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不佛系》 第一章 ***慧色入寺 雾隐山,山不见高,许是山势绵延起伏,且山谷水源丰沛,终年都披着一层雾气,尤其清晨,山雾缭绕,灵动缥缈,颇有些隐世仙山的样子。实则山脚下就有个热闹的镇子,依着莲溪河而建,就叫莲溪镇,莲溪镇往东十余里便是出云国都城云浮。 山上的长青寺已敲响了三遍晨钟,僧众都齐聚大堂开始早课,长青寺是个香火旺盛的尼姑庵,正殿供奉观世音菩萨,莲座金身,眉目慈悲,体态庄严。殿前一湾莲池,种着粉色,白色,蓝色的各色莲花,主持说莲花各色,便如众生各异,后殿无遮殿便是主持静仪师傅宣讲佛法的道场,每月初一都会有一场**会,主持讲法,各位出家和在家的修行者论法,会后也会有些信众向几位师太倾诉以求开解。 据说长青寺乃是当年妙盈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故不论是镇中大商户人家的女眷,还是平津城中的官家夫人,都会偶尔来寺中参拜。长青寺中的尼姑们修的也不是避世的法门,而是入世的功德。 待到诵完经咒,下了早课,主持静仪师傅回了菩提院禅房坐禅,静思带了一众去准备早膳,静念则看着各处打扫庙宇,看到最小的慧行小尼姑又跑着去开寺门。 静念说道:“慧行,莫跑,专心行走。” “是,师太。”慧行听了依言放慢了脚步,照着师傅讲的行禅方法,专心的感受自己的身形,调整着呼吸配合着步伐,又目视着前方向最远处看去,耳朵也注意着一切的动静。行到莲池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两眼其中开的正茂盛的莲花,忽然觉得似是听到了平常不曾听到的声音,有些尖锐,又有些绵薄。绕过莲池走了几步,依稀分辨出来是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大门处传来,当是婴儿急促的哭声,慧行心中一颤,快步走了过去,打开大门,就见一个篮子放在正门口,当中正放着一个锦被包裹着的婴儿,似是不满自己的遭遇正在放声大哭。 慧行小心的抱起小婴儿,想着以前在家中时,曾见过乳母照顾弟弟的样子,一边轻拍着,一边一步一步的踱步走回寺里,方绕过莲池便喊道:“师太,门口有个小孩。” 静念师太看到慧行抱着的锦被,又听到慧行的话和婴儿小了一些的哭声,也赶忙快步走了过来,轻轻的接过慧行手中的婴儿,方才问道:“可还看见别的什么东西?”“还有个篮子,我去拿”慧行说着又跑了出去。静念想了想,对围观过来的慧言说道:“慧言,你去禀告主持,再去和静思师太说明,让她带些米汤来,我带着婴儿去无遮殿里等候。”“是,师太。”慧言依言去了。 不知是哭闹的有些累了,还是大殿内香气安神,亦或是静念师太的怀抱温暖舒适,进了大殿,小婴儿渐渐的安静下来,沉沉睡去,静念师太轻柔的将婴儿放在蒲团上,慢慢的解开锦被,里面的小婴儿还穿着贴身的肚兜,看这形容,似是早已满月的女婴。“师太”,慧行不多时便跑了回来,随着进了大殿,此时轻唤一声,将拿来的篮子递了过去。静念师太接过篮子,看到里面还铺了几层棉布。除此之外并无他物。“唉,阿观世音菩萨。”师太许是想到如此小的孩儿便被抛在寺庙门口,起了慈悲之心,叹气念了一声佛号。原本打扫大殿的慧心问道“师太,这是有人将孩子扔到寺庙来了么?也没什么信物,也不知有什么缘由...这孩子也太可怜了。”静念师太摇了摇头道“前世因,今日果,她既在这里,便有在这里的缘由,只是她还懵懂,不知如何度她。” “众生皆可度。”静仪主持边走进大殿边说道。“主持”众人行揖礼道。静仪看了一眼婴孩,接着说道“既此婴孩送来了长青寺,便是世间已无挂碍,可入我佛门修行立身处世。”静仪师傅说完依次看向众人,似是在询问众人有何意见。静念师太还未将心中的一丝疑虑清晰明见,尚未答话之时,静思师太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主持。”静思躬身一揖,又转向静念师太略一垂首,目光便专注在了蒲团之上的婴儿身上。时值春末夏初,气候倒是适宜,小女婴睡梦之中依然蹬腿抻手,偶尔还会发出些许呜咽。“连生辰也不曾送来吗?”静思师太又看了看旁边翻过的篮子和棉布问到。“是,便只有这个婴孩,还有包裹的锦被、铺垫的棉布和提篮。”静念答到。“如此,便先闭了寺门,静念和静思便在无遮殿里照料下这个婴儿,其余人依日常行事,早殿过后,加一场小**会,来说一说抚养这个婴儿的事。”静仪说完,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婴儿,便走出了无遮殿。 众人用完早膳,早殿完毕,便都回到了无遮殿,静仪坐在上首面向众人开口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人人皆是从懵懂幼童长大,幼时便只有进食睡眠,温暖洁净的需求,便是为人最基本的需求,我等修佛之人便是要回归本真,不过分贪图享受,只听从身心必要的需求。幼童随着六根开化,接触六尘便生出六识;此时需求欲盛,不辨是非,需受教而明理,形成五蕴。若是纵容本能,便会迷失于本能,无法立身,而后体会苦难,便易沉沦苦海。若能受教持正,则能体会众生皆苦,或能觅得解脱之道。我等既已感知世间无常无我,愿体悟醒觉,度化众生,寻得安乐自在,那么照顾此婴儿便如待众生一般:体察其需求,熟悉其品性,在确保其安全的情况下让其接触尽量多的事物,尊重其意愿,指导其行事使其能够安乐。“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这个小婴儿前期的需求或许难以体察,这对我等也是一场修行,便由我来照顾,请静思,静念轮流协助,再由徒儿们自行决定是否在旁,排班轮候。若如此这个小娃儿身旁平时有三人陪伴,总可护其平安长大。各位都注意香客施主中是否有可结缘的乳母,日常也先请慧行去山下酒庄畜户中化些羊奶,月中,月末化缘采购之时多备些蛋乳。日后待到其长成,可教其律仪,带其化缘,亦可参加**会,庙会,鼓励其与人结缘。带其修行,般若堂教其识字读书,戒律堂教其强身健体,与众徒同吃同穿,同住同行。再而后是否受戒,是否出世便随其境遇,遵其本心。”静仪说罢,又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惟愿其此生安乐自在。” 听了静仪的解说,静念心中那一丝疑虑也明晰消散了去,静念原本担心这个女婴未入红尘便出红尘,不能窥见本心,静仪的意思便是虽收容她在寺院照顾,却要她窥见了本心,再考虑是否出家。慧心看了看静念和静思都不打算开口问法了,便开口问道:“只是此事该如何向香客施主们交代呢?”“无可说亦无不可说。”静仪说道,“若众生有疑便答其疑即可。”慧心听了又想着佛门虽不妄语,但若是世俗之人谣传出去反而不好,总得找机会解释了此事才好。 过了一会,静思师太又开口问道“我们该如何称呼这个孩子呢?” “既入我门中,便赐其号:慧色。”静仪师太望向一侧席中五官清晰端丽的女婴说道。小婴儿本在一侧枕席上安睡,此时竟睁开双眼,扯动嘴角漏出了笑意,似是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未有姓名,便先得了个道号。 第二章 巧结缘慧行度亲 会既已散,慧行复去开了寺门,再去食堂持了自己的钵盂,便下山去了,慧行一边行禅,一边想着莲溪镇上的几处酒肆饭庄,想到珍馐楼似是有些精巧的乳制甜品,便决定先去镇中最大的珍馐楼看看能否化到些羊奶。行至半山,看到前方有辆马车缓缓驶来,夏日里风光正好,漫山里开了各色各样的小花,坐在马车里上山来参拜的夫人和小姐正开着窗子看山景,待走进了,看到慧行,夫人便开口问道:“小师傅怎么一个人下山?”“师父命我下山化缘。”慧行答道,站在路边,看着马车驶过。“如此,便请珍重。”夫人道。慧行施了一礼,便继续朝前走去。 “这个小尼姑不是偷跑下山玩的吧?”车上穿着鹅黄短衫的少女揶揄道。“不可胡说”夫人瞪了少女一眼,又想了想道:“这是镇上温家的姑娘,听说年前才为着给忘母祈福,去了寺里出家,许是想家了。”“啊?娘说的是温如雪姐姐?方才那个小尼姑?”少女惊讶的张着嘴巴。“是啊,你若记得她,便该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了。”少女听完,依然无法将记忆里又明艳又清冷的温如雪和方才的小尼姑重合在一起,只是喃喃道:“怎么会......” 慧行也认出了车里坐的是袁家母女。出家之前跟随继母走动时,曾见过几次。略一皱眉便又想到:“我如今虽是出了家,但师傅说并不需要和家里断绝来往,家里是来处,也是去处,与其他去处并无不同。见父母亲朋也应以自在的方式相处。如今慧色太小,实在需要一个乳母,弟弟便有几个乳母,我该回家问问父亲能否帮忙。” 主意已定,慧行还是先去了珍馐楼,走进大门,对着迎上来的小二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我是长青寺的慧行,来向掌柜化些羊奶。”“小师傅稍等,我去叫掌柜的。”小二说着便上楼去了。少时,掌柜下来说道,“小师傅,羊奶我已叫小二去取,您可还需要些别的?”“多谢施主,有新鲜羊奶就够了。”慧行施礼道。小二拿着两个白瓷瓶子从后堂出来,看了看慧行手中的钵盂,便想将瓷瓶打开,将羊奶倒给慧行。掌柜说:“不必打开了,小师傅可是要带回寺里?”慧行点了点头,“拿着瓶子回去更方便些。”掌柜示意小二将瓶子递给慧行,慧行依旧持钵接了,说:“多谢施主,这瓷瓶我下次来时会归还,就此告辞”“好,请慢走。”掌柜的客气应道。莲溪镇素有供僧礼佛的风气,僧尼们多自给自足,只是固定的日子还是会下山化缘,偶尔也会讲些佛法,今日却不是长青寺化缘的日子,掌柜的不免想道:“今日既不是月中也不是月尾,也只来了这一个小师傅,化的还是生羊奶?难道是寺里去了什么受伤的小兽?” 慧行出了人声鼎沸的珍馐楼,便向城西走去,穿过了几条街,眼前的事物总算熟悉了起来,香气扑鼻的脂粉铺前几个少女围在一起调笑着挑选胭脂,披红挂绿的绸缎庄里有位夫人正摩挲着浅紫色流云花样的锦缎,半掩门扉的绣坊里一瞥就能看见繁花似锦的刺绣屏风,慧行想起母亲还在世时,特意带她去贡绣坊里学习刺绣,祥云、流水、卷草,花开富贵、百蝶穿花、鸳鸯戏水、凤穿牡丹、百鸟朝凤...越华丽,越艰难。如今想来,绣品再精美,怎么比得上莲池里随风摇曳的莲花,又怎么比得上日出时,五光十色的烟霞。“不知娘亲是否看过雾隐山清晨的山雾”,慧行边想着边停下了脚步,眼前已是温家的大门,里面的门童见到慧行十分的惊讶,轻轻唤了一声“大小姐?”。“爹爹是在家,还是在堂上?”慧行问道。“老爷在家,未曾出去过,我这就去通知老爷。”一旁的另一个小童说着便朝里跑去。慧行想了想也没有进门,便等在了那里。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小童跑进了书房门,转头看见温老爷便喊道。温老爷本来在会客,听了,慌忙站起,“在哪?”“在大门上。”温老爷听了,便快步走了出来,果然看到大门口立着一个一身海青僧袍的小尼姑。“雪儿?”温老爷快步走去,到了门口才看清真的是自己的女儿“真的是你!”。“爹爹”慧行喊道。 “让爹爹好好看看你!”温老爷眼眶有些湿,便更看不清了。“爹爹,女儿在山上一切都好,请爹爹放心。”慧行握了握爹爹抓着她的手,又说道:“爹爹,女儿来想求爹爹一件事,问爹爹一件事,再告诉爹爹一件事。”慧行说。“何事?”温老爷听了一怔,只觉自己的女儿是与以前不同了。“老爷,您还是和小姐进去说吧。”门童说道。 “对对,还有你去书房和王老爷说一声,说我有要事,请他稍等。”说完便拉着慧行往里走,进了大厅,不舍的松开手说:“坐吧”。慧行等父亲在主位落了坐,方在最近的左上首坐下。“寺中今早来了个女婴,师傅已说要收留她在寺中长大,需要一个乳母。”慧行直接说道。“女婴?”温老爷有些错愕,“是”,看慧行没有继续解释,也不知从何问起,便说道:“乳母,让你母亲找一个便是。”“好,如此便多谢父亲了。”这时,有丫鬟进来奉了茶,又问“老爷,小姐可需要什么茶点?”慧行摇了摇头,温老爷便说“没事了,你下去吧。”“是”,丫鬟应了一声出了门。 “想问何事?”温老爷问到,慧行答道“想问的事,便是爹爹为何要娶后母?”温有恒听了,似是有万千思绪,半晌才艰难的开口道:“为了我温家后继有人”。“爹爹说的,女儿明白,女儿是想知道,爹爹当初为何选了后母?女儿觉得爹爹喜欢的应是娘亲那样的才女。”“你娘亲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我......”温有恒不太习惯在女儿面前,剖白自己的感情。“你后母虽不算出色,却笃信佛法,为人和善.......”“后母待我确实是和气的;只是娘亲在女儿心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慧行继续说道:“女儿想告诉父亲的便是,女儿出家,不只是因为不想嫁人。女儿还希望父亲能好好与母亲相处,不要总是在意母亲如何对待女儿。父亲与母亲都未曾亏欠女儿,女儿只是怕父亲亏欠了母亲也亏欠了自己。” 温有恒听了女儿的话,有些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原来自己一心只想着女儿,并不曾好好对待续妻吗?“女儿要回寺里去了,母亲那里,还请父亲代为问安,乳母的事也要劳烦母亲了。”慧行说完起身拜了拜,便朝外走去。 温有恒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慧行离去,又坐了片刻才起身朝内院走去。“老爷,”院子里周氏正看着乳母带小儿子走路,看到温有恒进来,慌忙站了起来。“嗯”,温有恒示意周氏坐下,自己走过去坐在对面,也看了看小儿子:“松儿都会跑了”,“还走不太稳,总是走着走着便跑起来。”周氏回。 “嗯......雪儿刚刚来过,说寺里来了女婴,缺个乳母,你安排一下吧。”“大小姐来过了?怎么不进来?我还说过几日带着霜儿去寺里看看她。”“她说山上一切都好,也问你好。”温有恒想了想又说,“这时节山上蚊虫多,若要上山,我给你们备些香药包吧。”周氏听了,半晌才回到“谢谢老爷,我会带给大小姐的。”“佛寺里长燃檀香,她倒是不怎么需要的。” “谢谢老爷”周氏闻言又低声说了一遍。“我前面还有事,先出去了。”温有恒说完站起身来,周氏也起身相送。温有恒看着她有些憔悴的眉眼,又说了一句:“这些年,辛苦夫人了。”周氏听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是流下泪来。 第三章 观真相众生独行 次日清早,温府门前停着雕花大窗的马车,温夫人送了温有恒去济世堂坐诊,索性便在大门上亲看着仆从们套车,搬东西。又吩咐跟着的桂香:“去看看小姐可梳洗妥当了,再叫吴妈来吧”。“还是换那对青鸾桃花钿吧。”二小姐温如霜已由阿魏,珠儿服侍着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正对着镜子比较着几只心爱的钿花。听了侍女说母亲已在大门等,便起身说:“不换了,我们走吧。”阿魏看二小姐和珠儿都走了,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阿魏原本是跟着大小姐的,只是大小姐出了家,寺里又不让她跟去,就也来伺候二小姐了。如今要去看大小姐,她也想跟着的。 “娘。”温如霜见了温夫人,雀跃着扑到她怀里喊道。“霜儿乖”,温夫人蹲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我们这就去山上吗?”温如霜问。“嗯,去山上看你大姐姐。”温夫人说着,看了看跟着来的阿魏和珠儿说:“阿魏跟着去,珠儿就在家里吧。”“谢谢夫人”阿魏道。“那阿魏姐姐能带些野花回来给我吗?”珠儿有些失望,向阿魏说道。“行”,阿魏爽快的答应道。不多时,桂香也领着吴妈回来了。 温夫人便带了温如霜,阿魏,桂香和吴妈上了马车。“夫人,收拾停当了,这就出发吗。”,管家站在马车边问道。“走吧”,温夫人说。管家做了个出发的手势,车夫轻摇缰绳,马车缓缓驶去,几个仆人便跟在了马车后面。“娘,这位妈妈是谁啊?”温如霜看着吴妈问。“这是吴妈”温夫人说。“是跟我们一起去寺里的。”“二小姐,好”吴妈对着温如霜笑道。温如霜也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娘,你看我今日梳的发髻好看吗?”温如霜今日梳了双平髻,髻上戴着黄花缀珠钿,分出的两缕细碎发丝正好垂到耳边,看上去娇俏可人。“好看,我的霜儿最好看了。”“阿魏给我梳的”“嗯,阿魏一向手巧。”,“我本来想梳大姐姐那样的发髻,阿魏说这个更好看,我还是觉得大姐姐那样的好看。”“嗯,霜儿还小,等霜儿和大姐姐一样大了,便能梳你大姐姐那样的发髻了”温夫人听了,随口说道。“可是大姐姐比我大,我怎么跟大姐姐一样大?”温如霜听了丧气的问道。众人听了哑然失笑,温夫人又解释道:“为娘说的,是等霜儿长到和大姐姐现在一般的年纪,也就是十六岁,便能梳了。”“那,那还有几年?”温如霜追问道。“还有十二年。”温夫人答。“十二年。”温如霜重复道。 阿魏的手扶上一旁的食盒问道:“夫人,小姐可要用些茶点?”温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温如霜也摇了摇头,似是在想十二年之后的事,难得的安静坐在一边。温夫人又对吴妈嘱咐道:“到了寺里,若是师傅们问你话,你便如实作答。若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可直接问出来。”“是,我往日里也曾去寺里拜过,知道师傅们都极慈悲。”吴妈应到。“嗯”,温夫人点点头又说:“师傅们若肯留你在山上,你便只管安心住着。我虽不一定月月来参加法会,也必会打发人来,也会知会他去看你,你若有什么缺的,便告诉他就是。”“是”吴妈应道。 此时日光初炽,雾隐山上晨雾开始消散,远远望去丝丝缕缕的缠绕着偶尔裸露的山石和苍苍翠翠的高树,似是有些不舍。路边紫色,黄色的小野花也撑开了花朵,空气里似是有一丝甜香,又有高林鸟语,流水潺潺,都不曾被车轮声掩盖。只是几人各怀心思,都无心观赏这一路的好风光。 马车终于驶到长青寺门前阶下,缓缓停了下来。一行人进了寺庙,温夫人看见知客的慧心,说道:“我们来看慧行小师傅。”“慧行此时,应在般若堂,您可随我去禅房稍候”慧心说。“那我先去大殿参拜吧。”温夫人说。慧心看温夫人走去了大殿,便让慧见去通知了慧行。 慧行不多时便去大殿找到了温夫人,“母亲”慧行道。“大小姐”温夫人看慧行来了,便由桂香扶起身,迎了上去。“大姐姐。”温如霜也叫了一声。“你们随我来吧”,慧行带了温夫人一行去了会客的禅房。温夫人和慧行在蒲团上坐下,便说道:“我听你父亲说,这里缺个乳母,便带着吴妈来了,她原是你弟弟的一个乳母,如今松儿也大了,倒是不需要这么多乳母了。”慧行说:“多谢母亲。”又站起来对吴妈说“劳烦您跟我去见师父吧。”温夫人说“不忙,我还想跟你说会儿话。”慧行听了说:“那我找人带吴妈去见师父,就来陪您说话。”看慧行带着吴妈去了,温如霜对母亲说:“娘亲,大姐姐还是在家时好看。”“嗯”,温夫人应着,又拿起一块阿魏刚摆出的云片糕递给温如霜说:“这话可别在你大姐姐面前说,省的她伤心。”“霜儿知道。”阿魏在一旁听了也神色一黯。“乖,你跟桂香去外面玩吧。”温夫人说。温如霜听了就高兴的出门了,桂香忙跟了去。 慧行找慧言将吴妈带去见主持,便回了禅房,坐定问道:“母亲还有何事?”“你的亲事,是我不好,只想着不能委屈了你,便拖了本家在都城里问,没有事先知会你......”“母亲不必道歉,我知母亲心意。”慧行说。温夫人听了继续说:“我便直说了,你既是带发修行,便在寺里住上两年再回家去,让老爷亲自给你找一门亲事便是。” “不必了,我既发愿修行,总还会求师父剃度的。”慧行说。“我知父亲和你都想着让我再还俗,只是我是真心愿意修行。”温夫人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劝解。阿魏看了看说道:“小姐,您还是回家吧,这山上,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比得上家里?”“山上的衣食住处,对我而言已是足够,也合我心意。”听慧行这样说,阿魏委屈的都快哭了。“阿魏,你去找找霜儿吧”,等阿魏出了门,温夫人犹豫着问道:“你也不想你父亲吗?”“女儿想父亲时,自会祝祷父亲身体健康,安心顺意。”慧行说,“且父亲有母亲照料,有霜儿和松儿绕膝。女儿也很放心,若是父亲想我,也希望父亲知我安乐。”温夫人皱着眉头,想着慧行的话。 又过了一刻,慧言来说主持请温夫人过去。温夫人到了主持的禅房,行礼道:“主持师傅”。“温夫人有礼,请坐吧。”温夫人依言坐在案前的蒲团上。主持说:“多谢温夫人为慧色找来了乳母,我已留她在山上住一段时间。”“师傅不必客气”温夫人想了想,又开口道:“我也有一事相求。”“可是为了慧行的事?”静仪问。“正是。”温夫人道。 “南无观世音菩萨,夫人须知鱼入渊,鸟投林,众生安身立命之所在本不相同,因其本性不同也。”静仪顿了顿,又说“有骏马,圈于室内,受供粮草亦为人所驱使,也有骏马,驰于山谷,寻食觅水亦需躲避虎狼。众生境遇也各有不同。然野马难驯,弃马难活。境遇偏转造成苦难,以其身不由已心也。”静仪看了看温夫人,继续说道:“今慧行在寺中修行半载,便已初窥佛法,可见其佛性,知其佛心。夫人心意纯善,何不观其行,听其言,体悟其境遇,若有不妥,再行劝戒。” “我可以看出慧行在寺里有师傅教导,并无不妥,只是家中老爷爱女心切......”温夫人道。“便请夫人给温老爷带一句赠语”,静仪缓缓道出佛语:“众生各有其道,无人可不独行。” 第四章 看雪景空门初现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便过了十二年。这一日年关将近,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慧色小尼姑站在门廊上看雪,她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雪,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檐上,落在树梢,落在台阶,也落在莲池,大地白茫茫一色,万物都遮掩了身形。慧色向前两步,伸出手去,雪花入手冰凉,待拿到眼前细细观瞧已开始消融。“这雪花远观是白色,近看却又是无色了,形状也真是精致,当的起花字。”慧色静静地站着,就入了定。不多时,眼中现出空明:“师傅说万物一体同源,我以念力入雪花,心念之中竟只有一片空白。” 慧色再抬眼向天空望去,只见阴沉一片,竟不见一丝光明。“真相被遮掩,就是因为不空。若是扫除一切表象,看到世间万物互依互存,本无法独立存在,便是空了。”慧色艰难的捕捉心中的一丝明悟:“五蕴真切,念念存在,空即存在,缘法无常,生生灭灭,存在即空。”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便似朝阳初升,似皓月当空,又似莲花绽放,仿佛成了这苍白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今日虽是大雪,但寺门内依然有不少香客,只因今日是慧行正式剃度之日。此刻戒律堂落发室内,主持静仪坐在上首,慧心在侧,温老爷,温夫人坐在下首。慧行跪在堂前已诵完了三皈依。静仪向温老爷和温夫人问道:“双亲可还有教诲?”温夫人看向温老爷,温老爷开口道:“你既志在修行,我也不阻拦你,只是从今往后,你便要舍弃俗名,只称法号......”温有恒忍下内心翻腾的情绪,继续说道:“你的名字是你已故的娘亲取的。生你那日也是大雪,你母亲便给你取了雪字,说愿你洁白如雪,光明如雪,灵动如雪,冷静如雪。你当记得她的祝愿。”“孩儿定当铭记于心。”慧行叩拜道。温老爷点点头。 静仪看了看温老爷和温夫人,而后注视着慧行道:“我便替佛陀正式收你为弟子,你当以正定持正见,正思维,正言,正业,正命,正精进。以正念体察众生,慈悲众生,为众生解决苦难,寻得解脱。”“弟子发愿遵从。”慧行再拜道。于是静仪师太便为慧行剪下头顶第一缕青丝。慧心知会其他尼姑们进来,为慧行完成了剃度受戒。慧行又披了皂色袈裟,持蜜蜡念珠,向静仪师父,父母以及众尼姑合掌躬身行佛礼。众人依次回礼。剃度既毕,众人来到无遮殿,其余信众香客已在大殿等候。静仪高坐法台,慧行向静仪行三顶礼,又面向众人行了佛礼后,端坐念诵《功德经》,诵毕,静仪命人将度牒交于慧行,如此方才礼毕。静仪主持又说道:“感谢各位参加慧行的剃度仪式,仪式已毕,请各位移步膳堂,品茶用斋;适逢大雪,如有不便者,今日可留宿本寺。”众人道谢后至膳堂用了些斋饭。时才过正午,空中的雪花终是稀疏了下来,便只有温氏一家,江家夫妇,袁家母女和赵家,郑家夫人请求留宿,其余人依旧散去了。 慧心便为各家分配了禅房,各自歇息去了,温家小姐温如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思烦乱,便索性坐起,叫了阿魏,珠儿道:“我想再去见见大姐姐。”珠儿忙道:“小姐,现在是午休时间,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又要责备。”阿魏说:“这会儿大小姐...慧行师傅恐怕也在休息,不如等过半个时辰,我们再去拜见。”珠儿又说:“是啊,反正我们今日要宿在寺里,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小姐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温如霜听了,才又重新躺下。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未时了”阿魏回到。温如霜起来说道:“你怎么不叫我,快帮我梳妆,我要去见大姐姐。”珠儿说:“小姐不急,我已打听了,慧行师傅下午都在般若堂学经,我们可以慢慢过去。”“那我们也应该早点去!”温如霜说。于是温如霜一行便匆匆的去了般若堂。 待到了般若堂,阿魏和珠儿在外等候,温如霜进门见慧念师太在上首,除了慧行,还有袁家小姐和一个小尼姑正在看经书,这个小尼姑尚未剃度,一身僧袍,绾发至顶,却风资婉转,隐动人心。温如霜惊讶的多看了几眼,而后拜见慧念师太,慧念师太知其不是来学经的,看了看燃着的香篆说道:“还有一刻钟休息,施主自便。般若堂楼下是佛经,楼上是诗书。”温如霜听了,也未上楼,便在一层看看有什么经文。绕来绕去还没有选定经文来读。那边慧念师太已宣布读讲完毕,休息一炷香,再行论诵。 温如霜便快步走到慧行身侧,喊道:“大姐姐。”慧行起身,对温如霜一笑道:“可是有话要说?”温如霜点点头,慧行便带着温如霜去了楼上。此时楼上并没有其他子弟读书,两人便择了就近的位置坐了。“何事?”慧行问道。温如霜却不知如何开口。慧行也并不催促。温如霜半晌才说道:“我一直视大姐姐为榜样,没想到大姐姐却出了家,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慧行道:“人各有志,也各有所长,你在家侍奉双亲,便是我未做到的,何须以我为榜样。”慧行看温如霜仍旧不说话,便又说道:“你在家听父母教诲,再遵从自己的内心便是,可是有什么想不清楚的?”温如霜听了,便说道:“都说佛祖无所不知,大姐姐既修佛,便猜一猜吧。”慧行听了一笑道:“可是母亲问你的亲事?”温如霜听了,睁大眼睛问道:“大姐姐怎么知道?”慧行却不答,只笑道:“你要问姻缘,佛祖却是不管的,你该去问月老。” 温如霜气恼道:“大姐姐取笑我!”慧行看着温如霜道:“好了,我虽修行,你我姐妹,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温如霜想了想道:“大姐姐,母亲问我可愿嫁去云浮都城。”慧行道:“嫁去哪里倒是次要,重要的是嫁与何人。”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愿随母亲多些走动,再考虑婚嫁之事?”温如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慧行道:“既如此,你便要多听多看,体貌学识,人品家世,无一可不察。此事其实不易,你应时刻记得有父母为你做主,你只管清晰自己的心意便好。”温如霜应道:“是,谢大姐姐教导。” 慧行又说道:“我已出家,父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母亲虽问你,也必多有不舍。温家是行医世家,并不十分看重门第,父母也终是最在意你的想法,你可随时说与母亲知晓。”温如霜又应了声好。而后问道:“大姐姐既想得明白,又为何要出家?”慧行叹道:“我已清晰自己的心意,真心愿皈依我佛。”温如霜看慧行,神态安详,自有一番气度。便又问:“我若是也想出家呢?”慧行笑道:“你既如此问,便是不想。”温如霜也笑了,说:“母亲真该让我也学些佛法,有大姐姐一半通透便好了。”虽如此说,温如霜却没有留在般若堂,而是回了菩提院找母亲。 菩提院另一间禅房内,江夫人担忧的对江老爷说:“老爷今日也见了那孩子,虽还未长成,已依稀可见当年宋夫人的风采,在寺庙中难免抛头露面,恐怕早晚要出风波,倒不如养在深闺......”江老爷摇了摇头道:“即使养在深闺,难道一辈子不见人吗?当初夫人嘱托将她送到寺中,已是怕连累我们,事到如今,她若能入空门,也算是她的福气。” 第五章 见缘起千裳求度 冰雪消融,草长莺飞。这一日,终于到了慧色入寺满十三年之期。慧色小尼姑今日闻钟既起,悉心整理了自己的床铺,打理了自己的仪态,显得神采奕奕。慧色细细的感受此刻自己的愉悦之情:虽只是受五戒,从此以后,自己便是个正真的佛门修士了。 出云国佛教兴盛,在家的居士也多受五戒,八戒。慧色从小在寺院长大,也早读了沙弥十戒,深以为应当遵从。只是师父说要受戒,要等她年满十三岁,于是便求了师父在入寺十三年之期为自己授戒。师父却只答应为她授五戒,说她自寺院长大,未见世间繁华,不能算持戒,只能受五戒。慧色也知师父是让自己可多见识的意思,于是也欣然接受。 慧色受戒也不需召请乡邻见证,只在寺院中进行仪式。待早殿完毕,静仪便带着慧行,慧色去了戒律堂。静仪坐在正位,慧色跪在堂前。静仪开口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今日为师为你授五戒:第一戒曰不杀,众生有情,觉知畏死,救助生灵,可增慈悲。第二戒曰不盗,世间万物,各有其主,非吾所有,纤毫莫取,独立维生,方得自在。第三戒曰不淫,天地阴阳,男婚女嫁,一身一心,一世一人,忠诚以待,真心来报。第四戒曰不妄语,耳听为虚,眼见不全,是非不明,不可言说,实事求是,得证妙察。第五戒曰不饮酒,时时醒觉,念念留心,既修佛道,不可醉心,沉迷蒙蔽,苦海无边,六根清净,可长智慧。”慧色听完,心生欢喜,跪拜道:“谢师父开示,弟子定当遵从。” 静仪看了看她,说道:“你自七岁起便依止慧行,如今依旧,只是可多承担些寺内事务。”慧色欣然道:“是”。静仪又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为师就依例再赠你一言。”慧色抬起头看着师父,静仪眼中,沧桑一现,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世事如云任卷舒。”慧色听了,却是有些不安,问到:“师父可是得见了弟子的未来?”静仪道:“未来人才说未来事,现在人当做现在事。你可随慧行下山化缘。”慧色又问:“今日不去般若堂学书吗?”静仪道:“你们即是我佛门中人,当心怀慈悲,普度众生,也应去分享觉悟,弘扬佛法。静念今日已去了田园,你们可入世修行,体悟缘起。”于是慧行和慧色便下山化缘去了。 待到了山下,行到镇中,发现镇子里十分热闹,主道上不知谁家的队伍在运送彩礼,肩挑手捧,颇有排场,引起了不少人围观。慧行和慧色在人群中,听到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沈家不愧是莲溪镇首富,你看这彩礼,排场比知县大人娶亲还大。”一个商人说。 “知县那只是娶个良妾,沈家这可是给自家唯一的嫡子娶亲,这怎么能比!”一个书生说。 “这沈家公子都三十了吧,到了此时才定亲,难道一直在等着袁家小姐议亲?听说袁家小姐在家修行,所以才到了双十年华才议亲。”一个少女说。 “说起来,袁家小姐也真是好福气,沈家家大业大,却只这么一个嫡子,这嫁过去,将来定是家里的主母。”一个妇人说。 “这袁家的生意做得也不小,镇上的绸缎庄恨不能都是袁家的,又是积善之家,袁家的小姐也跟着长青寺静仪大师学佛法,该当有这样的福气。”一个老妇说。 慧行听了,知是袁家小姐袁千裳纳征。慧色听了问道:“慧行师姐,今日是袁姐姐成亲吗?”慧行说:“还不是成亲,是定亲。”想了想又说道:“我们既然知道了,该去恭贺。”慧色问道:“我们去了会不会给她填麻烦?”慧行道:“今日她应是不忙的,我们可去与她切磋。”慧色听了便笑道:“好。” 慧行和慧色来到了袁家门前,只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慧行和慧色还未走近,在大门上迎客的袁老爷就迎了上来,行佛礼道:“慧行师傅。”慧行便说:“贫尼是来恭贺袁千裳居士的,同行的是师妹慧色。”袁老爷也向慧色一躬身,而后道:“多谢两位师傅,请随我去见小女吧。”于是袁老爷便带了慧行和慧色进了大门,内门,而后走到了一个清雅的小院,院内没有什么花树,只植了几杆修竹,翠杆秀叶,风入成声。袁老爷问院子里的女使:“小姐呢?”“在佛室呢。”女使答到。于是袁老爷便对慧行慧色说:“两位师傅进去吧,我就先出去了。”慧行和慧色便点了点头,女使躬身送走了袁老爷,而后带了她们走到内室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慧行和慧色进了佛室,只见小佛龛里供着一尊白玉观音立像,衣袂翩跹,眉目慈祥。观音像前一张香案,案上一个四足双耳白瓷鼎,鼎中燃着一支白檀香。袁千裳正闭着眼睛,跪坐在案前蒲团上诵经,手中转着一串水晶念珠。慧行和慧色向着观音像躬身拜了拜而后肃穆站立。少时,袁千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睁开了眼睛,便瞥到了一侧站立的两人,却并没有生出惊讶,反而起身笑道:“我正想到你们,不巧你们就来了。” 三人退出佛室,来到客厅,有丫鬟来上了茶点水果。慧行道:“我们下山化缘,知晓你纳征,特来恭贺。”袁千裳道:“有什么好恭贺的,不过父母之命罢了。你们能来看我,我倒是欢喜。”慧色听完直接问到:“怎么袁姐姐不满意这门亲事?”袁千裳道:“父母做主,我并无什么意见。”慧色听了还是不解,又听慧行问道:“沈家公子你不曾见过?”袁千裳叹了口气,打发丫鬟下去,却欲言又止:“沈家公子我见过,......”慧行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便又说道:“他似乎比我还大些,到了这般年纪才定亲,已是晚的了。”袁千裳便说道:“你应知道这里面必有缘故。”慧行道:“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袁千裳再叹气道:“唉,这却不难知道......,你方剃度了,沈家就来袁家提亲了。”慧行听了,已知她的意思,说道:“我不记得沈家和温家有来往。”袁千裳说道:“那是你上山修行之后的事了。”慧行道:“不管前事如何,如今是沈家和袁家要结姻亲。” “是啊,终是我们这些俗人要纠缠一辈子。”袁千裳道。慧行听了知道她这是已生了心结,正想着该如何开导。慧色说道:“袁姐姐既如此说,不如也禀明父母,出家修行可好?”袁千裳却摇摇头说:“我不能。”慧色说:“既知不能为,当知能为。”袁千裳没有说话,慧色继续说道:“袁姐姐,我们修佛之人,不悔过往,不追未来,只临现在。你此刻可欢喜吗?”袁千裳想了想道:“是我修行的不够,看不真切,...我不知道。”慧色想了想道:“想来袁姐姐只是未能安心。今日师父刚为我授了五戒,其中有讲:一身一心,一世一人。我已觉得男婚女嫁是件郑重之事。如今却知道这还是件难办的事。缘起缘灭,既无常法,何来常心,更难得心心相印,既然如此更应勤加修行,以得安心。” 袁千裳听了,略一迟疑,开口问道:“说到修行,我一直不解:若无过往,何来现在,不求未来,现在何为?”慧色答道:“过往已过,未来不来,思之无益,徒添烦恼。洞悉现在,体悟缘起,堪破万法,当可来去时空。”慧行也开口说道:“你试试回归此刻,当真不知该做什么吗?”袁千裳调整呼吸,感受身心,细细思考自己的处境。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当即向慧行跪拜道:“我自知无法摆脱困境,只求慧行师姐你度我出苦难。”慧行起身,侧身不受,却并没有去扶她,只是问到:“你要我如何度你?” 第六章 初相见千山倾心 慧色看袁千裳和慧行,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便也从座位上站起,走过去扶袁千裳,说道:“袁姐姐起来说吧,咱们之间,何必如此。”慧行也点头道:“正是。”,袁千裳便起来重新在主位上坐下,慧行和慧色也各自归了座。袁千裳深吸口气,望着慧行开口说道:“我找人打听了沈家公子的事,说是他知道你出家修行,在家里醉酒闹了一大场。沈家老爷和夫人拗不过他,这几年多次托人去温家打听你的事,还曾带着沈公子亲自去温家拜访,年后他许是亲眼看见你剃度,死了心,这才由父母做主,来袁家提亲。故我想此局只有你能解。”慧行听了正自思量。慧色说道:“如此说来这个沈公子倒是深陷痴念,需要度化。”慧行便说道:“那我们就去见他一见,看能否度化。”慧色看向袁千裳问道:“只是袁姐姐是不是不太方便见他?”袁千裳想了想说:“我可托弟弟带你们去见他。”慧行点点头,慧色也道:“好。”袁千裳便出来吩咐丫鬟去请弟弟袁千山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暗红锦纹长袍,头戴紫金玛瑙冠的少年走了进来,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显得贵气逼人。他最先看到的便是坐在末席的慧色。只见这个尚未剃度的小尼姑一身僧侣装扮,却眉似墨画,目似点漆,琼鼻樱口,似是粉雕玉琢。待到她偏过头看向自己,眼角眉梢嘴角,笑意一闪即逝,便似美玉生晕,完美无瑕,他便不由沉迷其中。很多年后,他也不免想起这一刻,才知道那时自己便丢了心魂。待回过神来,就听姐姐叫他:“弟弟,弟弟!”他连忙看向袁千裳应道:“姐姐。”袁千裳略带不悦的说道:“这么没有规矩,这两位是长青寺修行的慧行和慧色师傅。”袁千山向慧行和慧色行了佛礼。袁千裳道:“这是胞弟千山。”慧行和慧色也躬身回礼。袁千山便说道:“今日得见两位师傅,十分荣幸;姐姐许是大事将近,不思饮食,能得两位师傅陪伴,或可稍安。”袁千裳说道:“叫你来是有事相托,两位师傅与我一向要好,愿意见见沈家公子,你可能安排?”袁千山道:“我打发人去约他午后醉月楼一见就是,不知两位师傅是否方便?”慧行道:“方便,劳烦施主。”袁千山道:“不敢,我这就去办,午后再来接两位师傅吧。”袁千裳便说:“去吧。”袁千山又抬眼看了看慧色,方才出门去了。 袁千裳略一皱眉。慧行笑道:“总听你说有个的弟弟,和你十分相似,今日才见了。”袁千裳便问到:“你们觉得他如何?”慧行道:“倒是十分精神。”慧色道:“就是不似袁姐姐这般和善。”袁千裳说:“他终究是男子,自然与我不同。” 稍后,有丫头来问在哪里用午膳。袁千裳便说:“让小厨房做些素斋来,跟母亲说,我就在自己院子里招待两位师傅了。”丫头应了一声去了。三人又坐了一会儿,便移步去饭厅用午膳。三人都默默念诵,而后默默的进食。待用完午饭,袁千裳让两人随她去闺房歇息,慧行说想去佛堂禅坐歇息,袁千裳当然应允,便只带着慧色回到房间。慧色来到袁千裳的闺房,见除了临窗一个梳妆台和侧对角一张绣床,高低大小的箱柜摆了一圈。靠窗一边还有一张躺椅,躺椅上铺着深白浅红荷花刺绣面的褥子,还整齐的叠放着一个浅绿轻纱透着粉色丝绸的小毯子,看着十分精致。慧色便说:“袁姐姐这个躺椅看着十分舒适,就借给我休息片刻吧。”袁千裳看她喜欢便说:“那你就在躺椅上休息吧,我自去床上歇息了。”慧色拿起毯子,躺进躺椅里,再把青纱红绸毯散开盖在身上,很快就入睡了,更是连梦都不曾有一个。 时才过午,慧色便醒来了,睁开眼睛看袁千裳还在休息,正想着去佛堂找慧行。便听一个女使敲门问道:“小姐可起身了?”慧色便过去开了门,说道:“袁姐姐还在休息,可是袁千山施主来了?”女使说:“正是,在厅上等呢,找小姐和两位师傅。”慧色便道:“先不必打扰袁姐姐了,等她起来了再告诉她吧,你请袁施主稍等,我去佛堂叫了慧行师姐便一起去见他。”女使应声去了,慧色去了佛堂,见慧行闭眼在蒲团上禅坐,面色和缓,呼吸均匀。慧色知她没有入定,便轻声唤道:“慧行师姐。”慧行睁开眼睛,看了慧色,便起来说:“走吧。” 于是两人便出来见了袁千山,袁千山还带来了两顶垂纱斗笠,说:“醉月楼毕竟是风月之地,两位师傅还是乔装一下的好。”慧行便道谢接了。慧色却问:“我们坦坦荡荡,何须遮掩?”慧行答道:“醉月楼演歌舞,我不应主动接触,你若想看看倒是可以。”慧色便说:“我也发愿修行的,当然也不该接触。”说着便也接过斗笠戴起,遮掩了面容。袁千山便带着两人从袁家后门出来,让两人上了一辆小马车,自己骑马跟随。 温顺的枣红马有节奏的迈动四蹄,踩踏在平整的大道上,拉着后面的小马车轱辘轱辘的前行,既不快也不颠簸,慧色却还是渐渐觉得有些气闷,头也有些疼,终于在她快要感到眩晕的时候,车停了下来。慧色长长做了几次呼吸,终于舒服了些。慧行看她样子,便知她不适。于是大打开车门,先下了车后,转身去扶慧色下车。慧色下车轻声的道了声谢。一旁的袁千山皱眉问道:“慧色小师傅是不常坐马车吗?是我考虑不周,该找个宽敞些的马车才是。”慧行便说:“无妨,她这是第一次坐马车。”慧色也说道:“没事了。” 袁千山便带着慧行和慧色从后门进了醉月楼,而后直接上楼进了一间厢房。厢房不大,陈设却可见精巧用心。正对门一张圆桌,几个凳子,侧面一串珠帘,珠帘后可见一扇朝内开着的大窗,窗前一榻,塌上一个小巧的茶桌,塌两侧和后面都是长桌,桌上摆了各色花果。窗外正可见戏台上有一个青衣,浓妆艳抹,满头珠翠,一身五彩华服,此刻轻舞水袖,缓缓开口,语调圆润婉转,更显妩媚多姿。慧色看了十分新奇,道:“歌舞确实能动人心。”却是走过去关上了窗户。袁千山倒了一杯茶对慧色说:“小师傅方才不适,可用些茶水。”慧色走回来道谢。袁千山见沈家公子还没来,有些不悦,说道:“两位师傅稍坐,我去迎一迎我这个准姐夫。”说着推门出去,复又关上房门。 慧行和慧色便在圆桌旁,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下,撩开斗笠上的白纱喝水休息。袁千山出了门,对跟着的仆从说:“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都不要让他进去。”而后便下楼,来到醉月楼的后门前,等了大概半炷香,才见沈家的马车缓缓的驶来。沈公子下了马车,看到袁千山在门口等候,犹豫着下了马车。袁千山上前道:“沈大哥,近来可好?”沈公子说:“都好,劳烦挂心,不知今日袁贤弟找我何事?”袁千山说:“不过找沈大哥一聚,顺便请教些生意经。”见沈公子仍迟疑的样子,便凑近了低声说道:“是慧行和慧色师傅要见你。”沈公子听了,如遭雷击,忙跟袁千山进了门,而后拉住他问到:“可是长青寺的慧行师傅?”见袁千山点头,沈公子便抛下他快步向楼上走去。袁千山更为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快步跟上。 第七章 醉月楼说水月法 沈家公子听见慧行要见他,快步走上醉月楼,看见袁家的仆从守在一扇门前,便知慧行应是在里面,他却放慢了脚步,他想到如今他与袁家定了亲,他又该以什么面目去见她?他又想起那一日自己亲去绣坊为母亲挑寿礼,一眼就看中了她放在绣坊装裱的朝华松鹤图;还想起那年中秋庙会上第一次见她,满城灯火都不及她的双眸明亮。相思相见在今日,此时此刻难为情。不等他多作感慨,袁千山赶上来,对他说道:“就是那间,别让两位师傅久候了。”说着便走过去,对仆人摆了摆手,等到沈公子走近了,便亲自打开了门,让他走进去,自己看着慧色说:“我就在门口守候,两位师傅有事,随时叫我。” 沈家公子在门口已看到了里面坐着的慧行。心里一阵慌乱,忐忑着走进了房间。慧行站起,对沈家公子行佛礼说:“沈施主,请坐吧。”沈家公子听了,便走过去,在慧行对面坐了下来。慧行便坐下说:“听闻沈家和袁家定亲,贫尼特来恭贺。”沈家公子忙道:“这是父母的决定,不是我的意思,我.....”慧行眉头一皱。慧色看这对话实在进行不下去。便说道:“今日一见,再会无期,沈公子有什么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沈家公子听了,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慧行说:“我自始至终想娶的人都只有你一个。你若愿意......”慧行不待他说完,就说道:“贫尼是出家之人,此生已发愿修行佛法,追求大道,施主说想娶的人真的是这样的贫尼吗?”沈公子听了说:“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表明心迹,让家里去向温家提亲......”慧行说:“沈施主似乎误会了,我当初上山修行,一是因为我发觉自己实在不愿嫁人,二是因为我希望父母不要为我操心,三是因为我自小学习佛法,愿意修行;沈家是否会向温家提亲,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沈公子听完,有些发呆,似是无法理解慧行的话。慧行便继续解释道:“女子出嫁,便要离开父母,去一个新的家里,孝顺公婆,服侍丈夫,待人接物,皆需谨慎,不管父妻感情如何,女子难免生儿育女之苦,而男子却免不了三妻四妾,女子到头来为子女,为营生辛苦忙碌一生,自己又在何处?贫尼不愿过这样的生活,贫尼愿意出家修行,寻觅解脱之法。” 沈公子听了,却说:“我可以带你远走高飞,我可以不要孩子,更不会三妻四妾,我愿意一生一世都只守在你身边,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慧行又皱起眉头,说道:“贫尼说过了,贫尼只愿修行佛法,追求大道。”慧色看了看沈公子,忍不住说道:“真是个痴人!我便跟你说清楚,你且细听,你如今可有三个选择,一是如你现在这般,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中,看不清也不接受真相,如此一来,你的心上人便只是你虚假想象出来的,并不是慧行师姐,而你却会以为你的心上人真实存在,为她牵肠挂肚,无法过好真正的生活,更会忽视你身边的人,如此一来,难免对他们造成伤害。二是设法回到你起心动念的那一刻,永远活在那一刻,你真实存在,那时的慧行师姐便存在,你便可以一生一世都守着她。只是此路需要控制五感六识,再封闭坚守,我们修行之人勤修一辈子也未必能做到,你若抱着此念修行,恐怕顶多把自己修成个真正的痴人。三是接受现在,慧行师姐已出家修行,你也已与袁姐姐定亲,或许你曾真心爱慕慧行师姐,但那已是过去,你应当将精神放到现在的生活中来。或许你还会想起慧行师姐,但你也应该知道那绝不是现在的慧行师姐,你还是应该关注眼前真实的生活。”慧色说完,仔细看了看沈家公子,只见他眉头深锁,似含雨恨云愁。慧色便又说道:“这三条路,哪条是正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不过没有人会逼迫你做何选择。你只需要清楚,无论你作何选择,慧行师姐都不会放弃修行。就像月亮不会因为水面映出它的倒影,就停止盈亏起落,更不会真的跑到水里去。” 沈公子听完,面色惨白,说道:“如此说来,我倒该在那一刻死去!”慧行说道:“那刻的你已然死去,就像那刻的我一样。”沈公子听完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自目中滑落。慧行看他这样子,待他平复一点了,起来躬身一拜说道:“对不起。”沈公子忙站起来回礼,说道:“你何曾对不起我!不过是我......庸人自扰罢了。”慧色便也站起来说道:“南无阿观世音菩萨,总算不枉我们跑这一趟。”沈公子便对着慧行和慧色再躬身一拜道:“多些两位师傅前来开解,我...我会尽量行正道的。”慧行便说:“如此便好,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请慢走。”沈公子又看了慧行一眼说道。 慧行和慧色便出门来,袁千山看二人出来,便问:“两位师傅,接下来是随我回袁家吗?”慧行想了想道:“劳烦施主送我们回千裳那里吧。”袁千山说:“何须客气,两位请吧。”袁千山便领着慧行和慧色下了楼。不多时,马车缓缓驶来,马还是那匹马,马车却换了一辆。袁千山请慧行和慧色上车。慧色知道袁千山是为了自己才换了马车,便说:“多谢袁施主。”袁千山说:“不必客气。”于是三人便返回了袁家。 自慧行和慧色走后,袁千裳心里更加烦乱不安,午后便依旧去了佛堂念经。听到丫鬟说袁千山带慧行和慧色回来了,便赶忙来到厅上,看到三人果然回来了,此刻正在小客厅喝茶。她便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慧色说:“这个沈公子确实有些执念,好在没有白费口舌。”袁千裳听了总算稍安,对慧行施礼道:“多谢慧行师姐了。”慧行却说:“你若要谢就谢慧色吧,这一回多亏了她。”袁千裳有些不解,却是对慧色也施了一礼道了声谢,而后才笑问道:“怎么慧色师妹小小年纪,已能看透男女之事了?”慧色听了便答道:“我不知男女之事,只是修行有感,新鲜美好的事物确实能助人接临现在,从而获得欢乐,男女之情也大概如此吧。只是依靠外物终究不是正途,只有勤加修行,才能了解真相,获得解脱。”袁千裳听了笑道:“知道你一心修行了,说来说去还是修行!”袁千山听了姐姐这话,不待慧色回答,便问道:“这大千世界,多彩多姿,一生都体验不完,为何还要去苦修呢?”慧色便说:“多姿多彩的是大千世界,又不是我,与我何干。”袁千山听了,心想:“就算大千世界也不及你多彩多姿啊!”,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袁千裳说:“你跟他一个没修行过的说这个,他却是听不懂的。”袁千山听了,很不服气,却也无从反驳,只是说:“修行不修行的真有这么大区别吗?”袁千裳说:“当然。”慧行也说:“差别之大,如在不同的世界,所以修行之人才有出世入世的说法。”袁千山听了,问到:“那你们说的入世修行又是什么意思?”慧行想了想说:“大概就是要多历练,见多识广的意思。”袁千山便说:“如此,你们也该多下山来走动走动才好。”慧行笑笑却不答话,慧色说:“你这话也有道理,师傅说过真正的修行,不分时间,空间,而修行佛法更应该接触尽量多的事物,封闭修行,只能得小成。”袁千山十分高兴,说道:“既如此,两位师傅要下山可知会我,我可作陪。”慧色道:“都让你作陪却是违背修行之道了,若有缘法,自会再见。” 第八章 论情关不惧不避 待到慧行和慧色从袁家告辞,已近戌时了,二人辞谢了袁千山的送行,从袁家出来,便步行回山。黄昏时分,莲溪镇街道上仍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有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归家,有人仍在为生计忙碌,也有人仍在为荣辱奔波。慧行和慧色默默的穿过街巷,来到雾隐山山脚下,只觉一阵舒朗的清风拂面,抬头望见浅蓝色天空中已挂上了一弯淡淡的月牙,顿觉心胸开阔,两人步履轻盈的朝山上走去,待到太阳落了山,天空灰暗下来,月牙也升到了半空,明亮起来,月光倾洒之下,漫山深绿暗红,疏影摇曳,蝉鸣阵阵,又有薄雾飘荡,如临仙境。 慧行和慧色一路安静的行禅,行至半山,慧色叫了一声:“慧行师姐。”慧行应道:“可是有事要问?”慧色道:“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慧行道:“问吧。”慧色便问道:“慧行师姐今日之前可认得沈家公子吗?”慧行答道:“不认得。”慧色又问道:“那你记得以前什么时候见过他吗?”慧行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记得了,许是之前庙会或是红白宴会见过吧。”慧色听了道:“如此说来,这位沈公子对慧行师姐你的感情是他单独生发的了?”慧行道:“总是有些缘法的,只是我却不知。”慧色道:“如此说来,男女之情,并不需要两相辉映?”慧行道:“这我也不知,只是好的感情,总该两相辉映吧,若是一厢情愿,难有正果吧。”慧色听了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这一厢情愿,为何也能生出如此浓烈的感情来?”慧行听了,又仔细的想了想,道:“或许在沈公子看来,我是没有理由拒绝他的。他以为可得却不可得,才不能甘心,自陷其中,无法自拔。”慧色听了,又问道:“那似袁姐姐和沈公子这般,两相无意,却又要结为夫妻,这缘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慧行回答道:“这应该是第三种缘法吧,既不是好的,也不是不好的,到底如何还要看他们如何相处了。” 慧色又想了想道:“这男女之事果然是难以参透,实在是太多不可思议。”慧行便笑道:“你今日见的不过是最平常的事,你还不曾听过,见过多少痴男怨女,为了情之一字,相思成疾者有之,抛家舍业者有之,舍命相陪者有之,离乡背井者有之,误国误民者亦有之,而这些故事,一旦有了情由,人们便能生出许多谅解同情来,世间也有了诸多传奇。”慧色听了眉头一皱,道:“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修行的一大难关。”慧行便笑道:“确实有情关这个说法。”慧色又问道:“那慧行师姐你就没有遇到情关吗?”慧行道:“应该是没有缘分吧,怎么你遇到了吗?”慧色笑道:“我不是还小吗?”慧行问道:“那你是想遇到还是不想遇到?”慧色说:“我没有想也没有不想,只是好奇,如沈公子这般的情感,我已觉得不可思议,便想可能非设身处地不能理解。”慧行听了笑道:“你的性子,想要舍身处地的相思恐怕不容易了。” 慧色认真的想了想说:“师傅今日给我的赠言里有说命里有时终须有,我也觉得任何感情都不应该排斥压抑,应当顺其自然。”慧行道:“你既如此说,应该是感觉自己会遇到有缘人吧。”慧色没有反驳。慧行看了看慧色,叹了口气说道:“虽人海茫茫,遇到有缘人或许不难,相知相许,白头偕老或许也不难,只是你想参破情关却是千难万难了。”慧色说道:“修行不是也一样千难万难吗。”慧行听了,想了想道:“也是,若是愿意,自然乐在其中,起畏惧之心却是不该的。”接着又笑道:“我倒是很好奇,你的有缘人会是怎样的人。”慧色也不羞恼,只是难得的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说道:“我也很好奇。”慧行看了,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你当自知,不论如何对待此事,都不会只有好的缘分,以你的色相,更要时时警惕。”慧色听了又笑道:“师姐这是说我好看吗?” 两人说说笑笑便回到了长青寺,此时暮鼓已经敲响,两人回寺后,今日守门的慧见便关了寺门。慧行和慧色还是依例去拜见主持,来到禅房外,见其中灯火明亮,慧行便上前敲了敲房门,听静仪说道:“进。”两人便推门进去了,静仪仍坐在蒲团上坐禅,此刻挥手让两人在面前的蒲团上坐下。两人坐定,慧行简单禀告了两人今日下山的行程和见闻,主持静仪师父看了看两人的神色,肯定了她们今天的修行,便让慧色回去休息,却留下了慧行说话。慧色道了一声是,对师父行了个佛礼后退出了房门。 静仪问慧行道:“你今日见沈家公子为了你如此,可生出什么念头?”慧行答道:“徒儿有些许愧意。”静仪问道:“为何有愧?”慧行答道:“因徒儿令他生出假象而有愧。”静仪问:“那你认为他为何如此?”慧行答道:“徒儿实在不知。”静仪说道:“其实你知道他为何如此,他心仪于温如雪,是因为温如雪的品行资质。温如雪也应当知道,会有人爱慕她。沈家公子生出妄想假象,也只是因为情之一物,本来如此。”慧行听了此话答道:“是,这个徒儿知道。”静仪继续说道:“那你也该知道,你出家修行便是断绝这些爱慕者生出妄想假象。”慧行道:“是,徒儿知道。”静仪问道:“你可还有愧意?”慧行细细观想了几息,才道:“徒儿没有愧意了......”静仪仔细看了看慧行的双眼和面容,问道:“你可是又生出了悔意?”慧行低头道:“是。”静仪问道:“为何生出悔意?”慧行道:“为徒儿没有早日出家修行而有悔。”静仪问道:“你觉得应该多早出家修行?似是慧色这般可足够早了?”慧行听到师父这样问,已知晓静仪的意思,就算是如慧色这般自小在寺院长大,一心修行之人,也不能断绝情爱之事,更没有想要逃避。自己想要早出家来断情绝爱自然是妄想。便对师父说:“徒儿知道了,谢师父开示,徒儿已无悔意。”想起之前与慧色谈论时的好奇心,又问到:“若是对情生出好奇又该如何?”静仪看了看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不生情痴,却是为何?”慧行仔细想了想道:“徒儿只是有感,情多生假象。”静仪点点头道:“便是如此,情其实易生,人却以为难得;情其实易灭,人却以为能长久;情其实混沌,人却偏要分辨清楚;情其实无深浅,人却偏要看出分别;有分别的从来不是情,亦不是人,而是不同的身心和处境;而身心和处境不仅有分别还多变。情便也生生灭灭,变化无常,故也假象丛生,但却又是众生直接体验的互缘,不免生出妄想。你能感其假相,便可近其真相,近其真相,自能少生妄念,只是有的人非亲证不能知。” 慧行仍在思量,静仪又说道:“你今日能去开解沈公子已是难得,可见你没有因修行闭塞,这很好。”慧行道:“若是无慧色师妹同行,徒儿也未必能开解。”静仪道:“也未必不能开解,只是有她同行,多少能避免些你的尴尬,慧色也多了些见识,如此甚好。”慧行想了想道:“徒儿已明白,彼岸并非一人之力可达。修行之路更需他人相助,若是一味封闭修行,并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静仪听了,微笑点头,说道:“去吧。” 第九章 长青会说长青诀 夏季是雾隐山最秀美的季节,因地势的关系,山上也不会如同山下一般闷热,每年夏天都会有一些香客来长青寺小住,大都来自莲溪镇和云浮城,有时还会来一些挂单的修士,经静仪主持同意寺内便会接待,静仪师傅不论贫富出身,捐赠多少,但要来意清楚明白,俗世责任已尽,为人品行端正,同意生活自理,愿意遵守五戒的才会留住;夏季来寺内参拜的信众也最多。七月初一举办的**会便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这一天不只会有来参拜和听法的香客信众,还会有不少小商贩不辞辛苦的挑着各色货物上山,在长青寺门前纵横摆开,水果,小吃,脂粉,饰品,特色手工,琳琅满目,能一直摆到山腰,这就有了长青庙会,是雾隐山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盛会。 今年夏天,长青寺内便来了云浮城的三位夫人并子女,莲溪镇的江夫人和郑夫人母女,还有行脚算命的余老道爷孙。到了七月初一这一日,清晨便有人陆陆续续的上山,山雾似是也受到惊扰,稀稀薄薄的飘散开来。长青寺内,众人早殿完毕,依旧坐禅的坐禅,迎客的迎客,劳作的劳作,讲经的讲经,读书的读书。今日慧行和慧色需要在无遮殿布置会堂,法台之下,三色的蒲团分九列九行,中间留出过道,砂色的是为男信众准备的,枯色的是为女信众准备的,芥子色的是出家修行者的。方布置完毕,打开殿门,就见袁千裳姐弟已在门外等候。慧色笑道:“两位施主来的好早。”袁千裳说:“我说没这么早开始,千山偏说要早点来显诚心,我只好跟着来了。”袁千山行佛礼向慧行和慧色问好,两人回了礼,慧行看了看香炉,说:“还有半个时辰呢,你们现在进来吗?”袁千裳问到:“你们呢?”慧色说:“你们若是进来,我们便也进去禅坐,若是不进来,我们就在门口等其他施主来。”袁千山便说:“我们进去吧。”袁千裳也点了点头。于是慧行慧色请姐弟两个进去,请袁千裳坐在第一个枯色垫子上,请袁千山坐在第一个砂色垫子上,两人则并排坐在前两个芥子色垫子上,而后双手合十,五指自然弯曲,便合掌如莲花,闭目开始禅坐。袁千裳便也闭目禅坐。袁千山也学着合掌,闭上眼睛,坐了片刻又睁开,转头看向慧色,看着她沉静的侧颜,内心欢喜,脸上荡漾起笑容。过了片刻,袁夫人走了进来,看到儿子在盯着慧色看,眉头一皱,快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轻声呵斥:“规矩一些!”袁千山看到母亲不悦,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袁夫人看他这样子,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他,走到袁千裳旁边坐下。 之后人们三三两两的走进了无遮殿,各自找位置坐下。门口的慧见看着时辰已到,敲响了钟板。钟板既响,更多的人向无遮殿走来,慧见略略一观,便去请主持了。殿内的慧行慧色也睁开了眼睛,站起身向外走到末席旁站定。不多时,静念和静思师太便领着众尼姑走了进来,各自走到自己的坐席后依次坐下。又过了一刻,静仪师傅从侧门进来,登上法台,慧见也归了坐。静仪师傅以平和的目光扫视众人,看到来人中有老有少,终是青壮年居多。缓缓开口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今日贫尼便与众位分享通过醒觉修行使身心保持活力的所得。共有三诀,第一诀是勤,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生于世,耳听目视,口说意念,呼吸进食,起止坐卧,本无一刻能停,停止便意味着消亡。劳作勤方能衣食无忧,身体勤方能百脉通达,思想勤方能智慧增长。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务农还是经商,修行还是出世,勤劳方能有所得。我们还应该主动感受身心的劳动,尽量让劳动达到应有的效果,而不造成多余的损耗。更应响应身体的感受,及时止息,不造成过度的损耗。第二诀是谦,谦虚方能不封闭自身,不封闭才能去接触新的事物,学习新的技能,而无论身在何处,所为何事,同行何人,都应该谦虚以对,保持精进之念,如此方能有新的发现。新事物,新技能,新发现可生出新鲜喜悦,新鲜喜悦便是活力的一种。第三诀是净,身体净则百病不生,心灵净则诸业消退。要做到身体净,不止要依时沐浴洗漱,还要关注身体所处的环境,衣服、房舍乃至水源和空气都要洁净,每一次进食都需留意食物是否能提供适合的活力,果实、种子、蛋、乳是活力较强的食物,其次是青菜、瘦肉,根茎和肥肉多为储备之用,活力较弱,饮食需全面均衡而不过量。要做到心灵净则需要身正,身正而心正,心正而意正,意正而言行正,言行正则无伤。言行正便不会伤害到人,人便也没有理由来伤害我们。大道中直,望君笃行。”静仪师太说完,看了看众人,而后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愿诸位身似菩提树,勤受雨和光,谦得新叶发,净显长青色。” 众人听罢静仪师傅讲法,各有所得,齐齐拜谢道:“多谢师父”。而后静仪又看了一遍众人,问道:“各位可还有疑?”袁千山感受到静仪师傅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便开口问道:“师傅,修佛的人还可以食肉吗?”静仪师傅看了看大家,看到大家多有疑色,开口说道:“这个问题很好,贫尼便再与各位分享一个往生几世的故事:第一世,那是一只小狐,在山野中游荡觅食,不小心误中猎人的陷阱,小狐不能动弹,内心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饥肠辘辘掩盖,在小狐奄奄一息之时,有一个僧人出现在了小狐面前,僧人解开困住小狐的陷阱,可小狐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僧人也苦修了一天,水囊空空,并无食物,僧人不愿见死不救,便割了自己的血肉喂给小狐,小狐吃了僧人的血肉,恢复了生气,有感僧人的慈悲,小狐发愿来世必以血肉偿还。第二世,它成了一只野兔,当僧人在树下坐禅时,它一头撞死在了树上,僧人却没有吃野兔,而是埋葬了它;第三世,它成了一尾鱼,在僧人日日清理的莲池里长大,直到老死,僧人也没有吃它;终于到了第四世它是一匹马,僧人骑着马想穿越冬日的森林赶回寺里见已生命垂危的师父,却在森林里迷了路,粮食用尽后,僧人牵着马艰难的前行,终于不支倒地,后来一个猎人出现,杀了奄奄一息的马,将温热的马血喂给僧人,将僧人救醒,而后烤了马肉给僧人吃,僧人不肯吃。猎人说:“这马已经死了,要是能救了师傅,也是它的功德。”僧人听了,想到自己还要回寺去见恩师,便流着泪吃下了马肉。到了第五世,他成了人,而僧人转世成了他家门庭前的一株葡萄树,每年夏季都会结出甜甜的果实。” 静仪师傅讲完,又扫视了一遍众人,信众多沉浸其中,袁千山听了静仪师傅的故事,不免想到:“不知自己前世是不是和慧色小师傅有些缘分?”想到此处便忍不住又转头去看慧色,却见慧色平静的望着师父,不免有些沮丧。袁夫人却没有来管他,听了静仪师傅的故事,也不知触动了何处,竟隐隐有些泪水在眼中打转。袁千裳感到母亲有些动情,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又定定望向师父。江老爷在袁千山后面,微微有些皱眉,不知在沉思何事。沈家公子也在人群之中,像慧行望去,慧行却转头望了一眼慧色。静仪便念佛号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众生有灵,万物互缘,人不该枉造杀业,也不该囿于成见。该不该食肉,单凭自己的体验感受,世间万法,皆需亲证。我长青寺众已惯食素,但并不要求所有修佛者都食素。只需谨记,一饮一啄,皆有缘法,细细体味,方得好处。” 第十章 毕法会佛道论法 无遮殿内,静仪师傅回答完了袁千山的问题,又问众人可还有疑,借住的老道士便问到:“众人皆知,知易而行难,应该勤劳而难免懒惰,应该谦虚而难免骄傲,应该洁净而难免凑合,大师可有解?”静仪师傅看着老道,说道:“我佛有无上甚深微妙法,时时醒觉除懒惰,披剃乞食破骄慢,受戒持正得洁净。在家众亦可持戒培养定力,即使不修佛,也应有准则,以定力准则立身处世,方能不沉沦苦海。”老道听了,又问道:“佛祖以世间为苦海,可知人界也有乐事吗?”静仪师傅只是说:“佛陀自然知晓。”而后看了看众人说道:“今日讲法已毕,各位施主若还有问可单独问我寺静字辈众。” 而后看向老道,点了点头,之后静仪师傅便下了法台,由侧门出了无遮殿回菩提院去了,余老道便向旁边的慧色道:“老道求见静仪师傅。”慧色知老道要和师父论法,便告诉了今日为师父通传的慧见,慧见赶忙出了无遮殿,赶上静仪,说:“老道求见”,静仪却问:“慧色可在旁?”慧见答道:“在。”静仪说:“让她和余老一起来见我吧。”慧见便回去告诉了慧色。慧色便依言带着余老道向菩提院走去,到了主持的禅房,轻叩门扉,说道:“慧色带余老求见。”静仪说了声进,慧色打开禅房门请余老道先进去,余老道走进禅房,静仪师傅说道:“余老请坐吧。”余老道依言坐在静仪面前的蒲团上,慧色则进门走到静仪身侧站定。 余老道看向静仪,只见其眉目低垂,神色安详,便问道:“主持师傅可能回答老道的疑问?”静仪师傅看着他,说道:“以佛法知乐事并不只是乐事。”顿了顿,问道:“以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论可否?”余老道点了点头,静仪师傅便继续说道:“久旱逢甘霖,不过苦难已生,期许已生,获得感强,故生喜悦,实际天道轮回,旱涝皆有时,且当其时芸芸众生,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乡遇故知,不过孤独已生,寂寞已生,偶有共鸣,存在感强,故生喜悦,实际众生踽踽,聚散皆有时,且分别日一久,物非人也非。”余老道想了想,又问道:“以佛法察,人间可有真乐事?”静仪答道:“无真亦无假,无乐亦无忧,修得佛法,慈悲万物,便可在一片叶,一朵花,一符音,一束光中获得辉映,生出喜悦。”静仪师傅说完,看余老道思量,又问道:“道家又以何为乐事?”余老道略一沉吟,便说道:“似是久旱逢甘霖,以能祈得甘霖为乐;他乡遇故知,以能预知其事为乐。”静仪师傅想了想,又问道:“甘霖不祈可落否?其事不问可知乎?”余老道说:“修道有成,得其法门,自可预见甘霖降落,预知未说之事。”静仪师傅点点头,说:“佛家便叫做看破因果循环。” 余老道笑了笑,又问道:“不知佛家为何修行?”静仪师傅答道:“人间虽有乐事,但生老病死,苦难实在,乐事乐已,可能安否?佛陀以佛法得解脱,又发慈悲,愿普度众生。佛门众人便是追随佛陀,修习佛法,与众生同度苦海,觅得解脱。”余老道听了,眉头皱起,问道:“如此说来,非解脱不能安乐吗?”静仪师傅说道:“我等修行,不都是为了得安乐自在吗?只是大道三千,尽皆渺渺。万法归一,却是茫茫。唯有勤修,以求度尽苦难。”余老道认真想了想问到:“佛法真能度尽苦难?能让人长生不老,无病无死吗?”静仪师傅说:“度尽苦难是得解脱,不是长生不老,无病无死,而是不被生死所困。”余老道问:“这有何区别?”静仪师傅便说:“静思缘起,无常无我,诸法空相,心无挂碍,万物为一,无生无死。”余老道说:“我不明白,鸟困笼中,无论它是否感受到牢笼,牢笼都真切的困着它。人困天地间,世世代代,生老病死,自当突破牢笼。”静仪便道:“鸟困笼中,岂会无感,人生天地间,亦应有感与天地万物互缘共生,为何欲以天地为牢笼?”余老道说:“天地限制于我,自是牢笼;如同婴儿生于母体,亦囚于母体,终有一天要脱离母体,方能自在,我辈修玄妙大道,道体似虚而实,其用无穷,法宝可承载大道,无所不能,若能得宝物,自当上天入地,求得长生不老。” 静仪师傅想了想,说道:“天外有天,须知宇宙广大,我佛证道,来往宇宙时空,知一叶之中包含宇宙,一世之中包含万世,一法之中包含万法,上天入地并不能突破生死轮回。”余老道说:“即使上天入地不能突破,但世世代代终有功成近道者,可得天长地久。”静仪师傅难得的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解,但尊重你的道路,只是你的道路,是一人可完成的吗?”