我想了想说道:“兰莺,你之所以来寻我。是因满腹委屈难忍,还是因为蔺若曾是我的侍女?”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庞,这才发现宣兰莺好看的杏眼微微有些红肿。就仿佛那日安雅哭肿的双眸一般...想起安雅,我的心不由一软。 宣兰莺原本拽住我的手生生一顿,惊惶地看着我“然儿,我知他纳妾是正常之举,只是心中过意不去。”她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握了握她覆于衣料之上的手说道:“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自己与孩子。”她焦灼的眼神传递出浓烈的不安,终究还是在我的劝导之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股压迫感逼迫我抬起头来,冷不防看见在宣兰莺身后不远处,陈贵妃满目关切的目光。她分明是温和端庄的气质,折射出的气场却极是威严。“听闻世子妃特地前来长信宫,本宫左等右等不见世子妃的人,却不想竟是在走廊耽搁了。” 宣兰莺顿时换上笑脸相迎,周身充盈着端庄的气度,不似方才阴暗。“兰莺正欲拜访娘娘,见到质女不由心生亲切之感,耽误娘娘时间,委实是罪过。”我往旁边挪了挪,与宣兰莺隔开一段距离。紧跟着讪讪笑道:“哪有贵妃亲自来寻的道理,娘娘差锦云来便是了。” 陈贵妃挑了挑眉,启唇笑道:“不妨事,世子妃快走近些让本宫瞧瞧,这宣国的公主啊,果然是个顶顶的美人!”宣兰莺果然向前走了两步,停下迟疑地望了我一眼,我顺势说道:“既然如此,娘娘与世子妃权且先聊着,然璃去准备晚膳。”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诌了个借口开溜,确未料到会失败。 宣兰莺连忙推辞道:“今日天色已晚,世子尚且等兰莺回去,不如改日再叙?”陈贵妃立刻会意,笑道:“你们这些小儿女的事,本宫还是懂上几分的。去吧,可莫教他等急了。” 陈贵妃舒缓了语调,给我使了个眼色说道:“然儿啊,送送世子妃。”我乐得开心,连忙应下,一路将宣兰莺送至长信宫宫门口。“兰莺,开心些。”宣兰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似乎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道一声疾呼“兰莺!” 我见到凌漾挺拔的身影正在向宣兰莺靠近,努努嘴“你瞧,他是在乎你的。”语罢,凌漾已至近旁,见到我也在。神色变了变“然儿也在?”我挑眉“你不时刻跟着你的夫人,就不怕她有何闪失?”见到他如同吃了苍蝇屎一般的神情后,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我从前最爱做的事,便是看着凌漾被我怼的哑口无言大哭求饶。诚然,大哭是假,求饶是真。哪怕后来他在质女府中与蔺若行苟且之事,我腹诽了一阵子,亦未曾真心怪过他。他是个顾念旧情的人,我亦是真心将他当作朋友的。 “有你在,我岂有不放心之理。”他讷讷答道,全无了往日神气,在我面前似乎一直都是个毛手毛脚的孩子。宣兰莺此时神色凝重地说道:“然儿,你在此处若是受了委屈,大可去我宫里办事,我们不受这平白无故的气。” 他们这副作态宛如是我的娘家人一般,心下自是分外感动,面上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陈贵妃待我如同母亲一般,在长信宫生活我甚是自在,你们不必担心。”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满是酸涩的感觉。 不知不觉,树叶已近乎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枝丫。 一袭明蓝色衣袍之人于树下负手而立,我望向他时,他正好也望着我,目光犀利而讽刺。我默默站着没有动,他似乎不曾想到我会如此。踱步而来,在我面前站定。我一时竟将自己心中一直挂念的事落在一边,语气中带着自己都能够感受出的关切“紫纤醒了么?” 我一不留神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倒在地,以手撑地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听得他语气尽是嘲讽之意“你害她至此,如今还配提她么?” 第五十八章 浮尘梦事一场空 倥偬有疾风过,楚凉一身白衣恍若谪仙,自空中徐徐飘落至我的眼前。我还没缓过神,便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语气甚是不耐地说道:“本以为凌珉公子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不想心胸竟狭隘至此,恕楚凉无礼。”语罢他牵起我的手,往宫道的另外一头走去。 楚凉向来是温柔淡漠的模样,从不会刻意在意什么事,这点与我甚是相像。他绝美的容颜令人忍不住垂涎三尺,便是男子见了,恐怕也会轻易爱上。现下他周身散发出的凌厉之气,却是我从不曾见过的。 我托秦贵人给凌珉传的话恐怕是到了,否则凌珉不会主动来寻我。如今断不能失去这般巧妙的机会。我岂能任由他拽着往宫道的另一边走,尚未走出几步便喊停。 楚凉脸色古怪地望了我一眼“你要作甚?”我回头看了如同一颗嫩头葱般怔怔站在原地的凌珉一眼,急急挣开他道“你在此处等我,去去就来。”如果我再细心一些,我便会发现他黯然的目光。 我急急冲到凌珉面前,确定四处无多余的人,方才问道:“你既然来寻我,心中可是已有了较量?”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掠过我将目光投向了楚凉“这般高傲的人,竟肯为你做到这一步。”他拱拱手说道:“抱歉,多有得罪。质女想如何做,凌珉洗耳恭听。” 我在心中打了一通腹稿,却没想到他竟然答应的这般干脆。这便已是我想要的答案,在这场局中,凌珉起的,正是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定定地望着凌珉说道:“明日酉时,务必到凤仪宫。”见他点了点头,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楚凉挑眉“说完了?”我点点头“已经几日过去了,我交代你的事可查好了?” 楚凉轻轻笑了笑,将我带到了一处僻静地,这才开始了叙述,我愈听眉头皱的愈深。 与我的猜测相差无几,陈贵妃在当年的变故中并非是个不惹人眼目的小角色,甚至于与如今温和端庄的模样甚为不符,她年少之时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在楚凉讲到此处时,我不由想到了安雅。 陈贵妃是陈相庶女,当今王后不如何看重的妹妹。多年之前,瑾王尚且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小子。对沈念安一见倾心,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陈相的两个女儿便是在瑾王与沈念安正浓情蜜意之时被强塞入府邸的。 不错,一同入府邸的,不仅有王后,还有陈贵妃。 嫡女尔酌,庶女颦影。 颦影彼时虽爱慕瑾王,却是光明正大地在吸引瑾王的注意力,无奈使劲浑身解数都不能动瑾王的心意分毫。尔酌意外灌醉了瑾王,得以春宵一度,怀上瑾王的子嗣。沈念安撞见这一幕自是伤心欲绝,不顾六个月的身孕,服下堕胎药后,跟着落水渊的人回去了。 瑾王,不正是在落水渊幻境中的少年阿瑾么? 阿瑾四下寻找无果,竟夜夜买醉,便在这期间出了事。颦影进到阿瑾的院子,企图安慰他此时受伤的心,岂料竟然被当作沈念安,一夜翻云覆雨。与尔酌极为相似的经历,颦影亦有了身孕。 第二日醒来后,阿瑾以为是颦影施计害她,怒不可遏,甚是嫌恶。如此想来,阿瑾已做了两件对不起沈念安的事。 沈念安后来虽说归来,却并不知晓这件事,也算是情理之中,毕竟阿瑾早已将此事瞒天过海。后来发生的事我自是晓得的,二人恩爱如初,诞下一子。而楚凉告知于我的,却是这中间省略的事。 颦影意外有喜,然多次求见阿瑾无果,终有一日,阿瑾来到她的寝殿。她欣喜若狂,那时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阿瑾眼眸中盛着的不是厌恶,而是从不曾对她露出的温柔,并带她出府购置小孩子的物什。可方才到达店铺,仆人匆匆来报:沈念安身体不适。 他立刻抛下颦影离开,彼时的颦影亦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孤零零地站在街头,免不得遭人觊觎。几个小混混盯上了颦影,颦影誓死不从,那几个人便踢她的肚子,鲜血湿透了衣裙,便是这一次事故,以致颦影终身不孕。 我想起陈贵妃偶尔流露出的悲伤神色,时不时向瑾王提起那个孩子时的语气,不由啧啧两声道:“这些人委实是过分了些。” 楚凉蹙眉,似乎颇为不愉我将话题打断“你且听我讲完。”我连声应好,竖起耳朵等待下文。 颦影本是生性活泼之人,经此变故后愈加沉默寡言。阿瑾心中有愧,便时常去探望她,不过只匆匆探望了几次。沈念安已有身孕,阿瑾自然将重心放回了沈念安身上。 尔酌在此之前被送回陈相府邸,直至生下凌漾。然而阿瑾严令她不得回府,可惜尔酌向来不是个擅察言观色的人,过了几个月便回来了。 那时,沈念安已毒发身亡,她本想去沈念安的院子给她些颜色,怎知见到的却是沈念安冰冷的身体。阿瑾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要杀了她。尔酌惊慌失措,这时一干人等拦住阿瑾,直言此女不可杀。 尔酌的背后,是陈相的支持。他想登上王位,这份力量必不可缺。阿瑾登上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不顾众人反对,追封沈念安为后。朝堂之上,不断有声音在要求瑾王立后。尔酌的后位,便是这么求来的。 可惜虽得荣华富贵,却永远都得不到瑾王的宠爱。 颦影被封为贵妃,渐渐从失子之痛的阴影中走出,面容和善,却再无从前的灵动之气。这么多年,瑾王待她的好,便是一直在弥补过去的不足。 爱而不得,所以颦影自己得不到到阿瑾的爱,便要安雅得到子临的爱。 我突然间理解了陈贵妃平日里的一些行为。 楚凉神色古怪地问道:“你摇头晃脑作甚?”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举动甚为奇特,不由讪讪笑道:“这故事委实令我惊叹,一时情难自禁。”楚凉摸摸我的脑袋,慈祥地问道:“你可觉得有何不对之处?” 我摇了摇头,反问道:“有何不对之处?”楚凉关爱地看了我一眼说道:“王后是被诬陷的,真正杀害沈念安之人,恐怕是颦影,当今的”他顿了顿,并未道出她的名字,而是淡淡说道:“你当明白。” 真正毒害沈念安的,是慈眉善目,温和端庄的陈贵妃。 我接过话茬道:“我晓得了,是陈贵妃。”而后一惊“我从未想过,凶手竟然会是她。” 第五十九章 巧施妙计摧凤仪(上) 我之所以认为明日万无一失,正是以为王后是杀害沈念安的凶手,而今却发现王后不过是替陈贵妃背了黑锅罢。这招棋,委实是难下。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由蹙眉深思。只听得楚凉淡淡说道:“别担心,总有办法。”说得轻巧,办法也不是这般好想的。 我忍不住回了一嘴“这事怕是难成了。”想起方才已同凌珉说好,心下更是苦恼。楚凉眉开眼笑,同我苦恼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妨。”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我,我接过后正欲凑近闻一闻,却被他拦住,不由抬眼疑惑地望着他“此为何物?” 香囊上绣着精美的图案,材质与绣工皆是上佳,观之绝非凡俗之物。 “这是能致使人精神错乱的陈疑香,你今晚混到凤仪宫,将此物安置于王后寝殿的香炉中。这个分量,大抵是能维持到明日酉时的。”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这感激未经得起半分考验,便被他之后的话打回原形。 “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帮你,只是觉得你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做,不该沉溺于后宫琐事。”他高傲勾了勾唇角,似乎在不满我的所作所为。我弯了弯眉,笑逐颜开“这便不劳你操心了。” 不过既然楚凉插手此事,不如好人做到底。他许是被我面上浮现出的笑容吓着了,复露出古怪地神色上下打量我“你心中又在想什么?”我附耳小声说了心中的想法,他答应的却是甚为爽快。 凤仪宫,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王后倚在主位之上,手上还握着酒觞,面上全无失落神伤之情,日子过得甚是滋润。我低着头隐在殿中一角,察觉一时半刻王后不会回寝殿,方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钻入王后的寝殿,一股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登时打了个喷嚏,而后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形势,发现此时四下并无人,立刻将揣在怀中的香囊掏出来,将香料尽数抖落入香炉。令人奇怪的是,刺鼻的香气竟然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奇异的香气。 我本解衣欲睡,门突然“吱吖”一声被人打开。我打眼一瞧,平日里颇为注重仪容的陈贵妃此时却是披头散发的模样,她将我从榻上拽了起来“你的执念还在,这段时日不过是在欺骗我,是不是?”我摇摇头,佯装不知发生了何事“娘娘您在说什么?” 陈贵妃微微冷笑,竟连平日里的温和都不屑于伪装,冷冷说道:“我派去监视你的宫女已有许久未来向我禀报你的事了,若不是你早有察觉,岂会对她下手。”陈贵妃此时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我吞了吞口水,生怕稍有不慎便惹怒了她。“在酒中下药的是贵妃娘娘,既然行此卑劣行径,何故质问然璃?” 大抵是受了我的刺激,她满目凄凄意“然儿,本宫是当真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儿相待,却正因如此受了你的蒙骗。然儿,你如何忍心欺我瞒我?”她若是楚凉所讲的颦影,这一生委实是凄苦。经此质问,心中自然是尴尬的,面上强装镇定“娘娘当知,然璃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我小心翼翼地将陈贵妃捏着我衣袖的手挪开,而后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陈贵妃道:“娘娘不如坐下喝杯茶罢。”她挥袖掀翻了茶盏,一时滚烫的茶水溅的人生疼。陈贵妃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坐下说道:“然儿,收手吧。她虽性子跋扈些,却并未做过什么错事。” 我于忽明忽暗的烛光间抬眸,窗外星光杳杳,晚风拂过耳畔,惊起别致的寒凉。 我低眉浅笑“娘娘说笑了,若生性不坏,千絮便不会惨死,然璃更不会纠缠不休。” 凤仪宫夜半传出凄厉的惨叫声,第二日,人人都在传,凤仪宫的那位主子疯了。而王上此时一心都在秦贵人身上,不过是唤了御医前去查看情况,丝毫不顾念旧情。我听着一帮宫女嚼舌根子,匆匆前去秦贵人的承欢殿。 秦贵人见到我并未感到惊讶,反倒是扬了扬面上的笑意,喜不自胜“我就猜到你要来。”待她屏退一干侍女,我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一眼,“今日酉时,你务必说动瑾王去凤仪宫。”秦贵人点点头道:“这个不难。”她捏了捏我的脸“你这般严肃作甚?”我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拍了下去“我只是在担忧此事成功与否罢了。” 我无心插足上一辈的恩怨,不过误入落水渊得到的信息,倒令我此时做起事来方便了不少。我换上一身火红色的衣裙,发髻也是按照沈念安最喜欢的模样来的。钱小七曾说过我这般模样与沈念安是有几分相似的,我只能博上一博。 凤仪宫中已是一片混乱,酉时一到,我便趁乱混了进去。 步至寝殿,发丝凌乱的王后目光混沌正不知望向何处,仿佛昨夜笙歌之人非她,哪里还有半分嚣张跋扈的影子。我唇畔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尔酌,你可还记得我。”她缓缓抬头,目光有些狰狞地向我冲了过来“沈念安,你为何还没有死!”我灵巧地往旁边一闪身,便让她扑了个空。 “你没有杀了我,很失望吧!”我趁机激怒她。神志不清的王后果然上钩,“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沈念安,你去死吧!”她说话间已至跟前,本欲挣脱的我余光瞥见几抹身影,不由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 眼看着她蛮横地掐住我的脖子,正要施力,一声“住手”犹如石破天惊。我喘着粗气看见落荒而逃的王后正惊恐万分地看向瑾王,手却指向我“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言语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落下,却让人生不出怜惜之意,反倒有些瘆人。 瑾王身后跟着的秦贵人眼尖地扶起我,明嘲暗讽地说道:“王上,质女差点被勒死呢!” 瑾王横眉冷对“你这泼妇,当年害死念安还不够么?如今这般作态成何体统。”王后已失了理智,张嘴便向瑾王的手咬去,任是如何甩都甩不开,留下一个极深的牙印。我看见有血从瑾王的手上落下,秦贵人慌慌张张地上前用他包扎。 第六十章 巧施妙计摧凤仪(下) 宣纸散乱地铺陈于案,瑾王提起笔,龙飞凤舞书下和离二字。瑾王竟欲一封休书打发王后回陈府,古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尔酌倘若当真被遣回,必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王后掐我时用力过猛,以致此时我依旧有些心惊胆战,面上却强装镇静。 王后早已被瑾王的贴身护卫制住,此时只能瞪着眼睛凄厉地望向我,她以为的“沈念安”。 一抹蓝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在见到我时一晃失神,竟生生跪下拉住我的衣袖道:“娘亲。”瑾王方才未曾仔细瞧我,此番听得凌珉呼唤之声,手竟一顿,抬头看了看我“阿珉,你糊涂了。她同你一般大,如何会是你的母亲。” 我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王上所言极是。更何况然璃怎会有公子母亲那般令人惊艳的容貌。” 凌珉慌不择路地放开我的袖子,跪着蹭到瑾王的面前“父王,儿臣从未见过母亲的真容,这些年唯有睹物思人,一时情难自禁。”言语间竟是声泪俱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似乎在狠狠地将眼泪憋回去。 这一举动反倒似是牵引动了瑾王的心,沉下眼眸说道:“阿珉,你是要成大事之人,如此作态成何体统!”此时被押着的王后见到凌珉,情绪甚为高昂,竟掩不住面上可怖的笑意说道:“沈念安,我毁不了你,便伤了你的儿子。”而后哈哈大笑,尖锐的笑声近乎刺破耳膜。 陈疑香可使人精神错乱,加之王后性子跋扈,实则没有太多心机,不得不说,她从来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就连她看不起的妹妹颦影,都比她稳重许多。她大抵是当真将我当作沈念安了,言语间满是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之感。 此言一出惊众人,凌珉起身至王后身前,怒喊道:“够了!你曾害我身受重伤,我不与你计较。但你不得污蔑我娘亲半分!”这句话的信息量委实过大,我思虑了半晌方才明了,王后的手竟伸向了凌珉。 瑾王问道:“阿珉,此言当真?”凌珉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听闻瑾王问话,又道:“父王,我从不愿你为难。”瑾王顿时心疼起了这个儿子,不过寥寥数笔,休书已拟好。王后被押着按了手印,哭哭嚷嚷间显得颇为吵闹,瑾王挥手命人将她丢回陈府。 这是瑾王的家务事,我不便多言,秦贵人此时退回我的身旁,小声说道:“这下你不必担心了罢。”我牵住了她的袖子,擦了擦手心的汗,而后转为紧紧地攥着,紧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住手!”这时,门口一声疾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来者正是陈贵妃,陈颦影。她匆匆踏进殿内,“扑通”一声跪在瑾王的面前。 瑾王不解“你这是做什么?”陈贵妃满目凄凄“王上,她究竟陪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这样对她。”瑾王“哧哧”一笑道:“本王的后宫真真可谓是其乐融融,没有半点纷争,如今就连废后,你都要为之求情?” 若论冷酷无情,瑾王当属凌国第一人,瑾王的情,早已给了一个唤作沈念安的女子。 陈贵妃素手抚小腹,声音颤抖地说道:“王上可害记得颦影这可怜的孩儿,他可是被活活踢死的啊!”瑾王脸色甚是不佳,闻言眸中终是划过一丝不忍。“那些人本王都已处置,你素来通情达理,不要太放在心上。” “在阿瑾心里,颦影原来一直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字字道来,尽是苍凉。 得福道:“大胆!尊卑有度,娘娘岂能直呼王上的名讳。” 陈贵妃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勾起一丝绝望的笑容,我不由心下一惊,心中该是有多么深的痛,才会流露出这般的神色。“事到如今,想来王上不会再改变心意。颦影亦不愿令王上心烦,只是还有一桩心愿未了,恳请王上为安雅郡主与云子临将军指婚。”她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印,昭示着她的用力之猛。 瑾王皱了皱眉道:“此事日后再说吧。”瑾王向来是极为尊重陈贵妃心意的,此时竟是难得的拒绝了陈贵妃的请求,也怪陈贵妃提此事不合时宜,碰上了瑾王心烦之时。得到答案后,陈贵妃浅浅一笑,竟然朝着王后的方向说道:“姐姐,好好活下去,颦影该为做错的事赎罪。”语罢竟转身朝柱子撞去,顿时鲜血如注。 我挣脱开秦贵人欲拦住我的手,冲过去将陈贵妃揽入怀中。瑾王竟怔怔失了神,良久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 我忍不住说道:“王上,若是传太医来,贵妃娘娘或许尚有一丝生机。”陈贵妃努力将手抬起来,抚了抚我的脸说道:“...不...不必了,然儿,你...你一直很好,原...谅我...”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后,猛吐出一口鲜血,不忘满目深情地看了一眼瑾王,而后手猛地落下。 我竟悲从中来,此时方才晓得自己有多么在意陈贵妃,委实接受不了她离开的事实。她的确是真心待我,只是时常患得患失罢。陈贵妃至死都没有告诉瑾王当年毒害沈念安之人是她,而是以这样的方式赎罪,让瑾王永远记住她。 可瑾王连一个拥抱都没有施舍给她,而是冷冰冰地命人将她拖出去厚葬。 而王后在清醒之后难以承受这样的事实,竟然真的疯了。 至此,瑾王废后及陈贵妃身死二事一时闹得凛都沸沸扬扬。曾经权倾朝野的陈相膝下二女一死一疯,陈相老来竟沦为凛都人茶余饭后的笑谈,终究是难忍非议递了辞呈,携了尔酌意欲还乡。 朝堂之上,只余一位韩相。 陈贵妃死后第二日,瑾王下旨赐婚安雅郡主与云子临,婚期定在来年八月。听闻安雅在宁国侯府邸大闹了一番,差点将房顶掀翻,被宁国侯禁了足,似乎是只等婚期捆了她,而后一顶花轿送至将军府。 皓月当空,我坐在从前居住过的宫殿,似乎能想起千絮温柔的话语,暖心的笑意。多年前那一日,我曾满身是血地在此处枯坐一夜,为的便是今日...素手抚过灵牌,我低喃出声“姑姑,然儿为你报仇了...你千万不要责怪然儿无情无义,然儿只是想将害姑姑的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语罢已是泪流满面,原来做到这一步,即使是成功了,也未必一定会快乐。 第六十一章 遇你是三生有幸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吱吖”一声推开红漆木制的大门,踏入满目狼藉的大殿,往事历历浮上心头。一众宫女太监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何事,似乎尚在整理贵妃的遗物,见到我后竟恢复了片刻的安宁。无疑,失去了一位贵妃的长信宫已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雍容华贵的物事被一件件搬离,我发觉这才是真正的空空如也。不知过了多久,偌大的长信宫沦于空荡宁静之中,不复从前的欢声笑语。这座宫殿,或许会因晦气而被永久地厌弃罢。 一身淡粉色宫装的锦云款步而来,抬起写满悲伤的脸庞道:“质女,如今贵妃娘娘去了。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恐怕又须重新调度。质女看在平日里奴婢待质女的悉心照料,不如将奴婢一同带走可好?” 先时紫纤意欲报恩而留在我的身边,可时常因我而受伤,如此早已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刺杀一事尚未调查清楚。此时面对锦云的哀求,我如何能应允。 她跪下正欲磕头,我如何能承此大礼,只好拦住她道:“锦云姐姐哪里话,然璃如今亦不知归处,如何能带着姐姐在身边受苦。想来王上对贵妃尚有怜惜之情,姐姐的去处自然是不会差的。” 许是难以接受陈贵妃离世的事实,稍作迟疑之后,锦云方才伤心欲绝地点了点头,递上一封信笺,“方才奴婢见着质女一时情难自禁,质女切莫见怪。贵妃离宫时未允奴婢跟随,命奴婢务必将此物交由质女保管。”我拆开信纸,见字迹娟秀,写了整整三张纸,若非早有准备,便是那日离开我的房间后连夜完成的。 殿中已无可坐的地方,我转身步出大殿,在冰冷的石阶上坐下,今日的阳光并不刺眼,甚至带了几分难得的温度,可不知为何读着读着不由湿了眼眶... 然璃亲睹: 本宫已许久不曾称“我”了,只是既然此信端得一份诚意,我便卸下这沉重的架子,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进行最后一次交谈。 我虽高居贵妃之位,然膝下尚无子嗣,时觉度日如年。不屑掺和后宫之争,多年以来不过隔岸观火,从未引火烧身。我时常期盼王上待我能多一丝真心,盼着盼着...一不留神便盼了十多年。然儿可知吾心中是何等的煎熬?呵...想来然儿不能够明白,这些事在心中憋了许多年,终于可以倾诉一番了。 吾名颦影,许久不曾有人这般唤过我了,如今道来,竟然莫名有些沧桑。家父乃是权倾朝野的陈相。十五年前,颦影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按父亲的话来讲,自有一股灵动之气。虽是家中庶女,提亲之人亦险些踏破门槛。·可颦影爱慕之人,是三公子阿瑾。明月宴上惊鸿一瞥,便难以更改沦陷终生的命运。颦影在知晓他有心上人时,心中是多么的不甘呵... 当时的凌王有意令阿瑾继承王位,父亲是当朝丞相,想往阿瑾府邸塞个人自是不成问题的。父亲之意,是将姐姐送进去,颦影坦白自己的心意,苦苦哀求父亲,终于得已随姐姐一同进入府邸。 颦影看着他对心上人的诸多爱护,有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在疯狂啃噬着吾的心。吾是活泼开朗、洒脱不羁的颦影,而非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姐姐尔酌。吾尽之所能为博阿瑾一笑,可换来的却是他的拂袖而离,他从未赏给我一个多余的眼神。 颦影从不是尔酌,能使劲下流的手段,颦影唯一能做的,是光明正大地去争取。然儿与安雅交好,当是熟悉安雅的性子,实不相瞒,安雅的性子与那时的我是分外相似的。唯一不同的,是我肯为他放下一切,不计较得失。可安雅这孩子,却是敢爱敢恨之人... 这么多年过去,匆匆回首,竟不想我已变了这么多... 本宫不瞒你,瑾王心上人姓沈,名唤念安。 她的气量竟是那般的狭小,不过是见到阿瑾与尔酌独居一处,便喝下堕胎药,六个月大的孩子便那般地去了...颦影是如此看她不起,可她偏偏是阿瑾心尖尖上的人,旁人说不得半分。阿瑾自沈念安走后终日借酒消愁,不理世事。我见不得他半分伤心,进入院子想劝劝他。可他那夜却已喝的酩酊大醉,错将我认作了心上人。 他唤了一夜她的名字,我亦听了一夜。如今想来委实是可笑呵...他彼时或许是厌恶我的,就连第二日醒来,见到我的第一反应都是狠狠推开。你可晓得,那时的我有多么失落,我曾是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却被生生逼成了安静温柔的模样。 他自那日后再不肯见我,我意外地怀了他的孩子,这时沈念安回来了。他二人和好如初,我却在寂静的屋子里掩面而泣。我盼啊,盼啊,终于有一日,阿瑾终于肯来看我了。然儿这么有主见的孩子,定然是要腹诽我的,素来温和的娘娘活的竟然这样卑微。 他终于肯正眼瞧我,还带我出去购置小孩子的物什,天晓得当时我有多开心...我拿起拨浪鼓在他面前轻晃,清晰地见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笑容。可侍从匆匆来报,府邸中的那人醒了...原来,他是趁着那人睡下,才敢带我来这繁华的市集么? 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甚至没有将我带回去,而是将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了原地,他啊...他或许是忘了我罢。在小胡同里,被那几个小混混围住的时候,我绝望到心死,誓死不从的结果是,他们对着我的肚子一顿狠踢。 哀莫大于心死...当我感受到有湿润的液体自下裙蔓延而出之时,我看见他拨开人群抱起我...是突然想起叽叽喳喳的我不在了,所以回来寻我了么?哪怕他时常对我心存怜悯,都无法掩盖终身不孕的事实。 原来从活泼开朗变得沉默寡言,只需要一件足够悲伤的事压在心头。如此,甚至连开口都是涩涩的感觉。 我不知这其间恩怨你从何而知,亦知晓几分。 沈念安不是尔酌害死的,而是我。我趁阿瑾不在,在沈念安的饭食中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我在那一日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知尔酌意外归来,这一下便被阿瑾误会了这么多年。我不允许你伤害王后,正是因我已欠了她许多...无论她对你做过何事,我都不愿见到她下场凄惨的模样。 或许,是我太自私,在然儿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便意味着然儿终究是成功了。然儿聪明地没有饮下含有诛执散的酒,这倒也怪我那日反常的举动,大概一早便引起然儿的疑心了...可我是多么喜欢然儿啊,若当初那个孩子还活着,应当也与然儿一般大了。 我每挥笔写下一个字,心都在钝钝地痛。 读至此处,是否会吓着然儿呢?在然儿眼中,我大抵是个温和端庄之人,怕是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罢。 可在你面前如此端庄的人,不过是因岁月的积淀,磨平了棱角罢了。 安雅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未想过,她的性子会与年少时的我如出一辙。依照常理,我是断不该让她步我的后尘的。可我看着她喜欢云子临,却不得半分回眸之时,我便改变主意了。 我从不是什么温和的人,他若心有所许,我便偏要夺人所爱。然儿大抵是明白我为何执意要将安雅许配给云将军了,我只盼着日久生情,安雅能比我过得好。 与然儿相处的时日不多,喜欢然儿的品性却是真,我看得出来,然儿绝非普通之人,他日定会不同凡响。人老了总喜欢唠叨几句,然儿万莫嫌弃我啰嗦。 遇你是三生有幸,岁月垂怜。 本宫在这世上惦念之人,也只你与安雅了,愿你二人喜乐无忧,便是死也瞑目了。 落款颦影二字已有些淡去的痕迹,仿佛有人以泪水打湿过。 分明是早已得知的消息,此时由当事人道来,竟别是一般滋味。我将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中,抹了抹眼泪,这才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长信宫。 锦云伏了身子低声道:“质女快走吧!”我点了点头道:“日后姐姐日子若是过得不舒坦,只需姐姐开口,然璃会尽可能帮助姐姐的。” 第六十二章 将寄心事与东风 我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长信宫,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不知何时被一双纤纤玉手扶住。一张芙蓉美人面映在瞳仁中,她满是关切的语气问道:“然儿,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说道:“没事。”宣兰莺不放心地说道:“然儿,你日后不能在长信宫办事了,趁王上还未下旨,不如先来拂景撷觞将就一下。”她所言正是世子所居宫殿,格局宏大,极有排场,谈何将就?当是荣幸才是,只是若我去了,便不得不见到蔺若。 如今相见,委实是尴尬。 宣兰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娓娓道来“然儿放心,只是待在兰莺的殿内,便是何人想见然儿,都是要经过通报的,不想见,便不见是了!”我“噗嗤”一笑道:“想不到端庄贤淑的世子妃,竟然也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宣兰莺瘪瘪嘴道:“然儿,这不是只对你讲嘛~” 我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一日,许是我多虑了。思及紫纤如今生死不明,原本心中微松的弦立刻紧绷了起来,皱了皱眉说道:“我答应你便是,只是现下我想先去一个地方。你可要同去?”宣兰莺疑惑地望着我。 我一壁牵起她的手往外走,一壁说道:“凌珉的住处。” 凌珉的住处四周皆是极好的赏玩之地,见到鲤鱼池之时,我不由思及旧日于此地发生的趣事,微微有些许的晃神。 宣兰莺好奇地问道:“然儿,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寻他么?”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是来寻他的。”说话间眼神眺望远方,竟然看见一袭紫衣的紫纤正站在远处,歪头对我浅笑。 我顿时欣喜十分,拉着宣兰莺上前。“紫纤,你醒了?”她竟不是从前冷若冰霜的模样,而是笑容相迎道:“二位姑娘是来寻我家公子的么?实在是不巧,今日公子出去了。” 我如同如鲠在喉,半晌牵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紫纤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然儿啊!”她讷讷地抽出手,眼眸澄澈干净不含一丝杂质“姑娘认错人了,紫纤从未见过姑娘。” 宣兰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然儿不要伤心,紫纤姑娘兴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失忆了。”我还未说些什么,便听紫纤狐疑地问道:“失忆?公子说紫纤从小便跟在他身边,紫纤虽忘了许多事情,却也不至于这般糊涂。” 这时,一袭蓝衣的凌珉走了过来,犹如母鸡护小鸡一般将紫纤揽到身后,竟下了逐客令“此处不欢迎二位,还请二位快些离开。”紫纤闻言道:“阿珉,这两位姑娘看着甚是和善,仿佛何时见过一般。”凌珉恨恨地开口说道:“净说些糊涂话,你成日里待在我身边,哪里会有机会见到她。” 他用的是她,不是她们,针对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们走后许久,我依旧未回过神来。 兰莺劝慰道:“虽不知然儿与这位姑娘之间发生了何事,只是兰莺相信然儿并未做错什么,然儿也不必太过自责。” 或许,忘记对紫纤而言是最好的方式。我点点头,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如此能见上紫纤一面,出宫之前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拂景撷觞。 凌漾见我到来分外喜悦,大备晚膳。我本神色淡淡,提起晚膳顿时来了精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道理我自然是晓得的。 见到蔺若时,正是兰莺准备将我带回自己殿中之时,擦肩而过的一声“然儿”,我猝不及防地抬眸,见到她戏谑的目光。我冷冷道:“瞧着你过的甚好。”她的脸色微微有一些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却强撑着笑意说道:“这都要感谢然儿啊!” 我抿了抿唇,未再说话。主仆一场,我不愿最终落得个针锋相对的模样。 第二日,瑾王的旨意已传下,只是我未料到,王上竟将我养在韩相家中,而不是放我回质女府。我承下旨意,谢恩后,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一个月后,端王便会出现在凌国,也不知瑾王是否也得到了消息,将我安置在韩相府邸,总比在质女府中生活优渥些。正巧,楚凉是韩相养子,日后若是要商量什么事,也方便些。 先是质女府,落水渊,复是长信宫,如今辗转至韩相府邸,想来我还真真是将凌国走了个遍,日后若回了端国,可有的吹嘘了。 我看着面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韩相,低眉顺眼地说道:“然璃见过相国大人。”韩相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佯装咳嗽了两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不知几回,这才粗声说道:“缘分呐,又见面了。”我摸了摸鼻子,讪讪接过话茬“是挺有缘分的。” 韩相复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似乎在为什么事发愁一般“上次之事,多有得罪,想必质女也未放在心上。我老头子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质女莫要见怪。”我摸了摸下巴,生怕他提出什么惊人的请求,但出于礼节,面上依旧挂着三分笑意“请相国大人直言。” 韩相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原本楚凉这孩子恳求老夫应允你与他的婚事,老夫琢磨着质女乃金贵之躯,如何是凡夫俗子配得上的,质女心中亦无此意,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只是近日老夫发觉这孩子越发不对了,似乎是有断袖之癖?” 我吞了吞口水,举三根手指立于脑旁,信誓旦旦地说道:“相国大人要说的话然璃都懂,然璃一定尽力将公子拉回正道,决不让他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时,韩相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惹得胡须一颤一颤的,十足像个老顽童。 “其实,老夫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立刻点头哈腰,郑重其事地说道:“韩相请讲,然璃一定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韩相笑眯眯地盯着我说道:“断袖倒是无妨,老夫是希望你时时看着阿凉,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都靠近他。”我顿时觉五雷轰顶,韩相的思想竟是这般奔放了么?只是作为晚辈,自然不好拂了他的心意,我点点头说道:“然璃谨遵韩相教诲。” 亏我先前以为楚凉有意于我,尚且想着找一位如花似玉的富家小姐说给他,原来搞了半天,他喜欢的竟是男子?这样也好,日后我也不必总是顾忌男女有别什么的了。 第六十三章 但劝安雅晓心意(上) 一把上好的古琴安静地躺在角落,回想起在落水渊中曾有幸接触,忍不住抬步走过去,轻抚精美的琴弦,轻轻触碰,便有极为动听的声音流淌而出,不得不说,这确而是把好琴。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一声浅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凭着多年来的敏锐,我不必转身也知晓来者何人了。待楚凉走到面前时,我头也不抬地继续摸着手下的琴,“啧啧”两声说道“楚凉兄啊,这把琴的质地委实是好的紧呢!”语罢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他今日并未身着平时的白衣,而是一反常态,身着一件黑色锦袍。原本温柔的气息此时衬的多了几丝威严。 楚凉眸中满含戏谑,弯了弯眉,向上挑了挑眼角,不知为何比往日多了分妖冶气息。他轻轻拥我入怀,妖孽魅惑的声音敲击在我的心上,一时激起千层浪。“然儿,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楚凉平日待我素来客气,今日似乎有何处不大对劲?韩相担忧楚凉喜好男风绝非空穴来风,莫非,他此时对我动手动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会心一笑,“楚凉兄一片好意,然璃心领了...” 楚凉凑近我的耳畔,低喃道:“然儿...你一口一个‘相国大人’,叫的爹爹心里分外舒坦,方才还在向我夸你知书达理~”我尴尬地点了点头道:“相国大人喜欢就好。”楚凉微微松开我,站起身后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还向我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我见他旁边还有个椅子,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岂料屁股还没靠到座位,人便被他一带,旋身坐在了他的腿上。脸上顿时燃起了火烧云,他轻轻拥住我道:“你说说方才都答应他什么了?” 我吞了吞口水,俗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马摆出一个标准的谄媚逢迎的笑容,就差摇一摇尾巴了,这厢殷勤地说道:“然璃一介小女子,能答应韩相什么呢?不过是答应了看紧些楚凉兄你,毕竟好男风这样的事...委实是不能无度的。”我抬起头,看清了他眼中的饶有兴味,或许,他什么都晓得,此番不过是看我的笑话。 我心中一阵无名火乱窜,语气不由加重道:“你明明晓得,问我作甚?”他的眼睛如同深潭般悠悠不见底,仿佛只看一眼便会沦陷。我别开目光,只听得他清雅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若不知情,然儿便是要将我蒙在鼓里了?然儿还不知,我究竟喜欢的是男还是女?” 我瘪瘪嘴道:“我怎么晓得!” 这时一位侍女敲了敲门,沉声道:“质女,宁国侯府派人求见,如今正在大厅候着呢。” 乍一听宁国侯府,还未有什么想法,再一回味,这正是安雅的住处啊!安雅不会出什么事了罢?我立刻站了起来,“知道了,你先去做事,我稍后便来。” 楚凉挑衅地看着我,撑头浅笑道:“然儿如今活似个熟透的虾子,若是叫旁人见了,莫不是要怀疑你受欺负了。我随手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物砸了过去,怒声道:“还不是你!” 我生性皮肤白皙,若是不慎脸红,便明显的很。取来凉水抹了把脸,我这才敢推门出去,想起自己支走了侍女,亦不知如何走才能至大厅,一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返回去,看着维持着坐姿的楚凉道:“楚凉兄,不如我们同去如何?” 他微微一笑,方才的妖冶气息散的尽净,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清雅淡漠,“好。” 上次在宁国侯府见到的管家正在反复踱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见到我后,顾不得让我进门,便率先走出来说道:“质女啊,老奴是瞒着郡主前来寻你的。” 安雅断然是不愿自己的命运受这般的安排的,只是既然曾经爱慕过,无论如何,这份爱意都不会在这般短暂的时间逝去的。她委实是个别扭的小孩,命运更是捉弄人。她千方百计想嫁给他时,被他百般羞辱。她迫不得已要放下时,却因一道圣旨而被迫成婚。 “安雅出了什么事?”我面色凝重地问道。老管家满面愁容地说道:“郡主自旨意下达王府后,便大闹了一场,被侯爷禁足后,便一直不吃不喝,任谁劝都不管用。”说着说着竟已是一副泪汪汪的模样。“唉,小祖宗怎么不想想当初吵着嚷着要嫁给云将军的时候呢?” 安雅此时内心定然凄苦,若是无人可领会她的心意,便会令她愈加伤心。 楚凉淡淡道:“请管家莫要伤心,这便引路去宁国侯府罢。” 若是他不说话,我都险些忘记身边还带着个人了。不过听他话中的意思,他也要去?我不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去作何?”楚凉抄起折扇敲了敲我的头,还挺疼的。“陪你去不好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愈加后悔方才失言之处,恨不得摇摇尾巴“甚好甚好,我求之不得。”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瑾王遇见的第一个人不是沈念安,而是颦影。那么,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权且先不说这个,云子临虽爱慕夏紫菱,只是这爱意尚且浅薄,绝非海誓山盟般坚不可摧。此时若嫁入将军府,凭借安雅的优势,或许会受到短暂地冷落,但是日久生情并非难事。虽然云子临嘴上总是不饶人,但对安雅,绝非瑾王待颦影那般无情。 所以,陈贵妃做的这件事,或许有她自己的考虑。 楚凉拿折扇敲敲我的脑袋,“想什么事呢?”我摇摇头道:“没什么!” 虽然是第二次来到宁国侯府,上一次不过是在门口等候,而这一次却是正儿八经地进到内院的。 在管家的指引下来到安雅的房间前,我正欲推开门,管家在一旁絮絮道:“郡主这两日脾气很大,质女小心伤着自己。”我抬起头,看见他一脸的惧怕,心下不由有些好笑。只听楚凉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管家多虑了,楚凉在,自然不会让质女受伤。” 语罢还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期待我害羞捂脸向他道谢。我岂能遂他的心意,平平淡淡地说道:“管家不必担心,楚凉兄惯是个喜爱多管闲事的人。”余光瞥见他的笑容微微一僵,不由得意一笑。 怎知才推开门,一个青花瓷花瓶斜斜丢了出来,楚凉搂住我立刻向旁边一闪,这才险险躲过。我余惊未了,便听得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传来“都说了不吃!还来做什么?” 第六十四章 但劝安雅晓心意(下) 管家忍不住嚎了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且瞧瞧是谁来了?”我慢慢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四处凌乱不已,由此可观这几日安雅的日子过得的确十分不顺心。 安雅见到我后分外惊讶,不由冲了过来,激动地抱住我说道:“璃姐姐!”继而委屈地上下打量我说道:“方才不知是璃姐姐,多有冲撞,璃姐姐没有受伤罢。” 楚凉淡淡道:“这宁国侯府大得很,管家不如带我四处瞧瞧?”语罢率先离开,管家连声应是,而后跟着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带好。我心知他是有意为我与安雅提供交谈的空间,心里不知被什么物事充盈着,暖暖的。我想,大抵是感激罢。 我摸了摸安雅的墨发,心疼地说道:“你哪怕再是不愿,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怄气。”安雅蹭了蹭,语气落寞地说道:“璃姐姐,不瞒你说,其实我心中是有一丝丝开心的。”我讶异地抬眸,对上她充满无奈的眼睛。 “你讲便是,我听着。” 安雅松开我,转过身,背对着我沉沉说道:“或许是因过去太过于钟情于他,我甚至已经忘记为何会爱上他了。” “只是那日既然已提及放下,我岂有反悔之理。我平日里虽嬉笑打闹不如何正经,却是个极有尊严的人,我不希望被他低看。娘娘的心意我自是明白,可我对自己没有自信,更不想铤而走险。或许这么说不大好,哪怕我还是有一丝喜欢他的,可我不能像娘娘一样没有尊严。” 如此说来,看来安雅是断然不愿嫁入将军府的。只是...“安雅,我知你的心意,只是此事急不得,你断然不可硬来,否则吃亏的终是你。”安雅不甘地摇了摇头道:“云子临定然觉得是我促成这件事的,我若不闹上一闹,如何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见她振振有词之举,竟将心中本欲道出的话一一憋了回去。“安雅,说句公道话,我确而想劝你认清现实,只是我更愿你活的顺心如意。” 我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她的泪水湿润了眼眸,捻帕拭去她的泪水。“你可想好如何做?” “安雅便知晓,璃姐姐与旁人是不同的。”她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轻声说道:“璃姐姐,婚事在来年八月,我有充裕的时间准备离开。” 我震惊地说道:“你竟想逃婚?”她环顾四周,慌里慌张地捂住我的唇道:“璃姐姐,小声些。” 我眨了眨眼睛示意知晓,她这才放开捂住我嘴的手。 她叹了口气说道:“爹爹恐怕要将我禁足至婚期,若是有什么事,便要拜托璃姐姐了。” 我点点头说道:“不妨事。”复又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你可曾想过如此做带来的后果?” 安雅咬了咬莹润的红唇,“我会找一人代替我嫁给他,尽可能万无一失。若是被发现了,依照爹爹在朝中的地位,王上总会留几分情面的。” 我摇了摇头,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安雅坚定地说道:“然儿,我没有退路了。” “或许,这样做违背了贵妃娘娘的意愿……可我更想为自己而活。然儿,帮我。”我终是在她几近哀求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楚凉含笑看着我说道:“你在想什么?原本长得就不好看,偏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你管我。” 距离离开宁国侯府已有半个时辰,我与楚凉并未急着赶回韩相府邸,而是在繁华的街市闲逛。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得不说虽在凌国待了这许多年,却因大部分时间都在质女府,乍一出来,总会有些新鲜感。说来嘲讽,甚至于闻名凌国的晏欢楼,我都不曾去过几次。 楚凉淡淡说道:“如今已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便先寻个有吃食的地方罢。”我点了点头,见到面前有个馄饨铺子,指了指道:“不必寻了,就在此处罢。” 我在楚凉震惊的目光下将点的两份馄饨吃的一干二净,而他尚且一动未动。我咽了咽口水道:“楚凉兄为何不吃?” 楚凉无奈地笑了笑,将馄饨推了过来,“你这是饿了多久?”我自然是万分乐意为他分担的,二话不说就狼吞虎咽了起来,嘟嘟囔囔道:“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出来吃一次,要好好珍惜而已,你懂么?” 不过,像楚凉这样的富家公子,应当是不会体会到这落魄的感觉罢。只是楚凉在成为韩相养子之前,既然待过端国的地牢,也当是受过苦的。可他如今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相比之下,自己着实狼狈。 楚凉掏出一锭银子置于桌上,而后对我说道:“你若想吃,日后可以时常出来。” 如此说来,楚凉还是蛮仗义的。我正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谢,便听他淡淡说道:“请收起你可怖的笑容。”顺带着丢给我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的感激之情不由被这句话浇了个凉透,将汤汁喝得干净,方才用袖子揩揩嘴。“我好了!” 路过一处卖糖人的摊贩,老大爷热情地说道:“姑娘和公子要捏个什么?”我余光扫了一眼楚凉,他抱胸而立,似乎不打算掺和,我乐颠颠地说道:“师傅,便捏两个蝴蝶罢。” 在一旁看着的楚凉耐不住性子地说道:“我不要。”我挑了挑眉,颇有一些威逼利诱的感觉,“不要也得要!” 步至一处僻静地,我突然转身,挑眉说道:“楚凉兄,我似乎有一点喜欢你。” 凌国民风素来豪放,而我更不是喜欢走寻常路之人。若心中有何想法,便会直言。 岂料他的眸中划过一丝错愕,我奇道:“怎么?”他只是笑,半晌方才说道:“听到然儿说一句喜欢,委实是不容易。” 我莞尔一笑,“哈哈,方才是取笑楚凉兄的,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楚凉微微正色道:“质女当真是要碌碌无为度此生么?”我心下有些慌神,面上偏强装镇定道:“此为何意?” 他轻轻晃了晃我的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么?你被送到凌国这么多年,端国可给予过你半分温暖?三国表面融洽,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难道你不想让这三国融为一国么?就凭你这胳膊上的凤凰花,便得以服人。” 第六十五章 暴风雨来临之前 长路漫漫,何时是归期。他所言字字入心,皆通情理。可有一点无法改变,那便是,我只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而已。我轻轻将他的手从我的肩上掰开,面上偏逞强般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紧紧攥着衣角不肯松手,“楚凉,你高看我了。” 我不是受尽苦难下定决心定有一日,要他人千倍百倍偿还自己曾承受过一切痛苦的人,我安于现在的生活,没有伤害,没有硝烟。哪怕我告知自己改开始有所准备,骨子里依旧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 他温柔浅笑,与往日不同,眸子里却带着冰冷,转身离开。大抵是因为,我并不能够成为他希望的样子罢。 那一日,我想了许久,如此普通的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时光匆匆,犹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一月期限将至。 宫中送来无数绫罗锦缎,朱钗首饰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几日便制成了许多衣裳,侍女不知得了何人的指示,竟每一件都要我亲自试过才肯罢休。我的心意不在这上面,每每走神,总是会被身边的侍女喊回来。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似乎是早有预料般,起了个大早。须臾,一众婢女鱼贯而入。为我更衣的更衣,梳发的梳发,礼数竟比成亲都要周全。 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曳地三尺,淡粉色宫绦束腰,足踏云烟如意水漾蓝色缎鞋。 “质女生来便是美人,平日里不如何拾掇,这一拾掇起来啊,便定是要艳压群芳了。” 我静静坐在铜镜前,面前的美人一双桃花眼似含情脉脉凝着我,顾盼流转间似喜非喜,似嗔未嗔。如云墨发绾作朝云近香,斜插一碧玉棱花簪,额间花钿更衬得气质卓约,肤若凝脂,气若幽兰,手如柔荑,眉如远山。 我微微有些怔愣,指着镜中人讪讪说道:“此人当真是我?”一声肆意地笑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调笑,“然儿叫我好等。”身旁的侍女们见到楚凉后,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颇为知趣地退了下去。我习惯性地想摸摸鼻子,又恐弄花了精致的妆容,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放,眼瞧着楚凉渐渐靠近,立刻站起来说道:“我好了。” 楚凉今日身穿一身玄色衣衫,一眼便可看出是上好的材质,袖口处用银线绣着雅致的祥云,腰间挂着一块碧色玉佩,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淡然优雅,如同自画中走出的贵家公子一般气度非凡。 “然儿,你又走神了。” 意识到疼时方才回神,原来他趁我不注意之时给了我一个暴栗。我揉了揉有些疼的脑壳,怒气冲冲地对上他满是戏谑的眼眸。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清雅之气充溢鼻尖,我吸了吸,忍不住调侃说道:“你一个男子,竟如女子一般香软。我若是男子,亦会欢喜你。” 他微微一笑,笑意却并未直达眼底。他似乎总是喜欢这样笑,从前我并不在意,却不知从何时起关注起了这细微之处,走近这样一个男子的心,真的太难了。我贪婪地吸着每一寸有他的空气,冷不丁被放开时,竟然有一些猝不及防。 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不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起来,我想我大抵是中了毒,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可这素来不是我的风格,于是我硬着头皮抬起头说道:“可以走了?” 楚凉点点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走吧。”我疑惑地问道:“现下入宫是不是为时过早了?”楚凉摇了摇头说道:“是挺早的,也不过是你一觉睡至下午的功夫,收拾收拾便又要入宫了。”我大惊地望了望天色,原来我竟是这般嗜睡?一不留神便日夜颠倒了,如此说来已经快晚上了。 楚凉牵起我的手一道走了出去,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我竟未挣开,连我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大抵是因为自个儿方才一直在想事情,所以没留神,我劝慰自己道。 端王将至,瑾王特意于琉卿宫大摆筵席。 与明月宴时普通的角落不同,这一次为我安排的是极好的位置。回想起明月宴时陈贵妃温和的面容,心不由抽了抽,还没来得及深思,一块糕点便递了过来,“你今日一日都未好好进食,先吃块糕点果腹罢。” 顾及着须保持妆容齐整,我也不好如往常一般狼吞虎咽,撅了嘴细嚼慢咽,生怕将胭脂一并吞了进去。我突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不经意抬头,却见到楚凉含笑望着我。“你看我做什么?”只见他抬手拭去我唇畔残渣,一瞬温柔,“看你如此不小心,委实像个孩子。” 能够进入大殿之人多为朝中权臣,大多身份不凡,出身高贵。不多时,大殿中便来了许多人,只是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显得入席之人皆颇俱修养。伴着一声尖细的“王上驾到!”,门口微微有人群的骚动。我跟着满殿的人一同伏下身齐声道:“参见王上。” 我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瑾王似乎是为国事操劳过度,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看来端王还未至,心下不由一阵失落。端王入坐主位,身边陪着的不是如今极为得宠的秦贵人,而是我曾在沉露园曾见过的钰妃。 王后,陈贵妃如今已成为历史,瑾王本便未纳几个妃子,想来如今能陪在他身边的人中,秦贵人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据我观察,秦贵人的家世,恐怕并无这位钰妃出色。 “端王到!”又一阵尖细的嗓音传来,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俯身行礼之时,我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着那被人群簇拥着光鲜亮丽的人,这是我的舅舅。 他的身边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有一些紧张,甚至连眼神都不知搁置于何处。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烈,他的目光竟越过人群看向我,那是极为野性的目光。我皱了皱眉,约莫想起了这是何人,这是我的养弟,端钰年。 钰妃,端钰年,真巧。这二人分明没有什么关系,名字中却都镶了个钰字。 瑾王含笑说道:“端王远道而来便是我凛都的贵客,此番必定要尽地主之谊,还望端王尽兴。”端王携端钰年落座后,淡淡说道:“那就有劳瑾王了。多年前端国曾将惊月长公主之女送至凌国,不知小公主现下何处?” 我闻此言,猛然抬头,发现瑾王向我使了个眼色,遂匆匆离席,俯身行礼道:“然璃见过端王。” 第六十六章 翩若惊鸿婉游龙 四周好奇地目光皆在我身上有所停顿,想来这当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端王朝我招招手道:“你过来,让本王瞧的仔细些!”我起身的动作微微一僵,迟疑的目光眺向瑾王,得到应允的答案,方才款步而往。 端王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多年不见,然儿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他身边的少年好奇地打量着我,趁人不注意,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看什么看,若不是你那时大病一场,送来凌国的也不会是我。 “质女品性上佳,万般风华在这天下怕是没有几个女子能够匹敌的。”瑾王摸了摸胡须,竟不忘为我说句好话。我微微颔首,“瑾王谬赞了。” “然儿姐姐坐在这里吧。”端钰年弯了弯唇,拍拍身边的位置,试图留下我。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此时能替我解围,我自然是感激的。 “听闻端国惊月长公主善舞,吾等有生之年不能一睹其风采。不知今日可有幸见到质女的舞姿?”我看了看那人的长相,甚是面生。无缘无故的挑衅无疑让场面一度陷入僵局,惊月擅舞,可我,却未必擅长。“哦?惊月可是许多年都不肯再舞了,本王也很想看看然儿的舞姿如何。”端王闻言扬了扬眉,似乎对此饶有兴趣。 “既然诸位如此有雅兴,质女的意思是?”端王“哧哧”笑了两声,竟还问问我的意思。只是我哪里有退路,点点头沉声说道:“然璃怎好拂了诸位的兴致,只是舞技拙劣,要让诸位见笑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步至大殿中央,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是跳舞岂非无趣,不如楚凉以琴相合。” “如此甚好。”端王点点头。须臾,有侍从将琴搬了进来。 琴声起,舞步扬。 只听得琴声悠扬由远及近,又似由近及远,如深涧中的泉水般汩汩流淌,如天空中的白云般自由自在,又如黑夜里唯一的光,惊艳温柔,只看一眼,便再难忘怀。这琴音似乎颇俱灵性,冥冥之中似乎在指引着我如何去做,又或许是我太过沉醉于这琴音,每一步都更为谨慎,甚至连舞毕,都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我从前在质女府时闲来无事,喜欢钻研些奇舞。至于跳的究竟如何,我无法评定。只是今日遇到他人有意为难,恰巧派上用场罢了。 一阵如潮水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我如梦初醒般退回座位。不经意间扫过楚凉,心中划过一丝一样的感觉。这一次,他算是替自己解围了。赞赏之声一时不绝于耳,我只是轻笑,未再作他言。 “想不到然儿姐姐的舞姿如此优美动人,钰年曾有幸见过姑姑翩然而舞,然儿姐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端钰年挑了挑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挑起了话头。本来按照习性,我自是会端起我最为熟练的谄媚阿谀的笑容,然而此情此景似乎不大合适? 我登时把似露非露的谄媚阿谀扼杀,转而露出一个看起来比较温和亲切的笑容,“这是钰年弟弟吧?这么多年没见,如今已经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郎了。”他点了点头,凑近我低语,“然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他举止亲昵莫名令人尴尬,我顿时与他隔开了距离,“论年龄,还是叫我声姐姐吧。”我从不与人争,总是由着人如何做,只是这端钰年给我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一点不怀好意,我还是避开些好。 筵席结束,我起身欲离开,舅舅却叫住我,“然儿留步。”从我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坚毅的侧脸转过来面向我,六七岁的我能记得住什么,这张脸哪怕在当时的自己心中留下了多么深的印记,经历了时光消磨,也都沦于记忆深处了。 “钰年,你先回去。”端王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先支走了端钰年。 此时我认真地打量起他,这才发现,端王给予我的感觉委实过于陌生,而在陌生中,却又夹杂着几分几近不见的熟悉。“不知舅舅有何事?” 既然端王亲自来到凌国,绝非无事。只是他既然来了,为何不顺道将我带走。多年前送我来此处,不过是因‘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理,端国战败,为表诚意而送来的棋子。可是如今端国日渐强大,即使带走我,也不足为过。 这时,端王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未见,你可有想家?你可曾……怨我?”我咬了咬唇,尽量维持着脸上过分僵硬地笑容,避重就轻地说道:“然璃是端国人,自然要为端国做事,端王送然璃来此处,然璃焉有不从之理?” 此时殿中之人已差不多散了,只有楚凉还在对面斟酒慢饮着,似乎在漫无目的地坐着,又似乎是在等我。面前虽是我至亲之人,我却只愿速速结束这场交谈,而不愿让楚凉久等。 端王别有深意地瞟了眼楚凉,看向我的时候却笑的无比慈爱,“然儿,可方便借一步交谈。”我向楚凉使了个眼色,而后淡淡应下,“端王有何事不妨在此处讲。” 这是凌国的琉卿殿,不是端国的昭景殿。‘隔墙有耳’的道理我自是晓得的,我不大分得清端王对我的态度是好是坏,他是想带我回端国,还是想让我留下替他做事,这些都不得而知。 他附耳过来,“看来楚公子很是中意你。”我眸色一冷,不知他究竟想表明什么。“不要叫孤端王,向从前一样,叫孤舅舅。” “然儿愿不愿意帮舅舅一个忙?” “然璃力量微薄,恐怕要令舅舅失望了。”我摇了摇头,简单干脆地拒绝了他。只是,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杀了他。” 楚凉估摸不是端国的细作,否则端王怎会是这副态度?此时若是拒绝显然不是上上之策,我故作迷糊地说道:“舅舅是不是喝醉了?你过来,扶端王回寝殿。”我朝一位侍女招招手道。 近来天气多变,似乎才下过一场微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楚凉一手撑伞,另一只手牵着我,“方才他对你说了什么,你的神色都变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便让我想起了端王阴森森的语气和骇人的目光,不由吓的一个哆嗦,下一刻便有一件外袍落在我的身上。 “莫着凉了。” 第六十七章 空有绝美凤凰花 夜里睡得极浅,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便极是容易惊醒。夜半时分,我猛地睁开眼,一道黑影在窗前掠过,我立刻披衣而起,推开门追了出去。那道黑影似乎有意在指点着我方向,动作不快,又似乎是在等我。 我追到院子里,见到他正负手而立,感知到我的脚步声后,这才转身面对我。我看清来人的脸后,并未说话,而是等着对方先开口。 “我便晓得,然儿这样的性子,定会跟出来。”少年虽身穿黑色夜行衣,目光中却难掩满满的野性。我轻轻地笑了,却在他唤我名字之时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斜睨他一眼,“找我有事?” 他扯下黑色的面巾,露出眉清目秀的脸,喘了口气,“可蒙死我了。” “此处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地儿。”他趁我不注意揽住我飞身跃上屋顶,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父王此次来凌国,表面上是与凌国建立友好的关系,实则是为了你,凤凰花的传人。”我皱了皱眉,只见他一改先前的纨绔,一本正经地说道: “长话短说,身携凤凰花者,可号令八方,俯首称臣。” 我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胳膊,当真会有这样的事? “百年前曾出过一位身携凤凰花的女帝,她一统当时的四国,举国上下皆为此而震惊。只是后来,女帝身死,不多时又分裂成了三个国家,而那第四个国家掩于凌国内,最擅秘术。” 我点点头,不由为这位女帝扼腕惋惜,“所以?” “这女帝实则是端国王室中人,惊月姑姑虽生的绝美,却无这凤凰花。所以,父王让我来问你,可有这凤凰花印记?” 在我身旁坐着的少年,虽与王室并无血亲,但也镶着端国世子的名号,若真如他所说,凡俗女子听了,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有了。可我不同,我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自然不敢深信。我摇了摇头,“没有。” “不可能,怎么会呢?”他的眼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抱拳,“实不相瞒,此次找你,并非是父王指使,而是我出于私心。”他系好黑色的面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道:“虽然你不大相信,只是没有却是真的。”岂料他竟拽住我的胳膊,将衣物推了上去,见到鲜艳欲滴的凤凰花后,啧啧两声,“果然是你。” 他唇畔带了两丝坏笑,“我的好姐姐,你可真是容易卸下防备。”我抽出我的胳膊,仔细整理了一番,冷冷说道:“接下来呢,你是要杀了我么?”旋即眉眼弯弯,“啊,不对。我对你们当是有用处的。” “姐姐不愧是这世间聪慧无双的女子。”他点点头,不忘赞美我两句。而后半开玩笑地说道:“钰年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见到已是少女模样的姐姐,心下欢喜的紧。他日我若继承王位,姐姐嫁给我可好?” 我微微一笑,朱唇吐露出二字,“不好。” 这时,我转眸看向地下,竟是楚凉在对我微笑。端钰年凑近我,“姐姐是怕楚公子介意?”他笑的分明没心没肺,却无端的渗人。我猛地推开他,而后神色淡淡,“年弟,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端钰年自然不敢久留,独自一人跃下屋檐,还不忘别有兴味地瞥了一眼楚凉,岂料未走几步路,便被什么东西给绊着了,意欲呼痛,却又不能呼痛,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我下意识地想笑,这时楚凉张开双手,示意我跃下。我摇了摇头,“你确定你能接住我?”而后纵身跳下,落入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 “然儿,你这个弟弟,似乎对你很好奇?” 我皱了皱眉,“幼时的事我已记不大清,不过在记忆中,他一直是个病恹恹的少年,今日一见,反倒是毫无病态的模样了。” 端王到访,瑾王为尽地主之谊,特意在端王来的第二日,邀请端王观赏王宫中的奇景,而我更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可是我还是未能逃过一劫,端王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质女已在凌国八年之久,据十二年之期唯有四年,凌王不如做一桩美事,允本王将质女一同带走?” “你最是守时之人,既然时限未至,何出此言?”瑾王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言语间的拒绝却不容含糊。而我此时却已魂飞天外,四年后,我正是十八岁的年纪。端钰年定是欺骗了我,他道并非端王让他来寻我,为何今日端王便急急想要带我走? 我在他们心中,唯一重要的地方,不过是胳膊栩栩如生的凤凰花罢了。至于什么女帝一统天下的事,我并不放在心上,更无心去想。只要没有人逼我,我愿意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端王掷地有声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端王的威严。 “瑾王此言差矣,本王瞧着你甚是喜爱然儿,既然不愿放行,眼看着然儿已是及笄之年,本王看着凌国能人辈出,人才济济。不如?”言尽于此,意味却深远十分。我连忙弯了膝盖,“多谢舅舅好意,只是然儿无意婚嫁。” 瑾王叹了口气,“端王心中可有好的人选?”既然端王如此开口,自然是有好的人选。我跪在地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端王并未顾及此时跪在地上的我,而是含笑说道:“凌国第一公子楚凉,深得我心。” “然儿,你先起来。”瑾王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不曾想过,瑾王待我,竟比端王好的多。果真是离开端国太久,这份微薄的亲情已是无从维系了么?我皱了皱眉,还是听从瑾王的话站了起来,顺带着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 “端王啊,依本王看,这件事还是要问过然儿自己的意思,若是强逼,怕是不可吧。”瑾王微微一笑,淡言。 我自然是除了拒绝之外别无二话的,只是突然想起昨日端王附耳对我说的那三个字,此时如同魔咒一般在自己的耳畔回响,久久不散。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若我不动手,端王自然会挑其他人去做这件事。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揽下此活儿。毕竟,假意答应这件事,做与不做是我的事,什么时候做也是我的事,他威胁不到我半分。 “然璃愿意。”我听见自己说。 第六十八章 暗流汹涌的晚膳 瑾王曾有意为我与凌珉指婚,却因凌珉的决绝态度而不了了之。那时的我,自然也是不愿的。不过是凌珉先挑开了话头,让我失了尊严,却换回了瑾王的善待罢。可如今,端王来到凌国,却不急着将我带走,而是以此作为交谈的开端,目的却是利用我除掉楚凉。 我突然不再期待回到端国的生活,若是充满了明争暗斗,我不如永远留在凌国。 “此话当真?”瑾王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惊讶。我点点头,“然璃能改变质女的身份,而嫁给凌国第一公子,是然璃的福分。” 若是楚凉不愿意,我便真的很抱歉先行应下这婚事了。 端王抚了抚胡须,声音中透露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欣喜,“这孩子,委实是太过乖巧。若是惊月见了,定然是要心疼了。” 我微微一笑,未再作任何言语。 “若是要定下这门婚事,然儿便不是质女的身份,而是以我端国公主的名义和亲而来了。亲家觉得呢?”端王洪亮的声音响起。 “甚好啊。”瑾王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惊得我一阵哆嗦。 不知走了多久,逛了多少地方。我的耳畔只剩下了端王的赞不绝口,身边数不胜数的阿谀奉承之词,委实不大喜欢。偏生作为端国质女需得好生在旁边陪着,不得有半分失礼之处。今日端钰年并未待在端王身边,恐怕是私下去做什么事了。 是我过得太过安逸,才忘记了,我所处的,是乱世。 端王以乏了为理由,暂时结束了今日的行程。我得以解放,自然是欣喜万分,奈何端王似乎不打算这样轻易地放过我,竟然召我一同在他暂住的宫殿用晚膳,我偏拒绝不得,只好应下。 端王屏退侍女,看着一口饭菜都未动的我,难得笑的慈爱,“然儿,你怎么这般生疏,孤可是你的舅舅。”我执起竹筷,任他这么一说,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来,“舅舅,我晓得的。” 生疏必不可免,温柔恰难相逢。 “你可晓得,我为何要让你这么做。”端王夹了一个鸡腿放进我的碗里,此时我毫无食欲,面对突如其来的问话,权且压下暂时的惊慌,粲然一笑,“舅舅自然有自己的想法,然璃只能听命。” 端王又加了个鸭腿放进我的碗里,似乎是故意的,却又似是漫不经心,“他幼时被端国抓到地牢一次,竟然能凭借一己之力逃到凌国,做了相国的养子,成为凌国第一公子。这样的人,如何不令人忌惮?” 我点了点头,“舅舅所言极是,这样的人,留着便是隐患,自然该杀!”继而心虚地低下头,默默在心中忏悔自己的言语。 端王颇是满意地望向颇为受教的我,一脸赞叹,“然儿果然是可雕可琢的美玉,不过三言两语,便通透至此。” 我从未想过楚凉竟会令舅舅感到压迫,甚至生出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只是还有一点孤不曾说,这个楚凉定是不简单之人,你当趁他毫无防备之时,杀了他才是。” 我点点头,故作感激地模样,“多谢舅舅提点。” “然儿,你当真有这般听话?”端王挑了挑眉,“然儿,你的娘亲日日都在思念你,等你做完这件事,我便想办法将你带回端国,让你们母女得以团聚。” 这是我听过最冠冕堂皇的谎言,没有之一。 我自小便在凌国,心性冷硬,早已不知亲情为何物。若惊月思念我,为何不来看看我,哪怕一眼,都好。之前不知是何人同我讲,惊月疯了。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本能地不敢相信眼前端王所说的每一句话。 “娘亲身体可还好?” “若是你动作足够快,也许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端王摇了摇头,语气间流露出十足的惋惜。我神色一怔,莫非惊月在端国的处境亦很艰难?不对,惊月长公主的美名艳绝天下,端王素来待这位妹妹极好,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亏待。 “舅舅,然儿……然儿不能在娘亲面前尽孝,心中万分自责,只求舅舅善待娘亲。”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竟发现了一丝不忍自他眸中一闪而逝,他对这位妹妹最是用心,果然,谈起惊月,他的脸色才会有所变化。 他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我的地方,竟想要我为他办事?他或许是希望我能任他摆布,以允我母女团聚作为诱饵,真的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吧。只是若是真的到了事情完成的那一日,恐怕等待我的不是团聚,而是死亡。 我乐呵呵地举起酒杯,笑的一脸畅快,“舅舅,这一杯酒,然璃敬您!”我豪气地昂头一杯饮尽,而后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瞒舅舅说,然璃虽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子,但舅舅是然璃的亲人,然璃很喜欢舅舅,所以然璃愿意为舅舅做事。不过舅舅可不许反悔,日后定要带我回端国,然儿想端国,想舅舅娘亲,想默绮钰年,很想很想……”竟忍不住哽咽起来,慌忙摆摆手道:“舅舅不要在意,然璃只是过于思念以致情难自禁,让舅舅见笑了。” 端王果然放松了警惕,比之前温和了不少。“然儿,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凌国,日子大概很难过吧。”我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面上却已是哭的梨花带雨,端王递过一面锦帕,“这是妹妹亲手绣的,让孤转交给你。” 我抹了抹眼泪,先是抽噎了一会儿,再而接过锦帕,绣工细腻,最为惹眼的是右下角的两句话,“吾女然璃,待归。”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继而用无比喜悦的语气说道:“舅舅能带来给我,我很开心。只希望娘亲不要太过惦念我,毕竟然璃也会尽快同娘亲团聚,不,也要和舅舅一起团聚。舅舅,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端王被我一连串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好欣慰地说道:“孤对不起你。” 我摆摆手,“舅舅,我们是一家人,何来对不起一说?” 一场对话便在我的有意周旋下愉快的结束,临走前,我不忘将我和蔼可亲地舅舅夹给我的鸡腿和鸭腿啃的干干净净,舅舅看我如同饿了三天的模样的可怜模样,便有意让我再多吃些,我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将一桌子菜席卷而空,狼吞虎咽之态吓的舅舅的眼神更为悲悯。 出宫时还不算晚,天尚且亮着,待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韩相府时,暮色已一点点吞噬白昼,将光亮变为黑暗。 第六十九章 奈何心有千千结 我的住处与楚凉离得颇近,环境雅致幽静,此时虽经暮色笼罩,本该灯火通明才是,却唯有楚凉屋中的烛光尚且还亮着。我情不自禁推开门走了进去,楚凉正在案前翻阅古书,模样甚是认真,精致的脸庞愈加动人。身为女子,都不由得垂涎三尺。 “然儿不回房,竟来寻我?不知是有何事相告?”楚凉突然双手合书,将之随意地搁置于案,而后抬起头,唇畔携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楚凉兄。”我拱拱手,皱起眉头,“我想问,你究竟是何人?” 若他当真是端国细作,端王为何执意要我杀了他。不对,确切地说,我已经可以肯定他不是端国细作了。只是若他不是端国细作,他又会是何人。 他闻言弯了弯眉,眼角上挑,眸中盛着独一无二的温柔,“然儿,你若笨一点便好了。” “何意?” 他眸中的温柔愈加炽烈,如清风皓月,若隽永诗词,似山长水阔。可他温柔向我,我却走不进这温柔。 “他让我杀了你。” 虽说舅舅与我是血亲,只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不敢轻易相信。与其为他办事,不如同楚凉商量好计策。毕竟,楚凉当是更为可信之人。 “哦?”楚凉故作疑惑,而后微笑,“你答应了?” 我迟疑地点点头,“是,我答应了。” 我上前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捶捶肩,揉揉腿,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今日可未曾少走路啊。不知何时,楚凉那淡漠高傲的声音响起,“那你计划怎么做?”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中读出一味忧郁。 “我自然不会照做了,只是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我歪头看他,满是不怀好意。 楚凉却意外地蹙起眉,忧郁更甚,原不是我的错觉。“我能是何人?幼时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人罢了,有幸为韩相收留,方得温饱。” 