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嫡妃》 01含恨归来 “孟九思,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解药在哪里?”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这个逼问她的男人。 他头戴青玉冠,身披白狐风毛羔皮大氅,衬得他略显瘦削的脸散发着一种寒意森森的冷白之色。 这是她的夫君顾习之,建和三年,进士及第,任江州通判,因政绩显着,得皇帝提拔,年纪轻轻,官拜宰相,权倾朝野。 从前那样一个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人,现在却是如此的狰狞可怖。 原来,温柔是一把杀人的刀啊! 她冷漠的态度更加激怒了他,他一下子死死捏住她的下巴,赤红的眼底火光湛湛。 “解药,我命你立刻交出解药!” “没有,我没有解药。” 孟九思惨白着脸色,额间滚出一层冷汗,吃痛的皱起了秀致的眉心,冷冷的盯着他。 “你还敢说你没有,毒是你下的,你怎么可能没有解药,你若不将解药交出来,我将你碎尸万段!” 说话时,他嘴里的白气喷到了孟九思的脸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 孟九思空洞冷漠的眼底泛起微微泪光。 “顾习之,你没有良心,当初......” “你不要跟我提当初,当初我娶你时,你已是二嫁之身,可是我依然敬你,爱你,护你,而你呢,你怎么对我的,你四年无所出也就罢了,还屡屡顶撞我母亲,甚至不惜在她素日的饮食里下毒,致使我母亲慢性中毒,缠绵病榻......” “母亲在病中谆谆嘱咐于我,一定要为谢家开枝散叶,我尊母命纳妾,却一一都遭你暗算,你的心肠真是好歹毒啊,这......我都忍下了......” “......” “可你不该故伎重施暗害婉仪,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她腹中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你怎么能下毒害她,你——” 他猛地咬住了下唇,直咬到渗出了血,发红的双目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一字一字道,“更不该背叛我!!!” 说完,他突然松开她的下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刀,直抵她的心口。 “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是黑?!” “呵呵......”孟九思冷笑一声,“你当初娶我是敬我爱我吗,是你得到消息,我父亲未战死沙场吧!” 她的话仿佛一根尖利带毒的针,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心,他握住刀柄的手一颤,神色变得有些狼狈。 “孟九思,我不否认当错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可是我心悦你也是真的,我为你付出多少,你知道吗?是你自己背叛了我,是你自己找死!” “不,三郎,你放了我姐姐。” 就在他手中的刀要刺穿她心口的肌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柔弱的快要破碎的声音。 孟九思抬眸一看,就看到门外光亮处走来两个妇人。 一个病弱的像寒风中随时都会凋零的小白花,走路一步三喘,另一个妇人生怕碰坏了她似的,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 这两个妇人,一个是她的亲妹妹孟婉仪,一个是她的亲生母亲温红叶。 “婉仪,谁让你过来的!”顾习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太好,他稍转温柔,“你身子不好,不该乱跑。” “我不能让你伤害姐姐,三郎,我求求你,放过我姐姐吧,是我对不起她。” “婉仪,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谢廷一顿,看向温氏,“还请岳母大人将婉仪带走。” 孟婉仪倔强道:“不,我不走,三郎,你不能赶我走,母亲,今天我必须留下。” 温氏无力而悲痛的点点头,怨恨的看向孟九思,大声控诉。 “黛黛,仪儿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可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你竟要下毒害她。”好像哭过,她声音嘶哑,“即使到了现在,她还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能如此歹毒,就不怕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吗?” “不,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姐姐,我相信姐姐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孟婉仪的眼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下来,蒙蒙水雾遮住她眼底深处的怨毒和得意。 梨花带雨间更显得茕茕弱质,我见尤怜。 她生的并不十分美貌,五官就像是用加了太多水的淡墨勾勒出来的一样。 烟般细细弯弯的眉,纸般苍白的脸,单薄的眼皮,就连唇色也少了一份鲜艳的红色。 相比于孟九思的绝色妍丽,她长得实在太过寡淡了一些,偏是这样的寡淡,凭添了一份淡雅柔弱的姿容,自有旁人所不及的楚楚动人之态。 温氏换了一副慈爱神色,满眼悲悯的看着她:“仪儿,你这样善良的孩子,如何能知道人心的险恶。” “呵呵......”看着这样的母亲和妹妹,孟九思冷冷的笑了一声,“何必呢,孟婉仪,你明明恨我至深,何必装作一副维护我的样子,真真叫人恶心!” “黛黛——”温氏痛心疾首,“你实在太过分了,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 “毒妇,你这个毒妇!”温氏话音刚落,就传来顾习之一声狂吼,他大袖一挥,怒喝道,“来人啦!给我把药端过来,我倒要看看她的嘴能硬到什么时候!” “不,三郎,你不能这样对姐姐——” 话音刚落,她两眼一翻,恰到好处的晕倒在温氏怀里。 “仪儿,仪儿......” 温氏惊慌失措。 很快,孟婉仪就被温氏和一个丫头扶走了,又很快,一个着水红衣衫的丫鬟端来一碗黑沉沉的药进来,眉尖闪出一丝阴冷的得逞笑容。 “三小姐,请喝药吧。” “给我吧,你退下!” 顾习之伸手接过了药碗,蹲下来,狠狠捏开她的嘴巴。 窗外有淡白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莹光,不可否认,即使落到这样的惨景,孟九思的美丽也是惊人的。 心底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犹豫,想了想,还是狠下了心肠。 “黛黛......”他的声音突转温柔,唤了他唤了四年的小名,“你知道吗,从来,我的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你不该背叛我,盗走我费尽心思得来的七叶灵芝送给他,还爬上了他的床,你让我怎么能原谅你,怎么能?!!!” 说完,他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呜呜......” 孟九思拼命挣扎,只是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苦涩的药从她的咽喉流尚到胃里,一种辛辣的烧灼感灌穿而过,濒死的绝望袭来,她慢慢放弃了挣扎。 “孟九思,你只有三天时间,交出解药,我才会给你解药。” 顾习之恢复了冷酷的样子,将她往地上一扔,缓缓起身。 “呵呵......”蓦地,她突兀的笑了笑,“你救孟婉仪,真的只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吗?你想从她那里得到的东西其实早就不在了。” 她痛苦的伏在地上,双手撑地,艰难的爬了起来,抬头看着他,有血缓缓从唇角溢了出来,血光映着笑容,凄绝美艳之极。 这样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双眼。 顾习之脸色骤然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想知道那东西在哪儿吗?” “你过来,我告诉你。” 她朝着他轻轻勾勾手指。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蹲了下来。 “告诉你,东西......已经被孟婉仪交给太子了,你就等着被打入天牢吧,哈哈哈......” “什么,不可能!” 顾习之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 突然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刮了过来,卷着雪花,扑到顾习之身上,他只觉得寒意侵体,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 “孟九思,你给我说清楚。” 孟九思软软的倒了下去,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唇角却含着一丝笑。 她,终于解脱了。 更多的血从孟九思的嘴角溢了出来,渐渐的,她的眼睛,鼻孔,耳朵全都流出了血。 顾习之颤抖着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面,她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怎么回事,他并不想毒死她的,哪怕她犯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他也没想真的置她于死地。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一把将她抱起,惨白的脸贴上她渐渐冷却的脸颊:“孟九思,你给我起来,我命你马上起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黛黛,你起来,你起来啊......” “黛黛,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敢死,怎么敢......” ...... “呼” 一阵风吹来,孟九思从噩梦中惊醒,抬眸处是一片雨过天晴色绡纱帘帐,冷风穿过窗牖,吹动帘帐飞舞。 孟九思只觉得寒意浸体,正想起身将窗户关好,撒花软帘一动,一个身着青衣长褙的丫头急急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道:“一大早谁把窗户打开的,姑娘病体初愈,若再冻着了可怎么得了。” 说话间,她已急慌慌关好了窗牖。 “是林妈妈说的,一屋子的药气,让打开吹吹风。” 随后,撒花软帘上铜勾又是一响,又走进来一个倒三角型尖脸丫头。 这丫头也是一样的衣装,只是发间插着一支水红芍药花簪,配上她颇为妩媚的脸蛋,甚是鲜艳风流。 孟九思一听到她的声音,惺忪的眼神陡然变冷。 02奴大欺主 老太太说是勤俭持家,其实就是刻吝,所以她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只有两个,绿桑和红芍。 前世,她有过两任夫君。 她的第一任夫君沈群为了一已性命,要将她献给反贼李禄,她欲以死保住清白,却被下了软骨散之毒,并将她囚禁于石室。 绿桑为了去找阿姐来救她,半途被沈群派人追杀,中了毒箭,即使这样,她还是拖到了最后一刻,通知了阿姐。 绿桑死后,身边只剩红芍,没想到她最后勾结孟婉仪将她送上了绝路。 她的第二任夫君顾习之灌下的那一碗毒药就是红芍端来的。 她虽不太通医理,却也知那碗药是至毒之药七绝汤,哪来的解药。 她想,临死前说的话已足够让顾习之寝食难安,他必然有所动作防范太子,这样他和太子之间很有可能就会分崩离析,两败俱伤。 至于孟婉仪,虽然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将东西交给太子,但她知道东西已经不在她那里了,依顾习之多疑多思的性子,肯定会对她产生深深的猜忌。 这也算是她前世对他们最后的报复吧! 正想着,卧室外又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你们两个小蹄子一大早的嚼什么蛆呢,有这嚼蛆的功夫还不赶紧叫醒姑娘,都躺了几天了,老太太那里都不高兴了。” “哟,妈妈来啦。” 红芍见状,连忙缩缩脖子,灵俐的堆起了满脸笑,正要迎上去,林妈妈就不耐烦的走了过来,将帘帐一声,瞥了孟九思一眼。 见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正盯着她,她无端端的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再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孟九思虽然是将军府长房的嫡出小姐,但合该她倒霉,五岁时在去外祖家归来的路上意外被拍花子拍走了,流落民间。 将军四处寻找,四年后好不容易将她找了回来。 一个打小在街上卖艺,又混过乞丐窝的姑娘,言行粗鄙,低贱懦弱,根本上不得台面,哪比得上她家四姑娘孟婉芳,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女,真真正正千娇万贵养在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随即拉下一张老脸,不高兴道:“姑娘你醒了怎么也不支一声,赶紧起床梳洗吧。” 说完,又吩咐红芍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打水去。” 林妈妈原是老太太屋里的管事妈妈,自打姑娘被将军找回来后,老太太便将林妈妈指派到姑娘身边管事,屋里的丫头都惧怕她,却不畏惧姑娘。 打水原是小丫头做的事,这会子林妈妈吩咐她做,她只能应了声“是”,吐吐舌头就退下了。 绿桑见林妈妈不知在哪里赌输了钱,又拿自家姑娘来醒脾,不由的皱皱眉头,走过来道:“妈妈你还是息着去吧,姑娘这里有我。” “哟!”林妈妈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这小贱蹄子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婆子我面前拿大……” 绿桑气红了脸,本想与她争辨,想想争到头来终是吃亏,极力忍下心头不平气,稍缓了语气打断了她。 “妈妈说的哪里话,我瞧妈妈眼里有血丝,恐是辛苦累着了,这才让妈妈先息着去的,” 林妈妈倨傲的睥睨了她一眼,就好像在看脚下蝼蚁一样,撇撇嘴道:“这还像个人话,你手脚麻利些,今早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 说完,竟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孟九思平时午间小憩的暖榻边,见榻上黑漆小几摆着一小碟未吃完的瓜子,顺势盘腿坐上去嗑起了瓜子来。 绿桑气的咬牙,憋了满肚子气将孟九思扶了起来,虽然她已经重生了整整三日,但这三日她都病着,刚起来时难免头重脚轻,身子虚浮。 绿桑见她脸色不好,关切道:“姑娘,可受得住?” 孟九思正要说话,却听到林妈妈“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阴阳怪气的嘲笑起来。 “不亏是打小做过下九流戏子的人哪,还真是会装相,瞧瞧……”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伸手上下指了指她。 “这病美人的样子装的多好,我就不明白了,这样一个病美人,怎下得去手残害自己的姊妹,将四姑娘推到莲心湖里,也亏咱家四姑娘大肚不跟你计较。” 孟九思还没怎样,绿桑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本就是个直性子,此时再忍耐不住。 “妈妈,你是不是老背晦了,几次三番以下犯上冲撞姑娘,姑娘都不跟你理论,你倒益发纵了性子,诬蔑起姑娘来了!” 林妈妈向来在陶怡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时受过这番责骂了,何况责骂她的还是一个丫头,她几乎要气炸了,霍的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冲向绿桑。 “你个小贱蹄子,不要以为你爷爷当年救了老太爷,你就得意的要上天,你爷爷早死了,今儿老婆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分寸!” 说完,一抬手大掌就要朝绿桑脸上掴来。 忽然,她腕上一紧,已被人紧紧握住了。 紧接着, 啪—— 03惩治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威风八面的林妈妈一下子打懵了。 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被扇的刺痛发烫的面皮,瞪着一双几乎要脱出眼眶的鱼目珠子,不敢相信的盯着孟九思。 “你……竟敢打我?” 从前她让三姑娘向东她就不敢向西,让她打狗就不敢撵鸡,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大胆。 再看她时,只觉得她一双总是躲闪懦弱的眼睛,此刻却透着骇人的森冷之意,苍白的脸色异样冰冷,不像是她,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反射性的打了一个哆嗦。 绿桑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孟九思,心里既担心,又暗暗叫好。 孟九思冷冷收回手,声音骤然变冷:“来人啦!给我将这个藐视主子的狗奴才拖出去杖责二十!” 林妈妈一听,紫涨着脸皮大声嚷嚷起来:“姑娘,你敢,我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就算犯了错要挨罚,也轮不到姑娘你来罚!” 孟九思冷笑道:“既然老太太将你指派给了我,那你现在就是我的人,待打完之后,你若还有命在,自滚去老太太那里!” 很快,就走进来两个婆子,林妈妈两眼一横,转头盯着两个婆子:“我看有谁敢动我一下!” 两个婆子果然面带畏惧之色,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孟九思。 林妈妈在陶怡阁作威作福惯了,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挨了责罚她们自是称心,可单凭三姑娘一句话,让她们真打她二十大板还没这个胆量。 林妈妈见二人畏畏缩缩的样子,顿时得意起来,再次强调:“三姑娘,你不要忘了,我可是老太太的人,今日你若敢弹我一指甲盖就是对老太太大不敬!” 孟九思揉一揉有些发涨的额角,轻嗤一声:“那依你之意,你可以代表老太太了?” “对!”林妈妈更加得意的将胸脯一挺,“奴婢可以权全代表老太太。” 绿桑冷笑道:“老太太什么身份,林妈妈你又是什么身份,就敢满嘴胡言说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 既然姑娘动了怒,那索性就将林妈妈彻底弹压住,否则,她必定会变本加厉的来搓磨姑娘。 “绿桑,你去叫吉祥天宝进去,将这刁奴拖下去行刑!” 吉祥天宝是父亲留下来的两个小厮,因为父亲长年在外征战,对她疏于照管,她对父亲既恨又冷漠,连他留下的小厮都不曾重用过。 “是,姑娘!” 绿桑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只要姑娘能拿出主子的派头,就不会在府里过得如此憋屈,让奴才爬到她的头顶作威作福。 稍倾,吉祥天宝就走进来将林妈妈拖了起来,林妈妈这才真正意识到性命危矣,就像突然爆发起来一样,她拼命的挣扎,大声哭喊。 “姑娘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姑娘饶命哪……” 孟九思往日受过她太多欺辱,哪里肯理她,忍着虚浮的身体,沉声一喝:“让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看着,谁若敢再以下犯上,林妈妈就是她们的下场!” 林妈妈先是告饶,告饶不成,又开始破口大骂,“砰”的一声,一记大板子盖到她的屁股上,她痛的所有的话都化成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打到十来板子的时候,惨叫的几乎扯破喉咙的林妈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绿桑目露担忧的看了看孟九思:“姑娘,她毕竟上了年纪,恐怕挨不过二十板子。” 