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镜狂想曲(上)》 第一章 艳阳高挂在空中,国家公园管理处的水泥地面上几乎要冒出热气来。现在是上班时间,暑假也近尾声,公园里几乎没有游客。 然而,在七星山登山步道的入口,却站着一个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的高中男生。他木然凝视着眼前的步道,光滑白晰的脸上满是阴郁,对照热得让人头痛的阳光,竟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协调感。 小翎今年才十七岁,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活了七十年。说得详细点,他在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已经吃了七十年份的苦头。 现在是正午时分,怎么看都不是登山的适当时间,但他还是一咬牙,大步登上了台阶。登山步道上有树木遮荫,的确比平地凉爽许多,放眼望去一片绿意盎然,空气也十分清爽。小翎对这些全不在意,只是低头快步爬着台阶,仿佛急着把追赶他的东西远远地丢在身后。 「嗨,这时候来登山啊?加油啊!」 那些习惯早晨登山的老先生老太太,这时刚好是下山时间,在路上看到小翎,都会热情地对他招呼。小翎很有礼貌地一一回礼,几次过后,他越来越烦躁。 上山原是为了求个清静,为什么连山上都这么吵? 头顶上传来人声,显然又有一群人要下山了。小翎实在不想再装笑脸跟陌生人寒暄了,看到旁边有条小小的岔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步道。 与其说是岔路,倒不如说是在杂草丛间的小小兽径。问题是,阳明山上会有什么野兽呢?小翎自嘲地想,显然以前也有些跟他一样没用的人,为了逃避而跑来这里乱晃,而踩出这条「失败者之路」。 「失败者之路」延续不到十公尺就中断了,一棵倾倒的树干阻挡了去路。树干之后全是无边无际的杂草,想必以前的失败者走到这里就折回去了。换了以前的小翎,一定也会死心返回原路,但今天的他,被一股莫名的情绪驱使着,硬是翻过了树干,踏入及膝的草丛中。 也许,他是希望自己也能消失在荒烟蔓草中吧。 路面再度中止,在他眼前的是个陡峭的下坡,几乎可称之为断崖。陡坡约二十几公尺长,显然曾经发生过小型坍方。 见到这种状况,小翎也不得不死心了,正打算回头,眼角却瞥见山坡下有道光芒闪过。他好奇心起,明知看不见,还是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闪光的是什么东西。然而他看得太专注,忽略了身体的平衡,加上前天刚下过雨,脚下土壤十分松滑,一个没留意,他一头栽倒,还来不及惊叫,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好痛……」 他摔得眼冒金星,幸好被草丛挡住,没受什么伤。但是眼镜飞掉了,书包里的东西也滚了满地。他勉强撑起上身,双手在四周摸索着找眼镜。 右手摸到了一个东西,硬硬的,很细,而且一节一节的。小翎心中疑惑,在他的认知中,没碰过这样的东西。他找到眼镜,戴上去仔细研究那个物体,发现它有很特殊的构造:五根细长有节的物体连在一起,尾端是一根长棍状的东西。 过了五秒,他的大脑终于给他一个讯息:那是一只手,化成白骨的人手。沿着手臂的方向看过去,一个惨白的骷髅头正张着大嘴看着他。 「啊!!!」小翎惨叫着跳起来,连连后退,又摔了一跤。 奇迹似地,在脑子完全陷入极度恐慌状态的时候,他的手脚居然还能动,将地上的文具一股脑儿扫进书包里,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 当天晚上,电视报出了这一则新闻:「失踪一年,政大学生遗体寻获。」 记者是这样报导的:「今天下午,一名高中学生,在七星山登山区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具化成白骨的遗体,经过法医及鉴识人员比对遗体衣物及牙齿资料后,证实死者是去年失踪的政大法律系三年级学生叶千秋。叶千秋在去年的台风夜离家出走后,从此下落不明,今天他的遗体终于被发现。法医研判死因是头骨破裂以及颈部骨折,推论死者可能是失足从高处摔落致死。由于尸体长期被掩埋土中,一直未能寻获,直到前一阵子发生坍方,才露出地面。估计死亡时间已经一年,警方尚待进一步检验,才能确定死因是他杀、自杀或意外。」 随即记者访问了那名发现尸体的高中生,面部做了马赛克处理:「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七星山上来呢?」 「呃……?」那名学生还在发抖,一时讲不出话来,记者再三追问,他才挤出了这句话:「我跟……同学打赌,要一个人到七星山探险,结果就摔下去,看到……那个……先生……」 「当你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感想?」 小翎盯着电视屏幕,脑中再度浮现那记者一脸兴奋雀跃的表情,好象一个前途似锦的大学生冤死在山上,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他看到电视上那个罩在马赛克里的自己,正嗫嚅地说:「很害怕……」心里十分后悔,没当场反问那位老兄:「你说呢?我应该有什么感想?」 「那你怕不怕晚上做恶梦?」 小翎还来不及看到他自己的回答,电视已经被爸爸啪地一声关掉,随之而来的是连珠炮似的责骂,也是今晚的第四次。 「没事打什么赌?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要是摔死了怎么办?让你在家混了一年,现在要开学了,还不晓得要收心,居然做这种蠢事!你同学白痴,你也要跟着当白痴吗?告诉你,开学以后,给我离那些不良少年远一点!」 小翎低着头,默默地听训。心里想着,爸爸,你太多虑了。事实是,要是真的有人愿意找你儿子打白痴赌,你就该放鞭炮庆祝了。我根本不用远离那些人,他们自然会避着我,像避瘟神一样。 学校里没有人会理他。没有一个人。 爸爸骂够了,再度打开电视。另一台也在报叶千秋的新闻,还放上了他生前的照片。 小翎第一次看到叶千秋的真面目,瘦长的脸型,微乱的前发,英挺的五官,虽戴着眼镜却遮不住炯炯的目光,顿时让小翎想到网球王子里的手冢。唯一不同的是,手冢总是冷着脸,照片里的叶千秋却带着微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嘲弄,显得有些无赖相。 看着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小翎忽然感到有些混乱。照片上的人,真的就是他几个钟头前看到的骷髅吗?这样一个俊俏,充满自信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那副凄惨的模样? 爸爸又开始叼念了:「真是的,好好的年轻人,读到大三还不知自爱,台风天跑到山上玩,他自己送命就算了,他父母会多难过啊?与其生出这种儿子,还不如养条狗!」 小翎心想,总有一天,爸爸一定也会后悔把他生下来的。 那天晚上小翎失眠了。这对他本来就是家常便饭,难得的是,这次他没有满脑子想着自己的烦恼,而是不断思索着叶千秋的事。 也许因为他是尸体的发现者,也许是生前跟死后的印象差距过大,使他对叶千秋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觉。恐惧当然是免不了,却还有一丝奇异的亲切感。仿佛他跟那具一「面」之缘的陌生骷髅间,存在着一种特殊的连系。 想到这里,他立刻努力把这念头赶出脑中。再这样想下去,他岂不是变成恋尸狂?他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不过说真的,跟学校里那群同学比起来,一具尸体的确是亲切多了,至少尸体不会表面对他亲热无比,背后却不遗余力地中伤他。 越想越觉得心情沉重,更加睡不着了。眼角瞄到椅子上的书包,下山以后,他一次也不曾打开过书包,现在里面一定全是泥巴。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好好清理。 他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一样一样擦干净,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方形的小镜子,红色的塑料外壳磨损得很严重,显然是廉价品。小翎没有随身携带镜子的习惯,所以这-定不是他的。但是别人的镜子怎么会跑到他书包里? 镜子上沾满泥污,看来是他在发现叶千秋的现场,匆匆忙忙收拾东西时,不小心顺手收进来的。也就是说…… 这是死人身上的东西! 小翎跳了起来,反射性地将镜子甩到房间最远的角落。他缩在床上抖了几分钟,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拾起镜子,伸直手臂拿得远远地,打算将它丢出窗外。随即想到:这毕竟是死者的遗物,这样扔了不太好,还是明天拿去请警察转给家属吧。 他在镜子上包了七八层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再把圣经压在上面,最上层再放上十字架。 虽然设置了这么严密的防卫措施,他还是觉得心里直发毛。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决定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冷水让他稍微放松了些,然而当他抬起头,望向洗手台的镜子时,他以为自己跌进了恶梦里。 镜子里浮着一张脸,却不是他的脸。那张脸戴着破碎的眼镜,脸色是青白色的,头上破了个大洞,红色的大脑在里面跳动。鲜血从头顶、眼睛、鼻孔及嘴角流出,但那充满嘲弄的笑脸仍然没有改变。 「啊!!!」小翎厉声狂叫,猛然后退,撞在浴室门上。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虽然努力想爬起来,但脚就是不听使唤。他只能紧贴着墙壁,张大了嘴瞪着镜子里的鬼脸,脑中一片空白。 鬼脸缓缓地张开了淌着血的嘴,说出了一句话。 「恭喜!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小翎仍然张着嘴发呆,完全没听懂。 「哎呀,你好象吓得不轻啊?不好意思哦。不过你也知道,鬼故事的开头总要有点气氛嘛。你应该懂我说的意思吧?我是说,白雪公主与魔镜,你总该听过吧?」在鬼劈里啪啦地说着话的同时,他的脸也慢慢改变了。脸上的鲜血消失,头上的洞也合了起来,连眼镜的裂缝都补好了,现在那张脸完全像是电视上那张照片的动画版。 小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叶千秋……」 「正是在下。不过你叫我小千千就行了。」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翎的母亲用力地敲着门。 「小翎!你怎么了?为什么叫这么大声?开门!」 小翎心中大急,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场面,一回头只见镜子里的脸已经消失了,完全没有半点曾经出现过鬼脸的痕迹。 他感到十分迷茫:难道是他的幻觉?他得了妄想症吗? 「小翎!开门!」是爸爸的声音。 小翎虚弱无力地开了门,对面如死灰的双亲解释着:「没事啦,因为有只蟑螂忽然飞到我身上,吓了我一大跳……」 父亲怒喝着:「不象话!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只蟑螂叫得惊天动地,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母亲在旁劝慰:「不要生气,小翎今天遇到那么可怕的事,神经会紧张是难免的事嘛。」 「那也是他自找的!马上回去睡觉!」 小翎余悸犹存地回到房中,看到桌上的镜子,忍不住生起气来。 中午一定就是这东西在那边闪光,害他摔下山坡,才遇到那么多倒霉事,他会产生那种莫名其妙的幻觉,也是它害的。他一把抓起那玩意儿,打算把它丢出窗外。 「往窗外乱丢东西不好吧?会砸死人的。」 虽然是悦耳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还是把小翎吓得跳到半天高。只见关闭的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了跟浴室镜子里一样的俊脸。 小翎这回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瘫坐在床上。 「同学,看到我这种帅哥,你居然吓成这样?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小翎挤出了全身的力气,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叶先生……」 「我说了,叫我小千千。」这只鬼的态度非常随和。 小翎用颤抖的手举起镜子:「你的遗物我一定会帮你送回家里,你……你不用担心……」 「那个啊?不用了,那又不是我的东西。」鬼说:「一看到它我就生气。也不知是哪个三八婆,没事带着镜子去爬山,也不收好,把它掉在地上,我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过去把它捡起来,结果就一个不小心摔到山下去了。你说,这是不是很过份?这种愚蠢的死法配得上我这样的帅哥吗?」 小翎根本没听见他义愤填膺的埋怨,只顾结结巴巴地说:「那……你的尸……遗体已经送回家了,你应该可以安息了吧?」 鬼不以为然地摇头:「这位同学,你实在太没常识了。是谁跟你说,死人只要把他带回家埋好,再拿支香拜一拜,他就会安息的?哪这么简单啊!」 「……那要怎么办?」 「人死后会留在世上徘徊,是因为心中还有眷恋,只有把生前未了的心愿的完成,让他没有遗憾,他才会走。懂不懂?」 「呃……那你跟我说你的心愿,我一定转告你家人,让他们帮你完成。」反正好事就做到底吧,帮助死者完成心愿,也是功德一件。 「小千千」的脸上,再度浮现那种带着嘲弄,又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的心愿,就是希望我的家人全部不得好死。你要帮我转告吗?」 「这……」小翎大惊失色:「你是开玩笑吧?」 「这个嘛,是不是玩笑呢?嗯……」 看到他故作沉思状,小翎背后冷汗如瀑布状流下。 完了,他真的惹上恶鬼了。本来嘛,死得那么冤枉,一定会满肚子怒气的。这家伙虽然表面一副轻松愉快的神情,骨子里还是个凶恶的厉鬼。 「没错没错,我就是恶鬼,所以你要是惹我生气,绝对会倒大楣的。」 「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鬼不屑地哼了一声:「全写在你脸上啦!」 小翎不住后退,一直贴到了墙上:「我……我……我没有害你,我还找到你的身体,我并不要你报答我,只是,拜托你不要来缠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我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待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人陪我,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了你呢?」 「那你去找别人陪嘛……」小翎快哭出来了。 「你,你居然说这种话!是你把我带出来的,现在居然要赶我走?真是没良心的男人!不负责任!」 「我……我……」小翎几乎要丧失思考能力。撞鬼已经够倒霉了,他居然还撞到一个装疯卖傻的鬼。 鬼大爷总算大发慈悲:「好了,不闹你了。听好,我也不要你帮我做什么事,也不用去跟我家人传话,你房间借我待一阵子,你就每天陪我聊天解闷,偶尔身体借我用,出去透个气;等我玩够了,心情好了,自然就升天了。」 「我不要!」开玩笑,要他跟鬼住同一间房,还得让他附身,他还要过日子吗? 「喂,你很不知好歹哦。天底下哪有人撞鬼像你这么轻松的?不信你去看看七夜怪谈就知道了。」 「反正我就是不要!」 「是吗?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改去问问你妈好了。那么,我现在就去她的梳妆台跟她打个招呼喽,要用什么造型好呢?嗯……」 「不行!」小翎心中焦急万分,要是他又扮出那种可怕的鬼脸去吓妈妈,妈妈一定会受不了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说兄弟,我可是鬼耶,凭什么要听你的呢?」 小翎痛苦挣扎着。这件事完全是他惹起的,如果他不要没事跑去七星山,根本不会搞出这么多麻烦来。要是再连累父母,这个家他是再也没脸待下去了。 一咬牙,低声说:「我可以让你跟我住,但是你要保证不在我家里作祟,只能待在我房间,也只能在我一个人面前出现,而且不能用我的身体去做坏事。」 「你、放、心。」鬼豪气干云地说:「我保证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正直可靠的鬼了。那么,以后就多多叼扰了。」 还挺有礼貌地嘛!小翎颓然坐在床上,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跟鬼同居? 「好了,既然我们以后要相处很久,现在就来好好talktalk吧。我是貌美如花潇洒风流,天下第一帅哥叶千秋──这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咧?」 「陈少翎。耳东陈,少年的少,令羽翎。」 「不错,很帅的名字,只比我差一点点。那我说小翎翎,今天几月几号?」 「八月二十五。」 「哦,还在放暑假。」叶千秋忽然想到:「咦?那你为什么会穿着制服跑去山上?」 「今天学校注册。」 小翎忽然发现,明明自己正在跟个鬼魂讲话,心情却莫名地平稳了下来。也许因为千秋那种轻松随意的态度,跟一般想象中的鬼不太一样;也许因为他贴在计算机上,感觉更像电影里演的人工智能而不是鬼;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张脸确实很俊美。 原来自己真的是个花痴啊,小翎自嘲地想,只要长得帅,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矿物都可以接受吗? 「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去爬七星山?而且我躺的地方应该不是正常登山路线吧?」 「呃,我跟朋友打赌……」 「骗鬼啊?我告诉你,半夜到无人空屋里露营才叫打赌,你那样子分明就是自暴自弃,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哭。」 「……」 「来来来,有什么委屈,跟千秋葛格说吧。」 「没有啊,哪有什么委屈?」小翎真希望自己可以否认得更坚决一点。 「不要装傻,快点招来!」 小翎冲口而出:「就算你是鬼,也没有权利过问我的隐私!」 千秋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亲爱的,我们是同居人耶!你这么见外,我会很伤心的。啊,干脆我附到你身上,直接读你的脑子好了。」 小翎真的很想哭;转念一想,既然他注定得跟这无赖鬼纠缠一阵子,想必也没什么事瞒得了他,把心一横,一口气全招了。 「我告诉你,我是同性恋。你要是附身在我身上,会觉得很恶心的。」 千秋非常爽快:「哟呵,你还真老实耶。你放心,我这人(?)向来知足常乐,有的附身就好,不会乱挑剔的。而且你跟男朋友亲热的时候,我也会记得回避的。」 一听到「男朋友」三字,小翎仿佛被针扎到似地,高声说:「没有什么男朋友!我根本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小声点,你想把你爸妈吵醒吗?」看到小翎乖乖闭嘴,千秋挑眉说:「是怎样,你跟帅哥老师在厕所里办事,被同学逮到了吗?」 「才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小翎再也忍不住喉头哽咽:「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同学就是一直传来传去,说我是死gay,然后每个人一看到我,脸色就好难看。我从来就没告诉过任何人,为什么……」 他的高一生活本来是很愉快的。同学们都开朗亲切,老师跟他们打成一片没有距离,功课虽不是顶尖倒也应付得来。最重要的是,他认识了「那个人」。 真的,真的是很快乐。 可是,却变成这样…… 千秋叹了口气:「你那张脸,根本什么秘密都藏不住,ok?结果呢?有人找你麻烦吗?」 小翎摇头:「没有。只是……」 的确是没人当面找他麻烦,但是刻意的疏离,有意无意的讽刺,已经够让人难受了。 个性比较直的同学,对他彻底地视而不见,再不然就一群人挤在他附近高声谈天,大骂那些「变态边缘人」;至于比较圆滑的人,则照样跟他亲热地寒暄,聊没两句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叙述自己被同性恋者骚扰的悲惨经历,末了一定还要加一句:「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很该死?」小翎当然也只好强笑着表示同意。 他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什么事?伤害了什么人?为什么要被人这样唾弃? 最后小翎终于崩溃了,他开始在课堂上昏倒,常常呕吐,再不然就是整天头痛欲裂,根本没办法起床上学。 他父亲以为他是受不了功课压力,训诫了他一顿,叫他不要遇到一点压力就乱撒娇,结果当晚小翎就腹部绞痛进了急诊室。在母亲无数次地恳求苦劝之后,父亲终于让步,答应让他休学一年,好好调适自己。 虽然暂时离开是非之地,但他对人性,对自己的信心都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自己,一年来活得有如行尸走肉。随着新学期即将来临,他唯一的期望是,开学后可以换一个新班级,在全新的环境中重新来过。只可惜事与愿违。 「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千秋问。 「放学回家的路上,新班级的一个同学,叫马胜英的,很亲切地跑来找我说话,都是讲一些以后好好相处之类的,还伸手搭我肩膀。可是他实在是太热情了,而且他的社团学长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学,所以我很紧张,就找了个借口摆脱他。可是,后来我去书店看书的时候,听到书架的另一边有人在讲话……」 那个可憎的声音再度在他脑中响起,说话的人是另一个新同学,好象叫什么小久。 「喂,阿胜,你刚刚是不是去找那个陈少翎讲话啊?」 接下来是马胜英漫不经心的声音:「对啊。跟阿q学长讲的一样,那个人真的蛮娘的。」 「厚,那你还敢靠近他?还跟他搭肩膀!要是他煞到你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谁叫我这么有魅力。」姓马的人果然是马不知脸长。 小久忧心忡忡地说:「这不是开玩笑的好不好?你没听学长他们说,那人妖脸皮超厚,志恒学长都给他缠得快发疯了,你还不离他远一点!搞不好他今晚就对着你的照片打手枪哦!」 「他又没有我的照片,要打也是对着志恒学长的照片打。」 「少恶心了!」 「是你先讲的啊!」 「不要扯这个了。今天一堆人看到你跟他那么亲热,明天绝对会流言满天飞的。到时你可不要怪我。」小久语气非常郑重。 马胜英很不屑地说:「唉,你们这些人真的很没意思耶。我长这么大,现在才亲眼看到同性恋长什么样子,当然要深入研究呀。难道你们不想知道那种人脑子里在装什么吗?我牺牲色相去接近他,还不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你们要感谢我才对。」 小翎再也听不下去了,用颤抖的手将书往昼架上胡乱一塞,转身冲出了书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七星山下了。 他当然没办法把那些让他痛彻心肺的言语一一转述,只能讲个大概。千秋听了,呵呵二声:「这年头的小鬼真是不得了啊,还满足好奇心哩!」 小翎低头,盯着自己紧握的双拳,感觉到一股寒颤从胃底升起,仿佛连背脊骨都要冻结的冰冷。这一年来,这股寒颤始终跟他长相左右,就连初见千秋尸骸的惊骇,也不能跟这寒颤相比。 「我本来以为,现在这班的同学都晚我一年入学,不知道当时的事,应该不会对我有偏见,没想到……」 「没想到你不在的这一年,刚好让你那些老同学向学弟灌输一堆你的闲话,是不是?我敢打赌,那位小马哥讲得已经算客气了,别人搞不好还有更夸张的版本哩!」 小翎咬着下唇,咬到几乎出血。其实,不管别人再怎么中伤他,对他的伤害都是有限,因为他知道那全不是真话。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是小久那句「志恒学长被他纠缠得快发疯了」。 那是真的吗?他给蔡志恒带来那么大的伤害?可是,他有去纠缠他吗? 只是偶尔打电话提醒他明天上学要带的东西,或是在他请病假时,帮他拿讲义去家里;或者是在他上场打球时,坐在场边加油。只是这样而已。 难道说,对志恒而言,这些就已经构成骚扰,足以让他痛苦到要发疯?甚至于,光是他的存在,对志恒就是伤害了吗?志恒是不是希望他干脆消失算了? 为什么,他只是爱一个人而已,结果却变成不可饶恕的罪行? 难道他连爱人的权利都没有? 千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我说,那你开学以后怎么办啊?」 小翎无力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想到剩不到一个礼拜,就得回学校去面对那一张张敌视的面孔,他就觉得胸口堵塞,仿佛连心脏都变成了铅块。忽然有种冲动,干脆再回去七星山,从山顶跳下来好了。要是能像千秋那样,安安静静地永远躺在树荫下,倒也不坏。 千秋一拍手:「决定了!我跟你一起去上学吧!」 「什么?」小翎大惊:「你不是要留在家里吗?」 「那多无聊啊!我一直很想再重温一下高中生活,现在总算可以如愿了。想当年,我在高中可是风云人物,虽然剃了平头,还是很帅的,只要回眸一笑,就可以迷倒一把女生。啊啊,真是怀念~~~~」 「不行啦!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要是你再跟去的话……」 「干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你照顾。你只要每天把那面镜子带去学校,就万事ok啦!」 「拜托你饶了我吧!」 「哎呀呀,身为同居人,我们要多点时间相处,增进彼此了解嘛!而且要是你被同学欺负,我还可以保护你呀!」话说得漂亮,口气却毫无诚意:「呵呵呵,快乐的高中生活……」 看着这恶鬼一脸陶醉的表情,小翎心想,看来,他早晚得去跳悬崖。 第二章 耀眼的阳光,总是让人联想到青春朝气,但是看在心情阴郁的人眼中,只觉得是种讽刺。 又不是说好天气就一定是好日子,有必要出这么大太阳吗? 看着满街吵吵闹闹,跟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男生,想到自己又得进到他们之中,小翎觉得胸口发凉,真的很想转头跑回家去。 在这种郁闷到极点的时候,偏偏还有「人」在他脑子里-哩叭嗦。 「喂,你干嘛要死不活地?开心一点嘛。新的学年耶,新年新希望啊!」 新希望个头啦! 算算被鬼缠上也有三四天了,千秋倒是个守信的鬼,从来不在小翎房间以外的地方出没,也不曾作祟吓人,因此小翎对他的恐惧感也渐渐消了。只是,每当他没完没了地批评小翎房间摆设俗气、服装没品味、看的书没水准的时候,小翎就会希望他干脆从电视里爬出来闹一场算了。 虽然他说只是想在升天前多玩玩,小翎还是怀疑,他留在人世一定有别的理由。曾经试探着询问他的身家背景和生前经历,无奈这家伙虽然油嘴滑舌,口风却紧得很,什么话也套不出来。小翎只好死了心,希望他早日玩够本,安心升天去。 尤其是,每当想到他满脸笑容地说着「希望我的家人全部不得好死」时,就觉得不寒而栗。 今天是开学日,他照着〈被胁迫的〉约定,将那面镜子放在书包里带去学校,下场就是一路上得听这鬼家伙胡说八道。 「说得倒简单,反正你不用去跟一群把你看得比狗都不如的人相处两年。」 千秋啧啧两声:「你真的很逊耶,年纪轻轻地,整天有气无力活像个小老头。年轻人就要青春又有活力……」 我还乔治和玛丽咧!小翎心里暗骂着。 「好了,老实招来吧。是哪一个?」 小翎一头雾水:「什么哪一个?」 「装蒜!你不是同性恋吗?这里这么多帅哥,里面一定有一个是你的心上人吧?快说,是哪个?在不在这里面?」 小翎仿佛头顶被重锤一记,哑着声音说:「没有啊,哪有什么心上人?」 「少来这套,你只要一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反应马上就超级激烈,想也知道,你一定是爱上异男被拒绝了,对不对?人家宁可去网络上钓母恐龙也不要你,是不是啊?」 小翎压抑了一年多的怨气骤然爆开:「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要再问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整条人行道上的学生全都停下脚步,转头盯着这个没事熊熊大吼大叫的怪胎。 「对不起,对不起!」小翎忙不迭朝着四周鞠躬道歉,随即低着头快步往前直冲。 栖息在他脑子里的家伙完全无视于他的惨状,仍是嘻皮笑脸:「我说亲爱的,有话在脑子里想就行了,我听得见。不要没事一个人在那边自言自语,或是鬼吼鬼叫,感觉挺变态滴。」 还不是你害的!小翎心中大骂。 「好孩子不可以推卸责任哦~~~~」 小翎还没来得及回嘴,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小翎,早啊!」 是马胜英,仍是一脸灿烂亲切的笑容,实在让人无法相信,那张嘴里能够冒出多么恶毒的话来。 