我摸了摸下巴,对他的话自然是半信半疑。“可我在端国地牢,曾见过你。而在遇见你之前,我时常梦见你。遇见你之后,却不再如此。” “然儿说说,都梦见了些什么?”楚凉勾起一丝玩味促狭的笑意,语气转换自如的令我措手不及。然而,此时我无意与他周旋。站起身一步步靠近他,低眉浅笑,“楚凉兄当真想知道么?” 他似是从未见过我这般模样,一时微怔。我趁机拔下发上银簪,眼看着就要划伤他洁白无瑕的脖颈,手腕却被轻轻攥住,似是漫不经心,“然儿,你真是不乖。”他顺手将我抱坐在腿上,神色温柔,“原来然儿是觉得坐在这里最舒心?” 我不过是稍作试探,岂料他的警惕心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旁人恐怕难以伤他分毫。端王之所以信任我,不知是否是因为那日琴舞相合。楚凉特意为我解围,却让他误以为我在楚凉心中是不同的,殊不知,自始至终,我都不曾走进他的心。 楚凉并未抽出簪子,而是就着我的手细细摩挲簪子上精美的花纹,唇畔勾起一丝邪气的笑,“这簪子虽是上佳之物,但若是用错了地方,却是自降品性。然儿觉得呢?” 我点点头,将簪子揣进怀里,“看来他派错人了,高手若是杀不了你,我这般技艺拙劣之人,便更难近你之身。”我挠了挠头,作苦恼状,“你可是不晓得呢,今日舅舅求瑾王赐婚于你我二人。我先应下,以作权宜之计了。” 对方却良久都无言语,我抬头,见到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原来,他当真是不愿意的。我便再添了句,“若你不愿,便当是做戏,不必当真。”他却舒缓了眉眼,微微一笑,“然儿,做戏须得做全套。” 我点点头,却是懵懂得应道:“自然。” “你可知百年前女帝的故事?” 我摇摇头,“我不知,亦不愿知。”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时常想,你若有半分野心也好。只是,你若有野心,势必会受到压迫。可若是没有,或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何才能护你安然无虞?” “楚凉兄何出此言,然璃不懂。” 这场交谈,在我的仓皇而逃下结束。 回到自己的房中,原本劳累一天,本该早早歇息的我,却失了睡意。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岂能任时光这般流逝,在不知多少次翻身后都难以入眠后,我便干脆平躺在床上,在自己的脑海中仔细地捋了一遍之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 自来到凌国开始,我素来隐忍行事,从不与人争长论短。那一次在街上偶遇夏紫纤,出手相助委实是情难自禁。便是在那时,我结识了晏欢楼楼主慕涟欢。 他那时似乎是希望能同我成为朋友?而我匆忙入宫,不愿耽搁分毫时间,自然随口应下了。而进宫后,瑾王恰巧忙于政务,我便携蔺若去了自小住过的偏僻宫殿,晚上时宫中遭遇了刺客。而这刺客不是别人,正是楚凉。在同一天,我认识了三个浑然陌生的人。 那时只有我的宫殿未搜,云子临分明可以破门而入,然他虽是少年将军,骨子里却极重礼节,平日里虽同安雅嬉笑打闹,然对我尊重的紧,许是看我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宫中,起了怜悯之心。楚凉顺利地躲过追杀,可是从一开始,他的身上就疑点重重。 后来我被秦贵人陷害,我独自一人落寞伤神之时,遇见之人是楚凉。后来王后趁机将我关入地牢,那时正逢瑾王为宣国兰莺公主到来接风,若不是有人时时注意我的动向,可能没有人会救下我,最终我不死也得半伤。可凌漾及时赶到,与他一同赶到的是楚凉。事出蹊跷,只能说明是楚凉知道整件事,自己不好出面,便告知了世子。 世子顾念我们一同长大的情谊,自然二话不说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可惜本想送我回质女府的凌漾,却被得福的三言两语而劝退,他只好委托楚凉带我回去。之后的几日楚凉一直留在质女府中,那时的我,状态一直不是很好,甚至于产生过轻生的念头,却被他及时救回。 想起那时的自己,我不由感到分外好笑。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改变了这么多了,又或许从未改变,可是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该承受的我知。 我是个行事独特的女子,与传统身在闺阁之中的女子略有不同,没有人会当众质问夏府家主,可是我却做了。没有人会对王后说出那般狠毒的话语,可是我不仅说了,并且付诸于行动。 偶然的一次出府机会,让我再次遇见了紫纤。紫纤恳求留在我的身边,耐不住性子,我终究是答应了她。她的厨艺,确而是卓越高超。那时,她道她的阿珉已死,她无家可归。 若是重来一次,或许我依旧会这样做。过去的我太过稚嫩,可本意总是好的。 瑾王亲自来过质女府询问当时秦贵人与我争执的过程,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我的言语。因为,他早已厌恶王后入骨。送秦贵人入冷宫的同时,亦能大伤王后的元气,正可谓是一举两得。那时,协理六宫之权落在了陈贵妃手中。 明月宴更是由陈贵妃主持,在明月宴上,凌珉见到了紫纤,颇为震惊。 阿珉,阿珉,凌珉。 紫纤口中的阿珉分明未死,只是换了个身份,成为了凌国的公子。 十分凑巧的,因为我,二人再次相遇。 凌珉待紫纤分明是有所隐瞒,而那时据我偷听之词来看,紫纤并不愿意原谅他。 王上意欲为我与凌珉赐婚,却被凌珉毅然决然地拒绝,气的王上吹胡子瞪眼。最终,此事虽作罢,他却依旧应允我三个月的期限,让我选择自己欢喜之职。可那辆马车分明有问题,那条路根本不是通往质女府的路。 那一次,我遭遇了刺杀,独自一人滚下山坡,可是醒来时,却已经在落水渊了。 如萧先时待我尚好,只是在我离开后,却在怡碧居再次与她相遇,她必定是算准了我会走哪一条路,提前便在怡碧居布好了局,只等着我上钩。那时的她,与白天的青涩截然不同,言行举止尽是狠辣。 楚凉似乎同我讲过,如萧是双重人格?如萧唤他阿凉,足显关系亲昵非比寻常。 先前护着我的楚凉,却颇为赞同如萧带走我,继而顺理成章地进入怡碧居,继承了花魁的衣钵,成为了怡碧居的历任花魁。 而怡碧居历任花魁,必当摒弃自己的名字,统一叫做“沈念安”。 付骁寒是以琴师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的,可是我却将琴弦生生拨断,惹怒了喜怒无常的付骁寒,他拂袖而离,还不忘禁足我三日。那个时候,我并不知他便是落水渊现任渊主。但在落水渊中遇见的钱小七,却是从我出渊之前,便再未见过。 付骁寒弹奏起的曲,轻而易举地让我进入了沈念安的记忆。这根本不是旁人可以做到的,也许,这正是端钰年所说的:秘术。 前任渊主的意思,是我与付骁寒一同去寻落水渊丢失已久的圣物,可是出渊之后,付骁寒只是将我关在他的府邸之中,自己却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紫纤又是从何处得知我身在付骁寒府邸的消息的?只是可惜,百般施救皆无果。 楚凉救我离开时却轻易的成功了,他的武艺卓绝我不可否认,但依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付骁寒已打算放我走。 付骁寒那夜说过,前渊主要寻的圣物,实则是我。可他却选择放我走,依平时他对我的冷漠态度,是不可能放我走的。 按照这些人在我跟前提过的关于凤凰花的事来看,我既是命定之人,便会影响这三国的运势,将百年的和平毁于一旦,引起战火纷飞。换句话说,我可能是结束这乱世之人。即使端凌宣三国表面上相处的多么其乐融融,都改变不了骨子里想要吞并对方的想法。看起来有多么和乐,暗地里便有多么荒乱。 我突然想晓得凤凰花的传说究竟为何,亦想晓得那位女帝做了何等轰轰烈烈的大事,得以令后辈铭记。否则,这件事委实过于令我迷茫。 可前渊主却想杀了我,永远维持住这份表面上的和平。端钰年那日说从前是四国,可是女帝身死后,却重新分裂成了三国,还有一国隐于凌国内。那不正是落水渊?第四个国原来不曾消失,而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存留下来了。 再后来,便是我回到质女府后遇见凌漾,蔺若。而入宫后因婉拒了瑾王,不愿担任任何职务,瑾王一怒之下将我送去了陈贵妃的长信宫思过。可我为陈贵妃挡了一刀,顺利取得了陈贵妃的信任,顺理成章地做起了陈贵妃的女官。 之后的事基本是清晰的,我为千絮报了仇,将王后逼疯的药物,是楚凉给予我的。楚凉此人,的确不简单。从我第一次遇见他开始,便晓得此事。 回忆在此刻刹那止住,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落水渊的入口那般难寻,为何却偏被我误打误撞地碰见?除非,这场暗杀早已是蓄谋已久,目的不是杀了我,而是将我引向落水渊。 那么在回到开始,我认识慕涟欢时,他口口声声要与我成为朋友。不过初次见面,他为何要与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成为朋友?更何况,当时的我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过是为紫纤出了头,这赞许竟也能融进骨子里,促使他一定要同我成为朋友? 与他相见的次数不多,只是我第一次想向他求救时,他不在晏欢楼。而第二次,安雅醉酒,他很是巧妙地在我下楼时出现在酒楼门口。世界上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还是说,他的消息比我想象中更为灵通。 他言语中的客气我自然是听得出来的,无处不显示着他作为晏欢楼的老板应有的阔绰,甚至不忘提醒我,我与他是朋友的关系。雷雨大作,我自然只能承他一番好意,可是楚凉为何会那么巧的出现在质女府? 要么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要么是从慕涟欢那里得知此事,特意在质女府等候我。楚凉与慕涟欢恐怕一早便认识,且关系匪浅。这是我出不得出的判断。 慕涟欢反复强调那日不方便说,过几日再去寻他也是可以的。而后似乎塞给我一把油纸伞,任我百般推脱,也不肯让我还给他,而我自带回质女府,便从未打开过。 我不由大惊失色,推门而出,此时依旧是无边的黑夜,几颗璀璨的星辰点缀着夜幕。今夜是愈发精神,毫无睡意。而楚凉房中依旧是光亮一片,我左思右想,还是控制不住地迈了步子走过去,有些事情须当问清楚才是。否则,郁结于心,会成为一个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疙瘩的。 我要做的,是努力解开这千千结。 第七十章 陪我演一场戏吧 我疾步走至楚凉门前,手还未触碰到门,其便从外向内打开,他气定神闲地抱胸站在门前,脸上镌刻着温润无害的神情,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找他。 我自然没有这么好的心性,横冲直撞地启了唇,“我有几件事一直未曾在心中明晰,唯有你能够解答,请你务必以实相告。” “然儿想明白什么,我都知道。”他淡淡一笑,将门敞的更大一些。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手中提着的剑,情不自禁地侧身给他让了路,而后不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困惑,这时他已走到了院子,我连忙碎步跟了上去。 他的背影透露出肃杀之气,无形之中增了分凌厉,颇有生人勿近之感。温柔倨傲,淡漠优雅的仿佛不是他,此时的他,更像是长年征战沙场的将军,眼中是山河辽阔,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一个人竟会有这么多不同的面么?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却又似乎不是静悄悄的,这小院素来安静,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出入,先前我未曾留意自己的住处,如今不经意地一细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住处,不正是楚凉的曦月苑?以韩相对他的宠爱程度来看,此处定然是绝好的位置。楚凉喜静,方才会有这份清净。 换句话说,我与楚凉正是邻居,平日里若有什么事,倒也方便。 我并未跟的太近,而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月华柔软似一汪春水,轻轻笼罩着这看似美好的事物。可这月光再温柔,在我眼中,终将因他而心甘情愿隐去周身光泽黯淡下去,也只有在这样的男子面前,月华才会自惭形秽吧。剑如沁了无边霜雪,周身银辉如梦似幻。他素来温润如玉,待万事皆一笑而过,不过多掺和,干净的不染尘埃,美的不似常人,倒似九天谪仙般俊美不凡。 长剑如芒,气贯长虹。一招一式分外凌厉,由他做来,却仿佛是浑然天成,如同为他贴身打造的一般令人直呼酣畅淋漓。在这寂静温柔的夜晚,每一场迎面吹来的微风,都是可亲可爱的。似是随心所欲的挽剑花,转而挑剑自如,剑气破风而至,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量,随着一招一式身形游走在庭院间,透露出的凌厉与平日的温润截然不同,却半点也不违和。 他还是一如初见的模样,哪怕双手沾满鲜血,看起来却偏生干净的不染尘埃。 我勉力掩下眸中的惊艳,此时理智尚未被美色冲昏,不问清心中的疑问,我自然是不安的。“楚凉。”待他停下来,我疾步上前,先唤了声他的名字,而后迟疑片刻,疑惑地问道:“是何事勾起了你这般的好兴致?”楚凉微微一笑,适才舞罢剑,面色红润,尚且微微带着一丝喘息,将剑随手丢在一侧,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语气中是满不在乎,“然儿想问什么便问罢。” “我初次见你时,你为何会被当作刺客追杀?” 既然他有意回答,我自然要从头开始,一个不留的问个清楚才是。 他邪魅地勾唇一笑,尽是妖冶的气息,“然儿,你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答案。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闻言,我不由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能够感受出的迟疑,“你确定?” 他失笑,“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我猛地抱住自己,吞了吞口水,怯生生地说道:“你想要什么?”他俯身凑近我,轻轻舔了一下我的耳廓,用只有我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想要什么,然儿心里还不明白?”我垂下眸,“请楚凉兄直言,不过,我不献身。”声音中莫名带着哭腔。 不知隔了多久,我抬起头时,他已恢复了清冷的神态,我好生局促地将抱紧自己的双手松开,干笑了两声,只见他眸中满是戏谑,抿唇,“不同你卖关子了。只是在解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必须听我讲完一个故事。” 我哑然,竟是我想多了。 “故事?” 不知不觉,我的生命中已出现了太多别人的故事,而自己的路却尚且知开了个头。 只见楚凉点了点头,笑的风轻云淡,“不过,在你听我讲这个故事之前,需要你做一件事。” 我轻轻抬头,对上他几近溢出绝世风华的眼眸,“你说。” “端王可曾告知你何时行动?”楚凉如是问道。 我不知他何出此言,心中虽有疑惑,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未曾。”瞧此情形,他既然请求我为他做事,必定会告知我是何事,我只须听着便是。 “我须你陪我演一出好戏。”他对上我满是疑惑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要他改变心意。” “这恐怕有一点难。”我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说道。 他反手给了我一个爆栗,“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我。” 我点了点头,“好。”继而想起什么似的一提,“那日慕涟欢送我的油纸伞,你还记得吗?” “记得,如何能不记得。然儿总是这般在意别的不相干人送的物事,也不见你如何宝贝我送的东西。” 说到后面,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恨不得所有人都晓得这话中的酸意。 “我可以将此话理解为吃醋么?”我笑了笑,气定神闲地问道。他却是被问住了似的一怔,转而唇畔复挂上那散漫的笑意。“我对然儿的心意可谓是天地可鉴,然儿这般通透之人,心里竟还不明白?” “天地可鉴,你既然是这般淡漠之人,又有何家姑娘能走进你的心扉。既然是无情之人,便莫胡言乱语诓我。免得我面对着你这蛊惑人心的皮相失了心。” 我竟有些慌不择言,有些话甚至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语罢,自己先是一惊。 “哦?原来在然儿心中,是这样想楚凉的。”分明并非是什么良言,可他却半分伤心也无,似是刀枪不入,嘴角还偏生轻轻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惊觉他正是以如此调侃的方式转移话题,我摆摆手,“那油纸伞可有什么玄机。” “倒还不算太笨。”他点点头,眼眸深处尽是一片赞叹之意。 “你应该晓得,我与慕涟欢是多年的好友,你想问他什么,一样可以问我。就好比,这把油纸伞其实并非只是一把简单的油纸伞,以然儿的聪明才智,若是当日细心些,只要能够打开瞧上一番,便可知其中玄机。” 当日安雅醉酒,我一味顾念对她多加照料,而慕涟欢塞给我的油纸伞,也只是被我当做杂物搁置在一边罢了。只是无论如何,此事的确是我粗心大意了。 “油纸伞上,莫非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揣着疑惑试探性地问道。 “那是我希望你能自我领会到的,可惜呀,你一心顾及着你的安雅,直至今日方想起此事。”楚凉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依他的口气,恐怕这油纸伞与他脱不开干系。这油纸伞上的秘密,恐怕便是他今日要告诉我的故事了。 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示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言辞恳切,“不妨事,楚凉兄不必过于忧心。” 我捏了捏太阳穴,竟已有了困意,抬起怔忪的眼眸,拱拱手,“多谢楚凉兄,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了。”见到楚凉点了点头,我便黑灯瞎火的借着月光摸着路回去了。 韩相不知何故,盛情邀端王至府邸。巧的是,端王答应了此事。听他们说,大抵是因质女我在韩相府邸,端王此番到来,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为了看看我过得是否顺心如意。 而身为被下人们议论纷纷的我,却是坐在台阶上磕起了香瓜子。 今日端王要来,府中打扫的比以往更为干净体面。不知不觉磕了一地的瓜子皮,我不禁有一些不好意思。于是向远处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那位瘦小的侍女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似乎是因为紧张而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质女有何吩咐?” 若是只见过一面的人,我的确不大能记清。不过面前这位侍女,似乎便是那日去秋胭楼时,提醒我头发乱了的小姑娘。 我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她,“你是哪个苑的侍女?”她头低的死死的,嗫嚅着说道:“奴婢只是做杂役活儿的,并未指定为哪位主子办事。” “这样啊,不如…来我身边做侍女吧。” 她惊愕地抬眸,似乎是难以置信,在得到我确定的眼神后,不由欣喜若狂,慌忙跪下说道:“奴婢第一眼见质女,便觉得质女是好人,奴婢叩谢质女隆恩!”她连磕了三个响头,不禁令我有一些受宠若惊。 只是我将她留在身边,却是存着私心的。他日等待她的或许是死亡,可在此之前,她却将我把她留在身边视为恩典。 瓜子磕多了不由渴得慌,却还是扶起她,耐着性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黝黑的脸,眼睛中迸发出生命的光芒。却想起什么似的慌忙低下头,“奴婢没有名字。”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请质女赐名。” 我看着她明媚不失朝气的脸庞,似乎是在向往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于是沉吟片刻说道:“流萤。” 若是紫纤,或许会低眉浅笑,问我这名字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面前的流萤恐怕从小到大都是奴婢,从未与人公平交流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寓意,不过是听起来顺耳,读起来顺嘴罢了。 她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多谢质女。”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感激。 “行啦,质女我渴了,你将这瓜子皮清理一番,便跟我回房去吧。” 想来要个小侍女应当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在此处,也的确需要个侍女照应。蔺若嫁给了凌漾,紫纤是凌珉的意中人。想来,我的侍女个个都飞黄腾达了。这样也好,流萤未来或许也会寻见个好人家的。 韩相府当夜大摆宴席,排场虽无宫中盛大,却也是足以撑起一国之相的面子的。 主位自然是留给端王,紧挨着端王的是韩相。韩相身边便是连着楚凉和我了。 所谓宴席,无非是你来我往的阿谀逢迎之词。 我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附近的菜,突然感到一阵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朝我射来,楚凉捅了捅我的胳膊,我颇是不忍的从堆成小山丘的碗里抬起头,正瞧见端王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知为何,我有一丝心虚。 只是这道视线却令我立即会意。我放下手中正啃的起劲的鸡腿,揩了揩脸上蹭到的油渍。端起手边的酒杯,郑重其事地说道:“舅舅,你远道而来,一路艰辛,这杯酒,然璃敬您!” 端王却用满是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不免搞得我有一些莫名其妙。他惋惜地说道:“好孩子,慢点吃,别噎着了。”语罢,举起酒杯与我遥遥相对,寥抿几口已表诚意。 我正举杯豪饮,不经意回想起他讲的话。端王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着什么药?方才狼吞虎咽未噎着,却被他这一席话噎着了。一口酒呛在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烧的人分外不舒服,顿时忍不住咳嗽起来,楚凉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适时地说道:“你呀,如何这般不当心。” “韩相这儿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愧这凌国第一公子的美称。”端王饶有兴味地说道。 韩相赔笑,“哪里担得起端王谬赞!”事实上,却笑的连眼角的皱纹都清晰可见,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像极了一个老顽童。 楚凉却皱了皱眉头,“楚凉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端王记挂于心。” “我说亲家,你是太谦虚了。” 那日端王喊瑾王的那声亲家是想及早定下这门婚事的情难自禁,不过,今日喊韩相亲家,却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也是,将形势放大了看,是端国与凌国结为姻亲,他称瑾王一声亲家,无甚不妥之处。 可韩相却是大惊失色,慌忙离座,俯身言,“端王恕罪,谅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端王您互称亲家啊。” 端王虚扶起慌里慌张的韩相,摇了摇头,“孤同瑾王商量了一下,觉着然儿这孩子,是该成一门亲事的。思来想去,也唯有这凌国第一公子最为合适。” 我顿时觉得碗里的鸡腿不香了,但还是选择优雅地啃完。 抬头时面上已是堆满殷勤的笑意,“舅舅不必担心,想来相国大人是太高兴了,反倒头脑有些不清醒。” 第七十一章 皆道女帝风骨傲 楚凉勾唇一笑,揽住我的肩,声音温柔清澈,如同汩汩清泉流淌过心头,“请端王和父亲大人放心,楚凉待质女是一片真心。”转而深情地凝视着我。 若是我不知只是陪他演一出戏,倒真会忍不住陷入这温柔的漩涡。 “是呀,舅舅与相国大人不必忧心。”我在一旁附和着说道。 韩相只得点点头,“如此甚好。” 我假借醒酒之由离席,实则是来到了前院,却见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显眼,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端钰年似乎是在想事情,经我这么一拍,反手擒住我的胳膊,痛的我倒抽一口凉气。他这才发觉是我,声音阴沉沉地,“你出来做什么?” 我揉了揉尚且有些疼的胳膊,“你一声不响地立于此处,怎的倒说起我来了?” “不过,你怎未随舅舅一同入席?” 端钰年摇了摇头,眼睛里似乎有星星,“我可不像你,我最不爱的就是这些逢迎了,我的好姐姐。”尾音拖长,听起来别有深意。 “你与楚凉的婚事,可作数?”他紧锁着眉头,阴沉着脸问。 我不明所以,“不然有假?”端钰年与端王本应当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才是,只是如今看起来,这端钰年似乎与端王并非一心。若是如此,日后便更加好做事了。 端钰年苦恼地皱了皱眉,面色颇是不愉,“然儿姐姐,你对小时候的事可还有印象?” 我摇了摇头,“早已不记得了,不过你小时候不是病恹恹的么?如今全然无那副病态的模样,甚至武艺超群。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端钰年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身体早已调养好了。” 我瞧着出来已有一些时候,该回席才是。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是贴心地说道:“你还没吃晚饭吧,不如随我一同回席?” 端钰年意料之外地摇了摇头,开口便是拒绝了我的请求。“不了,我同父王说了今日不来。” 院子中空旷寂寥,此时下人们应该都在大厅侍候着,毕竟今日来韩相府的是贵客。 既然端钰年不欲入内,我也不好强求。拱起手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大厅内欢声笑语,我悄悄溜回位置。看了一眼楚凉,岂料他恰好回眸,恰巧眼神相撞。 他的眼眸蒙着几丝醉意,不似平常的清醒,当是方才又饮了许多酒。 他凑近我,声线魅惑,“你去哪了?” 我执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而后字正腔圆地说道:“不过是去院子里醒了醒酒罢了。” 端王和善的看着我,“若是惊月在,见到今日这番景象,定然是会分外欣喜的。” 他提起惊月时,眸中是掩不住的思念。世人皆知,端王虽冷漠无情,却对这个妹妹爱护有加。 我眼眶一红,泛起泪花,“然璃亦很思念娘亲。” 我本以为,端王会因为这一丝丝血缘的关系,而给予我微薄的归属感。可这几日,让我体会到更多的,却是利用。 这份感觉,宛如我是一个在凌国埋伏多年的棋子,终有一日派上了用场。 楚凉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日后然儿嫁入相府,大家便都是亲人。楚凉也可携然儿至端国,见见这艳绝天下的惊月长公主,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端王临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说是有话要同我说。毕竟,面前站着的,是我的亲舅舅。 轿撵之上。 我低着头,“舅舅唤然儿来可是有何要事?”但我依旧能晓得端王在仔细端详着我的神色,因为那道灼热的目光久久不散。 他笑了。 笑的和蔼可亲。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的像看起来这么温和。 “然儿啊,这楚凉,你可有法子控制住,为你所用?” 我茫然地抬头,“舅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瞧着他与你相处的甚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他能对你言听计从,岂不是比杀了他更有意思。” 我情不自禁地想笑,只是此情此景不允许我这样做。于是,我只好在心里憋笑,险些憋出内伤。 我从未理解过端王的想法,他可真是个容易变卦的人。 “舅舅,你来前一个月,不是托楚凉给我带了一封信么?为何到了凌国见到我,却反而要执意杀他?” 我绾了绾鬓旁碎发,满心好奇地问。 端王的脸色有一些难看,半晌才对我说道:“那是从前,你不必去管这些。只需要按照舅舅的话去做就是了。” 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端王的想法看起来似乎有些矛盾,我眨了眨眼睛问,“舅舅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原以为端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若我有什么疑问,他不会端着王上的架子,而是会真心为我解答。 不知不觉,我的胆子便大起来,问的问题更是多了起来。 “孤只是觉得,区区一个楚凉,尚且碍不着我端国未来的路。”端王沉声说道。 这世界不会有多少人会有此等自信的语气。 我点了点头,“舅舅所言极是。” 他却突然问我,“然儿当真思念娘亲?” 我立刻点头如捣蒜,应道:“如何不思念?只是然儿离开之时年龄甚小,已有些记不清娘亲绝世无双的面容了。”正说着竟哽咽起来,唯能令人察觉一片真意。 端王叹了一口气。 “那日初次见你,一心希望你能成为孤手上的利剑,却忘记了,你不过是个孩子。你不会怨孤罢。” 我摇了摇头,低头掩下眉目间的虚假,“舅舅是盼着然璃好,然璃岂敢有埋怨之心。” 而后,我抬起头,俏皮一笑。 端王摇了摇头,突然仔细端详起我的眉眼。 “然儿,你小时候还未如何与惊月相像,可如今来看,你与惊月是有七分相似的。” 我自然是格外地受宠若惊,如他所期盼的那般,惊喜地说道:“世人皆道,惊月长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竟不想,然儿能承得娘亲七分相似,这是何等的荣幸之至。” 端王欣慰地点点头,想起那个惊艳了时光的女子,竟然连声音都柔和了几分,竟然还摸了摸我的头,“然儿,你若能一直这么乖下去,舅舅会考虑提前带你回端国的。” 得了端王的许诺,我心中不由美滋滋的。 “可是舅舅,如今我将嫁入相府,即使再回端国,也不能长留不是么?” 端王稍加思索,“你只需记住,暂时不要动楚凉,随时听从我的安排便好。” 他说了如此长的一句话,在我心里,却加重了“暂时”二字。无论如何,舅舅暂时改变了主意便好。 下轿子的时候,我两条腿都是颤巍巍的。毕竟,面对端王这样的大人物,即使他是我的舅舅,我也还是会紧张的。 我慢悠悠步入我与楚凉的私人小院,浑不在意地推开楚凉的房门。 楚凉一如昨日,在案前不知翻阅着什么书。 许是熟悉了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气定神闲地问:“办妥了?”他的眼眸中满是倦怠,许是过乏了。 我吞了吞口水,点点头,“自然是妥了。依你先前所言,答应你完成这个条件,再听你讲一个故事,你便解答我的所有问题。” 他“哧哧”地笑,站起身来,“此处不适合讲故事,我带你去另一处地方。” 莫非,讲一个故事也需要情调?若不是称心如意的地方,连故事都讲不得了?我摇摇头,不由失笑。 他施展轻功,将我轻轻一带,飞身跃上屋檐。 因为有了上一次端钰年带我上来的经验,这一次,我倒不曾太过紧张。“这便是你说的换一个地方?” 楚凉漫不经心道:“既然娘子不满意,楚凉只能再换个地方了。” 这声突如其来的娘子唤的我猝不及防,我连倏地一红,“我们可是说好了只是做戏的。” 楚凉淡言,“可我也说过,做戏当做全套。” 楚凉最后带我去的是晏欢楼的顶楼,此处有一间藏满古书的房间。 我看见一本名为《惊语》的古书,正欲随手翻翻,手中的书却被楚凉一把夺过。 我颇是不解地抬头,楚凉却笑吟吟地说道:“既然是来听我讲故事的,便不必翻这些个古书劳心费神了。” 我只好做了个请的姿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等他讲。 他不似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眸子中隐隐藏着几丝倦意,但却不足以冲昏他的理智,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不过,在他讲这个故事之前,他先问了我一个问题。 “然儿,若说这个故事有几分关乎于你本身,你可会心生惧怕?”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的生命中出现了这样多别人的故事,我可不会相信,是有什么故事能与我扯上关系的。 我原本是靠着架几席地而坐,此时楚凉却是浑不在意地靠着我坐下。 “你是端国人,这个故事本该由你自己去察觉,或是由端国之人亲自告诉你,可如今看来,能告诉你的,唯有我了。” 我推了推他,不由嫌弃起他的磨叽,“晓得了,你讲吧。” 他勾唇一笑,比起我的急切,面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 “百年前,并非只有端凌宣三国,而是四国相争。这四国,比起如今的三个国家,不同之处无非便是多了一个渊国。然儿这般聪慧,应当晓得,这渊国便是如今的落水渊了。端国曾出过一位女帝,她心怀雄图大略,自然不甘只为一国之主,巧的是,她还真的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收服了凌,渊二国。然而,宣国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归顺于她。” 说到此处,楚凉不知为何皱了皱好看的眉毛。我听的甚是入迷,此番戛然而止自然是意犹未尽。所幸他又讲了起来,我从未想过,这优雅淡漠的嗓音拿来讲故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女子为帝,对于子嗣单薄的国而言,却是情理之中。而宣国素来传统,自然不肯归顺于一女子。宣王设计了女帝,素来不知情为何物的女帝,竟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宣王想要利用女帝夺取江山,可殊不知,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女帝的确对他有了爱慕之心,可是他忘了在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眼里,权利大于一切。最终,宣王因女帝亲手递的一杯毒酒而一命呜呼。至此,女帝收服了这三国,哪怕手段不大光彩,可她还是做到了旁人不能做到的事。” “可惜,她不过登基三年,便被刺杀。有人说,女帝死的那一日,有人看见她的胳膊上竟然幻化出一只美丽的凤凰,直冲云霄,而娇嫩的花瓣亦落了满地,女帝那样安静地倒在一片花瓣中。死的凄美,死的安宁。” 凤凰,花瓣,凤凰花。我不由捏紧自己的胳膊,静静地听他继续讲下去。 “有人说,这位女帝是神仙转世,特意为人间带来福音。曾在女帝近前侍奉的侍女说,女帝的胳膊上有一朵栩栩如生的凤凰花。这件事便如此流传下来。” 他神色淡淡,“不错,你胳膊上这凤凰花,与古书上记载的模样分毫不差。” 我点点头,“继续。” “女帝身死,才统一不久的国迅速分裂成端,凌,宣三国。曾经的渊国因与女帝的战争大败,此时已没有几个人,便不愿再掺和,干脆便化名落水渊,隐在凌国境内。落水渊的入口外人极难发现,曾经渊王严令子民无事不得出落水渊,更是担起了守护三国和平的职责。” “落水渊有一条禁令,遇身有凤凰花者,杀无赦。” 楚凉说完这句话,戏谑地看了我一眼,“若是前渊主晓得,你便是身携凤凰花之人,你恐怕根本走不出落水渊半步。” 我听到那句“杀无赦”,不由胆怯地吞了吞口水,“万物皆有因果,你可知这禁令是为何故?” 楚凉轻轻一笑,似乎在说:他又会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女帝亡了渊国,暴虐残酷。渊王苟且偷生,心中自然是充满恨意的。这条禁令,大抵是为了泄愤。”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而后三国和睦相处,可是十几年前,端国与凌国大战一场,端国败的离谱。这才递上降书,还特意送了幼女来到凌国,以表自己的诚意。” “这幼女,不是端王的亲生女儿,而是你。” 我斟酌了半晌,不由问道:“我晓得自己要被送来凌国的时候,还蛮伤心的。” 楚凉淡淡一笑,“故事讲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我却颇是意犹未尽,不由说道:“你晓得的事,当真是多。” 他皱了皱眉,“你以为,我每日都是在做什么?” 楚凉并非游手好闲之人,这几日更是忙碌不已,竟未想到,是在忙这件事。 “世人都提防着才貌双绝的惊月长公主,殊不知,她的胳膊上,根本没有凤凰花。可即便如此,落水渊依旧紧紧盯着端国的动向,生怕历史会重演。” 我不自然地绾了绾鬓旁碎发,垂下眼眸以掩饰心中的震惊与慌乱。 可楚凉却不放过一丝一毫能攻破我最后一丝防线的机会。 他淡淡说道:“凌国国师曾夜观天象,预言将有影响三国运势的人诞世。而那一年,正是你出生的时候。” 我抬起头,却一不小心撞进了他如深潭一般幽深的眸。 “你莫非在劝我,成为如女帝那般的人。” 这句话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的语气。 第七十二章 自此陌路不相识 他轻轻扑闪着鸦黑的睫毛,唇畔弯起一个甚是好看的弧度。“然儿,同样是凤凰花传人,为何你与那女帝的性子却是大相径庭?”转而低眸浅笑,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不过,如此也好。”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曾吐露出口,而是向他投去探寻的目光。 “这天下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够得到的,女帝似乎对自己意外身死有所预料,早早便留下了一枚令牌,执此令牌者,可使天下归顺。传闻,在她收服四国之时,曾与诸王签订下一份秘密协议。即是:将来无论何等情况之下,见此令者,如见女帝。” 此令必定是不知所踪,或是需要极其艰难的方式方能寻见。 “此令,如今在何处?” 半晌,我还是问出了困扰于心的问题。 他叹了一口气。 “传闻,是被当时的渊王销毁了。” 落水渊是为守护三国和平而存在,此令存于世间一日,便会有无数人为之前仆后继。 “毁了也好,否则这三国也不会如这般和睦相处。” 至少,端凌宣三国的表面功夫做的极好。 楚凉挑眉,“暂且不提这个。” 不知为何,话题戛然而止。楚凉必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可惜我委实无甚好奇心。既然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去思量。 只是,有些话还是要讲的清楚些。 “不论这凤凰花与我有何渊源,我皆无女帝的雄图大略,劳你费心,告诉我这个故事了。” 楚凉说过,答应他一个条件,再听他讲一个故事,他便会一一解答我的问题,我巴巴地看着他,企图让他自个儿想起来。 他弯了弯眉,“然儿,得到你,这天下便有一半归入囊中。” 我不明所以,“什么?” 我既然无夺天下的想法,便更不会有将江山拱手让人的想法。 楚凉正了脸色,为我理了理鬓旁碎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记着他的温柔,一记便是好多年。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之处,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 “我与慕涟欢是故交,你应该知道,不过,你大概不知,晏欢楼是有两位楼主的。” 我如何会不晓得晏欢楼有两个楼主,与凌漾关系尚且要好时,他便时常在我耳畔念叨,我耳朵差点起茧子。不过,这位一直隐藏着不露面的楼主,竟然会是楚凉。 不过,他以为我不知道晏欢楼有两位楼主,却是大错特错了。我不仅晓得晏欢楼有两位楼主,我还晓得,晏欢楼实则是个杀手组织。 面上故作惊讶得点点头,甚是恭维的语气,“楚凉兄亦是晏欢楼的楼主,那日后然璃来晏欢楼大吃大喝,是都可以记在楚凉兄账上了?”只是想想,心里便美滋滋的。 楚凉转过身,倚在窗边“哧哧”笑了两声,“我管的是私下里的事,你记账还是得记在慕涟欢的账上。”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此言确而颇是有理。 我摇了摇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些琐事日后再理会亦不迟。” 他轻笑。 “我从前进入宫中禁地翻看这记载了百年前女帝一事的史料,却被当做刺客追杀,那时,恰巧是第一次遇见你。” 我点点头,回想起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竟有些许怀念。 他如同会读心术一般,语气柔和了几分,“然儿,遇见你,是楚凉一生最欢愉之事。” 他的眼眸中自是一派缱绻深情,我竟不敢对上他的眸,紧张兮兮,方才准备含娇带怯地道一句,“遇你,我亦是荣幸之至。” 岂料只是酝酿了一下情绪的功夫,我抬起眸却见到他戏谑的目光,心知是被他捉弄了。 在地上坐的久了,腿不免麻了。我轻轻揉了揉,尝试着一点点站起来。 我怒声道:“登徒浪子!” 楚凉弯了弯眉,嘴角轻轻翘起好看的弧度,自成风华,光这无可挑剔的容貌,在凌国便已是无人能及。 他并未理会我的怒声相向,甚至语气中满是云淡风轻。 “你还想问什么?” 我稍作思忖,忽而发觉心中已无过多疑问,只是若是不问,委实是吃亏的紧。 “你并不是端王的人,为何要我为你做事,况且我位卑力薄,如何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实则心中已有了答案,宣国不可能毫无动作,楚凉极有可能是宣国之人。 楚凉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站着,笑意不减,声音如汩汩清泉般动听,“然儿,没有谁不想得到这天下。” 未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不想。” 他轻轻笑了,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然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我抬眸,对上他微含嘲讽的眸。 “但愿,我永远不会明白。” 晏欢楼作为凌国第一大酒楼,平日里自然是顶热闹的。譬如现在,我隐隐可以听见楼下的喧哗。可不得不说,这晏欢楼顶楼,是极其幽静的地方。 我趁着楚凉不注意,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惊语》,小心翼翼地准备塞入怀中,却被不知何时已快步走到我跟前的楚凉一把夺过。 我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态度恳切,“我只是瞧着此书甚为有趣。” 他态度坚决地将书放回原位,拉住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我见你晚膳不曾吃什么,现在正好带你去楼下坐坐。” 只是坐坐?想来楚凉兄颇为豪爽,既然顾及到我不曾吃什么东西,想必此番是要请我吃饭的。于是喜滋滋地跟着他下了楼。 晏欢楼共有五层,四层竟是空的。最为热闹的是一,二,三层。藏书阁在五楼的一个角落,没有几个人会加以关注的地方。 我摸了摸肚皮,接过楚凉递过来的菜谱,兴冲冲地点了起来。 直至一整张桌子尽是我点的菜,楚凉终于皱了皱眉,“这一桌菜,你皆可吃尽?” 难道吃不完么?若是吃不完,我又岂会点。只是这一顿好歹是他请客,左右我都该恭维一下,“楚凉兄乃凌国第一公子,自然是要维持自己在少男少女心中的美好形象。而然璃与吃惯山珍海味的楚凉兄自然是不同的,然璃自小孤苦伶仃,楚凉兄也是晓得的。”故作悲伤地捏起衣袖擦泪,奈何眼角干涩之至,半分湿意皆无。 楚凉失笑,摇了摇头,“这一顿,公子我可不是白请的。小璃儿可是要为我做事的。” 我抱紧手中的螃蟹,紧张兮兮地看着他问:“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成为在我得到这天下的道路上,不得不踩在脚下的森森白骨。” 他的声音阴恻恻地,抑或是至少在我听来是如此。 他看到我震惊的模样,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感,而是浑不在意地笑了。抬手拭去我嘴角的油渍,“瞧你,说什么都相信,教我如何敢欺瞒你。” 我咽了咽口水,一把拔下螃蟹的一条蟹腿,眼睛虽盯着蟹腿,心中却莫名紧张,只好故作镇定地说道:“你若敢欺瞒我半分,我便叫你尝尝绝望的滋味。” 楚凉执起酒杯,轻抿一口,抬起微微染了醉意的眸,“呵…绝望,然儿好狠的心。这等决然的心肠,不为帝王,属实可惜。” 我夹了块鱼肉,正准备塞入嘴中,听见他的话,差一点将筷子一起戳进嘴里。 索性放下筷子,面不改色,“若你想得这天下,我自可奉陪。” 楚凉浅笑,“然儿,快吃。” 如此动人的情话,竟被他毫不犹豫地忽视。我黑着脸将一桌子菜席卷而空,最后摸了摸圆圆的肚皮,心满意足地说道:“楚凉兄,下一次,我请你。” 楚凉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回相府罢。” 端王一来凌国几日,我亦不能闲着,端王所在之处,亦是我所在之处。 又过了几日,便是端王离开之时。望着这张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我竟有一些不舍,却不明白,自己在不舍什么。 临行前,端钰年还是寻了机会见我,他利用高超的武艺轻而易举地进入相府,将我拉至相府后的枫林。 他望着我的目光甚为复杂,甚至说了一句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 “然儿,待你归来,我必以王位相让。” 端钰年委实是个奇怪的人,王位还不完全属于他,更何况,他便这般确定,我回去之时,即位之人便是他? 我素来不喜狂妄之人,在端王面前阿谀奉承的话讲的烦了,也不愿再周旋。可他好歹是自个儿的弟弟,于是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同他客套道:“待我回端国时,愿你喜乐安康。” 语罢察觉这话有些问题,似乎在说:等我回到端国,希望你快乐地活着。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我于是又急忙补了“如故”二字。 愿你喜乐安康如故。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讲,却被仆从催促着去做其他事,只好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而后,自远处传来他的呼声。 “他日楚凉不娶你,我娶。” 我捂住耳朵,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是怕别人听不见么? 我摇摇头,他说的话,我自是半分都未放在心上的。正欲顺着原路返回,左拐右拐却不晓得走到了何处。这枫林确而是大,我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阿凉,我千辛万苦逃出来,不是等你的一句漫不经心的答复。” 那女子一袭绿衣,声音凄婉。 漫不经心?楚凉素来漫不经心,她若是想求一句正经的答复,委实是艰难之至。楚凉背对着我,声音不似寻常待我时的温柔,而是微微的训斥恼怒。 “如萧,别闹!” 如萧目光掠过楚凉,定格在我身上。目光相接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滔天的恨意。 她突然上前抱住楚凉,“阿凉,你是爱我的,对么?” 可他并未推开她。 我意欲转身离开,却不小心踩到了树枝。楚凉一转头便看见了我。 如同积满寒霜的眼眸有一瞬的惊愕,我招了招手,“见过楚凉兄,如萧姑娘,我不过路过,并非有意偷看,你们继续,继续。”干干笑了两声。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算真实,并不是梦中。 如萧不在落水渊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万万莫要再取我性命,便是万事大吉。 因我来凌国时年纪尚小,加之匆忙,并无公主的封号。一晃便是一个月,端王回国后,便拟下圣旨,封我为凤引公主。 并且借此机会定下她与楚凉的婚事,她成了楚凉的未婚妻,而婚期却无准确的时间。 她不再是卑微入尘埃的质女,而是成为名义上的和亲公主。 从未想过,我的一生,也会有一纸婚约不可违的时候。 自那日枫林遇见楚凉,连续一个月都不见他半点影子,也不知成日里在忙些什么。 我进了宫,见到宣兰莺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调笑,“这孩子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男孩,定如凌漾一般儒雅,女孩定如你一般美丽。” 宣兰莺本是满面愁云,听到我的话后,难得展颜一笑,“不论男女,我都喜欢。” 我轻轻打趣,“不如让我做孩子的干娘可好?” “那实在是太好了。”宣兰莺不由惊喜地说道。只是眉宇间的忧愁依旧未曾散去,“然儿,莺儿本不想同你讲,可莺儿委实是忍不住。” 我做了个请讲的姿势,隐隐察觉应与蔺若有关。 “良娣昨日诊出喜脉,说是已有月余身孕。” 宣兰莺是娇俏玲珑之人,最不会喜怒于形色。她是在旁人眼里甚有威力世子妃,可在我这里,却还是个懵懂的孩子。 “兰莺,你当晓得,凌漾会有无数妾室,却唯有你一个妻。” 兰莺却委屈地说道:“然儿,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放不下。” 我一愣,“放不下什么?” 宣兰莺凄凄一笑,素手抚上轻隆起的小腹,“莺儿自小是宣国的公主,虽不如何受宠,生活倒也过意的去,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因与她人共侍一夫,而变得面目可憎。可你要我何以承受?” 我轻轻捏了捏衣角,不免有一些局促不安。 “兰莺是大度之人。” 她扑入我的怀中,“然儿,若是可以,我宁愿不做这大度之人。” 我轻轻抹去她眼角流淌而下的泪水,只听她坚定地说道:“今日过后,我定做回我宽容大度的世子妃。” 后来我再去探望宣兰莺时,她不再是娇俏温柔的模样,而更多的是一份端庄贤淑。她对着我笑,与从前无甚差别,却少了一丝灵韵。 蔺若无故滑胎,凌漾大怒。我心中隐隐晓得答案,不知是该叹气呢,还是该叹气。 偶然一次探望宣兰莺,却被蔺若拦下。我看着横在面前的胳膊,弯了弯唇角,“有事?” 蔺若因滑胎不久,面色尚且苍白,声音无力却尖锐,“是你害了我,对不对!” 我轻轻挑眉,看着面前熟悉的女子,此时显得多么陌生。“若我想害你,会光明正大地让你死去,绝不会让你有机会来质问我。” 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慢慢与记忆中重叠,这般美好的回忆,既然现在无法留存,未来无法传承,便留在过去吧。 自此陌路不相识。 第七十三章 拨开云雾见明月 不知不觉已至十二月,一场新雪过后,天寒地冻自是不必言说。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的,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皑皑白雪。 我受了风寒,咳嗽了许久,虽有按照医嘱喝药,依旧不见好。 楚凉自与我定下婚约后,便鲜少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即使是偶尔碰面,也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 我同他相识也快一年了,却摸不透他半分心思,唇畔忍不住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流萤端了托盘娉婷入内,几丝寒意跟着她一同钻入屋内。 流萤在我身边做事已有两个月,从初时的胆小怕事,到现如今的敢于直言。这一点不由令我想起蔺若,她失去腹中孩子之后,虽得凌漾垂怜,宠爱却已大不如前。 她还曾来求过我,约莫是想让我在凌漾面前替她说两句好话,可惜流萤拦着她,硬是未曾让她得到半点好处。那时,我亦急着去探望兰莺,未顾及得到她。 可生生记得一句,“我跟了你近六年,难道抵不过你同她的情谊?” 我不大懂她口中所谓的“她”抑或是“他”是指何人,是宣兰莺还是凌漾。既然她如此发问,那么极有可能是指前者的。 可惜这并不重要。 我并非是不顾念这六年的陪伴之情,只是自她背叛和怀疑我那一刻开始,便意味着这份情谊的终结。 “然儿,该喝药了。”流萤轻声提醒道。 初时,她尚且唤我质女,后来我由质女摇身一变,成了和亲公主,她本改口叫了声“少奶奶”,当时我正在喝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我强令她不许如此叫。其他的称呼我大多不习惯,还是然儿最为顺耳。流萤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成日里然儿然儿的唤我,而我大多时候都是心不在焉地应着。“嗯,好,我在。” “咳咳…”我端起面前的白瓷碗,凑到跟前嗅了嗅,捏着鼻子将碗轻轻搁下。“好难喝。” 流萤复递了过来,小脸上满是认真,“然儿,你若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风寒如何能好。” 我苦着脸,突然计上心来,“你先将药搁在此处,我晚些时候喝。” 小姑娘却铿锵有力地回道:“然儿,你莫琢磨着再用这药汁浇花。” 不好,竟被她发现了。 我只好端起面前的白瓷碗,一鼓作气地将药汁喝的一滴不剩,而后揩了揩唇上湿渍。 流萤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丝帕。打开后,里面赫然躺着几颗梅子,我捻起一颗送入口中,香甜的气息自舌尖漾开。 “流萤啊,果真是待我顶顶好的人,咳咳…”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先咳嗽起来。流萤慌忙拍了拍我的背,“只愿然儿的风寒能快些好起来。” “流萤,陪我出去溜达溜达罢。成日里待在府中,都快闷死了。” 流萤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儿,你如今身患风寒,若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好?少爷不会轻饶奴婢的。” 楚凉已许久不曾与我有什么交集,此时提起他,我竟想笑。“你口中的少爷,可能已经忘记我这号人物了。” 语罢穿上披风,握紧了手中的暖炉,盈盈一笑,“我能出什么事,走吧。” 流萤终还是不放心跟了上来。 一出屋子,视野便空旷了起来,如同步入了一个银白色的世界,神圣而庄容。楚凉的屋门紧紧闭着,想来我们虽是邻居,见面的字数却屈指可数,委实是可怜。 我大摇大摆地出了相府,先在馄饨铺点了两碗馄饨。 这世间唯有美味,是万万不可辜负之物。 流萤却一口未动,而是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我。 我将汤汁喝尽,胃里甚是暖和。见她欲语还休,不由调笑,“流萤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事是不敢说的?” 流萤瘪瘪嘴,悄悄指了指远处,“然儿,那位衣裳单薄的姑娘站在远处许久了,要不要唤她过来?” 想不到流萤的注意力在此处,我不由失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的确一直有位姑娘静静站在那里,一袭紫衣绝世无双,不知不觉下起了雪花,可漫天飞雪亦不及她半分。 我转眸,示意流萤唤她过来,“你去吧。” 流萤站起身后走了过去,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背影。紫纤似乎不大情愿同她过来,可她显然低估了流萤的战斗力,匆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流萤兴冲冲地拉着看起来不情不愿的紫纤走了过来,将紫纤推着坐在了我身边。 紫纤既然已经失忆,那些令她痛苦的回忆恐怕也已消失在她的脑海中。我不能刺激她,所以尽可能表现出生疏的模样。只是忍不住腹诽:凌珉为何不照料好紫纤,竟让她在冬日里穿得这般单薄。 紫纤的嘴唇因长期处于寒冷之中而冻得发紫,我皱了皱眉,忍不住将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姑娘,暖暖手罢。” 紫纤未接过暖炉,而是扯出一丝淡淡的笑,一如曾经。 我险些以为她恢复了记忆。 “你是许然璃?”她淡淡看着我,字里行间尽是疑惑之意,似乎心中有天大的谜团。 我正提醒着流萤,“再不吃,馄饨要凉了。”紫纤的声音破空而至,落在我的心上。只见她微微颦眉,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老板,再要一碗馄饨!”我朝不远处慈祥的奶奶唤道。老奶奶吆喝着道:“来了!” 我微微一笑,“是我。”这时流萤亦察觉出气氛有一丝不对,乖乖地在一旁吃馄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紫纤。 须臾,热腾腾的馄饨便已送上。我挪到紫纤面前,盈盈一笑,“趁热吃吧。” 忍不住咳嗽起来,只好以帕掩住口鼻,背过身去。终于好了一些,方才恢复方才的坐姿。 “许然璃。”她轻轻呢喃,而后笑的欢快,“我记得你的笑容。” 她没有看面前的馄饨一眼,而是一字一句说道:“阿珉说我自小在他身边侍奉,可我心中隐隐觉得,他在欺骗我。” 我皱了皱眉,“他没有诓你。” 这时,我余光瞥见凌珉在不远处,似乎在找什么人。须臾,他望向了我们所在的馄饨铺,而后疾步而来。 “紫纤,你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便溜了出来?” 我凉凉道:“本以为凌珉公子有多痴心,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一时语塞,脱下披风为紫纤穿上。 “请质女无甚大事,不要再出现在紫纤面前。” 他声音冷漠,眼眸中尽是奚落嘲讽之意。 从前我不与他计较,是因我觉得他是真心待紫纤之人。我若有不周之处,他提出亦无妨。 我弯了弯唇,也不与人争,“什么又是大事呢?” 他怒不可遏,振振有词道:“质女非要如此胡搅蛮缠么?” 我轻轻一笑,目光落在飘了几片菜叶的馄饨汤上,声音飘飘忽忽,“我如今已不是质女。” “阿珉,你岂可如此针对然璃姑娘。”紫纤寻着机会,插了一嘴。 流萤鼓起勇气说道:“凌珉公子,请你注意措辞,在你面前坐着的已不是质女,而是” 如今身在馄饨铺,委实不宜暴露身份。我立刻捂住流萤的嘴,“少说些。” 我站起身,神色淡淡,“流萤,我们走。” 紫纤却拦住我,“姑娘,你莫要理会阿珉。可否告知住处,日后紫纤也好去做客。” 闻她所言,念及过往情谊,我鼻子忍不住一酸,心上某个柔软的地方满是刺痛感。 我终是淡淡道:“不必了。” 流萤先行起身付了馄饨的钱,我看着紫纤横在面前的胳膊,轻轻拂开道:“紫纤姑娘若是来做客,然璃虽欣喜,却惧怕凌珉公子将府邸的屋顶掀了。” 在凌珉心中,我许是胡搅蛮缠之人。他恐怕以为我会欣然接受,可结果恰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看着他惊愕的神色,心中却已没了所谓。 紫纤只好放下横在我面前的胳膊,因揣着我给她的暖炉,加之披风袭身,面色红润了不少。 凌珉低声道:“方才失礼了,还请质…许小姐不要在意。”我们的身份不可轻易暴露,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望了望不知何时下起的鹅毛大雪,转身接过仆从手中的油纸伞,递给我说道:“还请小姐收下。” 我并未接过,而是提起身边的油纸伞说道:“公子自己留着罢。” 余光瞥见流萤正在不远处等我,遂施施然起身,“后会无期。” “阿珉,我时常梦见她的。” “只是梦罢了,不可当真。” “……” 声音渐渐远去。 流萤小心翼翼地问道:“然儿,你可是不开心?”我笑了笑,“我只是很可惜那碗多点的馄饨。” 流萤哑然,一时无话。 遗忘,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紫纤,紫纤,紫纤。 这二字恍如魔咒般在耳畔响起,颇有不眠不休之势。我缓缓蹲下身,抱住沉重的脑袋,“流萤,我为何会心痛。”说来也好笑,连我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心痛,还是头痛了。 凌珉不愿紫纤见到我,是怕紫纤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事。殊不知,我这个记忆力顶顶好的人,虽说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却也是会伤心的。 “然儿,你还好么?”流萤似乎也蹲了下来,清脆的声音传来,却无法敲击至我的心灵深处。 突然一个清雅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似是熟悉的淡漠语调,与从前不同的是,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关切,可我偏生听得出来。 “怎么回事?” 而后我陷入一个温柔的怀抱,眼皮终是撑不住合了起来。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紫纤的过去。 如她所述,她自小便不受待见,冰天雪地被抛之门外,所幸遇见了收留她的人。 自幼在青楼长大,可她年幼,也只能打打杂役,等到了合适的年龄方能接客。 她曾是多么灵动可爱的姑娘。 在第一次见到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紫菱的时候,她是多么的疑惑。在第一次见到爹爹时,她是多么的欣喜。在第二次被扫地出门时,她是多么的绝望。 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的滋味么。 真正的温柔是不论承受多少苦难,皆能微笑面对。紫纤最终还是告诉了我,她承受的痛苦,我亦不比她快活。 她告诉我,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我日日活在愧疚之中,而她却已匆匆忘却。 夜深,当归家。 可我的家在何处。 画面猛然破碎,我被一道熟悉的力量拉了回来。 “然儿莫非是相思成疾,染了风寒也敢出去。” 这是何人的声音,清澈如流水,淡漠疏离,温柔倨傲。竟是如此的熟悉,可我一时却难想起,这是何人。 我试图睁开眼睛,可眼皮子沉沉的,唯有几丝意识尚存。 须臾,唇上覆上两瓣柔软,微苦的汁液透过牙缝钻入口中。可惜,比起这微苦的汁液而言。面前鲜嫩可口的猪蹄更是甚得我心。 于是,我甚是得意的张嘴一口咬了上去,只是可惜我似乎咬到的只是一团空气。心中自然是万分不甘的。可是,不知怎的。浓浓的睡意来袭,我只能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自睡梦中醒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此时大概是深夜。我套上鞋袜儿后,走到桌前。流萤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许是我斟茶的动静过大,流萤竟立刻清醒了过来。她惊喜的望着我说道:“然儿,你终于醒了。” “我那日是怎么了?”我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我当时蹲下身时,便觉得难受之至,失去意识前,似乎是倒在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之中。莫非是楚凉带我回来的?“是何人带我回来的?” 我举起手中的茶盏,一口饮尽杯中水。 我再望向流萤时,却发现她面上竟然有些扭捏,眼神中满是崇拜,“少爷那日碰巧路过,抱起然儿时,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呢!” 她将手背放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我不明所以,只听她说道:“然儿,那日你额头烫得很,花大夫说,若再晚些时候,你的脑子便要烧坏了,可是急坏奴婢了。”她脸上急切地表情不似作假。 怪不得当时我会那般难受,只是一门心思在紫纤身上,忽略了身上异常的温度。此时咳嗽已没有前几日那么严重,整个人神清气爽的,唯一不足的,是身上似乎有些发臭,我轻轻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看来是该沐浴一番了。 “楚凉他这几日可曾来过?” 流萤木讷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明白我何出此言。“少爷似乎很忙,这几日都未曾来过。” 未曾,未曾。 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知为何,这二字缠绕着我的心,莫名让我有了一丝低落的情绪。 这年冬天,大病一场,此时初愈,看淡了许多人与事。 第七十四章 唯有真心抵漫长 夜凉似水,放眼望去,万家灯火通明如昼。今日是上元节,是烟火繁重,举国同庆之日。 流萤将事先备好的衣物取出,语气满是赞叹,“然儿生的好看,加之这精美的衣裳,想来随意一站,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在她的侍候下换上新衣裳,一番梳妆打扮后,流萤眸中的惊叹之意更为浓重。我看着她满眼冒着小星星的模样,情不自禁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流萤,收拾收拾便该走了。” 前脚才迈出门,便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立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一袭白衣煞是惹眼。细细算来,已有几个月不曾见面。 若是径直自他面前走过去,委实过于失礼。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楚凉兄,许久不见。” 他缓步而来,抿唇浅笑,“然儿是要去何处?” 我瞅了瞅天色,干干笑了两声说道:“今日是上元节,自然是要去街上热闹热闹了。”楚凉素来喜爱幽静,总是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所以,此时繁华的集市恐怕是牵动不起他半分兴趣的。 “楚凉兄不会也要去吧?”虽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但是亲口听他拒绝一下也好,故而我忙不迭地问道。 “少爷我忙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赶回来陪然儿过个节,自然是要去的。”勾唇,浅笑。 他这番言论竟与我想象中的不大相同,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俗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他说是特意回来陪我过上元节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同我一同去那儿热闹的街市了。 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也不少。我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的笑容。此时我的面前,若有一面镜子,我定能够从中看出我的笑容是有多么的阿谀逢迎。 我转身看了一眼流萤,若是未与楚凉一同,那么势必是要冷淡流萤了。 并非是我与楚凉有多少话要讲,而是楚凉在身边,毕竟是韩相的养子,流萤作为侍女无半分与我相处时的肆意畅快,委实是拘束的紧。 孰料,流萤仿佛晓得我心中想什么一般,立刻一副很懂行的模样说道:“然儿放心,流萤自个儿随处走走,不会丢的。流萤绝对是万万不会打扰少爷与然儿的。” 如此,也好。 果然不出所料,虽已是夜幕降临,街道上依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吆喝声叫卖声皆接不绝于耳。 楚凉凑近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调笑道:“依着然儿的性子,我们是该先去吃碗元宵吧。” 我点点头,想着先去吃一碗元宵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继而又想了想:今日已吃了许多人间美味,现下出来游玩,还是先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再说吧。 于是我十分和蔼可亲地对他说道:“晚些时候再来罢。” 楚凉哑然,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讲,毕竟我素来喜吃。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哎,也没有办法嘛,毕竟美景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是极其重要的! 我与他一同踱步至河边,有许多人在放河灯。见到有一位小姑娘真是手拿这一个极为漂亮的河灯要放入河中。我看着她虔诚温柔的神色,这不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神色。 我不由好奇地问道:“小姑娘,这河灯上的心愿当真能够完成吗?”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可是一时竟然有一些想不起来。 她听完我的话之后,竟然嘟了嘟粉嫩的小嘴。“姐姐,娘亲说过,若是有什么难以完成的心愿,皆可以写在这河灯之上。只是这心愿只能姐姐一个人知晓,不可以随便同别人说哦。” 小姑娘稚嫩温和的语气唬得我一愣一愣的,半晌不由轻轻笑道:“姐姐谢谢你。” 楚凉清澈如泉水一般的声音轻轻在身后响起,“然儿是不是也想放一只河灯啊?” 看着这河灯新鲜,我心中纵然无甚太大的心愿,却依旧是想要放上一只的。可是这卖好灯的地方又去哪里找呢?我心想便算了吧。 结果,一转身便见到楚凉手上拿着一只与那个小姑娘手上一模一样的河灯。 我不由分外惊喜地说道:“你当真是个料事如神的人。” 他弯了弯唇,眼角微微上挑,将河灯递给我:“行了,我还不知道你?” 我挥笔写下心中所想,而后小心翼翼地点亮了河灯,矮身轻轻推了出去。 皓月当空,此时本该漆黑一片的河因五颜六色的河灯而显得格外的别致动人。各种各样形状的河灯一点点飘至远方,其上多半载着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心愿。灯火摇曳,月色温柔。 楚凉好奇地问道:“你写了什么?”我自然是不会告诉他我写的内容是什么了,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方才那位小姑娘都说了,若是讲出来啊,这愿望便不灵了。” 楚凉“哧哧”笑了两声,见我不肯说,便也未再继续追问下去,我松了一口气。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写的是什么愿望哩! 我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不经意的抬头,见到了天上烟花绚烂,于是指了指道:“你看。” 楚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向天空望去,缤纷的烟花在夜空绽放,虽然只是刹那间的芳华,却被定格作永恒。 我歪头看他,月色撒下安宁,雪色渲染薄寒,而他是我心间绝色。 楚凉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炽热的目光,竟转头对上我的眼眸,他的嘴角轻轻翘起。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中带着的不是儿女情长的甜蜜,而是睥睨苍生的勇气。 下一刻,楚凉握住我的手,附耳低言:“我的然儿又在想什么?”我晃了晃头,再看他时,他的眼眸中盛着的,已是唯予我一人的温柔。方才,也许真的是我的错觉。 “我在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楚凉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若有所思,我却急了。如今我们可是有婚约在身的,须臾只听他轻笑着说道:“自然是会的。” 我嘿嘿一笑,遇见这般好看的男子,委实是三世修来的好福气。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时,我有想过这句话的。倘若不曾发生后来的事,大概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第七十五章 夏紫菱比武招亲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梅花糕,突然见远处热闹非凡,连忙拉着楚凉走了过去。 擂台之下是乌压压的一片人,我拉住旁边一位妙龄少女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这位少女大抵也是个热心肠,听到我这么问,立刻向我解释,“今日夏府的小姐比武招亲,人人都知这位小姐生的国色天香,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还不都挤破头了。” 听到夏府小姐的字眼时,我突然觉得手中的梅花糕不香了。但出于礼节,我还是点点头向这位姑娘道谢。不出所料,所谓的夏家小姐,便是指夏紫菱了。 她既然心许云子临,为何摆出擂台比武招亲? 瑾王似乎曾说:吏部尚书有意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凌珉。是了,他的侄女儿正是夏府的大小姐夏紫菱。 此事尚未有定论,不过依如今的形势来看,这件事夏府当是一无所知的。否则,谅他夏府再大的财力,也不敢忤逆圣意的。 “然儿爱想的事可真多。”楚凉气定神闲地望着我说道。 我复咬了口手中的梅花糕,觉得还不够,又咬了一大口,将整个梅花糕都吃进肚子。含糊地说道:“既然有热闹看,我们为何不看?” 只要不多管闲事,便是万事大吉。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我不经意抬头,二楼上站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冷艳的气质举世独一。我隐隐觉得,今夜的夏紫菱有一些与众不同。 她只是那样站着,便有无数惊艳的眼神向她投去。可她目光掠过人群,似乎在找什么人,我不甚在意地继续仰头看她。 而她微微带着冷意的目光,却定格在了我的身上,无端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今日是上元节,我家小姐特意在此比武招亲,拔得头筹者便可成为我家小姐的如意郎君。” 在擂台中央,一位看起来分外憨厚老实的人絮絮交代着相关事宜,似乎是夏府的管家。 “接下来,有请第一组比武的选手。” “……” 我拉了拉楚凉的袖子,小声说道:“楚凉,你觉着这络腮胡的大兄弟厉害,还是这个龅牙兄弟厉害?” 楚凉俯身凑近我,勾唇一笑“我觉得我最厉害。” 我抬手锤了锤他的肩膀,“你若是去比,定然是能胜过这些人的。” 再抬头时,擂台上已站着一位少年,这少年我还很是熟悉,不是云子临又是何人? 少年将军的美名虽广为流传,所幸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容,他这才能肆无忌惮的出现在民间。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安雅曾喜欢过的人。 他爱的终究不是她。 云子临对面的,正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相比之下,云子临竟处于劣势。若是挨上那壮汉一个拳头,骨头都会被震碎罢。 评判官一声“开始”后,壮汉抡着拳头便冲云子临打去。云子临灵巧地一闪,轻而易举地躲过壮汉的攻击。 而后,五招之内将壮汉打倒在地。我尚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见他已反手擒住壮汉的双手,膝盖狠狠抵在壮汉的背上。 壮汉立刻大声求饶,“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云子临亦是点到即止之人,当下松开手,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 “……” 第一轮匆匆结束,共选出四位候选人。 我朝擂台上扫了一眼,云子临的气质是何等的与众不同,甚至于站在台上,便无疑碾压了另外三位公子。 当然,另外三位公子长相还算过意得去,只是不幸做了云子临的陪衬。 围观的群众之中不断传出“啧啧”赞叹之声,想来云子临此举也是博得了不少闺中少女的芳心了。 大局已定,也不知看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摇了摇头,扯着楚凉的袖子便准备离开此地。 云子临与安雅已有婚约,此番加入比武招亲之举,委实是胡闹。我不由替安雅捏了一把辛酸泪,安雅能放下这炽热的爱,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楚凉却没有动,依旧定定地站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擂台上的情景。目光深远飘忽,令人琢磨不透。 “然儿,再等等。”他轻轻将我鬓旁的碎发别到脑后,语气沁满了温柔。 楚凉坚持自然有坚持的道理,我点点头,视线复回到了擂台之上。 云子临果然不负众望,成为了最终比武招亲最后的获胜者。隔着老远,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岂料此时,一直在二楼站着的女子飞身而下,落在擂台之上。声音冷若冰霜,“你若是赢过我,才有资格做我的如意郎君。” 我看着擂台上水戴着面纱,却神采飞扬的女子。任由指甲嵌入肉里,却似乎丧失了痛觉一般。这女子给我的感觉太过强烈,哪怕紫纤与紫菱生的一模一样,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擂台之上的女子,不是夏紫菱。 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比武招亲开始之前,便道获胜者即可成为夏府小姐的如意郎君,此时又加了一关,岂不是言而无信? 云子临摆摆手,竟真的安抚了台下的观众。 他淡淡吐出一个“好”字,夹杂着年少时的心高气傲。 紫纤从仆从手中接过两把剑,而后扔了一把给云子临。拔剑刺向他时毫不留情,果断而决绝。极有当初不曾失忆时的风范,不过,她虽失了记忆,却未失去技艺呀!我不由拍了拍脑袋。 云子临招招闪躲,只守不攻,许是未料到紫纤招招皆是下了狠手,或许他还以为面前的女子是夏紫菱罢,或许还在疑惑,他温柔可人的菱妹妹怎会拥有这般高超的武艺。 在紫纤猛烈的攻势之下,云子临险些跌落擂台,将剑插在擂台上,再一旋身,方才重回擂台。猛将剑拔了出来,挡住紫纤迎面而来的剑锋。 此时紫纤看起来已有些脱力,而云子临也适时的化守为攻。不过三招之内,便已将剑横与紫纤的脖颈之上。 寒风刺骨,紫纤的面纱不慎被吹落,露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美中不足的,却是那道虽已淡化,却依旧可以看出狰狞气息的疤痕。可这道伤疤,足以将一个人摧毁。 我听见有人说,“夏家的小姐竟是个丑八怪,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真是扫兴!” 人群渐渐散去,我站着没有动。 云子临满目震惊,“你不是紫菱?” 紫纤旁若无人地捡起还未吹远的面纱,神情自若地为自己戴上。“我不过是出来玩爽,不幸与我家公子走失,莫名其妙被推上这花楼罢了。看着你武功不错,便想同你比试两下。” “紫纤!” 这时,一声疾呼传入我的耳中,来者正是凌珉,他的身边还有一位戴着面纱的紫衣女子,装束与紫纤甚是相近。 第七十六章 上元节巧对飞花 若是被她们看见我,定然又是一阵风波。我扯了扯楚凉的袖子,淡淡道:“走吧。” 楚凉意外地看着我,定定道:“你舍得?”语罢,未待我回应他,便握着我的手走向擂台。 我挣了挣,显然无济于事,只好作罢。既然无法逃避,那便只能勇敢面对。 云子临虽有着年少的心高气傲,骨子里却是个重礼之人。见到我,立即拱手道:“许小姐。”而后又向楚凉说道:“楚公子。”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紫菱的一举一动,她的眼中滑过一丝错愕,继而是愧疚,而后神色复杂无法言喻。她终是启唇,竟是一贯的温和,“然儿,真巧。你也是同楚公子一同出来过上元节的?”尾音微微发颤。 此时她无论是做何事,都不能牵动我的情绪分毫。我想我该是厌恶她的,从她欺骗我开始。 我挑了挑眉,却未搭话。 楚凉含笑应道:“然儿总在相府待着自然闷的慌,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那厢凌珉已将紫纤牵了过来,态度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许小姐”,复向楚凉拱拱手。“楚凉兄。” 紫纤突然上前拉住我的胳膊,“许,然,璃?”她一字一顿,神色认真地说道:“又见面了。” 我的胳膊生生一僵,不用说我也晓得,此时的自己神色定是极为不自然的。 “是啊,又见面了。” 紫菱面色尴尬,终是唤了一声“然儿。” 我复念及那日她以死相逼时的情景,若不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以为紫纤回到夏府会过得更好,紫纤便不会伤上加伤。 多说无益,错便是错。既是做了,便是万万无后悔之理的。 我冷冷地应了声“嗯”,便不再做他言。隐隐察觉有一团火在心中乱窜,我唯有将眼神落至他处,方能强行压下。 似乎是对我的冷淡有所感应,我余光瞥见她抬起水雾朦胧的双眸,眉目间尽是楚楚可怜,如此娇柔的模样,落在谁眼里无疑都是绝美的风景。 她缓缓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跌落在云子临的怀中。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子临的神情,发现云子临先是眸露惊愕,而后伸手扶夏紫菱站定。 凌珉上前意欲将紫纤拉回去,紫纤却半分都不肯退却,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可以唤你,然儿么?” 我习惯性地往旁边看了看,却发现楚凉不知何时已不在我的身边。 我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抱胸而立的楚凉身上。下一秒又回到了拉着我的紫纤身上,我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唤我徐徐吧!”这一言方出,自己竟先一惊。 慌忙打量紫纤的神色,却见她若有所思,而后盈盈笑道:“徐徐好,那便如此说定了!” 紫菱笑的温和无害,“妹妹。”紫纤一脸呆愣地望着夏紫菱,“妹妹?” 我暗自腹诽:夏紫菱翻脸竟比翻书还快。方才的楚楚可怜已全然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温柔似水。 紫菱摘下面上的面纱,露出那张与紫纤一模一样的脸来,笑容温和无害。