若真打死了,又怕不好交待。 若不重罚,又不能杀鸡儆猴,这陶怡阁闹的实在太不成样子,可气的是大太太又不管。 想想,就为自家姑娘抱不平,同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怎么五姑娘就那么受宠,三姑娘就不受待见,若不是大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娘何必天天受气。 孟九思冷冷望着屋外,声音平静:“这样的狗奴才就是打死也不为过!”说着,忽然卸了力一般身体有些发软,“绿桑,你先扶我回去梳洗吧。” “三姐姐,这是怎么啦?” 刚坐到妆台前,门外响起另一个声音,柔柔的,弱弱的,脆生生的。 04 姐妹相见 听到这个声音,孟九思浑身一僵,慢慢的转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纤弱袅娜的身影站在门口。 看到她,恍如前世母亲温氏扶着孟婉仪走进来的场景再次重现,虽隔了前世今生的遥远,却那样清晰。 她上着淡粉窄衫,下着白底小花百褶裙,身披粉白相间披帛,莲步姗姗,弱质动人。 走进来时,身后照射进来的晨光突然暗淡下去,屋子里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似乎很意外,她的脸上明显带着疑惑:“林妈妈犯了什么错,怎惹得姐姐动了如此大怒?” 院里子呜咽的惨叫声传来,孟婉仪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孟九思压抑住前世之恨,淡漠的看着她,冷笑道:“妹妹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她犯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是。”孟婉仪微不可察的撇了一下嘴,点头似有赞同之意,莲步轻移,微笑着走上前,一边走一边道,“论理这院子里也闹的实在太不像话了,姐姐是该拿出些手段来教训教训这些刁奴。” 说完,她已经走到孟九思面前,微笑着要接过绿桑手里的梳子。 “今日我为姐姐梳一回发吧。” 绿桑手顿了顿,面带犹疑之色。 孟九思知道孟婉仪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她偏不如她愿:“我习惯了绿桑和红芍服侍,就不劳烦妹妹动手了。” 孟婉仪惊于孟九思的冰冷态度,尤其是她一进来是她看她的眼神,雪般的冷彻,无端的让人心里一凉。 她脸上的笑容僵在唇边一两秒,随即又笑道:“难道三姐姐忘了,今天......” 她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绿桑。 虽然绿桑是孟九思身边的大丫头,但远不如红芍得孟九思信任,这件事孟九思一直没有告诉绿桑,她一时间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绿桑面前提起。 孟九思故作不知:“妹妹有何事?” 孟婉仪讪讪的扯了一下嘴角,想着绿桑这丫头刁钻可恶的很,又素来最听大姐的话,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随便找了个借口,也算是再一次提醒她,她已经使调虎离山之计将母亲糊弄走了。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三姐姐,母亲今日一早带着大哥去静安寺烧香祈福了。” 孟九思淡漠的“哦”了一声。 孟婉仪抽抽嘴角:“你杖责林妈妈,老太太必定会动怒,母亲不在,谁能护你?” 想不到三姐姐这么能装,分明就是事先说好的,她引开母亲和大哥,好让她和沈群私奔,现在她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哦?”孟九思唇角挑起一个讥诮的冷笑,“妹妹这是在说笑话吗,母亲她会护我?” 从小到大,母亲都不喜欢她,偏疼孟婉仪,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偏,这心都偏到天外去了。 当年父亲带着妻儿去淮阳外祖家探亲,结果府里派人急报说阿姐病重。 父亲急慌慌带着她们返回长平,因为大哥一时贪嘴听到街上有叫卖冰糖葫芦的,闹着要吃冰糖葫芦。 见大哥扭伤了脚,脚上还缠着纱布,她便自告奋勇的偷偷溜下马车,去帮大哥买冰糖葫芦,不想她被拍花子拍走了。 那一年,她才五岁,孟婉仪四岁。 几经转卖,她流落异乡吃尽苦楚,每天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小小年纪就被迫在街头卖艺,若出了半点差错,就要挨鞭子,还要被罚三天不准吃饭。 长大了些,拍花子见她生的美,就要将她卖到烟花之地,她侥幸逃走,每天将黑灰或者泥巴抹在脸上掩去她的容貌,为了活着,她做过乞丐,也帮人浆洗过衣服赚钱,大冬天的小手泡在水里,全是冻疮,可她只能咬牙忍着。 好不容易盼到父亲将她接回家,她才发现她早与这个家格格不入,除了阿姐和大哥,还有远征在外的父亲,几乎所有人连同她的母亲都嫌弃她粗鄙,没有教养。 可她偏不喜欢阿姐,因为当时她认为若不是阿姐病重,父亲就不会那么快返家,那样她也不会被拍花子拍走。 更何况,阿姐不是她的亲姐姐,还占据了她嫡出大小姐的身份。 她也不喜欢大哥了,因为不是大哥贪嘴,她也不会被拍花子拍走。 她把自己的不幸全都归咎到阿姐和大哥身上。 对她好的,她不喜欢,对她不好的,她想讨好,她自己作贱自己,前世落到那样的结局也没什么可怨恨的,要怨就怨自己太蠢,甘心被别人利用。 渐渐的,她在府里越来越懦弱,越来越自卑,只要母亲和孟婉仪对她哪怕一点点好,她也会感激涕零。 后来,她才从孟婉仪的口中得知,当年她拍花子拍走并非意外。 就在她被顾习之下令赶到静园的那一晚,孟婉仪跑过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藐视着她。 “三姐姐,你知道吗?当年你被人掳走时,其实母亲看到了,可她当时并没有声张,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05夹枪带棒 “因为掳走你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拍花子,他是母亲在家时的情郎啊,呵呵......你不敢相信吧,母亲这样一心一意爱着父亲,她竟然会有情郎。” “......” “她唯恐被父亲知晓过往,为了夫妻和睦,只能......忍痛——割爱喽。” “......” “其实,也算不得割爱吧,因为在母亲心里,只有我,我才是她的女儿,而你,孟九思,你在母亲心里不过就是一粒尘埃,母亲想拂还怕拂不掉呢,正好她的情郎体贴,将你顺便掳走了。” 呵呵...... 尘埃,孟婉仪说的不错,不管她如何努力做,在母亲面前全都是错,母亲嫌她丢脸,避之还唯恐不及呢。 所以,不管孟婉仪如何耍尽阴谋诡计来陷害她,母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母亲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姐姐此话何意,夹枪带棒,竟像是对我和母亲心存不满似的。” 就在孟九思陷入沉思的时候,孟婉仪忍不住动怒了。 从来都只有三姐姐讨好她和母亲的,何时她在她面前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纵使她是泥人捏的也有三分气,怎能一忍再忍。 她愤怒的盯着孟九思,瞧着她虽在病中,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于美艳之外,又添一份难以言喻的病美人之态,心中顿时又酸又涩。 “长平有双姝,貌比西子俏。” 说的就是定远将军府的大姑娘孟九安,三姑娘孟九思。 孟九安不过是父亲征战在外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野种,偏生的这样一副好样貌,占据了将军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不说,还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孟九思打小流落在外,做过小戏子,做过叫花子,粗鄙不堪,干不干净都难说,偏也生的这样一副好样貌。 而她,虽生的也算标致,但比她二人来那就相差甚远了。 想想,她就意难平。 孟九思将思绪拉了回来,懒懒的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随五妹妹怎么想吧,我乏了,你可以走了。” “三姐姐,你......” 孟婉仪没想到她竟然下了逐客令,羞愤的气红了脸。 “姑娘,姑娘,不好了……” 二人针锋相对时,红芍仓惶着脸色跌跤打滚的跑进来了。 “老太太屋里的冬雪来了,说老太太让姑娘你马上过去。” 绿桑一听,脸色一白,吓得手里的梳子差点掉落在地。 孟婉仪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冷意,想怼她两句,又怕撕破脸不好行事,只能暂且先按耐下心中怒意道:“我陪姐姐一道去墨堂斋,正好给老太太请安。” …… 姐妹二人刚到墨堂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孟九思微有疑惑,难道老太太还不知道她重罚了林妈妈,又或者林妈妈的生死,老太太毫不在意。 老太太蒋氏为人吝啬冷漠,却又极为看重形式上的规矩,每日里小辈们晨昏定醒是必须的。 能让她如此开怀而笑的唯有她自己的嫡亲孙子孙女,二房四姑娘孟婉芳,八少爷孟怀信。 06请安 说起孟府,祖上曾追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结束了前朝长达一百多年混乱的藩镇割据时代,一统长江以北,建立庆朝,年号元始。 元始初年,各地武人军阀动乱四起,先帝派兵镇压,直到元始三年,天下渐稳。 太祖皇帝本就是前朝禁军统帅,在部下将领的拥护之下发动虎头关兵变,夺得前朝政权,他唯恐历史重演,被武将篡权,故制定了以文制武的国策。 孟家先祖被解了兵权,封为长恩伯,封袭三世,到了孟九思祖父孟宗海这一代是第二世。 孟宗海年近四旬,虽有几房姬妾却膝下无子,只有嫡妻生有一女,嫡妻亡故后续娶了蒋氏。 蒋氏嫁入长恩伯府三年无所出,孟宗海只得从堂族兄弟中选了一个孩子过继过来袭承爵位。 这孩子就是孟九思的父亲孟秦。 孟秦过来不到一年,蒋氏身怀有孕,次年产下一对龙凤胎。 随后不久,府中又有两个姨娘相继各产下一子,所以现在府中有四房。 长房孟秦,二房蒋氏之子孟祥,三房四房俱是庶出。 蒋氏望着原应是伯府嫡长子的大胖儿子,捶胸顿足,悔断了肠。 就在蒋氏想要夺回原属于儿子的一切时,年少气盛的孟秦在大街上打抱不平,救下一名女子,并将强抢民女的恶霸打伤。 倒霉催的是那恶霸竟是皇帝宠妃媚夫人的亲弟。 媚夫人在皇帝耳朵边吹吹枕头风,长恩伯的爵位就被削了。 得,这下倒省了蒋氏的力气,就算她绞尽脑汁,也不能再把被枕头风吹飞的爵位夺回来。 她心中那个气呀,恨不能手撕了孟秦,幸好孟宗海还算是个厚道人,对这个过继子颇为维护。 有他在,蒋氏只敢在暗处做做小动作,僻如找来孟秦的寄名干娘孙道婆弄几个写着孟秦的生辰八字的小人扎扎。 一晃三年,没把孟秦扎死,倒把孟宗海熬死了。 孟宗海一死,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搓磨孟秦,孟秦却投军了。 两年后,北方边境十万乌恒大军来犯,孟秦一战成名,被封为云麾将军。 早已没落的孟府东山再起,变成今天的定远将门府。 因边境时有外敌来犯,战乱不休,故孟秦长年征战在外。 墨堂斋的小丫头见姐妹二人来了,忙掀了帘子,笑着道:“三姑娘,五姑娘来了。” 里面的人一听到声音,笑声戛然而止。 孟九思也不在意,绕过一架宽大的水画三折屏风,就看见满屋珠围翠绕,好不热闹。 许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蒋氏出生于破落的商户之家,大字不识几个,如今附庸风雅的将屋子布置的跟书房似的。 西墙上挂着一幅荆浩然的《雪景山水图》,其余三面墙上皆是雕空紫檀木板,分成槅,或贮书,或贮名人字帖,或安置笔墨字砚,古董花瓶......应有尽有。 老太太身着深灰色长褙子,对襟缘边是工笔彩绘的褐黄色绮牡丹海棠梅花图,简朴中不失奢华,她坐在正当中黑漆围子榻上,孟婉芳依偎在她身侧坐着。 她拉着孟婉芳的手,大家一起听八岁的孟怀信站在榻前学夫子摇头晃脑的背《论语》。 底下坐着的二房夫人龚氏,三房夫人乔氏,四房夫人白氏,二房庶女六姑娘孟婉平,三房嫡女七姑娘孟婉馨一起跟着笑。 孟怀信刚背完,三夫人乔氏讨好的恭维道:“信哥儿果然进益不少,我瞧这文采比夫子还高。” 二房庶女六姑娘孟婉平附合笑道:“看来我们家日后定要出个状元郎了。” 龚氏听了,面含得意之态,见孟九思走过来,脸上的得意僵了僵。 “给老太太请安。” 孟九思和孟婉仪走过去行了礼,孟婉芳一见孟九思,倒像见了仇人似的,冷哼道:“三姐姐好大的派头,如今连老太太指派给你的林妈妈都敢打。” 孟怀信跑过来,冲着孟九安和孟九思扒拉着眼皮,扯着嘴角做了个鬼脸,叫嚣道:“要饭花子,要饭花子又来了。” 二夫人龚氏毫不掩饰对孟九思的厌恶与排斥,连忙喊道:“信儿快过来,你三姐姐病刚好,莫要过了病气。”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了,眼睛里波浪汹涌奔腾着怒色,哪里还有刚才面对嫡亲孙子孙女的半点慈爱之态。 正待大怒,大丫头春华走过去,在老太太耳朵边耳语了两句,老太太的脸色骤然一变。 07变脸 没想到前方传来捷报,孟秦打了大胜仗,不日就要凯旋而归。 他素来疼爱孟九思,看来她只能先忍下这一口恶气了。 她心有忿忿,眼神略扫了孟婉仪一眼,又看向了孟九思,唇边挤出一丝含着三分阴冷的笑。 “思丫头,你身子可大好了?” 孟九思淡淡道:“多谢老太太挂心,已大好了。” 前世,她早已见惯老太太的翻脸无情,她对她态度的好与坏,完全取决于父亲在战场上的表现,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谣传父亲死了,亦或打了败仗,她翻脸比翻书还快。 按照前世记忆,刚刚应是前方传来消息,父亲就要凯旋而归,她的脸上又挂上了令人作呕的笑。 “嗯,好了就好,也省得你父亲征战在外,还要为你挂心。”说完,又看向孟婉仪道,“仪丫头,你素来是个温和有理的性子,有什么事也该劝着点你三姐姐,怎让她动了这番怒气。” 孟婉仪恭顺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孙女知错了。” 老太太端起茶,拨了拨手中茶盖,撇去浮沫,也没喝一口又重重放了下来,板起脸色道:“林妈妈犯了错自有管事的责罚她,思丫头你也太肯动怒了,况且她上了年纪,这二十板子下去岂不要了她的老命。” 孟婉芳恶狠狠的瞪了孟九思一眼,立刻接过老太太的话头:“老太太说的很是,我们府里向来宽柔以待下人,若弄出人命传了出去,别人定要骂我们府里草菅人命,暴殄轻生。” 二夫人龚氏目露忧虑叹道:“这也就罢了,这等刻毒,败坏门风之事若被监察御史参上一本,说不定大伯哥的将军之位都能丢了。” 孟九思清凌的眼神从孟婉芳脸上扫了龚氏脸色,淡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林妈妈一个奴婢,不过上了些年纪,称她一声妈妈,她便把脸逞的比主子还大,每日里生事作耗,辱骂主子,这些我都忍了。” “今儿一早,她竟大言不惭的把自己的身份抬到和老太太一样高,说她可以权全代表老太太,知道的以为她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屋里出来的,狐假虎威耍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太太故意派她去搓磨孙女的。” 老太太听了,面色立刻黑如锅底。 孟九思继续道:“像这样以下犯上,不敬主子的奴婢若不重罚,传了出去,才真真败坏了我将军府的门风,说我们堂堂将军府连一个胆大包天的恶奴都治不住,况且,林妈妈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她犯下这等恶行,也是给老太太脸上抹黑,我责罚她,是帮老太太挽回颜面。” 她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嘲:“除非二婶婶觉得老太太的颜面不重要,再说了,父亲若丢了将军之位,于二婶婶你又有什么好处,莫非二婶婶嫌好日子过得太久了,需要换一换?” 二夫人被噎了个翻跟头,有些不敢相信从前嘴笨拙舌的孟九思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当众将她这二婶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气得正要驳斥,被老太太拦住了话头。 “好了,大家无事都散了吧,思丫头,芳丫头,你们两个留下。” 二夫人咬牙切齿的拉着孟怀信的手忿忿离开。 紧随在她身后的三夫人乔氏见她吃了瘪,心里暗爽,扯了扯并肩而行的四夫人,冲着她努努嘴,四夫人神色淡淡,几乎没什么反应,三夫人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一行人离开之后,偌大的屋子冷清下来。 老太太端起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孟九思。 “思丫头,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将你和芳丫头留下?” 孟九思垂首答道:“孙女不知,还请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先拐弯抹角的来了一段开场白。 “咱们孟家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用命挣得了世袭三代的爵位,不想因你父亲被削了爵位,好在......” 她顿了一下,精锐眸光扫了扫孟九思,继续道,“你父亲还有良心,人也争气,又为孟家挣得了今日的荣光,这份荣光也是靠命拼来的,你当珍惜,莫要给你父亲脸上抹黑。” 孟九思早听惯了她这样的腔调,跟念经似的,不就是想提醒她,父亲弄没了长恩伯府的爵位,就该还他一个将军府。 她没有说话,只听她絮絮说:“你父亲长年征战在外,你母亲对你又不甚上心,所以你父亲只能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该好好管教你,否则,他日如何面对你父亲,你父亲在家时时常和我说,咱们将军府虽不是诗书礼仪之家,但也需讲究规矩体统,敬长爱幼,宽厚待人。”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陡然一凛,声音顿时变得尖锐:“思丫头,你可知错?” 孟婉芳本来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听她终于提到了正题,脸上不耐烦的神色瞬间消失了,转而目光灼灼的盯着孟九思,脸上颇带着几分得意。 孟九思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情绪:“难道老太太觉得孙女罚错了?” 老太太在迎到她目光的时候,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心里暗暗纳罕:这思丫头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可人还是这个人呀,怎么看她的眼神倒像看到了鬼?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深深震惊到,暗自呸了一声,告诉自己这世上哪里有鬼。 她脸色变得铁青,厉声道:“我教导你这么久,竟教出一个糊涂种子来!” 08跪下,赔不是 一个奴婢的生死,她还不放在心上,可恨就可恨在,孟九思打狗也不看主人,刚刚还敢当众明里暗里的讽刺她,简直大逆不道。 也罢,她打死林妈妈也好,等孟秦回来,见到心尖上的女儿打死了人,看他还有脸护她。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林妈妈的事先不说,那天你将芳丫头推下莲心湖,害得她差点丢了性命,幸好芳丫头有佛祖保佑,福大命大,她没事,你反倒病了了几日。” 说着,她阴阳怪气的嗤笑了一声。 “我念你在病中,不曾处置发落你,今日你已大好,我瞧在你父亲的面上就不重罚你了......” 此话一出,等着看孟九思倒大霉的孟婉芳不乐意了,她撒娇的摇了摇老太太的手。 “祖母......”说着,她有意无意的抬起一只手拂了拂眉头,袖子落下,露出腕上一道长长的被尖锐石头刮伤的伤痕,假装大方道,“算了吧,三姐姐病刚好,刚才又动了大怒要打死林妈妈,我可没有她那么狠毒,就不跟她计较了。” 老太太无比心疼的看了孟婉芳一眼:“还是芳丫头你最识大体,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你大伯父交待的事,既然思丫头犯了错,理应受罚,这样吧......思丫头,你给芳丫头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孟九思简直要气笑了:“原来老太太说的是这件事,的确应该赔个不是。” 老太太听了,气顺了一些,脸色稍霁道:“嗯,这样才好,姐妹之间就要和和气气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孟婉芳。 