「早……」小翎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马胜英也不怕热,像上次一样,一把搂住小翎肩头,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瑟缩。 「唉,开学了耶,我还没有玩够说,要是能像你一样休息一年就好了。」 「呃……休学也不是什么好事啦……」小翎真希望他快点放手。 「对了,今天放学以后,我们西洋棋社要开迎新大会,你也来参加吧?」 「我有事。」小翎不太有力地婉拒着。 「不要这样嘛,赏个脸吧。下午一点,说定了哦。」 「好吧……」 千秋在他脑里大骂着:「你干嘛呀?明知他是个笑里藏刀的小人,还跟他摆什么笑脸?没事去参加他们社团大会干什么?你看不出来他是存心要整你吗?」 小翎叹了口气。知道归知道,但他总不能让同班同学以为他瞧不起人摆架子吧? 「咦?」马胜英眼角瞄到一个身影,顿时大为兴奋:「你看,是志恒学长。」 小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高挑劲健的背影,这背影在他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现在出现在眼前,却仿佛在他头上敲了一槌,让他全身发软不能动弹。 「他以前也跟你同班对不对?跟他打个招呼吧。喂!志恒学长!」 小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硬是挣脱他的手,不自然地高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飞也似地跑开了。 他冲进教室坐下,努力平息自己狂乱的心跳,这实在很难,因为千秋一直在他脑子里发出讨厌的的鬼叫声。 「厚厚厚,就是他,就是他~~~对不对呀?叫什么来着?志恒是吧?呵呵呵,志恒大帅哥,恒哥哥~~~~志恒亲亲~~~」 要不是钟声响起,小翎可能会从二楼窗户跳下去。 开学典礼结束后,举行第一次班会。因为上高二要重新编班,班上一半以上的人彼此不认识,所以要一一上台自我介绍,然后选班级干部。 小翎在班上年纪最大,座号是最后一号,座位也是在教室里最角落的位置。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一个同学,却仍然感觉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你一定很好奇,这群同学现在在想什么吧?来来,我告诉你。」千秋很热心地解说:「小马哥跟他后面的家伙,叫小久是吧?正在谈你早上一看到志恒亲亲就逃走的笑话;坐在右边第一排中间那个小胖子,心里在想:『听说他好象有爱滋病耶。』坐你隔壁的隔壁的卷发帅哥在估计你做援交一晚的价钱,顺便告诉你,他是『同性恋扑灭委员会』的会员。而你邻座这位身材高大,肩膀硬得像石膏,死也不敢转头看你的仁兄,心里正在祈祷着:『不要看上我,千万不要看上我。』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虔诚的一次,我敢打赌,跟你同班两年之后,他八成就会皈依佛门了。」 小翎咬牙:「你够了没?」他心情激动,没注意到自己出了声,声音虽小,邻座正在祈祷的同学还是听到了,他动了一下,肩膀更僵硬了。 千秋乖乖地闭上了嘴,开始轻哼「whatawonderfulworld」。然而他的话已经对小翎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千秋说的是对的,这屋子里没有人欢迎他,没有人喜欢他,他永远别想交到朋友。那么,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自取其辱吗? 待会换他上台时,他又该说什么?「希望跟大家好好相处」?可能吗?这屋里有哪个人不希望他消失的?「请大家多多指教」?有必要吗?这群人不是早在还没见过他本人之前,就对他好好地「指教」了一番吗? 这时发生了最严重的情况:过度的紧张让他全身发冷,四肢无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同学们一个个都介绍完了,轮到前座的同学,下一个就是他。问题是他这样子连台都上不了,更别提自我介绍。 小翎急得不得了,拼命深呼吸,想移动自己的双腿,偏偏就是动不了。 前座的下来了,导师点著名:「好了,最后一位,57号陈少翎。」 班上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让小翎更加紧张,粘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陈少翎,怎么啦?快上来啊。」 小翎拼命挣扎着要答话,却只能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呃……」 导师觉得不对:「陈少翎,身体不舒服吗?」 千秋也催促着:「同居人,该你了,快上台呀。」 小翎真的快哭出来了,还没开学他就闹得恶名昭彰,开学第一天居然还瘫在椅子上爬不起来!以后他还要做人吗? 忽然间,背后感到一阵寒意,然后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某样东西窜入了他的身体,沿着颈项挤进了他的脑中。 这时他才明白,之前千秋都只是跟在他身边,现在的状况才是真正的「鬼上身」。他的意识被挤到最边缘的角落,虽然看得到听得到,却完全没有自主权。 导师朝他走来:「陈少翎,你还好吧?要不要去保健室?」 这时小翎却站了起来,歉疚地微笑着:「老师,我没事。刚刚是因为终于回到学校,实在太感动,有点失神。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导师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快自我介绍吧。」 小翎,不,应该说是千秋,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上了讲台,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大家好,我是陈少翎,很多同学一定都听过我的名字,不过我敢保证,以后会有更多人认识我。大家都知道,我本来应该是你们的学长,不幸的是,当我还是个天真无邪,纯洁善良的小高一的时候,因为交友不慎误交匪类,遇到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所以我决定闭门思过一年。在这里我要给大家一个良心的建议:交朋友千万要睁大眼睛,不要错把猪公当麻吉。」 这这这……讲成这样,未免太过火了吧!小翎在心里哀号着。 「此外呢,听说我不在的这一年,关于我的流言满天飞,为了端正视听,不管大家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言,我都要在此郑重澄清一下:我、的、确、是、同、性、恋!」 导师打翻了茶杯,全班同学张大了嘴,体内的小翎则差点自爆。 这哪叫「澄清」啊!不是摆明了要他死吗? 「叶千秋!不要乱扯!」虽然声嘶力竭地叫声,那霸占他身体的家伙却是置若罔闻。 教室里顿时闹烘烘地,每个人都议论纷纷,但千秋毫不在意,用高八度的声音压下了众人的交谈:「因为,我这个人的眼光是很高的,向来坚持宁缺勿滥;所以,诚挚地奉劝大家:千万、千万不要爱上我,我不想伤害纯情少年的心。」 台下嘘声怪叫声四起,导师一脸尴尬地打着圆场:「呃,我想,陈少翎应该是开玩笑的吧。是不是,陈少翎?」 对对对,是玩笑,全部都是玩笑!小翎借着听神经,朝千秋大喊着:「不要闹了,快点改口!」 然而叶千秋岂是乖乖听话的人?「这个嘛,到底是不是玩笑呢?嗯……我要再研究研究。」 「陈少翎!」 「老师不要激动,我快说完了。最后我还有一句忠告要送给大家:如果你们要讲别人闲话,千万记得不要在公共场合说,尤其是书店。因为,你不知道书架的对面会站着什么人。我虽然很娘,可是耳朵没聋。」 一阵寒气顿时笼罩着教室,全班静了下来,马胜英跟坐在他后面的罗久扬两个人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以上就是我的自我介绍,谢谢大家。」千秋轻快地一鞠躬,走下讲台,却刻意从马胜英那排走过。走到马胜英身边时,他停了下来。 「对了,小马哥,跟你说一声,你们今天那个什么社团大会的,我没空参加。算计别人的功夫我可以自己学,不用靠什么西洋棋。还有,」他低头逼近张口结舌的马胜英,用四周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的身体只有朋友跟爱人可以碰,所以,下次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绝对会告你性骚扰。」对他抛了个飞吻,大步走回座位。 小翎心想,看来他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 照理说,选举班级干部应该是开学的第一炮大戏,被千秋这一搞,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爆炸性发言上,一个个选得心不在焉。下课铃一响,千秋就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然而走到门口,小翎就发现,他是「自己」在走的。只听到千秋说了一声:「我累了,换手!」,然后就径自缩回小翎意识深处,开始熟睡。 小翎欲哭无泪:这个叛徒! 结果他独自被老师念了一整节下课,念到耳朵都抽筋了。幸好老师看他诚惶诚恐,低头忏悔的可怜神情,动了恻隐之心,终究还是放了他一马。 回到家,很幸运地,家里没人在,刚好方便他找某只鬼算帐。他狠狠地将镜子扔在床上。 「你到底什么意思?太过份了!」 那位大放厥词后就闪得不见鬼影的罪魁祸首,此时一脸悠哉地出现在屏幕上。「真无聊,我还想说会出现『同扑会』〈同性恋扑灭委员会〉誓死追杀同性恋的场景,结果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小翎气得全身发抖,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负责任,又这么残忍的人?这就是他滞留人间,不肯升天的原因吗?为了可以随时用别人的痛苦取乐? 这个面带笑容,俊俏风趣的叶千秋,骨子根本就是个比贞子还要狰狞可怕的恶魔!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存心害死我是不是?」 「我?」千秋十分震惊:「我做了什么?」 小翎放声大叫:「你用我的身体,在台上胡说八道,还敢装傻?」 「你真是不知好歹耶!」千秋不以为然地摇头:「只不过被传个几句闲话,就屁滚尿流装残障的人是谁?要不是我,你现在早就变成全校的笑柄了! 「可是你也不可以在台上说我是同性恋啊!还讲得那么夸张!」 「你本来就是啊。」千秋无辜地说。 「那是我的隐私,你没有权利告诉别人!」 千秋冷笑:「隐私?你以为你还有那种东西吗?你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就写着:『我是同性恋,求求你们不要嫌弃我。』这样只会让人更想修理你,你知道吗?」 这话就像一阵冷箭,直射小翎心窝,他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努力地反驳:「你这样一讲,大家不是更讨厌我了吗?我本来还有可能交到几个朋友的,被你这一闹,全都完蛋了!」说到这里,忍不住鼻头红了,喉头也酸了。 千秋轻描淡写地说:「别、作、梦、了。你自己都讨厌自己,别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你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下次在招惹你之前,会先考虑一下。」 「你把我讲得像个自以为是,脸皮厚得像城墙,又-得二五八万的讨厌鬼,我又不是那种人!」 「哎哟,那是伪装啊。大作家史蒂芬金也说过:『有时,扮演一个贱货,是一个女人必要的保护色。』每个人都要有一点伪装,来混淆别人的视听,懂吗?」 「我不是女人,我也不要伪装,我要用真实面目见人!」 「我是不是听错了?」千秋促狭地笑着:「千方百计假装异性恋者的人,还有脸说什么『以真面目见人』?你真不是普通虚伪啊!」 「……」屈辱和挫败像千军万马般向小翎涌来,他根本招架不住。完全想不出反驳的言语,只听到本已伤痕累累的自尊,化成碎片坠地的声音。 千秋看到他脸色惨白,倒也有些不忍,开始安慰他:「哎呀,你也不要这么悲观嘛,反正你本来就够倒霉了,也不差这件。既然事情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何不拿出气魄来,放手去闯一闯?」 这句豪情万丈的箴言,对一个压抑许久的人来说,的确颇有吸引力。小翎心里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想了解得更详细一点:「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发现,原来事情还会变得更糟。」 小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心中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这家伙的忠告。别的不说,对一个连性命都没了的人,能指望他考虑别人的立场吗? 他换下衣服,开始弄午餐。妈妈不在的时候,他向来是吃外食,吃那些油腻腻的便当吃到都怕了。前几天不经意向千秋抱怨了几句,千秋想也不想地回答:「那你自己煮啊。」 「我不会啊。」 「这样啊,那你就需要五星级的师傅指点了。」 「什么五星级的师傅?」他一头雾水。 「我啦!」 于是他把镜子带进厨房,他动手,千秋动嘴,居然还真给他弄出几道可以吃的菜来。 这大概就是千秋对他最大的好处了吧,他心想。 他把镜子放到餐桌上,一面享用着千秋传授给他的新菜式──肉燥干面,一面跟他闲聊。虽然还在生千秋的气,却受不了一个人孤伶伶吃饭的凄凉感。 「对了,你们老师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翎本已低落到谷底的心情,马上又沉到海沟里去了。 「她问我是不是开玩笑,我当然跟她说是啊。」他用一种自以为无所谓的语气说:「然后她就叫我不可以开这种玩笑,会引起同学恐慌。」 「恐慌?」千秋睁大了眼睛:「原来你是酷斯拉易容改扮的吗?真行耶,连我都给你骗了。」 小翎不理会他的无聊笑话,低声说:「她还说,我现在才十七岁,不用这么急着确定自己的性向,也许我只是还没碰到好女孩。我想她说的也是,毕竟人生还很长,以后的变量也很多,现在就决定未免太早了……」 「太早?」千秋挑眉:「你一出生,身边的人马上就一口咬定你一定是异性恋,从头到尾连问都没问过你一声,难道就不嫌太早?」 这话听在小翎耳里,竟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感受,仿佛体内有电流通过,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却觉得全部身心都为之震动。 老实说,虽然在老师面前说谎的是他自己,虽然谎话奏效了;看到老师松一口气的表情,听到她未雨绸缪的一番谆谆善诱,小翎的心情还是十分苦涩。 从小就被教导诚实是美德,然而周遭的人却都期望他继续活在谎言里。 只是,眼前的鬼大爷,却总是能够毫不犹豫地,一刀把所有的虚伪和谎言劈开。虽然他的破坏力让人畏惧,破坏之余,却伴随着一股麻药般的畅快感。 「怎么了,一脸呆滞的表情?面不好吃吗?我早说你盐加太多了。」 小翎回过神来,微微摇头:「不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些话。」 「不会吧?你难道连一个圈内的朋友都没有?」 「呃……有一两个。不过处得不是很好,个性合不来。」 千秋装了个苦脸:「ohmygod,你做人真这么失败?直的弯的都不理你?」 除了苦笑,小翎还能说什么? 「然后呢?你们老师就这么放过你了?」 这下可问到最头痛的话题了。「才怪哩!她要我向全班澄清,说我只是在开玩笑,绝对不是真正的同志。这叫我怎么澄清啊?他们才不会相信。」 「嗯,真的很麻烦说。真是,既然后果这么麻烦,当初你就不该捅这搂子啊。」 小翎差点把嘴里的面喷出来:「是『你』做的啊!!」 「咦?真的吗?」一脸震惊的表情。 小翎低头飞快地把面吃完,再跟这家伙扯下去他一定会噎死。 千秋认真地反省着,最后做出决定:「既然是我造的孽,就由我来善后吧!」 小翎这下才真的是惊恐万分:「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要是再让他插手,只怕会闹出更多人命来。 「那怎么行,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敢作敢当。再怎么说,我也是在你家里打扰,做客人的当然要替主人尽点心意啊。你就别客气了。你放心,有我就搞定了!」 看到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小翎决定开始写遗嘱。 * 第二天,学校正式上课。二年三班的第一堂课是物理,任课老师正是他们的导师柯老师。 上课没几分钟,班长李文豪就抢着说话了。 「老师,我前几天在麻省理工的季刊上,看到一篇光学的论文,里面有很多有用的新观念,对这学期的课程应该会有帮助,我已经把它翻成了中文,想趁着上课跟同学分享,可以吗?」 柯老师激赏地看着这位聪明的学生:「当然可以啊。」 说到这位李文豪同学,皮肤微黑,面如满月,一脸的福相。个儿并不高,由于每天抬头挺胸,看起来倒比实际高大些,只是有时下巴仰得太厉害,让人忍不住担心他脖子会不会抽筋。虽然赶流行戴隐形眼镜,众人总觉得那种专给势利眼书呆戴的金边眼镜更适合他。 在前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钜细靡遗地告诉全班,他的祖父曾经担任某某军种的司令官,父亲是中央某部会的委员,他从小去过哪些国家,精通几国语言几种乐器;还「不小心」地透露出他是当年高中联招的理化和英语都是满分,又花了五分钟阐释他对本校的热爱,和未来的展望,最后再欢迎同学随时去他家的大宅院作客,总之是听得人人颈毛倒竖。之所以选他当班长,也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想接这吃力的差事。 当他站在讲台上,神气活现地念着那篇论文时,同学全都兴趣缺缺,不是盯着讲桌发呆就是东张西望,而教室角落那张空桌子,也再度成为视线焦点。 陈少翎好大的胆子,先是前一天惊人的出柜宣言,然后居然第一天上课就缺席,而且还翘到自己导师的课!不过也有人猜测,由昨天他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后,就一脸龟毛的情况看来,他是因为昨天一时冲动承认性向,今天没脸来上学了。 这时,教室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古怪的「咯咯」声,打断了李文豪的朗读,然后是一声响亮的问候:「老师,各位同学,对不起我迟到了,你们一定很想我吧?」 那位举世闻名的同性恋者正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灿烂得可恨的笑容,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提的东西,让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老师没看到他的手,一脸不悦地问:「陈少翎,你为什么第一天就迟到?」 「说真的,老师,我也是一百个不愿意错过您的精采课程,只是我得一大早赶到市场去买这个,所以担误了时间。」陈少翎与叶千秋的合体举起右手,让全部的人看清楚那只咯咯乱叫的大公鸡。 不用说,全场哗然,柯老师也忘了她的淑女风范,尖声说:「你带活鸡来学校干什么?」 「为了完成老师的交代呀。对不起,让一让。」千秋毫不客气地将李文豪挤开,占据了讲台正中央的位置,将公鸡按倒在讲桌上:「因为昨天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老师一番好意,要我向全班澄清。可是我觉得口说无凭,所以为了证实我的诚意,」他从书包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菜刀,高声说:「我陈少翎今天在此斩鸡头立誓,我绝对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人!」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将刀高高举起,正要重重砍下,柯老师尖叫一声,冲上来抓住他手臂:「不,不用了,不用了!老师相信你,好不好?全班同学都相信你,你绝对不是同性恋,对不对?各位同学?」 「对对对。」不少人被吓到了,点头如捣蒜,深怕他忽然抓狂开始砍人。却也有眼尖的家伙,看出这小子不过是在作戏。 「真的吗?」千秋惊喜交加,放下刀子:「谢谢老师!谢谢各位同学!这只鸡终于可以活命了,真是太好了,老实说我最讨厌杀生了说。老师,那这只菜刀就送给您了,切菜很好用哦!」将刀子交给老师,随即向全场深深一鞠躬。 「鞠躬」这个动作,需要两手贴在身侧,也就是说,原本按着公鸡的手自然就放开了。结果就是,公鸡飞了。 接下来半堂课,二年三班的同学就在满屋子抓鸡中渡过,种种惊叫咆哮声四起,隔壁班还以为他们第一节就开同乐会。最后,总算在下课前五分钟抓住了公鸡。 「老师,这只鸡怎么办?」千秋压着因为憋笑而微微抽筋的肚皮,天真无邪地问。 「不是你带来的吗,怎么问我?」柯老师气喘吁吁,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家没地方养啊。它才刚捡回一命,如果又被杀来吃,那就太可怜了。」千秋振振有词地说:「最好是有人能带回家养。」 谁要养啊!全班同学在心里大骂着。 「啊!」千秋若有所悟,抓着鸡来到李文豪面前:「豪哥,你家院子不是很大吗?那就麻烦你来养好了。」 「我?」李文豪刚才被鸡吓得脸色如土,这回更是苍白:「不行啦!」 「好啊好啊,就给豪哥养吧!你是班长耶!」同学们一来急着摆脱烂摊子,二来原本就讨厌李文豪,开始一股脑儿起哄。 柯老师仔细思索,由小翎这两天的异常举动,再考量他之前休学一年的历史,她研判他很有可能患有躁郁症,千万不能随便刺激他。于是她下了最后裁决:「就这么办了。李文豪,这只鸡暂时先寄放在生物科实验室里,等放学你就把它带回家吧。」 「什么?我……」李文豪的脸又变成了猪肝色,许多人开始暗暗叫好。 「太好了!」千秋感动莫名:「小豪,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的。」伸手握住李文豪的手,双眼闪闪发光:「我可以常常去看它吗?」 李文豪痛苦难当,转头向柯老师求援,偏偏她不停使眼色要他答应,他只好含泪回答:「好……」 下课钟响了。 千秋带着一贯从容的笑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书本,没有人看得出来,在他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正在鬼哭神号。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你生什么气,大家不是都把同性恋的事忘光光了吗?」 「才没那么简单呢,这下他们一定都认为我是神经病了!」 「别那么挑剔好不好?再不然你选吧,要当同性恋还是神经病?」 「我都不要。」 「想得美哦!」 小翎恨恨地说:「你老实说,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把我逼到自杀,然后你就可以占我的身体复活了,是不是?」 千秋不屑地说:「我干嘛要逼死你?你早就半死不活了。想开点吧,情况没有那么糟啦!」 小翎的眼泪差点飙出来:「本来,虽然交不到什么朋友,至少还会有人愿意跟我说几句话,现在,一定再也没人要理我了!」 仿佛在响应他的埋怨,邻座传来一个声音:「同学,你演得太烂了,干嘛不真的砍下去?」 说话的正是那位祈祷少年,记得他的名字叫吴毅华。 前座的林法民转过头来:「对啊,害我还好期待。」 千秋一脸委屈地说:「人家哪有在演戏?我是很认真的。」 「唛假啊!我们一直看到你在旁边偷笑。」吴毅华说:「你很可恶哦,把全班当傻瓜耍。」 「冤枉啊,我只是想说刚开学,热闹一下咩,不然上午第一节很容易睡着说。」 林法民点头:「没错,我就睡着了,还差点说梦话。那个李文豪实在是……没见过那种猪头!不过,你没有看到,你把鸡塞给他的时候,他那个表情?」 「经典。」吴毅华心满意足地说。 「好说好说。」千秋十分谦虚。 林法民拍拍他肩膀:「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包在我身上!」 上课了,对物理一窍不通的千秋把身体还给小翎,却还不忘在他耳边碎碎念着邀功:「怎么样?第一天上课就赚到两个朋友,不错吧?」 「谢谢……」 说他不感激千秋是骗人的,当林法民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隔了这么久,饱尝冷眼之后,终于再度感受到人情的温暖。 然而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感到淡淡的失落。 交到朋友的人是千秋,不是他陈少翎。要是日后这两个人了解他的真面目,还愿意跟他接近吗? 千秋对他的感伤不屑极了:「拜托,才第一次约会,你就在担心小孩要生几个啊?想太多了吧!」 「说的也是。」小翎苦笑。 「那么,我帮你完成老师的吩咐,还帮你交到朋友,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一下?」 「我身体借你用,还得感谢你啊?」 「那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那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千秋奸笑一声:「告诉我志恒小亲亲的事。」 第三章 那个人,真的很耀眼。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围绕的人永远特别多,笑声特别响亮。同学们有什么争执,只要他出面协调,每一次都顺利解决。虽然功课不是最顶尖,却是每个老师最欣赏信赖的学生。 对这样的一个人,小翎原是不敢奢求能跟他靠得多近,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谁知蔡志恒却主动对他伸出了友谊的手,总是拉着他参加班上各种活动,帮他打入同学们的圈子里,原本闭塞的生活也多彩多姿起来。 自然而然地,小翎跟志恒成了死党。他们形影不离,连假日也腻在一起。无论是课业上的烦恼、家庭秘辛、或是对未来的期望,全都开诚布公地倾诉,无话不谈。每天早上小翎都兴奋雀跃地醒来,只因为这是有志恒的一天。 然而,进入下学期后,情况却变了。 志恒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每次跟他交谈总是简短而冷淡,一副急着摆脱他的神情。清澈开朗的眼睛里,开始筑起了警戒的高墙,那眼神好象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小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每次想找志恒问个清楚,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然后一走了之,只留给小翎满腹的不解和心痛。 也许是他太在意志恒的改变,而忽略了其它征兆。某一天他才惊觉,不只是志恒,所有的同学都跟他保持着距离,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他被冷冻了。 小翎在极度的惶恐和疑惑中过了几天,在同学中流传了快一个月的耳语终于传到他耳中:「陈少翎是同性恋。」 真相大白了,却比被蒙在鼓里更加残酷。 这对小翎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想不通,事情是怎么泄露的?长久以来,他一直深埋在心里的秘密,连父母都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会晓得? 是他每次碰触到志恒的身体时,脸上笑得太愉快?还是他凝视着志恒的眼里,流露出太多依恋? 他找不到理由,只知道:原来人的生活,不管他多么地努力经营,都会毫无预警地,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尝过友谊的温暖后,再度被打入孤寂的黑洞,当然是十分难受,但更让他痛心的是志恒的态度。他对待小翎的方式,是「无视」再加上「戒慎恐惧」。在学校里总是能避则避,万一不幸狭路相逢,他就把头转开,看也不看小翎一眼地快步离去,仿佛光跟他擦肩而过就会得爱滋病似地。 最后,小翎选择了休学。 千秋端坐在镜子里,听着小翎的叙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小翎说完这段伤心事,低头不语时,他才开口:「你很恨他吧?」 小翎吃了一惊:「没有啊!我……我怎么会恨他?」 遭到这种对待,当然会震惊、不解,伤心痛苦,多少会埋怨;但是,恨?这么激烈的字眼…… 「我只是……很难相信,为什么他翻脸翻得这么快?前几天还跟我说,我是他最好的哥儿们,过不了两天,却好象我是什么恶心的怪物一样。」 「这就表示,他之前是真的很信任你,你应该欣慰才对。」千秋说:「因为信任越深,发现被骗后的愤怒也越强。」 小翎大叫:「我没有骗他啊!我从来没骗他任何事,除了……除了……」 除了自己对他的情意以外。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事,对他而言,只要他认识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他就会有受骗的感觉。