余老道神色一黯,摇了摇头,说道:“虽千万人也不知历几世能成。”静仪师傅继续问道:“如何使千万人世世代代追求虚无缥缈的境界呢?”余老道说:“不必使其知晓,此志有承继者即可,自然而然,方是道法。”静仪师傅问道:“众生又当如何?”余老道想了想,说道:“人生本来虚空,需教授其学问知识,赋予其信仰名誉;人性趋利避害,需以权力利益动之;大众随波逐流,需因势利导,使遵道法。”静仪师傅听了,摇了摇头说道:“看来我们修的,确是不同的道。”余老道说:“但并不互相妨碍,或可相补,大师说的法我也赞同。”静仪师傅看了看余老道,点点头,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我佛慈悲,愿普度众生,望您也能得安乐自在。”余老道面露喜色,拜谢道:“多谢大师。”而后余老道告辞,静仪看了看慧色,见她还在消解这不同的道,便对慧色说:“你也先去吧。”于是慧色便也跟着余老道走出了禅房。出了菩提院门便看到了慧见,慧色告知她谈话已毕,慧见便去向静仪师父禀告有其他求见者了。 慧色便站在菩提院门口,径自思量师父和余老道的论法,心念电转:“佛家修醒觉之道,承认人力有限,故寻求团体;参破万事万物互相依存,互相影响证万物一体,因果循环,醒觉之道悟诸相皆空,得解脱而安乐自在,又生出慈悲感众生平等,欲普度众生。道家修玄妙道法,以为无不可为,无不可达,却又要顺其自然,以为世间自有道法,认为众生均需遵循这自然的道法,却又要去求长生不老,虽然自己未必可达,却相信终有人可到达。感人力不足,而寻求外物,以为借助载道宝物,便无所不能。”慧色理完思绪,自感对道法了解不足,并不评其好坏,也并无什么疑问,只是又想道:“师父应是因为我在寺院长大,希望我能多了解一些其他教派才让我旁听,如余老所说佛法道法并不互相妨碍,余老修行道法,应是希望也能得佛法;我修行佛法便也不应该排斥道法,只是我此时却不愿去修行道法。”待想清楚了这些,便心境澄明,迈步向无遮殿走去。 行到无遮殿一侧,看见一个美貌少妇,不记得见过,却是有些眼熟,只见她来回观望着,向菩提院方向走走,又转头向寺门口走走,似是犹豫不决。慧色便走上前去问道:“施主何事犹豫?”少妇没有料到会有人来问她,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慧色,却是又吃了一惊,心想:“还有如此好看的小尼故?”略定了定神,答道:“我有烦恼,想请静仪师傅开示。” 第十一章 林妙儿初次求见 慧色听少妇说要求见师父,便问道:“施主可曾告知慧见师姐?”少妇摇了摇头,说道:“不曾。”慧色便说:“施主可去菩提院门口,今日慧见,慧心和慧言三位师姐分别为主持师父,静念师太和静思师太通传,施主可去询问师父是否能见你。”少妇道了声谢,却并没有去菩提院,仍眉头微蹙。慧色便问道:“施主可是还有疑问?”少妇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奴家是卖艺的出身,虽笃信佛法,往日里也不敢随意来参拜,今日恰逢长青会,听静仪师傅说法,颇有触动,故想求见,却不知师傅是否会见我?”慧色听了说:“师父教导我们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并不论出身,只是今日盛会,求见者定不少,不知是否能安排开见你。”少妇听了有些泄气。慧色又说道:“施主若是愿意等候就去告知慧见师姐你为何求见,在何处等候,可等到何时。施主若是怕空等一场,便先回去或可下次再来求见。”少妇听了恍然,拜谢道:“谢小师傅指点。”慧色回礼道:“施主不必客气。”而后便迈步继续向无遮殿走去。 少妇想了想,便向菩提院走去,来到菩提院门口,看见两个尼姑,其中慧心是常迎客的,她倒是认得,便寻了另一个问道:“您可是慧见师傅?”“慧见师姐方去请人了,稍时便会回来,您可稍等。”慧言说道。“好,多谢师傅。”少妇便在一旁等候,才过半刻,便看见一个尼姑领着一个妆容精致,穿戴华贵,举止优雅的夫人走了过来。两人绕过菩提院门口的几人进了院内,少时尼姑又自己出来了,也站在了门口。少妇便知这应是慧见,便走上前去行佛礼问道:“可是慧见师傅?”“正是贫尼。”慧见回礼道。少妇便说:“奴家想求见静仪师傅请教出路。”慧见问道:“请教施主姓名,遇何难事?”“奴家名叫林妙儿,是歌舞姬,因年华老去,不知何去何从。”林妙儿便解释道。慧见便说:“施主可愿等候?之前尚有五位施主求见。师傅并不限制每位施主问法的时间,今日未必能见林施主。”林妙儿想了想,道:“奴家愿意等候至闭寺,就在这菩提院门口等可否?”慧见看了看林妙儿,说:“我寺入酉谢客,今日难得长青庙会,施主可前去逛逛,正申时回到此处,应可知今日师父是否能见施主了。”林妙儿听了,拜谢道:“多谢慧见师傅,如此我便酉时再来。”“施主自便。”慧见说。 林妙儿听了慧见的话,便出了长青寺门,向卖脂粉饰品的摊子方向逛去了。没走几步,却看见了一个十分热闹的摊子,一侧竖着“驻颜有术”的旗子,摊子前已挤了一圈的人,当即十分好奇,便走了过去想看看有何驻颜之术。只见不大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只小玉瓶,又听见一个妇人正在问桌后坐着的老道:“仙长这天山雪水,真的能让人容颜常驻吗?”老道说:“天山乃我教圣地,灵气充裕,山顶终年白雪,霞光四射,有德者得入其内修行,以雪水为饮,虽闭关十年,出关时仍似以前形容,且更显冰肌玉骨,肤白如雪。老道苦修一甲子,方得入其内修行,以玄妙道法封存雪水至玉瓶,早晚以雪水拍面,可得灵气滋养,延缓容颜老去,今日愿与有缘之人分享。”众人本来看老道虽一头白发,但容貌只似五十上下,颇有些仙风道骨,已信了几分,如今听了他的话,更十分心痒,便有人问道:“那如何是有缘之人呢?”老道说:“十两一瓶,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听老道如此说,有一个夫人,便让丫鬟拿了十两银子给老道,老道便给了她一个玉瓶。林妙儿认出这个老道是方才在法会上发问的老道,又捏了捏自己的荷包,里面不多不少有十两银子,本来逛过庙会之后还想再布施给长青寺,此时犹豫了片刻,终是也走上前去,将银子给了老道,余老道便也给了她一个玉瓶,小玉瓶入手微凉,光滑细致,林妙儿很高兴,想了想,“既然已花光了银子,不如就回寺里等候吧。” 林妙儿回到寺里,没有直接去菩提院门口,而是去了无遮殿。不巧见慧色仍在无遮殿值守。便走过去招呼道:“小师傅好。”慧色见林妙儿面有喜色,回礼问道:“施主好,可是要在无遮殿等候?”林妙儿说:“奴家已禀明了慧见师傅,等到正申时便再去菩提院问。”“如此施主可在此处稍坐”慧色说。林妙儿想了想,说:“奴家有一物,想请小师傅帮忙看看。”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小玉瓶给慧色看。慧色看了看,问道:“这是何物?”林妙儿说:“这是奴家方才在庙会上买的天山雪水,据说有驻颜之效。”慧色又问:“为何说有驻颜之效?”林妙儿说:“是一个老道说是从天山圣地取的雪水,早晚拍面可得灵气滋养。”慧色听了,仍很疑惑,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却不懂,或许可以问问在寺内借住的余老道。”林妙儿想了想,说:“卖天山雪水的老道,便是今日法会上提问的那个老道,可是余老道吗?”慧色听了说道:“正是。”林妙儿便想:“即是能在寺内借住,想来必有些道行”当即更高兴起来。慧色看她的样子,也不好说其他,只是说道:“你若有疑,等余老道回寺,我同你去问清楚便是。”林妙儿说:“不必了,即是寺内留住的高人,这天山雪水定是真的。”慧色听她如此说,却更有疑惑,想着自己也要去问问余老道才行。只听林妙儿又说道:“如此奴家便去稍坐了。”“请自便。”慧色答道。 林妙儿便在无遮殿内找了个地方坐下,待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才去菩提院门口,寻了慧见,慧见看见她来,主动施礼道:“林施主好。”林妙儿回礼:“慧见师傅。”“师父尚有两位施主不曾接待,今日恐无法见林施主了。”慧见说。林妙儿不免失望,慧见又说道:“施主若是有意,可明日未时再来寺里。”林妙儿听了便说:“谢师傅,我明日未时定会再来求见。”慧见点头,林妙儿便离开了长青寺。下山之前,又去看了一眼老道的摊子,只见旗子已经改成了“神机妙算”的算命幡。桌上也没了小玉瓶,便有些庆幸自己买到了一瓶天山雪水,想着今日回去,一定要快点卸了妆试试。 余老道直到戌时才回了寺里,慧色此时特地在菩提院门口等候,见他回来了,便迎上去施礼说道:“余老,我有些疑惑想请教您。”余老道笑着说:“小师傅有何疑惑,还要来问老道?”慧色说:“是关于天山雪水。”余老道听了,有些惊讶,问道:“小师傅怎么知道天山雪水的?”慧色说:“是一位施主买了天山雪水,拿给我看了看。”余老道想了想,将背着的货架放到了地上,而后说道:“小师傅有何疑问?”慧色便问道:“这天山雪水,真的是从天山取来的吗?”余老道听了此问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慧色。慧色回望他的双眼,心中便猜出了几分,又做了几次呼吸,方才平静的说道:“余老既借住寺内,应是愿意遵守五戒的,也应知五戒之中,便有妄语戒。”余老道听了,冷笑一声,说道:“老道我在这长青寺内自然甘愿遵守五戒,只是出了这寺门,口出妄语者多而吐真言者少,老道又不是佛门修士,又何必要遵守?” 第十二章 天山雪水驻颜方 慧色想了想,并不与其争辩,只是问道:“如今在寺内,还请余老指教,这天山雪水究竟是何物?”余老道看了看慧色,知她不会轻易罢休,便说道:“这是老道赚钱的营生,不能告诉小师傅,不过小师傅放心,这东西对人绝对无害,早晚拍面,驻颜功效也是有些的,小师傅若是不信,只管拿一瓶去试试。”余老道说着从货架里翻出一个小玉瓶递给慧色。慧色没有去接,只是看着余老道。余老道叹了口气,垂下手来,说道:“小师傅须知,世上并不是只有佛门净土,在这世上行走,没有银钱是寸步难行的。我那孙女又自小体弱多病,老道若不想办法多赚些钱,又如何养育的起她?” 慧色听余老道如此说,也知他此刻说的是真话,想了想,便说道:“余老这玉瓶可否借给我打开试试,我试完立刻就还给您。”余老道听了,便把玉瓶给了慧色,慧色拿过玉瓶,打开小瓶盖,看了看瓶内,是透明的液体,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只隐隐有些酸味,却并不刺鼻。倒出一点在左手手心,又放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似是还有隐隐的香味。左手食指微弯将小玉瓶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用右手无名指蘸取了掌心的少许液体,以大拇指轻轻揉搓,感觉质地比起水来稍显油腻,而后并没有将水拍在脸上,而是又蘸取了少许,送入了口中。老道看了,又叹息一声,说道:“小师傅五感敏锐,大概也知道老道这天山雪水是什么东西了吧?”“应是水混合了少许的醋和油。”慧色说道。余老道神色一黯,说道:“还请小师傅为老道保守这秘方。”慧色看着余老道说:“余老放心,我并不知如何取材,如何取量,如何混合,如何封存,并不知您的秘方,自不会说。”余老道听了笑道:“多谢小师傅。” 慧色将玉瓶盖好还给老道,又问道:“不知余老此物,卖银钱几何?”余老道却没有直接回答慧色,而是反问道:“小师傅愿出多少银钱?”慧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买。余老道便说道:“小师傅天生丽质,又正值青春年少,自然不会想买,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变美,或阻止容颜老去是甘愿倾家荡产的。”余老道看了看慧色,略带伤感,继续说道:“就拿老道那创出此方的师妹来说,一生执迷于此,虽有小成,却最终在试验中容颜受损”,老道深吸口气,才继续说道:“她无法接受,以致疯癫成魔,最后死在了我面前。”说到此处,眼现泪光。慧色眉头一皱,余老道又说道:“老道云游四方,售卖此物,并无常价,只是参考各处物价而定,但凡交易也都是你情我愿。”慧色道:“这我相信,只是这天山雪水的说法......”老道说:“那只是个噱头,若不如此说,老道要如何叫卖?且但凡购买者,其实并不是关心此物是否来自天山,而是关心它是否有效。” 慧色听了又问道:“一个人的容貌有先天,后天,身外,身内诸多因素影响,如何知此物是否有效?”余老道说:“自然是以身试之,方能知晓,不过既然诸多因素,便不能只依赖此物,就如同老道今日与静仪师傅论法,佛道并不相斥,反而可相补,若是能秉持静仪师傅的长青诀,再加上我这天山雪水,自可见其功效。”见慧色仍有疑色,老道又说:“若是小师傅有兴趣研究道法,老道也可传授。”慧色听了,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修行佛法,日日勤修尚觉不足,不敢再想他法。”老道说:“小师傅尚且年轻,又慧根足具,修行道法或许也可精进佛法。”慧色听了拜谢说道:“我自知此时并不适合修行道法,多谢余老好意。” 余老道便说:“既如此,小师傅可还有问?”慧色说:“多谢余老答疑,我无问了。”余老道说:“那老道就先告退了。”慧色道:“请。”余老道便进了菩提院,朝他借住的禅房走去。慧色又站了片刻,想道:“若是有缘再遇见买天山雪水的那位施主,当与其祥谈”,又想到:“此事还应该禀告师父。”主意已定,看向静仪主持的禅房,只见尚有一盏微弱的灯火,便移步向师父的禅房走去。 到了门口,轻叩门扉,开口说道:“慧色求见师父。”听得静仪主持说:“进来吧。”慧色便进了门,复从里面关上,而后看了看静仪,行佛礼道:“师父。”,静仪说道:“坐吧。”慧色便坐在了静仪面前的蒲团上。静仪细查了她的神色,问道:“难得见你面现疑色,遇到了何事?”慧色便说道:“禀告师父,徒儿今日遇到了一位自称卖艺出身的女施主,说要求见师父,而后这位女施主来无遮殿等候时,给徒儿看了她买的天山雪水,说是余老卖给她的,有驻颜之效;徒儿不解,去问了余老,余老说,天山雪水只是噱头,却称其物真有驻颜之效。徒儿无法分辨。”静仪师傅听了,问道:“是你要分辨?你为何要分辨?”慧色说:“徒儿不愿看那位施主被欺骗。”静仪又问:“那你可知那位施主为何要买天山雪水?”慧色想了想,说:“应是害怕容颜老去。”静仪点了点头,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经历青春年华后的失去,足以引起人的贪嗔痴而永堕轮回,你虽年少,也可透彻观想你认为最美的花朵,看其含苞,盛放直至凋谢,试着从中了解那位施主的痛苦和希求,而后寻找解脱,再看是否能为其开示,这方是慈悲之道,其间若是有疑,也可来找为师讨论。至于天山雪水是否要用,是否有用,都应请那位施主自行体悟。” 慧色听了,点了点头,仍在思索,静仪又问道:“你可曾自觉被余老欺骗?”慧色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余老不曾欺骗徒儿。”静仪又问道:“那你可知余老为何要高价售卖这天山雪水?”慧色答道:“余老说是为了养育孙女。”静仪又点了点头,说道:“余老的孙女余芳菲,你也曾见过,可有何感想?”慧色说:“余芳菲施主比我还大两岁,身量却不显,且身体柔弱,面带病容,常缠绵病榻,应是体质如此,或亦有奔波之故。”静仪再点点头,说:“余老带她来时,我便提议过请济世堂的温有恒大夫为她看诊,待她有些精神,也可体验下寺内的修行;不知是否成行,你回去告知慧行,请她明日去找余老问一问吧。”慧色听了,便拜道:“徒儿知道了,谢师父。”静仪又看了看慧色,见她面色已现平和,又说道:“你今日遇到的那位女施主,应是位歌舞姬,名唤林妙儿,今日确有求见,只是还未曾接待,她又说了明日会再来,若为师接待时,你可来旁听。”慧色听了,面现悦色,又拜谢道:“谢师父。”静仪便微笑道:“去吧。”慧色便退出来,回禅房告知慧行去了。 余老道回到禅房时,见孙女已在昏睡,只是睡梦之中,仍不踏实,气息杂乱,眉头不时皱起,又不时翻身,盖毯也压到了一侧。余老道眼眶微红,伸手轻轻的将毯子扯了扯,又给孙女盖好。而后自己坐下来,倒了一杯已不温热的茶水,缓缓喝着,想着今日已赚了些银子,明日一早便去莲溪镇上找找那赫赫有名的温大夫,看看能否给孙女好好医治医治,也想着明日仍需托寺内的师傅们照看孙女,又想起自己年近古稀,身体偶有病痛,也每况愈下,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一旦自己去了,孙女常年受病痛折磨,又有何人照顾?再想起自己已先故去的儿子,不禁泪沾衣袖,更咳嗽起来,却又生生忍住,看向孙女的方向,生怕惊扰了孙女。 第十三章 亲缘深厚怎舍离 慧行听慧色回来说师父请她去问问余芳菲的病情。转日方下了早课,她便去了余老道爷孙留住的禅房。敲了敲门,说道:“慧行前来拜会余姑娘。”余老道早已起了身,此时正在喂孙女喝水。听到慧行说话,回道:“慧行师傅请进吧。”慧行便推门进去,看余芳菲仍半倚在床头,便知道她病情还未见好,走过去鞠躬行佛礼道:“余老,余姑娘。”余芳菲看着慧行点了点头,余老道也端着水碗,略一躬身,应道:“慧行师傅”。余老手上的碗中仍有一些水,又舀了一小勺递给孙女,余芳菲摇了摇头。余老便站起身来,把碗放到案上,而后向慧行问道:“不知慧行师傅有何事?”慧行答道:“师父说曾建议余老请温有恒大夫为余姑娘看诊,温大夫正是贫尼的父亲,故遣贫尼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余老道听了,说道:“老道正打算今日去请温大夫。”慧行说:“如此不如让贫尼代为传话吧。”余老道忙躬身谢道:“那便多谢慧行师傅了。”慧行又看了看余芳菲问道:“余姑娘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余芳菲用纤细又带些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觉得头疼,喉咙疼,呼吸不畅,肚子也有些不舒服。”慧行点点头,说道:“余姑娘便歇息着。”而后对爷孙俩说:“贫尼辰时出寺,午时应能回到寺内,未时再来看余姑娘。”余老道听了,点点头又谢道:“谢慧行师傅。”慧行便告辞出来,而后去禀明了师父,师父也赞同她亲自下山去请父亲,于是慧行早殿过后便禅行下山去了。 余老道去膳堂取了早饭,回禅房和孙女一起吃,看孙女吃的比平时多些,十分高兴,说道:“今日有些胃口了?”余芳菲笑笑说:“昨日照顾我的慧志师傅,听完法会回来有讲给我听,我有尽量细细体味。”余老道听了,想了想,便问道:“你愿意跟着静仪师傅修行吗?”余芳菲说:“我自然愿意,只是......不知道静仪主持愿不愿收我。”余老道说:“这个你放心,静仪师傅慈悲为怀,只要你真心愿意皈依,一定会收你。今日不是还让慧行师傅来看你吗?”顿了顿又说:“爷爷打听了,温大夫确实医术高明,既是慧行师傅的父亲,慧行师傅一定能把他请来,你的身子也一定能调养好。”余芳菲听了爷爷的话,更有精神了些,想了想,问道:“那爷爷同意我出家修行吗?”余老道笑着点点头说“同意。”余芳菲又问:“那爷爷您呢?”余老道回答说:“爷爷自己也愿意修行佛法,只是已蹉跎了年岁,恐怕难有所成了,若是你能修行佛法,爷爷也会很高兴。”余芳菲听了,又想了想说:“可是我不想和爷爷分开。”余老道听了,有些伤感,又怕让余芳菲难过,想了想,说:“爷爷也不想和你分开,爷爷也去求静仪师傅,看能不能留在寺里修行。”余芳菲听了,很高兴,说道:“好,那等我好些了,和爷爷一起去。” 慧行来到济世堂门前,看济世堂里已有不少病患在排队,进了门,便有个学徒迎了上来行礼:“慧行师傅。”慧行回了礼,问道:“父亲可在?”学徒说:“师父正在坐堂,我去禀告。”慧行便在一侧等候,稍时学徒出来了,将慧行请到了内室喝茶。慧行在内室坐着,方上了茶,便看见父亲担忧的来见她。慧行站起来行佛礼道:“父亲。”温有恒看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问道:“你今日怎么来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事?”慧行答道:“女儿一切都好,只是寺里有病人想请父亲出诊。”温有恒听了,走到主位坐下,问道:“是何病人?”慧行说:“是寺内借住的余芳菲施主,年方十五,来时便有病容,已住了大半个月,时好时坏,如今还是缠绵病榻,不见好转。”温有恒听了,又问道:“有何症状?”慧行答道:“今早见她面色泛红,嘴角干燥,四肢无力,问她说有头痛,咽喉痛,呼吸不畅,腹内不适之感,声音略带沙哑。”温有恒听了,再问道:“依你所见,她这是何症状?”慧行说:“似是风寒入体激起内热不化。”温有恒继续问道:“该如何医治。”慧行答:“余施主久病虚弱,不宜实泄,应该温养。”温有恒点点头,说:“你倒是没忘了医理。”慧行说:“父亲教的,女儿从不曾忘,医理和佛法都教人慈悲。” 温有恒又皱眉说:“只是正值盛夏,这位余姑娘却现风寒入体之症,是比较少见。”“所以还希望父亲为其诊治,看能否调养调养体质。”慧行说道。温有恒点了点头,说:“我已安排了宽儿替我坐堂,待我准备准备便和你去一趟寺里。”慧行说:“谢父亲。”温有恒又问:“你可愿随我回家一趟?”慧行说:“但凭父亲安排,只是我答应了未时再去看余姑娘。”温有恒说:“不妨事,我回家叫人安排马车,你可去见见你母亲和弟妹。”慧行便说:“好,母亲可安好?”温有恒只是说:“你去看看便知道了。”而后温有恒点了要带的药材让徒弟去准备外出的药箱,又问慧行道:“你可有要用的药材?”。慧行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上次父亲带来的已很齐全。”温有恒便叫徒弟下去准备,又对慧行说道:“我知你修行,香药是不用的,只是温补的药膳还是要进些,给寺里共用也应当,切不可疏忽了自己的身体。”慧行答道:“是,女儿知道。”又说道:“昨日的长青会,父亲母亲似不曾来参加。”温有恒便说:“本来要去的,只是你母亲有些不适,不宜劳累,便作罢了。”慧行问到:“母亲有何不适?”温有恒说:“神思烦乱,不能安眠。”慧行问:“可曾用药吗?”温有恒说:“用过一些安神汤。”慧行听了,想着母亲应是思虑过度。这时,学徒已拿来了药箱,温有恒又查看了一遍,便领着慧行从后门出来,回了温家。 到了温家,温有恒吩咐管家打点马车。自己带了慧行进内院去看周氏。周氏叫人在院子里摆了躺椅,正在歇息,看温有恒进来,起身行礼,温有恒扶她起来问:“可好些了?我带慧行来看你了。”周氏已看见了慧行,行佛礼道:“慧行师傅。”慧行回礼说:“母亲,您和父亲一样,称我慧行吧。”周氏说:“好,谢谢慧行你来看我。”慧行细看了看母亲,只觉她苍老了许多,虽不似父亲已生华发,却面容悲苦,便问道:“母亲可是有何烦心事?”周氏说:“不过是儿女的事,总免不了忧心的。”温有恒说:“总叫你静心,别想那么多,你总是答应的好,又免不了胡思乱想,我看你该跟慧行学学佛法了。”周氏听了,羞愧难当,低头说:“老爷教训的是。”慧行说道:“父亲的意思,不是责备母亲,是担心母亲。”周氏听了,方抬起头看看温有恒,只见他确实担忧的看着自己,哽咽叫道:“老爷......”温有恒便说:“我知自己做的不够好,只是我是你的丈夫,你便该知道依靠我。今日慧行也在这里,她是跟着静仪师傅修行的,你有什么心事,便说出来,我们再想办法解决,不比你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周氏听了,便想了想,说道:“我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怕引起误会。”慧行说道:“有什么误会,我们便也说清楚就是。”周氏听了,又看了看两人,说道:“我们去内厅说吧。”于是三人去了内厅,屏退了下人,周氏方说道:“我这些日子为霜儿的婚事奔走,听到些不好的传闻。”说着,看了看慧行。慧行便问道:“可是与我有关?”周氏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才说:“你虽是自愿出家修行,在外人看来,也是我这个继母的过错。” 第十四章 父女聚慧行传法 慧行听了,正自低头思索,就听温有恒问道:“就为了此等闲言?你便忧心至此?”慧行便开口问道:“母亲,先不说旁人,母亲如何看待此事?”周氏看着慧行说:“我自觉在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你,只是终比不了你亲娘。”慧行说:“母亲为何要和娘亲比?若真要比,娘亲已故去,女儿十岁后都是母亲照料日常,娘亲并未做什么。”周氏没想到慧行会如此说,想了想,又说:“我自觉没有关怀你的学业和成长,又没有及时了解你的想法。”慧行说:“母亲为女儿请了教习师傅,还允许女儿去长青寺学习,母亲做的并无不妥,若是说没做到的,那女儿也有责任,女儿出家前以为言不如行,向来不愿与人多作交流,不曾向母亲禀告学业进展和自己的想法。”周氏听了不知说什么好。温有恒听了又说道:“若说你这个继母有过错,那我这个亲生父亲不是更有错。” 慧行说:“女儿之前已说过,女儿出家修行是幸事,父亲母亲是真心对女儿好,才能成全此事。”而后看父母面色缓和,又说道:“有此等闲言传出,想来是因为有人属意霜儿而想考究其品行。若是听信此等闲言的人家,母亲也应考量是不是值得霜儿托付。”温有恒听了也点点头,说道:“若是如此是非不分的人家,我温家也不屑与其结亲。”慧行便再说道:“且请父亲母亲宽心,既是谣言,迟早会自动止息,母亲还是应该多想想正法。”周氏听了,便问道:“你可有何正法?”慧行略一思量,说道:“女儿有几个建议禀告母亲,一来,母亲可去长青寺内小住,好好休养休养,霜儿若是愿意,也可同行,趁机也学些佛法。二来,温家本是行医世家,慈悲为怀,但凡有修桥铺路,施粥舍药的善事,母亲不必自己筹算,可与父亲商议,父亲定也愿意多出些物力。三来,可以安排霜儿和松儿去参加些各寺观的法会,以增长见闻交游。四来,母亲本是师父亲授五戒的在家弟子,可与师父商讨在温家举行供佛宴,宴请师父或某位师太前来说法,再广邀亲朋参加,如此旁人自可感知温家的家风。” 周氏听了,起身鞠躬行礼道:“我仍要叫你一声慧行师傅:多谢慧行师傅开示。”慧行也起身回礼。温有恒看了看妻女,便也站起来说:“好了,我们再去院子里坐坐,叫霜儿和松儿出来见见。”三人便依言回到院子里,周氏又叫桂香去请温如霜和温乘松来。温如霜很快就来了,看见慧行,亲近的过去喊道:“大姐姐。”慧行微笑点头。周氏说:“你大姐姐如今是出家修行的人,你该向她行佛礼。”温如霜听了,便向慧行行佛礼,问道:“大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回家来?”慧行回礼说:“我今日请父亲去寺里出诊,便来看看你和松儿。”温如霜听了,又往慧行身边凑了凑,悄声说道:“大姐姐你救救弟弟吧,他天天被爹关在房里看医书,都快憋出病来了。”慧行听了,还未答话,温有恒便看着温如霜说:“你是不是想去陪松儿一起读?”温如霜听了,躲在了慧行身后。慧行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近日又在忙什么?”温如霜说:“我在练刺绣,真说起来还不如读医书呢。”慧行说:“那你去读些医书也不错,不求治病救人,只求保重自身。”温如霜听了点点头,看向温有恒问道:“爹爹肯教我吗?”温有恒说:“我何时说不教你,是你一直都有借口不学,如今不必我教你,让松儿教你就行了。”而后,温乘松也来了,见了慧行,便向她行礼道:“慧行师傅。”慧行便回了礼,问了些他学业的事,温乘松都一一作答,温如霜又跟弟弟问学医的事。又坐了一刻,管家来报马车已备好,温有恒便辞别了家人,带着慧行从温家出发,坐马车前往长青寺。 父女两人坐在马车上,温有恒看慧行始终神色平和,自己也感到很安定,便说道:“我如今才算明白你为何要出家修行。”慧行笑了笑,说道:“父亲若是愿意,女儿也可告知父亲禅坐之法。”温有恒听了,不解的问道:“修行之法可以随意传人的吗?”慧行答道:“修习醒觉之法,因醒觉至了解,因了解知慈悲,慈悲之道便是醒觉之道,因此便无法不可传,无人不可度。”温有恒听了,深有触动,说道:“等松儿成人,继承了家业,为父也当找个寺庙,出家修行。”慧行说:“修行佛法便知无常,因无常性,考虑过去或将来都无意义,父亲若是愿意,便当从此刻开始修行。”温有恒听了便让慧行教他修行之法。慧行便给温有恒讲了观息。两人一路修习,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长青寺。 此时尚是午时,慧行便领父亲去了长青寺的膳堂,并在进去之前告诉他膳堂是进食之地,不能交谈。膳堂里,尼姑们已用过了午膳离去,却在几个大钵中留着多余的食物,慧行请父亲坐下,取了自己的钵,去溪水里清洗后从大钵里取了一些食物,递给父亲示意他先用。温有恒知慧行要在他吃完之后才能再用钵去取食物,便接过快速的吃完,将钵还给了慧行,慧行取过钵复又去清洗干净,又取了一份食物自己专注的吃着。温有恒看到慧行细细的咀嚼着每一口食物,透漏出一种深彻的体悟,他却无从知晓。待慧行吃完了饭,又去清洗擦拭了自己的钵,放回原处,才领着父亲出了膳堂。温有恒出来便说:“你真该让我在你之后吃。”慧行知父亲的意思,微笑说道:“父亲随我去禅房稍坐,我给父亲讲我进食时静思缘起的法门可好?”温有恒点了点头。 慧行又领父亲去了会客的禅房,请父亲坐在蒲团上,自己坐在对面,而后开口说道:“方才在路上已为父亲讲了观息之法,留心关注呼吸以培养定力,是佛门修行的基础法门,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修习;静思缘起法是以念力观想的妙法,是通过洞察事物的生,存,坏,灭,知晓事物都是因为宇宙万事万物之间的互缘而生起,发展和坏灭。一花一叶,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是如此,感受,思想,意识也是如此。由自已观想,每个人都立身大地,都需要呼吸空气,需要进食饮水,都受阳光普照,都有父母亲友。而大地是所有生灵的立场,空气承载所有生灵的呼吸,水分是所有生灵的养分,阳光普照所有生灵的身体,食物也需要大地,空气,水分,阳光的滋养才能结出。每样食物也都有族群。人的六识亦是如此,眼睛要看到色,需要睁开眼睛,有色身还需要有光亮,耳朵要听到声音需要有耳朵,有发出声音的源头,还要有空气的传播。鼻,舌,身,意也均要有对应的尘境才能生出识境,没有可以恒常不变或独立存在的自体。当观想思想,细查思想的来源,便可见到因为互缘,其正确性和不正确性同时存在,当观想行识和意识,便知道行识与意识并非一定要同时生出,也并非有固定的先后,而也是互依互缘的关系,人的色身同时反应出他的感受,思想,行念,意识,而受想行识也是如此,人就是身、受、想、行、识这五蕴的集合。当能了解到无常和无自性,便能知道万法都是互依互存,放下傲慢,感到自己与众生并无分别,如此便是入流。深切体悟无常和无我,突破我执,证得空性,便可参破生死。”温有恒听了,只感觉世界都焕然一新,万物都亲切起来,知道这确是无上妙法。慧行接着说:“任何法门都是从醒觉大道中来,只有圆满醒觉,方能得解脱。” 两人又闭目静坐了一刻钟,慧行便睁开眼睛,看了看温有恒,叫道:“父亲,我们该去看余芳菲施主了。”温有恒也睁开眼睛,说道:“修行确是幸事,为父只觉时间不够。”慧行说:“修行佛法,时时刻刻都可,禅坐只是其中一种途径。”温有恒点点头,父女两人便起身去给余芳菲看诊。 第十五章 究病因余老离世 慧行领着温有恒来到余老道爷孙借住的禅房,温有恒细观了余芳菲的面容,见她面色泛红,眼下乌青,又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便问她是否食而无味,口舌发苦,消化不良,余芳菲点点头。温有恒又问她是否入睡困难,血脉翻腾,时有大汗,余芳菲又点点头。温有恒拿出脉枕为她把脉。余老道在一旁仔细的看着,看到温有恒眉头皱起,当下紧张起来,看温有恒把完脉,便问道:“温大夫,我孙女这病如何了?”温有恒说:“病倒无妨。”温有恒想了想,继续说:“余姑娘是风寒之症,只是病情日久,现血淤之象,我开些理气行滞,养血活血,宽胸行气的药,便可好转。”余老道听了,又问到:“能不能再开些补药调养调养?”温有恒听了,问到:“余姑娘常吃什么补药?”余老道说:“不过是些人参,灵芝之类常见的补药。”温有恒听了,眉头一皱,问道:“日常都吃吗?”余老道看他又皱眉便说道:“不是每日都吃,遇到些品相好的才吃些,可是有什么不妥?”温有恒想了想,又问道:“那可常吃清热的药?”余老道说:“也吃过一些,她常犯内热之症,也看了不少大夫,常开些清热泻火的药。”温有恒又眉头一皱,说道:“只怕这些药往往都无甚效果,反而越来越容易生病。”余老道说:“正是,我这孙女体质越来越差,可是药毒所至?” 温有恒摇了摇头,说道:“难怪余姑娘脉象似虚而实,又急又险。”余老道听了,更着急了,说道:“可有办法调养?”温有恒看他急切,说道:“老人家莫担心,余姑娘尚且年青,如今又在寺中,体质会改善的,只是反而不宜静养,而是需要多活动,饮食便依着寺里,清淡些,补药不要吃了,可偶尔进些鲜果**,体质自然会变好的。”余老道听了,问道:“她为何会如此?还请温大夫明示。”温有恒听了,想了想,说道:“余姑娘因为常吃温补之药,体质比一般女子热些,且底子也比一般人强些,只是若是再吃寻常清热的药,往往更会引起内火。就如灯烛之火,拿扇子可以煽灭,可是木柴充足的火炉,拿扇子煽只会越煽越旺。内火越旺越容易受风寒入侵,风寒又会引起内热,如此便循环往复,长受病痛。” 余老道听了,想到高价卖来的补药,竟是害孙女至此的元凶,一时急怒攻心,咳出一口血来,更是晕厥了过去,温有恒和慧行赶忙将他扶到床上。余芳菲吓了一跳,一脸惊恐的从自己床上起来,跪到爷爷床边,喊到:“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温有恒赶忙去摸余老道的脉搏,却是眉头皱的更紧。慧行去倒了一碗水来,回来看到父亲神色,也是眉头一皱,去到他身旁问道:“父亲,可要喂余老些水?”温有恒点点头,接过水碗,舀了一勺喂给余老道。一旁的余芳菲着急的问道:“温大夫,我爷爷怎么了?” 温有恒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余芳菲便知道不好了,登时哭了起来,又摇了摇余老道的手臂,喊道:“爷爷,你怎么了?”余老道幽幽醒来,看到余芳菲这个样子,更加难过,剧烈咳嗽起来。慧行便说:“余姑娘,你先别哭,先听余老说话。”余芳菲便止住了哭,问道:“爷爷,你觉得怎么样?”余老道慈爱的看了看她,说道:“爷爷想见见静仪师傅,你能和慧行师傅一起去请静仪师傅来吗?”余芳菲听了,说道:“好,我这就跟慧行师傅去请。”慧行又看了看余老道,便扶了余芳菲出去。 温有恒看余芳菲出去了,正待说些什么,余老道却先开口说道:“我自知大限已到,温大夫不必劳心了。”而后又说道:“温大夫医术高明,只是医病不医老啊。”温有恒也叹了口气,又看着余老道忧心的问道:“不知老人家为何急怒?可是我言语冒犯?”余老道轻轻摇了摇头,说:“温大夫说的都是良言,是我自己的事......”说着又咳嗽起来,温有恒便又舀了一勺水,喂给余老道,说:“再喝些水吧。”余老道喝了水,说:“我这身体本来也是靠着那些补药撑着,没想到,反而害了孙女。”温有恒说:“这却不您的错,进些补药对人确实是有益的。”余老道摇了摇头,便见静仪师傅走了进来,慧行扶着孙女跟在后面。温有恒便站起来,向静仪行了礼,静仪点了点头,过去在余老道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细查了他的神色,见他面色灰败,轻声问道:“余老找贫尼有何事?”余老道便说:“老道蹉跎了一辈子,如今想求静仪师傅收我和孙女为徒。”静仪看了看余芳菲说道:“佛门广大,若是余老和余姑娘愿意,自可留在长青寺中修行,只是余老年高道成,不要说什么收徒不收徒的话了。”余老道点了点头,又对孙女说道:“静仪师傅已同意让我们爷孙留在寺内修行,你该拜静仪师傅为师。”余芳菲听了,便跪下,对静仪师傅三拜,喊道:“师父。”静仪应道:“起来吧。” 慧行扶了余芳菲起来,余老道又去枕头底下摸索,摸出两本书来递给静仪,静仪接了,余老道方说:“这两本书,一本是老道云游四方,将见闻整理作的《天地志》,交给静仪师傅处置,另一本是内人作的《花容集》,就是些驻颜之法,就请静仪师傅转交给慧色小师傅吧。”静仪略看了看,说道:“余老放心,这《天地志》,贫尼会通读领悟,再将所得与众生分享,也会将其放到般若堂中,供后生学习。这《花容集》以慧色的资质,也定能有所得而不至迷障。”余老道听了,感激的热泪盈眶,对静仪连连点头。 静仪叫余芳菲过来,让她握住余老道的手,对众人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贫尼便与诸位分享佛门基础法静观呼吸: 有意识的长吸气再长呼气, 有意识的短吸气再短呼气, 保持有意识的长短交替呼吸。 吸气时感受身体的宁静,呼气时也感受身体的宁静。 吸气时感受心境平和,呼气时也感受心境平和。 吸气时感受意识安定,呼气时也感受意识安定。 吸气和呼气时都想到自己在呼吸,众生也在呼吸。” 静仪师傅说完,又对余老道说:“余老,此刻您感受到的便是余姑娘感受到的,余姑娘感受到的便是您感受到的。身体的入灭只是波涛回归大海,并不是终结。”余老道听了,露出一个微笑,而后闭上双眼,慢慢的停止了呼吸。余姑娘握着爷爷的手,泪流不止,静仪师傅又对她说道:“余姑娘,平等的看待每个人吧,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余芳菲对静仪师傅拜道:“师父,请您度我出家修行,我定遵从您的教诲。”静仪看了看她,说:“你既有此愿,贫尼便替我佛收你为徒,称道号慧音,你需先遵守初学十戒,为师今日会为你授戒,剃度之事再行安排。”余芳菲又拜道:“谢师父。” 慧色此时正在与林妙儿交谈,林妙儿今日依言到寺中求见,来到菩提院门口便见慧色也在慧见旁边。林妙儿上前对二人行礼道:“慧见师傅,小师傅。”慧见便回礼说道:“林施主,抱歉,今日师父突然有急事,已吩咐了不见客。”林妙儿眉头一皱,就听慧色问道:“林施主可愿意与我谈谈吗?”林妙儿听了,说道:“当然愿意。” 第十六章 林妙儿再次求见 慧色带林妙儿去会客的禅房,两人落了坐,慧色便开口说道:“林施主,你上次给我看的天山雪水,我已经问过余老了,他说此物确实有效,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容貌受诸多因素影响,便不能只依赖此物,勤谦净诀也可有补益。”林妙儿听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当是如此,多谢小师傅告知。”慧色便又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施主以为除了自己的容貌,还有什么美好的事物吗?”林妙儿听了,笑道:“小师傅说笑了,小师傅的容貌便胜奴家千百倍。”慧色听了,说道:“那若是林施主闭上眼睛,或是我不在这里,施主可还看的到我吗?”林妙儿疑惑的摇了摇头,慧色继续说:“林施主看到的我,只是我此时所处的时空在光影作用下投射到林施主眼中的像,并不是真的我,明白了这一点,我便并不会因为林施主的夸赞而生起欣喜或傲慢,也便不会担忧容颜的老去。”林妙儿听了,眉头微皱,想了想,问道:“那小师傅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也不会欣喜吗?”慧色说:“我会欢喜,就如同我看到施主会欢喜一样。”林妙儿听了,又想了想,却说道:“我不懂。”慧色想了想,又说道:“我不止看到施主会欢喜,我看到莲池里的莲花,看到山上的云雾,看到日出日落都会欢喜,而这些欢喜并无不同。”林妙儿听了,想了想又问道:“那当奴家老了,满脸皱纹,满脸斑痕,你看到我还会欢喜吗?”慧色说:“我不曾看到施主老去,只是我若看到和悦的长者,便会欢喜,若是看到满脸凄苦的长者,便不会。”林妙儿听了,若有所思,说道:“小师傅既如此说,那若是有方法让你我交换容貌,小师傅可愿意?”慧色说道:“那要看是什么方法,又有什么理由要交换。”林妙儿想了想,无奈的笑了,哪有什么方法,哪有什么理由,不过是自己的贪心罢了。 林妙儿见慧色平静的望着自己,便说道:“小师傅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奴家是歌舞姬,本就是以色侍人的行当,又如何能不在意容貌?”慧色想了想,说道:“以我观之,歌舞是传达感情的途径,要能感染人,除去色身以外,还需要歌舞者感情充沛且能调动自如,才能传达给观者。”林妙儿说:“确实如此,只是色身仍是基础。”慧色想了想,也说:“确实如此。”林妙儿面现苦色,说道:“奴家知不能长久,所以想请静仪师傅开示。”慧色说:“施主不必为此难过,世上的事本无长久,有的只有每时每刻。需要改变时,施主自会知道该做何种改变。”林妙儿听了,眼睛一亮,问道:“若是奴家想请静仪师傅度我出家修行,静仪师傅可会收我吗?”慧色看了看她,说道:“出家修行需要守持戒律,不可涂饰香粉香水,不可歌舞,施主真的愿意吗?”林妙儿点点头说:“愿意。”慧色便说:“如此施主可去请师傅收你为徒,在家修行或上山修行都可,若是你修行一段时间仍确定自己愿意出家,且双亲同意,便可皈依佛门。”林妙儿听了拜谢道:“奴家知道了,谢小师傅。”想了想,又问道:“不知静仪师傅何时能安排开见我?”慧色想了想说:“我也不知,不过施主可否告知我去何处能找到施主,我问了师父,下山化缘时再告诉施主。”林妙儿便说道:“小师傅可来醉月楼找奴家。”慧色听了,又仔细看了看她,想起原来林妙儿就是她和慧行去醉月楼时,戏台上的青衣。 林妙儿的父亲是小戏班的班主,林妙儿五岁学戏,十岁登台,小戏班景气时也曾四处巡演,只是后来林妙儿的母亲过世了,父亲无心经营,戏班入不敷出,便解散了。林妙儿寄身在醉月楼演出养活自己和父亲,初时,因为她容貌出众,技艺精湛,吸引了不少顾客,醉月楼老板,对她还算客气,如今她已二十三岁,老板便有心替她找户人家做妾,她不同意,老板又要让她演夜场的歌舞,她也不同意,老板便对她十分挑剔,她也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此才来寺里求见。如今想要出家修行,在下山的路上便想着如何才能让老板放她,又想着父亲日后该怎么生活?生出诸多烦恼来,后悔自己没有在长青寺多留一刻,向小师傅请教明白,又想着这些问题,问小师傅恐怕不妥,还是应该再来长青寺求见静仪师傅才行。 静仪师傅已为慧音授了初学十戒,安排慧音依止慧行,她出了戒律堂,回到菩提院,见慧见和慧色在院内等候,静仪便对慧见说道:“去请静思和静念,来我禅房商议余老的后事。”慧见应声去了。静仪便领着慧色回了禅房。静仪坐在上首,对慧色说:“坐吧。”慧色依言坐下,开口问道:“师父,余老去世了?那余姑娘如何了?”静仪说:“她愿出家修行,我已为她授了十戒,称其号慧音,安排她依止慧行。”慧色听了,点了点头。静仪继续说道:“余老留有遗物托为师转交于你。”说着拿出了余老道给她的《花容集》。慧色接了,略略翻看,问道:“师父,这书上似记载了一些驻颜之术,为何要给徒儿?”静仪说:“余老说是其内人留下的,神情悲切,应是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可能因为你与他讨论过天山雪水之事,他觉你应不会沉迷于此,才留给你。”慧色听了,想起余老道说起过他的师妹,便现出哀色。静仪师傅看了,说道:“生老病死,竟皆缘起缘灭,若感哀伤可化为悲意,为众生解除苦难。”慧色听了,拜道:“是,师父。”而后对静仪说道:“禀告师父,徒儿今日见了林妙儿施主,林施主也想出家修行,问何时可再来求见师父。”静仪听了,略一思索,答道:“待月中之后,可请其入寺详谈。”而后静思和静念师太便来求见,静仪便让慧色自去,请静思和静念进去讨论事宜。 慧色出了菩提院门,便见慧行扶着慧音回来,迎上去帮忙,并叫道:“慧行师姐,慧音师姐。”慧音听了,忙说:“我该叫慧色小师傅师姐,怎么反倒叫我师姐?”慧行便说:“你和慧色都未披剃,便依年龄论,就是你们两人日后披剃,也是你为先。更何况慧色比你小两岁,她若要剃度,也需要比你晚两年。”慧音听了问道:“为何?”慧色答道:“因为要年满二十岁,师父才肯为我们剃度。”慧音听了,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慧色又说:“我因为这个,便知道长于寺内,也不全是好事,光是受戒就等了十三年,要披剃还要再等七年。”慧行便会心一笑,慧音面色也缓和了些。三人回了禅房,慧行和慧色便让慧音坐在蒲团上休息,两人合力将原本分列的床铺合并,重新铺陈,而后慧色便向慧行问道:“慧音师姐的日用是去戒律堂领吧?”慧行说:“我父亲已在等候领取,稍后便会送来。”慧色便说道:“那我在这里陪慧音师姐,慧行师姐去迎一迎吧。”慧行点了点头,道:“好。”而后对慧音说道:“慧色年纪虽小,修行却是十分精进的,你便好好修习观息,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和她交流。”慧音便说道:“是”,又转向慧色道:“还请慧色小师傅多多指教。”慧色便说道:“慧音师姐客气了,还请师姐叫我师妹吧。” 第十七章 转世色身不可期 慧行离去,慧音便静坐着练习静观呼吸,可是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要平和安定,都忍不住的想起爷爷,哀伤不止,心口发堵。慧色看她形容,便问道:“慧音师姐,师父可是只传了你观息?”慧音便睁开眼睛说道:“师父只传了静观呼吸之法。”慧色便问道:“慧音师姐可是无法平静?”慧音点了点头。慧色想了想问道:“慧音师姐可知佛门有轮回转世之说?” 慧音听了,脸上有了些神采可随即又黯淡下去,问道:“真的有轮回转世吗?”慧色便解释道:“这其实指的是色身,组成色身的元素并不会消散,而是不停的排列重组,若是说身体死后是会归于天地的,如火葬,便大部分归于空气,少部分归于尘土,而后空气可转入所有生灵,尘土转入花草树木,总之不会消失;若是说色相,不同色相的生成与万法一样是随缘之事,既然已出现过,就说明有缘法可生出此种色相,虽出现的概率有高低之说,但只要一法仍存,经过足够的时日,色相是会重现的。”慧音听了,似懂非懂,只是问道:“这么说,爷爷迟早会回来?”慧色听了,摇了摇头,说道:“且不说时间长短,就算是见到色相重现,也不再是其人了,就如同长相相似的双生子也终是不同的人。”慧音听了,想了想,便问道:“是说转世之后,记忆便不同了吗?”慧色说道:“可以这么理解,其实不止记忆,因为成长中处境不同,思想,行识,意识便都不会相同。记忆反而是次要的。”慧音听了虽不解,但也略感宽慰。慧色看了看她,又说道:“这些还需要慧音师姐多学些经书,才能完全理解,我还想告诉师姐,佛法是醒觉之法,依照醒觉之法,只有接临现在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对过去和未来生出的念头都无意义。”慧音听了,点了点头,而后慧色又为慧音讲解了坐姿,慧音便合掌而坐,静观呼吸。 慧行过了约一刻钟便回到了禅房,带回了慧音的铺盖,衲衣,水盆,茶杯等日用物。三人将物品铺摆放置妥当,而后慧行和慧色帮慧音穿了衲衣,慧色又帮慧音拆开发髻,梳理整齐后绾至头顶。慧音看起来便像个小尼姑了。而后慧行便对两人说道:“入佛门修行,便需守持戒律,戒愿既结便需要同修监督,如今我持小圆满戒八十一条,慧音师妹你持初学戒十条,慧色持基础戒五条,我们便互相督促,修行上有何体悟或疑惑亦可分享讨论。我等出家修行,离了俗世亲友,但我们仍有彼此,生活中当互相照顾,共同承担劳作,共用生活必需品。如今我们三人同时行止,除特殊和私人活动外都会同行,便互相学习,时时保持醒觉,有任何不解不妥之处都可互相交流提醒,以助修为精进。”慧音和慧色便齐声应到:“是。”而后慧音便问道:“慧色师妹为什么只持五戒,也是因为年纪小吗?”慧色便答道:“是师父说我未见世间繁华,不能算持戒,只肯授五戒;不过凡是我能参想明白的戒律,我都愿遵守。”慧行便说:“慧音师妹方受了戒,我们这两日空闲时间便去戒律堂参想戒律,只是今日我要去送送父亲,就劳烦慧色师妹带慧音前去吧。”慧色便说道:“好。”慧音便谢道:“多谢师姐,多谢慧色师妹。” 慧行去到会客的禅房找到父亲,取了父亲为慧音开的药方和包好的药包,又问了父亲一些煎药的事项,而后温有恒便有些不舍的下山去了,慧行送父亲到寺门口,看着父亲上了马车离去,便索性去了厨房为慧音煎药。慧音和慧色来到戒律堂中,见过了今日在此处值守的慧志,慧志见慧音出家修行也为其感到高兴,告知两人有小戒律室空闲,两人可去参想交流。两人来到慧志告知的小戒律室,慧色取来了初学的戒条给慧音看,自己去取了基础的戒条读。慧音十分不解,问到:“慧色师妹该早读过基础戒律,为何还要看?”慧色说道:“虽早读过,但来戒律堂,必须先读自己受持的戒律,省察自身,通达无碍了,才可学其他。”慧音听了又问道:“那我从未读过戒律,是不是应该从基础戒学起?”慧色说道:“你如今受持十戒,便应该先读十戒,初学戒也包含了基础戒的,只是内容略有不同,你若有兴趣,待会儿,我们交换读便是了。”于是慧音点了点头,低头去看初学十戒。过了一刻,慧音已经读完了十戒,却见慧色仍在低头沉思。等了片刻,慧色才抬起头来看她。慧音便问道:“怎么慧色师妹想了这么久。”慧色说道:“我在想第五戒不饮酒,师父已为我授过此戒,说酒会使人蒙蔽,有碍智慧增长,我自寺院长大,从未饮过酒,不知世人为何多饮酒,慧音师姐可饮过酒?”慧音听了,说道:“饮过的,十五岁生辰那日,爷爷陪我饮过一次酒。”慧色听了,问道:“为何要饮酒?”慧音说:“爷爷说恭贺我成年,拿来了醉花酿,让我随意喝,闻起来很香,喝起来却有些呛口,我只饮了三杯,当时还好,只觉有些兴奋,后来不知怎么昏昏沉沉睡着了,睡醒了感觉头有些疼。”慧色想了想,说道:“如此看来,酒可抑制人的五感,造成假安寂,而使人活跃,但其实对人体是造成了损害的。”慧音听了,说道:“爷爷曾说少量饮酒对身体有些益处。”慧色听了,摇了摇头,说道:“恐怕只是感受到活跃造成的假象。”看慧音不解,慧色想了想解释道:“佛家说的安寂,并不是指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而是指无论环境发生什么变化,都不会对人的身心产生扰动,不会被外境扰动,自身才会显现活跃起来,感受,思想,行识,意识也都会清晰明了。这是需要通过修行才能达到的。而若是蒙蔽五感造成的安寂,称为假安寂,虽也可使人活跃,但实际对人有害无利,就如同目盲耳聋,终是缺陷。”慧音听了,想了想,说道:“只是人生苦短,或许一时的假安寂对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慧色点了点头,说道:“所以终是要解除苦难,才能让人不饮酒,而要解除苦难,也必须戒除饮酒才行。”慧音有点跟不上思路,问道:“这是何意?”慧色想了想,又解释道:“戒律其实是醒觉者行事的准则,而要达至醒觉,便需要遵守醒觉者的行事准则以增长慈悲智慧。这便是我们持戒的原因。其实佛门修行就是通过法门使自己趋近一个完全醒觉者也就是佛陀的状态,以此培养定力,增长智慧,达至解脱。一个完全醒觉的人是脱离了苦难的,自然也不会去饮酒。” 慧音听了,便问道:“那一个完全醒觉的人是如何对待亲人离世的呢?佛陀能参透缘法而找到亲人的转世吗?”慧色看着慧音,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佛陀平等的对待生老病死,也平等的对待众生。慧音师姐或许还不能理解,但是千万不能生出寻找转世的念头,如此便是陷入了的执念,而醒觉修行最忌执念,只有破除执念,才能有所精进。”慧色看慧音神情迷茫,便又说道:“依醒觉之道,所有的执念都是因为不了解真相,慧音师姐,此时此刻请潜心修行吧,待修行有成,了解了生命的真相,便知道寻找转世色身是不该有的执念,而唯一可坚定转世色身存在的方法便是慈悲众生,慈悲万物。” 第十八章 乘化归尽悲众生 当日晚殿结束,静仪主持便叫了慧音去她的禅房问话。两人坐定,静仪便说道:“余老生前已入佛门,后事便依我寺惯例,举行茶毗仪式火葬。你可有疑议?”慧音摇头说道:“徒儿并无疑议,一切请师父做主。”静仪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有亲友要邀请来参加仪式吗?”慧音又摇了摇头。静仪便说道:“如此便三日后在荼靡谷举行仪式,为师主持,寺众诵经超度,火葬之后,骨灰可存入功德堂供奉。”慧音听了,拜道:“谢师父。”静仪看她神情,知道其哀非一时可解,便说道:“你需潜心修行,切不可感怀伤身,这也是余老的遗愿。”慧音应道:“是。”静仪又看了看她,点点头说:“去吧。” 慧音出了静仪的禅房,便见慧行和慧色在外面等候。慧行见她出来,上前说道:“今晚清风自来,舒爽宜人,我们在寺内行禅可好?”慧音点了点头,于是慧行教了慧音行禅,三人便在寺中徐徐而行,慧音依着行禅的法门,只觉眼前的宫殿,道路,树木,花草似与以前都不同了,她似乎是今日才看清寺中景象,鸟鸣蝉鸣清晰的传人耳中,晚风习习为尚有些炎热的空气中增添阵阵清凉,慧音只觉身体舒畅,心胸也随之开阔起来。三人一直安静的行禅,直到暮鼓敲响,才回到了房间歇息。三人并排的在床上静坐,慧行和慧色很快便觉睡意袭来,倒头睡去,慧音便也躺下观想着呼吸慢慢睡去了。 转日早殿结束,主持安排了众人准备茶毗仪式,慧行,慧音和慧色三人被安排去学习茶毗仪式的规程和仪式上要诵念的《往生咒》和《大悲咒》。长青寺众人这几日便在沉静的辛劳中度过,原本在寺内借住的几位夫人也陆续离开了寺内。三日后,静仪主持安排了茶毗仪式各环节众人的分工,只留下静念师太一众人留守,静仪师傅和静思师太带着余众,慧见背了装着骨灰罐等必需物的包袱,除慧音和慧色外的其余众徒轮流抬了余老道的轻简棺木,出发前往荼靡谷。慧音这几日吃了慧行给她熬的药,又修习了坐禅和行禅,身体已有了好转,慧色就在她的旁边,只在必要时才搀扶她一下,众人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明字和静字辈众安居的空观谷,静仪主持叫众徒在谷中的莲花道场稍事休息,众人找位置放下棺木,又各自饮了些带着的水,静坐休息,静仪和静思去华严堂禀告了明德和明律两位长老及几位师姐,明德长老便说中午会为参加仪式的众人备饭,静仪看并无人要去参加仪式,便说回程时带众徒来拜见,看明德长老点头应允,静仪和静思就告退出来,又和众人一起稍坐了片刻,饮了些水,才又启程行去。 待到了荼蘼谷,只见在一片已经铲除了青草的空地中间,已有一个用木柴搭起的台子,这个台子长宽如同一人的床铺,木柴层层叠叠搭了九层,台子四周分布放着几个瓦罐和火把,稍远些草木茂盛的一处地方还放着几把铲子。最后抬棺的几人将余老道的棺木放置在台子上,静思师太领着一众选了一处上风位置,众人在草地上坐定,开始诵念《大悲咒》。静仪领着慧心,慧见等五人将木台围了一圈,拜了三拜,然后静仪主持领头走向木台前,拿起地上的一个瓦罐,边将火油浇到木台上,边说道:“倦而止息,乘化归尽,荼靡花了,枝叶繁茂。”其余五人也上前去就近拿起瓦罐,浇上火油,而后放下瓦罐,拿起火把,向静仪主持靠拢去。慧见拿出火折将静仪主持拿着的火把点燃,众人将火把聚在一处,静仪师傅也将火把送上去将几人的火把都点燃,而后众人退回原位,又将瓦罐拿起,再向后退了几步,静仪主持也拿起瓦罐,向后退了几步,看其余人都站定后,将手中的火把抛向了柴木台,其余五人便也将火把抛向柴木台。火焰瞬间攀上所有的木柴,火光冲天而起,占满了众人的视野,静仪主持几人拿着瓦罐也回到诵念咒文的众人之中,坐定后将瓦罐放到一旁,静仪主持便开始领着众人一同诵念《往生咒》。 慧音一直坐在众人之中,并没有流泪,只是虔诚的念诵着。念诵着,念诵着,她便相信爷爷是脱离了苦难,去到了一个没有痛苦,只有平和、喜悦的境界。慧行也坚定的念着咒文,只是不免想起余老离世的场景,想起师父对慧音说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慧色看着眼前熊熊的火焰,却是悲情涌动,隐隐伤怀,便停止了念诵,静观呼吸,想到:“未曾醒觉的人生实在太过悲苦,困于生死就如同利剑悬头,一刻不得安宁,更会因为死而无法找到生的意义,痛苦之中,只有小爱予以慰藉,而这种有分别的爱心,又带来牵挂烦恼,甚至生出贪嗔痴,轮回其中,痛苦更甚,若要解脱,便需要修行佛法,只是醒觉不易,入佛门者终是少数,众生皆苦,这苦海又如何能度尽?”想到此处,胸口沉闷,慧色知自己悲念成伤,便细细观想念头来源:“会有此念只是因为众生皆可开悟,而自己也不过是众生之一,只有勤修专注,培养定力和念力,才能体察真相,达至彻悟和解脱。”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旁边的慧音,只见她平和专注,慧色不禁感叹果然众生皆有佛性,又想到:“此时此地并无苦难,若有机缘,我当云游四方,散播醒觉的种子。”想到此处心念通达,便继续诵念咒文,更是每句咒,每个字,每个音,都饱含慈悲。 火焰不住的翻腾着,跳跃着,不知烧了多久,终于烧尽了火把,烧尽了木柴,烧尽了棺木,将一切可烧之物都化为灰烬,渐渐熄灭了。静仪主持停止念诵,众人也渐渐停止念诵。静仪主持起身,众人便也起身,静仪主持转向众人,一一看向众人,看到慧色,慧行和慧音时,眼中露出赞许之意。待查过每个人的神色,开口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慈悲心是,平等心是,无为心是,无染着心是。”而后看了看慧见,转身向一片灰烬中走去,慧见从包袱中取出备好的黑瓷罐和小铲也跟上去。静仪慢慢的走到灰烬中间站定,接过慧见递过来的铲子,仔细分辨着灰烬的颜色和颗粒,缓缓的将一些灰烬一铲铲铲起来装到黑瓷罐中。而后两人走了回来,慧见将封好的瓷罐裹上一层白布,打好结,递给静仪。静仪双手接过,捧着走到慧音面前,又将瓷罐递给她,并看着她说道:“有生亦有灭,无生亦无灭。”慧音小心的接过瓷罐,而后拜到:“多谢师父。”静仪师傅点点头,而后几个尼姑便去拿了原本放置在一边的铲子,将剩余的灰烬掩埋,如此仪式已毕。静仪和静思领着众人,慧音捧着爷爷骨灰,余众带着瓦罐,铲子等物离开了荼蘼谷。 一行人回到空观谷时,已是午后。到了谷中膳堂见几个大钵中放着包子,众人分吃了,又饮了些各自带的水。静仪领着众人去到华严堂,拜见了两位长老和众位师姐。而后回到外面院子里静坐了约有一刻钟,方才领着众人继续出发回寺了。见众人离去,明律才开口说道:“静仪的几个弟子,资质看来都不错。”明德点点头,说:“尤其尚未剃度的慧色,小小年纪却面现慈悲,恐怕已入一返。”明律也点了点头,又说道:“终是寺里长大的,不知这入世的机缘是否也会不同寻常。”明德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闭目静坐。 第十九章 七夕佛珠净池莲 再转日便到了七月七日七夕节,夫妻相聚,情人相会,姑娘们穿针乞巧,少年们倾诉衷肠,莲溪镇的醉月楼里也要演出鹊桥相会的戏码,长青寺里仍是一切如常,只是寺内香火不似往日相续不断。入申时后更是显得冷清起来,知客的慧心和慧见也进了观音殿内静坐,袁家姐弟却在此时来到了寺前。 袁千裳进了寺门,见无人迎客,便对袁千山说道:“我说今日来不合适,你还不信!”袁千山却回道:“怎么不合适,哪日来寺里参拜都合适,我们就先进大殿拜拜吧。”袁千裳皱了皱眉,也只得往大殿走去,待到了大殿,便看到慧心和慧见正在一侧静坐,两人听到脚步声也睁开了眼睛,见是袁家姐弟,两人便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袁家姐弟在观音像前拜了三拜,才起身向慧心慧见走去,慧心迎上去鞠躬说道:“我们出去说吧。”于是四人退出了观音殿。袁千裳向两人行礼道:“慧心师傅,慧见师傅。”袁千山也跟着行了礼,慧心和慧见回了礼,问道:“不知两位施主上山来有何事?”袁千山答道:“沈家与袁家婚嫁之期已定,我们来给主持师傅送请柬。”说着从怀中取出了红色的信封递给慧心,慧心接过转交给慧见,慧见说道:“两位施主可去无遮殿稍等,贫尼去禀告主持。”袁千山点头说好,慧见便去了。袁千山看了看姐姐,袁千裳回望了他一眼,便向慧心问道:“不知慧行师傅和慧色小师傅在何处?”慧心说:“慧行和慧色并慧音师妹,应正在无遮殿值守。”袁千裳听了便拜谢道:“多谢告知。”袁千山也拜了拜便先向无遮殿走去。袁千裳也跟了去。慧心看两人离去,略一思索,仍旧回观音殿静坐。 袁千山迈步走进无遮殿,便看到慧色正在里面静坐。慧色也睁开眼睛,看向他,他便十分欣喜,稍咧着嘴笑起来,慧色也微微一笑,袁千裳进来,两人一起,去向慧行三人见了礼。慧行又给袁家姐弟和慧音作了介绍。慧色问道:“袁姐姐今日怎么上山来了?”袁千山便说道:“我陪姐姐上山来给静仪主持送请柬。”慧色听了便问道:“可是袁姐姐婚嫁的请柬?”袁千裳面上一红,低下头去。袁千山说:“正是。”慧色便说道:“恭喜袁姐姐。”慧行和慧音也说道:“恭喜。”袁千裳便微笑着说道:“多谢,我今日上山来,也想请慧行师姐和慧色师妹到时一定要来,慧音师傅方便的话也请前来。”慧行想了想说:“我不方便前去。”袁千裳看了看慧行,也并未再请求,慧色便问道:“不知是哪一日?”袁千山便答道:“八月初十,不知小师傅是否方便。”慧色点了点头,说道:“我定当前去恭贺。”又对慧音说道:“慧音师姐也同我一起去吧。”慧音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稍时,慧见来到无遮殿,说道:“师父说请柬收下了,只是她不方便前去。”又转向慧音和慧色说道:“师父说到时慧音和慧色师妹可代表寺众前去恭贺。”慧色和慧音应道:“是”。 待慧见走了,袁千山摸了摸怀中的手串,对慧行和慧色说道:“慧行师傅,慧色小师傅,上次匆匆一见,也没有好好供奉两位师傅,今日带来了佛珠供奉给两位师傅,还望两位师傅不要嫌弃。”又对慧音说道:“慧音小师傅的我便下次再送来。”说着拿出一串通体洁白的砗磲手串送给慧行,慧行看了看他,说道:“施主好意,贫尼心领了,只是贫尼已有佛珠,还请施主收回吧。”袁千山皱了皱眉,说道:“我诚心供奉,还请慧行师傅收下吧。”袁千裳也说道:“你就收下吧,他为了准备这手串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且这砗磲是佛家七宝,也最配你。”慧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慧色,伸手接过,说道:“多谢施主。”袁千山又欣喜的从怀中掏出一串琉璃手串递给慧色,琉璃珠均是是通透的蓝色,以光彩圆润的珍珠和雕出层层莲瓣的水晶珠作隔珠,更显得光晕流转,熠熠生辉。慧色看了看袁千山,又看了看袁千裳,说道:“多谢施主,施主的供奉我收下了,只是我修行向来不用佛珠,这串佛珠就请袁施主转赠给袁姐姐吧。” 袁千山尚未答话,袁千裳就说道:“我早向他讨过了,他却不舍得给我。”袁千山说:“我只是觉得这串佛珠或可稍配的上小师傅。”慧色想了想,对袁千山说道:“莲溪河源远流长,有的地方水深河广,若要过河,自然是坐船划桨稳妥。有的地方却是清浅的溪流,要渡河可能坐船吗?”袁千山说:“当然不能。”慧色说道:“我便如要渡过清浅溪流的人,不能坐船,只能涉水而过。”袁千山听了,正自思索。袁千裳却抢过了他手里的佛珠,说道:“我便是需要坐船的人。”袁千山惊讶的抬起头,却看到姐姐和慧色正相视而笑,便也长舒口气,释然而笑。慧行看了看几人,对袁千山说道:“即受了袁施主的供奉,贫尼和慧色请袁施主去看净池的莲花可好?”袁千山听了,看了看慧色,见她也望着自己,笑道:“当然好,多谢两位师傅。” 一行人出了无遮殿,向寺内走去,来到蓄水的净池,便可看到其中几支洁白的莲花正在一丛碧绿的莲叶间亭亭玉立,盛放的莲花显露出金黄色的花蕊,阵阵清香随着微风袭来,让人不经意间便展露出笑容。慧行看了看袁千山问道:“施主觉得这莲花好看吗?”袁千山说道:“果然是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又看了一眼慧色说道:“好看。”慧行说:“莲花虽好看,若是摘下送于施主,就算是精心供于瓶中,不出两日也会凋谢。”袁千山想了想,说:“若是要赠予我,我当建池移植。”慧行看了看袁千山,又看了看慧色,说:“莲花在此处盛放,若是移植,或许能活,或许不能活,若是莲花可做主,它可愿移去别处吗?”袁千山也看了看慧色,慧色说道:“莲花或许可移去别处,只是移去了别处,其根之所在便不同了,或许也能活,但终不会与此处的莲花相同。”袁千裳也开口说道:“且花开一季,除了夏日的莲花,还有春日的兰花,秋日的菊花,冬日的梅花,都是各有风姿,就算心有偏爱,也不该对其他花视而不见。”慧色点了点头,说道:“我便喜欢所有的花,希望它们都能在合适的地方扎根生长,展现出美丽的姿态,不论我看的见还是看不见。” 袁千山想了想,又说道:“只是花朵柔弱,不堪风霜。终是要有人照拂的好。”慧色说道:“花朵就算不受风霜,也终会凋谢,且养于温室的花是一种美,风中摇曳的花是一种美,蒙霜含露的花又是一种美,并没有好坏之分。适合养在哪里,单看各花的习气,像这莲花,扎根水中,喜热喜光,就不适合养在室内,倒不如随风摇曳,该凋谢便凋谢。”袁千山听了,皱了皱眉。慧行看了看慧色,说道:“即使花朵不惧凋谢,爱花之人却难免感怀伤心。”慧色看了看她,说道:“师姐若是养花,定会了解花的习性,知道该如何养护,花期一定很长,就算凋谢,师姐也一定会耐心培育,等待下次花期。怎么会感怀伤心?”慧行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若是这株花有一次开出了明艳绝伦的花朵,我也会不忍它凋谢。”慧色也笑了,说道:“那一定是因为师姐的精心照顾,它才会开出那样的花朵,就算凋谢,也还会再开出来的。” 袁千裳看弟弟望着莲花出神,叹了口气,说道:“莲花倒是罢了,你若真想移植,就去求父亲母亲和静仪师傅吧。”袁千山又望了望慧色,说道:“我便去求父母亲和静仪师傅,等到移植成活,再请几位师傅去观赏。”慧色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是不会同意你移植的,只会送你些莲子。”慧行也说道:“就是不知道袁施主有没有耐心培育,即使愿意等待,它也不一定会发芽,即使发了芽也未必会开花。” 第二十章 佛门欲度有缘人 袁千山听慧行和慧色说静仪主持不会同意他移植莲花,只会送他莲子,或许可以培养成莲花。他略一思量,也觉有理,便说:“如此我便直接去向静仪主持求些莲子带回去培育吧,我一定悉心照料。”慧行看了看慧色,慧色说:“那就祝施主能培育出莲花,看见莲花能消解烦恼。”袁千山点了点头。众人又在池边站了一刻,便回无遮殿去了。 袁千山去向慧见说自己想要向静仪主持求些净池的莲子回去培育,慧见依旧让他到无遮殿等候。他回到无遮殿,见几人都在静坐。他便在姐姐后面坐下。慧色转过身来,对他说道:“不知袁施主能不能帮我给醉月楼的一个歌舞姬送句话。”他看了看慧色,说:“当然可以,要带什么话?”慧色便说:“劳烦袁施主给醉月楼的林妙儿施主送话,就说师父请她月中之后入寺详谈。”袁千山听了,说道:“小师傅放心,话我一定带到。”慧色看了看他,说道:“也未必要劳烦袁施主亲去,也不急于一时,袁施主顺便安排即可。”袁千山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师傅放心。”几人又静坐了约有一刻钟,慧见来到无遮殿,将一个小布袋交给袁千山,说道:“师父说净池莲生于清净地,望施主脱离欲念,莲花自会开放。”袁千山听了,拜谢道:“多谢主持师傅,多谢慧见师傅。” 时辰不早,袁家姐弟就此拜别了寺内众人。慧音看了看慧行和慧色问道:“袁家姐弟经常来寺里吗?”慧行答道:“千裳自十三岁起每隔三五日便会上山来般若堂学经,我们之间多做交流,故较为熟稔。”慧音听了,问道:“慧色师妹和慧行师姐一起学的经吗?”慧色说道:“是一起学,学的内容却不同,我是从识字开始学起的。”慧音又笑问道:“那我可有机会与你们一起学吗?”慧行答道:“我们即一同行止,自然是一起学,寺内每半月轮换,半月值守后下山化缘,再半月便可在般若堂,戒律堂,藏经阁或自找处所参悟学习。”慧音听了点了点头,又问道:“藏经阁是不是不能随意进去?”慧行道:“那里只是鲜有人去亦未安排值守,你若想去也可,只是其内都是些未翻译的经书,般若堂中都有译本。”慧音又问道:“那若是能读懂,是否还是应该去读原本?”慧色听了说道:“依我观之,欲解真意,需多多参想,原本译本差别不大。”慧音有些惊讶,问道:“慧色师妹能读懂原本?”慧行说:“她因在寺里长大,是学过梵文的。”慧色说道:“我并不精通,语言终是交流之用。”慧音笑道:“梵文梵语是佛教正宗,慧色师妹在世人眼中可算得道高人了。”慧色听了,连连摇头,说道:“真正的道不会被语言束缚阻隔,我们修行者亦不必自建樊篱。”慧行也说道:“师父亦不鼓励大家学梵文,因为传世经书多已翻译,而佛祖早已入灭,正宗不在语言,而在教理。佛祖出生之地亦早受开示。”慧色又说:“若是有志去找不传世的经文,倒是另当别论。”慧行听了,微微一笑,慧音问道:“慧色师妹有此志吗?”慧色答道:“我自觉闻得的正法已够我修行,并未生出此志。”慧音点了点头,想到:“我们终是女子,确实不该有此志。” 当日如常,第二日天空有些阴沉,点点滴滴的下起小雨来,到了下午,袁千山却又上山来了,慧心和慧见看他独自冒雨上山,也有些不解,他对两人略施一礼,问道:“慧色小师傅今日可仍在无遮殿值守?”。慧心点了点头,他便急匆匆的向无遮殿走去。慧心和慧见对视一眼,都见对方也是满脸疑惑,便又望了袁千山的去向一眼,想着看来需要问问慧色才能知道原委了。袁千山去到无遮殿,见慧色站在一侧,他忙走过去见礼道:“慧色小师傅。”慧色见到他也有些惊讶,观他面色有些慌乱,问道:“发生了何事?”袁千山说:“我今日打发人去醉月楼传话,他回来告诉我见不到林妙儿,打听缘由说是林妙儿已经许配给沈五爷做妾,四日之后便会过门,不便见客。”慧色听了,思索了一刻,问道:“这醉月楼还管歌舞姬嫁娶吗?”袁千山想了想,说道:“不是都管的,只是一般的雇佣契约书上,都会有雇工不得单方解除契约的条款,若是违反需要赔偿雇主,醉月楼也大概如此吧,一些出色的歌舞姬最终大都是卖给人做姬妾。”慧色想了想,又问:“这沈五爷是什么人。”袁千山听了慧色此问,冷哼一声道:“是那沈家公子的亲叔伯,不过早就分了家,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家里姬妾成群,还多眠花宿柳。”慧行看两人在一侧说话,也走了过来,听到袁千山后面几句话,眉头一皱,问道:“在说什么人?”袁千山对慧行施礼,慧色答道:“在说沈五爷,之前来求见的林妙儿施主突然要许配给他做妾。”