孟婉芳会意,虽然心里还觉得不够解气,但也够她得意了,她从榻上走下来,走到孟九思面前,正要假装谦虚一番,就听到孟九思的声音淡淡响起。 “老太太说的很是,那日四妹妹欲将我推入莲心湖,不想我突然走开,她一时失了重心,自己反倒栽了下去,跌入池塘之前,一只脚还绊倒了我,害得我差点也一起跌落莲心池,也就是我心胸宽大,不与四妹妹计较,既然老太太非要立规矩,那四妹妹你就给我赔个不是吧!” 孟婉芳脸上的得意立刻僵住了,她几乎不可控的尖叫一声:“三姐姐,你莫不是疯了,该赔不是的人是你!” 老太太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她不可思议的冷冷盯着孟九思,有些想不明白,这任她拿捏的软柿子怎么突然就变成硬石头了。 要不是因为刚得到消息,她不想与大房撕破脸,就凭她仗责林妈妈这一件事,就足以对她动用家法了,哪可能这样轻易饶过她。 不想她蹬鼻子上脸,反颠倒是非黑白让她的芳儿给她赔不是,她气的连胸口起伏难平,手指颤颤指着她:“思丫头,你......” 孟九思无视两人的愤怒,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老太太:“看老太太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对四妹妹的惩罚太轻了?” 前世,她对刻薄寡恩的老太太很是畏惧,在她面前总是唯唯喏喏。 今生,她不必再忍,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这些恶人变本加厉。 老太太一怔,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孟九思又冷笑道:“这样吧,四妹妹你跪下给我磕头赔不是,我就饶过你!” “孟九思,你好狂妄的口气!” 孟婉芳何时受过这等羞辱,顿时大怒,手一扬就欲掌掴孟九思,却被孟九思一把握住了手腕。 孟九思目光如霜,声音沉冷:“身为妹妹,胆敢出手掌掴自己的堂姐,这是谁给你的嚣张气焰!”说着,她转头望向老太太,冷笑道,“难道这就是老太太说的敬长爱幼,敬又何在,既然无敬又哪来的爱?” 老太太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气的鼻翼扇动。 孟婉芳更加不服气,一用力想要挣脱开来,却不知孟九思哪来的力气,握的她手腕生疼,她却挣扎不开,她大叫道:“孟九思,你放开我!否则,我让你好看!” 孟九思冷笑更甚:“按本朝律例,诸谋杀人未遂者,徒三年,你欲谋害自己的堂姐,已构成杀人未遂罪,若不是我念你是自家姐妹,岂能轻易饶你,谁知你竟不思悔改,污蔑于我,也好,不如报官去!” 孟婉芳被吓得一愣,舌头打了结:“你......你不要危言耸听,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谋害你!” “常闻长平府尹明大人断案如神,我相信,他定能断个是非黑白!” 孟婉芳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又没什么脑子,再加上她心里本就有鬼,被孟九思这么一威胁,腿都软了,嘴上却犟道:“去就......去,谁......怕谁。” 老太太见孟九思竟一改往日任她摆布之态,大有撕破脸之意,心里有些慌了。 不要说去报官,就算不去,等孟秦回来,如果孟九思跑到他面前哭一鼻子,或者在身上伪造些伤痕,说是她们搓磨的,那也够她喝一壶了,毕竟孟秦不是她儿子,她后半辈子养尊处优的生活还要依靠他。 若孟秦真动了大怒,她将军府太夫人的地位就不保了。 她害怕孟九思真的狗急跳墙,连忙咳了一声,调整了语气道:“思丫头,你何必把家事闹到公堂上去,这样将你父亲的颜面置于何处,再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去报官,于谁都没有益处。” 孟九思冷笑道:“老太太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却不懂。”说着,狠狠一松手,“今日之事,若四妹妹不给我磕头赔罪,我必要闹到府衙去,我相信父亲回来了,不仅不会责怪我,还会为我主持公道。” 老太太一再拿父亲的话来压她,她却忘了,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虽然念着祖父的养育之恩,孝顺老太太,但不昏聩,都是她从前太傻,也太执拧了。 既然她还要摆出老太太的威风,不让她好过,那她索性就撕破脸,她倒要看看老太太是在乎她嫡亲的孙女儿孟婉芳,还是在乎她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果然,老太太听她提起孟秦,心唬的狠狠一跳,打了一个冷嗝,因屋子里丫头都被屏退了,她只能自己抬手拂了拂气的发疼的胸口。 “好了,芳丫头,这件事你也有错,就给你三姐姐赔个不是吧!” 孟婉芳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祖母......” 老太太沉声一喝:“给你三姐姐陪不是!” ------题外话------ 新文需要小可爱们的爱护,挥着小手帕求收求评~~ 09心怀鬼胎 芳丫头再重要,再重要不过她将军府太夫人的身份,何况,她若没了这层身份,他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去。 孟九思冷声补充道:“跪下,赔不是!” “祖母——” 孟婉芳还想犟嘴,却迎来了老太太凌厉的眼神,从小到大,她都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凶狠的眼神。 她被吓坏了,扑通跪在地上,满含着屈辱,死死咬着唇道,“对不起,三姐姐,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见自个的心头肉卑躬屈膝的跪在孟九思的脚下,悲愤而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孟九思的真面目,这样恶毒凶残,残害下人,欺辱姐妹的姑娘谁家敢要。 偏偏让她呕血的是孟九思早就定了娃娃亲,定的还是薛国公府嫡次子薛良,听闻薛良少年英才,学问不在长孙女婿曹鸿煊之下,他母亲又是华阳郡主,真真正正繁花着锦的世族大家,比曹家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 这真是天降馅饼砸到了孟九思头上,想想就呕的慌。 “如果你敢再犯,就不是磕头求饶这么简单了。”孟九思冷冷看了孟婉芳一眼,说完,又看向脸色难看的像是油盐酱醋茶一起倒了的老太太,“老太太,若无事,孙女告退了。” 老太太气的肝疼,无力的挥挥手:“去吧。” 这哪里是孙女儿,分明就是个夜叉星! “逆女,好个目无尊长的逆女!” 孟九思离开之后,老太太才敢将满腔怒火发作。 这时,又有下人来报,林妈妈被打的不成样子,恐活不成了。 “祖母,呜呜......”孟婉芳听了,膝行到老太太身边,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今日孙女受了这番奇耻大辱也就罢了,可怜林妈妈这么大的年纪竟要被三姐姐活活打死,她这分明是打祖母你的脸啊!” 老太太更加气得面如金纸。 这边,孟九思刚走到垂花门外,忽然听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三姐姐,三姐姐......” 孟九思转头一看,就看到孟婉仪一个人站在墙根下一颗大柳树后,见她来了,正探着脑袋呼唤她。 孟九思神情一凛,慢慢的走过去,她迎了出来,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三姐姐,你还好吧,老太太她有没有为难你?”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很好。”孟九思说完,就自顾自往前走去。 “姐姐没事就好。”孟婉仪见她态度还是这般冷淡疏离,暗暗咬牙,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见绿桑没跟着,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刻意放低了声音,“三姐姐,母亲今晚不会回来,沈公子那里我帮你安排好了,戌时三刻老地方见。” 孟九思转头若有所意的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五妹妹真是有心了,劳你安排的如此周到。” 孟婉仪敛去眼中嫉恨之意,讪讪笑道:“你我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为三姐姐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沈公子说了,今晚他等不到你决计不会离开。” “唉——”孟九思忽然叹息了一声,“刚刚老太太还用规矩体统训斥了我,我想想也是,我乃堂堂定远将军府的姑娘,怎能做出丧德败行的私奔之事,所以五妹妹你勿要再提了。” 孟婉仪万分惊诧的盯着她,心跟着突的一跳:“三姐姐......” 她费心筹谋了这么久,怎能半途而废。 薛家正当圣宠,就如早上的太阳,前途不可限量,她怎么可能让孟九思得了好去,况且她早与薛良两情相悦,互许终身。 如今孟九思不和沈群私奔,她和薛良怎么办。 她话没说完,孟九思似笑非笑道:“难道五妹妹巴望着我有一天被沉了塘?” 孟婉仪被噎了一下:“......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莫非五妹妹如此孤陋寡闻,竟不知私奔被抓到了可是要沉塘的?” “......我......我当然知道,不过沈公子都安排妥当了,断不会将姐姐置于险地。” 她连忙掩去眼底的心虚,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的斟酌着说辞,想了半天,强笑着补充。 “姐姐与沈大哥两情相悦,若错过今晚,那便是错过了一辈子,姐姐素有才名,当知古有凤求凰的故事,还被传为一段佳话,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哪里就真的被沉塘了?” 孟九思心中一声冷笑,说什么佳话,从凤求凰到离心终老,不过是一场渣男骗财骗色的故事。 和她的前世何其相似,当初她经不住孟婉仪的蛊惑,几乎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跟沈群私奔,沈群在她的资助下高中探花,入翰林院,可是后来他又是怎么对她的? 想想,前世的她活成了一个笑话。 既然孟婉仪如此契而不舍,那她就成全了她,让她也尝尝变成笑话的滋味。 她沉默了一会儿,凝眉想了想,似乎被说动的样子。 孟婉仪见她有回转之意,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再接再厉道:“姐姐,沈公子对你一片痴心,你忍心让他空等一场?” 孟九思点了点头,像过去一样主动拉起她的手,眉眼凝起淡淡笑意,笑容毫无温度。 “妹妹说的也是,只是我若走了,岂不要带累将军府和妹妹的名声,到时妹妹想说个好人家就艰难了。” “姐姐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只要姐姐好,妹妹万死莫辞。” 孟九思笑容更冷,意味深长:“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孟婉仪见计已成,激动的压根没听到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几乎喜形于色了,就在她开口要说两句漂亮话的时候,孟九思话锋一转:“但是......” 孟婉仪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什么?” 10献媚 这贱人,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孟九思不动声色:“但是我想过了,约在杨柳坡不甚妥当,那里时常有流民,若冲撞到就不好了......” 孟婉仪几乎急不可耐了:“那如何是好,三姐姐莫不是打了退堂鼓?” 孟九思笑了笑:“妹妹为我筹谋良久,我怎会辜负妹妹的心意,这样吧,我回去修书一封,让红芍将信交给沈公子,另约地方。” “这......”孟婉仪想说什么,想想又闭上了嘴巴,生怕自己焦急太过反惹孟九思怀疑,忙从嘴边挤出一丝笑容,“还是姐姐思虑周全......” 一语未了,就看见大丫头绿桑拿着一件茜素青色披风来了,孟婉仪忙掩了口。 “奴婢见过五姑娘。”绿桑先向孟婉仪行了个礼,又看向孟九思,“姑娘,起风了,你身子才刚好,怎么站在这风口处?” 孟九思笑道:“偏你这丫头事多,哪里就冷死我了。”说完,看向孟婉仪道,“若五妹妹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孟婉仪只得点头应了一声,心中惴惴难安的回了她所住的听风阁。 这件事是她的一块心病,好不容易撺掇着孟九思和沈群私奔,她又实在担心夜长梦多,出了什么叉子,令她功亏一篑,心里着实烦燥。 正巧她跨进院门时,小丫头六儿刚打扫完,端着水盆出来,不防头撞到了孟婉仪的身上,溅了她一身污水。 孟婉仪顿时大怒,伸手就一个大巴掌扇了过去:“不长眼的小贱蹄子,竟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来人啦,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了!” 六儿唬的骨筋酥软,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都说五姑娘孟婉仪温柔娴静,如弱柳娇花,风稍微大些就能将她吹坏了,唯有她们这些听风阁的奴才知道,五姑娘非但不是什么弱柳娇花,还是辣手摧花。 她发起狠来,比嚣张跋扈的四姑娘还厉害,偏大太太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但凡她有了错处,大太太都帮她揭了过去。 “姑娘你何苦跟一个奴才置气,气坏了不值当。”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文珠急匆匆走了过来,劝慰道,“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丫头的,哪有卖丫头的,她犯了错冲撞到姑娘,让管事妈妈来责罚她就行了。” 整个听风阁,也只有文珠敢这么劝她。 孟婉仪听了,脸上怒容稍减,但心头恶气还堵着:“那就让这个贱婢顶着满盆子脏水给我跪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再让管事妈妈来罚她。” “好好好,姑娘莫要气坏了,不过就是要跪,也不要让她跪在咱们院子时,省得碍了姑娘的眼。”文珠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拭身上的污水,“姑娘的衣服脏了,奴婢先服侍你换身衣服去。” 孟婉仪这才罢休,二人掀帘入了内室,另一个大丫头文慧见她气色不善,也未敢多言,只是看了一眼文珠,文珠冲她摇摇头,又努努了嘴,示意她打水去。 一会儿,两个丫头服侍孟婉仪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文珠方问:“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气性这么大,莫非是三姑娘那里......” 说到这里,勾起了孟婉仪的火气,她狠狠的击了一下桌子,咬牙道:“也不知三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推三阻四的,还说要修书一封给沈公子,另择相约之地,莫非她察觉到了什么?” 文珠蹙眉道:“这......不可能吧,姑娘行事如此谨慎,三姑娘心思单......”纯字没说出口,她及时收住了口,换了说辞,“三姑娘心思愚笨,她怎么可能察觉。” 孟婉仪手握住桌子边缘,想了想,手渐渐松开,点头道:“也是,三姐姐是个愚笨之人,还轴的很,她认定的事断不会轻易改更,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 她忽然顿了一下,抬起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文珠:“文珠,我发现三姐姐变了,从前她待我那样亲热,现在却有意和我生分,就在刚刚,她还将林妈妈杖责二十大板,这太不同寻常了。” 文珠掩唇一笑,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睛:“这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我刚刚听老太太屋里的秋实说,将军要凯旋归来了,她如今有了撑腰子的,胆子可不就大起来了。” 孟婉仪眼神一亮,诧异道:“什么,父亲要回来了?” 文珠沉默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听到文珠的解释,孟婉仪心里松了一口气,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里崩射出嫉恨的火光,“父亲要回来怎么我半点消息都不知,偏偏那个贱人知道了,想想真是不服,同样都是女儿,父亲为何偏疼她。” 文珠笑道:“将军再疼她又能如何,左不过在家待个十天半个月就走了,到时她没了依仗,还不是要做回缩头乌龟,再说了,她今晚就要跟那个穷酸秀才私奔,许是憋屈太久,想着在走之前耍回威风也说不定。” “……” “只等三姑娘一走,姑娘你和薛小公爷......” 孟婉芳脸上晕起一层红云:“什么小公爷,他大哥才是正宗的小公爷呢。” 文珠笑道:“谁不知道薛公国府大公子是个连床都下不来的病痨鬼,指不定哪天就......”顿了顿,她将头凑的更近些,在孟婉仪耳边低低笑道,“将来袭爵的必是咱们家五姑爷。” 孟婉芳脸上红云更甚,几乎要红到了耳朵根子了,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笑道:“偏你这丫头贫嘴贱舌的叫人讨厌,以后可不许这么说了。” “是是是,我的好姑娘。”文珠笑着揉了揉被拧的脸颊,“以后奴婢一个字也不敢提了,拧的人怪疼的。” “你这丫头,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 “还不因为姑娘疼我......”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出去吩咐管事妈妈的文慧回来了。 “姑娘,陶怡阁的红芍来了。” 孟婉仪脸上笑容一敛,冷笑道:“来得倒快,赶紧让她进来。” 很快,红芍就进来了,孟婉仪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腕上的青玉手镯好像在琢磨着什么。 “奴婢见过五姑娘。”红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孟婉仪连头也没有抬,转转腕上青玉手镯道:“红芍,你这会子跑来作甚?” 红芍一眼就瞧见了孟婉仪腕上的手镯,水头极好,她满眼羡慕道:“启禀五姑娘,三姑娘......” 说着,她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 孟婉仪听她不说话了,这才慢慢的抬起头,微笑着道:“你如今行事益发谨慎起来了,文珠和文慧都是我心腹之人,有什么事直说吧,不防事的。” 红芍堆起满脸谄笑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纸用火漆封好的信封,神秘兮兮道:“五姑娘你猜猜,三姑娘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谁?” 11这可是你逼我的 孟婉仪蹙着眉头道:“你卖什么关子,不就是沈群么?” “不是。”红芍摇摇头,“是交给薛公子的。” 孟婉仪一惊:“哪个薛公子?” “还有哪个薛公子,就是和三姑娘定下亲事的薛公子。” “什么,这个贱人究竟想干什么?” 孟婉仪恨恨的捶了一下桌子,青玉手镯碰到桌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红芍立马肉疼的紧了一下眉头,好像撞到的是她的东西一般。 “快把信拿过来我瞧瞧。” 红芍狗腿的递了过去,孟婉仪拔下头上发簪,小心翼翼的挑开封口火漆,从里面拿出一张带着淡淡香味的花笺纸,这香味萦绕鼻端,甚是好闻。 打开一看,孟婉仪脸色大变,几乎怒不可遏,拿着信纸的手重重往桌上又是一捶,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勾搭上一个沈群还不够,如今还想脚踏两只船,勾搭阿良!难道她以为这天下的男人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 文珠和文慧不知信上写了什么,面面相觑,文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孟婉仪就像没听见似的,垂着头自言自语:“三姐姐,这可是你逼我的。” 