你也不要指望他顾念旧情,在这种时候,以前的美好,全部都会变成笑话。这就叫做『往事不堪回首』。」 泪水涌上了小翎的眼睛:「就算当不成情人,难道连当朋友都不行吗?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朋友?哈哈!」千秋捧腹狂笑起来:「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以为什么是『朋友』?每天一起吃冰喝茶,一起打球一起冲澡,偶尔可以去他家过夜,说不定还可以抱着他睡觉,福利这么多,当然每个人都想当朋友啊!可是你不要忘了,除了福利,还有义务。他钓马子的时候你要给他出主意,还要帮他传话送情书;他结婚的时候你得当伴郎,还要笑得比新娘更灿烂。总之,就是要两肋插刀,不能有半点非份之想,这才叫朋友,你做得到吗?」 这番话就像连发手枪一样,每颗子弹都正中要害,让小翎痛得几乎不能呼吸。想到志恒身边总有一天会出现另一个比他更重要的人,想到自己永远只能做他生命的旁观者,永远不能成为他的一部分…… 「朋友」,真的是好沉重的职位啊! 千秋做了结论:「我告诉你,『就算不能在一起,还是能当朋友』,这种鬼话早就连现在的国中生都不信了。你根本就是想借着『朋友』的身分,赌赌看哪天会不会擦枪走火,让你捡到便宜。好了,现在走火了,结果便宜没捡到反而炸断自己手,还想怎么样?事到如今,除非你能做到对他没有半分期待,否则就不要再见面,就算看到也当作不认识,搞不好三年后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到时再来当朋友。总之,不要再玩这种幼儿园的好朋友游戏了!」 小翎将嘴唇咬得要出血:「难道真的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连暗恋都不行?」 「既然是暗恋,就不要露馅啊。留在心里就是你自己的东西,谁都抢不走。你偏要有意无意表现给他看,一旦让他知道,当然就得看他愿不愿意被你喜欢了。总之,谁叫你老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活该嘛!」 小翎差点大叫出来:「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为什么一点都不能体谅别人的心情?」 「如果说,『爱』只是让人理直气壮做蠢事的借口的话,我宁可不要这种东西。」 小翎的手本能地动了起来,「啪」地一声将镜子反转压在桌上,不想再看到那张脸,拎了换洗衣服,飞快地冲进浴室里,把热水开到最大。在这种时候,只有水声可以盖住他无法压抑的呜咽。 眼泪喷涌而出,很快地糊了视线。一年来他常常流泪,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仿佛连心的碎片都一并流了出来。 千秋说的话,就像无情的铁槌,把他的疑惑,他那自我麻醉的说词,还有他一年来委身其中,用自怜自伤建立起来的保垒,狠狠地捶了个大洞,让他看见更残酷的现实。 原来,志恒的反应是合理的,他不是个翻脸无情的人,错的是自作多情的陈少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不该奢望借着友谊的保护伞,满足他肮脏的私欲…… 原来他心中最卑微的愿望,只是「幼儿园的好朋友游戏」? 不管受多少苦,再怎么伤心,再怎么被践踏,他都只能怪自己。 这就是千秋的价值观吗?尖锐残忍,不留情面,不允许任何一丝苟且软弱,却又让人无从否定。 难道说,一个人不管再怎么被欺负被压迫,都是自己的错,只能自认倒霉吗?为什么有人可以轻易地融入人群,过着开开心心的日子,他就是不能呢?难道身为同性恋就这么该死? 他真高兴,镜子被浴室里弥漫的雾气弄糊了,这样他就不用看到自己的脸。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是狼狈凄惨到极点,丑陋得不堪入目。 「哎呀,你身材不错耶。」 一回头,小翎万分震惊地发现,某人正浮在雾气消退的镜子上,盯着他一丝不挂的身体瞧,他差点当场石化。 千秋仍是面不改色:「嗯,皮肤好,比例也匀称,只可惜太瘦了点,没有肌肉……」 小翎愤慨不已:「你怎么可以偷看我洗澡?」 「哎哟,人家都已经占有你的身体这么多次了,看一下有什么关系?」 「不要说得这么恶心好不好?」在这种理应大吼大叫的场合,却必须压低声音说话,小翎觉得自己实在太悲哀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千秋一脸不解。 小翎想到自己的身体被他一览无遗,羞得恨不得当场蒸发,拿浴巾紧紧包住自己:「你出去啦!」 「好吧,那我等你睡着,再爬起来脱光光好好看个够……」看小翎一脸要吐的表情,他才改口:「开玩笑的啦。不过说真的,你有没有看过『天雷勾动地火』?」 「没看过,连听都没听过!」 「真的哦,好可惜。我现在才发现,你跟那男主角长得蛮像的耶,白白嫩嫩,又有一对大眼睛,笑起来还有酒涡,好可爱说。」 小翎以前也常被男人称赞可爱,当时只觉尴尬,现在被千秋一讲,不知何故脸却红了起来,倒把裸体被看到的困窘给忘了。 「我又没酒涡。」 「有,只是你不常笑而已。」千秋斩钉截铁地说。 他那素来轻浮的眼神,此时却显十分认真而温柔,好象在欣赏心爱的名画,小翎从来不曾被男人这样看过,尤其是这么像千秋这么俊俏的男人。虽说千秋已经不算男人了,他的神情仍是让小翎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困难。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啦!」 「哦,对了,我是想跟你说,我要看志恒亲亲的长相。」 「……我待会拿照片给你看。」 「不是,我要看他本人。」 这话差点把小翎吓得魂飞天外:「不行啦!他……早就不理我了……」 「所以我才要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让我的同居人哭得这么伤心,你看你鼻头还是红的哩。」 「那是你害的!」小翎气得眼冒金星。 「我?」千秋十分惊讶:「我做了什么事?」 小翎不想跟他扯,只能气急败坏地说:「听好,你绝对不可以去找他!」 「我干嘛要去找他?是他会来找我!」 「什么?」小翎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千秋自信满满地说:「我向你保证,一个礼拜后的今天,蔡志恒会自己出现在你面前。」 「怎么可能……」 「等着瞧吧。」千秋留下一-意味深长的笑容,消失了。 * 接下来几天,小翎战战兢兢地揣测着千秋下一步的动向,但本人却好似忘记自己说过的大话,只字不提。只是小翎夜里总是睡不安稳,觉得自己好象在睡梦中进行着某种工作,醒来后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因此他白天常常昏昏欲睡,好几次打瞌睡被老师抓包。 这阵子千秋安份了许多,没再像头两天一样闹得轰轰烈烈,只不过是每天戴不同的面具上学,从鬼面具到加菲猫一应俱全,搞得路人侧目;只不过是因此天天跑给教官追,只不过是当教官逼问他戴面具的原因时,他理直气壮地回答「避邪」,把教官气得半死;只不过是拿了某件东西把黑板上的国父遗像盖住,只不过是过了整整一天才有老师发现黑板上挂了面海盗旗。除此之外,学校非常和平。 同学们也逐渐安心了,原本怀疑他精神失常,现在则认为他不过是个爱作怪的怪胎;巴西人和法师〈吴毅华和林法民的绰号〉对他的种种花招自是叫好不迭,当然也有人认为他太爱出风头而十分不屑。 一阵胡搅之后,成功地把同学对他性向的注目焦点模糊掉了,然而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仍然有人视他为眼中钉。 这天,小翎和巴西人、法师一起去福利社喝饮料,聊得正高兴时,他却感觉到福利社的另一角传来了带着强烈厌恶的视线。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他们班上的几个「同扑会」成员。而其中带头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泡面」侯江圣。 侯江圣长得眉清目秀,头发是很少见的天然卷,因此得了「泡面」的外号。他平常只是个活泼阳光的大男孩,但是一提到同性恋马上就咬牙切齿,仿佛他祖宗三代全都惨遭同性恋者杀害一样。 他总是会在班上大声朗读报纸上关于同志犯罪的新闻,无论是杀人、抢劫或是轰趴被抓到,还有多少人爱滋带原之类的消息,全逃不过他法眼。任何时候只要一看到小翎,他脸上马上浮现明显的憎恶,也绝不跟他说话。 小翎知道全班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响应,千秋也好似存心要他自己解决,迟迟没有行动。但是他从以前到现在,面对他人莫名的恶意,始终只有满腹的困惑和委屈,对于如何处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像现在,明知敌人在挑衅,他还是束手无策。想到自己的懦弱,不禁悲从中来。 「小翎?你怎么了?」旁边的二人感觉到他面色有异。 「呃……我……」被这样一问,小翎更加心慌,竟打翻了饮料,差点泼到法师。「啊!对不起,对不起,我……」 「得了得了,我来吧!」再也看不下去的千秋决定出手了。 拿面纸把桌子擦净,对巴西人嫣然一笑:「麻烦挪一下。」 巴西人一头雾水地移动身子,千秋笔直地盯着他身后,视线毫无阻碍地跟泡面对个正着。 「喂,小翎,不要冲动。」另外二人嗅出了火药味,连忙阻止。千秋含笑摇手,要他们不用担心,仍旧一脸自得地跟福利社另一头的侯江圣一帮人进行瞪眼比赛,对方有几个人受不了这种气氛,自己别开眼睛,只有侯江圣不服输地继续瞪着他。三分钟后,他起身朝这里走了过来。 法民连忙站起来打圆场:「-,泡面,不要生气啦……」 泡面粗鲁地推开他,站到千秋面前。 「你什么意思?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千秋一脸莫名其妙:「我哪有盯着你看?」 「你少装蒜!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看我!」 千秋这才恍然大悟,尴尬一笑:「哦,你是说刚才那个啊?我眼睛是朝着你那边没错,可是我不是在看你耶。我是在看……呃……你肩膀上的东西。」 「肩膀上?」迅速地往左右两边瞄了一眼:「我肩膀上哪有什么东西?」 千秋长叹一声:「没办法,你毕竟是普通人,看不到也是难免。」 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话一出,众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喂……小翎,你到底看到什么东西?」巴西人一脸狐疑:「该不会是『那个』吧?」 「总之不是干净的东西。」 「听你在乱讲!」泡面怒喝:「你又在转移话题了!」 千秋耸肩:「你以为我愿意吗?动不动就看到一堆不想看的东西,我自己也很受不了啊。不然我没事休学干嘛?」 法师张大眼睛:「你是因为看到『那个』才休学的?」 千秋摇头苦笑,语气沉重:「唉,真的是不堪入目,害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调适过来。」 「不是吧!他是被人发现是变态才躲起来的!」 千秋摇手:「好好好,我休学的原因不重要,重点是,」他站起来面对泡面:「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已经存在的东西,它不会因为你不信就消失的。不过,它应该是没什么坏处,不信也没关系。」 他表情十分郑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泡面肩膀上方的位置,眼神出奇地专注,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众人都感觉到气温好象骤降了一度。 泡面心里多少打了个突,嘴上还是不认输:「好啊,那你说,我肩膀上有什么东西?」 千秋为难地抓头:「这个……在这里讲不太好耶。」 「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心里没有鬼就直说啊!」 「唉,何必这么坚持呢?有些事不知道不是比较好吗?只要你行得正立得稳,那东西应该是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 泡面气得青筋直冒:「你不敢回答就表示你心虚!」 千秋非常爽快:「对,我心虚。请问我可以回教室了吗?」 「……」老实说,这种态度只会让人心里更毛。 千秋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啊,顺便再奉劝你:你泡面大哥虽然也算是人模人样,比起郭品超跟霍建华还是有一段差距,所以呢,不要没事老以为别人在偷窥你,挺没气质滴。」 一路上,巴西人和法师不断逼问他,他总是笑而不答。旁观的小翎忍不住开口批评:「居然扯这种鬼话,骗得了谁?」 「我可没骗他哦。」 小翎吃了一惊:「什么?难道他身上也有……」 千秋打断他:「总之,等他下次来找你再换我上场。掰了。」 接下来一整天都相安无事,下午扫完地,众人正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时,烦恼了一天的泡面终于忍不住,杀过来了。 「我再问你一次,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班上早有人听说了福利社里的谈话,纷纷停住脚步等着看好戏。 千秋一脸为难:「真的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吗?我怕对你不太好耶。」 这是废话,他知道泡面绝对死也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 「如果你没有骗我,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说!」泡面咬牙切齿。 千秋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说了。」全班同学纷纷凝神倾听,气氛沉重起来。 只见陈少翎同学拿起笔记本,在泡面肩上拍了拍,公布正确答案。 「头、皮、屑。」 「厚!靠杯哦!」周围传出笑骂声,泡面气得满脸通红:「妈的,你耍我!」 巴西人和法师连忙拦着他:「哎呀,泡面,只是开玩笑,玩笑而已嘛!」 「不要太认真咩。」 这时,马胜英走了过来,一面安抚气得半死的泡面,回头对千秋微笑:「小翎,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你那天的自我介绍真是帅啊。」 「好说好说,拿破仑的字典里没有『难』字,我的字典里只有『帅』字。」 「那你以前有没有跟志恒学长讲过呢?叫他千万不要爱上你?」小马哥的眼里满是恶意的微笑。 马胜英自从开学当日被千秋当面讥刺,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一直想着要让小翎难堪,想来想去,手上最大的王牌,自然就是蔡志恒。这招的确是正中要害,不幸的是,他的对手不是陈少翎,而是恶鬼叶千秋。 「怎么没有?我还天天讲哩,就怕他听不懂。那小子很死心眼的。」 马胜英显然没想到,他听到蔡志恒的名字居然还能这么平静,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这你不用担心,他一定有听懂,前阵子才刚交了新女友。」 听到「新女友」三字,千秋感觉到左手颤抖了一下。不是他,是小翎。 「真的啊?那真是可喜可贺。」千秋笑容满面:「我还怕他永远离不开母亲的怀抱哩。」 这反应自然是大出小马哥意料之外,他心怀疑虑继续进击:「听说他女朋友很漂亮-,好象是北一女的校花哦。」 「咦,北一不是无什么女吗?真难得说。看来我们家恒恒运气不错呀,总算不用我再替他操心了。」 「你想不想看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子?阿q学长有跟他们合照过,我去帮你借照片。」 千秋一面忍受着脑中「我不要看!我不要看!」的激动叫声,脸上仍是平静无波:「我没事去看人家女朋友照片干什么?」 「你以前的麻吉交了女朋友,你不会很好奇吗?」 「我又不是卖纸尿布的,干嘛要好奇?」 「哦,」马胜英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跟志恒学长好象有点不欢而散哦?是不是怕看到他们恩爱的样子,会触景伤情啊?」 千秋啧啧几声,对他的愚钝十分不以为然:「小马哥有所不知,我这人天生命运乖违,从小到大,只要哪个女生的照片被我瞄到,过没两天那女生就会莫名其妙爱上我,我是怕不小心破坏了他们的感情,对不起麻吉啊!」 「厚!」 「臭美啦!」顿时众人又是怪叫连连。 马胜英跟他扯了半天,占不到半点便宜,幸幸地走开了。 然而,千秋仍然听得到,小翎的心正在流泪。 * 「小朋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千秋躲到厕所里,对他的同居人精神喊话。 「我才没哭呢!」虽然是借着电波在脑神经中传送,小翎的声音仍有些发颤。 「我管你有没有哭,总之明天就是大日子,你绝对要给我振作起来!」 小翎这才想到,明天就是千秋跟他约定的日子。 「你……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急什么?明天不就知道了。」 「那个……」小翎低声说:「明天的计划取消好不好?」 「取消?」千秋大叫:「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期待多久了吗?」 「也不过一个礼拜呀……」 听到志恒已经心有所属,他现在正是万念俱灰;再想到千秋不知又要用什么怪招去招惹他,到时志恒一定会更讨厌自己,更觉得了无生趣。 「拜托你好不好?我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他,我真的……」说着,再也忍不住哽咽。 「喂喂,才叫你振作,你怎么就哭了?伤脑筋-!」千秋说着,竟开始解制服扣子:「决定了!为了帮助你忘记烦恼,我们去裸奔吧!」 小翎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不,不用了!我已经不哭了,我现在心情很好,轻松愉快,青春又有活力……」 「这样啊?那太好了。」千秋十分欣慰:「就让我们以愉悦的心情迎接明天吧!」 第四章 在令人心脏麻痹的「愉悦」之中,命运之日来临了。 一大早,千秋拎着两个装得满满的大垃圾袋,六点半就进了校门。 清晨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只有校队在练习。千秋轻而易举地避开其它人,躲进了离三年级教室最近的洗手间里。拿出放在一个垃圾袋里的衣物,开始换装。 「你想做什么?」 「我要跟高三的学长们打个招呼。」 「不行啦!高三每天早上都要考试,不能去吵他们的。」小翎急得满头是汗。 千秋不屑地摇头:「你真是太不了解考生的心情!每天从早考到晚,奇檬子会有多苦闷你知道吗?我就是要提供余兴节目,让他们开心啊!」这时他终于换装完毕:「当当!我果然是年度cosy之王啊!」 小翎哭笑不得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黑色宽边帽,上面还插着粉红色大羽毛;头戴红色披肩假发,脸上是歌剧魅影那种半罩式面具,可怕的是嘴唇上还涂了黑色唇膏。他的服装也是一绝:一件老旧的白色长袖衬衫罩在制服外,还有一件黑色尼龙布裁成的背心,袖口塞在黑色长手套里;下半身穿着用黑色大塑料袋做成的长裙,遮住了学校长裤,还有黑色的长筒雨靴,背后是黑色大披风。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衣物都用金色胶带滚边,当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这样子好象变态!」 「no,no,北鼻,这是艺术,艺术!」 「很热耶!」 「这样才能散发你满腔的热情啊!」千秋说着打开另一个袋子,是一大把花,少说有五十朵,是千秋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花店把即将淘汰的鲜花便宜卖给他,因此有不少已经半凋了。而对小翎的父母,他的借口是:今天是导师生日,这束花是全班送她的,由他暂时保管,而提早上学则是为了筹备生日会。当真是合情合理,高明之至,小翎不得不服。 「这束花是做什么用的?」 「要去拜访人家,当然要带伴手礼啊!」 小翎看着「伴手礼」之中一朵几乎要断头的玫瑰,哑口无言。 「好了,蔡志恒是哪一班?从实招来,你知道对我说谎是没用的。」 「三年二十一班……你自己说不会去找他的……」 「咦?我说过吗?好了,我们就迈开大步朝目标前进吧!」千秋把书包和鞋子藏在花圃后面,带着花束,哼着进行曲,走向三年级教室。 小翎真想跳楼自杀。 * 时间刚过七点,但每间高三教室几乎都已经坐满了埋头写考卷的学生,这种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们抬头。 千秋找到了他的目标,大步就进了教室门。 「等一下!这间是……」 小翎还来不及阻止,千秋已经站上了讲台,鞠了个华丽的躬。 「各位同学大家早!我是丘比特的使者,今天特来传递爱的讯息~~~」他走下讲台,穿过目瞪口呆的学生们,来到一个男生面前。 「当当!今天的幸运男子,就是你!」说着便将那巨大的花束硬塞到那男生怀里。 男孩脸上顿时出现七八条黑线:「你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非常爱你哦!这束〈枯萎的〉花就代表了他对你的热情啊!」千秋感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小翎是个好孩子,你千万要好好珍惜他哦!」 「小翎?」 学生们议论纷纷,脑中的小翎大叫:「千秋!不对啊……」 然而千秋却不让他把话说完,飞快地掏出一张纸条:「对了,这是小翎写给你的情诗,我念给你听哦!」 他展开纸条,用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声音念着:「你的头发像新买的鬃刷,你的双眼是黑水银里养着两丸白水银,你的气味像初生的小狗一样狂野奔放,我梦想着依偎在你宽广的胸膛,啜饮你深情的露水。深深地期待着,你我相聚的一刻。给我心爱的,志恒小亲亲~~~」 「志恒?」男孩的脸发青了。 「对了,还有这个。」千秋不由分说地扑了上去,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唇印。 「你干什么啦!」男孩气得推开他跳起来,然而他一动,怀中的花束马上掉了满地,水和花瓣一视同仁地洒在他自己和邻座身上。他想动手揍人,但千秋早就闪得老远了。 「不要生气嘛,我只是代替小翎表达他的爱意啊,志恒小亲亲。」 「我不是志恒!」 「啥?」千秋非常震惊:「你不是三年二十一班蔡志恒?」 小翎的脑神经快抽筋了:「他是阿q啦!」 「这里是三年十九班!」 「咦?」千秋探头望了门外的班级牌一眼:「哎呀,我走错了耶!」 「喂~~~~」十九班的人快要昏倒了。 「哎呀,这真是对不起了,呵呵呵。」千秋双手托颊故作羞涩状:「那,那把花跟那个吻就当作免费奉送好了,你要好好珍惜哦!掰掰!」跳着天鹅般的舞步溜出了教室,整层楼的人都听见他沿路边跑边唱:「志恒亲亲,小翎爱你哟!」 阿q气得全身乱颤:「教官!快去叫教官来!」 「来不及了啦!」 千秋虽然表面悠闲,脚下却是全速奔跑,一刻不停。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活逮。他连下楼梯都省了,直接从扶手一层层溜下去。小翎虽然吓得一身冷汗,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兴奋:他一直很想试着溜扶手。 下了楼,千秋再度躲进厕所,飞快地除下身上伪装,将种种行头包进塑料袋里绑好,提到垃圾场往垃圾箱旁一放;然后冲回花圃,取回他的书包和鞋子,大大方方地回到自己班教室,前后不到十分钟。 * 「怪人闯入高三教室」的事件,很快就传遍了全校,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 「听说穿得很变态耶,还在一个学长脸上打了个大啵。」 「不是哦,我听说是直接亲在嘴上,学长都给他亲到缺氧了。」 「超恶!旁边的人怎么都不帮忙?」 「因为他手上有枪啊,一进教室就喝令全班不准动,然后就亲下去了。」 「可是我又听说好象是找错人耶,本来好象要找一个叫什么蔡志恒的。」 见大家都聊得这么快乐,小翎跟两个朋友自然也不能免俗。 「小翎,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干嘛问我啊?」千秋十分疑惑。 「你老实说,」法师一脸揭发阴谋诡计的表情:「是不是你?」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呢?」 「因为感觉很像你的风格啊。」 千秋右手捂胸做西子捧心状:「天哪,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我太伤心了。」 巴西人也来参一脚:「可是,那个蔡志恒你不是认识吗?」 「那就表示是我做的吗?」千秋真是委屈极了。 这时,一个喊声打断了话题:「陈少翎,外找!」 门口站着两个男生,两个都是小翎的故人:一个是早上惨遭枯花和黑吻攻击的阿q,不知何故,千秋总觉得他脸颊有点发红,可能是太使劲洗脸的后果;至于另一个人,正是小翎朝思暮想的蔡志恒。正如千秋所说,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一看到他,小翎立刻胸口纠紧,心脏几乎停止,若不是此时身体正由千秋操纵,恐怕他早就休克倒地了。 虽然如此,他并不惊讶。千秋大闹十九班后不到二分钟,他就看清了千秋的计划。千秋看过他高一的照片,没理由分不清志恒和阿q,也就是说,走错教室亲错人,全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直接去找志恒,而是故意跑去别班把事情闹大,除非志恒是韩信转世,能忍胯下之辱,否则绝对会跳出来找他算帐。 约定果然实现了,叶千秋真的是高手啊。小翎暗暗感叹着。 久别重逢,小翎心中自是一阵欣喜,但是看到两人脸上的寒霜,喜悦马上又被浇熄了。 巴西人和法师也觉得气氛不太对:「喂,小翎,那两个人找你干什么?你认识吗?」 「以前同班的,右边那个就是蔡志恒,左边那个就是早上被强吻的那个,好象跟小马哥蛮熟的说。」 「他们表情怪怪的耶。」 千秋点头同意:「没错,一脸想杀人的表情。」 「为什么要杀你?」 「嫉妒我的美貌吧。」他起身朝门外两人走去,两个朋友不太放心,也跟着出去。 看着他走近,阿q恶狠狠地盯着他,蔡志恒却是瞄他一眼,就飞快地将视线移开,好象多看他一秒就会中毒似地。 小翎胸口一痛。志恒有多久不曾正眼看他了呢?今天他们终于再度四目相对,却是在这种状况下。 千秋再度感觉到手在颤抖,胸口也有些发闷。每次只要跟蔡志恒有关,他对小翎身体的控制力就会减弱。他叹了口气:这小子还真是痴情得乱七八糟呢! 这时他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志恒的长相,套句银英传的说法:「很普通的英俊」,就五官而言,虽然端正,却让人过目即忘,没什么特色。跟小翎的纤细清秀,以及他自己的潇洒帅气大不相同。不过他必须承认,志恒有一种气质,让人一见他就觉得很舒服,很亲切,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也实在不能怪小翎被他吸引。 深吸一口气,堆出满脸笑容:「哈-,两位学长,好久不见了呀,难得你们会来看我,表示你们一定很想我吧?」 两个高三学生当场气结,阿q显然是担任发言人,忍着怒气说:「我们有事跟你说。」 「请讲。」 「单独说。」 千秋一脸为难地摇头:「不行耶,学长,虽然我们曾经有段美好的过去,但他们两个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要是我跟你们独处,他们会吃醋……哎哟!」会惨叫当然是因为巴西人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法师赏了他一记白眼,回头对两人说:「学长,你们跟小翎的谈话,可以让我们也听一下吗?」 「关你们什么事……」阿q话讲到一半,志恒就打断了他:「好吧,多一点人听也好,正好帮我们做个见证,省得以后又多添麻烦。」 此话一出,千秋立刻回头对教室里大喊:「喂,有空的人出来听一下,学长有重要的事要发表啊!」 被他一喊,真的有不少无聊男子从教室里涌出来看热闹,阿q和志恒的脸色更难看了。 「好了,学长,可以说了。」 志恒双眉一轩,显然非常生气,但仍力持平静:「我今天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不是同性恋,拜托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了!」 旁观众人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千秋则默不作声,天真无邪地盯着志恒。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学长,你是不是功课压力太大呀?晚上有没有没睡饱?该不会还在梦游吧?」 「我是跟你说真的!」 千秋说:「我也是真的听不懂。一年没见,劈头就是『我不是同性恋』,不是说梦话是什么?」 阿q大声说:「你敢说你今天早上没到我们班骚扰我?」 「我干嘛骚扰你?你又不是我喜欢的型。」 「少来,看你这副油腔滑调的德性,就知道一定是你!」 「油腔滑调?」千秋皱眉:「同学,这种证词在法庭上是没有效力的。你有亲眼看到我走进你们班吗?」 「你戴了面具,我当然认不出来啦!」 「哦,面具啊。」千秋冷笑两声:「我是很爱戴面具没错,但这就表示戴面具的人一定是我吗?」 巴西人插嘴:「学长,脸看不见,声音总该认得出来吧?