慧行问道:“林妙儿施主可是你之前说来求见师父,有意出家修行的那位施主?”慧色说道:“正是。”慧音见几人在说话,略一思索,并未聚过去。慧行眉头皱起,慧色想了想,又问道:“醉月楼不是演出歌舞的地方吗?也能留宿吗?”袁千山看了看慧行,便答道:“醉月楼是镇上最大的消遣之地,早场多评书,午场多戏曲,夜场多艳舞,虽不是经常,却也难免有人留宿。”慧行听了,问道:“那这位沈五爷什么时候留宿过醉月楼可能打听的到?”袁千山看了看她,说:“自然能打听的到。”慧色略一沉思,说道:“不论是何缘由,还是需要问问林施主的真心。” 慧行看了看她,说道:“师父未必会同意你去。”袁千山听了,说道:“小师傅不需亲去,既托了我传话,我便会想办法为小师傅传到。”慧色看了看袁千山,说:“此事还需要禀告师父,袁施主可能在此处稍等吗?”袁千山说:“我就在此处等候,直到见到小师傅回来。”慧色点了点头,又对慧行施了一礼,说:“师姐,我先去问问师父该当如何。”慧行仍有些担忧,对她说道:“你禀告师父时,也向师父禀明袁施主与我都愿听从师父的安排。”袁千山听了,忙说道:“正是。”慧色又点了点头,便出了无遮殿,向菩提院走去。 慧色来到师父的禅房外,轻叩门扉,说道:“慧色求见。”静仪师傅此时正在看书卷,听到慧色的话,便合上书卷,说道:“进。”慧色进来后,对静仪叩拜道:“师父。”静仪看了看她,见她面色凝重,问道:“有何事?”慧色说:“禀告师父,徒儿托昨日上山的袁施主给林妙儿施主带话,让她月中之后来见师父。今日袁施主上山来转告徒儿,说见不到林施主,只知道她突然许配给了沈五爷做妾,四日后便会过门。”静仪听了,看了看她,问道:“你以为该如何?”慧色说:“林施主之前曾对徒儿说愿意出家修行,徒儿想知道她是否已改变想法,自愿嫁人。”静仪又问道:“她若不是自愿,又当如何?”慧色看了看师父,说:“徒儿以为,林施主若是仍愿意出家修行,我们便该度她出家。”静仪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世事纷扰,世人未必可见其本心,你又该如何知晓?”慧色略一思索,答道:“如此便使其知晓佛门无不可度之人,单看她如何选择。”静仪又点点头,问道:“袁施主可仍在寺中?”慧色说:“袁施主与慧行师姐都在无遮殿等候,说愿听师父安排。”静仪看了看她,说道:“请袁施主捎带衲衣,剃刀给林妙儿施主,传话说为师许她自行剃度,初十日巳正时会派寺众前去接引。” 第二十一章 梦中度化断尘缘 雨中的莲溪镇,模糊而清冷,林妙儿在醉月楼厢房中,未曾梳妆,也未曾更衣,只是直挺挺的坐在梳妆台前,定定的望着窗外不停落下的雨滴,她已是一日滴水未进,一个女使走进来,看了看桌上未动的饭菜,又看了看坐在窗边披头散发的林妙儿,叹了口气,又退了出去。不多时,醉月楼的老板娘走了进来,看了室内情形皱了皱眉,又笑着走向林妙儿,说道:“可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林姑娘想吃什么,我差人去买。”林妙儿仍是一动不动的坐着。老板娘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说道:“林姑娘,你这是何必呢?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不想想你父亲吗?”林妙儿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她。老板娘便笑道:“林姑娘放心,沈五爷家财万贯,林姑娘进了门,自然也能好好赡养你父亲。”见林妙儿仍不说话,老板娘又说道:“林姑娘何必如此,本是俏丽佳人,干嘛要这样作践自己,来我帮林姑娘梳妆。”林妙儿仍是板着脸一动不动,老板娘去拿梳子,林妙儿却突然抬手压住,冷冷的瞪着老板娘,老板娘也冷下脸来,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给你脸不要脸!”随后又说:“左右你已经是沈五爷的人了,难得沈五爷还愿意娶你,你当好好惜福,你自己和你那父亲还有个出路。若是你自己不活了,你那酒**亲也活不成!”林妙儿听了抬起头来望着她,眼眶发红,喉头哽咽,竟是说不出话来。老板娘又看了她一眼说:“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给我好好吃饭!”说完拂袖而去。 林妙儿如鲠在喉,眼眶发疼却流不出半滴泪水,她将桌上的梳子、胭脂和装有天山雪水的玉瓶等物一并扫到地上,玉瓶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破碎开来。林妙儿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喘着粗气,过了一刻,终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皱着眉头站起来,走到饭桌前,一口一口的吃着白饭,吃完了一碗饭,又进了些水,此时才感觉到自己气闷头痛,她站起身来走向床铺,躺在床上却是流泪不止,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一阵阵眩晕之后,终是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使摇醒了她,她昏昏沉沉的醒来,更觉头疼欲裂,紧紧皱着眉,坐起来看着未曾见过的女使。女使递给她一个包裹,又低声说道:“这是长青寺主持师傅赐的衲衣、剃刀,主持师傅传话说允许你自行剃度,两日后巳正时会派寺众前来接引。”林妙儿听了,怔怔发愣,过了一刻,才看向女使,欣喜的问道:“你是说主持师傅真的愿意度我出家修行?”。女使点了点头,林妙儿瞪大眼睛,仍是不敢相信,又问道:“真的是主持师傅亲口说的?”女使看了看她说:“自然是真的。”林妙儿喜极而泣,转念却又想到自己已失了清白,不该以污秽之身入寺修行,还是应该了结了的好,此念一生又想到父亲,心思烦乱,不知如何是好。女使问道:“林姑娘可有回话?”林妙儿听了,茫然无措。女使指着旁边的一个大夜壶说道:“我是借送夜壶进来的,不能久留,若是姑娘一时拿不定主意,我明日戌时再来。”说完也不待林妙儿回话,便自行离去了。林妙儿恍惚间紧紧抓住了放着衲衣,剃刀的包裹。 雨过天晴,空气都清新起来,天上地下都如洗过一般鲜亮。慧行三人今日傍晚也在寺内行禅,走过莲池时遇到了同在行禅的慧心和慧见。慧心想起白日的事,停下了问道:“慧色师妹,今日袁施主匆匆上山来找你,可是有什么事?”慧色便将林妙儿的事简单告诉了两位师姐。慧音此前已从慧行处得知,只是觉得这事出家人似不方便管,又听慧色说师父已赐了衲衣剃刀,准许林妙儿自行剃度,便也没说什么。慧心听了,便说道:“这婚事如此仓促,还不许人探视,林施主多半是受人胁迫。”慧见也点点头,说道:“女子终是弱势,受得苦难也多些,不过只要修行之志不灭,定可脱离苦海。”慧行和慧音也点点头。慧色却说道:“男女虽有分别,却不应是强弱之分,亦不该是苦难多少之分。”众人听了,都看着慧色,慧色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女子多些变化,对应的男子多些稳固,变化便显的柔和,稳固便显得硬朗,而变化能带来洁净却造成损耗。稳固能带来安定却易被忽视。世法对于男女多少是顺应这种分别的。”几人听了都低头沉思,慧见又问道:“不知慧色师妹怎么看待男子三妻四妾?”慧色想了想,说道:“男女相处,若是不对分别有所醒觉,便容易生出矛盾。女子容易对男子的不变产生不满而怨怼,而男子更容易不接受女子的变化而三妻四妾。只是若是精力都用在此,难免会耽误正事,我们修行之人要出家修行,也是因为精力终究有限,若是在与家人相处上耗费太多,修行大道终会受到影响,即使是度化众生也不可被尘缘所缠。我隐约觉得,在所有尘缘之中,男女相处最耗费定力和念力,不过我也同时觉得,醒觉之道终能参破情关,若是无法参破,只是因为修行不够。” 慧心,慧见和慧行知道慧色一心修行,修为精进,听了慧色的话只是各自思索,慧音听了,内心却如惊涛骇浪,她看着慧色问道:“慧色师妹,如此说来我们修行的醒觉之道对男女相处也有益处?”。慧色说道:“醒觉之道是真理正法,自然对万事万物都有益处,对应的若是发现修习之道不是对万事万物都有益处,便不是真正的真理正法。”慧行看了看慧音,说道:“你不必惊讶,慧色是师父亲自带大的,自然对佛法深有领悟。”慧音听了,点了点头。慧色笑着说道:“我不止是师父带大的,还是众位师姐带大的,这就是我在寺内长大的好处,因此,别说再等七年才能剃度,就是再等七十年,我也愿意。”众人听了都莞尔一笑。 醉月楼中,林妙儿将包裹抱在怀中,又沉沉睡去,睡梦之中,身后有一个眉目不清的人拿着刀逼近,她一直向前奔跑,跑着跑着,身前变成了万丈深渊。而身后的人仍在不断逼近,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一朵红莲自空中飘飞而来,莲花飞至,其中竟站着一身白衣隐隐透着佛光的慧色,只见莲花中的慧色如同观音降世,神色安详,眉目低垂。莲花悬停在半空之中,慧色抬眼看了看林妙儿,缓缓的向她伸出手来,林妙儿迎着这平和的目光,瞬间忘掉了一切烦恼,她伸出手去,便来到了莲座之上,转头看到追赶她的人已拜俯在悬崖边,慧色伸手不知从何处抓出了杨柳枝,向拜俯在地的人一挥,甘霖撒向他,那人直起身来,林妙儿此时看清了他的样貌,原来是醉月楼的老板,又听慧色说道:“前罪可消,业果已成,不思悔改,必受果报”。说完便带着林妙儿乘莲御空而去,林妙儿虽身在半空却并不害怕,只是忍不住向下一瞥,随即想起父亲,便向慧色问道:“菩萨,我父亲如何了?”慧色看了看她,说道:“你既放不下,便回去吧。”说着伸手一挥,林妙儿当即摔出了莲花,急急向下坠去。 林妙儿惊醒过来,浑身冷汗,喘了几口粗气,才看清楚自己仍身在醉月楼。她便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做梦,随即惊恐的到处翻找包裹,生怕主持师傅允许她出家也是她的一场梦,直到在身后找到包裹,并打开看了衲衣和剃刀才放下心来,泪水涌出,在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二章 涤罪孽恭迎归位 转日林妙儿如常的起身,梳妆,用餐,老板娘又笑盈盈的来了,还带来了嫁衣,珠冠,林妙儿任由女使为她试穿嫁衣,一袭红绸衣披在林妙儿纤薄窈窕的身上,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火红的轻纱罩衫又将身形掩盖,更填撩人。老板娘乐开了花,说:“林姑娘真是仙女下凡,这嫁衣可是我托锦绣阁张巧手赶制的,穿在林姑娘身上堪称美艳绝伦啊!”林妙儿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镜中的自己。只是平静的看着老板娘,老板娘又笑道:“林姑娘冷淡些也没什么,沈五爷也是风流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识过,姑娘这样子说不定更让他爱不释手呢。”看林妙儿仍不吭声,她便说道:“那林姑娘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了。”女使又将衣服脱下,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就都离去了。 林妙儿想了想,今日并不该在房中枯坐,她推开房门便见一个女使守在门口,林妙儿往外走,女使便拦住她,说道:“林姑娘,老板吩咐这几日让您在房中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林妙儿听了答道:“我只是想去如厕。”女使说:“昨日不是有人新送了大夜壶给您吗?您就先用夜壶方便吧。”林妙儿听了,说道:“夜壶弄的房里太臭了,还是早点拿走的好,昨日那个女使说了一早来拿,到现在都不来,也不知跑到哪里偷懒去了!要不然你给我拿走换一个来!”女使听了说:“她兴许一时忘了,总会来的,要不我陪您去厕所。”林妙儿只得答应。 她今日借口去厕所出来了三次,却都没有见到昨日那个女使。林妙儿想了想,将自己素日里最爱的玉兰簪送给了门口的女使,说:“多谢你陪我走走,我心情也好些了,这方便的事终究有些污秽,提起来总是让人嫌恶的,您就别跟别人提了。”女使收起簪子说道:“林姑娘客气了,我知道这事不必提,您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林妙儿点了点头。等到了戌时,林妙儿在房里坐立不安,就听门口呵斥道:“你怎么才来?”“啊,平日里也不伺候这位姑娘,我给忘了。”“快进去吧!”门吱呀一声开了,昨日见的那位女使走了进来,林妙儿便回到床边,说道:“快拿走!”女使走过去,林妙儿又将锦被下的包裹拿出来,递给女使,轻声说道:“多谢妈妈,我已决定出家,我把嫁衣和珠冠放在包裹里了,劳烦妈妈带出去,以示我出家的决心。”那位女使点点头,接过包裹,解开自己的衣裳,将包裹紧紧系在腰上,又穿好衣裳,捧起夜壶便出去了。林妙儿在床上坐着等到夜深,她便穿起衲衣,拿出剃刀,毫不顾惜的将自己乌黑的头发剃了个精光,头发散落在床头,她也没有去收拾,盖上锦被,便和衣而卧。 等到天光大亮,一个女使进门来送饭菜,看林妙儿仍未起身,便将饭菜放到桌上,转身出去了,林妙儿听到门合上了,又等了一刻,听到没有动静了,便起身去匆匆吃了早饭,而后继续回床上躺着。又过了许久,女使进来看了看,拿起餐盘就要出去,就听林妙儿慵懒的问道:“什么时辰了?”“巳初了。”女使答。“今日怎么睡都睡不够,老板娘若是问就说我今日多睡会儿,若有什么事请她午后再来吧。”“是。”女使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林妙儿听见门关上,便起身来点了一根檀香。 今日一早静念师太领着慧行,慧色,慧音等六人下了山,待来到山脚下,见袁千山已在茶铺里等候,袁千山迎上来拜道:“拜见众位师傅。”“袁施主有礼”静念说着,领着众人回了礼。袁千山说道:“静念师太,我已差人给林姑娘送了所赐,林姑娘回话说愿意出家。”“多些袁施主。”于是众人都到茶铺里休息了一刻,静念师太领着众人告辞而去,袁千山放心不下,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众人来到醉月楼正门前,正是巳正时,只见其中已有不少宾客。众人从正门进了醉月楼,几个跑堂都十分惊讶,竟无人上前,一行人一步不停地来到过道正中,宾客都吃惊的望着寺众,戏台上,说书的先生也停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寺众在静念师傅的代领下,开口念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直至语气平缓的把诸世佛尊都念诵一遍才停下来。醉月楼的老板得到消息,忙来查看,等到众人停止念诵,才上前对静念行佛礼,问道:“不知众位师傅来我醉月楼有何事?”静念说道:“我长青寺众人,自受我佛正法,从未有过昏乱淫荡之行径,愿以此功德,涤尽此间罪孽。”林妙儿此时一身僧袍,未着僧帽,光着头,合着手掌,正从楼上下来,看守她的女使,见她这样子,惊诧莫名之下,竟忘了上前阻拦,等到林妙儿走远了,也没敢跟上去,只是去禀告老板娘了。林妙儿站在台阶之上,听了静念师太的话,也高声说道:“前罪可消,业果已成,不思悔改,必受果报!”醉月楼内众人,不只醉月楼老板,不少人听了此言都是肝胆震颤。林妙儿走到静念师太面前向寺众鞠躬行礼,寺众回了礼,在队伍中间的慧色和慧音各向外迈出半步,又向林妙儿拜道:“恭迎师姐归位。”慧色和慧音说完便直起身,慧音仍低垂着头,慧色抬起了头,只是眉眼低垂,众人的目光瞬间被慧色吸引。林妙儿向慧色和慧音之间走去,慧色抬眼看了看林妙儿,眼波流转间,不见笑容,却让人感到喜悦,她又回归平和之时,众人便又感到平和。又听静念师太说道:“此间事已了,贫尼告辞。”说完便领着寺众不急不缓的离去。袁千山在街对面看着长青寺众人出来,身后又无人跟随,才稍稍放心,仍是远远的跟着,直看到众人又上山去了,才自行回转。 寺众出了醉月楼之后,楼内众人才回过神来,却无人出声议论此事,只是各自看了看身边之人,只见大家脸上都现出平静,仿佛方才发生的只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醉月楼老板也回过神来,看大家都鸦雀无声,便对着戏台上喊道:“继续演!”戏台上的说书先生听了,便开口继续讲他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不免多有错乱,好在众人此刻也无心听书。老板陪笑着边鞠躬边退回了内院,刚从内院上楼,便看到得信说林妙儿化成了尼姑的老板娘带着一众女使急匆匆的赶来。老板娘开口问道:“怎么回事?”老板没有答话,只是铁青着脸继续向林妙儿的房间走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老板娘看其中一如往常,只是不见了林妙儿,又想起什么来,看了看衣架和妆台,向跟着的众人问道:“嫁衣和珠冠呢?” 看守的人便答道:“未曾见到,林姑娘出门时已是一身尼姑装扮,连头都剃光了。”老板娘又看向送饭的女使问道:“你送饭时可曾见到?”那女使便答道:“送饭时似还见过。”老板娘便让人四处翻找,几个女使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老板娘自去床铺上翻找,翻开锦被,看到林妙儿剃下的头发铺满了床头,被吓的惊叫出声,随即合上双掌,喃喃的念叨着:“菩萨显灵,菩萨保佑。”老板走过去看了一眼,眉头皱起,对着轮流看守的两个女使,怒道:“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她,让她这几天都在房里老实待着吗?”收了林妙儿簪子的女使出声答道:“林姑娘这几日除了昨日出去如厕,都待在屋子里的。”老板听了,便让她带着众人去如厕的地方搜查,众人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可疑的东西,更没有看到嫁衣和珠冠。老板娘便哭起来,说道:“这一定是菩萨显灵,菩萨知道了。”又抓着自己夫君的胳膊哭道:“老爷,菩萨知道了!”老板被她哭得心烦,一把甩开她的手,吼道:“哭什么哭,哭有什么用!” 于是今日的莲溪镇中,便流传着菩萨显灵,嫁衣变僧袍,珠冠变剃刀,美娇娘历劫圆满回归佛门的故事。也有人说这个美娇娘本身就是菩萨转世,如今是观音菩萨亲自下凡来迎她归位。 第二十三章 父母之恩德心愿 林妙儿随着众人上山,一路上被寺众的平和安定所感染,也平静下来。众人一路无话,待回到山上,便去了戒律堂的落发室,慧见去请来了静仪主持,静仪主持见了林妙儿为其授了十戒,又为她赐了法号,称其为慧乐。慧乐拜谢了师父,静念师太和众位师姐妹。静仪主持又叫慧乐去了禅房,问道:“慧乐,入佛门如新生,往世的一切你可有放不下的?”慧乐听了,犹豫着拜道:“徒儿...徒儿放不下父亲。”静仪点了点头,说:“此乃贤德孝心,不必避讳。”慧乐听了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向师父,只见师父也慈祥的望着她,她瞬间安定下来。静仪又问道:“你父亲现在何处?”慧乐答道:“父亲独自在家中。”静仪又问道:“你父亲应未到耳顺之年,你为何放心不下他?”慧乐答道:“父亲自母亲去世,便沉迷酗酒,几乎不能自顾,我托了邻里照顾他日常饮食,又雇了女使定期为他浣衣打扫,只是这都需要银钱,我无甚积蓄,如今出了家,便无人照顾他了。” 静仪主持看了看她,问到:“你父亲酗酒的银钱从何而来?”慧乐答道:“是我平日里给他的。”静仪主持便说道:“如今你出了家,无钱托人照顾他,也无钱供他酗酒了,你觉得他会如何?”慧乐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说:“徒儿不知。”静仪主持又问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酗酒?”慧乐便说道:“母亲去世,父亲悲痛欲绝,故而饮酒。”静仪主持听了,便问道:“你母亲去世多久了?”慧乐答道:“已有十年。”静仪看了看她,问道:“你母亲去世,你可悲痛吗?”慧乐听了,胸口一股闷气上涌,眼中现出泪光,说道:“徒儿自然悲痛。”静仪便问道:“你为何不饮酒?”慧乐听了,答道:“因为徒儿还有父亲要奉养。”静仪听了又问道:“你拖人照顾你父亲,可让他感受的你的关心?”慧乐听了,仔细回想:自己每每回家,父亲不是醉倒不省人事,就是拉着她一起喝酒,偶有清醒,她便拿银钱给父亲,而父亲要么让她去买酒,要么就自己去买酒,她初时多规劝父亲不要饮酒,可是父亲却不听,每次都不欢而散,以致后来她便也不同父亲说什么了,只是拖人照顾他,而父亲没了酒钱便会到醉月楼找她要。 慧乐想到此处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师父,便听静仪师父又说道:“须知奉养父母并不是给父母钱财,或是找人照顾父母饮食起居。与父母相处时,需要如同父母照顾你一般,关心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从中了解他们的期许,为他们解除痛苦,达成所愿。如同他们教育你一般,将自己的所见所得与他们分享,也了解他们的看法想法,以得共通共识,如此才能报答他们的恩德之万一。当你离开父母时,应该谨记的不是父母的教导,也不是父母的恩德,而是父母的心愿,了解若是父母知道你当前面临的一切,他们心中会希望你如何,再问问自己的本心,试着找到不让父母失望又能让自己心念通达的道路,如此便是孝道。无论父母是否在世,只要秉持孝道,便仍能感父母之慈爱,慈爱悲痛本为一体,不可舍慈爱而留悲痛。”慧乐听了,面色凄苦,眼泪上涌,拜道:“徒儿无知。” 静仪主持说道:“我佛传醒觉之法,便是要破除无明无知,为师如今教你处世第一法:不要为过去而悔恨,也不要为未来担忧,细细的观想自己此时的处境,观想自己此刻与世间未了的缘法,分辨缘法的好坏,将好的维持精进,将坏的化改断灭,对不好不坏的做出选择取舍,将其导向好的。”静仪主持又看了看她,补充道:“你需谨记,有分别的是缘不是人,若有观想不明白的,只管问同修,此时你可问为师。”慧乐听着师父的话,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惊恐的向静仪主持跪拜道:“师父,徒儿...徒儿被醉月楼老板所害,失身于沈五爷,他更要徒儿嫁与他为妾,徒儿如今出家,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连累了寺里,徒儿百死莫赎!”静仪主持看了看她,说道:“你不必惊慌,你之前多番求见,是为师与你缘分未到,如今为师既度你出家,自当助你断灭恶缘,你只需潜心修行便是不负为师所望。”慧乐听了,心下稍安,又说道:“师父,徒儿不知该如何断灭恶缘。” 静仪主持问道:“你可怕醉月楼和沈五爷?”慧乐说:“徒儿不怕他们,徒儿绝不会再屈从他们,就算让徒儿付出生命,徒儿也愿意。”静仪主持摇了摇头,说:“你的生命只是你的主因,不是恶缘的主因。”慧乐又想了想,问道:“恶缘的主因可是徒儿的容貌?”静仪主持看了看她,说道:“不只是你的容貌,还有你的情。”慧乐听了,皱眉思索。静仪主持继续说道:“你往世所学的技艺,是让人动情的技艺,而要动人需先动己,须知戏假情真,你既以情动人,自然有人回应于你。”慧乐听了,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师父。静仪主持继续说道:“你如今修行的首要便是不可再不自觉的动情,你可明白?”慧乐拜道:“徒儿明白。”静仪主持点点头,说:“你若能做到,自能断此恶缘,你若做不到,当记得跟随为师。”慧乐听了,又跪俯在地道:“是”。 静仪主持让她起来,看着她又问道:“你可恨醉月楼和沈五爷?”慧乐答道:“徒儿如今出家修行便不恨他们了。”静仪主持摇了摇头,问道:“那你的羞愤何来?你是为何羞,对谁愤?”慧乐听了,气血上涌,脸颊绯红,又兼胸口气闷,说不出话来。静仪主持说道:“你此刻不必克制,你可细细的观想你的羞愤。”静仪主持又问道:“你可曾知道自己为何而羞愧?”慧乐脑中先是一片空白,而后忍不住想起当日情形,自己喝下那杯催情酒,便昏昏沉沉,不能自持,任由别人将她扶回房间,更是在半醉半醒间任由沈五爷侵占了自己,而自己的身体,在痛苦中竟生出一丝愉悦。不管心中如何嫌恶都抹不掉这丝愉悦,这让她更加痛不欲生,也正是这丝愉悦让她羞愧难当。她想到此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看了师父一眼,静仪主持继续对她说道:“你可知阴阳和合本是万物赖以繁衍的途径,在这一点上,人与其他兽类并无分别,心智未开的野兽,便是靠着身体的本能繁衍后代,身体感到愉悦并不应感到羞愧,应该感到的羞愧的是因为这种愉悦而放弃心智。圣人称颂的贞洁也不是称颂身体,而是称颂心智。你如今出家修行,便是要放弃这种愉悦,而追求慈悲智慧,也要放弃一切感官的享受,而追求心智的开悟。”慧乐听了,拜道:“是,徒儿定当好好修行。” 静仪又细观了她的神色,说:“你无需心急,修行需循序渐进,你且先融入寺内的生活,等你完全明白了为师的话,自能放下羞愧,当你能放下羞愧,才能明见自己的愤怒。不要以为你失去了什么,实际上,只要你放弃成见,你便会知道,你从未真正拥有亦未曾失去。”慧乐听了,又拜道:“是。”静仪主持又问:“你可有留意自己的月事?”慧乐听了,又心乱如麻,如何回想也回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只得回道:“徒儿的月事本不规律。”静仪主持看了看她,说:“无妨,你只需知道修行亦需关照自己身体,感受。”又说道:“为师便安排你依止慧色,慧色虽未剃度,却是自小在寺中长大的,定能好好指导你修行,你父亲若不上山来,月中化缘时,你便可带慧色回家一趟,见见你父亲,得他允许可带其上山,完成你的剃度仪式。” 第二十四章 世间险恶永不知 慧乐拜谢了师父,又依言来到无遮殿找慧色,慧色听了师父的安排,对慧乐一拜道:“慧乐师姐,日后我们便一起生活修行,生活上便互相照顾,修行上互相学习,监督。既是同行同止,日后有任何事都可互相交流,寺中的生活和醒觉教理都可在日常的言行相处中同知同解。”慧乐听了,也鞠躬拜道:“慧色师妹,我对你的敬仰与对师父是一样的,我知你不在乎称呼,我亦不会多作纠结,只是日后还请师妹多多教导我,我定会欣然遵从。”慧色答道:“我定当知无不言。”而后慧色去向大殿另一侧的慧行慧音禀告此事。慧行听了,看了看慧色,眼中多有不舍,慧色又对慧行说道:“师姐,日后我若有什么问题,还是会向师姐请教的。”慧行点点头,说道:“既是师父安排,你便同慧乐师妹一起先去整理好住处吧。”待慧色和慧乐出了无遮殿,慧音问道:“慧乐师姐也要来与我们同住吗?”慧行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答道:“不,是慧色搬去与慧乐同住。” 两人来到戒律堂领了慧乐的日用及房间要用的水壶,茶盘,香炉,檀香,灯油,灯罩等物,并得知她们要去巽三号禅房居住。慧音领着慧乐回到菩提院,告诉她菩提院禅房正门为坤,乾坤定位,最内围的乾兑离震巽坎艮字房是会客待客之用,而后由内往外分别是一二三的排序,第一排是师父和众位师太居住,第二、三排是众位师姐居住,弟子都是两人或三人共居一室,她们的房间便在巽位第三排,慧色之前与慧行和慧音同住在兑三。师父和静念,静思师太分别在乾一,兑一和巽一居住,其他师太有的在外云游,有的搬去了空观谷安居修行。二人先将领用之物带回禅房,然后开始动手打扫房间,无人居住的禅房每半月也会打扫一次,所以很快便打扫好了房间,两人稍坐歇息后去到兑三将慧色的日用物都打包搬回了巽三,慧色一边整理床铺、摆放日用,一边让慧乐跟着她也整理摆放好自己床铺和日用。 两人收拾停当已快入酉,慧色便直接教慧乐如何静立静坐,又告诉慧乐寺内的生活安排:卯时晨钟敲响,早课寺务,辰时早膳早殿,寺时劳作,午时午膳午休,未申劳作,酉时晚课晚膳晚殿,戌时自行安排,亥时暮鼓敲响回房安歇。日常在山上早课早殿、晚课晚殿都必需参加,下山和归寺都需禀告师父。每十五日轮换安排田园劳作,寺内值守和修行学习。寺内值守半月后需先下山化缘和采购,而后自行安排修行和学习。如今快到晚课时间了,稍后他们便要去观音殿,又让慧乐晚课静立着听别人念诵即可。慧色慢慢的说着,慧乐细细的听着,她真的觉得自己如同获得了新生一样,她感受到等待着她的生活再也没有愁苦,再也没有庸碌,再也没有无奈,也再也没有虚荣,此刻那个戏台上鲜活靓丽的林妙儿彻底离去了,只留下了安静谦卑的慧乐。慧色也停下话语,望着慧乐露出微笑,慧乐抬起头来,看到慧色的笑容,瞬间明白自己该跟随的,该追求的,该笃信的,该守护的便是这个笑容。她热泪盈眶,却也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 慧色又教了慧乐观息禅坐,两人在禅房内坐了片刻,便听到钟板响起,两人起身向观音殿走去。此时寺中仍有少许香客,他们亦齐聚在观音殿等着听寺众念诵经文。静念和静思各领一众,在观音殿两侧静立,静仪主持从正门进入,殿内的信众也立刻分开道路,让静仪主持走到观音像前,而后静仪领着众人向观音像三拜,之后寺众静立诵经。待诵经完毕,静仪主持及僧众对各位信众鞠躬行礼,信众知长青寺此时便要谢客了,于是回礼后便退出观音殿,出寺下山去了。静仪主持也领着寺众缓缓退出观音殿。值守的寺众去各殿堂巡查,劳作的寺众去准备晚膳。慧行及慧色四人回到无遮殿,慧行便问慧色道:“你们在哪间禅房住?”“巽三。”慧色答道。慧行点了点头,又问道:“可都收拾好了?”“收拾好了,随时欢迎师姐前去检查。”慧色答道。慧行笑道:“检查就不必了。”慧色又说道:“那今晚我们四人一起行禅吧。”慧行听了,说道:“好,不过我要先去见一见师父。”慧色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在院中等师姐。” 晚膳后众人到无遮殿禅坐,晚殿结束,静仪主持向所有寺众介绍了慧乐,并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歌舞之道其实与大道并无冲突,一个优秀的歌舞姬必定要专心致志的磨练自己的技艺,大道修行亦需专心致志;一个优秀的歌舞姬必定能动人心弦,修行也需要以自己的精进带给他人感悟;一个优秀的歌舞姬需要能与他人熟练配合,共同完成表演,修行之路亦需寺众同心协力才能同舟共济;一个优秀的歌舞姬还需要有观众的支持,修行之人亦不能脱离信众的供养。”慧乐听了,惊讶于师父如此毫不避讳的谈论歌舞,还将其与佛门修行相提并论,又看了看寺众,发现众人都友善的看着自己,喜悦瞬间占满了她的心房,她今日所感受的的平和与喜悦足已消解她往日的所有苦难,因为这平和喜悦,她便也有勇气面对来日的任何狂风暴雨,她伏拜在地,说道:“徒儿定当好好修行。” 晚殿结束,慧行便跟随静仪主持回了禅房,静仪主持看了看她,让她坐下,问道:“你可是担心慧色?”慧行便道:“师父,慧色毕竟年纪尚小,又在寺中长大,虽然佛法精进,却并不知人间险恶,慧乐之事又多有凶险,徒儿是怕.......”静仪主持打断她,说道:“你说慧色不知人间险恶,却又怕她遇到凶险,你是希望她知道还是不希望她知道?”慧行皱了皱眉,说道:“如果可以,徒儿希望慧色永远不知道。”静仪主持也点点头,又说道:“那你以为有何方法让她永远不知道?”慧行看着师父,说道:“徒儿以为,若是慧色师妹一直留着寺中,便可远离险恶。”静仪主持摇了摇头,说道:“让她一直留在寺中,你是否还要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看护?你可知道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不能自理的幼童,她有自己的命运亦有自己的意愿,你一向独立,亦知封闭不是正道,为何在慧色这里便生出痴念?”慧行听了,拜道:“师父,徒儿自觉已破除了我执,可是对慧色似是生出了他执......”静仪舒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有觉察就好。”慧行听了,直起身看着师父,静仪主持继续说道:“你已知众生平等,便以为应该平等的对待众生才是无执,实际上因为缘法不同,每一个人对你而言,都是不同的,慧色自然也与别人不同,所谓的平等对待,也需要在醒觉的基础上了解他人,知道如何对待你遇到的每一个人才能解除或减少他们的苦难,这才是众生平等的真意,也是慈悲众生的真意。”慧行听了,如醍醐灌顶,对静仪拜道:“谢师父开示。”静仪看了看她,又说道:“慧色无惧无畏,并不是坏事,只要不是昏而无畏就好,醒而无惧,才能知道如何脱离凶险,这能让她在险恶之中仍保有安全,这才是让她不受人间险恶的途径,若她有造化在险恶之中看到良善,在良善之中辨出险恶,便可从此永不知世间险恶。” 第二十五章 金刚怒目恶人醒 慧行听了师父的话,虽能理解师父的意思,却仍是担忧慧色的安危,拜道:“师父,弟子愚钝,想问师父,弟子能否继续和慧色同行一段时间?”静仪看着她,说道:“你们自行安排的时间自然可在一处,只要注意对慧音和慧乐的教导即可,明日起为师会安排慧色和慧乐去藏经阁值守,你可有疑议?”慧行听了,知道静仪也是为了保护慧色和慧乐,便拜道:“弟子无疑议,谢师父。”静仪点了点头,说:“去吧。” 慧行退出禅房,便看到慧色,慧音和慧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三人也看到了慧行,便站起来,向慧行走来,慧行看到慧色朝她走来,慧音和慧乐都恭敬的跟在她身后,有些恍惚,想到:“师父说的对,慧色是长大了。”慧色上前叫到:“师姐。”慧行报以微笑,慧色又看了看慧音,说道:“两位师姐,我搬离禅房时,已将床铺分开,慧行师姐的铺盖已在原处,慧音师姐的已铺到另一处床铺,两位师姐可要去检查一下?”慧行道:“不必了。”,又看着慧音说道:“你放心,慧色和慧乐一定都帮我们整理好了。”慧音也微笑点头。四人便一起在寺中安静的行禅,直至暮鼓敲响才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早殿结束,静仪主持便安排了慧色和慧乐去藏经阁值守至月中,并让两人整理阁中的经书。于是慧色便带着慧乐去了寺内深处的藏经阁。慧行和慧音依然在无遮殿值守,无遮殿中人来人往,香客上山大都会在无遮殿中稍坐歇息,有人求见静仪主持,有人会问在寺内般若堂和戒律堂学习的事,有人会要些水喝,有人会和值守的人闲谈几句,大多数人只是稍坐歇息。慧行正和一个老妇人说话,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进了无遮殿,为首的人是个身形发福,双目浑浊的中年男子,身后跟了四个健壮的仆从,中年男子环顾四周,怒气冲冲的朝慧行走来,老妇连忙退到一边,来人看了看慧行,皱眉问道:“林妙儿呢,你们把那个不识好歹的贱人藏哪里去了?”慧行听了,想着此人应该就是沈五爷,便施礼拜道:“您可是沈五爷?”沈五爷有些惊讶,问道:“你认识我?”又仔细看了看慧行道:“你就是那温家小姐吧。”随即又笑道:“今日不交出林妙儿,你便随我回去做我的小妾也好!”慧行听了,说道:“沈施主,贫尼是寺中修行的慧行,寺中没有林妙儿。”沈五爷笑道:“看来你是愿意跟我回去咯!”说着便要去拉慧行。 慧行后退躲过,说道:“长青寺是佛门清净地,还请沈施主自重。”沈五爷大声说道:“狗屁的清净地,五爷我可不信这些,昨日你们才抢了我的人上山,还好意思说是佛寺,我看和土匪窝没什么两样!”慧行听了说道:“沈施主,长青寺从来没有强迫任何人上山,也从来不强留任何人,慧乐师妹确是寺众迎回修行,至于为何如此,沈施主心知肚明!”沈五爷听了,又破口大骂道:“现在承让抢了老子的人了!赶紧把她给我叫出来!”慧行又说道:“贫尼已说了,慧乐师妹是自愿上山修行,我长青寺剃度完成者,均有官府签发的度牒,沈五爷可知不敬僧尼,该当何罪?大闹佛寺,又该当何罪?佛门有观音慈悲,亦有金刚怒目,沈五爷不修正行,还敢如此放肆,可是想以身试我佛门正法!”慧行说完,双目直视沈五爷,不怒自威。沈五爷心中一跳,却是一声冷哼,对身后的仆从说道:“你们就把这个伶牙俐齿的尼姑给我抓回去。”身后的仆从都低下头去,无人敢动。沈五爷回头看几人畏缩的样子,刚要发作,就见慧见进入无遮殿内,向他走来,对他一拜,却是对慧行说道:“慧行师妹,师父请你带客人去禅房一见。” 慧行听了,便对沈五爷说道:“沈五爷可敢与贫尼去见师父?”沈五爷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是你们长青寺抢了我的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么给我交代。”慧行带沈五爷离去,慧见对站着的几人一拜道:“几位施主可在此稍坐等候。”几个仆从忙鞠躬还礼道:“多谢师傅。”慧见看慧音在一侧不知如何是好,便过去对慧音说道:“师妹放心,师父一定会处理好的。”慧音听了点了点头,慧见便离开了无遮殿。慧音一人在殿内,心如擂鼓,忙静观呼吸平复,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 慧行带沈五爷来到静仪待客的禅房前,轻敲门扉,说道:“慧行带沈五爷求见。”静仪师傅说道:“进。”慧行推开门扉,请沈五爷先进,沈五爷看了看室内,看到确实只有静仪一人,才走了进去,静仪主持坐在上首,挥手示意他坐下,他坐在蒲团上,听得慧行关上门扉,忙回头一看,又看了看四周,才清咳一声,对静仪说道:“主持师傅,我今日上山是来接我未过门的妾室。”慧行走到静仪师傅身旁站定,未再看他一眼。静仪看了看他,问道:“施主说的可是醉月楼的林妙儿?”沈五爷笑道:“正是。”静仪主持说道:“林妙儿之前几番求见,更是自行剃度,以表修行决心,贫尼昨日已派寺众将其从醉月楼迎回,施主为何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妾室?”沈五爷答道:“我给了醉月楼老板纹银百两,他已将林妙儿许给我做妾,原定明日过门。” 静仪听了,问道:“据贫尼所知林妙儿并非卖身给醉月楼,既是娶妾,不拘媒人婚书,沈五爷可有林妙儿答应嫁你为妾的信物?”沈五爷听了,自知理亏,转念却笑道:“主持师傅或许不知道,林妙儿已是我的人了。”静仪师傅看了看他,说道:“既无信物,林妙儿便不是你的人,她有志修行,贫尼已收她为徒,入我佛门,便当尽释前缘。”沈五爷听了,眉头一皱,却又笑道:“哈哈哈,看来主持师傅知道,主持师傅就不怕她有孕,还是说长青寺专门收留珠胎暗结的贱人?”说着轻蔑的瞥了一眼慧行。慧行只是低眉站着,没有回看他,静仪主持却双眼微眯,突然现出肃杀之气。 沈五爷看到静仪主持的神色,心神兢惧,慌忙拜到:“大师息怒,是我说错话了,林妙儿既然愿意修行,便让她留在寺中,只是如果她怀上孩子,还请师傅慈悲为怀,将孩儿赐还给我。”静仪主持目视远方,说道:“施主子孙缘薄,林妙儿不会为你生下孩儿,其他女子亦不会再为你生下男丁,沈家已现盛极而衰之相。”沈五爷听了,怒气上涌,双手紧握,却是笑问道:“主持师傅既如此说,可有解法?”静仪看了看他,又说道:“你既不信贫尼,又何必问解?你既问了,贫尼便再多说一句:”静仪抬眼直视着沈五爷,眼中映射出沈五爷的掩藏在愤怒中的恐惧,说道:“你醒眼看看眼前,再思量思量自己的所作所为,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避免死于非命吗?”沈五爷听了,猛然站起,随即大笑道:“哈哈哈,不过是在你的地盘给你几分面子,你便真当自己是得道高人吗,满口胡言乱语,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所谓修佛之人,不过尽是些坑蒙拐骗之徒!”静仪主持只是安静的坐着,眉目低垂一言不发。慧行直视着沈五爷,却无嗔无怒,仿佛盯着死物,沈五爷别开目光,没有再看静仪主持和慧行,而是转身推门而去,连无遮殿都没有回,匆匆忙忙的朝寺门走去,沿路跌跌撞撞,撞了不少香客,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说话,待到了寺外,才大口喘着粗气,抬头回看了一眼长青寺,却又一阵心悸,忙找到马车,一边上车,一边吩咐车夫赶紧下山。 第二十六章 心物化身通万法 静仪看了看慧行,说道:“此人五阴炽盛,难得善终,你可转告慧色与慧乐:慧乐虽与此人有缘,但不足以化改,只能了断。”慧行听了,拜道:“是,师父。”静仪见她仍不离去,便问道:“你可是想问沈家之事?”慧行答道:“是,徒儿担心千裳。”静仪道:“沈家之事,你可去问你父亲,他能告诉你,为何沈家这一代,人丁如此单薄。”慧行听了,有些惊讶,想着月中化缘时便可去问问父亲。慧行拜别了师父,回到无遮殿中,看到沈五爷那四个仆从仍在无遮殿中等候,慧行便上前行佛礼道:“几位施主,沈五爷已离开菩提院,几位可去寺门询问慧见师姐,看沈五爷是否已离开寺院。”四人慌忙站起来,对慧行拜谢后离开了无遮殿。 慧音看慧行回来,过去问道:“慧行师姐,没事吧?”慧行对她笑道:“没事,你不必担心,师父说过,只要我们不伤害别人,别人便没有理由来伤害我们,重要的是我们要时时醒觉,持有正念。”慧音点点头,又问道:“师姐,我如此恐惧,可是因为离开了正念?”慧行看了看她,说道:“你能自觉出离正念便很好,要去除恐惧,还需要观想无常,培养定力,静思缘起,破除执念,这些修行的法门,我会找机会讲给你听。”慧音听了,拜道:“是,师姐。” 慧乐和慧色此时正在藏经阁顶层,藏经阁占地不大,共有三层,平时鲜有人来,又远离水源,不免灰尘有些大,两人都用纱巾遮面,拿着拂尘打扫书架,时不时用竹枝沾些两人端来的水盆中的水撒在地上,慧乐看着慧色洒水,又想起自己做的梦来,两人打扫完顶层的书架后稍事休息,慧乐便告诉了慧色自己所做的梦,并感谢慧色梦中度化自己。慧色听了,说道:“师姐思梦之中有大觉,足见觉察敏锐,是为佛性。”慧乐听了,问道:“何为大觉?”慧色看了看慧乐,说道:“师姐梦到我化身观音前去接引,是师姐觉得我既知师姐有志修行,便会禀明师父,而佛门一向宽广,不会拒绝度化师姐;梦到追赶师姐的人是醉月楼老板,是师姐觉得自己真正抗拒的,不是逼婚,而是失去自由之身;梦到提及父亲而从莲花坠落,是师姐觉得自己修行的最大阻碍,其实是对父亲的牵挂。师姐能明见梦中所觉,可谓大觉。”慧乐听了,惊奇的说道:“明见此梦的是师妹才对,多谢师妹解梦。”慧色说道:“师姐不必道谢,师姐有此梦,便是已有明见,我不过是说出来罢了。” 慧乐想了想,又说道:“师妹,下山化缘之时,你能否陪我去看看父亲?”慧色道:“自然。”慧乐笑道:“如此,便有劳师妹了。”慧色想了想,说道:“下山之时,你我二人独往,或有不妥,慧行师姐和慧音师姐若能同行,慧乐师姐可愿意?”慧乐说道:“我乐意至极,只是家中简陋,怕招待不周。”慧色道:“师姐放心,我们修行佛法,本应追求简朴,正缘亦不与贫富相关。”慧乐听了,问道:“师妹说的正缘是指好的缘分?”慧色点点头,解释道:“正缘是好缘分的一种,醒觉之道的正,可以理解为有觉察而无执着,可带来平和,自在。”慧乐似懂非懂,慧色看了看她,继续说道:“师姐先分辨好坏即可,需要钱财维持的缘分也并不都是坏的,金钱并无好坏,分辨好坏,可以先从是否会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欢乐分别,也可从是否有贤德赞同来分别。”慧乐听了,又问道:“金钱无好坏?为何十戒之中有不蓄钱财?” 慧色听了,问道:“师父授戒时,如何对师姐说的?”慧乐答道:“师父说钱财易引起贪欲,不蓄钱财,只取必需,便能减少自己的贪欲,也不会引人偷盗”。慧色想了想,说道:“师父曾对我说过,钱财是心物的化身,可通万法,但化身非真,万法无相,修醒觉之道,忌不真不明,不能以金钱替代不明的愿望,故有此戒。”慧乐听了,说道:“贪财之人,可能就是因为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所需,便以金钱代替。”慧色道:“无醒觉的填补欲念便会招致痛苦。贪嗔痴本是轮回,贪图顺境,便会对逆境生出嗔怒,生出嗔怒便无法保持清醒,难免生出痴念。痴念一生更无法跳出贪念。盛极而衰,主因兴盛之中藏生贪念。”慧色顿了顿,又说道:“世人亦有所觉,才斥责嫌贫爱富,这难免又落入另一个误解,实际上贫穷亦会滋生贪欲。”慧乐听了,似有所觉,说道:“只有以醒觉之道,戒除贪念,才能不落轮回。”慧色看了看她,点点头道:“师姐已得解脱之钥。”慧乐欣然拜到:“多谢师妹开示。”慧色道:“师姐,修行路远,醒觉之道非语言可达,尚需亲证。”慧乐说道:“是,多谢师妹。”两人修息完,便将拂尘,竹枝和水盆放到楼下,又取了扫帚将顶楼的地面清扫干净。 直到晚殿结束,慧行,慧音带了自己的蒲团,去到慧色和慧乐的禅房,四人一起禅坐交谈,慧行才将沈五爷来寺中的事告诉了慧色与慧乐:“沈五爷上午已来过寺中,在无遮殿闹事,师父已见过他,师父说慧乐师妹与他的缘分不足以化改,只能了断。”慧乐听了,惊道:“他来寺中闹事了?”慧色说道:“无妨,无遮殿有师姐在,沈五爷还见了师父,他应该知道长青寺不是可以任意妄为之地,以后应该不会再来闹事了。”慧行对两人说道:“他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慧乐师妹要有准备,仍需亲自见他一面,方能有了断。”慧音听了,也说道:“沈五爷今日还带了一众仆从来,似是要将慧乐师姐强行带走,慧行师姐与他周旋,又带他去见了师父,他才罢休,慧乐师姐见他,一定要小心些。”又想起什么来,向慧行问道:“师姐,沈五爷下山之时都没有回无遮殿叫仆从,不知师父与他谈了什么?” 慧行看了看她,说道:“师父有所预见,说沈家盛极而衰,沈五爷难有善终。”慧乐听了,想到慧色也说过盛极而衰,看了看慧色,见慧色也在看她,慧乐便问道:“慧色师妹可是也预见了沈家盛极而衰?”慧色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慧行,说道:“我只见过沈家公子,虽有此兆,仍可度化,师父应是从别处见到此势已不可逆转,才会如此说。”慧行点点头,说道:“师父让我去问父亲沈家这一代为何人丁单薄。”慧乐听了,问道:“慧行师姐月中化缘时回家见伯父吗?”慧行答道:“我有此打算。”慧音说道:“我亦想去跟温大夫道谢。”慧色听了,说道:“慧乐师姐也想下山时去见她父亲。” 慧行略一思量,说道“沈家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又对慧音说道:“父亲下月法会时应也会来长青寺。”又对慧乐说道:“我与慧音和你们同去,可会叨扰伯父?”慧乐听了,说道:“自然不会,我们本来也想邀请师姐和师妹同行。”慧行便向慧音说道:“即如此,我们月中时先去见慧乐师妹的父亲吧。”慧音看了看慧乐和慧色,点头道:“好。”慧色说道:“那我们禀告师父,下山时去拜见慧乐师姐的父亲,还有慧乐师姐的度牒,应该早些办好。”慧行听了,对慧乐说道:“度牒办理,需要有你原有户籍,本人,家族人证及寺院师承一同前去衙门办理,衙门核实后方会发给度牒。”慧乐问道:“还需师父亲至?”慧色说道:“师父不必亲至,领我们下山的静思师太代表寺院前去即可。”慧乐点点头,独自思量。几人说完下山之事,便各自禅坐观想,暮鼓敲响,慧行和慧音便要离去,慧色对慧行说道:“师姐,沈家之事袁姐姐或许已经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醒来不复壮年时 慧行看向慧色,亦想起袁千裳求她度化时的样子,想到若只是沈公子有情痴当不至于让袁千裳方寸大乱,便知慧色为何有此言,于是对慧色点点头。慧色报以微笑,道:“师姐晚安。” 大殿之中,观音金身庄严肃穆,在朝阳映照下,整个观音殿都是明亮的黄色,静思师太领着将要下山化缘的众人对观音像三拜,而后将案前一侧的功德箱打开,取出所有银钱,将要买油,盐,茶的银钱放到物袋之中,将要采卖备用衲衣,钵盂,灯油等物的银钱放到储袋之中,将剩余的银钱放到返袋之中,将返袋收起,将物袋交给慧心,将储袋交给慧志,又领着众人静立了片刻。退出了观音殿,对众人说道:“今日下山,依例采购,日中各自化缘,入酉时山下集合归寺。”又对慧乐说道:“即是要办度牒,我便在衙门等候,你们尽早来办。”慧乐拜道:“是,多谢师太。” 雾隐山上,晨雾的一会跑到山谷,将空谷填成云海,一会跑到山腰,将青山分成两半,一会又跑到山顶,为翠峰披上白发。静思一行人出了长青寺,禅行下山,山雾在晨风中飘荡变幻,野花在薄雾中娇艳欲滴,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有一只五彩斑斓蝴蝶的离开了花丛,在安静的众人间飞过,飞到慧色身边,绕着她翻飞不停,似是在找地方落脚。慧色停下脚步,伸出手来,蝴蝶便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同行的慧乐也停下脚步,看着慧色,想道:都道灵蝶识绝色,竟是真有其事。慧色看着手中的蝴蝶,舒展的双翅是黑翅蓝斑,又有金色橘色红色的斑纹错落有致的分散在边缘,纤小的头上伸出两根长长的触角,看到蝴蝶抖动触角,慧色便轻抬手掌让它飞走。慧乐看了,觉得自己平生所学都不极这一抬手优雅美好,欣喜而笑,慧色也对她一笑,两人方快步赶上众人,下山去了。 待到了山下茶铺,众人稍时休息便分散离去。慧乐领着慧行三人穿过几条大街进了一处小巷,在一户青瓦赤门前停下脚步,慧乐稍用力一推,门扉左右分开,慧乐迈步进门,而后鞠躬请三人入内。几人进了院内,见小院内泥地野草,似无人打理,却有几株月季花正在盛开。慧乐引众人去了客厅,请众人稍坐,又去内室找父亲,父亲仍在床上呼呼大睡,满身酒气。慧乐深吸口气,上前摇了摇父亲,叫道:“爹,爹!”见父亲微睁开眼睛,却是翻身又想睡,又叹气道:“爹,女儿已去长青寺出家。”慧乐的父亲林秋尘听了转过身来,看向女儿,看到女儿一身僧袍僧帽,脸上也未施脂粉。睁大双眼,便要起身,却是一阵头昏脑胀。只得扶着头靠在床头,问道:“这么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是被逼婚,又出家当尼姑去了?” 慧乐点了点头,说道:“爹,我需要尽快办好度牒,才能有底气去跟他们做个了断,请爹爹帮忙。”林父听了,又看了看女儿,说道:“出家也好,出家就能脱离贱籍了。”慧乐说道:“谢爹爹成全,爹爹能否找出我的户籍,陪我去一趟衙门?”林父想了想,说道:“这户籍我也不记得放在何处了,需要找一找。”慧乐道:“有几位师姐妹是与我一同前来的,可能与我们一起找?”林父慢慢下了床,问道:“你的几位师姐妹在客厅?”慧乐答道:“是。”林父道:“那我去见一见吧。”于是两人来到客厅,慧行几人站起来向林父行佛礼,林秋尘回礼道:“几位师傅好。”而后又说道:“坐吧。”几人见林父已白发苍苍,满脸皱眉,老态尽显。又眉头常皱,面色愁苦。 几人落了坐,慧行便说道:“今日来拜见您,一来是想知道您是否同意慧乐师妹出家修行,二来是想来拜访伯父,看看日后生活如何安排。”林父听了,眉头一跳,又感到有些头疼,便扶着头说:“我听妙儿说了,我同意她出家,要办什么度牒对吧,户籍得找一找。”慧行便问到:“您日常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在哪里?”林父说:“自然是寝室的柜子。”又想了想说:“户籍或许在那。”于是林父便回到卧室,慧乐跟了去,见父亲在衣柜下一阵翻找,翻出几个包袱。打开包袱,也没有户籍。林父想了想,又去翻已落了厚厚灰尘的梳妆台,在最底层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上锁的木匣子,却不见钥匙,又去床上翻找,也没有找到钥匙,于是父女二人只得带着上锁的盒子回到客厅。 林父说:“户籍应是在这里面,就是不见了钥匙。”慧行接过匣子,问道:“这钥匙与家中的钥匙是放一起的吗?”林父答道:“记不得了,家里的钥匙我亦许久未见。”慧音看了看慧行手中的盒子,说道:“这锁似都锈上了,找到了钥匙也未必能用,不如撬开吧。”林父觉得有理,便说道:“各位师傅稍等。”而后慧乐扶他去到厨房,找来铁棍,又拿回盒子将锁撬开,看户籍果然在里面。林父取了林妙儿的户籍书,对众人说道:“众位师傅,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衙门吧。”几人点点头,慧乐掺着父亲,几人去到衙门,跟门口的衙役说来找静思师太。衙役便进去禀报,稍后回来将几人请到了书房,只见县令和静思师太正在书房说话,林父便跪拜道:“拜见县太爷。”县令看静思起身,便也站起来说道:“请起。”慧行四人向县令合掌鞠躬,县令亦合掌点头回礼。静思师太便叫慧乐递上户籍书,又对县令说道:“方才与县长说过,要办度牒的便是慧乐。”县令接过户籍书,又看了看慧乐,说道:“即是众位人证都在场,本县便收回户籍,为你签发度牒。” 县令将度牒写好,又让静思,慧乐和林父分别签字画押,又查了一遍,才将度牒双手递给静思师太。静思师太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县长。”静思将度牒放到怀中,便对县令鞠躬告退。县令看了看众人,对静思说道:“请慢走,本县就不送师太了。”静思点点头,便领着众人出了县衙。 静思师太看了看林父,又看了看众人,说道:“你们便送老人家回去吧,贫尼需去一趟醉月楼。”慧乐听了,本来想问去醉月楼何事,又看了看父亲,便与众人一同答道:“是。”慧乐便又掺着父亲往回走,走到半路,林父便气喘吁吁,时已入午,于是几人在路边的一个小吃摊前驻足,慧行和慧色面向小吃摊站着,专注于呼吸,脸上便现出平和,摊主看到是长青寺的尼姑,便请几人坐下,又送上了几碗青菜面,说道:“几位师傅,这是小人的供奉,请慢用。”几人向摊主道了谢,默诵经文后安静的吃着,林父看着四人从容安定的样子,有些动容,也默默的拿起碗筷来吃面,又觉得这面味道实在一般。有些路人看到几人进食时专注的样子,便也停下来,在小摊坐着,有一些也向摊主点了吃食。几人吃完面,将碗筷收拾了,交给慧行,慧行拿着碗筷便要去小摊一侧的水池中清洗,摊主忙接过碗筷,说道:“谢师傅,我自己清洗就行了。”慧行看了看他,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多谢施主。” 几人回到林家,在客厅稍坐,林父歇息片刻,说道:“几位师傅,我这些年来,多醉酒昏睡,不知不觉间已是老眼昏花,头脑混沌,腰不能直,体力不济,已是不中用啦。” 第二十八章 老年明志少年游 慧行听了林父的话,想到自己的父亲应与其年纪相若,两人体态,面貌,精神却都天差地别,正自思索因由,就听慧色说道:“伯父,如果有人年青力壮却也不务正业,整日醉酒不是也一样没用?可见没用的不是年老,而是醉酒。”林父听了,看向慧色,他之前已注意到这个小尼姑,觉得这个小尼姑不似凡人,听了她说话更有此念,忙站起来拜道:“小师傅说的是。”慧色也站起来,说道:“伯父不必拘谨,我是与慧乐师姐一同行止的慧色,我如慧乐师姐一样敬重您。”林父听了眼中湿润,长舒口气便眉头舒展,露出笑容,对慧色点点头,归坐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见女儿也在微笑。 林父顿觉心情舒朗,头脑也清明了些,说道:“我今日见了妙儿和众位师傅,便知道不应该再沉迷饮酒了。妙儿能入寺修行是她的福气,我虽老了,也应该能自顾,让妙儿能安心。”慧乐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听了父亲的话,一股暖流自胸中涌起,涌到眼中化成热泪,对父亲跪拜道:“爹,往日是女儿的错,女儿应该多回家中陪伴爹爹。”林父摇摇头,说道:“是为父没有好好照顾你,如今看你出家,我才想起来,你娘亲去世前曾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竟然...”说道此处,哽咽难言。慧音看林父情形,想起爷爷,忙说道:“伯父,您先关注自己的呼吸,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慧色也扶起慧乐,说道:“师姐,您与伯父父女情深,前事不必再提了,此时应当想想如何安置奉养伯父才比较妥当。” 慧乐听了,便站起来,擦干眼泪,向慧色问道:“师妹,师父曾说可接父亲上山完成剃度仪式,不知是否能留父亲在山上居住?”慧色看了看她,说道:“小住或许可以。”林父也说道:“我还是愿意住在这个院子里。”慧乐说道:“女儿不孝,如今上山出家,无法常常来看望爹爹,亦无收入供养爹爹。再让爹爹独居,女儿实在无法安心。”林父看了看女儿,又皱起眉头,说道:“看来人老了,活着也只是拖累儿女...”慧行说道:“您别这么想,我父亲如今亦年逾知命,仍是时常坐诊,出诊,您定亦有所长,有所沉淀。”林父听了,叹道:“是我虚度光阴,如今只剩一把老骨头,又有何长处?”慧音听了,悲从中来,开口说道:“爷爷去世前已年近古稀,仍是带着我四处游历,遍访名医...”林父听了,看了看慧音,说道:“小师傅如今身体健康,便是对你爷爷最好的回报了。”慧音听了,点了点头,也说道:“您也只需保重身体,慧乐师姐便能安心。” 慧色看了看林父,说道:“您能教出师姐这么出色的歌舞姬,定也是精研此道吧。”林父脸上有了些神采,说道:“不敢当,只是有些家传而已。”慧色道:“您不必自谦,不知这家传的技艺,您是否愿意外传?”林父眼中一亮,却又黯淡下去,说道:“即使我愿意传,又怎么会有人愿意来学呢?”慧色想了想,说道:“您不如先将家学整理一下,看看能如何留传,您只要有此志,便定会有人学。”林父看着慧色,又看了看女儿,说道:“好。”慧色又问道:“您可认识其他或有同志之人?”林父想了想,说道:“戏班中原先倒是有一些人也是家学。”慧色说道:“您还可拜访他们,看是否有人愿意与您一同留传家学。”林父说道:“若真能如此,甚好,甚好。”慧色便又说道:“只是还需请您上山小住,为慧乐师姐完成剃度仪式。”林父点点头,说道:“我亦需要休养休养身体。”慧乐听了,十分高兴,说道:“多谢爹爹。” 静思师太手捧钵盂,在醉月楼门前静立,吸引了不少目光,醉月楼陈老板只得将静思师太请进门,请上二楼厢房,又上饭菜招待,静思师太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多谢施主,不知何处可有活水清洗钵盂?”陈老板眉头一皱,吩咐人引静思去厨房,看静思起身离去,便又吩咐人去将老板娘请来,老板娘听说有长青寺的师父来醉月楼化缘,很快来到厢房,看到只有自己的丈夫,便问道:“老爷,长青寺的师傅呢?”陈老板又一皱眉,说道:“去洗钵了,你陪她坐吧。”说着便站起身要往外走,老板娘忙拦住他,说道:“这是第一次有长青寺的师傅来化缘,我不知该如何招待。”而后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说道:“人都说与尼姑同桌吃饭是福报,我们便陪师傅用饭吧。”看陈老板不吭声的归了座,便吩咐人再上些好饭菜来,自己也在旁边坐下,静思回到厢房,向夫妇俩一鞠躬,坐在客位上,将一些主食放进钵盂,默诵后慢慢吃着,老板娘本来想开口让师傅稍等,会有新菜上来,又想起长青寺进食不语的规矩,便闭口不言,稍后有女使上了饭菜,又为夫妇二人填了碗筷。 一桌三人安静的吃着午饭,陈老板时不时瞥一眼静思师太,见她神情专注,也被其虔诚感染,慢慢的咀嚼着饭菜。老板娘看看静思师太,又看看陈老板,脸上露出笑意,想道:“想不到老爷还能和师太同桌吃饭。”几人吃完饭,静思师太对二人说道:“多谢二位施主款待,贫尼今日有法与二位分享,请两位稍等,贫尼去去就来。”说完复捧着钵盂去清洗,夫妇二人面面相觑。老板娘问道:“是不是林妙儿跟寺里说了什么?”陈老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静思师太清洗完钵盂便回到厢房,将钵盂放到桌上,对二人行佛礼,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不知两位施主是否有儿女?”老板娘答道:“我们有个儿子,在外游学。”陈老板瞪了老板娘一眼,怪她多嘴,静思师太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两位一定十分疼爱令公子,无论令公子要什么,只要有便愿意给,没有也会想尽办法找来,若是令公子开心你们便开心,若是令公子难过你们便会难过,若其遭受苦难便恨不能以身相替。若其有所成就更会引以为傲。”老板娘听了,喜道:“确实如此。”老板也看了静思师太一眼。 静思师太继续说道:“两位应该知道,就算父母的眼中心中只有子女,子女的世界中却不会只有父母。”老板眉头一皱,说道:“师太这是何意?”“婴儿最初确实只需要养育者,这会让养育者造成错觉,从而将心力全部倾注,但是婴儿会迅速成长,他会生出喜怒哀乐,会有欲望,不再只满足于生存,而需要接触新鲜事物,当他意识到死亡,才会重新知道生存可贵,扩张性有所遏制,从此也会被生死之念折磨,直到找到寄托。”静思停下来,看看二人,只见两人一脸茫然,不解其意。静思师太说道:“贫尼所说的话,便是贫尼的意思,两位应该知道,令公子不会只与两位相处,即使家中衣食无忧,他也不会只坐在家中。”顿了顿,又说道:“两位需要教会令公子如何待人处事,因为他只能从两位这里学到。如果两位只是满足他的欲望,又不顾他人,他便会以为别人也需要满足他的欲望,对不能如他所愿的人他便只会以各种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两位说他在游学,两位自查已身,想想他能交到朋友,能学到的东西,能做出的事,都会是什么样的?” 第二十九章 心意相通不相牵 醉月楼老板听了静思师太的话,眉头紧皱,老板娘更是哭丧着脸。静思师太继续说道:“当令公子受到生死威胁,他能否知道如何对待?是否有人会愿意救助?就算他不会遭遇不测,见识过死亡的威胁,他又能否不视死亡为终极而找到生的寄托?”静思看了看夫妇二人的脸色,说道:“如果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么两位,令公子不是在游学,而是在自生自灭。”夫妇二人听了此言心中一惊,陈老板开口问道:“还请师太指点迷津,我们该怎么做?”静思师太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两位需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我佛以无上智慧亲证,不是空言,如果两位待人以良善,人必还以善意,令公子若是能从两位身上学到善良,便能结交良师益友,如此方能有所成就。” 陈老板默然不语,老板娘也只是看向陈老板,静思师太看了看两人,又说道:“相信两位已知道该怎么做,醉月楼本不是烟花之地,说书唱戏,本也可教化众生,若是能整肃风气,回归正道,也可将令公子接回身边好好教导。”老板娘听到此处,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便面生喜色,站起来拜道:“多谢师太指点。”陈老板看了看静思,说道:“林姑娘的事,沈五爷不肯罢休,我们退回的银子也不收,说要我们再找个让他满意的人给他,我们醉月楼的歌舞姬他都挑遍了,也不满意,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静思师太说道:“两位不必忧心,既是慧乐的事,自然该由她亲自了断,今日慧乐已办了度牒,回去禀告了主持,不日便会择期举办剃度仪式,到时定会专门下帖邀请沈五爷与两位亲临。”陈老板想了想,说道:“我听说沈五爷去长青寺闹事,被正法震慑,仓皇下山,他若是不敢前去又当如何?”“若如此,剃度仪式之后,贫尼会陪慧乐前来醉月楼,到时烦请施主邀沈五爷过此一叙。”陈老板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多谢师太了,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静思师太说道:“了断恶缘自是宜早不宜迟。”看陈老板点头,静思便说道:“既如此,贫尼告辞。”夫妇二人便送了静思师太出门,鞠躬拜别。 袁千山领着沈公子来到林家门前,看了看沈公子说道:“沈兄,便是此户了。”“多谢贤弟。”沈公子拜道。袁千山点点头,便上前敲门。慧行,慧音和慧色三人正在院中禅坐,听到敲门便同时睁开眼睛,互相看了看,都站起身来,慧行前去开门,慧音和慧色在后跟随。门扉开了一半,便看清来人是袁千山和沈公子,慧音放下心来,露出微笑,待打开了门,三人便向两人行佛礼,两人回了礼,袁千山望了一眼慧色平和的面容,说道:“几位师傅,沈兄知道了沈五爷大闹长青寺的事,想来与几位师傅道歉。”慧行看向沈公子,沈公子有点窘迫,低头拜道:“给诸位填麻烦了,我代五叔给诸位赔礼。”慧行便说道:“多谢沈施主了,沈五爷的所为却与施主不相干。”慧色也开口说道:“多谢两位施主相助。”看了看两人,又说道:“沈五爷终是长辈,两位只可规劝,切勿不敬。”袁千山看着慧色说道:“他可不是我的长辈,自然井水不犯河水。” 沈公子听了,眉头一皱,对慧行说道:“五叔一向与我疏离,此事我也只得禀告了父亲,请父亲劝阻,父亲亦会择日亲自前往长青寺向主持师傅致歉。”慧行略一思量,说道:“沈伯父既有此心,不如待慧乐剃度仪式时前来。”慧色又说道:“若是到时能请沈五爷同去最好,此事终究需要当事人亲自了结。”沈公子点点头,说:“两位师傅的意思,我会向父亲禀明。”袁千山看三人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想了想,便问道:“不知长青寺准备如何安置林姑娘的父亲?”慧色答道:“暂时请林伯父上山小住。”袁千山点点头,又说道:“若是需要,我可派人照看。”慧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道理继续麻烦袁施主。”沈公子想了想,说道:“沈家当对林家做出补偿。”慧行说道:“此事也需各位家长来作决定。”袁千山望着慧色,见慧色抬眼回望他露出微微的笑意,这点笑意便自他的眼中扩散到脸上,而后袁千山收起明快的笑容,对众人说道:“既如此,我们便不打扰诸位师傅了。” 慧行三人拜别了袁千山和沈公子回到院中,慧音看了看慧色,说道:“看来袁施主倒是能了解师妹的心意。”慧色听了,看了看慧行,说道:“意念本不难解,只要有足够的注意力即可,人与人之间若是放下分别心,互相关注,便自然可以心意相通。”慧行看向慧色,说道:“袁施主本不是修行中人,他能解你心意也是难能可贵。”慧色想了想,说道:“他不是,可是我是,他关注的既然是我,我亦该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心意相通也未必会生出牵挂。”慧音说道:“师妹此言,像是修的无情道。”慧行笑道:“道是无情却有情,你能毫无掩藏,不生牵挂,他却未必。”慧色点点头,道:“我知道缘已结了。” 慧乐陪父亲收拾好了行礼出来,听了慧色如此说,问道:“是结了什么缘?”慧音答道:“方才袁施主带着沈公子来过,我们在说袁施主和慧色师妹的缘分。”慧乐说道:“只要不是盲人,恐怕都想要跟慧色师妹结缘吧。”慧行听了,眉头一皱,说道:“缘分可不是越多越好,善始亦需有善终。”慧色也说道:“任何缘分都是变化无常的,若是不能时时醒觉,任其生,存,坏,灭,便难免被其缠缚,只有觉察缘分的生灭,知道可为与不可为,才能了无挂碍。”慧乐和慧音听了,各有所得,林父听了,也说道:“佛道真是奇妙。”慧色看了看林父和慧乐说道:“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所以我们一同修行的人,便十分需要互相交流督促。”林父点点头,慧乐看向慧色,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回山之后要与慧色几人详谈。慧行看了看几人,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集合了”。 慧乐扶着林父,慧行在侧,慧色和慧音跟在身后,几人行走的比来时更缓慢,走到山下时,见静思师太与众人都已在等候。静思师太领着众人向林父行礼道:“林施主。”林父忙鞠躬回礼,说道:“众位师傅好。”又向静思师太说道:“师太,老朽想上山暂住,不知是否方便。”静思师太点了点头,说道:“要为慧乐办剃度仪式,自然要劳烦您上山筹办。”一行人列队回山,禅行本不快,林父走了一程,却已气喘吁吁,又怕掉队,咬牙坚持着又走了一程,慧行看林父已满头大汗,便出声说道:“师太,我们稍事修息吧。”静思回过头来,看了看林父说道:“好,稍事修息。”林父停下脚步,更觉心跳加速,耳中轰鸣,大口喘着粗气。静思师太来到林父面前,说道:“您不常爬山吧,是会有些不适的。”林父点点头,说道:“老了......” 静思师太说道:“没关系,慢慢走,您可以走在前面。”林父摇摇头,说:“不敢拖累众位师傅。”静思师太说:“不必担心,您在前面走,对我们修行之人来说,不过是放缓时间流逝罢了。”林父虽不解,却也不再推辞,再启程时,便由慧乐和慧行搀扶着走在前面。在队尾的慧色调整了自己的步伐,又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照在她身上的光,吹拂着她发稍的风,踩在她脚下的路,便都慢了下来,她便想道:老或许只是生命在放慢,能找到适合的节奏,便可保持和悦自在。 第三十章 天地为家醒觉尊 众人一路慢行,回到寺中,静思师太领着众人来到菩提院,让众人在院中静立等候,静思师太敲门进入乾字禅房向静仪主持禀告。不多时,静思师太出来,让众人各自歇息,又对林父和慧乐说道:“林施主,主持请您暂住震字禅房,您可先休息下,稍后去见主持。”林父拜谢道:“多谢师太,多谢主持师傅。”慧乐和慧色陪着林父去到菩提院门口一侧的震字禅房,慧行和慧音去戒律院取来日用。等将一切安置妥当了。慧乐便陪父亲去见主持。 菩提院中有一行梧桐树,慧行三人择了其中一棵,在树下,面对着夕阳禅坐,高大的梧桐树,枝干交叉错落,宽厚的叶子便层层叠叠,投下浓密的树荫,微风轻抚着浓绿健壮的树叶,并没有什么声响。慧行三人迎着夕阳而坐,看见殷红的太阳仍在天边,天空中没有云影,明黄色的光晕与灰蓝的天空相接,现出一道弧线。慧色看着夕阳说道:“我眼中的夕阳绚丽多彩,但这不是太阳的变化,而是太阳与天空,大地及我等之间缘的变化,生与灭便如日出日落一样都是幻象,实际本源不生不灭。”慧行接口说道:“缘起缘灭,亦如日出日落般充斥着幻象,故需格外警醒,实际本心不垢不净。”