孟九思竟然约薛良戌时三刻在离杨柳坡不远的渡风亭见面,说什么既然君对她无意,还当众羞辱她,令她成为长平城的笑柄,那就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别的尤可,独订婚信物玲珑玉佩乃是她心爱之物,需得退还。 孟九思为人自尊自怜,极为愚执,私奔之前想要退婚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而且玲珑玉佩价值不匪,孟九思积蓄有限,沈群又是个穷酸书生,她很有可能想倒贴给沈群。 不过,她若真心要与阿良退婚,何必连写封信都要用染上香熏的花笺纸,这香熏还不是普通的香熏,是一闻便能荡人心魄的沁芳醉。 她使这狐媚子手段做什么? 还有,她明明要写信给阿良,为何要骗她写信给沈群另约地方,可见她到底有些不甘心,毕竟她下定决心要跟沈群私奔是在被薛良当众羞辱她之后,赌气才下的决心。 虽然本朝开始崇尚纯朴淡雅之美,女子也以瘦平,清雅,内敛为美,但这不妨碍孟九思拥有长平双姝的盛名。 与孟九安的清雅绝丽之美不同,这贱人小小年纪就是媚骨天成的妖物,样貌惹眼到让人嫉妒的想要发狂。 虽然她也瘦,杨柳小腰盈盈一握,但她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润的地方丰润,曲线玲珑,媚眼如丝。 不管她过去如何不堪,内在如何草包,但不可否认,孟九思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一见便惊艳难忘。 她现在还小,倘若等他日长成,那还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物! 她一定不能现在就让阿良与她相见,之前,阿良虽然见过孟九思一面,但那也是远远相见,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她的样貌,只是知她过去,便十分瞧不上她,以为她是个空有美貌的媚俗之物。 她的确媚,却不俗,这贱人就是太会长了,长了一副能骗人的臭皮囊。 世间男子皆好美色,她也是凭弱质纤纤的美色才勾得阿良心悦于她,她怎么敢肯定阿良不会被孟九思的美色所迷。 她不能赌,万一赌输了,她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九思啊,孟九思! 要怨就怨你得陇望蜀,明明有了沈群,还要勾搭我的阿良。 你不要怨我做的太绝,是你太过贪心无耻,既如此,就让你身败名裂,最好被沉了塘,这样才能绝了后患。 她眉心一拧,眉间凝起一股狠色,开口问红芍道:“那她有没有让你另带信给沈群?” “没有,只是让奴婢另带了口信,让沈公子戌时末在杨柳坡等她,说什么时辰越晚越不容易让人发现。” 孟婉仪冷哼一声:“这贱人果然贼心不死!” 孟九思故意延迟约定时间,足可见她预留了自己和阿良相会的时间。 “那......这信是送还是不送啊?” 红芍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的问道。 孟婉仪凝眉沉思,琢磨了一会儿方道:“信还是要送,不过不是这一封。”说着,她又吩咐文慧道,“文慧,你去雪团身上剪些狗毛过来以防万一。” 说完,她方起身回房让文珠研磨。 “姑娘......”文珠大约已明白信里写了什么,想了想,犹豫道,“有一件事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何事?” “三姑娘已和薛小公爷有了婚约,为何还要费尽心计勾引他?” “你懂什么,她自负美貌,却被阿良在滕兰阁当众贬低她只是空有皮囊的媚俗之物,当不起长平双姝之名,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曾还跟我说过,总有一天,她要让薛良那个眼瞎心盲的人见见她是何等样人。” “......” “我想,她这样做无非就是赌了一口气,想在临走之前要让阿良见识她的真样貌,好叫阿良心生悔意,自打嘴巴,从此对她魂牵梦引,我呸!她想得倒美,阿良岂是她所想的见色思迁的浅薄之徒!” 文珠讨好的笑了笑:“姑娘所言极是。” 呵呵...... 若姑娘没把薛公子想成见色思迁的浅薄之徒,又是换信,又是弄狗毛做什么,她只是太要面子,不肯在嘴上承认罢了。 想着,孟婉仪三言两语已写好了信,又将文慧剪来的狗毛放入瓷瓶之中一并交给了红芍,并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红芍听了连连点头。 交待完,孟婉仪从腕上褪下大哥送给她的青玉手镯塞到红芍的手里:“你且收下,若事情办的好,大哥那里,我自有主张。” 红芍两眼放光,稍稍推拒了两句,红着脸颊,收了手镯,兴抖抖的离开了。 ...... 戌时初,天空如染了浓墨一般,黑沉沉的。 12出府 孟九思刚走到府中北角的高墙边,隐在云层的月亮终于探出了脑袋,像是落在云笺上的泪珠,湿晕开清浅的一团白光,淡淡的,有些凄凉。 “姑娘,真要从这里钻出去吗?这一出去恐怕......” 绿桑低头看了看被乱草遮住的墙根很是踌躇,又回头朝着陶怡阁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满含不安。 孟九思坚定道:“有什么可怕的,这一出去我们便自由了。” “可是姑娘......” “好了,绿桑,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还在这里蘑菇什么?” 红芍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绿桑偷听到姑娘和她的谈话,姑娘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这样机密的事。 这下可好,姑娘竟要带着绿桑去,丢下了她。 其实,她本来也不想去。 私奔之事兹事体大,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沉塘的,她作为丫头一起出逃,抓到了轻则被发卖,重则被打死。 让绿桑跟着一起去才如她心意呢,可是五姑娘将狗毛交给了她,说万一薛公子一时兴起前去私会,她就悄悄拿出狗毛,三姑娘一向对狗毛过敏,只要碰到狗毛脸上必定起大块红疹,到时就算她再美也会变成丑八怪。 这五姑娘真是心思细过了头,薛公子怎么可能去嘛,真是多此一举。 想着,又催促孟九思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恐误了事。” 孟九思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嗯。”又看向绿桑道,“绿桑,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此事,可是你却偷听了我和红芍说话,你的性子太急太直,我若将你留下恐节外生枝。” “姑娘这是不相信奴婢么?”绿桑滴下了眼泪。 孟九思定定道:“我能信的只有红芍一人。” 红芍面露得意:“也就是姑娘心软才肯带你离开,绿桑你就知足吧。”说话间,她蹲了下来用手扒开狗洞,然后起身让开道,“姑娘,快走吧!” 孟九思交待道:“红芍,你与我身量相当,又是我心腹之人,唯有留你在府中盯着我才能放心离开,希望能蒙混过这一晚。” “姑娘且放宽心,这一夜,奴婢保证不会出半点差错。” 红芍信誓旦旦。 待孟九思和绿桑爬出狗洞走了十几步远时,绿桑回头盯了一眼高墙,忿忿不平的咬牙朝地下啐了一口:“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孟九思笑道:“你这丫头就是气性太大了。” “奴婢打小和红芍一起长大,从小什么话不说,如今长大了,她却干出背主求荣的事来,奴婢怎能不生气,想想就觉得齿寒。” 孟九思叹道:“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红芍她从小就掐尖要强,走到今日不足为奇。” 她也是站在重活一世的高处来看,前世,她根本没看不出来。 主仆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走了片刻,后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吹风过树叶,亦像是人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绿桑仔细一听,冷笑道:“果然跟来了。” “等着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孟九思没有回头,催促了绿桑一声,两人一起急匆匆的朝着城东约定的地方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后面的人生怕打草惊蛇,并不敢跟的太近,况且跟踪前来的人原也没打算一直跟着孟九思,到了三岔路口,她便急不可耐的带着人抄了一条近道预先赶往渡风亭。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孟九思和绿桑终于走了渡风亭,离戌时三刻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她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拉了绿桑的手,两人一起趁着夜色躲到亭下不远处一颗大树背后。 天空厚厚的云层渐散,露出月亮大半的脸,月色倾泄下来,竟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二人刚探出脑袋朝亭上望去,就看到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渡风亭。 皎皎月色下,其中一人披着鸦青色披风,宽大的风帽遮于头顶,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风帽边缘印金青莲图案。 另一人身量较矮,身姿也没有那人挺拔飘逸,头系深色幞头,穿了一件小厮打扮的褐色短衣。 孟九思的眸光从着披风男子身上轻轻掠过,心起波澜。 去岁,她带着绿桑和红芍出去看花灯,不小心跌入护城河中,她一直以为当初是沈群跳下水救了她,后来方知救她的人根本不是沈群,沈群是在看热闹的人时候被人挤掉下去的,而救她的人在救人之后便离开了,恰巧被刚刚爬上岸来的沈群冒名顶替。 只是那时的她不知真相,误将沈群视为救命恩人,并决定以身相许,带上所有积蓄和他私奔。 他从未给过她一个正式的婚礼,两人只是在月下拜了天地,所以沈群的母亲从来没有承认过她,而她还傻傻的吞下了所有的苦水,一心侍奉孝顺婆婆,照顾体贴夫君,最后却被沈群当礼物一样要送给李?。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她前世的不幸,也是她自己亲手造成。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和沈群有任何瓜葛,还有顾习之,如果可以,此生亦不再相见。 想到这里,忽然一阵夜风刮来,透过衣衫浸入肌理,孟九思只觉得寒意侵体。 “姑娘......”绿桑紧张的不行,吞了一下口水,极力压力声音焦急道,“五姑娘怎么还不出现?” 孟九思收回飘飞的思绪,握了握她的手,轻轻道:“且耐心等等。” 话音刚落,忽然看见一缕暗色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亭上,度其身量,身材娇小曼妙,似一朵随夜风摇曳的孱弱柳絮。 这身影孟九思再熟悉不过。 她心中一声冷笑,孟婉仪,你果然耐不住性子了。 “阿良,你太让我失望了。” 13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孟婉仪在见到男子披风上那一朵清荷时差点将银牙咬碎。 披上这样披风的人不会是旁人,定是阿良,他平生最爱青莲,不管是衣襟上,还是袖口都绣有青莲,而这小厮就是他身边的盛全,不是他又是谁。 她另写了书信,在信中委婉交待夜晚寒凉,他刚受了风寒,莫再受了寒气,派一个小厮将玲珑玉佩交还给孟九思就行。 她写信的时候虽不敢有十分把握,但也有八九分的把握,阿良绝不会亲自去赴约,正因为没有十分把握,她才交待了红芍,以保万无一失。 没想到计划出了意外,红芍被留在了陶怡阁,她身上的狗毛无用武之地。 她哪有心思再留在听风阁等消息,况且她本来就安排好了,只等孟九思和沈群私会,她的人就会冲过去撞破他二人的歼情。 她要将孟九思私奔之事闹的满城风雨,让她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她的计划本无衣无缝,没想到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阿良真的来了。 她的心,在一刻,寒了,说话时,声音透着莫大的幽怨。 像是被惊了一下,男子浑身一个激灵转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什么阿良,你......你是......婉仪姑娘?” 孟婉仪看到男子一下子就惊呆了,张大嘴巴,无法置信的盯着他,大脑在这一瞬间空白。 “婉仪姑娘?”那小厮也转过头来看着她,同样的不解和惊诧,“你......怎么来了?” “你......”她伸手从小厮的脸上指到男子脸上,“盛全,你怎么会和沈公子在一起?” 还没等盛全说话,孟婉仪忽然反应过来,头顶如炸响了一个焦雷,短暂的麻木之后就陷入了吞没她所有情绪的极度惊恐之中,她浑身颤抖犹如筛糠,暗道一声“不好”就想跑。 就在这时,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几个手执长棍的人来,刹那间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将漆黑的夜空照亮了几许。 盛全自知不妙,在这伙人快要将渡风亭包围时,他赤溜一下就逃走了。 这些人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他逃走了,也无人去追。 一时间,渡风亭几乎被人包围了,有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婆子举着松油火把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绽着满脸横肉,冷笑一声,喝斥道:“好个胆大包天,不知廉耻的五姑娘,竟敢与人私奔,来人啦!给我将五姑娘和这登徒浪子堵了嘴,绑起来!” ...... “姑娘,真是神了。” 亲眼看见孟婉仪和沈群被二房的管事妈妈崔妈妈抓起来,绿桑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孟九思一起离开了,又忍不住疑惑问道,“姑娘,你怎么能算准五姑娘就一定会出现?” 孟九思淡淡一笑:“她费尽心计想要嫁入薛家,自然不可能容忍在最后关头出任何叉子。” “......” “红芍不能来已叫她心中惴惴,她最信任的大丫头文珠又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伤了腿,不能替她跑这一趟腿盯着我,她必然更加坐立难安。” “......” “况且,她疑心太过,又一直深深的嫉恨我,就算她不想亲眼见证薛良会不会出现,也想亲眼看见我离开才能放心,甚至于她带着人藏在暗处,就是想抓我个现形,让我身败名裂,只是她没想到,她小心太过,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孟婉仪生性多疑,又太过看重薛家家世,现在的薛良对于她来说就是未来可以仰仗的天,她断不可能让他和她见面,哪怕薛良对她情比金坚,她也不可能真的信任他。 她虽心有沉府,但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心计之深,心性之稳远不如前世,否则,想算计孟婉仪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枉姑娘待五姑娘那样好,她却怀了如此恶毒的心思欲毁了姑娘,若非姑娘识破了她的阴谋诡计,想出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此时岂不着了她的道。” 绿桑忿忿难平,想想,又觉得有些后怕。 孟九思摇摇头,叹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她若真的不来,于我也无甚损伤,只是白谋划了一场,白跑了这一趟。” “还是姑娘你料事如神,算准了人心。”说着,绿桑回头朝着沉沉黑夜看了一眼,遥遥可见星点火光跳跃,恨恨的咬牙道,“就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姑娘在红芍去找了沈群之后,又悄悄命她带了披风又去找了沈群一趟,并告诉沈群,薛府小厮要去渡风亭退还价值千金的订婚信物玲珑玉佩,姑娘不好出面,让沈群戌时三刻前往渡风亭,代她收下。 沈群一听玲珑玉佩如此贵重,几乎喜形于色,听了哪有不肯的。 沈群那里安排好之后,她们又故意在府里放了风声给四姑娘屋里的人听,大房二房本就斗的乌眼鸡似的,四姑娘又恨极了大房的人,得到这样好的消息,哪有不派人去捉的道理。 如今五姑娘被二房的人拿下,二房定想大作文章,动用家法都是轻的,只是大太太一回来,恐怕...... 正想着,忽然嗖的一声,眼前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飞掠而过,绿桑唬的一跳,失声道:“姑娘,好像有鬼。” 14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你 话刚落音,忽起阴风阵阵,吹动荒地树木簌簌作响,就连月亮也害怕的没入黑沉沉的夜幕之中,绿桑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脊梁冷嗖嗖的,好像随时会有一双黑手从她身后伸来。 她惊恐的扶住了孟九思。 孟九思拍了拍她的手,淡声安慰道:“管他是什么。” 说着,她微不可察的吸了一下鼻子,风裹着淡淡的血腥味冲入鼻子,她拧了一下眉头,又道,“我们走我们的,敬而远之就行。” 说话间,眼前又是一道夺目的锐光闪过,几乎是下意识的,孟九思想抬手遮住眼睛,忽感觉颈间一凉,随后响起一个沉冷而黯哑的声音:“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你。” 孟九思浑身一惊,却努力控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她微垂下眼眸,看到一把雪亮的长剑在黑暗中闪着森森寒光,这把剑正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娇嫩的肌肤触碰到锋利的冷剑带来一种冷寒彻骨的微痛之感。 纵使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不由的感觉濒临死亡的恐惧,可是很快她就让自己镇定下来,脑子开始飞速的思考,这个人如果真的想杀她,根本不需要同她废话,他这么做,或许只是想威胁而已。 她慢慢的抬起眼睛看着他,这时,天空乌云散去,月色再现,只是他下半张脸带着奇怪的面具,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映着清冷月色和凛冽剑芒,只看到一双漆黑幽深却又蕴含着慑人光芒的眼睛,就像收集了沙漠里的星星藏在他的瞳仁里,明亮如钻却又荒凉萧杀。 好看的眼睛她不是没有见过,僻如大哥就生了一双纯净无辜的瑞凤眼,僻如顾习之的丹凤眼,温润中透着精锐,又僻如燕齐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全是风情。 可是所有的人眼睛加起来都不及他的眼睛,具体她也说不上来他是什么形状的眼睛,只觉得线条完美,轮廓明晰,就连微微上翘的眼尾都是一抹难以言喻,超脱凡尘之外的绝色。 这样一双眼睛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之间她想不起来。 感受到她冷静而又毫不掩鉓的灼灼目光正盯着自己,他紧拧着眉心,有些诧异的打量了她一眼,眼底闪过刹那流光。 月色如水,笼在她的脸上,散发着飘渺如烟的柔柔光芒,衬得她娇艳如朝霞的脸透着三分清冷,七分妖媚。 竟是她,以美色闻名的长平双姝之一孟家三姑娘孟九思。 “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姑娘......” 怔愣间,就传来绿桑惊恐到发颤的声音。 当她看到自家姑娘脖子上架着一把随时能夺人性命的长剑时,吓得面色全无,几乎无法思考,本能的就想尖叫呼救,后来又生生的吞回了喉咙里。 那人收回目光,冷冷的盯了一眼绿桑,绿桑大着胆子挺身上前:“你要杀就杀我,莫要伤了我家姑娘。” 像是冷笑了一声,又像是因为极度痛苦控制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那人没有说话,慢慢抬起左手探向胸口处,似乎想要拿出什么。 “你......” 孟九思看到他胸襟处洇湿了一大片,虽然天黑,他又穿着玄色夜行衣,她看不出来,但他气息不稳,就连拿住剑的手也在颤抖,而且血腥味这么浓,他一定受伤了。 她伸手指了一指他,轻声道,“流血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极力忍住痛苦终于从胸口摸出一枚簪子递到绿桑面前,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的启口道:“你......拿着此......