你确定是小翎的声音吗?」 「这个……」 基本上,平常千秋都是尽量模仿小翎的声音说话,结果就是声音大致像小翎,有时却又有点不同,加上他今早又刻意装出特别粘腻的音色,更让人难以辨认。 千秋没有错过他那片刻的犹豫:「哦,你没看到脸,又认不出声音,只是凭直觉就认为是我是吧?阿q同学真是福尔摩斯再世啊!」 阿q大声说:「就算不是你本人,也是你指使别人去的!那个变态本来要找的是志恒,只是他把我跟志恒搞错了。但是他说得很清楚,他是代表你去的,我们全部都听到他在喊『志恒亲亲,小翎爱你哦!』」 最后一句现场表演引起哄堂大笑,把志恒气得七窍生烟:「阿q!够了吧!」 「对不起……」阿q这才察觉自己的多嘴,表情尴尬。 千秋仍是面不改色:「大哥,叫做小翎的人很多耶,也不一定就是我这个『翎』啊,有可能是铃铛的铃,林志玲的玲,零分的零,幽灵的灵,干嘛一口咬定是我?」他一指志恒:「说不定是你女朋友想给你个意外的惊喜啊。」 「我女朋友不叫小玲,她也不会做这种无聊事!」 听到志恒亲口说出「我女朋友」这四个字,小翎只觉呼吸一窒,几乎要晕过去。千秋受到影响,眼前也黑了一下。他很快地稳住,在心里对着同居人大骂:「他有女友又怎样?你少没出息了!」 「……」小翎不想答话。他心里明白,这没良心的恶鬼是不可能安慰他的,但是,也不用这样吼他吧? 千秋不理会他的怨怼,继续跟志恒周旋:「恭喜你,交了个有水准的女朋友。不过,下次如果你想指控我什么罪名,建议你最好是找齐了证据,到教官那里去讲,免得丢人现眼,毁了你蔡大帅哥一世英名。」 志恒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得硬挤出一句:「总之,我要再跟你强调一点:我不是同性恋!」 「总之,我要再向你请教一点:你是不是同性恋关我什么事?」 「既然这样,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一时间,小翎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裂开了。 要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等了两年,等的就是这个吗? 千秋对他的痛苦完全无动于衷,只是歪着头:「奇怪了,不晓得是谁,莫名其妙跑来找我讲一堆没头没脑的话哦?只怕是你在暗恋我吧?」 「……」志恒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找他理论,不料公道没讨到,却连连被吃豆腐,气得头发倒竖,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像鬃刷。 旁边的同学开始七嘴八舌发表意见:「学长,小翎也不是同性恋啊,他已经斩过鸡头发誓了。」 「你白痴啊?那天鸡头根本没斩下来。」 「对哦,那小翎,你再斩一次吧。」 千秋万般无奈:「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那请豪哥明天把鸡带来,我们到志恒学长班上去斩吧。」 「不用了!」志恒知道,他这回遇上了个难缠的对手。 阿q愤愤地指着千秋:「变态,我警告你,你就不要被我抓到,否则……」 「同学,你这话已经涉及恐吓跟公然侮辱,我劝你不要再讲下去,否则遭殃的是你自己。」千秋面无表情。 「你不要……」 「阿q,够了,回去了。」 志恒果然比较精明,见到大势已去,便不再恋战,拖着怒不可遏的阿q,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完了一场有趣的闹剧,同学们对小翎的看法更加分歧。有人认为他辩才无碍,反驳得合情合理,却也有人认为他根本是心虚强辩。 就连巴西人和法师也无法百分之百相信他。 「小翎,到底是不是你?你要是不讲就是不够哥儿们。」 千秋耸肩微笑:「有这么严重吗?人生苦短,何必这么认真呢?你说是就是了。」 「这什么回答?太没诚意了吧。」 「要诚意啊?好吧。」千秋伸手往窗外一指:「你们看天上。」 「干嘛?」 千秋深情款款地唱道:「月亮代~~表我、的、心~~~~」 两人破口大骂:「白痴啊你!」 「大白天哪来的月亮?」 「看不到不表示没有哦!」千秋留下这句富含哲理的话,径自回座位去了。 * 接下来,千秋因为太累,躲回意识深处睡大觉,留下小翎一个人耍自闭,整天一句话也不说,低垂着头沉思,显得满腔幽怨,巴西人和法师甚至怀疑他有双重人格。也有不少人暗自冷笑,笑他终于露出马脚:明明就爱死了蔡志恒,干嘛还装酷呢? 小翎自然知道,他这种态度只会让千秋为他建立起来的新形象毁于一旦,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为了振作精神,他来到厕所外的洗手台洗脸,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千秋,千秋。」 「干嘛啦!」被吵醒的人脾气总是特别差。 「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跟志恒和好。」 「啥?都已经闹得这么僵了,你还打这种主意?」 「……我决定了,我会安安份份当他朋友,不再痴心妄想,我还会祝福他跟他女朋友,只要他……不要再讨厌我,我什么都愿意。只要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我就很高兴了……」 虽然时隔一年,今天的会面让他知道,他对志恒的情意一分都没有消减,因此他怎么也无法忍受他憎恶的眼神。 也许他注定得不到志恒,但只要能像以前一样和乐融融地走在他身边,只要志恒肯跟他说话,对他笑,所有的苦楚他通通可以忍受。 「哎呀,你这是何苦?该不会有被虐狂吧?」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跟他和好……」小翎泫然欲泣。 「……」 「你一定办得到,对不对?你什么事都做得到的。拜托你帮帮我。」 一片沉默,久久没有回音,久到让小翎开始以为千秋因为不屑他的软弱而抛弃了他。这时,那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不过有个条件:你要吻我。」 「什么?」小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吻、我。」 「你……你在开玩笑吧?」 「你说呢?」 「人跟鬼怎么接吻?」 「怎么不行?」千秋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好了,来吧。」说着就嘟起嘴唇,感觉颇像章鱼。 虽然只是亲镜子,小翎仍是无法接受:「这怎么可以!我们又不是……又不是情人……」 「谁跟你说只有情人才可以接吻?你再装清纯下去,一辈子都会滞销的。」 「我才没装清纯呢!我连……初吻都没有……」 「这就叫装清纯!我看你是打算把初吻留给蔡帅哥吧?早早收了这如意算盘,你才能定下心来跟他耗啊。」 「……」小翎不懂,难道真的非做得这么绝不可吗? 千秋不耐烦了:「喂,只是要你亲一下镜子,这你也做不到吗?没出息也要有个限度吧?」 「可是,真的很别扭……」 「好,那你就不要想跟姓蔡的和好。」 最后这句话让小翎下定了决心:「够了,闭上眼睛。」 「好。」千秋很乖巧。 小翎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镜子,紧闭双眼,硬是将嘴唇贴到了镜子上。 唇上触到的是坚硬冰冷的玻璃,但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仍是猛跳了一下,随即又紧张得像要停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停止的不止是他的心脏,好象连时间也停了。小翎忽然间忘了身在何处,甚至唇上的触感也变了,好似他吻的不再是冷硬的镜子,而是…… 「陈少翎!」 小翎惊跳起来,只见班长豪哥和康乐股长阿辉伯站在洗手间门口,万分震惊地瞪着他。 「你干嘛没事亲镜子啊?」 小翎受惊过度,脑中一片空白,千秋只好含泪上阵。 「哎呀,对哦!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咧?」双手捂口,无辜地望着镜子:「啊,一定是看到我自己的美貌,不小心失神了。完蛋了,我以后一定会变成水仙花,怎么办啊啊啊啊~~~~同学,你们一定要救我~~~~」 「少来了!」阿辉伯不屑地说:「你从早上看到那个学长以后,就一直哭丧着脸,我看你八成是欲求不满,所以才跑来这里,把镜子当学长发泄对不对?」 「唉!」千秋长叹一声:「我说阿辉伯,你真是太~~小看我陈少翎了。亲镜子算什么发泄?我真的欲求不满的时候,还有更『精彩』的招数呢!别把人看扁了,哼!」 说着便大摇大摆地走开,无视阿辉伯在他身后喊:「你到底在臭屁什么啊?」 第五章 不明人士闯入校园事件终究还是传入了校方耳里,师长在朝会时耳提面命:「同学晨间自习时要注意安全。」教官也开始约谈相关人士,也就是目击者三年十九班全体,正好给了阿q机会,狠狠告小翎一状。第二天,换小翎进教官室了。 「老实说我没有证据,但是根据你平常的表现来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这次事件只是同学间的玩笑,不算什么大事,趁现在赶快承认,跟他道个歉,我可以帮你们调解一下。自己同学,要是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发,站得笔挺,脸上面无表情,然后两行眼泪静静地淌了下来。 「陈少翎!」教官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花招百出的捣蛋鬼居然也会流泪:「我没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而已。」 千秋嘴唇发颤,过了许久才说:「报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经被逼得当众斩鸡头立誓了,他们还要我怎么样?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眼泪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紧握着双拳,咬紧牙关,好似想把泪水逼回去。教官虽然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看他这副模样,却也不得不动容。 「不是你就直说嘛,哭什么?」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们处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栽赃害我呢?别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当着他们全班的面自报姓名吗?」 教官想想说得的确不错:「好了,别哭了。没有人在怀疑你,只是例行的查问,不要放在心上,懂吗?」 走出教官室,距离超过二十公尺后,千秋把眼泪一擦,又是嘻皮笑脸。 「你真是厉害……」小翎不知该佩服还是害怕。 「这就是今天的课程:正确的哭泣方法。所谓『男孩子不能哭』,这绝对是错误的观念,重点是,哭要哭得对,哭得有价值。男人要哭得呕心沥血,好似背负千古奇冤,哀莫大于心死;像你那种动不动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会给人围殴至死。」 「我做不到。」 「学啊!」 原来连哭都是一门学问啊。小翎忽然觉得,其实千秋比他更适合活在这世上。古谚有云:适者生存,而叶千秋绝对到哪里都是适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却还苟活着。显然上天也有搞错的时候。 * 又过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级任务的第四天,教官紧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两个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啊!」一声惊叫伴随着茶杯摔破的声音。原来是另一个教官拿着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门口跟小翎撞个正着,而后者脸上恰巧戴着吊死鬼的面具。 「陈少翎!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学校里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义的,为了控诉这世间的虚伪与狡诈,纯真已死,邪恶当道……」千秋完全没注意到他说的正是自己。 「够了!面具给我拿下来!」 千秋乖乖地走进教官室,却没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两个高三身后约一公尺处停住。 「你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 「对不起,教官,因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现在他背后。」 这话一出,志恒的脸色十分难看,教官则是快要撑不住:「不要耍宝!快点过来!」 千秋长叹一声,满心不愿地向前靠,却还是跟另外两人保持着距离,眼睛直视教官,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教官轻咳一声,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们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里的信纸,只见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迹:「教官您好,您不认识我,我叫叶芊灵,是北一女中的学生。经过一番挣扎思考后,决定还是写这封信给您。我必须向您道歉,前几天贵校发生的外人侵入事件,虽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责任。 「老实跟您说,长久以来,我对贵校的蔡志恒同学一直十分仰慕,光是远远地看到他,就觉得如沐春风,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终没有勇气表白,而蔡同学也从来没注意过我,后来还交了女朋友,让我真的很难过。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来很关心我的表哥诉苦。讲完后我觉得轻松很多,没想到却让表哥产生了『代我表白』的念头。 「是的,那天闯入贵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从小就满脑子怪点子,常常做一些疯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马翻。过了几天我才从一位念你们学校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件事,而且据说给教官和蔡同学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我必须强调,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从来不曾做过伤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帮助我,却用错方法而已。我在这里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请教官和蔡同学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追究我表哥的过失。希望以后有机会见面,还能交个朋友。 祝 万事顺心 叶芊灵敬上」 阿q破口大骂:「谁要跟她做朋友啊?大花痴!」 志恒默不作声地将信纸递给千秋,千秋并没有马上伸手接过,而是拿出手帕包着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样把信纸拿过来。志恒脸色一变,碍于场面,硬忍着没发作。 千秋眼睛虽然盯着信纸,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反正是他自己写的,有什么好读的? 志恒犹豫了一下,说:「报告教官,其实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类似的信,而且还附了照片。」 他将照片放在教官桌上,只见是一个长发少女,笑靥如花地靠在指南宫的柱子旁。长得眉清目秀,相当标致。 千秋冷冷地说:「哦,原来这位就是小『翎』啊?不错嘛,跟我一样天生丽质。」 教官问:「蔡志恒,你认识她吗?」 志恒摇头,他自己也很惊讶:有这样一位美女在暗恋他,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q愤愤不平:「教官,她这样太没诚意了,应该亲自来道歉才对啊!而且我们应该要去跟她们学校教官讲!」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闹到人家学校里去不太好吧?」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们好歹也替人家想一想,要一个女孩子到男校来道歉,不是等于要她死吗?」 教官点头:「没错,说得有理。」 阿q气极了:「就算不要她负责,至少要把她表哥揪出来啊!我可是被当众性骚扰耶!」 「教官,几年前法院有一个判决:亲吻是国际礼仪,带有祝福问候的含意,不构成性骚扰。所以我想这一步是行不通的。」 「我可是被男人亲耶!」 「很多国家的男人也会互亲脸颊呀。」 阿q气疯了:「放屁!这到底是哪个猪头法官判的啊?」 「呃,这个就很难回答了,这年头根本找不到不是猪头的法官。」千秋仍是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 「说到道歉,」教官严肃地说:「你们无凭无据就认定这件事是陈少翎指使,是不是也该跟他道个歉呢?」 阿q和志恒脸色一变,阿q急着说:「教官,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好象没这么简单。而且,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这个女生……」 「就算这样,也可能是你们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设计整你。无论如何,你就是没有证据认定陈少翎跟这件事有关,所以你们要道歉!」 两人都是面红耳赤,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发作。千秋仍是一派悠闲:「算了,教官,不要勉强他们。」 「话不能这样说,做错事就该道歉。」 千秋耸肩一笑:「教官,没有人在被野狗咬之后,会要求狗道歉的吧?」 「你!」这话说得两人颈毛倒竖,阿q的脸都快抽筋了。教官也很不以为然:「陈少翎,没必要讲成这样吧?」 「教官,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恶意的。」千秋天真无邪地说。 教官差点吐血,狠狠瞪他一眼:「好了,你们两个跟他道歉,然后握手言和,快点!」 志恒深吸一口气,向千秋随便一点头:「陈同学,对不起。」 阿q则是在嘴里含糊地念了几个字,也不知是在念什么。 千秋非常大方:「两位兄台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着爽快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上还包着手帕。 「陈少翎!」 「报告教官,是手帕自己黏在我手上!」 * 一番折腾后,强吻事件终于落幕,千秋轻快地踏出教官室,然而他的原宿主却轻松不起来。 「这样根本没进展啊!」小翎当真是愁肠百转。 「怎么没进展,你不是跟志恒握手了吗?肌肤之亲耶!」 这哪叫「肌肤之亲」啊!小翎心里大骂。 「这样只会让他更讨厌我!」 「他讨厌你,你不会加十倍讨厌回去啊?」千秋冷冷地说:「你们的过去早就已经变质了,所以要把它彻底破坏,才能重头再来,了吗?」 「可是……」 「你自己拜托我的,你就要相信我啊!」 「好吧……」沉默了两秒,小翎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那张女孩子的照片,是你从你自己的网络相簿上抓下来的吧?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怎么?你嫉妒?」 「我干嘛嫉妒啊!」小翎差点吐血:「只是有点好奇。」 千秋哼了一声:「她叫叶芊菁,是我老妹,那张是她去我们学校玩的时候拍的。」 小翎大吃一惊:「你妹妹?你……你用自己妹妹的照片做这种事,不会给她添麻烦吗?」 「第一,我老妹念师大附中,不是北一女;第二,她早就毕业了,现在在新竹指挥交通;第三,」千秋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在乎那女人的死活吗?」 一阵恶寒袭来,小翎再度哑口。虽然他不能像千秋那样读他的思绪,却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憎恶,绝对如假包换。 在他身体里的,是一个跟家人绝裂,又死得冤枉,满腔怒气没处发的怨灵。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他安排,这样真的好吗? 千秋在这世上没有任何顾忌,当然可以恣意妄为,他陈少翎可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啊!这样下去,万一日后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大篓子,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种种疑虑,哪里逃得过千秋的耳目。这恶鬼冷笑一声:「怎么?怕了?要不要去找道士驱邪啊?」 「我家又不信这个……」小翎嗫嚅地回答,心中不安至极,努力净空脑袋,免得自己又生出什么要命的念头给他读去,搞得更难看。 幸好这尴尬的场面立刻被打断了。 「陈少翎!」背后传来怒气冲天的叫唤,千秋不用回头也知道,阿q和志恒两人臭着脸追上来了。 「两位兄台有何贵干?」他背对二人站着,动也不动。 阿q气坏了:「别人跟你讲话,你好歹也该转过来吧?」伸手拉他肩膀硬将他转过来,劈头却看到一张吊死鬼的脸,吓得他倒弹三尺。 「啊!——你!」 千秋伸手阻止他们前进:「停,麻烦两位,随时跟我保持两公尺距离。我现在体质很容易过敏,上次跟你们靠太近讲话,回去全身痒得睡不着。」 蔡志恒从小人缘极佳,几时被人这样憎厌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单恋他的娘娘腔,照理只有自己有权利嫌弃他才是啊!只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铁青了脸一言不发。 阿q可沉不住气了:「王八蛋,你拿人当病菌啊!」 千秋耸肩:「我只是说出事实,没恶意的。」 志恒说:「我想你八成是晚上过得太热闹,感染到什么怪东西──纯属猜测,没恶意的。」 「实不相瞒,我对那些怪东西早就免疫了,偏偏就是拿丑八怪病毒没辄──你也知道,没恶意。」 丑八怪?! 他蔡志恒虽不是绝世美男子,好歹也生得风度翩翩,收过几个女生的情书,这陈少翎居然叫他丑八怪? 阿q不耐烦了:「够了!我们只是来跟你说,不要以为你赢了。你骗得了教官骗不了我们,那女生根本就是被你找来顶罪的,我们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也就是说,你还想被再亲一次-?」 「*@#$%……?」阿q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志恒搭住他肩膀要他冷静,但他自己也发现,对一张拖着长舌头的惨白鬼面具,实在很难好好说话。 「我不想跟你吵架,只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那你去跟那位叶小姐说啊,她不是有附回信的信箱吗?」千秋说:「不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呀?那女生长得不错说,你女朋友有她漂亮吗?」 「这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男女间的感情没有这么简单。」志恒郑重地说:「不过我想你大概是不会懂的。」 「哎哟,真是感人,原来你蔡大哥还是个两性专家呢。开班授徒的时候,记得寄折价券给我呀。快上课了,在下失陪。」转身正要离开,志恒却开口了:「等一下!」 「蔡老师还有什么训示?」 「你真的是陈少翎吗?」 「志恒,你在讲什么啊?」阿q被弄胡涂了。 志恒自然也知道这话问得好笑,但他就是忍不住。上次见面时,他就对这位昔日同窗产生一股空前的陌生感,虽说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人改变很多,但这也太夸张了。气质,眼神,讲话语气,还有一些小动作,都跟以前天差地远,他完全无法将二年三班陈少翎跟记忆中的小翎连在一起。此时对方戴着面具,更让他强烈地感觉到,眼前的人根本是个他不认识的人。 千秋和小翎没想到他有此一问,都是心中一震。不过,这点小事哪难得倒叶千秋? 「不,我是奥兰多布鲁。要不要我对着你的脸射两箭瞧瞧?」 「我只是觉得,你跟我认识的陈少翎不太像。」 千秋冷笑:「呵!『你认识的陈少翎』?据我所知,你好象从来没真正认识过我吧?」 「……算了,当我没问,你走吧。」 千秋耸耸肩,转身走开了。没有人知道,在那张诡异的面具下,藏着一张更诡异的笑脸,宛如发现猎物的狮子。 好小子,你够格当我的对手! * 夜幕低垂,在昏暗的路灯下,蔡志恒瞪着眼前的陈少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 千秋挥手要他维持两公尺的距离,然后慵懒地靠在灯柱上,爱理不理地说:「看了不就知道?我在做生意。」 「做这种生意?太离谱了!」 「又怎样?有钱赚最重要。」 「你会被抓的!」 「那就等被抓再说喽。」 「你真这么缺钱吗?」 「大哥,高二的补习费很贵的,我可不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喊一声就有钱拿,当然要自力救济了。」 「你不觉得很可耻吗?」 「可耻什么?趁着现在有本钱的时候,能赚就要赶快赚。」 「你爱怎么想是你家的事,可是你做这种事,会影响其它同学的心情,麻烦你快点走开好不好?」 「是吗?可是我觉得其它同学都很满意我的特别服务耶。」 「你不要装了,你根本就是想借机影响我的心情,是不是?」 「呵,笑话,我做生意做得好好地,是你没事来找我搭讪的耶!」千秋邪邪一笑:「还是说,大哥你也要给我捧个场呢?」 「你!」 这时,教官怒气冲天地从走廊另一端大步走来:「陈少翎!你放学不留下来自习就算了,居然在校园里叫卖零食!」 「报告教官,我只是想为晚自习的同学们补充能源!」 望着胸前挂着装零食的木盒的小翎,以及气极败坏的教官在校园里追逐的景象,志恒由衷后悔跟他说话。 现在回想起和小翎相识的始末,简直就像大梦一场,没半分真实感。 不幸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起的头。他们班每次热热闹闹办活动,小翎总是一脸渴望地缩在旁边看,却又不敢主动报名参加,每次都是他主动去拉他下海。本来嘛,活动当然是越多人参加越好,真不懂他到底在龟毛什么。 没错,是他自己去找小翎的。但是谁又想得到后面的发展? 那阵子他特别倒霉,天堂帐号被人盗用,手机又掉了;是小翎陪着他打过一通又一通电话,一起去接待处跟服务员鸡同鸭讲,一起研究有如天书般的申请表格,还把自己的手机暂时借他用。所谓「afriendinneedisafriendindeed」,虽然两人的个性风格天差地远,小翎还是成为他特别的朋友。 志恒从来不缺朋友,但有时朋友多不一定有用。即便是朋友,还是有很多烦恼不能诉苦,有很多心事不能说。例如,脸上莫名长了一堆痘子,要是把不到妹怎么办?况且台北的女生又是一个比一个-,每次看到她们总忍不住紧张,更增加心中苦恼。此外,他远从南部北上求学,花钱要小心节制,不能像同学一样没事去听演唱会,买计算机零件像不要钱,这话也不能随便出口。最重要的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车声,心中涌起强烈的孤独的时候,他总不能向朋友哭诉说他想家吧! 然而他对小翎就没有这些顾虑。不管再愚蠢的烦恼,他都可以对小翎吐露。想家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找小翎哭,但只要拨通电话,即便只是跟他扯一些无聊废话,都可以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原本还庆幸,能找到一个不可多得的知己,这样的朋友,一个男人一生顶多只会有一个。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背后隐藏了多么丑恶的事实。 同性恋。这三个字他光听到就反胃,没想到这种人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他居然浑然不觉! 这一年来,小翎究意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他?一起游泳的时候,一起冲澡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在偷瞄他的裸体?偶尔一起过夜时,他是不是会趁自己睡着,在他身上又摸又亲?