慧音亦开口说道:“新生如日出,垂暮如日落,都值得珍惜,实际本命不增不减。”三人看着日落,都露出如见朝阳般的微笑,又看了一会,太阳渐渐离开了三人的视线,三人便闭目禅坐。 慧乐带着父亲进到静仪主持的禅房,静仪主持让林父在对面坐下,慧乐想了想,走到静仪的一侧站立,听着静仪向父亲说道:“林施主,本来慧乐当修行一段时日,小有所成,得您同意,再行剃度,只是恶缘缠身,不得自由,才提前剃度,望您见谅。”林父听了,忙拜道:“不敢,是您慈悲,救妙儿于水火,老朽无用,只是拖累女儿。”静仪看了看林父,说道:“老之苦,多在于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受老苦的关键亦在于觉:觉察本心,以去杂念,觉察能力,而后取舍,觉察亲友,以存爱意,觉察世界,而后来去。”林父有些悲伤,说道:“老朽只觉自己已无立身之法,老朽对于这个世界已无价值,老朽自觉多余,就是对于妙儿,也是没我这个父亲更无牵无挂些。”慧乐听了,眉头紧皱,说道:“爹,您别这么想。”静仪主持又看了一眼林父,说道:“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是因为你早已不在意这个世界,就是慧乐,你亦因为她皈依佛门而放下牵挂。既如此你便已从此界离去,此后的生活,无欲无求便可自由自在。”林父恍然如梦,他又想起妻子离世时,他的痛不欲生,又想起看到女儿出家时,他的如释重负,最后想起慧色对他说留传家学时,他的喜悦舍得。是的,他只是需要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他脸上突然扫除了阴云,现出别样的光辉,跪俯拜道:“多谢主持师傅开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静仪主持点点头,又让慧乐坐在林父身旁,说道:“慧乐的剃度仪式,两位可自行定期,召请亲朋,为师会请沈家与醉月楼前来参加。”慧乐听了,心中一跳,却也知道这是了断的最佳机会,静仪看她隐隐有些视死如归,又说道:“慧乐,你需谨记,出家人的尊严,不在于度牒,而在于了悟众生平等,只有抛弃世俗的成见,无差别的看待不同出身,不同职业的众生,才能拥有作为人的尊严。当你将他人划分为三六九等,那么你必然要处于其中一阶,必须破除尊卑之念才能见到醒觉至尊。如是观想:众生立身的大地无不同,众生呼吸的空气无不同,众生可承受的光照亦无不同,放下傲慢吧,掩藏傲慢与嚣张跋扈并无不同,一样会阻碍你的醒觉。”静仪现出庄严法相,缓缓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出家人,是以天地为家,以众生为亲,以醒觉为尊,以正道为法。” 慧乐与林父听了,都心中大动,跪伏在地,慧乐说道:“谢师父教诲。”静仪说道:“去吧。”慧乐带着林父出了禅房,林父说道:“为父今日有幸聆听主持的教诲,幸甚。”慧乐说道:“长青寺每月初一都会在无遮殿举办法会,多是师父亲自讲法,父亲若是愿意亦可参加。”林父叹了口气,说道:“我竟不知世间真有正法,昏沉度日,如今悔之晚矣。”慧乐说道:“师父说过,世间一切皆有缘法,不必为过去悔恨。”林父点点头,与慧乐回借住的禅房,远远看到慧行三人正在树下打坐,一片安静祥和。林父想了想,说:“你去吧,我自己回房间即可。”慧乐看了看父亲,点点头,目送父亲走远,便走到树下,安静的坐在慧色旁边。 几人坐了一会儿,天色将暗,慧乐睁开眼睛,开口叫道:“慧行师姐,两位师妹。”三人都睁开眼睛,慧行说道:“可是有什么事?”慧乐深吸口气,说道:“我心中有愧,不知如何消解。”“因何有愧?”慧行问道。“我已非清白之身...”慧乐说道。“何谓清白之身?”慧色问道。慧乐面颊一片赤红,说道:“...未与男子交合的是清白之身。”慧音听了此言亦面红耳赤,听慧色说道:“你已出家,发愿守持不淫戒,为何不是清白之身?”慧行亦说道:“若说出家之前,你当知道,长青寺众人亦有成亲之后,遭遇变故才上山修行的。”慧乐说道:“可是我并未成亲,我...我以此为耻。”慧色想了想,说道:“这非你所愿,你是否清楚的知道为何会如此。”慧乐点点头,说道:“师父已开示,主因是我无察觉的动情。”慧色说道:“既如此你若能戒除无察觉的动情,便应不再感到羞耻。”慧乐说道:“我不知是否能戒除。”慧行想了想,说道:“你可愿戒除男女之情?”慧乐说道:“我愿意。”慧色说道:“你是否相信自己能戒除男女之情?”慧乐又想了想,道:“我相信。”慧行说道:“如此,你也应不再感到羞耻。”慧乐观想几息,确实自身的愧意已消解了大半。 慧音开口问到:“慧乐师姐,你恨沈五爷吗?”慧乐答道:“我...我不知道。”慧色道:“若有恨,便有爱,若你恨沈五爷,应是爱其他人或爱独身,若是没有,便当无恨。”慧乐听了,终于明白自己的愤怒何来,是自己以为留有清白,会有更好的归宿,而自己出家后知道,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了,慧乐释然了,说道:“我不恨沈五爷。”慧行点点头,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慧色亦说道:“分别之爱,必至苦痛,平等之爱,可得心悦。”慧音说道:“无差别,无希求之爱,既为慈悲。”慧乐亦微笑道:“知平等,生慈悲。” 几人在树下又静坐了片刻,慧乐便去找父亲商议剃度仪式之事,慧行三人也各回了禅房。慧乐轻敲房门,未得应答,慧乐有些担心,便推开房门,走进禅房,发现父亲已经在床上入睡了,温和的月光映照着父亲安详的面庞,慧乐听到父亲悠长深沉的呼吸,放下心来,又轻轻退出禅房,和上门扉,慧乐回到自己的禅房时,发现慧色也已入睡,慧乐便坐在床上静坐,未曾听到暮鼓敲响,便也入睡了。 第三十一章 断前缘重获新生 五日后,沈家家主来到沈五爷家中,邀请他一同前往长青寺参加剃度仪式,沈五爷见推辞不过,说道:“长青寺不管多负盛名,终不过是个尼姑庵,二哥让我不要和他们计较也就罢了,何必要给她们这么大面子。”沈二爷说道:“你知道,出云国一向礼敬佛法,也知道长青寺久负盛名,那你可知道为何历任县令都对长青寺的师傅礼敬有加?”沈二爷看了看沈五爷继续说道:“长青寺是当年妙善公主出家所建,整座雾隐山,都是当年出云国君赠送给这位公主的道场,长青寺虽不理俗务,实则庇护一方,长青寺得道的诸位师太又云游四方,广结善缘,甚至可上达天听。莲溪镇可说是受其福泽庇佑。你说我给长青寺面子,我可没有这个脸。”沈五爷听了,又想起静仪主持对他说的话,一阵头皮发麻,说道:“难怪长青寺有如此底气。”想了想,又说:“可是那个主持说我们沈家盛极而衰!这口气我可咽不下!”沈二爷又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说道:“若真是主持师傅说的,恐怕是真会如此。”沈五爷难以置信的看着家主,见其神情严肃,皱了皱眉,说道:“我随家主上山致歉就是了。” 醉月楼自月中起,便关了夜场,又放了一批歌舞姬,每日的流水却没有少,因醉月楼观音临凡,度化众生的传闻愈演愈烈,吸引了不少人,又有一些妇人听说醉月楼关了夜场,也有兴趣来一辨真假。老板娘乐的合不拢嘴,老板也与几个说书先生商量,要就林妙儿出家的事编个新书,不管本来如何,自然是要把醉月楼说成是笃信佛法,弘扬正气的地方。夫妻二人收到长青寺的请帖,亦十分重视,一大早便吩咐仆人备礼,直到日上三竿,才收拾停当出发。 长青寺戒律堂落发室内,静仪主持坐在主位,慧色站立在侧,慧乐跪在堂前,林父坐在一侧。慧乐念诵着三皈依:“我皈依佛陀,完全醒觉的导师,引领我此生追求大道,我皈依佛法,了悟和慈悲之道,引领我达至解脱。我皈依僧伽,生活在和谐与觉察中的团体,引领我达到安乐自在。”静仪看向林父,问道:“您可还有教诲?”林父摇了摇头,对慧乐说道:“你能出家修行,为父很高兴。”慧乐对父亲拜道:“谢父亲。”静仪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为师便正式收你为我佛家弟子,今后你需精进醒觉,观照身体,感受,心,心物:觉察身体的一举一动,亦觉察他身,物体,使自己的举动能正直无阻;觉察感受的一苦一乐,亦觉察内外的安危,使自己的苦乐能真切无畏;觉察心意的一生一灭,亦觉察来源处境,使自己的心能通达无碍;觉察心物的一牵一挂,亦觉察外物变迁,使自己的法能精确无邪;此四念处,若能念念分明,便可事事了了。”慧乐拜道:“是,师父,徒儿定当受教奉行。” 长青寺众人及林父来到无遮殿时,沈家,醉月楼众人及林父邀请的几位亲友,都已在殿中等候,慧乐走上法台,对着师父顶礼而拜,而后慧乐转过身,看向台下众人,眼光平和,面容安详,即使看到沈五爷亦波澜不兴。台下众人本来多被静仪一侧的慧色吸引了目光,此时都看向慧乐,沈五爷心中一紧,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台上的慧乐,随即呼吸杂乱,胸中憋闷,忙垂下双眼,不敢再看,慧乐念诵完功德经,又向师父鞠躬,一侧的慧色便将度牒交给静仪,静仪起身将度牒交给了慧乐,慧乐恭敬的退到静仪身后。听师父说道:“感谢诸位前来参加慧乐的剃度仪式,仪式已毕,诸位自便。”而后静仪看向沈家兄弟及醉月楼陈家夫妇。 静仪领着慧乐回了菩提院禅房,慧言去请了沈家兄弟去菩提院见主持,慧色请了陈家夫妇去会客的禅房稍候,慧色安顿了陈家夫妇,亦去了主持的禅房,静立在静仪一侧。沈家家主开口说道:“主持师傅,之前是五弟多有冒犯,他如今已知错了,我特地带他来向长青寺赔罪。”静仪看二人都低垂着头,直接说道:“沈五爷之前说过,醉月楼老板之前收了定钱,要将林妙儿许配给他做妾,如今慧乐已出家,世上已没有林妙儿,不知沈五爷可愿收回定钱,断此前缘?”沈五爷点点头,沈家家主说道:“理当如此。”静仪便对慧色说道:“请陈老板前来吧。”慧色称是出了门,将一侧禅房的陈老板请来,陈老板看了看众人,便跪拜道:“拜见主持。”静仪请他坐下,而后说道:“陈老板,你可是有定金要向沈家退还?”陈老板忙拿出银票,说道:“正是。”看静仪点头,陈老板便将银票递给中间的沈家家主,沈二爷接过银票,又看了看静仪主持,说道:“主持师傅,慧乐师傅既已出家,这亲事作罢,银票便当沈家给长青寺的供奉吧。”静仪摇了摇头,说道:“长青寺不收大宗供奉。”又看向沈五爷说道:“慧乐就在此处,你可还有话要说?”沈五爷抬头看了看慧乐,见她也正平静的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去,说道:“我不该有此非分之想,还望慧乐师傅见谅。”慧乐开口说道:“前世种种,贫尼已不放在心上。您亦无需挂怀。” 沈五爷听了,又抬头看向慧乐,只觉她已判若两人,他已再不会有一丝欲念,却又感到恼怒,看了看一旁的静仪,皱了皱眉,不敢再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又听静仪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要得心安,只能向己求,内心的安定亦不与他人相干。”沈家家主听了,又说道:“主持师傅,我听闻慧乐师傅的父亲老无所依,慧乐师傅出家既与沈家有关,沈家便当做出赔偿,不如请师傅将银票转交给老人家吧。”静仪看了看慧乐,说道:“不必了,慧乐出家是早有此志,林家亦不需要沈家的补偿,贫尼已说过了,要求心安,只能向己求,向内求,贫尼言尽于此。”沈家家主听了,正皱眉思索,沈五爷却是头也不抬的拜道:“告辞。”说完便起身离去,沈二爷也只得告辞跟了去。陈老板看二人都离去,便也拜道:“多谢主持师傅帮忙了断此事,小人告退。”见静仪点头,他便退出了禅房。 出了禅房,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赶忙回到禅房,叫了老板娘和随从的众人,收拾东西又匆匆下山去了。 沈二爷赶上沈五爷,说道:“五弟,你今日又见了慧乐,更该知道长青寺的高深莫测了吧,今后且勿鲁莽行事了。”沈五爷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今后再也不来此处了,遇到长青寺的人,我都绕道而行,这总行了吧!”沈二爷叹口气,将银票递给他,说道:“你收回去吧。”沈五爷却不接,说道:“送给二哥了,我见了这钱,只觉得晦气!”沈二爷又皱了皱眉,说道:“即如此,我便将银票放到观音殿的功德箱中吧,也算为五弟积些功德。”沈五爷说道:“随便二哥吧,我这就下山了。”沈二爷看着弟弟走远,又叹息一声,自去了观音殿,虔诚的进香跪拜祷告,而后将银票放到了一侧的功德箱中。 慧乐看到众人都离开了主持的禅房,也心中一松,感到内心生起喜悦,对静仪跪拜道:“谢师父再造之恩。”静仪又对她说道:“你皈依三宝,重获新生,亦是你与人为善的福报。”慧乐抬起头又看了看师父和慧色,笑道:“谢师父。” 第三十二章 因缘际会爱生发 林父待慧乐的剃度仪式之后,便要随着一个原来戏班中姓王的老伙计下山去,慧乐送父亲下山,又对陪同的王家夫妇说道:“若有任何事,都可到长青寺找我。”王老伯说:“你放心,我与老班主可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他能去与我作伴,我们定是同吃同住,我这儿子儿媳就只有一样好,就是孝顺,绝对会好好照顾我们的。”王家夫妇也应道:“爹爹说得是,慧乐师傅放心吧。”慧乐点点头,看着他们扶了两位老人下山去了。 静念师太月尾带寺众下山化缘时,打开功德箱,便看到了那张百两银票,也是功德箱中唯一一张银票,静念师太便首先将它放到了返袋之中。 又到了长青寺举办法会的日子,慧行,慧色等四人,在寺内查看空闲的会客禅房,林父住过的震字禅房已恢复整洁,床铺上的被褥都已收起,灯罩,日用也已取走,桌案上没有茶壶,几个茶杯倒扣着,两个坐垫放在案前,就如同无人住过一样。慧行说道:“结束了半个月的学习参悟,我们之后要劳作半月,早上我们已与众人一起为寺众准备了膳食,要注意蔬菜的用量和余量,明日起我们需要定时去菜园浇灌收获。不需去寺外时,我们便要在寺内打扫会客的禅房,月末时,劳作的众位师姐已将禅房打扫干净了,我们今日只需检查一遍。”众人应道:“是,师姐。” 慧行出了禅房,正看到慧言领着温有恒一家来到禅房,温有恒和夫人走在前面,温如霜跟着母亲,一身水绿长裙,看到慧行,笑容明媚,欢快的叫道:“大姐姐!”,温乘松跟在父亲身侧,一身青衫,温文尔雅,正是风度翩翩少年郎。慧音跟着慧行走出禅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少年,而这个少年也正看向她,随后清秀如玉的脸上飞来红晕,低下头去,慧音也觉脸上发烧,低头跟在慧行身后,深深浅浅的呼吸着,心跳越来越明显,待察觉时,忙重新深呼吸,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慧色此时正在慧音身后,她看到温家众人便走到了慧行一侧,跟在她身后的慧乐便走到她的侧后方站定。慧行上前拜道:“父亲,母亲。”慧色众人也随慧行上前鞠躬行礼,周氏忙把慧行扶起来。温有恒点点头,看了看女儿和慧色,说道:“慧色小师傅别来无恙。”慧色拜道:“温大夫好,温夫人好。”又向温如霜说道:“霜姐姐也还是这么活泼开朗。”又看向温乘松说道:“这位就是温哥哥吧,我是慧色,吴妈可还好吗?”温乘松听了慧色的话,抬头看到慧色的面容,脸更红了,低头说道:“一切都好。” 慧行看着弟弟,心中一叹,又转头看了看慧色,慧色也转过头来看她,慧行看慧色眼中清澈,面色如常,便又看了一眼弟弟。而后对父母说道:“离法会还有一段时间,父亲母亲是来求见师父的吗?”温有恒点点头,温夫人说道:“是的,我们想求见主持,商量我和霜儿上山小住的事,还有温家举行供佛宴的事,老爷说要松儿也来拜见主持师傅,看看能否上山学些经文。”慧行点点头,便对在一侧等候的慧言点头道:“那就劳烦师姐带导求见吧。”慧言看了看温家众人,说道:“请跟贫尼来。”温有恒又向慧行和慧色微笑点头,便跟着慧言向禅房走去,温家众人也跟了去,温如霜回头看向慧行,见慧行也在对她微笑,便也灿烂一笑,回过头去。温乘松走在最后,紧攥着手心才忍住没有回头。等慧言在禅房前停下敲门,温乘松也侧身停下了脚步,这才微微转头来寻找慧色的身影,却只看到慧音在禅房门前的一瞥。慧音看到温乘松转过头来,又心如鹿撞,赶紧进了禅房。 慧音方平复了心情,便听慧行向慧色问道:“你和松儿是第一次相见吧。”慧色说道:“嗯,没想到温哥哥如此腼腆。”慧音听了,又低下头去,听慧行说道:“他见了别人或许不会如此。”慧色听了,认真看着慧行,看到她眼中有些担忧,便道:“师姐且先宽心,我看温哥哥文雅识礼,不像会生情痴的样子。”慧音听了,又有些脸红,便一直低垂着头。听慧乐说道:“温公子确实守礼,只是生不生情痴却不一定了。”慧行又说道:“也或许是松儿太少出来走动,才会如此吧。” 袁千山亦陪着母亲来到寺中,只是袁千裳因为婚嫁之期邻近,没有再上山来。袁千山陪着母亲在观音殿参拜后便到无遮殿等候了,虽然知道钟板响起,长青寺众人才会现身,仍是时不时向门口张望,又觉得这次等候的时间似乎比上一次还长。袁夫人看在眼里,微微皱眉,思付着本想过两年再给儿子说亲,如今看来,还是早些定亲的好。不多时,温家一行人亦来到无遮殿,温夫人走到袁夫人身旁坐下,袁夫人便向温夫人微笑点头,又多看了两眼另一侧的温如霜。温如霜亦大方的向袁夫人微笑点头,袁夫人便觉得十分欢喜,想着应该找人问一问温家这位小姐。温乘松亦坐到了袁千山身后,看着他时不时向门口张望,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终于等到钟板响起,长青寺众人在静思和静念师太的带领下进入了无遮殿,袁千山看到慧色进门,冷峻的脸庞瞬间如同寒冰融化成春水,泛出暖意。温乘松便忍不住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了慧色正缓缓走进门来,门口的阳光夺目,温乘松只是看到了慧色的身影,等慧色进了门,眉目清晰起来,亦如同散发着光芒一般,温乘松又感觉自己脸颊发烫,便转过头来,又看了看袁千山,只见他仍直直的望着慧色,温乘松心中一凌,又看了看父亲,见父亲正襟危坐,他便也端正的坐着,没有再去看慧色。 不多时,慧言陪着静仪主持进了无遮殿,静仪主持走上法台,慧言在台下归坐。静仪主持望了望台下众人,见有不少父母带着儿女前来,父母多忧心,少年多静仪主持便开口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贫尼今日与众位分享关注,了解与爱。依醒觉之道,爱需要在了解的基础上生起和存在,而了解需要足够的关注。亲情,友情,爱情,凡是真情,均是如此。亲情需要父母与子女相互了解,父母之爱子女,与生俱来,因为父母关注自己的子女,进而了解自己的子女,而后便会爱自己的子女。母亲多慈爱,因为母亲曾与子女共同经历生之苦难,更愿意看到子女展露笑颜。父亲多严厉,因为父亲见到子女快速成长,便对子女有所希冀。子女之爱父母,需要有清醒的时日相处,了解父母的痛苦与坚持,会升起敬爱,了解父母的欢笑与泪水,便会升起亲情。不能互相了解的亲人便无法相爱; 意气相投,肝胆相照的友情需要了解,同行同闻,同苦同乐,同求同力,同志同心,若能同行便能有共同的见闻,有相同苦恼便会有相同的快乐,有相同的目的便可共同发力,若有相同的志向便能同心。了解自己亦了解别人才能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才能生出肝胆相照的豪情。不能互相了解的人便无法作朋友; 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爱情亦需要了解,足够的关注对方便会了解对方的心意,而愿意为对方达成所愿,看到对方喜悦,自己便也能喜悦的爱情便是真正的爱情,若是双方都能互解其意,又以对方的喜悦为喜悦,便是两情相悦。不愿互相了解的人便不应结为夫妻。” 第三十三章 镜花水月真假情 静仪停下来,看了看众人,寺众都看着静仪,只有慧音低垂着头,袁千山无所顾忌的看向慧色的目光,又落在温乘松眼中,温乘松便也转头去寻找慧色,袁夫人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温如霜,温夫人看了看女儿而后看向温有恒和温乘松。静仪主持又开口说道:“世间情爱,因缘生法,法即心中物象,是外物在心中的投射,便如镜花水月,心物与实物趋同为真,心物与实物趋离为假,将眼前放入心中便是真情实意,若能了解心物实相便是至情至性。凡是真爱,皆需以真心换真心,若是真心无法换真意,便是对方没有足够的关注回馈,此时易生贪念,贪图关注,嗔怒无视,痴心错付。若是有所察觉,便当在贪念升起时戒除,如此便可化关注为醒觉,化小爱为大爱,人爱溪流,因为溪流清澈灵动,引人注目,人爱远山,因为远山显露全貌,让人了解。若是有足够的心量,对溪流远山,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有所了解,便会发现一花一叶,莫不可爱。人若能收束自己的关心注目,便可收束自己的情感。佛门修全然醒觉,希望破除一切的执念,一中见万,万中见一,如此方能慈悲万物。”而后静仪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目之所在,心之所在,目之所及,心之所及,愿诸位目光辽阔,心情舒畅。” 慧音听了,抬起头来,看向师父,只见师父也正看向她,慧音望着师父的目光,心中的不安烟消云散,她露出微笑,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温乘松,想道:“我愿意投注我的目光,去了解真正的你,我愿意以你的喜悦为喜悦,只要戒除贪念,不生执念,便能以小爱入大爱。”温乘松望着静仪主持,想道:“难怪父亲要我上山学经,难怪大姐姐要出家修行,似乎这位师傅真能洞察一切。”他不再回头去看慧色,因为他就算不看也知道慧色肯定在专注的望着主持师傅。袁千山仍看向慧色,见慧色看着主持也没有失望,只是会心一笑。温如霜亦与母亲相视而笑。 静仪扫视众人,问道:“诸位可有疑?”温乘松想了想,问道:“请教主持师傅,应当如何戒除贪念?”静仪赞许的看了看他,说道:“首先要觉察贪念,对顺境的贪念,常常悄然滋生,不易觉察,但是对逆境的嗔怒十分明显,当察觉嗔怒,彻查升起嗔怒的缘由,才能明见贪图何种顺境,而后便可观想此种顺境对你是否是必须的?答案常常是否定的,因为世事无常,外境有顺就有逆,而和悦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要和悦自在,不能靠填补贪念,而是要做自己六根的主宰,用六根也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去经验生命的美好。”温乘松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袁千山听了,又问道:“请问师傅,追求与执念如何分别?”静仪微微一笑,道:“前路有方向,谓之追求,前路有目的,谓之执念。只有有方向而无目的的人才适合远行。人生路漫漫,需要的不是一个又一个的目的,而是坚定明确的方向。”袁千山听了,微微皱眉。静仪看了看他,又说道:“追求与执念本也是相伴相生,难解难分,以目的为方向亦无不可,达不到目的不沮丧,达到目的不懈怠,便是追求了。”袁千山开怀而笑。温如霜随着静仪主持的目光,在人群中看到了袁千山,看着他自信的笑容,脸上也泛起笑意。 静仪又看了看众人,说道:“诸位可还有疑?”看无人应声,又说道:“今日法会已毕,众位施主若还有事便可来菩提院单独问我寺静字辈众。”而后静仪主持起身鞠躬后,下了法台离去,众人亦起身鞠躬相送。法会即闭,长青寺众人亦出了无遮殿,各自离去,慧行带着慧音去向温有恒道谢。慧色和慧乐,在人群中寻找林父的身影。袁千山走到慧色身旁,叫道:“慧色小师傅,慧乐师傅。”慧色和慧乐行佛礼道:“袁施主。”袁千山问道:“两位在找什么人?”慧色答道:“在找慧乐师姐的父亲,林伯父好像也没有来参加法会。”袁千山想了想,说道:“林伯父现住何处?若是两位师傅不放心,我便差人去问问。”慧行为慧音与温乘松做介绍,慧音行礼道:“温施主。”温乘松对慧音还了礼,慧音又看了看他,便转而对温有恒道谢。温乘松看到袁千山和慧色交谈,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行礼道:“慧色小师傅。”慧色便回了礼,又为袁千山,温乘松及慧乐做介绍:“袁施主,这位是温家哥哥,慧行师姐的弟弟。”袁千山听了眉头一跳,看温乘松似与自己年纪相若,便叫道:“温兄。”又对温乘松说道:“温哥哥,这位是袁施主。”袁千山听了,对慧色的称呼十分在意,看了看慧色,慧色却没有看他,温乘松拱手说道:“袁兄。”他便也拱手回礼。慧色又对温乘松说道:“这是慧乐师姐。”温乘松又拜道:“慧乐师傅。”慧乐便回礼道:“温施主。” 慧乐想了想,对袁千山说道:“还是不必再麻烦袁施主了,贫尼会向师父请求下山去看望父亲。”慧色也点点头。温乘松问道:“可是老人家没有上山来,慧乐师傅有些放心不下?”慧乐点点头道:“爹爹本来说要来参加法会的,不知何故没有前来。”温乘松略一思量,说道:“主持师傅已同意我每隔几日可上山学经,我亦粗懂些医术,不如由我去看望老人家,而后上山时再告知慧乐师傅近况。”慧乐听了,喜道:“若能如此,便麻烦温施主了。”慧乐便告诉了温乘松王家所在。慧色看了看袁千山,问道:“袁施主,袁姐姐近来可好?”袁千山便笑道:“姐姐很好,只是婚嫁之期将近,不宜出来走动,姐姐亦十分想念小师傅,叮嘱我告诉小师傅,婚宴时请小师傅一定要去看她。”慧色便说道:“我自然是要前去的。”又对慧乐说道:“到时慧乐师姐也同去吧。”慧乐听了,看了看袁千山,袁千山说道:“慧乐师傅若能同去,自然欢迎。” 慧行,慧音和温家众人亦走上前来。袁千山便拜道:“两位师傅,温伯伯。”温有恒对袁千山说道:“这是犬子乘松,相必你们已经认识了。”温乘松便退到父亲身侧,看向袁千山。袁千山说道:“是,我已知晓温兄是伯父爱子,温兄定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温乘松说道:“袁兄谬赞,我实不敢当。”温有恒又说道:“我已收到沈家与袁家的请帖,到时定会前去恭贺。”袁千山说道:“到时定恭迎温伯伯大驾。”温有恒看了看温乘松,说道:“我先随慧行回菩提院了,你们年青人,自在说话吧。”袁千山便说道:“温伯伯慢走。”众人亦行礼相送。等温有恒走了,温乘松看向慧色,露出笑容,袁千山看了,微微皱眉,慧色看了看慧乐。慧乐便对袁千山说道:“若是方便,贫尼定会与师妹一同前去恭贺。”袁千山点了点头。慧色便对袁千山和温乘松说道:“两位施主自便,我与师姐也要去劳作了。”袁千山与温乘松均是一怔,慧色和慧乐已出门离去。 两人看慧色走远,又对望了一眼,袁千山想了想,便问道:“不知温兄师承何处?”温乘松便说了经史师傅的姓名。袁千山说道:“董夫子学识渊博,温兄为何还要上山来学经?”温乘松看了看他,说道:“老师教的是经史子集,般若堂教的是明心见性,大姐姐出家修行,母亲与二姐也要上山小住,主持师傅慈悲为怀,才许我上山学经。”袁千山听了,笑道:“如此说来,待我禀明了母亲,也去求主持师傅,准我也上山学经,也好和温兄作伴。” 第三十四章 心物为空无牵挂 温乘松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说道:“若是能有袁兄作伴,当然是好。”袁夫人看两人不再交谈,便走了过来。袁千山便笑道:“温兄,这便是家母。”温乘松向温夫人拱手,袁千山又对袁夫人说道:“母亲,这是温兄,温大夫的爱子。”袁夫人便说道:“温公子好。”袁千山又对母亲说道:“母亲,我刚与温兄说到,要求母亲让我与温兄一道上山学经。”袁夫人听了,说道:“若是主持师傅应允,老爷交待的事你能办好,我自然同意你来。”袁千山便说道:“父亲交待的事我自当尽心,如此我便去求见主持师傅了,主持师傅慈悲为怀,想来定会应允的,不知温兄稍后是去般若堂吗?”温乘松点了点头,袁千山便说道:“如此我先去求见,之后再去般若堂找温兄。”温乘松便说道:“好。”袁千山便请母亲在无遮殿等候,自向菩提院走去。温乘松想了想,便也向菩提院走去。 袁千山到菩提院门口向慧言禀告要求见主持,慧言便告诉他尚有两位施主等候,袁千山说了到无遮殿等候。返回时看到温乘松,两人便相视点头,各自离去。温乘松进入菩提院,走到温夫人和温如霜借住的离字禅房,轻敲门扉,叫道:“父亲,母亲。”温有恒便应到:“进来吧。”温乘松推开门,看到父亲,母亲和姐姐都在,慧行和慧色却不在,便问道:“慧行师傅呢?”温有恒便说道:“去为你母亲和霜儿取日用了。”而后示意他坐下,温乘松便走到父亲身旁,盘膝而坐。 温有恒看了看他,问道:“你觉得寺中如何?”温乘松答道:“古朴祥和,是静心休养的好地方。”温有恒点点头,温夫人亦笑道:“本想多住些时日,只是初十日便是沈家和袁家结亲的日子了。”温有恒说道:“主持师傅说你确实需要静养,初十日我来接你下山,而后送你回来便是了。”温夫人笑道:“算了,初十日回来,不几天又是中秋了。”温如霜也说道:“寺里虽然清静,膳食未免太清淡了些,小住就好了。”温有恒看了看她,说道:“你在寺中,好好照顾你母亲,也要安排时间去般若堂学习,行走坐卧都当心着点,不要冲撞了众位师傅。”温如霜应道:“是,父亲。”温有恒又对温夫人说道:“如此我初九日来接你和霜儿回去。”温夫人便笑道:“好,谢老爷。”过了一刻,慧行和慧音来到禅房,温乘松和温如霜便站起来立在一旁,慧行看了看两人,对父母说道:“父亲,母亲你们稍坐,我和慧音整理下房间。”,两人为温夫人和温如霜整理好了床铺,摆放好了日用。 而后慧行对温夫人和温如霜说道:“母亲,霜儿,即是小住,一切便与寺中同制,简朴方有清净。”温夫人点点头说:“好。”温如霜亦说道:“多谢大姐姐。”慧行又向母亲问道:“不知供佛宴之期可定了?”温夫人便说道:“定了十六日静念师太领着众人下山化缘时前去,静仪主持说到时你与慧色亦可同去。”温乘松听了眼中一亮,面露笑意。慧音看着他的脸庞亦面带微笑,只是温乘松并没有察觉。慧行点头道:“好”,而后又看了看温有恒,说道:“父亲,您在家中也可禅坐观想,只是要注意饮食起居,保重身体。”温有恒点点头。慧行又看着温乘松说道:“松儿,你在家中要遵从父亲教诲,读书明理,上山来学经,便好好参悟。需知世间学问无高下优劣,单看个人如何领会。”温乘松便说道:“是,多谢大姐姐教导。”慧行点点头,说道:“父亲,母亲,我还有寺中事务,便先告退了,稍后女儿再来拜会父亲。”温有恒看了看她,说道:“你先去吧。”慧行便拜道:“女儿告退。”温有恒点点头,慧行便离开了禅房,慧音又看了一眼温乘松也跟着离开了。 温乘松想了想,又向温如霜,说道:“姐姐,我们这就去般若堂吧。”温如霜听了看向父亲,温有恒看了看儿女,说道:“去吧。”两人出了菩提院,来到般若堂,看到寺中的尼姑已经三三两两的在书案前读经,静念正在为其中三人讲经,看到两人前来,静念师太停止了讲解,看向两人,两人便上前拜见了静念师太说明是来学经的,静念师太看了看两人,便让两人去最近的书架上取两本《波若波罗蜜多心经》来,找空闲的书案坐下来读,稍后会为两人讲解。 慧行和慧音出了菩提院,来到厨房,看到慧色和慧乐正在摘菜清洗,青白的白菜,碧绿的菠菜,慧色拿着一把菠菜专注的摘着,这把菠菜便似世上最鲜活的碧绿。慧行两人也上前帮忙,等到将一些菜清洗干净放到竹架上,抬给在切菜的众位师姐,又将空了的竹架抬回,再清洗剩余的蔬菜。等几人将菜都洗好,又看了看切菜,炒菜和煮饭的众位师姐都娴熟从容的做着手头的事,几人便退到一旁等候。 慧行对慧色说道:“慧色师妹,温家月中会举办供佛宴,静念师太带领化缘的大家前去,师父说你我二人亦可前往。”慧色听了点点头,道:“我也可去看看吴妈。”慧音便问道:“吴妈是谁。”慧行答道:“是慧色的奶娘。”慧乐问道:“慧色师妹不是在寺中长大的吗?”慧色便答道:“我还太小,慧行师姐便为我找来了吴妈做奶娘。”看慧音仍有疑色,慧行便又说道:“吴妈本是松儿的奶娘,松儿也大了,吴妈便上山来住了一年多。”慧音听了,便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慧色师妹叫温施主作哥哥。”慧乐也点点头。慧色听了,想起为袁千山和温乘松介绍时二人的神色,想到这称呼似有不妥。便说道:“我日后还是与两位师姐一样称呼温施主吧。”慧行听了,笑道:“你改了称呼,恐怕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慧色听了,看向慧行,听慧行继续说道:“只是称呼而已,并不要紧。”慧色便点点头,说道:“好,那就不改了。” 慧音听了,看了看慧色,眉头一皱,并没有说什么。慧乐却说道:“温施主似乎也很在意慧色师妹。”慧行听了,说道:“你不是曾说过,只要不是盲人,都会想跟慧色结缘的吗?”慧色说道:“我记得慧行师姐也曾说过缘分不是越多越好。”慧音听了,亦想起当日的谈话,便问道:“慧色师妹可还无牵无挂吗?”慧色笑道:“我亦记得慧音师姐曾说我修的是无情道。其实就像师傅今日所说,醒觉修行是化小爱为大爱,关注所能察觉的一切,以期能了解真相,如此情便都是真情。戒除所有贪念,亦不掺杂半分执念。这样的爱便没有主体与客体,只有爱,这样的爱便是永不会坏灭的慈悲。师父与众位师姐在我心中种下的慈悲种子,我会小心呵护,让它占满我整个心房,如此便能有一颗充满慈悲的佛心。”慧音听了,说道:“我已明白,醒觉之道其实是有情道。只是既然有情又如何能不牵挂?”慧行和慧乐听了此问亦看着慧色,等待她作答。慧色看了看众位师姐,说道:“因为专注眼前,又常观无常和空性,虽然念头仍会生灭来去,但我的心物始终是空。如此便从未有牵挂。” 第三十五章 无上智慧度苦难 慧行想到师父曾告诉她,她最后的修行,便是要观空。慧行看向慧色,慧色继续说道:“不过师父说我的空是未经世事的空,而我的专注实则太过分散。若是有一天能专注一物,再见空性才能有所精进。”慧行想了想,问道:“那师妹如今以何为修行之要?”慧色答道:“仍以圆持专念为要。”慧行若有所觉,慧乐想了想,问道:“经文不是说见空性便可度一切苦厄吗?见空性不是已得大成吗?”慧行点点头,答道:“若能悟得万物互依,空无自性,便能不生执念,不受苦难,自是大成。”慧色说道:“苦集灭道,若不对苦谛有深刻领悟,便无法真正得道。所以要经历人间苦难,才可能得大道。”慧音有所感,问道:“所以观世音菩萨才救苦救难,有求必应?”慧行听了,眉头一皱,说道:“只有已得大道,能度尽苦难,才可千处祈求千处应。”慧乐点点头,说道:“修行有成,增长慈悲智慧,才能普度众生。” 慧色又看了看众人,说道:“我见到的苦谛真义是承认生命的苦难,遇到苦难不逃避,接受苦难,解脱苦难,才能离苦得乐。”慧行想了想,说道:“生、老、病、死、爱别离避无可避,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却是可以避免的。”慧色笑道:“那是因为师姐你修行有成,无欲无求。”慧行看着慧色,摇了摇头,说道:“我若真无欲无求,就可也避免爱别离了。”慧色看向慧行道:“师姐,其实人生八苦都不可避免,只能解脱。八苦都是因情而起,无情是可脱离苦难,但是根尘相处,缘法生灭,情便会生灭,只有以智慧化情爱为慈悲才是解脱苦难的正道,其中生,老,病,死,需要常观空性,圆持专念解脱,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需要常观无常,守持平等心解脱。”慧行豁然开朗,对慧色笑道:“多谢慧色师妹。”慧音和慧乐听了,却无甚感受,慧行看了看两人,说道:“慧音和慧乐师妹,当前的修行当以醒觉破执为要。当突破了我执,便可见到解脱之门。”慧音和慧乐听了,对视一眼,便齐声应道:“是,师姐。”慧音看着慧色又想到:“突破了我执,真的还能有情吗?没有主体和客体,爱又怎么会存在呢?”想到此处,开口问道:“师父为我授戒时曾说过一身一心,一世一人,这种爱怎么会是慈悲呢?”慧色回望着她,说道:“师姐,慈悲确实不是爱情,出家修行的人没有伴侣,师父会这样对我们说,只是因为你我尚未剃度。”慧音听了,一怔,又问道:“那师妹你会剃度出家吗?”慧色道:“我求过师父为我剃度,可是师父不同意。”又看了看慧音,问道:“师姐你愿意剃度出家吗?”慧音只是看着慧色,无言以对。慧色便继续说道:“师父说三千烦恼丝均是尘世的牵绊,牵绊不除,剃度也无用。若无牵绊,发丝便不是烦恼丝,而是被动灵敏的体现,可以提醒我们越是细枝末节越没有自主,却越易被牵动。若是能任其纷扰,不要让心被牵动,便是定力。用足够的定力保证自主,便能自由。”慧音听了,点头道:“是,多谢师妹。” 般若堂中,静念正在为温如霜和温乘松讲经:“《心经》所言,便是佛家修行的意图:以无上智慧,超脱世间苦难。而超脱苦难的关键便在于观想空性,空是指无恒常和独立。色身无独立和恒常,色身无法脱离世界存在,呼吸进食,一举一动都是色身与世界的互缘,缘不会恒常不变,色身便不会恒常不变。”静念看了看两人,说道:“你们便先观想这一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温如霜苦着脸重复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温乘松想到慧色,露出笑容。这时,袁千山也来到了般若堂,看了看温乘松,而后拜见了静念师太,静念师太便让他也拿一本心经,和温家姐弟一起读,又让温乘松和他讲方才所讲。 袁千山拿了经书,稍看了看,便抬起头来看向温乘松,温乘松便对他讲道:“师太让我们先观想这一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是指色身,空是指无恒常和独立。色身无法脱离世界,而是与世界互缘,因为缘会变化,色身便无常。”袁千山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是天地造化,也明白美会老去,但是色就是色,不是空。”温乘松听了,眉头一皱,说道:“你既明白是天地造化,便不该将其从天地中独立出来,放到心中。这样你心中的便不是真的。”袁千山也眉头一皱,随后却是看向温乘松的眼中,看到温乘松的眼神十分坚定,他便也不相让,两人无声的对视着。温如霜在温乘松一旁,看到两人如此,笑出声来,两人便看向她,她看了看两人,说道:“难得你们论经也能论的如此认真,不过学经嘛,不用执着真假对错,大姐姐跟我说真假对错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还是要了解意图。方才静念师太都说了,意图就是要以智慧超脱苦难。” 袁千山和温乘松听了,又对视一眼,温乘松低头看书,袁千山便又仔细看了看温如霜,只见她眉眼弯弯似常含笑意,朱唇丰润似花瓣娇艳,满满活力毫不遮掩的泼洒。袁千山拱手说道:“多谢温小姐提点。”温如霜便笑道:“不敢,不过复述他人之言罢了。”袁千山也微微一笑,低头看书。三人各怀心思,都懒得去观想经中真意。静念师太绕了一圈,回来看了看三人,说道:“这句经文还有一解,色是可见的,空是不可见的,可见的未必是真相,不可见的未必不存在,真实存在的不管可不可见都真实存在。你们若不想观想无常和无自性,便观想自己家中真实处境吧,观境见缘,便可试着推导因果。”三人听了都眼前一亮。齐声应道:“是,师太。” 温乘松便想到:“温家是行医世家,父亲医术高明,悬壶济世,我当乘继父亲所学,治病救人。母亲笃信佛法,与人为善,大姐姐更是出家修行,慧色小师傅与我年纪相若,又自小修行佛法,佛家讲慈悲为怀,与医道相契合。我与她定能心意相通。她并未剃度,不能算出家,父亲母亲应该不会反对我与慧色来往,依主持师傅今日所说,我应该先多了解她,倒是可以先问问吴妈。”想到此处甚是满意,露出笑容。 温如霜想道:“大姐姐如今出家修行,虽然偶尔也可回家一趟,但也不能常在父母身边侍奉。父亲还好,有松儿在跟前。母亲远嫁到莲溪镇,我若再远嫁,母亲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更何况云浮城虽有大伯和外公照顾,到底规矩繁多,还是莲溪镇好。母亲说供佛宴便会广邀亲朋参加,让我也可多留意,我便留意一下就是了。”看了一眼袁千山,又想道:“不知道袁公子会不会去。” 袁千山想道:“父亲专心生意,事务繁忙,母亲以佛法为寄,姐姐的婚事虽然风光,实则并非良缘,少不得要谨小慎微,小心经营。我的婚事亦少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恐怕......”想到此处眉头皱起,不愿再想。 静念在上首坐着,看着众人,看到三人神色,便走过来,又说道:“相信三位都有所得,你们是否有觉察不管真实处境如何,你们所能感知的不过七情六欲。这些都是因缘升起,没有独立和恒常的。但是你们其实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念,不要将心念放在感情上,只保留对处境的清晰认识。这样你便能把握现在,也能见得未来,如是来,如是去,如是而已,再无其他。将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接受自己能见的,不要执着,便不会痛苦。” 袁千山听了静念师太所说,眉头舒展,温如霜又带上笑意,温乘松却收敛笑意,三人齐声说道:“谢师太教导。” 第三十六章 血脉相融人情凉 慧行还要问父亲沈家的事,便辞别了慧色三人,回到菩提院,敲了敲门,喊道:“父亲。”温有恒正在禅坐,看了看在床上歇息的温夫人,起身打开房门出来,又带上门,对慧行说道:“你母亲在小睡,我们去别处说吧。”慧行便带着温有恒去了另一间会客的禅房。两人坐定,慧行又静静地沏了茶水,第一道茶倒在茶盘,第二道茶烫了杯盏,将第三道茶缓缓的倒在杯中,恭敬的递给父亲。温有恒接过押了一口,露出笑容。又看了看慧行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慧行便开口说道:“父亲,我想问问沈家的事。” 温有恒听了,眉头一皱,问道:“你想问沈家公子的事?”慧行摇了摇头,说道:“沈家公子的事,我已听千裳说了,尚能开解。只是日前沈五爷大闹长青寺,师父说沈家盛极而衰,女儿不知缘由。师父说让我问父亲沈家这一代为何人丁单薄。”温有恒看着女儿,叹息一声,说道:“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年寒冬,沈家家主沈二爷,差人来请他,说有要事相求。温有恒便收拾了出诊箱,来到沈家。却并不是看诊,只见沈家五兄弟都齐聚一堂,沈二爷开口说道:“温大夫,此事事关我沈家血脉,请温大夫为我等解惑。”温有恒便说道:“不知是何事有疑?我若是知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二爷说道:“温大夫医术高明,定能为我等解惑”而后问道:“我们想请教温大夫,滴血认亲可准确吗?”温有恒想了想,答道:“我曾在书中看过滴血认亲的记载,知道滴血认亲的结果受诸多因素影响,未必准确。”沈五爷听了,便皱眉问道:“那如何才能准确?”温有恒也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又说道:“若是注意滴血认亲的过程,结果或可参考。”沈二爷便问道:“那请问要如何注意过程?”温有恒便说道:“一来碗和水都要干净,不能沾有醋,盐或油等物;二来水温要适宜,不能过冷或过热;三来碗的大小要适中,不能过大或过小;四来,血要同时滴入碗中,距离也要适中。”几人听了,或恍然,或眉头紧皱,或不可置信。沈四爷回过神来问道:“若是不同时滴入会怎样?” 温有恒想了想,问道:“几位可是最近进行过滴血认亲吗?”几人都面色灰暗,沈七爷说道:“您先回答我四哥的问题吧”。温有恒又眉头一皱,说道:“若是最近,天气严寒,水温本来较低,不同时滴入,血可能因为冷却而不相融。”沈四爷听了怔怔发呆,而后痛哭流涕,沈七爷亦眉头紧锁,沈五爷又皱眉问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温有恒看了看他,反问道:“既不信我,又何必问我?”沈二爷便开口说道:“我们自然是信得过温大夫,今日便有劳温大夫主持,为我与犬子滴血认亲。”温有恒又皱了皱眉,说道:“滴血认亲有伤人和,请恕温某不能从命,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退了。”说完便出了沈家大厅。 沈二爷追了出来,将温有恒让到书房,叹息着说道:“此事我亦有苦衷,还请温大夫千万帮帮我。”而后将沈家的事大体说给温有恒听:原来沈五爷有一个小妾,貌美如花,沈五爷十分宠爱她,这个小妾更是为他生下了长子,沈五爷亦十分疼爱他这个长子,可惜好景不长,沈五爷竟撞破了这个小妾和管家的奸情,当即把管家打死,念着孩子的情分,没有立刻处置这个小妾,可是他的夫人告诉他,孩子恐怕也未必是他亲生,更叫来小妾,当场逼问,说要滴血认亲,没想到,小妾竟承认孩子不是他的,还开口辱骂沈五爷,又口口声声念着自己的情郎,沈五爷勃然大怒,当着小妾的面杖毙了孩子,而后也亲手打死了这个小妾。 本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可是后来沈五夫人在沈五爷离家做生意前后怀有身孕,并于今年冬天产下了男婴,沈五爷疑心难消,便偷偷的与孩子滴血认亲,结果不知是不是有差错,血竟不相融,沈五爷逼问夫人,夫人抵死不认,沈五爷一气之下,摔死了孩子。沈五夫人受了刺激,大闹沈家祠堂,沈五爷被逼无奈,只得与族中众人明说了家中之事,并要休妻。沈五夫人疯疯癫癫,说着什么报应啊,什么天谴啊,最后却赌咒说若她的孩子不是沈家的血脉,那沈家的男丁都不是沈家的血脉。沈家被她闹得鸡犬不宁,沈五爷把她领回去,没有几天她便病死了。 沈家二爷,四爷,七爷都已有嫡子,六爷也有一个庶子。沈六爷回到家中便和这个庶子滴血认亲,结果血是相融的,便告诉了几位兄弟。二爷,四爷,七爷便也悄悄的和自己的嫡子滴血认亲,想来定是有什么差错,血竟都是不相融的。沈四爷与夫人一向恩爱,沈四爷当即找来夫人争执,沈四夫人性情贞烈,一气之下,上吊而死,留下遗书,让儿子出家,再不与沈四爷相见。沈七爷也与夫人为此事争吵,沈七夫人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让儿子改姓娘家姓氏,并与沈七爷和离。沈二爷也忍不住向夫人问起此事,沈二夫人听了,便说自己十三岁起便由静仪主持亲授五戒,绝没有犯过淫戒,并让沈二爷带着她和儿子上山找静仪主持分辨。静仪主持听说了此事,告诉沈二爷,沈二夫人戒愿无染,沈家公子必定是他亲生。滴血认亲定是有差错,并让他找名医请教。他这才召集众位弟弟,请来温大夫,希望能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温有恒听了,再三思虑之下答应了为沈二爷主持滴血认亲之事。 温有恒先看着人从深井打上新鲜的井水,并让人将这桶水担到燃着无烟炭的室内,让人烧一壶水放凉。又让人找来一个海碗和干净的白棉布和剪刀,而后让人用干净的剪刀将白棉布分成一大两小的三块。温有恒神情庄重的亲手用大块的白布沾上温水擦拭了海碗,而后用井水冲洗了海碗,最后打出一瓢井水放进碗中。又将干净的两块布叠成小块,放在碗的两侧,取出两根银针亦用沾了温水的白布擦拭了。 沈家众人及沈二夫人母子都在屋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待准备完毕,温大夫便请沈二爷和沈公子来到案前,让两人露出手臂,放到海碗上方适当的位置,温有恒将两根一样银针,稳稳扎进两人的血脉,见血攀爬上银针,便快速把银针拔出,让血滴进碗里。又放下银针,拿起干净白布,给父子俩按住伤口,并让两人自己按压片刻。沈家众人都神情紧张的看向碗中,而后温有恒也看了一眼碗中,只见两团血雾在水中蔓延,接触之后便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温有恒便开口说道:“血脉相融。”沈二夫人搂着儿子默默垂泪,屋内众人都默然不语。从那以后,虽然沈四爷,沈五爷和沈七爷陆续的各自另娶正室,但沈家再无嫡子降生,沈五爷更是连庶子也没有一个。沈公子便成了沈家这一代中唯一的嫡子。 慧行听完,半晌无语,深观数息后才看向温有恒,说道:“沈家竟如此罔顾人命!人情凉薄至此!”温有恒又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为父没有应承沈家公子求亲之事,又答应你剃度出家。”慧行看着父亲,说道:“女儿明白父亲的苦心,多谢父亲成全女儿修行的决心。”温有恒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沈家公子其实并无错处。”慧行也点点头,想到慧色说过袁千裳或许已知道此事,便在心中叹道:到底是情关难过。 第三十七章 欲将真心换真心 温家姐弟与袁千山在般若堂学完经,便作别各自离去,袁千山与温乘松约定了要上山时提前知会对方,温家姐弟回到菩提院,温如霜便与母亲留着寺中,温乘松便要跟着温有恒下山去了,温如霜不舍的问道:“松儿,你什么时候再上山来?”温乘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父亲,说道:“过个三五日,天气好的时候,我便再上山来,到时给姐姐带些糕点可好?”温如霜便高兴的道:“好,我要吃珍馐楼的鲜花饼和云片糕。”温乘松又看了看母亲,说道:“好,我到时一定给姐姐带来,还有娘亲爱吃的枣泥饼和核桃酥。”温夫人笑着点点头,而后又对温有恒说道:“老爷,家里的事我已跟管家和桂香交代了,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老爷只管再吩咐他们。”温有恒便又叮嘱了温夫人只管安心休养,其他的事一概不用操心。温夫人道了谢,又要带着温如霜去送温有恒,温有恒又让她不必送,自己带了温乘松出了菩提院。温如霜对母亲说道:“爹爹对娘亲真好啊。”温夫人笑道:“主持师傅今日不是说了吗,要关注,了解而后以对方的喜悦为喜悦,才可能以真心换真心。” 温乘松跟着父亲向寺门走去,想了想,便问道:“父亲,我们下山是不是应该知会慧行师傅一声?”温有恒看了看他,说道:“不必了,我已与慧行说过,下山时不必她来送。”温乘松点了点头,父子二人便出了长青寺,坐上马车,马车便不紧不慢的向山下驶去。温乘松感觉到马车离长青寺越来越远,眷恋之情骤然而生。又想起什么,向温有恒问道:“父亲,大姐姐喜欢吃什么糕点?我上山时一并带些。”温有恒笑道:“不必了,她自从上山修行,就戒了糕点了。”温乘松皱了皱眉,问道:“佛家修行连糕点都要戒的吗?”温有恒便答道:“这倒不是,是有不非时食的戒律,只有固定的时辰可以进食,寺里又不会做这些费时的糕点,自然就戒了。”温乘松想了想,便说道:“那我带些来,若是慧行师傅有空和我们小聚,饭后用些糕点也无妨吧。”温有恒又看了看他,便笑道:“你若要带便带些红豆糕就行了。”温乘松笑着应道:“好。” 袁千山也正和母亲一道下山,袁夫人坐在马车里,想着儿子的婚事,越想越觉得温家的小姐不错,便想着回家和袁老爷商量此事。袁千山向来不喜欢坐马车,骑马在一侧跟随,看着眼前弯弯绕绕的山路,想着既然路到尽头才能看到转机,心中之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父母在意门户,无非是在意人言,长青寺本就久负盛名...心中稍定,又想道:“这事需要细细筹划。既然方向已明,能不能到达,总要走下去才知道。”转过这道急弯,袁千山便策马向前疾驰了一段,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母亲的马车,又向上山望去,仿佛能透过林木山石,看到长青寺的巍峨殿堂。 袁夫人回到家中,袁老爷尚未归家,袁千山说要好好温习今日所学,去了书房。袁夫人想了想,自回屋梳洗了,坐在内堂喝茶,又让人找袁千裳来说话,袁千裳来向母亲请了安,袁夫人让她坐到近前。袁千裳喝了口茶,看了看母亲,便开口问道:“母亲,今日法会上,主持师傅讲了什么法?”袁夫人便笑道:“今日师傅讲的是人间情爱,说因缘生法,关注在何处,爱便在何处。”袁千裳听了点点头。袁夫人也喝了口茶,而后又说道:“主持师傅还说了,夫妻相处,需要互相了解。”袁千裳娇羞低头。袁夫人又说道:“你的亲事也都准备妥当了,我这颗心也放下一半了。”袁千裳听了,看了看母亲,笑道:“千山的亲事,母亲可是有人选了?”袁夫人笑道:“只是稍有些眉目。”又看向袁千裳问道:“你觉得温家小姐如何?”袁千裳略一思量,知道母亲说的是温如霜。想了想,道:“母亲,温家自然是好,只是自从慧行师傅出家,温家便只有温如霜这一个女儿了,这亲恐怕没那么容易求。” 袁夫人听了,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就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袁家也不会比别人差,更何况山儿向来争气。”袁千裳眉头一皱,说道:“母亲,这事千山同意便是好的了,他未必肯上心。”袁夫人也皱眉思索,而后说道:“这事终是要老爷做主,也未必非温家不可,等我和老爷商量了,便多差人打听打听。”袁千裳点点头,又问道:“千山呢?”袁夫人便说道:“他今日看温家公子上山学经,便也求了主持师傅去般若堂学经,这会儿去书房温习了。”袁千裳听了,笑道:“那我稍后去看看。”袁夫人看着她,说道:“好,你也跟他说说去寺里的规矩。”袁千裳点点头,又喝了一会儿茶,便去书房找袁千山。 袁千裳来到书房,没叫人传话,也没敲门,只是悄悄的进到房内,看到袁千山正在书案前冥思苦想,笑道:“你这是学了什么经,这么难吗?”袁千山一惊,抬头看到姐姐的笑容,便站起来笑道:“是我愚笨,不像姐姐一般,一学就会,自然要多思多想。”袁千裳便说道:“你少糊弄我,我可不是母亲,才不信你真的在温经。”而后走过去,看向案上,只见纸上确实是写了一句经文: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袁千裳便收敛了笑容,看了看弟弟,只见袁千山面有倦色,皱了皱眉,说道:“你在为何事伤神?”袁千山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私事需要筹划。”袁千裳让他坐下,自己坐在他身侧,想了想,开口说道:“慧色虽然没有剃度,但注定不是世俗中人,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你都要清楚,你与她即使有缘也是有缘无份,你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你可能明白?”袁千山看了看姐姐,没有说话。袁千裳看了他的眼神,眉头一皱,道:“你若是不信我,就去问慧色,她一心修行,绝不会还俗的。”袁千山便笑道:“姐姐,你不必担心,我是要问她的,只是不是现在,总要扫除了其他障碍再去。”袁千裳又皱眉道:“主缘不定,有什么障碍可扫?”又想了想,说道:“你不必费心,慧色心志之坚定,绝不在你之下,没有什么障碍会影响她的决定,你只需去问她的真心就是。” 袁千山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只是总得讲究些礼法吧。”袁千裳便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讲究礼法了?”又深吸口气,说道:“别的事,或许可以谋算,只是感情的事,终要发自内心,你就算可以算人心,也不要去算自己的意中人,因为你一旦这样做了,便会分不清真假,到时连自己的真心都未必能看的清了。”袁千山看了看姐姐的神情,眉头一皱,说道:“姐姐,主持师傅今日法会上有说,将眼前的放入心中,便是真情实意。凡是真情,皆是以真心换真心。”袁千裳听了,眼中泛起涟漪,转过头去,过了半晌,方才说道:“你自己想想吧,人生苦短,不过一场大梦,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袁千山看姐姐出门而去,感到有些头疼,便闭目养神,却突然想起了温乘松,想着慧色为两人做介绍时的称呼和温乘松的神色,又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纸上的那句经文,露出一丝苦笑:“即使是一场空,没有争取过,又怎能轻易放弃;就是因为害怕是一场空,才要把能做的都做过,或许就能甘心;哪怕是一场空,只要仍有方向,便要走下去...这,就是我的真心啊。” 第三十八章 佳人入心不入怀 温乘松回到家中,便差人请吴妈来,温乘松自换了衣裳,坐在小厅喝茶,见吴妈来了,没有让她行礼,更让她坐在身旁,又让人为她奉了杯茶。吴妈忙接了茶,看了看温乘松,问道:“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温乘松便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跟您说说话。”吴妈听了,说道:“不敢,少爷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温乘松说道:“我今日去长青寺见了慧色小师傅,她问您好。”吴妈听了,笑道:“好。”又想了想,说道:“也有好些日子没见慧色小师傅,不知道长到多高了。”温乘松便笑道:“跟姐姐身量相差无几。”吴妈点了点头。温乘松便又问道:“吴妈,您在山上住了多久?”吴妈便答道:“只住了一年。”温乘松想了想,又问道:“慧色小师傅体质如何,可曾生什么病吗?”吴妈便说道:“主持师傅时常亲自照看,又有大小姐在寺中,慧色小师傅没生过大病。”看了看温乘松,又说道:“我就是记得慧色八九个月的时候,可能是积食不化,肠胃不适,上吐下泻,吐的胆汁都出来了,十分骇人,哭闹不止,不吃不喝,静仪师傅抱着她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用小勺给她喂水,喂粥。大小姐也一直在一旁守着,后来才好些了。慢慢再加了些饮食,又养了好些天才完全好了。” 温乘松听了,眉头一皱,说道:“主持师傅倒是真心疼爱慧色小师傅。”吴妈点点头,说道:“主持师傅慈悲为怀,又佛法高深,慧色能得住持师傅护佑,自然是事事平安,般般如意。”温乘松想了想,问道:“吴妈,您知道慧色有什么爱吃的吗?”吴妈又看了看温乘松,说道:“少爷,慧色小师傅在寺里长大,从不挑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温乘松听了,点点头,想着过些时日,新鲜的荸荠下来了,可以带些他最爱吃的桂花马蹄糕上山给众人尝尝。吴妈便想道:“若说慧色的样貌性情倒是没得挑的,只是出身不明,又是修行的人,松哥若是存了心可不太好。”便又开口说道:“少爷,说起来慧色小师傅视大小姐为亲姐姐,定也视您为亲哥哥,您便把她当妹妹看待就是了。” 温乘松听了此言,看着吴妈,问道:“您觉得,她会还俗吗?”吴妈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没听说过长青寺的师傅有还俗的。”温乘松皱了皱眉,想了想,又说道:“可是也没有人是在寺中长大的吧,总不能一辈子不离开寺院吧。”吴妈想了想,便答道:“虽说如此,长青寺的师傅们修行有成便会离开寺院,云游四方,慧色小师傅要离开寺院也不一定要还俗。”温乘松又皱了皱眉,低头沉思。吴妈又说道:“少爷,慧色小师傅一向是跟着大小姐一块修行的,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去问大小姐。”温乘松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多谢您了。”吴妈看温乘松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便告了退。 温乘松又坐了一刻,便去了书房,拿起医书,总是不能专心,便索性放下医书,铺纸研磨,写下一行行诗文: 风姿胜满山秀色,灵动比泉水清澈, 宝莲或可乘仙身,众花不能衬容颜, 声声玉碎声声欢,一见笑貌了无愁, 书卷入目难入心,佳人入心不入怀。 写到此处,深觉唐突无礼,忙翻过纸张,又有些脸红,拿过医书,开始抄写药方,抄写了很多遍一样的药方,翻开新的一页,看着眼前的空白,又写道: 自古相思无药解,安得良方除多情, 有心寄情托风月,风月不扰无梦人, 有愿相知换相许,菩提树下总是空, 惟求此生长相见,又期来世长相守。 写完这些,深吸口气,心中稍稍平静下来,思量者何时再上山去,想起与袁千山的约定,眉头一皱,又写道: 同求同路不同心,真知真见无真情, 向来比翼双双飞,心路岂容他人行, 相识只应诚相待,相逢不必笑相迎, 只能共苦不同甘,只消同醉不消醒。 写完这些,无奈一笑,又想起答应了慧乐要去看她父亲,想了想,便想着明日随父亲去济世堂,收拾些可用的药材,后日便去看看。再上山至少要四五日后了。看了看书房外,天色已见暗沉,便把纸张都收拾了,离开书房去向父亲请安。 长青寺内,众人齐聚无遮殿禅坐。慧色闭目观心,平和安定。慧音坐在她身旁,闭上双眼,时而浅笑,时而皱眉,时而粉面含羞,时而面露寒霜。睁开眼睛看了看慧色,深观呼吸,便将自己方才的心思都放下了。闭上眼睛又心念难安,便索性转过身子,看着慧色静坐。晚殿结束,慧色睁开眼睛,见慧音看着她,便对她一笑,慧音也报以微笑。静仪主持让慧音跟她去禅房,慧行三人便在禅房外等候。静仪让慧音坐下,慧音低着头坐在静仪主持对面,静仪主持看了看她,开口说道:“带发修行其实不能算出家。”慧音听了,抬起头来,看了看师父。静仪主持便继续说道:“你亦不必拘泥誓言,只要你的决定是发自内心便无不可,只是你要明白,如果你的决心是与他人相干的,那么你就没有办法保证它不会变。” 慧音皱了皱眉,没有回话,静仪主持又说道:“你不必现在做决定,为师亦不会要求你何时做决定,只是想告诉你,人生可贵,不必自建囚笼。”慧音应道:“是,多谢师父。”静仪看了看她又说道:“心中念头亦不需要抑制,任其自由来去。”慧音看了看师父,不再抑制心中所想,问道:“师父,慧色师妹也不算出家吗?”静仪主持点了点头,慧音又问道:“慧色师妹不是一心修行佛法吗?”静仪看了看她,说道:“水面被扰动,浪涛波纹扩散后便可恢复平静。可水若是蒸腾成汽,无论有多少眷恋也只能飘向天空了。”慧音眉头一皱,想了想,问道:“师父,徒儿修行不够,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是徒儿一定会谨记师父和慧行师姐教导,存正念,行正道。亦会坚持修行佛法,寻求内心和悦。”静仪点了点头,又说道:“本月十六日,温家会举办供佛宴,为师已请静念带寺众参加,也安排慧行和慧色前去,你亦可同去。”慧音听了,拜道:“是,多谢师父。”静仪又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去吧。” 慧音出了禅房,看到慧行,慧色和慧乐在等她,慧行和慧色的笑容一如她出家那天。而后又想起爷爷去世,虽然短短时日,真的恍如隔世,爷爷如果知道师父和师姐妹们都真的关心她的想法,一定会为她高兴。她便也露出微笑,向三人走去。四人又在寺中行禅,安静的走了一段,慧音告诉几人师父允许她也去参加温家供佛宴。慧行看了看几人,说道:“那可要辛苦慧乐师妹独自值守了。”慧乐笑了笑,说道:“无妨,到时参加的人多,来寺内的人就会少了,不会辛苦的。”慧音便说道:“多谢师姐了。”慧色看了看众人,对慧行说道:“慧行师姐,初十日我们还要下山去参加袁姐姐的婚宴呢,到时也要辛苦师姐了。”慧行点点头,说道:“我们提前采摘好就行了。”慧乐又道:“两位师妹确实该多下山走动。莲溪镇也有许多景色宜人的地方。”慧色便向慧音问道:“慧音师姐之前在莲溪镇逛过吗?”慧音说道:“没有,我们到镇上便听说长青寺佛法高深,救苦救难,就直接上山来了。”慧色看了看慧行,便说道:“慧行师姐倒是带我去过不少风景优美的地方,下山时就可去河畔走走,走去王家看看慧乐师姐的父亲。” 第三十九章 日常积蓄一朝发 慧行想了想,邀几人回到禅房,将父亲今日告诉她的事又简单转述给了几人。几人听了,都面露骇色。慧乐更是面如金纸,忙专注呼吸。慧色眉头一皱,与慧行对视一眼。慧音也皱起眉头,又看了看慧色。慧色开口说道:“沈家之事确实不易解,袁姐姐既入其中,便没有万全之法,不失本心就是无碍。” 袁千裳离开书房后,便回到闺房静坐,她面朝雾隐山方向,盘腿坐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双手垂到腿上,轻轻的闭上双眼,先专注的呼吸了一刻,而后集中心念,去观想缘法,不知过了多久,面色恢复了平和,才放开了心念。她已做了决定,不管前路如何,只要能将眼前放入心中,不放弃了解和爱,便是她的真心,有醒觉的指引,有长青寺的照耀,她的真心绝不会消磨殆尽,这便是她脱离苦难的正道,也是她这一世的安乐,她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腿,又皱起眉头想弟弟的事,想着这事恐怕还是得请教主持师傅,只是最近她都不方便上山,又想到弟弟向来无所顾忌或许主持师傅亦有所察觉,便心下稍安,朝着雾隐山的方向拜了三拜。 温乘松时不时看向雾隐山,由仆从,书童陪同着,步行来到王家村时,已是午后,因为临近莲溪河,村中屋舍都是垫起高地而建,村中道路倒是平直,不甚费力的找到了林父暂住的人家,登上斜坡,仆从上前叫门,温乘松便向四周望去,只见房舍稀疏,庭院宽阔,家家户户院中都种着些果树,似是还有些菜田,整个村子绿树环绕,鸡鸣狗叫,倒不损幽静。王家的儿媳来到院中,隔着竹篱,看到了温乘松,十分惊讶,心想:“这是戏文里的书生吧!”打开门来,问道:“公子找谁?”温乘松答道:“晚生来拜会慧乐师父的父亲,林老先生。”妇人恍然道:“哦,您请进来吧。”说着让开门口,请三人进去,温乘松进到院内,妇人领着他们,来到西屋门前,敲了敲门,喊道:“爹,有人来看林大伯。”过了一刻,门打开了,只见一个头发花白,有些佝偻的老头开了门,看了看温乘松,问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啊?找林哥什么事?”温乘松答道:“晚辈姓温,家父是济世堂的大夫,受慧乐师父所托,来看望林老先生。” 王老喜出望外,说道:“我正思量着是不是要去请大夫,温公子就来了,快请进来吧。”进了屋内,老人指了指正坐在书案前发呆的林父,说道:“那就是林哥。”温乘松看了看林父茫然的神色,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转头看了看王老,问道:“林老先生这是?”“唉,本来林哥说要把戏本曲谱整理整理,重新编册,我也很高兴一起整理,都是按照林哥想的,大体的把现存的都看了一遍,有些不全的,想要补全,却发现大部分都想不起了。初时还好,后来林哥似乎越来越健忘了,常常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坐在案前发呆。” 温乘松听了王老的话,眉头一皱,上去鞠躬拜道:“林老先生,您好。”林父看了看他,应道:“哦,好。”温乘松面色有些凝重,问道:“您可用过午膳了?”林父点点头道:“用过了。”温乘松又问道:“您中午吃的什么?”林父说道:“吃的...青菜。”温乘松皱了皱眉,问道:“您还记得要去长青寺法会吗?”林父听了眉头一跳,又看了看他,说道:“记得,我明天一定去。”温乘松转向王老,问道:“我看您院中有些果树已结了果子,我能让人能摘个来吗?”王老点点头。温乘松便让仆从出去随手摘个果子来。仆从去了片刻,便捧了个还没泛红的石榴进来。温乘松让他将石榴放在书案上,向林父问道:“您看看这是个什么果子?”林父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看温乘松,又看了看王老,最后目光回到果子上,摇了摇头。温乘松说道:“您这是一时忘了,这是石榴。”林父点头笑道:“对,这是石榴。” 温乘松从书童手中接过带来的药箱,一边取出脉枕,一边对林父说道:“我是慧行师傅的朋友,略通医术,给您请平安脉。”林父点点头。温乘松把脉枕放好,对林父说道:“您把手伸出来,放这就行了。”林父便抬手放在脉枕上。温乘松轻搭上林父有些干枯的手腕,静静的过了片刻,收回手来,对林父说道:“您是不是睡得不太好。”林父点点头,温乘松便说道:“无妨,睡眠不足,自然会有些精神不济,茶就不要饮了,我回去给您开些安神助眠的汤药。”林父连连点头,应道:“哦,好。” 温乘松想了想,将包好的甘草,陈皮,枸杞等物递给王老,说道:“这是些温和的药材,常人都可用,可冲泡饮用,也可加入日常饮食。我回去问问父亲再给林老先生开方子,明日再让人送给林老先生的药来。”王老点点头,说道:“多谢温公子。”温乘松又说道:“也要劳烦您费心照顾林老先生,晚来不要饮茶,白水也可,外出需要人陪同。”王老又点点头,说:“我会一直陪着林哥的。”温乘松点点头,说道:“您也不必担忧,天气晴好时,两位也可以在院子里坐坐,不必一直在室内。”老人应道:“好。” 温乘松辞别了王家,又沿着河畔回到镇中。见天色已晚,便径直回到家中,拜见了父亲,又与父亲一起用过晚膳。温有恒看儿子心事重重,问道:“今日不是去看慧乐师傅的父亲了吗?老人家可安好?”温乘松便答道:“正要向父亲禀告此事。”温有恒看了看儿子。温乘松继续说道:“林老先生似有愚症,不分生人,不记近事,不辨时间,不识常物。”温有恒皱了皱眉,问道:“脉象如何?”温乘松答道:“脉象缓慢,并不平顺,不过看着尚未焦躁不安,问了只是有些失眠。”温有恒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去书房吧,你先开个方子给我看看。”温乘松应道:“是。” 父子二人来到书房,书童已将书房收拾好,见两人前来,便行礼退出了房间。温乘松走到书案前,依着心中所想,写了张药方,恭敬的递给父亲。温有恒接过看了看,点点头,说道:“既已不能识物,醒神无用,不过病情如此迅猛,应是日常积蓄,一朝触发,恐怕非重药不能抑制,茯苓换朱砂,菖蒲换龙骨。”温乘松应了声是,重新写了一张药方拿给父亲。温有恒看了看用量,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样吧,愚症无药可医,只能对症缓解,主要是离不得人照料。”温乘松说道:“如今林老先生借住王家,与王老先生感情甚好,日常相伴。”温有恒便说道:“如此应当无碍,你明日让人去堂上取药吧,先用七日,再观后效。”“是。”温乘松应了,正想着明日让人送了药,再择日便上山一趟。见温有恒拿起他书案上的医书就要翻看,想起前日胡写的诗还夹在书里,忙开口说道:“父亲,您今日还没禅坐吧。”温有恒看了看他,并没有放下手里的书,答道:“是没有。”温乘松又站起来,说道:“不如请父亲教我,我今日陪父亲一起禅坐吧。”温有恒笑了笑,放下书本,说:“我只能教你静坐,却教不了你别的法门,你若是要学,上山时去找慧行教你吧。”