物,速......去......” 他的声音突然淹没在浓浓夜色里,身形一晃,整个人往后直直倒了下去,在倒下之前,他手中的长剑瞬间滑落,几乎与他同时跌落在地。 “姑娘,他......他怎么了?” 刚刚还吓个半死的绿桑见他突然倒下,心里着实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从来没见过死人,又在这深深黑夜,心中的恐惧并未减少半分。 孟九思没想到他倒的这样快,看来她已经躲过了一劫,否则,即使他不伤她,也会耽误她的功夫。 她若回去迟了,事情就麻烦了。 “他受伤晕倒了......” 她凉薄的想要说出马上离开的话,不知为何,她没有说出口,而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姑娘,他......死了吗?”绿桑声音颤抖。 孟九思摇了摇头,心里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好奇,要不要扯下他脸上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张脸能配得上这样的眼睛。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只是小心的扒开他胸前的衣襟,看到胸口处有一个怵目惊心,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有鲜血在不停的渗出,孟九思的眉头紧皱了一下。 这人伤的好重。 “绿桑,赶紧把包袱里的金疮药拿来,许还有救。” 这一次晚上出来,她们做足了准备,不仅带了金疮药,还带了迷药,匕首,就是怕途中出现什么不可测的意外。 “......哦。” 绿桑见他流了这么多的血,愣了一下,才急慌慌从包袱里拿出药瓶,打开盖递到了孟九思的面前。 孟九思冷静的接过药瓶,又抽出一方洁白的软帕,小心翼翼的帮他擦拭了伤口处的鲜血,将药倒在了他的伤口处,顺势用刀割裂下裙角,扯了他腰间束带,干净利落的替他包扎好。 包扎好之后,二人合力将他抬到了一颗茂盛的大树下依靠着。 做完这一切,两人已累的气喘吁吁,脸上滚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孟九思拭了汗,抬头一看,月亮升到了更高的黛色苍穹。 秀致无双的眉毛拧了拧,快来不及了,身上沾染的污血还要处理,她不能再耽搁下去。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活不活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 两刻钟后。 定远将军府,荣景堂。 灯火通明的大堂内如凝胶般令人窒息,几乎所有人都努力控制着呼吸声,连声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喘大了气让坐在堂上的老太太听到了。 15当面对质 老太太正歪在搭着秋香色六合同春椅袱的紫檀椅上,低垂着双眼,手抚在额头上,遮挡住了她眼底山雨欲来的勃然怒火。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想克制住将要爆发的怒火,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方抬起眼眸盯着底下的崔妈妈望了一眼,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一出手就拿下了府里的姑娘与人私奔,你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该如何赏你呢?” 崔妈妈知道老太太最讨厌大房的人,何况孟九思将四姑娘推入莲心湖不说,还敢杖责林妈妈,老太太必定恨毒了她,过来时便存了邀功的心思,可是听老太太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她心里犯起了嘀咕,也不知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小心翼翼的上前,陪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我们做奴婢的本份,哪里敢邀功呢。” 老太太冷笑更甚:“你倒乖觉。”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罢了,事已至此,先将那个不要脸的下流种子带上来!” 很快,一对狼狈无比的男女被人拖了进来,推倒在地。 二人俱被五花大绑,嘴里堵了棉布,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老太太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嫌恶而愤怒的盯了一眼孟婉仪,厉声道:“仪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人私通,你可知这是沉塘的大罪!” “呜呜......” 孟婉仪鬓乱钗横,狼狈的倒在地上,一身碧青的罗衫衬着她苍白的脸泛起青灰之色,她眼中含泪,屈辱而悲愤的盯着高高在上的老太太拼命摇头。 老太太看了崔妈妈一眼,崔妈妈会意,赶紧拿下了堵在孟婉仪嘴里的棉布,孟婉仪扯了扯被堵的发麻的嘴,立刻浑身颤抖的哭着喊冤。 “老太太,冤枉啊,与人私奔的不是孙女,是......” 说到这里,她用力咬出下唇,欲言又止,眼中的泪水如泉般滑落,啪嗒啪嗒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捉贼捉脏,捉奸拿双,你都已经被人拿住了现形,你还敢狡辩?!” “不,孙女没有狡辩,与沈公子私奔的人是三姐姐,不是我!”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孟婉仪连下嘴唇都咬破了,玉指一伸指到沈群的脸上,“不信,你问他,今晚和他私奔人的是不是三姐姐?” 老太太瞳仁一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转眸鄙夷的看了一眼沈群。 彼时沈群虽然已经狼狈之极,发丝衣散尽乱,但他一向自以为拥有文人风骨,是以,高仰着下巴,倨傲的盯着老太太。 有下人走过来也拔了他嘴里的棉布,老太太沉声一喝:“说,与你私奔的人是谁?” 沈群将头仰的更高,一言不发。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没有弄清楚什么情况之前,他不敢胡乱开口。 “沈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他不说话,孟婉仪急了,声音哽咽,“老太太,你若不信就派人去陶怡阁将三姐姐传来,我要与她当面对质!” 菩萨保佑孟九思那个贱人还没有回来,那样不用对质,她也无法解释清楚这么晚她为何不在府里,而且红芍是她的人,她相信有红芍为她做证,孟九思就无法抵赖。 孟九思写给阿良的退婚信还在她那里,这也是有力的证据,想到这里,她惊惶的心平定了一些。 “来人啦,去陶怡阁将三姑娘带来!” 因为孟九思忤逆顶撞,老太太心里的这口气倒现在都没顺,比起孟婉仪,她更加讨厌孟九思,讨厌到恨不能治死她。 就在孟婉仪一边祈祷着孟九思没有回来的时候,门帘响了。 孟婉仪回头一看,就看到孟九思穿着一身简素的月白色罗衫,莲步款款从门的那端走来,刹那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唯有她身上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似乎刚刚睡醒,一双清澈的星眸里流淌着迷离的水色,波光婉转,美艳不可方物。 孟婉仪狠狠一震,目瞪口呆。 这贱人果然回来了! 孟九思走过来,眸光从沈群脸上淡淡扫过,最后将视线定在孟婉仪的脸上,惊疑道:“五妹妹,你怎么了?” 孟婉仪见她没事人一样,气恨的差点呕出一大口血来,她红着眼眶,愤怒的盯着她:“三姐姐,你何必明知故问,明明今晚要与沈公子私奔的是人,却让我替你背了这黑锅?” “哦?”孟九思嘴唇微微一勾,冷笑道,“五妹妹此话何意,我竟听不明白,什么沈公子,什么背黑锅?” “你——”孟婉仪见她推的一干二净,顿时大怒,伸手指着沈群道,“三姐姐,你敢说你不认识他?” 孟九思复又的看向沈群,眼神坦荡无惧:“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吗?” 顿时,堂内所有的目光都盯到了沈群身上。 纵使见过了她的美貌,也是相约要与他厮守终身的人,此时迎到她清冽如天上明月般的眼睛,他还是浑身一荡,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磕磕巴巴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认识。” 老太太眼中精芒一闪,立刻发作道:“思丫头,你好大的胆子,你还敢说你不认识他!” “老太太,孙女听说府里出了大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里,孟婉芳眉尖难掩兴奋之色,急步走了进来,因为走的太急,说话时还有些气喘。 她早已得到消息孟婉仪与奸夫被捉了回来,本就按捺不住一颗激动的心,想要跑过来狠狠的嘲笑孟婉仪一番,被二夫人按住了。 二夫人忌惮大房已久,如今大房闹出这样的丑事,她自然想过来瞧热闹,但捉奸的人是她派去的,如果这时候她再跑过去,难免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所以便耐住性子和女儿一起在屋里等消息。 就在刚刚,有小丫头来报,说与人私奔的是三姑娘孟九思,这一下子,孟婉芳激动的心快要飞起,她正恨没办法报仇,不想机会来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怀揣着一颗雀跃的心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16还不从实招来 私奔之罪一旦坐实,不弄死孟九思,也要让她脱层皮,就算大伯回来了也没脸袒护她。 老太太不想这时孟婉芳会突然冲进来,这等污秽之事哪是她这么清白的姑娘可以听的,没的辱没了耳朵。 她不由的沉了沉脸色,声音却含着下意识的宠溺:“芳丫头,这么晚了,你不息下,跑到这里来作甚?” 孟婉芳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丝毫不把老太太的脸色放在眼里,一双略显尖刻的吊梢三角眼鄙夷的从孟婉芳和沈群的脸上扫过,又看向孟九思,忍不住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 “老太太,我刚才和母亲在屋里做针线,突然听人说五妹妹犯了事被抓了回来,我想着大家同是姐妹,心里着急,岂能不亲自过来看看。” 老太太面色稍霁,点头赞许道:“还是芳丫头最知礼,懂得姐妹同气连枝的道理,偏生你这个混帐东西......”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孟婉仪一眼,表面上说给她听,实则说给孟九思听。 她气的咬了咬牙,再看孟九思时,眼睛里几乎带着恨毒之意:“思丫头,你和仪丫头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总不可能红口白牙的污蔑你,你还不从实招来!” “什么?”孟婉芳内心更加激动,故作惊讶之态,伸手捂住了自己笑的差点扬起的嘴角,不等孟九思开口便抢在前面道,“老太太,与人私奔的不是五妹妹吗,你何故质问三姐姐?” 老太太手指颤颤,指向孟九思:“你问问这个下流种子做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事情还没查清,你就急着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未免太武断了。” 孟九思连看也未看孟婉芳,只是淡淡的抬眸看了老太太一眼,再说话时,眸光陡然一凛。 “难道就因为我不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老太太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随意污蔑我吗?” 老太太未料沈群都已经承认他们相识了,她还敢如此大胆的当众置喙她,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惊怒道:“他都承认了,你还敢说我污蔑你,思丫头,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吗?”孟九思眼中闪过一丝清冷的讥嘲,居高临下的看向沈群,淡声问道,“这位公子,你当真认识我吗?” 她敢肯定此时的沈群不会出卖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设下的局,更知道孟婉仪心仪的是人薛良,与他断无可能。 他素来心高气傲,却每每因为贫穷而四处碰壁,他曾发下宏愿,有朝一日定要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可是他却穷困潦倒的连买书的钱都没有。 她现在是他手里能抓住的希望,他不会轻易放弃。 而且,十天前,她还救过他,在孟婉仪和她之间,他更愿意相信的人应该是自己。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敢承认今晚与他私奔的人是自己,她也有办法说他是受了孟婉仪的指使。 沈群愣了一下,惊惶的摇了摇头,这一摇把本就摇摇欲坠的束发木簪摇落下来,顿时乱发披散下来,他目露哀切和疑惑盯着孟九思。 “......长平双姝之名谁人不知,孟家大姑娘孟九安,孟家三姑娘孟九思,她......”他转头看了看孟婉仪,目光里多了一丝愤怒,“仪妹叫你三姐姐,所以我可以断定你就是孟九思,所以才说认识。” 不会的。 黛黛不会害他的,在马车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她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他一把推开,这样舍已救他的黛黛怎会害他。 一定是孟婉仪这个贱女人设局想陷害他和黛黛,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反害了自己。 孟婉仪听了,瞳仁骤然一缩,素来文静的她,又羞又怒,挣的脸色通红,若不是被绑着无法动弹,她恨不能冲上来撕了沈群的嘴。 她厉声道:“好你个沈群,竟然反咬一口污蔑我,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忽然拔高了音量,锐利的声音几乎刺破沉沉黑夜,她狠狠的盯着孟九思,“是她指使你的!” “我指使他......”孟九思冷笑了两声,“五妹妹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难道这位公子傻了不成,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帮我栽脏你?往小了说,毁了名声,往大了说,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一听丢了性命,沈群抖了两抖。 “若我许以重金,或许妹妹还有话说,可是我素日里得的月钱用不了的都尽数交给了母亲,不要说重金,这会子连十两子银子都拿不出来,我拿什么来找人为我卖命。” “......” “况且瞧这位公子,倒像个读书人,我读书虽少,但也知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安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还没抖完的沈群听了,立马挺起了脊梁骨。 还是黛黛了解他啊,他怎么可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黛黛没银子不要紧,她有珠宝首鉓啊,应该能勉力支撑到他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了。 他可不是要白花黛黛的钱,就凭他的才华,一定可以让黛黛过上好日子,再说他和黛黛形同一人,花她的钱和花别人的钱不可同日而语。 正想到,又听到孟九思的声音淡淡响起。 “还有,我为什么栽脏自己的亲妹妹?” “......” 孟九思朝着孟婉仪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犯下私奔之罪,只会带累坏我的名声,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 “母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静安寺,难道五妹妹以为,是我说动母亲去的,我有这个能耐吗,我能说得动母亲吗?” 她的步步逼问,堵的孟婉仪愣愣的瞪着双眼哑口无言的盯着她。 她没有想到,她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成了对付自己的利器。 见孟婉仪压根就不是孟九思的对手,孟婉芳急得沉不住性子了,她刚刚落座准备看看热闹,霍地的下人椅子上站起,正要开口说话,老太太忽然冷冷喝了一声。 “仪丫头,思丫头说的有几分道理,而且这贼人刚亲口唤你仪妹,你怎么还敢攀扯到思丫头身上,她可是你的亲姐姐。” ------题外话------ 以后一般固定在早上八点发文哦,星星眼求收求评,么么哒~~ 17退婚书 老太太话虽然是对着孟婉仪说的,可一双难掩失望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孟九思,她突然无力的叹了一声,声音稍缓。 “左不过还有两个多月,你父亲就要归家,他素来最看重思丫头,你却这样红口白牙污蔑你的亲姐姐,我今天若不替思丫头分证了清白,到时如何见你父亲。” 关键时刻,她搬出了孟秦,听着是替孟九思说话,实则是想戳孟婉仪的心窝子。 府里谁人不知孟九思才是孟秦最疼爱的女儿。 果然,这话就像一柄利刃将孟婉仪的心一刀一刀戳成了筛子,她双眼含泪,血般的红,大声争辨。 “没有,我没有污蔑她,她亲手写了退婚书给薛家二公子,还逼着薛家二公子归还订婚信物玲珑玉佩,她身边的红芍看不过眼将信交给了我,我怕三姐姐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迫不得已才带人去追她,谁知道却着了她的道。” “退婚书呢。”孟婉芳终于有机会跳了出来,“退婚书在哪里?” 一个已定了婚约的女子,无缘无故写下退婚书,可见与人私奔的人定是孟九思。 老太太也道:“是啊,仪丫头,你说思丫头写了退婚书,怎不见你拿出来?” “在文珠那里,还有红芍,红芍可以为我做证。” 老太太沉声一喝:“来人啦,将文珠和红芍带过来!” 很快,文珠和红芍就被人押了过来,因为文珠伤了腿,几乎是被两个婆子架过来的。 红芍也没好到那里去,她一脸茫然之态,人刚刚醒来,两腿还发着软,就被两个粗使婆子连拖带拽带了过来。 一进屋,二人俱惊惶的跪下。 老太太刚要问话,屋外又响起一声嘶哑苍老而又痛苦的破锣嗓音:“老太太,奴婢……奴婢也来作证。” 被打得满身棒疮,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林妈妈一听闻此事,挣命似的求着人将她抬了过来,哪怕要去阎王殿见阎王爷,她也要拉着三姑娘一起下去。 孟婉仪见林妈妈也来了,只觉得这老婆子忒多事了,她强作镇定,眼泪水汪汪的盯向文珠,文珠会意,默默朝她点了点头,孟婉仪的心方安定了一些。 老太太微微掸了一眼林妈妈,她见浑身血污,满头乱发的腌臜模样,不由的皱深了眉头。 “老太太,奴婢……奴婢能……作证……”林妈妈故意没换衣服,就是想让老太太看到她被打的有多么的严重,她虚弱痛苦的几乎不能连贯的说一句完整的话,“三……姑娘不知……检点,早……早就在外……外面勾搭男……人……打小就做……过下九流戏……子……” “住口!”老太太沉声一喝。 这林妈妈真是越来越老背晦了,她刚挨了孟九思的打,就急不可耐的跑出来作证,谁信她的话。 她若有真凭实据,早向她汇报了,怎会等到这会子。 况且,她公然骂孟九思是下九流的戏子,这不给她脸上抹黑么,幸亏孟秦还未归家,若他在听了,岂不要怪罪到她头上。 身后的春华也皱皱眉,喝道:“老太太还没问话,哪轮到你来插嘴。” 林妈妈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老太太,噏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敢再说下去。 老太太不再理她,看向文珠,冷声道:“文珠,思丫头是不是有一封书信在你这里?” 跪于堂下的沈群一惊,抖抖霍霍的偷偷看了孟九思一眼,孟九思却依旧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他的心略定了些。 若找出证据来,黛黛就完了,黛黛一完,还有谁能救他。 而且他发下誓言,此生定要娶一个绝色,没了黛黛,他到哪里再去寻一个绝色来,且不说她是孟大将军的女儿,且论她的样貌,长平城内几乎无人可比。 “是。”文珠膝行两步,从胸口处掏出一张信封,呈于老太太面前,恭敬道:“老太太,三姑娘写的退婚书在此,实在与我家姑娘不相干,还请老太太明鉴。” 