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会五脏翻滚,恨不得连肠胃都一起吐出来。 以前听说有些学校会把比较娘娘腔的男生殴打至死,他还觉得这些人未免太野蛮,干嘛没事用暴力解决呢?等到自己遇到了,他才知道,有些人就是会让你恨不得好好捶他几拳才甘心。 后来小翎休学了,他总算松了口气,心想他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让他再去纠缠别的男人吧。没想到一年过去,陈少翎重返校园,开学第一天就搞得惊天动地,竟然从此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们是男校,学生又是经过筛选的优等生,照理不太可能会有「校园偶像」出现。知名度较高的学生不是「校方走狗」班联会主席,就是某某大官大老板的儿子,而这些人往往是同学厌恶的「呕吐对象」。偏偏这位陈少翎同学,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许多同学的注目与支持,俨然新一代青春偶像的架势,就连心如止水(才怪)的高三学生,每天到学校讨论的第一件事不是小考的答案,而是前一天陈少翎又做了什么好事。 他最近的英勇事迹,就是拿着一把五百万保障的大雨伞,跑到二楼的露台上练习跳伞。虽然雨伞中途开花,让他摔了个鼻子着地,外加被教官与导师各狂电一个小时,他仍然得到了许多掌声。 志恒由于个性海派喜欢交朋友,对大小事务总是热心帮忙,因此交游广阔,知名度也算相当高,但从来不曾像小翎那样大出风头。对于小翎哗众取宠的行为,他除了不屑,总有几分吃味。 更糟的是,经过那件乌龙送花事件,他一时不察主动跑去找那变态谈判,当场吃了闷亏不说,更引来一群多事的人,老爱有意无意把他跟小翎的名字连在一起,着实让他切齿痛恨。而始作俑者陈少翎本人,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脸,仿佛这一切全不关他事。每次在校园中不期而遇时,小翎不是对他视若无睹,就是朝他露出优雅甜美的笑容,却又含着强烈的嘲讽,当真刺眼至极。 他最恨被人看不起,尤其对方是那个人,更让他火冒三丈。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看轻他?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违反自然定理的同性恋变态,早晚要遭天谴的,凭什么活得这么理直气壮?这还有天理吗? 当年被他鄙视的人,现在变得比他更光鲜亮丽,还反过来有意无意对他示威,这叫他如何忍受? 最不幸的是,他正处于最紧迫的高三时期,抽不出时间精神跟这臭小子干一场。 然而,不管再恨,再不屑,他就是不能不注意小翎。那股「全世界他最伟大」的气势,还有天塌下来都不怕的自信,仿佛由他内心深处满溢出来,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还有,小翎身上那股陌生的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他身上没有半点他们两人曾经相知相惜的痕迹,仿佛那段过去全部被他擦掉了,不,是根本不存在。根本没有害羞、内向又温和的陈少翎这个人,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在演戏玩弄他。就像「惊悚」里的爱德华诺顿一样,把李察吉尔耍得团团转之后,一眨眼马上换上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这种感觉,比当年他发现小翎的真面目时,那种强烈的震惊更难消化。当时他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现在他知道自己被双重欺骗。当陈少翎一脸鄙夷地告诉他「你从来没真正认识过我」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虽然在身体上,他没让小翎占过便宜,精神上他却被侵犯了。 「可恶!」他龇牙裂嘴地咒骂。一抬头,这才发现全教室的人都被他惊动了,大家都在瞄他。他尴尬一笑,将注意转回书本,发现他看同一页看了半个钟头,还是没半点进展。 志恒叹了口气,心里明白,他一时还摆脱不了这个名叫「陈少翎」的恶梦。 第六章 小翎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深呼吸,试图唤醒沉重的眼皮。补习班里窒闷的空气,和拥挤的空间,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再怎么说他也念高二了,又晚了别人一年,可不能再浪费自己的青春和父母的血汗钱。 望着镜子里白晰清秀的自己,忽然想到千秋说的话:「你脸上的酒涡很可爱,只是你不常笑,自己不知道而已。」 真的吗? 他看看左右,洗手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试着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双颊上真的出现两个深深的酒涡,确实挺有魅力的。小翎不禁笑了出来,这时…… 「你干嘛没事对着镜子傻笑?」叶千秋大人又出来搅局,吓得小翎心脏差点停掉。 「你不要随便跑出来啦!要是给别人看到……」 「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沉醉在自己的美貌里,就算给人看到,你也不会发现的啦!」千秋很不以为然:「我说,做人自恋一点没关系,可是你真的过头了,ok?上次居然还跑去亲镜子……」 「是你叫我亲的!」 「啊,对哦。」 小翎觉得自己能撑到现在没疯掉真是奇迹。 「喂,千秋。」 「干嘛?」 「你……为什么要叫我吻你呢?」这话真的很难启齿,但他还是非搞清楚不可,否则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你又不是……同性恋。」 「怎样?不是同性恋就不可以接吻?你种族歧视哦?」 「不是啊!是你这样真的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人家只是想尝尝纯情处男的嘴唇是怎么滋味啊。人死后本来就是要把生前没做过的事全试试看,这样死得才有价值咩。」 「只是……这样?」 「对啊,不然还要怎样?」千秋一派轻松。 小翎忽然很想哭:原来,他珍贵的初吻只是让个好奇鬼宝宝尝鲜用的? * 上课铃响了,小翎回到狭窄的座位上。由于他划位划得太慢,位置跟自己同学都隔着一段距离,四周几乎全是他校的学生。邻座是个景美的女生,跟他处得还不错。事实上,他座位附近的女生都跟他处得不错,倒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多帅,反而是因为他的缺乏幽默感。 话说南阳街诸位名师们,通常除了授课精彩外,带动气氛的功力也都是一流,总是能在学生们昏昏欲睡的时候,适时振作他们的精神,其中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就是讲笑话。但是不知何故,这些老师常常会忘记,班上的女学生也是有缴学费的,每次都只讲笑话给男生听。笑话的内容不外乎如何吃女生豆腐啦,必要的时候先上了再道歉啦,哪个学校女生腿最粗,胸围最小之类的,逗得全体男生哈哈大笑,女孩子却安静无声。在这种时候,班上唯一没笑的男生就是小翎,因此众女生对他颇有好感,常常分零食给他吃。 小翎刚坐下,就看到附近的几个女生用奇异的眼神偷瞄他,很快地又转开,好象欲言又止。这眼神小翎很熟悉,就是当年班上开始谣传他是同性恋时,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久违的恐惧再度浮现,他开始觉得胸口发冷,呼吸困难。 过了几分钟,邻座的黄衫女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首先开口了:「-,小翎。」 「……什么事?」 「呃,那个……」她考虑了半晌:「算了。」 小翎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接了一句:「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 这话一出,他立刻感觉到周围几个女生不约而同竖直了耳朵。 女孩有点窘:「呃……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啦,你别在意……」 「那么,到底是听谁说的呢?」 女孩一时答不出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往教室的另一角瞄了一下。小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是泡面等「同扑会」成员的座位。 这些人有完没完啊?在学校里排挤他还不够,到了补习班还要整他?他跟他们到底有什么仇恨? 小翎满腔悲愤,却又无处申诉,看到女孩仍在等待他的答案,只觉舌头打了大结,当真是有口难言。 「现在是怎样?你要当着女生的面痛哭流涕吗?我是不反对啦,如果你不怕明天没脸上学的话。」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说话了。 小翎咬紧了下唇,低声说:「我想,还是拜托你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好了。」那景美的对他素来印象不坏,此时只是一时好奇,并不是存心找碴,觉得场面不太对,自己先打退堂鼓。 此时千秋接手了,给她一个风度翩翩的微笑:「你说呢?」 女孩不知何故,脸红了起来:「什么?」 「你认为我是不是同性恋?」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 「我只是问你的感觉,你觉得我像不像?」 「呃……不太清楚,不过你是比其它男生秀气一点没错。」 「男生秀气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啦……」 「那不就得了?」 景美一时语塞,有些赌气:「你要是不想告诉我就直说嘛。」 千秋长叹一声:「这样好了,我告诉你一个凄美哀怨可歌可泣的故事,你来判断我是不是同性恋。」 「好,你说。」 「很久很久以前,当时我还是个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前途不可限量的小男孩,全家都对我寄以厚望。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生了怪病,整天高烧不退,又一直做恶梦哭闹,看什么医生都没用。后来我爸妈请了一位大法师驱邪,我的病才好转。可是法师严厉警告我,这辈子绝对不能接近女色,否则病情随时会再发作。所以我才一直跟女生保持距离,下场就是被人家传一堆闲话。」 「你再掰啊!」景美很不满。 「是真的。法师说,因为我实在太帅,将来一定会变成人见人爱的超级帅哥,女人一看到我就会爱上我,害别的男生通通娶不到老婆,所以才会被恶魔诅咒……」 「够了!」女孩拿笔记本往他头上用力招呼下去,当场「啪」地一声,全班震动。他们两个这才注意到,原来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那边两个,要情话绵绵就出去外面讲!」老师严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泡面一帮人本来想让小翎在女生面前下不了台,没想到反而看到他跟女生快乐地打情骂俏,心中都十分不痛快。 挨骂之后,两个人互瞪一眼,安安份份地继续上课。没一会儿,女孩就传了张纸条过来。 「结果你到底是不是啦?」 小翎回她一句:「因为种种曲折离奇的理由,总之我不可能跟女生在一起就是了。」 沉默了半晌,女孩又推了一张纸过来。 「我并不歧视同性恋。」 小翎干笑了二声。每个人都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歧视同性恋,但是语尾总会加上一句「不过……」、「可是……」、「只是……」,总之是讲了等于没讲。他耸肩,在纸条上写下:「是吗?」推了回去。 纸条很快地传回来:「我觉得他们很可怜。不能结婚,也不能有小孩,而且一辈子都要遮遮掩掩,不能过正常的生活。」 小翎觉得有些困惑。基本上她说的是事实,同性恋者的确不太适合结婚生子,每天说谎的日子也确实蛮累的;但是,「可怜」?这个字眼正确吗? 「当然正确啦。」千秋冷笑着:「你不是每天都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吗?」 「我才没有……」小翎心虚地应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良心在抽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回人家的字条?」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如果要跟她详细讨论同志到底可不可怜,八成得一直写纸条写到天亮。 千秋长叹一声,提笔写下:「你真是善良。不晓得你愿不愿意伸出援手,拯救一群比我可怜十倍的男人呢?」 女孩写着:「比你可怜?变性者吗?」 「不是,是一群虚度青春,到了高二还交不到女朋友,每天泪流满面等着上高三变成化石的家伙。」 女孩「噗哧」笑了出来。 「喂,阿辉伯!」下课后,小翎追上了他们班的康乐股长。「这给你。」 阿辉伯接过纸条:「这什么?」 「景美某一班的康乐股长姓名电话。」 「真的吗?」阿辉伯大喜:「你怎么拿到的?」 「就我旁边那女生给我的啊。我问她可不可以跟她们班联谊,她说直接找她们康乐乔时间地点就好了,她也会帮忙拉人。」 「原来你上课被骂就是为这件事啊?」阿辉伯恍然大悟。 「没错,」千秋长叹一声,随即摆出壮烈的神情:「为了本班同学的福利,陈少翎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 「小翎~~」阿辉伯双眼闪闪发光:「原来你真是个大好人啊!我以前都误会你了!」 「好说好说,你明白就好。」千秋拍拍他肩膀:「如果要补偿我,就把联谊办成功就行了。上次好象一对都没配成哦?这次的目标:至少要销出去十个,终极目标是在寒假之前让全班通通把到妹!」 「交给我吧!」阿辉伯的使命感在燃烧了。 走出南阳街,来到昔日的大亚百货门口站牌等车,小翎想到又过了一关,松一口气之余,却也有几分失落。因为他再度发现,自己真的是没用透顶。 从认识千秋以来,有哪次困难是他自己解决的?没有,一次也没有。 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手是谁,只要千秋不出马解围,他永远毫无招架之力。当初千秋只跟他约定「偶尔借用他的身体」;如今,一天之内除了特定的几堂课,他的身体几乎都是千秋在用,一切事务由千秋全权处理。老师同学认识的「陈少翎」,早已不是真正的小翎了。他这个本尊反而成了旁观者。 千秋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做得好,而他却什么都不会。 这样下去,干脆把身体整个让给千秋,自己就永远在脑子里沉睡吧,这样他就不用承受那么多烦恼和痛苦了。小翎自嘲地笑着,反正他陈少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叶千秋却可以带给很多人欢乐。 这世界根本不需要陈少翎,有他没他都一样。 他想,这番内心挣扎,想必千秋听得一清二楚,他会怎么回答呢?应该会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接手他的身体吧?那当然了,听到有活人蠢到自愿让出身体,哪个鬼魂不会喜出望外呢? 奇怪的是,千秋一直没有反应,小翎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好象他忽然消失了一样。小翎心中一紧,正想拿出方镜来察看,这时那吵死人的声音又回来了:「喂喂,你身后八点钟方向,慢慢转头,动作不要太大。」 原来他跑到别的地方兜风去了,根本没听到小翎的心声。小翎松了口气,依着他的指示,假装掉了书包,趁着弯下腰去捡时,小心地转头往身后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立刻有如五雷轰顶,全身僵硬不能动弹。 在从馆前路涌来的人潮中,小翎朝思暮想的蔡志恒,正和一个北一女的学生并肩朝他的方向走来。他们没有牵手,但是志恒肩上背着那女孩的书包。两人有说有笑,一路畅谈着走入捷运站入口,那女孩的马尾甚至还扫到小翎肩头。但他们眼中完全只有彼此,压根没看到小翎。 「哟呵呵,原来这位就是『北一女校花』呀?」千秋兴致勃勃地说着。 小翎紧闭着嘴,强压下心头苦水,只是怔怔地望着捷运站。他的车来了又走,他却没注意到。 过了一会,他才呼吸困难地说:「也……也没有多漂亮啊,哪是什么校花?」 那女孩的五官尚称分明,脸型也很适中,算是中等以上,但也不过如此而已,又不是什么艳惊四座的美女,却轻而易举地抓住志恒的目光,小翎不禁觉得这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千秋冷笑:「拜托,北一是女校,人家才没那兴趣去选校花哩,都嘛是一些无聊男子在那边没事乱吹牛给人家加封号。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你的立场,就算她是林志玲,想必你也会把她看成林重谟吧?」 小翎心中凄苦,也没空理他的无聊笑话。虽然自己说过,愿意祝福他们两个,一旦亲眼看到,打击还是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深。 「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啊。」 「废话,不然你以为她是什么?神力女超人?」 「……」小翎咬着下唇,心中不断问自己,他能承受这种痛苦到什么时候? 「我说你啊,不要撑了。干脆我去附在她身上,让她从三越顶楼跳下来算了,这样比较干脆。」 小翎一惊:「别闹了!」 「再不然,我就搬去她家住,天天从镜子里爬出来跟她打招呼,包准她不到一个月就进精神病院,你说这招怎么样?」 「不行,这样太卑鄙了!」 「我卑鄙?」千秋冷笑:「这话从你嘴里讲出来真是好笑啊。我不是叫你不要撑了吗?你明明就希望她立刻从世上消失,又何必装好人呢?」 「……」小翎脸色惨白:「只是心里希望也不行吗?我只是想一想,又不会真的做。」 千秋摇头:「同学,所有的犯罪动机,都是从『只是想一想』开始的。刚开始只是想一想,日子久了,越想越仔细,越计划越真实,最后就会变成渴望,非真正动手不可。」 「我才不会!」小翎失声大叫,这下又惊动了四周的等车人群,大家很有默契地以他为中心,朝四周以放射状退开,小翎身旁顿时一片空旷。 然而千秋毫不在乎小翎的羞愤和困窘,仍是轻松地说:「随你便,反正对我是没差的。哪天我兴致来了,我就自己动手去把那女的收拾掉,省得整天看你这副死样子。」 小翎背后阵阵发凉。没错,他做得出来,这家伙一定做得出来。要是他真的一时兴起,搞不好还会用他的身体去对那女孩不利,让自己背负一切后果,到时他就真的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这就是千秋帮他解决问题的代价吗?让他活在恐惧不安里?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烦恼时,冷不防背后被人擦撞了一下。 「对不起。」 小翎倒是有点惊讶,居然还有人敢靠近他,当他看到那个人的脸时,更是大吃一惊:「学长?」 那个脸色苍白,两眼无神的高个子青年,正是他高一时的学长安修平。 「呃?」安修平面无表情地瞄了他一眼,没认出他来。 「我是陈少翎,你高中学弟,一年十二班的。呃,不过我高一就休学了。」 「哦,是哦。」嘴上这么说,学长脸上还是没半点认出他的神情。 在人际关系中,这种状况算是数一数二的尴尬。打了招呼就无话可说了,偏偏又不能说一声「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就快闪,实在是很累。 「学长要搭捷运吗?」 「嗯。」 「那……再见。」 「嗯。」 看着他宛若游魂般地走进地下道,千秋出声了:「喂,你这学长是怎么回事?以前在学校里就这样阴阳怪气的吗?」 「好象是,我跟他不熟。不过他现在更严重了。」 他对安修平唯一的印象,就是新生入学的第一天,高二学长来认学弟的时候,安修平把他叫到门口,只跟他说了一句:「我是你学长,有事就来找我。」然后转身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小翎。当时他还以为学长讨厌他,心中非常惶恐,向别的学长稍加打听,答案是:「他那人就是这样,不要理他。」小翎这才松了口气。 此后每次在校园里相遇,小翎都会主动打招呼,安修平也总是像今天这样,淡淡地应一声就算数,也不晓得到底记不记得他。 虽然如此,小翎对他的印象还是相当深刻,理由很平常:这小子长得颇帅,对当时的小翎而言,可说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 整体而言,安修平的型跟千秋倒有几分相似,五官英挺匀称,气质聪慧;不同的是,千秋活泼聒噪,这位学长却是无比地沉静。与其说是高傲,倒不如说是「淡漠」。小翎每次看到他,就会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虚无」感,仿佛对安修平而言,世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都是假的。说句失礼的话,实在是阴沉得让人无法忍受。 这次久别重逢,安修平身上那股淡漠非但没减轻,反而更强烈了。安修平现在形容憔悴,连被风吹都会跌倒。脸上写满疲倦,胡渣也冒了出来,但眼神仍是虚无缥渺,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仿佛身体上的劳累跟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正因如此,小翎才能在分别一年多后,还一眼就认出这位一点都不熟的学长。尤其是在他外表改变这么大的情况下。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凄惨呢?」以前穿着笔挺的制服,好歹还是个有些阴沉的帅哥,现在简直就像久经风霜的流浪汉。 「重考的人,心情是不可能开朗的。」 「重考?」小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是眼睛脱窗啊?他手上提着重考班的袋子啊。」 「不会吧,我听说他以前成绩都是前五名的。」 「可能是没考上第一志愿不服气吧,这我很了解。」千秋长叹一声:「想当年,我本来是可以上台大法律系的,偏偏就是有一题数学猜错,一失手成千古恨……」 小翎没理会他的牢骚,心中暗呼好险,刚才没问学长考上哪个学校,不然就伤感情了。 车来了,小翎奋力挤上车,隔着车窗再看捷运入口一眼,想到并肩同行的志恒和女孩,不禁心中再度纠紧。 「喂,现在都晚上十点多了,麻烦你休息一下,别再去想蔡帅哥跟林委员了好吗?」 小翎虽然心情苦闷,听到「林委员」三字,脑中浮现志恒和某立委手牵手的画面,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 二年三班跟景美联谊的结果相当顺利,不少人找到了心仪的对象。这时小翎就成了传话筒,当有人想问对方的心意时,就得靠他去问邻座的「景美安洁莉娜裘莉」〈自称〉,裘莉去问她同学,再把答案传回来。再加上小翎周围还有不少他校的女生,全都是下次联谊的可能目标,因此小翎的人缘又增进了不少。 就像千秋说的:「高中男生满脑子都是女人,只要你帮他们找女人,他们总会领你的情的。」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找得到女人,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领他的情。 这天小翎补完习,筋疲力竭地回家,正打算早早上床,忽然电话响了,是巴西人。 「你还好吧?」他的口气很犹豫。 「我很好啊,干嘛问这个?」小翎一头雾水。 「咦?你没看到吗?」 「看到什么?」 「呃……那就算了。掰。」 「喂喂喂,」小翎急着叫住他:「你到底要说什么啦?」 「班版。我以为你看到了。」 「班版怎样?」 「有些……不太好看的东西。不过我想你应该有办法应付吧?」 小翎心惊胆战地点入了班版,一看之下差点没昏过去。整个版面全是类似的讨论串:「抗议同性恋污染校园」、「如何防备变态色魔的毒手」、「被同性恋骚扰该如何应对」、「如何消灭变态,还我一个清新的地球」,每个讨论串下面都有一大排的留言,足足占了好几页。而且这些留言可不是纯灌水,每一篇都洋洋洒洒,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几乎可以集结成册,想也知道是同扑会众人同心协力的大作。 所有文章的中心要旨大致相同,仅以其中一篇大意代表:「自从宇宙创造以来,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乃是不变的定理,雌雄结合方能孕育后代,长保种族血脉源源不绝。可是就有人无视道德伦常,违背天理,做出种种恶心下流的行为,实为人神所共愤,天理不容,偏偏现代人价值观混乱,居然还容许这种人四处横行,不是援交骗钱,就是整天开轰趴杂交玩乐,到处散播性病,没事还举行游行公然要求『权利』,无耻下流至极……」 千秋呵呵大笑:「哎呀,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热心公益的年轻人,以拯救地球为己任耶!真是太感人了。只是,开口闭口天理,难不成『天理』是他家养的小狗吗?还是上帝委托他代言?可是我没看到他的委任状耶!」 小翎全身发抖,他飞快地在其中一个文章下按了「r」回应,但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打不出字来。 「干嘛呀?赶快回啊,从亚历山大大帝开始到柴可夫斯基,还有娜拉提洛娃,一代一代阐述同性恋者的光荣历史,好好教导一下这群无知的小羊咩。」 小翎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老实说,他当然很想跟这些人辩个水落石出,但一旦跟他们笔战,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而已。而且写了又有什么用?泡面正好是班版的版主,就算他写了长篇大论,也难免不会被一刀砍掉。况且说句实在话,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反击。 正如「景美安洁莉娜裘莉」所说,他必须一辈子遮遮掩掩过日子,每次想到这点,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因此,面对别人的排斥,心中虽不服,却只能沉默以对。 「话又说回来,」千秋耸肩一笑:「你要是辩得过他们,八成连以巴危机都解除了。」 小翎再望了一眼萤幕,看到上面一行行可憎的字眼,实在忍不住,一拳荽在键盘上:「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恨我!」 「喂喂,键盘要钱的召,不要拿财产出气好吗?」千秋说:「而且他们会这样做也是很正常的啊。你自己不也做过这种事?」 小翎抬头瞪他:「我哪有?」 「是吗?那我问你,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这么有礼貌地跟你打招呼,还称赞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你干嘛乱吼乱叫,整张脸吓得发白,活像见到鬼一样?」 「本来就是见到鬼啊!」 「鬼也有自尊的耶,你那种态度就不怕伤害我吗?」 「麻烦你不要瞎掰好吗?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哦,你任何时候发牢骚,我都洗耳恭听,我问你事情就是在瞎掰是吧?你跟那些同扑会的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 「我再问你一次,你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摆那种脸?」 「因为平常人不会看到鬼的啊!」 「哦,就因为『平常不会看到』,你就可以排挤我吗?」 小翎真是有理说不清:「我没有排挤你,我只是害怕!你那时的脸很恐怖,你忘了吗?」 「恐怖又怎么样?我好好地待在镜子,又没咬你,也没对你做什么啊。」 「问题是,我怎么知道你『接下来』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小翎说完话,立刻心震了一下。 千秋微微一笑:「了了吧?他们讨厌你,一来是因为你不是他们认知的『正常』,二来,天晓得你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事。这种心态人人都有,连你也一样。懂吗?这完全是正常现象。」 小翎悲愤莫名:「意思是说,因为是正常,所以他们可以理直气壮欺负我就是了?」 「亲爱的,我只说『正常』,没说『正确』。」 「你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千秋无奈地一叹:「你要认清楚,那些人跟你是一样的,这样你才有办法去面对他们,了吗?」 「我认清楚有什么用,他们不这么认为啊!他们就是认为我肮脏下流,不配当他们的同学,不管再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永远不会接受我的!」 「既然这样,就只能靠实力决胜负了。」 「什么?」 「你没看过犬夜叉吗?孛嬗幸痪渲晾砻言:『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平相处的话,就让对方知道谁才是强者吧!』」 