温乘松心中稍定,对父亲笑道:“跟父亲一起静坐也是好的。”温有恒便笑道:“那你跟我来吧。”说着便起身向书房外走去。温乘松深呼口气,又看了一眼医书,便跟着父亲出了书房。 第四十章 供奉糕点与衣衫 初六日,天气晴好,晚霞灿烂,温乘松正想找人给袁千山送信,就听人报说门口有人来送袁千山的口信,心中又升起一丝异样,来人行了礼,说道:“我家少爷明日要去一趟长青寺,差小人来问温公子可要同往?”温乘松眉头一皱,想了想,说道:“劳烦回话,我约袁兄明日正辰时,在山脚相见,一同步行上山。”来人鞠躬告退。一旁的书童问道:“公子,又要步行爬山啊,坐车不好吗?”温乘松看了他一眼,说道:“爬山有什么不好,视野开阔,强身健体。”书童叹了口气,温乘松又说道:“你要是不愿去,就不用跟去了。”书童说道:“那不行,我不去谁给公子拎点心盒子。”温乘松笑而不语。 转日清晨,当温乘松去珍馐楼取了预定的糕点,来到山脚下茶铺时,见袁千山已坐在那里等候,身边立着的随从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袁千山也看到了他,起身朝他走来。两人见了礼,便并排着朝山上走去。走了一段,随从已被落在后面,袁千山回头看了看,问道:“温兄既要带点心,为何不乘车?”温乘松看了看袁千山,答道:“同乘岂不尴尬?”袁千山笑了好一会,看了看温乘松认真的神色,笑容冷却,说道:“温兄倒是坦白,或许我们真能做朋友。”温乘松又无奈一笑,道:“或许我们应该做酒友。”袁千山便笑道:“好,改日我请温兄喝酒,还要一醉方休才好。”两人又走了一段,都想着有人同行似是也不错。 上山之时还没到午时,与迎客的慧心慧志见了礼,温乘松看了看袁千山,袁千山便说道:“我与温兄上山来学经,我想先求见慧色小师傅。”慧心看了看两人,说道:“两位午后可去般若堂,就请先去无遮殿等候吧,贫尼请慧色稍后带两位去菩提院。”两人道了谢,直接去了无遮殿等候,袁千山向温乘松问道:“温兄不先去见温夫人吗?”温乘松答道:“还是先不打扰母亲了,午后再去请安吧。” 两人坐了片刻,看到慧色进了无遮殿便都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慧色向两人行礼道:“袁施主,温哥哥。”两人回礼道:“慧色小师傅。”慧色领两人去了菩提院进入艮字禅房,告诉两人上山学经时都可在此处稍歇,慧色看向袁千山,袁千山便开口说道:“我今日求见小师傅是想供奉几件海青服,请小师傅去袁府参加婚宴时穿。”说着从仆从手中接过小包裹递给慧色。慧色没有接过,只是又看了看他,袁千山便笑道:“小师傅放心,我知道出家人不着鲜艳正色,弟子不着广袖,并已不均点净,小师傅看看吧,若是不满意,我再回去改。”慧色听了,伸手接过袁千山手中的包裹,打开看了看,只见衣服确实是浅淡的灰色,看着也是棉麻质地,倒没什么不妥。又抬头看了看袁千山,说道:“劳袁施主费心了,衣服我便收下了。”袁千山又拿过大包袱递给慧色说道:“小师傅手中那件是给慧音小师傅的,这两件是给慧乐师傅和小师傅的。”慧色便鞠躬接过,说道:“多谢袁施主。” 袁千山笑道:“小师傅既然答应来参加姐姐的婚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慧色却摇了摇头,说道:“袁施主本不必为此费心。”袁千山看着她说道:“我知道小师傅不在意,姐姐也不在意,只是因为家父家母,我不得不在意。”慧色答道:“我既答应了去,自然客随主便。”袁千山笑道:“如此便多谢小师傅了。”又说道:“姐姐出嫁当日一早事务繁忙,午时出门前后最需陪伴,请小师傅入午时到来即可。”慧色看了看他,应道:“好。” 慧色又看向温乘松,温乘松便说道:“我去见了慧乐师傅的父亲,想请慧乐师傅和小师傅及慧行师傅午膳后去母亲的禅房稍坐。”慧色说道:“我会转告慧行师姐和慧乐师姐的,只是我午时习惯小睡,就不去打扰了。”温乘松看了看她,又说道:“膳后不宜立刻入睡,也不会占用小师傅太多时间,还请小师傅一起来稍坐吧。”慧色想了想,又看了看温乘松,问道:“如今慧音师姐与慧行师姐一同行止,随师姐一起前去拜见可方便吗?”温乘松想了想,说道:“自然方便。”慧色便说道:“如此,我便随几位师姐一起前去拜见。”温乘松笑道:“好,我在母亲的禅房恭候。” 慧色又看了看两人,便说道:“袁施主,温哥哥,我先告退了。”袁千山和温乘松施礼作别,见慧色离去,两人相视无言,各自歇息。慧色出了禅房,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中的包裹,便将大包裹放回了自己的禅房,将小包裹放到慧音的禅房。回到厨房时,与慧行三人说了袁千山和温乘松上山的事。慧行听了,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慧色,终是没有说什么。慧音听说温乘松邀请她午后去拜见温夫人,有些心慌。慧色看了看慧音,也没有再说什么。慧乐问道:“温施主可说父亲是否安好?”慧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是说请慧乐师姐午膳后前去。”慧乐看慧色神情,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到午膳后,慧行四人来到温夫人借住的禅房,敲了敲门,叫道:“母亲。”温乘松很快打开了门,行礼道:“慧行师傅,众位师傅。”四人进了屋内,见温夫人坐在案后,案上摆着各色各样的糕点,温如霜在桌案一侧,手中拿着一块糕点,站起来说道:“大姐姐,慧色,松儿带了好些好吃的糕点。”又看了看慧音,说道:“大姐姐和两位小师傅一起来用些吧。”慧行说道:“好,你好好吃吧,我们先说会话。”温如霜点了点头,便坐下来继续吃。温夫人从案后走出来,慧行便鞠躬行佛礼道:“母亲。”温夫人点点头,看向温乘松,温乘松便对慧乐说道:“慧乐师父,关于令尊的事,我们再找个地方说吧。”慧乐听了,看了看慧色,慧色便说道:“温哥哥,我带你和师姐去隔壁的禅房吧。”温乘松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慧音却看在了眼里。 温乘松点了点头,慧色带着两人来到隔壁,几人在蒲团上坐了,慧乐便问道:“温施主,不知我父亲如何了?”温乘松看了看两人,说道:“慧乐师傅稍安,林老先生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记忆混沌,分不清时间。”慧乐眉头皱起,正在消化话中之意,就听慧色问道:“只是分不清时间吗?”温乘松看了看慧色,答道:“人,事,物都不太分的清。”慧乐急道:“为何会如此?”温乘松看了看她,说道:“年老者头脑不复清明也并不罕见。”慧色又问道:“可能医治吗?”慧乐也看着温乘松,温乘松深吸口气,说道:“只能用药缓解症状,无根治之法。”慧乐眉头紧皱。慧色又问道:“依温哥哥所见,住在王家可有不妥?”温乘松看着她,说道:“王老先生与林老先生日常相伴,在我看来,并无不妥。”慧色看着温乘松,温乘松便继续说道:“我已差人给王家送了药,打算过几日再去探望。”慧色听了,说道:“多谢温哥哥。”又看向慧乐,说道:“师姐,我们可去禀明师父,请师父定夺。”慧乐听了点点头,又对温乘松说道:“劳烦温施主了。”而后站起来向禅房外走去,慧色和温乘松也站起身来,慧色向温乘松一躬身,说道:“温哥哥自便。”而后也跟了出去,温乘松看着她离去,又站了一会儿,便自行回到母亲借住的禅房,只见慧行和慧音仍在陪母亲坐着。 第四十一章 品茶品心品虚合 温夫人坐在案后,温如霜和慧音各在一侧,慧行在案前沏了茶,此时正在给温夫人奉茶,慧音见温乘松进门,起身行礼道:“温施主。”温乘松回礼道:“小师傅请不必客气,请坐吧。”温乘松走过去,慧行便向慧音一侧让了让,温乘松便坐在她与温如霜之间。慧行给他倒了茶,温乘松恭敬的稍扶了茶杯,慧行看了看他,问道:“两位师妹呢?”温乘松答道:“两位师傅去见主持了,要禀告林老先生的事。”慧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慧音,说道:“如今师父的安排是我与慧音一同行止,慧色与慧乐师妹一同行止,月中供佛宴时,慧音会与我和慧色一同前去。”温乘松听了,向慧音说道:“当然欢迎慧音小师傅同去。”而后自思量着什么,拿起茶杯来饮了一口。温如霜看了看温乘松,说道:“怎么样,大姐姐泡的茶好喝吧。”温乘松听了,又细品了一口,果然茶香清雅,入口淳顺,回味甘甜,点头笑道:“是好茶。” 慧行看了看他,说道:“茶之道,在于虚合,以一沸之水舒展稍枯之叶,待水温适口,品之即可得太和之味。”温如霜听了,高兴的说道:“大姐姐,你细教教我吧。”温夫人笑而不语,温乘松和慧音也看着慧行。慧行微微一笑,道:“水质仍是最重要的,也需与茶味相称,苦水自然泡不出好茶,太过甘甜的水也不适合清新的茶味。水的来源固然重要,可是要辨别水质,还是要在水尚冷时亲尝细辨。茶的来处也可参考,不过因为已经炮制,掩其本质,只能观形观色,稍加推论。”看了看温乘松又说道:“茶品类繁多,有徒具其形,其实苦涩者,也有形貌不扬,其实甘醇者。到底如何,冲泡饮用才能知晓,但是水茶相融,便不能分离,故选水选茶均需谨慎,得匹配者便当铭记。” “冲泡之时,水沸便当离火,千滚会破坏水质。茶叶用量自然要与茶壶相称,少许水洗去浮尘,半盏倒出烫杯,此时茶香最盛,其质可辨,而后满盏静候,待茶叶完全舒展便可倒出,待水温适口饮用。水与茶是要在水热而不沸,茶润而不展之时充分融合,若是过分煎熬,便会露出苦味,若是不充分接触,便过于淡薄。茶味还需心品,只有用心品茶才能知其味。”慧行说完又看了看温乘松,温乘松笑道:“谢大姐姐教导。”温如霜说道:“听着就很复杂,我还是求大姐姐泡给我喝吧。” 几人又稍坐了片刻,慧行便带着慧音告辞,温乘松也回了自己的禅房,温夫人对温如霜说道:“你啊,你大姐姐哪有那么多时间,你最好找个会泡茶的夫婿,要不然哪有好茶吃!”温如霜听了,有些脸红,又对温夫人笑道:“娘亲就好了,爹就会泡茶。” 慧乐与慧色求见之时,静仪主持正在禅坐,听到两人说了林父的事,静仪主持看了看慧乐,又看向慧色,问道:“你以为该当如何?”慧色看了看慧乐,答道:“回禀师父,如今慧乐师姐肯定不能安心修行,应该让师姐能亲自照料林伯父,至于是慧乐师姐下山,还是请林伯父上山,需要视王家的情况而定。”静仪主持点了点头,又看向慧乐说道:“如今你父亲的状况,可引导入无色界,你可亲自照顾,也不必看作病症。”慧乐问道:“师父,何为无色界?”静仪答道:“色身所处的是色戒,心所处的是无色界。无色界无形,无物,只存心识。你父亲此时的心识最易映照,见苦便苦,见乐便乐,见忧便忧,见和便和,你当如临镜观己,守持平和之心;适当放弃眼见耳闻口说,只以身体力行,意念感召,使其能感受到平静和悦。”慧乐拜道:“是,多谢师父教导。”静仪又看了看慧色,说道:“初十日,你们既然要去参加婚宴,便在婚宴之后去王家一趟,先观其境况,回山之后再来与为师商讨。”而后看向慧乐说道:“你亦可邀请王老一同上山,若是上山来,为师会安排你们去空观谷居住。”慧乐拜道:“是,多谢师父。” 慧色和慧乐回到禅房,见慧行和慧音在房内等候,慧行看了看慧乐神情,问道:“慧乐师妹,林伯父是有何不适吗?”慧乐看了看慧行和慧音,说道:“温施主说父亲头脑混沌,分不清人事物。”慧行听了,眉头一皱,说道:“年老者慢慢认知不清也是有的,有人照料便无大碍,慧乐师妹也不必太过担心。”慧乐点点头。慧行又看了看慧色,说道:“你去休息吧,我们在此处一起禅坐。”慧色看了看几人,道声好,便去床铺上小睡了。 待慧色睡醒了,看到袁千山给的包裹,便打开包裹,看到第一件衣服的丝绦上绣着乐字,看了看静坐的几人,叫到:“慧乐师姐。”慧乐三人都睁开了眼睛,慧色将衣服拿给慧乐,说道:“师姐,这便是袁施主供奉给你的海青服。”慧乐伸手接过,只觉入手轻柔,看上去只比日常穿得颜色稍浅淡了些,说道:“倒是劳烦袁施主费心了。”慧行看向慧色问道:“你的呢?”慧色便将自己的也拿来给几人看,说道:“我的在这,慧音师姐的我看过了,都相差无几,我已将包裹放到师姐的禅房了。”慧行看了看慧色手中的衣服,点了点头,说道:“袁施主倒是有分寸。” 袁千山和温乘松下午去般若堂学经,温如霜本想同去,温夫人却让她在房里看看医书,说等温乘松回来,她便可问问看不懂的地方。温如霜坐在房中,却看不进医书,索性放下医书,对母亲说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一起去学经有意思些。”温夫人看了看她,问道:“你是觉得和袁家公子一起学经有意思?”温如霜听母亲如此说,红了脸,说道:“算了,算了,我还是看医书吧。”温夫人看了看她,说道:“袁家公子确实很好,不过霜儿,为女子不可过于主动,在未曾明了对方心意之前,不可先将自己的心意托付。”温如霜听了,问道:“为什么?”温夫人说道:“因为婚嫁之事,女子向来做不得主。”温如霜皱了皱眉,说道:“大姐姐跟我说,要多听多看,明白自己的心意。”温夫人看了看她,说道:“这倒无不可,不过你只需明白自己愿不愿意嫁,断不能生出执念,因为婚嫁毕竟是人生大事,双方的家庭背景,学识修养,志趣事业,心思意愿,虽不能百分之百契合,但终要没有过大的差别,才能互相理解,互相帮扶照顾。否则便会冲突不断,互相怨怼伤害。不怕争吵,而是怕争吵之后仍并没有共识,不怕平淡,而是怕平淡之中得不到半点默契。”温如霜听了,皱了皱眉,说道:“可是总要有一个人先付出真心,先说出心意才能两情相悦吧。”温夫人点点头,说道:“若是能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呢,先付出真心的人,总是难过的。况且若真是两情相悦,就算不说出口也能心意相通。而就算是两情相悦,能否成就良缘,还要看双方的家庭,所以不付不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温如霜苦着脸,说道:“我怎么觉得母亲说的跟经文似的,母亲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吧。”温夫人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道:“有喜欢的人,不要和他离的太近,而是要适当远离,他若是也喜欢你,自然会向你靠近。”温如霜听了,又问道:“那他要是不靠近呢?”温夫人答道:“那你便要明白他并不喜欢你,你便要将喜欢化成欣赏,再找其他喜欢的人。” 第四十二章 一着之衫显珍重 初十日,碧空千里风流云,霞光万丈日出山,袁家喜红高挂,宾客盈门,袁千山早早和众傧相一起在大门迎客,慧色三人巳时才从寺中出发,明媚的阳光普照山峰,漫山的绿树也不能完全荫蔽同行的三人,待到了山脚下,三人在茶浦外面稍坐,茶铺的老板便供奉了三人茶水,三人道了谢,慢慢的喝了,待一身薄汗消退,才又起身告辞。待来到袁家门前,袁千山远远的看到三人,便迎了上来,与几人见了礼,袁千山看到慧色,喜悦充盈,慧色脸上也现出笑意,一如初见,袁千山又有些失神。慧色开口问道:“我们能去见见袁姐姐吗?”袁千山笑道:“当然,我带几位师傅去向父亲打个招呼就去见姐姐。”慧色点了点头。袁千山带众人进了大门,与在院中招呼众人的袁老爷见了礼,慧色说道:“慧色及两位师姐,代长青寺前来恭贺大喜。”袁老爷不动声色的细细看了慧色,答道:“多谢主持师傅,多谢小师傅。”袁千山说道:“父亲,我带几位师傅去见见姐姐。”袁老爷点点头,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皱眉想道:千山的亲事恐怕不容易定了。 袁千山领着三人来到内院,又差人向母亲禀告一声,便带着三人去见袁千裳,袁千裳已穿好了嫁衣,丝光的艳红外衫上绣着金色的牡丹,花叶繁复,越是裙摆处越是密集,十分夺目,又稍漏出百褶的内裙,还有垂地的流苏,真是美不胜收。头上的鸳鸯牡丹金玉冠映衬着精致的妆容,更显得雍容华贵。慧色领着慧乐和慧音上前躬身行礼,而后说道:“恭喜袁姐姐大婚,祝袁姐姐与新郎百年好合。”袁千裳笑道:“多谢师妹。”看了看慧色清丽的面容,又说道:“师妹帮我看看,我的妆容是不是太浓了些?”慧色尚未答话,袁千山就笑道:“姐姐方才还问我妆是不是淡了,这会儿又觉得浓了?”袁千裳没好气的瞥了袁千山一眼,慧色说道:“袁姐姐的妆容精致流畅,堪与华冠相配,姐姐的嫁衣在日光之下尽显珍重,才显得妆容稍淡,想来在烛光之中当是最美。”袁千裳听了脸上现出红晕,低头浅笑。袁千山看着慧色笑道:“受教了。” 袁千裳便对他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出去,让我们自己说话。”袁千山望了望姐姐,一扬眉,又看向慧色说道:“好吧,那等沈家来人,我再来请众位师傅出去。”袁千山出了院门,就听仆从传话说袁夫人叫他过去见几个长辈。袁千山眉头一皱,深吸口气,向内院走去。 温如霜早就跟着母亲来到内院,看有不少年纪相若的女子同席。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并没有特别出挑的,又想起第一次参加婚宴还是和姐姐同去的,那时一眼就能看出来,姐姐是最美的,想到此处,脸上挂起笑容,倒是更显娇俏了。袁夫人领着袁千山来与众人打招呼,温如霜看到袁千山,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袁千山却只是躬身行礼,没有抬头看任何人。等袁夫人带着他走远了,便听有人对温夫人说道:“袁家公子还是很知礼的。”温夫人微笑点头,温如霜却皱了皱眉。 袁千裳又摒退了众人,看了看慧色,开口说道:“多谢师妹能来送我出嫁,有长青寺护佑,我已见正道,只是放心不下千山...说起来,若不是我托他带你和慧行师姐去见沈公子,你们或许不会那么早相见...”慧色看了看袁千裳,说道:“袁姐姐,世间缘法生生不息,最是无法回避,何必分别早晚。”袁千裳看了看慧色,心中叹息,开口说道:“我知道善缘不宜断,也不易灭,还请师妹明察,一旦觉有坏势,或改或断,不必留情。”慧色看着袁千裳,说道:“袁姐姐放心,我会留心的。”袁千裳点点头,说道:“多谢师妹。”慧色又想了想,说道:“沈家血脉单薄之事,想来袁姐姐已知缘由,请袁姐姐多保重自身。”袁千裳听了,眉头微皱,又看了看慧色,点了点头。慧色又说道:“如此便祝袁姐姐儿孙满堂。”袁千裳笑道:“借师妹吉言。” 将进正午,沈家迎亲的队伍才浩浩荡荡的来了,沈家公子一身描金滚边的喜服,骑着披红的黑马,身后跟着迎亲的仪仗,八台之轿花窗金顶,红珠坠帘。待来到了大门时,袁千山已在门前恭候,沈公子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沈家的傧相给门上众人分派了红包,袁千山便将众人让进了大门。引赞领着沈公子向院内众人行礼,走走停停的进了正厅拜见袁老爷。袁千山便进内院让人去请母亲,又去叫了慧色等人一同来到大厅。沈家正在送迎亲礼,厅上有不少宾客围观,通赞在一旁唱礼。袁千山领着长青寺众人进来,便看到有人捧了一颗手掌大小的青玉石珠进来,通赞高声唱到:“沈家赠迎亲主礼:夜明珠。”却听袁千山开口问道:“沈兄这夜明珠是真的吗?” 屋内众人听了此言,都看向袁千山,又被他身旁的慧色吸引了目光,温乘松本来看着慧色,听了此言,眉头一皱,看向袁千山。就听沈家公子开口说道:“自然是真的,贤弟若是不信,自可遮蔽窗门来验看。”袁千山看了看众人,笑道:“今日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既然姐夫如此说了,众位可有兴趣一观?”说完便看向父亲,见父亲没有反对,人群之中,也有人说道:“我等自然愿意开开眼界。”袁千山便叫人遮蔽门窗,沈公子却让人先将宝珠遮起。袁千山看向慧色,慧色眉头微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而后便双掌在胸前和十,眉目低垂,专注呼吸,身后的慧乐和慧音也跟着双手合十,却不知慧色为何突然如此庄严,等到窗门都闭了,又遮了厚厚的布帘,竟见到慧色身上散发出浅蓝色的光芒,如月如露,如梦如幻,更衬得慧色容颜如玉,举座皆惊,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在此处停住,再也不舍得流淌。温乘松再也无法移开看着慧色的目光,甚至连眨眼都有些不舍。就见沈家一个傧相来到慧色面前,跪拜道:“既然仙子在此,不如请仙子来揭开这夜明珠吧。”,人群之中很多人也跪拜下去,袁夫人竟也要起身跪拜,被身旁的画眉拦了下来。慧色看了看来人,又转头看了看袁千山,对跪拜的人说道:“请您起来吧,贫尼不敢当,即是沈家送给袁家的赠礼,请恕贫尼不能代劳。”袁千山便笑道:“不敢劳烦小师傅,就让在下来掀开帘幕吧。”说着便走到厅中,掀开布帘,只见夜明珠也发出清亮的光明,映在袁千山英俊脸庞上似是添了无尽的柔情。 过了片刻,袁千山就让人撤去门窗的帘幕,慧色的衣衫又变成了普通的海青服,夜明珠也变成了并不通透的玉石珠。众人惊叹不已,袁老爷眼中闪出精光,袁千山又笑道:“这夜明珠是珍贵,不过姐姐更是袁家的无价明珠,如今托付给沈兄,还望沈兄珍之重之。”沈公子又向袁老爷和袁夫人一拜,道:“小胥定当不付所托,竭诚以待。”袁夫人微笑点头,袁老爷便叫人请袁千裳出来。袁千裳听说了厅堂之事,又摇头叹息,也只得让人虚掩了盖头,由人扶着来到厅上,一对新人对着父母三拜,袁夫人看着女儿出门,掩面哭泣,引赞让新郎立于轿前,袁千山送姐姐上轿,通赞唱到:“起轿,新人起。” 慧色平静的看着袁千裳上轿出门离去,温乘松上去行礼道:“慧色小师傅,两位师傅。”慧音看了看温乘松,又看看慧色,眉头一皱。慧色三人回了礼,温乘松看了看慧乐,问道:“几位师傅是要去王家看林老先生吗?”慧乐看了看慧色,慧色看了看他,点点头,温乘松便说道:“如此,我可与几位师傅同行。”慧色说道:“如此便多谢温哥哥了,不过要请温哥哥和两位师师姐陪我等一会。”温乘松问道:“等什么?”慧色答道:“等我向袁施主道别。” 第四十三章 水流纤细通大海 温乘松望了望送轿的袁千山,便向慧色点了点头,几人在门口稍等了片刻,袁千山便回来了,上前看了看慧色,而后向众人行礼道:“多谢众位师傅前来送姐姐出嫁,也多谢温兄前来。”慧音看了看几人,说道:“袁施主,我们便先告辞了。”而后看了看慧乐,慧乐便跟着她走出一段距离等候。温乘松又看了慧色一眼,也跟了过去。袁千山看着慧色,说道:“我还以为小师傅多少会有些生气。”慧色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说道:“难为袁施主连此等清晖之衫都制的出来。是和夜明珠一样,要受足阳光照射才能在暗处发出清亮吧。”袁千山笑道:“小师傅果然慧眼,袁家本来专营此道,谢小师傅赐名。”又看着慧色说道:“自从初见,我便一直想送你一件会发光的衣衫。”慧色看着他,说道:“我不追求名利,也怕这件衣衫助长了傲慢,所以请恕我辜负你的苦心,这件衣衫我不会再穿第二次了。”袁千山又笑道:“本来也只希望小师傅穿这一次。”又收敛笑意,说道:“你往后重要的衣衫都由我来制可好?”慧色看着他答道:“若是你肯不再费心,是不是重要的衣衫由我自己来定,我会很高兴接受施主的善意。”袁千山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一言为定。”慧色躬身道:“多谢,如此我便告辞了。” 袁千山看着慧色离去,若有所失,此时不少宾客散去,他却没在门上送客,而是回了内院见母亲。到了内院,问了画眉,得知母亲去了小佛堂,便来到佛堂找母亲,进了佛堂,看母亲在虔诚跪拜,眉头一皱,开口叫道:“母亲。”袁夫人忙让他噤声,带他走出佛室。袁夫人拉着他说道:“慧色小师傅竟真是菩萨转世,你断不可存不敬之心,知道了吗?”袁千山笑道:“我什么时候有不敬之心了?一向只有爱慕之心。”袁夫人忙捂住他的嘴说道:“这就是不敬!”袁千山又皱了皱眉,抓了母亲的手握住,说道:“母亲,您可听说过仙人转世,都是下凡历劫的。”袁夫人皱了皱眉,说道:“是听说过这个说法。”袁千山笑道:“我还听说虽是历劫,也有诸方护佑,总能遇难呈祥,化险为夷。”袁夫人也点了点头。袁千山又说道:“如此我们总不能挡着小师傅历劫吧,总是静观其变的好。”袁夫人看了看他,说道:“这个自然。”袁千山便笑道:“那若是我与小师傅有缘分,母亲可会同意?”袁夫人皱眉道:“这,这怎么轮的到我来同意?”袁千山看了看母亲,说道:“母亲,小师傅今日的衣衫是我所赠。”袁夫人惊道:“什么?你是说...你说得是真的?”袁千山说道:“当然是真的,我怎敢欺瞒母亲。”袁夫人看着儿子,还是一时无法消化,皱着眉思索。袁千山说道:“母亲,您只需要知道,不管将来如何,我永远不会放弃她。”袁夫人听了此言,看着儿子坚决的神情,突然泪目,过了半晌,心情平复,摇了摇头,说道:“罢了,既然你有主意,你的亲事我就不过问了。”袁千山听了,欣喜道:“多谢母亲。”袁夫人细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你要切记,姻缘不可强求,不要给小师傅造成困扰。”袁千山道:“这是自然。”袁夫人看着儿子,叹了口气,问道:“若是有一天,你知道她真的不需要你,你可能放下?”袁千山皱了皱眉,答道:“若真有这么一天,我知道应当放下。” 慧色一行人在莲溪河畔走着,慧音看了看几人,开口问道:“慧色师妹,袁施主可曾说你的僧袍是怎么回事?”慧色答道:“大概是织物里加了夜明珠一类的成分,受了日光照耀,在暗处发出光亮。私称之为清晖之衫,不能算僧袍,我今后不会再穿了。”慧音又看了看慧色的衣衫,叹道:“这么贵重的衣衫只穿一次也太可惜了!”温乘松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慧色,见她面色平和,慧色看着奔流不停的河水,说道:“越是珍重,越不敢常着。” 几人来到王家村,仆从引领着来到林父借住的人家,众人爬上坡道便看到林父和王老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两位老人看见几人便站起来迎接,篱笆院门并没有关,慧乐便首先进了院内,看着父亲,叫道:“爹爹。”林父点点头,而对跟随进来的慧色和慧音行礼道:“两位小师傅好。”两人回了礼。林父又对温乘松说道:“温公子好。”温乘松看了看他的面色,说道:“林老先生好,看来林老先生这几日睡眠尚好。”王老笑道:“是睡得安稳,精神也好多了,还要多谢温公子仁心仁术。”温乘松说道:“不敢当。”慧乐看了看两位老人,想了想,问道:“爹爹,王叔,你们可愿随我上山住一段时间?”林父与王老对视一眼,林父便说道:“我在这里很好,你也不必担心,我就是有时候会一时犯糊涂,有你王叔在,没有大碍,我们就不上山了。”慧乐皱了皱眉,又看了看王老,问道:“王叔,那我能在您这借住一段时间吗?”王老听了,说道:“我当然欢迎了。”林父说道:“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是回山上修行去吧。”慧乐说道:“爹,我回了山上也放心不下,我已禀告了师父,师父允许我下山照顾您。”慧色看了看几人,说道:“师姐,也可请王老伯同林伯父回莲溪镇上小住。”林父听了,对王老笑道:“对,我们回镇上住一段吧。”王老看了看几人,笑道:“好。”慧色又对慧乐说道:“师姐,我会回去禀告师父,月中月末下山时来看望师姐。”慧乐感激的说道:“多谢师妹。” 慧乐就此留在王家,等明日收拾了带两位老人回莲溪镇,余众拜别了王家,依旧步行着回去。温乘松向慧色问了林家住址,说明日会让人送药去,慧色想了想,告知了地址,又说道:“多谢温哥哥了,林伯父是否需要用药,要用多久,还要请温哥哥视情况而定。”温乘松点了点头,又说道:“十六日温家法会之后,我可陪小师傅一同前去看望。”慧色点了点头,又见慧音眉头微蹙,便指着奔流的河水,对慧音说道:“师姐你看,这河水奔流不息,就如同缘法不断变化,即使河水依旧是河水,大地依旧是大地,可这河水只会在这一刻流过这片土地,看到的河水永远只是河流的一部分,河流也会流向更广阔的天地,缘法也不是只有眼见的人之间才有,眼见的缘法永远只是一小部分,而要由缘法预见和改善因果,便不能只在意片刻的辉映,而是要心怀众生,由醒觉知正道。”慧音听了,笑道:“谢师妹开示。”又看了看温乘松,温乘松也看向莲溪河,心中叹息着:“这眼前尚还纤细的河,终是连通着大海的。”看慧色看向自己,便露出温润的笑容,说道:“小师傅此言可谓之得道。”慧色摇了摇头,说道:“知易行难,我还差的远呢。”慧音笑道:“师妹不必自谦,慧行师姐都经常说师妹修行精进,不在师姐之下。”温乘松想了想,问道:“我听说长青寺的师傅修行有成便会云游四方,小师傅可想过离开寺院吗?”慧色看了看他,答道:“想过啊,想过和师姐一起云游四方的,不过师父说时机未到。”又望着雾隐山想道:我现在隐约觉得时机就快到了。想到此处,露出一个笑容,温乘松看着这个笑容,便忘记了一切,他的世界中便只有眼前这个人和她的笑容。 第四十四章 心门开闭均存真 慧色,慧音和温乘松三人到了镇上已是傍晚,温乘松又将两人送至山脚下,看着两人上山,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自行回转,慧色和慧音禅行上山,慧色看慧音欲言又止,便问道:“师姐可是有事想问我?”慧音想了想,问道:“慧色师妹,你可曾想过自己的亲人?”慧色看了看她,说道:“我自小在寺中长大,得师父和众位师姐悉心照顾,更教导我万物都是我存在的因,因此众生都是我的亲人,我并没有见过生身父母,不知道他们的境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兄弟姐妹,但是有师父还有慧行师姐,我便能感受到父母的慈爱和兄弟姐妹的友善,我会祝祷他们安乐,也希望所有的父母和子女都能相亲相爱。”慧音听了,说道:“那若是他们来找你呢?”慧色想了想,答道:“如果境况允许,我会请求他们让我出家修行。如果不允许,自然是要先解释前缘。” 慧音想了想,又问道:“师妹,你就没想过放弃修行,潇潇洒洒的在世上活一回吗?”慧色看了看慧音,说道:“潇潇洒洒,只在意自己的情感并无所顾忌吗,这并不能消解痛苦,反而会引起纷争,众生平等,因为没有人可以脱离世界,便没有人真的高于众生,纵情亦是自苦。”又看了看天边的太阳,说道:“有资格潇洒的可能也只有天上的太阳了,不过就算是太阳也会落山,一直潇洒的话,没人受得了吧。”慧音想了想,释然一笑道:“师妹说得是。” 两人回到寺中,向静仪主持禀告了慧乐的事以及婚宴上的事,静仪主持看了看两人,只让慧色搬回去与慧行和慧音同住,就让两人离去了。 温乘松回到家中,用过晚饭,来到书房,只觉十分疲累,便在一侧塌上稍歇,却又忍不住想起慧色的身影和笑容,辗转反侧。半睡半醒间,便觉自己进到一个梦境,有一轮满月挂在空中,圆月微缺,落下明亮的光华,却照不透夜色,一株发出微弱荧光的垂柳,在风中摇摆,地上便有浅淡的树影摇曳,但是让他目光汇聚的是树下穿着清晖之衫的慧色,慧色抬起头来,似是望着他露出笑容。他便欣喜若狂,向着树下之人奔去,可是他越跑,却离慧色越远,他一直跑着,先是看不清树下之人,而后看不清那树,最后连月亮也不见了,世界只剩一旁漆黑,他茫然四顾,惊醒过来,书房已点上了灯,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只见夜色深重,叹了口气,想起方才的梦,便走到书桌前,提笔写道: 晓月流光碎无痕,玉柳扶风影翩翩。 清晖笑颜交相映,不及摇神先忘情。 愿逐流水入江海,怎随月华照四方? 寝梦犹知求不得,情思万千徒奈何。 写完仍觉情思郁结于胸,不能抒怀,想了想,便收起纸张,唤了门外的书童,让他准备彩墨画笔画纸。书童准备完便静立一旁,温乘松说自己今晚就宿在书房,让书童回去休息,书童行礼告退。温乘松便先拿起最纤细的硬笔,从寸寸青丝开始,细细的描绘心上之人。不知不觉间灯烛已经燃尽,天光也已大亮,温乘松望着眼前的画像,终于能心平气和。书童早早来到书房,看了看温乘松,皱了皱眉,向书桌上望去,看到画像呆立了半晌,又看向温乘松,说道:“少爷画的是慧色小师傅吧。”温乘松点了点头,书童笑道:“这是少爷画的最好的一副画像了。”温乘松听了,笑道:“是吗?那我以后再也不画人像了。”书童问道:“连慧色小师傅也不画了?”温乘松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画像出神。 袁千山也一早就被袁老爷叫去了书房,袁千山跪拜行礼,袁老爷没有应声,也没有叫他起身,只是看着他问道:“那件夜明之衫是你制的?”袁千山答道:“是。”袁老爷再问道:“沈家送来的夜明珠也是你给的?”袁千山也答道:“是。”袁老爷又问道:“你制那件衣衫费了多少颗夜明珠?”袁千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父亲。过了片刻,袁老爷叹道:“罢了,我只问你,你可能定价量产?”袁千山眉头微皱,稍作思量,说道:“父亲,且不说这清晖之衫不能量产,就算要交易,也只应向贵重处卖,不宜定价。”“你是说...”袁老爷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儿子,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要好好想想...”袁千山告退出了书房,心中有些不安,抬头望着雾隐山才舒展了眉头。 长青寺中,早殿结束,静仪主持向寺众宣布了慧乐回家暂住的事,又安排静思和静念师太下山化缘之时,要分出些供奉放到云袋之中,交由慧色送去慧乐家中。而后宣布今日不见客,散会之后又让慧色跟她回禅房,慧色来到禅房,鞠躬行礼,静仪看了看她,让她坐下。慧色坐在蒲团之上,看向师父。静仪主持开口问道:“昨日婚宴之事,你可有所觉?”慧色答道:“徒儿事先只是觉得袁施主可能有所安排,察觉之时,已来不及逆转。而后亦觉得可能会牵动因果,却并不能明见。”静仪点点头,说道:“如此足矣,你此后需要观想尘世苦难,待你看尽八苦之时,便是离寺之日。”慧色听了,问道:“师父,那我是与师姐同行吗?”静仪主持看了看慧色,说道:“在寺中之日自然是同行,至于出寺之时,到时才可知晓。”慧色看了看师父,拜道:“是,徒儿告退。”待慧色离去,静仪主持微微皱眉,便闭目禅坐。 慧色出了禅房,便与慧行和慧音一起去菜园挑水,浇灌。三人先将水打到将满,而后慧行和慧音将水担到离菜地尽头约六分之一处,慧色将水向两边各泼洒一些之后,慧行提起水桶,将大约一半的水,倒在左侧,而后慧音将剩下的水倒在右侧,之后慧行和慧色将水担到正中,由慧音泼洒之后,慧行和慧色分别将水倒在两侧;而后由慧音和慧乐担水,慧行泼洒。浇完了园,便觉园中更加绿意盎然。三人坐在田头休息,慧行和慧音都看着慧色,慧色便说道:“师父让我之后观想苦难,说看尽八苦之日便是离寺之时。”慧行皱了皱眉,问道:“师父可曾说归期?”慧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问师傅是不是和师姐同行,师父也没有告诉我。”慧行看了看慧色,说道:“你也知道,师父一向不愿预言,也未必不能同行。”慧色点了点头。慧行又看了看慧音,解释道:“长青寺众,有愿普度众生便是修行入一返,可择机云游四方,一般是两到四人同行。”慧音又看了看慧色,问道:“那慧行师姐和慧色师妹是已有此愿?”见两人相视一笑,慧音皱了皱眉,说道:“看来我是不能同行了。”慧行说道:“这也未必,开悟只在一瞬,只要能超脱生死,便可同行。”慧音应道:“是。”,三人各自禅坐。 慧色便观想世间八苦,先观想了老苦,想了林父的年老体衰,自觉无用,想了林妙儿细致的妆容和年华逝去的担忧,又见到林父和王老在院中晒太阳的安详,见到慧乐平和的面容,心中澄明,作短偈道:“失联失望,涂面涂心,老衰之苦,可解于真。”慧行听了,笑道:“师妹,你这是打算以一字解一苦?我怎么觉得这真字足以解尽八苦了呢?” 慧色笑道:“师姐说的是,我其实不知道师父为何要让我观想八苦,我一直以为只要云游四方之时去解除苦难。”慧音听了,若有所感,说道:“真虽是解法,可人世间,真假难分,真的可能被当作假的,假的也会有诸多人信服,更何况即使是假的,也可能包含善意,或能带来安慰,而有时真的反而无法让人接受,这又当如何?”慧行眉头微皱,慧色想了想,说道:“真假自然是相对,就如打开心门尽量关注现实,谓之真,封闭心门若能具象心物,也谓之真。只要不阻碍察觉和接受现实,便可谓之真。” 第四十五章 甘同苦一醉方休 十二日,袁千山收到温家的供佛宴请帖,略想了想,便叫人去请温乘松到醉月楼一叙。温乘松收到信,微微皱眉,再三思量,便禀告了母亲,又向先生告了假,依约前往。来到醉月楼门前便有人引领他上了二楼,袁家随从来到一间厢房前,轻敲了几下,便推开了门扉,温乘松走过去,只见袁千山在正对着门的桌子一侧坐着,桌上放着一丛盆栽的灵芝,其形如滚边的半片莲叶,每株都是深红枝干,顶叶是深红的中心渐变成明黄的边沿,温乘松略有些惊讶,走上前去,又细看了看,而后看向袁千山,袁千山笑道:“温兄,请坐。”温乘松坐下,问道:“袁兄不是找我来喝酒吗?”袁千山道:“是要喝,不过还是先说完正事吧。”温乘松微微皱眉道:“袁兄这丛灵芝恐怕价格不菲,若要售卖还是找我父亲的好。”袁千山笑道:“自然不是卖,我是打算送给温兄的。”温乘松又皱了皱眉,想了想,看了看袁千山说道:“袁兄打算在供佛宴上作什么文章,不如明说。”袁千山开怀一笑道:“跟温兄说话,就是爽快。”而后说道:“也没什么,到时请温兄行了方便,我会让人把这丛灵芝种在温家院中。” 温乘松看了看他,问道:“袁兄是打算让庭前生瑞草,来坐实慧色小师傅仙人转世的传言?”袁千山点点头,温乘松想了想,说道:“袁兄,你该知道,这非她所愿。”袁千山深吸口气,说道:“我当然知道。”而后看向温乘松说道:“温兄自然也该知道我的用意。”温乘松又皱了皱眉,思量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答应你。”袁千山皱了皱眉,想了想,脸上有些落寞,说道:“看来温兄并没有我的苦恼,如此我只能求温兄当我没有说过了。”温乘松看他神情,叹了口气,说道:“袁兄,你的苦恼,我岂会不知,只是散布流言终不是正途,且不说假的做不得真,蜚短流长,不可控制,一旦带来损害,岂不是违背初衷?”袁千山又皱了皱眉,看着温乘松,说道:“请温兄相信,她的周全便是我的底线。”温乘松看着袁千山,说道:“我相信,只是怕世事难料,你我未必能护她周全。”袁千山笑道:“我就知道与温兄是君子之争,反而可为知己。”又看了看温乘松,说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而且长青寺地位超然,主持师傅既然可教导众生,自然也不会让小师傅有所损伤。” 温乘松想了半晌,又看了看那丛灵芝,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袁兄找来这木威喜芝,想来即使我不同意,袁兄也不会改变主意,我既然知道了,还请袁兄开个价吧。”袁千山喜道:“这么说温兄是答应了?”温乘松点了点头,袁千山笑道:“多谢温兄,开价就不必了,商人流通四海,这丛灵芝并没有温兄想的那般珍贵。”见温乘松皱眉,袁千山又说道:“今日的酒钱就请温兄付吧,我是不会客气的。”温乘松看了看袁千山,笑道:“好,说好了一醉方休,自当不醉不归。” 袁千山叫人搬走了灵芝,又上了好酒,两人推杯换盏,酒至半酣,索性一人一个酒壶豪饮。温乘松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袁千山便停下来笑他。温乘松咳了一阵,看着袁千山,说道:“其实我很羡慕袁兄,至少敢求,我却不能如袁兄这般,无所顾忌。”袁千山看了看他,苦笑道:“想来温兄其实并不需要过父母这关,我费尽心力,最多不过是和温兄有一样的资格,哪有什么好羡慕的。”温乘松想了想,笑道:“其实你我都知道,我们其实不算情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叫作众生。”袁千山听了,大笑起来,又狂灌了一口酒,眼角滑下泪水,平复之后说道:“你我亦是众生之一,她慈悲众生,慈悲是无差别的爱心,如此说来,她也是爱我们的。”温乘松听了,也笑起来,说道:“袁兄说得好,我敬你这一壶。”说着便尽饮壶中之酒,袁千山也饮尽了一壶,而后看着温乘松问道:“温兄,你真的甘心不求吗?”温乘松听了也湿了眼眶,又看了看袁千山,说道:“你若甘心我便甘心。”袁千山笑道:“至少我们还是甘心同苦的吧。”温乘松又笑道:“看来还该敬袁兄一壶。”两人翻找酒壶,只见满桌的空瓶,温乘松便喊道:“再来酒!”门口的书童和袁家的随从推门进来。看了看各自家的少爷,都走上前去,书童扶着温乘松说道:“少爷,不能再喝了。”随从扶着袁千山说道:“少爷,改日再喝吧。”两人都推开来人,温乘松说道:“为什么不能喝?”袁千山应道:“当然要喝,现在就要喝。”书童和随从都一声叹息,而后对视一眼,就一起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两人等了一会,又各自喊道:“酒呢?”“酒呢!”等了好一会,仍不见来人,两人对视一眼,袁千山说道:“看来今日是不能尽兴了,改日我请温兄去家中喝吧。”温乘松说道:“我就要在这喝,喝完了这顿酒,我们还是情敌。”说完便趴在桌子看着袁千山,袁千山一笑,道:“好吧,情敌。”说完也趴在桌子上,片刻之后又高声喊道:“再来两壶酒!”门口的随从皱了皱眉,便去取了两壶酒来送进去。书童看了,也只得皱了皱眉。两人又在门口等着,许久不见动静,便又一起推门进去,看桌上趴着的两位少爷已经睡去。便各自上去轻唤了几声,而后随从让书童稍候,出去了片刻,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人,每两个人架起一个醉了的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醉月楼后门,各自扶上马车送回了袁家和温家。 温如霜午后来到书房找不见温乘松,问了人才知道弟弟出门去和袁千山小聚,撇了撇嘴,便离开书房去找母亲。袁夫人正在对账,看温如霜过来,便问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去书房读书?”温如霜道:“松儿都不在,说是去会友了。”袁夫人看了看女儿,说道:“他是和我说要去见袁家公子。”温如霜面上微微发烫,嗔道:“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袁夫人想了想,说:“松儿不在,你不会自己先看看医书吗?等松儿回来再问他。或者去请董先生来给你讲讲文章。”温如霜一听,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看医书。”而后就出了母亲的房间,想了想,便回到书房,先没有看医书,看向温乘松放没有装裱画卷的竹筒,见其中有一卷绑了青色的丝线,知道这是弟弟定要装裱的得意之作,便取出来放到桌上,解开丝线就发现垫纸不止一层,微微一笑,便小心翼翼的舒展画卷。还未完全展开,已认出了是慧色的画像,眉目传神,巧笑嫣然。温如霜眉头皱起,抬眼忘着门口,怔怔发呆。 温乘松回到家中,直接被扶回了卧房,温夫人听人说他醉得不轻,也顾不上摆晚饭了,由桂香扶着快步去看温乘松,来到房门口便觉酒气熏天,见仆从正端着一个铜盆出来,便问道:“吐了?”仆从应声是,桂香便让他先出来端走。书童正要给温乘松擦脸,看到温夫人进来,站起身行礼,温夫人看了看儿子,见他面色潮红,眉头微蹙,皱了皱眉,又看了书童手中的锦帕,说道:“我来吧。”书童躬身递上锦帕,桂香接了递给温夫人,温夫人又将自己的手帕递给桂香,温夫人坐在床头,给儿子擦了嘴角,看了看桂香,桂香便去浸湿了手帕,回来一手接过温夫人的递来的帕子,一手将干净的帕子再递给温夫人,温夫人又轻轻的用手帕给儿子擦拭额头,脸颊。桂香将帕子还给书童,书童便去清洗了,回来立在一侧。 桂香看了看温夫人,便向书童问道:“怎么让少爷喝这么多酒?”书童答道:“少爷和袁家公子互引为知己,非要一醉方休。”温夫人皱了皱眉,将帕子递给桂香,站起来,对书童说道:“你再给他擦擦手吧,今晚就多守着他点。”书童应道:“是,夫人。”温夫人又看了儿子一眼,便离开了卧房。 第四十六章 一醉消愁又生忧 温夫人出了门,又跟桂香说让煎些醒酒汤送来,刚出了温乘松的小院门,便看到温有恒和温如霜一起前来,温夫人迎上前去行礼:“老爷。”温有恒问道:“松儿怎么样了?”温夫人说道:“和袁家公子小聚,喝了酒,有些醉,已经睡下了。”温如霜听了,问道:“晚饭都不吃了?”温夫人说:“想来在外面吃过了。”温有恒看了看她,说道:“我再去看看他,霜儿你先陪你母亲去饭厅吧。”温如霜想了想,点了点头便跟着母亲离去。温有恒进了门,看了看儿子脸色,皱了皱眉,又向书童问道:“吐了几次?”书童答道:“两次,马车上吐了一次,回来躺了一会又起来吐了一次。”温有恒又问道:“可曾吃什么东西吗?”书童答道:“没吃什么东西,吐的都是水。”温有恒又皱了皱眉,看了看儿子,又对书童说道:“你看他第一趟醒了就先给他些水喝,让人去知会霜儿,我会让她送些羹汤来,第二趟醒了,若是不吐,再给他喝醒酒汤,要是还吐,就再进些水,等第三趟醒来再喝醒酒汤。”书童应道:“是,老爷。” 温有恒来到饭厅,摆了摆手让妻女不必起身,看了看温如霜,又看了看夫人,问道:“醒酒汤已备了吧?”温夫人答道:“已吩咐人煮了。”温有恒点点头,又对温如霜说道:“你不是有事要问松儿吗?等他醒了,会有人知会你,你带些核桃羹和莲藕排骨汤去给他吧,他可能还会吐,尽量清淡些,你上次煮的莲藕排骨汤就可以,再少放些葱。”温如霜听了,答道:“是,父亲。”又转头对珠儿说道:“你先去小厨房准备吧。”珠儿应声去了。温夫人看向温如霜,问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松儿?”温如霜看了看父亲,对母亲说道:“我想问问真相,好定一定自己的真心。”温夫人皱了皱眉,想着她应该是要问袁千山的事,便没有再追问。温有恒便说道:“好了,吃饭吧。”三人安静的吃完了饭,温如霜便告退去了小厨房。 温有恒和温夫人坐在厅上,看人撤完了饭桌,温有恒便摒退了仆从,温夫人皱了皱眉,等人都去了,开口问道:“老爷,是有什么事?”温有恒看了看她,说道:“松儿还小,本不着急议亲,只是少年意气,难免动心,他似乎对慧色小师傅起了些心思。”温夫人惊讶出声道:“什么?”皱了皱眉,细想了想,却又觉得慧色也没什么不好,又看了看温有恒,问道:“老爷以为该当如何?”温有恒说道:“只怕慧色小师傅从小在寺中长大,并无还俗的心思。”温夫人听了,又皱了皱眉,说道:“带发修行倒并不能算出家,只是慧色小师傅无父无母,我们总不能去跟静仪师傅提亲吧。”温有恒也皱了皱眉,想了想,说道:“应该还是要看慧色小师傅自己的主意。”温夫人想了想,问道:“那让松儿自己去问?”温有恒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先问问慧行吧,慧色小师傅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温夫人点点头,又想了想,道:“我们即使要去问,也不宜让松儿知道吧。”温有恒又看了看夫人,说道:“若是不致伤怀,倒不必告诉他。只是看今日的情形,还是让他同去的好。”温夫人又惊讶莫名,皱着眉想了想,问道:“老爷是说松儿今天是为了慧色小师傅喝的酒?” 温乘松睡到一更便醒了过来,只觉腹中胸中都如火烧火燎,看见书童在短塌上睡着,就想开口唤他又觉口干舌燥,咳嗽了两声,书童醒过来,叫到:“少爷。”而后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温乘松,温乘松接过,慢慢喝着,书童便说:“老爷和夫人都来瞧过少爷了,老爷让等少爷醒了就知会小姐送羹汤来。”温乘松点了点头。书童便出去让人去请温如霜。温如霜来到卧房,让珠儿摆吃食,温如霜和书童一起扶了温乘松下床,来到桌边,看了看弟弟,说道:“让你喝这么多酒,知道难受了吧!”温乘松看了看姐姐,笑道:“知道了。”温如霜皱了皱眉,先盛了碗汤递给温乘松,坐在一旁,看温乘松喝了,见他脸色好些了,便让书童和珠儿先出去。 温乘松看向姐姐,见她又盛了一碗核桃羹递给自己,伸手接了,又听她开口说道:“你吃吧,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就点头或摇头就行。”温乘松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姐姐,便点点头。温乘松吃了半碗,才听姐姐开口问道:“你喝酒是为了慧色小师傅?”温乘松听了惊讶的看着姐姐,再也无心吃了,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温如霜再问道:“你是和袁公子一起喝的酒?”温乘松点了点头,温如霜也深吸口气,又问道:“他也是为了慧色小师傅?”温乘松皱了皱眉,也点了点头。温如霜微皱着眉头低垂下眼眸,觉眼眶微疼,便眨了几下眼,而后笑道:“我知道了,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便站起身来走了。温乘松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见书童进来,便让书童再倒杯水给他,他喝了水,问道:“姐姐今日问过你什么?”书童答道:“小姐没问过我,我也是刚才方见了小姐。”温乘松看了看他,又皱了皱眉,想了想,说道:“你去书房,看看画像可有人动过,把画像和第一本医书都拿来。” 温如霜回到房内,依然眼眶发疼,让珠儿去休息,珠儿听她语气不对,又看了看她,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温如霜又道:“没事,你先去吧。”珠儿又看了看她,便离开了房间。温如霜看珠儿走了,终于趴在床头,放声大哭。珠儿方出了房门,听见哭声,又想敲门进去,抬起手来想起温如霜的神情,便又放下,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听哭声渐止,便离去了。温如霜哭了一阵,止住哭声,想道:“既然他无意,我便不该有心,更何况他的心上人既然是慧色,我又有什么指望,还是应该像母亲说的那样,化喜欢为欣赏,我也不是非要嫁给他不可,就算真能嫁给他,也不见得是好的。说不定会生出怨恨,连欣赏都不能了。”想到此处,便决定将最初的这份喜欢化成欣赏,只远观绝不再靠近。心中的委屈消解了不少,还是有些气闷,想起弟弟,想着袁千山和温乘松两人居然还能一块喝酒,想着下次见到慧色,是不是应该问问她愿不愿意还俗,又想到父亲也看了画像和诗稿,大概也轮不到自己操心,又擦了擦眼泪,想着要去和慧行说说这件事,心气稍顺了些,便躺在床上,过了片刻也就睡去了。 书童来到书房,看画像仍在竹筒中,也看不出动没动过,便小心翼翼的取了画像,又拿了书,回去给温乘松,他便让书童撤下羹汤,自去用些。温乘松仔细看了看卷着的画像和上面的丝线,便知道肯定是有人看过画像了,又翻了翻书,看诗稿夹得地方也不同了,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便回到床上静坐,又想道:“姐姐向来不藏事,姐姐既然知道了,父亲母亲应该也知道了。”心中忐忑不安,不过酒劲未消,过了一会也就又睡去了,再醒来已是四更,书童便又拿醒酒汤给他喝,温乘松喝了醒酒汤,又向书童问道:“父亲母亲来时还说什么了吗?”书童答道:“老爷交待了何时给少爷喝醒酒汤,夫人交待了让多守着少爷。”温乘松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我无事了,你去吧,明日午后再来书房。”书童应了声是便去了。温乘松却再也不能入睡,索性起身,秉烛夜读。 第四十七章 无名火起泪来浇 十六日,青云化伞乘天下,微风量树知劲松。温家鲜花满堂,亲朋云集。静念师太带着寺众下山之后,便让寺众分散化缘,入午时再集合前往温家,又让慧行三人可先行前去帮忙准备。慧行领着慧色和慧音来到温家,便由门童领着进了内院,温夫人正在堂上和众位夫人一起饮茶,见慧行三人进来,便起身行佛礼,慧行也合掌躬身行礼,而后看了看众人,说道:“众位施主请归坐吧,静念师太入午时会带寺众前来接受供奉,允许我带慧音和慧色先来帮忙准备。”温夫人看了看慧色,又看向慧行,也说道:“众位请先坐,我先带慧行去见见老爷。”说着便带着三人出了内堂,温夫人让人去请温有恒和温乘松去书房,带着几人走了一段,停下来看了看慧色和慧音,说道:“我让人带两位小师傅先去见霜儿吧。”而后对慧行说道:“老爷和我有事想问你。”慧行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慧色,慧色看了看慧音,对慧行说道:“好,我们就在霜姐姐那里等师姐。”慧行点点头,温夫人便让桂香带慧色和慧音去见温如霜,自己带了慧行去书房。 温夫人带着慧行来到书房,温有恒和温乘松还没有来,温夫人请慧行坐在茶几旁,又让人上了茶,慧行方品了一口,温有恒和温乘松便来了,温夫人让人都下去,温有恒让几人都坐下,温乘松忐忑不安,深呼吸着,坐在慧行旁边。慧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父亲和母亲,问道:“父亲,母亲是想问我慧色的事?”温乘松看向慧行,慧行又看向他,对他一笑,道:“你不必不安,我们都是你至亲的人,自然该能察觉你的心意。”温乘松听了,又看了看父亲,母亲,也微笑道:“我知道,我也没想隐瞒。”温有恒看了看儿子,说道:“我温家以医道传家,择亲最重心性,你看重慧色小师傅也是应有之意,相信你也知道,缘份自有深浅,不可强求。”温乘松点头道:“是,孩儿知道。”温夫人又向慧行问道:“慧色小师傅的出身,静仪师傅真的不知道吗?”慧行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从未说起过。” 温有恒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儿子,说道:“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慧色小师傅愿不愿意还俗。”慧行看了看弟弟,深吸口气,说道:“慧色一心修行佛法,并未想过寻找亲人,她倒是不排斥情缘,却也并不愿意有所牵挂。”温夫人皱着眉说道:“这世上哪有没有牵挂的情缘?”慧行看向温乘松,说道:“因为她的情是慈悲,她对缘永远醒觉,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穷她所知,尽她所能,她作的决定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这样她便没有悔恨,也没有期盼,自然没有牵挂。”温乘松皱了皱眉,听姐姐又说道:“所以你若是要求她的爱,就应当有相同的慈悲,相同的醒觉,而不能有执念。” 温夫人又皱了皱眉,看了看儿子,说道:“这佛法修行,都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的。”慧行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温乘松,说道:“你不能因为慧色去修佛法,因为这本是执念,有执念便不可能见道。”温有恒看儿子眉头紧皱,说道:“如此你该知道,最大的障碍是执念。世上没有一成不变,只有随缘而定才能减少痛苦。”温乘松想了想,应道:“是,谢父亲,母亲还有大姐姐教导。” 慧色和慧音来到温如霜的闺房,见温如霜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一串沉香木佛珠。慧色叫道:“霜姐姐。”温如霜听了,转过头,看到慧色和慧音,站起来,迎道:“你们来了。”又望了望门口,问道:“大姐姐呢?”慧色答道:“慧行师姐跟着温夫人去和温大夫说话了,一会儿就过来。”慧音向温如霜行礼道:“温姑娘。”温如霜看了看她,说道:“慧音小师傅,我看你也没有我大,你既然也跟大姐姐一起修行,你就和慧色一样叫我霜姐姐吧,我就叫你慧音可好?”慧音听了,又行礼道:“自然好,多谢霜姐姐。”温如霜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也不必行礼,我最讨厌规矩了,在外人面前才要讲规矩,我们是自己人,何必自找麻烦。”说着便让两人一起坐下,慧色看了看温如霜,说道:“这话霜姐姐可曾跟温大夫说?”温如霜听了,皱了皱眉,看着慧色说道:“好啊,你什么时候学坏了,知道挤兑人了,我要去告诉大姐姐。”慧色有些讶异的看了看温如霜,说道:“我是想说,敬重是应该的,却不必怕交流。”温如霜想了想,又看了看慧色,说道:“好吧,反正你总是对的。”慧色说道:“霜姐姐,我也有错,不过尽量分辨对错,承认对错,以此不致一错再错。”温如霜看了看她,说道:“我就不愿分对错,反正父亲,母亲,大姐姐还有你都能分的清,我听你们的就是了。”慧色看了看慧音,慧音想了想,说道:“这世上本也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只有永远的权衡利弊,霜姐姐你这是难得糊涂。”温如霜听了,说道:“就是,我又不修佛,何必事事都要清楚明白。我有事,问你们修佛的人不就行了。”慧色听了,说道:“那霜姐姐可有什么事要问我们。” 温如霜看着慧色,皱了皱眉,说道:“我是有事想问你,不过我觉得不该由我来问。”慧色看着她,说道:“霜姐姐想问我会不会还俗?”温如霜有些惊讶,看着慧色又点了点头。慧色看了看慧音,说道:“慧音师姐也问过我。”温如霜和慧音对视一眼,慧音说道:“师妹说她希望能出家修行。”温如霜皱了皱眉,听慧色又说道:“霜姐姐,你既然不求清楚明白,便当不动摇已做的决定。”温如霜看了看她,问道:“那如果我的决定是错的呢?”慧色看了看慧音,说道:“慧音师姐方才说了,没有绝对的对错,你若不动摇,就应当是对的。若是动摇了却可能是错的。”温如霜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慧色,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不想了,听你的就是。” 慧行来到房门口,听了温如霜的话,问道:“你又偷什么懒了?”温如霜见了慧行,高兴的过去挎了她的胳膊,笑道:“大姐姐”,又看了看慧色,说道:“我不是偷懒,是我想也想不明白。”慧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慧色,说道:“好吧,我就不问了。”慧色和慧音行礼道:“师姐。”慧行单手立掌于胸前回了礼,说道:“两位师妹,母亲让我们去看看院中的坐席。”温如霜听了,说道:“我也去吧。”慧行看了看她,说道:“你还是等开宴了再出去吧。”温如霜说道:“大姐姐带我去吧,我还以为供佛宴多好玩呢,没想到都不能出房门!”慧行看了看她,笑道:“等开宴了,自然要让你出去的,你不要梳妆吗?”一旁的珠儿便说道:“是啊,小姐,你看,慧行师傅都说让你好好梳妆了。”温如霜说道:“有什么好梳的,自从阿魏出嫁了,梳来梳去还不都是一个样子。”珠儿皱了皱眉,说道:“要不我请桂香姑姑来给您梳妆?”慧行看了看温如霜,说道:“我给你梳吧。”温如霜笑道:“好。”慧色看了看两人,又看向慧音,说道:“那我们先去院子里看看吧。”慧音点了点头。温如霜便让珠儿带慧色和慧音去院子里。 温如霜看几人走了,对慧行说道:“大姐姐,你知道吗?松儿他...”慧行打断她,说道:“我知道,刚才父亲,母亲和我已经跟松儿说过慧色的事了。”温如霜惊诧半晌,问道:“你们都说什么了?”慧行看了看她,说道:“就是让松儿随缘而定,不要执着。”温如霜想了想,问道:“那松儿怎么说?”慧行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你不愿想自己的事,又愿想松儿的事了?”温如霜看着姐姐,突然哭道:“我想不明白的,我这辈子都想不明白的。”慧行皱了皱眉,揽过她,轻抚着她的发丝,说道:“没关系,你会遇到想的明白的人,也只需要理能想的明白的事。” 第四十八章 有无相对雨霏霏 慧色和慧音跟着珠儿来到院中,看院中高挂了五色经幡,摆好了坐席和案几,又点缀了各色鲜花,上席是静念师太讲法的坐席,背对着雾隐山方向,其余三排六行的席位都是面朝着雾隐山,山色若隐若现,山雾与云海相接相融,慧色看了看天空,说道:“今日恐怕有雨。”慧音也看了看天,说道:“应该不是大雨吧,不然再备些大伞立在案侧?”慧色看了看说道:“也不是一直在院中,午膳之后,静念师太讲完法,院中的坐席就可以撤了。请众人回室内就是了,倒可以多备些手持的雨伞。”慧音点了点头,珠儿看了看两人,说道:“我去禀告夫人?”看慧色点头,珠儿便去了,慧音看了看慧色,问道:“师妹,修行佛法可改变天时吗?”慧色看了看慧音,问道:“师姐为什么想改变天时?”慧音想了想,问道:“今日的供佛宴若是下了雨,是不是有些不好?”慧色又感受了一下微风,说道:“师姐不如感受一下和风,不必担心雨,师太在细雨来临前会讲完法的。” 将近午时,静念师太带着寺众来到了温家,温有恒将众人迎到院中,请静念师太在上首坐了,寺众自行在一排坐席前两三人同桌而立,慧行三人立在末席,仆从引领了男宾立在一排,温有恒和温乘松立在席间,侍女引领了女宾立于一排,温夫人和温如霜也立在席间。温有恒和温乘松向静念师太鞠躬行礼,而后转身向众人鞠躬行礼,温有恒开口说道:“今日请长青寺的师傅们来温家受供讲法,感谢各位亲友光临,众位请坐吧。”众人便坐了下来,温乘松说道:“请各位先安静的品尝家母与舍妹准备的素斋,膳后稍静坐,待静念师傅讲法。”说完看了看立在一侧的管家,管家便让人上菜。温有恒和温乘松便又向静念师太鞠了一躬,而后归坐。 素斋一道道的端了上来,新鲜精致,可辨原材,香气淳朴,可知真味。静念师太微微一笑,闭目默祷,寺众亦跟着闭目念诵和祝祷,而后才开始用膳。云海苍苍,微风习习,院中众人看着静念师太和寺众安定的神情,都不再担心落雨,细细的品尝起眼前的素斋。温如霜忍不住看向袁千山的坐席,想看他第一道菜会吃什么,坐在袁千山前排的一个少年饮了些第一道上的汤,想道:如此清亮的汤底,竟有这样浓醇的滋味,抬起头来看向女宾席位,正撞上温如霜的目光,温如霜见他看向自己,连忙转过头去。少年也有些局促的收回了目光。 等众人用完了午膳,仆从便将餐具撤下,又上了清水。静念师太慢慢的饮了些清水,闭目静坐片刻后,睁开眼睛看向众人,最后看了看温有恒,开口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贫尼今日与众位分享有和无。世上有无相对,见有应知无,见无应知有,所谓天行有常,天空常在,但也有阴晴雨雪,所谓天无恒日,太阳不常挂空中,但照常起落。世间万物都是相伴相生,互缘互依,没有单独存在的个体,任何生灵都需依赖着空气,大地,光照,水源生存,而风,土,火,水这四种元素便是生灵存在的基础,而这四元素也是相生相克,不能单独存在,试想如果有一物,一元能够独自存在而不受克制,那么世间为何不会只存此一物一元?而世间芸芸众生,不止是人,还鸟兽虫鱼,花草树木,莫不是相伴相生,从进食可感知,从呼吸可感知,从目视耳听均可感知,承认互缘而生,深切的体悟互缘便知善缘才是快乐的源泉,只有与众生和平相处,才能获得和悦。世界时空无极,日升月落,宇宙洪荒,一切都是因为缘法的变化而变化,放弃对时空的执念,便能见到世界本身就是万物的互缘,一物与万物共生,一瞬与永恒共存,只要专注现在,便能得到自在。” 静念师太看了看众人,见寺众都在专心听法,温有恒,温乘松,袁千山等人也似有所得,温夫人也眼中发亮。也有些宾客无精打采。静念师太继续开口说道:“缘法无常却有善恶,和顺则善,背逆则恶。积善成德,积恶成劫,对缘法应当时时保持醒觉,不仅要谨言慎行,善恶分明,一饮一啄,一呼一吸都需关注留意,没有一朝一夕就产生的劫难,可是一朝一夕都会累积下来,疾病纷争,天灾人祸都是如此,缘法的善恶也并非一成不变,更有一些缘法无迹可寻,或是难辨善恶,但是能够察觉到的缘法便应能分别善恶或做出取舍,只保留那些能让自己和他人感到平和安乐的缘法,断离那些会引来纷争痛苦的缘法,如此即使劫难加身也当能安然度过。”静念师太说到此处,风似乎百转千回,吹的经幡翻转盘旋,静念师太便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有德可护一方,无劫当致千秋。愿诸位身和心安,和悦自在。”又看了看众人,说道:“既然有雨,请众位施主移步室内吧,若有疑问可单独来问贫尼。”众人都抬头望了望天,感觉天色似真是阴暗了几分。静念师太起身鞠躬行礼,众人便也起身鞠躬,温有恒便领着静念师太和寺众来到了内堂,又自回了外厅。温夫人和温如霜领着女宾回内院。温乘松领着男宾去到外厅,又看着袁千山点了点头。袁千山微微一笑,看了看随从,随从便从他身边离去。 众人离开院内,温家的仆从便开始撤下坐席,还未完全撤完,已感觉到有点点滴滴的雨滴落在身上,更快的撤离了坐席,不多久便细雨蒙蒙,慧音皱了皱眉,看了看慧行和慧色问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啊?”慧行看了看她,问道:“你想等雨停做什么?”慧音看了看慧行,又看了看慧色,说道:“就是想法会还要继续的吧,还没问法呢。”慧行说道:“师妹想问什么?”慧色看了看慧音说道:“师姐是觉得有人要问吧?”慧音点了点头。慧行便说道:“师太不是说了吗,若有疑单独来问。”慧色看了看外面的雨,说道:“这雨虽下着,应该也有人要来问法的,等雨停了,我们也该跟着师太离开了。温哥哥应该会跟我们一起去看林伯父。”慧音听了,看了看慧色,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慧行看了,皱了皱眉,又想起温如霜,看了看慧色和慧音说道:“我们去内院吧,我想去看看霜儿。” 慧音点了点头,慧色便应了声好。三人禀告了静念师太,慧行撑了一把伞走在前面,慧色和慧音同撑了一把伞走在后面,慧音又看了看慧色,问道:“师妹,你不去见见袁施主吗?”慧色看着雨,说道:“这雨虽然躲不过,若是能撑伞还是不淋了吧。”慧音皱了皱眉。慧行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慧色,问道:“慧色师妹,去见霜儿没问题吗?”慧色点了点头,慧行便继续向前走去,来到门前,正赶上珠儿撑着伞出来,慧行便叫住她,问道:“霜儿呢?”珠儿说:“小姐在房间,夫人让小姐来见客,小姐不愿出来,我刚回禀了夫人。”慧行说道:“我们去看看她。”珠儿便又领着众人来到温如霜的闺房,见她正赖在床上。珠儿上前道:“小姐,慧行师傅来了。”温如霜看了慧行,又看了慧色一眼,坐起来叫道:“大姐姐。”慧行看了看她,放下心来,又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要出去的吗?怎么又不肯出去了?”温如霜看了看几人,站起来向茶几走去,说道:“没怎么,就是不想出去了,我们在房间里泡茶吧。”慧行笑道:“好。”温如霜便让珠儿去烧水,几人坐在茶几前,慧行看了看温如霜,又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错事了,要躲起来不见人?”温如霜忙说道:“我没有,我...我什么都没做。”又看了看慧色,说道:“我就是看了看。”慧色笑道:“霜姐姐可看到有人也在看你吗?”温如霜听了,想起那个少年,微微有些脸红。 第四十九章 真见庭前生瑞草 不过半个时辰,雨便停了,温乘松看了看袁千山,便向父亲说道:“父亲,不如请众位回到院中,向静念师太和众位师傅送别吧。”温有恒想了想,点头道:“好,你去请众位师傅吧。”温乘松出来,又让人通知了母亲,再来到内堂,没有看到慧行和慧色,便直接拜见了静念。静念正想让人去迎慧行三人,便看到慧行三人已回来了,三人向静念行了礼,温乘松看了看慧行和慧色,问道:“大姐姐稍后也一起去林家吗?”慧行点了点头,温乘松便说道:“那我禀明了父亲便和你们一起去。”静念便带着众人,跟着温乘松来到庭院中。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众人看到长青寺众,便渐渐安静下来,温有恒望了望静念师太,又望了望庭院一侧,静念师太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空着的庭院一侧原本寺众的那一排排尾,突然多出了一丛灵芝,静念师太看了看,便看向温乘松,见温乘松也在看那丛灵芝,皱了皱眉。慧行和慧色三人也看到了那丛灵芝,慧行和慧音都皱了皱眉,看向慧色,慧色看了看温乘松,温乘松回望着她微微颔首,她便专注呼吸。静念师太想了想,上去向温有恒行礼,说道:“温施主,我带寺众告辞了,诸位自便,不必相送。”温有恒看了看她,便说道:“请。”看人群中多数人在向寺众张望,静念师太又向众人说道:“我长青寺众今日前来受供,感激不尽,此为善缘,也祝众位施主广结善缘,就此告辞。”说着便领着寺众离去,慧行路过温有恒处时,鞠躬行礼作别,慧音和慧色便也跟着鞠躬作别。众人看慧色鞠躬,便纷纷鞠躬还礼,注目着看慧色走过。 等寺众离去,院中便又议论纷纷,袁老爷看了看儿子,见他低垂着眼眸,并没有去看那丛灵芝,皱了皱眉,去向温有恒问道:“温大夫,这丛灵芝看来十分珍贵,不知温兄可知来历?”温有恒摇了摇头,看向温乘松,见他看向袁千山,便也看了袁千山一眼。江老爷上前问道:“温大夫可知这是何种灵芝?”温有恒答道:“此乃木威喜芝。”江老爷听了,又看了看那丛灵芝,说道:“传说木威喜芝是松柏之魄,茯苓之魂,为草木精灵,夜视可真有光吗?”袁老爷听了,皱了皱眉,瞪了袁千山一眼。温有恒又看了看那丛灵芝,说道:“夜间有时能见些许微弱橙光。”江老爷身旁的少年说道:“今日竟真见庭前生瑞草,这来历恐怕就天知地知了。”温有恒看了看他,江老爷介绍道:“这是犬子传芳。”江传方便行礼道:“温伯父。”温有恒点了点头,又想了想,便高声对众人说道:“感谢诸位来温家参加供佛宴,院中这丛灵芝温某也不知来历,也不敢独自领受,日后会叫人制成灵芝粉,分赠诸位。”袁千山听了惊讶的看了看温有恒,皱了皱眉。众人多应道:“多谢温大夫。”而后人们渐渐散去。 温乘松向父亲说要去林家看林老先生,温有恒先带他回了内厅,问道:“那丛木威喜芝你可知道来历?”温乘松看了看父亲,答道:“是袁兄所赠,仅此一次。”温有恒皱了皱眉,想了想,又看了看儿子,说道:“等你回来了,去选一支留用,其余制粉分赠,不够就填些紫芝,再挑支山参回赠袁家吧。”温乘松看了看父亲,拜道:“是,谢父亲。”温有恒让温乘松去了,又让人请了温夫人来,温夫人来了便问道:“老爷,这院子里的灵芝是怎么回事?”温有恒看了看她,说道:“松儿说是袁千山所赠。”温夫人听了便笑道:“这怎么还栽院子里了?”温有恒看了看她,说道:“自然不是真想赠给温家。”温夫人皱了皱眉,想起传言,又看了看温有恒,问道:“难道也是为了慧色小师傅?”温有恒点点头,又说道:“如此一来,霜儿的亲事不必考虑袁家了。”