“方才管家许是将你认作了我,而凌珉将我认作了你。” 说来也巧,她们今日的穿着是如此的相似。紫纤隔着面纱抚了抚自己的脸,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也许是因为脸上狰狞的伤疤而黯然神伤。 我拱拱手道:“我与楚凉尚且有事,先行告辞。” 紫纤拦道:“徐徐是要去吃元宵?不如带上紫纤一起。” 我张了张嘴,正欲婉拒,却听楚凉淡淡说道:“上元佳节,各位一同也热闹些。” 晏欢楼。 六人凑了一个雅间,我看着陶瓷碗中圆润的元宵,不禁执起筷子夹起一个送入口中。 只是轻轻地咬上一口,芝麻馅便滑入了口中。 余光不经意瞥见云子临谈笑风生的模样,脑海中浮想联翩的却是安雅。若是安雅在这里,想必又免不得同云子临起口舌之争。念及此,我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夏紫菱挑了挑眉,“看来然儿心情甚好。” 云子临夹了棵青菜放进夏紫菱的碗里,“紫菱,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夏紫菱与云子临似乎是产生了什么矛盾,毕竟,夏紫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楚凉夹了块牛肉塞进我的嘴里,“今日是怎么了,这一桌子菜也没见你怎么动。” 我嚼了几下方咽下去,这才腾出口来,“今日我们有幸相逢在此,我自然是万分欣喜的,注意力都在各位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菜啊!” 紫纤已取了面纱,却一直低头默不作声。凌珉一直在她身边,不知絮絮叨叨些什么。 “紫纤姑娘,这元宵甚为可口。不信,你尝尝。”我指了指她面前的瓷碗,尽可能维持着正常的笑容。 紫纤果然听从我的话,执起筷子夹了一个元宵吃起来。凌珉问,“好吃么?”紫纤点点头,“嗯!” 紫菱温和地笑了笑,“我出去讨些酒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语罢起身离开。 我灌了自己一盏茶,紫纤脸上的疤痕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不由仓皇起身道:“我去帮紫菱搬酒。” 我推开门走出去,穿过幽长的走廊,看见夏紫菱正在拐角处等候,她似乎早有预料我会跟出来。 “然儿,对不起。” 她敛衽而拜,面上温和无害,可谁又知,她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你该对不起的,是你嫡亲的妹妹。” 我心中的怒火难以遏制,偏生一字一顿,细声慢语,一字一句宛如漫不经心道出,却夹杂着漫天飞雪,寒人心扉。 她呵呵轻笑起来,“想不到质女看起来没有脾气,实际上若被惹恼了,却是半分情面都不留的。” 我抱胸而立,斜睨她一眼,“那日之后,你分明说要带紫纤回夏府,为何我会在秋胭楼遇见她。” 紫菱蒲扇般的睫毛轻轻扑闪,泪水湿了眸,“我也不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爹爹依旧如此介怀当年的事。妹妹…妹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脸是妹妹自己划伤的,她说,希望永远不要见到我。” 我忽觉冷意袭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不唤她起身。 她的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戳在我的心头,紫纤确而是冷漠无情之人,与旁人不同,她冷漠的对象更多是自己。 古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 她能亲手将自己如花似玉的脸划伤,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紫菱,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拔下头上的发簪,蹲下身去,在她的脸上轻轻蹭了蹭,“你瞧这发簪好看么?” 她面不改色地说道:“质女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我挑眉,“你夏府既然不肯留她,偏还要从我手里带走她。夏紫菱,你不觉得,那日就应该死在我面前么?” 她哆嗦着唇畔,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质女,对不起。” 我直起身,取出丝帕将发簪上触碰过她的地方狠狠擦拭了一番,这才重新将簪子插回头上。 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偏要做出宽恕的模样。这岂不是很累?幸好,我知道的还没有那么多。 我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带有一丝感情地说道:“去拿酒吧,大家都等着呢!” 她站起身,将眼泪擦拭干净,而后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神色与从前无异,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她对我道:“谢谢。”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紫纤悲痛欲绝的模样。虽说她已忘记,可有些事,我若不做,必将抱憾终身。 “质女,紫菱…紫菱尚有一事相求。”我冷冷看着她,只听她絮絮说道:“质女日后可否减少与紫纤见面的机会,紫菱如今唯惧她恢复记忆。” 我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我想我已杀了她千百次。我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方言,“再说吧。”她咬了咬嘴唇,颇是不甘心地起身离开。 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良久不曾回神。终是叹了口气,敛下所有情绪。幸甚,不过须臾,便恢复了平常神色淡淡的模样。而后取出怀中铜镜,咧开嘴笑了笑,心里微有苦涩,可面上却是出不得分毫差错的。 回到雅间,不知为何,凌珉的目光总落在我的身上,令我感到十分怪异。 云子临见我两手空空,望了一眼我身后,似乎是因未见紫菱的身影,顺嘴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猜他是在问夏紫菱。于是顺着话头说下去,“快了,我见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来了。” 我看着一大桌子菜还不曾怎么动,不由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何不吃?” 凌珉竟看似好心好意地接了一句,“还不是在等你。”许是我疑惑的目光更甚,他复添了一个“们”字。 我恍然大悟地拾起筷子,夹了块豆腐给楚凉,“多吃点儿。”又夹了块豆腐给紫纤,“紫纤姑娘尝尝。” 云子临也夹了块豆腐到凌珉的碗里,“珉公子也尝尝。” 紫纤低眸浅笑,“徐徐,我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我如何都想不起。” 我往嘴里塞了块牛肉,心想紫纤莫不是在诈我。她失忆后第一次见我,也无如此大的反应。莫非,正是因为那次见到我,而激发了她的某些潜在意识。譬如上次她同凌珉讲,她时常梦见我,我信此言非虚。 她轻轻眨了眨鸦黑的睫毛,从前冷漠孤傲,如今却如一只涉世不深的小白兔一般,不由令人心生怜惜。 这时,夏紫菱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位抱着几坛酒的小厮。在夏紫菱的指挥下,不一时酒便上了桌,醇厚的酒香弥漫在屋子里,竟让我沉醉其中。 云子临拆了酒封,为席上人一一斟酒。气氛不再如初时一般凝重,此时倒颇是其乐融融。 我灵机一动,朗声道:“喝酒无趣,不若来玩飞花令如何?” 云子临不由怨声载道,“子临一介武官,哪里懂这文绉绉的东西,岂不是次次要受罚?” 夏紫菱却点点头,“听来不错。”紫纤凌珉皆巴巴望着我,楚凉抿了一口酒,笑言:“然儿不如讲讲规则?” “今日是上元节,便以‘元’字起始,各位依次说出带元的诗句,若是说不出,便要甘愿罚酒了。” 云子临也弯了弯嘴角,“既然如此,今夜我便不醉不归!” “我先来我先来!”我摸了摸下巴,盈盈一笑,“元夜邀宾灯火新!”楚凉挑眉,淡言:“三元长遣下蓬壶。” 云子临举起酒杯,“这杯酒,云某先干为敬!” 凌珉笑,“云兄莫要贪杯。”语罢略一思忖,便有了计量,“花开元自要春风。”而后举起酒杯,淡笑:“也不能只让云将军一人被罚,凌珉便以此酒奉陪。” 紫菱自小便是大家闺秀,虽不至博览群书,这飞花令自是难不倒她,果然不出所料,她温和地说道:“三度朝元九度转。” 紫纤稍作沉吟,声音煞是好听,“泥根玉雪元无染。” 第一回合只有云子临罚了酒,而之后的回合,大家便渐渐接不上来,一坛酒很快便见了底。 我特意加大了难度,看着凌珉因未答上而憋红了脸的模样,心中自是甚为解气。 便如此时,他不甘地挠了挠头,急道:“再让我想想。”我岂会予他多余的思考时间,立即起身为他斟满酒,“别想了,喝!” 云子临高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楚凉笑言:“云将军分明满腹墨水,方才竟为了多喝几杯不肯对诗!该罚!” “罚!”凌珉附和道。 暂时的欢愉抹淡了心间的惆怅,我举盏细饮,只是不似他们这般生猛。 转眼间,又一壶酒见底,楚凉开了酒封,一一斟上酒,而后举盏盈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此生不悔与各位相逢。” 这一年的上元节,是我在凌国多年,最为开心的日子。 临别时,大家显然都有些不舍,于是约定来年再会。偌大的屋子渐渐只剩下我与楚凉两个人,方才我见楚凉饮了不少酒,眸中是朦胧醉意。 他撑头浅笑,“然儿,可还尽兴?” 我点点头,“自是尽兴。”我抱起一坛酒,也不瞒他,“楚凉,带我去宁国侯府。” 想来安雅如今孑然一身,定然万分落寞。 我本想一人去,只是单凭一己之力,恐怕进不了宁国侯府,若是有楚凉相助,方能轻而易举达成所愿。 楚凉立即会意,正了脸色,“然儿,你去陪陪她也好。只是当知有些事,不可违。” 安雅意欲逃婚之事,只有我一人知,我更不会轻易告知旁人,哪怕是楚凉,亦不能。 楚凉此言无名令我感到心虚,垂了眼眸,故作镇定,“我自是明白,所以尽量在劝着她,只盼着她能快乐。” 楚凉抿唇,再未言语。 第七十七章 宁国侯府探安雅 我抱着一壶上好的酒,推开安雅的房门。屋子里虽收拾的干干净净,却略透露出不符合年味儿的清静,入目尽是凄凉之感,许是察觉到我的脚步声,原本坐在案前发呆的安雅怔怔抬起头来。 一袭艳美的红衣已有些陈旧之感,水灵灵的大眼睛此时失了神采,与记忆中灵动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不由想起上次来时安雅怒气冲冲砸瓷瓶的模样,比如今这副恹恹的模样不知好上多少。 此时正是上元节,年味儿尚浓。安雅最喜热闹,想必禁足于她而言是极其痛苦的事儿了。 我同楚凉提前说好,他在门外等候,而我亦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与安雅说几句话便离开。 安雅眼尖儿地看见我手中提着的美酒,她眼中的讶然,惊喜,意外自是令人一览无遗。 我疾步至她跟前,轻笑着问,“惊不惊喜?”她搁下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声音清脆明媚一如往常,“璃姐姐,我便晓得你不会忘记我!” 只是一句话,便将方才的憔悴甩的无影无踪。 我才将酒搁于案上,她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封,美酒的醇香立刻弥漫在屋子里。她猛灌了一口,我连忙止住,“慢些喝,何况你这般易醉。” 安雅因喝的过猛,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拍了拍她的背,须臾,她笑了起来,泪光在眸中闪烁,却生生被她憋了下去。 “璃姐姐,到时你可以陪我一起走么?” 安雅猝不及防的问话传至耳畔,满是哀求的语气甚至令人不忍拒绝,我望向她精致的小脸,乌黑的头发懒懒束在身后,简单地以一条红带绑住。仔细端详可见极为浓重的黑眼圈,若是不开口,便尽是憔悴的气息。即便如此,我覆在她红衣上的手还是忍不住生生一顿。 我知安雅是心高气傲之人,不屑怜悯。既出此番话语,定然是情难自禁。 须臾,听她咯咯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与我听,“被禁足的时日一长,神智便不大清醒了,璃姐姐莫要见怪。” 距离她逃婚,尚有大半年的光景。此时急不得,我坐在她对面,心中稍有迟疑,半晌搭话“安雅,我今日见着云子临了,第一轮飞花令,他愣是没接上,你说解不解气?” 安雅不自然地执起手中的笔,我这才注意到,几张宣纸铺散在案上。“璃姐姐,他同我有何干系。” 何人不知云将军虽善武,却也是满腹经纶,今日许是有意相让。想必安雅对他甚为了解,听我此番道来,定会好奇。谁知她看起来竟浑不在意,可她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想法。 我不由懊恼,这名字如今恐怕是安雅的禁忌,她未与我恼已是极好。 安雅语罢,还是添了一句,“这些时日我故作乖巧,爹爹终是放松了警惕。璃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我这样喜欢上房揭瓦的人来说委实太难了!” 她的语气中满是委屈,我托着下巴,眼神落在她面前的宣纸上。“安雅,这是在为逃婚做计划?” 安雅摇了摇头,“是对离开这是非之地后美好生活的憧憬。”我取过一张已画成的图细观,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正调皮地在烂漫春日扑蝴蝶,四周的景致看起来像是田园风光。透过画卷洋溢出的朝气深深感染了我,这无疑是安雅对自由的渴盼。 我抬起头时,安雅亦在望着我。眼眸虽染了薄薄的醉意,本该充满朝气脸看起来格外憔悴,可我却感受得到,她逃婚的决心。 “璃姐姐,念在今日你来看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她嘿嘿一笑,莫名狡黠“我早就想逃了,这赐婚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我点点头,这一点在看完画后,我便毫不意外了。 “你需要什么,我为你准备。” 这是我能为安雅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安雅感激地说道:“谢谢璃姐姐。”半晌,添了一句,“我会将需要的东西列一份出来,你下次来看我时交给你。” 我点头应下,想起此时天寒地冻,楚凉还在外面,不由觉得有些惭愧,又想起楚凉有内功护体,便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望了一眼窗外,已是夜色深沉,遂启唇言:“下次我再来看你。”安雅搁下笔,在随处铺散的宣纸中找出一张塞进我的手中,眉目间满是认真的模样,“璃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 我摊开一看,所画竟是位生的眉目如画的少女,而画中人,恰是我。而我旁边倚着一位醉酒的少女,落花满地,岁月静好。安雅是位性格野性之人,不喜拘束,不喜强求,我一直知。 一抹愧疚掠过心头,我抬头时正见到安雅笑靥如花的模样。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日后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讲。我一定尽力救你出来。”安雅眸中盛满感激。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我出来时,天空竟飘起了细雪,仰头见到楚凉正斜倚在墙头,手中正拿着一壶酒轻饮,一副悠闲自若的模样,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脸,桃花眼中尽是风流,令人心神荡漾。 他似乎是注视到我灼热的目光,原本迷离的视线竟聚焦于我所在的方向。眼睛笑成了月牙弯弯,薄唇轻启:“然儿。”竟是比了个口型,可我瞧得真切。 在我小心翼翼走到墙壁前,他已纵身跃下。未及反应,他的身影已至我的跟前,横臂将我拦在墙前,“然儿是将我忘了?” 我摸了摸鼻子,压下少许心虚,镇定自若地说道:“冤枉!我心里可是一直惦念着楚凉兄的。” 楚凉勾了勾唇,似乎还欲说什么,我慌忙小声提醒道:“楚凉兄,此地不宜久留。” 楚凉抬起手中的酒壶,又饮了一口,而后将酒壶塞进了我的手里,这才揽住我飞身跃上墙头。 离相府不远处,楚凉突然凑近我说道:“天色这般晚,你我二人如此回去定然不好。”我讶然,他却横抱起我,魅惑地说道:“自你与我有了婚约,我便时常不在相府,爹爹想必是希望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 守候在门口的管家看到这一幕,眼前一亮,似乎是在感叹他家的少爷终于铁树开花了。 第七十八章 拂景撷觞兰莺泣 楚凉似乎也感受到了管家灼热的目光,语气微凉,解释意味却十足,“她喝醉了。” 我无比配合地装作喝醉的模样向管家打了个招呼,余光喵了几眼管家,察觉他竟用心疼的神色望着我。 直到自己的房间,我壮着胆子对楚凉说道:“楚凉兄,我有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想同你讲。” 从我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鸦黑的睫毛,深情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他低眸,似是询问。 “管家似乎…似乎钦慕于你。”我骄傲地说出这句话,孰料楚凉“咚”一声将我放在了床上,疼的我立刻一只手揉揉自己可怜的腰,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楚凉道:“何必恼羞成怒!” 楚凉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光线,他的桃花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若是他说出的话也能如精致的容貌一般美好,我会更加喜悦。 他道:“然儿,原来你不说话时候的样子才是最好的。 言下之意:然儿,你最好少说话。 我曾记得相国讲过,楚凉欢喜男子,只是后来楚凉向我解释过此事。 看来,楚凉蛮建议此事,日后我须慎言才是。 再抬头时,楚凉已转身离开。迷迷糊糊地起身梳洗一番,钻进温暖的被窝,很快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二日,流萤道韩相唤我去一同用早膳。到了地点,才发现只有韩相,楚凉并不在。 我依照礼节行了礼,而后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为何,韩相看我的目光甚为古怪,我只好低头小心翼翼地扒粥。 韩相终于发话了,可这话却差点让我噎着。他含笑问道:“然儿昨夜累么?” 我瞪大眼睛望向韩相,他可是误会了什么?心中不禁乱成了一锅粥。韩相又笑眯眯地说道:“然儿可还记得当初老夫说过的断袖之事?” 我猛的点点头。 他言,“那时老夫是怕然儿离阿凉太近,阿凉是个有才之人,断不能被儿女情长耽误。”他顿了顿,续“只是如今你们已有了婚约,老夫自然不好再有所阻拦。” 他笑起来时,总喜欢捋捋花白的胡子,与之前的严肃不同,俨然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附和道:“相国大人说的极有道理。” 我胆战心惊地用完早膳,宫中突然传来消息,世子妃昨日流产。立刻慌慌张张直奔宫中。 拂景撷觞。 我正欲跨进门,恰逢凌漾出来,我匆匆忙忙问了个安,而后问道:“兰莺情况如何?” 他一脸的憔悴,想来是一夜未歇息好。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在见到我后,略微舒展了原先紧锁的眉,“兰莺她不大好,你好生劝劝。” “兰莺何故滑胎?”我疑惑地问。凌漾捏了捏眉心,疲惫地说道:“此事你问兰莺罢。” 我不再多言,推开门走了进去。宣兰莺正躺在梨花木制的榻上,听到声音后略微直起身子,见着是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声音满是无力,“然儿,你来了。” 屋子里是浓浓的中药气味,混合着檀香,散发出的味道予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三步做两步步至榻前,握住她的手道:“莺儿,你怎么如此不当心?”忍不住望向她平坦的小腹,想起从前她向我提起孩子时脸上洋溢的笑容,不觉有些心疼。 兰莺将目光落至远处,握住我的手似乎是下意识地一紧。“然儿,我好难过。”语罢竟扑进我的怀里嘤嘤哭泣。 她这是将世子妃的身份搁在鞋底压着了,半分不顾“隔墙有耳”之理。可我亦该顾念她此时滑胎,身子骨弱,受不得刺激才是。 蔺若的身影突然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依照她的口气,她的孩子应该是被宣兰莺谋害而死的。那么此时,兰莺滑胎极有可能是蔺若的手笔。 只是,真的是这样么? 我轻轻拍着兰莺的背,“莺儿,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兰莺这才抬起已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终于止住了抽噎,微微脸红地说道:“令然儿见笑了。” 兰莺的神色转而变得凝重,沙哑着嗓子说道:“昨夜她送了些元宵来,兰莺不过尝了几口,便打发了,谁知入夜小腹感到甚为不适。后来…竟出了血。” 兰莺未直言蔺若之名,而言“她”,果真是不待见蔺若的。面上依旧是一副认真的模样,“然后呢?” “殿下勃然大怒,将蔺若押进了天牢。”讲到此处,兰莺的语气中却带着些许的得意。 我却大吃一惊,凌漾竟然这般狠心,过去你侬我侬的小妾,一转眼便亲手送入了大牢。 在下佩服! 我“关切”地望向兰莺,“莺儿,孩子总会有的,你不必太过伤心。” 兰莺点了点头,脸上的泪痕已干,须臾,便恢复了一个世子妃当有的端庄大气的模样。 方才凌漾之所以让我自己问兰莺,许是因为此事与蔺若有关,而我与蔺若恰有一段主仆的情谊罢。 我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并不欲多做停留,于是转了身,准备抄小道离开。 可凌漾儒雅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然儿。” 我转身,好整以暇“有事?” 凌漾轻轻笑了,可眸底一片冰冷,“你为何一定要如此对待母后?” 我一怔,继而浅笑,“你都知道了。” 他上前剧烈摇晃我的身子,声音几近疯狂,“是,我都知道了。” 我猛地挣开他的束缚,冷冷道:“这是她应得的。” 他突然停下了一切举动,满目仓皇地看着我,“然儿,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 我只觉得吵,大喊道:“够了!” 他却未就此沉默,而是将话题引至他处,“然儿,你是不是爱上楚凉了?” 我下意识地回道:“不可能。”随后手忍不住紧紧捏住了衣角。 爱尚且不至于,勉强算得上喜欢,可这喜欢无法深入骨髓,我喜欢的是他精致的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脸,喜欢的是他桃花眸中不自觉盛满的款款深情,喜欢的是他在我遇见危险时的及时现身。 昨夜心中所想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过是一闪而逝的念想罢了。 我一遍遍在心中如此催眠。 凌漾叹了一口气。 “倘若当初赐婚,我坚决一点,你与我,也不至陌路。” 我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回了一句,“倘若你坚决些,我与你,终究还是陌路。你如今有佳人相伴,作为朋友,我理应祝福你才是。我早已同你说过,我们没有可能。” 凌漾彻底沉默了下来。 王后倒台,陈相告老还乡,凌漾已无靠山。加之瑾王不喜凌漾,他恐怕日日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他找上我,决不可能是为说些毫无意义的事的。 他沉声说道:“然儿,帮我。” 毕竟一同相处了几年,他的意思我自是全然明白。 我挑眉,盈盈一笑,“给我一个理由。” 第七十九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一) “质女,方才有人来替少爷传话,说是要接你去晏欢楼用午膳。”流萤一边侍候我更衣一边说道。 我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茫然地望向流萤,轻轻点了点头。 那日我勾起嘲讽的笑容,冷冷地对他吐出两个字,“不帮。”而后转身离开。 至今也有十几日,我再未入过宫。 待我醒过神,流萤已替我收拾好。走到门口,便发现已有马车在等候,只是车夫瞧着甚是陌生,我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流萤在我身旁,自然是能察觉出我的异样的,她神色紧张地问,“质女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放下捂在胸口的手,“我没事。”而后跃上马车,流萤紧随其后。 这场景我似乎经历过,那一次与紫纤亦是在马车上出的事。上次是因为马车去往的方向不是质女府的方向,导致我滚落山坡,莫名进入落水渊。 所以,这一次,我掀开车帘,仔细地观察着路线,毕竟目的地是晏欢楼,此地我自然是熟悉的。 我放下车帘,转眸向流萤问道:“传话的人呢?”流萤却支支吾吾起来,“传话的是位温柔的姐姐,她似乎已经走了。” 我未太过放在心上,也许是楚凉随意支使的一位晏欢楼之人也不一定,不作他想,闭上眼眸小憩。 似乎早已有人暗中打点好一切,我一下马车,便有一位小厮上前询问,“请问是许小姐么?”我点点头,他口中的许小姐,除了我,应当不会有第二人了。而后他引我上了二楼雅间。 只是雅间内空无一人,未免显得落寞。小厮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添了一句,“楚公子道尚有要事处理,还请许小姐先等候着。” 我点点头,算是应下。 小厮退下后,我静静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忘转眸对流萤道:“你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便好,若是待会儿你家少爷迟迟不来,我们便先开吃,不等他了。” 流萤乖巧地点了点头,但是却未听从我的话找个地方坐,而是坚决立在我身后。“质女,流萤终究是婢,岂可与主子同席?” 见她坚持,我不再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丝紧张的感觉。 等了不知多久,我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咕噜”声,转眸望向流萤,流萤一眼委屈,“不是流萤。” 我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哦,原来是我饿了。 我淡淡吩咐道:“上菜吧。”流萤在听到我这句话后,眼睛一亮,看来她也饿的不轻。接了我的话如同得了蜜糖一般喜悦地推门而出。 之前早已点过菜,现下端上来的速度倒是不慢。起先,流萤坚持不与我同席,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终究是选择了妥协。 我看着流萤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提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她的碗里,“吃吧。”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吃起来。 而我面对这一桌的美食,却半分吃的心思皆无。楚凉为何会邀我来晏欢楼,而自己却不见踪影?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难道说,他根本没有邀我来?我“蹭”地一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却吓了流萤一跳,她巴巴地抬头望向我,“然儿,怎么了?” “快走!”我快速地拉起她,立刻冲到门口,试图将门打开,怎知门竟由外面锁了起来。 我“砰砰砰”地敲了几下门,嘴里喊着“快开门!”,给予我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流萤一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疑惑地说道:“方才还是开着的,怎的现下便落了锁?” 一定是因为我们上了菜,惊动了什么人。而那个人害怕我们逃走,于是将我们困在里面。 此时,我已可以确定,根本不是楚凉邀我来的!我也明白为何我会有不安的感觉,因为我陷入了他人的算计之中。 我指着桌上的菜,将流萤轻轻推了过去,“先吃菜。”就在此时,流萤突然抱着头神情恍惚起来,“流萤好困。” 糟糕!饭菜中恐怕下了麻药。我为流萤摆了个舒服的睡姿,忍不住冲到扶栏前,二楼跳下去,若是当心一些,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若是那人有心困我,岂会轻而易举地让我离开。果不其然,我小心翼翼地再瞟了几眼楼下,有几位行人总是重复地出现在楼下。 我若跳下去,岂不是被抓个正着?我摇了摇头,转身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已乱成了一锅粥。究竟是谁要害我?可想了许久,心里愣是没想到一个人出来。 反观天色已渐渐灰暗下来,流萤也悠悠转醒。 流萤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正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得我,似乎是吓了一跳。“然儿,流萤…怎会睡过去了?” 我淡淡道:“若是猜的不错,应是食物中加了麻药。”若加的是麻药,而不是毒药,说明对方并不想置我于死地,至少现下看来,是如此。 此地是晏欢楼,楚凉自己的地界儿,不想竟被轻而易举地算计。我望向窗户旁边的那扇门,外面便是走廊。楼下虽有盯着我的人,却也有晏欢楼的人。 我灵机一动,疾步奔向扶栏。此处是晏欢楼的后面,人烟也无甚多。此时也不顾及脸面,朝一位小厮模样的人吆喝道:“大哥,能上来一下么?” 岂料小厮不屑搭理我,他身旁带着斗笠的男子竟抬起头来,此时恰有一阵风吹过,露出了他斗笠下完美的下巴。 可他的声音便在此时该死地响起,“姐姐,你可是在唤我?”这声音真是该死的好听。 此时不宜惹怒他,我又摆出了一贯阿谀逢迎的套路,谁知面上才绽放一个谄媚的笑容,奈何他却冲我挥了挥手,“行了,姐姐该照照镜子了,笑的也忒难看了。” 这笑容硬生生地凝固在嘴角,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自这位唤我姐姐之人一开口,我便已晓得他是何人。 除了端钰年,还有何人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他根本没有回端国,且一直注意着我的行踪。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向流萤递了个眼色,而后一跃而下,尽量维持了一个尚算过意得去的姿势落地。 紧接着,我听到身后“嘭”地一声响,慌忙回头一看,竟然是流萤摔了个狗啃泥。我立刻上前扶起她,“流萤啊,当初我若为你取名胖姑便好了,听起来富贵。” 不过调侃了一句话,便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一点不对。那些方才频繁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行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驻足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拉着流萤意欲跑向端钰年,可他们如何肯给我这样的机会。六个人将我与流萤围的水泄不通。 流萤护在我面前,肩膀虽微微颤抖,依旧不忘出声恐吓,“你们是何人?还不速速退下,若是教我家老爷晓得,定然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二位姑娘不要为难。”语罢,便不再靠近,留给我与流萤一定的空间,偏生又插翅难逃。 就这么干瞪眼不知多久,我朝不远处望了望,端钰年似乎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此时已顾不上什么礼节,我立刻招了招手,大喊道:“端钰年!”孰料这几位壮汉竟复退开了几步,似乎当真不欲伤我性命?只见一位络腮胡的壮汉朝我拱拱手道:“这位姑娘,还请保持安静。” “……” 端钰年只是斜斜地抱胸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声音慵懒,却是少年气十足。“然儿姐姐,年儿自幼体弱,哪里打得过这几位叔叔?” 我恨的牙痒痒,不得不说,端钰年还真是找了个极好的理由。我指了指其中一个大汉,道:“你给我让开!”他木讷地看了我一眼,笨拙地往旁边一挪,我趁机飞奔出去。 岂料前脚一迈出去,便被另外一个大汉生生拽了回去。只听他对方才那个木讷的大汉说道:“王富贵,长点心吧!” 那个被唤作王富贵的大汉也是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惨兮兮地说道:“大哥,你分明晓得,我对美人没有抵抗力的。” 什么?王富贵,这名字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猛得抬头问道:“你们可认识钱小七?” 他们闻言皆是一愣,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们的七弟?” 我将其中一个人拽住我的手掰开,面上自然而然堆满了阿谀逢迎的笑容。“几位大哥,有话好好说。”我和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招手,流萤会意,立刻跑了过来。 “钱小七是我的一位故人,只是后来再未见过。我这心里是万分的思念,几位大哥若是知道他的消息,可一定要告诉我啊!”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抹起泪来,说的有模有样。 我心中已经肯定,这几位大哥是落水渊的人。难道是前渊主要抓我回去?抑或是付骁寒改变主意了,决定要杀了我? 这几位大哥果然是性情中人,闻我此言,也跟着脸露悲伤之色。被叫做王富贵的大汉竟一改之前木讷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却是对着他大哥说道:“大哥,能认识七弟的都是好人!” 我疯狂地点点头,“这位大哥说的简直是真理啊,我已许久不曾听过如此感动人心的话语。” 却见一位皮肤黝黑的大汉摇了摇头,“大哥,三弟,莫被她诓了去!” “诸位当真是好兴致,胆敢在我晏欢楼挑事。”一袭蓝衣的慕涟欢自不远处缓步而来,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人心上一般。 几位壮汉听到慕涟欢的话后,立刻神色紧张起来,一把拉过我说道:“你若是再上前一步,当心这位姑娘命丧黄泉。”语罢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见流萤意欲上前拉回我,如此恐会打草惊蛇,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向她使了个眼色,止住她的脚步。 我继而紧张兮兮地望着慕涟欢,好歹是晏欢楼楼主,他不可能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总不至于一直在暗中观察罢? 细思极恐。 慌乱间,我的眼神落至远处,意欲寻见端钰年的身影,可惜他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端钰年挑眉,似是在嘲讽几人的不自量力,声音醇厚动听,“你们胆敢在晏欢楼撒野,问过我的同意了么?” 语罢,他忽然取出几支暗器,随手一丢,我甚至未看清他的动作,我身后的大汉已失了力气,缓缓倒在地上。我转身,几人竟是一招毙命。 我咽了咽口水,小碎步跑了过去,“多谢楼主救命之恩。”慕涟欢和善地笑了笑,仿佛方才杀人不眨眼的人不是他,“不必谢我,是楚凉唤我来的。” 事出蹊跷,对方似乎无意杀我,可如此兜圈子,委实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一扭头,从未见过这般杀人情状的流萤竟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嘴唇尚且在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莫名有些吓人。 我上前拉起她,捏捏她的脸,“流萤,醒醒。” 对方若是无意杀我,为何要以楚凉的名义支开我? 我猛地抬头,语气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楚凉他人呢?”慕涟欢道:“楚凉被人缠住了脱不开身,这才将你托付于我。” 我被支走,楚凉有事缠身,岂会有如此巧的事? 慕涟欢的声音在此时适时响起,在我听来,宛如救星。他说,“不知徐徐有何急事,涟欢提早备下马车,徐徐这边儿请。” 匆匆道谢后,我跃上马车,流萤已回过神,紧随我后上来。我闭眸细思,心中一片凌乱,还是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强迫自己此时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一丝一毫的挫败感而打乱思维。 手心缓缓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一滴,两滴……我不由捻帕拭去。 管家在门口侯着,模样似乎十分焦急。见到我后,忙不迭上前,“宁国侯府来人说,安雅郡主今日离奇失踪。” 我惊愕地问道:“是何时来人说的?”管家沉吟片刻说道:“午时左右。” 那正是我前往晏欢楼的时间。 宁国侯府。 一路上畅通无阻地到达安雅的闺房,屋内的摆设整齐干净,清静的似乎不沾染一丝凡俗的气息。那几张宣纸凌乱地铺散在案板上。 可酒壶此时却成了碎片,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除此之外,与昨日相比,基本无甚差别。 我拾起案板上的几张宣纸,有一张看起来是新近完成的,甚至有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第一幅,她画的是一位在漫天飞雪中舞剑的男子。 第二幅,是男子在宴席上因答不出问题而窘迫无奈的模样。 第三幅,是剑眉星目的男子与小鸟依人的女子相互依偎的情景,这女子眉目间,与紫菱分外相似。 而这男子,正是云子临。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二) 察觉到匆匆的脚步声正朝此处赶来,我立刻警觉起来,三步做两步藏匿于屏风后。 隐隐约约间进来两个人,一位年纪较长,我猜测是素未谋面的宁国侯,另外一位是……楚凉?虽隔了屏风,依旧能够感受到那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清雅之气。 只听见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传入我的耳中。他的语气流露出浓浓的忧愁,“贤侄可看出端倪?” 楚凉略一沉吟,不知在思量什么,正在我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却准确无误地对上我屏风后凝视他的眼睛,却也只是一瞬,如同是淡淡扫过一样漫不经心。 我心脏“砰砰砰”地急速跳着,如同下一刻便要飞出来一般。 他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我,却是恰到好处的掩住了我的身影。 他用如流水般清澈悦耳的声音说道:“画作尚新,应是才绘下不久。屋中干净整洁,看起来不像是有睡过的痕迹。” 楚凉矮身拾了一块碎片握在手心,添道:“可端看这酒壶破碎的痕迹,以及屋内浓郁的酒香,应是才碎不久。” 宁国侯怅然问道:“那贤侄以为?” 楚凉站起身后,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单就屋中迹象而言,应是郡主逃跑了。但这些不过是表面现象,劫走郡主的人,故意营造出郡主昨夜逃走的迹象,为的,正是让我们自乱阵脚。” 他复将我挡的严严实实,淡淡添道:“楚凉猜测,这事实上,郡主应是午时前不久被劫,而决非逃跑。” 安雅昨晚尚且在同我说,将需要的物事写在纸上,下次见到我时给我,岂会半夜出逃?所以我自是相信,安雅的离奇失踪,是因被劫。 若是昨夜劫走,寻找安雅的难度自然加大。若是今日午时前被劫走,至少能够从蛛丝马迹间寻见一丝端倪。 这劫走安雅之人,也算得上有一颗玲珑剔透心。 端是行事谨慎的程度,便足以令人惊叹,可惜聪明未用至正道。 安雅的母亲早已去世多年,一直以来皆与陈贵妃亲近,与这位父亲的关系恐怕不见得有多好。否则,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家女儿不见了。 从我这个角度,也只是隔了一层屏风,原本可以大致地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教楚凉这么一挡,便只能模糊地看见宁国侯的一抹苍凉的衣角。 只听宁国侯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似乎经楚凉一言放宽了心,“距婚礼尚且有六个月,本侯将此事生生压下,唯恐闹出更大的乱子来。此事还须拜托贤侄才是。” 楚凉立即会意,不再是之前那般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而是极为严肃的语气,“既然侯爷意欲将此事托付与楚凉,楚凉定当尽力排查。” 我不由暗自腹诽这二人废话之多,蹲着的腿已麻了大半,小心翼翼地捶了捶腿。岂料手不小心碰到了屏风,整个屏风都倒了下来。 我猛地闭上眼睛,作双手抱头状。 一秒,两秒,三秒…… 迎接我的并非是屏风倒下微薄的痛感,而是楚凉戏谑的声音。“然儿,吃饭怎么吃到侯府来了?”楚凉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月牙弯弯,眼角微微上挑。我睁开眼睛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只见他虽身穿了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衣衫,却衬得气质愈发清贵出尘,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眉下是一双醉人的桃花眸,若是一不小心陷入这深邃的眼眸,必将是万劫不复。 “然儿,看什么看的如此入神?”我这才注意到,楚凉方才与屏风靠得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它,这才使我免受皮肉之苦。诚然,我皮糙肉厚,若是被砸到,也无甚大事。 目光所及之处,宁国侯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到我狼狈的模样,犹豫地询问道:“这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我侯府?” 我窘迫地站了起来,正欲移到楚凉的身后。才抬起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厚些也无妨。于是我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模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了楚凉的身边。 “万望侯爷莫要见怪,这是楚凉的未婚妻,性子贪玩了些。”楚凉脸上微微一愣,须臾漫不经心地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得知郡主被劫至何处。”竟是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宁国侯见我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不记得我的模样正常。也不知他晓不晓得,楚凉所谓的未婚妻,便是端国而来的质女。照瑾王的性子,也不至于宣扬个人尽皆知的地步罢。 “贤侄所言极是。”宁国侯果然皱了皱眉,担忧地说道:“此事有劳贤侄了,他日若有用得到本侯之处,本侯定当义不容辞。” 楚凉轻轻拱手,面上携三分少见的凝重之色,唯一不曾变的,是唇畔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道:“侯爷言重了,能为侯爷效劳,是楚凉的荣幸。” 我捂了捂胸口,稍稳心神,突然出声道:“然璃平日里一直将安雅当做妹妹一般对待,如今郡主失踪,可否让然璃也尽一份力?” 安雅本便是计划着逃跑的,如今突然离奇失踪。若我能见到她,还能顺着她的心意帮帮她。否则,若她回来,经这一出,便是插翅难逃了。 “你便是端国质女?”宁国侯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不由拍掌,激动地说道:“安儿时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倾国倾城之姿。若是有质女在,本侯自然更为放心。” 我恨不得取出怀中铜镜照一照自己此时灰头土脸的模样,只是此情此景并不允许我如此做。左右是受人夸赞,心中窃喜,不由挺了挺腰板“侯爷谬赞。” “如此,楚凉告辞,待有线索,再上门叨扰侯爷。”楚凉颔首微笑。 宁国侯眉目间虽凝聚着一抹愁云,闻言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麻烦贤侄与未来的贤侄媳了。” 楚凉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孰料方出侯府,楚凉一记爆栗上来,痛的我抱头怒道:“打我作甚?” “今日你去了何处?”他摇了摇头,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至他处。 念及流萤提起的匆匆离去的女子,皱了皱眉道:“有一位女子借你的名头邀我至晏欢楼用午膳。” 他点了点头,声音犹如一道暖流涌入我的心间,“此事我已知,无奈琐事缠身,是以令慕涟欢前去解救你。” 我闻言心上一暖,只见楚凉下一刻皱了皱眉,清雅的声音夹杂了三分焦急,“此人恐怕与劫走安雅之人早已商量好,支走你,许是怕你与安雅太过要好,故而控制好你的行动范围。” 楚凉不提及此事,我倒险些忘记今日被困在晏欢楼之事。 设局之人心思缜密,原是容不得出半分错的。 “可,当真是如此么?”楚凉皱了皱眉说道。 我摇了摇头,不再停留在原地,而是向前走了几步,脑袋嗡嗡的响,余光瞥了眼身旁,流萤呢?是了,方才回相府,似乎将她留下了。 楚凉亦跟了上来,恢复了漠然的模样,淡淡说道:“今日便该开始查了。” “劫走安雅之人,可会有出城的可能?”我犹疑地问道。 楚凉摇了摇头,“不会。”而后给了我一个颇是意味深长的眼神,“我怀疑,劫走安雅的人,目的是你。” 他眉宇间的三分忧愁尽然散去,唯余下想通问题后的豁然开朗。 “为何会是我?”我微微一怔,神色不大自然地说道:“那为何劫走安雅,而不直接劫走我?” “因为你在我身边,不好下手。但安雅不同,她自禁足以来,整个院子都没什么人踏入,况且她与你素来交好。她若是失踪,你必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记得,院子里有几位护卫。”巧的是,这几位护卫虽看守安雅,但见我与安雅交好,从不拦我,是以我才能同安雅见上面。 “死了。”楚凉淡淡吐出这两个字,便未再言。我一怔,这几位护卫如何说也是武艺高强之人,竟落得个一夜丧命的下场。 我想起方才路过庭院时,明显是存在过打斗痕迹,地上尚有未干的血迹。可惜当时我的心思都在其他事上,未曾顾及此事。看来,这血迹便是这几位护卫的了。 楚凉皱了皱眉,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到时,一人尚未气绝,他递给了我一枚玉箫。”说到此处,他取出怀中的白玉箫递给我。 这白玉箫与那日在冷宫时,秦贵人手中的一模一样。 见到我惊异的神情,楚凉浅笑,“怎么,你认识?” 我接过那把白玉箫,正欲仔细端详,楚凉却道:“行了,回去再说吧。” 是夜,在昏黄的烛光下,我捧着白玉箫,坐于案前,仔细端详。秦贵人?若说是她身后的凌珉,我都不会相信。 可有时候,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往往是最有可能的。我觉得不是秦贵人,或许,幕后黑手真的是她呢? * 秦贵人见到我时颇是惊讶,挥袖屏退媵人。也不端平日里的那副架子,亲和的要命,“我还以为,那件事做好之后,你便不会再来找我。” 语罢递了茶过来,我接过后轻轻吹了吹,茶香四溢。轻抿了两口,这才搁盏于案,开门见山地取出袖中的白玉箫,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欲夺,立刻收了回来道:“此物可是你的?” 她面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质女可否拿近了让妾身瞧得仔细些?”我略是迟疑,还是递给了她。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轻轻笑道:“赝品碰上正品,还真是自愧不如。” 秦贵人自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箫,与我给她的这一支,看起来虽是一模一样的,可我给她的这一支,却颇是光亮,另外一支俨然黯然失色。 她说的不是萧,是人。 兜兜转转,我的生活,还是转回了一个唤作沈念安的人。 这白玉箫是沈念安生前极爱之物,我竟一时未思及此处。 我站起身欲离开时,秦贵人却唤住我,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她终是叹了一口气,撑着桌子站起来。 “质女,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是为凌珉入宫么?” 她用的是“我”,而非是本贵人。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心里为安雅的事焦急着,此时在其他事上并未有太多心力。 “他送我入宫,是为了他的野心。我情愿为他入宫,是为了这满腔的爱意。” 我一怔,环视四周,生怕隔墙有耳。否则,这话若教旁人听了去,秦贵人便算是毁了。 她呵呵两声笑了,似是明白我的顾忌,“无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可他爱的人不是我,我本自私之人,爱憎分明。旁人辱我一分,我当百倍奉还。可他凌珉辱没的,是我的爱,罪无可恕。” 我微微一愣,并未打断她,而是听她继续说。 “他为了那个女子,心甘情愿放下野心,可我好生厌恶他现在的模样,我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女子。” 她口中的女子,应是紫纤。可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却极是护短。有些话未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你若动她分毫,我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秦贵人轻轻笑了。 “质女,你若教我生不如死,日后你会后悔莫及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带笑,娇柔婉转。当时的我,自是读不出她话中的含义。 她捂嘴笑道:“质女既然不肯,我哪里敢伤害那位姑娘,不过是过一把嘴瘾罢了。” 我转身欲离,她复叫住我,举动莫名有些反常。 “然儿,我可以这样叫你么?”她一字一句说道。 我点点头,茫然地看着她。 “你大概还不晓得我的名字吧。”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如初见时那般招摇,“秦如絮。” 我轻轻点了点头,心中虽着急离开,却难得未曾敷衍,而是友善地笑道:“如絮,很好听的名字。”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 宁国侯私下派了人马四处打探安雅的消息,只是安雅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四处皆无她的踪影。 宁国侯虽拜托了楚凉此事,却又恐此事压不下去,便先告知楚凉不必插手。如此过了三个月,皆无所得,宁国侯终是急了。 白玉箫若可以确定是沈念安之物,那么,能掉落白玉箫之人,十有八九是落水渊之人。 若是安雅进了落水渊,自然是音信全无的。毕竟,落水渊可以称之为与世隔绝之地。 我正欲出门找楚凉,却在门口撞上一堵肉墙,一边揉鼻子一边抬头,“我正要找你。” 楚凉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我点点头,试探性地问道:“落水渊?” 他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不由挺了挺身板,对此颇是得意。 第八十一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三) 但是下一刻,他便泼了一盆冷水。只见他挑了挑眉,戏谑地说道:“落水渊的入口可不是这么好找的,有你入落水渊在先,入口此次必然已改变。” 我不由蹙起眉来,楚凉此言自是在理,更何况我是误入落水渊,若入口未变,我也未必能找对位置。 入口若已改变,那么进入也须时日才是。此时每耽搁一日,安雅的性命便堪忧一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楚凉的神色似乎变得凝重起来,不由得问道:“你是有何顾虑?” 他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此次入落水渊与上次情况不同,你便不必跟着了。” 危险? 我摇了摇头,语气甚为坚定,“我一定要去。”他未再言阻拦,只是轻轻抚了抚我的头。我只当他是同意了,当下问道:“你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他微微愣了一下,桃花眸中凝着我看不透彻的顾虑,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灼热的目光,这顾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漫不经心:“既然你态度如此坚决,我便不拦你了,一同前去,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我的心上,如同汩汩清泉般清澈干净,令人一时之间恍惚了神色,待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离开。 偌大的房间中此时唯剩下我一人,心中莫名空落落的。 如今已经是五月份,日子逐渐燥热起来。不知不觉安雅已经被劫走三月有余,我这一颗心始终悬着落不下来。八月便是安雅的婚礼,若是八月不能救出安雅……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落水渊中三十年,外界方度过十五年。 落水渊,落水渊……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即使它拥有一个平庸的名字。既然曾是渊国,想必也有过野心勃勃之时。如今却世世代代扛起守护三国和平的重担,做下这般重大决心的那个人,他真的甘心么? 我正欲深思之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却插了进来,生生搅乱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时,流萤正巧抱了一个瓷瓶进来,瓷瓶中插着一束娇艳欲滴的花,看样子应该是刚采下不久。 流萤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儿近日总是为琐事而忧愁不已,流萤心想插上这美丽的花儿,然儿看见,定然也会欣喜万分。” 馥郁的清香迎面而来,如同那人身上的香气一般令人难以忘怀。只是不大相同的地方,正是这花儿的香气虽令人难忘,却不足以致命。可那人身上的味道,极其容易令人深深陷入而无可自拔。 瞧我,又想到何处去了。我点了点头,心中的愁云果然因她的话而散了不少,不知不觉舒缓了眉眼,微微一笑说道:“流萤有心了。” 此次入落水渊情势凶险,我自然是不可能带着流萤一同前去的。这些日子,她在我身边,忠心不二,也是令人颇为感动。想了想,我终究还是神色复杂地叫住了她,“流萤。” 自从安雅失踪后,我亦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想来流萤也是深有体会。否则,怎么会千方百计讨好我,希望我能够开心一些。 她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分外疑惑,今日我为何会与她说多余的话。 我弯了弯眉,指着那花儿说道:“这花儿煞是好看,我十分喜欢。” 听到这句话后,流萤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似乎能做一件是我开心的事,她也会跟着高兴。我不禁有些难过,因为她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的紫纤。 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对紫纤却偏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更像是一种折磨,举一个不大恰当的例子,便如同男子负了心心念念他的美娇娘一般,我辜负了紫纤的一番真心。 既然明日要同楚凉一起去落水渊,那么能见紫纤的机会已然不多。我突然想去看看紫纤,便远远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如此便好。 * 我下午时便来探望了兰莺,兰莺的身体恢复的不错,面色也不再如那日一般苍白,而是红润了不少,甚至在看见我的时候,会像从前那般甜美的绽出一个笑。 不论事实如何,这都是凌漾的家事,我不屑于插手。 陈贵妃一事后,我已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后宫之中,又有谁的手是干净的。一朝入了这宫闱,若想有一口气在,便免不得拼个你死我活。 谁有比谁更干净不过是手上沾的血还不够多罢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凌珉的独居宫殿附近,我不敢上前,只盼着能有人出来。奈何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什么人出来,委实是令人失望不已。 突然,肩上一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些许的好奇,“徐徐?你是在等什么人?” 我缓缓地转过头,看见的正是此时也歪头看向我的紫纤。我的本意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岂料终究还是面对面见上了。 “凌珉待你可好?”话已出口我便立刻后悔了,凌珉对紫纤的真心委实是日月可鉴。 譬如,在长信宫宫门口那一次,推倒毫无防备的我。譬如,在每一次紫纤见到我时,都会表露出无比紧张的神色。譬如,凌珉每一次都会对我言出不逊。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同意紫菱的要求,允许她带紫纤离开。还是因为紫纤时常因我而受伤?我甚至不知道紫纤究竟为我受过什么伤。 他凭何如此斥责我?还有夏紫菱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是将我当作病猫么? “本公子待她好不好,不劳质女费心。”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含着浓浓的不悦。 他可以一次次污蔑我,但不可以一次次地诋毁我的真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抡起袖子,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却是气势汹汹地说道:“凌珉,你敢和我打一架么?” 凌珉有些意外我今日的表现,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当然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我使劲我吃奶的力气,一拳击中了他俊秀的大脸,如我所料,他俊美的脸,此时已是青紫交加。 他反射性地痛叫了一声,而后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道:“你敢打我?”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打的就是你!不服?”转眸不经意扫过紫纤,却发现她一副震惊地表情看着我。 “徐徐,你真的太厉害了。” 我撩了撩头发,不屑地说道:“我可不厉害,厉害的是这位尖酸刻薄,不明是非的公子。” 凌珉再不济,好歹也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儿。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竟然恼羞成怒,奈何被我堵得哑口无言,半天一个“你”字都没出完。 我吐了吐舌,眨眨眼,“我什么我,记住,我是你大爷。” 出完这口恶气,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身在凌国,不存在什么忍辱负重,我只知道,我若继续隐忍,只会让自己受伤。毕竟,凌珉再气恼,也只能憋在肚子里,难不成,他要去瑾王那处搬弄是非,讲我端国质女欺负他了? 讲! 看是他不要面子,还是我的脸皮厚。纵是欺负了,又能如何。 在心中腹诽了一阵,竟觉场景莫名有些熟悉,我突然想起安雅与云将军打架那一日的情景。我同安雅呆的久了,竟然也变得匪气了。这个小安雅,蠢乎乎地被掳走了,匪气却被我继承的干干净净。 仰天长叹。 不可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凝了凝神,转而和蔼可亲地说道:“公子,脸不疼吧?人人都道公子宽容大度,今日之事,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凌珉揉了揉脸,眉毛皱成了一团,用古怪地眼神看着我,这眼神还带着些许的怜悯,莫非他是被我的诚意感化?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看来是我将凌珉打醒了,俗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质女,你这里是不是不大好使?”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间满是揶揄。 “公子”我和蔼可亲地唤了一声。 他一脸害怕地看着我。 我又不是什么山间猛虎,这般惧怕我做什么? “我尊贵的凌珉小公子,您最好三秒之内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否则,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你不想发生的事立刻发生在你的面前。” 他甚是苦恼地对着紫纤说道:“我们走。” 我“诶诶”了两声,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同紫纤有几句话要讲。” 他不敢乱来,灰溜溜地离开了。似乎又顾忌着颜面,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身子。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不忘苦苦叮嘱道:“紫纤,我等你回来。”忽略他被我打伤的脸,这一句话讲起来倒颇是深情。可是我如何忽略这张五颜六色的脸,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 “徐徐,你真是太可爱了。”紫纤拍掌笑言。 我理了理思绪,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嬉皮笑脸,而是一副认真的脸色,“你初次见我,分明不认得我。为何后来待我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她低眉浅笑,“徐徐,我在梦里见过你,你对我来说,或许很重要吧。” 我在梦里见过你,你对我来说,或许很重要吧。 我的心里莫名乱成了一锅粥,然璃何德何能,让一个冷傲无双的女子,奉为珍宝。 我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们从未见过。” * 抬头,一轮明月高悬,几颗璀璨的星星零散的点缀夜空。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粗略地收拾了一下衣物,尽可能减少自己的需要。 不知为何,原本毫无睡意的我,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等我醒来之时,已是轩窗大亮。我推开被子才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昨夜我不是在桌前睡着的吗?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速速整理好行装好,便意图去敲开楚凉的门。可敲了很久,都无人响应。我忍不住破门而入,岂料屋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楚凉走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屋中焚香的气味似乎有些怪异,他难道是加了能够迷人神智的香料,以至于我到此时才清醒? 我不去落水渊是不可能的。 他不带我去,我只好自己想办法。 * 晏欢楼。 慕涟欢见到我时,丝毫都不惊讶,仿佛一早便料到我会出现在此地。 他眉眼带笑,却是极为尊重的意思,“楚凉教我好生照看你,竟不想你先来了。” 我情不自禁拽住他的袖子,丝毫客套的时间都未给予,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晓得楚凉去了何处是么?可否带我去。” 他以折扇轻轻推下我拽住他衣袖的手,说来也怪,他分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竟也能轻轻松松的脱离开我拽的死紧的手。 “不可。”他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警告,“那处于你而言,太过危险。” 我灵光一闪,问道:“我一个人去危险,那你与我一同去,不就不危险了?” 慕涟欢轻轻笑了笑,“徐徐说笑了,这偌大的晏欢楼尚需打理,两位楼主若都不在,岂非玩笑?” 我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瘪嘴,“告辞。” 他疑惑,“徐徐这便走了?” “不然?” 他轻轻地笑了,似乎是在作解释“我是说,日后徐徐若是想来,一日三餐皆可免费。” 我眼睛登时一亮,拱手说道:“多谢楼主好意。” “不必谢我,这楼主不只我一人,你既然是楚凉的未婚妻,不必说晏欢楼,便是这远近闻名的茶庄,裁缝铺,哪里敢收质女的银两。” * 我背着事先已准备好的包袱,临时租了一辆马车,特意从王宫附近出发,一直慢慢悠悠地走着,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只是在掀帘而起时,见到牌匾上隽秀的“质女府”时,我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车夫认得我。最终,我忍不住向车夫问道:“这附近可有山坡多的地儿?” 车夫毕恭毕敬地问道:“附近有山坡之地至少有两三处,且与质女府相距较远,不知质女要去哪一处?” “先去最近的一处。”我斟酌了一下道。 我也不敢贸然确定当初我跌下的山坡在何处,楚凉虽猜测落水渊的入口已改变,可无论如何都只是猜测,我一个人只能在此处下手。 想起上次是从王宫走起,我立刻说道:“老师傅,先回王宫附近,再以那处为开始,带我去最近的一处有山坡的地方罢。”不知为何,车夫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这孩子莫不是个傻的。 我并非是傻,而是想与那一次误入落水渊的情景高度重合,从而找到落水渊的入口。 我蜷缩成一团,权且凭借在马车中安逸的时间补补眠。岂料马车一个颠簸,晃的我一颠一颠儿的,所幸及时稳住身形,这才未向前倾倒。 车夫粗犷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不好,马失控了!质女快跳马车!” 与上次如出一辙的情形不由令我窃喜,或许此次我也能同上次一般,稀里糊涂的进落水渊?念及此,我毫不犹豫地掀帘跳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我不过是身形不稳,而非滚下山坡。在我欲倒地之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 伴随着不远处奔来的车夫关切的声音,我缓缓地抬起头来。 第八十二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四) 五月的天气已经越发开始燥热,加之心中不安,便愈加感到焦急不耐。 我抬起头时,见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抛下我独自寻找落水渊入口的楚凉,他紧抿着薄唇,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如同握着一块烫手山芋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松开了我。幸好我反应的足够快,这才稳住身形,不至于跌倒。 车夫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身边,见到我相安无事,似乎松了一口气,我自荷包中掏出了银子,也不顾是否多少,便递给他道:“麻烦您了,这些是我的心意。”马儿受了惊,想来他若是要回去,是需要些时候了。 所幸我们走的并不是很远,这车夫时常载我出行,自然不会在小事上计较,拿了银两,道了谢后便匆匆离去。 对于楚凉先我一步离开的事,我依旧耿耿于怀。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分芥蒂,“你还是不愿带着我?”他的目光微有闪躲之意,听到我的话后,竟绷紧了脸色,令人有些不明所以,他问,“你真的要去?” 他摇了摇头,每一个字都是满心的劝诫,这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说不贪生怕死是假的,可是想起安雅活泼灵动的模样,若是不去,我心何以安。 我暗自下定了决心。 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中蹦了出来,“那是自然。” 楚凉听到我的答案不由得轻轻地笑了,那笑容与以往不同,甚至连笑意都未直达眼底。 我默默低了头,本应如桃李春风一般令人舒畅的笑容,此时无端竟有些渗人。待我再抬起头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楚凉,仔细一看,才发现楚凉已走远了,他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依旧是那般令人陶醉。 “还不快跟上。” 此处虽处于凛都,却无凛都半分繁华,人烟稀少,稍有不慎,还有跌落山坡的可能。 我拽住楚凉的一片衣角,迫使他转过身来,“你上次救我时,是如何进去的?”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片刻便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快的甚至让我以为方才的那一瞬间只是我的错觉。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当日发生的事。 须臾,轻飘飘地撂下一句:“那日你消失的古怪,我自然是循着踪迹找过去的。”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楚凉说落水渊的入口极有可能已经改变,却也只是极有可能。万一,不曾改变呢?这事谁也说不准不是? 跟在楚凉身后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此时我们已置身于山坡底,每走一步都变得艰难,我甚至怀疑,自己稍微掉以轻心,便会滚落下去。我一边拂开面前阻碍自己的杂草,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确定我们如这般寻找下去,会有结果?” 我总觉得楚凉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消耗我的体力,而长年习武的他,自然不会因为多走几步路而感到疲劳。他不会等我累的走不动路,将我独自一人留在此处罢?如此想来,我不觉有些瑟瑟发抖。 落水渊即使再神奇,入口也绝不可能有多么神秘,至少,肉眼可见。 “啊!”不远处有一条蛇正吐着蛇信子慢慢蠕动,我忍不住尖叫出声,离我三步开外的楚凉听到了我的叫声,转身淡淡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指了指不远处那条蛇,他立即会意,却没有杀死那条蛇,而是朝我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我连忙颤颤巍巍地搭上,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我轻轻一带。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将我带到了离那条蛇极远的地方。 似乎是晓得我心中在想什么似的,楚凉淡淡地解释道:“我不想在尽落水渊之前,就让自己的手沾上血。” 而此时落地的方向,却与方才楚凉原本要走的方向截然相反。只是杂草在一点点变少,此处似乎时常有人走。顺着路一点点往下走,一条清澈的小河映入眼帘。我马不停蹄地跑了过去,准备用清水洗一把脸,可才靠近河水,看清河水的颜色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条河已经被鲜血染红,泛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楚凉摸了摸我的头,淡淡说道:“或许,入口便在此处了。” 我试图拢了拢鬓旁的碎发,可手指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在发颤。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平复了一下此时的心情。 我第一次在落水渊醒来时,如萧说是在河边将我捡了回去。 在沈念安的记忆中,她似乎也曾走水路出过落水渊,只是那个时候,河水还不是红色。 我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眸,虽然勉力用双手捂住了鼻子,血腥味还是一丝丝钻进鼻腔。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我们是要游过去?” 楚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据古书记载,这河中有一种怪草,若是不小心遇见,便会被困住,极难脱身。这怪草正是靠着源源不断的鲜血方才养活。” 那我上一次可谓是大难不死了,正沾沾自喜,楚凉的声音便从上方传了过来,“你在走神。” “你莫非不知,我上一次便是因落水,才被如萧带进落水渊的。” 他神色淡淡,在听完我的话后,也无半分反应,只是挑了挑眉,“你当时昏迷,究竟是落入此河无恙,还是如萧故意唬你,你又如何晓得。” 如萧本就是双重人格,她的话我的确不可全然相信。这一点,楚凉自是提醒了我。 “现在,游过去么?”我疑惑地问道。 他正了正脸色,“这河水在太阳落山之时,会变回清澈的模样。”语罢他还特意望了望太阳的方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我惊觉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之景象。 河水在一点点变得清澈,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亦在慢慢地消散。可谅我现下是有多么口渴,也断断不会去饮着河中的水的。我正欲上前再探个究竟,楚凉却轻轻地拽住了我,“再等等。” 楚凉对于落水渊的了解程度远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和他认识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我却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不知为何,心中竟微微有些沮丧。 “这怪草名曰奇蘅,远没有这么快会消失,谨慎为妙。”楚凉复在我耳畔叮嘱了几句,而后自包袱中取出了一个酒囊塞到我的手里,“这河水一年四季皆是令人冰冷刺骨的样子,喝些酒先驱寒罢。” 我缓缓拿起这个酒囊上下翻看了一遍,并无什么奇特之处,经历了昨夜的事后,我对楚凉的信任竟无从前那般深了。想起焚香的事,如今不正是个询问的好机会? “楚凉,我有件事想问你。” 楚凉紧抿着薄唇,眼神却示意着我继续问下去。 “昨夜你可是在我的”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一道猛烈的力量拉开,竟是楚凉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后,我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才发现不远处有几个黑衣人,虽蒙着面,却皆是眸露凶光,颇是不怀好意的模样。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却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圣人。面对几个看起来十分厉害的黑衣人,还是会忍不住胆怯,相比之下,楚凉要比我镇定的多。他只是贴近我的耳朵说了一句,“然儿,你先走。我待会儿去找你。” 此话一出,我顿时心生惭愧。我岂可令楚凉孤军奋战。 可在武功方面,我并无造诣,与其成为他的软肋,不如先离开。 我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说道:“若你死了,我会回来替你收尸的。”不知为何,楚凉凝重地神色生生一僵,那模样说不出的古怪,他什么也没有说,亦来不及说,因为那几位黑衣人大哥已冲了过来。 我连忙沿着河流跑了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一软,便以极其不雅地姿势跪坐在了地上。小沙粒磨得腿疼,可我此时哪里会顾及这样多,慌忙扭头看了看,并没有人追上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夜深时楚凉还未来寻我,那么我势必要回到原地看看他了。 那些人看样子找了我们许久了,可晓得我们来此处的人不多。他们是从何而知的?我一边敲已经酸痛无比的腿,一边仔细琢磨着这件事。 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说,那个车夫有问题?或者说,早就有人监视我,那个车夫是个通风报信的人。我又仔细地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为何马车会突然失控?世界上哪里会有这般多的巧合? 亏我还给了那车夫这样多的银子,弥补他的精神损失。此时看来,真正受到损失的,分明是我。 我突然感到上方覆上一层阴影,背脊不由得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端钰年正吊儿郎当地看着我,分明出身王家,声音中却带着三分痞气。 “姐,地上舒服么?” 端钰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被囚禁在晏欢楼出不来时,也曾见过他,却习惯性地将他当作无足挂齿的小人物,而未曾放在心上。可是,他看起来似乎不可小觑呢。 如此说来,这端钰年也是个神秘的人物。 我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可事实却又强迫着我不得不去相信。 方才遇见的黑衣人,莫非是端钰年派来的。而他却出现在这里,与我相见,不会是要抓走我罢。 客端钰年终究是少年心性,喜欢将食物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如将计就计,先稳住他,等楚凉来再作打算。 我扬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他似乎未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顺便嘟囔了一句,“姐姐也没发烧啊,怎么笑的像个傻瓜。” 这个死毒舌,瞧我如何治你。 “弟弟,见到你,姐姐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弟弟是不是也思念姐姐了,才千里迢迢地赶回来见姐姐一面?姐姐知道小年的一番心意,心中更是感动不已。好了,你不必再说了,真的不必再说了。这份心意放在心里就好,俗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若是思念我的紧,寄给我一片鹅毛也是无妨的。姐姐不是贪慕虚荣之人,你想说什么我都懂都懂……” 端钰年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捂住耳朵,“够了,别装了!” 我哪里肯这般轻易地放过他,故作悲伤的模样说道:“小年这是嫌姐姐烦了么?无妨无妨,姐姐走就是了。”语罢还拿袖子抹了把眼泪,可惜脸上干干的,挤了半天眼泪也没挤出来,颇是不好意思地放下了袖子,突然发现此时跪坐在地上的姿势甚为不妥。 于是,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端钰年却轻轻地笑了,眸子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阴冷,“若不是看了姐姐这么多年,弟弟还真是要被姐姐这高超的演技蒙骗过去了。” 他突然欺身上前,单手挑起我的下颚,声音森冷十分,“姐姐真是不乖。”我猛然撇开连,惊愕地看着他。 只听他继续说道:“有些事,姐姐还是不要掺和得好。否则,自身难保之时,弟弟可不会救姐姐。” 这一句话满满的警告意味,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在故意恐吓我。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满满的恶作剧气息。 他摸了摸下巴,想起什么似的,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如今楚凉已经自身难保,你不必期盼他能英雄救美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道说这些年我在凌国的生活,他能看的一清二楚? 我身边早已有了数不胜数的探子,唯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而已。 这种感觉很糟糕,便如同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可隐瞒之处,可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对方要做什么一般。 