孟婉芳兴奋的勾着脖子看了信封一眼,就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春华走过来接过信,交到了老太太的手上。 老太太的心这时候又笃定了几分,既然这家丑非要扬,那她宁愿出丑的是孟九思,只要打开信,就足以定孟九思的罪。 到时候就算孟秦回来,只要有证据在手,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 况且咬出这件事的人也是孟秦的亲生女儿,这完全是大房的窝里斗,孟秦就是要怪,也只能怪温氏管教无方,与她有何干系。 “芳儿,你过来,替我看一看。” 她不大识字,她身边的大丫头也不识字,此时正是用得着孟婉芳的地方。 她本不想让孟婉芳来的,既然她来了,就顺便她见识见识这宅院里的阴秽之事,省得它日嫁到别人家还水晶似的一个人,凭白遭人暗算了去。 孟婉芳几乎狂喜,接过信时就好像接过了能拿捏孟九思生死的利刃,她嘴角难掩得意的笑,用小指甲盖勾起信封封口,从里面拿出一纸信笺来。 就在她两眼放光,打开花笺纸时,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了,随之龟裂开来。 “怎么了,芳丫头?” 老太太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立马问她。 “这......这怎么可能?” 孟婉芳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自言自语。 “芳丫头,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已猜到不妙,这封信肯定有问题。 “老太太你看。”孟婉芳这才反应过来,大失所望,哭丧着脸将信递到老太太眼前,“这信是空白的。” 老太太定眼一看,脸色瞬间黯淡了几分。 “什么?!”孟婉仪根本不敢相信,“不可能,这封信怎么可能是空白的,文珠......”她突然看向文珠,“是不是你拿错信了?” 文珠惊惶不已,摇头道:“不......不可能,这就是红芍交给姑娘的那一封信,奴婢绝不可能拿错,绝不可能!” “那怎么可能是空白的,怎么可能?一定是你,孟婉芳,你撒谎!你和孟九思根本就是一伙的!” ------题外话------ 这收藏是吃了定风丹了么?一直不涨,作者君已哭晕在厕所~~ 挥挥小手绢求收藏~~ 18不祥人 孟婉芳正憋气的要命,听闻此言,拿着信气冲冲的走过来,趾高气昂的将信往孟九思面前一扔。 “孟婉仪,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信上到底是有字无字?” 不,这怎么可能? 孟婉仪呆呆的盯着空白信纸,嘴角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 信纸上还有微微沁芳醉袭来,应该就是那一封信,难道...... 她突然有了一种更加不好的预感,转头看着文珠的眼神掺杂了怀疑,红芍都能背叛孟九思,为什么文珠不能,她厉声责问道,“文珠,是不是你?” 文珠被她怀疑的眼神吓坏了,赌咒发誓道:“不,奴婢绝不敢背叛姑娘换了退婚书,若奴婢有半句假话,就叫奴婢烂了舌头,被五雷轰顶。” “那就是你,孟九思,一定是你搞的鬼!” 信没了,证据就没了,孟婉仪近乎崩溃。 孟九思冷冷一笑:“五妹妹,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怎么能让好好的退婚书变成空白?” 她在墨中加了特殊的香料,一段时间后字迹便会消失,这并不是她无师自通,她是跟顾习之学的。 嫁给顾习之整整五年,也曾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候。 她记得, 他曾手执黛笔,为她描眉。 他曾雕琢玉簪,为她绾发。 他曾亲手调香,为她做胭脂水粉。 他也曾悉心教导,教她琴棋书画,挂画插花,烧香点茶。 只可惜幸福太过短暂,还长着翅膀会飞,他最终违背了诺言,将她打入地狱。 “就是你——”孟婉仪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红芍可以证明,要与沈群私奔的人就是你!” 孟九思笑声更冷,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红芍,红芍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擞起来,只觉得被她清凌凌的眸光看的如芒在背。 她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就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竟然看到了绿桑,她心知不好,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稀里糊涂的被人拖到了这里。 就算她再糊涂,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红芍,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五妹妹的?” 红芍身子一软,乱了方寸,急着指天道:“天地良心,姑娘,我没有。” “哦,果真没有吗?”孟九思声音更淡,淡的听不到一丝情绪。 “姑娘,真的没有。” “那我怎么听听风院的小丫头说,你在五妹妹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呢。” “这是谁信口胡绉的,奴婢从来没拿过五姑娘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没有。” 孟九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的手腕,红芍一惊,这才想起,她实在太过喜欢这青玉镯子,一时没忍住就戴上了。 她心虚的将手缩了进去,孟九思声音陡变凌厉。 “若没有,五妹妹最心爱的青玉手镯怎么会跑到你的手上去?” 红芍吓得骨筋酥软,差点瘫软在地:“这......”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个所以然,两个婆子走上前,将她袖子往上一掳,露出腕上碧青莹润的玉镯来。 红芍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红芍,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招供吗?”孟婉仪气急败坏。 红芍自知再无可能服侍孟九思,心慌的咚咚乱跳,哭着磕头道:“招,奴婢什么都招,三姑娘早就与沈公子私订终身,并相约今晚私奔......” 孟婉仪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红芍,你吃里扒外,背主求荣,你以为你说的话还有人相信吗?”她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傻子都能看穿的事,你以为老太太会看不穿吗?” “不,奴婢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的谎言!” “荒唐!”孟九思冷喝一声,“你明明说没有拿过五妹妹一针一线,这青玉镯又怎么跑到你那里,难不成是你偷的?” “奴婢......” “够了!”老太太气的胸膛气伏不定,一张老脸也气的通红,春华不停的替她缕背,她气都难平,“你这胆大妄为的狗奴才,竟敢卖主求荣,还将泼天的脏水泼到主子身上,来人啦!将红芍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卖了!” 说完,她狠狠的盯了一眼半天都没再发言的林妈妈。 林妈妈见老太太眼神如此凌厉,心神一抖,想说什么时,惊恐间差点磕掉了自己的舌头。 完了,看来她又要倒大霉了。 亏她忠心耿耿跟了老太太这么久,她挨了打,几乎去了大半条命,老太太一句话都没,现在又要开发她。 “还有这刁奴,一并撵出去!” 孟九思的话滴水不漏,且堵得她无法反驳,她心中自知今晚无法摆布她了。 都说打蛇打七寸,她连半寸都没拿住,若强行再与孟九思撕破脸,等孟秦回来她也无法交待,只能暂且将满腔愤怒先发发泄到红芍和林妈妈身上。 “老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忠心耿耿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饶命,老太太饶命啊......” 这边林妈妈刚哀嚎完,那边红芍又开始哀嚎。 “老太太......” 孟婉芳不想竟是这样让人大失所望的结果,她不甘的看着老太太想说什么。 老太太气的胸腔都快要爆炸了,偏偏拿孟九思一点法子都没有,立刻就瞪了孟婉芳一眼:“好了,芳丫头,天色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这......” 孟婉芳见老太太又动了大怒,气的一跺脚,冷哼一声,扭屁股离开了。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孟婉仪见大势已去,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瘫软在地。 “来人啦!将这两个没有人伦的下流种子先关押起来,明日再发落!”老太太像发了狠似的,又目赤红,“今晚的事若再有一言半语传出去,定要拔了你们的舌头!” 比起整垮孟九思,整垮孟婉仪对她来说忽然变得索然无味,毕竟孟婉仪生的只算清秀,不要说和孟九安孟九思比了,就算比她的芳儿也差远了。 而且孟婉仪是二月里生的,天生不祥,一生下来就应该被送出去,偏大媳妇那个被屎糊了眼睛的东西要宠这样克父克母的东西。 高门大户,大抵不会要孟婉仪这样不吉利的媳妇。 19倒打一耙 孟九思就不同了,她虽然打小流落民间,名声也不大好听,却因长得美盛名在外,又早早与薛家订了娃娃亲,前途不可限量。 她素来不喜大房的人,孟秦的地位早已越过了二房,她怎么能让孟九思再越过她的嫡亲孙女,难道她二房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这种仰人鼻息的憋屈日子,她过够了,偏偏自个儿子每日里不务正业,只知走鸡斗狗,遛鸟听戏,她只能将希望放到孙子孙女身上。 更何况孟九思如此忤逆,目无尊长,几次三番当众给她这个祖母没脸,她怎能容忍。 看来孟九思过去只是扮猪吃老虎,否则她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变得这么厉害起来,她忽然感觉到深深的威胁。 不过,在外人的眼里,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孟九思真与人私奔,她也不可能宣扬出去,顶多在府里偷偷处置了她。 正想着,就有人上来拖起了孟婉仪和沈群,沈群回头看了孟九思一眼,眼里带着哀求,黛黛会救他的,一定会的。 孟九思冷冷回视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仿佛在瞧一个陌生人。 就在孟婉仪钗横鬓乱被人拖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气,突然拼命的挣扎,大声叫道:“孟九思,你竟然这般害我,母亲不会饶过你的,不会的——” 孟九思站在那里,脸色一动未动。 可是她的心却在慢慢的滴血。 原来,心被伤的久了,还是会痛。 “好了,思丫头,今晚之事让你凭白受了委屈,等你父亲回来,我自会让他帮你主持公道,你先下去吧!” “是。” 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孟九思并没什么报复之后的快感,她只感觉到累。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过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 老太太怨愤的盯着她的背影,待她离开之后,才揉了揉疼的发涨的额角,弓着发颤的身子从椅子上走了下来。 仿佛一下子,她苍老了好几岁,即使有春华扶着她,她也颤巍巍的,另一个大丫头秋实见了,也赶紧前来搀扶,她看着秋实愤愤道:“去,去方园把那个蠢材给我叫过来。” 秋实知她说的蠢材是二夫人龚氏,连忙去了。 ...... 夜凉如水,一阵夜风袭裹着阵阵惨叫声甚是刺耳。 孟九思嘴角略噙起一抹冷笑,只瞬间便湮灭在黑暗里。 起先,惨叫声很大,还混着叫嚷声求饶声,落下十余板后。 “啊——” 最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传来,嗓子已扯哑了,只剩下无力而痛苦的呻吟声。 绿桑想起和红芍的往日情份,听她如此惨叫,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姑娘,这二十大板能把人打死了吧,能不能......” 绿桑心里虽然恨,但到底存了一份不忍。 孟九思的声音平静依旧:“绿桑,我知道你顾念与红芍一起长大的情份,你于心不忍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更应该知道,有因才有果,红芍在出卖主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就算今晚被打死了,也是她亲手种下的恶果,怨不得旁人。” 绿桑点点头,眼中的不忍渐渐褪去,暗自叹息一声道:“姑娘说的很是,奴婢记下了。” 是她太妇人之仁了,若不是姑娘事先识破红芍和五姑娘的阴谋,这时候姑娘已经被她们害得身败名裂了。 姑娘待她们向来不薄,对红芍更是亲如姐妹一般,红芍可曾顾念过一点点主仆之情? 比起林妈妈那样的真小人,红芍这样的伪君子更加可怕。 正想着,忽然从暗处气势汹汹的走出一个人人来,伸手就挡住了她们去路,这人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 “哼,孟九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下流勾当!你天生就是个不要脸的小粉头。”那人一来,就目露凶光,出言不逊,“老太太被你糊弄过去了,我可不会被你糊弄,与那个穷酸秀才私奔的人定是你,是不是?” 绿桑一见是孟婉芳,立刻维护道:“什么下流勾当,什么小粉头,什么私奔,这也是正经姑娘该说出来的话?!” 孟婉芳顿时大怒,手一挥,一巴掌就抡了过来,绿桑躲闪不及,就在巴掌要重重掴到她脸上的时候,孟九思一抬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孟婉芳用力一挣,未料孟九思看似柔弱,力气却大的惊人,她竟挣扎不得,怒不可遏道:“孟九思,你什么意思,本小姐教训一个奴才也轮到上你插手吗?” “绿桑是我的人,就算要教训也轮不到你!”孟九思冷冷看着她,如冰雪一般,“还有,你认得那位沈公子吗?” 孟婉芳挣红了脸,咬牙否认道:“我一个清白的姑娘哪里会认得那样一个下流胚子。” 她知道沈群的穷酸身份,也是大丫头抚琴听来的,否则,她怎么可能让母亲派人去捉歼。 孟九思冷笑一声:“你若不认识他,如何知道他是个穷酸秀才?” 孟婉芳一怔:“......” 孟九思冷笑更甚:“可见你是认识他的,至少在之前,你打听过他的身份,你为什么要打听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份?” 她身边的大丫头抚琴见自家姑娘吃了瘪,挺身道:“我家姑娘何曾打听过了,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三姑娘休要将污水泼到我家姑娘身上。” “是呀,三姑娘,我家姑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不是你能污蔑的。”另一个大丫头玉琴也上前维护。 绿桑冷笑道:“今日真是让我见识到什么叫贼喊捉贼,明明是你家四姑娘污蔑我家姑娘在先,现在你们反倒打一耙。” 两个丫头正气的涨红着脸要争辩,就听到孟九思冷的快要滴出水来的声音。 “孟婉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乱猜测?”孟九思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寒意渗人,“你究竟安了什么心思,意图败坏我的名声?还是说,你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可以无法无天!” “我......我哪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20失权 孟婉芳过去从未见过孟九思这样的眼神,没由来的吓得萧瑟了一下,气势立时矮了大半截,说话时也打着颤。 孟九思狠狠的将她的手腕一甩,拂袖而去。 “孟九思!”孟婉芳气急败坏朝着她身后厉喝一声,“你不要太得意了,总有一天,我会撕下你的画皮,让大家看看你是什么货色,你给我等着!” 孟九思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 两刻钟后,方园。 二夫人龚氏一回房,孟婉芳就急忙忙的迎了过来,上前扶住龚氏的手道:“娘,这么晚了,老太太为什么叫你过去?” 龚氏脸上怒容未减,还夹杂着一丝失望颓败之色,她走到座椅旁,坐下来,手重重往扶椅上一捶,冷哼道:“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外四路的孟九思,竟然叫我交出管家钥匙给那个贱人!” 孟婉芳大惊失色:“什么,老太太竟然要将管家权交给孟九思那个贱人!” 正在这时,屋里的小丫头端来了茶水,孟婉芳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当即一挥手,将茶水打翻在地。 滚烫的乳白色茶水溅到她的秀鞋上,她惊的一跳,顿时恶狠狠的踹了那小丫头一脚,怒斥道:“好个狗奴才,想烫死本小姐吗?来人啦,将这谋害主子的狗东西给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小丫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哭着告饶:“姑娘饶命,太太饶命。” 龚氏不耐的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小丫头如得了特赦令,爬起来,屁滚尿流的跑了。 别的丫头见状也不敢轻易过来,唯有龚氏身边的大丫金钗亲自过来收拾。 孟婉芳不依不饶道:“娘......” 龚氏拍了拍她的手:“这么大了,性子还是这样急,都没听娘把话说完就发了这通大火,为了一个奴婢气着自己值当吗?” “可是娘......” “你听娘说,老太太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将管家权交给大房的人。” “那她交给谁了?” “还能有谁,还不是蒋家的那个贱人,一天到晚,就会使着花样,做小伏低的哄老太太开心。” “什么?”孟婉芳虽然气平了些,但到底还是不甘,“老太太真将管家权交给蒋姨娘了,凭什么,娘才是二房的正牌嫡妻,她一个下贱的姨娘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狗奴才罢了。” 龚氏无比愤怒,眉稍一拧,又重重的捶了一下扶椅。 “她就算再下贱,也是老太太的娘家人,我真是后悔啊,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一时心软,答应老太太让那个贱人进门,更不该让她协理管家,让她一步步坐大,到头来,鸡飞蛋打,我反为那个贱人做了嫁衣裳。” “......” “若有朝一日,那个贱人生下一男半女,我的儿啊......”她突然哭了出来,眼泪水汪汪的看着孟婉芳,“到时候,你和信哥儿的地位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孟婉芳一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怒睁杏眼道:“凭什么,这不是宠妾灭妻嘛,我这就去问老太太去!” 龚氏起身将她一把拉住,又伸出食指狠狠在她额头上一戳:“你这丫头,怎么就沉不住性子,你也不看看思丫头,从前是怎样一个人,现在又是怎样一个人!” 不提还好,一提到孟九思立马戳到孟婉芳的痛处。 除了样貌,她自认为样样都比孟九思那个要饭花子强,怎么孟九思就能成为长平双姝,就能攀上薛家那样的世族大家。 而且,她的样貌也算极好,只是一站到孟九安和孟九思身边就生生被比了下去,想想就不服。 “我知道了,娘这是嫌弃女儿了,你若喜欢孟九思,就让她当你的女儿好了。” “你......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龚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松开手,颓然的倒在椅子上,泪如雨下,“你和信哥儿都是我的心肝儿肉,我爱还爱不过来,怎会可能会把那个小贱人认作女儿,你说这话,分明是戳为娘的心窝子啊。” 孟婉芳见龚氏哭的如此伤心,知道自己一时性急说错了话,连忙跪下,伸手扯了扯龚氏的裙角,哭道:“对不起,娘,女儿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了。” 