温夫人皱了皱眉,说道:“霜儿是有意袁家公子的。”温有恒皱了皱眉,说道:“连木威喜芝都找来了...即使袁家提亲也应不得,你多开解霜儿吧。” 温乘松来到大门前,见慧音在一旁等候,上前行礼,慧音便对他说:“慧行师姐和慧色师妹正在前面路口等候,我带施主去。”温乘松行礼道:“谢小师傅。”两人走着,慧音开口问道:“院中那丛灵芝可是木威喜芝?”温乘松有些惊讶,看了看她,说道:“是木威喜芝,小师傅见过?”慧音说道:“之前爷爷曾买到过半支,专门给我看过,没想到还能见到。”看了看温乘松又说道:“竟还是成丛的。”温乘松略一皱眉,道:“我也没有想到。” 两人转过街角,便看到慧行和慧色在路旁等候,温乘松看了看慧色的神情,上前见了礼,便说道:“大姐姐,慧色小师傅,那丛灵芝是袁兄找来的,袁兄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父亲已说了要制粉分赠,我也会给袁家回礼,至于流言,早晚会止息的,请小师傅不必太担心。”慧行皱了皱眉,看了看慧色。慧色对温乘松拜道:“多谢温哥哥。”又看了看慧音和慧行,说道:“两位师姐也不必担心,积云成雨,雨过自会天晴。”慧行看了看她,说:“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就怕真的积恶成劫。”慧音皱了皱眉,说道:“这也不能算恶缘吧。”慧色看了看她,说道:“若能化去执念就不是恶缘。” 几人来到林家,书童上去敲了门,慧乐来开了,看到几人,笑着躬身一拜,让几人进去。慧行看了看温乘松,向慧乐问道:“林伯父呢,先让松儿给林伯父看诊吧。”慧乐便对温乘松说道:“有劳温施主,请到正厅稍坐吧,我去叫父亲出来。”慧色说道:“我跟慧乐师姐同去。”慧行点了点头,看了看慧音,说道:“我和慧音先去正厅等候。”说着便向正厅走去,温乘松望了望慧色,也向正厅走去,慧色取出袖中的云袋交给慧乐说道:“师姐,这是师父让我送来的,是供奉的一部分,师父说出家人是受众生供奉包容。再以慈悲智慧回馈。”慧乐接过拜道:“是,谢师妹,谢师父。”慧色又问道:“每月的法会师姐可方便参加吗?”慧乐点了点头,说道:“不能在寺中修行,我已深感不安,法会自然要去的。”慧色点了点头,慧乐觉得慧色静穆不似往常,问道:“师妹怎么了?”慧色答道:“只是觉得雨还没下完。”慧乐看了看天空,说道:“是可能再下雨,师妹不是带伞了吗。” 袁老爷回到家中,让袁千山跟他去书房,让人都出去了,又让袁千山跪了半晌,袁老爷看他也不吭声,放下手中的账本,说道:“明日把你手上铺子的账本都送来。”袁千山应道:“是。”袁老爷皱了皱眉,又说道:“布庄田庄的账本也都送来。”袁千山看了看父亲,又应道:“是。”袁老爷看了看他,又说道:“船队马队的账本也送来。”袁千山笑了笑,说道:“知道了,明日儿子就把手上的账本都送来给父亲过目,没有的就安排去收,等核对了就送来给父亲。”袁老爷皱了皱眉,看了儿子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袁千山看了看父亲,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表明心意而已。”袁老爷听了,一拍桌子,气道:“你别告诉我你非她不娶!”袁千山皱了皱眉,说道:“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袁老爷气结道:“你...”深吸了几口气,又说道:“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想明白了再出来!”袁千山拜道:“是。”而后就站起来向书房外走去。袁老爷看他那样子,将桌上的茶杯扔到地上,摔的粉碎。袁千山在书房门口听到声音,停下脚步,皱了皱眉,便继续向祠堂走去。 第五十章 有禾入口即有和 袁夫人听人说袁老爷让袁千山去跪祠堂了,赶来书房,让人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再上新茶来。看袁老爷正坐在桌子后面喘着粗气,忙走上前说道:“老爷,你生这么大的气作什么?再气坏了身子!”袁老爷摆了摆手,想了想,又问道:“山儿的亲事,你可看好了?”袁夫人皱了皱眉,答道:“没有。”袁老爷皱眉道:“你不是说要尽快给他定亲事,怎么还没看好?”袁夫人答道:“本来要托人问,可是山儿似乎不太有意。”袁老爷又气道:“什么时候轮的到他有意!”又想了想,说道:“就按之前说的,温家,江家,郑家,赵家,你托人去问,任何一家都可以。”喝了一口茶,又说道:“温家就算了。”袁夫人皱了皱眉,说道:“可是山儿...”袁老爷重重的放下茶碗,说道:“你也是太纵着他了!他要娶仙女,你能给他求来吗?”袁夫人看了看袁老爷,说道:“老爷也知道,这事九成做不到,何不由他,让他死心了,自然也就不闹了,若是非要让他娶别人,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来。”袁老爷听了,皱了皱眉,又端起茶杯来喝茶。袁夫人又说道:“慧色小师傅虽然无父无母,那也是长青寺长大的,如今又都说她是天仙转世,菩萨护佑,见之有福,迎之吉祥,要是能成,岂不更好?”袁老爷摇了摇头,说道:“山儿太胡闹了,这事根本连一成机会也没有。且不说主持师傅不会答应,就是慧色小师傅也不见得有意。” 袁夫人又说道:“老爷,想必山儿自己也知道,他也就是跟我们说说,让他去跟慧色小师傅说,他都未必肯去。他应该也知道我们帮不了他,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越是拦他,他倒越不肯罢休。”袁老爷又喝了口茶,说道:“罢了,你去祠堂把他叫回来吧。”袁夫人笑道:“好,我这就去。”袁夫人来到祠堂,看袁千山在那里跪着,上前也跪拜了,而后对袁千山说道:“走吧,老爷叫你回书房。”袁千山看了看母亲,又拜了拜站起身来,跟着袁夫人出了祠堂。袁夫人说道:“你不能跟老爷好好说吗?干嘛非要惹他生气。”袁千山说道:“我可都是好好说的,是父亲非要生气。”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俩也就能谈谈生意。”袁千山说道:“我可不敢跟父亲谈生意。”袁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见了老爷最好老老实实的。老爷已经答应暂时不给你说亲事了。”袁千山听了心中欢喜,笑道:“好。” 温乘松给林父诊完脉,说道:“林老先生脉象已现平顺,只要规律饮食起居,应该不必用药了。”林老先生微笑点头。慧乐说道:“谢温施主。”温乘松点了点头,看向慧色。慧色看了看众人,开口问道:“慧行师姐,温哥哥,我想请教如何避免生病。”几人听了都看向慧行,慧行对慧色一笑,向温乘松说道:“慧色倒是极少生病,是师父让她观想病苦,你就同她说说养生之道吧。”温乘松应道:“是。”而后对慧色说道:“我所学的养生之道,便是顺应天时地利人和。天有冷暖黑白,当知冷暖,避寒驱热,顺应日夜,规律睡眠;地生五谷百草,需知克化,均衡饮食,定时节量,取其补益;人有喜怒哀乐,应知排遣,胸怀坦荡,心情舒畅,气顺脉平。人生病多是有变故,如天时变化,离开故土或是情志起落,而人没有及时的调节,让身体循环失去平衡,故而生病,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重新规律平衡便可痊愈。”林老和慧乐都连连点头,慧音看着温乘松露出笑容,慧行又说道:“依醒觉之道,时时观照身心,便当能少受病痛了。”慧色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温哥哥,多谢师姐。”慧行看了看她,问道:“病苦可有解了?”慧色道:“就如温哥哥所说:失律失衡,不顺不平,病疾之苦,应解于和。”慧行道:“这个解倒不错,和也可解为有禾入口,人只要饮食正常当无大病。”慧音对温乘松说道:“想必因此,温施主家中才注重饮食吧。”温乘松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慧色,慧色看向门外小院,只见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袁千山跟着母亲来到书房,又向父亲跪拜了,袁老爷看了看他,说道:“你不必如此,我也管不了你了,袁家的祖业早晚也是要传给你的,你就算败光了,为父也不心疼。只有一样,”袁千山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袁老爷继续说道:“别让跟着你的人没有饭吃。”袁千山又拜道:“是,儿子记住了。”袁老爷看了看他,又说道:“你的亲事,我可以先不问,你要去长青寺我也不拦着你,你只要知道娶妻生子也是你应尽的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袁家一家的事。”袁夫人听了,看了看袁老爷,袁千山皱了皱眉,应道:“是。”袁老爷也皱了皱眉,面露倦色,说道:“行了,你去吧,自己的帐自己算去。” 雨势稍减,温乘松和慧行三人便辞别了林家,温乘松将三人送到山下,看着三人跟随静念师太回山,又径自回到家中,先去见了父亲,又去见母亲,得知母亲正在和温如霜说话,想了想,便先去处理那丛木威喜芝。温如霜听了温夫人的话,红了眼眶,说道:“母亲,你说他和弟弟傻不傻,慧色都说了要出家...”温夫人皱了皱眉,问道:“慧色小师傅亲口说的?”温如霜想了想,说道:“反正她更愿意出家。跟大姐姐一样,不愿嫁人。”温夫人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先不说慧色小师傅的事,先说你的事。”温如霜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但凭母亲做主就是了。”温夫人看了看她,说道:“霜儿,女子出嫁,侍奉公婆,持家理事,相夫教子,人情往来,都是要花心思的,有些事可以听夫君的,有些事可以听公婆的,还有些事是要自己拿主意的。要是遇到拿不准的事,不必回家来问,可以去长青寺问师傅们。”温如霜点点头,道:“我知道。”温夫人又说道:“你就算不管账,家里的收支也得心中有数,若是有不同寻常的收入和支出更要弄个清楚明白,依你的性子,袁家其实不合适,清廉淡泊的人家更好些。”温如霜皱了皱眉,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温夫人便说道:“江家公子你可见了?就是坐在袁公子前面的那位,江夫人已托了人问名,我已给她了。”温如霜想到那个少年,心中暗道:“是他?” 静念师太领着寺众回到长青寺让众人在菩提院中等候,自去见了主持,静念师太出来让众人各去休息,又让慧行三人去见主持。三人敲门进了禅房,静仪主持看了看三人,让她们坐下。三人坐了,慧色看了看师父便开口说道:“禀告师父,那丛灵芝是袁施主找来的,温大夫已说了制粉分赠,温哥哥说会给袁家回礼。”静仪主持看了看三人,又向慧色问道:“还有何事?”慧色看了看静仪,拜道:“求师父为徒儿剃度。”静仪主持皱了皱眉,看了看她,说道:“为师已说过了,尘缘未了,剃度也无用。”慧色也皱了皱眉,问道:“师父,徒儿不明白,师父不是说徒儿看尽八苦就当离寺云游了吗?难道离寺前也不能剃度?”静仪主持没有说话。慧行也眉头一皱,问道:“师父,慧色师妹一心修行,为何不能破例剃度呢?”静仪主持摇了摇头道:“执念一生,疑云丛生,疑云既生,真相不显;欲念一生,身心难安,身心不安,不见如来。” 第五十一章 死局无解 秋去冬来,天气虽晴好,阳光却晒不暖大地,千叶飘零,百草枯瘦,有老人生了白发,幸也有幼童长出新牙,温乘松让人约袁千山去寺里,听回信说无法同去,晚上来找他下棋。书童听了,说道:“又要下棋?”温乘松看了他一眼,书童继续说道:“每次下棋,下半天就下一局也就算了,下成死局也忍了,就是不是死局,也不肯下完,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下。”温乘松望了望雾隐山方向,说道:“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又都不想输,这棋自然下不完的。”书童看了看自家少爷,说道:“不过袁公子最近好像越来越忙了。”温乘松想了想,又让人去问温如霜是否要同去,温如霜直接就来了,看了看他,问道:“怎么,袁公子又没空跟你一起去寺里吗?”温乘松看了看她,答道:“将近年关,上次听袁兄说晋江三郡又提了关税,最近都会比较忙。”温如霜听了,皱了皱眉。 姐弟二人坐马车来到寺内时还未入午时,见过了知客的慧言,温如霜直接带着珠儿和书童先去了菩提院禅房,温乘松来到般若堂找慧行和慧色,进了般若堂,果见慧行三人在同案读经,拜见了静念师太,静念师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香篆,便让他自己找书来读,下午再学经。温乘松仍去取了本经书,在空案前坐了,时不时看向慧色。等静念师太宣布午休,便去向慧行三人见了礼,约几人午膳后去禅房小聚。慧行看了看慧色,点头应允。 温乘松回到禅房,和温如霜一起用完了午膳,便让书童准备泡茶,看慧行三人来了,两人起身相迎,温如霜叫了声大姐姐,又看了看慧色和慧音,慧行让众人坐了,温如霜便说道:“今日带了金骏眉,还是请大姐姐帮忙泡茶吧。”慧行道:“松儿在这里,你倒要我泡茶?”温如霜看了看慧色,又看了看温乘松,说道:“我怕他紧张。”温乘松哭笑不得,真有些紧张的看向慧色,见慧色回望了他,才心中稍安,慧行看了看温乘松,说道:“这次就由我来吧。”温乘松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大姐姐。” 慧行泡了茶,温乘松又让书童摆了糕点,温如霜看了最后一道糕点,笑道:“桂花马蹄糕,好久没吃到了。”说着拿起一块来吃。温乘松对慧色说道:“小师傅也尝尝吧。”慧色摇了摇头,说道:“多些温哥哥,我今日不宜吃寒凉的。”又向慧音说道:“慧音师姐的体质,倒是可以多用些。”温乘松便说道:“那请慧音小师傅多用些吧。”又看了看慧色,说道:“小师傅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慧色看了看慧行,说道:“那我就先去午休了。”慧行道:“去吧。”慧色又向温如霜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 温如霜看温乘松目送着慧色离去,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慧音,说道:“松儿,你也太明显了吧。”温乘松皱了皱眉,道:“姐姐,你再这样,我下次可不敢跟你一起上山了。”慧音看了看他,拿起一块糕点,说道:“多谢温施主。”温乘松又向她点了点头。慧行给温如霜倒了茶,温如霜便端起来喝了,说道:“好了,我不说了,真是不懂你们。”慧行看了看几人,对温如霜说道:“我们都知道你心直口快,你来说说你自己的事。”温如霜听了,有些脸红,看了看温乘松,说道:“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说了。”慧行又给温乘松倒了茶,问道:“袁施主有些日子没有上山了,可是有什么事?”温乘松说道:“听袁兄说无晋江三郡的关税一升再升,出入盘查也越来越繁琐,他打算做些调整,先让那边的铺子自给自足。”温如霜又皱了皱眉,说道:“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停止贸易不就好了。”慧行看了看她,却向慧音问道:“你觉的呢?”慧音想了想,说道:“无晋江三郡本是出云国土,又都是临江之地,想来不到万不得已,不应该舍弃。”温乘松点了点头,道:“听袁兄说只是兴林建起了边防,出入都要征税,再过了无晋江却仍有关卡,仍需交税。”慧音说道:“我跟着爷爷曾去过凌州城,其内的风土人情与出云无异。”慧行想了想,说道:“临江三郡划归兴林不过短短十五年,其内的文字,货币和度量衡应也是一直沿用下来的。”温乘松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复。”慧行看了看他,说道:“收复失地谈何容易,如今兴林既然有所动作,边关安宁就是好的了。”温乘松皱了皱眉,说道:“大姐姐是说会有战事?”慧行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该去无晋江看看。” 几人又喝了一会茶,温如霜对慧行说道:“大姐姐,我有事想问你。”慧行看了看她,带她去了隔壁禅房,问道:“什么事?”温如霜说道:“大姐姐,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云浮城。”慧行想了想,道:“明年春闱,江解元是肯定要去的,你们已定了亲,但江家还没过聘,想来是想等春闱之后再定期,你不方便同去。”温如霜皱了皱眉,说道:“他说我若是同意,便和家里商量定期完婚。”慧行看了看她,说道:“看来他倒是把你放在心上,你若是愿意做这个主便可以答应他。”温如霜听了,想了想,说道:“还是算了吧。”慧行又说道:“你该让他知道,你也把他放在心上。”温如霜又皱了皱眉,看了看慧行,说道:“我已经尽力把他放在心上了...”慧行也皱了皱眉,说道:“你这句话,只可以和我说。”温如霜看着姐姐,点了点头。慧行看了看她,又说道:“你可以与他通些书信。”温如霜听了,连连摇头,说道:“我已跟他说了,让他不要给我写信,我真的不会回。”慧行摇头道:“你啊,你连看信都不愿意吗?真是浪费了别人的才情。” 温如霜脸红道:“我跟他说了,想见面就见面就是了。”慧行看了看她,说道:“你这话可是故意堵别人了,他能不顾礼数时时来见你吗?”温如霜说道:“反正总有机会见面啊。”慧行说道:“好,那你能开口跟他说等他回来吗?”温如霜想了想,说道:“这有什么,我下次就跟他说,我会等他回来。”慧行看了看她,笑道:“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交流的。”温如霜说道:“还能怎么交流,他说我就听着呗。”慧行皱了皱眉,问道:“我问你,他说的你可想听吗?”温如霜笑道:“有的时候不想听,听着听着就想听了。”慧行看了看她,又问道:“那他要是不说了呢?”温如霜说道:“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怎么会不说。”慧行看了看她,说道:“你不要期望他一直有话对你说,想一想他不同你说话的时候,该如何与他相处。”温如霜想了想,皱了皱眉,说道:“到时候自然知道该如何相处了。”慧行听了,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记得要了解他的痛苦和希求,也要表达你自己的想法,交流才能达成共识。”温如霜点了点头。慧行看了看她,又说道:“知道你懒得想,我便与你说完,你有话直说也没什么,但是记得说错了要承认;说反话也没什么,可是如果他不能理解你,你就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有了冲突,要告诉他你的意愿,但是尊重他的决定。如果他说出了让你震惊的话,你就要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原因,便是你们之间缘法坏灭的隐患。如果你们之间无话可说,那就是缘法已经有坏灭之势,能改则改,当断则断。” 第五十二章 众生平等 温如霜听了慧行的话,眼眶微湿,握住慧行的手说道:“这话也只有大姐姐肯对我说。”慧行握了握她的手,说道:“你就算去了云浮城,只要望着雾隐山,就可以知道我会陪着你的。”温如霜点点头,说道:“谢大姐姐。”慧行看她平复些了,又说道:“若是江解元高中,可能不会回到莲溪镇,也未必一定留在云浮城,到时完婚之后,你自然是要和他同去的。不管去哪里,都没关系,各地有各地的风景。我修行有成也要云游四方的,或许也可去看你。”温如霜听了便靠在慧行身上,说道:“大姐姐,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嫁人了。”慧行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其实嫁不嫁人也并不重要,你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事,想成为怎样的人,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的活着,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你放弃自我。可是你要先找到自我,你如果不愿修佛法,也可以去别处找,只是你要记得,不要忘了别人也是和你一样的人,一样六根足具,一样有喜怒哀乐。”温如霜点点头,应道:“嗯。” 温乘松和慧音静静的喝了一会茶,慧音看了看他,开口问道:“温施主想过四处走走,游览山川河岳吗?”温乘松一笑道:“以前没有想过,虽圣贤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我一直以为书中所载已是古往今来,先贤所知所能的全部,至少要细心拜读之后再游历四方。不过上山学经之后,知道眼见耳听都未必能会意,还是要能体会亲证才行。所以我也想过悬壶济世,走遍天下。”慧音听了,说道:“我若是修行有成,也当云游四方。”温乘松想了想,问道:“不知小师傅现在修行何法门?”慧音答道:“仍是修行观息。”温乘松点点头,喝了口茶,又问道:“不知道慧色小师傅可有观想其他苦难吗?”慧音摇了摇头,说道:“慧色师妹说近来无心观想。” 慧行和温如霜回到禅房,温乘松和慧音起身相迎,慧行便带着慧音离去,温乘松看了看温如霜,问道:“姐姐下午可要去学经吗?”温如霜点了点头。众人下午学完了经,便回到禅房稍坐,慧色向温乘松问道:“近日慧乐师姐可曾去见过温哥哥吗?”温乘松答道:“不曾,想来林老和王老应该身体安康。”慧色点了点头,道:“谢温哥哥。”慧行看了看几人,向慧色说起无晋江三郡之事,慧色想了想,对温乘松说道:“请温哥哥给袁施主带话,既然兴林有拒绝之意,不宜派人前往,也不宜频繁通信,在临江三郡的主事之人,最好是受持五戒。”温乘松点点头道:“好,我一定带到。”又想了想,向慧色问道:“慧色小师傅,你觉得会有战事吗?”慧行也看着慧色,慧色说道:“既然是明示权威,恐怕天下难逃纷争。”慧音皱了皱眉,问道:“那出云会有战事吗?”慧色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天下不得太平,战火蔓延也只是早晚的事。”温乘松皱了皱眉,温如霜也皱眉道:“你们别谈战事行不行,战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慧色说道:“是没有关系,战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就算是战场上的士兵,就算是战火中的妇孺,就算是高喊冲锋的将军,就算是下令出征的帝王,和战事也没有关系,可是这世上只要有贪欲就会有纷争,只要有我执就会有贪欲,只要不平等就会有我执。” 慧音深有触动,说道:“所以我佛才说众生平等。”慧行看了看慧音,说道:“众生平等是真言,但解还在破执,只要放下了我执,便能见到平等是要发自内心的,不是他人能赋予的,便不是他人可以夺走的。”慧音点了点头,低头沉思。温乘松看着慧色皱了皱眉。温如霜惊奇的看着慧色,慧色回望着她,说道:“霜姐姐,因为平等,不该有傲慢,也不必有自卑;因为平等,不该有放纵,也不必有抑制。”温如霜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慧行又对她说:“你想要不自卑便不该傲慢。想要不抑制便不该放纵。”温如霜想了想,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慧色小师傅。”慧行又看了看慧色,问道:“慧色师妹,霜儿恐怕早晚要离开莲溪镇的,我有些不放心,你可有解吗?”慧音看慧色正自思索,便向慧行说道:“师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霜姐姐是平顺之格。”慧行有些讶异的看了看慧音,温如霜也皱了皱眉,慧音自知失言,说道:“抱歉,我一时不查,不该判命格。”慧行点了点头。慧色想了想,说道:“爱别离苦的解,我现在能想到便是信:不知不能,枉忧枉怖,爱别离苦,应解于信。”温如霜听了,苦着脸说道:“怎么你也要我写信啊?”慧色听了,与慧行相视一笑,又向温如霜说道:“霜姐姐要是能让师姐相信你能安乐自在,也可以不写。”温如霜想了想,对慧行说道:“大姐姐,你放心,我未必要离开莲溪镇的。就算真要离开,也会回来看你的,反正云浮城离这里也没有多远。”慧行笑道:“好了,你不愿写信就不写。”慧行三人在寺门前送别了温乘松和温如霜,慧音又看了看慧色,问道:“师妹又有心思观想八苦了?”慧色望了望山下,说道:“我想去晋江三郡看看。”慧行也望着远方,说道:“我当与你同行。”慧音皱了皱眉,说道:“不知道我若想同去,师父可否应允?” 温如霜和温乘松同乘马车下山,温如霜看温乘松面色凝重,便问道:“你还在想战事的事吗?”温乘松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希望是我想多了。”看了看温如霜,又问道:“姐姐可要我给江兄传信?”温如霜忙道:“不要,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写信了?”温乘松笑道:“口信也可以。”温如霜想了想,说道:“那你帮我跟他说新元法会,长青寺一见。” 两人回到家中,拜见了父母,又用过了晚膳,温乘松便去书房看书。天色渐暗,温乘松皱了皱眉,让书童点了灯。到了正戌时,袁千山才来到温家,温乘松请他坐了,袁千山看了看温乘松,温乘松便说道:“她一切都好,拖我给你传话,说兴林既然有拒绝之意,不宜派人前往,也不宜频繁通信,在晋江三郡的主事之人,最好是受持五戒。”袁千山点了点头,道:“多谢温兄。”温乘松看了看他,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这棋就不下了吧。”袁千山看了看温乘松,问道:“温兄何事忧心?”温乘松苦笑道:“袁兄真是我的知己,不如请袁兄猜一猜吧。”袁千山皱了皱眉,问道:“她还说什么了?”温乘松看了看袁千山,说道:“她说天下将有战事。”袁千山略一思索,说道:“别人说我们可以不信,她说我们就只能信了。”温乘松又无奈一笑道:“这个信字,便是她给爱别离苦的解,她说:不知不能,枉忧枉怖,爱别离苦,应解于信。” 袁千山也露出一丝苦笑,又向温乘松拜谢了,想了想,说道:“就算真有战事,远离战场就是了。”温乘松看了看他,说道:“她还说众生平等。”袁千山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温乘松,问道:“温兄看她有可能以身犯险?”温乘松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袁千山霍然站起身来,看了看温乘松,又坐下,皱着眉头思索。温乘松看了看他,说道:“想必袁兄今日也累了,不如我们明日去醉月楼一聚,再来说说此事吧。”袁千山深吸口气,说道:“好,明日午时醉月楼见。” 第五十三章 不懂规矩 转日午时,袁千山来到醉月楼,便直接上了二楼,要去袁家留用的厢房,走到近前,却看到门口有人守着,里面也有玩闹嬉戏的声音传出,皱了皱眉,便让随从去向跑堂的问,自己扶着栏杆看向楼下,午膳时间,楼下众人熙熙攘攘,多少都带着笑意,他便也笑了笑。陈老板来到二楼,看到袁千山,忙上去拱手行礼,而后说道:“袁公子,实在抱歉,是小儿不懂规矩,我这就去打扫,您先用别的厢房吧。”袁千山点了点头,陈老板便带他去了隔壁厢房,袁千山又让随从去门口迎温乘松,陈老板又连连道歉。袁千山说道:“无妨,下次我会让人提前知会陈老板。”陈老板听了,忙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袁千山看了看他,说道:“那请陈老板自行安排就是。”陈老板应道:“是,那袁公子坐着,在下告退。”袁千山点了点头,陈老板便退出了厢房。 陈老板出了厢房便气冲冲的来到隔壁,门口的人看了他的眼色,忙推开了房门,叫了声:“少爷。”里面的陈丰和两个朋友及几个歌舞姬正在嬉戏玩闹,背对着房门喊道:“谁这么不懂规矩!”陈老板气得牙痒,走进厢房,吼道:“不懂规矩的是你!”陈丰转过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说道:“爹,你来干什么?”陈老板来到近前,看了看几个歌舞姬,几人便要起身离去,陈丰说道:“不用走,都在这呆着。”几个歌舞姬看了看父子二人的脸色,左右为难,一时都不动了。陈老板又吼道:“出去!”几人便慌忙走了。陈丰皱了皱眉,看了看陈老板,陈老板又向陈丰的两个朋友说道:“你们也出去!”两人看向陈丰,陈丰向陈老板说道:“爹,你有什么事就说呗,干嘛赶人啊?”陈老板气道:“你...你跟我出来!”说着便出了厢房。陈丰不耐烦的撇了一眼,又看了看两个朋友,说道:“我去去就来。”两人应声道:“陈兄先忙。”陈丰听了便笑着起身拱手离去。 陈老板带他去了离得稍远些的空厢房,进了门,让仆从在门外守着,陈丰刚要开口问是什么事。陈老板抬手就扇了他一个耳光。陈丰气道:“你...”陈老板打断他,气道:“你不知道给自己留脸面,为父还要脸面!”陈丰皱着眉看着父亲,陈老板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又说道:“你怎么又进袁家留的厢房!这回让袁公子撞见了,你待会跟我去给袁公子道歉。”陈丰说道:“这醉月楼是陈家的,我为什么用不得?还要给别人道歉?!”陈老板又气道:“你...你是想气死我吗?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陈丰说道:“我知道爹肯定又要说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过我们也不缺他这一个客人,他凭什么占着最好的厢房不让别人用?”陈老板气结道:“你!”陈丰看了看他,又说道:“大不了我们平分,他一三五,我二四六,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不做他家的生意了。”陈老板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温乘松来到厢房,袁千山便让人上午膳,两人用完了午膳,却都没有说话,静默良久,对视一眼,温乘松才开口说道:“看来袁兄也想好了。”袁千山点点头,说道:“我虽想好了,可若是到时一时脱不开身...还要劳烦温兄告知行程。”温乘松点了点头,袁千山又说道:“只是不知道她何时动身,会不会允许我们...追随。”温乘松说道:“听说主持师傅让她观想完八苦后离寺,应也没有定期,不过她若是要走,应该会与我们道别,我们上山时再问问她吧。”两人又无言的坐了一会,袁千山又问道:“不知道到时慧行师傅是不是同行?”温乘松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和大姐姐自然是愿意同行的,不过还要看主持师傅的安排。”袁千山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先安排好自己的事了。”温乘松点点头,又皱眉说道:“我这边倒是好安排,可是万一父亲不允许,我也不能...成行。”袁千山苦笑道:“我又想请温兄喝酒了,在温兄那里是万一,在我这里是一万。”温乘松看着袁千山,也苦笑道:“还是不喝了,一喝又要喝醉了。”袁千山点点头。 两人又坐了一刻,就听有人敲门。袁千山看了看温乘松,便应道:“进。”随从打开了门,陈老板便带着陈丰进来,对两人躬身行礼。陈丰见两人一个剑眉星目,一个面如冠玉,有些惊讶,见他们都没有起身,又皱了皱眉。陈老板说道:“袁公子,温公子,这是小儿陈丰,特地来给两位道歉。”温乘松看向袁千山,袁千山便开口说道:“无妨,小事一桩,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陈丰听了,喜道:“还是您明白事理,袁公子是吧,在下陈丰,想跟您交个朋友,这天字一号厢房便让给我吧,这地字一号房我免费给您留着。”陈老板愣了愣,忙向袁千山说道:“袁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听他胡说八道。”又狠狠瞪了一眼陈丰,正想再说些什么。温乘松看袁千山皱眉,开口说道:“在下竟不知,这醉月楼的厢房还有这等编号的吗?”袁千山笑道:“我也是才听说。”陈丰也笑道:“是我打算重新编号...”陈老板打断他,说道:“你住口!”正转向袁千山想说什么,袁千山便先说道:“陈老板不必为难,在下愿交陈公子这个朋友,不过也不能白占陈公子的便宜,请陈老板抽空派人来袁府结账吧。往后父亲或在下要来,提前预定就是了。”陈老板还没有应声,陈丰便说道:“好,袁兄还是个厚道人,那就这么说定了。”陈老板看了看袁千山,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应道:“是,在下知道了。”袁千山点点头。陈老板说道:“那就不打扰两位了。”陈丰却又向袁千山和温乘松说道:“我看两位都是风流人物,不如和我一起去见见我那两个诗友吧。”温乘松皱了皱眉,袁千山说道:“不必了,今日我们还有事,稍坐就要离开了。” 陈老板拉着陈丰就要往外走,陈丰又说道:“那改日再会。”陈老板拉着陈丰出了门,直接让人拉着他回内院,陈丰说道:“爹,你这是干什么?”陈老板也不答话,等回了内堂,坐在主位上喘匀了气,说道:“给我跪下!”两个仆从按着陈丰跪下,他狠狠地瞪了瞪两人,又向陈老板问道:“爹,我又哪里错了?”陈老板说道:“你...你还问我?你在袁公子和温公子面前说什么天地?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陈丰说道:“不是你让我和他们结交吗?厢房的事我看他们也不在乎...”陈老板气道:“你,你就是这么结交人的吗?”喘了口气,又说道:“难怪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陈丰皱眉道:“爹,你说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扯上我的朋友,他们可都是八斗之材...”陈老板气道:“你马上让你那两个才高八斗的朋友离开,要不然就给我结账!”陈丰气道:“我在家里招待两个朋友都不行吗?哪有要钱的道理?”陈老板又气道:“那你给我滚出醉月楼,一分钱也别拿,看看你那两个朋友谁会收留你!”陈丰又说道:“爹,你就知道钱,我不拿就不拿,反正我早就想仗剑游江湖了。”陈老板又气道:“好,有种你就什么都别拿,走了也别回来!”陈丰皱了皱眉,又说道:“我凭什么不拿?这醉月楼早晚是我的!”陈老板气结道:“你,你是不是巴不得气死我?!” 第五十四章 一元复始 一元复始,莲溪镇中到处贴红挂彩,来长青寺参拜的香客也将新年的喜悦带到了岿然不动的山上,带入了一如往常的寺中。长青寺的新元法会,虽没有庙会,却也是香客云集,摩肩擦踵。江家的马车停在寺前,江传芳便从车上下来,又扶了母亲下车,江老爷也从车上下来。江夫人看儿子向车队前后张望,微微一笑道:“温家应该早就到了,我们去门上问问知客的师傅们就知道了。”江传芳笑道:“谢母亲。”一行人来到寺中,问了知客的慧心和慧言,知道温家众人确实已到了,应该已去了无遮殿。江家众人去观音殿参拜了,也去到无遮殿,江夫人看了看儿子,便让他先在一旁等候,自己看了看女众席位,向温夫人和温如霜走去,温如霜见了,起身相迎,行礼道:“江伯母。”江夫人扶了她,又与温夫人微笑点头,便对温如霜说道:“传芳在门口,你去见见他吧。”温如霜低头应道:“是。”而后抬头看向门口,看到江传芳,微微一笑,便走了过去。江传芳和温如霜出了大殿,来到一侧,江传芳看着温如霜问道:“你可是想好了?”温如霜点点头,看了看他,低头说道:“我还是等你回来吧。”江传芳看她浅笑盈盈,也笑道:“好,愿结山海誓,恩爱有佳期。”温如霜粉面含羞,说道:“好了,我们还是先去听法会吧。”江传芳点点头,两人便又回了无遮殿。温如霜回了原位,江传芳看了看男众席位,见温有恒,温乘松和袁千山并排坐着,后边还有个没见过的人似是在与袁千山交谈,他想了想,便过去与温有恒见礼道:“温伯父。”温有恒点点头,温乘松起身行礼道:“江兄。”袁千山也跟着站起了身。“温贤弟。”江传芳回了礼,转向袁千山,袁千山拜道:“江兄。”“袁兄。”袁千山又对旁边的陈丰说道:“陈兄,去年秋闱江兄高中解元,是真正的才子,你该与江兄请教诗文才是。”陈丰便起身拜道:“江兄。”袁千山又对江传芳躬身让道:“这是陈兄,醉月楼少东,想向江兄请教诗文,江兄就坐在此处吧,在下去后面坐。”说完就向后走去。 江传芳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温乘松,对陈丰点点头,便坐了下来。身后的陈丰便开口问道:“不知道江兄擅长七绝还是五律?”江传芳又皱了皱眉,答道:“在下都不擅长。”身后的陈丰又说道:“那和袁兄一样,想必也更喜欢听别人吟诗?”江传芳一愣,摇了摇头,陈丰想了想,又说道:“那江兄更喜欢作赋?我打算按三才给醉月楼的厢房重新编号,再作赋留念,江兄可有兴趣吗?”江传芳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温乘松,见他无奈的回望了自己。江传芳便深吸口气,说道:“吟诗作赋是闺阁儿女姿态,陈兄经天纬地之才,何不纵横天下?”陈丰听了,一拍大腿,说道:“江兄当是我的知己!”江传芳转过头向后望去,想要找一找袁千山,看到袁千山闭目坐着,又一皱眉。陈丰又开口说道:“我曾四处游学,去过云浮天涯书院,院士也说我更适合仗剑游江湖。”江传芳又向陈丰点点头,说道:“说到游历江湖还是该向袁兄请教,袁兄才是见多识广之人。”陈丰点点头,说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袁兄说他其实不怎么离开莲溪镇。”江传芳说道:“袁兄那是自谦。”陈丰恍然道:“原来如此。”又想了想,说道:“想来江兄说自己不善诗文,也是自谦吧,不如我们就以今日之会为题,互赠诗文可好?” 江传芳又皱眉道:“今日是参加法会,自然该听主持师傅教导,在下愚钝,不敢提诗。”陈丰说道:“老尼姑的说教有什么好听的,我要不是听说有个小尼姑...”一旁的温乘松突然开口说道:“住口!”江传芳和陈丰都是一愣,温有恒转过头看了看儿子,皱了皱眉。温乘松深呼一息,便对陈丰说道:“ 今为座下客,闭口论尊神, 有诗酬知己,无言对路人, 他朝江湖远,束剑化风云, 天空手可触,海阔足莫渡。”怒气稍解,又说道:“拙作敬赠,陈公子可有回赠?”陈丰听了,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温兄还信鬼神?”温乘松皱了皱眉,不再同他说话,江传芳向温乘松说道:“贤弟诗才远胜于我。”温乘松说道:“不敢,班门弄斧而已。”陈丰想了想,说道:“我本来快有好诗句了,让温兄这一打岔倒忘了,等我再想想。” 直到无遮殿前钟板鸣响,陈丰也没有吟出诗句,静思和静念师太领着寺众进到了无遮殿,温乘松看着慧色走进殿门,又看了一眼陈丰,看他还在闷头想诗,稍松了口气,等看到慧色入了座,便转过头去。不多时,静仪主持从侧门进来,登上法台,坐定后目光平静的扫视了殿内众人,见有人带着新春喜悦,也有人带着愁苦愤懑,有人显得忧心忡忡,也有人显得安定祥和。静仪主持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今日一元复始,贫尼便与众位施主分享权威、责任与自由。依醒觉之道,世上万事万物都是互相联系,互相影响,各有因果,是为缘法。因为互缘,我佛说众生平等,又有群居的生灵,小至蝼蚁,大至大象,温驯如羊,暴烈如狼,都各有蚁后,象后,头羊,狼王。权威何来?蚁后繁衍后代,象后寻水觅食,头羊择路,狼王护犊。能够承担多少责任,便当获得多少权威。权威是通达大义,统筹四方。责任是明晰前因,接受后果。因果循环,每一个抉择,都是责任,都需承担后果,承担后果,是因为做出了抉择,做出了抉择,便要承担后果,缘法生生不息,有些因果或许无法明晰,不管是不是明晰前因,果报都会到来,而由果溯因,当知对错,即使无分对错,亦当有解脱。解脱才能自由,虽然生命本可见自由,但显示权威,逃脱责任,都不能得到自由,只有接临真相,解脱苦难,才是正道。接临现在,专持正念,感受生命的和悦,便能知道生命的安乐自在依靠的从来不是外物,而是内心的光明。” 静仪师傅略做停顿,扫视众人,又开口说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缘法无迹可寻,但聚集一处的人或可明见缘法,善缘当结,恶缘当断,能够带来和悦的缘分便当悉心维持,只能带来痛苦的缘分便当化解断绝。只有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人才该合同一处,否则人心同化,只能各凭定力。我佛门弟子放弃一切物欲,只追求心智的和悦,但俗身亦是心灵栖息之所,身心都需安定。”静仪主持又看了看寺众,见众人都面色平和,便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无为天地主,何令日月升,因果通大道,万物本为一。今日万象更新。相信各位施主更容易断离过去,也请不必担忧未来,请接临现在,感受喜悦。”又看向信众,见无人有心提问,便开口说道:“今日讲法已毕,各位施主若有问可单独来菩提院问我寺静字辈众。”说完便起身鞠躬离去,众人亦起身行佛礼相送。 陈丰想道:“想不到这个主持还真是能说会道。”看了看温乘松,便向江传芳问道:“江兄也信鬼神吗?”江传芳微微低头,没有应声,稍后便和温乘松一起起身离去。陈丰皱了皱眉,便去找袁千山,袁千山看着慧色出了门,正转头找温乘松,陈丰上前问道:“袁兄,你可识得慧色?”袁千山皱了皱眉,看着陈丰,陈丰看他皱眉,又问道:“袁兄也信鬼神?”袁千山问道:“陈兄为何有此问?”陈丰说道:“刚才我跟江兄谈论诗文,江兄说我经天纬地之才,当纵横天下,我正要对上仗剑游江湖这句诗,谁知道温兄说什么尊神,我可不信鬼神,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号称天仙下凡的小尼姑怎么样?”袁千山听了陈丰的话,怒极反笑,说道:“我来给陈兄对诗: 仗剑游江湖,经纬定乾坤, 日暮莫回首,末路见鬼雄!” 第五十五章 戒律参想 袁千山说完仍余怒未消,不再理会陈丰,自行转身离去,陈丰皱了皱眉,想道:“这些人都信鬼神,看来都不是真君子,不能深交。”想了想,便自己出了无遮殿,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道问谁,看很多人向菩提院走去,便也跟着向菩提院走去。 袁千山来到艮字禅房,推开房门,见温乘松已在其中,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温乘松看他一脸怒气,问道:“陈丰也跟你说慧色小师傅了?”袁千山说道:“哼,别让我再听到,见到这个人!”温乘松说道:“好了,稍后慧色小师傅来了,我们问问解就是了,我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袁千山想了想,又皱了皱眉,说道:“不行,小师傅总会下山,我要让陈家离开莲溪镇!”温乘松皱了皱眉,说道:“小师傅还会云游四方,你需要赶的人可能也不只这一个。”袁千山皱了皱眉,看了看温乘松,叹了口气,说道:“易筑桃花源,难留云上仙。”温乘松看了看他,说道:“我今日可没心情跟袁兄对诗。”袁千山苦笑道:“我何时跟温兄对过诗?”温乘松便也苦笑道:“诗句若达意,不向月中眠。”两人又无言的坐着喝茶。 慧行,慧乐,慧音和慧色四人法会结束后去了戒律堂值守,为前来的寺众和信众分配完了戒律室,慧行看了看几人,便让慧色去见温乘松和袁千山,让慧乐直接下山。慧色和慧乐辞别了慧行和慧音便一同从戒律堂去往菩提院。陈丰在菩提院门口,问了值守的慧言,得知慧色在戒律堂值守,又问了戒律堂的方向,便从菩提院向戒律堂走去。走了一段,便看到了前面走过来的慧色,呆立当场。慧色察觉慧乐脚步杂乱,走到近前,便停下了脚步,对陈丰问道:“施主可有什么事?”陈丰惊讶半晌,想了想问道:“小师傅可是慧色?”慧色点点头。陈丰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慧色看了看他,说道:“不管施主听到什么传言,都不必尽信。”陈丰想了想,又问道:“小师傅信鬼神吗?”慧色略一迟疑,问道:“怎么有人跟施主论鬼神吗?”陈丰笑道:“是啊,有两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说什么鬼神,世上哪有鬼神,小师傅应该跟我一样,也不信鬼神吧。”慧色看了看他,说道:“有时言神者是请施主尊重,言鬼者是请施主敬畏。施主自行意会便是,如果施主不必与其相处,可敬而远之。”陈丰想了想,笑道:“当是如此,我是不打算与他们深交的。”慧色又点了点头,看了看慧乐,便向陈丰拜道:“施主自便。”而后继续朝菩提院走去。陈丰便跟上去,问道:“小师傅去哪?”慧色停下脚步,问道:“施主还有事?”陈丰又愣了愣,想了想,说道:“我想和小师傅同行。”慧乐皱眉道:“施主为何如此无礼?...”慧色接口说道:“贫尼只与长青寺众位师父和师姐同行。”陈丰皱了皱眉。慧色又说道:“施主若是无其他事,可以去戒律堂参想戒律。”慧色又看了看陈丰,便躬身行礼离去。陈丰看两人离去,又走出两步,停了下来,鬼使神差的转身继续向戒律堂走去。 慧色和慧乐向前走了一段,慧色向慧乐问道:“师姐认识方才那位施主?”慧乐点点头,道:“是醉月楼少东,陈丰。”慧色又看了看慧乐道:“请师姐专注四念处,不要离开正念。”慧乐点点头,道:“是,谢师妹。”两人同行到无遮殿后,慧色便停下来,说道:“我先送师姐下山吧。”慧乐摇了摇头,说道:“还是让我送你去菩提院吧。”慧色又细观了慧乐神情,便说道:“有劳师姐。”两人来到菩提院门口,看到值守的几人都在。慧乐便停下脚步,又看了看慧色,说道:“我就送师妹到这里了。”慧色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姐。”两人行佛礼作别,慧乐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慧色,看她进了菩提院,才向寺门走去。 慧色来到禅房前,轻敲门扉。温乘松和袁千山便站起身,对视一眼,袁千山便去开了门。看到果然是慧色,欣喜道:“好久不见...”慧色看了他,说道:“袁施主似乎每次都能当初见,多久又有什么关系。”袁千山便开怀一笑,躬身请她进门。慧色进了门,向温乘松行礼道:“温哥哥。”温乘松回礼道:“慧色小师傅,请坐吧。”三人各自坐了,慧色又看了看温乘松,温乘松便说道:“我想问怨憎会苦的解。”看了看袁千山,又说道:“有个人,我们实在不知如何与他相处。”慧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袁千山,问道:“难道跟陈施主论鬼神的就是温哥哥和袁施主吗?”袁千山一皱眉,问道:“你见过陈丰?”慧色看了看他,答道:“来菩提院的路上遇到了,陈施主问我信不信鬼神,我已告知他可对论者敬而远之,并请他去戒律堂参想戒律。”温乘松和袁千山一时无语,又对视一眼。慧色又想了想,道:“立意立规,指路指明,怨憎会苦,当解于理。”温乘松点点头,道:“小师傅说的是。”袁千山又皱了皱眉,说道:“小师傅本不必理他。”慧色看向他没有说话,温乘松也看向他。袁千山迎着两人的目光,突然想起来如果不是那个传言,或许陈丰就不会来长青寺,又皱起眉头。 慧色又说道:“师父今日说了,有些因果,无分对错。有些缘法,无迹可寻。我亦做出了抉择,自然该承担后果。”袁千山看着她,便舒展了眉头,心中想到:“你便是我的解。”又看了看温乘松,这句话终是说不出口。慧色又看了看袁千山,袁千山便问道:“小师傅可定了何时云游四方吗?”慧色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说道:“我其实有些看不透的缘法,又觉十分重要,不过师父既然没有明示,可能无法轻易化解,从来修行自有机缘,随缘就是了。”温乘松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袁千山。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表达追随之意。慧色看了看两人,向袁千山问道:“袁姐姐近日可好吗?”袁千山笑道:“姐姐一切都好,只是有了身孕,不方便上山来。”慧色说道:“袁姐姐当好好休养,我禀告了慧行师姐,再择日前去探望。”袁千山点头道:“母亲已派了人过去,两位师傅若是前去探望,姐姐一定会很高兴,到时我可陪同。”慧色也点了点头。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慧色便说道:“我该回戒律堂了。”温乘松和袁千山又对视一眼,温乘松便说道:“我们也想去戒律堂参想戒律。”慧色看了看两人,说道:“那温哥哥和袁施主可与我同去。”三人便一起回到了戒律堂。袁千山与温乘松向慧行和慧音行了佛礼,慧色回到慧行身旁。慧行回了礼,便转头看向慧色,慧色说道:“师姐,袁施主和温哥哥也想要参想戒律。”慧行看向两人,两人都点点头。慧行想了想,对慧音说道:“取两纸基础五戒吧。”慧音转身取了,分别交给了两人。慧行看了看温乘松,便向慧色道:“你带他们去三七戒律室吧。”慧色点点头,带着两人离去,慧音看着温乘松的背影,向慧行问道:“师姐,温施主和袁施主不曾受持戒律吗?”慧行摇了摇头,道:“不曾。”想了想,又说道:“长青寺只为女众授戒。”慧音点点头。慧色带两人来到戒律室,对两人说道:“戒律参想是为了持戒生定,定而生慧。虽然长青寺不为男众授戒,但持戒本是凭自己的决心,参想通透了便可受持。” 第五十六章 立意立规 慧色回到大堂,便对慧行说了袁千裳有孕的事。慧行想了想,说道:“我们月中时前去探望吧。”慧色点点头。慧行又看了看她,慧色便说道:“袁施主和温哥哥问我何时离寺。”慧行点点头,欲言又止。慧音说道:“他们如果想同行...”慧色看了看慧音,又看向慧行。慧行便说道:“到时自有定论,此时思之无益。”慧音又看了看慧色,点了点头。 陈丰看完了五戒,十分惊奇,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要关注别人的感受,从戒律室出来,来到大堂,看到慧色在,便高兴的走了过去,笑道:“小师傅也在这里,我们真是有缘。”慧行微微皱眉,又看向慧色,慧色行礼道:“陈施主。”陈丰点点头,想了想,便问道:“小师傅愿意随我下山吗?”慧行皱了皱眉,慧音惊讶的看着陈丰。慧色答道:“不愿意。”陈丰追问道:“为什么?”慧色答道:“贫尼说过了,贫尼只会与长青寺众位师父和师姐同行。”慧音又惊讶的看了看慧色。陈丰说道:“这寺里虽然也不错,但哪里比的上山下繁华有趣,你若是愿意,我....”慧色打断他道:“贫尼说过了,贫尼不愿意,贫尼只愿意修行佛法。”陈丰看着她,说道:“小师傅天人之姿,枯守青灯古佛多浪费啊...”慧色答道:“修行所能得到的和悦,便是贫尼毕生所求。”陈丰又皱了皱眉。慧行开口说道:“陈施主若是觉得寺中枯燥,便请下山吧。”陈丰摇了摇头,看着慧色道:“我不想下山。”慧行又皱了皱眉。慧色说道:“施主可想参想其他戒律吗?”陈丰又摇了摇头。慧色便说道:“那请施主离开戒律堂。”陈丰又愣了愣,想了想,问道:“这次小师傅希望我去哪儿?”慧色看了看他,说道:“如果施主不想去观音殿参拜,不想去无遮殿静坐,不想去般若堂学文,也不想去菩提院问法,那么施主可以离开长青寺了。”陈丰想了想,问道:“我在寺内闲逛不行吗?”慧色道:“施主自便,不过戒律堂不是闲逛的地方。”慧行又说道:“施主请。”陈丰看了看两人,终是离开了戒律堂。在寺内转了转,便下山去了,想着应该找人详细打听打听慧色的事。 袁千山和温乘松直到长青寺谢客才离开了寺内。袁千山告别了温乘松便去了醉月楼,来到厢房稍坐,陈老板便来了,鞠躬拜道:“祝袁公子新年大吉。”袁千山应道:“也祝陈老板新年吉利。”陈老板应道:“多谢,还请袁公子多多关照。”袁千山笑道:“好说。”收敛了笑意又问道:“不过我听说令公子有意仗剑游江湖?”陈老板答道:“您别听他瞎说,他哪里是闯江湖的料?”袁千山便道:“我看令公子也不适合去长青寺。”陈老板抬起头看着袁千山,袁千山便继续说道:“立意立规,指路指明,怨憎会苦,当解于理,这是长青寺的师傅给我的解,如果陈老板没空理会令公子,在下不介意给他介绍几个江湖朋友。”陈老板听了,忙说道:“不必劳烦袁公子,我轻易不会让他出醉月楼!”袁千山便笑道:“那就再祝陈老板新年如意。” 温乘松回到家中,想了想,便让人包了雄黄给醉月楼送去,并让人给陈老板带话说长青寺不是吟诗作对之地,庸才陋质也不敢和陈公子对诗,倒是可以给陈公子推荐经史先生。陈老板本来让人守了陈丰的房门口,听了传话,满腔怒火,索性让人锁了陈丰的房门。在房内发呆的陈丰听了落锁的声音,起身来到门口,推了推房门,听得锁响,怒道:“谁锁的?”听无人应声,又喊道:“反了你们了?!”来回走了几步,又踹了一脚房门,想了想,又喊道:“是不是我爹让锁的?让他来见我!”门口的仆从想了想,便去禀告了陈老板。陈老板正在气头上,说道:“不必管他,先给我饿上三天再说!” 晚饭时,老板娘问起陈丰,听陈老板说要先关他三天,老板娘慌忙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老爷让他赶朋友他也赶了。让他去长青寺他也去了,这怎么还要关他?”陈老板气道:“你问我?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宝贝儿子,他又干了什么好事,惹得有人要给他推荐夫子,有人要让他认识打手?!”老板娘听了,皱眉问道:“这...这都是哪里的混子说出来的混账话?老爷怎么不护着丰儿,反而把他关起来?”陈老板又气道:“哼,你说别人是混子,你可知道丰儿在别人眼里,顶多算是蛇虫鼠蚁!”老板娘也气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丰儿不过是率直了些,就算真有什么不是,那也是咱们亲生的...”陈老板气的打断她道:“行了!你要是再妨碍我管教他,就别再去见他了。这次不让他长长记性,回头真得罪了那心狠手辣的,恐怕就没命了!”老板娘听了,呆了半晌,想了想,又道:“那我晚上去看看他,问问他怎么回事?”陈老板点了点头。 老板娘匆匆用了晚饭,便让女使带了食盒来到陈丰的房门口,仆从看了看,躬身道:“夫人,老爷吩咐了,不让带吃食进去。”老板娘皱了皱眉,给女使使了个眼色,女使便打开食盒,将一壶酒递给仆从,说道:“这位大哥辛苦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吧。”仆从略一犹豫,接过了酒壶,又说道:“夫人您自己进去就是了,这食盒要留在外面。”老板娘又一皱眉,看了看仆从,点了点头。仆从便打开了房门,老板娘端了米饭和一盘荤菜进去。仆从便又关上了门。陈丰听见门响,从床上起来,看老板娘进来,走到门口,看门又关上了,转身向老板娘问道:“娘!爹又要干什么啊?”老板娘将饭菜放在桌上,说道:“饿坏了吧,先来吃点东西吧。”陈丰赌气道:“不吃!没饿坏也闷坏了!”老板娘叹了口气,说道:“老爷也是为你好!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陈丰听了楞道:“没有啊。”老板娘又问道:“那你今天都干什么了?”陈丰答道:“我就去了趟寺里...说起来,我见了慧色了,确实是天仙下凡。”顿了顿,又说道:“要是能娶了她,爹关我多久都没事。”老板娘听了,忙道:“你!你说的什么话...你不会在外面也胡说了吧?”陈丰看着老板娘说道:“我这怎么是胡说了?她又没剃度,不过是在寺里长大,又没说不嫁人...”老板娘皱眉道:“你...”想了想,又说道:“我问问你,她就算是要嫁人为什么要嫁给你?你看她好,难道别人都是瞎的吗?” 陈丰皱了皱眉,想了想,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两个伪君子跟我说什么鬼神,不过也是对她存了心思罢了。”老板娘皱了皱眉,问道:“谁?”陈丰道:“就是袁家和温家的小子。”又皱眉道:“不过我看他们俩交情倒是不错的样子...想来不过做做样子,在我这里不也是装模作样!”老板娘想了想,问道:“你说的可是袁公子和温公子?”陈丰冷笑道:“还能有谁?”老板娘又想了想,说道:“这就难怪了,别说是这两位,就是任何一位,我们都惹不起...”陈丰轻蔑的道:“有什么惹不起的?就算是皇商,御医,还不一样是奴才...”老板娘惊道:“你快别说了,且不说袁家和温家,就是这两位公子...”陈丰皱眉道:“行了,你也别说了,你去告诉爹,他要是因为这个关我,就关我一辈子吧!” 第五十七章 一纸调令 十六日,静思师太领着众人下了山,便看到袁千山在山下等候。静思师太看了一眼慧色,便让众人解散。慧行领着慧音和慧色去和袁千山见了礼,袁千山又看着慧色一笑,道:“我陪几位师傅去沈家吧。”慧行答道:“有劳袁施主。”袁千山放慢了步调,陪着几人一起来到沈家,随从上前敲了左旁门,门童开了门,随从说道:“长青寺的几位师傅与我家少爷,一道来看贵府少夫人。”门童看到袁千山,打开了门,行礼道:“袁公子和几位师傅请。少夫人已经吩咐了,我这就带几位去内院。”袁千山点点头,几人便来到内院,又有女使领着几人去见袁千裳。袁千裳正在房中挑绣样,看几人来了,与几人见了礼,又瞥了一眼袁千山嗔道:“平时也不见你来看我!”袁千山便说道:“我不来也知道姐姐一切安好,姐姐要是想让我来,我自然会来。”袁千裳皱了皱眉,又说道:“这么说,还是我不让你来了?”袁千山便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袁千裳又说道:“我可没想让你来。”袁千山说道:“是我想来看姐姐。”袁千裳又看了看他,笑道:“你看过了,就去外面喝茶去吧,我还要和几位师傅说话呢。”袁千山便应道:“是。”说着便退出了室内。又有人带他去了内厅。 慧行细观了袁千裳的面容,又与慧色对视一眼。袁千裳对几人说道:“多谢你们来看我,我一切都好。”慧行点点头,又问道:“谁在照料你的饮食起居?”袁千裳说道:“母亲专门派了人来,也请了大夫照料...我就是反应大了些。”袁千裳看了看慧色,又笑道:“你们帮我挑几个绣样吧,包被的,肚兜的,外衣的,鞋袜的,帽围的,各样都挑一些。”慧行又看向慧色,慧色便说道:“袁姐姐,想来这些绣样都是好的,只要避着些父母长辈的生肖便是了。”袁千裳便皱眉道:“就是这个才麻烦。”慧行想了想,又说道:“不宜用花样,鸟兽虫鱼繁复了些,祥云流水又空泛了些。”袁千裳便道:“就是,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说着便让人再翻动绣样。慧行三人上前看了看,慧色看了看袁千裳,便又开口说道:“既然挑不出来,不如就空着,新生何必着意呢?”袁千裳听了,点了点头,便让人都下去了。等人都走了,慧行看了看袁千裳,问道:“这些话为何你自己说不得?”袁千裳看了看慧行和慧色,又摇了摇头,突然眼中湿润,慧音看了也皱了皱眉头。慧色又看了看慧行,便向袁千裳说道:“袁姐姐,不要以恶意揣测人心,这是五阴炽盛苦。” 袁千裳听了,抬起头看着慧色。慧色想了想,又道:“无善无恶,无明无暗,五阴炽苦,应解于正。”袁千裳听了,皱眉道:“就算是身正不怕影斜,可终是人言可畏...”慧行说道:“流言蜚语并不可怕,人云亦云的人本身无明,你要是以善意观便能看到善意,以恶意观便只能看到恶意。若是你自己无明便会觉得暗无天日,实际也没有那么多黑暗。”袁千裳细想了想,说道:“是,多谢师姐,多谢慧色师妹。”慧行又看了看袁千裳,问道:“你可吃什么药了?留药方了吗?”袁千裳答道:“吃过些寻常的安胎药,药方我倒没有注意。”慧行点点头,又道:“和胃,健脾,补肾都使得,持身中正是根本。你若是有腰酸,腹痛和下红,便要好好休养。”袁千裳说道:“前些日子是有些下红,如今已无碍了。”慧行又看了看她,说道:“没关系,早期下红也是常有的。”袁千裳点点头。慧色又说道:“袁姐姐不如将这些繁杂的事都简化了,多些时间静坐和行禅。”袁千裳又点点头,说道:“我也有此意。” 几人又坐着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袁千裳留众人用午膳,慧色说道:“我们要去看慧乐师姐。”慧行又向袁千裳说道:“你若是有事,可以让人来长青寺找我。”袁千裳点了点头,又让人叫袁千山来,袁千山看了看姐姐,笑道:“还是几位师傅来看姐姐才有用。”袁千裳也微微一笑,说道:“好了,你送几位师傅出去吧,知道你忙,我这里不用你担心。”袁千山点点头,又说道:“姐姐也不必担心,凡事有我。”袁千裳又皱了皱眉,靠近他,低声说道:“沈家的事,你别掺和。”袁千山又笑道:“无妨,不过是跟姐夫讨教讨教。”袁千裳一时语噎,又看向慧色,慧色平静的回望了她,她便平复了些,又向慧行道:“几位师傅慢走,我就不送了。”慧行便躬身作别,带着众人离去。 几人出了沈家,慧色便看向袁千山,说道:“多谢袁施主。”袁千山说道:“我还要多谢几位师傅来看望姐姐。”慧行说道:“其实袁施主来看千裳,她也很高兴。”袁千山点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有些话几位师傅说的姐姐才会相信。”慧行又看了看他,说道:“袁施主留步吧,不必送了。”袁千山又看了看慧色,说道:“那几位师傅慢走。”袁千山看着几人走远,又想了想,仍叫人远远跟着,自己坐上马车回袁家。 慧行三人步行来到林家,和慧乐及林老,王老一起用了午膳,稍坐片刻,林父说道:“我和你王叔商量了,我们想再回王家住一阵子,你便随几位师傅回寺里吧。”慧乐听了,说道:“至少要让我送您去了,再说回寺的事。”林父看了看众人,点了点头,两位老人又坐了会,便先回了内室。四人便一起在室内静坐,慧音看了看几人,便向慧色问道:“师妹,五阴炽盛苦不是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被蒙蔽而煎熬吗?”慧色点点头,道:“是,五阴炽盛是感受到恶意,想要自我保护,久而久之便会只以恶意揣测他人,与他人相处,不轻易表露自己,五蕴因此蒙蔽,便如身陷黑暗,受无明业火煎熬,其他苦难随之而来。”慧音点点头。慧乐想了想,问道:“可是恶意又该如何消解呢?”慧色看了看慧行,慧行便说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断离恶缘自然可以消解恶意。”慧乐点了点头,慧行便继续说道:“在四圣谛中,我佛已明示八正道便是解除苦难的之法,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以及正念和正定。就是所见所思,所说所做都秉持正直,以此获得正命,正精进,并培养出正念和正定。”慧乐又点点头,道:“是,谢师姐。” 几人又坐了一会,温乘松便来了,向众人行了礼,慧行看向慧乐。慧乐便说道:“多谢温施主前来探望,我父亲和王叔安好,他们还打算回王家村暂住些时日。”温乘松点点头,道:“春日近田野也是好的。”又看了一眼慧色,便向慧行说道:“大姐姐,江伯父收到调令,要举家搬到云浮城去。父亲说,过些时日少不得也要去云浮城送二姐完婚,问大姐姐是否能同去。”慧行想了想,又看了看慧色,说道:“等我回去禀告了师父,再作定论。”温乘松点了点头。又看向慧色,略一犹豫,还是问道:“慧色小师傅,若是大姐姐能去,你可会去吗?”慧色又看了看慧行,说道:“到时若是方便,我会同去的。”慧行又对慧色说道:“师父若是允许我们离寺,我们便先去云浮城吧。”慧色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慧乐和慧音,说道:“离寺之事师父会亲自安排,何人同行,修行何要,归期何时,师父都会有开示。”慧乐和慧音点点头。慧行又看了看温乘松道:“我们就算要去,应该也不会和家里一道去。”温乘松听了又看了看慧色,说道:“我会禀告父亲的。”慧行又想了想,道:“千裳已有三月身孕,产期应该在六七月份。”温乘松点点头,道:“定期时也当考虑。” 第五十八章 解脱生死 新年已始,天气尚未回暖,不知是冬日里严寒积蓄不化,还是春日里轻风吹不来暖意。温乘松离去之后,四人仍在院中静坐,一时间风轻云淡,万物无声,慧色观想了生死,又观想了一遍静思缘起法,便开口作偈语道:“不觉不择,不足不会,生降之苦,应解于在;万法万缘,无常无我,死亡之苦,应解于空。”慧行微微一笑,道:“你今日是打算观想完八苦?”慧色摇了摇头,说道:“这求不得苦...”慧音看向慧色,慧色却没有说下去,而是看向慧行,慧行看了看慧音和慧乐,便又为众人讲了一遍静思缘起法。慧乐听着眼中灵光一闪而逝,慧行和慧色看着她露出微笑,慧乐便也笑道:“多谢师姐,多谢慧色师妹。”慧音也说道:“谢师姐,谢慧色师妹。” 慧色又向慧音说道:“我知道师姐觉得解脱了生死,连求都放弃了,难免空虚,这求不得苦,我一时也没看透。不过即是苦,修行八正道便应能破除。”慧音点了点头,又道:“是,多谢师妹。”慧行又说道:“佛法修行无欲无求,这求不得苦,本来最易脱,却是最难解。”众人都点了点头。 回到寺中,慧行和慧色便求见了静仪师傅,禀告了要去云浮城一事,静仪听了,又看了看两人,说道:“往来成古今,你们都会有去云浮城的一日,不久也会有客自云浮而来。”慧色微微皱眉,慧行问道:“师父,我和师妹可同行吗?”静仪默然不语,沉思半晌之后又看了一眼慧色,便让两人离去了。 转日江夫人上山参拜,而后求见静仪主持,静仪主持让她坐了,江夫人便开口说道:“主持师傅,我此来是想问此次我家老爷调往云浮城的吉凶。”静仪主持抬眼看了她,却是问道:“宋夫人可曾给慧色起名?”江夫人一惊而后了然,说道:“自然瞒不过主持师傅,宋夫人曾为她取名为宋平柔。”静仪主持点点头,说道:“此去没有吉凶,平常处之,据实上告便可。”江夫人拜道:“是,谢主持师傅。” 几日之后,慧乐便回到了山上,同时回山来的还有从云浮远道而来的静修师太。两人回到寺中,一路见了静修师太的寺众都恭敬行礼。来到菩提院,静修便敲门进了静仪主持的禅房,静仪主持见了静修和慧乐,让两人都坐了,细观了慧乐的面容,知她修行不曾懈怠,慧乐看了看师父,拜道:“禀告师父,我父亲已回王家暂住,让徒儿回寺中修行。”静仪点点头道:“你去般若堂找慧色吧,让她搬回去与你同住。”慧乐拜道:“是,谢师父。”而后起身说道:“徒儿告退。”等慧乐退出了禅房。静仪主持才转向静修师太,叫道:“静修师姐。” 静修看了她,说道:“主持既已知我会来,便当知我为何而来。”静仪看了看她,问道:“我若要留她在寺中呢?”静修皱了皱眉,说道:“主持若要留她,自然留得,只是难保她不受劫难。”静仪主持深观数息,才开口问道:“尊驾何时临?”静修答道:“二月初二。”静仪主持微微皱眉,又问道:“何人伴驾?”静修答道:“只有陛下会奉太后前来参拜,到时请主持闭寺。”静仪又深观数息,点点头,而后问道:“祥云寺主持可安好?”静修答道:“无恙,我此来元一主持亦让我向主持问安。”静仪点点头,又看了静修便说道:“师姐远来劳累,便先去休息吧,晚殿后再见慧色不迟。”静修点了点头,道:“但凭主持安排。”静仪主持待静修离去后,便闭目禅座,心念百转,知道无法轻易化解前缘,睁开双眼,叹了口气。 晚殿过后,静仪主持让慧色跟她去了禅房,慧色来到禅房,静修师太便起身相迎。慧色行礼道:“拜见静修师太。”静修点点头,静仪让两人都坐了。静修细观了慧色面容,略有些惊讶,又向静仪主持问道:“主持为何没有安排慧色下山?”静仪看向慧色,慧色便答道:“师父让徒儿观想八苦后离寺,如今徒儿已粗观了七苦,只有这求不得苦...尚未见到任何解。”静修略一思索,说道:“这求不得苦,起于欲望,我佛门弟子,戒除便是;可是世人...不因为欲望生出执念便是好的,若要化解...压抑不可,剥夺不可,放任不可,代偿不可...”又转头看了看静仪主持,说道:“又有那已成执念的,无法轻易转移,更至痛不欲生。”静仪看着慧色说道:“世间本是苦海,你既已解脱生死,便能找到解法,只是有时怒涛汹涌,苦海行舟并无他法,少不得随波逐流。”慧色看着师父,静仪主持便继续说道:“这解法也不会唯一,虽然不管如何解,这结果早在种因之时便可预见,但你既然已有预感,便可改善。如果不愿改善,断舍离的机缘,便可自己创造。”慧色点点头,道:“是,师父。”慧色又看向静修师太,静修师太看了看静仪主持,便向慧色说道:“我此次回寺是来安排出云泰皇奉太后前来长青寺祈福一事。”慧色微微皱眉,又转向师父。静仪主持深观数息,说道:“这就是你离寺的机缘。”慧色也深观数息才开口叫道:“师父。”静仪主持继续说道:“你此次离寺,便是入世修行,为师尚可见到归期,只是入世的修行从来不容易,待你离寺之日,为师亦会为你开示。”慧色面色缓和,拜道:“是,谢师傅。” 慧色离去之后,静修师太又向静仪主持问道:“主持不告知她身世吗?”静仪主持摇了摇头。静修师太又皱眉道:“主持,你若真要留她在寺中...”静仪主持又摇了摇头,道:“长青寺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她修行小成,不受小劫,可是一旦劫难加身...”静仪主持说道此处,悲意涌动,静修师太又微微皱眉,说道:“主持,你既能见到她的归期,想来应当无碍。”静仪主持稍稍平复,点了点头。 慧色回到禅房,神色凝重,慧行三人都睁开双眼看向她,她又深观数息,才开口说道:“静修师太回寺是为了泰皇陛下和太后来长青寺祈福之事。”慧行微微皱眉,慧乐问道:“不是听说泰皇偶尔也会微服来长青寺参拜的吗?”慧行摇了摇头,道:“师父曾说这任泰皇陛下自登位从未来过长青寺。”慧音也微微皱眉,看向慧色。慧色又说道:“师父说这便是我离寺的机缘。”慧行惊道:“什么?”长短深浅,气息杂乱,过了片刻稍稍平复,才开口问道:“这并不是好的机缘,师父没说如何化解吗?”慧色道:“师姐稍安,师父说我这只是入世修行,尚有归期。”慧行皱眉思索,又看了看慧色,说道:“不行,我要去见师父。”慧色道:“师姐,师父说我离寺之时会为我开示,况且师父此时正在和静修师太商议。”慧乐也皱眉道:“若是师父可以化解,恐怕就不会这样和师妹说了。”慧音只是静静的看着慧色,看她面色慢慢的恢复了平和。慧行又说道:“师妹,我可陪你提前离寺。”