楚凉给予我的感觉是高深莫测,我猜不透,可以不猜。 端钰年给我的感觉虽也是神神秘秘的,可是我若是猜不透,或许随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你恐怕要伤心了。”熟悉的清雅倨傲的声音刺入耳膜,心上不由一阵悸动。 这下该端钰年瞪大双眼了,他朝楚凉身后看了看,似乎是不相信这几个黑衣人被楚凉打败。“你居然能活着出来?”惊疑过后,端钰年面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凭这几个小喽啰,便想制住我,未免异想天开。”楚凉轻轻哼笑一声,只是几句话,便将端钰年气的脸色发白。 “算你狠。”他撂下这句话后,便急忙离开。 我对着他离开的身影扮了一个鬼脸,孰料他突然转过身来,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也不再用方才那样阴阳怪气的声音同我讲话了,而是郑重其事地说道:“许然璃,你不跟我走,你会后悔的。”方才还唤我一声姐姐,现下倒直呼名字了,死了几个黑衣人而已,何必这般怒气冲天,这弟弟还真是傲娇。 后来,在和端钰年好不容易的一次心平气和的聊天中,我才晓得这些都是他精心培养的暗卫,多年的心血便被楚凉毁了,他少年心性,又傲娇得很,岂会不恼。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同你走么?”我将鬼脸做完,便毫不犹豫地走向楚凉,其间似乎听到一声带着怨气的怒哼。 方才那股阴冷的劲儿去了何处,合着也只是嚣张一时? 楚凉淡淡地望着我说道:“在解决完那几个人后,我便一路循了过来。” 我闷声应了个好,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未做,便又打起了精神。 第八十三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五) 河水清澈不已,我凑近了些,准备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楚凉说的怪草。可楚凉却硬生生地叫住了我,“然儿,不要看。” 我并无甚好奇心,只因这好奇心本身便不是什么好物事,说不准还会令人手足无措。 是已,在听到楚凉的呼唤后,我立刻回到了他的身边,这才发现他从始至终都站在一个地方,一动未动。 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发现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你受伤了?”我担忧地问。 他牵了牵嘴角,故作轻松地说道:“一点小伤,无妨。” 他越是这般轻松的语气,我便越发紧张。若当真只是一点小伤,他为何要故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他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去了何处? “今夜我们便先在此处停留,天亮之前找到落水渊的入口。”他语罢原地打坐,闭上眼睛,双手作运功状。我晓得他是在疗伤,此时不宜打扰他,我只好去找了一些石头堆在一起,再烧起好不容易找来的柴火。 我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叹了一口气,烤了一会儿的火,只见楚凉的脸色愈发苍白。 我最终还是起身,准备找找野味。可是走了许久,连一只野味的影子都没有见着,不觉有些失望,倒是采了不少果子回来。 我刚刚坐下,楚凉瞬间睁开眼睛,一脸戒备的模样,待看清来人是我,才放松了警惕。 他看了看我怀里鼓鼓囊囊的果子,心下已是了然,将果子尽数捞了过去,堆在一边。而后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几块漂亮的绿豆糕。他将绿豆糕递给我说道:“喏,吃吧。” 他的面色已不再如之前那般苍白,红润了不少,我料想他应是恢复了不少气力。 “你为何不吃?”我看着他定定望着我的模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不会只带了这几块绿豆糕罢,还是特意为我备下的。如此一想,我之前对他的怀疑不由荡然无存,反而多了几分信任。 “我看着你吃,我便饱了。”他揶揄一笑,可我却觉得他是有意在眺过这个话题。若是平时,我定然会同他生气。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有意让着我罢。 我将一块绿豆糕递到他的面前,循循善诱地说道:“若是你尝上一口,亦会喜欢的。” 他摇了摇头,轻轻推开我的手,一副嫌弃的口吻,“太甜。” 闻言,我趁他不注意,将手中的绿豆糕塞进了他的口中,他微微一愣,却还是轻轻咬了一口,我得意扬扬地问道:“味道如何?我可是从不骗人的。” 他轻轻地笑了,好看的桃花眼眯成月牙弯弯,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笑过了,甚至连开心时也只是轻轻牵动一下嘴角罢了。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抑或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个笑容瞬间消失在了他的脸上,我顿时有些失落。 楚凉意欲将我手中的绿豆糕拿过去,岂料微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然儿,擦一下口水。” 闻言,我拿袖子揩了揩嘴,岂料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湿润的感觉,这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 “我是说,我有这般好看么?我们认识也有一年了,你不该早已习惯了。”他如流水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却是揶揄之意十足。 “俗话说得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凉兄的盛世美颜,只是一年,然儿如何看得够?” 我忙不迭地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可是我最拿手的活儿,退一万步讲,谁有不喜欢漂亮话儿呢? 只是楚凉似乎会错意了,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而后抿了抿唇,声音莫名有些蛊惑人心,“一年不够……那然儿想要多久?” “一辈子么?” 他眉眼弯弯,低头看我时,眸中掩不住款款深情。 我轻轻地愣了愣,一……一辈子?我可是听错了,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此时若是有一面铜镜,我定然能瞧见镜中自己如煮过的虾一般红彤彤的脸。可是若是我不说话,岂非表示我胆怯了?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我轻轻嘟囔了一句,“异想天开。” 他低头,疑惑,“什么?” 若是能遇见一个这般温柔的人,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我从未想过与何人有交集,但若携手一生之人是他,则另当别论。 一辈子……似乎亦不错。 我勾了勾唇,推了他一下,“睡吧,我们尚有要事做。” 他颇是厚道地拍了拍自己的肩,“我可将肩借你一宿。” 虽是五月的夜晚,风儿吹过时,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冷意。我犹豫地看了看他,还是磨磨蹭蹭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从包袱中找出一件干净的衣裳,将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却半分衣角未沾。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灼热的目光,又似乎有读心术一般,对上我的眼眸,淡淡说道:“我不冷。”我挺了挺腰板,差点将衣服推了下去,连忙拽紧,口不对心地说道:“凉兄,我也不冷。” 他“呵”了一声,挑眉笑道:“那方才是何人,抖得如筛糠似的,让我想想。”他摸了摸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我瘪了瘪嘴,这个死腹黑。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他的肩头很生暖和。睡意朦胧间,我似乎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在空中便一去不回。 他说,“然儿,你最好不要爱上我。” 这声音不似楚凉的温柔优雅,反而予人高贵冷冽,遥不可及之感。我未及深思,便抵不过浓浓睡意,沉沉睡去。 半夜时,我是被冷醒的。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发现楚凉并不在身边。而原本该盖在身上的衣服已被我推到一边。 楚凉不会在此时抛下我罢。若他独自一人入落水渊,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哆哆嗦嗦爬了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醒了。” 他说。 我转过身来,看见的正是一袭白衣的楚凉。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在对上他眼眸的之时,所有的不安皆化作信任。 “嗯。”我点了点头,而后望了望将亮未亮的天,声音不知不觉间带了一丝急切,“我们可是要来不及了?” 他摇了摇头,“再等等。”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河水似乎在一点点干涸。我不由指了指河水,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问道:“什么情况?” 楚凉抱胸而立,神色淡淡,“我早已对你说过,渊国最擅秘术。”语毕,他的耳朵轻轻动了动,而后攥住我的手腕掩于一棵苍天大树后。 我欲开口询问,楚凉立刻以眼神制止。我紧抿唇畔,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 须臾,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干涸的河中爬了出来。待看清他们手中的东西时,我近乎忍不住干呕起来。 楚凉用手捂住我的唇,一股清香之气立刻传来,我缓和了不少。 我若是未看错,他们手中提着的似乎是人头?血淋淋的人头,甚至看不清样貌,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拿麻袋装一下。 这不会是安雅吧? 脚下不小心踩到一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两个人立刻转过头,一脸戒备地看着我的方向。楚凉转为握住我的手,似乎是在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 那两个人见没有什么动静,便转身离开了,血水滴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楚凉淡淡说道:“走吧。” “那个是假的。”他看着一脸怔愣的我,竟忍不住向我解释了一句。 “假……假假假的?” 落水渊竟是这般的神奇,连人头都能够作假? “不出所料,这假物会转交到宁国侯手上。”他不冷不淡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惊得我瞪大了双眸。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满是疑惑地问道。 “然儿,知道太多不好。你只需知道,这物事送不到宁国侯手里,便好。”楚凉微微正色说道,而后轻轻拢了拢我鬓旁碎发,“然儿,你还有机会选择。”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情感,复杂的令我有些看不清。反应过后,不由笑自己有些傻,我何时看透过他。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未再多言,转身离开。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怔,而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还不快跟上。” “啊,来了。”我立刻追了过去。 此时天还未亮,这河水不知被什么神奇的力量尽数吸走,剩下的是一个地下通道。 我跟着跳了下去,见到一些长相十分怪异的草,指尖刚想触碰,便被楚凉制止。他握着我的手,声色微凉,“然儿,这是奇蘅。” 楚凉才说完这怪草的名字,未曾想到这草儿便开始变化,初时尚且只是有一些怪异,可现下其状狰狞无比,不曾想过,连草也能如此有灵性。不,这不能用灵性来形容。因为它似乎有一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气势。 楚凉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我不要说话,我立刻将唇捂得死紧。可饶是如此,我还是瞪大了双眸,这落水渊委实是有太多奇门遁甲之术。 可一路上这奇蘅越来越多,我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石门,不由欣喜地对楚凉说道:“我们似乎快到了。”岂料楚凉只是怜悯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奇蘅便在我们周围蔓延开来。 不仅如此,它便如同生了眼睛一般敏锐,逐渐变得粗长,甚至要将我捆起来。 不错,它对楚凉的敌意没有这么强。唯独对我,似乎意见颇深。 这怪草,果然草如其名,古怪十分。 我何处惹恼了它? 它竟想将我捆起来。 莫非是因为,我说了话,而楚凉没有说?它莫非只能感知声音,并明晓声音所在的方向? 楚凉挥剑斩断面前的奇蘅,可饶是如此,奇蘅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这极有可能会惊动落水渊渊主,我们必须谨慎为妙。 我已经没有机会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四面八方的奇蘅向我涌来,将我捆成了一个粽子。 这时,甚至连尖叫都是多余的。只要有声音,便会出现源源不断的奇蘅。不过,它的听觉也没多大灵敏。 毕竟,楚凉挥剑的声音这般大,也不见得这奇蘅如何攻击楚凉。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拼命地用眼神示意楚凉,让他别再挥剑斩草。他意味不明地望着我,我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当即放下剑。 此时此刻,竟让我产生一种全世界都安静了的错觉。 奇蘅名字虽很奇特,却属实是笨草,发明出它的人,或许也不曾料到会有人会轻而易举地发现它的弊端罢。 我身上紧梆梆的感觉渐渐地消失,因为奇蘅慢慢缩了回去,慢慢地变成了初时我见到的奇怪模样。 此时我也不觉得它奇怪了,只要它不再缠着人,在我眼中便是最和蔼可亲的。 楚凉上前扶住我的身子,他用口型比了两个字。“疼么?” 此情此景,我纵是疼的厉害,又如何能够真的将这份疼说出口。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竟信了,将剑归鞘,而后攥住我的手腕,慢慢向前走。 终于到了我方才见到的石门前,可是这道门通体光滑,甚至找不到一个类似于开关的地方,不觉令人有些苦恼。我轻轻捶了捶,可是唯一带给我的触感是硬。 天已近亮,河水很快会回来,那个时候再找入口,只会难上加难。 我皱眉望向楚凉,他却执起我的手心,在上面写了一个“等”字,微微有些痒。 我点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天已大亮,我看见那道门自下而上渐渐开启,原来,它的玄机不在于左右,而在于上下。 我不由惊喜地看向楚凉,可楚凉却握紧了我的手,皱紧了眉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下一刻,我便明白他为何会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了。因为,那道石门大开,随之涌出的,是红艳艳的河水。 昨日我嫌恶不已的河水,正在向我席卷而来,若不是楚凉拉住我,我险些被冲走。现下当屏住呼吸才是,可在一片血茫茫中,我渐渐感到头晕目眩。 楚凉另外一只手紧紧攥住石门的一边,另外一只手攥住我。不知过了多久,在我体力不支之时,石门内终于不再有水流涌出。可此时我已经是一只落汤鸡了,身上还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气息。 楚凉立刻将我推了进去,可他正要进去的时候,石门突然自上而下关闭。 我惊了! 楚凉以身抗住石门的重量,但渐渐已有些体力不支。 “楚凉!”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后果是那些奇蘅又蔓延了过来。 我后悔极了。 奇蘅快靠近他了。 在最后关头,他挤了进来,甚至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石门便已关闭,隔绝了奇蘅,甚至隔绝了凌国。入眼一片黑暗,我大脑甚至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用手胡乱摸了一把面前的人,不知道摸到了哪里,此时已顾不得这么多,我急切地问道:“楚凉,你还好么?” 他轻轻笑了,可我却有些气恼,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笑。 他揶揄道:“然儿,你在乱摸什么?嗯?” 在黑暗中,我的脸还是红了起来。所幸因为黑漆漆的一片,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不然,丢人可丢大发了。 下一刻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时候我哪里有功夫害羞?他是怕我无聊,想转移我的注意力罢。 “然儿,你信我么?”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带着莫名的期待。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信。” 第八十四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六) 通道内一时安静了许久,我听见楚凉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 楚凉应是从包袱中掏出了火折子,不过须臾,阴暗狭小的通道中瞬间有了一丝丝光亮。我捂着湿透了的衣服,分明是五月,我却感到无边的冷意向我袭来。 “这火折子倒顽强,这般激进的河水,也未见它损坏。”昏黄的视线内,我扬了扬眉,一脸惊叹。本以为楚凉不会回答我的问题,意外的是,他清雅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流露出不可多得的耐心与温柔。 “也许是因我藏得严实罢。” 他弯了弯唇,眼角上挑。 “楚凉,我发现这水除却颜色艳丽些,味道怪异些外,似乎并非是血水……” 楚凉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只是他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似乎并不关注于这件事。他听到我的话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过是雕虫小技,无足挂齿。” 我一时语塞,便未再多言,拧了拧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奇特的地方。 一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寻见了一丝光亮。 待豁然开朗之时,映入眼帘的是茂密的森林。 有一位侍从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等候,在见到楚凉后,不仅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是走过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欢迎主上归来。” 这侍从低着头,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不知其上是何物事,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楚凉在落水渊中竟然有暗线?不过也是,我初次进入落水渊之时,便在楚凉的府邸中住过一段时日。 楚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面前的侍从,而是拉着我走到停靠在一棵苍天大树前的马车前,那侍从也跟了上来,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捧着的物事似乎是干净的衣物。 “去换吧。”很明显,楚凉这句话是在对我说。 我接过衣物,毫不扭捏地上了马车,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楚凉似乎掐准了时间,我换好后不过须臾,他便掀帘进来,身上已是干净的衣物,看来他已在别处换好,我理了理湿漉漉的鬓发,看着他定定在我身边坐下。 他转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令人有些不明所以。 “我在落水渊有一处宅院,你应当晓得,只是离此处尚远。你若累了,可小憩片刻。”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当真觉着瞌睡虫上来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了一句,“到了地方可得记着叫我起来。” 他似乎应了声“好”。 “然儿,快回来吧……”幽幽的声音宛如来自亘古,离谱的是,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拨开层层云雾,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向我招手。可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终于来了。”她银铃般的笑容回荡在我的耳畔,如同早已与我相识甚久一般。我拔腿就想跑,可步子如灌了铅一般,如何也提不起来。 猛然惊醒,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我这才发现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看来是虚惊一场。四目交接之时,我竟发现此时我的头正枕在楚凉的腿上。他抚了抚我的发,疑惑地问道:“然儿时常做噩梦?” 我摇了摇头,猛地起身,同他隔开了一定的距离,缓了缓情绪这才说道:“不曾,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他的手因我的举动硬生生顿在了空中,而后状似无意地收了回去。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紧张兮兮地说道:“我从前时常梦见的人,一直是你。你可晓得此为何故?” “你真的想晓得?”他挑了挑眉,一副要和盘托出的模样。我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猛地点了点头,嘴里不忘殷勤地说道:“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他附耳过来,身上竟没有任何异味,而是扑鼻的清香,“因为我想要你,在未曾遇见我的时候,也能牢牢地记住我。”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么,我在那时在藏书阁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却被当作刺客,意外遭到追杀,误打误撞地遇见了你。若不是那次失误,我们或许还不认识,更不会同乘一辆马车。” 我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触及他唇畔狡黠的笑意后,我便知自己是被戏耍了。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你却偏生不信。”他眯了眯桃花眼,甚是无辜的模样。 正欲说些什么,仆从毕恭毕敬的声音便自马车外传来,“主上,到了。” * 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后,我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所幸已无之前那般奇特的味道。自下午至府邸后,我便再未见过楚凉,他似乎有许多事要忙。 安雅……究竟会在哪一处呢? 有人轻轻叩了两声屋门,我立刻提起神来,淡淡道:“进。”眼睛盯着屋门,岂料进来的正是楚凉。他已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与以往的一袭白衣不同,他着的是一袭黑衣。 白衣缱绻温柔,黑衣华贵雍容。 他将屋门关好,而后步至我面前,淡淡说道:“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打探情况。不出意料,明夜便可行动。” 我点了点头。 此处我并不熟悉,故而本该疲倦不已的我到了半夜还是分外精神,辗转反侧偏不得眠。 第二日,我蓬头垢面地爬起来梳洗,才收拾好,楚凉便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似乎是探到了什么消息。 “可有什么线索?” 他点了点头,“郡主确而在落水渊中,她被囚禁的地方你应该很熟悉。” 熟悉?我不由疑惑。 他静静看着我,吐出三个字,“怡碧居。” 彼时我正在斟茶,听到这三个字后,手反射性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火辣辣地疼。楚凉立刻拉过我的手,轻轻地吹了吹问道:“还疼么?” 我抽回手,口不对心地说了句,“不疼。” 怡碧居于我而言,确实是极为熟悉的地方。我被迫在怡碧居做了许久的花魁,安雅若是被囚禁在怡碧居,不会也是做花魁罢。 楚凉如同会读心术一般,轻而易举地猜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他挑了挑眉,“这些时日,安雅郡主在怡碧居过得分外开心,或许不愿意再回去。” 那便是说,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不过想来也是,安雅那般洒脱不羁的性子,早已生了逃婚的心思,此时被劫走,岂不是正应了她的心意。可是我们带她回去,却是要她同云子临成婚的。 落水渊看似是世外桃源,可掩于这安宁下的可怕,是猜不透的。安雅可以去任何一处地方,除了在这里。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说动安雅。 “你昨日可是去了怡碧居?”我抬起头,微微正色,用从未有过的郑重口吻说道:“今夜带我去,如何?” 楚凉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了声“好”。 * 楚凉似乎很早就发现了落水渊这个地方,因为怡碧居的老鸨看见他的时候不是一般的热情,还是说,他时常流连于这烟花柳巷之地,故而老鸨一见他,便如见到了黄金一般,恨不得立马贴上来。 我此时穿着小厮的衣裳,低头跟在楚凉的身后,但是在老鸨声音传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悄悄抬起了头。 老鸨面上堆满了殷勤地笑意,翘着兰花指走过来说道:“楚公子今日是要点新晋的花魁么?” 楚凉神色淡淡,却难得轻佻,“不错,这是我近几年见着的最合心意的花魁了。今夜若是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合着我做花魁的时候,还不曾令他满意了。 老鸨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我不由暗自腹诽,这老鸨还是老样子,见钱眼开。 上了二楼,见到熟悉的房间,我竟有些……怀念?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怀念那些在怡碧居的日子。不过,说到怡碧居,我倒是挺怀念钱小七的。 “还不快跟上。”楚凉转身催道。 我这才发现我已和他有了一大截的距离,连忙提步追了上去。 岂料在厢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安雅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不禁心急如焚。楚凉瞟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信息,但我唯一解答出的,是他希望我能平静下自己的心。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才睁开眼睛,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小厮可真是不懂事,站在公子身后也不老实,怎么还睡起觉来了?” 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如萧。 我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幸而楚凉及时替我解围,只是那语气似乎是嗔怪的意味? “你同一个小厮计较什么。” 如萧很快走到楚凉的身边,提起酒壶为楚凉斟了一杯酒。亲手送到楚凉的唇畔,“阿凉,你来了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楚凉未推开她,却也没有碰那杯壁一下。“花魁呢?如萧啊,打搅了公子我的兴致,后果你可担不起啊。”语罢,转头向正一脸看戏模样的我说道:“我这小厮的确蠢得紧,还不快接过酒来。” 我恨恨地接过那杯酒,抬头的瞬间恰好看见如萧写满怨恨的脸。她恐怕不是什么双重人格了罢,毕竟连温柔的一面也已抹上了嫉妒的毒药。 “愣着做什么?” 我低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公子有何吩咐。” “本公子的意思是,你喝了它,代本公子谢过如萧姑娘的好意。” 我虽不是安雅那般的一杯倒,但是此时是紧要关头,也不知这酒有没有毒……不过看如萧对楚凉的关心程度,也不至于会下毒!但问题是,这酒是怡碧居准备的,也不是如萧准备的。 正在我万般踌躇间,如萧突然抢过我手中的酒,狠狠摔在地上,一惊一乍吓得我心脏差点跳出来。 “阿凉,你迟早要接受我的。”她不甘心地吐出这句话来。 楚凉冷笑,“你最好活到我接受你之时。”而后起身离开,我忙不迭跟了出去。、 “楚凉,我们便这么走了?”我连一句公子都没唤,急得糊涂了,便直呼其名,惹得周围的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今日恐怕是见不到了。”楚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所在。毕竟,安雅人没见着,却见着了如萧,这件事便很是蹊跷。 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反观楚凉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转眼便到了晚上,楚凉既然不肯带我去,那我便只好自己去了。 我前脚才迈出屋门,便看见楚凉抱胸而立,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似乎已经洞悉我的想法。 “走吧。”他难得不再用淡漠的语气同我讲话,我甚至能够从这句话中读出为数不多的温度。 * 这一次,我并未打扮成小厮的模样,而是打扮成了一个富家公子的模样,俨然是翩翩少年郎。 老鸨见到楚凉自然是欢喜不已,甚至在看到我后,误以为我是哪家的富家公子。拉着我问东问西不说,还要为我多找几位姑娘。 在楚凉提及花魁时,老鸨却面露难色。 “公子啊,实不相瞒,你们来迟了一步啊,方才花魁便被高价包了一夜了。” 我微微一愣,应顾及到此时自己是女扮男装,故而有意压低声音说道:“楚公子白天来时付了银子,却连花魁的影子都未见呢!” 老鸨谄媚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她大概是不敢得罪面前这位出手阔绰的楚公子,幽怨地瞟了一眼楼上,尖声尖语地说道:“楚公子您看,不如明个儿来如何?” 我瘪了瘪嘴,难道今日注定是见不成安雅了? “原来是楚公子。”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自楼上传来。我抬头望去,一袭蓝衣的男子正靠在栏杆上。 我不由惊愕地望着他,这男子不是云子临又是何人?只是他为何也出现在落水渊,难道安雅离奇失踪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了?只是他此番来寻,确而出乎意料。 楚凉自然也看到了云子临,但他并未表现得如我这般惊愕,而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在下也未想过,会在此处遇见云公子。” 云子临望向我,一副了然的模样,却未揭穿我,而是揶揄地说道:“许公子?” 我笑了笑,故作从容地说道:“真巧啊。”方才老鸨说安雅已被包走,这个人不会就是云子临罢。 老鸨拍了拍脑袋,“原来三位公子认识啊,那便好办多了!” 前几次见云子临,尚且能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少年心性,可今日一见,不得不说,他身上的低气压,其实隔得这样远,我亦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那是属于一个将军真正的气场,哪怕只字不言,也足以震慑人心。 “楚公子与许公子莫不是也想见花魁?”云子临挑了挑眉,“论交情,让给二位亦无妨。只是如今形势特殊,云某委实不愿割爱。” 第八十五章 突发奇事破天惊(七) 苍天大树下,二人,一石桌,一棋盘。看似闲情逸致,实则剑走偏锋。 昨夜云子临不肯相让,自有其中缘由可循。第二日,云子临登门造访。二人皆是风轻云淡,唯我一人急不可耐。 我站在远处的树荫下,张望着二人。只是谈笑的声音委实是过于遥远,听不大真切。我情不自禁上前走了几步,这时楚凉抬眸浅笑道:“然儿,若是想听,再走近些。” 此话一出,原本潜心执棋对弈的云子临亦转头望我,面上满是会意的笑容。 只见云子临今日身穿了件冰洋蓝对羊锦织锦袍,腰间系着暗紫色花纹宽腰带,墨发中隐隐夹杂着几撮棕红色的发丝。 “质女,云某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竟是在等候我的到来? 楚凉宛如有读心术一般,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若不是在等你,我与将军何故对弈如此之久。” 我红了红脸,本着偷听的心意被抓个正着,岂料这二人竟是等候多时。 他与楚凉皆已见过安雅,可我却是连安雅的面都不曾见到。我走到楚凉身边,心中虽焦急,面上却尽力维持着镇定自若,“将军是为安雅的事来?” “然儿确实聪慧。”他摊手,语调略带忧愁,不似面上这般冷静,他含沙射影道,“昨夜我见到的人,并非是安雅。” “云将军可否说得清楚些。”楚凉挑眉,心平气和地反问道,“若非安雅郡主,那么真正的安雅郡主又在何处?” 楚凉所问的话,正是我想问的。 “确切地来说,安雅应是被人控制了。她不认识我,甚至以为自己从小便在落水渊中。实不相瞒,昨夜你们走后不久,我便也走了。”他双眉深锁,脸上露出心烦的神色,回话道。 不对呀,楚凉不是也见过安雅么?为何楚凉未提及此事,还是说,安雅故作不认识云子临的模样? 楚凉执起一枚白棋,却迟迟未落下棋盘,而是轻轻摩挲,然后泰然自若地微笑道:“将军可是在说笑,安雅郡主究竟是不愿与将军相认,还是真的被控制了。将军感觉不出来么?” 云子临微微一愣,终是绷不住脸色,哭丧着脸说道:“我本不欲多管闲事,若不是忧心婚期之时,她尚不能得救,悔婚事小,拂了王上旨意可是重罪。”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问道:“云将军,起身你是喜欢安雅的吧。”未料到他的反应委实过激,我甚至能够轻易地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慌乱。他苦笑着看了一眼棋盘,无奈地说道:“楚凉兄,你赢了。” 楚凉随意丢开了手中的棋子,一场棋局就此被打乱。楚凉盯着云子临的眼睛,语气淡淡,“我不过是想告诉将军,需看清自己的心。” 云子临皱了皱眉,“本将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他第一次在我们面前自称本将,却是在说自己对安雅无感之时,未免过于刻意。 云子临拱手,“告辞。” 云子临离开后,我忍不住坐在方才他坐的地方,眼观这副残局,不由啧啧感叹。 楚凉疑惑,“然儿会下棋?” 我在质女府时终日无趣,偶尔也会钻研些棋谱。虽不曾有良师倾囊相授,但也不至于道一窍不通的地步。 我点点头,赞叹道:“子临兄这招棋,本也不至于输。” “他的心乱了,棋亦乱了。”楚凉收起棋局,淡淡说道。 我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楚凉说道:“我明日不在,你一定要好好在府中待着,出了这府,我想护着你,便难了。” 我垂下眼眸,敛下真实的情绪,低声应了声好。 * 府里除了我与楚凉外,原本尚有几位侍女小厮,不知是什么缘故,近日这几人我皆未见。加之楚凉同我说出府有事后,便也不见踪影。偌大的府邸只我一人,空荡荡的,怪渗人的。 夜幕降临,我打扮成公子哥儿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怡碧居,我抖了抖自己的荷包,将身家都给了老鸨,顺利地上了二楼。 楚凉让我一个人不要出府,于我而言,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我正欲向前走两步,脖子上却一紧。我的余光瞥见了那人红色的衣袖,不由欢喜地说道:“安雅?”身后的人一愣,似乎听到我的声音后颇为震惊。 她放开我后,绕到我面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惊喜地说道:“璃姐姐,怎么是你?” 安雅依旧穿着一袭艳美的红衣,眉眼间半分憔悴皆无,相反多了些魅力,令人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她突然盯着我身后高声说道:“公子这么心急做什么?人家还没有准备好~”而后我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安雅亦拉着我走了进去,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儿,担忧地问道:“璃姐姐,你没受伤吧。” 我回握住她的手,“我没事,你呢?” 楚凉所言果然非虚,看来昨日她是存心戏耍云子临了。 “这四处都是看守我的人,生怕我一不注意逃走。”安雅低声说道。 我也曾在怡碧居待过一段时日,自然能够体会到她此时的感受。我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我会想办法带你走的。” 安雅却轻轻笑了,“璃姐姐,我不想走。” “什么?!”闻言我惊愕地望着安雅,待在怡碧居,始终不是个事儿。 不知不觉间,安雅变得比从前沉稳了许多。而我,半分亦未变。 安雅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儿,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渐渐地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或许这才是最为适合我的。” “你可晓得,你不在的日子,我有多担忧。” 她抬眸猝不及防对上我,言语间甚是决绝,“璃姐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你回去吧,越早越好。” 她开始推我,没有丝毫防备下我险些跌倒。 “为什么?”我满心疑惑地问,这不像是安雅的行事风格。 “因为她不想你死。”一道尖锐的女声自门口传来,安雅慌乱地抬起头,一把将我拉至身后。 门不知何时被如萧推开,她提着剑一步步走进来。在目光触及我的脸时,忍不住咯咯笑道:“我上次见你,便知晓你断不是普通小厮。原来,是上一届花魁回来了。”言语间皆是挑衅意味。 “如萧,你不能动她。”安雅显然是认识面前犀利的女子的,但言语间的冷漠不言而喻。 “哟,新任的花魁脾气倒是不小嘛!”如萧嘲讽地笑了笑,而后继续说道:“可你莫要忘记留在这里的缘由。”她疾步上前,趁安雅不注意开始拽我的胳膊,我岂能顺她的意,当即挣扎起来。 安雅夹在中间,想帮我的忙亦帮不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说如萧啊,你为何苦苦相逼,我于你而言亦无甚价值不是?”我吞了吞口水,抱住安雅,不至于被如萧拽过去。 如萧冷哼一声,“你死了,阿凉身边便只会有我。” “那可未必,何人不知楚公子风流倜傥,若是无我,亦会有他人。”我强行镇定自若地开口,企图用语言转移如萧的注意力。她轻轻愣了一下,却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嗤笑道:“你想诓骗我,可没这么容易。” 安雅却将我轻轻推开,“璃姐姐,快走!”她眼神示意窗口,意欲让我跳下去。可惜,我还没走两步,剑锋已指向我的喉咙。 如萧冷冷道:“受死吧!” 我吓的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安雅的一句“不要”刺痛了我的耳膜。 “萧儿,有话好好说。” 我睁开眼,看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这是,钱小七! 如萧下意识地扭头,施舍了一个眼神给钱小七。“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钱小七“乐呵呵”地走了进来,在快要靠近我时,却被如萧警告的眼神制止。 “如萧啊,你与这前任花魁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放了她,如何?”钱小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也疯狂点头,表示分外赞同钱小七的想法。 安雅趁如萧不注意,一点点地磨蹭到了如萧身后,取出头上发簪,猛地刺入如萧的后背。如萧满脸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望向安雅,执起手中的剑便要刺向安雅。 我不由惊呼,“安雅,小心!” 电光火石间,如萧的手背一把横空出现的匕首打中,她下意识地松手,长剑砰然落地。而后,一位蓝衣男子走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云子临。 他冷冷说道:“还不快滚!” 英雄救美! 云子临终于开窍了,他若是能重新勾起安雅的爱意,便可抱得美人归!安雅也不必逃婚了,毕竟,两情相悦。 如萧自知打不过云子临,捡起剑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钱小七上前扶起我,“大小姐,方才可要吓死我小七了。”语调满含担忧,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安雅与云子临。我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心脏虽还在砰砰跳着,还是出于不让对方担心的前提下说道:“我没事。” 只见云子临面无表情地对安雅说道:“我救你,只因你是我的未婚妻。除此,别无他意。” 安雅猛地推开他,指了指门口,态度极度恶劣,“给我滚!” 我扶了扶额,安雅不愿出落水渊,便是因不愿与云子临成亲。如今云子临此言便算是撞枪口上了。 云子临依照常理,本该气恼万分,转身便走。或是与安雅斗一番嘴,再心满意足地离开。可这些他皆未做,而是露出类似于惊讶的表情,“你昨日果然是故意装傻的。” 安雅只是幽幽地望着他,再未道只言片语。 钱小七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问道:“大小姐,许久不见,你可想念我?” 我摇了摇头,“好好的想你作甚。” 不过是一时半晌,安雅已将云子临推出去好几步了,我不由上前劝道:“安雅,有话好好说。” 安雅甚是愤怒地吼道:“我同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连忙拍了拍她的背,“息怒息怒。”而后对已被推至门外的云子临说道:“子临兄,安雅生性如此,多有得罪,还望子临兄万莫介意。” 此事委实难办,安雅虽是被人带到了落水渊,但如今的状况,却是安雅自身不愿离开。解铃还须系铃人,然而这云子临偏生不开窍。 我看着云子临离开的身影,丢下一句“去去就回”后便追了出去。 “子临兄,留步。”许是因心中有事,云子临还未走的太远,以至于我一出声唤他,他便转过身来,疑惑地望着我。 我追上去,长话短说,“子临兄,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在他的耳畔低声耳语片刻,而后隔开一段距离,带着探询的语气开口问道:“然璃言尽于此,做不做在子临兄自己。” 他沉默了许久,就当我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 他说好。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再次回到厢房,安雅见到云子临后,第一反应便是拿起床上的枕头便砸了过来。云子临面不改色地接过枕头,看来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大半,此时留下二人独处的空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我颇是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斜倚在扶栏边上,钱小七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大小姐,你方才撂下我便走了,竟让我同一个辣椒共处一室……” 屋内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有极为强烈的争执。正当我愁眉不展,准备冲进去时,争执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我趴在门上想再听些墙角,也已做不到。 钱小七撅了噘嘴,“大小姐,偷听人家小两口说话可不好。” 这时门突然从里向外打开,我毫无防备,险些摔一跤。 云子临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轻笑着说道:“然儿,进来吧。” 不知云子临对安雅说了些什么,安雅明显不再如之前那般抗拒云子临,而是笑容可掬地对我说道:“璃姐姐,我改变主意了。” 我望着她笑逐颜开的容颜,余光瞥见云子临勉强维持着的三分笑意,虽是我出的主意,但伙同云子临欺骗安雅的感情,我还是有些许的负罪感的。 云子临瞟了一眼后脚跟着我进来的钱小七,疑惑地问道:“这是?” 我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云子临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小姐,你若是有空,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先告辞啦!”语罢,钱小七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而后我,云子临,安雅一同商量了一下计策,我提议在这两日夜里,通过来时的路再回返。 云子临却讶异地说道:“为何不选择陆路?” “你不是走水路来的?”我挑眉,惊觉此处不是个好商量对策的地儿,转眸向安雅说道:“安雅,你只等着我们来接你。”其余的事,云子临来找我讨论会更方便。 安雅难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六章 凤凰花开凤凰劫(一) 在怡碧居门口,我与云子临分别。 可尚未走出几步,便被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叫住,我后背一僵。还未转身,便撒腿开始跑。不知跑了多久,竟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巷。我气喘吁吁地躲在角落,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人发现。我刚刚听到的那道声音,肆意中透露着慵懒。 他说: “你终于回来了。” 这六个字盘旋于心头,挥之不散。我不知在角落呆了多久,正当我以为自己已脱离危险而松一口气时,那低沉清冽的嗓音又自正前方响起,我猛然抬头。 “呵……璃姐姐。还是该唤你一声,许然璃。”他一步步走近我,言语间尽是冰冷讽刺,“我放你走,不是让你再回来寻死的。” 我吞了吞口水,“付骁寒,有话好好说。” 我突然有些后悔未曾听从楚凉的话安生待在府邸,如今楚凉不知所踪。我又遇上了付骁寒,委实是凶多吉少。 我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这付骁寒委实是不厚道,从前囚禁我至少给我一个看起来不错的房间,如今是愈发绝情,二话不说便将我送进了地牢,我瘪瘪嘴,心中一阵腹诽。 只是,这一切都抵不过地牢的阴冷潮湿。我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这里是真的……冷! 一连几日,除了守卫大哥会按时给我送饭外,我再未见过付骁寒。可我原本同云子临约好,一起带安雅离开,孰料如今我已自身难保。但愿云子临能够安稳地带走安雅。 “还有功夫去想你的小姐妹?”一声嗤笑,而后一抹红色的衣角映入眼帘。今日付骁寒竟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而他的外表甚是平庸,看起来十分不搭。 付骁寒不是楚凉,阿谀谄媚自然是无法打动他的心的。若想脱险,委实是难上加难。 是已,我抬头淡淡看他,“付骁寒,你意欲何时放我走。” 他冷笑,“我想过放过你的,可你偏要回来,那便怨不得我。” 我为何会回来,是因安雅。所以说,或许安雅只是个引子,他撒下的这张网,真正要捕的是我。若是如此,众人对安雅的关注度不高,安雅脱险的可能便大大增加。想到此处,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突然想到此处是地牢,笑容一瞬凝在了脸上。 付骁寒兴趣盎然地望着我,突然俯身凑近我,“在想什么,这般开心?” 我来不及再道只言片语,只感觉有撕心裂肺的痛意朝我席卷而来。在他红艳的衣裳下,一只锋利的匕首已没入我的身体,却未深入,我看着血液一点点落在一只白瓷碗中,瞪大了双眼,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他低眉浅笑,我很少见过他笑。而今日今时今刻,他的笑意是何等的渗人。 他凑近我的耳畔: “你总想置身事外,却忘记了自己本是戏中之人。” “我最喜欢你这副连挣扎都忘记了的可悲模样。” 我不是没有挣扎,而是他近乎挡住了我半个身子,且情况突然,我身在没有丝毫防备。他虽未禁锢住我的双手,可我若是挥动自己的双手,只会使疼痛加剧。我盯着半开的牢门,心想若是自己此时站起来,能否成功地逃出去。 “放弃挣扎吧,端国质女。”他摇了摇头,“哦不,你如今已是凤引公主。”待那白瓷碗中装满了我的血后,付骁寒满意地站起身,得意洋洋地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位侍女模样的人搀扶起我,将我带进了一间干净的屋子,为我包扎好伤口后,便离开了。付骁寒连取了三日我的心头血,伤口愈发严重。 而后我每日的进食便开始格外营养,似乎有意在滋补我的身子。我当然不会觉得他会这般好心,如此待我,定然是有他的目的所在。 果不其然,我再次见到他时,他的唇畔依旧勾着几分冰冷的笑意。我不过是想出来散个步,孰料亦能看到这个令人作呕之人。 “不愧是凤引公主,这心头血的作用果然不是常人可比。” 我转身欲离,却被他攥住手腕。 “可凤引公主身上最为宝贵的地方,原不是这心头血。”他的手隔着衣料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胳膊,分明是低沉清冽的嗓音,在我听来竟是如此的可怕。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猛地抽回手,冷冷地问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惩罚,凤引公主便受不住了?” 付骁寒其人阴险狡诈,此话自然做不得真。 而后付骁寒迈步走向一间屋子,我暗自记下这里的地理位置。此时付骁寒不可能回房歇息,所以,这一处,极有可能是付骁寒的书房,或是极其重要之处。 夜半,本是众人熟睡之时。我偷偷潜入付骁寒白天走进的屋子。我点了火折子,直到四周的物事由昏暗变得明亮,心中才敢确定,此处的确是付骁寒的书房。直到我的眼神打量到某个地方,眸色不由一凝。 付骁寒正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玉制容器,其中盛着我的心头血,而在内漂浮着的,是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 他点亮烛火,整间屋子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过来。”他朝我招了招手,我哪里敢过去,却还是在他的眼神压迫下一步步走上前。眼看着离书桌越来越近,不由偷偷瞄了一眼那玉佩。 玉佩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凤凰花,同我胳膊上的形状如出一辙。 “这玉佩经你血液的濡养,愈发得通透。只是这玉佩的功能似乎还未完全开启,你说,究竟取你何处的血,才能够令这玉佩的功能开启呢?” 我咽了咽口水,生怕他突然在我胸口上捅一刀。“自然是要我心甘情愿献出的血,才能够开启这玉佩的功能了。”我不知这玉佩究竟有何奇特之处,信口胡诌了一句,谁想他竟饶有兴味地说道:“公主所言极是。” “你没有资格叫我公主。”我冷冷说道。 付骁寒再未取过我的心头血,我心知逃不过他的眼线。也不再想着逃跑,可我近日越发觉得自己奇怪起来,我开始记忆错乱,甚至开始忘记自己为何会来此地。 夜色朦胧间醒来,我听到一声声如梦般的呼唤。 “然儿,然儿,然儿……” 我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薄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看见书桌上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取我心头血的那一把,我颤巍巍地握着这把匕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踉踉跄跄地推门走了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身体停了下来,大致是走到了悬崖边上。我是多么希望此时付骁寒能拦住我,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悬崖边有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年,他回身浅笑,“然儿,你终于回来了。” 然儿,你终于回来了。 上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是付骁寒。 我记得的。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我看着自己掏出匕首狠狠地插入他的心脏,他一脸呆滞地看着我,似乎未曾想到我会如此伤他,甚至没有一丝反抗,只是他的眼眸中划过错愕,不甘还有怨恨…… 我看着他的身体坠落山崖。然后“我”不带丝毫感情地坐在地上,用衣服一遍遍地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 再次醒来,我睡在自己的房间,而付骁寒一袭红衣坐在床畔。 “怎么,醒了?” 我握紧被子坐起来,心惊胆战地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杀了他。” 付骁寒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那上面没有一滴鲜血,相反分外锃亮。“你没有做梦。”他将匕首塞到我的手里,为了防止匕首坠落,他继而握住我的手,“你就是用这把匕首杀了他。”付骁寒甚是不怀好意地说道:“你杀了唯一会来救你于苦海的人,是不是很开心?” 这一切是真的?我满脑子都是悬崖边白衣少年温柔的笑容,还有那一个口型。 他说: “然儿,不要伤心。” 可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行为,这感觉,宛如自己被催眠了一般。我看着付骁寒,恨恨地说道:“是你。” 付骁寒一脸无辜,“与我何干?” “你现下可是心甘情愿给我你的心头血了?” 我摇了摇头,冷冷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他走后,我独自在榻上怔愣了许久,突然意识到口渴,可掀开被子,却看见自己被血浸透的衣裳,手不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难道说一切都是真的? 我突然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似乎是从枕头下发散而出。我立刻挪开枕头,发现下面赫然摆放着一个香囊。这便是一直以来迷惑我的东西?我拾起来后,左顾右盼发现并无人监视,随手便将这香囊丢到了一个角落。 半夜时分,我听到一串银铃的声音,直直地坐了起来,如昨夜一般,拿起那把匕首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前面一直有一位白衣少年,似乎在一路指引我。 不知过了多久,又到了昨日的那一处悬崖。 他转过身来,我也如昨日那般颤巍巍地掏出匕首,但在对上对方的脸时,我惊了。 昨夜我虽有自己的意识,但是却将面前的人看做楚凉。今日分明没有闻香囊的气味,为何我也将面前的人看做了楚凉?这一定是幻觉。我心知周围有人在观察我,一切同昨夜是多么相似。 我一刀便要捅下去,可面前的人却轻轻攥住我的手,“然儿,是我。” 安雅不知从何处跑出来,奔到我的身边,“璃姐姐,安雅寻你寻得好辛苦。”云子临亦在安雅之后跟了过来。 我握着匕首的手不由有些慌了,今天遇见的难道是真的?我不敢轻易相信,生怕是付骁寒造假试探我的。于是木讷地转过头,双目无神地看着楚凉,不发一言。 安雅焦急地对云子临说道:“分明已杀了那人,为何璃姐姐还是这般模样?”云子临上前安慰:“你先不要着急,再等等!” 楚凉的五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儿,醒醒。” 我不由抬起头问,“那么是怎么找到我的?” “璃姐姐,我们迟迟不见你来,后来遇见楚凉兄,才得知你在此处,这便匆匆赶来了!”安雅一边扶起我,一边解释道。 云子临亦附和道:“然儿,后来我去府邸寻你时,已是空无一人。” 楚凉理了理我鬓旁的碎发,语气中却夹杂着强行压下的愠怒:“然儿,为何不乖乖待在府中?” 或许,我是被付骁寒算计了罢。可他们为何能轻而易举地来到此地?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来时可遇见一位红衣男子?” 楚凉微微一怔,“此处如今除了我们四个人,恐怕再无他人。” “岂会?”我不由疑惑,好说也有一干侍女,岂会消失尽净。 安雅摸了摸我的额头,咋咋呼呼地说道:“璃姐姐,落水渊已经被灭了,若真有什么红衣男子,也该逃的没影儿了。” 云子临点点头,“来时一路上干干净净,一个人影皆无。然儿可是多心了?” 落水渊被毁…… 楚凉拦腰抱起我,匆匆打断了我的思路,“你脸色过分苍白,我们先回去为你医治,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可我如何都未曾想到,毁灭落水渊之人,是我的好弟弟端钰年。 怪不得来时他要提醒我不要进来,那是因为他要有一大番动作。 他见到我时,脸上写满了惊讶,我寻思着,这惊讶许是因我苍白如纸的脸色,许是因为他未料到会在如此的情形下与我再度相遇。 若是落水渊已毁,付骁寒失踪亦情有可原。毕竟,寡不敌众。况且,落水渊在在端国面前,已无任何实力可言。 四处皆弥漫着战争的气息,落水渊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老弱妇孺自是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士兵。可见到死气沉沉的落水渊时,我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横尸遍野,何不凄凉。 楚凉轻轻按住我的头,阻止我回头看。 端钰年一袭紫衣,抱胸立于三步之外。“姐姐,我可是劝过你了。如今,是你要卷进这场是非的。” 楚凉眯了眯桃花眼,嘲讽似的说道:“端世子莫不是忘记了落水渊存在的意义,如此大张旗鼓赶尽杀绝,未免不厚道。还是说”他微顿,一副了然的神情,“端国已不想要这天下太平?” 端钰年的笑容逐渐凝固在唇畔,却颇是不服输地说道:“楚公子,大家都是明白人,看清局势对你我而言皆为一件好事。” “落水渊以秘术最是闻名,可左右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了延续着术法,落水渊可没干尽坏事。本世子不过是替天行道,又有何错?” 第八十七章 凤凰花开凤凰劫(二) 楚凉好看的桃花眸轻轻眯起,夹杂着危险的气息,菲薄的唇冷冽地一勾,言语间尽是讥诮:“不过确实该感谢端世子,否则我们然儿也不知何时才能获救。” 端钰年惊愕地朝我的方向看来,语气中暗含探询之意道:“姐姐,弟弟方才是说笑的。你……没事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不欲与端钰年多言。 一阵阵眩晕的感觉向我袭来,身子几近摇摇欲坠。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身子,楚凉淡漠的声音中终于多了一丝焦急。 “然儿,醒醒。” 他轻轻晃动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还能强撑着没有作呕。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令我无时不刻感到身心煎熬。上眼皮与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浓浓的困倦之意席卷而来,近乎将我淹没。 似乎有人上前,试图将我拉离楚凉的怀抱。 而后楚凉冷冷说道:“请世子自重。” 另外一个声音却满是桀骜不驯,“楚公子莫忘了,姐姐是端国人,你最好松手。”威胁意味十足。 “松手?世子倒提醒了在下,然儿正是在下将过门的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听见许多声音此起彼伏地在我的身边响了起来,怪吵闹的……可却这般令人熟悉。 “你们够了,璃姐姐的伤势要紧。” “然儿!” “姐姐!” 两道声音相交杂,同时响起。 好歹我也是流了好几碗心头血的人,在付骁寒府邸时,不知他用什么稀奇的药物吊着我的一口气,让我不至于过早地表现出虚弱。可一旦离开他,一切弊端便显现出来,自是情有可原。 一棵参天大树下,我看见一位蓝衣女子娉婷的身影。 奇怪,我怎会在此处。 蓝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容颜惊人的美丽,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她眸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点亮,轻轻朝我招手,示意我走到她的面前。我不知为何,提步便向她走去。 她一遍遍轻抚我的头发,语气温柔宠溺,“我的然儿,都长这么大了。” “然儿,你可怨我?” 我看着她,不发一言。 她绝美的容颜看起来却是满满的憔悴。 “你是埋怨我的,是么?”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竟上前推我,“你为何还不回来?为何不回来……”我被她推得有些踉跄,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若不是因为四周足够安静,我甚至都不会注意她在说什么。 “许然璃,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最后一句,是男子清冽动听的嗓音。也正是因为插了这一句话,将我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的时候,微微有些失望。 楚凉握着我的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在惊觉我已醒来的时候止了话头。 他掀了掀唇,关切地问道:“然儿,可好些了?” 我仔细端详他的神色,发现他眉眼间尽是疲倦,这些时日恐怕一直未曾好好歇息。 “水……”不出声尚且无事,这一出声,沙哑的嗓音却将我自个儿吓了一跳。 楚凉立即会意,起身倒了一杯水。我“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说来也怪,除却被付骁寒囚禁的那些时日,记忆时常错乱外,其余时候,皆不会出现此等情况。便如当下,我尚且记得落水渊的点点滴滴。 我情不自禁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此处似乎不是落水渊。 楚凉出声道:“那日你出了事,我便连忙将你带了回来。安雅、子临亦已回来了。”语罢,他想起什么似的一提,似乎是想让我安心,“你放心,他们很好。” “我睡了多久?” 问这句话的时候,我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替陈贵妃挡刀那一次,也沉睡了许久。这次,虽说也没有那么严重,好说也有十几日。 楚凉轻笑。 “有这么好笑么?”我疑惑。 “你为何不问问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弯了弯迷人的桃花眸,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发生了什么?”既然他起了话头,我自然是顺着话茬接下去了。 他抬手拭去我唇畔的水渍,勾了勾唇角,“你睡了一个月。” “……” 他分明是想告诉我,却生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他交代了一句,“流萤那丫头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同她说就是。”而后起身离开。 少顷,流萤便跌跌撞撞冲到床畔,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如断了弦的珍珠一般一直往下掉,哽咽地说道:“然儿,你终于醒了。” 原本虚弱之人是我,此时见她落泪,反倒是她显得更为脆弱。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好了,不哭。我这不是醒了么?” 流萤勉强止住哭泣,呆愣地望着我,口不择言,“然儿,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一直是少爷在照顾您。大小事宜,少爷皆亲自接手。然儿,少爷待您,可谓是一片真心啊!” 提及楚凉,我心忍不住一颤。方才他突然转移话题,我却未深问下去。等我想要问的时候,他偏不愿告知于我,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落水渊为端钰年所毁,无论是端钰年本人的意愿,还是他身后端国的意思,唯一能传递给我的重要信息是:端国的野心早已日夜膨胀。 落水渊存在的意义是守护三国的和平,如今连落水渊都被毁了,端国下一个目标,不是凌国,便是宣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凤凰花挂坠,所谓的凤凰花传人,在这世上,究竟又得几人青睐。世人真正担忧的,恐怕是女帝当年威逼利诱几位王签下的协议罢。 身携凤凰花者,可令三国俯首称臣。 那日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似乎听见端钰年有带走我的意思。他在这般大张旗鼓地扫荡了落水渊之后,竟还会生出带我走的想法。 究竟是想带走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身上有他端国看中的地方呢? 外面突然吵吵嚷嚷的,流萤站起身说道:“我去外面看看。”可她还未踏出门槛,便与突然进门的侍女撞了个满怀,那位侍女慌慌张张地说道:“流萤姐姐,有人嚷嚷着要见未来的少夫人。” 流萤连忙好脾气地拉开那位侍女,“你且说说,发生了何事?” 我慢悠悠地问道:“谁呀?” 听到我的问话后,侍女磕磕绊绊地说道:“是位身穿紫衣的姑娘,之前一直徘徊在府外,少爷见了,便放她入了府,可不准许她进您的院子。方才不知怎么了,竟如何拦都拦不住。”她似乎只是来找流萤的,却未料到我已苏醒,故而话说的都有些不大利索。 紫衣女子?闻此四字,答案不由呼之欲出。 这时,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许久不见,紫纤的容颜显得分外憔悴。 “你们都下去吧。” 流萤为难地说道:“少爷吩咐,不准这位姑娘踏入您的屋子的……” 我淡淡扫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紫纤未曾带面纱,她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竟淡去了不少,若是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些端倪。 漂亮的脸蛋,高挑的身姿。 真好,她恢复了原本冷艳动人的模样。 “听说你受伤了,我十分焦急,可却不得见你。”她皱了皱眉,虽向前走了几步,却生生与我隔开了一段距离,似乎是在惧怕什么一般。 失忆之前的紫纤,冷若冰霜。失忆之后的紫纤,却单纯灵动的如同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摇了摇头,“紫纤,我很好。” 她突然上前握住我的手,“徐徐,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紫纤,凌珉很在乎你。” 她摇了摇头,甚是委屈地说道:“王上为阿珉和紫菱姐赐了婚,我不愿再待在哪里。” 轰! 我的脑子乱哄哄的,本该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心中还是震惊不已。 当初我之所以答应紫菱的要求,不正是希望紫纤不会在我身边受伤么?可我忽略了一点,紫纤本身便有武功。况且,如今我住在丞相府,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危险。 我突然朝她招手,“紫纤,你走近些。” 她依言向前走了几步,我勉强直起身子,素手抚上她淡化的疤痕,突然笑了,“若是日后,你想起什么,会不会怨我。”语罢一惊,我竟在紫纤面前说了这样的话。 紫纤抬起噙满泪水的眼眸,“紫纤如何会怨徐徐。” “凌珉可晓得此事?” 她摇了摇头,“阿珉不知。” 这事未免有些难办,只是凌珉类似于捆绑的方式亦令我不喜。他至少是瑾王器重之人,却总是意气用事,委实不够沉稳。 等等,依照他那般意气用事的性子,如何会答应瑾王。虽说王命不可违,但听天由命却不是凌珉会做的事。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甚至能让一心儿女情长的公子转了心性。 我看着面前紫纤的面容,神色不由有些恍惚,想不到我们还能够如同过去一般快乐生活。 “紫纤,不必难过。” 她固执地说道:“我为何要难过,阿珉与紫菱姐甚是登对,紫菱姐还说一直以来都心悦于阿珉……若非那日紫菱姐在王上面前不小心说漏嘴,这婚事或许还不会这么早赐下。” “你……不喜欢凌珉?”我疑惑地问。 她用如同吃了苍蝇屎一般的神色看着我,“徐徐何出此言?” 紫纤失忆前对凌珉的态度我并不知,但这失忆后,似乎并不爱凌珉。 我揉了揉太阳穴,“没事,日后你便留在我的身边保护我吧。”不是侍候,而是保护。因为对我来说,她从来都不是侍女,而是朋友的存在。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口,一抹白色的衣角映入眼帘,忍不住高声调笑道:“哟,想不到楚大公子也有听墙角的癖好。” 楚凉迟疑了片刻,这才迈步进来。他手中端着一个白瓷碗,俊美的脸庞上有局促一闪而逝。 “然儿想必也饿了,方才我去准备了些吃食。正欲进来时,发现然儿与紫纤姑娘相谈甚欢。楚凉不欲打搅,这才出此下策。” 我接过白瓷碗,瞟了一眼,是清淡的白粥。执起汤勺舀了一勺,正欲送入口中,紫纤却出口拦道:“徐徐,小心烫着!” 我连忙吹了吹,心中不由腹诽:正常的情况,不该是楚凉极其贴心地吹好粥,再一勺一勺地喂我么?难道,戏折子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楚凉微微一笑说道:“楚凉已为紫纤姑娘备下房间,姑娘请随我来。” 紫纤不知为何甚是警惕地说道:“我不要和你去,我我要和徐徐在一起!” “紫纤若是想来找我,随时都可以来,不必有所顾虑。”我皱了皱眉,安慰道。 紫纤这才松了一口气,安生地跟着楚凉离开了我的房间。 自醒来后,一直处理这些琐事,此时才感觉心口钝钝地痛。将白瓷碗放置在榻边的桌子上,我便拉起被子准备再睡一觉。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在落水渊中耗费了不少时日,加之我沉睡的这一个月,安雅的婚期似乎快来临了。 朦朦胧胧间,我感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但本能地不想睁眼去看是何人,须臾,我似乎被喂进了什么入口即化的东西,很是清凉的感觉,整个人都不由舒爽了起来。 可当我反应过来,立刻睁开眼时,榻前却空无一人。 方才,兴许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现在,我才彻底地有一种从落水渊归来的感觉。这一路的经历与过去的生活显得多么格格不入,我做了太多年的质女,哪怕受过很多苦,哪怕也曾像傻瓜一样去顶撞王后,哪怕学会了心机与深藏不露。 但这一次,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是有价值的,而不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或许是心理作用,胸口竟没有那么疼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于是,第二日,我便拉着紫纤一同去了宁国侯府邸。 安雅一看见我,便欣喜地拉住我的手,“璃姐姐,你都许久未来看过我了。落水渊时你昏了过去,后来楚凉去找花大夫为你医治,定然是恢复得不错罢!只是每次安雅去丞相府看你,楚凉都拦住我不给进。别提我心里这个气呀!”说着忍不住撅起嘴,言语间满是控诉。 我一怔,我昏迷了一个月,楚凉竟未将此事告知安雅?或许,是希望安雅不要因为我的事儿而焦急,能将心思都放在经营云子临与她的感情之上罢。 “哎呀,就知道你会发牢骚,我这不是来了么?”我也不揭穿楚凉的谎言,而是顺着安雅的话茬接了下去。 安雅见到我身后的紫纤眼睛一亮,“紫纤姐姐?” 紫纤生疏地笑了笑,“郡主安好。” 第八十八章 凤凰花开凤凰劫(三) 对于此时的紫纤而言,安雅此人,无疑是陌生的。 我弯眉浅笑道:“紫纤,不必拘谨。” “怪不得璃姐姐这么久都不来看安雅,原来是有了紫纤姐啊!”安雅作豁然开朗之状,说出的话却透出一阵古怪。 我在她额头上弹了个暴栗,“这才多久未见,怎生小家子气起来了。莫不是同你的子临哥哥闹了别扭,无处撒气?” 安雅撅了撅红艳的唇,委屈巴巴地说道:“他哪里敢招惹我!”说到最后,脸上不知为何飘来朵朵红霞,果然是死鸭子嘴硬。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紫纤,却见她的眸中少见的盛了几丝温柔。 安雅能够回到从前活泼开朗的模样,紫纤能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一直如此走下去,不失为一件美事。 * “璃姐姐,你怎么才来呀!安雅等你等得花都谢了~” “郡主,您慢点儿~” 浑浑噩噩地过了将近两个月,安雅的婚期如约而至。 我才踏进门槛,甚至连安雅的脸都未见到,她娇嗔之声便传入耳中。 正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宁国侯府内四处都是大红灯笼,怪喜庆的。再观安雅,从前见怪了她着红衣,可真正穿上这婚服,才是真正令人惊艳的时刻。 盛装华服,绝代雍容。 在我心里,安雅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想不到,心中的小姑娘转身便要嫁人了。无论云子临心中究竟如何想,若他敢欺安雅半分,我自不会宽容。 我牵着她的手走到铜镜前,将她轻轻一按坐下。 “你们先在门外待着吧,我同璃姐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讲。”安雅指了指门外,向那几位战战兢兢的侍女说道。 一干侍女连声应是退下。 “你已经是将嫁人的女子了,怎么还如此幼稚?”我执起木梳轻轻梳起那如绸缎般美好的飘逸长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我一边梳一边在心中默念。 安雅突然握住我的手,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璃姐姐,我一直视你为亲人,无论过去将来。可我现在……有些害怕。” “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安雅,你要勇敢面对心中的惧怕。”我的手生生一顿,随即如同没事人儿一样继续梳着她的发。 她撅了噘嘴,“云子临从未对我这般好过,可他突如其来的好,着实是令人费解。” 我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对你好还不知足啊。” 听了我的话后,安雅果然安心了不少,也不再提及与此相关的话题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在落水渊中,我想出那样的办法,也只是权宜之计。可我看低了安雅对云子临的这份感情,她虽说的决绝,可但凡云子临一个回眸,她便会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璃姐姐,在想什么啊?”安雅疑惑地问道。 我弯了弯唇,“我在想,是该叫侍女进来,将你打扮成最美的新娘子了。” 安雅的美并非是摄人心魂的妖娆,而是如同朝阳一般,能照亮生命的美丽。她宛如一轮小太阳,无论你走到何处,一抬头便能看见她的微笑,温暖世界,驱散阴霾。 但若是靠的太近,也会灼伤自己。 锣鼓喧天,云子临转眼间已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等候。我牵着盖好红盖头的安雅,亲自将她送到花轿之上。不经意间与云子临对视了一眼,他似乎是心虚一般别开了目光。安雅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愿放开,我只好附在她的耳畔低声说道:“别急,我也会去将军府的。”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我的手。 她虽是宁国侯府的小郡主,平日里张扬肆意,出嫁之时,身边却无至亲相伴。如此委实惹人怜惜。宁国侯终究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岂会如母亲一般絮絮交代什么,唯一会做的,恐怕也是在暗处,默默难过吧。 迎亲的队伍十分壮大,从排场上便足以看出云子临对安雅的重视。罢了,或许我不该质疑云子临真正的心意。毕竟,这其中含了我的顺水推舟。 “我便晓得然儿在此处,这是不舍了?” 薄凉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好奇,偏生又多了几丝毫不违和的温柔。 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依旧是这般悄无声息,教人不易察觉。 我望着花轿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不舍得又能怎样。” 我与楚凉一同到将军府时,花轿也才停到将军府门口。喜娘掀帘正欲唤安雅起身,岂料云子临以一个潇洒的姿势下马,走到花轿前,弯腰将安雅抱了出来,惹得周围一众艳羡的目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是安雅的父亲宁国侯与云子临的母亲柳念衣。 柳念衣,那个在明月宴上口口声声说云子临与夏紫菱已有婚约,自是不能委屈安雅做小,故而不能与安雅结缘的人。 所谓婚约,若只是口头上说说,终究是做不得真的。 在安雅与云子临朝高堂跪拜之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宁国侯面上欣慰的笑容,以及柳念衣郁郁寡欢的神情。 “夫妻对拜——” 我紧张兮兮地盯着安雅,那心情焦灼得如同要嫁女儿一般。 “礼成--送入洞房。” 入了夜,身处筵席之中,难得有些烦闷。我趁人不注意走了出去,准备去安雅的房间看看,她此时恐怕无趣得很。 可我才踏出门,在长廊上尚且未走几步,便有人要来寻我的性命。黑衣蒙面,一把利刃便要朝我的心窝捅来。 即使大脑飞速运转,此时我也没有任何能力能够在最快的速度之内躲开这致命的一击。人的本能大概是保全性命,可我似乎连求饶的机会也无。因为,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黑衣人离我越来越近,正当我以为那把匕首会插入我的胸口之时,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生生用身体挡住了那把匕首。 我替陈贵妃挡过刀,只不过,当时并非出于尊敬,而是为了能博取贵妃的信任,能让她安心地将自己留在身边。 毕竟,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带有目的性的不是么?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足够干净。我承认,我从不是什么圣人。 可我从未想过,这世界上,会有人心甘情愿挡在我的身前。 我轻轻扶住钱小七,而后腾出一只手狠狠攥住面前的黑衣人,“你可知,杀人偿命。”她露在外面的眼睛中盛满了惊愕,似乎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要甩开我的手,我岂能如她所愿,可力气悬殊,眼看着她就要逃走。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然儿,放她走。” 我惊愕地回头,楚凉正倚在门边,俊美的容颜令人轻易挪不开眼,他不知已来了多久。我声音颤抖地问,“楚凉,你说什么?” “然儿,听话。我保证,这一次放走她,日后她再也不会来刺杀你。”楚凉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焦急。 “咳咳……”钱小七吐出一口鲜血,我只好先放开黑衣女子,将钱小七的身体一点点放平。 “大……大小姐,你可万万不要难过啊。小七只是觉得落水渊已被毁了,小七没有家了,或许,这样便是小七最好的归宿……” 我有些难过,未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归宿你大爷!” 