龚氏更加伤心不已,倾身扶起孟婉芳,娘儿两个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龚氏拿出帕子先为孟婉芳拭了眼泪,抹了鼻涕,然后又接过金钗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替她揾脸,自己洗过之后,娘儿两个才坐好说话。 “娘,女儿实在不能明白,明明是大房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娘来承担?” 龚氏无限愤懑和怨怼的叹道:“这不过是老太太寻得由头罢了,谁不知道蒋碧湘那个狐媚子是她心头第一得意人,亏她还冠冕堂皇的说了一大堆,还当我不知道她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孟婉芳气道:“老太太究竟说什么了?” 龚氏眉心一皱,想起了老太太的话。 “老二媳妇,你可知我为何要罚你?” “你大张旗旗鼓的派人去捉歼,可曾顾念过芳丫头和信哥儿的名声,若仪丫头私奔之名传了出去,你以为芳丫头还能说到好人家,你以为信哥儿出门不会被人嘲笑,此其一。” “这件事疑点重重,有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芳丫头年纪小,心思单纯思虑不周也就罢了,你是经过事的人,又手握管家大权,竟冒冒然就做了这螳螂,此其二。” “既然做了,那就应该做的天衣无缝,怎么反到头来只捉住了一个小小的仪丫头,她是二月里生人,天生不祥,那些高门大户谁能瞧得上她,你这不是为了打老鼠反伤了玉瓶,得不偿失嘛,此其三。” “你身边的陪房还有脸跑到我面前来邀功,我不罚她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件事,你不许让一个人宣扬出去,否则,唯你是问,还有,你瞧你近日精神不济,就让碧湘代你掌家吧!” 21大哥为你摘一朵幸福花 想到这里,龚氏心口处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伸手抚了抚胸口,气恨恨道:“罢了,不提也罢,咱们暂且放过孟九思那个小贱人,摆布蒋碧湘那个大贱人才是要紧事!” “不行!”孟婉芳反对道,“不管是蒋碧湘那个大贱人,还是孟九思那个小贱人,我都要她们不得好死,娘,你有没有办法一起摆布了她们两个?” 龚氏面色一沉,低着头沉默良久,忽然唇角勾起一缕神秘的阴鸷笑容:“既然这样,不如让她们两个斗成乌眼鸡去,我倒要看看,这两个贱人谁更厉害些。” 不管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她都能坐收渔人之利。 ...... 第二日一早,孟九思刚刚醒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清朗却又带着孩子气的熟悉声音。 “黛黛,黛黛......” “大少爷,大少爷,姑娘昨儿睡的太晚,这会子还没醒呢。” 绿桑知道自家姑娘不甚喜欢这个大哥,忙跑出来阻止。 “对了,对了,我倒忘了,黛黛病了好几日了,绿桑,你赶紧让我进去瞧瞧黛黛。” “大哥......” 孟九思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心神一震,涌起无限情感,她将锦褥一掀,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趿了鞋子,连梳洗都顾不上,飞也似的朝着院子里奔去。 彼时,东方晨曦初露,轻薄的晨光微微打在他的身上,未沾染这世间任何尘埃,就如他的人一样,干净,清澈,美好的不像话。 这就是她的大哥孟怀璋。 从前,是她糊涂,将自己的不幸都归咎到阿姐和大哥身上。 直到她和沈群义绝时听闻阿姐和袁郎被挫骨扬灰,万念俱灰下想遁入空门的那个元宵节,大哥在去伽蓝寺为她送兔子灯,桃花糕和糖霜玉蜂儿时遭遇劫匪受了重伤。 “黛黛,是大哥没用,大哥弄丟了你,害得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你回来后,大哥一直一直想好好保护你。” “可是大哥不仅没保护好你,连你爱吃的爱玩的,还有你让大哥照顾的七叶也照顾不好,对不起,黛黛......” “黛黛,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了,大哥这是要去找阿姐了,阿姐会做大哥最喜欢吃的麸蕈包子......” “不,大哥,是黛黛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姐,你想吃麸蕈包子,黛黛给你做......” 当她将包子端来时,大哥已经走了。 从来没有过的悲伤袭卷了她,到那时,她才发现。 那个会笨拙的为她编兔子灯,那个会亲手为她做风筝,那个会在她生病时跑到寺里去为她求平安符,那个会巴巴从城东跑到城西头去为她买桃花糕,再从城西跑到城南买糖霜玉蜂儿的兄长不在了。 原来她很在意他的。 只可惜,迟了。 上天垂怜,又将阿姐和大哥还给她了。 “姑娘,你怎么......” 绿桑见她这样就跑了出来,满脸惊讶。 “没事,绿桑,你先下去吧!” 孟九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清澈双眸隐隐含着泪,说话时也有些哽涩。 “黛黛,黛黛......”孟怀璋满面笑容的跑到她身边,又眯起一双好看的瑞凤眼上上下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然后笑道,“我看你的小脸红扑扑的,像红苹果一样,你的病定是好了。” 孟九思看到他几乎带着讨好的笑容,心里既涌起一股暖流,又觉得有些酸痛,她冲着他温柔的笑了笑。 “大哥真聪明,一看我脸色就知道我的病好了。” 自从孟九思被孟秦找回来后,几乎再未对孟怀璋笑过,这一笑,让他受宠若惊,他不好意的挠挠头,从胸口处掏出一个油纸包来,献宝似的打开递到她的面前:“黛黛,你瞧,我给你带了冠春园的桃花糕,还热乎着呢。” 孟九思望着被他在胸口里捂到现在还热气腾腾的桃花糕,差点忍不住就泪崩了。 “这桃花糕好香啊!” 她赞了一声,颤着手接过桃花糕啊呜就咬了一口,目悬热泪的慢慢咽了下去。 “黛黛,你怎么哭了?” “...哦,这桃花糕太好吃了,好吃到哭。” 孟怀璋兴冲冲道:“那以后大哥天天买给你吃,还有你爱吃的糖霜玉蜂儿,今儿大哥赶的急,未来得及去,下午正好约了宸光兄去城南,到时给你带来。” 孟九思感动无比,心里暗想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到城南几乎绕了大半个城,她怎么能让大哥如此奔波。 她笑中含泪道:“以后大哥每个月帮我买一两回就足够了,否则我天天哭,还不把眼睛哭坏了。” “黛黛的眼睛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眼睛,不能哭坏了,那以后我就听黛黛的,黛黛说想吃,大哥就去买。” “嗯。” “对了,我在静安寺帮你求了平安符,这符很灵的......”说话间,他又献宝似从腰间解下一枚红绸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枚用红绳系着平安符,“来,我给你系好。” 系好之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朵鲜嫩嫩的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兴奋道,“有了平安符,还有这幸福花,也一并戴上,可保我家黛黛一辈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 “幸福花?” 孟九思从未听过这个花名,也不认得此花,就在孟怀璋为她系好平安符,抬手要为她簪花时,她忽然一眼瞥见他皓玉般的手腕上几道深深的血痕。 “大哥,你怎么受伤了?” 孟怀璋惊了一下,慌张的将袍子拉扯下来遮住伤口:“没......没事的,就是一点点小伤而已。” 孟九思本不忍在这个时候泼他一盆凉水,可自打大哥七岁受伤以来,他的智力就一直停留在七岁,她害怕他再为她受到伤害。 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粉花,温声问他:“大哥,是谁告诉你这叫幸福花的,你是不是摘花时受的伤?” 孟怀璋就好像做错了事要被夫子罚的孩子一样,立刻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的交叠着手指结结巴巴道:“是......是宸光兄告......告诉我......他......他说这种长在悬崖上的花能......给人带来幸福,所以叫幸......幸福花。” 22母女争执 孟九思一听就知道自家大哥又被宋宸光那个专爱戏耍他的王八蛋骗了,旁的也就罢了,他竟然混帐的骗大哥在悬崖上摘花。 她忍下怒气道:“大哥,宋宸光骗你呢,这花就是不知名的野花,根本不是什么幸福花,以后你莫要再和他厮混在一处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哥跟宋宸光那个纨绔在一起不知闯了多少祸,但凡犯了事,大哥总是成了背锅的。 “什么,这个臭小子竟然敢骗我!”孟怀璋愤怒的将花一扔,怒道:“我马上找他算帐去!” 孟九思连忙拉住他:“大哥,你切莫再去寻他,他坏事做多了,总有人会收拾他。” 说完,她从地上捡起掉落在地的花朵,“这花虽然不是幸福花,却是大哥的一片心意,黛黛一样喜爱,只是大哥以后不要再轻信旁人了,有事可以问黛黛,黛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 她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郑重。 “大哥你才是我的平安符,大哥安好,黛黛才能安好。” 孟怀璋听了,只觉得吃了蜜糖似的,心里甜滋滋的,心头的火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挠着脑袋傻傻的点头。 “嗯,以后碰到什么事我就问黛黛,听黛黛的话。” “这才乖嘛。”孟九思就像看孩子似的,笑的宠溺,牵起他的手道,“走,回屋我帮你上点药,对了,阿姐还托人大老远的送来了新鲜果子和龙须酥呢。” 孟怀璋兴奋道:“什么,阿姐让人送龙须酥了?也不知阿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好想吃她蒸的麸蕈馅包子哦。” 孟九思正要回答,忽见温氏屋里的大丫头凌霜过来了,她福一福身子先行了礼方道:“三姑娘,大太太叫你过去。” 孟九思满脸柔色骤然凝结成冰。 ...... 竹园 孟九思刚走到屋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悲伤的哭泣声。 “我苦命的仪儿啊,怎么我一时不在,就被人污蔑遭了这样的折辱,这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夫人,老爷打了大胜仗马上就要回来了,老太太那里不敢拿五姑娘怎么样了,况且大家同是将军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还没有发落了。” “呜呜......”温氏哭的益发悲切,“话虽如此,可是仪儿她素来身子柔弱,哪经得起这样的搓磨,我刚刚去见她,她哭的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真是害怕......再说这件事若传了出去,我的仪儿一辈子就毁了。” 孟九思听了,皱起秀丽的眉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给母亲请安。” 温氏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抬起一双哭着肿成桃子的眼睛,眼光如刀子般从孟九思的脸上刮过,悲伤的脸孔已气的铁青,伸手指着孟九思,哆嗦着嘴唇道:“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能......怎么能......” 说着,她竟像是要背过气去,头往后仰了仰,嘴里抽出两口气,身边的桂嬷嬷连忙替她顺气,又替她按压太阳穴,她气方平了些,悲痛欲绝的责问道:“仪儿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能将脏水泼到她的身上,你这是想将她毁了么?” 孟九思心中一痛,虽然来之前就知道温氏会说什么,可是当听到她这样的责问时,她的心还是痛了。 温氏又哭着絮絮道:“你赶紧去老太太那里将事情交待清楚了,不能凭白让仪儿受了这么大的屈辱,我的仪儿她怎么能受得啊,你这是要逼死我的仪儿啊!” 前世再度轮回。 不管她做什么事,她的亲生母亲依旧厌她恶她,心里眼里只有孟婉仪。 够了,她受够了! 这一世,她不要再委屈求全,小心讨好,她不欠她们什么! 越是愤怒,她的脸色越是平静,她沉默的看着温氏,听她说完,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声音出奇也的平静。 “母亲想让我说什么呢,说与人私奔的人不是五妹妹,是我对吗?” “......” “母亲可曾想过,如果我这样说了,我能受得吗?” “......” “凭什么五妹妹受不了,我就能受得了,又凭什么她的一生不能毁,我就一生就能毁,凭什么?!” 孟九思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 “你......你你你......” 温氏眼泪停在眼眶里,愣住了,过去不管怎么样,黛黛可从来没敢这样质问她,她手指颤颤指着她,一时间竟拿不出话来堵她,气的脸色青中泛红,一口气又差点提不上来。 “有时候,我真是怀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孟九思声音开始发颤,“为什么同样是你的女儿,待遇却如此千差万别?” 温氏气极,霍地站起,尖叫道:“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那是你欠仪儿的,当年若不是你推了我一把,我的仪儿怎会早产在二月,差点被送到了庄子里去,是你害得她成了不祥人。” “你的仪儿,你口口声声你的仪儿,那我孟九思又算什么,算什么?!!” “......” 温氏张大嘴巴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屋子里顿时安静如鸡,就连想插嘴教训孟九思的桂嬷嬷,在迎到了孟九思噬人的眼光时,也缩了脖子站在那里,不敢支声。 怎么去一趟静安寺回来之后,三姑娘就性情大变了,听风阁前去报信的小丫头说三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差点将林妈妈打死,她还不大相信,现在亲眼一见,果真变了。 孟九思再压抑不住怒气,陡然间狂喝,说话时几乎咬着后槽牙。 “我从来都不欠孟婉仪的,更不欠母亲你的,就算欠,这么多年我也全部还了,当年我被什么人掳走,母亲你心里明白,你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掳走,却不敢声张,母亲心里更明白!!!” 听到这里,温氏久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秘仿佛被人撕开,并放到太阳底下曝晒,她紧张的心咚咚乱跳,脸色发白,一双手发抖的拧着帕子,差点要将帕子撕裂开来。 她真是没想到,黛黛还能找回来,她还能回来。 其实,当初她不是没有歉疚,虽然她一直不太喜欢她,但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她找回来,可是真等找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再是从前的黛黛,她变得畏畏缩缩,粗鄙不堪,谎话连篇,把她带到哪里都丟尽了她的脸面。 更重要的是,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当年被人掳走之事,她越是歉疚越无法面对,越无法面对越不想面对,慢慢的竟生出一种眼不见为净的想法。 23夜袭 桂嬷嬷见温氏的脸心虚的改了样子,心知她必是想起了当年之事,忙道:“三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太可是你的母亲,你......” “不,我没有这样的母亲!” 孟九思愤怒的截断她的话,明知不该再痛,因为不值得,心却如利剑穿心般的痛。 “她只是孟婉仪一个人的母亲,不是我的母亲,没有一个母亲为了一已私利,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却不发一言!” “你!混帐——” 温氏恼羞成怒,顺手就从桌上抄起一盏冒着热气的黑盏发了狠劲似的往孟九思身上砸去。 “黛黛,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孟怀璋突然冲了进来,挡在了孟九思的身前,黑盏砰的一声砸到他的后背,然后摔碎在地。 “璋儿,谁让你进来的!” 温氏正暗自后悔一时冲动砸了茶杯,不管她如何怨恨女儿,但到底母女一场,过去她只是对她冷冷的,从来不曾出手伤她,今儿也是气极了,未料却砸到了儿子身上,她又痛又恨又悔又气。 “大哥,你有没有事?” 茶杯砸到自己身上,她连哼都不会哼一声,可是伤了大哥就不行。 “没事,没事。”孟怀璋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又睁着一双茫然而愤怒的眼睛盯着温氏,“母亲,你为什么要打黛黛?”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自己亏对黛黛,所以拼了命的想对她好,哪怕黛黛不接受他,他也要护着她。 这句话又戳到温氏的伤心处,她指着孟九思,看着孟怀璋道:“你也不看看她把仪儿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敢质问我为什么要打她。” “我家黛黛是这个世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姑娘,她怎么可能伤害仪儿,不可能。” “你......” 你个傻子懂什么,一年前她带着儿女外出郊游中了蛇毒快死的时候,是仪儿冒着生命危险帮她吸出了毒血,黛黛呢?黛黛看到仪儿在为她吸毒血就吓得跑了,这怎么能怨她偏疼仪儿。 若不是仪儿,焉有她在? 话都滚到了嘴边,温氏又生生咽了下去,罢了,她跟这傻儿子计较什么,她痛心的看着他,叹道:“难道黛黛是你妹妹,仪儿就不是了?” 孟怀璋素来脑子不太灵光,这一下不知怎么突然灵光起来了,回了一句:“那儿子就要问母亲了,难道仪儿是你女儿,黛黛就不是了?” “......” 温氏被噎在那里。 “走,黛黛,大哥带你放风筝去!”说着,他拉起了孟九思的手。 “嗯。” 软软的小手被握在兄长宽厚温暖的掌心里,孟九思就算再痛,也不觉得痛了。 “......” 温氏双眼充血,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一样,呆呆的盯着虚空的某处,紧咬着下嘴唇,默默的想着什么。 桂嬷嬷瞧她这样有些害怕,正想问她话,却听她喃喃道:“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保住我的仪儿,我就不信老太太敢跟我鱼死网破!” 按理说,她是大房夫人,将军府的主母,管家之权应由她掌管,可是一来老爷孝顺,不计较这些,二来她素有头风痼疾,时常犯病,在管了一段日子家后,累觉繁琐,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管家大权交给了二房代管。 当初二房接管管家时可是打了保票的,只要她身子一好,想什么时候收回都行,哪知道这一代管就代管了这么多年。 只要她旧事重提,凭着老爷今天的地位,老太太不敢不答应。 果然,她跑到老太太那里义正辞严,破釜沉舟连恳求带威胁一番,老太太顺势同意将此事揭过去。 当然,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在蒋姨娘的献策下,让温氏亲笔写下一纸保证书,写明缘由,并保证从今往后不再插手府中事宜。 温氏原不同意,可是顾及爱女名声,不得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时光荏苒,堪堪已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孟九思过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没事锻炼锻炼身体,做做针线,或者去小花房望着一盘灵芝发呆,一发就是半天呆,又或者春光大好时,跟着孟怀璋一起去郊游,放放风筝。 相比于陶怡阁的平静,竹园却闹的人仰马翻。 孟婉仪私奔之事虽然被揭了过去,但她心里却留下心病,也没脸再出去见人,从柴房一放回来就病了,每日里请医问药不断,病却缠缠绵绵不见好。 温氏急坏了心肠,也犯了头风之疾,实在忙坏了竹园的一众人等。 孟怀璋见母亲和妹妹都病了,除了陪孟九思放风筝,其它大多时间收敛了小孩儿爱玩的心性,侍疾在侧,就连孟婉芳,孟婉平人等也假惺惺的来探过几回病,独孟九思鲜少踏足竹园。 人都道三姑娘心狠,也有人道有因必有果,三姑娘是寒了心肠才不去的。 孟九思自己过自己的,浑不在意,只安心在家等待父亲归来。 