慧色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是离寺修行,自然是哪里有苦难,便要往哪里去,能解的自然都要解,既然师父要我自己解,也相信我能解,我自然该自己去求解。”慧行略一思索,又问道:“师父可有明示前缘?”慧色又摇了摇头,略一沉思,说道:“师父应该不希望我背负前缘,其实我知道和不知道也并没有区别。” 第五十九章 预言未来 慧音看了看众人,向慧色问道:“此事师妹要告诉温施主和袁施主吗?”慧色说道:“新年的喜悦还没有过去,何必预言未来呢?”慧行眉头舒展,点了点头,又道:“何况未来本有无限可能,说出来了...”慧色接口道:“染着。”慧音听了,如拨开云雾,心中喜悦源源不断的涌出。慧色看着她也微微一笑,慧行和慧乐也恢复了平和。慧音拜道:“多谢慧色师妹,多谢师姐。” 转日静仪主持早殿时便安排了静修师太领一众布置凡尘居。 温乘松上山来,带来了沈五爷暴毙身亡的消息。听说是吃了游方道士给的灵丹妙药,暴毙当场,那个道士已被押送了官府。慧音听了,眼中一黯。慧行想了想,问道:“沈五爷近期可有来过济世堂问诊吗?”温乘松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慧乐说道:“应该是自慧乐师傅出家,沈五爷就没来过济世堂,也没有再请父亲去看诊。”慧行点了点头。慧乐便问道:“不知道沈五爷家中如何了?”温乘松说道:“听袁兄说沈五爷无子,遗夫人已将家中产业交托给了沈公子,沈公子已在安置。”慧乐点了点头。慧色看了看慧音,想了想,又问道:“那灵丹妙药可还有剩吗?人证何在?”温乘松摇了摇头,道:“这些事,若是小师傅想知道我可以差人去打听。”慧音看了看慧色,便开口说道:“不必劳烦温施主了,相信官府自有公断。”慧色也点了点头,几人便继续坐着喝茶。温乘松又看了慧色,便问道:“小师傅可观想完八苦了吗?”慧色听了心念一沉,温乘松看着她也略略皱眉。慧色看向他,他便恢复了平和,听着慧色说道:“还有一苦,我暂时不愿观想。”温乘松点了点头,心中想着剩下的这一苦应该是死。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一,静仪主持高升法台,望了望信众和寺众,目光在慧音和慧色身上稍作停顿,便开口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贫尼今日与众位施主分享来处,去处和安处:自来处来,向去处去,身心安处;无论来自何处,去向何方,都不妨碍身心的安宁。关注身体,感受,心和心物,调整呼吸,面向光明,便能让身心保持和悦。自过去来,向未来去,安处现在;过去是艰难险阻也好,蜿蜒曲折也好,平坦通途也罢。我们都已度过,到达了现在。未来是重重关卡也好,跌宕起伏也好,一帆风顺也罢。我们都要前往,现在便是安处。自故乡来,向远方去,落踏安处;无论故乡在何方,要去向多远的地方,都要一步步走去,步步都要脚踏实地,明确方向,目视远方,便能向目标靠近。自兴盛来,向空定去,安处平和;方兴起时,热烈强盛,情不自禁;终兴尽时,淡泊衰竭,稀疏空虚。平和才是安处。自易处来,向难处去,求解安处;已知已在的都是易解的,未知未在的才是难解的。我们可以了解了容易的,再去挑战艰难的。不是不能跳跃,只是也需将越过的推演出来,这样便能控制思路,找到答案。自天地来,向宇宙去,安处正道。昔日余老借住寺中,道法高妙,留《天地志》传世,现存般若堂中。旨在洞悉天地间的规律,整合世间资源,突破束缚,以得身体和精神各个层面的自由。” 静仪主持说到此处,略作停顿,目光扫视信众,有人惊讶,有人好奇,有人疑虑,有人坦然。静仪主持继续用更沉静的语气说道:“道家认为生存艰难,将互缘视为枷锁,认为应该突破这种种束缚,而方法便在于改造:借住现存的万物,按照道法拆析融合,制造出新的事物。而这需要不断地实验,纠正,交流,总结。炼丹,铸器,寻仙,访道。世间的资源,需要去寻找探索,世间的环境,需要去治理优化,世间的正法,需要去探讨辨论,世间的真理,需要去传播推进。”慧音听到此处眼中泪水满溢,静仪主持看向她,她便静观呼吸,慢慢的恢复了平和。静仪主持又看向慧色,慧乐和慧行,见她们面色沉静。扫视寺众,均为和悦。又扫视信众,见女众多平静,男众却仍有人欢欣。静仪主持继续说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也可以解为一种求索的道路,大道至简,从最简单的个体开始思考路径,而后考虑如果有两个个体,此道是否仍通达,能够如何改变与合作,冲突与竞争又该如何规范,修改容纳之后,再考虑三个个体,凡事三思可矣。无论选择怎样的道路,拥有慈悲喜舍四无量心,便是正道。慈是无差别的爱,悲是无希求的善,喜是无抵触的乐,舍是无牵挂的止。”静仪主持说到此处眼中有些许暗淡,深吸口气,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大道三千,缘法万一,平等交流,和悦互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潮起潮落,动静无垠。”说完之后,扫视众人,问道:“诸位可有问?” 袁千山与温乘松对视一眼,袁千山便开口问道:“互缘真的是枷锁吗?不分善恶?”静仪主持道:“这需要你们自己去领悟,只要记得:有情。”袁千山和温乘松都点点头。温乘松想了想,又问道:“请问主持,这《天地志》可借阅抄录吗?”静仪主持点点头,又看了看众人说道:“可在般若堂中抄录,有想抄录此书的学子可找慧音安排先后,明日起,因有贵客来访,长青寺闭寺三日。先行抄录者可在寺中小住。”袁千山听了略一皱眉,看向慧色,便又微微一笑。 信众听说长青寺闭寺,都心下了然,官府早已明令了莲溪镇戒严,也已安排了岗哨。静仪主持又一望众人,说道:“今日讲法已毕,有问可来菩提院单独问我寺静字辈众。”说完便看向静修师太,点了点头。而后起身向众人躬身行佛礼,转身向法台下走去。 众人起身相送,等静仪主持离去,寺众便也由三位师太领着离开了无遮殿。袁千山和温乘松对视一眼,温乘松便禀告了父亲,袁千山也去向母亲知会了,两人便结伴向般若堂走去。温乘松向袁千山问道:“袁兄可以上山来小住吗?”袁千山道:“可以,只是今日要早些下山,稍作安排。”温乘松便道:“我也跟袁兄一道早些下山,略做准备。”袁千山微微一笑说道:“想来这《天地志》应该不薄,我们可以同时抄录,抄完一本,再各自抄一本。”温乘松点点头,道:“这样就可以给江兄捎一本去了,只是三日恐怕不够。”袁千山便道:“便依七日安排,抄完再下山便是了。” 两人来到般若堂,看了慧行和慧音同案,慧色和慧乐同桌,两人便先拿了本经书,在慧色和慧乐后面的空案前读。今日静念师太不在,大家都是各自读讲论诵。慧行看了看慧音,想了想,便走过去对温乘松和袁千山说道:“袁施主,松儿,你们打算一起抄书吗?”温乘松点点头,慧行便说道:“我们和慧音可以和你们一起抄。”袁千山点点头,道:“慧行师父,我们想要带三本书回去。”慧行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温乘松又说道:“若是寺内要多抄几本,我们也可以帮忙。”慧行说道:“这就不必了,慧音和我会安排的。”温乘松点点头。慧色看了看慧乐,便转过身来,向两人说道:“今日静念师太不在,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楼上吧,纸笔我和慧乐师姐可以去戒律堂领取。”慧行看了看她,点了点头,慧色和慧乐便出了般若堂。在寺中走着,仍是寒冷如冬。 今年雾隐山的春天似乎迟迟不愿露面,或许是广厦遮挡了风雪,厚裘抵御了严寒,炭火送来了温暖,书画代替了春光,一切都是如是的样子,让人们忘记了呼唤春天的到来。不知道下了雾隐山,离了莲溪镇,出了出云国,渡了无晋江,走过古深林,越过崇明山,这世间是否都是风雨不动,安稳自在。 第六十章 盛驾来临 二月初二,莲溪镇县令,县丞;正蔚,副蔚等有品级的官员都在郊外千米迎候圣驾,寒风凛凛,锦旗瑟瑟,御驾的仪仗一出现,众人便跪伏在地迎候。待銮驾近前,众人齐声道:“恭迎泰皇陛下。”在车撵中的云渊泰皇仍在闭目养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旁边的总管太监徐良看了圣颜,便高声道:“陛下此次奉太后前来长青寺祈福,无需众位随驾。”众人应道:“是。”整副御驾绵延九百米,等最后一名侍卫走过百米有余,众人才起了身。正蔚看着远去的御驾微微皱眉。” 御驾至雾隐山下,便有先令官先行前往长青寺通报。观音殿前钟板鸣响,静修师太看了看静仪,便起身道:“主持,我先去迎驾了。”静仪主持微微点头,静修便起身大开了禅房门,走出禅房,静仪主持看着她出了菩提院便继续闭目禅坐。 慧行和慧色四人,及袁千山和温乘松仍在般若堂抄书,袁千山和温乘松并排坐着,书本翻开,两人各抄写一侧,慧行和慧音坐在温乘松一侧,继续抄写他抄写完的。慧乐和慧色坐在袁千山一侧,也依样抄写。听到钟板鸣响,几人都停下抄写的动作。站起身来,来到般若堂前,慧行便领着众人与袁千山和温乘松躬身作别,几人走后,袁千山和温乘松便在般若堂前站立。 御驾停到寺前,云渊帝下了车撵,抬头看了看长青寺的匾额,眼中阴晴不定。来到太后的车撵前,徐总管便开口道:“恭请太后。”车上的绿帷姑姑看了看太后便打开了车门,扶着她下了车,宋太后看着长青寺,眼中柔和,又看了一眼泰皇,便向寺中走去。云渊帝落后半步,跟了上去。进了长青寺,越过莲池,见到静修师太领着寺众在观音殿前分四列迎候。云渊帝远远便看见了在一侧队尾的慧色,一步步向前走去,没有注意到宋太后已放慢了脚步。宋太后看着云渊帝的侧影,眼中一暗,看向慧色,讶异的神色一闪而逝。云渊帝走到近前,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放慢了脚本。还是宋太后先一步跨进了观音殿。 参拜完毕,云渊帝和宋太后便随着静修师太向凡尘居走去,经过般若堂前,云渊帝停下了脚步。低头静立的袁千山和温乘松便跪拜道:“草民袁千山”“草民温乘松”“拜见泰皇陛下。”说完伏地跪拜。太后笑道:“今日倒都见了。”渊帝也微微一笑,说道:“赏。”袁千山和温乘松都微微皱眉,仍是应道:“谢陛下。”等渊帝离去,留下来的首领太监齐全对两人说道:“老奴也见过不少能工巧匠,都不及两位小公子万一,两位现住何处?”袁千山便开口说道:“借住寺中艮字禅房。”齐全便道:“今日稍晚些,两位小公子等领赏吧。”两人应道:“是。”齐全点了点头,便快步向前走去。等人都走远了,袁千山和温乘松对视一眼,都皱起眉头。 来到菩提院前,静仪主持起身鞠躬静立。太后停下脚步说道:“老身先去见见静仪主持,泰皇先去凡尘居吧。”渊帝点头道:“是,母后。”云渊帝看着宋太后走进菩提院,远远的看了静仪主持一眼,眉头微蹙,便继续向前走去。 慧行和慧色四人也很快回到般若堂门口见温乘松和袁千山仍在门口迎候,几人见了礼。温乘松便向慧行说道:“大姐姐,方才泰皇陛下在般若堂门口停了停,方才你们迎候时可也停了吗?”慧行摇了摇头,袁千山和温乘松便面色舒缓,袁千山又说道:“有位公公还说我们是能工巧匠。”慧色听了,眉头一蹙,袁千山和温乘松便又皱起眉来。慧色深观几息,恢复平和,慧乐看了看几人,说道:“我们先继续去抄书吧。”袁千山和温乘松对视一眼,袁千山便继续问道:“慧色小师傅,主持师傅可有说,此次泰皇陛下盛驾来临,所为何事?”慧色也摇了摇头,深吸口气,又说道:“相信师父自有安排。”宋太后走进禅房,绿帷和紫幔便关了禅房门,在门口守候。宋太后向静仪主持鞠躬行佛礼,静仪主持也躬身回礼。宋太后说道:“主持师傅,别来无恙。”静仪只是说道:“宋施主,请坐吧。”两人分主客落座,宋太后便笑道:“见了主持,便回想起诸多往事...”静仪看向她,她便收敛了笑意,想了想,继续说道:“确实往事已矣,如今,主持师傅打算如何安排慧色小师傅?”静仪主持问道:“宋施主以为让她去祥云寺如何?”宋太后说道:“未见她时,我亦有此打算,只是看今日的情形,终是不妥。”静仪主持只是看着宋太后,宋太后皱了皱眉,又说道:“恐怕剃度也是无用...”静仪深观数息,方才说道:“既然她与我佛门无缘,宋施主不必顾虑。”宋太后听了,略一思索,说道:“主持师傅也知道,析柏云宫自建成便缺个主人。”静仪沉声说道:“慧色是晚辈。”宋太后又皱了皱眉,沉思半晌,说道:“如此,只能是老身收她作孙女了。”静仪主持看着她,点了点头。 云渊帝来到凡尘居,也有诸多往事涌上心头。那时他还不是出云泰皇,甚至也不太想当出云太子,因为那个少年,眼中心中都只有那轮明月。 少年说道:“阿晳,你们可以直接来凡尘居这里住。”少女转过身,说道:“不用,我喜欢住在菩提院。”少年向友人问道:“元楷,你呢?”“只要菩提院有空禅房,下臣还是应该住在菩提院。”友人答道。少年又说道:“我是问你愿意住哪,还有,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在寺中只论私交。”少女说道:“哥哥的意思是他也更愿意住菩提院。”友人点了点头。少年无奈说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菩提院住吧。”“按规矩,皇室来寺中都要住在凡尘居。”友人说道。少年皱眉道:“我就和你一起,住一间禅房也不行吗?”友人摇了摇头。少女笑道:“渊哥哥,你就别难为哥哥了,就好好住在凡尘居吧,反正我们也是要一起去学经的。”少年也一笑,道:“好。”友人说道:“那我们现在去般若堂吧。” 云渊帝收拢了思绪,问道:“徐良,她现在在哪儿?”徐良答道:“在般若堂。”云渊帝露出笑意,说道:“去般若堂。” “母后。”云渊帝行至半路,便遇到了宋太后。“皇儿怎么不在凡尘居歇着?”宋太后问道。“孩儿想再去般若堂看看。”云渊帝答道。宋太后道:“皇儿若是不累,老身有事想和泰皇商量。”云渊帝说道:“母后请说。”“老身今日见了主持,知道那慧色小师傅确是宋家的后人,如此,到底是我本家之人,当年之事亦不与她相干,老身想带她回皇宫抚养。”云渊帝心下一沉,说道:“母后与她只是远亲。”宋太后看了看他,又说道:“虽是远亲,当年她的母亲也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老身十分希望她也能与我亲近。”云渊帝听了,眉头微皱。宋太后继续说道:“听闻阿晳为她取名为宋平柔,只是她无从知晓,从未称俗名,主持师傅的意思,是希望皇儿你重新为她赐名。”云渊帝仍没有说话。宋太后又说道:“老身想着,就让她住在析柏云宫如何?”云渊帝心念百转,又微微皱眉,终是说道:“好,就依母后的意思。”顿了顿,又说道:“传旨:慧色赐名云意柔,封云平公主,居析柏云宫。” 第六十一章 云宫之主 出云皇城,恒和宫中,沈皇后安坐主位,钟贵妃和林贤妃来向皇后请安,尚未跪拜,皇后便说道:“免礼。”又说道:“赐坐吧。”两人应道:“谢皇后娘娘。”两人坐了,又喝了会茶,林贤妃便开口说道:“听闻皇后娘娘留了两位淑女在宫中小住。”皇后点点头,钟贵妃问道:“皇后娘娘这是要给四皇子觅良人吗?”沈皇后微笑道:“宏儿还小,也不须本宫操心,本宫是看这偌大皇宫,只有咱们姐妹三人,到底冷清了些,是时候该添些新人了。”林贤妃点点头,钟贵妃笑道:“皇后娘娘要想这恒和宫里热闹,我们多来给您请安就是了。”皇后娘娘微笑不语,贤妃便向钟贵妃笑道:“皇后娘娘这也是为了姐姐,或许到时姐姐的沉微宫中也会有人作伴了。”钟贵妃略一皱眉,问道:“那不知道皇后娘娘打算给什么位份?”皇后说道:“这位份还是要太后和陛下来定。”钟贵妃又说道:“皇后娘娘封个充依还是使得的。”皇后微微皱眉,贤妃便说道:“不如请出来见见如何?”皇后点点头,便对一侧的玉池说道:“请江姑娘和宋姑娘出来见见吧。”钟贵妃听了微微皱眉。 不多时,便有两个女子从一侧来到殿中,跪拜道:“臣女江菱蓝。”“臣女宋绮双。”“拜见皇后娘娘。”皇后笑道:“平身。”两人站起身来,便立在殿中,眉目低垂。钟贵妃略扫一眼,笑道:“这两位姑娘倒是清丽,就是...”又看了看皇后和贤妃,继续说道:“欠活泼了些。”贤妃微微皱眉。皇后笑着对贵妃说道:“若论灵动活泼,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妹妹了。”又看了看贤妃说道:“不过,本宫听闻昔日名动天下的宋夫人,便是端庄沉稳的性子。”贤妃笑道:“是,臣妾看这两位妹妹也是文雅识礼,秀外慧中。”皇后便说道:“赐坐。”,站在殿中的两人便矮身行礼道:“谢皇后娘娘。”钟贵妃眼中含霜,却是笑道:“昔日江月晳不顾圣意父命,堂堂丞相之女,下嫁一介武夫,市井之民无知,一时竟还风闻天下,如今也没人提了,怎么皇后娘娘,又来推崇这等不知所谓之人?”江菱兰和宋绮双听了都微微皱眉。皇后又笑道:“妹妹聪慧过人,不说世人如何,陛下亲建析柏云宫,又空置至今...本宫还听说妹妹也向陛下要过这析柏云宫,不知陛下为何没有答应?”钟贵妃面色一凝,说道:“皇后娘娘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臣妾不过是看那云宫无人打理,才想差人打扫打扫,陛下知道后,说臣妾只要管好自己宫里就行了,想来,这后廷还是该皇后娘娘作主。”皇后听了,也面色凝寒,贤妃又看了看江菱蓝和宋绮双二人,便向皇后说道:“此次等陛下回来,或许就能给云宫定一个主人了。”皇后听了,面色缓和。钟贵妃却又笑道:“要真想给云宫找个主人,不如索性就把江涟谨召进宫来。”也看了看二位淑女,又对皇后说道:“就怕皇后娘娘舍不得。” 皇后眉头一皱,贤妃说道:“皇后娘娘一心为陛下排忧,也说不上舍得舍不得的,只是陛下和江尚书虽为君臣,却是至交好友,陛下视谨姑娘为晚辈,如何能召进宫来?”钟贵妃一笑道:“是了,本宫的父亲也是官微言轻,幸得陛下垂怜,封本宫为贵妃,不过陛下一向公私分明,父亲仍是按部就班,量才录用。”皇后娘娘又眉头一皱。林贤妃便向钟贵妃说道:“姐姐,咱们身处后宫,不该提前朝之事。”贵妃向贤妃笑道:“不是妹妹先提起来的吗?”贤妃眉头一皱,两位淑女也如坐针毡。皇后便说道:“好了,都不必再提了,两位淑女也先下去吧。”江菱蓝和宋绮双便起身道:“臣女告退。”贵妃也起身道:“臣妾也告辞了。”皇后点了点头,钟贵妃便转身离去。林贤妃看人都走来,又看了看余下的几个婢女,说道:“娘娘,陛下此次去长青寺,应也不是贵妃安排的,听说她也发了好大的火,还发落了几个宫人。”皇后说道:“是不是的,也无关紧要。”贤妃想了想,又说道:“若是陛下这次真将江月晳之女接回来...就算咱们又找了江家和宋家的贵女进宫,终究不是嫡系...”皇后眉头一皱,又说道:“虽不是嫡系,也都是千挑万选的了,到底如何,等陛下和太后自长青寺回来就知道了。” 长青寺中,徐良一行人来到般若堂,手捧圣旨,扫视众人,却并没看到慧色,静念师太面露庄严,起身说道:“这位公公可是要找慧色?”徐良双目微睁,答道:“正是。”静念师太说道:“慧色此时正在楼上抄书,请公公上去吧。”徐良上了楼,便看到慧行,慧色四人并温乘松和袁千山都在。众人看向来人,看到领头人手中的圣旨,都微微皱眉,停笔起身,走出相迎。徐良看到慧色,便开口说道:“慧色接旨。”慧色深吸口气,便向前一步,跪了下来,身旁的五人便也跪拜在地。徐良朗声道:“云渊泰皇亲诏:雾隐长青,人杰地灵,奉太后慈旨,抚孤育才,收慧色为义女,赐名云意柔,封号云平公主,再赐随太后慈驾回宫,并赐居析柏云宫。”慧色眼中一黯,深呼一息,拜道:“慧色接旨,谢陛下隆恩。”徐良将圣旨递给慧色,又说道:“恭喜公主殿下。”慧色道:“谢公公,敢问公公高姓大名。”徐良略有些惊讶,又细看了看慧色,答道:“不敢,老奴徐良,是未正殿总管。”慧色点点头,道:“徐公公。”徐良忙说道:“公主殿下,您叫老奴徐良即可。”慧色又说道:“徐公公,敢问在寺中时,我能先依旧修行吗?”徐良眉头一皱,说道:“这个陛下倒是没有明旨。”慧色说道:“那就劳烦徐公公回禀陛下,说我在寺中时会依旧修行,慈驾离寺之时,再奉旨跟随。”徐良又心下一惊,看了看慧色,便说道:“是,老奴告退。” 徐良等人走后,袁千山和温乘松都眉头紧锁,慧行,慧乐和慧音也面露悲意。慧色转过头来,看了看几人,也是眼波如秋水,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开口说道:“趋吉趋凶,迫近迫离,求不得苦,应解于止。”说完便走到案边,将手中的圣旨放在一侧,拿起笔来,继续抄书。 慧行,慧乐和慧音都眼眶微湿。袁千山情不自抑,向慧色跪道:“是我错了...”温乘松也在他旁边跪下,眼中含泪。慧色停下手中的笔杆,转头看了看两人,起身道:“袁施主,温哥哥,请你们起身,我今日不想再见到有人跪拜。”袁千山和温乘松听了,便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温乘松说道:“我们要去见见主持。”慧色看向慧行,慧行便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慧行带着二人来到菩提院,便看到乾字禅房的门是打开的,静仪主持正在闭目静坐,几人来到门前,静仪主持便睁开了双眼,看了来人,便说道:“请进吧。”袁千山和温乘松进了房门,慧行进去后关闭了禅房门,又走到静仪主持旁边站定。袁千山和温乘松跪拜在地,悲痛道:“主持师傅。”静仪也深观数息,才开口说道:“慧色的事早已有定局,两位施主只是恰逢其会,身入局中。”两人抬起头来,眼中茫然,静仪主持继续说道:“慧色的身世,她自己并不知晓,两位施主若是想知道,贫尼可以告知。”袁千山便说道:“请主持师傅明示。”静仪眼现苍茫,平淡说道:“其父是十几年前,先抗天崇,后伐兴林的出云主将宋广肃,其母是当时,在云浮天涯书院,开设明德会的丞相之女江月晳。”看了看慧行,又说道:“当年其父母之事,流传甚广,两位施主问问长者便可知晓。” 第六十二章 未来不来 慧行听了静仪主持说慧色的身世,心中悲痛更甚,眼中明灭闪烁。看向师父才慢慢平定下来,躬身对静仪拜道:“师父,徒儿先去告知他们大概。”静仪点了点头。袁千山和温乘松又向静仪主持一拜后起身,慧行便带着两人出了乾字禅房,并领着他们回到艮字禅房。慧行推开房门,侧身让两人先进,袁千山和温乘松便一前一后的进了禅房。慧行也进了禅房门,又看了看站着的两人,慧行深吸口气,说道:“坐吧。” 三人落了坐。温乘松和袁千山仍茫然的看着慧行,慧行深观呼吸,恢复平和,简短说来: “十几年前,天崇强势,出兵越过了天崇和出云交界的崇明山脉。出云陈兵三十万于无晋江源。战事持续三年有余,最终出云将领宋广肃于襄水之滨击败并生擒天崇主将崇飞临,天崇与出云和谈定盟,天崇承诺,兵将永不过崇明山。出云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宋广肃受封卫将军,时年不过二十余岁,可谓英雄出少年。当时江丞相之女,江月晳逢举国欢庆之际,请得明旨在云浮天涯书院开设明德会,一时间贵女云集,可谓百花齐放。再后来宋广肃与江月晳更是结为伉俪,传为佳话。 四年之后兴林出兵天崇。天崇遣使求援,云渊泰皇下令出征,宋广肃领兵渡过无晋江,讨伐兴林。听闻兴林圣皇御驾亲征,宋广肃一战成仁,江月晳兄长江元楷,亲赴战场和谈,出让了当时兴林已占据的临江三郡,同意兴林建边防收来往关税,并承诺出云国不设边境,不立禁令,兴林就此退兵,也不再攻打天崇。次年江月晳重病身亡,天涯书院明德会也就此解散。” 袁千山和温乘松听完,都是眉头紧锁。慧行深息口气,又说道:“师父曾说云渊泰皇自登基,便在后庭建析柏云宫,没有再来过凡尘居。”两人心头骇然,面色凝重,却说不出话来。 慧行看了看两人,略一思索又说道:“纵使天泻清泉,荒野四合,也难免...”说到此处,心中一痛,喉头哽咽,艰难的吐出四字:“分崩离析...”稍稍平复了,才继续说道:“慧色还在般若堂,袁施主,松儿,你们要随我回她身边,便不要再提此事了,她并不需要知道过往,也不愿去预想未来,此时她能凭借的也只有自己的正定。” 云渊帝听了徐良的回话,眉头微蹙,又问道:“你看她是否面露不悦?”徐良答道:“老奴没有看出来。”云渊帝心下一沉。徐良又说道:“悲意倒是有的。”云渊帝摆了摆手,徐良便又去禀告了太后,太后听了,说道:“确实很像阿晳,今日让人别去打扰她,明日起驾前去请她来即可。”徐良应道:“是。” 不多时,静修师太前来求见太后,向太后躬身行佛礼,太后看了看她,她便说道:“启禀太后,贫尼此次回寺,深觉修行尚浅,想在寺中住一段时间,与主持师妹合和。”太后眼眶微眯,又看了她,点点头,又问道:“师太可定了何时回云浮?老身可派人来迎候。”静修师太说道:“不敢劳烦太后,贫尼会在盛夏之后自行前往。” 袁千山和温乘松终是止住了泪水,跟着慧行回到了般若堂,几人依旧抄书,心中似乎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必前行。等到般若堂前钟板响起,几人才清醒过来,感觉似乎只是一息之间便已到了黄昏。 黑夜,没有人能说的出是如何度过的,可黎明,依然到来了,晨钟,也依然敲响了。 早殿结束,静仪宣布了慧色离寺入世,寺众多动容,看了慧色又慢慢恢复平和,慧色又跟着静仪主持回到了禅房。静仪主持细观了她的神色,见她虽面现悲意,却仍有平和安定,便开口说道:“为师相信,你能再回到长青寺来。”慧色悲意略释,拜道:“谢师父。”静仪点点头,继续说道:“佛门净土亦不逃因果,为师便为你开示前路:”静仪释放心念,目现空明,眼中风云变幻,沉声说道:“前因深种,缘起难消,不历劫难,无证果报;无执无欲,无嗔无怒,光明充斥,可见归途;山为屏障,水为路引,天堑不度,各安天命;无愿无求,无相无为,海清河晏,便是归期。” 慧色也眼中空明,对着静仪三叩首,说道:“谢师父开示。”静仪又集中了心念,专注呼吸,目光恢复平和安定。慧色又看了看师父的面容,也专注呼吸,目光平和,又拜道:“徒儿就此拜别。”静仪微微点头。慧色便站起身来,退出了禅房门。出了禅房,便见慧行三人和袁千山,温乘松都在禅房外等候,慧色看众人都面色凝重,便向众人说道:“师父已为我开示了归期。”众人听了,面色稍缓。此时,齐公公也来到了菩提院,看了众人,便向慧色拜道:“公主殿下,太后请您前往凡尘居。”慧色一低头,说道:“我去禅房取了僧衣便随公公前往。”齐全便说道:“老奴齐全,请公主殿下直呼姓名即可。”慧色又说道:“请齐公公稍等。”齐全略一迟疑,便应道:“是。”慧色又看了几人一眼,一躬身便独自回到了禅房,取了收好的包裹,便又回到院中,齐全迎上两步,说道:“请公主殿下交给老奴拿吧。”慧色看了看他,便将包裹递了过去。袁千山认出那个包裹是他上次送衣衫时所用,心中郁结如锥。慧色又看向他,他才咽了口口水,专注呼吸,却仍是眉头不展。慧色又看了一遍众人便向慧行拜道:“众位师姐,就此别过。”众人躬身回礼。起身时,看慧色已离去,齐全低头跟在身后。慧行眼眶发疼,眨了眨眼,专注呼吸。慧乐已流下了泪水,慧音也眼泛泪光。袁千山双手紧握,温乘松眉头堆愁。 慧行看了看几人,说道:“我们还是去般若堂吧,等观音殿前钟板响起再去送驾。”袁千山和温乘松仍愣在原地,慧行便又开口说道:“既然师父说她有归期,她便会回来的。”两人都点了点头,可是未来何曾到来,只是期许着未来,两人并不能心安,心念不安此时更无他法,只得跟着慧行等人又来到了般若堂,坐在原位抄书,众人都不敢抬头看向那已经空了的位子,温乘松和袁千山完全不知道自己抄写了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观音殿前钟板敲响,袁千山手中笔一抖便抹出一道墨痕。 几人站起身来,相顾无言,只是随着慧行向楼下走去。袁千山和温乘松依旧来到般若堂前静立,慧行三人来到观音殿前列队。 圣驾经过了般若堂,此次没有人停下脚步,袁千山和温乘松便一直低头静立,并不需要跪拜,目光看到慧色并没有更换衣衫。等到人走远了,两人却仍低着头,泪滴一滴滴的落下,很快渗入了的泥土,并没有留下痕迹,也温暖不了大地,或许咸涩的泪水就算能滋养出果实,也只能是苦果。 圣驾来到观音殿侧,宋太后,云渊帝和慧色进了观音殿参拜,而后出了观音殿,走过了列队的寺众。慧色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了望静修,静念,静思,慧心,慧志,慧见....直到慧行,慧乐和慧音,而后跪地三拜。寺众都眉目低垂,静观呼吸。云渊帝看了慧色的神情,又眉头微蹙。宋太后也微微动容,慧色起身后回到宋太后身侧,已恢复平和,宋太后眼眶微睁。一行人便又向寺外走去。云渊帝看着宋太后和慧色上了紫撵,才向明黄御撵走去。 圣驾离开了长青寺,寺众便又解散开去,各行其是,慧行一众回到了般若堂,袁千山和温乘松却回到了禅房,准备提前离寺,寺中似比平时更静默了些。静修师太在寺门前看着盛驾出发,便回到了寺中,径直来到菩提院,又轻敲门扉,推门进了乾字禅房,见静仪主持仍闭目禅坐,却是面色阴郁,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关闭了房门,去到静仪主持身侧坐下,也闭目禅坐,面上却也现出阴云。 阴云似乎升到了天空中,笼罩了长青寺,笼罩了雾隐山,笼罩了莲溪镇,笼罩了云浮城,也笼罩了整个出云国。崇明山顶也是苍穹茫茫,无晋江畔亦是烟波渺渺。或许不管是否能见未来,未来都依然渺渺茫茫,从未到来。 第六十三章 皇城之中 盛驾中,紫撵上,宋太后看向慧色,慧色便也看向她,两人目光对视,宋太后便觉心中欢悦,微笑着伸出手,说道:“来,坐老身身旁。”慧色从左侧起身,上前握了她的手,坐在她身侧。宋太后便说道:“你可以叫我皇祖母。”慧色便应道:“是,皇祖母。”而后慧色又看向右侧的绿帷和紫幔。绿帷看太后点头,便起身向慧色道:“奴婢绿帷。”紫幔也站起身来接口道:“奴婢紫幔。”两人欲跪拜,慧色便说道:“行路颠簸,免礼吧。”两人便矮身道:“谢公主殿下。”宋太后摆了摆手,两人便归了坐。宋太后又向慧色说道:“老身也想指个人跟着你,可那析柏云宫...一草一木,都是泰皇钦定...”慧色眼眶微睁,略一思索,说道:“谢皇祖母,既然如此,孙女会悉心打理析柏云宫,请皇祖母放心。”太后看着慧色笑道:“老身放心。”云意柔也露出微笑,从此以后她便是出云国的云平公主。 太后便命绿帷给她换广袖衣衫,紫幔为她梳贵女发髻。 仪仗还没有出莲溪镇,皇城中的人便得了信,得知陛下和太后携云平公主回宫,赐居析柏云宫。 沉微宫中,钟贵妃又摔了茶碗,旁边的丝雨姑姑忙叫人收拾了下去。对钟贵妃说道:“娘娘,只是个公主,与咱们也不相干...”钟贵妃冷笑道:“公主?那析柏云宫是个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丝雨微微皱眉。钟贵妃想了想,又说道:“你再去试试采春。”丝雨眉头一皱,说道:“娘娘,那宫里但凡管人掌事的,咱们都试过了,不然找个宫女试试?”钟贵妃撇了她一眼,反问道:“宫女有什么用?”丝雨又皱了皱眉,说道:“娘娘,上次陛下已经警告过咱们了,若是...”钟贵妃面色一白,眉头微蹙。丝雨又说道:“况且恒和宫里既然住了两位贵女,皇后娘娘那里...”钟贵妃听了,便舒展了眉头,笑道:“她不是一向大方得体吗?本宫倒想看看她这会儿的脸色。” 沈皇后面色阴沉,说道:“请贤妃过来。”玉池姑姑便让彩叶去景行宫请。彩叶走到半路,便看到林贤妃快步走来。忙跪拜在路旁,说道:“贤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画竹姑姑停下脚步说道:“贤妃娘娘也正要过去呢。”说完便又跟了上去,彩叶便也跟着回了恒和宫去。 贤妃来到皇后宫中,看了看皇后便眉头微蹙,矮身行礼道:“皇后娘娘。”皇后摆了摆手,她便坐在一侧,皇后又看了一眼玉池,贤妃也看了画竹,玉池和画竹便领着殿中的奴婢都下去了。皇后看向贤妃,贤妃便开口说道:“娘娘,既然是封了公主,不如请云安公主回宫来小住。”皇后娘娘略一思索,又看了看贤妃,说道:“你也知道,要是本宫开口让她回来,她未必肯。”贤妃又一皱眉道:“林家的人也未必劝得动公主。”皇后娘娘看了看她,微微叹息,说道:“看来只能让宏儿去和她说了。”贤妃又想了想,说道:“既如此,不如索性将皇子皇女都召集了,设宴迎接。”皇后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在未正殿设宴最好。”贤妃也点点头,又道:“在未正殿设宴正好,徐良也在随驾。”又过了片刻,玉池和画竹便回到殿内,各自回到皇后和贤妃身侧。 贤妃便起身道:“臣妾告退了。”皇后点点头。贤妃走后,皇后便对玉池说道:“去让宏儿来见本宫。”玉池便又让彩叶去太珩宫找四皇子云归宏。云归宏正在看黄封的奏折,眉头微蹙,听彩叶说皇后有请,又一皱眉,说道:“你回禀母后,本殿下已经知道云平的事了,但凭母后安排就是。”彩叶回到恒和宫,跪拜道:“回禀皇后娘娘,殿下说已知晓云平公主的事,但凭皇后娘娘安排。”皇后一皱眉,细想了想,又说道:“本宫要在未正殿设宴,迎接陛下,太后携云平回宫,传旨让刘年安排,再知会各宫,也通知开府出嫁的皇子公主。”又想了想,说道:“也让人去析柏云宫知会。” 析柏云宫之中,掌事染冬和总管郑宽正在流水阁前鸣钟召集众人,众人来到阁前,郑宽和染冬登上台阶,郑宽看了看众人,便开口说道:“陛下隆恩,此次前往长青寺祈福,携云平公主回宫,赐居析柏云宫,命宫内众人准备迎候公主芳驾。”众人有面露喜色,有惊讶莫名,也有疑惑不解。染冬便说道:“公主殿下自幼在长青寺长大,修行佛法,慈悲为怀,陛下有令,云宫之内,一切依旧,待公主回宫之后,以公主为尊。”众人应道:“是。”而后染冬和郑宽下了台阶,众人便各自散去。 未正殿副总管刘年收到皇后的旨意,略一皱眉,便让人依家宴旧例布置大殿,只增设一案,让人去打听陛下大至何时回宫后去御膳房回话,又让人去宫门守着,看到御驾后回未正殿传话,领着一众来到御膳房,问了可传的菜肴,定了上素菜三十六道,荤菜二十四道,又选茶点酒水。打听的人回来说御驾应该在申时回宫。刘年便定了摆盘传菜上酒的大概时辰,又让六人分别去太益宫,太珩宫,长衍宫,沉微宫,景行宫和析柏云宫传话,说未正殿入酉开宴,迎陛下,太后携云平公主回宫。回到未正殿取了外出的令牌,让三人出宫分别去林尚书府,允王府和成王府传话。 而后刘年亲自来到恒和宫中,向皇后复命。皇后点点头,道:“刘副总管辛苦了,陛下此次出宫虽是盛驾,却不让送迎,原来是接了个公主回宫,本宫就想着这家宴还是要的,难为你了,等这家宴办完了,本宫自有赏赐。”刘年拜道:“不敢,多有不周,只望娘娘海涵。”皇后微微一笑道:“刘副总管过谦了,本宫一直觉得若论行事,刘副总管才是第一把的好手。”刘年又拜道:“不敢。”皇后嘴角带笑,又说道:“徐总管是自小跟着陛下,只是如今,年纪也大了。”刘年便微微皱眉,沉默不语。皇后也略一皱眉,说道:“好了,你先去吧。”刘年便拜道:“奴才告退。” 皇后看刘年走了,便向一旁的玉池说道:“起驾,去太珩宫。”太珩宫内,云归宏听人报说皇后安排了晚上在未正殿办家宴,叹了口气,说道:“去告诉刘年,说本殿下会先去迎候。”来人应声去了。云归宏便放下手中的奏折,望了望殿外,不多时便看到皇后走来,云归宏起身出宫门相迎。沈皇后笑道:“你倒知道迎本宫。”云归宏道:“儿臣本想晚些时候再去向母后请安。”皇后走进殿中,看了看他的书案,微微一笑道:“陛下不过出宫两日,还将奏折都送你这来了?”云归宏答道:“只是些不甚要紧的奏折,儿臣也只是看看,到时再给父皇禀报。”沈皇后微微皱眉,想了想,又说道:“你也别只顾着用功,你是不是又好久没见谨儿了?”云归宏又一皱眉说道:“儿臣知道了。”沈皇后又说道:“还有清儿,她也不进宫来看本宫,本宫想着这次让她在宫里小住,她到底是长姐,陛下既然新收了义女,她也该教导教导,也陪陪本宫。”云归宏看了看沈皇后,说道:“母后,既然云平住的是析柏云宫,就不需要长姐教导。父皇说过,析柏云宫中的一切都不需要我们管,父皇的意思是析柏云宫并非为皇室所设,那只是父皇一个人的梦乡。” 第六十四章 锦衣玉食 长青寺中也是一切如旧,只是袁千山和温乘松匆匆收拾了行装下山,天空暗淡,狂风阵阵,一路无言,到了山下,两人也无声的拱礼作别,各自归家。 袁千山回到家中,便去了书房,书房中便燃起炭火,点起灯烛,袁千山却依然觉得冰寒刺骨,阴冷锥心。他眉头紧锁,闭目凝神,思索一刻,便睁开双眼,拿出空拜帖,提笔写道:“心忧天寒,愿奉兵甲。”而后递给随从,说道:“送到宋县蔚府上。”“是。”随从接了,便出了书房。 温乘松回到家中,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刚进了院门,便觉一阵心悸,头晕目眩,身旁的书童忙扶住他叫到:“少爷...”,他静立片刻,深呼吸几次才稍稍舒缓过来。而后由书童扶着回到卧室,躺在塌上休息,书童看他依然面白如纸,眉头不展,便说道:“少爷,我去禀告老爷,让他来瞧瞧您吧。”温乘松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道:“你去书房把画像拿来。” 袁千山仍在书房中思索,却见袁老爷来到了书房,手中还拿着那个信封,随从在父亲身后跟着,微皱着眉头,看了看袁千山又回到他身旁。袁千山便看向父亲,袁老爷看出儿子的神情悲痛,微微皱眉,心中的怒气消解了大半,却仍是将手中的拜帖仍在桌上,问道:“你这又是要胡闹什么?”袁千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父亲。袁老爷眉头一皱,说道:“你跟我到祠堂来。” 袁千山起身跟随父亲到了祠堂,袁老爷还没有说话,袁千山便走到祠堂正中跪了下来,目视着袁家列祖列宗的排位,袁老爷又一皱眉,走到他身侧站立半晌,看袁千山仍不说话,便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怎么提前从寺里回来了?”袁千山也没有答话,袁老爷想了想,问道:“可是慧色小师傅出了什么事?”袁千山深吸口气,艰难的开口说道:“泰皇收了她作义女,她已经随驾去了云浮城。”袁老爷一惊,又皱着眉看了看儿子,也眼中暗淡,低声问道:“你还不肯死心吗?”袁千山眼眶微疼低声说道:“我只有一颗心...”袁老爷心中一痛,眉头微蹙说道:“你可还记得,我袁家的祖训,便是不制兵甲。”袁千山面沉如水,说道:“孩儿记得。”袁老爷又皱了皱眉,问道:“难道你还想去投军不成?”袁千山没有说话。袁老爷看着他,继续问道:“若是为父不让你去呢?”袁千山依然沉默不语。祠堂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袁夫人站在祠堂门口,泪流不止。袁老爷和袁千山都看向她,袁千山也眼泛泪光,勉强唤了声:“娘...”袁夫人勉强止住眼中的泪水,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要抛家舍业...娘都不拦你...可你要抛身舍命...你可问过...我这个生身的母亲...”袁千山也流下泪水,又轻声唤道:“母亲...”袁老爷也眼眶生疼,又对袁千山说道:“就算为父求你,只要你留在莲溪镇,兵甲...你想要制...便制吧。”袁千山又看向父亲,低声唤道:“父亲...” 御驾已离莲溪镇越来越远,天空依旧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呼号着似是要将阴云吹散,可是将近正午,天空却越来越暗淡,乌云似乎也越来越低垂。御驾也停下来修整。 明黄御撵,云渊帝看向徐良,徐良便问道:“老奴去请公主来用膳吗?”云渊帝点了点头,说道:“跟母后说,朕回宫后再去给母后请安。”徐良应声去了。出了御撵觉寒风刺骨,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是微微皱眉。 来到太后的车撵旁,高声说道:“老奴徐良求见太后。”太后看了看云平便向绿帷点了点头,绿帷起身打开车门,便一阵寒风侵入,也皱了皱眉。看了眼徐良,说道:“徐公公请。”徐良上了车撵,跪拜道:“太后,陛下说回宫后再去给您请安,现在请云平公主过去用膳。”太后又看向云平,看她微微颔首,便说道:“你去吧。”云平起身道:“是,皇祖母。” 徐良扶了云平公主下紫撵,她一身水墨广袖云锦宫装,梳了简单的随云髻,并没有戴亮丽的饰物,却依然是这暗淡天地间唯一的亮色,长风吹起了她的长发,风突然温柔了些,又轻轻的放下的她发梢。徐良看了她的神色,微微动容,徐良从她脸上看不出悲喜,也不见恼怒,却是有一股威仪,可这威仪却与泰皇不同,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他又细细的感受了,感到这威仪似乎并没有压迫感,只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又略皱眉深思,云平已下了车撵,松开了他的手臂,向前走去,他也跟在侧后走着,突然想起来,这种久违的感觉,似乎是...安定。 云平来到御撵前,开口说道:“云平求见父皇。”云渊帝略有些惊讶,起身欲要亲自打开了车门,徐良赶忙上车,打开了车门,风也是立刻冲入了车中,云渊帝微微皱眉,徐良看了云渊帝,惊道:“陛下恕罪!”云渊帝摆了摆手,坐了回去。徐良又看向云平公主,云平便拾级而上,又扶了徐良的手臂,略一躬身,进了御撵,而后便跪拜道:“云平拜见父皇。”云渊帝自看到她出现,便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看到她低头跪拜,才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平身。”云平站起身来,云渊帝又说道:“赐坐。”云平看向徐良,徐良走到左侧,躬身道:“公主请。”云平便走到左侧,在正中坐下,眉目低垂。徐良走回右侧,静立片刻,看云渊帝仍望着云平,便轻声说道:“陛下,用水吗?”云渊帝点了点头。徐良取了右侧折叠着的卓子,在云渊帝面前打开,又翻出右侧挂着的横板,而后打开车内的食箱左侧,食箱底部燃着炭火,徐良戴上手套,先取出了两个金杯,一个金壶,摆在案上,摘下手套略摸了金壶底,便给云渊帝和云平倒出半盏清水,端到两人面前放下。云平端起金杯轻酌一口,湿了唇瓣。云渊帝顿觉口干舌燥,端起金杯来喝了几口。而后两人又静坐了片刻,徐良看了看两人,说道:“陛下,净手吧。”云渊帝点点头,徐良便端出银盆,放在云渊帝和云平面前,又轻声唤道:“陛下。”云渊帝伸出双手,略挽了挽袖口,徐良便拿起金壶,倒出清水给他洗手。而后递上轻纱棉巾,云渊帝擦了手便放在盆中。徐良端起银盆,来到右侧,云平公主依样清洗了双手。徐良便将银盆金壶放回右侧案板上。又将依次将金杯中余下的水导入银盆,而后又戴起手套,将金壶放回食箱。看了看静静坐着的两人,向云渊帝问道:“陛下,摆膳吗?” 云渊帝点点头,徐良先从食箱左侧取了两套金盘和银箸在云渊帝和云平公主面前摆好,而后打开食箱右侧,取了碗盖,将食箱中的五束金碗层层取出摆在桌上,最后将最低下的汤碗捧出摆在正中,美味佳肴摆了满桌。云平却没有看向这些金碗珍馐,只是看向云渊帝。云渊帝迎着她的目光,嘴唇轻启,却是半晌才说道:“用膳吧。”“谢父皇”,云平这才看了看面前。而后略一闭目,拿起了银箸,专注的吃着面前的几道菜。 云渊帝看了她,也默默地吃着面前的菜。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云平放下银箸,看向徐良,徐良便问道:“公主殿下还要用些水吗?”云平点点头,徐良便又取出金壶给云平公主倒了半盏清水。云平端起金杯慢慢的喝着。云渊帝便也放下了银箸,看向徐良,徐良便也给云渊帝倒了大半盏水。 徐良又拿出一个大银盆放在案上,依次撤下金碗放入盆中,而后看了喝水的两人,过了片刻,便开车门,让人来端抬走了大银盆,而后自己也端起小银盆走了出去,又关上车门。云平看向云渊帝,开口问道:“谢父皇隆恩,云平既然受封,敢问父皇,可有何问吗?” 第六十五章 家宴晚宴 云渊帝只是看着她。云平便继续说道:“若是父皇还需三思,云平就先告退了,日后父皇有何问,都可以来析柏云宫问我。若是父皇召见,云平也保证即刻前往。”云渊帝听了,微微皱眉,又过了半晌,似是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是低头挥了下手,云平便站起身来,走到桌后,躬身拜道:“云平告退。” 云渊帝看着她离去,心中一动,攥了下手心,又缓缓放开,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徐良看到车门打开也是心中一跳,看着云平公主从车内出来,又反过身去,略一躬身关上了车门,放下心来。上前道:“公主殿下,老奴送您回太后那里吧。”云平点点头。徐良便低头扶了她下车,依旧回到太后的车撵中。 盛驾又停留了一炷香,便继续出发,从官道浩浩荡荡的一路前行,不再停顿的进了云浮城,来到皇城前,皇城南正门也是大开着,出云皇城亦是依山而建,只是山势平缓,皇城又广阔覆盖了整座低峰,并四面筑起高墙,人们便看不见山,只能看到红墙绿瓦,朱门金牌。亦有清泉从皇城中流过,只是这潺潺的河水从皇城中流过后,似是承载了太多,不再清透欢快,而是绿油油的缓缓淌去,此时有些断裂的薄冰浮在水面上,也是随风漂浮不定。 一个观望的小太监看见盛驾仪仗,便快速的跑回未正殿禀告。刘年便又让人去通知各宫。 云归宏便先一步来到了未正殿迎驾。刘年领了殿内众人跪迎,说道:“恭迎殿下。”云归宏说道:“平身吧。”刘年起身,殿内众人便依次起身。云归宏看了看殿内桌案,说道:“皇祖母应该会先回长益宫,可知会了吗?”刘年道:“知会了,析柏云宫那里皇后娘娘也让知会了。”云归宏点点头,又说道:“我已跟母后说了会代她来迎候父皇。”刘年低头道:“谢殿下。” 恒和宫中,皇后已梳妆完毕,又让人赐了金玉珠宝给江菱蓝和宋绮双,两位贵女便很快的来到大殿给皇后谢恩。皇后看了看两人,微笑道:“真是明艳动人,今日就是太仓促了些,献歌献舞便免了,陛下也爱诗篇,两位淑女也都是才女,可以献诗。”江菱蓝和宋绮双都微微皱眉,皇后又说道:“陛下一向不喜欢太过刻意雕琢,两位可明白了?”两位贵女便行礼道:“是,谢皇后娘娘提点。” 景行宫中,画竹说道:“娘娘,您真的不再选些更明艳的釵环吗?”贤妃微微一笑道:“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再鲜亮的钗环,还明艳的起来吗?”画竹想了想,又问道:“娘娘,真的不用给两位王爷传话吗?”贤妃又想了想,说道:“不用了。” 沉微宫中,钟贵妃向丝雨说道:“你看这个紫金的花饰是不是太假了些?”丝雨答道:“只是花瓣有些浓密,不过更衬的娘娘青丝如云。”钟贵妃便对着镜中抿嘴一笑,顿如粉面生花。钟贵妃又说道:“你再去看看欢儿和穹儿准备的如何了。” 丝雨来到长衍宫,先去看了六皇子云归穹,来到东院寝殿,见亲随石墨在门口来回踱步,上前问道:“石公公,殿下呢?”石墨说道:“殿下说不去参加宴会,还把奴才赶了出来。”丝雨一皱眉,轻敲门扉,叫道:“殿下。”见无人应声,又说道:“殿下,娘娘有请。”躺在塌上云归穹不耐烦的起身,打开门扉说道:“不过是个义女,还办什么宴会?”丝雨说道:“既然皇后娘娘要办晚宴,娘娘也只得从命,娘娘想领着您和云宁公主一起去。”云归穹皱了皱眉。丝雨又说道:“殿下您先更衣,奴婢去看看云宁公主,稍后和公主一起来迎殿下。”云归穹一抬头道:“别,本殿下更完衣就先去见母妃。”丝雨便道:“是,殿下。” 又来到西苑内室,进了门,看到云宁公主仍在换衣裳,矮身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云宁问道:“母妃已经准备好了吗?”丝雨答道:“娘娘已梳妆完毕,正等公主和殿下前去,殿下说直接先去见娘娘了。”云宁一皱眉,又看了看身上穿了一半的粉缎宫裳,说道:“还是刚才那件青锦吧。” 盛驾进了皇城,泰皇便下了御撵,又去迎太后下车撵,宋太后双眼微眯看了三顶皇轿和跪拜众人,便对泰皇说道:“皇儿先回宫吧,老身稍后也直接回长益宫了,这两日旅途劳累,不必来请安了,让云平也直接回析柏云宫吧。”云渊帝应道:“是。”云渊帝又看了一眼云平,便向未正殿的皇轿走去。云渊帝上了轿,徐良看了看他,便说道:“起驾”。未正殿的人便依次起身离去。云平也要跪地送轿,宋太后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她便只低了头。宋太后看着云渊帝离去,又领着云平来到析柏云宫迎驾的一众前,郑宽和染冬看太后和云平停下脚步,郑宽开口说道:“奴才析柏云宫总管郑宽。”“奴婢析柏云宫掌事染冬。”“恭迎云平公主尊驾。”云平又看了看宋太后,宋太后点点头,又唤了紫幔。紫幔便扶着云平公主上了轿,又回到一侧对染冬和郑宽说道:“起驾。”两人便起身,析柏云宫的人也依次起身。 宋太后看着云平的轿子在面前转弯,才由绿帏扶着上长益宫的轿子离去。在路上便有人禀报了绿帷说皇后娘娘在未正殿办宴会的事。绿帷又禀告了太后,宋太后一皱眉,想了片刻,说道:“老身累了,这宴会就不去了。”绿帷便找人去禀告了云渊帝。 云渊帝听徐良禀报了皇后在未正殿举办宴会,面色阴沉。又听了说太后不去宴会,脸上也现出一丝疲态。不多时,析柏云宫的采春又追上御轿,向徐良说道:“禀告徐公公,云平公主请问陛下,此次宴会是家宴还是晚宴。”徐良略一皱眉,云渊帝看向他,他便略高声说道:“云平公主问宴会是家宴还是晚宴。”云渊帝眼中又阴晴不定,半晌才说道:“家宴。”采春听了便一躬身,停在路旁。静立了一会,便返回停在岔路口的云宫众人。 云渊帝回到未正殿,见只有云归宏在迎候,面色稍缓说道:“平身。”云归宏起身,看了看云渊帝,说道:“父皇,您先稍作休息吧。”云渊帝点了点头,便向后殿走去。云归宏仍在大殿迎候,正想着不知道是母后先到还是钟贵妃先来,又想着不知道姐姐回不回来。却听人报道:“云平公主到。”云归宏讶异之色一闪而逝,看向殿外,只见突然从暗沉中走入一个身影,便好似月亮突然从云中探出,经过了灯罩的烛火并没暗淡,也并没有更明亮,只是好似突然生出了眷恋,更柔和了些,也好似烛火忘记了是从宫殿各处的灯烛中各自散发出来,相接成一片,就突然变成了...光明。云归宏远远看着直接来到未正殿的云平,竟觉虽有众人随行却似孤月临凡,胸中竟没由来的一痛,皱了皱眉。染冬低声向云平说道:“嫡皇子云归宏,十六,行四。”云平来到近前,两人目光相接,云归宏便舒展了眉头,他突然觉得他一直想要的自由,或许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正在试着理解这种感觉,云平看出他似有所觉,便看向他等着,两人对视良久,云归宏旁边的石潜略一皱眉,唤道:“殿下。”云平略一迟疑,跪拜行礼道:“云平见过皇兄。” 云归宏一愣,便说道:“起身吧。”而后问道:“皇妹为何不先回云宫歇息?”云平起身道:“既然是为了迎接我的家宴,我便该早些来恭候,有劳皇兄了。”云归宏正待说些什么,云渊帝已来到了前殿,众人正要跪迎,云渊帝便说道:“免礼。”云归宏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了云平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心下又一紧。云渊帝说道:“你为何不回去休息?”云平便说道:“云平来此恭候。”云渊帝眉头一皱,说道:“不必你迎候,你若不想回去便随朕去入座吧。”云平又看向云归宏,云渊帝便说道:“宏儿也入座。” 第六十六章 赐号易名 三人归了座,徐良便问道:“陛下开宴吗?”云渊帝点点头,看向云平,又说道:“不用酒。”不多时,钟贵妃带着云归穹和云宁来到了殿内,云归宏和云平便站起身来。钟贵妃撇了一眼右末席的云平,略顿了顿,仍继续向前走去,云宁和云归穹却停下了脚步。钟贵妃走出几步,又返回去,低声向两人说道:“先来见你们父皇!”两人回过神来,便继续跟着钟贵妃向前走去,云归穹却依然回头看了看云平,云归宏又眉头一皱。钟贵妃走到近前,拜道:“臣妾来迟,望陛下恕罪。”云宁和云归穹也拜道:“拜见父皇。”云渊帝摆了摆手,说道:“今日只是家宴不必拘礼。”三人起身后,钟贵妃看向云平,说道:“云平公主坐的也太远了些,不如来跟本宫同案吧。”云渊帝看向云平,略一迟疑,说道:“不必。”云平公主从席位后出来,向钟贵妃行礼道:“云平见过贵妃娘娘。”而后向云宁行礼道:“见过五姐。”而后转向云归穹,却是看向云渊帝,云渊帝说道:“你是他皇姐。”云归穹眉头一皱,云平已经叫道:“七弟。”云归穹便拱手道:“六皇姐。” 云渊帝便说道:“归坐吧。”云归穹向左末席走去,心中想着父皇会不会记错了自己的生辰,改日还是亲口问问云平的生辰看看到底谁大些。又想着既然父皇已经说了,就算真弄错了也改不了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想要知道云平的生辰。经过云归宏旁边时并没有注意到云归宏投来的目光。云归宏看着他走过,皱了皱眉,暗下决心一定不要轻易看向云平,可这决心一下,又忍不住再看向云平,云平也看向他,他一惊便快速的看向了云渊帝。云渊帝也看向他,又看向云归穹,见云归穹直直的盯着云平,双眼微不可查的一眯,叫道:“穹儿。”云归穹心中一颤,应道:“父皇...”云渊帝说道:“你不是想早些开府吗?朕准了。”云归穹尚未答话,钟贵妃忙说的:“陛下,穹儿还小,不懂事。”又转向云归宏说道:“四殿下都没开府,哪有做弟弟的先开府的道理。”云渊帝却道:“那你是要朕先立宏儿?”钟贵妃惊道:“臣妾不敢。”云归穹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云归宏也微微皱眉。 皇后和贤妃同时来到大殿,让江菱蓝和宋绮双在殿前等候,皇后和贤妃走过云平身侧也略顿了顿。来到殿前向云渊帝跪拜道:“陛下,臣妾来迟。”云渊帝便说道:“归坐吧。”两人归了座。云平便走出案前,远远跪拜道:“云平拜见父皇,母后。”云渊帝看向皇后,皇后便笑道:“平身吧。”云平站起身来又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贤妃笑道:“公主免礼。”云平又看了看云渊帝和皇后,便回了案后坐下。皇后眉头微皱,看向贤妃,贤妃微微摇头。钟贵妃却笑道:“皇后娘娘不是留了两位淑女在恒和宫中吗?怎么没有同来?”云渊帝微微皱眉,看向皇后。皇后笑道:“是来了的,在殿前等候召见呢。”云渊帝又看向云平,说道:“宣。”徐良便说道:“宣两位淑女上殿。” 江菱蓝和宋绮双便上到大殿,走过众人身旁,并不敢观望,只是来到殿中拜道:“臣女江菱蓝”“臣女宋绮双”“拜见泰皇陛下。”皇后悄声说道:“五品典...”方吐出几个字,云渊帝便说道:“行了。”又高声说道:“赐给云平作宫女。”皇后顿时面如土色,众人也暗暗心惊,云平眉头微蹙,站起身来,又来到殿中,在江菱蓝和宋绮双之前站定,身后两人顿觉平静了些。云平跪拜道:“谢父皇隆恩。”云渊帝说道:“平身。”云平站起身,云渊帝又说道:“你可以为她们赐名。”云平略转身看了看两人,又向云渊帝说道:“父皇,两位淑女本有姓名,女儿想为她们赐号。”云渊帝点点头。云平便转过身说道:“江菱蓝赐号楚心,宋绮双赐号离忘。”两人便道:“楚心”“离忘”“谢公主殿下赐号。”云平又转向云渊帝说道:“父皇,为避恩师道号,云平还想给秋姑姑改名为润秋。”云渊听了,便说道:“既然将云宫赐给你,你自然可以重新给他们赐名。”在坐众人皆是一惊,云归宏却松了口气。云平只是道:“谢父皇。”云宁皱了皱眉,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去析柏云宫找六妹玩吗?”钟贵妃看了云渊帝的脸色,忙说道:“欢儿请云平公主到长衍宫或者沉微宫来玩就行了。”云宁看向母妃,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允王殿下,成王殿下到”。云平又略一矮身,带着楚心和离忘回了坐席后看着染冬点点头,便面朝大殿站立。染冬便让楚心和离忘先去殿前找拂春姑姑,让拂春先领她们回宫。两人从一侧去到殿前,允王和成王上殿来,看到两人也略略侧目,不解的对视一眼,便继续向殿内走去,看到云平也被吸引了目光,走过她身侧时转了转头,云归宏心下又是一寒,却没有再看向云平。两人来到殿中,跪拜道:“拜见父皇,母后。”云渊帝说道:“平身。”两人站起身,皇后看向云平,说道:“来见过你二哥和三哥。”两人转身看着云平走来,云平来到近前,向云归凡行礼道:“云平见过二哥,”又向云归尘道:“三哥。”两人一愣,云归凡问道:“你分的出我们?”云平说道:“只是看二哥先半步进殿。”云归尘面带笑意说道:“我方才还跟二哥打赌说你肯定分不出我们,没想到一进殿就输了。”云平也微微一笑。云渊帝一皱眉,道:“归坐。”三人各自归了座。 云归凡看了案上摆的茶水,又看了看贤妃,说道:“今日迎柔妹妹,怎么没有酒?”云渊帝又一皱眉。云平说道:“回禀二哥,是父皇母后体谅我受持五戒,不饮酒。”云归凡又问道:“柔妹妹从未饮过酒吗?”众人都好奇的看向云平,云归宏也忍不住又看向她,云平只是摇了摇头。云归尘便说道:“不饮就不饮吧,柔妹妹可有什么才艺吗?”云渊帝又微微皱眉,贤妃心头一紧。云归宏也皱了皱眉,看云平又摇了摇头,看向父皇,见他不动声色,云归宏刚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便听报道:“云安公主到。” 云归凡和云归尘便收敛了笑意,站起身来,所有的皇子皇女都站起身来,云安走到殿内,看到云平,双目微睁,走到她面前便停下了脚步。云平便行礼道:“云平见过皇长姐。”云安双目微眯,说道:“本公主只是来看看你,不是来当你的长姐。”云平又应道:“是。”云平也抬眼看向云安,云安忽然心下一弛,察觉时有些恼怒的皱了皱眉,继续向殿前走去。走到殿中,行礼道:“见过父皇。”皇后皱了皱眉。云渊帝说道:“云平是你六妹。”云安便转过身,对仍站着的云平唤了声:“六妹。”云平便又行了一礼,却没有说话。云渊帝摆了摆手,众人便各自归坐。云安入了席,看向云归宏,云归宏也正看向她。云安看了他的神情,又双眼微眯。云渊帝开口说道:“好了,今日都见过了,日后云平便是家中一员,析柏云宫只有朕与云平可出入。”皇后眼中一黯,贤妃眉头微蹙,钟贵妃笑容冷却,云归凡和云归尘心头一惊,云归穹眉头一皱,云宁又撇了撇嘴。云归宏又是胸中一痛,没有再看向云平。云安却看着云归宏,眼中寒光一闪。最终众人都应道:“是。” 第六十七章 云宫之上 云平安静的用着晚膳,也没有人再有心思说话,便只看到人来人往,传菜送碟,用完了膳,过了片刻,云平又饮了些清水,看了在座的众人,便起身走出案前,行礼道:“云平告退,请父皇母后恩准。”云渊帝又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徐良便说道:“准。”云平便又施一礼,退出了未正殿。很快众人也各自散去了,云渊帝就留在了未正殿中,看了看暗淡的天色,知道今夜无月,想到阿晳,心中一痛,想到云平,又皱了皱眉。 云意欢和云归穹跟着钟贵妃回到沉微宫,云归穹看了看母妃的神情,便先说道:“母妃,孩儿知错了。”钟贵妃这次却没有开口责骂,只是说道:“你先回宫吧,日后不要招惹云平。”云归穹又皱了皱眉,应道:“是,母妃,孩儿告退。”云意欢看他走了,问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父皇要这样捧着她?”钟贵妃反问道:“没什么了不起?你看她像第一次入宫吗?”云意欢想了想,说道:“那又怎样?肯定是有人有心,早教了她宫规礼仪。”钟贵妃摇了摇头,说道:“要是别的地方,都可能教这些,可长青寺不会...你以后要和她走近些,却不能当她是妹妹...要尊敬些。”云意欢想了想,问道:“我就当她是祥云寺的师傅?”钟贵妃眼中一亮,说道:“对,就是这样。” 云归凡和云归尘跟着贤妃回到了景行宫,贤妃向两人说道:“你们今日可看到了?日后千万别把云平当成个女子看待。”云归凡问道:“母妃,这云平到底是什么来历?”云归尘也说道:“就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寺里长大的。”贤妃说道:“她就是长青寺主持亲自带大的,而且她的父亲是宋家主系,母亲是江家嫡女。”云归凡一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圣心倒罢了,文武道法...”云归尘也一皱眉,又说道:“...她终究是个女子。”贤妃双眼微眯,道:“看来还是让陛下,把她当个女子看才好。” 云意清直接去了太珩宫,云归宏送皇后回到恒和宫,皇后向云归宏问道:“你看你父皇这是何意?”云归宏又胸中隐痛,说道:“母后,日后云平的事您一概都不必问,能不见就不见。”皇后微微皱眉,又说道:“可江家和宋家...”云归宏道:“母后,您可还记得云平赐的号吗?”皇后想了想,道:“江楚心...宋离忘...”云归宏道:“她应该也避了姐姐的名讳,应该是清心,离妄。”皇后想了想,又一皱眉,说道:“可是这能信吗?”云归宏眼中一暗,道:“她是真心说的,不过可能不是说给我们听的。”皇后又想了想,道:“对,她既然说了,江家和宋家就不会轻举妄动。”云归宏又一皱眉,说道:“母后安心吧,我先去送送长姐。”皇后也一皱眉,说道:“你再劝劝清儿,林承彻不是也把她捧在手心里吗,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云归宏心下叹息,仍是应道:“是,儿臣告退了。” 云归宏回到太珩宫,低头向姐姐一拱手,道:“长姐。”云意清没有起身,只是看向他,开口问道:“你如今,可是知道心在哪里了?”云归宏听了,抬起头看向姐姐,便见她眉间一如天色,寒冷暗淡,眼中一如大地,深沉阴郁。云归宏皱了皱眉,说道:“姐姐,我以后尽量不见她,她应该也不会轻易出云宫。”云意清又看了看他,面色缓和,却说道:“只是这个人,终究是祸根。”云归宏又想了想,道:“父皇不会给她指婚的,她也无意朝堂之争。”云意清看向他,说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婚姻只是加重枷锁镣铐,这世间本没有人是自由的。”云归宏又看了姐姐,过了半晌,说道:“姐姐...我想相信...她是自由的。”云意清一怔,站起身来,走到云归宏身旁,双眼微眯细看了看他,半晌才说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看看,看她是如何自由的。” 云平终于回到了析柏云宫,在大殿中坐了,染冬看她面有倦色,说道:“公主,不如明日再召集众人吧,先让司驾司仪传案传书,司膳司设掌衣掌灯八位管事并正副总管前来觐见如何?”云平看向她,道:“多谢姑姑,还是召集众人吧。”“是。”染冬应了,便向殿中的郑宽道:“公主有令,召集宫众。” 行云殿前,主钟第一次鸣响,钟声九响,宫内众人便齐聚殿前阶下。大殿内的常侍也在拂春的代领下出了大殿,云平略一闭目,便站起身,由染冬陪着一前一后的出了大殿,云平静立殿前阶上,看向宫内众人,一片昏暗中,见众人都低头静立,云平便说道:“请众位仰望行云殿。”众人惊讶莫名,抬起头来看向殿前的云平,昏暗中,只能看到一个端正的身影,云平又看了看众人,开口说道:“云平今日入皇城,主析柏云宫,但修行的仍是佛门醒觉之道,便依照佛礼见过众位。”说着躬身一拜,众人鸦雀无声,云平直起身来继续说道:“本宫知众位都受持五戒,本宫亦是如此,便与略众位分享参想所得:”略一闭目,说道:“第一戒,不杀,不可伤害他人,伤害他人,便是认为他人也可以伤害自己,不杀便是安全之法。第二戒,不偷盗,任何外物,都不能带来安乐自在,要追求生命的和悦,便要先专注自身。第三戒,不淫,与人交往,需持正念,正定,身心安定,才能解脱苦难。第四戒,不妄语,要解脱苦难必需先有理解,因此要避免虚假和互相伤害的言语,真诚便是解脱之门。第五戒,不饮酒,蒙蔽理智来掩藏痛苦并不能消解痛苦,重新恢复理智之时,便是重新面临苦难之刻,如此便如一苦千临,千疮百孔。”又看了看众人,说道:“本公主要修的是现世的安乐,我析柏云宫便要做安乐净土。”云平停顿片刻,继续开口说道:“宫规仍只有这五戒,请众位仍各从依止,本宫既是云宫之主,宫中任何不平不定之事,都可交由本宫来求解,亦请众位接临眼前,心存光明,以使得种种明了,般般正解。”云平依次看了最前排的郑宽,朱容,拂春,简夏,润秋,染冬,而后扫视众人,又说道:“众位的名字便是陛下与本宫的期许和祝愿,最后,本宫望众位牢记宫训:”云平略一顿,说道:“从善如流。”“是。”众人应了,云平便看向染冬,染冬便走下台阶。云平又鞠一躬,便转身回了大殿,众人目送她离去,便各自散去。 染冬带了楚心和离忘,来到殿内。两人跪拜道:“参见公主。”云平说道:“起身吧。”“谢公主。”两人站起身来,仍是低头静立。云平公主说道:“两位不必拘束,我亦是初来乍到。”两人听了,抬起头看向云平公主,迎着她的目光便放松下来。云平又说道:“楚心便是楚知恩德心愿,离忘便是离无思虑牵挂,本宫自小在长青寺长大,不问身世,蒙恩师教导,修行佛法,愿解一切可察的苦难。”顿了顿,又说道:“两位如不愿留在云宫,本宫可送你们去他处。”又看了看两人,说道:“归家亦可。”楚心和离忘看着云平坚定的目光,又对视一眼,说道:“奴婢愿追随公主。”云平一点头,又看向染冬道:“染冬姑姑,本宫说过本宫依止姑姑,如今让楚心也依止姑姑,离忘依止拂春姑姑可好?”染冬忙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愿追随公主。”云平道:“谢姑姑,我仍需要姑姑教导提点。” 第六十八章 云重雪落 云平来到寝殿,拂春为她拿来纳衣,染冬为她脱下宫装,云平又自己穿起衲衣,而后拂春看着离忘收起宫装,染冬看着楚心为云平梳洗,云平看着镜中散落的长发,眼中终是染上了一丝落寞,轻闭双目,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习惯静坐,你们自去吧”众人应道:“是,奴婢告退。”众人离去,云平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席上,向着长青寺的方向望了望,而后居正静坐。 长青寺中晚殿结束,慧行,慧乐和慧音便跟着静仪主持和静修师太回到禅房,众人各自坐下,静仪细观了众人的面容,便看向静修,静修师太说道:“长青会后,我便要返回祥云寺,你们既亦有缘法要前往云浮,便与我同行。”三人面色稍缓,又看向主持,见主持点头,便拜道:“谢师太。”静仪又说道:“离寺随缘,离寺前你们便先修习化缘。”三人便应道:“是,师父。”静仪又看向慧行,说道:“不必担心两位施主,他们可以自己找到解。” 慧行三人从禅房出来,便见乌云遮月,仿佛夜已深重,于是便直接回了禅房静坐,暮鼓敲响,寺内众人便各自睡去。 雪趁着夜色悄悄的落下,似要用冷静抚平一切。天光大亮后,云仍未散去,却已浅淡了许多,太阳在云海中变成了白色,望去似还不及地上的雪明亮。 温乘松自回家便滴水未进,混混沉沉半躺在塌上似醒似睡,睁开双眼时,看到温有恒守在身侧,正欲起身。温有恒便按下他道:“好了。”接过书童递来的水,递给温乘松道:“为父知道了,你先进些水。”温乘松接过,小酌一口,便开口道:“父亲,我想去云浮城。”温有恒看了看他,道:“你择期去吧,可去你大伯那里借住,也可去天涯书院求学,只是...”温乘松道:“谢父亲,孩儿记得温家祖训,不问仕途。”温有恒点点头,又说道:“你也知道,你未必能再见到她,即使见了...”温乘松道:“孩儿知道,孩儿只是想离她近些,即使见了也非礼不视,非礼不听,非礼不言,非礼不动。”温有恒又看了看他,道:“你好好休息吧。”等温有恒离去,温乘松便慢慢起身来,来到门外,看了白雪覆盖的大地,看了重云流转的天空,让书童拿来纸笔,回到房中,写道: 雪落静寒夜,白日入云海, 风轻素稍定,目空春芳安。 而后递给书童道:“送去给袁兄。”书童拿到书房,墨已干便折纸入封,出来交给一个仆从,让他送去给袁千山。 袁千山在祠堂中跪了一夜,终于向着列祖列宗牌位深深一拜,站起身来。打开祠堂门,见了天光,顿觉头晕目眩,在门口等候的随从忙扶住他,袁千山定了定神,看向也在等候的温家仆从,来人便说道:“我家少爷让小人给公子送信。”说着便递过来一个信封。袁千山伸手接了,打开看了,闭目叹息,而后睁开双眼,也看了看眼前的天地,说道:“你随我来书房稍候吧,我有回信给温兄。”来人应道:“是。”袁千山来到书房,铺纸磨墨,写道: 云重雪冷冻河山, 荒芜苍茫幽冥间, 仰天试问无情道, 叩地明知有故乡。 写完又舒了口气,打开书桌下的柜子,拿出半袋莲子,又取出一物放到袋中。站起身来,亲手将袋子递给温家仆从,说道:“这是我自长青寺求的莲子,请捎带给温兄。”仆从双手接了,应道:“是。”随从已封好了信,看了看袁千山,便将信递给了温家仆从。看着来人离去,随从又问道:“少爷,拜帖还送吗?”袁千山又轻叹口气,说道:“不必了。” 白雪覆盖了山峰,覆盖了幽谷,轻裹在树梢,轻裹在飞檐。到底已是春天,天气已开始转暖,出了莲溪镇,莲溪河宽广的河面上,两岸的冰虽未融尽,但河心并没有结冰存雪,在苍白的天地中,晕出粼粼的波光,分不出是不是在流淌,流过一片广袤的树林,树密林深,枝叶相接,俯瞰而去似是被白雪裹成了云海,但树终究不是云,或许雪花消散之后,便会抽出绿芽,让天地不再寂寥沉闷。 云渊帝下了早朝,回到正觉后殿,不多时,吏部尚书江元楷便奉召前来,“免礼。”“谢陛下。”江元楷仍略施一礼而后静立一侧,云渊帝看了一眼徐良,徐良便领着殿内众常侍离开了殿内。江元楷仍静立一侧,没有说话,云渊帝一皱眉,道:“元楷...你也怪我...”“微臣不敢。”江元楷又施了一礼,而后看向云渊帝,两人目光对视,江元楷又开口说道:“陛下,臣晚些时候会亲自去看望宋将军。”云渊帝看着他片刻,移开目光,说道:“好,代朕问候。”江元楷应道:“是。”而后说道:“微臣还有一事想禀告陛下。”云渊帝又看向他,他便继续说道:“臣欲为长子求娶宋家嫡女。”云渊帝又一皱眉,沉默半晌,终是说道:“朕知道了。”江元楷也一皱眉,又看向云渊帝,说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微臣便告退了。”云渊帝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江元楷便拱手退去,退出几步,转身向殿外走去,又听云渊帝说道:“朕知道她不是阿晳。”江元楷又转身看向云渊帝道:“还请陛下恕罪,微臣知道柔儿如今是我出云国公主,只是在微臣心目中,她与阿晳无异。”云渊帝听了,双目微睁,呼吸一滞,又深呼数息,才说道:“太后有意为宋涵谷赐婚,你一并去问问宋广穆吧。”江元楷应道:“是,微臣告退。”江元楷出了大殿,望了望析柏云宫的方向,便向尚书阁走去。云渊帝看他走了,面色阴沉,徐良进来看了,直接转身出去,对求见的陈大人说道:“请陈大人改日再来吧,昨日皇后已办了家宴迎云平公主,陛下也没有安排祭祀礼。今日陛下有些积压的奏折要御批,恐不得空与大人商议。”陈大人听了,又看了看徐良,便道:“好,若是方便,还劳徐公公转告陛下,下臣明日再来求见。” 析柏云宫之中,云平方梳洗完毕来到前殿中坐定,简夏便报道:“启禀公主,景行宫来人,说贤妃娘娘想请公主傍晚去赏雪。”染冬略一皱眉,见云平望向她,便说道:“贤妃娘娘应该是去向太后请过安,知道太后和皇后免了公主晨昏定醒。”云平略一思索,说道:“回禀贤妃娘娘,本公主感皇祖母与皇后娘娘恩德,但傍晚时仍会去长益宫请安,可请贤妃娘娘携同前往。”“是。”简夏应声去了。云平又看向染冬,染冬说道:“奴婢让人去禀告太后和皇后娘娘。”云平点点头。等染冬离去,楚心说道:“公主,林贤妃是皇后娘娘的人。”