这时,黑衣女子非但没有走,反而变本加厉地指着钱小七说道:“从你对端国质女忠心不二之时,我落水渊便没有你钱小七这一号人!” 我一怔,讷讷道出一个名字:“如萧……”她扯下黑色的蒙面巾,漂亮的脸暴露在空气之下,“是我又如何?看你这般聪明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故意浅笑,试图勾起我的愤怒。 “如萧,你想死么?”楚凉冷冷道,警告意味十足。 如萧弯了弯眉,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你看看这个绝美如画的男人,他的眼里真的有你么?他爱的真的是你,还是”她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是不会再来刺杀你,可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她才说完这句话,我便感到身边有一阵迅猛的风飞速而过。转眼间,楚凉的手已紧紧握着如萧的脖子,仿佛轻轻一捏,那如玉一般的人便会碎去。“如萧,我改变主意了。”这话语间满是嗜血肃杀之意,令人无端生惧。 这时,四面八方涌出了十几个人,为首的人对楚凉尚且恭敬,“楚公子,烦请放了如萧姑娘。” 楚凉轻笑,“我若说不呢?” 为首之人拔剑相向,“楚公子也不希望将军成亲之日,出现什么不好的事吧!”满满的威胁之意。楚凉恍若未闻,手下似乎加大了力道,因为如萧看起来比之前更为脸色苍白。她似乎也想不到楚凉会这样对她。 因为,她的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云子临似乎是听到了声响,一身喜服匆匆赶了出来。宾客们看见此番情景,皆四下逃窜。转眼之间,热闹的将军府便成了一派肃杀的景象。 云子临一声冷哼,“你们当着将军府是随意进出的集市?”随后打了个响指,暗处立刻涌出不少训练有素之人。 两帮人马立刻厮打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轻轻抚上钱小七的脸,“你怎么能这么傻。”如萧的刀法自然是不可小觑,可我却打心底里希望如萧这一刀扎偏了位置。 钱小七颤抖着双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大小姐,我这不是还没死么?不哭不哭,眼泪很值钱的。” “璃姐姐,怎么回事?”安雅一身喜服显得有些凌乱,似乎也是闻风赶来,甚至连红盖头都自己揭了。见到钱小七躺在我怀中,立刻吩咐身后追来的仆人道:“快!快去请花大夫。” 这时一道黑影闪来,正欲对我下手,安雅一拳砸在那人脸上,可对方毫不在意,甚至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举剑便要刺向安雅,幸而云子临来的及时,三两下便制服了对方。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安雅,便转身离开。 我同安雅匆匆忙忙地将钱小七拉扯到了床上,花大夫也已匆匆赶到。看他惊悚的表情,便知他被外面的场景吓的不轻。 “璃姐姐不必担心,花大夫从后门进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我点了点头,那他为何露出一副惊悚的表情?须臾,我便想明白了。这大喜的日子,也没有几个人会求医罢。 “启禀质女,郡主,幸甚这匕首的位置偏了几分,并未伤及要害。” 我眼睛登时一亮,“大夫的意思是?”安雅在一旁嚷嚷着,“璃姐姐,我方才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不是?” 花大夫摇了摇头,“可惜匕首上抹了毒药,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请质女节哀。”语罢,他提起药箱,“老夫未帮到什么忙,这银子,便不要了。”而后缓慢地离开了。 “大小姐能为钱小七这般难过,小七做梦都会笑醒的。” “大小姐,你从来不曾告诉过小七,你叫什么名字。小七贸然打听了一下,这才晓得,大小姐叫许然璃……多么温柔美好的名字。” “我从前总爱唤念安大小姐,唤着唤着便习惯了。其实我晓得然璃不是大小姐,却还是固执地误导念安小姐的意思。然璃小姐,不要怨小七……”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对沈念安的执念,我也一直晓得,他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因为这些好已来不及给予沈念安。 而我,恰好出现。 我摸了摸他逐渐变凉的身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怪你……落水渊的那段日子,你对我的好是发自内心的,我怎会感受不出……” 他轻笑,那双眼眸中盛着对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眷恋。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尖声问道:“我说郡主,既然嫁到了将军府,便该守妇道。这盖头是洞房花烛夜时由你的夫君用秤杆挑开的,你怎么二话不说自己便掀开了呢?” 我抬头望向来人,正是面色郁郁寡欢的柳念衣,而咄咄逼人的话,却是从她身旁的仆从口中吐露。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目光转移到我的手中,继而惊呼道:“那是……啊……” 柳念衣终是开口说话,“郡主当知,在这将军府一日,你便是我一日儿媳。” 安雅冷笑,毫不畏惧地顶了上去,“柳念衣,你看见外面发生什么了么?你如何好意思在此处教训我?” 柳念衣似乎不曾想过安雅的性子依旧是这般火辣,一时惊愕,“你……你唤我什么?” 那仆从狐假虎威,“郡主岂可直呼夫人名讳!” 我摇了摇头,“今日事态紧急,想必夫人有所耳闻。安雅并非刻意与夫人针锋相对,只是如今的确不是说教的时候。况且,安雅之所以取了红盖头,也是……” “母亲,这红盖头是儿臣挑开后,并非是郡主自己掀开的。”云子临懒散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第八十九章 撕碎了她的美梦 他慵懒地伫立在门前,露出坚毅的侧脸,以及嘴角扯出的大大的嘲讽。 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强忍着心中苦涩,捻帕将钱小七嘴角的鲜血擦净。 我知,此时房间内的争锋相对与院中的厮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日事出意外,还请夫人恕罪。至于雅儿,她是这凌国的郡主,亦是您的儿媳。”云子临朝安雅招了招手,“雅儿,出来。” 我看着安雅,她亦看了我一眼,下一步依旧毫不犹豫地走向了云子临。 云子临深深望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然儿,不要出去。” 柳夫人见安雅与云子临先行离开,自是绷不住脸色,加之身旁的侍女添油加醋,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当真是晦气,好好的婚礼竟落到如此地步。”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怔愣了半晌,疯也似的冲向门口。 躲避何尝不是懦夫所为,坦然面对一切本是我该做的。过去直至如今,我皆为懦夫。看似披着坚强聪明的外衣,却做着愚不可及的事。 正如我对如萧所说: “你可知,杀人偿命。” 钱小七待我好,可在他替我死后,我唯一想的是:我不愿背负这样的恩情。所以,为了良心不受到亏欠,我也要出去看看情势,看看楚凉是否会放她走。 令人讶异的是,打斗声已止,其痕迹犹存。 楚凉不知何时已揽住如萧的水蛇一般的腰肢,附在她的耳畔不知在讲什么悄悄话,如萧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我瞧了瞧手中好不容易寻来的剑,即使努力压抑颤抖地双手,亦徒劳无功,唇畔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嘲讽的笑意,眸中更是恍如积了千年冰雪,自难消融。 然后,我亲眼看着楚凉微笑着在如萧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捅进了她的心窝。 如萧眸中划过惊愕,可尚不及笑容凝固,身子便倒了下去。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流露出满满的难以置信。 我看清了她的嘴型,她问:“为什么?” 楚凉自怀中掏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拭手中的匕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如萧。那动作优雅无比,一举一动都由不得怠慢,分明是嗜血之人,偏予人温柔的错觉。 “因为你该死。” “扑通!”手中的剑不听使唤跌了下去,发出刺耳的声音。来不及掩藏身影,那人已转过身来。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在他见到我的那一瞬间,眸中竟闪过一丝慌乱。 我拔腿就跑,却不及他身影之快。转眼之间,他已拦住我的去路。 “然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我不由反问。 他急急说道:“有些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相识如此之久,这是他第一次撇下高傲向别人解释。 我轻轻地笑了。 他动了动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的人留在我们身边,终究是隐患。” 他疑惑望我。 我说:“我相信你,一直。”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神情却已恢复了寻常的淡漠。方才便是这双手沾染鲜血,可现在,这双手却在向我传递温暖。 我想挣脱开来,对上他信任的目光时,还是忍住了。 “然儿,端钰年已知晓横绝轻谷在何处。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到横绝轻谷。” 我怔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横绝轻谷?” 他点点头,说道:“传言使天下俯首称臣之令牌名曰横绝凰令,只是除却落水渊外,无人知晓横绝轻谷的具体位置。” 端国是我的母国,但他蠢蠢欲动的野心,在隐隐向我传递一项重要的信息。若是无人阻止,天下必将大乱。 楚凉既然告诉我这么多事,自然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不再试探,而是分外直白地问道:“你想要我如何做?” 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握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世代镇守横绝轻谷之人,只认凤凰花传人。你随我一同前去,便好。” 我点了点头,“何时出发?” 他顿了顿,说道:“三日后。” 安雅的婚礼被闹了这么一遭,瑾王得知此事后,特地送了许多珍奇的物事道将军府,聊表安慰。本想彻查此事,可惜毫无思绪查起,只好不了了之。 落水渊已毁灭这般重要的事儿,瑾王他……竟还不知晓。 * “主子,我晓得你要去何处,带我。”紫纤垂下鸦黑的睫毛,语气不似平日里的痴傻,多了抹冷清,我若不是看见她紧紧捏着衣角的手,差点以为她恢复了记忆。 我的目光掠至别处,语气飘飘忽忽,也不问她从何而知我将去之处,只是模棱两可地问道:“为何想跟着去?” 她一笑缱绻温柔,莫名有些凄冷,“生无可恋。” “你记起来了,是么?” 她摇了摇头,俏皮一笑道:“徐徐,近日我从说书先生那儿听得了这四个字,便模仿着语气学了出来。我学的可像?” “尽学些有的没的,一点都不好。”我摇了摇头,佯装生气的模样。 凌珉迎面走来,拦住紫纤的去路。 我走到一旁,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可惜一些细碎的言语依旧能够传入我的耳中。 “紫纤,你听我解释,我是真心待你的。” 紫纤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漠然开口说道:“凌珉,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诉你,我夏紫纤这一生,从未爱过人,亦不屑爱人,此生唯爱己。” 凌珉虎躯一震,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你不爱我,为何当初会救我?” 我只听见紫纤愈加没有温度的声音复响起,她说:“我何时救过你?” 如今的紫纤,是失忆之人。 而我隐隐猜测,她或许已想起一些事,只是不愿承认自己记起来了罢了。 凌珉连道了数声“好”,而后踉踉跄跄地离开。 凌珉走后,我摇了摇头,走到紫纤身边,“何必呢?紫纤。” 紫纤扑进我的怀里,泪水濡湿一片。清醒的紫纤,从不会向这般孩子气的钻进我的怀里。 她只会愈加冰冷,愈加沉默。 此次出行,楚凉对外只道与我出门游玩,如今我与他本便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故而未引起什么注意。只是,楚凉很意外我会带着紫纤一同。 三日后,一行人故作出游的模样,准备了两辆上好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便至郊野。 傍晚,下了马车,三人简单地吃了些干粮。 楚凉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此行路途遥远,骑马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然儿,你会骑马么?” “当然!”我拍了拍胸脯,此时马儿狂躁地鸣叫了一声,惊得我浑身一哆嗦,偏生还要故作镇定,不被楚凉这个狐狸看穿。 第九十章 风雅古镇唤灵凰 紫纤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额间一点朱砂妖娆艳丽,一身紫色劲装尽显干练气息。 我正巧望见她不明所以的表情,微笑问道:“紫纤可会?” 紫纤似乎有摇头的趋势,不待她多言,我立刻挑眉对楚凉说道:“看来你的计划要延迟了。” 岂料紫纤下一句话便拆了我的台,“徐徐,我会。”而后狡黠一笑。 楚凉轻笑:“既然如此,为了不耽误行程,然儿与我同乘一骑罢。”语毕,他甚至向我投来一个施舍的眼神,端得悲天悯人的姿态。 横绝轻谷实则在端国与凌国的交界处,一个分外不起眼的小镇上,名曰灵凰。 一行三人到达灵凰镇时,正巧碰上倾盆大雨,只好在当地寻了一个客栈先行住下。 唯余两间客房,楚凉一间,我与紫纤同住一间。 夜幕降临,我收拾了一番行囊,不至于太过凌乱。 几日的车马劳顿使我感到格外地疲劳,一沾床便沉沉睡去。不知何时,身上突然袭来一阵猛烈地摇晃。我皱了皱眉,抬手轻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紫纤,怎么了?” 紫纤略带焦急的语调传入耳畔,她的话亦令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徐徐,客栈突然来了许多人,他们似乎在找一个身携凤凰花胎记的女子。” 我是秘密来到灵凰镇的,可我前脚来到此处,后脚便有人来寻我的踪迹,天下岂会有这般巧的事? 我情不自禁抚上胳膊,隔着布料,那凤凰花仿佛有了温度,源源不断地向我提供热量。 “我们权且安心守在此处,不必惊慌。”我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安抚紫纤道。怎知紫纤更为慌张,她抚摸着后背对我说道:“徐徐,我亦有一块胎记。” 我晃了晃神,安慰道:“别急,未必是凤凰花胎记。” 她摇了摇头,“的确不是凤凰花胎记,可却是花的一部分。”她轻轻扯下一小部分衣料,背过身去,将如若凝脂一般的肌肤袒露在空气当中。 我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只因她后背上的胎记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图案。只是令人惊讶的是,这图案仅是凤凰花的一小半,并不完整。可只是一小半,便足够惊艳。 嘈杂的声音渐渐接近我们的房间,我立刻将她的衣物推了上去。 楚凉推开门,果断地说道:“你们先离开这里,晚点再回来。” 只是房间内并无可躲藏的地方,我望了眼紫纤,有些犹豫不决。紫纤拉起我的手,自窗口一跃而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所幸大雨停歇,不至于淋成落汤鸡。 离开客栈后,我们去了附近的一间酒家,为了应景,点了几壶好酒。 “徐徐,我有件事想同你讲。” 我心中隐隐猜到是何事,面上也不讶异,会心一笑道:“你说。” “最近我总是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可却好似不是梦。”她嫣然一笑,启唇慢言,每一个字都很慢,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时间在此刻静止的错觉。 “如果梦里的事非虚,那么,该说对不起的是紫纤,而非徐徐。一切都是紫纤心甘情愿,徐徐何必懊悔。只是,徐徐可记得夏紫菱曾单独邀紫纤去寺庙祈求姻缘?” 我感觉有些冷,抬手便是一记烈酒灌入喉中,火辣辣地痛感仿佛生出无穷的力量,刺激着四肢百骸。想了想,脑海里确实是有这件事的。 那日我同安雅、子临去了秋枫胭,而紫纤同紫菱去了寺庙,示意她说下去。 她额间的朱砂愈发惊艳,甚至于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格外清冷。我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疤痕一点点地淡去,不由赞赏凌珉做事周到。毕竟,这祛除疤痕的药膏在宫中恐怕是数不胜数的,凌珉若是爱她,自然是拱手奉上。 “夏紫菱同我讲骨肉亲情,同我讲夏府的二小姐不该在质女身边,做一个卑微的侍女;同我一遍遍讲回到夏府。可是她应当晓得,我是不愿的。所以,我拿徐徐做了挡箭牌,她便去求徐徐。岂料我与徐徐分开的时日久了,心思亦想不到一起。” 她唇畔勾起嘲讽一笑。 我搓了搓手,借此掩饰心底的黯然:“紫纤,我错了。”我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罢!”我趴在桌上,言语间撒娇意味十足。 紫纤的酒量果然是顶顶好的,抬起杯子一饮而尽,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情景,为了帮她,当众拂了夏老的面子,夏老未来寻我的事,倒也极好。不过,他便是想寻我的事,也是无法的。毕竟,他又不知晓我是端国质女。 端国质女好歹是一国长公主之女,在人们心中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起话来慢声细语,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的娇滴滴的弱女子,岂会如我一般蛮横。 那个家,怎么会欢迎紫纤呢? 我当时一定是因为才从落水渊回来不久,灵台不大清明,才会被夏紫菱温柔无欺的外表所欺骗,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对凌珉放出狠话之时,紫纤恐怕便已恢复了记忆。今夜,只是为诉说埋藏了契机。 “我这个姐姐自以为能够说服父亲接受我,可惜事与愿违。我这一辈子,大概都要在漂泊无依中度过了。”她抿唇,话语宛如染上一层薄霜般清冷。 “紫纤,都过去了。” 她抿唇浅笑,“徐徐,我心里一直将你当作朋友,又岂会生朋友的气?”我心上一暖,正欲多言,却在不远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紫纤面对着我,自然见不到身后的情景。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谁也未再多言。 端钰年嬉笑着走进来,随手拉开凳子坐在我身边。“姐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呢!” 难道说,在客栈搜查的那一拨人,实际上是端钰年派去的? 我稳了稳心神,回以浅浅一笑道:“小年也是来喝酒的?” 他却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姐姐心口的伤恐怕尚未好全,此番肆无忌惮地吃酒怕是不妥。”谁知他是要闹什么幺蛾子,明面上是关切之词,像极了一位好弟弟,可暗地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谁又晓得。 我淡淡问道:“你从何处得知,我心口有伤。”眼见着他局促地笑了笑,拉出楚凉来遮掩:“自然是那日楚公子提起的。” 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但是那日他似乎意欲带走我。 既然那日他失败了,那么今夜来寻我的目的便分外明显。 第九十一章 奇怪的横绝轻谷 湿冷的空气渐渐影响了人的情绪,转眼间夜渐渐深了,今夜的月光却显得格外懒散,我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醉眸远眺,路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端钰年并未携带伞,身边甚至无一侍从,目光落到他的衣服上,尽显被雨水打湿后的狼狈。眸光流转,明媚潋滟,启唇轻嗤:“怎么,钰年弟弟有事?” 此时心中已有了较量,若猜的不错,他应当是故意令属下前去客栈,令我心慌意乱逃离客栈,来到附近的酒肆。而他一直都在暗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抛出了金贵的鱼饵,只是为了等我上钩而已。 果然不出所料,他牵起我的手,在手背上映下一个清浅的吻,沁凉的感觉令人心慌,我立刻抽回手,却在惊慌之际瞥见他眼中促狭的笑意。 他用轻佻的语气对我说道:“姐姐,钰年哪里比不上楚公子?为何姐姐都不肯多看弟弟一眼呢?” 紫纤一把拽住端钰年的胳膊,轻轻一拧,我只听见“咯吱”一声,端钰年连连呼痛。 紫纤冷冷说道:“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我轻笑,“咎由自取。”而后起身,与紫纤一同离开。可惜紧张了半路,亦无人追上来,甚至让我生出一种端钰年只是单纯来寻我叙旧的错觉。 莫非我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那一拨人不是端钰年派来的么? 端钰年既然这么着急找到我,为什么在找到我之后反倒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了? 我揉了揉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客栈,楚凉已等候多时,我不由得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在我提及遇见端钰年时,楚凉并未有任何疑惑,反倒是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态。 他一边沏茶一边淡淡说道:“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他之所以出现在你的面前,目的并非是要带你走,而是想打乱你的思绪。” “然儿,想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他递过茶,温度传到我的掌心,灼热到滚烫。我轻轻吹了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一行人便正式踏上前往横绝轻谷的道路。 走着走着,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山谷。我稍作犹豫,但见楚凉面不改色之态,便放心地跟了进去。置身于山谷之中,扑面而来的空灵气息令人情不自禁地陶醉其间。 抬头但见湛蓝的天空飘过几朵洁白的云彩,耳边是流水潺潺,偶尔有轻风吹过,在这燥热的天气,渐渐安抚了我躁动的心。 “徐徐,楚公子,紫纤曾有耳闻,这横绝轻谷机关重重,极少有人能进到想进的地方,更从未有人能活着出去。”紫纤的声音中夹杂着少见的紧张。未曾想过,原来紫纤对横绝轻谷也有一定的研究。毫不夸张地讲,我还是从楚凉口中听说的横绝轻谷。 我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紫纤,你可曾想过,或许我们就可以走出去?” 楚凉轻轻地笑了笑,一袭白衣犹似不惹尘埃,翩翩恍如谪仙。 “我们已经进来了。” 我愣了愣,正欲多言,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狂妄的笑意。那笑意遍传横绝轻谷的每一个角落,无端有些渗人。 我这才留意到,面前是一道石门,此时它正缓缓开启。 “横绝后人,你终于来了。” 第九十二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一) 那道声音如同来自亘古,沧桑幽远,深不可测,我却感到分外亲切。此地似乎暗含着神奇的吸引力,使我不由自主迈开步子。 袖子不知被谁拉扯住,我转头看到紫纤素来平静的眼眸中划过紧张的神色。她似乎想说什么,这时楚凉已然先行入内,我心中焦急,只当她是害怕,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即拉着她一同入内。 我还未来得及打量山洞中的全貌,身后洞门便已关闭。洞中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捂了捂胸口,掩下心中无名窜出来的几缕惊慌。 紫纤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怪怪的,我正欲抬脚,岂料她复拽住我的袖子,不肯教我前行一步。 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须臾昏黄的火光渲染了山洞,将眼前的黑暗驱逐。楚凉手中正执着火折子,在三步开外静静伫立。 “然儿,紫纤,跟在我身后,不要走丢。”楚凉郑重其事地说着,不忘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紫纤突然抚了抚我的鬓发,幽幽问道:“然儿,你怕死么?” 此言一出,我只觉莫名其妙,呸了一声:“好好的,提什么生生死死的!”语罢,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只觉一阵阴风袭来,无端哆嗦了一下。 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紫纤微微上挑的唇角,她将我散乱的鬓发别至耳后。轻轻推了推我,说道:“再不走,楚公子便要走远了。” 实则楚凉并未走远,我提步追过去,不过须臾便见到楚凉修长的身影。 他似乎刻意在等我,若是往常,他该是会在我身畔等候,而今日,他仿佛是在特意为我和紫纤提供独处的时间。 先前进来时尚且视野开阔,奈何如今越走越狭窄。直至我的眼眸中再次出现点点幽光,顺着光的源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出了方才的狭窄之处。 紫纤一只手提着剑,而另外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 楚凉收了火折子,转头向我招手道:“然儿,过来。”声音清冷幽远,如谪仙般不可冒犯。 然而我还是拉着紫纤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眼神忍不住环视四周,此处比起方才外面的冷冰冰,倒多了一丝烟火气息。墙壁上雕刻着各类栩栩如生的花纹,灯火通明与方才的黑暗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声惑人的轻笑,尽是酥尽骨子里的媚。怀着期待的心情抬头,我看见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脸。 她倚在宝座上,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终于来了。” 这是方才在洞外听到的声音,只是当时隔得远,沧桑更甚。而她方才同我讲话的声音,偏于魅惑。可……她堆满皱纹的脸庞,已告诉我,她至少也是六十的年纪了。 她的目光掠过我,落在紫纤身上,“本谷主生来最爱美人,二位姑娘可都是绝品呢!”语罢,她的目光又落在楚凉身上,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舔了舔嘴唇,“本谷主已多年不曾出谷,只是不曾想过,这世上竟会有男子的相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我忍不住往楚凉跟前挡了挡,本欲唤她一声“老婆婆”,又恐她气急了,我小命不保。左右思之,灵机一闪,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顷刻眉眼弯弯,温声软语,“老谷主,我们是有要事前来的。”岂料下一刻,谷主的脸黑成了锅底,她抬手便丢了一个瓷瓶过来,所幸我躲得飞快,否则脑袋上岂不是要开花了。 “你方才唤何人老母猪?”她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摸了摸鼻子,方才确而是我在讲话。只是我似乎不曾说过此话,这谷主莫不是故意在找茬?只听楚凉浅浅道:“这位姑娘无意冒犯,还请谷主恕罪。” “还是这公子嘴甜,讨人喜欢。”听到楚凉开口,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开开心心地说道。 她的手捡起一边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起身。“你们是为了横绝凰令来的?” 紫纤抢先说道:“没错。”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这一日都奇奇怪怪的。 依着平日冷清的性子,紫纤从头到尾不发一言都是有可能的,故而她今日的一举一动都令人不由得分外疑惑。 楚凉浅笑,“纵观天下,来到此处之人,又有几人不是为了横绝凰令?” 老婆婆却笑眯眯地盯着我,与方才怒目圆睁的态度大相径庭。她摸了摸我的胳膊,以至于我不甚自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问道:“谷主若是有话,可以好好讲。” “前段日子有个刁蛮的小子进来,本谷主二话不说便扔了出去。那小子妄想将这横绝轻谷,可等了这么久,皆不见人来。”那声音幽怨得很,倒像是在期待着那刁蛮的小子来陪她逗趣儿一般。 世上岂会有这般奇特之人,依照常理而言,这横绝轻谷当是她独一无二的家才是,竟会有人期待他人常来自己家门口撒野。 我挑了挑眉,忍不住戏谑地看着她,直至她说出下一句话。 她说:“那小子倒是仗着自己是端国世子,无法无天得紧。” 端国世子,不是端钰年,又是何人。 “本谷主在此地镇守多年,不过是为了横绝女帝的平生夙愿。”她也不再用魅惑的不符合年纪的声音说话,而是认真开口说道:“你们既然敢三个人来到此地,便说明你们当中定然有一位是凤凰花传人,另外一个人则是凰侍。” 她的手指点了点我,又点了点紫纤,“说,你们两个中,何人是凤凰花传人,何人又是凰侍。”见我们默不作声,她危险地眯了眯眼,“若都不是,你们今日便不会活着回去。” 楚凉轻轻一笑,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威胁,“谷主既然让端国世子逃脱了,想必武功已是大不如前。我们再不济,也是三个人。谷主有什么自信能让我们三人无法全身而退?” 楚凉一席话道得精髓,甚至连谷主都哑口无言。半晌,方才挤出一句,“上次不过是失误!” 空气中满是压迫的气息,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启唇言:“谷主,晚辈听闻,这横绝凰令只传凤凰花传人。” 岂料她摇了摇头,说道:“小姑娘只说对了一半。” “横绝凰令只传能够活着走出这横绝轻谷的凤凰花传人。” 第九十三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二) 老谷主平淡无奇的脸庞没有一丝美感可言,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在看着你的时候,你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灼热的滚烫。 “不知谷主此话怎讲?”我吞了吞口水,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问道。 此时与她的交谈尚且和善,委实是惧怕她不经意之间抛出几个暗器,我又是个不会武功之人,岂不是会死得很惨。紫纤楚凉虽然会武功,却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 老谷主付之一笑,幽幽道:“念在你们这般诚心的份上,本谷主便指一条明路。” 她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淡淡说道:“这横绝凰令便在里面,你们若是想要,自己去取便是。”语罢,她回到了位子上安逸地坐着,笑的却是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止了笑意,声音却更为幽远。 “我就在此处等你们。” 紫纤冷冷说道:“你若是欺骗我们,成心置我们于死地,该当如何?” 老谷主浑不在意地说道:“那只能说明,这凤凰花传人也不过如此,死了也好。” 楚凉拱手道:“多谢谷主提点。” 我默默朝她方才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扇镌刻着凤凰花花纹的石门。我不知不觉走了过去,突然想摸一摸石门上的花纹,手不小心摸了上去,突然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未及细想便稍稍施力,岂料脚下一空,直直坠落下去。 “然儿!” “徐徐!” 我隐约听见两道焦急的声音,可此时已来不及顾及太多,谁晓得这机关在脚下呢?所幸这地方并不深,我以极为不雅的姿势躺在地上,舒缓了一下情绪,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我抬起头时,发现那个开口已关闭。在底下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有人下来,更听不见任何声音。我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突然不晓得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眼疾手快扶住了旁边的墙壁,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借着亮光瞅了一下方才绊我的物事,心中一个哆嗦。 那是个白花花的骷髅头啊! 确切地来说,这一路都是骷髅头。我的眼神素来不大好使,只是方才不幸踩到一个,才会注意起这些个物事来。 只是此时,我宁愿自己不曾去注意。因为此情此景委实过于奇异,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看来也曾有许多人来过此地,只是无一人成功地走出去罢了。 正想着,我忍不住抬脚,顺着烛光的方向走去。 我坠落的地方类似于一个小角落,走了十来步,眼底的明亮越来越多。面前是一个能容纳两三个人横行的通道,只是与普通的山洞有着极大的不同,就连这通道都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墙壁上每隔一段便会挂着一盏明灯。 事实证明,有时候,不惹事生非最为简洁明了的方式便是不要起好奇心。可想我一个从来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突然好奇一下,便孤身来到了此处。紫纤与楚凉皆会武功,有他们在,也好保护我一二,如今可好,两个会武功的人在一处,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倒打了头阵。 虽说着地方不深,但是我坠落下来也摔得不轻,方才因为紧张尚且感受不到什么疼痛。现在才感觉到一寸寸地疼,委屈巴巴地皱了皱眉。一瘸一拐地穿过宽阔的通道,谁知这通道悠长,我不知走了多久,也没有见到尽头。 …… 我有些泄气地沿着墙壁缓缓坐下,嗓子有些干,莫名很想喝水。短短的时间内,我想了很多事。 我还发现自己原来从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从前我期望寻一貌美郎君,过神仙眷侣一般美好的日子,每日柴米油盐也好,清风霁月也罢,只要逍遥快活,温柔自在,便是辜负这天下又有何妨。 可这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改变,从楚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开始。从一相遇,便注定了这命运的千姿百态。我好像不再想要碌碌无为的生活了,我想要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而不是在屋檐下低头不语,甚至连每一句话都要细细思量。 我似乎是受够了这样慵懒安逸的日子,可这却是我从前无比喜爱的生活。 稍作休整,我理了理鬓旁的碎发,环视四周,这样走下去,若是未被暗器杀死,也会被累死的。或许,这墙壁上会有什么机关也说不准! 我站起来,在墙上一通乱摸,可惜触手尽是一片粗糙,毫无机关可言。我摸着摸着突然摸到一处突兀,未做多想便按了下去,谁知一根长箭“唰”地一声冲了过来。 我反射性地跪了下去,谁知膝盖磕到了一处突兀,整个人跌了下去。在跌下去之前,长箭与后背擦肩而过,委实是危险之至。 我往前探了探头,发现有一架梯子,顺着梯子爬下去,是与方才那一层截然不同的风格。方才那一层虽金碧辉煌的,却如同没有尽头一般,怎么走都走不完。相比之下,这一层显得更为气派一些。 灯火通明,两旁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房间。墙壁上雕刻着绝美妖娆的凤凰花,我随意走进一个房间。竟发现这个房间更像是书房,而墙壁上摆放着一幅幅画卷,我忍不住凑上前细瞧。 画上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明黄的衣袍逶迤及地三尺有余,头上戴着一顶做工精致的冕旒,垂下的珠帘虽遮挡了她半张容颜,那微微勾起的唇畔依然能够让人心生敬畏。 她微微抬起葱指,也不知是指向何处。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何我觉得自己与这女帝的容颜有几分相似? 画卷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因着年代太过久远,我只能依稀辨认出:吾爱横绝四字。 横绝,横绝,女帝横绝。 我看到一张画卷上女帝神情悲痛欲绝,甚至隔着画卷,我都能够体会到那浓浓的悲伤。不得不说,这画画之人技艺委实高超。女帝只着一件寻常衣衫,眸露绝望地看着一个方向,画画之人似乎刻意隐瞒了什么,而这画亦是画了一半,藏了一半。 毕竟,单凭这幅画,我委实猜测不出女帝望着的方向是何处。 值得一提的是,下一幅画上,女帝只着曼曼轻纱,慵懒地单手撑头,倚在榻上,而她的胳膊上有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凤凰花。 第九十四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三) 画师十分注重技巧,突显出凤凰花的绝美独一,而其他地方却勾勒得极为模糊。由此使得见到这幅画之人,见到这凤凰花后,便再难移开眼眸。 我啧啧感叹了几声,突然听到一道冷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间屋子成功走出去。” 我慢慢地转过身,门口正站着一个黑衣人,他蒙着面,故而令人无法看到他真实的模样。但是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煞是好看,这是我除了楚凉之外,第一次想要真心赞美的男子。 孰料他见到我的脸后,神情颇是明显地一愣。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夹杂着几分欣喜:“凤凰花传人?” 我将手心的汗蹭到衣袍上,弯了弯唇,略带讨好地说道:“是啊,这位大哥,我误入此处,委实是抱歉。还望您莫要在意!”他既然出现在此处,想来应当是此处的守护者。我借着与女帝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他的眸中一时间闪过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欣喜,还有恐惧……一个人的身上怎会有这样多不同的情感。可只是下一刻,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起眸中的情绪,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只听他冷冷问道:“你胳膊上可有一凤凰花胎记?” 我猛地点点头,伸手便要撩起袖子给他看,孰料他立刻以眼神阻止我的动作。“凰侍可来了?” 此言一出,我不由得怔愣了半晌。 老谷主似乎也有提到过凰侍,只是我委实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差事儿。 我忍不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这位大哥,实不相瞒,我是来寻横绝凰令的。” 在提及“横绝凰令”四字时,我清楚地见到他的瞳孔骤缩,周身的气势变得更为森冷。“若你想要横绝凰令,便要先杀了我。” 须臾,他道完此言后,似乎是舒了一口气,淡淡地望了我一眼。 “这位大哥莫不是在说笑?”我讪讪问道。 如今在此地只有我与他二人,他一看便是武艺高强之人,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何德何能能够杀了他。 他却步步紧逼,冷冷说道:“我看你仗着与女帝容貌有几分相似,便谎称是凤凰花传人,说白了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 “受死吧!”他提起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我环顾四周,看来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是不可能的,故而慌忙间只好以手抱头,蹲下身:“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身上并无意料之中的疼痛袭来,恰恰相反的是,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面前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拉了起来,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到了门口,在看到楚凉和紫纤的身影时,心中涌起一阵欣喜。 可惜他们背对着我,来不及去呼喊,我的嘴便被黑衣人捂住了。 不知从何处涌来十多个黑衣人,将楚凉与紫纤团团围住。 楚凉与紫纤果然武艺高强,不一时便将面前的黑衣人打的狼狈不堪。可谁知又有十几个黑衣人袭来,楚凉、紫纤显然应接不暇。不知何时,紫纤身后出现一个黑衣人,她未发觉,可在我这个角度,却偏生瞧得真切。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正欲举剑之时,紫纤侧身一躲,继而一剑毫不留情地插入他的胸口。 这第二批出现的黑衣人显然比方才的那一批更为训练有素,相比之下,第一批黑衣人更似是试探,故意消磨人的精力,再用这第二批黑衣人将之一网打尽。 第一批黑衣人却缓缓地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方才被打得痛哭流涕的惨样。 电光火石间,楚凉不知举起什么物事,所有人都跪下身去。 在楚凉转身面向我时,我清楚地见到他手中通透的美玉,在昏黄中散发着幽寂的光芒。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他手中拿着的玉佩,不正是我在付骁寒书房见到的那一块么?为什么这块玉会出现在楚凉手中? 黑衣人立刻放开我,低声呢喃了一句“灵凰玉”,而后在我的面前跪下,“方才恕罪。” 我的目光全然在楚凉身上,此时楚凉似乎感受到了我灼热的目光,亦望向我,眸中却是不可置信,他似乎不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我。 我挑眉轻笑,“楚凉,还是说,我该唤你一声付骁寒?” 平时我做事大手大脚,亦不曾细心去观察周围的事。只是方才楚凉的背影,不经意间与记忆中付骁寒的背影重叠,这二人分明是一人。 如同一泼冷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遍,心亦在一点点变凉。我无法找出任何一个理由,去选择信赖与温存。 身旁的黑衣人挥了挥手,一众黑衣人立刻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凉立刻奔来,语气难得紧张:“然儿,你听我解释。”我匆匆打断他,“解释?” 身子轻飘飘的,似乎只须一阵风,便能被轻易刮走。一步步后退,连声音也飘飘忽忽的,“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楚凉未再向前,而是怔愣在原地,神色微是怅惘。那一瞬间的失落,近乎让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紫纤立刻奔来,上下打量了我几个来回,急切地问道:“徐徐,可有受伤?” 黑衣人道:“你们当真是来取横绝凰令的?” 来此地之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横绝凰令。这天下晓得此处的人并不多,原本无需多此一举。若不是落水渊被灭,想来我也不会来到此处。 落水渊因守护和平而生,亦是这世上唯一知横绝轻谷具体位置的地方。可横绝轻谷的位置已被泄露出去,保不齐会天下大乱。 “那是自然。”我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 黑衣人却“呵呵”笑了,“你们真当这凰令能令这三国俯首称臣?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时隔多年,又有何人会记得。” 楚凉抬脚走了过来,在离我三步开外处停了下来。 “这令牌确实不能让三国轻易俯首称臣,可它身后蕴藏着偌大的金库,加之数万精兵。你说会不会有人记得?”楚凉浅笑道。 我猛地抬头,心间划过一丝苦涩,他从未在我面前讲过这些。 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从始至终,唯有我一人,如傻子般被蒙在鼓里…… 心口钝钝的痛感刺激着神经,突然想起那几日被剜心头血的情景。那时,我亦未曾这般伤情。 第九十五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四) 听了楚凉的话后,黑衣人许久未再讲话,如一个木桩子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须臾,眼神示意紫纤自己无碍。此时,黑衣人的目光全然聚焦在楚凉身上,无暇顾及我,这正中自己下怀。 虽说楚凉此事令我失望,可此时显然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 我颤颤巍巍地挪到墙边倚了一阵子,还未放松一下,便听得黑衣人冷冷说道:“是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知道的太多,显然是于己不利的。更何况,这世上能拿走这令牌之人,寥寥无几。从前也曾有凤凰花传人来过,可惜皆成了一抔白骨,再未踏出过这无尽的黑暗。” 凤凰花终究只是缘分,若将这来之不易的缘分视为获得利益的手段,必将坠落黑暗的深渊不可自拔。 紫纤漠然道:“你只须告知我们,该如何做。” “这位公子恐怕亦清楚得很,想必无需我多此一举。”黑衣人拱拱手,显得颇有礼节,倒有些不符合冷冰冰的作风。 “灵凰玉,还有凰侍的命,是么?” 我余光瞥见黑衣人眸中掠过类似于赞赏的情绪,看来楚凉所言极是。 我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被楚凉握在手心的灵凰玉,这玉经我的心头血浸泡,比起寻常的玉来,竟无端生出些许温雅。再者,这玉如其名,倒是颇具灵气。 我不由得忘记了同楚凉怄气这回事,专心致志地在想,如何得到横绝凰令,离开这古怪之地。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姑娘我……口渴了! 平日里我素来不爱饮水,谁晓得在这个无水之处,偏生口渴了起来。 黑衣人显然不愿意再继续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没错。” 他将目光转向我,“我镇守此处多年,皆在等一有缘人。这位姑娘身上的气息甚是安抚人心,更何况能被谷主放行,说明是凤凰花传人无疑。”说到最后,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言语中的一丝激动。 “每一位天定的凤凰花传人,皆会有一仆从跟随一生一世,名曰凰侍。凤凰花传人身上有凤凰花胎记,而凰侍却只有这凤凰花的一半,意为残缺的美。” 我缓缓抬起头,微微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半的凤凰花,我在紫纤的后背上是见过的。 难道拿到横绝凰令,偏要以他人的性命为代价么? “可惜这位公子并未讲述完整,我们需要的凤凰花传人,是冰冷无情、心狠手辣之人,而非只知谈情说爱的小姑娘。第一关是对付方才的人,你们拿出了灵凰玉,我便算作你们过关了。只是,这第二关,是凤凰花传人亲手杀了凰侍。” “我若是不呢?”话未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甚至连自己都为之一惊。 “那我便看在你生性纯善的份儿上,让你死的好看一些。”他冷冷说道。 这周围埋伏着不知多少黑衣人,我们三人岂敢轻举妄动。 我看了一眼紫纤,她面上并未有如我一般的慌乱,而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怪不得紫纤初见徐徐,便觉缘分匪浅,原是从始至终皆有着这般深厚的联系。紫纤,无悔。”紫纤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发,“不如唤你一声然儿?想来也有许久不曾这般唤过你了。” 她将手中的剑塞进我的手中,因为双手颤抖我根本无法握住剑身,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儿,动手!” 我岂会任由她胡闹,便是生性淡然,此时也紧张了起来。我不知从何处多出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转而冲向黑衣人,一把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于他脖颈之上。 他反应过来后眸中尽是错愕,未及开口,便被我堵了回去,“你需要的是一代女帝,可我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庸俗之人,做不得万众瞩目的女帝,亦无法拥有那般惊心动魄的人生。” “所以,你叫我如何下手,去杀一个无辜之人。”更何况,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杀一个常年习武之人,若是能够成功,无非便是因为对方有意相让。 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目间镌刻着温柔似水,不闪不躲,不言不语,似乎杀她这件事,与她无关。 黑衣人闻言,竟嘲弄地看了我一眼,这嘲弄令我分外不愉快。只听他说道:“其实我存了几分私心,并非是杀了凰侍,而是要么杀了凰侍,要么杀了我。” “看来,你的选择已经十分明显了。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同你讲一个故事。” 生怕他耍什么花招,我看紧了他的一举一动,发觉他并无逃脱的打算,方启唇言:“你说。” 孰料他下一刻便脱离了我的掌控,快的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手中的剑便砰然落地。 本便知他武艺高强,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我可是得谢他不杀之恩? 他并未有要置我于死地的迹象,而是转身进了书房,翻翻找找不知多久,终于折身归来。 他的手中捧着一本书,并没有多么厚重,恰恰相反,更多了几分单薄。他将此书递给我,却阻止了我跃跃欲试的双手。 “你日后若是有何疑问,还请自行翻阅此书。” 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令人无端有些许不耐烦。只是我还是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我依旧是客客气气地接过了书,心中对这书中所记载之事自是分外好奇。 “这位姑娘,我可以……抱抱你么?”我疑惑地望向他,尚且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便跌进了一个生硬的怀抱中。 没有人会用生硬去形容一个人的怀抱,而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偏生便是这个词。 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甚至连手都不晓得放在何处。不过维持了一瞬,他便害羞地放开我。 楚凉意欲上前,被我一记眼神阻止。我转头不经意扫过紫纤时,却发现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横绝凰令虽在此处,但我不能告知你们具体方位,还需你们自己探寻。”黑衣人淡淡交代着。 第九十六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五) 黑衣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方才那间书房的隔壁。 “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独自一人进入这个房间,并且毫发无损地出来。如此,算作第二关。” 我皱了皱眉,“你方才不是说要么杀了紫纤,要么杀了你么?” 他不屑地笑道:“可是你杀不了我。” 楚凉突然出声道:“然儿,不要进去。”我冷冷地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此时只觉得他的任何温柔都虚伪无比。 “好。”我颇是爽快得应下,而后走了进去,从头到尾未再施舍给楚凉一个眼神。 其实我并非未曾怀疑过这黑衣人是否诚信,也不晓得进去后会遇见什么事。他既然将此事当做第二关,便足以证明这第二关并不简单。 这暗处也不知埋伏了多少黑衣人,我岂敢说一个“不”字。 我正欲踏入那个房间,突然发觉紫纤似乎颇为安静,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发觉她的神色甚是苍白,如同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我情不自禁地顿下脚步,轻唤了一声“紫纤”,可她却茫然地望着我。 我正欲走向她,岂料黑衣人却冷冷出声说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他提剑,颇有下一刻便刺入我身体的架势,“心慈手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眼睛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后至前贯穿心脏的那把长剑,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剑尖,喃喃道:“怎么可能……” 怪不得方才楚凉一直未做声,原来是趁着黑衣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黑衣人身后,而后一招致命。 “我也给过你机会,你当知,咄咄逼人亦不是什么好习惯。”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出声问一句“为什么”,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鲜血不知不觉染红了衣衫,楚凉猛地将剑拔了出来,黑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倒了下去。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未曾自我的身上挪开,似乎还带着一丝解脱? 楚凉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细细擦拭了一番沾染鲜血的剑,而后随手扔了锦帕,一副极度优雅的模样,仿佛方才嗜血之人并非是他。 他的目光掠过我,却未作停留,而是转向紫纤,“紫纤姑娘,你还好么?” 经他言语点拨,来不及拾掇凌乱的思绪,我立刻望向紫纤,三步做两步,上前急急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现下便不适起来了。” 紫纤抿了抿唇,抬头嫣然一笑道:“我没事。”见到她难得笑靥如花,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便轻轻搁回了原处。 黑衣人虽是一剑致命,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可这四周不只有我们几个人,换句话说,这附近不晓得是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一时之间,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衣人来。 看到倒地不起的黑衣人惨死的模样,他们的眼眸中,亦闪过不可置信。 可碍于楚凉手中的灵凰玉,竟是无人敢上前。 楚凉微微一笑,眸色阴冷地玩弄着手中通透的美玉,语气漫不经心,像极了在谈论天气,“怎么,你们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天么?难道还要对期盼多年的凤凰花传人动手么?” 闻言,一众黑衣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意志似乎也有些摇摆。 终于有一个人率先开口说道:“我们要的不是懦弱无能之辈,而是能担得起责任的凤凰花传人。如你所言,我们辛辛苦苦守候凤凰花传人多年,可如今见她如此优柔寡断,我们何其不失望!” 楚凉未作言语,而是将目光投向我,似乎是在探询我的意思。 我忍不住攥住手中的书,紧贴着衣角,手心沁出了不少汗,甚至连书的表层都濡湿一片。 懦弱无能是我,优柔寡断是我,碌碌无为是我,自私自利是我。 每当黎明的曙光照耀在心上,我也想过热爱这个世界。可从我来到这个世上,便注定无法欢乐。 悲欢不过一念之间,念悲则伤,念欢则喜,可我将这悲欢皆许作春风,常伴君侧,徒愿岁岁无忧。 有时候,你若太过在意某样东西,而那样东西却不能够给予同等的回报,时日一长,是会伤心的。可我分明装作不在意,为何心还是会痛,为何还是有人想撕开这层层伪装,迫使我将最真实的情绪展露人前。 时至今日,难道我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的机会也要被剥夺么? 你以为我会甘心么? 我在心中轻数:一、二、三…… 抬头,浅笑。 “不知这位兄台何出此言?我虽非上佳之才,却也非空有这凤凰花胎记之人,绝非软弱无能之辈。况且,若我今日要取这横绝凰令,仅凭几位恐怕是拦不住的。” 我不紧不慢地说着每一个字,却是甚为傲人的口吻,“更何况,方才这位兄台也说了,我今日要么杀了凰侍,要么杀了他,方算作通关。他之所以想让我独自进入这个房间,无非是自己不想死罢了。” 余光瞥见楚凉赞赏的目光,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勾起了唇角。 “可人却不是你亲自杀的,如何作数?”人群中传来质疑的声音。 我颇是挑衅地回了一句:“我与楚公子夫妇一体,何故要分你我。”眼神扫过楚凉时,免不得有些心虚,而后又觉得这心虚来得荒唐,待离开横绝轻谷,我便不愿再同他有任何瓜葛。 此时突发此言,不过是权宜之计。 “听到了么?”楚凉悠悠说道。 众人犹豫不定,最终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说道:“横绝女帝创此令的初衷是为有一日,若她打下的万里河山四分五裂,能为光复故国献上一份绵薄之力。我们今日信你,可道路遥遥,绝不是凭借嘴皮上的功夫,便能够成事的。” 随后一众黑衣人架上躺在地上那人后,深深望了我一眼,而后复消失得无影无踪。 “横绝凰令,究竟在何处……”我突然想起黑衣人之前给过我一本书,立刻抬起手中的书翻阅,可惜书中记述的都是女帝的一些趣事,并无什么价值所在。 “横绝凰令,就在这间屋子里。”楚凉指了指原本我要走进的屋子,淡淡说道。 我不禁有些迟疑,楚凉之所以会来找这横绝凰令,当真是为了先端钰年一步,为了守护这天下太平么?若是当真需要我,为何端钰年在遇见我的时候,没有劫走我呢?毕竟,按照楚凉的话来讲,取这横绝凰令,非凤凰花传人不可。 或许,端钰年根本没有打算进来,而是想在我拿到这横绝凰令之时,再来一出“黄雀在后”。可端钰年大概没有料到楚凉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弱小,甚至楚凉来此处最重要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是天下倾覆。 可是此时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哪怕我隐隐猜到,所谓的付骁寒,便是楚凉。 第九十七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六) “走吧。”我率先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甚为空阔,可我一眼见到摆放在案台上的银色令牌,在昏黄中闪烁着几丝微光,证明着它微薄的存在。与方才那间书房的温馨想比,这间屋子无端多了严肃之气。若不是留存着几分理智,我险些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那令牌近在眼前,甚至能够看清它精致细腻的做工,是何等的高贵不可冒犯。毫不夸张地说,便是这一块小小的令牌,也足以抵万千金银,甚至可以是无价之宝。更何况,它的价值是何等的不可估量。 这便是让天下人为之癫狂的横绝凰令了。 如今,它在我的眼前。 它散发出的魅力过于强大,足以震慑我的心灵。唯一奇怪的地方,却是太过于完美,不由让我怀疑其中有诈。若是这般轻易便能够取到震惊天下的凰令,也不会有这样多踏入此处之人有去无回了。 我的脚步生生顿住,却不小心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砸得后背生疼。一双修长的手揽住我的肩,语气亲切温和,“然儿,怎么不说一声就停下了?” 听他这说话的语气,我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恼火,甚至未经大脑思考,一句“与你何干”便脱口而出,语罢谨慎小心地对上他受伤的眼眸,无端有些心虚。 “徐徐,这书你若是无用,不如借我一观?” 紫纤绕到跟前,莞尔笑道。 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因明朗的笑意而缓和了不少,我二话不说便将那书递给了她。 不似我的随手一翻,紫纤颇是规矩地翻开第一面,似乎是察觉到我灼热的目光,她抬头,嫣然一笑道:“紫纤只是分外好奇这女帝的平生趣事。” 紫纤顿了顿,添道:“徐徐,既然我们不急着取这横绝凰令,不如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如何?” “好!”紫纤难得多说了几句话,我虽心有疑惑,却还是答应得颇为爽快。 习惯性地望向楚凉,他正紧紧地盯着横绝凰令,如同猎人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紧张。 少顷,他轻轻说道:“然儿,有些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抑或知道了,能够装作不知道。如此于你我,皆安。” 他言语间分明尽是温柔宠溺,可又如同刀锋般刮得人生疼。 若不是这些年我故作不会为任何事伤心的模样,连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个冰冷无情之人了。可我如今才知,原来自己也会心痛。果然,安逸的日子过得多了,便再承受不住半点悲伤。 “楚凉,我从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但我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可当务之急是取到横绝凰令,走出这里,而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很显然,有些时候,保持理智是我最基本的底线。 我转过头,却发现紫纤不知何时已走近了案台,轻轻将书搁置于案,双手毫不犹豫地取下斜斜倚在正中央的令牌。我立刻冲上前,可是紫纤却厉声喝道:“徐徐,不要过来!” 我生生顿住,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不明所以,“为何?” 紫纤握紧了手中的令牌,轻轻一笑,“然儿,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陷入了某段欢愉的回忆。 “或许,自你为我说情那日起,我便心甘情愿奉上这条微不足道的命了。” 紫纤握住令牌的手明显在颤抖,而令牌的颜色在一点点地变化,那抹银色似乎在一点点地染上紫纤的双手,更为奇怪的是,紫纤的手再渐渐变成青紫的颜色,紧接着,她的手开始流血,只是须臾间,鲜血便染红了整双手,看起来格外地渗人。 甚至连令牌都染上了血色,此时看来显得格外的妖异。 难道,她一直晓得令牌上淬了毒?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案台上的书,难道,我翻阅此书时忽略了何等重要的信息? “紫纤,快放下它。”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 楚凉淡淡道:“若猜的不错,这令牌上不知涂抹了多少种毒药,需以人的血肉之躯为契,第一个拿到它的人,当以自身鲜血供养,方能解开这奇毒,代价该是这供养之人的性命。” “你明明什么都知晓,为何不开口阻止?”我怒言相向,当对上他过分清澈的眼眸时,却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紫纤复轻轻一笑,“徐徐莫要责怪楚公子,这第一个取令牌之人,凰侍自是上佳人选。” 她的身躯顺着案台一点点滑了下来,斜倚在案台一脚,却自始至终未曾言一句苦痛。“我身上已经有太多的伤,再伤这一次又何妨?” 紫纤纵有一副姣好的面容,却是极为不喜笑的,总爱板着脸,摆出一副冷傲的模样。一身紫衣高贵清雅,一点朱砂冷艳如画。 自她失忆后,微笑的时候总归多于冷漠。即使如今恢复了记忆,她还是喜欢笑的。 她扬起嘴角的模样煞是好看,纵然眼角滑下豆大的泪珠,依旧维持着笑靥如花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会听从她的话停留在原地,可我才迈开脚,紫纤便立刻冷冷说道:“许然璃,你胆敢上前一步,我便自杀给你看!”紧接着又嘲讽地笑了笑,如同喃喃自语,却一字不落地被我听了去,“瞧啊,本便是将死之人,我拿这个来唬你作甚。” “不要,求求你,不要离开好不好?”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此时楚凉却禁锢住我的身体,让我不得上前半分。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你若再上前半步,届时死去之人便不只是紫纤。” 我怒吼,“你懂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没有心么?” 再望向紫纤时,却发现她只是安逸地坐着,眉眼带笑,额间的朱砂格外的艳美:“然儿……请容我最后唤你一次然儿,今生紫纤与你,不悔相识。只是有些回忆太沉重,不该然儿替我分担,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语罢,她轻轻垂下手,令牌“扑通”一声坠落在地。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楚凉的束缚,三步做两步到紫纤的身前。 “紫纤,你醒醒!你是因为埋怨我不尊重你的心意,所以故意欺骗我的是不是?然儿知道错了,然儿真的知道错了!”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连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忍。 若取这凰令的代价是紫纤的性命,便是楚凉磨破嘴皮子,我都不肯踏足这横绝轻谷半步的。 或者,我不该答应紫纤,让她同来的。 怪我,都怪我。 不,她没有死,她一定只是睡着了。 我颇是不死心地伸出手指探了探紫纤的鼻息,却触及一片冰冷,“啊!”我抱着紫纤,忍不住大喊出声,意欲将心中所有的悲伤愤懑不快尽数以此方式吐露而出。 一时间,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是与紫纤初相识的场面,一会儿是紫纤自秋胭楼跳下时决绝的表情,折磨的人几欲发疯。 四周静悄悄的,楚凉并未上前打扰我。 许久之后,楚凉上前轻轻取出紫纤手中的令牌,仔细地用锦帕擦拭一番,原本银色的令牌此时已变得尤为崭新。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横绝凰令,眼眸中满是珍惜。 我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去平复自己的情绪,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直勾勾地看着他,冷冷说道:“所以,你来此处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是你自己想得到这横绝凰令,是么?” 楚凉抛开了他一贯的漫不经心,难得正色说道:“然儿,端国早已蠢蠢欲动,这横绝凰令若是落在端国手上,不日便会天下大乱。可若是落在我们手中,至少能保一时安宁。” 我轻轻地笑了,言语间尽是嘲讽之意:“可若是没有我,没有紫纤,端国拿得到着让天下人垂涎的横绝凰令么?” 似乎是被我戳到了痛处,楚凉紧紧抿住唇,未再多言。 就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也笑了,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许然璃,你在落水渊昏倒那一日,在灵凰镇客栈遇见寻找凤凰花胎记的人那一日,你以为尽数是巧合么?端钰年的野心究竟有多大,难道你察觉不到?他早已来过此处,只是皆未拿到这横绝凰令。还是要我告诉你,他究竟埋伏了多少人手在外面,只为了在我们出去后,抢走这横绝凰令。你才肯相信我!” “既然你知晓,为何还要来?若我们不来,让这横绝凰令永远留在谷中不好么?守了这么多年,难道守不住接下来的一百年么?” 我颤颤巍巍地起身,头脑隐隐有些昏眩,若不是及时扶住案台一角,倒是险些跌倒。 “你我相识于狼狈,相知于温柔,相惜于岁月。可是,引我进落水渊的是你,剜我心头血的是你,说维护天下苍生的是你,要亲手毁灭它的亦是你。楚凉,这世上如你这般一面柔情,一面阴戾之人,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直到我吐露出最后一个字,他才启唇淡言:“然儿,我确实是这样的人。你既然发现了,日后便离我远远的。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伤害你。” 他竟能在做了这样多事情后,还能以一种无所谓地态度,泰然自若地站在这里。“如你所愿。”我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而后拉起紫纤的身体,此处阴暗,紫纤定然不喜,我要为她找一个干净有阳光的地方。 可我哪里承受得住紫纤的重量,不过须臾便有些喘不过气来,突然身上一轻,我回身看去,竟是楚凉相助。此时我哪里还肯再承他的恩惠,正欲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然儿,紫纤的死,亦有我的部分原因,让我来。” 呵…… 我手中握着他递来的横绝凰令,轻轻地跟在他身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很快便回到了之前见到谷主之地。 她正懒懒地半躺在椅子上,似乎不曾想过会再次见到我们,脸上带着几丝惊讶。“想不到,是我错看你们了。年纪虽小,本事却不小。”她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我们跟前,目光紧紧盯着紫纤,言语中带着几丝惋惜,“只是可惜这样一个冷美人了。” 她啧啧两声,而后转身背对着我们。声音甚是惑人,若是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定然会以为这是个正值妙龄的女子。 “本谷主自小便呆在这横绝轻谷,成日里只与师父为伴,直至有一日,师父教我亲手杀了她,我年轻气盛,取过她手中的横绝剑,狠狠地刺向她,如此踩着她的尸骨成为了这横绝轻谷的新任谷主。我不曾收徒,只因我坚信,我一定会等到凤凰花传人的。”说到此处,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想不到本谷主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她转过身,不再年轻的脸庞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如今,终于解脱了。今后种种,与我不再相干,便要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了。” 她轻轻呢喃,随后仰天大笑,几近癫狂。 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楚凉拦住我轻轻道:“她命数已尽,无需多想。”随后又添了一句,“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因取出横绝凰令而死,他们本便是为守护此令而生,而如今已无守护之物。” 我重新感知到阳光的温度时,纵然欣喜,还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树梢上鸟鸣格外欢愉,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一如初时所闻。我寻了一处环境幽雅之处安置了紫纤,只愿她莫要嫌弃此处才好。 在此处,可闻花香,可听蝉鸣,可与岁月懒回首,可将珠翠插满头。 “紫纤,等我呀,日后但凡有闲暇之际,我便会来此处探望你的。” 我朝着木牌上刻得略显歪扭的“紫纤”二字,故作轻松地说道。 “哟,姐姐怎么在此处,可是让弟弟一通好找啊!”一道慵懒的声音凭空插了进来,煞是毁风景。我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须臾,甚至连头都未回,只是冷冷说道:“我知晓你想要什么,只是不要在这里。” “钰年唯姐姐命是从。”端钰年调侃了一句,在我回过身时,他不忘殷勤地添了一句:“姐姐,请吧!” 横绝凰令的确在我身上,扪心自问,我虽是端国人,却不希望这凰令落在端国手中。我环视四周,却不见那人,无名有些失落。 来到横绝轻谷出口处,似乎是察觉到我此时的心神不宁,端钰年挑眉笑道:“好姐姐,我们可都是端国人,你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吧?” 第九十八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七) 我生生顿住脚步,顾眄远处,高山流水,枝繁叶茂。夕阳姑娘撒下细碎,为人间镀上一层如诗如画的金辉。此情此景,何不美好。可在这看似安宁之地,又暗藏着多少杀机。念及此处,牵动嘴角,三分嘲讽。 我心中如同少了什么似的空空荡荡的,想哭,眼睛却涩涩的。是了,方才哭得过猛,现下竟连泪水亦枯竭了。 横绝凰令的确在我身上,方才出来时,楚凉亲手递给我的,又岂会有假。 依着楚凉拾起它时珍之重之的模样,却是不像会将横绝凰令交给我的,毕竟它有着诸多用处。这令牌若是放在从前,搁置在我手中,只会是个烫手山芋,随时都会被我甩给他人。 史书上记载下的帝王,有的人贤明,有的人昏庸,有的人生性懒散,有的人自命风流。 从前,我作为端国质女,有些事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若是紫纤还在,我定要拉着她的手,指一指阳光的方向,告诉她:无论以何种方式出现在这世上,人生苦短,该放肆过活,而非束手束脚,既迷失了自己,又错过了欢乐。 这十五年,我都未曾做回自己,而接下来的十五年,磨难恐怕多于安逸,悲伤多于欢乐。可我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就仿佛我快乐一分,紫纤便能够安心一分。 耳畔传来端钰年疑惑不解的语气:“姐姐怎么停下了?” 这声音将我从回忆之中拉回了现实,先是怔愣了一下,而后盈盈笑道:“钰年啊,姐姐心中有一个疑问,若是不问出来,日后是要寝食难安的。” 心中再是悲伤,面上笑意便要更甚,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傲。 “姐姐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只是在此之前,弟弟亦有一个疑问。”端钰年既然要做出一个好弟弟的形象来,自然是对我的请求尽然应允。不过他素来精明,自然也不肯做亏本买卖。 只见他沉吟片刻便问道:“姐姐方才见到我时竟无半分惊讶之态,莫不是一早便知晓钰年会在此处等候?” 实则他发此问,要么是以为我的问题关乎于此,要么是想看看我究竟是真痴还是假傻。然而此时,我并无心力再来应付他。 我轻挑柳眉,掀唇言:“我的朋友才殒身于此,你以为,我能分出几分心思去疑惑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么?” “也是。”他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而一拍脑袋,“钰年险些忘了姐姐的问题了,那么,姐姐想问什么?” “你的身后,可是端国?”我毫不避讳此话题,单刀直入,不留半分余地。 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端钰年,只见他唇畔的笑意一凝,随后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姐姐莫要忘了,我这身上镶着的是端国世子的名号。” 我付之意味深长地一笑,故意激怒他:“端钰年,即使你现在是端国世子,身上也流淌着卑贱的血液。” 他的脸色霎时一变,沉声说道:“姐姐身上纵然是高贵的血液,还不是在这凌国受尽凌辱,而我却在端国享尽荣华富贵。” 他突然笑了,阴恻恻地说道:“姐姐莫不是想拖延时间?”他眯了眯眸,继而问:“好姐姐,弟弟有个疑惑,楚公子为何不在你身边?” 楚公子,不提这三字尚好,一提心便抽痛起来。我抿唇不语,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手掌心已沁出几丝冷汗。 “端世子既然唤然儿一声姐姐,依照规矩,也该唤我一声姐夫才是。”我抬头时不小心撞进了一幽清澈干净,不染尘俗的深潭,他抱胸站在不远处,语气漫不经心,却说得端钰年哑口无言。 “现下你有几分胜算自我手中取过这横绝凰令?”我从怀中掏出质地精美的令牌,不经意间扫过端钰年,发觉他连眼神都发直了,不由握紧手中的玉佩,以防止他趁我不注意一把夺过。 “姐姐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他们。”端钰年一语罢,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随后自四面八方涌出了士兵模样的人,少说也有百人。 楚凉连这一点都猜得分毫不差,端钰年果然带了不少人埋伏在这横绝轻谷。 楚凉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我反射性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岂料他惑人的桃花眼却眯起月牙弯弯,如同拉家常一般:“然儿,你脸上有脏东西。” 我慌忙用手背蹭了蹭脸,却什么都没有。这时,只听楚凉淡淡说道:“端世子,楚某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先前之事不同你计较,现如今只提醒你最好收手,否则后果自负。” 端钰年不以为然,挑衅似的回道:“姐夫?你纵是武功盖世,又何以敌我数百精兵。”他的语气便如同胜券在握,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听来令人分外不舒服。 我的手中紧紧地攥着横绝凰令,慢慢地向身后退去,可还未走出几步,身子便被楚凉揽了过去,他附耳低语,举止颇是亲昵,“然儿,你莫不是在害怕?”此时他行此举令我心中颇为不愉,毕竟,我不可能将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当作从未发生过,于他,我尚且心存怨恨。 我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立刻脱离他的怀抱,退至一旁,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块石头,方才若不是他好心拉我,恐怕自己是要被绊个狗啃泥了。 楚凉轻轻牵起我的手,从容不迫地走向端钰年,后者则是一脸欣喜,“钰年便知姐姐是会将横绝凰令交给弟弟的,也不枉弟弟这些天的努力。”语毕,他的笑容凝在了唇畔,神情有一瞬的僵硬,因为楚凉牵着我直直走过了他。 我并非是心甘情愿任楚凉牵着,只是他似乎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看似是温柔的力道,实则暗地里是使了劲的,任凭我如何施力也挣脱不开。 “端世子,下次记得看好手下。”楚凉漫不经心的语言中夹杂着几分挑衅之意,我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端钰年侧身望着我们的方向,因相隔不远,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火气。 他怒言:“端国将士,听令!”岂料无一人因他的号令而作出相应的举动,他有些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句:“都愣着做什么?” “楚凉,你卑鄙!” 端钰年盛怒之下竟有些口不择言,甚至抛下了世子的身份,道出此言。 我怔愣了一下,楚凉方才让端钰年管好自己的手下,难道说:楚凉暗地里来了一招移花接木? 楚凉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会心一笑道:“然儿,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可惜想什么都表现在了脸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楚凉的言语虽温柔,眸中却似是积了万年的冰雪,周身充斥着肃杀之气。 “你们记得好生照看端世子。” 众人齐声应道:“是!” 楚凉特意咬重了“照看”二字,随后松开我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我自然不可能留在此处与端钰年作伴,纵然心情郁闷,还是忍不住调皮地留下一句,“小钰年,后会有期。”