小翎颓然坐下:「很抱歉,你是强者,我不是。」 「那就好好加强自己的实力啊。」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弄得像打仗一样?难道就不能和平过日子吗?」 「你去问你们家泡面啊,问我做什么?」 小翎咬着下唇:「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不要那么讨厌我?」 千秋嘿嘿两声:「人家讨厌你是他们的权利吧?要是连讨厌别人的权利都没了,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 「重点是,你又有什么义务要讨他们欢心呢?」 小翎一时哑口,随即又想到:「可是,自己同学弄成这样,真的很难受啊!」 「说到这个我就想到,你昨天好像莫名其妙给你老爸飙了一顿哦?」 前一天,小翎向法师借了一本游戏杂志回家,正在翻阅,被爸爸看到,当场被大骂一顿。理由不外乎是他已经晚了一年,居然还不晓得要加紧用功,整天只会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之类的。 「这跟泡面他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被骂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感觉?」 「觉得很冤枉啊,还会有什么感觉?」 千秋狡狯地笑着:「你敢说你那时不觉得你老头很惹人厌?」 「……」这实在很难否认。 「你老子生你养你,都还免不了被你嫌,你何德何能,指望每个人都喜欢你?」 小翎提高音量:「我没有指望每个人都喜欢我,可是也不能每个人都讨厌我啊!你看有多少人回他们的文章?那些人平常不敢当着我的面骂,一看到有人起头就全跳出来了,这样我以后怎么待在班上啊?」 「你到底有没有用过网路?网路上要做假身分太容易了,尤其是bbs,一个人注册三个身分,二个人就六个,一个身分各二篇,马上就可以洗版了。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我知道,可是万一是真的……」 千秋打断他:「杀人魔陈进兴都有人支持,偏偏你就万人嫌?你以为你是狗屎转世吗?一个班四五十个人,总会有人站在你这边,只是你没用心去找而已!」 小翎被他果断的语句镇得无言以对,虽然心中不太服气,却怎么也找不到话驳他,只得闷闷地说:「我知道了。总之我以后不上班版就是。」 「白痴!当然要上,而且还要回应。」 「怎么回?」 「回三个字就行了。」 「哪三个字?」 千秋呵呵两声,没答话。 第七章 当天晚上,二年三班某些上班版的人注意到,在每一个攻击同性恋的讨论串最后,都有一位「宇宙无敌美少年」的回言,只有三个字:「请继续」;不少人当场喷茶,当然也有人喷火。 小翎对着萤幕长叹:也只能这样了吧?他注定没办法度过和平的高中生活,只能躲在千秋背后,看着他嘻笑度日,而自己只能为自己的无用黯然神伤…… 「要我教你对付他们的秘诀吗?北鼻。」千秋笑咪咪地问。 小翎苦笑:「对不起,北鼻,你的招数太神奇,我学不会。」 「别担心别担心,我们从初级的开始。我告诉你,这是个神奇的咒法,很灵验的,你一定要好好学。」 「咒法?」小翎说:「我家不信这个的。」 「你试一下是会死哦?」 「好嘛……」 「这个咒法就叫做『命名绘图大法』。首先,我们要给你的敌人取个代号。『同扑会』杀气太重,听了心情会很不好,而且听起来好像猪扑满。」 这一开始不就是你自己想的名字吗?小翎当然是没这么问。 「……那要取什么名字?」 「嗯……就叫『藤木家族宗亲会』好了。」 「为什么要叫『藤木』?」小翎一脸疑惑。 「『直人』嘛!阿呆。」千秋很不屑。 小翎抗议:「不行!拿那些人跟藤木直人那种帅哥比,太污辱藤木直人了!」 「稍安勿躁,这只是第一个含意,至于这第二个含意呢,就是小丸子里的卑鄙藤木。」 这哪是什么咒法?居然连小丸子都扯出来了?小翎感到深深的无力。 「我记得他们大概有六个人吧?从此以后,你就用藤木一号,藤木二号到藤木六号称呼他们。接下来就是劳作时间了,你画六张藤木的头,本垒板脸加上三角眼还有发紫的嘴唇,然后加上他们家族每个人的特征。像藤木一号是泡面嘛,就在藤木头上加上泡面头发……」 「这有什么作用?」 「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笑吗?藤木的脸加上泡面头?」 「所以呢?」 「这样一来,你每次想到他们,就会想到各式各样的藤木,然后就会觉得很好笑,心情就会很好,这样不是很好吗?」 「哪有啊?」 千秋非常不满:「你真没幽默感耶,宝贝。」 「什么幽默感,这根本是阿q〈不是他们学校的阿q〉心态!」小翎啼笑皆非。 「随你怎么说,总之你记住一件事:当你能够打从心里把他们当成搞笑的小丑,对着他们哈哈大笑的时候,就表示你已经成熟了。」 「……」小翎感到一阵迷惘:会有那么一天吗? 「好了!拿笔来,开始画吧。」 小翎可怜兮兮地说:「我在心里记住就好,不要画行不行?」他实在觉得这种做法有点蠢。 「不行!马上画!」 于是,这个郁闷的夜晚就在幼稚园级的劳作课程中度过了。 * 第二天仍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各位同学早!陈少翎今天又快快乐乐地来上学了!我好爱你们哦!」 千秋每天早上固定的发神经,同学们早就见怪不怪;然而泡面,不,是藤木一号可没这么宽宏大量。 「陈少翎,你什么意思?」 「哟,藤木兄,早啊。」 「你干嘛叫我藤木?」 「哦,因为我看到您今天神清气爽,目光炯炯,就像藤木直人一样英挺帅气,迷得我神魂颠倒,不小心就冲口说出来了,不好意思哦。」 藤木一号懒得跟他扯:「你知不知道在bbs上灌水很讨人厌?」 「对呀,好讨厌哦,像有些人就会莫名其妙开一些无聊的讨论串,然后一群人在那边接话,真是烦死了。」 藤木一号怒火狂涌:「我是说你!为什么回一堆文章都只有三个字?你是存心上来闹的吗?」 「版主大人,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是包含了千言万语啊!大家的文章都写得那么慷慨激昂呕心沥血感人肺腑精忠报国备极哀荣音容宛在,我当然只好用『请继续』三个字,表现我心中深深的敬佩啊!」 藤木一号咬牙:「我本来以为班上同学应该都很有水准,不会乱灌水,所以没有设字数限制;从今天开始,班版文章下限一律五十个字。这全是托你的福,造成全班的不便!」 「才五十个字?版主你实在太心软了,为什么不设六十个字呢?这样我才好把『请』、『继』、『续』三个字各写二十遍呀。」 「你……」 正当藤木一号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千秋又转移了焦点:「喂,小马哥,我要跟你要求精神赔偿。」 马胜英跟他们隔着老远,却被无端卷入战团,着实一头雾水:「干嘛?赔偿什么?」 「我那天看到蔡志恒的女朋友了啦!什么北一女校花,我看是『笑话』吧?都是你乱讲,害我期待半天,现在幻想破灭了,你要怎么赔我?」 马胜英冷笑两声:「我看你是酸葡萄吧?自己追不到志谘cぃ就反过来嫌人家女朋友,不觉得很没风度吗?」 千秋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小马哥,你真的对我误解很深耶。」 「哦,是吗?」 千秋装模作样地摸摸头发,整理仪容:「不是我夸口,如果,只是如果,我真的想对蔡志恒怎么样,我早就得手了。但是他一直都没什么事,对不对?这就表示,我是清白的。要是我真对他出手,他才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哩。」 班上同学原本还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低次元对话,听到这话全都出声了:「厚,少来!」 「听你在臭弹!」 马胜英双手抱胸:「小翎,你牛皮也吹太大了吧?」 千秋郑重摇头:「小马哥,我陈某人的原则向来是诚信至上,绝不吹牛的。说到我们家蔡小恒嘛,外表正常,里面只是个大脑发育不全的笨蛋而已,他的弱点习性喜好我是一清二楚,不管我要对他怎么样,他绝对是拿我没办法的。不过我实在没兴趣陪他玩,只好让着他了。」 此话一出,班上的嘘声更加响亮。 「既然这样,那就请你证明一下,怎么样?」 千秋一脸为难:「不好吧?人家都高三了,这样会打扰到他的。这些话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不用再去伤害他了。」 藤木一号高声说:「好啊,只要你承认你刚刚全是在吹牛,你根本哈蔡志恒哈得要死,每天嫉妒他女朋友,因为你是个变态同性恋,我们就答应忘记你说的话!」 千秋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轻叹一声:「老实说,我真的不愿意再去践踏那些脑部机能被分数压垮一半的退化人类,但是为了我的一世英名,也只有牺牲他们了。小马哥,你出题吧。」 马胜英得到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当然是喜出望外,努力沉思着想找出痛整他的方法,结论还没出来,听得旁边有人建议:「去把他的内裤拿来?」 这个提议马上被众人斥责:「少恶了!」 不过他倒真给了马胜英灵感:「这样吧,不用拿内裤,只要拿他身上穿的制服来就行了,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建议大家准备防毒面具,免得被他的汗臭味薰死。」 马胜英不理会他的无聊笑话:「那么,今天下午可以拿来给我吗?」 「下午哦?时间长一点好不好?」 「怎么?没自信了?该不会想趁夜潜逃吧?」 「干嘛要逃?我这种帅哥逃到哪都会被认出来呀。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了,就多花点心思,弄得华丽一点,不是很好吗?」 「华丽?」 「对啊,要是我就这么闷不吭声地把他的制服拿给你,不是很无聊吗?时间拉长一点,可以帮大家制造很多快乐的回忆呀。」 「呃,说真的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小马哥善体人意地说:「既然你觉得一天之内有困难,我们就延长到一个礼拜好了。但是,我都已经帮你延长了,你要是还做不到,是不是该付出一些代价呢?」 「咦,你的意思是要打赌吗?好啊好啊。」千秋兴奋地说:「你想要什么赌注就说吧。」 马胜英还没说话,旁边的藤木一号就冲口说:「要是你做不到,你就马上退学,再也不要回到这间学校!」 「喂!」巴西人和法师齐声抗议:「太过份了吧?」 其他同学也议论纷纷,只有千秋不动如山:「看来藤木大哥抗拒不了我的美貌,只好希望我消失,免得越陷越深,这种心情我非常了解。好,为了不让你痛苦下去,我接受!」在全班哗然声中,他努力提高音量:「可是,要是我赢了,你要给我什么赌注呢?」 藤木一号恨恨地说:「那我就把班版上所有骂同性恋的文章通通砍掉。」 「哪有这种的啊?比重差太多了吧?」有人发出不平之鸣。 千秋仍是笑容满面:「藤木哥,你真是太不应该了,那些文章写得这么好,怎么可以砍掉呢?应该收到精华区永久保存才对啊。我跟你说,如果我赢了,我也不要你怎么样,只要你在班版的进版画面打上:『陈少翎是宇宙无敌美少年』,这样就行了。字型要用最大的,还要五彩闪光哦!」 「小翎!你这样会亏本知不知道?」 千秋摇手要法师安静,继续说:「还有第二件事:如果我赢了,你跟小马哥两个要请全班吃haagendazs。」 此话一出,立刻全班欢呼,还有人起哄:「不要吃haagendazs啦,我要吃台塑牛小排!」 「福华云彩厅也可以说。」 「陶板屋啦!」 「还是晶华下午茶?」 藤木一号发现又被他抢了人气,恨得咬牙切齿:「陈少翎,你好奸诈!」 千秋大受打击:「什么?我这么纯洁的提议,你居然说我奸诈?好过份,好过份,藤木哥哥好过份……」他开始学小丸子里的美环假哭,当然又引来同学的嗤笑。 班长李文豪看不下去了:「各位同学,我们不到两个礼拜就要期中考了,你们现在这样闹有点……」 话还没讲完,马上被一群人炮轰:「召哟,你惦惦〈安静〉啦!」 巴西人和法师把千秋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劝告:「喂,小翎,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真的。」千秋一派轻松。 「不要开玩笑,退学耶!」法师脸色非常凝重。 「怎么,你们两个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不是啊,没必要弄到这种地步吧?」 「我这人就是这样,要玩就玩大的。」千秋蛮不在乎地说。 两人眼见说不动他,也只好由得他去。巴西人回头说:「喂,泡面、小胜,你们怎么样?接不接受?」 藤木一号和小马哥互望一眼,最后终于抱着誓死如归的决心回答:「好!」 * 赌约就这么成立了。期限到下个星期三晚上六点半为止,规则很简单,只能在学校里下手,而且只限志恒当天身上穿的制服,运动服不算。可以找帮手,但只限于辅助,最后直接动手的必须是小翎本人;不限方法,但不可以用暴力和药物,也就是说他不能把志诿曰璐蚧瑁或拖到暗巷厍啃型岩拢只能智取。 事情说定后,卫生股长出来赶人打扫了,千秋一面哼歌一面擦窗户,这才注意到脑中的另一个灵魂从头到尾安静无声,显然已进入痴呆状态。 「陈少翎,你在干嘛?中风了啊?」 小翎深吸了几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在、做、什、么?」 「哎呀,人家只是忽然想到,我们好久没跟志恒哥哥『亲密接触』了嘛,这样怎么能恢复你们的感情呢?当然要赶快行动啊。」 「你这样一搞,他绝对会恨死我的!」 千秋自信满满:「急什么?我全计划好了。反正到时万一出了差错,你就说是小马哥跟藤木一号逼你做的就好了啊,全班都可以帮你作证。」 「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脱身的!」 「至少可以拉两个人垫背啊。」 「喂!万一失败了,我可是得退学耶!」 「哎,男子汉大丈夫,退学退个一次两次,有什么大不了?你没看那些大企业的总裁,很多人连国小都没毕业哩!」 「好啊,你去开一家公司让我当总裁,我马上退学!讲这什么话……」 千秋打断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相信我?是你自己拜托我的召。」 小翎沉默了。的确,从他们相识以来,虽然行的步步都是险棋,千秋却是一次也没失败过。那深沉的心计,缜密的思路,根本不是他陈少翎所能相比的,又怎么能置喙他的行动?唯今之计,还是只能全然地信任他了。 「好吧,那你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 「什么?」小翎在脑中大叫:「你不是说你全计划好了?」 「我是指上一步的计划,下一步的计划还没开始想。拜托,我哪知道马胜英会出这种题目啊?」 「不要开玩笑了,要是没把握,你会答应泡面要退学?」 「所以我就说,男人退个几次学没什么啊,顶多去考转学考嘛。」 小翎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居然还想要信任他,我真是大白痴啊! 「叶、千、秋!」 小翎这回真的火大了,正打算正式发飙时,千秋忽然「啊」了一声:「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第一步计划。」 「什么计划?」小翎急着问。 千秋得意洋洋地宣布:「下战书!」 小翎真的很希望是他听错:「下……下什么战书?为什么要下战书?」 「秘、密。敬请期待。」 「千秋!到底是什么战书啦?快讲!」 「呵呵呵……」 * 在三二一(三年二十一班)的教室里,蔡志恒现在是一肚子火。 今天早上,很难得地没有考试,他跟几个同学得以一大早就占据篮球场。正当他神勇地抢到球,打算来个漂亮的三步上篮时,冷不防篮球场外传来陈少翎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志恒亲亲,小「灵」爱你哦!」他一个闪神,球就被抢走了,还被撞倒在地,跌个狗吃屎。 当他怒气冲天地冲出球场准备揍人时,那王八蛋早就不知闪到哪里去了。想必是天天被教官追,练出了好脚力,跑得还真快。 志恒实在不明白,他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偏偏要遇到那个煞星?为什么他就是不放过他?他记得自己应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吧?拜托,他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高三耶!这陈少翎是存心害他落榜吗? 班长走上台,宣布小考的事情,志恒叹了口气,把注意力拉回现实。的确,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这时,滔滔不绝的班长忽然闭上嘴,目瞪口呆地望着教室后方。同学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只见二年三班陈少翎同学手上拿着从射箭社借来的弓箭,大大方方地从后门走进来。他显然想戴一顶宽沿帽学罗宾汉,偏偏学校里临时找不到这种帽子,只好拿水电工帽,旁边粘上两根从鸡毛掸子上拔下来的羽毛代替。 在一片静默中,陈少翎在教室后方站定,一脸庄严肃穆。他拿起弓箭,对准了黑板拉弓,班长吓得连忙闪开,然后箭飞离弓弦──几乎就在小翎的鼻子前方落地。很显然,无论是叶千秋还是陈少翎,都不是当罗宾汉的料。众人顿时感到头上有乌鸦无声地飞过。 小翎面不改色,弯身捡起箭,一路咚咚咚地走上讲台,用力将那支吸盘箭「噗」地粘在黑板上,然后对众人脱帽一鞠躬,捡起掉在地上的鸡毛粘回水电工帽,再戴上帽子,又大步走出了教室。 三二一全体沉默了五秒后,终于有人开口:「他在干嘛?」 「鬼才知道。」 「那支箭上好象有绑纸条耶,拿下来看看。」 志恒心中一紧,跳起来说:「等一下,我来拿!」但是来不及了,班长已经取下箭和纸条,大声地念出纸条上的内容。 「『挑战书:本人在此郑重宣誓,即日起将于十月十三日〈下周三〉下午六点之前,在校内取得三二一蔡志恒身上所穿制服,如任务失败,愿立刻退学,从此金盆洗手,归隐山林。挑战人:陈少翎。』哇哩咧??」 志恒倒抽一口冷气,冲上去抢过纸条,只见字体是用圆滚滚的少女体写的,旁边还缀满了红心花边。他顿时如坠冰窖,只想大叫:天哪!谁来救救我啊! 同学们则是七嘴八舌:「这小子疯了啊?」 「好夸张!」 「他还说什么?万一失败要退学。退学耶!」 「喂,志恒,人家跟你正式宣战了,怎么办啊?」 另一个家伙则一副真知灼见的表情:「什么宣战,他是在告白啦。就是太爱你了,才要拿你的制服回去做纪念咩。帅哥就是这样,太受欢迎也是很辛苦的。」 志恒气得全身发抖:「我要去打死他!」 旁边几个人连忙拦住他:「喂喂,蔡志恒,你要是真动手打他,倒霉的是你耶!要是高三了才被记过,你不就亏大了吗?你还要不要考推甄啊?」 「什么推甄?再搞下去,我这一年根本别想念书了!」 「不要傻了,干嘛要为一个变态把自己的前途赔掉啊?」 「那你说怎么办?」 同学耸肩:「去报告教官啊。」 「教官才管不住那个变态哩!」 「那你就小心一点。衣服穿在你身上,他要脱也没那么容易。」 旁边的人插嘴:「难讲哦,搞不好他会用fm2把你弄昏,带到没人的地方强奸再抢衣服??」 「不要讲了!」志恒差点中风。 「他应该不敢做这种事吧?除非他真的想退学。」 「唉,要退学也不赶快退,整天在那边叽叽歪歪。」 「他要是真的退学,天下就太平了。」 听了同学们这几句话,志恒逐渐平静下来,再看了纸条一眼,沉吟着:「你们觉得,他说要是失败就退学,是真的吗?」 「唉,就算他到时耍赖不退,别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啊。」 「可是这样他以后日子会很难过说,一定不会再有人理他了。」 志恒说:「就算他不退学,以后应该也会收敛一点吧?」 众人点头同意:「嗯,他运气一直很好,从来没出过包,要是失败一次,大概就不敢那么嚣张了。」 志恒望着那支吸盘箭,心中飞快地思索着。一个礼拜的时间,也许可以换来长久的安宁,算是不错的买卖;况且同学们说的没错,衣服穿在他身上,除非小翎来硬的,否则根本没有胜算。只要他提高警觉,不让陈少翎靠近他三公尺以内,他就不信小翎有办法隔空脱他衣服。 最重要的是,在跟小翎的数次交锋中,他到目前为止都处于被动状态,而且连连吃鳖,早已积了一肚子的怨气,若不正面迎战,狠狠击垮那个目中无人的变态,这股气如何能消?若是带着这层阴影毕业,别说考大学了,他将来出社会也一定会事事不顺,连后代子孙都会蒙羞的! 一咬牙,志恒握紧双拳:「好,我接受挑战!」 「你确定?」 「没错,我这回跟陈少翎卯上了!」 班长走过来拍他肩膀:「很好,有志气!不过,麻烦你千万别拖累其它同学。」 「对对对,尽量离我远一点。」 志恒原本还沉醉在自己豪壮的气魄里,听到这话当场气结:「喂!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没办法啊。十四号就模拟考,考完马上就期中考,现在是紧要关头,不能惹麻烦的!」 志恒无奈:「好啦!我自己解决,绝对不会牵拖你们,好不好?」 「感谢你!我们会给你精神支持!」 虽然精神支持根本不值几个钱,志恒还是只能含泪接受。 第八章 第二天,志恒收到敌方的一张纸条:「中午十二点半,请到体育馆东边侧门一趟,有重要事情商量。不来也没关系,顶多我把你的秘密告诉那个扎马尾的北一美女就是。建议你找两个人同行,否则后果恕不负责。」 面对这样的邀约,志恒当然很生气,居然拿他女友来要胁他?实在太卑鄙了!然而,惊讶比愤怒更深,这小子还真够胆,一出手就投直球哩!未免太有自信了吧?难道他手上有什么王牌吗?信上说要把他的秘密告诉他女友,志恒自认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落在陈少翎手上,但是显然他认识她,难保他不会私下跑去找她胡说八道,又多生事端。 让他最疑惑的是最后一句话,如果小翎真想在无人的地方对他下手,应该叫他单独前往才对,怎么还要他找人去?或者他只是在用激将法,哄他单独出现?既然这样,他更是非找人陪不可! 转念一想,陈少翎既然敢要他带人去,该不会是设好了圈套,想害他在自己同学面前丢脸吧?像上次他就把自己全班都叫出去,欣赏他损人的英姿。也有可能他的计划就是人多才有效? 志恒这才发现,谍对谍是个很辛苦的游戏。 他把纸条拿给邻座的人看,那家伙说:「既然明知有陷阱,那你不要去不就好了?他只是拿你女朋友唬你的,不要理他就好了。」 这点志恒当然也想过,可是既然已经接受挑战,总不能躲在自己教室里当缩头乌龟。况且,他实在很想指着陈少翎那烂人的鼻子大骂他一顿。 「我还是去看一下吧,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花样。」 邻座耸肩:「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好了。」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烙人去?」 「他叫你带人,你就带去啊。」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下午要考化学耶。」 此时的志恒,心中顿时浮现一句话:世态炎凉。 蔡志恒有个不幸的个性:不服输,又讨厌麻烦别人。被班长要求不要连累同学在先,又被邻座以考试为由拒绝在后,他当下就下定决心要单刀赴会。 体育馆的东侧门,向来很少人进出,加上旁边种了几棵大树,树荫遮天,光线十分昏暗,充份具备做为凶杀案现场的良好素质。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志恒准时来到约定地点,谁知门边竟没有半个人影。等了五分钟,小翎还是没有出现。他心中开始疑惑:记得陈少翎向来是很守时的啊! 他东张西望了一阵,逐渐烦躁起来,正打算回去时,不经意发现,体育馆回廊墙上那张写着「乐器室」的箭头指示牌被反转了,指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那箭头原本是钉死的,却被拔下来反转,可见绝不是巧合。志恒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朝箭头指的方向走去。 来到回廊转弯的地方,转角的墙上挂着一排旧照片,纪录了学校自日据时代以来的改变。而在第一张照片的相框底下,露出了白色信封的一角。志恒眉头一蹙,取下了信封,封套上只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心。这种恶心的事,只有一个人做得出来。 「你果然一个人来了厚?真是不听话的小孩。现在逃回教室还来得及,否则会遗憾终身哦。」 读完信纸上的字,志恒气得大骂:「去你妈的,谁要逃!」这时他才发现,信纸的底端还有一行小字:「如果不怕死的话,就到靠西侧门的篮球架下面来吧,等你哦!」 志恒走进篮球场,场上空无一人。他满腹疑惑地来到西侧篮球架下,东张西望,却什么也没看到。最后,终于在篮球架后侧的支柱上,看到用立可白写的几个小字:「往上看。」 一抬头,他看到了他的下一个信封,安安稳稳地贴在篮框背面。 怎么会放在那里啊!志恒低咒了一声,看四下无人,脱下了鞋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篮框,把信封拿了下来。 「真是好身手!简直跟猴子一样咩。现在请你到三楼看台a区第五排座位去看一下,有好东西在等你。」 还要上三楼?这家伙根本是存心耍他!志恒差点昏倒,真想转头回教室算了。转念想到,陈少翎那个混蛋,不晓得正躲在哪个地方边偷看边窃笑,不由得一股怒气再度涌上:才不要让他看扁! 其实以他的长腿,上三楼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喘了点。然而,他在指定的地方找到的信封,内容才真叫他吐血:「怎么样,从三楼往下看的视野不错吧?可以在这里好好回味一下篮球比赛时的热闹气氛,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不用感谢我,享受完了以后,就到地下的体操室去吧。」 「搞什么鬼啊!恁老师咧!」志恒当场破口大骂,声音在体育馆里回荡,把几个刚走进球场的学弟吓了一大跳,抬头用惊骇的眼神瞪他。 志恒十分尴尬,也只好摸摸鼻子从看台上下来,一路来到地下体操室。心中不断发誓,等陈少翎那王八蛋出现后,他就算放弃推甄,也一定要扭断他的脖子。 体操室大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志恒试着开门,锁上的。 志恒敲门,往里低声说:「喂,陈少翎,不要闹了,快点出来!」 没有响应。 正当志恒打算更用力敲门时,一回头却发现旁边的鞋柜里,又放着一个信封。 不会吧!这小子到底要整他到什么时候?志恒心里哀号着。 「不好意思,这一格是『回到原点』,所以大哥你地下有知,赶快回去原先的东侧门吧。记得要看看门的内侧哦。」 什么「回到原点」啊?又不是大富翁!还「地下有知」,知个头?? 回到东侧门,他已经不只是「有点喘」了。满头的汗滴到眼睛里,有些刺痛。然而当他看到门内侧的信封时,更是痛不欲生。 「你明知乐器室的方向是错的,为什么还要跟着错误的方向走呢?这不就是『误入歧途』吗?还不赶快去乐器室!」 呵、呵、呵。志恒怒极反笑,好你个陈少翎啊! 绕了这么一大圈,当志恒发现乐器室居然也锁上的时候,他真的要发飙了。正打算砸烂旁边那个废弃的大铁柜泄恨时,发现铁柜的门把上贴着一个鲜艳的纸红心。 又在搞这种飞机!志恒嘴里骂着,伸手打开了铁柜门。 只见一个青肤凸眼的鬼脸从柜子里弹了出来,笔直贴在他脸上。那脸不是别人,正是「咒怨」里的伽椰子。 「啊!」志恒惨叫一声,往后一跳,正撞在身后的抹布架上。 轻轻的「喀答」一声,把魂飞魄散的志恒又吓了一跳。只见旁边的杂物间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少年,不是陈少翎是谁?谁? * 「唉,我不是早叫你回去吗?瞧你吓成这样。」 志恒看着那个装在弹簧上摇晃的鬼面具,再抬头看了小翎一眼,像被烧着似地跳了起来,一拳朝他挥过去:「找死你!」 小翎飞快地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挡在眼前,那是两个游泳浮板粘在一起,上面还贴了奥菜惠的性感泳装照。 志恒的拳头仍然落在浮板上,但不知何故力道轻了一半,因此小翎只是往后退了两步,仍然屹立不摇。 「你生什么气啊?人家就是知道你喜欢奥菜惠,所以才找了她的两张照片送给你啊。而且,平平是奥菜惠,你怎么反应差这么多?」 志恒的确很迷奥菜惠,连他的「林委员」也跟奥菜惠有几分相似。问题是,怎么会有人拿鬼片的剧照当美女图啊! 「你这样耍我很好玩吗?」 「我是怕学长你整天读书,读得太累了,所以要让你活动活动筋骨啊。」 志恒气得想扑上去再打,千秋伸长手臂挡在前方:「我说,如果你想动手揍人的话,要不要先把制服脱下来比较方便?」 「你……」志恒这才想起来,一切都是为了制服:「你休想骗到我的制服!」 「那么,这个如何呢?这可是我跑遍全台北的礼品店才买到的哦。」千秋拿出一个长条状物体,轻轻展开,原来是个卷轴。 「……这是什么?」 「不会吧?你不认识林志玲?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是林志玲!我是问你拿这个出来干嘛!」 「跟你换制服。」 「你去死啦!」 「什么?你连林志玲都不要?真是旷世奇男子哩。」千秋又热心地提议:「那这样好了,我们来划拳,输了就脱一件……」 志恒怒吼:「陈少翎!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千秋非常爽快地回答:「白痴呀。」见志恒又要冲上来开打,伸手一拉,一堆旗杆网子全倒下来,挡在他们中间。「冷静点!像你这种帅哥,随便用暴力未免太很没气质了吧?」 志恒气得全身发颤,伸手指着他:「随你怎么说,我告诉你,不管你使出多少贱招,你这辈子休想拿到我的制服!」 「那你是希望我退学了?」 「是你自己说要退学的,我又没逼你!」 千秋长叹一声:「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在班上聊天聊得好好地,忽然就有人开口要我来抢你的制服,拿不到就要赶我走,他们人多势众,我又有什么办法?」 