云平看了看楚心和离忘,说道:“每个人都该先属于自己,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便是自由之始。” 云归宏来到正觉殿,对云渊帝跪拜道:“参见父皇。”云渊帝道:“平身。”云归宏起身,道:“启禀父皇,前两日送来的奏折儿臣已拟批,请父皇过目。”云渊帝看了看他,道:“你直接送去尚书阁。”云归宏道:“父皇,儿臣仍有一些理不顺的,想请父皇御批。”云渊帝一皱眉,又看了看他,道:“拿不准的去给江太傅看。”云归宏也一皱眉,又看了看云渊帝,道:“是,父皇,儿臣告退。”云归宏退出了大殿,也望了望析柏云宫的方向,而后去了尚书阁。 析柏云宫之中,去各宫送信的人已回来了,染冬听了众人的回信,又眉头微蹙。回到大殿向云平报道:“回禀公主,景行宫回话说太后也免了后宫众人请安,傍晚要先去向恒和宫请安,邀请公主晚膳后小聚。恒和宫那里说公主不必去请安。长益宫说请公主前去用晚膳。”云平说道:“回禀长益宫本宫会去请安,回禀景行宫本宫去过长益宫后再去向贤妃娘娘请安。” 第六十九章 春回大地 白日似乎很长,但在一封封公文,一笔笔春秋中,又似乎永远不及夜晚漫长多情。临近傍晚,江元楷出了皇城,便直接去了宋将军府上,宋家管事直接引他来到内厅,宋广穆已在等候。见他进来,便起身相迎。江元楷施礼道:“宋将军。”宋广穆问道:“江大人,到底如何?”江元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宋广穆一皱眉,江元楷道:“如此,我要替犬子涟诚向宋将军求亲。”宋广穆重重的吐出口气,说道:“江大人坐吧。” 两人分宾主落座,宋广穆便说道:“在下当不起江大人这个求字,江大人也知道,筝儿本对令公子有意,只是,如此一来...”江元楷又道:“陛下说太后有意为涵谷赐婚。”宋广穆又一皱眉,又看了看江元楷道:“我会让夫人进宫亲自去向太后禀告,我宋家无意尚主。”江元楷点点头,看了看宋广穆又道:“可让令千金也一起进宫,去看看柔儿。”宋广穆又看了看江元楷,说道:“自然是要去,而且...柔儿是兄长唯一的骨肉,她若是平安倒罢了,若是...受了委屈,就请恕在下顾不得礼法了。”江元楷一皱眉,道:“请宋大人稍安,她是长青寺主持亲自带大的,又是太后亲自带她入的宫,应该无妨。” 云平公主来到长益宫,向宋太后跪拜道:“云平拜见皇祖母。”宋太后看着姿貌端华,音容娴雅的云平,笑道:“免礼,赐座。”云平站起身来,坐在下首,看向宋太后。宋太后也看向云平,又笑道:“老身看着你就高兴,你要是能永远留在老身身边就好了。”云平也笑道:“皇祖母要是想见我,便让人去唤我。云平也会多来向皇祖母请安的。”宋太后看着她,道:“好。”又向绿帷道:“传膳吧。”云渊帝此时也来到了长益宫,云平便起身跪拜,云渊帝向太后躬身行礼道:“给母后请安。”宋太后道:“平身吧。”云渊帝又看向云平,云平便道:“拜见父皇。”云渊帝道:“免礼。”三人又坐了,宋太后向云渊帝道:“陛下今日可能陪老身用膳吗?”云渊帝道:“我就是来陪母后用膳的。”宋太后点点头。 不多时,紫幔便来报晚膳已摆好,宋太后站起身来,向云平伸出手,云平便扶了她的手臂,宋太后又看了看云渊帝,三人便向膳厅走去。三人安静的用了晚膳,又过了片刻,云渊帝又看了看云平,向宋太后道:“今日元楷说要为长子求娶宋家嫡女宋涵筝。”宋太后点点头,道:“筝儿那丫头这回该称心了。”又看了看云渊帝道:“涵谷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云渊帝也点了点头,宋太后又道:“我改日会让他们都进宫来见见。”云渊帝又点头道:“是该让这些晚辈多来给母后请安。”宋太后道:“老身还是喜欢清静些。”又转向云平说道:“只要云平多来看老身就行了。”云平对宋太后略点头,而后看向云渊帝,云渊帝便说道:“便让云平多来给母后请安就是。”云平便应道:“是。”三人又坐了一刻,云渊帝便说道:“母后,我回正觉殿了。”宋太后点头,云平起身礼送,等云渊帝离去,云平便向太后道:“皇祖母,云平也告退了,贤妃娘娘邀我去景行宫赏雪。”宋太后一皱眉,看了看云平,便道:“贤妃素有才名,你可向她请教请教。”云平应道:“是。”宋太后又看了看她,道:“去吧。”云平便又行礼告退。 公主仪仗来到景行宫前,云平下了轿,便看到大开的宫门,其内是深深的庭院,有宫女迎上来道:“参加公主,娘娘已在汀雪楼等候公主尊驾。”云平看了看染冬,染冬便道:“带路吧。”来人将云平公主一行领进景行宫,一路沿着回廊来到后园中心的汀雪楼,楼高七层,楼侧有阶梯可直登塔顶,云平抬头看了看,便在染冬的搀扶下缓缓登楼,楚心和离忘在身后跟随,不时向楼下望去,只见白雪皑皑,直延伸到宫墙,便想着这景行宫的后园难道只有这一座汀雪楼吗?登上塔顶,便见贤妃已在小酌。云平略一皱眉,上前行礼道:“拜见贤妃娘娘。”贤妃便笑道:“公主来了,请坐吧。”云平坐在贤妃对面。贤妃看了看她,说道:“公主真是风华绝代。”云平略一低头,没有说话,贤妃便又笑道:“本宫一直羡慕皇后和钟贵妃,可惜本宫没有福气,只有两个儿子。”又看了看云平说道:“如今见了公主,本宫便想将公主当成亲生的女儿看待,还望公主不要嫌弃。”云平也看向她,说道:“谢贤妃娘娘。”贤妃看她目光平和,又笑道:“小酌怡情,雪夜天寒,小酌几杯驱寒,有益无害。公主说未饮过酒,也真是可惜,不如今日本宫陪公主饮一杯如何?”云平摇头道:“请贤妃娘娘见谅,云平守持五戒,不饮酒。”贤妃又看了看她,道:“好吧。”而后对身侧的画竹道:“给公主上热饮吧。”画竹便让人端来了热饮,云平道:“谢贤妃娘娘。”而后双手捧杯,浅酌了一口。贤妃问道:“不知公主多大了?”云平答道:“十四。”贤妃点点头,道:“明年便是及笄了。”云平也点了点头。贤妃便又说道:“及笄之后便可开府招驸马了。”云平听了,摇了摇头,只是看着贤妃。贤妃便继续说道:“你方入了皇城,自然不认识城里的青年才俊,本宫便跟你说说可好?”云平又摇了摇头,道:“谢贤妃娘娘费心,云平无意婚嫁。” 贤妃说道:“本宫知道你修行佛法,只是你如今既然入了宫,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云平道:“云平的打算便是继续修行佛法。”贤妃略有些惊讶,又笑道:“这和婚嫁也不冲突。”云平也一笑道:“是,不过云平相信一切自有缘法,只希望接临现在,现在云平无意婚嫁。”贤妃一皱眉,又说道:“也是,你还小,这些事本该由长辈考量。”看云平没有说话,又继续说道:“本宫实在是喜欢公主,也忍不住想为公主打算。”看云平依旧没有说话,贤妃便又说道:“本宫想着这享誉皇城的青年才俊,莫过于江大人的嫡长子江涟诚,年仅二十一岁便三登文科,可谓独揽天下文才,三年前,皇后娘娘便有意让他尚主,只是陛下更看重江大人的嫡女江涟谨,等谨姑娘及笄便想为四皇子定亲。见了公主,本宫便觉得只有这位天之骄子堪配。”云平便又说道:“谢贤妃娘娘费心。”贤妃便笑道:“本宫现在也只是和公主说说,等改日见了,公主便知道了。”云平又一低头,默然不语。 云平方抬头看了看楼前的雪景,贤妃便笑道:“想来本宫这汀雪楼粗貌陋质,比公主的云宫差远了吧。”云平起身来走出两步,望着皑皑的白雪,说道:“贤妃娘娘的汀雪楼旷达雅致,在这白雪覆盖中便如湖心一点,又更加稳固静谧广袤,仿佛自成一界,是我见过最遗世独立的景致。”贤妃听了,却收敛了笑意,望向云平,云平也转过头来望着她,贤妃迎着她的目光便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云平又说道:“以前寺中每次下雪,都是扫出小径再前行,没有扫过的地方便没有人踩踏,也终不如娘娘这般爱惜雪花。”顿了顿又说道:“娘娘或许也没有多期待这后园中雪花融化,不过,即使晴日稀少,等到天暖日长,也终会春回大地。” 第七十章 日升月落 天空终于又现出了晴朗,析柏云宫中的明镜湖也恢复了平静,水面平静下来,便真的好似一面镜子,池边堆着皑皑白雪,与倒影在湖中的云影难分彼此,只有白云的流转提醒着时光的流逝。耀眼的太阳挂在空中不能目视,阳光洒落时似也分不出冷暖。 云平这些时日除了偶尔去长益宫请安,没有再出析柏云宫,也没有在宫中游览,只是去了明镜湖旁的晓书阁,将《花容集》拿出来略翻了翻,看楚心有些兴趣便交给了楚心和离忘来读,自己看了看藏书,找了找,捡了本《儒行》来看。偶尔会问问染冬皇城中进出的人。宫中的似乎也恢复了平静,仍是日升月落,来来往往。 宋太后收到江尚书夫人和宋将军夫人的拜安帖,尚没有召见,而是先将云安公主召进了宫中。云安公主进了宫便直接去了长益宫,见了宋太后,请了安,方坐定了。云安看了看宋太后,便道:“皇祖母,今年一直是暖冬,没想到入春了还下了场雪,您可要保重身体,凡事都不必太费心。”宋太后说道:“老身也没什么好费心的了,不过就是子孙后代的事。”看了看云安,问道:“清儿你成亲也几年了,还没有好消息吗?”云安便说道:“皇祖母放心,云安自有打算。”宋太后皱了皱眉,道:“林家是不敢说什么,你也要有分寸些。”云安便道:“是,云安知道。”宋太后又看了看她,道:“今日就让温院判给你把把脉吧。”云安略一迟疑应道:“是。”宋太后又看着她道:“江太傅说要为涟诚提亲。”云安心跳漏了一拍,看向宋太后,开口问道:“是云平?”宋太后摇了摇头,云安又问道:“是宋涵筝?”宋太后没有说话,云安便笑道:“孙女知道了。” 宋太后转过头,不再看她,过了一刻,又说道:“云宁的亲事也该定了。”云安深呼数息,点了点头,说道:“还需要请皇祖母做主。”宋太后说道:“老身未必做的了这个主。”云安眉头一皱,又看向宋太后。宋太后继续说道:“云平说自己从心受封,推了祭祀封礼,连祥云寺都没有去。”云安一皱眉,问道:“我听说她去见过贤妃?”宋太后点点头,道:“她说是贤妃邀她赏雪。”顿了顿又说道:“你母后应该也知道此事。”云安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宋太后又问道:“允王妃和齐王妃这几天为何没有露面?”云安又眉头一皱,答道:“云归尘的臭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宋太后也一皱眉,问道:“你去看过齐王妃了吗?”云安说道:“左右有允王妃陪着,过两日她们自然会进宫来跟皇祖母请安的。”宋太后轻叹口气,又对绿帷说道:“召温院判来吧。” 沉微宫中,钟贵妃叫来云宁让她去长益宫请安,云宁不以为然的道:“皇祖母不是说了,不用我们请安吗?”钟贵妃道:“今日太后召了云安进宫,你也去请个安无妨的。”云宁道:“那我就更不去了。”钟贵妃眉头一皱,说道:“你不去就给我出宫去,回你的公主府!”云宁也一皱眉,说道:“母妃,往日皇姐进宫您也没让我去请过安,这会儿去凑什么热闹?”钟贵妃缓了缓气,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也知道,你的亲事,母妃是帮不上忙的,你父皇也不好出面,只有太后还说的上话,可是太后一向更宠爱云安,若是云安说了什么...”云宁听了,问道:“母妃,皇姐能说什么话?皇祖母再疼她,她的亲事皇祖母不是也没出面吗?”钟贵妃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想嫁给宋涵谷了?”云宁一笑道:“我当然要嫁给涵谷哥哥,而且我还要让他非我不娶。”钟贵妃一皱眉,问道:“你有把握?”云宁道:“母妃您不是说过吗,一个女子最终所能倚仗的不过是自己的美貌。就如同一个男子最终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威望。”钟贵妃听了,皱眉道:“你毕竟是堂堂公主...”云宁笑道:“母妃放心,云宁知道,太容易得到的没有人会珍惜。” 不多时,温院判来到长益宫,向太后和云安公主见了礼,太后便说道:“你给云安诊诊脉吧。”温院判应了是,便拿出脉枕,纱覆,请云安公主坐在案前,略观了她的神色,又探了探云安的脉象,过了片刻,问道:“公主殿下可是不思饮食?”云安点点头,温院判说道:“公主脉象虚缓,有脾胃不和之象,日常注意保暖,微臣再开些健脾开胃的汤药吧。”云安道:“有劳温院判,本宫并无大碍,不必用药。”温院判看了看云安,又看了看宋太后,说道:“是,那公主日常饮食少油腻便可。”云安又点了点头。宋太后又看了看温院判,说道:“行了,你先去吧。”温院判道:“微臣告退。” 宋太后让紫幔送温院判离去,又看了看云安说道:“你今日便陪老身一起用午膳吧。”云安应道:“是。”宋太后又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吗?”云安便笑道:“在皇祖母这里,什么都好。”宋太后又一皱眉,道:“那老身赐你几个厨子可好?”云安摇了摇头,道:“谢皇祖母,真的不必。” 云安陪太后用完了午膳,又坐了片刻便离开了长益宫,来到正觉殿,让人去跟徐良传话,徐良从正觉殿出来,向云安行礼道:“参加公主,陛下正在小憩,等陛下醒来,老奴会禀告陛下公主来过。”云安点点头,又道:“本公主先去太珩宫,若是父皇召见再来拜见,不然便直接出宫了。”徐良应道:“是,老奴会禀告陛下。”云安又看着他,低声问道:“父皇这几日可去过析柏云宫吗?”徐良没有答话,云安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又低声说了句:“有劳徐公公。”便转身离去,徐良看着她远去,缓了口气。 云安来到太珩宫也没有让人通报,进了大殿,看云归宏仍在书案前看着什么,走到近前,看他神色凝重,问道:“有什么难办的事吗?”云归宏抬起头来,看到姐姐,起身行了一礼道:“皇姐。”云安看了看他的神情,说道:“这几日倒安静了许多。”又看了看他案上的文案,问道:“这是父皇还是江太傅留的功课?”云归宏道:“是太傅留的,让我论无晋江三郡的形势。”云安又问道:“江大人这是肯讨论出兵收复了?”云归宏摇了摇头,道:“我这两天又看了一遍相关的奏报,恐怕出兵会正中兴林的下怀。”云安一皱眉,又看了看云归宏,道:“算了,这征伐的事,我也没什么兴趣,你不必跟我说了。”云归宏点点头,过了片刻,问道:“姐姐,你不去看看母后吗?”云安道:“看不看的还不是那样。”云归宏深呼口气,说道:“一切已成定局,姐姐为何不能放下呢?”云安又看了看他,道:“没有什么定局,你就是不知道,身为天家,只有自己定了才能算数。” 过了片刻,彩叶来到太珩宫,跪拜行礼后,说道:“启禀公主,皇后娘娘知道您进宫,准备了酥醪,请您过去品尝。”云安又慢慢喝了口茶,说道:“本宫禀报了父皇在这里等候召见,就不去打扰母后了。”彩叶稍慢了几息,应道:“是,奴婢告退。”等彩叶走了。云安又看了一眼云归宏,起身说道:“我走了。”云归宏微微叹气,行礼道:“恭送皇姐。” 云安走了片刻,云归宏便让人去正觉殿和恒和宫通报。又坐回案后,想到云安的话,却眉头微蹙,没有继续提笔。 第七十一章 各领风骚 天气渐渐回暖,春雪化尽,大地还仍是一片寂寥,应该是等待春雷乍响,春雨泽被,才能万物复苏。 这一日刚入卯时,江涟诚便来向父母请安,江夫人细看了看儿子的,说道:“我去叫谨儿。”见江尚书点头,便离开了内堂。江涟诚又看向父亲,江尚书便说道:“此去再多注意下宋涵谷,他...个性太过刚直。”江涟诚点点头,道:“是。”不多时,江夫人便带着江涟谨回到内堂,江涟谨行礼道:“父亲,哥哥。”江尚书点了点头。江涟诚看了江涟谨的装扮,微微皱眉,又看了看母亲,也就没有说话。 宋将军和宋夫人也早在大堂等候,宋涵谷和宋涵筝一起来到大堂行礼道:“父亲,母亲。”宋广穆点点头,道:“走吧。”一家人便出了将军府,乘了两辆马车前往皇城。马车行了一段,宋夫人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儿,说道:“你们此次入宫见了云平公主,虽说要当她是亲妹妹看待,礼数上也不能有亏。”宋涵谷道:“父亲母亲说过很多次了,孩儿记住了。”宋涵筝问道:“母亲,这个堂妹我们都没见过,诚哥哥和谨儿妹妹他们见过吗?”宋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马车行到半道便分道而行。宋夫人一行从西华门进了皇城,来到等候召见的偏殿,便得知江夫人和江家姐弟已经在等候了。宋涵筝喜上眉梢,宋夫人看了看她,道:“你这丫头,待会见了江夫人,可要沉静一些。”宋涵筝笑道:“女儿知道了。”宋家三人进了房门,江家三人便起身相迎。“江夫人有礼。”“宋夫人。”两位夫人见了礼,宋涵谷和宋涵筝便行礼道:“江伯母。”江涟诚和江涟谨也行礼道:“宋婶娘。”而后宋涵筝看向江涟诚,见他与宋涵谷对视点头,便又看向江涟谨,也微微一笑,又细看了看江涟谨的红锦银绣展衫,江涟谨也看了看宋涵筝的鹅黄丝绡纳袄。 云宁公主在宫中,听人报了宋夫人领着宋涵谷和宋涵筝已入了宫。又照了照镜子,理了理身上的蓝缎金绣凤蝶袍,对着镜子明媚一笑,便说道:“走吧,去给皇祖母请安。”说着便向殿外走去,头上一对蝴蝶流苏金步摇如垂如缀,轻轻摇曳便是绰约的风姿。 云宁来到长益宫中,宋太后看了她,便笑道:“免礼吧。”云宁笑道:“谢皇祖母。”宋太后摆了摆手,云宁便在一侧坐下,宋太后又对绿帷道:“先上些梅花香饼来吧。”云宁便笑道:“谢皇祖母,还是皇祖母疼我。”宋太后道:“仿佛昨天还是粉粉嫩嫩的小娃娃,一转眼就是我们亭亭玉立的俏公主了。” 过了片刻,江家和宋家众人也来到了长益宫,众人跪拜行礼道:“恭请太后金安。”宋太后道:“平身。”众人起身,又对云宁行礼道:“参见云宁公主。”云宁看着宋涵谷道:“免礼吧。”宋太后道:“赐坐。”众人依次坐了。云宁看宋涵谷始终没有看向自己,便开口道:“诚哥哥,你今日进宫来,皇兄知道吗?”江涟诚答道:“微臣不知。”两人正说着,便报云归宏来请安。云归宏进了大殿,众人都起身,云归宏向宋太后行了礼,便对众人道:“免礼吧。”说着便向江涟诚案后走去,江涟诚让他坐在上首,而后众人重又归了座。云宁便又笑道:“我正和诚哥哥说起皇兄呢,皇兄就来了。”宋涵筝微微皱眉,江涟谨微微一笑。 宋夫人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宋涵筝,宋涵筝看了看母亲,接了糕点,便开口道:“太后,臣女听闻云平公主风华绝代,不知道能不能请求一见?”宋太后看了看宋夫人和江夫人,说道:“当然可以。”又略转头,对紫幔说道:“传云平来吧。”“是。”紫幔应了便离开大殿,去请云平公主。云归宏和云宁都是略微皱眉。云归宏看了看江涟诚便说道:“我有些事想要问问诚哥,我们去太珩宫吧。”江涟诚略有些惊讶,宋太后道:“诚儿今天是入宫来看望老身,又不是来给你上工,你就带他去后园逛逛就行了。”云归宏又看了江涟诚和宋太后,应道:“是。”两人告退离席,出了大殿,向后园走去,走了一段,石潜等人都落在后面,云归宏又开口叫道:“诚哥...”江涟诚道:“微臣不敢,殿下有何吩咐?”云归宏道:“我只是想问你,你...你的亲事可定了吗?”江涟诚看了看他,道:“定了。”云归宏看了看他,问道:“是筝姐姐?”江涟诚点了点头。云归宏便道:“恭喜诚哥。”江涟诚微皱了皱眉,仍应道:“谢殿下。” 云平来到长益宫,江家母女和宋家三人都站起身来,云平来到近前向宋太后跪拜道:“云平拜见皇祖母。”宋太后道:“平身。”云平又对云宁行礼道:“五姐。”云宁摆了摆手。云平又看向江夫人和宋夫人母女,江夫人和宋夫人便道:“三品诰命江门赵氏,携女江涟谨。”“从三品诰命夫人宋门陆氏,携女宋涵筝。”“参见云平公主。”云平道:“免礼。”云平又看向宋涵谷,宋涵谷一晃神,说道:“微臣皇城中军参领宋涵谷参见云平公主。”云平也应道:“免礼。”而后云平看向太后,太后便说道:“行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自去园子里逛逛吧。”众人便应道:“是。” 几人出了殿门,宋涵筝便上前对云平行礼了一道:“云平公主。”云平道:“宋小姐。”宋涵筝略有些惊讶,又转头看了看走过来的宋涵谷。宋涵谷便问道:“公主在宫中可住的惯吗?”云平又看了看两人,微笑点头。宋涵谷和宋涵筝便也露出笑容。云宁走上前便叫道:“涵谷哥哥。”宋涵谷一皱眉。宋涵筝说道:“我带云平公主去见见诚哥哥吧。”宋涵谷道:“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同你们一起去。”宋涵筝点了点头,便带着云平向前走出一段距离,站着等候。 云宁来到近前,又对宋涵谷笑道:“涵谷哥哥。”宋涵谷行礼道:“公主殿下。”云宁皱眉道:“涵谷哥哥,你怎么跟欢儿这么见外?”宋涵谷道:“公主殿下,这是下臣应尽的礼数。”云宁道:“我不要涵谷哥哥尽礼数,我只想像小时候一样,跟着涵谷哥哥,涵谷哥哥不是说过会保护我的吗?”宋涵谷道:“保护公主是臣应尽的职责。”云宁又一皱眉道:“我说的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宋涵谷打断她道:“恕臣不能奉陪,微臣要去找四殿下和诚哥了,请公主自便。”说着便向云平和宋涵筝走去。云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云平,双目似燃起火苗。云平看了走来的宋涵谷,又看向云宁,眼中映出美丽的容颜和灼烧的嗔怒。江涟谨走向云宁公主,道:“云宁姐姐。”云宁看了她一眼,没有同她说话,而是快步跟上了宋涵谷。 于是几人一起在园中走着,找云归宏和江涟诚。走了一段,云宁又说道:“这时节园子里又没什么好逛的,也不知道皇兄和诚哥哥逛哪里去了。”江涟谨道:“应该也没逛多远。”几人又走了一段,便看到了两人。宋涵谷便喊道:“四殿下,诚哥。”两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江涟诚看到云平,便有些恍然,而后看向云归宏,见他正低垂着眼眸,又微微皱了皱眉。云平向云归宏行礼道:“参加皇兄。”云归宏道:“免礼。”江涟诚见云平望向自己,便行礼道:“中书舍人江涟诚参见公主。” 第七十二集 巧言令色 云平点点头,又转头看向云宁,见她只是看着宋涵谷,便开口道:“免礼。”江涟谨看向云归宏,面露喜色,宋涵筝看着江涟诚也是微微一笑。宋涵谷看云归宏没有说话,微微感到些异样,开口道:“宏殿下,我们去松鹤亭稍坐吧。”云归宏还没有开口,云宁便说道:“涵谷哥哥,云宁想回宫了。”云归宏看了看宋涵谷道:“我也要回太珩宫了。”又对云宁道:“我送你吧。”云宁惊诧的看了云归宏一眼,又对宋涵谷道:“我要涵谷哥哥送我。”宋涵谷眉头一皱,又看了看宋涵筝和云平,便对云归宏道:“微臣送殿下和公主回宫。”云归宏点点头。江涟诚又对云归宏道:“我也陪殿下去趟太珩宫吧。”云归宏笑道:“好。”云归宏又看了看江涟谨和宋涵筝,道:“云平方入了宫,你们便多陪陪她吧。”两人应道:“是。” 云归宏便领着众人回到长益宫殿前,让人通报了,宋太后皱了皱眉,让众人自去。几人走着,到了岔路口,云宁便说道:“皇兄,诚哥哥,你们便回长衍宫吧。”又向宋涵谷笑道:“云宁只要涵谷哥哥送我。”云归宏眉头一皱,说道:“云宁,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云宁道:“我知道啊。”宋涵谷也眉头一皱,说道:“那公主殿下为何不知道避嫌?”云宁心下一惊,却又笑道:“云宁又没有让涵谷哥哥和我共处一室,涵谷哥哥避什么啊?”宋涵谷惊道:“你...”江涟诚说道:“不如我与涵谷一道送云宁公主回宫吧。”云宁看了看宋涵谷脸色,问道:“涵谷哥哥,你想说什么?”宋涵谷看了看云归宏,云归宏道:“云宁,你别胡闹了,自己回宫去吧。”云宁却只是看着宋涵谷,道:“皇兄,我要涵谷哥哥跟我说清楚,为何他不愿单独送我?”宋涵谷向云归宏道:“宏殿下,微臣便直说了。”又转向云宁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孤芳自赏,没想到竟还巧言令色!”云宁双目圆睁,气道:“你...”过了片刻,却突然问道:“你是见了云平才这么说的?”云归宏微微皱眉,江涟诚看着他也皱了皱眉,却听宋涵谷道:“是又怎样?”江涟诚又心下一惊。云宁又待说些什么,云归宏高声唤道:“石潜!”“奴才在。”石潜上前两步,云归宏又说道:“替本殿下送云宁公主回宫。” 云宁看了云归宏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宋涵谷,负气转身离去。三人继续向前走去,江涟诚向宋涵谷道:“涵谷,你不会不知道云平公主本是你堂妹吧。”宋涵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归宏,道:“我当然知道,而且父亲让我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我们应该都是如此吧。”江涟诚说道:“当是如此,那你为何要对云宁公主这样说?”宋涵谷说道:“宋家的人本不介意树敌。”江涟诚却说道:“她是泰皇亲封的云平公主,不是宋家的人。”宋涵谷又看向云归宏,云归宏道:“你确实不该这样对云宁说,云平的处境...并不是她表现的那般轻松。”宋涵谷微微皱眉,又说道:“后廷本来也不是易与之地,不过父亲说她也快及笄了,尽快出嫁便是了。”云归宏眼眸低垂。 三人到了太珩宫前,云归宏道:“涟诚,我今日想先休息,你回长益宫吧。”江涟诚应道:“是。”而后江涟诚和宋涵谷便返回长益宫,江涟诚又开口说道:“涵谷,云平公主住的是析柏云宫,算是清修之地,泰皇陛下未必会让她出嫁。”宋涵谷问道:“这析柏云宫既然是在皇城之中,怎么算的上是清修之地?”江涟诚又看了看他,一笑道:“你说的对。” 云平和宋涵筝,江涟谨来到松鹤亭稍坐。宋涵筝摒退了众人,便向云平问道:“公主,我听说你在长青寺长大?”云平点点头。宋涵筝又向江涟谨问道:“谨儿,你去过长青寺吗?”江涟谨摇了摇头。宋涵筝正自思索,云平道:“我今日是初见入宫的诸位。”宋涵筝笑道:“我却觉得阿柔你十分亲切。”云平也一笑道:“还没人这么叫过我,那我便叫你筝姐姐吧。”宋涵筝点头应道:“好。”又对江涟谨道:“谨儿你和阿柔,谁更大些啊?”江涟谨道:“柔姐姐比我大一岁。”云平也点头道:“谨儿妹妹。”宋涵筝道:“阿柔,父亲让我问你,析柏云宫之中可安全吗?”云平道:“安全。”江涟谨有些惊讶,云平看了看她,说道:“析柏云宫虽在后庭,但父皇已下令不让其他皇室出入,宫中众人也都受持五戒,并无不妥。”宋涵筝点点头。江涟谨又道:“听说皇后娘娘找了江家和宋家的贵女进宫,渊帝陛下赐给柔姐姐做宫女了?”云平点点头道:“楚心和离忘也已受持五戒。”宋涵筝道:“她们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人,应该也无妨。”江涟谨又道:“就怕她们不止是皇后娘娘的人。”云平看着她,说道:“谨儿你不必担心,她们是我析柏云宫的人。”江涟谨又有些惊讶。宋涵筝点点头,又道:“要我说,宫里这几位都还好,主要是宫外的那位公主...阿柔你要小心些。”云平道:“皇姐是有些执念。”江涟谨又道:“筝姐姐,你也要小心些。”宋涵筝道:“我可不怕她,有父亲和哥哥在,她不敢怎么样。”云平道:“也请筝姐姐避其锋芒,能够让皇姐消解执念的可能只有一个人。”宋涵筝听了,皱了皱眉。江涟谨也一皱眉,道:“可云安公主已经嫁了林尚书之子...” 几人正说着,便看到紫幔走来,一矮身道:“公主,两位小姐,太后召见。”于是三人又回到大殿,向宋太后行了礼,宋太后便道:“免礼吧,入座。”云平归坐后,宋太后便说道:“柔儿,方才两位夫人正和老身说起你的及笄礼,你有什么想法?”云平看了看宋太后,又看了看两位夫人,说道:“多谢皇祖母和两位夫人,云平自小在寺中长大,没有过生辰的习惯,皇祖母和父皇也开恩允许我不拘俗礼,及笄礼就免了吧。”江夫人微微皱眉,宋夫人说道:“即使不拘俗礼,这成年的仪式还是要的。”云平道:“云平认为自己任何时候都需要承担责任,也仍需要成长,若是长辈们有任何教诲,也需要随时聆听,所以不希望有仪式。”宋夫人也微微皱眉。宋太后道:“好了,既然柔儿这么说了,老身便做主,及笄礼便免了。”云平应道:“谢皇祖母。” 宋太后又说道:“对了,温院判上次来,说起你免了他去请平安脉,他总是不能安心,老身想着,就让他两三个月去请一次脉就是了,你说呢?”云平应道:“是,云平回宫后便请温院判来议定。”宋太后点点头,道:“你修行惯了,析柏云宫也是专门为修行而建的,一切你都可做得主,宫中规矩能免的也都免得,只是有些好意还是要顾虑的。”云平又应道:“是。” 江涟诚和宋涵谷也回到长益宫,向太后行了礼,而后归坐。宋涵筝看着江涟诚又露出笑容,宋太后笑道:“筝儿,你这丫头,越发不知道沉静了。”宋涵筝便说道:“是,太后,早上母亲也说过筝儿了。”江夫人便笑道:“筝姑娘这是真性情。”宋太后也点了点头,却向江涟诚问道:“诚儿,你说呢?”江涟诚也一笑,看向宋涵筝,道:“只需相见欢,不教别离苦。”宋涵筝心花怒放,毫不羞怯,各位长辈也都笑起来,江夫人道:“太后您看,诚儿不是也不知道羞恼了。”宋涵谷摇头道:“诚哥,我这个妹妹算是白养了,以后你仍是我诚哥。”江涟谨也微微一笑。 第七十三章 繁华如梦 云宁回到长衍宫中便大发脾气,茶杯,花瓶,桌椅板凳,凡是能摔能推的都摔碎推倒,婵娟忙叫人去禀报了钟贵妃,钟贵妃姗姗来迟,看了偏殿内情形,唤道:“欢儿!”走到近前,扶了云宁,让她坐在塌上,问道:“这是怎么了?”云宁看了看钟贵妃,问道:“母妃,云平到底是什么人?”钟贵妃一皱眉,道:“怎么...”钟贵妃又看了看云宁的神色说道:“云平的身世,本宫也不甚清楚,只是她与江月晳有九分相似,或许是宋广肃和江月晳之女,不过还要看宋家和江家的态度。”云宁道:“宋广肃?”钟贵妃点点头。云宁想了想,笑道:“哼,竟然是罪人之女!”钟贵妃想了想,道:“她是宋涵谷的堂妹...”云宁又一皱眉,道:“涵谷哥哥可没把她当堂妹。”钟贵妃一惊,问道:“你是说...”云宁点了点头。钟贵妃也凝眉深思,就听云宁又问道:“母妃,她凭的不过是一张脸,可有什么法子能毁了她的容貌?”钟贵妃又一惊,想了想,道:“你别轻举妄动,你父皇要是知道你有这个念头就饶不了你。”云宁道:“那又怎样,我毕竟是父皇亲生的女儿,我就不信,到时她变成个丑八怪,父皇还会为了她难为我。”钟贵妃摇头道:“不是你想的这么容易,这事要做便必须有十足的把握...”云宁想了想,道:“父皇不是不让我们去析柏云宫吗?我就请她来长衍宫好了。”钟贵妃又想了想,道:“你要请便把云安,宋涵筝和江涟谨都请来,剩下的事,我让丝雨和婵娟安排。”云宁皱了皱眉,道:“皇姐就不必了吧。”钟贵妃一笑道:“云安和宋涵筝必需要请。” 长益宫中,众人又在长益宫中留了片刻,云平告辞离去,宋太后便让众人各自离去。众人还没有出皇宫,有个宫人追上来,二话不说,递给江涟诚一张纸条,江涟诚眉头一皱,将纸条攥在手中。旁边的宋涵谷欲言又止,江涟诚看向他,微微摇头。众人出了宫门,江夫人和宋夫人做别,宋涵筝又看着江涟诚一笑,江涟诚也报以微笑,两家人各自上了马车,江涟诚才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是娟秀熟悉的字迹,写道:“只道相见欢,可知相思苦”,脸色一白,江夫人看了他的神情,问道:“怎么了?”江涟诚看了看母亲和妹妹,将纸条递给了江夫人。江夫人一看,皱眉道:“这个云安,她还想怎么样?”江涟谨也看了看,心下一惊,想起云平的话,便对江涟诚道:“哥哥,柔姐姐今日说云安公主的执念恐怕只有哥哥能解。”江夫人也一惊,问道:“云平怎么知道的?”江涟谨摇了摇头,又道:“三年前的事也是满城风雨...”江涟诚轻叹口气道:“可是我亦不知道如何解,该说的三年前我便说过了。”江涟谨也一皱眉,江夫人想了想,道:“看来柔儿在宫里也还稳妥,倒是云安的事,还需要小心提防。”想了想,又道:“你改日托涵谷去拜访林驸马吗。”江涟诚摇了摇头,道:“江家和宋家现在都不宜出面。”又想了想,道:“能托的只有四殿下,不过...”又看了看江涟谨道:“谨儿你最近最好也别去见四殿下了。”江涟谨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我倒是想多见见柔姐姐。”江涟诚又摇了摇头,说道:“云平公主那里恐怕也是是非之地。”江涟谨道:“可惜不能进析柏云宫,柔姐姐说析柏云宫是安全的。” 析柏云宫之中,温院判奉召前来,跪拜道:“参加云平公主。”云平道:“免礼。”温院判起身,云平道:“温太医,是本宫一时没有体谅温太医医者仁心,今日就烦请温太医诊脉。”温院判又跪拜道:“老臣不敢。”云平道:“温太医请起,本宫并无责怪之意,日后也需要劳烦温太医。”温院判又起身道:“是,老臣自当尽心。”云平看了眼染冬,染冬便道:“请温院判诊脉吧。”“是。”温院判应了,打开药箱,取了脉枕,云平将手搭在脉枕上,温院判拿出覆纱轻盖在云平的手腕上,诊脉诊了半晌,而后说道:“看来公主确实无恙,老臣只是担心公主离开旧居,有所不适。”云平看了看他,道:“那就请温院判每月来诊一次脉吧。”温院判应道:“是。”而后顿了顿,又说道:“老臣带了些莲子来给公主解闷。”说着自药箱中取出一个袋子。云平看了看,道:“多谢温太医。”而后唤了声楚心,楚心便伸手接过了袋子。云平又说道:“本公主想斋戒沐浴十五日后去祥云寺参拜,烦请温太医配些无香的沐浴药包。”温院判应道:“是,老臣稍后便差人送来。” 温院判走后,云平看向楚心,楚心便见手中的袋子递给了云平,云平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而后又递给楚心道:“收好吧,等入夏了再拿出来看看能否培育。”楚心应道:“是。”离忘问道:“这莲子不是吃的吗?”云平一笑道:“等长出莲花,结了新鲜的莲子就可以吃了。”离忘道:“也是,新鲜的才好吃。”楚心也是一笑。云平又看向染冬道:“姑姑,去祥云寺参拜的事,先禀告父皇吧。”染冬应了声是,便安排人去禀报。 云平用完了午膳,过了片刻,离忘问道:“公主不去小憩吗?”云平道:“再等一会吧。”又过了一刻,便听得云渊帝驾临析柏云宫,云平起身相迎,跪拜行礼,待云渊帝来到近前,说道:“参见父皇。”云渊帝道:“平身。”云平起身后看向云渊帝,便说道:“父皇,今日温院判来诊脉,送了莲子给云平,云平便想等夏天培育出来栽在明镜湖里,父皇觉得可好?”云渊帝看了看她,坐在主位上,又摆手让云平坐了,问道:“你是想起寺里的莲花了?”云平微笑应道:“是。”云渊帝道:“祥云寺里倒是也有莲花,只是此时都枯萎了,等夏天朕可以带你去看。”云平又看了看云渊帝,道:“是,谢父皇,那云平便等夏天再去参拜。”云渊帝点点头,又道:“你若想在明镜湖里种莲花,也可等夏天各处看看,找到好的移植来便是了。”云平道:“谢父皇,不过云平更喜欢从种子开始培育。”云渊帝又看了看她,道:“好,你自己看着办吧。”云平点点头,道:“谢父皇。” 此时楚心奉了茶给云渊帝和云平。云渊帝又看了看云平,说道:“今日来向太后请安的是朕最看中的几个孩子。”云平低头应道:“是,筝姐姐和谨儿妹妹都是瑰姿玮态。”云渊帝略一迟疑,问道:“涟诚和涵谷你不曾见吗?”云平应道:“见了,他们两位既然都有官职,云平不敢妄议。”云渊帝又看了看她,一笑,道:“他们都算你的世兄。”云平应道:“是。”云渊帝又道:“江家和宋家还有沈家,林家,吕家都是望族,不过在出云,用人唯才。”云平又点头应道:“是。” 云渊帝又坐了片刻,喝完了一盏茶,便离去了。云平跪送后起身,看向染冬道:“去给温院判传话吧。”“是。”染冬应声去了。楚心皱了皱眉,问道:“公主,泰皇陛下这是?”云平看向她,说道:“父皇应该更希望我留在云宫之中。”离忘笑道:“陛下似乎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搬到云宫里来。”云平看了看她,道:“繁华如梦,恐怕只要有贪念就会被放大成执。”心中想道:“似乎连起心动念也...” 第七十四章 早春赏花 转日,江涟诚去了太珩宫找云归宏,两人见了礼,江涟诚看云归宏神色有异,想了想,问道:“殿下可是还有事要问我?”云归宏思虑半晌,摇了摇头。江涟诚微微皱眉,想了想,仍是说道:“微臣有事想求殿下。”云归宏看向他,他便开口道:“微臣想请殿下约见林驸马。”云归宏皱了皱眉,问道:“因为皇姐?”江涟诚点了点头。云归宏道:“诚哥,你知道三年前...皇姐出嫁前找过我,说她可以为了我出嫁...我答应她,她的事我以后都不问。”江涟诚又皱了皱眉,道:“看来此事也对殿下造成了困扰。”云归宏又看了看江涟诚,开口问道:“诚哥最近...可见过温院判吗?”江涟诚略有些诧异,答道:“没有。”云归宏看着他半晌,移开目光道:“毕竟是筝姐姐,皇姐应该不会怎么样的。”江涟诚低头思虑半晌,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殿下了。”云归宏道:“那我就不送诚哥了。”江涟诚行礼道:“微臣告退。”出了太珩宫,又想了想,便向太医院走去。 来到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拱手道:“江大人。”江涟诚问道:“温院判在吗?”太医道:“温院判去长益宫了。”江涟诚点点头,又问道:“我今日去见了四殿下,见他有些劳累,想问问温院判近日有没有为四殿下请脉。”太医道:“四殿下一向是郑太医照料的。”江涟诚道:“温院判最近似乎更忙了些,我以为四殿下也要由他亲自照料。”太医道:“没有,温院判只是也要照料云平公主,昨日才建了脉案。”江涟诚说道:“那我改日登门拜访郑太医吧。”太医道:“江大人对四殿下真是尽心。”江涟诚一低头道:“我先告辞了。”江涟诚出了太医院望了望析柏云宫方向,皱了皱眉。 析柏云宫之中风平浪静,云平今日依旧去了晓书阁,让简夏找出了《金刚经》来读。楚心道:“公主,奴婢也想读经书。”云平看了看她,问道:“你读过什么经?”楚心道:“《心经》《莲华经》。”云平仍看着她,她便继续说道:“奴婢昨日见了江大人,想起他的掩卷诗了。”离忘问道:“你说的哪一首?”楚心便诵道:“山河日暮,壮丽雄峰横万里;圣贤昭彰,浩瀚银海收眼底。”离忘接口道:“天为境界星入画,地为道场江作舞,掩卷如闻迦陵音,人间万世无寂寥。”两人相视一笑,云平看了看两人,说道:“看来你们都很喜欢这首诗。”离忘用力点了点头,楚心道:“不过听说江大人自己似乎不甚喜欢,曾称这是得意忘形之作。”云平听了也微微一笑。离忘看了云平的笑容,道:“可惜江大人定亲了,不然...”云平打断她道:“江大人定亲了,也不妨碍他作诗。”又看了看楚心和离忘,说道:“你们便读《楞严经》吧。” 日暮,江涟诚回到家中,去向父母请了安,江夫人问道:“你今日可去见四殿下了吗?”江涟诚道:“去了,不过四殿下说答应了云安公主不过问她的事。”江夫人皱了皱眉。江元楷道:“如此只能先让谨儿多去看看涵筝了。”江涟诚点了点头,江元楷看了看他,问道:“还有何事?”江涟诚道:“四殿下似乎...十分在意云平公主。”江元楷皱了皱眉,江夫人一惊,想了想,问道:“你确定吗?”江涟诚摇了摇头。江元楷道:“看来还是要问问柔儿。”江涟诚道:“云平公主由温院判亲自照料,日前传芳来,曾说温家也有晚辈自莲溪镇而来。”江元楷想了想,道:“你找机会见见吧。”江涟诚点了点头。 次日,江涟诚便让人给江传芳送了信,问温家晚辈的事。过了几天,收到回信说温乘松本来要到天涯书院求学,去了一趟千竹岭,便非要在那里隐居,还附了一首温乘松的诗作:“近山易居似故园,听泉品茶可忘言,千竹四季翠孤岭,数雀如旧倚空枝。”江涟诚一笑,想道:“看来只能是我去拜访了。”又觉得温乘松的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记起来曾见过画匠临摹的画作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又想道:“若是此人,倒也好办。”又想了想,写诗道:“春城守紫薇,新柳问东风,恢宇几万里,可是送香归?”想了想又觉不妥,还是应该休沐时亲自去见他一面,皱了皱眉,又轻叹道:“寸心容天下,私情误古今。” 江涟谨此时来到了书房,江涟诚掩过诗篇,江涟谨开口问道:“哥哥,需要我去见见云安公主吗?”江涟诚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道:“你多去看看涵筝吧。”江涟谨道:“母亲已经跟我说过了,只是我想着,筝姐姐那里,我其实也帮不上忙,云安公主知道了或许会更恼怒。”江涟诚又皱了皱眉。江涟谨又说道:“不然,我去问问宏哥哥?”江涟诚又看向她,说道:“你自己安排吧,也不必再跟四殿下提云安的事了。”江涟谨微笑点头,又说道:“哥哥,你也不必太担心,筝姐姐也知道云安公主的脾气。”江涟诚也点了点头。 云安公主听人送信说云宁想邀她,云平,江涟谨和宋涵筝去长衍宫赏早春的桃花,问云安公主哪一日方便。云安微微一笑,道:“哪一日都方便。”来人便应道:“是,奴才回去复命了。”云安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珐琅彩的指套。云平听拂春来报此事,又看了看手上的经书,说道:“五日后吧。” 云宁收到回信,又气道:“这个云平!以为自己是谁?皇姐都没有说什么,她还...”一时语塞,又将桌上的茶碗摔到地上。婵娟道:“公主,五日后也无妨。”云宁皱了皱眉,道:“那就给她们传话吧。”“是。”婵娟应了,出了偏殿,轻叹了口气。 宋涵筝得了信,略有些惊讶,又想了想,让人请宋涵谷来,宋涵谷正在书房看地图,听了来人的传话,皱了皱眉,便去后院找宋涵筝,宋涵筝见了宋涵谷便问道:“哥哥,你跟云宁公主说清楚了吗?”宋涵谷道:“我说了,诚哥和宏殿下都可以作证,不过...你帮我多照顾下云平吧。”宋涵筝问道:“为什么?”宋涵谷道:“这个云宁不知道怎么想的,以为我...是为了云平。”宋涵筝一皱眉,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宋涵谷又道:“你见了云安还是避让一些。”宋涵筝点头道:“我知道。” 江涟谨听人禀报了此事,又去问了江夫人,江夫人看了看她,道“你去吧,跟涵筝一起。”江涟谨便让人邀宋涵筝一同前往。 江涟诚还没有去见温乘松,便到了江涟谨要进宫的日子,江涟诚看她又是一身红装,问道:“谨儿,你不试试其他颜色的衣衫吗?”江涟谨惊疑道:“哥哥为何这么问?”江涟诚道:“或许其他颜色更适合你呢?”江涟谨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谨儿就喜欢正红色。”江涟诚深呼口气,道:“好吧,你喜欢就好。”不多时,便有人报宋涵筝来接江涟谨,江涟诚便送江涟谨来到后门,宋涵筝下了马车,对江涟诚笑道:“诚哥哥。”江涟诚也微笑点头。江涟谨上前道:“筝姐姐。”宋涵筝看了看她,应道:“谨儿。”江涟诚又对宋涵筝道:“谨儿就托你照顾了。”宋涵筝道:“诚哥哥放心吧。”江涟谨便拉着宋涵筝又上了车。宋涵筝依依不舍的看着江涟诚,上了车,又打开车窗,和江涟诚挥手,江涟诚也向她挥了挥手,她便又高兴起来。 第七十五章 桃花仙酿 长衍宫后园桃夭轩,云宁看着摆好的碳火,铁网架,眼中露出冷意。最先来到桃夭轩的却是云安。云宁略有些惊慌,跪拜行礼道:“皇长姐。”云安没有看她,只是看了看轩内的陈设,平淡道:“平身吧。”云宁起身后低头站着。云安问道:“不是赏花吗?你弄这些铁架子做什么?”云宁答道:“我想总吃些糕点也腻了,想现烤些鱼羊菌菇来...”云安打断她道:“你可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吗?”云宁一惊,说道:“皇姐,我...”云安道:“行了,你不用说了,等我敬完了酒,这些东西你自己玩吧。”云宁听了,闭口不言。 稍后,云平也来到桃夭轩,看了看云安和云宁,跪拜行礼道:“云平参见皇姐。”云安看着她,半晌才道:“平身。”云平站起身来,又向云宁行了一礼道:“五姐。”云宁冷笑道:“六妹,你今日倒是盛装而来,我都不知道是看花还是看你了。”云平道:“来参加五姐的宴会,便学着五姐作了些装扮,五姐不要说我东施效颦就好了。”而后看向云安,云安道:“今日也只有我们姐妹几个,怎样都无所谓。”云平应道:“是。” 江涟谨和宋涵筝也来到桃夭轩,两人行了礼,云安便让她们都入座。宋涵筝和江涟谨看云平一身翠缕玉袍,头上的点翠细花彩钿如叠如簇,真似瑞彩千条所系,灵秀独毓所钟,不由有些失神。云安也对着云平一笑道:“本宫今日带了桃花仙酿,看云平仙姿玉貌,要先敬你一杯。”说着让玉沭将酒送到云平案上,云平道:“谢皇姐,云平持戒,不饮酒。”云安道:“今日只有我们姐妹,而且佛家不是破除万执的吗?何必一定要持戒呢?”云平道:“破执是为了同归大道,持戒是为了定而生慧,并不妨碍。”云安却又说道:“孝悌为人本,本宫敬你,你便要喝。”宋涵筝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何非要强人所难?”云安看向她说道:“你可知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不过是强求得逞!”宋涵筝气道:“你!”而后站起身来,走向云平说道:“这杯酒,我替阿柔喝!”云平一皱眉,端起酒杯,说道:“筝姐姐,不必劳烦,皇姐这杯酒我喝便是了。”说着端到嘴边,饮了一口,酒辣呛喉,便咳嗽起来。云安一怔,双眼微眯。云平细细感受酒火辣辣的入胸入腹,感觉自己心跳骤然加快,而后慢慢放缓,又快慢起伏,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头有些眩晕,又勉强深呼一息,才没有晕倒。染冬看了她的神态,便转身唤道:“传太医。”宋涵筝本来呆在半路,听了忙上去握了云平的手,唤道:“阿柔?”江涟谨一皱眉,也让身边的婢女去太医院。 云归穹在偏殿内听说了云平不适,纠结着要不要去看看,便听人报云归宏来到了长衍宫。眉头一皱,便出了大殿,向桃夭轩走去。走到半路,便看到云归宏抱着云平走来。他看了云归宏的神色,突然有些畏惧,侧身低头立在路旁。一行人走过,云宁也走了过来。云归穹便问道:“姐姐,云平怎么了?”云宁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 云归宏将云平抱到长衍宫内殿,放她半躺在床上,云平已面色苍白,昏迷不醒。云归宏只是看着她,不多时,温院判赶来,他才让开了床边。温院判看了云平的神色,便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装了浓茶的瓷瓶,让染冬喂给云平,而后才为她把脉。片刻后,又取出一个瓷瓶,对染冬道:“换这个。”看染冬又将解毒剂喂给云平,便起身,向一旁的云归宏跪拜道:“禀殿下,公主应是中了南天竹之毒,所幸中毒不深,性命无虞。”云归宏道:“免礼吧,你好好照看她。”温院判应道:“是。”云归宏又看了云平一眼,便看向云安。云安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一凌,却是也毫不相让的看向他。云归宏道:“我有事要问皇姐。”而后便离开了内殿,云安便跟着他离去,江涟谨略一犹豫,便留了下来,陪着宋涵筝看着云平。 云安跟着云归宏来到前殿,石潜便领着众侍从离开了大殿。云归宏看向云安问道:“姐姐,你为何要对她下毒?”云安看了他半晌,答道:“是她要替宋涵筝挡。”云归宏道:“那可是筝姐姐!更何况,就算不是筝姐姐,诚哥也总会成亲的!”云安也高声道:“正因为她是宋涵筝!他娶谁都行,但他不能对那个女人动心!”云归宏惊诧半晌,又说道:“诚哥无论娶谁都会真心相待的。”云安却冷笑道:“是吗?你扪心自问,今日中毒的若不是云平,你会来问我吗?”云归宏一怔,半晌才道:“姐姐,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云安道:“行了,你不必说了,这次父皇肯定也会问罪,我要你帮我杀了宋涵筝。” 云归宏又是一惊,忙道:“这不可能!”云安道:“云平只要在宫里,宋家就不会反,杀了宋涵筝,云平便更要永远留在宫中。”云归宏摇了摇头,道:“不,她...她不是人质。”云安道:“她就是!江家和宋家结合,就必需要有人质,从她出生的那刻起她就是人质!可她也让江家和宋家结合的更紧密!父皇舍不得杀她,你也舍不得杀她,她也只能在云宫里待一辈子。而宋涵筝...她必需死!”云归宏心中一团乱麻,一抬头却看到江涟诚走进了大殿,他一惊,喊道:“诚哥...”云安眉头一跳,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人还是一副谦卑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多希望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样子,她多希望自己不是满腔的愤恨怨念,可她知道,自己就是如此怨恨。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江涟诚看到她之前逃离,逃离这个她拼尽全力想要靠近的人。江涟诚仍旧没有看向她,而是跪拜行礼道:“参见殿下,参见公主。”云归宏看了看云安,开口道:“...平身。”江涟诚站起身来,看向云归宏,道:“殿下,微臣听闻云平公主突感不适,故而前来探望,不知是否方便?”云归宏道:“她在后殿,温院判在照看,谨儿和筝姐姐都在。”江涟诚又看了看他,才转向云安,云安终于看到他眼中是深深的歉意,便渐渐舒展了眉头,心中戾气也消解大半,江涟诚深吸口气,开口道:“这件事本是我的过错,不管是涵筝,阿柔,还是归宏,谨儿都不该受到困扰。”顿了顿,又看向云安,开口问道:“清儿,此时此刻,你还愿意嫁给我吗?”云意清听了此言,泪如泉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是连连摇头。江涟诚也流下泪水,道:“我们都已回不去当初,我也无法许你未来,我只能告诉你,你是我最初的爱,也是我爱别人的源泉,你若要把爱变成恨,我也可以陪你毁天灭地,只是你我之间...终究不再是爱情了。”云意清泪流不止,却是问道:“你真的爱宋涵筝?”江涟诚止住泪水,却是反问道:“你真的恨她吗?”顿了顿又说道:“我的爱就如同你的恨。”深呼口气,又说道:“停止吧,如果你还愿意保护我,就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就不要再怨恨世间了。如果你还愿意爱我,就试着去爱其他人吧,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云意清心海涌动,又连连摇头,哭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江涟诚平复了心情,看向云归宏,道:“你陪着清儿吧,我去看看阿柔。” 第七十六章 拟字问名 江涟诚进到内殿,慢慢的走向围了一圈的床边,眼中愁绪如丝,江涟谨看他走来,起身唤道:“哥哥。”在抹泪的宋涵筝便也起身看向江涟诚,泪眼婆娑中,似乎看不太真切江涟诚的身影。江涟诚走到近前,看向床上昏迷的云平,而后问道:“请问温太医,这毒要如何解?”温院判道:“老臣已经给公主服了天麻穿心莲解毒剂,开了人参制附子护心汤,每半个时辰诊一次脉,每个时辰依脉象交替用药。心脉稳定了,再开些甘草黄芪解毒汤,每三个时辰服一次。公主若是明日能够醒转,便是毒性轻微,不出三日便能解尽,若是不能...再依脉象看是否需要放血排毒。”宋涵筝听了,眼中又涌出泪水,江涟谨也眉头微蹙。江涟诚过了半晌,又说道:“劳烦温太医,放血排毒...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用的吧?”温院判道:“自然。”江涟诚吐出口气,却突然觉心口发堵,脸色一白,江涟谨忙上前扶住他,唤道:“哥哥!”宋涵筝也上前道:“诚哥哥?”温院判抬起头看向他,眉头一皱,让两人把他扶到一侧椅子上坐着。而后探了他的脉搏,道:“江大人,你也用些护心的汤药吧。”江涟诚摇了摇头,道:“我歇息片刻就好了。”宋涵筝低声道:“诚哥哥,是云安,她要害阿柔。”江涟诚看向她,道:“阿柔没事,你不用怕。”宋涵筝点点头,道:“诚哥哥在这里我就不怕了。” 江涟诚又看向她,道:“你要先照顾好自己,阿柔没事。”宋涵筝又点点头。江涟谨皱了皱眉,说道:“哥哥,你既然也身体不适,便先回家休息吧。”宋涵筝皱了皱眉,江涟诚看向江涟谨,点了点头。于是江涟谨送江涟诚回到前殿,看云安已经离去,云归宏仍等在那里,江涟谨说道:“宏哥哥,你能送我哥哥出宫吗?”云归宏看了看江涟诚,说道:“我送你。”江涟诚应道:“谢殿下。”江涟谨看着两人离去,又皱了皱眉,便回到内殿,对宋涵筝道:“云安公主已经离去了。”宋涵筝垂眸点了点头,又看向云平。 云归宏和江涟诚两人走着,云归宏便低声向江涟诚问道:“我该如何保护她?”江涟诚眼中一黯,说道:“长衍宫里...需要有主人,你做的很好了。”云归宏想了想,又问道:“我...可以做更多吗?”过了半晌,江涟诚只是答道:“可以。”云归宏眼中也蒙上一层雾气,说道:“谢谢诚哥。” 云归宏送了江涟诚出宫,没有回长衍宫,而是去了长益宫。云渊帝已去了长衍宫,看了昏迷不醒的云平,眼中沉郁似冰,冷冷问道:“毒能解清吗?”温院判便又答道:“老臣给公主服了对症的解毒剂,也备了护心的汤药,老臣会每半个时辰诊一次脉,每个时辰用一次药。心脉稳定了,再用些通用解毒汤药,公主若是明日前能够醒转,不出三日便能解清,若是不能,就要多费些时日。”云渊帝点点头,道:“你守着她吧,其他的事都不用理。”温院判应道:“是,陛下。” 江涟谨也开口道:“启禀陛下,臣女和筝姐姐看着云平公主突然中毒,心中惶恐,想留在此处照拂,直到公主醒转。”云渊帝略一迟疑,道:“不必了,既然云平性命无虞,你们便出宫吧。”江涟谨便应道:“是,如此臣女和筝姐姐便先告退了。”宋涵筝便也跟着江涟谨一拜,而后起身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宋涵筝便向江涟谨问道:“你为何不提云安的事?”江涟谨看向她,问道:“筝姐姐,你能确定毒是云安公主下的吗?”宋涵筝皱了皱眉。江涟谨又道:“既然陛下没有问,我们便不必说。”宋涵筝思虑片刻,问道:“难道陛下不打算查吗?”江涟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宋涵筝又一皱眉问道:“若是她再对阿柔不利呢?”江涟谨道:“所以,筝姐姐,最重要的是要保护柔姐姐的安全。”宋涵筝点了点头,心中仍一阵阵后怕,如果真是自己喝那杯酒,恐怕会一饮而尽,可能早就毙命了,又有些异样的感觉,渐渐分不清是自己要保护云平,还是云平要保护自己。 回到家中,向宋夫人禀告了此事,宋夫人看了看她,也是心中后怕,说道:“你日后切不可莽撞了...”宋涵筝点点头,又说道:“可是阿柔一个人在宫中...”宋夫人皱了皱眉,道:“她只能是一个人,没有人能替她,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一切都要看她自己。”宋涵筝也皱了皱眉,道:“那我们就不管她了吗?”宋夫人问道:“你想怎么管?”宋涵筝想了想,低下了头。宋夫人道:“就是你,等你出嫁了,我与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也管不了你。”宋涵筝一怔,说道:“怎么会?我就算出嫁了也仍是宋家的女儿。”宋夫人道:“是,可你嫁的是江家,还是你非要求的...”想了想,又道:“母亲问你,要是江涟诚和你哥哥意见相左,你会相信谁?”宋涵筝皱了皱眉,想了想,摇头道:“不会的,哥哥也会相信诚哥哥的。”宋夫人看着她,说道:“这就是江家可怕的地方,也是泰皇陛下真正畏惧的。昔日嫂子曾说,宋家追求的是力量,江家信奉的是理智,而泰皇陛下必须是理智和力量的主人。所以江家的人和宋家的人不是不能结合,不过...”宋涵筝问道:“不过什么?”宋夫人道:“不过要有一方完全放弃自己的身份,才可能保留各自的追求。”宋涵筝又皱了皱眉,想起江涟诚,泪水又涌上眼眶,说道:“母亲,女儿...女儿不孝。”宋夫人摇了摇头道:“这是宋家欠江家的,你嫁过去,母亲也放心,你看着云平就该知道如何教育你的孩子。”宋涵筝皱了皱眉,道:“母亲,若是...若是...”宋夫人看着她,摇了摇头,道:“这要问你父亲。” 江涟诚回到家中,江夫人看了他的神色,便送他回房,让他自己休息,过了半个时辰,他感觉胸中仍是隐隐血凝气滞,皱了皱眉,听人报江元楷也回到家中,便起身去请安。来到内堂,跪拜道:“父亲,母亲。”江元楷看了看他,道:“起身坐吧。”江涟诚便起身坐了,看向江元楷道:“父亲,云平中的毒,有温院判亲自照料,定能解尽。云安的事...孩儿已知道慎终追远,我会去一趟宋家,再去林家。四殿下那里,还是让云平决定吧,谨儿...也让四殿下自己决定吧。”江元楷又看了看他,问道:“你呢?”江涟诚忽觉胸中刺痛,低头答道:“我...只希望能平静下来。”江元楷道:“等云平清醒了,为父会去求陛下开恩,亲自去看望她。”又说道:“宋家有幼子降生,向为父问名,为父也会一并问她。”江涟诚惊讶的抬头看向父亲,江元楷又说道:“涵谷和涵筝的名字都是你姑姑取的,为父拟了峰字和镇字,要去问问柔儿,你可有别的字吗?”江涟诚眼角微疼,又低头道:“孩儿能想到的只有信字。”江元楷点了点头,道:“好。”江元楷对江夫人说道:“夫人,你可以去告诉谨儿,再跟她说贤贤异色。”江夫人应道:“是。”江元楷又看向江涟诚道:“医者近道,你不是要去千竹岭吗,去过林家,便去那里休养几日吧。”江涟诚想了想,点头应道:“是,谢父亲。” 江涟谨在闺房中坐着,一遍遍的想云归宏来到桃夭轩的场景,江夫人来到江涟谨房内,她起身行礼,江夫人看了看她,说道:“你哥哥说你的事,要让四殿下自己决定。”江涟谨点点头,应道:“是。”江夫人又说道:“你父亲说要让云平为宋家新降生的幼子定名,拟了峰和镇字,你哥哥拟了信字。”江涟谨也点点头。江夫人又轻叹口气,道:“你父亲还让我告诉你贤贤异色。”江涟谨又点点头,道:“女儿明白,女儿...能照顾好自己。”江夫人离去,江涟谨又想了想云归宏看向云平的神情,察觉到心中升起的嫉妒,再想了想江涟诚看向云平的神情,察觉到心中升起一丝愁怨。而后闭目想了想云平饮酒时的神情,再睁开时也隐隐露出坚毅之色。 第七十七章 报应来还 宋太后让人传沈皇后陪她去长衍宫,又让人给钟贵妃和林贤妃传话,让她们不必去探望。沈皇后忙来见宋太后,跪拜行礼后,便随着宋太后向长衍宫走去。宋太后一言不发的走着,沈皇后思虑半晌,开口叫道:“太后...”宋太后道:“先去看看皇儿。”沈皇后听了,便不再说话。 两人来到长衍宫,看宫中的奴仆跪满了大殿,婵娟在人群中听到只有太后和皇后前来,心中一惊。太后和皇后来到近前,云渊帝仍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太后唤道:“皇儿。”云渊帝站起身,躬身道:“母后,云平在后殿。”太后皱了皱眉,又看了看他,说道:“那老身和皇后便去看云平了。”云渊帝道:“恭送母后。”沈皇后也皱了皱眉,仍是跟着宋太后去了内室。 云渊帝又坐回原处,略微闭目。大殿内静的可怕,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婵娟在人群中低着头,越来越恐慌,无数的念头涌起她却抓不住一个。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归宏来到大殿,向云渊帝跪拜道:“参见父皇。”云渊帝看向他,云归宏便说道:“父皇,孩儿自请搬回长衍宫居住。”云渊帝皱了皱眉,看着他半晌,转向徐良道:“退下。”徐良应道:“是。”又看了看云渊帝,便让所有人都跟着他离开了大殿。云渊帝看向云归宏,问道:“这次的事,你想做主?”云归宏应道:“是。”云渊帝双眼微眯,问道:“你是为了谁?”云归宏沉默半晌,道:“这次的事,本是皇姐冲着筝姐姐。”云渊帝听了,却突然激动道:“没有人和你争的时候,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和你争;有人和你争的时候,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拿什么和他争!就算没有人有错,可依然会有痛苦!而这些没有主的痛苦,便该由你这个做主的人来承担!可就算是这样,你仍然有得不到的东西!”云渊帝说完,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看着惊讶的云归宏,又说道:“你现在知道,你向朕求的,是什么了吗?”云归宏顿觉胸中震荡,滚滚如潮,半晌后却又隐隐作痛,眼眶微湿,道:“孩儿知道了。”云渊帝又看着他半晌,道:“好,你搬回来吧。”云归宏叩拜道:“是,谢父皇。” 云归宏来到殿外,对徐良道:“徐公公,父皇允许我搬回长衍宫。”徐良看了他一眼,心下一惊,低头应道:“是。”而后便带着未正殿的人回了大殿。云归宏扫视聚集在长衍宫大殿外的众人,说道:“本殿下已求得父皇开恩,日后长衍宫中,由本殿下做主,本殿下可以既往不咎,可你们也要牢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宫中,再有损人不利己之事。”云归宏又扫视众人,沉声道:“天理昭昭,本殿下,定让累世因果显现,生生报应来还!”过了片刻,才道:“好了,你们各自去吧。” 云归宏看着众人散去,看到有些人行色匆匆,有些人步履轻浮,皱了皱眉。看向石潜,说道:“搬去以前皇姐的偏殿,再让云宁和穹第来见。”“是。”石潜应了便带了一行人离去,云归宏便转身回了大殿,看云渊帝已去了内殿,便立在一侧等候。 内殿之中,沈皇后抹泪道:“苦了这孩子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的心...”宋太后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中仍然面色平和的云平,也眼眶微疼,闭目皱眉道:“住嘴!”沈皇后一惊,忙闭口不言。看云渊帝进到内室,沈皇后又忙走出两步,跪拜道:“陛下。”云渊帝走过她身边,没有说话,沈皇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继续跪在那里。云渊帝来到宋太后身边,道:“母后。”宋太后起身看向他,道:“既然柔儿性命无碍...”云渊帝道:“宏儿自请搬回长衍宫,朕已准了。”沈皇后听了一惊,忙膝行两步,来到近前道:“陛下,这不关宏儿的事啊!”云渊帝一皱眉,道:“那你说,这关谁的事?”沈皇后一时语塞,又看向宋太后,道:“母后!您知道的,宏儿...宏儿一向孝顺。”宋太后看向云渊帝,道:“等穹儿开了府...”云渊帝道:“到时再说吧。”宋太后皱了皱眉,道:“那等柔儿醒了,便送她回析柏云宫,让宏儿回正殿住吧。”云渊帝略一迟疑,应道:“好。”沈皇后一皱眉,道:“陛下,不如等云平的毒解清了,再让宏儿搬吧...”云渊帝又一皱眉,对徐良道:“叫宏儿来!”又对沈皇后道:“你问他自己吧。”沈皇后眼中含泪,继续跪在那里。 云归宏进了内殿,看沈皇后跪在那里,一皱眉,也上前跪拜道:“叩见父皇,皇祖母。”云渊帝道:“起来吧。”云归宏直起身,仍跪在那里,看向沈皇后道:“母后?”宋太后道:“扶你母后起来吧。”云归宏便扶了沈皇后起身,沈皇后看向云归宏,云归宏又看向云渊帝,云渊帝道:“你母后有话要问你。”云归宏又看向沈皇后,沈皇后想了想,道:“母后想...让你等云平好了,再搬回长衍宫。”云归宏一皱眉,低头道:“母后恕罪,儿臣已经让石潜去安排,搬去青鸾殿了。”沈皇后惊讶出声:“你?”宋太后也一皱眉。云渊帝看着他,问道:“你还想搬回正殿吗?”云归宏答道:“孩儿想着,为了方便起见,便不搬了。”云渊帝深吸口气,道:“善。”宋太后也深吸口气,转头看向昏睡的云平。 林贤妃听说云归宏搬回长衍宫,沉思片刻后,对画竹道:“让人打听着,等云平醒了,传允王妃和齐王妃进宫。”“是。”画竹应了,又道:“娘娘,长衍宫里的人想调离。”林贤妃心下一惊,皱眉道:“不能动。”画竹也一皱眉,应道:“是。”林贤妃想了想,又道:“可以先不联系。”画竹又应道:“是。” 钟贵妃也收到了信,听说云归宏立刻搬回了长衍宫,还是搬去了偏殿,她也立刻喜形于色,对丝雨道:“本宫有赏,你与婵娟每人半年份例,其他人每人一月份例。”丝雨也喜道:“谢娘娘。”钟贵妃想了想,又道:“让穹儿不用去见云归宏。”丝雨又道:“娘娘,总要去请个安吧。”钟贵妃又笑道:“是该去请个安,让欢儿去吧。”丝雨便也笑应道:“是。” 石潜领着一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打扫好了偏殿,又将主要的物件从太珩宫搬到了青鸾殿,便让人去请云归穹和云宁,自己回正殿向云归宏复命。宋太后和沈皇后已经离去,云渊帝仍在正殿之中,云归宏坐在下首,两人无声的喝着茶,云归宏看石潜来了,便起身道:“父皇,孩儿回青鸾殿了。”云渊帝看向他,道:“不急,你陪朕用晚膳。”云归宏有些惊讶,应道:“是。”想了想,又道:“父皇,孩儿本来请了云宁和穹第去青鸾殿,不如让他们也一起来用膳吧。”云渊帝道:“不必,让他们在青鸾殿等。”云归宏皱了皱眉,云渊帝道:“传膳。” 徐良便命人在大殿一侧摆膳,摆了到奉,便请云渊帝和云归宏入座,云渊帝时不时看向云归宏,看着他用过了点心,前菜,御汤,御菜三品,云渊帝便开口道:“你选两道菜吧,朕命人送去青鸾殿,赐给欢儿和穹儿。”云归宏便向云渊帝道:“谢父皇。”徐良听了,便指了齐全去准备攒盒,云归宏扫视了此时桌上的御膳,指了两道。云渊帝看向徐良,徐良便又指了两个人,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去端了这两盘菜,又退到殿前一侧,去备攒盒的齐全和一名御厨回到了大殿,捧菜的两人分别将御膳放进盒中,御厨便向齐全道:“金丝酥雀,莲蓬豆腐。”齐全点点头,手捧攒盒在前,一行四人,出了大殿,往青鸾殿走去。 第七十八章 佛道解字 送赐的四人来到青鸾殿,已在青鸾殿一侧用茶点的云宁听传,忙站起身,对婵娟道:“快!快去叫弟弟来!”婵娟应声去了,云宁忙来到殿中跪迎。齐全进了大殿,见只有云宁公主在,略有些惊讶,问道:“泰皇陛下赐膳,为何不见七殿下?”云宁道:“弟弟...稍后就到...”齐全一皱眉,道:“公主恕罪,那就等七殿下来了,再宣赐。” 青鸾大殿,炉鼎中燃着的小半炷香燃尽,云归穹才来到殿中,看了仍跪着的云宁,忙领着人也上前跪下。齐全看了看他,道:“泰皇陛下赐膳,四殿下亲赏,赐金丝酥雀予云宁公主,赐莲蓬豆腐予七殿下。”云宁和云归穹忙叩拜道:“谢父皇恩赐,谢皇兄恩赏。”齐全又打开攒盒,让两人又各自捧出了御膳。云宁和云归穹起身,让婵娟和石墨分别接了。齐全便躬身道:“奴才告退。”云宁和云归穹对视一眼,云宁眉头一皱,向齐全道:“穹儿身体不适,本公主让他留在殿中休息了,若是父皇问起,请父皇恕罪。”齐全又躬身道:“奴才会如实回禀。”云宁皱了皱眉,云归穹道:“齐公公,若是父皇不问...”齐全又躬身道:“奴才会如实回禀。”云归穹也皱了皱眉,云宁道:“你退下吧。”齐全便又躬身道:“奴才告退。” 云归穹看齐全走了,皱了皱眉,问道:“姐姐,怎么办?”云宁想了想,道:“去禀报母妃。”婵娟却没有动,云归穹回头看她低垂着头,便看向石墨,石墨也是心下一跳,转头对一个小太监道:“你去吧。” 齐全回到正殿,向徐良耳语几句。徐良皱了皱眉,云渊帝看向他,他便开口道:“禀陛下,去时,七殿下不在,走后,有人去了沉微宫。”云渊帝放下了手中的玉箸,云归宏也早停止了用膳,皱了皱眉,跟着放下玉箸。徐良看了云渊帝神色,转身道:“上茶。”云渊帝用了茶,过了片刻,道:“传旨,沉微宫教子无方,降为淑妃。” 宋广穆和宋涵谷今日去了校场,回到家中,才听说了云平中毒的事,宋涵谷也是胸中震荡,看向宋广穆,见父亲也是面露冰霜,便道:“父亲,我去问诚哥。”宋广穆看了看他,道:“不必了,为父已问了江尚书。” 入夜子时,云平便醒转过来,睁开双眼,觉胸中隐痛,慢慢坐起身来,看了看在塌下睡去的楚心和离忘,又看了看账外闭目端坐的温院判和伏在案上的仆从,轻按胸口,又慢慢盘腿垂手闭目禅坐,三更敲响,温院判便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帐内禅坐的云平,心喜如潮,面露笑意,便又闭目养神,慢慢恢复平静。直到寅时鼓响,温院判才又睁开双眼,看向帐内,见云平也已睁开了双眼,便起身来到帐前,躬身行礼道:“公主万安,看来老臣不必为公主请脉了。”云平道:“多谢温太医。”平明时分,楚心也醒转过来,看到禅坐的云平,欣喜道:“公主!”离忘也醒转过来,云平睁开双眼,看向二人,也微微一笑,离忘却突然涌出泪来。云平道:“本宫无妨,去让染冬通传,准备回宫。”“是!”离忘应声而去。 账外的仆从也醒转过来,温院判也睁开双眼,起身站立,看云平起身,温院判便道:“老臣告退。”云平道:“谢温太医。”温院判二人便退到了屏风之后,对等着的几人道:“公主中毒不深,已无碍了。”张太医问道:“不用解毒汤了吗?”温院判道:“日中一次就可以了。”不多时,云平领着一众人走出屏风,众人行礼道:“参见公主。”云平看了看众人,道:“仰仗诸位同励劫难,共享禅定所得:学士百术道为上,君子五行言为下,般若自在,现世安乐。”温院判也看了看众人,见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心存疑虑,而后看向云平公主,见云平也看向自己,躬身道:“公主金安,臣等告退。”云平点头,染冬便道:“准。”温院判领着众人离去。云平看向郑宽道:“请郑总管去前殿值守,若是皇兄前来,便请其留话,若是父皇前来,便请其入后殿,其他人便请郑总管决定吧。” 不多时,云归宏便来到长衍宫大殿,郑宽上前躬身道:“参见殿下,公主请殿下留话。”云归宏一皱眉,想了半晌,问道:“云平无碍吗?”郑宽道:“是,温院判已回了太医院。”云归宏又想了想,问道:“她没有话给我吗?”郑宽道:“...没有。”郑宽看云归宏又皱眉,说道:“公主对奴才们说:学士百术道为上,君子五行言为下。”云归宏想道:“温,良,恭,俭,让。让?温?还是...”云归宏道:“本殿下便先回青鸾殿了。”郑宽躬身道:“恭送殿下。” 又过了片刻,却不是云渊帝来到殿中,而是江元楷,郑宽略一迟疑,江元楷已开口道:“郑公公,微臣代陛下前来探望云平公主。”郑宽便道:“公主在后殿恭候,江大人请。”云平在后殿主位上坐着,江元楷进殿,她便站起身。江元楷近前,云平便道:“免礼。”江元楷躬身道:“老臣江元楷恭请殿下金安。”云平道:“本宫无妨,江大人请坐。”两人入了坐。江元楷又道:“多谢公主。”两人坐后,江元楷便道:“公主既有佛法护佑,为臣有问请公主示下。”云平道:“江大人请说。”江元楷便道:“宋家涵字辈幼子降生体弱,下臣拟峰,镇二字,犬子拟信字,想请公主示意定名。”云平略一思量,道:“佛道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谷应忍辱,筝应精进,因情发心,恐受损伤,精进之后该有禅定。本宫便赐空应禅定。”江元楷又问道:“敢问公主,般若何求?”云平道:“思古如在,思意如愿,如如不动,万劫可度。” ------题外话------ 暂停预告云平诀 倚天无名江湖相忘窥道不言人和有伤 海平无增人云亦云议不自证觉醒应劫 山名仁义林名梧桐日出东方曲名求凰 慎终追远贤贤易色温良恭俭如如不动 圣母举火童言无忌君敬一尺方便一丈 文明法治在真和空平等自由信理止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