转身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楚凉的背影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我连忙跟上,既然要出去,跟紧他才是明智的选择,至于其他事,出去后再说罢。 行至客栈二楼的厢房门口,楚凉停下等我,眉目温柔,“然儿,那日你醒来时,问我端钰年同我讲了什么。”他略作停顿,轻轻舒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趁你昏迷,带走你,直接来到此处。可惜,他并无灵凰玉,亦无带走你的能力。” “你说得不错,欺你瞒你之人皆是我。” 语罢,他摊开了手,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横绝凰令。” 我下意识握紧了横绝凰令,可他却道:“你留着亦无甚大的用处,还是交由我保管罢。你放心,至少三年之内,这令牌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冷冷地看着他,面前面如冠玉的男子,当真是我朝夕相处的男子么? “你以为,此时的你在我心中还有几分可信?” 他淡淡一笑,“然儿,你当拎清一件事,此事与你信我与否无关。” 也是。 他有成百上千种方法逼我拿出横绝凰令,可却选择了最为直截了当的方式。我今日若是不予,他日若非招来杀身之祸,也是早晚要被他取走的。 我高高地抬起手,再轻松开,横绝凰令“啪嗒”一声坠落在地,发出一阵刺激人耳膜的声音。“这令牌你们视如珍宝,在我这里,却是半分不屑的。” “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那般巧妙地做到移花接木的?”毕竟,这么多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够集齐的。难道是楚凉的人杀了端钰年的人,再蒙混于横绝轻谷外? 楚凉浅浅一笑,“他的手下已为我所用。” “那你为何揭穿了他?”我想起方才的情景,人群中似乎有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似乎还是个头领模样。 “这枚棋子,已经丧失了价值。”楚凉冷冷道出此言,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冷酷决绝。 第九十九章 浴火重生见风华(八) 他微垂着蒲扇般的睫毛,妖孽迷人的脸庞精致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如绸缎般的青丝只是以一只玉簪绾住,一袭白色锦缎虽经历了一场厮杀,却未显出丝毫狼狈,宛如本该不染世俗,却坠入尘世的九天谪仙。 他抬眸迎上我恶狠狠的目光时,不仅没有惊讶,还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笑容斐然:“现在后悔爱上我了么?” 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只因这看似调笑的语言倏然断裂,我轻轻抚上他如玉的容颜,深深回味起这句话来。 我曾以为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可终究败在了自以为是之上。 周遭逐渐恢复了安静,可我的心却乱了。 我别开目光,企图掩盖眸中的慌张。 他矮身拾起地上的令牌,不待我答话,复言:“然儿。” 我匆匆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冷笑:“爱?楚公子莫不是误会了何事,我许然璃心中对你不过是感激。” 语罢,我凝了他一眼,顿时笑靥如花,言语中尽是嘲讽:“楚公子,你自始至终是逢场作戏,我也不过是恰好奉陪到底。事到如今,您是入戏太深了?相识甚久,我这阿谀逢迎的性子,您该摸得清楚。” 语罢,我瞳孔骤然一缩,面对突然放大的脸,呼吸一凝。随后脖颈上袭来一阵疼痛,他一双玉手轻而易举地捏着我的脖子,仿佛下一刻我便会被他掐死。 我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要窒息欲死。他突然松开手,一口咬在我的肩头,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他魅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然儿,你的眼神骗不了我。”、 意识到被他戏耍了,我怒从中来,凭空多出许多力气,猛地推开他,多年来的修养使我仍然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抬头时眸中还剩着零星的怒意,“楚凉,别让我恨你。” 我指着天说道:“今日苍天为证,你我二人就此一别,再无瓜葛!” 时至初秋,近来夜里总是失眠。 自那日与楚凉分别,我先是去了附近的酒家,独自一人饮了不知多少酒,也不知怎的,越喝越清醒。朦胧中见到一抹倩影,她额间的朱砂分外艳丽,灼伤了我的心…… 身上带了不少银子,大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我没有选择回凌国,而是换了一家客栈住下。 是夜,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只好起身抱膝而坐。明日我便该离开灵凰镇了,合该去横绝轻谷同紫纤道别才是。 第二日租了个马车,便匆匆赶赴横绝轻谷。 只是在此处,我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掀长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虽站的笔直,却难掩一股子萧瑟之意。 此次我离开凌国,是假借出游之名,决不能让他晓得我在此处。 可我此时离开,下次便不知何时会至此地。孰料脚下不巧踩到一截树枝,惊动了不远处出神的人。 凌珉转过身来,隔得不远,他的神色我瞧得一清二楚,苍白憔悴不似从前那般跋扈的少年。我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一眼便看见了我。 并非是我不想躲,而是周遭并无可供我藏身之处。那参天大树又距我甚遥…… 我从容不迫地上前,冷声道:“是我。” 凌珉愕然,眉眼间添了几丝柔和,与当初推我时的箭弩拔张判若两人。 他对嘴唇须臾翕动,却只是吐出三个苍白无力的字眼,“她死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甚不是滋味,“节哀。” 他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本以为他会如在长信宫宫门那次一般狠狠推开我,孰料他却是凝视着我,隐隐有些期待:“她走的时候,可提起我?”半晌似乎是怕我为难,又添,“无妨,据实已告便好。” 我咬了咬唇畔,摇了摇头。 他望着木牌上的“紫纤”二字,突然轻轻地笑了。“原来她真的不爱了。” 我企图安慰,却有些口不择言:“想来她是爱你的,或许是你伤过她。” 他猛地一怔,继而嘲讽一笑,“确而是我辜负了她。”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却在即将擦肩而过之时道了一句:“从前是我对质女多有得罪,幸而质女宽宏,不同凌珉计较。” 他从前可不是这个态度……见我心生疑惑,他道:“紫纤临走时留给我一封信,可惜到手时,一切已迟了。我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质女之于紫纤,是何其重要的恩人。” …… 实则紫纤待我的好,早已算是报了恩。她的忠心使我感到惋惜,甚至让我生出自己不值得被如此对待的想法。 我想起她去时唇畔挂着的微笑,在这世上,能如她这般真心待我的,还有几人? 我顿时明白她为何要对我这般好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自幼便受制于人,不得自由之身。她自幼便缺乏爱护,生的性情清冷。 我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或许在此之前,她亦察觉了这一点。 或许,她亦早知自己即为凰侍…… “我会将紫纤迁回凛都,予以厚葬。要变天了,这三个月,你莫回凛都了。” 凌珉临走时,塞给我许多银两。后来我数了数,这银两足以普通人省吃俭用度过一生。 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譬如他凌珉为何会寻见横绝轻谷的地理位置,譬如他为何变得这般沉稳…… 可这些疑问皆抵不过我对自由的向往,或许潜意识里,我亦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既然能道出这三个月莫回凌国之言,那么我待久一些亦是无妨的。 我去了同灵凰镇相邻的小镇,此处至凌国或端国的距离近乎相同。 我自然不能总是待在客栈,抖了抖银两,便买了一套宅子。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未免太过于安静。 于是乎,我购置了几个侍女。因我成日里以男装示人,又生的俊俏,那些个侍女见到我每每羞红了脸,此举我颇是受用。 在外我自然不能告之许然璃一名,思来想去,便用了凤姓,人称凤公子。 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我平日里偶尔戏弄一番侍女,闲时抚琴作画,竟比从前快活了不少。 只是在面对胳膊上妖娆的凤凰花时,免不得一阵惆怅。为何,偏偏是我。 烛光摇曳间,我透过窗棂望见那张扬的月。或许,凤凰花的意义不在于登上帝位,而是……引得天下大乱。 第一百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转眼间已是十一月,我轻轻地推开窗,雪花儿顺着凛冽的风呼呼吹了进来,扑面而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寒凉。半晌将脸上的湿润拂尽,我这才顾眄远方,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风雪大有一夜未歇之势。 一改在凌国时逢迎的模样,这性子也冷了下来。 这小镇虽不甚出名,却有个极为动听的名字,名曰枫泊。镇上的人热情好客,便是我这般冷清的性子,也能相处甚欢。 短短三个月,不知有多少人上门说媒,可无论是张家的二小姐,还是李家的三小姐,皆不是我中意之人。后来,有人猜测我喜好男风,就连偶尔遇见我,皆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为了不辜负众人的期望,我当即邀了位远近闻名的公子哥儿来府上做客。初时只是做戏,岂料这公子哥儿缠了我一个下午,偏生喝的烂醉如泥,顺理成章地赖在了凤府。我本想着应尽些地主之谊,好生安置这位如花似玉的公子,可惜后来发生了些出人意料的事。 回想起那一日,那公子清醒时,尚且知礼,醉酒后的模样却颇为不雅,我只好认命地将他扶到榻边,岂料他反身将我压在榻上,甚是轻浮地捏了捏我的脸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儿,呼道:“美人儿~”我这厢一阵天旋地转后,头脑原本晕晕乎乎的,经他这般挑逗,天灵盖登时清明了如许。 周围的侍女皆是一惊,犹豫着不敢上前,我反应过来后当即怒吼道:“你们都愣着作甚?!”几位侍女这才七手八脚地将如八爪鱼似的巴在我身上的公子拉了开来,我随手指了个方向,“将这位公子先安置在那处。” 孰料那处是柴房,后来我方知,这位公子在柴房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腰酸背痛,扶着腰怒气冲冲地走了。 之后的时日,我时常大摇大摆地出门,便总听见一些闲言碎语。有一次,隔壁的彭大娘忍不住凑近我问:“凤公子,你莫非当真是断袖?” 我一合折扇,随手轻轻敲打了几下左手心。“何出此言?” 彭大娘神色凝重地望了我一眼,似乎在纠结何事。我突然想起,前阵子的几桩婚事,不都是她撮合的?我无心解释,这误会一来二去竟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料。我暗自懊恼那日的冲动之举,可值得一提的是,那纨绔的公子哥儿自此再未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几缕不足挂齿的烦恼,也只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瞬的不愉,不过几日,便淡忘在了这醉生梦死的时日间。 一位侍女推门走了进来,恭敬地朝我施了一礼。“公子今日起的可早。”她软糯的语调听起来令人分外愉悦,不由心情大好。我初次见她时,她尚且是个乞儿。与其他几人不同,她未让我花一两银子,便心甘情愿来到凤府,性子颇是吃苦耐劳。 “媛姬,陪我出去走走。” 点点红梅点缀着皑皑白雪,孤傲的幽香飘荡在空气中,冷香扑鼻,沉醉了心扉。 我拢了拢大氅,信步而出。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凛冽的寒风呼呼吹着,如刀子一般恶狠狠地刮在人脸上。 街市上依旧繁华热闹,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老远便听见他的吆喝声。令我驻足的并非是那小贩,而是一个瘦小的背影。 那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孩子,在严寒的冬日,因只着单衣而瑟瑟发抖,却倔强地停在那小贩跟前不肯离开。 那小贩似乎也不耐烦起来,驱赶他道:“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媛姬,去看看。”我挑了眉,上前揽住小孩子的肩膀,粗声道:“你想吃糖葫芦?”他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我时,仿佛会发光。恍惚间记起,蔺若也曾有这样一双明媚的眼睛。 媛姬付了银子,我接过一串糖葫芦递给那小孩子。 他点了点头,却又在下一刻推拒道:“阿爹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我执意塞进他的手中,“只当是我送你的。” 我自小衣食无忧,却明晓缺衣少食的苦处。 他垂了头默不作声,我只觉奇怪,细看之下却发现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 我不由一愣,摸了摸他杂乱的头发,“小朋友,你还好吧?” “哥哥,从前我娘亲最爱吃糖葫芦,可我没有银子。”他捏紧糖葫芦,却没有吃,而是继续说道:“哥哥救救我的娘亲吧!” 我的处世之道莫过于不招惹是非,只是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孩子,我委实拒绝不得,故而缓声道:“你娘亲在何处?” 媛姬担忧地说道:“公子。”我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他七拐八拐到了一间破旧的房屋面前,朝我指了指说道:“哥哥,就是这里。” 我推开陈旧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蜘蛛网的房屋,还有几只肥老鼠明目张胆地在角落小憩,似乎是当久了一方霸主,见到有人出现,也毫无闪躲之意,倒像是此时出现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在一张木制的床上,赫然躺着那孩子的娘亲。他小心翼翼地护住手中的冰糖葫芦,随后忍不住上前扑向您女人的身子。 “娘亲,你醒醒。”可能女人毫无反应,我忍住腐臭的气息,上前拽了拽孩子的衣服,“你娘亲只是睡着了,我们先出去,别吵醒她。” “可是我带了娘亲最爱吃的糖葫芦,她尚未来得及尝上一口。” “等你娘亲醒了,你再给她也不迟。我们先出去,可好?”也不知是这孩子好忽悠,还是我生了幅童叟无欺的面容,他乖巧地随我走了出来。 我吩咐媛姬留下来安置一下此处,转而抚了抚孩子的头,“你叫什么名字?”他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回答道:“我叫蒲倏扬。” 倏扬。这孩子出生贫寒,却拥有一个美好的名字,他的父母必定对他寄予厚望。我将他带回凤府,清理一番后,脏兮兮的少年恢复了干净的模样,容颜已有几分俊朗的意思。 “扬儿,日后你便是凤府的二公子了,知道么?” 倏扬神采奕奕地说道:“谢谢哥哥。” 之后的几日,凤府因倏扬的到来热闹了许多,时常能够将人逗得哈哈大笑。可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直到有一日,我跟在他身后见到那一幕,才晓得这奇怪感因何而生。 彭大娘指着他喊道:“小倏儿,你又施了什么伎俩博取凤公子的同情?”为避免彭大娘看见,我侧身隐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 蒲倏扬不复平日的天真烂漫,语气严肃宛如大人,“大娘,你说话最好注意些。” 彭大娘向来口无遮拦,闻言更是当即变了脸色,“你这孩子怎么敢做不敢承认,前日里傍上了李员外家的二公子,转而又成了凤府的二公子,还不是欺凤公子是外地人不了解事实真相!” 所以,他是故意引我入局,借我的同情获得他想要的生活?一个小小的孩子,竟也会有这般可怕的心机。 我上前搂了搂孩子的肩膀,“彭大娘,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同倏扬说,便先带他走了。”趁着彭大娘还未反应过来,我便拉着蒲倏扬走了好远。 “你可有什么好说的?” 或许,他是被冤枉的,他若是解释,我自然会相信。 “哥哥,对不起。”蒲倏扬颤着声说道。 “你走吧,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我垂眸,冷冷地抽出他紧捏的衣角。 若是付出真心会被人无情践踏,我不付出真心便是。 是夜,大雪飘飞。 媛姬沉声道:“公子,倏扬小公子已在门外跪了一个下午了。” “他若是想跪,便跪着是了。”我负手立于窗前,无动于衷。 我离开凛都三月有余,未见有人寻来,只能揣着忧心度日。至于倏扬,自我决意不见后,便鲜少上门了。 又是一年上元节,我在茶楼上寻了个位置坐下。却听说书先生将惊堂木狠狠一拍,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要说这凌国的世子一朝入狱,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 我哗地一下站了起来,凌漾入狱?我上前揪住他的领子,“消息准确?”周围的看客当即作鸟兽散,徒留说书先生一人怒目圆睁。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子……有话好好说……”我加大手中的力度,颇是野蛮地横了他一眼。他立刻说道:“千……千真万确。” 我松开他的领子,心中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说书先生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恍惚间下了楼,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倏扬垂了头,扯住我的衣角。“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我俯身摸了摸他的头,“真的知道错了?” 他猛地点头。 “那就跟我回去吧。” 我已经没有多少心力去管顾他了。 “不过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你要听媛姬姐姐的话。” …… 媛姬推开门,慌张地问道:“公子要离开枫泊镇?” 应是那孩子嘴碎,回到凤府后告诉了媛姬。不过这本便不必瞒着,我点了点头,“离开些时日,还要劳烦你好生照料凤府和倏扬。另外几个侍女的银子结了,择日便可离开。” 凤府暂时托付给媛姬,我自是十分放心的。 “公子,我不同意。”媛姬一反平时的温顺,竟出声反对我的决定,语罢似是惊觉语气的突兀,懊恼地垂下头。 “媛姬,我还会回来的。” “可媛姬……”她大声说着,却突然噤声。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说下去?” 她咬了咬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公子,媛姬等你回来。” 第一章 凛都,几重风雨(一) 上元节本是举国同庆,阖家欢乐之日。可今年的上元却显得格外平淡,相比之下,去年的今日要热闹些。 历经两日车马劳顿,我风尘仆仆地赶来凛都。寒风生冷刺骨,可这皆不及我自空气中嗅到的一丝危险气息。 不知楚凉拿了横绝凰令后可有回过凛都,故而我不敢贸然回相府,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帽檐,质女府定是不能回,此番我先去将军府恰为上上之策。 我轻轻叩响门扉,隔了半晌,红漆木的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 “我是你们将军夫人的朋友,劳烦您通报一声。”我压低声音说道。 将军府内显得格外喧闹,我立于门口,都能够听到有瓷器碎裂的刺耳之声,未及深思,便见一掠红衣飞快地闪至门外,却在见到我时隐隐显现出迟疑。 我掀起帷帽薄纱一角,抿唇浅笑,“安雅,是我。”安雅执起我的手,语调是近乎溢出的欢喜,“璃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来寻你,是有一些事要询问。” 安雅虽梳着妇人的发髻,看起来沉稳了许,可性子却半点未变。 她点了点头,恶狠狠地对旁边的管家说道:“看什么看,还不滚远一点儿。”以我对安雅的了解,若不是有什么事压在心头,绝不会这般无理取闹。 出神之际,安雅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璃姐姐,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她的脸色果然难堪起来,却用轻快的语气说道:“璃姐姐,我们去晏欢楼,可好?”语声刚落,云子临气急败坏的声音便自远处传来,“你若是走了,便永远也不要回来。” 安雅赌气似的说道:“不回便不回!”转而拉着我便走。 到晏欢楼时,我见到一抹身影,莫名的熟悉。我上前拉住他,待他转身被我看清面容,免不得大吃一惊。 此人是慕涟欢。 他笑意盈盈,轻声慢语:“徐徐,好久不见。” 我心知方才的举动委实过于直白,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方才多有得罪,楼主莫要在意。”见他摇头,我立刻笑道:“若是无事,我这便上楼了。” 转眸却发现安雅并不在身边,心急之下免不得四处张望,突然发现她正在不远处小贩的摊前。匆忙间与慕涟欢告了辞,便朝安雅的方向赶去。 安雅举起手中的发簪在空中比了比,心满意足地说道:“璃姐姐,你可真好看。”语罢,付了银子,将发簪塞进我的手中,“璃姐姐,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我垂下头,只见那簪子安静地躺在手心,簪头镶嵌着一颗通透的白玉珠,吊坠垂下几丝金线,端的是质朴雅致。 猝不及防,手心便是一空。安雅掀起我的帷帽,将簪子插在发髻之上,点了点头,赞叹道:“果真好看。”我褪下脖子上尚且带着温度的凤凰花挂饰,慢慢为她戴上,“这挂坠我自幼携带,可保平安,只希望安雅不要嫌弃才是。” 安雅兴高采烈地凝视着凤凰花吊坠,语气难掩欣喜,“璃姐姐,你说哪里话,安雅欢喜尚且来不及,又岂会嫌弃?” 上了晏欢楼二楼,依着从前的习惯订了个雅间。 安雅斟酒后,嘟了嘟红艳艳的小嘴,“璃姐姐,你还未告诉我,要问什么事?”我顺手将她面前的酒觞移开,上次她喝醉了的模样,我可不曾忘记。 听她这么问,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一边摘下帷帽,一边问道:“我听说凌漾入狱了?” 安雅唇畔的笑意一凝,疑惑地问,“璃姐姐,你竟会不知?”我摇了摇头,继续问道:“这些时日,你可曾见过楚凉?” 这下,轮到安雅摇头了。“我成婚之后,听说璃姐姐与楚公子出门游玩。后来,我曾上相府寻过璃姐姐,却总被各种借口拒之门外。最后一次去寻姐姐,是上元节那一日。我见到了璃姐姐,只是你对我说,日后无事便莫要来寻你了……” 安雅的话如同一阵惊雷般在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上元节那一日,我分明还在枫泊镇。“安雅,你那日见到的,或许不是我。” 安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岂会不知,只是楚公子在她身边,我岂敢妄加猜测。只是她虽与姐姐拥有相同的容貌,仪态与温柔却是半分都不及璃姐姐。” 我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尽会说漂亮话。”转而忍不住皱起了眉,照这样讲,楚凉找了个假的质女代替我。那这相府,我是回不得了。 我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顿入愁肠。“安雅,我有点难受。”安雅夺过方才被我取走的酒觞,也狂饮了一口,悲伤溢出唇畔,“璃姐姐,我也难过。”她伏在桌上,似乎有些委屈。 “安雅,无论如何,你与云将军已是夫妻。”我见她烦忧,心中猜测是因夫妻不合之故,忍不住皱了皱眉。岂料安雅抬起头,呵呵笑了两声,“璃姐姐也觉得是安雅无理取闹。” “安雅,少喝一些。”生怕她喝的酩酊大醉,我忍不住怒斥。 安雅轻笑,“璃姐姐,酒喝得多了,便不会再那么容易醉了。”她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对了,我听说世子入狱与凌珉哥哥的关系很大,只是苦了兰莺嫂嫂了。” 她突然笑的一脸诡异,特地小声说道:“我还听说,兰莺嫂嫂时常入狱探望世子哥哥,每次都要许久才会出来。” 我执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安雅的碗里,“快点吃,我们待会儿去看看你世子哥哥。”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若是不去看一眼凌漾,心中总会有几分遗憾。 若是凌漾之事同凌珉有干系,十有八九是被陷害的。若是有心平反冤屈,或许还有出来的希望。试想自小养尊处优的世子,如何又承受得起平白无故的牢狱之灾。 第二章 凛都,几重风雨(二) 安雅身为郡主时便时常往宫里窜,如今又多了一重将军夫人的身份,花钱打点好狱卒后,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岂料,还未到凌漾被关押的地方,便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的低吟声,黑暗中忍不住羞红了脸。看来今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我折身便要离开,安雅却适时地拽住了我的袖子,这时,一位狱卒匆匆赶来,“郡主,奴才方才忘记了,世子妃在里头呢!”安雅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知道了,你先下去!”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不久后,宣兰莺自黑暗中步出,莹润的红唇微微有些肿胀,她理了理衣裳,盈盈笑道:“想不到郡主也有此等闲情雅致来此处。” 我低下头盯着脚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雅欠身一礼,“嫂嫂?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宣兰莺因这“们”不由注意到我,“你抬起头来。”我抬头平静地笑了一下,“莺儿,是我。” 兰莺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未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我,她猛然向前一步,语气讶然,“然儿……”语罢腼腆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暴露在空气中如凝脂般的肌肤此时染上点点细小的红痕,空气中满是情谷欠的味道。 宣兰莺其人,我虽说不上全然了解,却也见证了她从娇贵的宣国公主一步步成长为心机深沉的世子妃的过程,可在牢狱之中还有心思寻欢作乐,着实令人有些费解。 “然儿也是来看漾哥哥的?”兰莺挑开话题,直言问道。 我点了点头,担忧地问道:“不知凌漾犯了何错?”安雅站在我的身旁,出乎意料的安静。 兰莺闻言,黯然地垂下眸,嘴唇翕动,挣扎着吐出无力的字眼。“然儿,他没有错。”语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如溺水之人见到有人施以援手般激动,“救救他,看在你们一同长大的份上。” 安雅忍不住开口反驳,“璃姐姐只是质女,自然也是爱莫能助,嫂嫂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兰莺的手满是暖和的意味,我竟有些不忍心拂开。只是我去救他,又有何人能救救我呢? 兰莺似乎发觉自己失态,双手轻轻发颤,未发一言便跑了出去。 安雅安慰道:“璃姐姐,嫂嫂她是难过到了极致,才会口不择言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勾了勾唇角,扯了下她的袖子,“走吧!” 相比之下,凌漾关押的地方与普通的牢房不同,毫不夸张地讲,近乎是将寝宫搬来了一般,偌大的牢房中,只有凌漾一人。 他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见到我们时并不惊讶,只是负手背对着我,身影有些萧索。在我与安雅的脚步声靠近之时,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么?” 虽然不曾见到他打的正面,可这世子的气势却因牢狱之灾而消减了大半,更为奇怪的是,我在他身上竟寻不见当年那个傲娇的小世子的影子了。 我与安雅对望了一眼,随即启唇言:“我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安雅颇为不屑地说道:“世子哥哥,我们可是好心好意来探望你的。” 他顿了良久,皆未再出声,久到我甚至以为他不会在开口时,他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们不该来的。”简短的六个字,在他说来,却如同一字字叩击在心上,显得分外地沉重。“兰莺她不懂事,可你们却个个通透。我哪怕是无罪,如今亦难逃牢狱之灾。” 他突然转过身来,神色苍白,眉宇间隐隐可见几分从前的傲气,“凌珉疯了,在朝堂之上处处与我作对,四处搜罗扳倒我的证据,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你们助我,便是在与他为敌。他无法容忍有人公然挑战他的耐性的。” 他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无奈,似乎只是在诉说自家的小弟又抢了他的玩具,而不是什么事关权利的大事。“依照父王的性子,不至于赶尽杀绝,至少于我这般优渥的环境。顶多就是剥夺世子之称,在王籍之上除名,流放偏远之地罢了。” 凌漾自小养尊处优,如何能够承受流放之苦。 我同他相处的时日还算长久,尤记得他年少之时踌躇满志的模样,长大后反倒显得畏手畏脚,而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便渐行渐远。 他那时志在平天下,后来却渐渐变成了当好凌国的世子,甚至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一些事,只要做的不过火,便一概放任不管。现如今,连这世子之位,也不再与他有关。他为了坐好这个位置付出了太多,可在瑾王眼中,却从未落得半分好。 瑾王偏袒着凌珉,看似无心权术,实则包藏祸心的凌珉。这么多年,凌珉都未曾动凌漾,为何如今却显得急不可耐? 紫纤的离开,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少伤害。 “若是收集起你无罪的证据,事情可有转圜的余地?”我揉了揉眉心,用微微有些疲倦的声音问。安雅也是一惊,只是看着我,却是半晌也没道出一句话来。 凌漾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错愕,摇头苦笑:“然儿,为了我淌这趟浑水,不值得。” “心甘情愿去做的事,便无需用值不值得去衡量。”我皱了皱眉,难得郑重其事起来。 安雅点头,“璃姐姐,我支持你。” 凌漾见我这般严肃,似乎亦晓得此事并非玩笑。“然儿,我有一份很重要的资料,里面是我的党羽收集起关乎我无的罪证据,极有可能在相府之中。十日后,你取来予我。” 我不疑有他,点头说好。须臾,疑惑地望向他问道:“所谓相府,是韩相府邸?”虽说已是心知肚明之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挑眉轻笑,语出惊人,“人人都道凌国第一公子楚凉与端国质女虽未完婚,二人却整日形影不离,举止亲昵令见者无不脸红心跳。” “然儿,你说这相府,会是哪个相府?” “我等你十日后来,不必忧心我,此处穿衣用度皆不曾亏待我,瑾王再恨母后,尚且还顾念着几分骨肉亲情。” …… 在看到他唇畔狡黠的笑容后,我有绝对的证据怀疑:他方才是有意引我说出要帮他的话。 第三章 凛都,几重风雨(三) 安雅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语气满是忧心,只是带了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天然撒娇的语调,莫名有些喜感,冲散了这忧愁。 “璃姐姐,珉哥哥消失过一段时日,自那之后便性情大变,你遇见他时万万要小心些。” 她说的那一段时日,大概是凌珉在灵凰镇的日子了,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其中缘由。 安雅本欲邀我去将军府做客,我心中有事,自然是选择婉拒。 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凛都的街道上,宣兰莺苦苦哀求的模样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可我真的帮得到她么? 凌漾与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哪怕我怨他,亦不希望亲眼看着他落入深渊。不知走了多久,我发觉脚已被磨得生疼。 恍然抬眸,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相府,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一闪身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过须臾,便看见一个娇柔的女子款款步出相府,她的身边跟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流萤。那女子走到他的身侧,纤纤玉手揽着他的胳膊,隔着大老远,我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强烈的腻味,顿时天雷滚滚,雷得我外焦里嫩。 最令人惊异的是:那女子竟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身着一袭清雅白衣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便状似无意地回转头。我不知他是否看见了我,只是我的本意是不希望被他看见的。 他的名字,是埋藏在我心中,久久不愿提起的二字。 他轻轻搂了搂那女子的肩,附耳低语,那女子禁不住挑逗,咯咯笑起来。 那男子端的是我最为熟悉的情深款款,不知为何,我心里钝钝地痛起来。 看着二人渐渐远离的身影,我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凌漾所需之物若是在相府,我势必是要回相府一趟了。可如今看这情形,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进相府了。 机会来的总是猝不及防,第二日我照常在相府附近晃悠,只是这次谨慎地戴上了帷帽。那同我生得几近一模一样的女子竟未带一人,独自出门,便连楚凉也未跟在她的身侧。我压低了帽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鬼鬼祟祟地不知要去何处,还不时回头望一眼。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当即便要掉头。谁知还未走出几步,原本相隔有十余步的女子竟已步至跟前,一手拽住了我的胳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就是许然璃?” 分明娇柔的女子,手上的力气却出奇得大。我分明并未以真实面目示人,她此番认出我,自然是于意料之外。 她掩唇轻笑,似是猜中了我的心思,朱唇轻启,吐出一个个圆润如珍珠般光滑的字来,“你无须害怕,从前我常听寒哥哥提起你,如今一见,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寒哥哥,他们竟已如此亲近。 她眨巴着眼,无比自信地说道:“宋氏姝晏,我的名字。”随后抚上自己光滑的脸庞,盈盈一笑:“雕虫小技,可是吓到你了。” 临走前,我似乎听见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终于可以出来走走了。” 我换了她离开相府时穿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相府,果然无人阻拦。路上遇到一位送茶的婢女,我当即便将托盘要了过来,亲自送到陈相书房。 巧的是,书房空无一人。 我将托盘搁置于案,随后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只是寻了许久皆一无所获。 徐风轻拨珠帘,泠泠作响,稍则寥送一身清爽。 凌漾只道此物极为重要,却未言它生得如何模样,此番叫我好找! 许是心烦意乱,手下一个不小心,竟掀翻了几本厚重的书,噼里啪啦坠落而下,砸得我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正欲矮身捡拾那书籍,奈何书架子硬是不愿让我好过,随后便有倾倒之势,我急忙想要躲开,随后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捞了过去,书架被及时扶住,我也幸而未被可怜兮兮地压于众书之下。 我看见一抹高贵冷艳的白色衣角,精致的纹理清雅无双,却迟迟不敢抬头。温热的怀抱显得久违,低沉清冽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质女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说不出的疏离淡漠,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润。 他从前似乎是唤我然儿的,可如今见面却显得颇是生疏。仿佛我于他而言,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显眼的一人,而他高高在上,旁人无法企及,只好仰头赞叹,暗自倾慕。 他在我悲伤时施以援手,予我希望,赐我温柔。丝丝缕缕,沁入心间的好,那般真切自然,自然到让我误以为他是爱我的。 我忍辱负重多年,在权势与地位间游刃有余,自千絮姑姑死后,这颗心便碎得七零八落,太久未曾体验过光明的温度,从未信过真心,更不信这世间还会有人倾心相对。 我也曾重拾真情,对他动心。我也曾告诫过自己,不该有爱。我也曾幻想过未来山长水阔,携手一生的美好华年。可将这七零八碎的真心缝补起来的是他,再次撕碎它的,亦是他。 兜兜转转,还是轻贱怠慢了这真心,何其卑微可笑。 仓皇失措间推开他,我的第一反应竟是迅速逃离此处。可连门槛还未踏出,那惑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夹杂着一惯的漫不经心,几分肆意,几分嚣张,“你是在找这个么?” 我回过身,看见他手中多了几张信纸。瞳孔骤然一缩,上前欲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 “楚公子不妨拿近些,我好瞧得真切。”我细声慢语,唯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也只有在他面前,我能如此肆意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可如今……终是抵不过一句以礼相待。 他却抿唇浅笑,顾自点了烛火,将那信纸转眼间化为灰烬。我扑过去时,只是捧住了几缕飞灰。 “近些?这下不知质女可看清了?”他兀自浅笑,一字一句直戳心窝。 分不清是痛是恨,唇畔溢出一缕讽刺的笑容,昂起头,“楚凉,你够狠。” “罢了,拿去看吧。”他随手拾起一张纸递给我,苍劲有力的字煞是好看。 “与朝中官员拉帮结派,有失世子之誉,是为不忠。” “与后妃私通,有失世子之德,是为不孝。” “居高位而未尽其事,有失世子之能,是为不仁。” “勾结他国权臣,有失世子之名,是为不义。” …… 凌漾其人,或许会犯上一二条,却不至于犯这样多的错误,甚至被他人握住把柄,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如何令无心归来的质女改变主意,二话不说便回到相府的?” “质女看看,这一条条罪名,够不够送你的青梅竹马上路?” …… “寒哥哥,你在说什么?姝晏不明白。”我不争执,而是低眉顺眼扮起宋姑娘,此时再做补救,恐怕已来不及,可至少也得死马当活马医才是。 他果然有半晌的惊愕,可下一刻便畅然笑起来,“然儿,你的天真从来未变。”我捏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跳。早知如此,我一开始便扮宋姝晏了,也不至于现下竟管用了。 他挑眉:“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然儿,想救凌漾么?” 第四章 凛都,几重风雨(四) 他的声音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令我忍不住点头,忍不住抬脚向他走近些。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能,何人不知楚凉攻于算计,这样一个连感情都能够肆意玩弄的无情之人,不可能在毫无条件的情况下便向我抛出橄榄枝。 他是执棋人,而我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 我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手不自觉捏紧成拳,声音微微带着颤抖,“楚凉,你这次想从我这里取走何物?”不由自主带着不信任的语气,原来他在我心中早已无信任感可言。 他难得地皱起眉,语气隐隐有些不悦,“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一个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么?” 难道不是么?我真想如此反驳他,思来想去如此言说不大妥当。唇畔勾起一丝笑意,讽刺之,“取凰令之前,你说你是为了天下道义。可取凰令之后,你却改口说三年之内不动干戈。楚公子的妙语连珠,我佩服不已。” 他这一次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饶有兴味地望着我,将方才顺着我的手滑落而下的信纸拾起,嘲讽似的将之燃作飞灰,随后吹灭了烛火。“恭喜质女,此来相府,一无所获。” 我扑过去环住他的腰,难得声音软了下来,“楚凉,你是爱我的,不要再骗我了,可好?”略施小计,一面试探,一面真心。他若是有一丝动心,我也能让他为我所用,怕的是他心如铁石。 清雅的幽香自他的衣袍钻进我的鼻子,这久违的怀抱令我委实贪恋不已。我正为他未推开我而沾沾自喜,岂料下一刻他的声音却自头顶沉沉传来,“放手。”我猛地摇头,一改之前的淡漠,甚至还有些任性,“不放!” 他本欲推开我,终是将手落在腰际,加深了这个拥抱。“许然璃,你就这么喜欢我?” 我一咬牙,自尊通通抛之脑后,试图勾起他的回忆,“楚凉,那日复一日的陪伴,难道你都忘了么?”他却毫不在意地说,“我这一生所遇女子无数,如质女这般死缠烂打之人有之,如质女这般痴情者却不多。质女可想知道爱慕我的代价为何?” 我抬起迷蒙地双眸,怔怔地望着他。 “要么为我而死,要么我亲手送她去死。” “质女不信真心,却还要为楚某奉上一颗纯真的心,可惜质女不知,楚某更不信真心。” 我轻轻松开环住他腰际的手,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也未逢下雨天,这伤口怎的痛了起来。 紫纤,你是不是也时常这样疼。所以,你离开之时,才会笑得那般欢快,对吧? 我知道,不会再有人回应了。 楚凉颇为随意地勾起我的下颌,啧啧两声道:“不过质女这般无暇的容颜,委实招人稀罕。质女若是想救凌漾,不如好好利用起这如花似玉的容颜。” 他捏的下颌生疼,而我的肌肤生性敏感,不出所料,定是要被捏红了。我将脸别至一侧,对他不再抱有希望,他却松开了紧捏我下颌的手,笑容斐然,“然儿,你这就认输了。” 我摇了摇头,退后三步,“这天下还未有任何事能让我低头。” “我会让你低头的,然儿。”他温润浅笑,可每一个字都直戳心窝,将人伤的体无完肤。 “那就拭目以待。”我冷冷吐出这六个字,转身便要离开。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此时,门不经意地被打开。楚凉飞快地将我拉回身侧,语气亲昵,“然儿,都说了是父亲的书房,你若喜欢书,改日我再为你寻些便是。” 他虽是在对我说,目光却是看向门口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正手足无措地站着,手中还端着茶水,眸中的惊羡与嫉妒险些要将我吞没。 “见过少爷,少夫人。”那侍女回过神来,忙不迭问候。 楚凉明显松了一口气,牵着我的手走出去,在路过那侍女时,淡淡笑道:“你应该知道,什么事适合永远地放在心里。” 那侍女险些拿不稳托盘,慌忙伏地,“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还请少爷放心。” 楚凉头也不回地迈步前行,我只好气喘吁吁地用小碎步跟着,跟了一大半路,我突然清醒,跟着他作甚? 这辈子,我从未如此卑微过。哪怕当初在王后面前像个傻瓜,我也会鼓足勇气去努力做一件事,也不曾尝过卑微的滋味。 很好。 原来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笑话,我入戏太深,而他从未入戏。 我想回家,好想回家,可我的家又在何方? 他突然转过身,十分不耐地问,“还愣着做什么?”似乎是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他复补充道:“姝晏走了,少说也要十日才会回来。你先待在这里,等她回来再说。” 一改之前的凉薄,他朝我伸出手,“你走的太慢了。” 我忍不住笑了,嗤笑他的惺惺作态。 只是看着他如皓玉般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我慢慢走上前,擦肩而过,却是轻飘飘的一句:“你无须等我。” 凌漾同我约定的是十日,而楚凉也要我在此处待上十日,这真的是巧合么? 方才楚凉销毁的约莫是些凌漾的罪证,而非平反冤屈的证据。所以,我不如先留在此处,探探楚凉的口风也好。 令我心凉的,是打开住了许久的屋子,却发现屋子中的陈设与从前大不相同,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华贵。 我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楚公子当真是情深款款。” 他微怔,随后解释道:“姝晏不喜欢太素净。” “原来你不是没有心,而是你心中住着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咬了咬唇,一字字道出,胸口钝钝痛起来。 我以为他会解释,他若是解释,无论是如何离谱的借口,我都可以相信。可他从始至终,只是缄默不语。 这爱情太卑微,我不愿再触碰了。 我狠狠关上门,也不顾他是否离开,身子忍不住顺着门一点点滑落下来,泪水一点点浸湿睫毛。 感伤了小半天,心神也已归来。凌漾明知陷他于不义之地之人是凌珉,为何又说这平反冤屈的证据极有可能在相府?楚凉这下岂会轻易放我离开,若是无自由之身,即使是寻见了证据,也是分毫无用的。 可生活从不是波澜不惊的,第二日,宫中传来噩耗,世子在狱中被毒害,不治身亡。得知此消息时,我伸出一半的懒腰生生顿在空中,一瞬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昨日与我相谈甚欢之人,不过一夜之间,便成了一片冰凉的梦。 我跟在楚凉身后进了宫,看见他平躺在牢狱冰凉的地上,苍白无力的脸庞和殷红的唇形成鲜艳的对比,还有未曾凝固的鲜血一点点渗下,落入尘土。 除我二人外,牢狱外已堆满了人,老态龙钟的瑾王,冷酷决绝的凌珉,泫然欲泣的宣兰莺……纵然瑾王心中再不满,凌漾也是他的儿子,此时流露出几分亲情,着实不易。 楚凉磁性冷冽的声音响起,竟是在问狱卒,“查出来是何人所为了么?” 狱卒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伏地言:“回公子,昨日只有世子妃与安雅郡主探望过世子,发现世子毒发身亡,却是今日早晨。” 这时,安雅、云子临纷纷赶来,安雅匆匆与我打了招呼,便急不可耐地望向凌漾。 他死了。 我也晓得了一件事,他知晓已命不久矣,故意骗我去相府罢了。 我终是做了一件无用的事,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在了我的眼前。他曾在许久之前请求过我的帮助,而我一言不合便拒绝了他。或许,从那时开始,便注定了今日的一切。 这是命。可我许然璃从不信命,独信自己。 我的脚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走着走着,竟到了那片紫竹林。 他是我在凌国的第一个朋友,在初时待我极好,却不招我待见的朋友。不知不觉间,我已将他忘得透彻。 “然儿,原来你在此处。”娇柔的声音沾染几分悲伤,却折不断沁入骨子里的骄傲。 我抬头,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兰莺怎么出来了?” 兰莺的目光掠过我,望向远处,“然儿,我不伤心,甚至还有一些欢快。” 我勾了勾唇,挑眉看她。她却急了,质问言:“你为何不问问我个中缘由?” 个中缘由,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 我哪怕是不问,她也是会说的。 “那杯毒酒,是我递给他的,他走时倒在我的怀中,似乎是早有预料,他对我说:谢谢你。”她狂笑起来,眼角却沁出泪花,“他与我成亲以来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朝从云端跌落,亲手送他上路的是我,可他却对我说谢谢。哈哈……何其可笑。” 我上前拭去她的泪,软声道:“莺儿,你是过于伤心了。” 她却止住笑意,面容狰狞地说道:“然儿,我姓付。” 原来,宣兰莺不姓宣,姓付。宣国的国姓是付,我早便有所耳闻。如此可见,这宣国是三国中最为与众不同的了。 可她为何要强调这一点。 电光火石间,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我上前揽住她的腰身,这才发觉她是何等的轻盈,大概是身居世子妃之位,平日里过于攻于算计的缘故,比起初见时瘦削了不少。 “莺儿,若是如此做能令你快乐,那我祝愿你与凌漾长长久久。” 凌漾虽然被押进了大牢,世子的身份却未废除,故而是按照世子的礼仪予以厚葬。世子与世子妃齐齐逝去,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合葬一处。 兰莺的作案方法简单,查案之人一查便知是她所为。可如今二人已双双别离,此案至此自然是要告一段落。 只是瑾王迟迟不肯立凌珉为新世子,颇为令人费解。自凌漾走后,我偶尔见到瑾王,只觉他越发地苍老,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苍凉无奈的气息。这种气息,我曾从陈贵妃身上感受到过。 再遇凌珉,是在我出门去晏欢楼用膳之际。 他身着一袭蓝色衣衫,可眉眼间尽是算计,还有淡淡的哀愁。从前的他若还显青涩,那如今的他,便是完全成长起来了。本以为一个人成长需要几年甚至更长,原来一朝一夕的变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 他微笑不失礼貌地向我打了一声招呼,随后抿唇言:“然儿也要去晏欢楼?”我点点头。他似乎是意料之中,语气不容置喙,“那便一同去吧。”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同凌珉去了晏欢楼,更巧的是,在此处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楚凉。 不错,自那日宫中一别,即使我依旧会回相府,楚凉的踪影却是难觅的。 他一身白衣洁白无瑕,犹如九天谪仙般一尘不染。桃花眸中难得含了几丝情,却是望向身侧的美娇娘。曾几何时,他的眼眸也会弯成月牙儿,我以为他拒人千里之外,独独将温柔向我。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假想。 不知他身侧的姑娘向他说了什么,他竟将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与待我的冷漠不同,尽是宠溺温柔。 凌珉摸了摸我的头发,安慰地说道:“若是不值得爱的人,便是伤了心,也不会有人在意。” 本该是我宽慰凌珉,莫因紫纤一事悲伤过度才是。怎的如今局势竟成了他来安慰我了? 我竟这般脆弱? …… 我硬着头皮,讪讪接话道:“多谢公子关心。”余光还想再瞄几眼,却发现原先谈笑风生的人竟不见了,随后手腕一紧,身子被拉到一侧。 “然儿,出来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瞧瞧,听这语气,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在相府么,还让我同你说一声,我同你说个大爷…… 脾气一上来,我甩开他的手,上前揽住凌珉的胳膊,心道得罪。“阿珉,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用膳么?那走吧,此处碍眼的人太多,委实是煞风景。”望见楚凉吃瘪的神情,我的心中一阵愉快。 此时,那位美娇娘款步上前,我这才仔细打量起她,容颜俏丽,眼神干净,的确是楚凉会喜欢的姑娘。 “许然璃?”她也打量了我一番,惊异地说道。正在我惊讶于此时,她忙不迭补充道:“我是宋姝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我自己的样子,还是要谢谢你,不然寒哥哥不知要禁锢我多久的自由了。” 宋姝晏,宋姝晏。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可是行为举止却不会轻易改变。 虽说上一次,她顶着我的脸讲话,可她说话时的神态与上次见时的确无异。 第五章 凛都,几重风雨(五) 虽说上一次,她顶着我的脸讲话,可她说话时的神态与上次见时无异。 气氛微有几分局促,我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角,却是不失礼仪地回道:“在此处遇见宋姑娘,果然是缘分。”心中却只想尽快逃离此处。 凌珉做事难得合我心意一次,只见他挑了挑眉,立即会意我话中的含义。“既然楚公子佳人在侧,然儿我便先带走了。” 我暗自窃喜,正欲与凌珉一同离开。岂料宋姝晏却不依不饶起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二位不如与我们一起。”我不经意间抬眸,只见楚凉脸色沉沉,好看的桃花眼潋滟着滔天的杀气,我似乎未曾招惹他…… “不了,姝晏姑娘与楚公子难得雅兴,我们便不打扰了。”我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说道。 随后我向凌珉使了一个眼色,岂料他分毫不领情,还乐呵呵地答应了。“既然二位如此盛情,我与然儿也不好推辞。”凌珉拉住我的袖子,轻轻一拽,几步便将我拉到座位旁,我颇是不情愿,偏生他又强行按住我的背将我按坐在了座位上。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颇为不愉,原本建立起的伟岸形象便在此刻砰然倒地,碎的连渣渣都不剩。 原本我兴高采烈地来到晏欢楼,便是要大吃一顿,来平复近日以来不大稳当的情绪的。岂料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若是说味同嚼蜡也过意得去。 凌珉不时往我碗中夹菜,将原本有些局促的气氛变得更为局促,我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公子。”对面冷嘲热讽起来,“这才几日不见,然儿便舍弃我,寻了新欢?” 余光不经意瞥见楚凉“新欢?楚公子既然不是旧爱,恐怕是但不上这二字的。”更何况我与凌珉向来只是点头之交,从前甚至有一些恩怨,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已是万万不易。 孰料楚凉一把拽起我便朝楼上走去,甚至没有给我留下思考的余地。待我反应过来时,已是他案板上的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倒是听到宋姝晏担忧地唤了几声,凌珉脸上却是一副促狭的笑意,同记忆中那人颇为相像,如此便又晃了我打扮的心神。幸而不忘挣扎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他微微冷笑,凑近我说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他向来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桃花眼中蕴含的情意,又时时让我有着他对我有意的错觉……不提也罢,提起来便是一肚子的气。 他将我带至晏欢楼的顶楼,便是上次同我讲女帝一事的地方。 我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说道:“既然我们如今已无干系,何必拉拉扯扯,无事生非。” 他不怒反笑,“然儿,这么久了,你当真是半分未曾改变。”他冰凉的手滑过我的眉眼,鼻梁,唇畔,禁不住令我浑身一颤。 他未再得寸进尺,恢复了清冷倨傲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的不是他,“女帝的故事只讲了一半,现在我想告诉你剩下的故事。” 他沉默了半晌,我忽然有些不大适应,“你倒是讲啊!”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抬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颇为厚重的书,随后塞进我的怀中。 我打眼一瞧,上提《惊语》二字。这是那日我无意瞥见的书,只是还未来得及翻开,便被他夺了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实则他讲述的女帝之事已足够清晰,只是言简意赅地一笔带过,诸多爱恨情仇也只是不经意间便匆匆而过的事。身不在其中,自是不知其中滋味。 加之初初对女帝有所耳闻之时,我尚且是个图求安逸毫无上进之心的人,可如今为生活所迫,终究是对生活让了步,努力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却必须去做的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将筹码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比掌握在他人手中好得多。 “然儿,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陪伴在你身侧。”他淡然一笑,语气故作轻松的样子。或许是认识的时日长了,我竟从中读出些许的紧张之意。 我意外地未曾反驳他,而是掀开《惊语》,第一面是位女子,身着金丝绣龙纹的朝服,发上顶着层层繁重的发饰,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气息。 * 久安。 碧凝轻立于梅树前,向诗彤道:“小彤,这梅花正盛,果真是美。”就像,道颜的笑容。一笑并非绝美,娴静却令人难以忘怀。想到此处,碧凝恬淡一笑。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本以为是诗彤心事重重,未闻所语。碧凝探身向后望去,猛得一惊。 那是一个雪衣男子,在层层的落雪中,几近融为一体。他微微一笑,翩翩风度尽数淋漓。他并不像多羽族人。 “你…你是谁?”碧凝道。 “云初。”他温柔笑道。“你便是多羽碧凝仙子?” “你如何断定?”碧凝微微试探。 “天上人间,碧凝仙子常年着碧衣,便是这寒冬,也不例外。”云初淡然一笑。 “你倒是清楚。”碧凝了然,无心多问。只冷冷道:“碧凝有事在身,来日再会。”言毕,忽忆起珂予族的将军似乎名唤云初。莫非,此云初便为彼云初。 那这件事,便不会就只是这么简单了。 久安是都城,也是最后一道防卫。从古至今,便无人可破南城,遑论都城。可他,便那样轻易的孤身一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久安。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报了真名。 “哦?”云初抬眸,正对上碧凝风起云涌的面庞。 “碧凝又思忆,其实、其实无甚大事。云初将军贵临我久安都城,不知又有何事?” “原来,仙子竟识得云某。”云初嘴角划过一个弧度。 “将军大名鼎鼎,碧凝怎敢不识?”碧凝微笑。 “陪我走走。” “啊?”碧凝觉身子一轻,眨眼间,便换了地方。 “天上人间,久安位于飘渺间。或许下一秒,我便再也寻不到久安。久安不会移动,我们却能永远找不到它。”云初叹道。 “你想入赘久安?我可有个好方法。”碧凝在周边小摊绕了一圈,随手拿起珠花瞧了瞧。 “入赘……”云初道。 “嗯,嫁给我们紫颜公主。”碧凝点头笑道。 “嫁?”云初又道。 “喔,原谅我呆在久安这些年,被诗彤小妖同化了。”碧凝赧然道。 “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云初抬眸。 “怎么样的人?”碧凝惑道。 “你不在意异族。”十足的肯定。 “的确。”碧凝笑。 雪花轻落,迷离了人生。 道颜曾与她论人生,时间会教会她应怎样做自己,不论何时何地,她身在何方都不会忘记。 “仙子可知妗华舞?”云初微微一笑。 “千变万化,可驾驭者,寥寥无几。碧凝前阵儿听得一些,便总结了七样。柔于幻,华于文,婉于容,默于言,雅于清,温于性,恬于情,而情嘛,你作何解?” “才女果然不同。情这一字虽简。却历数劫,不知仙子的劫又会是何?到时,云初定要与仙子共讨这情字怎解。” “那是自然。”碧凝心不在焉地道。 “仙子竟爱珠花?”云初的目光扫过珠花。 “将军莫要忘了,碧凝也是女儿身。女孩子家的玩意儿,你怎么懂?”碧凝捏腔嗔道。却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这珍珠,倒是圆润。”他避开碧凝的手,轻抚。 “你可见过妗华舞?” “见识略薄。”云初拱手。 “来日我舞与你瞧,不过,我俩的友谊,须得保密。”碧凝放下珠花,随心道。 “果真?”云初微微惊讶。 “我本是凡人,妗华舞虽已失传,我却有师傅教导,自然是尽心寻那妗华本儿。如今成了仙子,倒也是个遣以逍遥的法子。” “未曾想,妗华舞竟落与你手。”云初一脸震惊。 “什么叫做落与我手?”碧凝歪头道。 “仙子误会了,云初的意思是:仙子小小年纪,便习得此舞,令人佩服。”云初笑道。 “哦。”碧凝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又道:“本姑娘今年芳龄、芳龄三百七十九。” “好数字。”云初点头赞好。 “最后一个问题:你来久安想要做什么?”碧凝恢复严肃之态。 “可否选择不答?”云初皱眉。 “你说呢?”碧凝笑道。她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下比仙术。 “闲来无事修炼仙术,不小心便入了都城。”云初沉吟道。 “也罢,我该回去了。多羽族族人不可擅自出城,被抓到可是要罚抄书的。”碧凝调皮道。 如若没有遇见你,我依然是久安的仙子。 百年不过弹指,却知其中酸涩者,又有几何? 情劫难过,却惹全城梦。 她这仙子,是否便如多年前林幽所言。 必祸百年。 “必祸百年。”念眸一下惊醒,静静呢喃这四字。怎么回事?她怎会无缘无故梦见他人? “公主,诗彤来给您换香了。”门外诗彤道。 “进来吧。”念眸猛得换了口气。不对,她的梦,莫不是他人所制。念眸瞧了瞧香炉,那股气味,与平日里不甚相同。 “这香,唤何?”念眸迟疑道。 “回公主,是情留香。”诗彤声音低却。 “情留?”念眸疑惑。 “公主,你可有思忆起一些往事?”诗彤往常波澜不惊的眸子,闪过丝丝急切。 “你希望我思忆几何?”念眸强压惊心,勉强道。 “诗彤,你又知道些什么?” “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疑惑。”诗彤连忙跪下。 奴婢?她从未将诗彤作奴婢以待,如今,竟也不一样了么? “若公主不喜,诗彤换了便是。”公主,你如何懂诗彤的悲伤。这一切,从来都是只有诗彤一个人知晓。 “不必。”念眸出声制止。 诗彤猛然抬头。 念眸淡淡一笑。“虽然我看不清她们的容貌,但我知道一个你,小彤。”逝去的便令它们逝去,再过珍惜也无法挽回。它是真也好,假也罢,念眸宁愿忽略掉所有的瞬间,将它们归类为曾经许然璃的记忆。 “仙…公主多心了,定是日思夜想所致,诗彤今日便换了安神香来。”诗彤盈盈笑道。 “嗯,好。”念眸笑道。 对于靖国的生活,念眸暂时有三个目标。 第一,探一探云眸公主的庐山真面目。 第二,做一个安静的公主。 第三,保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虽然对于靖国的生活,念眸感到无感。但是,她有信念。总有一天,她会摆脱这和亲公主的生活。念眸想到此处,不禁抿唇。 窗棂外杲杲日光洒于榻,更衣用膳罢。念眸依往常的习惯寻了卷书在室中阅览。 “我望穿秋水,愿来日携你续良缘。”落款无名。念眸呢喃,自古痴心多薄情,姑娘却毫无犹豫。此当作何?知否知否? “一日不见,公主怎有了此等信念与情怀?”背后一人笑道。 “闲来无事,吟书罢了。”念眸未抬眸,顺着书读下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是什么时代的诗……靖国怎会有? “道是薄情,画一生容颜入骨。”轻尘走近,也读了起来。 “一页,三句话。”念眸惊讶道。 再翻,却是零零碎碎的文字。 “逝却良人,绾罢青丝愁,淡妆凝脂。” “君负我真情,他日必得而悔之。” “若我一朝为妃,便你一世伤悲。” 书毕,末有二字款款。“熙颜。” “靖国竟有如此刚烈之女子。”轻尘唏嘘道。 “只言片语,薄情薄心。令人感到神伤。”念眸评价道。 “公主,轻尘来此正是有事相求。”轻尘淡淡道。 “何事?”念眸正色。 “请公主准我于宣宁宫得自由身。”轻尘垂眸。 “原因。”念眸不动声色地观察轻尘的神色。 “我是端国人。”轻尘径自说道。 “嗯。”念眸蹙眉。 “于公主宫中,轻尘的确方便许多。却也多有不便,轻尘想与公主合作一番。” “你说,怎么个儿合作法?”闻轻尘所言,念眸饶有兴趣道。 “公主准我所须,轻尘自当助公主所愿。”轻尘道。 “你认为作为一个和亲公主,我会有何求?”念眸静静道。 轻尘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双手在茶几上写了二字。 念眸凑近,整个人都震惊了。那是“逃婚”。 “你确定你可以帮助我?”念眸握书的指止不住颤抖。 “自然确定。”轻尘紧紧握住念眸冰冷的柔荑。 念眸感到源源热源从轻尘手上传来,脸上一红,猛得将手抽了出来。“成交。” “公主果然痛快。”轻尘浅笑。 “还有何事?”念眸凝神。 “送公主一瓶药物,或许公主用得到。”轻尘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过。 念眸接过轻旋,一股清香漫过,身心皆感轻松。这莫不是云眸公主所言之物?为何会有两瓶? “谢谢你。”良久,念眸抬鄂言,心中没由来一阵感激。 “你不问为何我会有?”轻尘惊讶道。 第六章 凛都,几重风雨(六) 彼时,众人皆寄希望于横绝,愿她成为一代明君。而那时的端国,在四国中锋芒毕露,盛极一时。 横绝甚慧,幼时便有过目不忘之才,一次意外,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顺藤摸瓜便知悉一切。 横绝用自己的雷霆手段在最快的时间内称王,而后一步步平定天下,成为万众瞩目的横绝女帝。 后面的事我已晓得个七七八八,便未再仔细阅览,随意地翻了两下,忽而被一行小字吸引了注意。 横绝有一女,名曰紫袂,迁凌国,额间有一点朱砂瑰艳似血,风情万种,娇婉柔媚,不慕名利,贪恋风月。年少时爱上一人,与之携手共度一生。 紫袂,紫袂…… 是巧合么? 扑通,扑通…… 是何人在敲门? 哦,原是我的心跳。 尚且停在书页旁的手指微微蜷曲,许是一个动作维持地太过长久,身子有些微的僵硬。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站着,一手扶着厚重的书籍,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抱怨似的开口,“我说楚凉兄,我该不会是发现了何等惊天的秘密罢。” 语罢自个儿先是为这亲昵的语气一惊,若是不曾发生之前的事,这样的语气自然最是正常不过,可如今却是万万不能的。 我与楚公子,一非亲,二非故。他昔日柔情尽是做戏,而我,向来以为自己是戏外之人。可如今看来却是可笑无比,我分明从一开始,便入了这戏。 他从未当真,而我,入戏太深。 一瞬紧抿了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他却似没事儿人一般好整以暇地站着,难得眯起媚人的桃花眼,清冽之音自喉间漫漫而出,“耐心些。” 猝不及防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眸,我慌乱地低下头,只见那厚重的书籍被我一手散漫地提着,瞧起来甚是可怜。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双手规整地将《惊语》捧在手心。 心中分明已是兵荒马乱,面上偏生一副波澜不惊之态。 他这一笑惊鸿,足我记得许多年。 我本以为这一身傲骨不可折,若是有人负我,势必是要他尸骨无存的。可真正走到这一步,才发觉有些时候,面对现实的我们,是何等的无能为力。 紫袂在凌国逍遥度日,逐渐为世人遗忘。 一代女帝的千秋伟业不过须臾便尽付东流,世人再提及她,也不过是摇头慨叹,却望尘莫及。 紫袂的后人,姓夏。 “砰!” 柔荑中瞬间失去了力量,任由那书不自觉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所以,紫纤才是尚言一脉最后的骨血。而我,仅是不凑巧地镶了凤凰花胎记?故而被错认成了横绝后人么……原被当作是凰侍的紫纤,才是横绝凰令真正的主人。可她却因它而死。 世上本无凤凰花传人一说,一切不过是后人以讹传讹罢了。 楚凉矮身拾起地上的《惊语》,小心翼翼地摆回架几之上。转而扶住我的肩,语气里几不可闻带了丝急切,“你冷静一点。” “所以,真正该死的,是我。是不是?” 我冷冷地凝视他,一字一句近乎耗尽心力。 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扶住我肩的手却显而易见地带着些微的颤抖。可下一刻,他便放下了手,神色淡漠疏离的紧,仿佛从未流露过方才的紧张。 我忍不住自嘲,竟改不掉这自作多情的性子,偏生又生出了错觉。 “质女现下可有何新鲜的想法?” 我咬了咬唇畔,冷冷开口提醒他,“楚凉,我这里已无可供你利用之物。” 他弯弯唇,语意不明:“谁说我是要利用你了。” 他从一开始便利用了我,若不是他,紫纤便不会死。无论他如何讲,我都认定了这一点。 “尚言一脉已绝,这横绝凰令既然无法给予横绝后人,你取走它又意欲何为?” 他浅浅一笑,轻启薄唇:“质女是想知道什么?” 我轻轻扑闪着睫毛,垂下眸,企图遮掩多余的情绪,奈何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颤抖: “凤凰花传人从始至终不过是你们为了得到这天下做下的幌子,是不是?!”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庞,带着几丝微凉之意。“质女这般通透之人,的确是一点就通。”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无语,竟令人生出几丝赞许之意的错觉。 我硬生生忍住移开他手的心意,语气生硬:“横绝凰令呢?” 他似是未料到我会突发此问,修长的玉指竟生生一顿,我别开脸,与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擦过。他却分毫不在意,笑吟吟道:“毁了。” “你说什么?” 横绝凰令是以紫纤的生命为代价取回来的,岂能任由他轻而易举地毁去。 我抬手便是一巴掌,手臂却在中途被他轻而易举地捏住。我怒目而视,难得唤一次他的名字,却蕴含着滔天怒气:“楚凉,我恨你。” 一字一顿纵使恨意滔天,亦不可忽略地浸透着一股浓烈的难以言喻的悲伤苦涩。 恍惚间,我仿佛忆起那一日,紫纤眼中含泪,却倔强地扬起嘴角的模样。格外惊艳,格外悲凉。 楚凉缓缓垂下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有的时候,恨一个人,也好过只是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我又生出怜悯他的错觉,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厌恶了自己一把。 我勉强稳住情绪,嘴唇忍不住颤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道出无比生硬麻木的三个字:“为什么?” 他喃喃:“为什么……”,似乎是在细品其中含义,随后抬头,冰冷的薄唇吐出毫不留情的话语,“你不需要明白。”语罢松开我的胳膊,掏出怀中一张绣着梅花的丝帕轻轻擦拭双手,而后丢弃了那张丝帕。 我望着落在地上的那方丝帕,心中无名有些落寞。“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脏么?” 他挑眉,“然儿,我早便说过,不要轻易爱上我。” 他这一次唤我然儿,与从前无异,却令人汗毛竖起,难以抑制的害怕油然而生。 爱……我真的爱他么?这颗破碎的心,恐怕早已不知如何爱人。可他偏偏闯入我的生活,待我这般温柔,任是谁怕都是要沦陷的。 凰令号令天下,可不是说毁便毁的,可依着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恐怕是不屑于以此事欺骗我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很多年以后,当我知晓个中缘由时,不由感到好气又好笑,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这一生,从未轻易为何人落泪。只因我将泪视作珍贵之物,理应为值得之人而流。 倘若凤凰花传人只是幌子,我的身上便再无负担,却是乐得自在。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又如何能够自在。 楚凉待在我的身边,本身就像一个谜般。我自诩聪明,唯独对他猜不透,摸不着。 哪怕他告诉我,他便是轻重楼的另外一位楼主。哪怕我们也曾有过一段足够温柔的时光。哪怕我们也曾朝夕相处,他如同一缕阳光,照进我黑暗的世界,可在我感知到这世界的温暖后,再亲自浇了一盆水,从头凉到脚。 原来,自始至终,不过是我一人的美梦。 尚言一脉,除却紫纤,还有夏老爷与紫菱才是。可他们恐怕早已习惯在凌国的生活,岂会选择做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凰令已毁,这世上再无可以牵制这余下三国之物,于众人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这世间再无一人会如紫纤这般待我,是我亲手毁了一个真心相对的人。 是我是我是我啊…… “啊!”我双手紧紧捂住心口,那处传来阵阵难以抑制的疼痛。 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浓重的悲伤朝我席卷而来,或许这便唤作撕心裂肺了。 他怔怔望着我,并未上前。 是了,这心头血是他亲手所剜。 我又在奢求什么。 许然璃,该醒醒了。 我紧紧捂住心口,见到他眸中一瞬的错愕,嘲讽似的勾起唇:“楚凉,你会为你今日做下的一切后悔的!” 既然已知悉一切,此地已不宜久留。我当机立断地转身,未走几步,他不紧不慢的语调便自身后传来,“我们尚有婚约在身。” “你且看着,定会有这婚约作废之时。”经扶手艰难地走下每一层木制的楼梯,发出沉重的响声。 我尽量走的很慢,或许这样,心便不会那样痛。 一抹蓝色的衣角映入眼帘,我抬头见到一身沉稳的凌珉。他的眸中夹杂着几分忧心,“然儿,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摇摇头,对他安心一笑,未看清脚下的台阶,踏了个空,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与楚凉身上的清新之气不同,他身上更多的是令人安心的味道。这个怀抱更是干干净净,一如朋友的安慰。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背上,声音沉沉传来,“然儿,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孰料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已将我横抱起来,“你需要休息,我先带你回宫。” 我想告诉他送我回相府便好,可头一歪昏了过去,之后再发生何事,便不知了。 夜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时而梦见小时在端国的情景,那时我尚且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时而梦见离开端国时,我死死拽着轿子不肯离开的情景,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附在我的耳畔低语:“然儿,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恍然惊醒,我正置身于一个偌大的宫殿之中,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床榻。 我忍不住拨开帘幔起身,迈开步子,推开沉沉的宫门。 有一人负手而立。 我克制不住步子上前拽住他的衣袖,看到他苍老的脸庞时,忍不住哽咽道:“舅舅,然儿不想走……然儿真的不愿离开端国……” “为何偏偏是我……” “舅舅……我想回端国。” 他转过身,眸中少了几分算计,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轻抚我的头发,却又在下一刻轻轻放下。 “然儿,杀了他,你便可以回来。”他自怀中掏出一柄匕首,轻轻塞进我的手里。 “不……不要。”我一步步后退,他却一步步上前。 “然儿,你的娘亲还在端国等你。” “待你归来,便是端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 “然儿,醒醒。” 我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凌珉。难道,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我抬手胡乱摸了摸衣服,待触及那一抹冰凉触感时,忍不住一怔。 方才的一切,或许是真的。 “凌珉,送我回相府吧。” 他微微一怔,应好。 “我想问你,为何要接近我?”我垂眸浅笑,可心中惴惴不安,分明已知晓答案,却忍不住想亲耳听见。 他似乎未曾料到我会这般直白,纵然周身沉稳了许多,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然儿,你是紫纤的朋友,从前我待你无礼,可现下却是以诚相待的。如今紫纤已经狠心离开,珉窃以为,她曾这般用心相待的然儿,定然是个不俗的女子。越是接近,便越为惊叹。这天下也无几人能比得上然儿。或许初时是想利用然儿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如今却是真心将然儿当作朋友的。”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纯粹。 他从未一口气对我说过这样多的话,我不免有些错愕。转而抬手摸了摸鼻子,一股暖流自心间划过,“我不过是个俗人。” “日后无论发生何事,然儿都莫怪我,可好?”他扶住我的肩,言辞恳切。 “好。” 我去了秋枫胭,不巧的是,秋枫胭已关了门。这世上恐怕再无什么秋枫胭了,便如落水渊已毁般,这渊国的秘术,也终将永远地告别人世。 “凌珉,你何时大婚,我也好去讨杯酒喝喝。” 他难得流露几分真性情,可话语却是那般无情。“不过是各取所需,我照顾她,仅仅是因她与紫纤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我恍然忆起,紫菱……爱的似乎是云将军。 我们终于还是走上了各自的绝路,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相府。 我推开原先居住的房间,却见楚凉与宋姝晏二人举止亲昵。此时宋姝晏未曾再易容作我的模样,不得不说,她原本的模样,便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转身欲走,他却在身后道:“站住。” 我身子一凝,转身望他,“有事?” 他邪气地勾起唇角,踱步至跟前,“然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未做?” 我疑惑抬头。 他却自顾自地从我怀中掏出了那把匕首,眯了眯月牙般的桃花眼,“这匕首煞是别致,不如留在我这里?”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阻拦或是辩解,又有何意义。我挑眉,“你这般喜欢,拿去便是。” 他转身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将匕首递给宋姝晏,语气难得温柔,“姝晏,前几日你不是说缺一件贴身武器,这便送与你了。” “谢谢寒哥哥。”宋姝晏甜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勾唇一笑,麻木转身,离开。 你以为,这世上灭亡一个人的方式,只有这一种么? 从前,只是我不想较真。 第七章 凛都,几重风雨(七) 第二日,宫中传来消息,瑾王封凌珉为世子。一时大赦天下,当夜瑾王携新世子登俗允台,共见国泰民安之貌。凌国子民见得新世子之容,皆道此人定为一代明君,一传十,十传百,竟夸大其词,将之形容成神君下凡。 凌珉本可入主拂景撷觞,然而他却以予拂景撷觞一份安宁,不堪打扰为由拒绝。故而他的独居宫殿成为了新的东宫,而拂景撷觞虽说时时安宁,失了从前的喧闹,却终是成了一片衰败之景。 因先世子与先世子妃尚且离开不久,不宜大举操办喜事。凌珉与夏紫菱原本定下的婚事只得延期,不过夏紫菱已被提前接入了东宫。 凌珉终是未对我狠心,这份利用,浅尝辄止。 五月,草长莺飞。 我特地簪上初见时他赠的梅花发簪,着一袭水湖蓝色长裙曳地。 薄施粉黛,轻点绛唇。俗语有言:女为悦己者容。可我取悦的人,向来只是自己罢了。 “流萤,楚公子在何处。” 我转眸望之身侧流萤,只见她略作沉吟,嗫嚅道:“公子……近日流连风月场所……”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旋即改口,“公子待姑娘一片真心,奴婢一直看在眼里的。” 我轻轻挑起眉,素手勾起鬓旁遗落的几绺青丝,意有所指:“流萤,你可知我为何为你取这名字。” 她怔怔抬眸,疑惑不解。 我自顾自笑着读出两句话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你虽出身卑微,却有着一颗倔强的心。这是我收你在我身边的缘故,可如今你若是迷失了这本心,又该当如何?” 我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气若游丝的意味夹杂其中。