志恒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千秋脸上笑容忽然消失,垂下了双眼:「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看了这突如其来的落寞神情,志恒的火气不由自主地消失了两秒钟,随即又大声说:「是又怎么样?我有什么理由要喜欢你?」 千秋苦笑:「看来我跟你之间好象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呀。」 志恒蹙紧了眉头,拳头也握紧了。最该死的就在这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期中考前夕陪他开夜车开到三点的是小翎,当他的房间漏水时帮他搬东西拖地的是小翎,每天跟他比赛讲冷笑话的人也是小翎。明明是可以维持一生的友谊,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令人扼腕的状况? 「什么美好的回忆?我巴不得根本没认识你!」 千秋微微一笑:「真的吗?那也没办法。可是对我来说,认识你是很美好的事哦。」 「……」志恒一时语塞。 「别的不说,你那蠢得像白痴一样的表情是多么可爱啊!」 「你不要太过份哦!」志恒觉得自己真是笨蛋,居然以为他会认真说话? 「哎呀,不好意思,讲错了。是『纯得像白纸一样』。」千秋嘻皮笑脸:「你应该听过吧?这是个老笑话呀,就是有个神父在讲道,然后他乡音很重,就……」 「没空听你扯!我要回去了。」志恒恨恨地说:「管你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好了!我绝对不会让你趁心如意的!」 「唉,」千秋一脸遗憾:「我本来还希望你自己把衣服交出来,这样就可以维持和平,既然你不肯,我只好用强硬手段了。」 志恒咧嘴冷笑:「哦?你想来硬的?好啊,我等很久了!」 见他摆出架势要开打,千秋优雅地摇手:「你误会了,我又不是目-糊到蛤仔肉,怎么会跟你动手呢?当然会请帮手了。」 志恒真是不齿他到极点:「厚!自己打不赢我就要找别人帮忙,这种话亏你讲得出来!」 「我有说是『人』吗?」 「啥?」 千秋一本正经地说:「我向万能的天神祈祷过了,-说-会派『神奇的四脚兽』来帮我脱你的衣服。」 「你疯了吗?」 千秋耸肩:「大概吧。」 志恒决定赶快离开,免得自己也被他搞疯,就在他转身要走时,千秋又开口了:「喂,学长。」 「干嘛啦!」 「背上有抹布。」 原来志恒刚才撞到抹布架,一条抹布贴在他背上。他不耐烦地扯掉抹布,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如果他回头,就会看到,千秋把抹布装进三层塑料袋里牢牢扎紧,这才小心翼翼地丢进垃圾桶。 * 上课钟快响了,志恒急如星火地赶回教室。他经过花圃,花架上照例有三只肥猫懒洋洋地趴在上面晒太阳。不知何故,三只猫一看到他,全都站了起来。志恒没空理它们,只是加紧脚步冲向教室。然而…… 「哎哟!」一只花斑猫竟跳到他背上,紧咬着他的制服不放。「放开!放开!好痛-!」 惨的是,还不只一只,另外两只也全扑了过来,巴在他身上死都不肯走。志恒拔腿就跑,把猫摔在地上,猫居然还在后面紧追不舍。最重要的是:校园怎么会有这么多猫啊!只要他好死不死经过猫身边,那只猫绝对会跳起来加入追逐。顿时校园里喵喵叫与惨叫声互相应合,非常热闹,一大群师生通通跑出来观赏这种奇观。 等志恒终于拼死拼活冲进教室,他身后已经跟了将近十只猫了。在同学帮助下,把粘在头上的猫扯下来扔出去,然后大家紧急关上门窗,他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教室外仍不时传来猫叫声。 「蔡志恒,你是怎么了啊?」 「我哪知道?那些猫都疯了,莫名其妙全跑来追我!」 「是不是你身上有带鱼干?还是猫饲料?」 「谁会带着鱼干跟猫饲料到处跑啊!」 「说不定你身上有什么猫喜欢的味道哦。」 一个家里养猫的同学靠近他身边闻了闻:「恶!好恶心的汗臭味!」 志恒没好气地说:「真是对不起啊!可是汗臭味不会吸引猫,ok?」 「等一下,还有另一个味道。」他靠在志恒身上闻来闻去,闻得志恒全身起鸡皮疙瘩。「我知道了,你背上有木天蓼的味道,猫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很兴奋,而且你身上味道还蛮重的。」 志恒一头雾水:「我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时他脑中忽然响起某人的声音。 ──学长,你背上有抹布。 ──天神会派「神奇的四脚兽」来脱你的衣服。 ──神奇的四脚兽…… 志恒破口大骂:「该死的陈少翎!」 「唉,中镖了厚?」 「我就叫你不要去嘛!」 「可恶!我一定要扁死他!」 「现在不要讲这个,赶快把衣服脱下来洗一洗,不然你还没扁死他,就先给猫追到死了。」 「可是……」志恒开始犹豫了:「他的目的就是要叫我脱衣服,这一来不就顺他的意了吗?」 「啊不然你是要怎么办?身上粘着一堆猫撑到放学吗?你这样我们门窗也不能开,很热耶!衣服脱下来有什么关系?顾好就好了嘛,你赶快洗一洗,挂在窗台上晒一下,很快就干了。就不信陈少翎有长翅膀,能够飞到三楼来抢。」 志恒想想说的也是,虽然心中还有些不安,还是照做了,借了个衣架把制服吊在窗口铁栏杆上。 下午二节课顺利地过去,志恒看着窗外的制服,显然是快干了,心情放松了下来。 这时,一个男孩出现在教室门口。「请问志恒学长在吗?」 「我是,你哪位?」 「少翎学长要我拿这个给你。」 男孩手上的,是一个十分老旧的卡式录音机,里面还放着卡带。志恒一头雾水地接过:「这什么东西?」 「不知道耶,少翎学长说里面有重要讯息,你听了就知道。」 志恒打量着眼前的学弟,看到他的学号是一年三班的,他眼中露出了警戒:「你是陈少翎的直属学弟?」 「对呀。」 「你是跟他同一阵线的厚?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小高一一脸无辜:「学长,我只是来跑腿而已呀。」 「真的吗?你年纪轻轻地,可不要助纣为虐哦。」 「学长,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耶。我帮我学长送个东西,这有很严重吗?」 志恒眼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放他回去了。同学看到这个录音机,全都围了过来。 「志恒,他给你这个做什么啊?」 「我哪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放出来听听看嘛。」 志恒没好气地说:「奇怪了,你们不是叫我不要牵拖你们吗?」 「不要这么小气啦,大家一起听咩,你中午就是自己一个人乱跑才会遇到不幸的说。」 志恒叹了口气,按下了播放键。只听得一阵浑浊的杂音之后,喇叭里传出的是清淡的乐声和女音,居然是梁静茹的「分手快乐」,然而录音机转速太慢,音质颤抖又杂音不断,听起来反而像在念经。这回每个人都胡涂了。 「他叫你听这首歌做什么?」 又有人自以为很懂地说:「他在诅咒你啦,要你赶快跟女朋友分手快乐。」 志恒火气上涌:「关掉!」 「等一下啦,先听完,搞不好后面还有东西。」 然而志恒不知道的是,当他们一群人围在录音机旁边七嘴八舌的时候,始作俑者陈少翎正拿着球拍,来到他们教室正上方的三二六教室门口。 「对不起,学长,我的羽毛球卡在你们窗户外面了,我可以进去拿吗?」 三二六窗外,三楼的遮雨檐上,果然掉了一颗球。 「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千秋爬出了窗户,站上遮雨檐捡回了球,交给站在窗边看的高三学生:「谢谢学长,麻烦帮我保管,我再待一下下。」 「喂,你在干嘛,会摔死的!」 千秋回头对他笑了笑,拿了靠在墙边的长柄刷子,趴在遮雨檐上,伸长了手臂用刷子柄去拨弄吊在三二一窗口栏杆上的制服。只要趁着三二一大部分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录音机上的时候,把制服打落在地上让学弟去捡,他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这毕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衣架所在的栏杆离他有一段距离,必须要完全伸直手臂才碰得到,长柄刷子也不是很顺手,加上他伏在三楼遮雨檐上,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楼下的学弟和教室里的学长都是看得一身冷汗,体内的小翎更是噤若寒蝉。 蔡志恒和三二一的同学正在努力地听着破录音机有气无力地唱着:「分~~手~~快~~乐~~祝~~你~~快~~乐~~~~~~~~」忽然外面传来一个有如打雷般的叫喊:「喂!小翎,你趴在那儿干嘛?会摔死的!」 然后是高一学弟气急败坏的声音:「豪哥!你不要乱叫啦!要是害小翎学长摔下来怎么办?」 蔡志恒大吃一惊,往窗外望去,只见一只手臂拿着长柄刷子,正在染指他的制服。遮雨檐上倒悬着一张可恨的脸:「嗨,大家好!」 志恒飞快地冲到窗边,一把扯下制服,朝屋檐上的千秋比了个中指,「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千秋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看着楼下的学弟和班长李文豪,心中暗暗干了一声。 小翎虽然心情沮丧,还是勉强安慰他:「算了啦,反正还有六天的时间嘛。我们来想下一步的策略吧。」 「我已经想到了。」 「什么策略?」 「赶快去报转学考。」 「……」 第九章 第一次任务失败,千秋当然是把李文豪海电了一顿。 「豪哥,豪哥啊!您老还真是有心,专程跟踪我呀?」 李文豪死命摇着那圆滚滚的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刚好经过后花圃,看到你趴在四楼屋檐上……」 「谁会没代没志跑去后花圃啊?又不是半夜幽会!你知不知道破坏别人的夺宝计划会遭天谴的?」 李文豪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那你做这种事就不会遭天谴吗?一个学生不好好读书,整天只会胡搞瞎搞,还把学弟扯进来。你这样是错误示范你知道吗?会带坏学弟的!」 千秋转向学弟:「喂,学弟,人家说我带坏你耶。纯洁的民族幼苗被我污染了,怎么办咧?」 学弟耸肩:「没关系,我会自动净化的。」 千秋呵呵一笑:「到『天堂』去净化哦?」 学弟也呵呵一笑:「这样才不会浪费学长送我的一堆天币嘛。」 「陈少翎!你居然用天币贿赂学弟……」 「什么贿赂?讲这么难听!我是奋发向上的高二学生,不能玩游戏,送给学弟物尽其用有什么不好?重要的不是钱,是心意!」 李文豪冷冷地说:「那你私底下签赌算什么心意?」 「啥?」千秋这回可听不懂了:「签赌?」 「不要装了。你那两个好兄弟在到处收赌金赌你的输赢,你敢说这不是你主使的?」 「什么?!」千秋很难得地失声大叫。 学弟接口:「对啊,学长,今天中午就有人在买了,一注五十,好多人都在买,我们班也有人买。你不知道吗?」 巴西人~~~法师~~~~~!! 小翎忽然有种被自己哥们从脑后敲一棍的感觉,千秋却还要火上加油。 「喂,小翎,这件事你来解决吧。」 小翎一阵恐慌:「什……什么?」 「中午没睡午觉又表演攀岩,我累了。你自己去找法师跟巴西人问清楚吧。」 「喂!!!」 小翎差点昏过去,然而叶老爷早已闪得不见鬼影了。 * 「你们两个啊!」 当小翎杀回教室找巴西人和法师算帐时,他们正在整理长串的签赌名单,旁边一个塑胶袋,放满了百元钞票和五十元硬币。小翎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半休克状态。 「嗨,你回来了啊?下注情况很热烈哦。」巴西人一脸兴奋地向他报告。 「你们干嘛背着我做这种事啊?」 「因为你一直都很忙,没机会跟你讲啊。」法师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你成功了没?」 小翎白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成功的样子吗?」 「这样啊?」两人看起来都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振作起来:「还好,我们是组头,不用怕赔钱。」 「喂,你们很够意思哦!之前还一直叫我不要做……」 「可是你不是很有信心吗?」巴西人说:「这是我们支持你的方式呀。而且还可以赚点零用钱。」 法师连连点头:「对呀对呀,难得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总要让其他人也参一咔吧?」 还说得头头是道哩!小翎苦不堪言,拿过名单来看,只见已经有近五十个人下注,将近一半是他们班的,其他的是直属学长和学弟。还好,情况不算太严重。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马上把钱还人家,不要再赌了。」 「那怎么行!」两人齐声叫了起来。 「你们在校园囟那,要是被抓会倒大楣的!」 「哎哟,消遣一下有什么关系,一注才五十块而已,另外五块钱是组头的手续费。你自己不是也说,要玩就玩大的咩。」 「不行啦!」 「喂,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双重人格耶,为什么有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又龟毛得要命?」 小翎被说中心病,差点答不出话来,想到兹事体大,还是不能松口:「不是这种问题吧?这是我跟蔡志恒的事,为什么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同学间开开玩笑就算了,干嘛要赌钱?事情一扯到钱,马上就变脏了!」 「你很古板耶,奥运跟奥斯卡也都嘛有人签赌下注啊,难道奥运跟奥斯卡都很脏吗?大家会愿意出钱,表示很重视你们之间的胜负啊。」巴西人苦口婆心地说。 法师也帮腔:「而且你这时候说要退钱,同学一定都不会谅解。挡人财路会被马踢,你听过吗?就算你赢了,以后也会被全班追杀的。」 小翎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会不会被全班追杀还很难讲,但若是再反对下去,两个好朋友铁定第一个跟他翻脸,这是他承受不起的损失。虽然实在很讨厌金钱交易介入,还是只能妥协。 「这样吧,已经收的钱就算了,但是到此为止,不要再接受新的下注,好不好?」 等他们两人勉强答应,他才暂时松口气,专心上课;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要征询千秋的意见。 「我这样做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千秋仍是蛮不在乎:「谁晓得?」 「你难道都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吗?」 「我哪晓得现在小孩变这么可怕?居然连签赌都来了。想当年〈六年以前〉我们这些高中生是多么清纯,打赌顶多只赌电影或饮料,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你觉得他们两个会不会照我的话做?」 千秋嘿嘿二声:「你说呢?」 小翎捏了一把冷汗:「你是说他们还会继续收赌金?」 「废话!就算他们不做,别人也会做,你操这心又有什么用?」 「不要讲风凉话了,事情一扯上钱,就会变得很麻烦耶!」 「一注五十块而已,有什么好麻烦的?反正他们赌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互不干涉。」 「我是怕会越弄越复杂。」 「这个也怕,那个也怕,这样根本都不用做事了。总之,与其烦这些事,当务之急你要马上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赶快去下注买你自己输。」 「喂!」 「我是说真的,当你跟人比赛的时候,场外赌博就要买自己输,这样就算比赛输了也可以拿到钱,你没看过『海上钢琴师』吗?这可是男主角1900的至理名言啊!」 「你……」小翎差点当场气绝:「海上钢琴师那么美的音乐,那么感人的剧情,你却只记得这句话?」 「因为这句话最实用咩。」 小翎决定在放学之前避免跟他说话。 * 第二天,正如千秋所预言的,签赌活动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急速扩大,参加人数从五十飙到将近两百,分布范围囊括高一到高三,俨然成为全校性活动,巴西人和法师收钱收得不亦乐乎,小翎因为千秋一席话,断了劝阻他们的念头。 校园内开始弥漫着一股狂热的气息,各种流言谣传满天飞。有人铁口直断地认定小翎一定会找人绑架志恒,也有人建议志衡学香香公主把自己衣服的缝隙全部缝起来;甚至还有传言说,已经有两股敌对势力组成桩脚团,打算暗中协助两方当事人获胜,以操控赌局结果。至于两位主角,走在路上常常被人拍肩膀:「加油加油,千万不能输啊,我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多少钱。」一时间还真会生出一股错觉,以为自己成了背负世界和平全人类福祉的科学小飞侠。 经过前一天的惊险战况,大家见识了陈少翎的实力,再加上暗黑桩脚团的传闻,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藤木家族开始轮流担任志恒的护卫。志恒成了重要人物,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代为跑腿,当他必须外出的时候,一定会有四个藤木前后左右包围,把他夹在中间,目的就是避免任何可疑人物接近他。只要看到有人手上拿着毛笔、画笔或任何可能弄脏他衣服的东西,绝对会把那人隔离在三公尺之外。当师长们看到一群男生成菱形行进队伍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而学生则窃笑不止。 这种状况对志恒来说,实在是无比地尴尬。他曾经幻想过要成为全校闻名的名人,现在真的名扬校园了,却是整天暴露在别人的眼光下,一点隐私也没有,真不晓得陈少翎怎么受得了。当他发现他连上个厕所,都得在四个一脸郑重的学弟陪伴下,行军去洗手间的时候,他真的冻未条了。 「学弟,这太夸张了吧!只不过是尿个尿,用得着这样吗?厕所已经够小了,你们四个大块头塞进来又不尿,别人都没地方站了!」 藤木二号回答:「没办法,厕所是最容易放松戒心的地方,我们一定要特别小心。」 「拜托,我才没那么逊咧!」 「昨天不就差点被拿走了吗?」多嘴的藤木四号在志恒凶狠的眼光下闭了嘴。 「总之学长,我们不能让陈少翎抓到任何机会骗你脱掉制服。」 「可是我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一定要换衣服啊。」 「学长你把制服带去上课吧!」 「你起肖哦?」志恒快发疯了:「我上体育,你们班不是也上课吗?陈少翎哪有办法跑到我们班偷制服?而且教室里还有值日生在。」 「学长,陈少翎一定会想到办法偷溜的,我们全班都知道,今天第七节一定会出事。」 「我倒要看他怎么偷溜……」志恒忽然一惊:「等一下!你们全班都知道我今天上体育?」 藤木五号点头:「对呀,你们班的课表,我们一人印一张,是隔壁班抄给我们的。搞不好全部高二都有一张。」 志恒目瞪口呆:「学弟,我觉得你们这一届脑筋有点问题耶!」 「还不是陈少翎害的?」 志恒心想,说的也是,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小翎。问题是,他在高一的时候明明很正常啊(除了「那个」以外)!难道是他在休学的期间内,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么,如果他没有休学,顺顺利利地跟着其他人一起升上高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风波了? 他为什么会休学?是被逼走的吧?被班上同学,还有……自己。 志恒狠狠地咬牙:不是!不是我!我可没有存心要赶他走哦!我只是不喜欢他靠近我而已,是他自己想不开,自己逃回家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谁叫他是同性恋!是他害了他自己! 藤木二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学长!你体育课制服到底要怎么办啊?」 志恒叹了口气:「好啦,我把它藏起来就是了。」 虽然大家都秉气凝神地等待决胜时刻——体育课的来临,当事人陈少翎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德性,显然毫不在意。不过同学们都知道,这家伙做事向来是鸭子划水,不露形迹,仍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紧张的气氛节节升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外弛内张的紧绷状态终于在下午第一节下课时,被教官室的一通广播打破了。 「二之三陈少翎同学,二之三陈少翎同学,现在马上到教官室来。」 法师从成堆的五十元铜板中抬头:「教官找你干嘛?」 小翎耸肩:「不晓得耶,大概是太久没见,想我了吧。」他发觉自己居然在学千秋讲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巴西人脸色非常难看:「你还笑!要是教官知道签赌的事?」 「别那么紧张,也不一定就是那件事啊,我天天惹事,教官搞不好等着电我很久了。总之,我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向来容易紧张的小翎,此时会这么冷静的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看着他轻松愉快地离去,藤木一号蹙紧眉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 教官室里,主任教官、辅导教官全都满脸寒霜地等着他。 「这个是午休的时候,有人塞在教官室门缝下面的,你来看看。」 千秋装出提心吊胆的表情,仔细端详着教官桌上的照片。照片显然是在室内拍的,照明不佳,全是五颜六色的暧昧光线,里面几乎挤满了人,一望而知是个酒吧,而且画面里的人几乎全是男的。相片看来是偷拍的,没有用闪光灯,显得更加昏暗不明,画质也很粗糙,却还是可以看见照片的主角。那个身上仅着深紫色背心和紧身皮裤,颈上戴着四五条皮项炼,头发上喷了发胶还洒了亮片,一脸媚态倒在旁边男人臂弯里的少年,不是陈少翎是谁? 千秋得努力忍着,才不致露出得意的表情:真是好照片!不愧是他的精心大作! 「还有这个。」教官铁青着脸,把一张纸条推给他,是用电脑印刷的:「恳请教官严惩该生,出现这种学生是本校的耻辱。痛心疾首的校友敬上。」 墨色有点淡,小翎的印表机该换了。千秋心想。 「陈少翎,你有什么话说?」 「教官,我觉得这张照片照得不好耶,焦距没调准?」 主任教官用力一敲桌子:「不要再扯了!你平常虽然爱捣蛋搞鬼,还算无伤大雅,所以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是你这回太过份了!居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你说,你到底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千秋苦笑:「教官,你这么英明睿智,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在说反话吗?这根本是个笑话,上面的人不是我啊!」 「哦?你怎么证明?」 「它没把我清新脱俗的灵气拍出来。」 「陈少翎!」教官的青筋全都爆出来了。 「教官,」千秋表情严肃,又带着淡淡的哀伤:「现在合成照片这么发达,要做这种东西很容易的。为什么你不先求证一下?为什么就要一口咬定是我?」 「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吗?我刚刚花了一节课跑去照相馆请人鉴定,结果说应该不是合成的!」 当然不是,是千秋昨天半夜两点带着照相手机摸出去,跑到gaybar摆姿势请人拍的。 「只是『应该』吧?这画面这么粗糙,鉴定也可能出错啊。再不然也可能只是长得很像我的人,搞不好就是有人刻意拍出来害我的。别的不说,这个寄照片的人自称是校友,他既然拍了这照片,就表示他当时也在gaybar里,那这位校友自己不是更可疑吗?」 教官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却还是忍不住怀疑:「真的不是你?」 「陈少翎」强忍气愤:「如果教官要为这张照片处分我,麻烦把那位拍照的人找出来,请他详细说明,我是在民国几年几月几日几时几分几秒,出现在这家bar里的,还有什么人作证,我才能心服。再不然最快的方法,就是请教官直接去这家酒吧,找里面的人问问,到底有没有看过我这个人。」 要教官跑去gaybar找人问话,这可真是为难他了,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师长的威严:「必要的时候我会去的。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为什么你身边好像是非特别多?」 千秋黯然苦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大家嫉妒我的美貌吧。」 「你又来了!整天只会嘻皮笑脸胡说八道,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说法,结果你又给我这种态度!你真以为我不敢记你的过吗?」 「如果我真的做了应该记过的事,教官没理由不记我,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求您手下留情。」 教官叹了口气,重点是,的确没有记他过的理由。陈少翎的确是很皮,很爱搞鬼没错,却一次也没达到该记过的程度。这到底是因为他天良未泯(?)呢,还是他精于算计,懂得保护自己呢?总而言之,眼前这个家伙可说是近十年他遇过最让人头疼的学生。 旁边的辅导教官年纪较轻,跟他们班也比较熟,自然而然地扮演起白脸的角色:「少翎,虽说你还不到要记过的地步,可是也不表示你行为没有偏差。是不是有什么烦恼?要不要趁这机会跟教官谈一谈?」 千秋明知故问:「教官是指哪方面的烦恼?」 教官显得有些尴尬:「呃,例如说异性方面吧,你这个年纪,应该很想交女朋友才对,会不会因此想东想西?」 主任教官不耐烦地打断他:「杨教官的意思是说,你到底是不是对女生没兴趣?这传闻从你高一传到现在,都快三年了!究竟是怎么样,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主任,别这么凶。」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昨天写给您的情书,您收到了吗?」 「你在说什么!」 「像您这么英挺又富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哪个同性恋不会爱上你啊?」 「你够了吧,陈少翎!」 「教官,我是说真的,我爱慕您很久了!还有杨教官,您是我的第二号对象。」 杨教官很有耐心地劝着:「少翎,你正经一点,我们不是说同性恋不好,可是对你以后的人生影响真的很大。现在这屋里都是自己人,你不用顾忌什么,教官不是要骂你,是要帮你。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困难,不要怕丢脸,赶快说出来,你现在还年轻,趁这时候治疗还来得及,我们可以帮你请专家长期辅导,教官和老师都会在旁边支持你的。」 小翎忽然觉得,他宁可去听藤木家族的羞辱怒骂,也比在这里让恩师循循善诱来得好。面对众藤木,他只需要鼓起勇气跟他们对抗,但是碰上这种「我都是为你好」的柔情攻势,却会让他自觉是个不知好歹,对不起师长的恶人。明明被涂了满脸污泥,却还得心怀感激和无比的愧疚。 然而他知道,这种事绝不会停止,在往后几十年的人生中,他还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这种「善意的毒素」的洗礼。至于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天晓得。 千秋为他这番体悟,下了个富含哲理的结尾:「嗯,这就叫『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鸡婆』吧。」 「婆你个头!」 「少翎,你说话啊。」杨教官看他先是一言不发,然后又莫名其妙傻笑,开始担心起来。 千秋抬眼看他,摇头长叹:「看来我只好去把几个女生的肚子搞大,免得老让教官担心。」 「胡说八道!」主任教官很火:「陈少翎,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没有这么夸张啊!你是不是休学在家的时候,交到什么坏朋友?要不然我把你爸妈请来学校,好好讨论一下你的偏差行为,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听得小翎一身冷汗,要是教官真把爸妈请到学校来,让他们听到自己做的荒唐事,那还得了! 「真的吗?」千秋眼睛发亮:「那真是太巧了,我爸爸也一直在讲,改天要请教官吃饭耶,还说要给您一个大惊喜,包您满意。」 教官蹙起眉头:「什么大惊喜?」 「我也不知耶,我爸只说,要感谢教官对我的照顾,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栽培,这样校内推荐就有希望了。他还问我妈,教官不晓得喜不喜欢宾士车,我妈说,宾士车谁不喜欢啊?不过最好是有香车再配美人,教官您觉得呢?呃,教官你怎么了?」 小翎哀嚎着:「喂~~~你在讲什么啊~~~~」 主任教官脸色铁青,用力一拍桌:「你们这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呀?」