这三个月,我过得过于煎熬。我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不是自由,而是在那个禁锢着自己的牢笼中,也能有一席之地。 或许,我已厌倦了在此处的生活,不如换一个地方。 安顿好我身边所剩不多的人,是我最后能做的事。 流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流萤知道错了,求质女不要让奴婢离开,奴婢只想留在质女身边。” 我抿唇,不再同她计较。矮身将她扶起,自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鼓鼓囊囊的荷包,顺手递给她,“我为你赎身,今后你回家去,安稳度日。这些银子,是我念在主仆一场,便当作分别时的赠礼。我问你,你可听清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良久才清醒过来,握着荷包的手明显在颤抖。“前月里那位姑娘假冒质女,奴婢瞧出了端倪。只是……只是见公子百般呵护,自以为保命要紧,却忘记了质女待奴婢的恩德,奴婢罪该万死。” 我冲她摆摆手,释怀一笑:“你走吧。”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眸中似乎有泪水沁出,却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终究是扭头跑开了。 楚凉近日流连于风月场所,我并不打算去秋胭楼寻他,而是差了小厮唤他回府。或许生来便有着一份自信,我信他一定会回来。 斜阳晕染如梦金辉,我摊开宣纸,提笔写下寥寥几字。 “鎏清湖,待君。” 推开门时,我微微有些意外,因为此时此刻,慕涟欢正在门外一脸局促地看着我。 他颇是客气地说,“徐徐,他待你,从来真心。” “今日我来此处,不是做说客,而是提醒你,楚公子向来薄情寡义,这天下让他以诚相待之人,也不过三。你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切莫后悔。” “你身份尊贵,却自幼在凌国忍辱负重。试问你所遇之人,几人如他这般真心实意。你的心纵然是铁做的,也该有所动容,也该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他才是。” 外头日头有些大,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今日也不知刮了什么风,将慕楼主刮到了相府。原来,我竟成了个格外不懂事的人了。 “今夜,我在鎏清湖等他。” 逃也似的离开相府,我有些害怕自他口中听到何等不该听的话。 所幸他未再说什么,而我,已在前去鎏清湖的路上。 我独自在酒觞中斟下琼浆玉液,美酒的醇香肆意自衣袖中取出两方叠的齐整的白纸,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药末抖入酒觞,而将另外一方药末倒入对面的酒觞。 这药还是我在枫泊镇时,闲来无事捣弄的,却不想有一日我会将它用在自己身上。 我租的这一艘小船暂时停泊在湖畔,整艘船中除了我,唯有一位船夫。 我早与船夫通过气儿。我要等的是一位绝美的公子,待他一来,便是开船之时。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这一日,楚凉来得格外及时,见到他时,我甚至能够用风尘仆仆来形容他此时的形象。 不知何时,他一身白衣翩翩的模样,已然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我取第三只酒觞,举酒怅然慢饮。可唇方靠近杯沿,酒觞便不知被何物事击中,一歪洒了一地。他飞身翩然而至,眸中隐隐有些焦急的意思,不过如今于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那美酒飞溅了一地,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悲伤。 船夫在外大声喊道:“姑娘,船要开了,坐稳当些。” 楚凉径自走到我面前,眸光打量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沉沉问道:“你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我抬起眼眸,认真打量起他精致的眉眼,那桃花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也教人看的无比仔细。 我勾唇一笑,轻佻说道:“不过是想寻你叙叙旧。只可惜这好端端的一杯美酒,便给你毁了。” 他哑然,“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无所事事?更何况,若是教你饮了这酒,此时你又能有几分神智清醒。” 我挑眉,抬起手握住面前的酒觞,送到自己嘴边轻抿一口,轻轻唤了唤他的名字,就好像第一次去记这个名字,慢慢吞吞的,“楚,凉。” 他也不再焦急,而是掀袍坐在了我对面。 “楚公子人如其名,确而是位凉薄之人。” 第八章 凛都,几重风雨(八) 他也不再焦急,而是掀袍坐在了我对面。 “楚公子人如其名,确而是位凉薄之人。” 我拾起落在地上的酒殇,随意摆放于案,而后取第三只酒殇,斟满美酒,而后轻轻晃了晃,慢饮一口,辛辣之意顿然入喉。 心儿却不知已飘去了何处。 “初次见面,是在端国王宫。我是行事小心的质女,而你是误打误撞的刺客。第二次见面,我被秦贵人诬陷,竟无助地任悲伤流淌,那许是我这些年最是狼狈的时候。王后素来不喜我,在众人沉迷歌舞之时,我却生生受她皮鞭之苦。可巧,凌漾将我托付与你。我们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生,再次有了交集。” 楚凉皱了皱眉,“然儿,不要再说下去。” 我未予理会,只是微微一笑,便又陷入回忆的漩涡。 “你是楚凉之时,温润多情。你是付骁寒之时,冷漠无情。” 却也是遂了他的意,原本是有千言万语,终究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紧紧抿唇,不语。 “一个人,原也是会有这么多面的。”我举酒觞一杯饮尽美酒,朦胧间盈盈一笑,“我是无心之人,原本以为这一生不会动情,孰料终究遇见了你。明知不可为,偏生为之。大概便是这个道理。” 自始至终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知。 我将对面的酒觞推近他修长的手指,“喝了它,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他握紧酒觞,却未饮,而是怔怔看着我。 “怎么,怕我下毒?” 我施施然起身,取过酒觞,饮了半口,勾起他的下颌,轻轻口勿住他的唇,渡了过去。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可这一次,我不会再信他分毫。 正待离开,他突然扣住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口勿。 良久,他轻轻推开我。 “然儿,不要这样。”他突然挑眉,笑靥如花,“你知道的,我向来来者不拒。” 我轻轻一笑,薄唇轻轻吐出痛彻心扉的话来,“楚凉,告诉我,这些年来,你可曾对我有一分真心?” 我半真半假地看着他,自我出生以来,从未如此卑微过。答案,答案……自在心间。 可还是要做个决断。 我为自己画了一个绝美的圈套,将自己囚禁其中,左右是绕不开了。 故时曾听人说过,情之一字,最为难熬。 快活时令人难以忘怀,难过时却是刻苦铭心的伤。 我欺骗了自己这么久,却心间那最为真实的情感却告诉我,从始至终,我都输得彻底。 “然儿是要听真话?”他邪肆地勾唇一笑,手指轻击案台,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挑眉,“若是可以,我宁愿听假话。” “与质女相处的这些时日,楚凉十分快乐。可感情之事,委实不可强求。” 我微微垂了头,分明早已明晓答案,心中还是忍不住失望。 “质女仙姿佚貌,风姿绰约,只要稍稍留意,便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故而楚某爱上质女,何尝不是情理之中之事。” 我猛然抬头,疑惑不解。 他轻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此,你可满意?” 满意,如何不满意。 在这所剩不多的时光,我宁愿听他欺我瞒我,这样便好。 船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我正欲起身,他却按住我的手。 “先不要出去。”他淡言。 我疑惑不解地问,“为何?” 他沉沉望我,“你今日唤我来,当真只是叙旧如此简单?” 我故作镇定地望进他如潭水般幽深的眸,盈盈一笑,“你若是不信我,便是我解释了,你也是不会信的。”语中略含嗔意,实则心乱如麻。 他轻轻笑了,嘴唇有些苍白。语气夹杂着几丝埋怨,却隐隐包含着宠溺……莫非是我的错觉。“然儿,你倒未下狠手,终究只是下了软筋散。” 不错,我在他的酒觞中所下之物确是软筋散。而那只被打落在地的酒殇中,实则盛了毒药。 “咻!” 船儿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外面传来数人射箭的声音。我未听见船夫的声音,莫非,船夫早已不在?!方才停下并非是到达目的地,而是因无人驾船? 我再望向楚凉时,却发觉他煞是好看的桃花眼中盛着淡淡的冷意。他勾起三分凉薄的浅笑,难得的是,这一次眉目间多了几分认真之意。 “你今日便这般想置我于死地么?” 我尚未搭话,他便紧接着说,“你身为端国的公主,他们竟也不在乎?” 我慢慢靠近他,凑近他的耳朵,“告诉我,端王为何这般针对你。” 他轻笑。 “然儿,他欲置我于死地,是因为我爱的人,是你。” “轰!” 一记闷雷击乱了思绪,正在此时,他一把将我拽入怀中,轻轻一笑,“然儿,之前种种,莫要怨我,可好?” 我起了负气的心思,这恩怨岂是三言两语便放得下的。便是我欢喜他也不可。 我凑近他,冷冷道:“楚凉,你真的爱我吗?” 他挑眉,“是又如何?” 我低下头,眼泪不可抑制地顺着眼角落下。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唇角,“我们从前曾见过的,还记得吗?” 我怔了怔,应道:“记得。”他却抬手抚了抚我的发,“原来你一直记得这般清楚……” “从此以后,忘了我吧,忘了这般淡漠的楚凉,忘了这些年的温柔缱绻,便当做我从未来过。相濡以沫,终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我转眸撞进了一汪戏谑的幽潭,不巧,来者正是多日未见的端钰年。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柔,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然儿姐姐,我来救你了。” 我站起身,抿紧了唇,一言未发,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楚凉,即使我晓得如此做无济于事。 “外面的人是你带来的?”我戒备地看了他一眼。 端钰年噗嗤一笑,“姐姐若是不出手,端是外卖这些人,又如何敌得过楚公子?” 我此行的目的为何,自己再清楚不过。只是方才在楚凉几句言语上的温柔攻势下,便卸下了所有防备,着实不该。 我不禁有些懊恼。 端钰年虽说次次出现皆是一副轻佻的模样,却似乎并无恶意,便是说他是顽皮的弟弟也不为过。 我仍是忍不住抬眸说道:“我现下改变主意了。” 我指了指楚凉,沉沉道:“放了他。” 端钰年不可置信地说道:“姐姐,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九章 凛都,几重风雨(九) 不一时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几丝凉意飘了进来,凉沁沁的打在脸上,散去了方才的燥热。 我挑眉望向端钰年,他的眼眸中闪过的情绪过于复杂,甚至与他的年龄颇为不符,分明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过于成熟稳重,便是戏谑也是适可而止,性情与众不同却偏生教人挑不出错处。 “小年,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端钰年瞪大了双眸,其间镶嵌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他的语气阴恻恻的,“姐姐,有些人可不是你说放便能够放的。” 我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中却难掩落寞,“你们究竟要瞒我到何时?”分明是苍白无力的语言,语罢却还是微微一笑。 无论心中是喜是伤,我都要笑。 这是尊严。 是我许然璃所剩无几的珍宝。 “然儿,你知晓了何事?” 身后传来楚凉惊愕的声音。 “楚凉妨碍了你们,是不是。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密切地关注着我在凌国的一举一动,放任楚凉接近我,又在一定的时间出现,想利用我杀了他。从始至终,你们不过是将我当做一枚棋子。” 还有那日,仓皇失措间遇见的端王,分明不是梦。 端王分明还未回端国。 身为一国君王,却在他国逗留如此之久,居心何在?! 有些事,便是我不去想,也是能够明白的。 可我宁愿不去想。 不去想,不去念,心便不会痛。 世事沧桑,再回首,但愿我依旧一身桀骜,不曾屈从,不曾悲伤。 端钰年唇畔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无奈,“姐姐,来不及了。” 正在此时,我的肩膀一重,回头,楚凉竟已起身。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儿,你还是太温柔。”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竟未曾想过,这药的效用竟是这般不堪一击。堪堪几句话的功夫,他便已恢复气力。 端钰年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冷冷道:“楚公子,之前几次,我们低估了你的实力,故而一而再地失利。可这一次,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你逃不出去了。” 端钰年周身都是凌厉之气,纨绔的气息一顷之间竟散的尽净。 我仓皇间抬眸,撞进了楚凉幽深的桃花眸中。 楚凉微笑,不再似之前般冷漠,甚至令我生出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然儿,你放不下我的。”他向我伸出手,示意我过去。 水色朦胧间,我看着他迷人深邃的脸庞,迟迟不曾上前。 端钰年死死地握住我的手,紧张地说道:“姐,你当分清何为爱,何为依赖。” 楚凉危险地眯起桃花眸,狠狠盯着他握着我的手,阴恻恻地说道:“放手。” 端钰年不仅没有放手,而且握得更紧了一些。 楚凉也不怒,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当是听清了,我不希望再说第二遍。” 端钰年恢复了一瞬纨绔的模样,“我便是听清了又如何?” 下一刻,我尚未看清楚凉如何出招,便将端钰年吸了过来,一双手便掐上了端钰年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我说过,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眼眸微微发红,眼尾不自觉地勾起几丝潋滟的红,看着同往日不大相同。 我急急上前,想要他放手,孰料下一刻端钰年的身体便被狠狠地砸落在地。 “你,你的功力竟如此之强。”端钰年愤恨说道。 楚凉不语,径直走了出去。 端钰年满不在乎,甚至有一些得意地转了转脖子,“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武功厉害,还是我的人厉害。” “楚凉,不要、不要出去。”我坑坑巴巴地说。 楚凉回眸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十分复杂。 有温柔不舍,有冰冷决绝,还有我能够深切感受得到的切骨之爱…… 他道:“然儿,照顾好自己。” “你虽聪颖,行事却不够果断。所以这一次,便由我来替你做决定。你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那我便遂你的意,如此可得你心?” 我站在原地,未动。 或许,他是对的。 我不该有所牵绊,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我的牵绊。 可我还是追了出去。 船上少说也围了二十多个人,楚凉一出现,他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剑,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楚凉纵然武艺高强,也抵不过刀光剑影。 我正欲上前,端钰年却施力禁锢住我的手腕,竟是半分动弹不得。 我心里无名有些许慌乱,挣扎着想上前,却无意间对上楚凉煞是好看的桃花眸。 楚凉回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这一眼,便是心神俱毁,也难以忘怀。 端钰年轻轻挥手。 周遭的诸位壮士一拥而上,楚凉自袍中取出暗器,向四周从容甩出,击退了部分人,却在不断地攻击中渐渐处于下风。 楚凉冷冷地说道:“今日,你们是定要置我于死地。” 端钰年轻笑,“是又如何?” 我死抿着唇,不语。 嘴唇却忍不住颤抖,我凝着他,一句“小心”尚且未来得及说出口。 分神之际,一柄长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血沾染了白衣,衣袂随风飘扬,平添几分凄凉。 他猛吐出一口鲜血,在空中形成一道绝美的弧度。 周遭之人见状上前,正欲拳脚相向。 我费尽力气终于挣脱开端钰年的桎梏,冲上前去怒道:“住手!” 众人略露迟疑之色,纷纷望向端钰年。 我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端钰年,他颇为无奈地再次抬手,众人见状方才退后。 我三步作两步匆匆上前,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楚凉,想说些什么,可抿抿唇,终是未说出一句话。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太过复杂,我依旧看不懂。 他靠在我的怀里,压低了声音笑吟吟道:“然儿,再凑近些。” 我不懂已是这般时候,他为何还有心力说笑,却是依着他的心意行事。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后吻了吻我的唇角。 而后轻轻推开我,而后缓缓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怀中掏出数枚暗器,向四周扫射而出。 而后飞身而出,立于对岸。 分明已是身受重伤,却偏生一副超凡脱俗的姿态,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众人见状欲追,我冷冷道:“停下。” 众人或许是从未见过我如此语态,竟真的听从了我的话,未再上前追赶。 我站起身,轻轻走到端钰年的身边,低垂眉眼,言语沉沉,“让他走。” 杨柳依依,岁月无期。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知这一次,我们都该放下。 第十章 凛都,几重风雨(十) 杨柳依依,岁月无期。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知这一次,我们都该放下。 他虽被捅了一剑,但凭方才波澜不惊的模样,想必算不得何等大事。加之平日里他神神秘秘的模样,说不定有人上赶着在附近等他。 我未让端钰年的人追上去,便已是仁至义尽。 我这般劝解着自己,可望着那骇人的血迹,久久未移开目光。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在逃离此处时,望着我的眼神。 似有失望,似有欣慰。 我猛然想起那月华袭身的夜,他俯身抱住我,问我何时才能长大。 可为何待我真正了悟之际,竟已是我与他的陌路。 端钰年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轻轻抱住我的腰,“姐姐,你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猛地推开他,却在此时吐出一口鲜血,继而无意识地倒在他的怀中。 深夜,似乎是因着某种指引,我姗姗醒来,床畔正立着一道黑影,我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他的衣袍时,被他生生躲过。 我的手生生顿在空中,继而生生放下,呼吸凝了一瞬,语气故作轻松。 “你果然没死。” 岂料对方却轻轻走开,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岂料下一刻,他点亮了烛火,我亦看清了四周的情景。 正是我平日里居住的小屋,只是此时无端显得单薄。 看来,端钰年是使了法子将我送回了相府。 而我面前之人,不是楚凉,而是慕涟欢。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慕涟欢,周身满是肃杀之气,无端令人生惧。 见到他的脸后,我心中无端有些落寞。 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面上端起熟练的笑容,“不知慕楼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他的脸上微微晕着暴怒,“你害他如斯,安能笑靥如花?” 我挑眉,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却凝在了面上。 我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平和,“是他叫你来的?” 慕涟欢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嗤嗤笑道:“你竟……这般想他。” 慕涟欢语气凄凄,浸着我熟悉的绝望气息。他说,“他死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些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过眸,盯着那红烛半晌,方言“他只是中了一剑,你莫哄我。” 他冷笑,“许然璃,你没有心。” “那剑淬了毒,他便是逃了,也必死无疑。” 是呵,他所言极是。如若不是如此,端钰年为何会轻易不追。那是因为,端钰年从他被那把剑刺中开始,便应知晓他必死无疑。 “他便是欺你瞒你,也是真心实意为你。你当真感受不到他半分温度?” 我低眸,不语。 很显然,慕涟欢已是悲伤过度,便是虚情假意也懒得作态。 “我同他相识甚早,这些年来,他鲜少这般认真对一人。他确实在付骁寒之时对你行情理难容之事,可殊不知,他不过是在以这种方式,折磨他自己!” “要知道,你从一开始,只不过是任人拿捏的棋子罢了。可何处有人会如他这般悉心相待的?质女口口声声说爱,可你当真明了何为爱么?” 我绾了绾凌乱的发丝,好不容易别至耳后。“慕楼主所言极是,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此可好?” 他哑然,竟一句话都未再言说。 我再言,“你也提及,他欺我瞒我,便是负我。我许然璃,原本便不是有情之人。” 待他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之上,透过手指的缝隙,看见阳光一点点渗透进屋内,可心中却是一片漆黑。 他死了。 可我不信。 那般惊艳了岁月的人,又怎会如此轻易地离开。 可眼泪如决堤之水般滑落,我狠狠擦拭干净,却似如何都擦不干一般。 我……我许是放不下了。 或许,从前遇见的诸多疑难,皆是他一手而为,而我如今,已不愿去想。 情字绕人,恨他,却抵不过爱之深。断此念想,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近来无甚食欲。 韩相一家其乐融融,似乎对此事尚且不知情。后来无意间听说,楚凉走之前,同韩相说过,要离开凌国一些时日,少则三日,多则数年。 如此,他是生是死,便无人知晓了。 恍恍惚惚了十余日,宫中传来噩耗,瑾王薨。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凌国的天,变了。 举国上下皆着白衣,为瑾王披麻戴孝一月,期间世子断事。 韩相时常晚归,偶时也会念叨,朝中的大臣被换了一批又一批,这即将继位的世子,手段凌厉不似常人,这凌国的河山,迟早要败在他的手中。 每至此时,韩相不久前从外地回来的夫人便会拍拍他的衣袍,令他莫要胡言。 韩相难得听回夫人的话,自然不敢再多言国事。 这时,我只会笑笑,而后告退。 韩相的夫人还算亲切,时常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 凌珉处事的手段似乎极为凌厉以至于朝中对他的争议很大。可凌王唯有这一子,旁系的子嗣亦是稀薄。 想必正是如此,他才会力将朝中老臣换下罢。 后来,我鲜少听闻有与之相关不妥的言论。 三月后,世子即位。 与此同时,他与夏紫菱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众人直呼不妥,毕竟瑾王才逝,此时行喜事,委实不得人心。而凌珉充耳不闻,一切照计划进行,丝毫不为言语所动。 这却是我不愿见到的事。 故而在大婚当日,我未对其言任何祝福之词。他的目光顺着人群寻向我,似乎在诉说着心中的难言之隐。 在这砖红绿瓦之下,从来没有爱情。有时,在利益面前,爱情显得多么卑微无力。 在记忆中,这一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我已经十七岁了。 与他相识时,我不过年方十四。 这一场相遇太伤,可兜兜转转再抬起头,那个我从未怀疑过会离开的人,就这样离开了我的生活。 我宁愿,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 恍惚间抬眸,我突然想起,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竟令人连感伤的机会也无。 不过如此也好,我在凌国孑然一身,再无甚牵挂。 第十一章 再回府邸心境非 还有一事不曾提及,便是那凌珉即位后,改年号为紫恩。 凌国子民皆知当今王后的名讳中镶嵌了一“紫”字,便道王上与王后二人情比金坚,一时羡煞旁人。 殊不知,这紫恩的“紫”,却不是紫菱的“紫”。 紫恩元年,除夕夜。 安雅似乎同云子临大吵了一架,约了我去聚鲜居共度。 不错,自慕涟欢那日寻过我后,我再不曾去过晏欢楼,唯恐触景伤情。 可菜呈上来后,我又后悔不已。先时我之所以情愿带紫纤回质女府,便是因着她高超的厨艺。她曾告诉过我,这一手厨艺,便是跟着聚鲜居的师傅习得。 我本不欲触景伤情,岂料处处是伤人之景。 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安雅的头,关切地问,“安雅,你这段时日,过得可还好?” 安雅原本笑靥如花的容颜因这一句话瞬间变得黯然失色,她瘪瘪嘴,拍拍胸脯,“璃姐姐,在将军府,自是无人敢欺我的。好歹,我也是个郡主不是。” 我一壁与手中的鸡腿较劲,一壁慢吞吞地说,“你应当晓得,我所指之处。” 安雅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委委屈屈地说,“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任他带我回来。” 安雅猛地吞了一口酒,豪迈不羁地说,“从成婚至今日,他从未留宿过我房中。平日里虽是些小吵小闹,可我晓得,他是在逼我,逼我和离。” 我低眸,将啃的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丢在一旁,取出帕子揩揩手,随手取了一只螃蟹过来,开始认认真真地剥螃蟹。 如此也不忘认真地思考她说的问题,“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安雅赞同地点了点头,疑惑地问,“璃姐姐,近日为何不见楚凉哥哥?” 我一噎,继而淡定地说,“死了!” “什么?!璃姐姐,你莫不是在同我玩笑,那般俊俏的公子,任是谁多瞧上几眼,也是要记一辈子的。我如今只恨当初为何要那般死缠烂打一个云子临,哎~” 她说着说着便偏离了正题,恐怕便是连她自己都未发现此事。 我点点头,素手轻轻抚上心窝,原本以为早已心痛到麻木,孰料在提起他的名字时依然会有感觉。 我看着二人点的二十几道菜,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胃,许久不曾海吃海喝了。便忍不住催促道,“快吃吧,莫要浪费了。” 用过晚膳,因着方才所食过多,安雅便拉着我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回府,借此消消食,可方向却不是将军府,而是相府。 我不由顿住脚步。 “你同云子临可是闹了不愉快?” 她怒道:“自成亲以来,他日日寻我不快,若他心意如此坚决,我成全他便是。” 我默默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若是成全了他,便是遂了他的意。” 安雅听罢,点点头,“也是,那我权且离开将军府几日。侯府自是回不得,璃姐姐,你可得收留我了!” 相府终究不是我的容身之处,如今再带安雅回去,自然是万万不妥。 我思忖片刻,言:“不如我们去质女府?我晓得一条小路,可以进质女府。”安雅疑惑,“便不能自正门而入了么?” 我摇了摇头,“毕竟我如今是在相府长居,若是他人见了,也不大好。不过也只许一夜,明日你便乖乖回将军府,听到了么?” 安雅点头,“这是自然。” 我差了两个仆人,一个去相府说今夜我住在将军府,一个去将军府说安雅今夜在相府陪我。如此,也不至于两家因我二人的行踪飘忽而感到慌乱。 回到熟悉的府邸,我不禁有些怅然,许久不曾回来了。我抿了抿唇,“安雅,你可记得,你上次来时,可还是一副喝的烂醉的模样。” 她瘪瘪嘴,“酒喝的多了,这‘千杯不醉’的本事啊,也便练出来咯!” 我还欲继续调侃,可二人已快要走到屋子门口,透过窗户,我突然发现里面似乎有人,立刻拉住安雅的手,示意她噤声。 随后二人蹑手蹑脚地行至柱子之后,里面的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我发觉众人似乎都喜在我这质女府议事,这已不是第一次在我翻墙进来时,遇见旁的不相干的人在我这质女府出没了。 “确定楚凉已经死了?” 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传来。 另外一个声音显得有些微青涩,似乎是去除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千真万确,父王为何多次过问此事?” “只因此人精于算计,不得不防。” 我死死抿住唇,尽量不发出动静,小心翼翼地关注着里面的人。 “唔!”安雅双手捂住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此时此刻,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什么人?!” 逃不掉了。 我将安雅拉到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很快便出现在视线之内的二人。只默默祈祷,能不被他二人发现。 我忍不住偷偷向外瞄了一眼,很显然,他们未发现什么结果。 端钰年冲着我的方向了然一笑,却是对端王说,“父王,你莫不是听错了。此时怎会有人来?” 他竟是在为我打圆场。 端王淡淡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孤与你讨论之事,万万不可被不相干的人听到。” 手心沁出丝丝汗水。 见到他们转身,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孰料,才放下的心,来不及歇息,便再次提至嗓子眼。 不知为何,分明已走出好远的端王去而复返。 我立刻藏好,不敢再东张西望。 私心地希望他不要发现我在此处。 “父王,您在找何物?”端钰年的声音在此时适时地响起。 “孤以为,阿猫阿狗没有几只,可人儿,却有两个。你觉着对否?” 端钰年慌忙说:“父王所言极是!” 便在此时,我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扭头望了一眼安雅,眨了眨眼,随后走了出来,“舅舅怎的大驾光临然璃这质女府,也不同然璃打声招呼?” 第十二章 她问可是难言隐 便在此时,我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扭头望了一眼安雅,眨了眨眼,随后走了出来,“舅舅怎的大驾光临然璃这质女府,也不同然璃打声招呼?” 这质女府本便是因我而建,左右也是一容身之处。即使我如今长居相府,在这质女府,也是可以全然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的。 思及此处,我不由放松了许多,毕竟,该紧张的也不该是我,不是么? 端王见是我,先是一愣,而后尴尬地笑了笑,“然儿,你怎么来了?舅舅这不是想来看看你,可你也不在,又有要事在身,只好先在此处落脚了。” 不愧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事事无论对错与否,皆能解释的滴水不漏。 他向我身后探了探,“然儿啊,你恐怕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吧?” 若是安雅被他瞧见,安有活路在? 于是乎,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舅舅,若然璃还带了旁的人,自然是要告诉舅舅的,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转眸望向端钰年寻求帮助,“小年,你说是也不是?” 端钰年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在我的眼神压迫之下,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地说,“姐姐说的确而句句在理,父王,我们不如进去说?” 端王很显然还未全然被我说服,于是乎,我只好说,“舅舅莫不是忘了,若不是我,也不会轻而易举地除去您的心头大患。” 端钰年附和,“是啊,姐姐如不出手,但凭楚公子的心思,又如何会落入我们的埋伏。” 端王将信将疑地望了我一眼,但很显然,他在我和端钰年的坚持之下,便是心中再不认同,也还是碍于面子,表面上应了端钰年,迈步进了屋子。他说:“然儿啊,你也一同进来吧!” 我谨慎地向后瞟了一眼,总算是唬住了端王。 我方才之所以这般言说,正是要博取端王的信任,让我在他心中有一处立足之地。 显然,我成功了。 “舅舅,既然然璃为你办成此事,便想问问何时能够回去?”我趁机问道,故意表现出自己想要回端国的迫切心情。 倘若我的目的是回到端国,那么如今落在端王眼中的所作所为便说得通。 端王露出慈爱的笑容,“然儿,时机未到,待时机成熟,孤便接你回端国。” “届时,你便是端国风风光光的公主殿下。” 我故作动心的模样,为求逼真,还挤了些泪花出来。“舅舅,我就知道,端国不会轻易放弃然璃。”话虽这般言说,心中却在冷笑。 “既然舅舅与小年有要事相商,然璃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我寻了个由头,便要先行退下。 许是我的表演过于逼真,在我离开之时,端王对我的话已是深信不疑。毕竟,我也只是个自小便背井离乡的弱女子啊……无论,我背负了什么。倘若可以选择,没有人会愿意选择虚情假意地活着,包括我。 我默默顺着原路返回,翻墙而出,却在墙下意外地见到了安雅。 她看着我的目光,微微有些陌生。 又岂会不陌生呢? 她这般依赖的璃姐姐,却是杀死楚凉的罪魁祸首。她这般深信不疑的璃姐姐,极有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站在凌国的对立面。她最喜欢最在乎的璃姐姐,竟有着这般的虚情假意的一面…… 她大概也很失望吧。 我上前两步,意欲牵起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我的手生生僵在空中,唇畔忍不住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你看,这身边所余不多的人,也要一个个离我而去了。 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远处有烟花绽放,我情不自禁抬眸,见到空中唯美的烟花,轻轻地笑了,是了,今儿个是除夕夜。 安雅一下握住我将放下的手,委屈地说,“璃姐姐,你定然是有难言之隐的,是不是?” 难言之隐? 我又有何难言之隐。 她的手温度滚烫,却令人无名心安。 “安雅,于我而言,这从不是难言之隐,而是无可避免。你不明白,而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明白这种滋味。” 我将手抽了出来,轻轻后退两步。 她抬手抹了抹泪,“璃姐姐,是他们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怎会忍心,忍心去杀一个那样对你好的人呢?”她哭的有些抽噎,甚至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 我轻轻扶住她的肩,“安雅,够了。” 她摇了摇头,“我以为,你自端国而来,在此处无依无靠,我便努力做一束光,给予你温暖。一直以来,我都无比羡慕璃姐姐的身边有一位不离不弃的男子,可你如今,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她自脖颈间取下我之前赠她的凤凰花挂坠,狠狠砸落。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那般待你!” 语罢,自我身侧直直离开。 我慢慢蹲下身,捡起已摔的七零八落的挂坠,这挂坠是我自小便贴身携带的,平日里小心翼翼的,便是磕着碰着也不许,可终究还是逃不开碎裂的命运。 她怎么舍得,她怎么舍得这般对待它呢。 我将碎片一点点捡拾入一个荷包,轻轻放入怀中。 或许在别人眼中,楚凉待我是极好的。可我为何总能感受到失落的感觉……莫非是我过于挑剔。 日后啊,我便是挑剔也无法挑剔了。 倘若他能回来,我定当倾心相待。 如果,他能回来。 楚凉。 倘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便回来吧。 我站起身,觉得有些头晕。 回转身时,我惊奇地发现,安雅还未离开。 她低垂着头,咬了咬下唇,有些丧气地说,“璃姐姐,我方才那般做,你可是生气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在这世上,我在意的事物已然不多。 我确实是个没有心的人。 她没有错,她们也没有错。 错的,从始至终,都是我。 “璃姐姐,我方才是太激动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匆匆上前,而我却退后一步,“郡主,快回家吧。” 我盯着她身后不远处的人,恳切地说。 她说,“我不,璃姐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如此了,可好?” “在我看来,只要是璃姐姐,无论是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不怪你,像我这般什么都做不好的人,不值得任何人真心相待。” 漫天飞雪落在身上,冷意侵袭着原本已麻木的神经。 “你夫君来了。” 我挑了挑眉,朝她道。 第十三章 再入宫闱见故人 漫天飞雪落在身上,冷意侵袭着原本已麻木的神经。 “你夫君来了。” 我挑了挑眉,朝她道。 云子临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两月后,自宫中传来喜讯,王后有喜。 凌珉开始大收美人,充实后宫,短短几日便收了二十几位佳人,后庭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不过作为一位君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只是,自王后有喜,凌珉又迷上一位戏子,纳入后宫中,封了采女,夜夜传召,无不羡煞众美人。 夏紫菱自有孕后便变得娇养十分,奇珍异品皆要进补,许是盼着诞下凌珉的第一个孩子。 而值得一提的是,夏紫菱不知哪根筋抽了,竟意欲召我入宫,美其名曰:平日里交情不错,陪着为她解闷。 宫中差了人来接我。 见到夏紫菱时,她与从前已是大不相同。 只见她慵懒地斜倚在主位上,眉目间满是雍容华贵之态,因怀了喜更添几分红润饱满。 我依照礼节向她请了安,“然璃拜见王后娘娘,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抬手示意起身,上下打量,拍了拍下首的位置,“过来坐吧。” 她唤婢女奉茶,而后轻启朱唇言,“本宫许久不曾见你,倒是挂念得紧,不知质女近来可好?” “劳王后娘娘挂念,然璃一切安好。”我凝视着她同紫纤一模一样的容颜,不由得有些微的恍惚。 “本宫召你来,是为何事,你可知?”她抿了抿唇,问。 我立刻起身,“娘娘身怀龙嗣,然璃自当竭尽全力照顾才是。” 她点了点头,盈盈一笑,“确实有心。本宫也不要你照顾什么,只是这深宫寂寞,陪本宫解解闷。” 闻言,我连忙点了点头,“谢王后抬爱。” 她轻笑着抬了抬手,我立即会意,重新落座。 我故意用毕恭毕敬的语气,有意无意的拉开距离。如此,不至于生出彼此是挚友的错觉。 若不是当年一时糊涂,信了她的缪言,也不会害得紫纤那般。 念及此处,我的眸光不尤冷了几分。 她却是一派淡然从容的模样,仿佛从前的那些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见我如此乖顺的模样,挑眉笑了笑,“这些时日,便要劳烦你住在宫中了,屋子本宫早已唤人收拾好了,你跟着婢子去就好。” 我望着她动人的容颜,渐渐与记忆中不苟言笑的紫纤重叠。 我吞了吞口水,咬咬牙,终究未曾忍住。原本可以平淡地告退,万无一失,我知。可我不得不选择另外一条道路,否则良心难安。 “只是然璃尚有一问,或有逾矩,万望海涵。”我顿了顿,继续说,“王后娘娘如今身份尊贵,万事无忧,可曾记得家妹所受之苦?” 她眸光一凝,便是连握住杯盏的手也生生一顿。可雍容的皮虽裂了隙,却还是坚强地撑到了最后,“然儿,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我们终究要向前看,或许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会发现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妙,便如同提前设计好的一般。” 过去?有些事过得去,可有些事过不去。 我自认是个洒脱的人。 从前,我不顾流言蜚语,不顾冷笑嘲讽,不顾他人白眼,只为了在这异乡过得快活一些。有些事,我曾无比在乎,可是现在却没有那么在乎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想着不去在乎,或许就真的不在乎了吧。 可是结果呢。 等我失去这一切的时候,才如梦初醒,想要握住最后一丝光,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一切都抵不过这四个字。 于是后来,我学会了不放手。 可蓦然回首,我却发现,不是你的东西,便是死缠烂打,也终究不会是你的。 不如放手。 两方皆大欢喜。 多好。 绕来绕去,万事终究归于原点。 他说的不错,我果然是个无比纠结的人。 我抬眸,盈盈浅笑,“你通透了。” 这句话不是对高居王后之位的她所说,而是对过去那个夏紫菱所说。 原来,一直不曾释怀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我自己。 她也跟着笑起来,这一次也没有摆王后的架子,而是我熟悉的温柔。 就如同初次见面时的模样一般。 那时,不熟悉却又初识得感觉,无疑是极好的。 “然儿,他不会来这凤翎宫,日后我们免不得朝夕相处,愿你能放下心中芥蒂,重新认识我一次。从前我一直觉得宣兰莺身居世子妃之位,分明应当凌厉些才是,却总是温和的很,着实担不起身上的担子。可如今,我却不这般以为了。” 她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无奈。直到我走到今天,才突然明白,她同我一样,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语罢,她瞟了我一眼,“瞧我,这话匣子一开,便无穷无尽的,莫要让然儿觉烦了。” 她提起宣兰莺时,眸光有些飘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宣兰莺从不像表面上一般和善,她的苦她的伤都藏在心里,哪怕痛到窒息,她也会温温柔柔的来一句,“然儿,我是世子妃,所以,这些都是我应当承受的,是么?” 夏紫菱的话又将我自回忆的漩涡中拉回了现实,拱拱手,“何来觉烦,然璃听着只觉有趣的很。” 毕竟,也有许久,不曾有人与我闲谈了。 望着夏紫菱殷切的目光,我并未全然相信她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留一条底线才是。 毕竟,我曾是个毫无原则,没有底线的人。 我已数不清进过这宫闱有多少次,曾经,过去……或许还会有未来。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已经没有那所谓的未来了。 久居人世,欢喜几多,悲伤难免,而这悲喜,何尝不在一念之间。 若有以后,我将这一念之间的欢喜与悲伤,都给予你,可好? 我起身告退,夏紫菱似乎也已有些乏了,冲我点点头,不忘叮嘱:“若你无事,可去见见新入宫的絮采女。” 我点头应好,心中却在顾念着这采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她这般挂念。 或许,是因凌珉的偏爱,让她也起了心思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虽应下,却并不打算真的去会会这位采女。 第十四章 终究还是回来了 或许,是因凌珉的偏爱,让她也起了心思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虽应下,却并不打算真的去会会这位采女。 世间缘分,大抵如此。随风来,随风逝。真正握在手中的不多。 所以,请珍惜。 我还未来得及转身,便闻得门口一阵刺耳的“王上驾到”。 他来了。 我望向夏紫菱,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她的脸上并无我想象中的欣喜若狂,竟有些淡淡的,名曰冷漠的气息慢慢散发出来。 “妾身参见王上!” “然璃参见王上!” 各自行礼后,岂料凌珉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连起身都未喊,便朝夏紫菱道:“你想做王后,本王许你。可你为何处处要同本王作对?” 我从未见过这般滔天怒气的凌珉,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但还是默默直起身子,想着寻个由头离开,毕竟是私事,旁人也不好插手。 夏紫菱颇有仪态的起身,微微一笑,“王上是刚下朝?不知妾身又有何处惹恼了王上,还请王上明鉴。” 趁着空当,我连忙摆摆手,“然璃先行告退。” 岂料凌珉转眸望向我,不紧不慢地说,“慢着。” ? 莫非他有夫妻吵架,旁人围观的癖好? 也不过是几个月未见罢了,凌珉的脾性竟是改了许多。或许是国事操劳,生生将从前的谦谦少年郎逼成了如今这幅暴躁君王的模样。我当理解,理解才是。 “不知王上还有何事?”我试探性地问,只祈祷他能快快准许我离开。 他一改方才暴戾的模样,语气温和地对我说,“她可有刁难你?” 啊?莫非,莫非他是为我而来? “王后娘娘温柔雍容,岂会刁难于人,王上多虑了。” 可他闻言,却嘲讽一笑,“你何必替她辩解?” 凌珉对夏紫菱的意见似乎不是一般的大,我张了张嘴,正欲为她说些好话,岂料夏紫菱先开了腔。未来这凤翎宫时,只听着坊间的道听途说,原以为王上对夏紫菱是多么的情深义重,我一直怨他在紫纤尸骨未寒之时,便另娶他人,更与她相亲相爱。 可原来,一切并非是我想的那样。 “王上若是这般认为,妾身自然无以辩解,还请王上离开这凤翎宫,如此也好安宁快活些。” 不卑不亢,竟是下了逐客令。 我不禁有些讶异夏紫菱的胆量,这后宫多少人都盼着王上能够到自己宫中去,敢光明正大让王上离开的,恐怕也只她一人了。 我不禁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子,她果真是同从前不一样了。 人啊,终究是会变的。 或早,或晚。 不变的,便成为了永恒。 凌珉怒不可遏,言语间满满的威胁气息,“王后竟敢下逐客令?莫非是在这凤翎宫呆腻了?” “阿珉,她怀着你的孩子。”我忍不住提醒。 他看向我,慢慢恢复了熟悉的语气,却是苦笑着说:“然儿,你不该来的。” “你随我回仁景殿。” 语罢,凌珉毫不留情地挥袖离开。 我望了一眼夏紫菱,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见状微笑着说,“你去吧,我等你回来。”她一直将我送至宫门口,我看着前面渐渐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匆匆与夏紫菱告了别。 我没有回头。 故而不知,她一直在身后凝望着我离开的背影。 仁景殿,凌珉处理政务之处。 一入门,便见他冷冷地凝视着我。 我不禁有一些莫名其妙。 我似乎没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吧。 “然儿,这样的我,或许很陌生吧。” 半晌,他言。 “王上多虑了”我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他打断。他温和地说,“本王准许你在无人之时,如方才一般,唤我阿珉。” 方才唤他阿珉,一是因从前紫纤这般唤过,二是因他过于暴戾,我担心夏紫菱会有何闪失,情急之下便失了礼数。 可若是平日里也这般称呼,委实是令人不大好意思。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轻轻笑了笑,“不必局促,然儿莫忘了,我们是朋友。” “阿珉啊,不知你有何事寻我?”我也不再局促,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当真未曾刁难与你?” 我点点头,“是。”他竟是为了这件事寻我来。 他得到我的答案,似乎舒了一口气。随后话锋一转:“然儿,这宫中的风雨漫漫,你经不起。” 言下之意是希望我回去。 不,怕不是希望。 是一定要让我回去。 却要让我自己先提出来。 我抿了抿唇,“为什么?” 他轻轻扶住我的肩,“你应当明白。” “你是王上,然璃自然是凭您的吩咐。”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而后吞了吞口水。 “你不必将我当做君王,便如过去一般,便好。” 他这一次并未自称“本王”,而是自称“我”。 我们从前的关系,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水火不容的。 他对我,从来都是针锋相对。 便向现在对夏紫菱一般。 而又在不知不觉间缓和,再到如今,像一对老友一般交谈,何其可贵。 “阿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他摇了摇头,笑了。“然儿,从前你有楚凉保护。可现在没有,你要懂得远离那些可能会伤害你的人或物。”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不必多想,我至少是凌王,该知道的自然知道,不该知道的,自然也知道。” 他一席话类似于安慰,而我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处。 他的意思是,夏紫菱对我不利?需当远离? 我猛然想起夏紫菱方才绝望的目光。 这宫中的险恶我自是明白,但我不愿因我的离开,伤害一个想要留下我的人。 可此时,我已乘了出宫的马车。我猛然掀起帘子,向车夫道:“停车!” 辗转一番,我再次回到了仁景殿。 “我不想出宫。”我淡淡道。 “那你便留在我的身边做女官吧,也好护你周全。” 他看着去而复返的我,面上虽有些微意外,却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决定。 第十五章 流言蜚语闯心扉 他看着去而复返的我,面上虽有些微意外,却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决定。 “你难道不问问为何么?” 他方才分明那般坚定,现下为何却改变了主意。 他冲我眨了眨眼,“然儿,你的心,太软。” 是的,他若这般说,亦算不得错。 我若归相府,便只能平淡度日,这宫中风云诡谲,又何尝不让生活也变得有趣。 我更偏爱有趣的生活,即使付出十足的代价。 “做你的女官,可以。那你也当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未曾念及我会出此言,不由问:“什么条件?” 我盈盈一笑,淡言:“每三日须探望一次王后。” 闻言,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我不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好”。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 顾念的不是你的情分。 而是因为,你是她的姐姐。 我也该当做姐姐一般敬重的人。 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这宫廷之中。 我长呼了一口气。 或许,这是缘分。 缘分,便应该被珍惜。 无论是怎样的缘分,孽缘也好,良缘也罢,都值得被珍待,而不该被践踏。 我明白了。 凌珉派了人去相府知会了一声,既是王上口谕,相府哪敢不遵。此后我便泰然在他跟前做事。 这才发现,国事确而过于操劳。凌珉的作风虽凌厉了些,却不失为一位好君主。 他也没有像外人口中那般宠爱絮采女。 几乎日日都忙于国事,于书房度日。便是每三日去一次凤翎宫,也不过是小坐片刻,更似是完成我交代他的任务一般。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逝,很快,便到了六月。 夜,寂静温柔,悄然而至。 我在案前为他研墨,而他正手执着一本奏折,津津有味地读着。 我看着他,不由得入了神。 与爱慕无关,只是单单觉着,他这样空耗自己的身体,委实是过于劳累了。 他却笑吟吟地明知故问,“然儿,你在看什么?” 我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你这般太累了。” 他笑着说,“你流口水了。” 我连忙拿起袖子擦拭,却什么都没有,这才晓得自己是被戏耍了。 他笑的欢了,“然儿,你可真傻。” “分明是你戏耍于我!”我也不服输,怼了回去,竟忘了面前之人,是凌国的王上。 他轻轻勾了勾手指,“然儿,你凑近些。” 记忆中,也曾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不知不觉间我晃了神。 那个人,那个人啊,竟已离开我这么久了。 似乎是见我良久都无动静,他站起身,擦了擦我的脸。见我要躲,他立刻补充,“你的脸上沾了脏东西。” “王上,您要的绿豆汤。”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尴尬,我立刻退后两步,强装镇定地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此处有我足矣,你退下吧。” 小公公不知为何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有人会吃了他一般。 在听到我的话后,他竟如释重负,道了一句“多谢姑姑”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如今已步入炎炎夏日,饮些绿豆汤,也好驱散些烦躁不安。 “王上,先喝些绿豆汤吧。” 凌珉并未接过,而是淡淡一笑,“然儿,这是孤为你准备的,这些时日辛苦了。” 我摇摇头,“王上严重了,既是心甘情愿之事,何来辛苦之说?” 在他久久凝视之下,我只好抬起手,道:“那然璃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而后将白瓷碗中的绿豆汤一饮而尽,果然清爽了不少。 这凌珉,倒是有心了。 岂料我喝完后,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慌忙扶住案脚。 “王上,为何我觉得这绿豆汤甚为古怪?然璃,然璃觉着这周围的事物都晃得不清。” 我不由得抬起几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头便更加眩晕了。可凌珉却不为所动,隐隐约约间,我似乎看见他站起身,轻轻地抱起我,搁置于不远处可供小憩的榻上,“然儿,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第二日,艳阳高照。 我施施然起身,早有侍女在身侧等候。 “姑姑,您醒了。” 我点点头,问:“王上呢?” 昨夜我似乎是在饮尽那绿豆汤后,便晕了过去。 “王上去上早朝了,特意吩咐奴婢在此处等候姑姑醒来,说是放姑姑一天假。”小宫女娓娓道来,似乎是在努力回想凌珉的话,意欲一字不漏地传达与我。 既然放了这一天假,我自然要好生走走的。 这些时日,凌珉时常彻夜不眠,我亦会选择在旁陪伴,做一个称职的女官。除却昨夜,我已许久不曾睡过这般好的觉了。 我慢条斯理地用过午膳,便独自一人在附近走走。 可巧,才不过几步,便见到了往这边行来的王后。 只她一人,竟连位婢女都不曾携带。 “然璃给王后请安。” 她摆摆手,示意免礼。 她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瞧起来却有几分憔悴。“然儿,你可知这宫中现下闹得沸沸扬扬之事,为何?” 她突发此问,许是因此事与我相关。只是是有何事会与我相关呢? 我摇了摇头,心中颇是疑惑。 她也不拐弯抹角,挑眉浅笑,可眸中分明没有一丝笑意,“宫中现下皆道王上身侧有一绝色的女官,有人瞧见王上亲手将这女官抱上床,颇是小心翼翼。这天底下,能让君王如此之人,恐怕已不多。然儿,你心中作何感想?” 她说的许是昨日,可这不过是个误会,竟有人会传出此等流言蜚语。 “紫菱,这是误会,你听我说!” 我情急之下竟忘了她现如今是王后,我终究是不该逾距的。她的脸色果然变了,盛怒之下竟显得有些口不择言,“大胆!本宫的名讳可是什么人都能唤的!” 我连忙俯身,“然璃多有得罪,还望王后宽恕。” 须臾,她道:“我在这里看着他充盈后宫,这颗早已破碎的心,如今更是千疮百孔,如今便连你,都要同我抢,是么?” 我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恐怕不会理会此时我还是请罪的模样,于是直了直身子,不再卑躬屈膝,“你心里明白的,他最爱的人是紫纤,而我同他,仅是朋友。” 第十六章 郊外策马羡自由 我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恐怕不会理会此时我还是请罪的模样,于是直了直身子,不再卑躬屈膝,“你心里明白的,他最爱的人是紫纤,而我同他,仅是朋友。” 我平静地道出这句话,夏紫菱定然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方才之举,许是试探。 “我如何不明白。”她喃喃。 “然儿,若我说自己不是夏紫菱,你可相信?”她突然这样说,不禁令我有些讶异。 我不由仔细端详她的容颜,精致美好,与记忆中冷若冰霜的模样渐渐重合,可惜那人无她这般阳光的一面。 我终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轻轻地笑了,不是快意的笑容,而是充满讽刺的笑容。随后,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若是我,也是不信的。你只当我是个疯子,方才不过是我的疯言疯语罢了。”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她所言恐怕非虚,若宫中此刻已传的沸沸扬扬,我心里委实是过意不去的,今日我务必要让凌珉给我个说法才是。 夜晚来临,而今夜我左等右等也未等到凌珉回仁景殿,出门正好撞见凌珉的贴身公公,回来知会我一声,今夜他要留宿絮采女宫中。 我直觉他定然是故意如此。 可此时偏生什么也做不得。 不过他也不至于夜夜留宿后宫,我是他的女官,自然是要时时跟着,今日是放了一日,明日便可跟着他了。 除非他日日放我的假,不过若是如此,我倒是欢喜的紧。 第二日。 我一早便在絮采女宫外候着,他出来时见到我,微微有些讶异,于是先差走了身侧的人。 “然儿,你怎么来了?” 见他身边无人,我便也顾不得礼节,直截了当地问,“我且问你,这宫中可是有你我的流言蜚语?” 他微微一怔,“下人们嚼舌根子,你若是不喜欢,本王便将她们都斩了,如此可遂你意?” “凌珉,我们之间分明清清楚楚,为何要引人误会?这可是你故意的?否则为何要在那碗绿豆汤中下药?” 他望了我一眼,斟酌了一番,方才言:“你平日里不曾好生休息,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恐怕是他人胡言乱语,我会处理。” 他原是如此想法,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由有些微自责。 我权且相信了他,点点头,“谢谢。” 他挑眉,“你我既然是朋友,相处之间便不必言谢。” 我轻轻点头。 他负手而立,“你耽误了我的时间,可想好了如何赔偿?” 我挑眉,“我耽误了你一刻,便还你一刻。” 他道:“好。” 下朝后,天色尚早,进入仁景殿后,凌珉轻轻展开了双手,我不由讶然。 他解释言:“替本王更衣。” 我小心翼翼将他身上的朝服褪下,旁边有一位小宫女轻轻递上便服,我艰难地为他穿上,疑惑地问:“你这是要出去?” 他点点头,欣慰地说:“不错,不过你也要去。” 我忍不住疑惑地问,“要去何处?” 他温和地说,“去了你便知道了,你去换一身衣服,宫装会暴露身份。” 我点点头,立刻去换了一套淡蓝色衣裙,这才出发。 或许,他是在提醒我遵守早上的诺言。 我耽误了他一刻,便当还他一刻。 我心中很疑惑,也不知他会带我去何处。 马车晃晃荡荡行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下,我掀开帘子,发现此时此刻竟置身于郊外,一阵晚风拂过,不由得舒服十分。 “原来你是要带我来此处吹风啊?”我不由盈盈一笑,难得发自真心的一笑。 “待会儿你便知。”凌珉跳下火车,伸出双手,让我跟着跳下去。 我想了想,就着他的手跳了下去。 这里的景色分外的辽阔。 有人牵来一匹通身雪白的马,“王上,您要的马。” 我上前摸了摸那雪白的无可挑剔的马,谁知它竟将头向旁边一撇,似乎对我十分不屑。 “然儿,你可会骑马?”凌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干干地一笑,摇摇头。 他了然一笑,“无妨,我教你便是。” “好。”我决定向凌珉老师悉心学习骑马,此等机会可是不容错过的。 他向我示范了一下骑马的技巧,脚前部分踩蹬,上身直立,我看着他潇洒上马的姿势不由得艳羡十分。 他在马上向我伸出手,目光坚定,“然儿,上来。” 他将我轻轻一拽,我便坐在了他之前。他凑近我,“然儿,你可坐稳了?” “嗯。”我点点头。 策马狂奔之时,只觉周侧有风拂过。长期被禁锢的心,竟跟着飞舞起来,原来,这是我渴望已久的自由。 看着景物在周侧飞速而过,我轻轻贴近凌珉,道:“谢谢你,阿珉。” 他轻轻地笑了,“然儿,我方才说过,日后与我不必言谢。” 闻言,我的心中有一股暖流划过。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恍然了悟,这便是我一直向往的自由。 第十七章 失去只是一刹那 十二月,夏紫菱诞下一女,那一日正是雪花纷飞的冬日。 凌珉大笔一挥,便赐下一名御雪。 “之所以取这主意,莫不是因她逢于大雪之时?” 他点点头,“自然是了。” “不是位小世子,你可失落?”我挑眉,徐徐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些都不过是缘分罢了。” 我见到她时,她正随意披着一件衣服,靠着窗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凄凄。 “你来了。”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注视,她转眸望向我。 “本宫出生那一日,应也是这般漫漫大雪纷飞的模样。”她喃喃。 她与紫纤一母同胞,那一日,何尝不是紫纤被舍弃的时间。 “过几日便是本宫的生辰,你陪陪本宫,可好?”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无名令人有些心疼,似乎是惧怕遭受拒绝,又添道:“本宫已有许多年不曾好生过生辰了。” 她自小便是夏府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恐怕无一日不娇养于闺阁之中,这番说辞我自然是不肯信的。 “哇!”一声啼哭转移了人的注意。 小宫女慌忙抱起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公主,连哄带骗可似乎并无何用。反观夏紫菱,却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半分也无为人母的紧张。 我不由伸手接过小公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好不容易止住了抽噎,抬起头,却看见夏紫菱一脸笑意地凝视着我。 “你方才这般作态,倒像是她的生身母亲一般。” 我摇摇头,“何出此言?” 她却避重就轻,“三日后,本宫在此处等你。”不及我回答,她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本宫今日乏了,你退下罢。” 回到仁景殿,我只觉有些冷。 凌珉正在认真地批着奏折,似乎是批阅到一处气极,竟将奏折扔在地上,盛怒之下言:“岂有此理!” 我轻手轻脚地捡起地上的奏折,一边匆匆扫了一眼一边问,“是何事惹得王上如此震怒?” 话才落地,我突然意识到奏折上的内容为何。 是宣国于凌国的控诉。 何其委婉。 何其淡然。 却句句戳人。 宣兰莺是宣国最为宠爱的公主殿下,千里迢迢嫁至凌国,如今不过匆匆几年,便已白骨掩于异乡,宣国请求将宣兰莺的骨灰带回,且追封其为王后。 逝者已矣,何不入土为安。 可我不知为何,从中读出一味猖狂。“王上是不愿?” 他皱了皱眉,“嫂嫂再是尊贵的公主,嫁至我凌国,便应遵我凌国的礼节。” 我点点头,宣国此举,确而逾距。甚至,让我觉得,它的目的绝没有表面上这般简单。 “那你预备如何?” 我问。 “追封自是可以,但她嫁入凌国,便是凌国人,归于故土便免了。” 我深深“哦”了一声。 或许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 三日后。 我无意间忆起今日便是同夏紫菱约好的日子,不一时便有宫女前来知会我,似乎是怕我忘了。 跟着小宫女一路走去,却发现这条路并非是去凤翎宫的路。我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小宫女毕恭毕敬地说,“回姑姑,王后娘娘在晚梅园等您。” 到时,她正背对着我,着一袭雍容紫衣,纤手抚过一株梅花。 她回眸,温柔浅笑。 记忆中的那人是不喜笑的,周身总会充斥着冰冷的气息。 我这是怎么了,为何总会因夏紫菱而联想到紫纤,二人的举止仪态分明是那般不同,为何我总生出眼前人便是紫纤的错觉? “你来了。” 她轻轻笑了,在这冰冷的冬日,如同一朵红艳的梅花,清冷寂寞。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令山河亦为之倾倒。 她信步走至石桌旁,轻轻倒了两杯酒。 “你们先退下。”她朝身侧的两位宫女道。 随后向我道:“坐。”我依言落座,取过酒盏,轻嗅,美酒的醇香四溢。 “然儿,今日是我的生辰,谢谢你能陪我。”她也不摆王后的架子,字字皆似是由衷而发。 “你不必谢我,我是看在紫纤的面子上,才如此心平气和的同你讲话。” 我凝视着她,字句凌厉,不知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般,便好。” 她只言四字,却是自悠悠中传达出几丝怅然,几丝放下。 她终究不过是个可怜人。 “然儿,你信来生么?”她的眼神变得飘忽,声音微微变得哽咽。 我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她轻笑,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日,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临了,她不忘添上一句,“也是她的。” 这一次的交谈还算温和,可也进展的极快。 匆匆而逝。 凌珉拒绝了宣国的请求,却惹怒了宣王。 我这才明晓,宣兰莺在宣国的地位确而不低,否则,宣王也不会如此行事。 除非,他是想借此机会去完成自己的私心。 我心中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第二日,边关传来消息,宣国军队发起攻击,凌国之人毫无防备,以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云子临主动请缨,凌珉甚悦,封其为骠骑大将军,稍作休整,便准备率兵出征。 边关连连吃败仗,自打云子临去后,倒是打了几回胜仗。 不愧年纪轻轻便受封将军,云子临此人不由令人为之叹服。 凌珉难见笑颜,更多时候都呈皱眉之态。 凛都的气氛十分紧张。 便连我这个平时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够感受的清楚。 或许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以为很快便会击退敌军,这本不是件值得关心的事,可心还是有些乱。 直到有一日,边关传来消息,云子临战死。 得知此消息时,凌珉怒问了那人一句,“此话当真?” 我却是不信的。 我才觉着云子临不愧大将军之称,他如何便战死了? …… 将军府派人进宫寻我时,我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凌珉见我有些恍惚,许了几日假,故而来人很顺利地找到了我。 来者是位老管家,一见我便急急道:“质女,求你劝劝我家郡主吧!” “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道来。” 第十八章 凌国的天要变了 来者是位老管家,一见我便急急道:“质女,求你劝劝我家郡主吧!” “发生了何事?你且细细道来。” “郡主一听说云将军战死的消息,魂都被吓没了,竟准备去寻她的夫君,如今正坐马车往城外走,老奴是拦都拦不住啊!” 老管家老泪纵横,我不由安慰道:“老人家不要伤心,我这便备马去将她追回来。” 此时我不由万分感激凌珉教会我骑马,自那夜后,寻到机会我便会稍加练习,虽说还还不大熟练,但赶上她应当不成问题。 我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城门时,发现远处的高头大马之上,正坐着一袭红衣的女子。 她此时正背对着我。 而她的对面,似乎是……宁国侯? “爹,不要拦我!” “胡闹!你难道拎不清轻重么?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 她怒了,策马而过,而后“唰”地一下跃下马,怒气冲冲道:“你今日若要拦我,便莫怪我无情!”随后蹭蹭蹭地跑上城楼,宁国侯欲追,却不及她的活力。 我赶忙跃下马,跟着冲了上去。 宁国侯见到我,微微有些惊讶,却立刻正色道:“幸好你来了,快去劝劝这丫头!”我匆匆应下,便气喘吁吁地继续向上走。 安雅此举,竟是想要跳城楼。 不知为何安雅走的有些慢,比起来我便快了些,几步便冲了上去,抱住她的身子,却不小心呛了一口风:“安雅,随我回去!” 她微微一愣,却不小心失足,慌乱间我拽住她的胳膊,可安雅看起来颇为小巧,此时却莫名显得有些笨重,我好不容易腾出机会紧张地说:“别松手啊!” 宁国侯很快赶到,二人齐力将安雅拉了上来。 我的目光扫过安雅,却见她微微挺着肚子,惊觉方才觉得她笨重的原因,竟是这个原因? 宁国侯在旁冷笑,“分明已有四月的身孕,亏你舍得。” 她已是声泪俱下。 “璃姐姐,你说他如何舍得?如何舍得……”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近乎喃喃低语,可却字字泣血,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乖,我们回家。”我揉了揉她冰凉的发丝。 我轻轻叹了口气。 “你便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该顾及些孩子才是。” 她垂头不语,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 “他是死是生,皆为命数。倘若有缘,你们终会相遇。倘若无缘,便是千里相寻,也只是多一个理由让自己死心。” 恍然抬眸,我思忆起,今日是除夕夜。 时光飞逝。 我不曾想过,这一天来的这般快。 我一直是个淡然处世的质女,也以为这日子会如此重复下去。 可直到这一日,宣国兵临城下。 偏生半分还手之力也无。 我非凌国人,却真切地感受到这份耻辱。 一步,两步,三步。 然儿,你要向前看。 莫回头。 莫回头。 我曾想过千百种离开凌国的方式。 或是平平淡淡,或是轰轰烈烈。 却未念及,这般悄无声息。 甚至来不及在斟酌之下说几句伤情的语言,再惆怅个三两日。 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第十九章 他让我放下过往 凌国覆灭,也不过朝夕之间, 满城血雨,尽染腥风。 “公主,属下奉命来接你回家。” 我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轻轻抿了口茶,“端钰年呢?” “世子近日公务繁忙,公主归国后自会见到。” 我轻轻低头,笑容斐然。 你们总问我想不想回端国。 瞧啊。 该来的,不该来的。 在人生的某个点,总会出现。 惊喜有之,悲伤有之。 他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偏生道了声:“得罪了,公主殿下。” 身影隐在暗处,我见到凌珉被一众士兵围住,他身披盔甲,手握长剑,脸上沾染了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的身边尚有几位死士。 而我却再挪不动一步。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很戾的一面,眉眼间尽是风霜凌厉,挥剑伤人毫不留情。 可我们都知道。 他毫无胜算。 毫无胜算。 他还在这里,便是要遵守凌国王室最后的尊严。 他便像这世间烈酒般,见者难忘,情难自禁饮下,却惹辛辣灌肠。 “公主,该收心了。” 他在身侧提醒。 过往种种皆浮上心头,无论是月夜深谈的温柔,还是纵马不羁的自由,无一不提醒我此人已深入心间。 我见到有弓箭手瞄准了凌珉的方向,他分明无法顾及到此。 我拼了命想上前,可身子却被拉住,甚至连嘴都被捂住。 他在身侧轻轻呢喃:“得罪了。” 电光火石间,一人挡在凌珉身前。 是她。 秦如絮。 原来,她一直未走。 她倒在他的怀中。 可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我。 我看见他的口型。 快走。 他让我走。 而我依旧在奋力挣脱那人的束缚。 身边的死士依旧在奋力抵抗,他提起手中的剑,狠狠刺入那弓箭手的胸膛。 那弓箭手甚至未来得及射出第二支箭。 不知何时涌上一众弓箭手,齐齐射箭。 如絮猛地起身,挡在凌珉的面前。 她的身上渐渐堆满了弓箭,而她身后的凌珉,满脸写着震惊。 这世间,还有何事,比爱而不得更可悲。 我只觉一阵疼痛感袭来,随后失去了意识。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再见。 前路遥遥,再也不见。 行路颠簸,朦胧间,我似乎是在马车上。 “尝尽悲欢之后,便是你归来之时。” 有人于我耳畔轻轻呢喃。 呵……归来?可我早已放不下。 当我睁开眼眸时,却发现车厢之中只我一人。 掀开帘子,望着这条陌生而熟悉的路,心上不由泛起异样的涟漪。 他死了。 我为数不多的朋友,终究以这般壮烈的方式离我而去。 “公主,你醒了。”磁性的声音响起,是带我离开的人。 我看着他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中烦闷不已。 “滚开!” “是。”他当真听从我的话,退下,还我一片安宁。 可我的心中分明是疾风骤雨,又何来安宁一说。 可笑啊。 傍晚,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终是忍不住抬手握起一块糕点。方送入口,便听得帘外磁性的声音响起。 “公主,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不语。 他添,“公主如今既然要回端国,便要摆出天家公主的仪态,过往种种皆为梦,终是一场空。” 我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直到心变得麻木。 “好。” 只一字,掷地有声。 我抬眸,“你是何人派来的?” 他低眉顺目,“属下是惊月长公主派来,特地带质女回家的。” 惊月长公主。 我的生身母亲。 第二十章 一字一句浮华梦 沐月宫。 凝脂霜雪,玉质天成。红唇轻启,漫漫风情。 面前之人便是这天下第一美人,即使三十余岁,却风韵犹存,不见半分苍老之态。 “许然璃?”她提及我的名字,似乎面对着的是一个浑然陌生的人。 “然璃见过惊月长公主。”我无力应付,然这许多年的虚假功夫确而不曾白费,她之所见,必是我毕恭毕敬之态。 她皱眉,“唤我娘亲便好。” “是,娘亲。” 她端详着我的眉眼,突然笑了。“不过一场露水情缘,你的眉眼间却偏生有他的影子。” 她狠狠将手中的杯盏掷于地,破碎之音贯入耳。 “很好。” 我从未见过父亲。 而我在她的眸中,未见温柔,未见情爱,平静的如一汪死水。而这汪死水在见至我时,竟显出些微波澜。 她轻启朱唇,却是望向后侧方之人,“拂玉,辛苦你了。” 原来,一路护送我回来的人,名唤拂玉。 “能为长公主分忧,是属下荣幸之至,算不得辛苦。”拂玉拱手,回答的滴水不漏。 “退下吧。” * 夜半,睡得并不安稳。 我感到有一双手正掐着脖颈,重重窒息感袭来。慌乱间握住那一双手,我同时睁开双眸,却发现此人有些眼熟,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便知:正是今日才见过的惊月长公主。 她的模样此时看起来分外狰狞,令人颇为惶恐。 “娘亲,你这是作何?”我奋力挣脱,脚碰到柜子上的瓷瓶,奋力踢倒在地,发出剧烈的声响。 “我要杀了你!” 她说。 殿外的拂玉似乎听到动作,立刻入内。见状制住惊月长公主,解释道:“长公主想来是旧疾发作,公主受惊了。” 我猛然想起,端钰年曾说,惊月长公主已疯,原是如此。 旧疾发作。 拂玉往惊月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惊月很快清醒过来,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拂玉,这是何处?” 我点亮烛火,眼前的惊月长发凌乱,无半分长公主的仪态可言。 拂玉言:“长公主,您犯了旧疾,来了这尘霄殿。” 闻言,惊月方才注意到立于不远处的我,目光触及我脖间的红痕,怜惜之色一闪而过。 “娘亲,不碍事的。” 我低眸。 她缓缓走上前,葱指划过我的脖颈,“可怜这冰肌玉骨,竟生生肋红了。本宫那处有上好的膏药,晚些时候唤人送来予你。” 不知为何,我只觉她待我的态度好上了许多,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些事在发生转变。 这一夜,我再无睡意。 第二日,端钰年上门拜访。 他当是方才归来不久,周身风尘仆仆之意。 “姐姐近来可好?” 一方石桌,两盏清茶。 “好与不好,不过是一念之间。你若以为这般予我是好,那便是好的。” 他深深凝望我一眼。 “姐姐变了。”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他嗤嗤笑言:“变得让我更为沉迷。” 我冷冷道:“端钰年,我是你的姐姐。” “姐姐?既不是生生姐弟,又何必这般在意。” 他笑的满不在乎,甚至凑近我,语气尤为轻佻。 呵。 我站起身,冷冷地下了逐客令,“不送。”可腰却轻轻被搂住,他的下巴靠在我的肩头,“姐姐,你看看我可好?” 我扭头,见到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荒唐。 “端钰年,你还要闹到何时!” “闹?姐姐以为小年一直在闹?” 我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手指着心口,漠然道:“我这颗心已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还请你好自为之。” 他抚过我的脸颊,“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我猛然退后两步,“你以为端王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么?端钰年,你清醒一点。” 我回了尘霄殿,却见拂玉作抱胸状立于窗前。 见我进来,他不由挑起眉梢,“公主与世子之间,果然非同寻常。” 我冷笑,“你都看见了?” 他拱拱手,“属下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竟是这般虚伪之人,本宫也未要罚你不是?” 他缓缓走上前,眸光闪烁,我这才注意到,寥寥见到几次,他皆是以面具示人,而我一直心有琐事,未曾注意。 “本宫问你,为何不以真容示人?” “属下相貌丑陋,恐吓到公主殿下。” 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抬手欲摘他面具,岂料他侧身躲开。 我试探性地道了一声,“楚凉?”可他半分反应也无,只是轻轻一笑,呢喃:“楚凉?莫非是公主殿下心上之人?” “心上人倒算不上,不过是位故人。”我揉了揉太阳穴,方才也不知怎的,竟有一瞬将他误认做楚凉。 他轻轻一笑,“原是故人。” 端王不知何故,召我觐见。 “然璃见过王上。”我依礼行之,尽可能不被挑出错处。 “然璃这些时日待着可还习惯?” 我斟酌一番,言:“在凌国许多年,乍一回来,自是不惯的。”本想说些圆润的场面话,可一时偏想道些令他不喜的言语。 他果然凝眉,思忖了半晌,笑眯眯道:“凌国终究是覆灭了,然儿安心待在端国。公主府的府邸几月前便在为你建造,不日便可搬进去了。” 我拱手,“谢端王。” 他复笑问:“然儿也有十八了吧?寻常家的女儿到了这般年纪,恐怕已有儿女承欢膝下了。” 我抬眸,了然于心。 他竟是在盘算我的婚事。 “端王多虑,然儿暂无成亲的打算。” “这可不行,过几日便是本王为你准备的接风宴,便是让这端王子民都晓得你回来的消息,也好物色个夫婿。” 端王一本正经地说着,句句皆是在为我考虑。 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我或许当真会感激涕零,念他的好念上数年。 正欲告退,他叫住我,却欲言又止。 半晌。 “然儿啊,你莫不是对楚凉动了真心?” 指甲嵌入手心。 “然璃自始至终都记得,自己是端国人。” 步履漂浮。 矮身落入一人怀中。 “公主殿下,属下在此等你很久了。” 第二十一章 夜色幽深故人泪 三日后,端王宫大摆酒席,宴请八方,美其名曰:为凤引公主接风洗尘。 而我这个主角,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饮酒。 一杯接一杯,愁绪万千,只此一招,将悲伤化作麻木。 “然儿,上次目睹你的舞姿之后,便再难忘记,今夜你不如再舞一曲?” 我盈盈起身,“然璃舞技拙劣,难能得端王抬爱,喜不自胜,这便换舞服前来。” 我跳的与当初在凌国琉卿宫所跳正是一支舞。 舞毕。 我抬眸轻笑,恰巧迎上端王赞许的目光。 “凤引一名果真是名不虚传,吾等今日有幸一睹公主舞姿,便是生生也难忘怀。” 凤引公主一舞艳绝天下,一时成佳话,流传而出,竟多了不知几个版本。 自然,这是后话。 我只记得那一夜,我退下后,复饮了许多酒。 我心知醉的不轻,偏生碍于面子,不肯教人瞧出半分。 终于等到端王不再提起我的名讳,借了醒酒的由头便逃了出去。 吹着冷风,不由清醒了几分。 可走着走着,我竟不知去了何处。 端国的宫殿,我早已没有那么熟悉。 恍惚间,远处似乎立着一位少年郎,见我踉跄,竟姗姗上前,扶了我一把。 我望着他浑然陌生的脸庞,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却扬了扬笑脸,不教人瞧出半分真实情绪。“你是哪家的公子?” 他怯生生道:“回禀公主殿下,臣是户部尚书之子。” 我勾唇,“很好。” 我轻轻搂住他的腰,舔了一下他的耳垂。“说吧,你想做什么?” 他却被吓得不轻,慌慌张张地跪下身,“臣下是真心喜欢公主殿下的,哪怕……哪怕公主只是将臣下当做玩物。” 我见他这般禁不起逗弄的模样,不觉无趣,转身欲走。 不知何处又来了位公子,拉住我的衣袖。 “公主,他禁不起挑逗,可臣下能,公主瞧瞧臣下如何?” 来者是个眉清目秀的公子。 不必说。 端王怕是将我的行踪摸得透彻,便是来醒酒,也为我安排了一众公子,今夜我若不挑一个,委实对不起他老人家的美意。 我勾起他的下颌,盈盈一笑:“是个眉目清秀的主儿,可惜本宫喜欢桃花眼,你生的却是杏眼。” 他神色一凝,失落地离开了。 远处,他一袭黑衣,便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便成了一道风景。 容颜与他,何其肖似。 我上前,“你也是端王召来的?” 他讶然,“不是。” 也是,这般清冷的性子,哪里又做得来裙下之臣。 迷迷蒙蒙向前走。 又闪出一人,“公主乏了,不如由臣下带您去歇息。” 夜色幽深,我借着月光打量他的容颜,与心底那人无一处相同,使劲全力推开,谁知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向后退去。 跌入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 我回眸,黑衣,墨发,薄唇,桃花眸。 我轻轻抚上他的眉眼。 泪,不可抑制地落下。 “阿凉,这皮囊便是再如何相像,也终究不是你。” 他皱眉,“公主,你醉了。” “若是醉了,能同你说说话,那岂不是极好。”我挑眉,“你是哪家的公子?” 他浑然不在意我言语间的轻佻,拱手道:“宣国使臣,实非端国门户。” 我勾起他的下颌,“从了我,便让你这般不情愿?” 他不语。 我颇是轻佻地凑近他,“罢了,本宫瞧着你这番作态,也强求不得。”正欲离开,岂料他握住我的手,言语间却是满满的警告之意。“你莫后悔。” 悔。 我平生从未悔过任何事。 除了那件事。 心口一痛。 很快走进了一个荒僻的小院,我将他抵在石桌之上。纤手拉开他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我低喃:“悔么?” 他眸中却满是戏谑之色,“你们端国女子便是这般行待客之礼的?”语罢,笑吟吟道:“不过既然是端国公主,臣勉为其难应下这婚事,也是无妨的。” 勉为其难? 他的语气听起来无端令人火大。“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委屈了你?” 他却轻轻皱眉,“公主若是不能给臣一个名分,平白无故染指了臣可是不好的。” “你很像他,但终究不是他。” 我轻轻笑了,随后替他将衣裳拉好。 “你走吧。” “不要让本宫再见到你。” 后来,我确而未在宫中见过他。 在端国的日子,过得确实滋润。 我言语间不必再有颇多顾忌,便是惹怒了旁的人,也能因着一份愧疚之心在端王那处混的顺风顺水。 翌日。 我正独自一人在院中品茗,拂玉却带了一人来。 我未回头,只是听着脚步声不像是一人。 “不是说,不要打搅本宫?” 拂玉:“公主,属下方才回宫,碰巧遇见了您的故人。” “故人?” 我的故人又有几个呢? 我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拂玉已离开,而剩下的一人…… 红衣飞扬,神色落寞。 她哭着抱紧我。 “璃姐姐!若不是端王为你办了接风宴,我尚且不知,不知你亦在端国。” 良久,她方松开我,坐在一旁,神色间是满满的疲倦,颇有一种多日不眠不休之感。 我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安雅,你的孩子呢?” 估摸着日子,我来端国已有三月有余。 “前日里生了,是个早产儿,皱皱巴巴难看的紧,我都想同他撇开关系了。”谈起孩子,安雅不由眉飞色舞,言语间是幸福四溢。 “不如让我做孩子干娘如何?”我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疼,“你现下居于何处?若是不嫌弃,便在此处同我挤一挤?” 语罢,我一拍脑袋,“公主府已建的差不多了,到时你还可同我一起去公主府。” 她难得眉梢染上愁绪,“璃姐姐,实不相瞒,我来此地并非无意之举,安雅心中有句颇是矫情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呼吸一凝,微微有些好奇:“你说。”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窝,难得露出温柔的一面:“我这心里似乎有一道光,指引我来到端国,我始终相信,他没有死。或许,他现下便离我很近。”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感觉得到的。” “所以,你是想寻他的下落?” 第二十二章 是咫尺还是天涯 (对之前所有的打赏加更一次,感谢。)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我感觉得到的。” “所以,你是想寻他的下落?” 这世上有太多人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窃以为不爱,便肆意伤害。 可安雅这个傻姑娘,终于在这场战事之后,明了自己的心意,不再逃避。 她快乐,我亦会快乐。 她若是不开心,那我,便也会不开心。 命运总是如此奇妙。 在不经意的某个拐点,让你看见希望,触手可及,却虚无缥缈。 而我们,摩拳擦掌,不过是在等着这个点的到来。 端王之女,端默琦,端国名正言顺的公主。 从惊月口中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不由恍惚了一阵,回到端国这么久,未见到她,委实是奇怪。 “然儿啊,端默琦不日便要大婚,前些时日一直在闺阁中,你若是得了闲,也该去探望一番才是。” 我低眉,作顺从状:“女儿明白。” 端默琦。 我在心间默念这个名字,依着年纪,她是我的表姐还是表妹?我这记性越发不中用了,思忖了半晌,应是表妹? 既然惊月有心让我去,便是希望姊妹间关系和乐,该做的事,我不该落下。 我备下薄礼,打听到她在浮云殿,便巴巴地准备去看看。 安雅见状硬生生要跟我前去,带上一人倒也无妨,不过她自然是不能这般前去,我特意将她打扮成宫女模样,如此也好方便行事。 浮云殿。 宫女得知我的来意后,很快便进去通报完,兴高采烈地将我引了进去。 我一进去,便见一女子端坐于位,见到我后,不由喜笑颜开,“乍一听表妹造访,默琦心中是万分不信的。见至如此绝色之人,非妹妹莫属了。” 我本想着声情并茂地唤她一声表妹,奈何这表妹由她唤了出来。 ……失误。 端默琦原是我的表姐,并非表妹。 我给了安雅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将礼物奉上。 “然璃听闻表姐婚期将近,前日里风尘仆仆也不好搅了这浮云殿的清净,便到了今日,备下这薄礼,来见见表姐。” 她却是半分不急,只抬眼看了一眼那礼物,便笑道:“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客气了。” 我忽然想起。 在过去的某一个点,我对她曾心怀怨恨。 去凌国做质女的人选,并非只我一人,我恨为何去凌国之人非她。 现下再回顾这一想法,只觉可笑。 或许,这正是各自的命数。 凌国四年,我不曾悔。 因为,我遇见了许多温柔的人。 即使从此以后,我们的人生再无交集。 “妹妹?你在思虑何事?” 端默琦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然璃在想,表姐要嫁的人,当是个怎样的人?” 她掩唇轻笑,似乎是记起了快乐的事:“他呀,说难听些啊,是个战俘。”语罢,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捂住了红唇。“妹妹,方才姐姐是无心之举,你莫要当真。” 我笑了。 “表姐中意之人,定然是人中龙凤。” 她似乎是想到了意中人,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故而我竟遗忘了之前的小插曲。 “不知表姐婚期何时?届时然璃也好亲眼目睹表姐出嫁,尽妹妹的一份心意。” “两月后。这些时日我与他不能相见,平日里倒显得寂寞。” 我自她的声音中听出几分落寞之意。 “表姐若是寂寞,然璃多来浮云宫便是,也好陪表姐解解闷。” 礼数上大抵是该周全的。 实则,此后我鲜少再来浮云宫,而直觉告诉我,端默琦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温和无害。 * “璃姐姐,我总觉得,他就在附近,可我就是寻不见他。” “安雅,别着急,时机到了,自然能见到他的。” “嗯!安雅也是这般思虑的,璃姐姐,待我们出宫,我带你去见小翎。” 云亦翎,安雅的儿子。 “会的,安雅,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我坚定地望着她, 端默琦在端王心中的地位绝不低。 成婚那一日,是在宫中举办婚礼。 而洞房花烛夜,亦在宫中。 婚房早已布置了月余。 然而我对这驸马爷却一无所知。 所以,在遇见的那一天,才会惊讶无比。 他着一袭潋滟红衣,与人交谈时如沐春风。 而我,死死地拉住一旁随时可能冲上前去的安雅,劝道:“心中还不是时候,等晚上再行动。”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写满了不甘心。 而云子临与端默琦站在一处,像极了一对璧人。 他似乎忘记了,他尚且有一个妻子,还有诞下不久的孩子。 可现下若是冲上前去,只会将安雅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们不能冲动,不能。 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拜堂成亲,我也做不到。 这里的人都敬重我是凤引公主,而我早先同端默琦示好,此时提前进来给姐姐一个惊喜,与姐姐说说话,本便是正常的。故而我这一路皆是顺畅无阻,在表姐被送入洞房之时,我和安雅已伺机埋伏在婚房中。 安雅先藏在屏风后,端默琦由我来摆平。 我望着端默琦身旁的宫女,她在此处委实有些不合时宜,思忖片刻,不由计上心来:“你先出去守着,我同表姐有几句体己话要讲。” 那宫女看了端默琦一眼,见她未出言反对,堪堪应是。 端默琦盖着红盖头,自然是看不见四周的情况的。 我并不打算这么快就下手。 “表姐,我见姐夫一表人才,与姐姐如同一对璧人,不过想问问你们是如何相识的呀?”我倒了一杯茶,取下发簪,按动机关,从中取出一颗药丸放入茶水中,不过须臾便化得悄无声息。 “他呀,难驯服得很,我废了许多时间,才让他答应这门婚事。” 端默琦言语间满是得意之色。 她似乎还是不肯说实话。 “妹妹在凌国恰巧认识一位同姐夫长相全然相同之人,那人在凌国已有妻子,可惜终究战死沙场。”我冷冷道出此言,执盏一步步走近她。 她突然掀开盖头,轻启红唇:“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姐姐何必这般激动?然璃不过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 今日,我定要为安雅讨回一个公道。 我向屏风那处望了一眼,能为她做的事不多,余下之事便要靠她自己了。 第二十三章 我终于找到他了 我向屏风那处望了一眼,能为她做的事不多,余下之事便要靠她自己了。 “姐姐,喝茶。” 我微微摇晃着手中的茶盏,步步走至她的面前。 她咬了咬妖艳的红唇,眼神中迸发出犀利的光芒。“许然璃,你不过是我端国的一枚棋子,因几分怜悯封了凤引公主,除此之外,有何可猖狂之处。我可是这端国名正言顺的公主,是端王不可替代的掌上明珠!” 时至今日,她终究是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袒露人前,哪怕我的心早已麻木,如今还是有少许动容。 我上前勾起她的下颌,狠狠将茶灌入她的口中。 她不断反抗,“来人,来人啊!” 现下人儿皆在前厅,这洞房所处偏僻,她唯一能够喊来的人,恐怕是门口的宫女。 果不其然。 那宫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见状不由大吃一惊。 而她尚未靠近我半步,便被安雅打昏了过去。 端默琦见到安雅,红唇忍不住颤抖,葱指缓缓抬起,“你……” 安雅冷漠抬头,眸中是我从未见过的镇静,“他可曾同你提起过,在凌国有过一段姻缘。”她微微一顿,“不错,我就是他那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 “可那又如何?!今日是我与他的成婚之日,你在他心里分明并无多么重要!”语罢,她的手缓缓放了下去,身子倒在了一旁,应是起了药效。 可不是我吹,这一睡啊,没个一天一夜,可是不行的。 等她醒来,便是黄花菜,也凉了。 我与安雅对视一眼,将端默琦身上的喜服脱去,由安雅换上,再将端默琦扔进了床底下。 而那个小宫女,便绑起来,嘴里塞上块布,一同扔进了床底下。 梳妆镜前。 我看着镜中精致玲珑的美人,不由赞叹,“我们安雅,果然是个美人,若我是男子,哪里还轮得到云子临了?” 安雅长舒了一口气,“璃姐姐,待他来,我将该问之事问得清楚,倘若他执意要与这公主成亲,我立刻便走。” 我沉沉点头,应好。 “届时,我让拂玉接应你。” 夜,悄然而至。 安雅与云子临的恩怨,终究需要她自己来面对。 而我,亦不便在此处久留。 * 还未步至尘霄殿,便见一人负手而立。 “姐姐。” 他沉沉道。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有事?” 我冷冷问。 “你不该动端默琦的。”他缓缓走上前,说出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 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未料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若是知道了,那端王……我不由皱起眉头。 “姐姐不必担心,父王不知。”他似乎有读心术一般,轻而易举解答了我心间的疑惑。 “看来你并不喜欢她?”我的关注点却在于他直呼端默琦名讳,甚至连一声姐姐都未唤。 孰料此言一出,他的脸霎时变了色。 “若论喜欢,我心里可只装得下姐姐一人,事到如今,姐姐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胡闹!”我甩袖欲离,却因他的下一句话生生顿住脚步。 “云子临是被逼无奈才娶的端默琦,因为端默琦答应了帮他逃走。” “这般拙劣的谎言,云子临会信?” 我冷笑。 “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必须这样做,才能在端国有一席之地。” 端钰年知道的东西,果真是不少,我不由冷笑:“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他低头,不语。 “无妨。今夜过后,此处恐怕再不会有云子临的踪影。” “他不会逃。” 他抬起头,无比坚定地道出这四字,颇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便如此笃定?” 他点头。 “那安雅郡主纵然情深似海,终究是要错付了。”他丝毫不在乎地勾起唇,浅笑,甚至连眸光都透露着狡黠。 “端钰年。”我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 怎知他半分不恼,还颇是欣喜的应了一声,“姐姐,我在~” 如此说来,云子临恐怕是有难言之隐,若是因一份不可说的缘由而伤了安雅的心,恐他追悔莫及。更何况我离开时安雅对我说了那样的话,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现下可该如何是好。 我冷冷抬眸。 “端钰年,帮我一次。” 他闻言不由喜逐颜开,“小年等姐姐这句话,不知等了多久。” 他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意,瞧起来颇是欠揍。“姐姐想如何报答小年?”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如何报答你?” 他难得正经一回,“姐姐今夜陪我喝喝酒吧。” 我自然不信他的目的只是喝酒这般简单,只是当下权宜之计,却是先在情面上应付他。 “今夜不行,明夜吧。” 端钰年喜欢算计,他既然会在今夜出现在这尘霄殿,便说明他已做了充分的准备。 只要将云子临与安雅送出王宫,端钰年自然有办法能让他们不被端王所找到,至此隐姓埋名,做一对贫贱夫妻。 只可惜安雅一生锦衣玉华,哪里受过这般的操劳。 “你打算如何做?” 我紧张地看着他,毕竟此事关系着日后安雅的幸福,半分都不能掉以轻心。 “马车我已备好,在端默琦与他达成协议之后,我便找过他,唯一的意料之外,是安雅郡主的大驾光临,险些破坏了所有计划。” 他缓缓道出这些话,很明显是在向我解释。 之前在凌国时,我对他一向敌意深重,可如今能够帮助自己的,却也只有他。 “我权且信你这一次,你莫要教我失望。” 再回到云子临的婚房时,出乎意料之外,安雅脸上虽挂着泪珠,却很显然,二人已经谈妥,甚至换好了寻常的衣服。 一见到我,安雅便扑了上来。 “璃姐姐,我可能不能在端王宫陪你了。”她眸中满是愧疚之色。 “我都知道了,你若是过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我望向云子临,“今日我将安雅交给你,日后你若待她不好,我定要同你算账。” 他点点头,“然儿不必忧心,我会好好待她。” 端钰年道:“马车已备好,银两也还充裕,保你二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安雅急急道:“那孩子还在宫外。” “孩子?什么孩子?”云子临惊讶地问,看来安雅一直在瞒着他。 安雅支支吾吾道:“那夜趁你醉酒,有的孩子,是个男孩。” 云子临大喜,“我不怪你,相反,还有些欣喜。” 第二十四章 从此再无端默琦 最终决定,安雅告知端钰年孩子所在之处,端钰年派人将孩子带去与他们团聚。 端钰年其人行事有度,故而他说帮我,于情于理,我都是十分信赖的。 所以,对于云子临与安雅离开端王宫一事,我半分都不担心。 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在他的算计之内。 目送安雅离开时,我依然有些许惆怅。 分明见惯了离别。 可依旧会不舍。 只愿这一次,安雅不要再有事。 “姐姐,你将端默琦藏去了何处?”端钰年在我身旁站定,出乎意料地问。 “糟糕。”我立刻冲回房间,往床底一看,那小宫女已醒来,一脸惊恐地望着我。 而端默琦则处于昏睡之中,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端钰年低头,轻轻划过端默琦的脸庞,“这般好的皮囊,真是可惜。” “怎么?” 他的这一举动不由让我十分疑惑。 “可惜今夜过后,便要从万人瞩目的公主跌落成耻辱般的存在了。”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转眸望向那宫女,思忖当如何处置。端钰年却道:“不急,这宫女留着有用。” 端钰年取出她口中的布团,“你虽一直待在端默琦身边,却时常受她打骂。如今便给你个机会,你若想活命,便依着我所说的去做。” 第二日,端王震怒。 其间缘由竟是驸马出逃,而昨日风光出嫁的默琦公主,一觉醒来竟出现在侍卫统领的房中。 端王立即下令派人去捉拿云子临,而对端国儿女而言,并无凌国那般放纵不羁,女子名节尤为重要。 更何况,是当今的公主殿下。 旁人只知,昨夜在婚房内的只那宫女一人,是为公主殿下营造幽静美好的气氛,孰料却因这一心理,使云子临逃脱。 端王盘问那宫女百般无果,倒也未为难她,赐了五十大板,美其名曰:未尽其责。 毕竟那宫女只是说自己被云子临敲昏了去,余下之事一无所知。 想那宫女跟了端默琦数十年,于外人看来,自然是情谊深厚,字字真言的。这也是端王相信她的原因之一。 可再如何,她也不过是个姑娘,如何禁得五十大板,终是奄奄一息,所幸还有一口气,端钰年支人去送了膏药,倒也算是尽了昨日的诺言。 再说端默琦悠悠转醒,先是葱指拂过身侧,许是摸到一片凉意,仓皇惊醒,却发现四周站满了人,忍不住抱起被子缩到角落,朝来人怒吼道:“你们是何人,还不滚出去。” 端王冷冷走到她的面前,“你看看你可还有半分公主的模样!” 她磕磕巴巴道:“父、父王,您怎会在此处。”语罢,突然打量起四周,“这是何处!” 端王将目光投向那侍卫统领,“你说说,默琦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侍卫统领俯身言:“回王上,昨夜属下亦参加了公主的婚宴,情难自禁醉了酒,夜半归来,只觉燥热难忍,不知为何床上躺了一女子,夜中瞧不真切,属下一时情难自禁……” 他猛地磕头,“属下若知是公主,定然不会行此荒唐事,还请王上恕罪。” 我隐在人群暗处,悄然打量这侍卫统领,却发现他眸中对端默琦闪烁着的爱意,是这般真切。 他言语中再是自责,眼神却骗不了人。 可一旁的端默琦,却已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昨夜是你?昨夜为何会是你!” 她不知为何突然望向我的方向,抬起手道:“许然璃!是你!是你害了我!” 她的神色逐渐变得癫狂,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却因虚弱摔了下来。 端王见状,连忙唤人制住她。 “你还有脸提然儿,然儿至少是我端国的骄傲。” 徒然从端王口中听得自己的名讳,不由有些不大习惯。 端默琦神色幽怨地望向端王,看起来楚楚可怜:“骄傲?呵,若您真视她为骄傲,便不会这样迟接她回来,她不过是您手中可有可无的棋子!不过是一个被舍弃的可怜之人,凭什么要拿来教训我!” “啪!”端王一个巴掌打的端默琦措手不及。 端默琦捂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说:“父王,你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打我。” 端王复抬起手,可见到闪躲的端默琦时,终是颤抖了片刻,却未落下。 “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端王绝望地说。 我缓缓上前,跪在地上。 “既然表姐这般不喜然儿,然儿离开便是。天下之大,岂无然儿容身之处。” 语罢,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端默琦的神色,那不甘的眼神更是染上几分嫉恨。 她若是未如此说我的不是,或许端王会怜悯她遭人算计,深究下去,为她报仇雪恨。 可巧的是,端王心中,对我存了几分愧疚。 从前我不知这愧疚有几分,现下看来,竟也不少。 唇畔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端王却道:“然儿,起来。” 我不明他意,但还是顺从地起身。 他言:“从此以后,我端王宫只凤引一位公主。”语罢,甩袖离开。 端默琦被贬为庶民,流落宫外。 这正是我不曾预料到的结果。 我本以为端王定会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即使。 即使她这般口无遮拦。 罢了。 也不知安雅她们可顺利逃出宫去了。 我提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酿,轻而易举便进入端钰年宫中,一脚利落地踢开端钰年的屋门。 “来喝酒。”他似乎不曾想到我会来,竟怔怔愣了半晌。 * “端王很是惜才,不忍心这般放走云子临,暗地里依旧备了人马去追,不过这对云子临来说都不值一提。所以,姐姐不必担心。” 似乎是见我忧愁不已,他不由出言解释。 “我信你。”我斟了一盏琼液,漫漫饮下,只觉畅快。 只是我总觉得,端钰年是有何事要与我言说,可却一直憋在心里。 “你若是有事,直言便是。” 我看了他一眼,他并算不上何其俊美之人,比起寻常男子,更添一份阴柔。 第二十五章 不同寻常的拂玉 他有一个很生不同的特点,那便是肤色白皙,不是一般人的白,而更似是一种病态美。 从前一直觉得他阴险狡诈,不宜多加相处,却是不曾发现这个弟弟更有几分阴柔之美的。 实在是岁月不饶人。 那时我尚小,对他的记忆并不多,只是,他似乎十分喜欢黏着我?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惊月长公主这些年一直在宫中,而我亦是在宫中出生的。 莫非,真如惊月长公主所言: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 端国的民风并无这般开放。 端王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是因对惊月的爱护。 而天下容忍惊月长公主这般荒唐,是因对天下第一美人的敬畏与爱慕。 天下无人不想得到第一美人,哪怕是她的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人铭记一生。 可惊月长公主,会在一片唏嘘声中孤独终老。 甚至,变成一个卑微的疯子。 再过上许多年,又还会有何人会记得这样一个人。 容貌上的惊艳,再是不值一提。 待年华老去,容颜迟暮,回首身旁,却是空无一人,又何其悲哀。 “姐姐,你可知端王为何会对端默琦这般绝情?” 须臾,端钰年凝视着我,施施然问道。 我摇头。 他淡淡一笑,可话语偏生何其伤人。 “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事实上,这个女儿他比任何人都要宝贝。” 我今日那番窃喜至此已是荡然无存,尽付与东风。 “为了讨好姐姐你,他可是下足了功夫。” “端钰年,你似乎对端王成见很深。” 我叫了一下他的名字,缓缓吐露出自己心间的疑问。 “成见?他是我最敬爱的父王,何来成见一说。”他顿了顿,添:“倘若日后你过得不顺心,大可来找我。” “嗯?找你,你又来帮我几分。” 你我同在这偌大的端王宫中,不快之事十有八九,若是事事较真,岂不悲哉? “姐姐,你是公主,可我好歹也是端国的世子,他日,我可将王位拱手相让。”他拍拍胸脯,一脸肯定地说道。 “不过,这也是有条件的。喂,姐姐,你不听听条件是什么吗?”他推了推正打瞌睡的我。 我也是实在忍不住才趴下的,而眼睛也一点点合上。 直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似乎听见他在我的耳畔说。 “条件是:迎娶我做帝后。” …… 再见拂玉,他的脸色十分不好。 这一次,他未戴面具,露出的五官有些许苍白,并不像之前他所说的那般丑陋。 只是一张脸除了阴沉之外,僵硬的寻不见其他任何多余的表情。 若不是熟悉他的声音。 我险些认不出来。 “去看看长公主吧。” 他神色有些紧张,行事间透露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身为她唯一的女儿,我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那一夜的举动,还是令人有些后怕。 “娘亲出了何事?” 见我问话,他的脸色难得缓和一二。“她旧疾犯了,这几日昏昏沉沉不大识人。” 他顿了顿,道:“或许,这是你能陪伴她走过的最后一段时日。” …… 不似那夜的神色癫狂,她只是痴傻地坐在院中,瞧起来还有几分乖巧的意味。 见到我时,她竟露出微笑。 寥寥见她几次,笑容自然有之,却失了方才这一笑的单纯。 单纯…… 许久不曾听见的词。 竟是从自己的心中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我上前,也尽力绽放出一个足够和善的笑容。“娘亲,然璃来探望您了。” 她的身子很明显在听到“娘亲”二字后狠狠一僵,却也只是一刹那便恢复正常。 我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她抬头,微笑张扬肆意:“大姐姐,你方才是在唤月儿么?可月儿还只是个孩子。” 她的痴傻,竟是返老还童。 她语罢便低头玩弄自己的物事,不再理会我。 我回眸望了一眼拂玉。 拂玉会意,上前摸了摸惊月长公主的头,却是在对我说:“她这幅模样以不是一日两日,还请公主多担待些。” “端王可知道?为何不找大夫来?”听他这般言语,我不由有些疑惑。 “端王若是真心在意这个妹妹,便不会一连十多年不见一面了。而长公主生性倔强,哪里肯向他低头。”拂玉牵起长公主的手,握在手心,悲痛地朝我说道。 “唯有接你回来这件事,惊月长公主上了心,让我早先便求见端王,这才得了应允。惊月长公主所求,端王无一不允是真。可惊月长公主向来无一会求,更是真。” 我看着他与惊月交握的手,不尤瞪大了双眼。之前我只知拂玉是惊月长公主这边的人,却不知他与惊月的关系竟这般亲近。 孰料惊月竟回眸,大大的一个吻映在了他的唇上,发出“啵”的一声脆响。 “拂玉哥哥,你终于来了。”惊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拂玉却是习以为常,“长公主,属下会一直在。” 我却……惊愕不已。 毕竟,眼前此人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她之前何其冷淡地说出露水情缘四字,又在疯癫的情况下对拂玉做出这样的事。 这并非我所能接受的范畴。 “公主不必惊讶,长公主男宠众多,拂玉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十分大胆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长公主这般做,也只是与端王抗衡的一种方式罢了。” 我挑眉,“我知。” “只是此处有你足矣,我如何做都是多余的存在。”我抿抿唇,缓缓道出心中的不满。 他禁不住笑了,“公主这么多年都在凌国,也该一尽孝道才是。也无需多做何事,一日陪长公主待上一个时辰便好。” 我自然应允,只是见到一下子缩小了年龄的惊月,还是有些许不适应。 拂玉告诉我,他脸上的面具象征着男宠的身份。 那日拿去是因事出紧急,一时忘记。 此后每日,我都会遵守诺言,陪上惊月一个时辰。 蓝天,白云,触手可及的是她的笑颜,如同一个孩子般干净清澈。 公告 明天起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十六章 她难得吐露心声 (谢谢乾老魔的月票,热乎滴更新奉上。) 这一日,我一如往常般来到娘亲的院中,她见到我时,却并无前几日那般激动,周身的气息显出几分平稳。 我再望向她的眼眸时,发现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的波光甚是清明。 更为难得的是,长公主平日里穿的素净,可今日却着了一袭华服,衬得面容雍容华贵。 “娘亲安好。”我俯身行礼。 她破天荒地虚扶了我一把,“起来吧。” 前些时日,我能与之平和相处,而无一丝压力,是因为她的神智尚不清明,而如今却是大不相同。她自带的气场使人在她面前只觉头皮发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着放松心情。 “本宫这些时日的丑态,你可是见齐全了。”她妖艳的红唇一张一合,一句句话如同珍珠般缓缓吐露而出。我抬头望向她时,阳光正打在她的脸上,可我知这绝世的容颜下掩藏着一颗寂寞的心。 不知不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被拉近,似乎没有刚开始那般局促不安了。 分明是血亲,却因自小便不在她的身边,变得这般生疏,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可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 “人生百态,若只是凝眸于一处,长此以往,自会生出倦怠之心。故而像母亲这样的美人,便是偶尔换一种姿态示人,也是无妨的。”我迎上她的眼眸,唇畔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姣好的容颜在阳光下散发出别样的魅力,一颦一笑皆优雅无比。 她是世人心中难得一见的美人,而这种美,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甚至无法随意用粗浅的言语去形容。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能让人移不开目光。这与生俱来的魅力,是旁人惊羡不来的恩泽。 闻言,她轻启红唇,芳泽吐露,难得温情:“然儿果真是个妙人,倒是本宫从前轻看了你。” 她抬起如凝了霜雪般的皓腕,轻轻理了理我鬓旁的碎发,不由得令人有些受宠若惊。 “今日本宫心情尚佳,且问你,可想知晓,你生父之事?”她眼波流转,一时仪态万千,姽婳温柔。 我略一动容,娓娓道:“然璃愚钝,还请娘亲明示。” “当年一夜露水姻缘,本宫既然不选择留下,而是折返回宫,便是因不大在意这些。”她看了一眼我,继续说:“本宫言及此处,可是吓到你了?” 我咬了咬唇畔。 端国女子向来注重名节,可娘亲的行径,在我看来,分明有些…… “你可是觉得本宫是荡妇?”她眯起狭长的凤眼,颇是一针见血的问话不免令我猝不及防。 “本宫不爱他。” 她轻轻一笑,玉手抚上凝脂般的肌肤,语近乎喃喃:“可这花容月貌,却是他爱的。” 我的心狠狠一揪。 难道我的存在,便这般毫无意义,甚至对于她而言,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么? 眼眸不由得一黯,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我知,虽此话令我不快,可应有的仪态却是我不能失的。 “可到头来,我却发现,已不知是何时,我已深深爱上他。” “然儿,或许你十分迫切想得知他是何人,可我却希望你只是这般淡然地度过一生,莫要沾惹不相干的是非。”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倾城绝世的微笑。 我微微有些恍神,未及深思,便抢先说道:“你便断定这般做便是为我好么?”语气冷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可她分明是笑着的,眼眸中却没有一丝悲欢。 “你姓许,并非是因他姓许。而是因我想将这一捧相思许作过往,随风而逝。”她挑眉,眸光轻轻掠至我的容颜,打量之余,似乎是思及了一位故人。 我颓然。 我仿佛丧失了浑身的力气,只能由着性子慢吞吞地问,“那你这些年,可有那么一瞬,念起我,或许我在凌国,正承受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痛苦,或许我根本不可能回来,或许……或许会受伤……” 可那又能如何。 世人太可笑。 而我有苦难言。 我不敢抱怨亦不能抱怨,因为我知,一旦这样做,我将丧失所有的底线与温柔,成为一个懦弱可怜的人,我将无法再回到那个自尊自强的时候,我再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地去做一件事…… 我也生怕有人会说。 “这是你身为质女当承受的事。”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儿,你之所以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唯一能怪的,只有你自己。” “然儿,你分明可以强大起来,为何却不努力变得强大。” “然儿,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 “然儿……然儿……” …… 为何,连诉说都变得这般艰难。 我一贯明晓这道理,故而从未对谁过分真心,不放在心上,至少,不过心酸。 “然儿,你怎么了?” 关切的声音传来。 许是我的模样吓到了她,我苦涩一笑,“我没事。” 良久。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有时也会想,然儿可能在凌国顺风顺水。有时也会想,哥哥为何对然儿这般狠心。有时也会想,然儿那般聪颖,娘亲不该操这么多的心。” 她的眼圈微红,却也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言:“后来,想着想着便疯了。”她的语气格外轻巧,甚至让人产生她方才只是在同我谈论天气一般的错觉。 在记忆中,我同她实则并不亲近,甚至有时常常见不到她的人。 所以,渐渐长大后,我便鲜少再思及她。 可今日,竟有些惭愧。 只是有她此言,亲情上的缺憾,终究是弥补了。 惊月。 一个时常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名字,总是与她的美貌分割不开。 “然儿,我从来不是什么第一美人,不过是哥哥素来宠爱有加,年少时又颇是喜爱四处抛头露面,许是惊艳了少许人,一传十,十传百,便有了这一名号,从前我甘之如饴。可自打我见到你,便越发自惭形秽。” “这第一美人,舍你其谁。” 我慌忙摆手,“多谢娘亲谬赞,只是此等殊荣,非然璃可胜任。” 第二十七章 夏风晓吹繁花落 (谢谢蓝梦影小姐姐还有其他几位童鞋的票票,蟹蟹你们还记得我。) 她却正了脸色,“你可还有何事想问我的?” 我拱手。“然璃欲问之事,娘亲已悉数回答。”言下之意,便是无事再叨扰。 她抿了抿红唇,鸦长的睫毛扑闪了少许时候,温声言:“然儿,有些事,或许并非你见到的那样,不让你晓得,是希望你快乐。” 难得与她这般亲近,见之悉心教诲,一股暖流划过心扉。“娘亲教诲,然璃定铭记在心。” 当我走出娘亲的宫殿时,心脏不时“扑通”跳跃。 似乎有什么不对。 可究竟是何处不对,我却是半分都思忆不起的。 一步,两步,三步。 我猛然顿足,她前几日一直处于痴傻的模样,今日却突然清醒,岂有这般蹊跷之事。我回想起她的模样,面色红润,倒不似之前苍白,不像是病情好转,而像是……回光返照。 我轻轻俯下身,不必说,心中亦是充满了仓惶与无助。 端国,端国。 我归来之时,终究已是这般凄凉的场面。 最终,我默默立于她可能在的方向,始终再未向前一步。 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尘霄殿,我只觉手臂一阵刺痛,忍不住掀起衣袖,只见那艳丽的凤凰花正一点点消失,可每消失一分,疼痛便加重一分。 许是我有些恍惚,竟见它化作金黄的影,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一般随她的方向而去,而手臂之上的凤凰花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很多时候,缘分便是如此。或许,这凤凰花根本与天下无关,从始至终它都只不过是那些人为得到天下的借口罢了。 醒来之时,我已躺在榻上。 而榻侧,立着一人。 拂玉。 他愁眉紧锁地看着我,声音尽可能平淡,却透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她走了。” “我知道。” “端王得知此事,终究是慌了神。要知从前他最宠爱的便是这个妹妹,若不是当年”他顿了顿,却未再说下去。 “拂玉,现下是何时辰?”一出声,沙哑的语调却是吓了自己一跳。 他微愣了一下,轻言:“亥时。” 我抬起头,颇是郑重地向他说道:“你可是有何事要与我讲?”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于我的主动,却也不过须臾,便正了脸色,“她希望你离开端王宫,离这是非远一些。” 我挑眉,“除此无他?” 他的语气微微有些挫败,“长公主命属下照顾公主,一生一世。” 我轻轻笑道:“你若是不愿,我不勉强你。” 他却坚定地摇头,“不,这既然是她的遗愿,我必当万死不辞。” 我们早已准备好出宫事宜,只是奈何世事多变故。 “接风宴上,宣国世子有幸在场,一见公主玉容便再难忘怀,恳请公主能够与宣国和亲。” 岂有此理! 我猛地甩袖打翻了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一时溅了一地。 惊月长公主逝世不过三日,端王便欢天喜地将我作为两国联姻的工具,令人何其心寒。 而一个月后,便是我离开端国的时间。 其间禁足,端王甚至派了人监视我。 拂玉淡言:“公主如若不愿,拂玉定当想尽一切办法带你走。” 我摇了摇头,“且先观察一番形势再言。” 第二日,怎知又得到一个惊天的消息,安雅被擒。 这个讯息,是端钰年托人传递给我的,用掩藏在饭菜之中的一张纸条。 端王的目标是云子临,竟擒到了安雅,此番定是要借安雅引出云子临。 我当下便要出尘霄殿,见状监视我的几人慌忙拦道:“公主,王上说您不能踏出尘霄殿半步。” 我半步未让,语气森然:“今日我若是一定要踏出这尘霄殿呢?” 众人伏地,磕头不止:“公主,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们了。” 我看了一眼拂玉,他立刻会意,三两下便将这些人制服。 我忙不迭去了端王处理政务之处,只是门外的公公见到我时不由大为震惊:“公主啊,你怎么这般想不开来找王上呢?快趁王上还未发觉回去吧。” 我不理会他尖锐的声音,而是信步踏入殿中。 “听说王上擒了安雅?”语气冷冷无一丝温度。 端王未料到我会畅通无阻地来到此处,眸中隐隐有些许震惊。 “是又如何?”他道。 我冷冷看着他,“你放了她,我同意和亲。”舒缓了几分语调,可语言却处处充斥着危险地气息:“王上应当明白,许然璃从不是任人宰割之人,若是和亲之事出了变故,王上莫怪我无情无义。” 时间在此刻仿佛静止一般。 而我,在用自己的方式说服端王,哪怕能引得他一丝动容,都证明我成功了,手掌心沁出丝丝浅薄的汗珠,可面上却是一派镇定。 端王斟酌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利弊,“然璃,你在端国的殊荣可都是本王给予你的,如今这是要恩将仇报?” 我摇头轻笑,“然璃不敢,只是不知王上口中的殊荣为何?是长达十四年之久的质女生活,还是凤引公主的名号?扪心自问,难道王上心中半分愧疚也无?” 他不再言语。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本王答应你放了她,只不过”他顿了顿,静静地凝视着我道:“本王将她关押在大牢之中,你若是有时间,便随侍卫一同前去吧。” 不做多想,我道:“多谢王上开恩。” 随侍卫来到大牢,好不容易停在一处,空气中飘来一阵血腥的气息。我忍不住掩住口鼻,孰料目光凝至一处,不由震惊之至。 那草席之上赫然躺着一人,红衣墨发,而那红衣上沾染的点点血色,绽放出朵朵艳丽的花来。 随着侍卫开了牢门,我立刻冲了进去,轻唤了一声:“安雅。” 她既是筹码,为何会受此屈辱。显然是有人滥用职权,可安雅未与人结怨,何故遭此毒手? 她的眼睛轻轻眯开一条缝,似乎看清是我,缓缓睁开双眸,“璃姐姐,是……是你吗?” 第二十八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安雅虽然生性不拘一格,豪爽不羁,不似旁的女子,好妍红妆,频思华裳,可她一袭红衣烈烈似火,容颜精致美好,也是无几人可匹敌的。 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此时却凌乱了妆容,干涩的唇显出几许裂皮,衣裳上因染了血,同内里黏在一处。 她曾是那般骄傲的存在,竟有一日卑微至此。 “是我……安雅,我现在便带你离开此处。”声音微微颤抖。 “啪嗒。” 闻落锁之声,我暗道不好,抱住安雅的手愣是一顿。 “公主殿下,这都是王上的意思,您若是想见她,便同她在一处吧。”声音微是粗噶,透露出满满的盛气凌人。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公主,而是卑微到谷底的贱奴。 我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环视四周,阴森的牢狱中透露着冰冷的气息,“不过是个奴才,也敢在此地仗势欺人?”声音冷下几分“本宫若是出去了,定不会轻饶你。” “那便等公主出去了再说,属下也只是奉公行事,还请公主莫要行为难之事。”可话语中无不透露着一丝洋洋得意。 我站起身,问:“本宫问你,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他一时语塞,良久才道:“公主,属下也是奉公行事。” “好一个奉公行事,王上若是知道了,你恐小命不保。” 我冷冷睨他一眼,虽在牢狱之内,气势却半分不减。“你去寻些上好的外伤药来,再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 “当然,你也可以不照做。孰轻孰重,你掂量的起。”我不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向安雅,抚上她的额头,竟发起了低烧。 安雅勾了勾唇角,素手抚上我的脸庞,可手指却有些颤抖:“璃姐姐,你真好。” 我轻轻抱住安雅的身子,轻轻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头上,尽可能呈现出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 “安雅,对不起。” 她却不依,借势撒起了娇,略微有几分娇憨:“璃姐姐,此事怪不得你。”她皱了皱眉,委屈道:“璃姐姐,我会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轻轻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别至耳后。“休要胡言。” 这时,我向侍卫所要之物,其已悉数带至,入内,奉上,一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可当他抬头时,我才发现,此人并非是方才那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 “你是何人?” 他拱手,“属下是世子身边之人,方才那人心生歹意,准备的药膏淬了毒,若不是世子先见之明,恐怕……”他未明说,可大家心中皆如明镜似的,自然晓得他是何意。如此,是要多谢端钰年好意了。 “公主且安心在此,世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 我开始为安雅上药,只听得“嘶”一声。我停下手,“安雅,忍忍。” 再晚些时候,我将那套新衣为她换上。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好了许多。 至后半夜,层层倦意朝我袭来,困顿之余,心却“突突”跳个不停,今夜似乎有大事发生。 那一夜,寂静肆意渲染阴暗,而火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隐隐在昭示着未来。 端世子起兵谋反,端王被迫退位,居太上皇之位。 他的护卫姗姗来迟,将我与安雅解救出去。我琢磨着为何后半夜才来,许是因为在此时端钰年才真正站到端国的最高点。 而我,也很快从公主变作了长公主:世人口中新任端王的心头好。不错,端钰年从不掩饰对我的心意,愈演愈烈,旁人众说纷纭,亦是半分不顾。 而云子临,实则在安雅被擒后,便耐不住心思,却被端钰年拦下,唯一未料到的,是有人会滥用私刑。查明原因,微微有些许意外,用刑之人,爱慕端默琦多年,安雅却是端默琦所爱之人的爱人。一时打抱不平,出此下手。 云子临早有打算要将安雅接走,但安雅却想与我多相处几日,如此便在宫中休养了一段时日。 她向我告别时,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软软糯糯的语调传来,煞是好听:“璃姐姐,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我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抿着唇,这般离别的场面过于伤感,我怕一开口便暴露了真实情绪。 悠长的宫道,恰巧立在中间段,一转身,一别离,下一次相见,便不知是何时。 一步,两步,三步,终是未回头。而我,亦准备转身离开。 她突然想起什么,分明已走远,又跑了回来。“璃姐姐,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来。” 我望着面前如画中走来的美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顿了顿,“璃姐姐,我不晓得你受不受得住。” 我呼吸一凝,却故作泰然。 “你说。” 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行事作态倒不像平日里一般张扬恣肆,沾了几分世俗的局促。 须臾,她似是下了决心,温言:“当初尚在凌国时,我曾见过秦贵人一面,不知璃姐姐可还记得她?” 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那一日,她奋力挡在凌珉面前时决然的目光,凄凉中透露着从前少有的烈性。 我点点头,声音微微沙哑:“记得。” 她呼了一口气,继续言:“她让我转告璃姐姐几句话。” 我眸光一顿,挑眉:“说说看。” 安雅舒了一口气,言:“以下皆为她原话,唯恐出了偏差,我特意记得仔细。”随后,她模仿秦贵人的语调,一板一眼地说:“如絮如絮,一如千絮。那日告诉你本名,是期待你能忆起,可惜终究还是错过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吧。” 我的生活似乎一直在改变,又似乎从未变过。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再去往另外一个地方。千絮姑姑,是那般好,那般温柔的人。可她的女儿,死的那般壮烈。甚至……直到现在,我才晓得此事。 许是见我良久无言,安雅一时有些无措,急急言:“听她那般口气,我便寻思着璃姐姐或许会伤心……却不想……会令璃姐姐这般伤心。” 良久,我抬头。 “无碍,只是她是前朝妃嫔,你何故会遇上她?” 寻思着她同安雅道出这席话时,当是凌珉上位之后。 安雅支支吾吾:“似乎……似乎是用了法子,最终留在了凌珉哥哥身边,封了絮采女。” 夏紫菱提醒过我,去絮采女那处看看,可我终是因琐事缠身,且未放在心上而未去。 “安雅,来日方长,若日后我去了宣国,你有事也可来寻我。”我低低嘱咐着事,生怕日后便再见不到她。 “璃姐姐,我们会去枫泊镇,子临说,那里的景致煞是温柔,是安家之处。” 我挑眉,心中默念了遍枫泊镇。 日后,或许我们会再见。 这一次,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而她直到坐上马车,都未再回头。 不回头,是怕猛然间想起过往美好的回忆,便再舍不得分离。安雅最是不喜离别,所以这一次,她走的分外决绝。 于是我转身,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红砖绿瓦,心口隐隐作痛,一是为这离别,二则——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思绪还未通透,腰际便环上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带着哭腔,“璃姐姐,我晓得我该往前走,可我的心却控制不住,让我走向你。” 我转过身,抚了抚她的云鬓,“安雅,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日后同云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我便由衷为你心喜。” 她破涕为笑。 “我们背对背,彼此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这一次,谁也不要回头,可好?” 她软软应道:“好。” 一刻钟后,我望着陌生的宫道,微有几分惆怅。 如絮,一如千絮。 千絮姑姑…… ??“如果...如果有一天…然儿能出宫,一定…一定要去看看姑姑的家。姑姑有一个…比你大一些的女儿,她会…代替姑姑陪着…你一…生一世。” “啊!”我捂着脸,从未如此失态过的放声大哭。 余我,独自一人,孑然一身。 良久,我稍理哭花的妆容,恍然抬眸,但见一人杵在远处,黑衣墨发,却唯独看不清面容。 见我瞥向他,便立即施展轻功离开此地。 第二十九章 缘起缘落缘由生 尘霄殿,茶香袅袅,浮动人心。我挑眉望向来人,端得仪态优雅:“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留得住的人,不喜欢此地,又恰巧有一个离开的缘由,何故不走?” 如今在此处,我已是长公主,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惊月长公主的容颜,若是不离开此地,或许,我同她会做相同的选择,孤独终老,却淡然如诗。 端钰年沉沉道:“姐姐,你若不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说的有些快,以至于这一顿显得突兀无比:“哪怕,是让我将这王位双手奉上。” 我握住茶盏的手生生一顿,“休要胡言。”眸光氤氲凝视他修长的身影,缓言:“我若不去宣国,他日你忍心见我端国子民生灵涂炭么?” 他苦笑着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闻言,我略一迟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得凤凰花者得天下,姐姐你是这凤凰花传人,你怎么能……离开端国。” 指甲嵌入手心,我婉言:“我虽有凤凰花胎记,是凤凰花传人,可却不是横绝后人。” 他笑了,“那又如何?横绝轻谷那老妪心中跟明镜似的,可惜凤凰花传人是你,那她即便是横绝后人,也只能以凰侍的方式作一个了结。” 他口中的“她”,是紫纤。 原来如此。 所以那声“横绝后人”是在唤紫纤,而非我。那我未细看的书卷,紫纤却讨过去读了片刻。 “可我已不再有凤凰花印记。”我掀起袖子,如凝脂般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干净地找不出一丝多余的痕迹。 他瞪大了双眸,“怎会如此?” 我垂下手臂,眼眸黯然:“或许,一切都该结束了。” 所以,你们对楚凉赶尽杀绝,是因为楚凉身上的横绝凰令么? “不……不……姐姐,你不能去和亲。” 我摇头,语气有些冷漠:“你是端王,你当以大局为重。” 我原本也是不愿,可时至今日,我不得不心甘情愿去和亲,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所谓的天下太平。 “宣国野心勃勃,不得不防。”我缓缓说道。 无论如何,在宣国都需安插眼线,如今宣国提出联姻,这眼线,我再合适不过。 “我亲自送你。”端钰年在我面前从不称“本王”,而是同从前一般,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我”,似乎一切都不曾改变。 他之所以选择起兵谋反,原因实则很简单:他虽位居世子,却终只是端王义子。近些年来,总是引端王忌惮。如今,是一个契机,是他上位的绝佳时机。 “你我早已是见惯离别之人,触景伤情之事便不必做了。” 我淡淡否决了他的心意,小年,多谢你的诚心相待,可我……不愿再亏欠于人。 端国史书载:凤引长公主风姿绰约,娴雅娉婷,和景元年,往端国和亲,以结两国之好。端王赠嫁妆优厚,以表对姊之情意。 自然,这是我后来有幸翻阅书卷时见到的。 至宣国那一日,艳阳高照,一碧万顷。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轿子缓缓停下,有人掀开帘子,隔着盖头,我都能够感受到那股灼热的目光。 “这便是凤引长公主?”微带几分戏谑。 我正欲开口,又闻一女声响起:“你快让开,这可是端国的长公主,尊贵着呢!” “敢问宣国世子可在此处?”隔着盖头,看不清人,这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感觉委实令人分外不喜。 四周似乎安静了不少,突然有人握住我的手,而另外一只手则搭上我的腰际,直接将我凌空抱下了花轿。 “宣国世子,付骁寒,幸识。” ……付骁寒? 我掀开盖头,却一眼望见他精致如画的容颜。 “楚凉?” 他没有死! 我不由瞪大双目,震惊地望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 这时他已放下我,却变了脸色:“如何是你?”他转身望向身后二人,神色冷漠。 那男子神色局促,“世子哥哥心上既有佳人,小弟自然……便去求了。”小声嘟囔:“你分明未有异议。” 付骁寒漠然道:“可你对我言及之人,分明是端默琦。” “端默琦?那位公主听说已贬为庶民,世子哥哥好这口?”另外一位女子好奇地问。 我仔细打量这位女子,却发现,她正是在端国时见过的宋姝晏。她这时也注意到我,捂住嘴唇叫道:“然儿?!!” 付骁寒立时为我将盖头重新盖好,语气平淡:“过往种种,不过云烟,自今日起,你我之间,一如初见。” 见惯了他一袭白衣的模样,这一袭红衣,却别具风情。 他在唤作付骁寒时,有很长一段时日是以一副平凡的容貌示人的。这得益于他高超的易容术,还有随意变幻的嗓音。可如今相见,他似乎将关于楚凉的一切,尽数封藏在深处,仿佛过去只是一场卑微的梦。 他牵着绣球的另一端,引我进入大殿,闻声而知,宴请之人当是不少。 “父王,母后,端国长公主已至。” “长公主舟车劳顿来到宣国,本便不易,如今即将是我宣国的世子妃,骁寒啊,日后可要好生对待。”一个细腻慈祥的声音响起。 “儿臣明白。”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我未带随侍,但我知:拂玉一直暗中跟随,故而这一路我是半分都不曾担忧的。 楚凉未死,就像冥冥之中既定的事一般,可真正到这一天来临,心中的轰动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时间一点点逝去,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床榻轻陷了下去。 他挑起我的盖头,轻轻一笑,倾城绝艳。 容貌绝美更甚女子,许久不见,他似乎比从前更美了一些。可为何桃花眼中却盛着薄情…… “付某与公主的缘分不浅,竟在此处亦能相遇。”他冷冷笑道。 “这么说,若今日不是我,而是别人,你心里可是要欣喜万分了?”我将盖头轻轻一扯,便落在地上,面前的珠帘轻晃不止,泠泠作响。 第三十章 那个温柔的少年 红烛摇曳,他来时,似乎携着微凉的风,故而将原本尚有几丝温度的房间变得冰冷。 “倘若世子不满,我也可自请下堂。” 他的眸子有几许动容之色,绝美的容颜在月色下更增几分妖冶。当时,他负伤离开,本以为必死无疑,孰料冤家路窄,如今狭路相逢。 他勾唇,清冷一笑:“哦?新婚之夜,然儿所想竟是下堂?” 他若是因不喜我,加之百般折磨,我可是吃不消的。只是自请下堂……我自知失言,此事尚须从长计议。他如今是付骁寒,却不是楚凉。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终究掩于秋风之下。取而代之的,或许是初见时便待我冷漠之至的付骁寒。 所以……所以他以付骁寒的形式出现,是想提醒自己,再是佯装温柔,也莫忘记嗜血的本质吧。 “我晓得你恨我,当初若不是我,你便不会中计,但这不是你待我冷漠的理由。” 语罢,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他的神色,自踏上和亲之路起,我便知,在自己身上的责任之重,再不可因儿女私情扰乱心绪。 他却低低笑起来,对上我茫然的目光:“然儿,你当真以为我这般记仇?” “只因是你邀约,再是忙碌,我亦赴约。只因是你,所以我心甘情愿。即使为此险些丢了性命,亦无妨。” 他执起我的手,难得敞开心扉。“可这一切,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并不想告知于你。” 我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打了个措手不及,半晌才意识到手被他轻轻握着,一时忘记挣脱,只是这场面煞是眼熟,我似乎在何处见过,竟想不起了。 “楚凉……” 他却不买账,“这名字,日后莫再提起,恐招人猜忌。” 我缩了缩脖子,轻启朱唇:“好。” “所以你一直在凌国,事实上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之踩在脚下?”我忍不住问出心底存留的疑问。 他回答的倒甚迅速,“是。”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或许大多都是他的杰作。 而我,亦不会再去想。瞩目于未来,比之万事皆重。 楚凉却未再多言,而是取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任由血液浸在一块白布上,随后将其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中。 我老脸不由一红,险些忘记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可惜现下之势,我确而并无此心,他此行正合我意。 我忍不住打量他的眉眼,分明未变,倘若能弯弯桃花眼,或许会让我想起从前那个温柔翩翩的少年。可他周身的气势却骇人不已,令人不敢靠近半分。 他突然神色一变,直了直身子,眼眸不经意落到那扇窗上,我立即会意,那处竟有一团黑影。 有人偷听。 我立刻警觉起来。 他赞许的看了我一眼,语气却颇是冰冷,想是在做戏:“长公主既嫁作人妻,日后便遵我宣国礼法,莫出了差错。至于本世子的私事,还望长公主莫多管为妙。” …… 说话间他已掏出暗器,朝那方散去。 “哎呀——” 是熟悉的声音。 付骁寒止步,抱胸而立,漠然等她进来。 孰料下一刻,那团黑影便消失了,有人骂骂咧咧走进来:“哥哥,你怎么这么凶。” 付骁寒脸色有些不虞,“怎么是你?” 宋姝晏揉了揉头,委屈道:“还不是想再见见嫂嫂。” 我噗嗤一笑,“不曾想会在宣国遇见姝晏,委实是缘分。” 付骁寒却冷冷道:“出去。” 这下宋姝晏更委屈了,可看见付骁寒那副冷漠的态度,只好朝我道:“嫂嫂,我改日再来!”溜出去时,不忘向付骁寒做了个鬼脸。 最后,我睡了床,而付骁寒睡在地上,仓促度过一夜。 本以为来到宣国,定会受些刁难,孰料刁难未受,这些人瞧起来却是和善得很,但愿能一直这般和善下去。 第二日,宣王后召我入宫。 近日得了个侍女,名唤麻黄,也不知她为何唤这一名字,委实令人惶恐不已,后来无意间倒是思忆起,从前在凌国时无事翻阅医书,见过一味唤作麻黄的药。 麻黄,辛,微苦,温。归肺、膀胱经。 生姜,辛,微温。归肺、脾、胃经。 若是如此,实则唤作生姜也无妨,孰料我一不小心竟呢喃出声。 “世子妃怎知奴婢的妹妹唤作生姜?”麻黄颤巍巍问。 我嘿嘿一笑,胡诌了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麻黄却委屈地摇摇头,“麻黄如今已是世子妃的侍女,求世子妃赐名。” “麻黄……很是动听,你不必自卑。”可见到她坚定的模样,稍加思索,言:“葱白,如何?” 她神色一僵。 我干干一笑,念及过往,挑眉,“亦温,如何?” 依旧温柔,宛如初时少年。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一袭白衣的少年,脸上升起了燥热的感觉。 谈笑间已至王后宫门,着人入内通报,须臾便得回音,我立刻恢复了板正的模样,表面上从容不迫实则惊慌失措地踏进王后宫中。 麻黄,不,现下是亦温疑惑问:“世子妃是怎么了?” 我低低道:“无碍。” 毕竟我将见之人,是他的生身母亲。心理素质再是强大,依旧难免激动。 这时,亦温言:“世子妃要小心一些,王后并非是世子生母,这些年来对世子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 ……这丫头在人家宫门口光明正大地说人家坏话,是怕人家听不见么? 所幸她声音不大,而能引路的宫女走得快,我拖拖拉拉便拉开了距离。 我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她竟闭了嘴,“奴婢失言。”作势便要跪下,我拍了拍她的手,“亦温,日后注意便是。” 王后端坐于主位之上,见到我时,颇是慈祥地一笑,“长公主来了。” 我低下头“羞涩”一笑,而后言:“王后唤然璃闺名便是。”语罢,自红漆木托盘上取下白瓷一盏,上前敬茶。 她倒是未为难我,素手接过杯盏,轻啜几口,便搁置于案。 “珍珠,呈上来。” 那红漆木托盘上,竟还有一绣着花鸟纹理的锦囊,我拿起来掂了掂,宣国人送礼,竟是这般豪爽,我喜欢。 “然儿,这便是本宫赠你的见面礼,日后可得改口唤母后了。” 我恭恭敬敬道:“是,母后。” 她却笑眯眯道:“然儿,这见面礼可不只这一锦囊。”我一愣,往斜后方望去,一位姑娘正端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托盘,其上摆放着一对玉镯。 “这是祖传玉镯,如今给你,便是承认你世子妃的身份。” 王后徐徐道。 我在一旁听着王后说教,不觉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一旁的亦温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呈上前去。 那个盒子正是昨夜我见到的那一个。 只见王后满意一笑,“只愿然儿尽快为寒儿诞下子嗣才好。” 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有些古怪,我不动声色打量起她,慈祥的光环下,是一张年轻的容颜,看来是继后无疑。可怜付骁寒唤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这么久母后。 最后,我还在王后宫中饮了一道清冷的饮品,这才动身回府。 第三十一章 且念君心多难遇 不知为何,那饮品凉沁沁的,使人颇是不适,只是同亦温一路说笑,便也没那般在意了。 回到世子府,奴仆来报,付骁寒在书房等我。 书房的门只是虚掩,我走进去时,他正翻阅书卷,似乎察觉到脚步声,抬起一张摄人心魂的脸庞,微微一笑,“你来了。” 我后知后觉地走上前,随口说道:“唤我来何事?” 他正了正脸色,“王后今日可有刁难你?”他似乎对这个王后意见很大。 我摇摇头,佯装作天真的模样:“王后出手颇是阔绰,所赠的见面礼我亦十分喜欢。” 他一愣,信手将我抱坐在腿上,凑近一笑:“你欢喜便好。” 我脸上忍不住飘来几朵红云,慌忙想要起身,可是念及心间目的,便强忍住这一想法。 付骁寒在我面前多么温柔,我心中便越是不安,我渐渐地发现,自己将楚凉变成了心魔。 即使付骁寒便是楚凉,我亦无法一概而论。 宣国的野心远不止一个凌国,我一向知晓,可真正从他口中说出时,却颇不是滋味。 那一日,我端了几碟点心,正欲敲门,书房内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命你做的事,你可做好了?” 楚凉冷漠的声音,携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令人不由屏息凝神。 “回世子,端国如今看似祥和,实则内部局势混乱,端钰年自长公主来和亲,便大病一场,甚至在朝堂上睡着了,一时成了他人私底下的笑料。” “盯紧了他,告诉我们的人小心为上,端钰年不可小觑,万不可轻举妄动,届时攻下端国,本世子不会亏待你们每一个人。” 我捏紧托盘,多年来的经验告诉自己,此时此刻我不能慌,终是掩下心中落寞,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此处。 夜幕悄然而至,这几日,他皆未来过我房中,但是今日却破天荒地来了。 “世子好生兴致,闲暇之余竟也会想起此地。” 我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煞是心烦。 “你这是何意?”他沉沉问。 “字面意思。”我连敷衍都懒得,只是随口丢了四个字出去。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可心却如何都明亮不起来。他着一袭月牙白长袍,立于不远处,说不出的矜贵。 我打定主意,上前为他宽衣,他却是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宽衣解带,好行鱼水之欢。” 孰料他按住我的手,“然儿,此事不急。” 我噗嗤笑了,手抚上他心的位置,“付骁寒,你可曾爱过我,换而言之,我在你心里,可有半点位置。” 他的脸色不太好,好看的眉毛也皱成了一团。“你这是什么话?我对你的心意,你还是感受不到么?” 我“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强忍着心酸开口,“放过端国,放过端钰年,找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我可以陪你白头偕老。” 他冷冷地看着我,隐隐有几分难以置信,是啊,我所说的一切,是一个心中只有利益之人,永远不可能触及的彼岸。 他是个精通算计之人,我一向知道,可如今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只愿他能因我而做出几分改变。 他的声音无比冷厉,容貌是我未曾见过的阴沉,心绪凌乱,孰料下一刻他竟叹了一口气,沉沉道:“然儿,你起来。” 他没有问我从何而知,而是让我起来,这个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我自幼便在凌国,自然也不是个绣花枕头,相比一般的王室贵族,算得上心思深沉。 有时撒泼打诨,实则心下已备好计谋,等待对方进入圈套。有时楚楚可怜,实则只是为了他人的同情而方便自己行事。有时温柔似水,实则暗藏杀机。 我晓得端国的公主,不能输了骨气,可在保全性命面前,我终是将人格输得彻底。 可偏偏是这样的我,也会有人喜欢。 我未动。 “很好。”他冷冷吐出二字,再添:“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付骁寒这一生,鲜少为人迟疑。” “可你让我有过太多迟疑。” 他拉起我,随后轻轻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儿,你该懂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让人有一些心惊。 “你该是有多自信。”可话音方落,他竟将我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进了里屋。 “你想做什么?”意识到危机感,我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扔在了床榻之上,未及反应他已俯身按住我,桃花眸中满是很戾与寒冷,“然儿,你总会明白的。”他挥袖灭了烛火,我自黑暗中却感受到一片炽热。 “我以为你不会强迫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趁着空隙,我淡淡道,声音中夹杂着几抹淡淡的忧伤。 他的动作很显然一顿,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说不出的暧昧不清。终是腾出手轻抚我的脸庞,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然儿,你便这般厌恶我?” 我摇了摇头,未再做反抗的姿态,他却是不再为难我,躺在一旁,可我知道,他的眸光一直追随着我。 我欺身而上,借着月色打量起他妖娆的容颜,“我怎会厌恶你?” 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盈盈一笑,娇憨的语气倒是令自己先是一惊,“你为何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如果他注定要选择江山,那我便成全他,但愿多年后,他念及这些时日,会对这段感情有些许动容。 第三十二章 大结局 我支起手臂靠在床畔,打量起近在咫尺的美人,他眯了眯桃花眼,深情满溢,不尽妖冶。 素手揽帘,春光旖旎一片。 浓情蜜意也不过尔尔,或许我与他终是互相伤害,不止不休。 得知付骁寒领命攻打端国,是在一个月之后。我推开门,当着众多门士的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难得端起长公主的架子,恶狠狠地说道:“付骁寒,我们端国可曾对不起你,我千里迢迢嫁到宣国是为了两国和睦,如今你们执意挑起战争,是置此情意于不顾之地!” 付骁寒握住我的手臂,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语气竟意外有些冷淡,“然儿,回去。” 语罢不给我任何反击的机会,便让他的护卫押着我回房间。 “付骁寒,别忘了我是端国人,我始终与端国同在。” 所以,若有一日兵戎相见,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自这一日起,我便被禁足在世子府一方小院。 付骁寒竟一日也未再来看过我,丫鬟亦温的消息灵通,世子府近来又有许多美人涌入,付骁寒一概接受,夜夜笙歌好不自在。 亦温劝我低头认个错,这我自然是不肯的,拉不下这老脸。 夜半,我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左顾右盼寻找拂玉的身影,始终没见着那一袭黑衣。 我知道,他一直跟着我,却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长公主在找我?”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立马转身,也不拐弯抹角,“宣国不日便要启程攻打端国,你快飞鸽传书告知端王。” 他却无动于衷,冷冷吐出“不去”二字。 如今我的人身自由受限,此事唯有拜托他。 “卑职是这世上最希望端国覆灭的人。”他低头,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回身,有些无奈,“原来,我以为人人有情,也只不过是从始至终的痴人说梦,终是要大梦一场,初醒之时,方知残酷……” 我知道,这件事并不是付骁寒一个人便能够决定的,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没点子野心。 所以我偷了一匹马连夜逃跑了。 没有人在意我这么个挂名世子妃的,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追上来,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不是端国,而是枫泊镇。 我想看看魏媛姬和蒲倏扬。 这一去便是数日,风餐露宿,所幸走的时候带走了自己的小金库,倒也不至于显得狼狈。 倏扬见到我时手舞足蹈地,十分开心,可媛姬不在。我问时,倏扬的回答模棱两可,许是不大清楚,媛姬临走时似乎十分匆忙,连一声告别都未来得及送上。 三日后,我快马加鞭赶到端国,可城内一派荒凉寂寥,令人颇是意外。 可是渐渐地,我发觉有些不对劲,街头巷里委实过于冷清了。说来也巧,这一日,行至宫门,恰遇上端钰年身边贴身伺候儿的人出宫办事。他看见我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眼睛都瞪直了,马不停蹄地带我去见了端钰年。 端钰年见到我时,亦十分惊讶,我连口水都没喝,待他挥退众人,便急急说道:“你做好准备,宣国不日便要攻打端国。” 端钰年讶然,似乎有一些不相信我的话,“姐姐行事向来谨慎,为何今日却这般莽撞?不论此事真假,姐姐从宣国失踪事大。” 我为什么不曾想过,时至今日,我能从宣国全身而退,究竟是因为什么。 端钰年一边推我离开一边说道:“姐姐,你快走,躲过这段时间,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至于端国,至于本王,勿再记挂。” “报!宣国大军已至城门!” 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我走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起兵来端国了? 可我是个倔强的脾气,哪里肯走,“不,我这一生都为端国而活,这一次,我选择为自己而活,钰年,我与你同在,我与端国同在。” 端钰年蹙眉,咳嗽了一会儿,转向我无奈道:“想不到端国的基业终是要毁在孤手上,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侍卫入内通报: “王上,宣国世子单枪匹马闯入城中,正往王宫方向来。” 我瞪大了眼睛,付骁寒是疯了么?他再是武功盖世,也只是一个人,如何抵得过千百将士的兵刃。 端钰年抽出剑,指尖划过锃亮,抬头望我,“他这一次,是为了你。利用了你这么多次,终于有一次愿意为你卸下伪装,你该高兴。” “你知道楚凉没死?” “我一直知道……” 直到一道阴影落在殿上,我抬起头,门口正站着我朝思暮想的人。他的月牙白衣衫上开了几朵艳丽的红梅,眼尾勾起不尽妖冶,右手持剑闯入大殿,他一步步踏进来,可不消片刻,一众士兵涌入大殿,将他团团围住,似乎只等待端钰年一声令下。 付骁寒微笑,透过人群,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本世子来接爱妻回家,端王这是何意?” 端钰年会意,了然望我一眼,“世子独自一人来端王宫,可身后却聚集着千军万马,如若孤现在放了世子,世子转身将端国夷为平地,可不是笔好买卖。” 他朝我伸出手,“然儿,跟我走。” 我看着他眸底的炽热,有一瞬间的迟疑,情不自禁迈了一步,却发觉袖子被人拽住,转眸却望见端钰年眸中的挽留。 正在此时,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竟蠢蠢欲动,一柄长剑趁其不备刺入付骁寒胸口。 “贼寇,去死!” 我大脑一片空白,心有些空,不待深想,抢过端钰年手中的剑,从背后狠狠刺入那将军的身体,他的血溅了我一脸。 而我,看着他在我的面前倒下。我越过他,转而将付骁寒抱在怀里,素手抚上他的脸庞,声音颤抖的不像是自己的,“你可真傻。” “都退下!”端钰年突然发了火,怒气冲冲地发号施令。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不知所措。 端钰年拿起桌子上的玉玺,朝我扔了过来,幸好我反应快接住了。“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孤给你们!这个王,孤不当也罢。”他脱了龙袍,负气般离开。 付骁寒的心腹很快赶到,仿佛是早有预料,还带了最好了大夫来。 剑走偏锋,未伤及要害。幸好,幸好。不知是说他命大好,还是说他运气好。 至此,天下一统,宣国为天下主,改国号翊,翊朝,年号庄始,付骁寒功劳赫赫,封为太子,其妻许氏,也就是我,封太子妃。 如果,在我面前的不是一杯毒酒,我大概会很开心。 太后赐我毒酒,她说:然儿,你是他的软肋。可身为太子,这是禁忌。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没想到,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浑然陌生的房间。她们唤我四小姐,说我是将军失散多年的女儿。 四小姐,却不是第四个孩子,而是因为“四”通“思”,是以此纪念他尚且怀念一人的情怀。而我,碰巧成为了这情怀的一种寄托。 可是,自从我醒来,到现在为止,我一次也没见过这个将军。 直到有一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虽已近中年,英气十足的脸上依旧可循见几分俊逸。我与他,有几分相似。这不会就是娘亲所说的露水姻缘吧? 他却在我之前开了腔,“你确实是我的女儿。” “惊月可还好?” 看他诚恳的模样,这句问话定然不只是过过场面,我还是说实话比较妥当。 可谁知道一开口却是清清冷冷的意思。 “斯人已逝,节哀。”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一下苍老了十岁,眼眸中略有几分苍凉的意思。 他抬手为我别了别鬓发,“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也只有我惦念这份情了。” 我摸了摸脑袋,“爹爹,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听见我的称呼后虎躯一震,似乎受到了惊吓。“你可知道,太后是你亲姑姑。我早知道她生出这样的心思,提前换了酒,你喝的是迷药。后来她知道你的身世,一直都很自责……” “你若是想回到太子殿下,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突然调皮了起来,“先让他着急几天吧!” 下午,我在脸上画了朵硕大的红色胎记,换了从前一贯喜欢的发髻,特意挑了件白衣,带上面纱便出了门。 谁知道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那人笑意盈盈,“小姐哪里走?” 我咬了咬牙,这人的伤也不知好全了没,也敢出来招摇。 “你管我哪里走?这位公子莫不是要学人家登徒子,行孟浪之事?” 这时起了狂风,吹落了面纱,我的杰作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下。 他一双桃花眼眯作月牙弯弯,捧腹大笑道:“几日不见,娘子是越发清丽脱俗了,快随本宫回去,好好疼爱疼爱。” “呕——你这和谁学的,可恶心死我了。我这样你下得去手吗?” 他止了笑,在我身前站定,极其认真地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从前说过,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今日再说一遍,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全文(完) 夏紫纤番外——浮华梦一场 我看着自己的魂魄一点点抽离,然儿已哭成泪人,可却连最后抱抱我,都不能够,因为我已身染剧毒。 我像是一个意外的生命,游离在六界之外。我一直跟着然儿,这个蠢笨的丫头,总会做许多出人意料的事。她原来有这样的的话想同我说,我一直在听,不厌其烦。 可后来,我渐渐体力不支,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变成了夏紫菱,我的孪生姐姐。 大红的嫁衣彰显不凡,这一日,是夏紫菱与凌珉的婚期。 阿珉。 我曾喜欢过的人,终究是要娶别人了。可笑的是,这个别人兜兜转转,又成了自己。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我从前一直模棱两可,甚至因为凌珉待我好,而漠视她。 我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别忘了,我也曾是风靡一时的青楼花魁。在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摸爬滚打惯了,便是连哭都觉得矫情。 后来,然儿入宫。凌珉只当我是夏紫菱,冷眼相待,如同结了深仇大怨。 “如果我是夏紫纤,你大概会后悔这样对我。” “你永远都不会是紫纤,永远。” 这一次,我彻彻底底失去他了。他时常喝的酩酊大醉,却呢喃着我的名字。我分明在他面前,而他却视而不见。 那一夜,我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呢喃:“我是紫纤啊……为什么你却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呢?” 那一夜,是我们的唯一一次。 我性格孤傲清冷,可在他眼里,成了东施效颦。 凌珉对我很冷漠,却暗中将秦氏留下,封了采女,颇是宠爱,我顺藤摸瓜查下去,发现秦氏的母亲,竟然是然儿曾提起过的千絮姑姑的女儿,秦如絮。 我也曾暗中提点过然儿,只是她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知道,她一定会后悔。 可我也知道,秦如絮也在等她明白过来,倘若终究无缘,又何必强求呢? 说不定,这也是她成长的一个契机。我看着他宠幸旁人,心渐渐寂寥,或许只是这样看着他,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是个怪人,得不到他的温柔,我心里反倒觉得踏实,安安稳稳待在自己宫里,倒真的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后。 我拐弯抹角向然儿提起过,或许我是夏紫纤。可她终是不信的。 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人相信我。 我不想然儿再因我而悲喜,所以最终选择瞒下我的身份,便打了个哈哈,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一日,宣国兵临城下,万箭齐发,凌珉立于必败之地,我提起金贵的紫裙一角,想向他跑去,可身子却渐渐不受自己控制,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倩影挡在凌珉面前,那是秦如絮,一生都在为他凌珉而活的秦如絮。 意识渐渐模糊,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半坐在地上,我借用了别人的东西,现在,是时候归还了。 我对着暗处的然儿微微一笑,或许,这一次,真的要再见了。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一片曼陀罗花海…… 后记 不知不觉写到尾声,有一点兴奋,至此,酒酒的第一本书也算大功告成了。 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困难,经常写着写着人就不见了,再过个把月儿又突然出现。这才意识到对于我这样手速的人,存稿的重要性。嗯,立一个小小的g,下一本绝对会有充足的存稿! 谢谢责编芦苇,谢谢曾经来过,或是一直陪伴一念这本书成长的人。 无论如何,想对看到这里的您说一声谢谢。 期待你我在下一本书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