千秋一头雾水。 杨教官眼见场面越来越难收拾,连忙说:「好了,少翎,你先回去吧。照片的事我们会查清楚的,你不用担心。只是你以后的行为要收敛一下,不要再惹事了。」 主任教官气冲冲地说:「你要是再出一次差错,我就让你退学!」 千秋低头沉默着,没有移动也没有开口。 「陈少翎?」 千秋抬头一笑:「教官,干脆现在就让我退学吧。免得某些人还得那么辛苦,整天忙着寄黑函做假照片,都不用念书了。」 他笑得虽灿烂,但笑容中的忧伤却显而易见,教官室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很抱歉占用教官的时间,我出去了。」转身走了几步,忽然身子一晃,捧着肚子蹲了下来。 「少翎!」杨教官跑过去,只见千秋咬紧牙关,一张秀气的脸皱得像包子,显然极为痛苦。「怎么了?要不要紧?」 千秋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谢谢教官,我没事,只是最近常常忽然胃痛。」 杨教官扶他站起来:「我陪你去医务室吧。」 千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眼泪迸出了眼眶。 「少翎!」 「他们都讨厌我,我知道的!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不希望我回学校,每个人都想赶我走,我知道,我通通都知道??」说着就失声呜咽。 这本来就是小翎的心中痛处,二来也是部分事实,因此眼泪说来就来,根本不用装。 「少翎,你别这样——」 千秋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凄然一笑:「谢谢教官,我自己去医务室就好了,没关系的。」 「可是……」 「教官,要是让人看到你扶着我,又有人要讲我闲话了。请你饶了我吧。」 「这……」杨教官看到他空洞苦涩的眼神,心中一酸,一时无法回应,只好回答:「好吧,你小心点慢慢走。我会去跟你们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你在医务室好好躺着,千万别乱跑。」 「我知道,谢谢教官。」 缓慢地走出杨教官的视线,千秋脸上浮现冷酷的笑容。 我说教官,要是不到处跑,我不就平白被你们海削半堂课了? 然而小翎的心情却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千秋,教官这么担心我,我们却这样利用他的同情心,未免有点——」 千秋冷笑:「遇到『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鸡婆』,当然只好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苦肉计』对付啦,不然还要怎么办?」 「可是——」 「你还有时间替别人担心吗?」千秋打断他:「现在第二节已经过了一半,再过三十分钟,蔡志恒就要去上体育课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小翎沉默了几秒,低声说:「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没错!『少秋双人组』上工了!出发!」 什么「少秋双人组」,又不是楚留香,而且应该是「一人一鬼组」吧?小翎虽然心里嘟囔着,心情却忍不住紧绷起来。 第一步是掩人耳目,他们先到医务室去,在保健室护士关爱的眼神下小躺了十几分钟,免得事后在教官面前圆不了谎。到了下课前五分钟,千秋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脸痛苦:「对……对不起,我想吐!」说着就飞快冲出门外。 来到图书馆,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钥匙打开寄物柜,里面早已放了一件秘密武器,可以就战斗位置了。 第十章 下课时间,志恒火速换好衣服,拎着个袋子来到三一九教室。 「喂,阿q,我下节上体育,衣服你帮我顾一下。」 阿q一口回绝:「不要啦!责任很大。」 「拜托,才一节课,你就把它挂在你椅背上不就好了?我就不信陈少翎有办法摸进你们教室来偷,除非他会隐形。」 阿q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昨天不就给你来个飞檐走壁,差点就到手了吗?」 干嘛每个人都要踩他痛脚啊!志恒气得半死,却又不便发作,脑筋一转,决定用激将法:「哦,反正你就是怕陈少翎就对了,没关系,我找别人帮我。」 阿q十分不服:「我才不是怕他咧!我是担心他那个人老用一堆卑鄙手段,要是有个万一,那些输钱的人追杀我怎么办?」 摆明着就是怕陈少翎嘛!志恒心中嘀咕,嘴里说:「要是你不帮我,害我衣服被偷,他们还是会去追杀你的。」 阿q这回可答不出话来了,只好答应:「好啦,反正我绝不让它离开我视线就是了。」 志恒把制服安排好,心满意足地去上课;阿q把袋子挂上,虽然有些担心,大致上仍然认为不会有事。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高三教室的对面,图书馆三楼楼梯间的窗口,有一个人拿着望远镜,把他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然后,上课铃响了。 小翎忧心忡忡:「千秋,怎么办?三一九在上课,我们根本没办法进去偷制服啊。」 「的确没办法。」千秋托腮沉思了半晌,忽然露出微笑:「那么,就让他们提早下课吧!」 * 吕秀雄老师年近五十,在本校教了将近二十年的化学,身上同时带着科学研究者的朴实和学者的书卷气质,除此之外别无任何特色。他的课并不算叫座,在这所明星高中里成不了抢眼的名师,更没有在补习班兼课赚外快,总之是个非常不起眼的男人。而他也安于平凡,每天过着稳定和平的日子,万万想不到,会有惊人的事骤然降临在他身上。 这天,当他缓步走出办公室,准备去上三一九的第七堂课时,忽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走出一个学生,挡住他的去路。 这少年身材纤瘦,皮肤白晰,柔顺的黑发配上小小的瓜子脸,充满灵秀之气;正因如此,当他端正的双眉蹙紧,薄唇抿成一直线,清澈的双眼中流露出敌意时,便带给人加倍的压迫感。 「老师。」 「什么事?」吕老师隐约记得这张脸,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而且这学生站在树荫下,看不清他的学号和姓名。 「我没给老师教过,所以你不认识我。但是我有事想请教您。」 看他的表情,吕老师知道他绝对不是要问化学问题。「那你下课时间再来找我吧,我现在要去上课。」 少年的表情十分执拗:「我『现在』就要问你。」 他那狂妄的口气让吕老师十分火大:「混蛋!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啊?懂不懂礼貌?你哪一班的?导师是谁?」 少年并没有因老师的怒火而退缩,昂然回答:「在阶级上你是我的师长,但是在感情上,我跟你是平等的!」 「感……感情上?」吕老师张口结舌,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字眼会落到他头上。「你在说什么?」 少年警戒地看了一下四周:「换个地方讲。」 「……你还是下课再来吧,我赶时间。」吕老师忽然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少年秀眉倒竖,微微提高了声音:「你要是现在不跟我走,我马上就从图书馆顶楼跳下来,明天就等着全校上报吧!」 臭小子,还敢威胁他!吕老师心中火气上涌,但是看到少年写满了坚决和气恼的神情,显然是认真的,为了避免发生悲剧,他也只好屈服。 「好好好,我跟你去,你千万别冲动。」 吕老师跟着少年来到花园中的凉亭,少年仍然跟他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双手抱胸。 「我问你,你对三一九张贵新有什么感觉?」 「三一九张贵新?」吕老师蹙眉回忆脑中的学生相貌资料库,终于勾勒出一点模糊的印象:「他?不错啊。」 「只是『不错』?」少年脸上写着浓浓的不满。 「对啊,成绩还好,上课也乖乖地,没出什么差错??」 少年愤怒地打断他:「你的脑子里就只有『成绩』还有『上课乖不乖』吗?阿q……贵新他对你一往情深,你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什么?一往情深?」吕老师差点大叫出来,随即勉强稳住自己:「呃,你大概用错成语了吧?」 少年端丽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那要用什么?『一见钟情』?『死心塌地』?『无怨无悔』?」 「够了,够了,别乱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少年悲愤不已:「自从你开始带三一九的化学后,阿q就像发了痴一样,整天跟我说,吕老师教得多好,吕老师多有魅力,吕老师多么成熟稳重,讲得我快要疯了!他只要化学一考坏,就哭得半死,说他对不起吕老师,还一直发誓下次一定要努力;结果呢?你只知道他『不错』?」 「……?」吕老师呆滞了几秒,好不容易拾回说话能力:「这??这一定是误会,那个??张贵新可能只是很崇拜我而已。而且、而且我又不是同性恋!」 「崇拜?」少年冷笑:「如果只是崇拜,会偷拍你的照片放在抽屉里,心情不好就拿出来亲一亲,才能恢复精神吗?如果只是崇拜,会在上课时像个呆子一样一直偷瞄你吗?如果只是崇拜,会三句不离吕老师,把我晾在一边吗?我对他那么好,处处替他着想,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全是为了你!你说你不是同性恋,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你又老又丑,还有老婆孩子,除了不长眼的张贵新以外,还有哪个男人会爱上你?你算什么老师?居然横刀夺爱!」少年越说越生气,甚至跺起脚来。 「我没有!」吕老师脑神经快抽筋了。 少年咬紧牙关,像是努力忍住眼泪:「我本来想,要是你对阿q也有意,我也只好成全你们,可是既然你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那我是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的!你听好,要嘛你就抛妻弃子,跟阿q在一起,要不然就离他远一点!他要是再不回头,我……我……我……」语声哽咽,又是一跺脚,转身冲出了凉亭。 「喂,等一下!」吕老师想叫住他,然而少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吕老师在凉亭里呆站了五分钟,这才起身,一路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三一九教室。 起立、敬礼,吕老师翻开课本正要讲课,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张贵新是哪位?」 阿q举了手。吕老师仔细端详他,看起来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眼中也找不到什么暧昧的神情。可是……也许他很会伪装?否则他教这班也有一阵时间了,怎么会毫无所觉? 「好,没事,只是认识一下。」 阿q十分疑惑:这老师在干嘛呀? 由于吕老师的形迹实在诡异,上课时阿q便不时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猜测他的用意。吕老师原本正在写黑板,一回头无意间跟阿q的视线对个正着。吕老师心中一震:这孩子果然在偷瞄他! 有生以来,吕秀雄老师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滋味。 这时,在图书馆窗口,幕后黑手正悠哉地欣赏着风景。回保健室向护士报备之后,他们再度回到战斗位置观察敌情。 「千秋啊,你这玩笑开太大了,居然连老师也扯进去!」小翎忧心忡忡。 「别担心啦,不会拆穿的。」千秋奸笑着:「我跟你保证,那老头绝对撑不到下课.」 「我不是在说这个!要是老师受不了这种刺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千秋正色说:「你听好,有些招数不管再怎么奸诈,对君子是无效的,只有小人会中计。要是那位老师观念正确,就会好好地把课讲完,然后把阿q拉到一边去好言相劝,到时我的计策马上就会拆穿了。你了吗?他要是会为我的谎话动摇,就表示他也是藤木,你对藤木还客气什么?」 「话不是这样说??」小翎找不出话来反驳他,但内心深处总是隐隐觉得不对头。「哎呀哎呀,路人甲出现了。」千秋对着望远镜说。只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大踏步地走向空荡荡的三二一教室,是藤木一号。 「学长,请问我们班陈少翎有没有来这里?」 三二一的两个值日生正忙着讨论一题超难的数学,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抬起头来。 「没有啊,根本没人来。」 「你还为这种无聊小事专程翘课啊?高二真是幸福。」辛苦的高三学生值日生a酸溜溜地说着。 藤木一号没心情理会他的讽刺:「学长,这个很重要,绝对不可以被他拿到志恒学长的制服。可不可以请你们把制服交给我保管?等下课我再拿来还学长。」 「制服又不在我们这里,老蔡把它藏起来了啦。」 「藏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 正当藤木一号沉吟未决的时候,后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泡面,你真的跑来这里啊?」 来者圆圆胖胖,几乎可以放在地上滚,正是他们班长李文豪。 「你来这里干嘛?」 「你去上厕所上那么久,我身为班长,当然要出来找你了。快回去啦,老师都在问了。」 「我要留在这里。」藤木一号下了决定。 「开玩笑,哪有人没事留在学长教室里的?」 「我刚刚去保健室看过,护士说陈少翎早就走了!他现在一定正躲在哪里,等着使出卑鄙手段抢制服,谁会让他如愿啊!」 「喂,你这样会被记旷课的。」 「记旷课就记旷课,我不管了!」藤木一号眼中射出誓死如归的决心。 「泡面,不要这样啦。」班长苦口婆心地劝着。 「那你先回去啊。」 「我??」 两个高三不耐烦了:「喂,就跟你说老蔡的制服不在这边,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啊?」 「每个人都一样,整天神经兮兮,开口闭口陈少翎陈少翎,我看你干脆跟陈少翎结婚算了。」 藤木一号脸色一变:「学长,这话不能乱讲,我又不是同性恋。」 值日生b斩钉截铁地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很无聊。」 「……」 「唉,你不要那么紧张啦,老蔡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么?」 李文豪很诚实地说:「学长你不晓得,要是输了,他得请我们全班吃haagendazs-,到时绝对会破产的。」 「李文豪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藤木一号快疯了。 「搞什么,你们的私人恩怨,干嘛闹到我们班上来?」 「对咩,事前也不晓得送条烟拜个码头。」 「我们干脆瞒着老蔡把制服送去给陈少翎算了,至少他会表演蜘蛛人给我们看。」 「对啊,还会扮水电弓箭手。」 「学长!」 见藤木一号表情僵硬,他们也不忍再为难他,值日生a叹了口气:「你不要担心啦,制服不会有事。赶快回教室,待会要是遇到教官巡堂你就惨了。」 「搞不好还会连累我们咧。」 听了这话,藤木一号当然也不好再坚持下去,悻悻地跟着李文豪走了。 在这同时,隔着一间教室,三一九的化学课越来越不平静。吕老师已经不止一次出槌,连分子化学式都写错,引起全班的疑惑。而每次出错,他总觉得张贵新看他的眼神更加奇异,更加刺人。他一心祈祷着下课钟快点响起,偏偏时针分针好像全被蜗牛附身,爬得特别慢。 最后,在下课前十五分钟,他觉得心脏快要麻痹了,只好投降:「呃,老师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今天提早下课,大家安静点自习,不要吵到别班。」 在学生们兴奋的交谈声中,吕老师飞也似地逃出了教室。 在放学前捡到十五分钟的自由时间,相信没几个学生会不开心的。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睡觉的睡觉,有人开始收书包准备提前烙跑,甚至有胆子大的人躲到厕所里去哈一根;要是有人马上拿书出来读,总难免被揶揄两句:「-哟,这么用功干什么?」 听到有人开始呼朋引伴去打篮球,阿q忍不住开始恨起志恒来了:都是他塞那个制服给他,才害他不能去打球! 但是男子汉一诺千金,他注定得留在教室里守着志恒的制服。 眼看三一九教室里的人走了快一半,阿q却还乖乖待在座位上,千秋放下望远镜摇头:「真是死脑筋!不会把制服带去打球啊?」 他本来还巴望着阿q会把制服带出去放在球场边,到时要趁虚而入就好办了,偏偏张同学就是不上当。 「怎么办?」小翎一颗心直往下沉。 「怕什么?还有b计划呢。主角上场!」 * 三二一教室里的两名值日生,不知何时已丢下了数学题,开始讨论漫画,忽然又听到窗口传来清脆的声音:「哈-,两位学长!」声音的来源正是动乱的根源——陈少翎。 值日生a翻了个白眼,又像背书一样念出了快要念烂的台词:「你找错地方了,老蔡的制服不在这里!」 千秋耸肩:「我知道啊。那白痴怕我怕得要死,当然不敢把衣服留在教室里了。」 「还真敢讲哩!」值日生b不屑地说:「那你来干嘛?」 「我看你们顾教室那么辛苦,来找你们聊天啊。」 「不用了,谢谢你的鸡婆!」 「对了,两位学长,你们有没有签赌咧?」 a没好气地回答:「并、没、有!」 b的答案是:「你、管、我!」 「真的哦?我还想问你们两个买谁赢哩。」 「要买也是买老蔡啊,怎么可能买你?」 千秋一本正经地摇头:「no,no,no,学长,现在赔率好像是一比四哦,要是我赢了就可以赚四倍,那不是卯死了吗?」 a不屑地轻哼:「那也要你赢得了才行啊。」 「学长,我们虽然是念理工的,还是需要培养一点经济学的概念滴。这种时候呢,就要分散风险,一注买我,一注买老蔡,这样才有保障啊。这就叫做『套利』,了咩?」 「套你个大头鬼啦!啊你们班是怎样,都不用上课哦?一群人在校园跑来跑去,很碍眼。」 千秋大梦初醒:「对厚,现在是上课时间说,我都忘了。」 「喂??」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哪一位,去三一九跟他们张贵新讲一下,说他们化学老师叫他去办公室?」 「张贵新?」a不认得这名字。 b说:「就是老蔡那个朋友啊,叫什么阿q的。」 「找他干嘛?」 千秋一脸无辜地说:「我哪知道?人家正在校园里漫步,感叹我凄凉的命运的时候,忽然就一个怪老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叫我来找人,害我都不能回去上课了。」 「那你去啊,三一九就在隔壁的隔壁,不用我带路吧。」 「可是,那个阿q跟我向来不对盘,我不想看到他耶。麻烦你们帮我跑一趟,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回教室了。」 小翎心想:没错,这种时候也只能把阿q先引开,再设法摸进去拿制服。三一九的危机意识没有三二一高,要得手应该不难。然而,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哦,原来制服放在三一九啊。」居然是去而复返的藤木一号,脸上满是冷酷的嘲讽。小翎倒抽一口冷气,千秋也觉得不太妙,仍是满脸堆笑:「哎呀,藤木兄,你怎么没在教室里啊?该不是因为太想我,所以翘课吧?我好感动哦。」 藤木一号冷冷一笑:「你错了,是我们亲爱的英文老师太想念她的爱徒陈少翎,你不在就没心情上课,所以提早下课。」 虽说平空杀出一号程咬金很碍眼,千秋还真的有些感动:这小子学他讲话还学得真像哩! 「真的啊?那我得赶快去跟老师请罪去。学长,就麻烦你们带话给阿q。」 「等等,」藤木一号伸手挡住他去路:「老师既然叫你传话,你总要把话带到吧?反正我们班也下课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一起去三一九找阿q学长,怎么样?」 千秋叹了口气:「好是好,就怕阿q见了我,更是死也不肯离开座位,要是害他得罪他们老师,我不就罪过大了吗?」 「没关系没关系,到时我们两个就合力把他架去办公室吧,你也好顺便去找英文老师啊。或者说,陈同学你有什么理由,不方便跟阿q见面吗?」 「呵呵呵。」千秋悠然微笑着,在心里告诉他的搭档:「亲爱的,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这回亲身体验到了。」 小翎惊出一身冷汗:惨了! * 阿q当然不信他的话:「少来!你是想把我引开,再趁机抢制服,对不对?」 千秋睁大了水灵的眼睛:「咦?原来蔡老大的衣服都是你在保管呀?这就表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耶,真的好浪漫哦。」 保管沾满臭汗的卡其制服有什么好浪漫的啊?阿q差点破口大骂。 藤木一号得意洋洋地说:「学长你想太多了,陈少翎只是帮忙传话而已。既然你不相信,干脆让我们两个陪你去找老师,这样不就好了吗?」 就阿q的立场而言,如果老师真的找他,那他是非去不可,总不能放老师鸽子;如果是小翎的调虎离山之计,他更是乐意当着老师的面拆穿他的诡计。于是他接受了藤木一号的建议,把志诘拇子托给旁边的同学,跟着二人去了。 明明说的是「陪阿q去办公室」,藤木一号却跟阿q两人一左一右把千秋夹在中间,活像在押解犯人。 「哦呵呵,我好像变成公主,让两位英俊的骑士护送耶。」 两个人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没答话。 小翎急得满头大汗:「千秋,怎么办啊?要是被老师逮到我们说谎骗他,一定会被电死的,搞不好会被记过!快想办法啊!」 「你安静点行不行?老在我脑子里大吼大叫,我怎么想办法?」 「这是我的脑子啊!」小翎大叫。 千秋吼回去:「那你来想啊!」 「……」小翎觉得自己脑袋快短路了。 眼看办公室已经近在眼前,千秋深吸一口气:「赌不赌?」 「什么?」小翎听不懂他说什么。 「我想到办法,但是失败率很高。要是成功,今天就可以顺利脱身,明天再战;万一失败,就会被拖到老师面前大卸八块兼鞭尸。你怎么说?要不要赌?」 「这……」面对这么难的问题,小翎实在不知如何选择。 千秋平静地说:「无论输赢,我都会陪你的。」 「……」 「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不知何故,这句淡淡的话,就像投入浊水中的明矾,瞬间让小翎满脑子的杂念全沈静了下来。 「你放手做吧。麻烦你了。」 千秋微微一笑,随即轻咳一声,换了副严肃的脸孔:「呃,阿q,在见老师之前,我想你该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藤木一号插嘴:「学长,别理他,有话到老师面前讲。」 千秋也不跟他辩,只是语气沉重地继续:「我刚刚在教官室待了一节课,你们知道我跟教官说了什么吗?」 「关我屁事!」 千秋低垂着眼,低声说:「我对教官出柜了。」 「真的假的?」阿q这回真的大吃一惊,顿时停下了脚步。 「一定是假的啦,他才没这种胆子哩!」藤木一号嘴卣饷此担心中却不是全无动摇。 「没办法啊,教官他们一直劝我,我实在不忍心再骗他们,所以只好说实话了。」 「哈哈!」阿q冷笑:「这下子你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恭喜啊!」 千秋摇头:「他们说学校仄涫祷褂胁簧偃烁我一样,所以打算找专家来一并辅导。杨教官还问我知不知道有其他的圈内人,所以我就把几个人招出来了。」 「那很好啊,集中管理免得连累我们这些正常人。」阿q说:「不过这关我什么事?」 千秋清澈如水的双眼盯着他:「我把你也招出来了。」 这话对阿q有如晴天霹雳:「什么?!你说什么?」 藤木一号觉得有异:「学长,不要听他的,他在乱盖!」 千秋继续说:「然后刚好你们化学老师去找教官,听到你的名字,他就说他对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要教官把你交给他管教。他还说你们班上课都很认真,可见你应该也是好孩子,他不忍心看你堕落,所以他决定以后要特别照顾你。」 「你!怪不得吕秀雄今天上课老盯着我看!」阿q气得差点咬到舌头:「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千秋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阿q,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应该老实承认自己真实的性向,别人才有办法帮助你……」 「放屁!」阿q大叫:「不要以为别人跟你一样变态!」 「阿q,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自己的同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从高一就一直帮你隐瞒到现在,但是我再也瞒不下去了。既然学校已经决定要辅导我们,我们以后就要互相帮助才能治好啊。」 「陈少翎!你该死!」 * 自然科教师办公室里,吕秀雄老师正魂不守舍地喝着茶,试图平复混乱的心情。 一个男学生暗恋他,另一个男学生视他为情敌,还扬言要自杀。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这张脸要往哪放? 天杀的,他怎么会被卷进这场浑水里来?他什么也没做啊!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办公室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王八蛋!你这样子乱讲,叫我拿什么脸去见化学老师?」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怒吼着。 下一个声音较为尖细,而且更耳熟:「张贵新!你以为我认识你多久了?你那点心思还当我摸不透吗?我哪里胡说八道了?」 吕老师听到「张贵新」三字,全身一震,偷偷从窗户往外一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更是魂飞魄散。三个男孩站在不远处的花圃旁,其中两个吵得面红耳赤,个子较高的那个正是他的「爱慕者」,另一个清瘦少年则是刚刚才找他谈判过的「情敌」。第三个男生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显然是在劝架。 吕老师吓得头皮发麻:这两个小子,居然真的吵到他门口来了! 「你自己变态,就自己去住精神病院啊,干嘛拖我下水!」 「我是为你好,怕你做出不该做的事,害了你自己啊!」 「我看你是存心要整我吧?」 那个清秀少年激动得满脸通红:「我什么时候整过你了?都是你一直在伤害我!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 「谁要伤害你啊?是你自己欠教训!」 「你要是问心无愧,就去找老师讲清楚啊。」 「讲就讲,谁怕谁!」 吕老师一听非同小可,要是真让他们找上门还得了?于是他展现了难得一见的果断力,在其他老师惊讶的目光下,立刻就从办公室另一面的窗户溜走了。 千秋和阿q正吵得天翻地覆,教师办公室里终于走出一个女老师,高声喝止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居然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吵架?懂不懂规矩?」 两人这才住嘴,阿q讷讷地说:「老师,我们要找吕秀雄老师。」 「吕老师不在!回家去了!」 「可是,是他叫我来的啊?」阿q一脸不解。 「我怎么知道?反正他就是回去了。你们还不快回教室?」 千秋心中暗喜:成功了!嘴上仍然说着:「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他?」 「不行!赶快回去!」 三人只好讪讪地走开,千秋站住脚步:「好了,我得去找英文老师报到,你们两位慢走了。」 阿q冷冷地瞪着他:「陈少翎同学,我觉得很奇怪耶,为什么化学老师找我,自己又跑回家?」 千秋耸肩:「我怎么会知道?」 藤木一号说:「学长,这还要问吗?我们又被他耍了。」 千秋非常震惊:「什么?你们连老师不在办公室都要怪我?这还有天理吗?」 「好,我不怪你。」阿q露出铁青扭曲的微笑,一把揪住他手臂:「老师不在没关系,我们直接去向教官解释也行。你给我跟教官讲清楚,告诉他们我不是同性恋!」 「唉,就算我说了,教官也不会信啊。」 「那你就给我说到他们信为止!」 千秋笑得一脸人畜无伤:「张贵新同学,这里是办公室门口耶,在这边动手动脚不太好吧?要是我大叫『非礼啊』,恐怕你的立场就很为难了哦。」 「你!」阿q恨得要挥拳,被藤木一号抓住:「学长,不行!」 这时,下课铃响了,千秋温和地说:「听到钟声我就想到,好像有个人在等你拿制服给他耶。」 阿q恨恨地瞪视他半晌,放开了手,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 千秋一本正经地说:「没问题,我一定会等你等到我心痛。」 看着阿q和藤木一号怒发冲冠地离开,千秋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很险。要是阿q和藤木一号说了什么不对头的话,或是吕老师没有逃走,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于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