算算时间,阿姐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再过一月远去南陵曹鸿煊外祖家探病的阿姐就要回长平了。 孟九思想着亲手为小侄女娇娇做几件小衣服小鞋子,她素来不善女工,临时抱佛脚跟绿桑学着做,这一做,不知不觉就到了亥时。 揉着发酸的脖子一上床,沾了枕头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在黑暗中有一双视线注视着自己。 孟九思陡然睁开双眼。 黑暗中,她好似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站在床前,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渐渐清晰,果然有个黑影正站在那里俯视看着她。 他的脸上戴着狰狞的傩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映着窗外淡凉的月光,他深邃的眼睛像是含了星子般,亮莹莹的,又像是随时就要扑上来捕食猎物的嗜血野兽。 她惊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尖叫出声,到底还是按耐住心中惊颤,将声音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谁?” 她努力镇定下来,声音却带着不可控的丝微颤抖。 话音刚落,他倾身下来,一把利刃抵到了她的喉咙,温热的肌肤触到冰冷的匕首,她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危险的感觉。 “把东西交出来!” 24不如做个交易 来人声音又冷又轻。 原来是他! 回来之后,她曾努力回想过,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就在昨天,大哥在她面前慨叹长平四公子之一,风华绝代的薛锦书就快要死了。 她骤然想起,她救的那个人就是薛国公府小公爷薛朝,字锦书。 她心中有过担忧,后来想想,他现在应该不会死,在她嫁给顾习之的那一天,他还和燕齐一起来将军府喝喜酒的。 她记得,那一天原本是风和日丽,鸿雁高飞的好日子,不想她上轿时突然狂风四起,吹落盖头,那盖头正好飞到了他的身上。 这会,她听他的声音已认出他就是那晚她所救的男人,不出所料应该就是薛朝,心中莫名的松了两分,惊诧而不解的盯着他:“什么东西?” “当时我交给你身边丫头的那枚金簪。” “什么金簪,我根本没拿。” “若不是你,那就是你丫头拿的。” 孟九思立刻反驳道:“非但我没拿,我可以保证我的丫头也没拿。” 薛朝皱了皱眉,幽深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凉凉的笑了一声:“你的保证算什么。”顿一顿,又道,“你本来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既然金簪如此重要,那晚你为何要拿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你赶紧交出来!” 孟九思生气的盯着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拿就是没拿,你欲怎样?” “你说呢。”他忽然将刀移到她莹白如雪的脸上,目光里带着一丝邪肆的狠意,威胁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毁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孟九思更加生气:“你这个人怎么恩将仇报,我救了你,你反倒要毁我容貌。” 传言总不可靠,传言中那个连床都下不来,马上就要死去的病弱少年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夜潜将军府姑娘的闺房,拿着刀威胁她。 眼睛也不可靠,后来她又见过他一次,抛去他风华绝代的容貌不说,实在是个纯净如仙,高雅有礼的翩翩佳公子。 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生的太过苍白,太过病弱了一些,比素来擅长扮演病弱小白花角色的孟婉仪还要病弱。 可眼前的男人哪有半点病弱有礼的样子,分明就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白眼狼,根本不像燕齐说的那样,他过去是真的病弱的下不来床,后来幸而遇见神医才治好的。 看来,都是装的。 也不知装了这么多年,装的辛苦不辛苦。 亏她前世,从燕齐那里得闻他的死讯时,见燕齐不顾形象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她也陪着掉了几滴金豆子。 正想着,他忽然逼近了她一步,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 “你还敢提那晚的事,若非你多此一举,我何至于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 她惊讶而不满的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救你还救错了?” “当然。”他紧紧盯着她,夜色下,她睡眼惺忪,像是笼着雾水般清澈迷离,他的心恍惚了一下,继尔道,“那晚我中了毒,你这丫头却多事为我包扎伤口导致毒气攻心,差点去见了阎王爷。” “......呃。” 她扯了扯嘴角。 见她语塞的样子,他冷笑道:“你误我大事,还令我遭了那番大罪,今日必当奉还。” “你......”孟九思呼吸一窒,声音变得颤抖,“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说呢?” 他冷笑更甚,突然之间收了刀,伸手过去一把就捏开了她的嘴,她感受到他的手指很冰凉,甚至比冷冰冰的匕首还要冰凉。 寻常男人哪会是这么刺骨寒冷的温度,若不是他神气活现的站在这里,倒真像个死人。 她垂死挣扎般呜咽了两声,他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粒药丸扔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动作流畅的将她下巴往上一托,孟九思都没尝出药丸是什么味来,就已经滚了下去。 “咳咳咳......” 在他手松开的那刹那,孟九思咳了两声,迅速的伏到床边,将手伸进喉咙里想将药丸吐出来。 他恶意的笑了笑:“我劝你不要再徒劳了,两日之内,若无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头愤怒的盯着他,因为干呕,眼睛里逼出了泪水,泪水点点像是夜空中的星子在闪烁。 他微微怔了一下。 她压抑住复杂情绪:“你究竟想怎样?” “交出金簪!”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拿你的金簪,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他再度倾过身来,逼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透过她的身体看穿她的灵魂。 若她是自己印象中那个空有其表,养在深闺的花瓶美人,或许他还能信她几分,可是那一晚,他亲耳听到她和她丫头说的话,她竟然不动声色的设计自己的亲妹妹,可见她绝对是个颇有沉府,心思狡诈的小狐狸。 她的话,他焉能相信。 他盯着她的时候,她也毫不丝弱的盯着他。 慢慢的对视变成对执。 良久,他移开了目光,声音含了几分沙哑:“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又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给我解药?” 他站直身体,反问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好。”她微微往床里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坐直身体看着他,心慢慢的冷静下来,“既然我们谁都不能信谁,那不如做个交易。” 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交易?” “对,交易。”她点点头,“以物换物。” 他双手抄胸,似笑非笑道:“怎么,终于肯把金簪交出来了。” 孟九思淡淡的摇头:“你想错了,我说过,我并没有拿你的金簪,自然不可能用金簪来交换解药,我要给你的是另一件东西。” “......” 他一听,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眼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冷冷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丫头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她凭什么认为,她给的东西就一定能换到解药?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25交换之物 孟九思慢慢从嘴里说出四个字:“七叶灵芝。” 前世,薛朝死时,燕齐哭的很伤心,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哭,还哭的跟着女人似的。 她劝他节哀顺变。 他说:“黛黛,你不懂,他是我过命的兄弟,当年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我知道,我听你说过,你一生下来便身中奇毒,每月毒发时如蚂蚁钻心,苦不堪言。” “......” “太医断言你活不过十三岁,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绥国萧太后寝宫盗得七叶灵芝,并赶在你十四岁生辰的前一天带回来给你,救了你的性命。”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 “黛黛,你果然在这里!” 她没有听到其二,因为顾习之来了,后面的事就很不愉快了,她不愿再想起。 算算时间,燕齐今年刚满十三岁。 恰好,她这里就有一枚现成的七叶灵芝,还是那一年她刚被父亲找回来,过的头一个生辰时大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那时七叶灵芝只是一粒种子。 大哥说这是七叶灵芝的种子,价值连城,珍贵的不得了,是他上山打猎时救了一位受伤的老爷爷,那位老爷爷作为谢礼送给他的。 大哥一向痴痴傻傻,她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只当他又被人骗了,所以她对这种子颇为嫌弃。 嫌弃归嫌弃,她还是将种子栽下了,许是她太过孤独,她有事没事便会跑花房来跟这些花花草草说说话,没想到只过了不到半个月,这粒种子竟然发芽了。 她依旧没有相信过这是真的七叶灵芝,只觉得它生的与旁的花草不同,叶片肉乎乎的,瞧着甚是可爱,她甚是喜爱,还为它取了个名字,就叫七叶。 后来她与沈群私奔了,本来她是想带走七叶,只是逃亡之路带着实在不便,便将七叶又交还给了大哥。 大哥说,他送给妹妹的东西绝不收回,没办法,她只能随便编了个谎搪塞了过去,让大哥代为照顾七叶。 又后来,不知七叶怎么就入了孟婉仪的法眼,她非要大哥将七叶送给她,大哥死活不同意。 当夜,花房里所有的花草在一夜之间全毁了,七叶也毁了,被人踹了个稀巴烂。 为此,大哥去找孟婉仪算帐,争执间,不知怎么回事孟婉仪就摔倒了,还被打碎在地的碎茶盏割破了手腕。 母亲大怒,甚至动了家法,将大哥打了个屁股开花。 这件事,她也是后来在大哥死后听他身边的喜子提起的,她痛悔不已却迟了。 直到她嫁给顾习之三年多以后,又再次见到了七叶灵芝。 那是顾习之费尽心思,花了整整三年功夫弄来的。 当她见到那颗七叶灵芝时才知道大哥所言非虚,他当年给她的那粒种子当真就是七叶灵芝。 顾习之说自打她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也难以受孕,有了七叶灵芝就可以彻底治好她的病。 可是当他真正得到七叶灵芝时,她们之间却彻底决裂了。 他绝口不提为她治病的事,还提出要休妻,她不愿,他就污蔑她盗走七叶灵芝送给了燕齐,无情的将她病中的她关进了静园,受尽折辱。 是她有眼无珠,不仅白白毁了七叶,还毁了自己。 这一生,她不能再把珍珠当鱼目,不管以后薛朝会不会为燕齐盗得七叶灵芝,至少她可以提前为燕齐解毒,以解他每月毒发之苦,毕竟前世她欠燕齐一个救命之恩。 只是,这时,她还没有机会结识燕齐,甚至连想见他一面都不可能。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在想如何能结识燕齐,并且顺理成章的将这七叶灵芝送给燕齐,不想薛朝竟然来了。 正好,她可以借他的手将七叶灵芝送给燕齐。 出神间,就听到薛朝惊讶甚至是控制不住惊喜的声音。 “什么,七叶灵芝?” “对,七叶灵芝。” 他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闪过惊喜的双眸立刻沉冷下来,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径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七叶灵芝?” “......这个嘛。”孟九思小脑袋飞速运转,寻找着合理的说辞,“七叶灵芝价值连城,是起死回生的神药,谁不想要,用它换解药足够了。” 保险起见,若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拆穿他的身份,以防他杀人灭口。 他隐藏在面俱下的嘴角讥诮的勾起:“若七叶灵芝真是起死回生的神药,你拿它解毒便可,何必多此一举跟我交换?”说着,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戾,“说!你究竟有何意图,若再敢撒一个字的谎,我......” “你欲如何?”她一反冷静之态,转而眨巴着眼睛委屈兮兮的看着她,稍稍酝酿一下情绪,眼睛里便染上泪光,“你堂堂一个大男人,一二再再而三威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算什么男人?” 看到她眼眶里有泪在打转,他的心莫名的慌了一下,嘴上却不肯表现出半点,反唇相讥道:“就你,还弱女子?” “我不弱,难道还比你强?”一说话,眼泪适时的滚落下来,声音哽咽,“我若比你厉害,何至于被你欺辱至此。” 眼泪,是女人,尤其是美人最好的武器,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用,前世,她就太愚执倔强了,伤心时,只喜欢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从不在人前示弱。 他抽了一下嘴角:“我何时欺辱你了?” “你还敢说你没欺辱我!”孟九思含泪控诉,“从你一开始踏入我的闺房就在欺辱我了,若被人发现,我的名节就毁了。” “......” “这也就罢了,你又是刀,又是毒药,我的命都要断送在你手里了,这还不算欺辱,那什么才算欺辱?” 说到最后,豆大的珍珠泪汹涌而出,沿着香腮一滴滴滚落。 她干脆将头伏地膝盖上低低抽泣起来,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看到她颤动的肩膀,他心头原本的怀疑不知不觉竟消退了许多,许是病的久了,他素来冷漠疏淡,从未对谁有过怜惜之意,不想此刻,他冷如冰霜的心竟微微融化了。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声音略微有些生硬道:“好了,别哭了,算我欺辱你行了吧!” 26戏弄 孟九思又抽泣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来,眼睛里还蒙着温润的水气,像是笼着含雾烟水一般,楚楚动人,美不可言。 她直接抬起袖子拭了一把眼泪,仰脸望着他:“既知错了,那你还不把解药拿过来。” 他收起心中怜意,冷声道:“交出七叶灵芝,我自会给你解药。” “好!” 她很爽快的应了一声,旁若无人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趿了绣鞋走到黄梨木衣架上取了一件外衣罩上。 他看着她,才这注意到她只穿了一身月白亵衣,薄薄的亵衣罩在她身上,香肩若削,轻肌弱骨,隐隐可见曲线玲珑。 他的脸不自在的红了红,然后瞥开目光,望向窗前月色。 很快,孟九思便带着他从后门来到后花园的花房,当她郑重其事捧着七叶灵芝要交到他手上时,她顿了顿,收回了手:“解药呢?” 他轻笑了一声,从袖囊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紫琉璃瓶,递到她的手中:“解药给你。” 二人一手交灵芝,一手交解药,孟九思赶紧打开紫琉璃瓶,一股扑鼻的甜香味袭来,顿觉沁入心脾。 这香味好熟悉,不用吃,她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顿时怒了,生气的盯着他:“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赖,这琉璃瓶里分明就是糖霜玉蜂儿,你怎骗我是解药?” 他自在的捧着七叶灵芝,笑的少有欢快:“真不知道你是小狐狸还是傻瓜,我刚刚喂你吃下的是养荣丸,无毒,我如何给你解药。” “你?!” 孟九思方知自己被他戏弄了。 “谢了。”今日也不算白跑一遭,能得到这七叶灵芝,燕齐的身体就能安好了,他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所以此刻心情甚好,连看她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后会有期。” 孟九思一张俏脸气的通红,虽然她也利用了他将七叶灵芝送给燕齐,可是被人恐吓,被人戏耍的滋味并不好受。 有期个屁! 她冷哼一声:“后会无期!” 他无奈一笑:“恐不能如你所愿。” 说完,一拂袖转身离去。 她终将嫁到薛家成为他的弟媳,到时候就算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不见面,想到此,心头微掠过一阵阴霾。 他一走,孟九思一颗紧绷的心渐渐松懈下来,好像刚刚重新经历了生死一样,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颓力的朝着房间走去。 ...... 翌日,又是一个晴光大好的天气,一切如旧。 早上照例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因为温氏和孟婉仪都病了,孟怀璋侍疾辛苦,所以老太太免她三人请安。 到了那里,就看到孟婉芳正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身侧,手里捧着刚剥好的羌桃,仔细吹去了皮送到了老太太的嘴边。 早有人禀报说三姑娘来了,老太太不动声色,接过羌桃吃了,笑着道:“怎怨我偏疼芳丫头,这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我,不像......” 她若有深意又抬头看了看孟九思,然后伸手指向下首坐着的几房夫人以及姑娘道,指桑骂槐道,“不像你们,都只在嘴上孝敬我,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盘算我。” 二夫人龚氏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若真疼我家芳儿,怎不见你把管家钥匙交给我,这老东西分明口是心非。 七姑娘孟婉馨心中忿忿,暗里地也撇了撇嘴,眼中透过不服和嫉妒,六姑娘孟婉平则好像早已习惯的样子,脸上心平气和。 三夫人乔氏虽心中不服,表面上还是要讨好的,脸上堆上笑正要说两句,孟九思就走过来请安了,孟婉芳立刻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狠狠捏着手里的羌桃,恨不得生生捏碎。 这些日子她不大敢来找孟九思的麻烦,只要她消停,孟九思也不甚在意。 老太太目光阴冷的看了一眼孟九思,问道:“思丫头,你母亲和仪丫头怎么样了?” 不等孟九思回答,门帘一动,就有丫头来报:“老太太,蒋姨娘来了。” 二夫人龚氏脸色顿时暗了下去,三夫人乔氏瞧她摆着一张臭脸,暗觉爽快,同时心头又像吃了一坛子酸菜,酸得直冒泡,凭什么让一个下贱的姨娘主持中馈,当她们正头太太是死的么? 转头又冲着四夫人努努嘴,四夫人白氏一副不放心上的样子。 乔氏悻悻的瞪了白氏一样,暗骂一句:“装什么装,整天跟着活死人似的!” 孟九思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众丫头簇拥着一位丰肌玉骨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着秋香色描金边抹胸,外罩一件大红底蓝边白花直领对襟的过膝长褙,头上戴着赤金元宝冠,耳朵上垂着一对嵌红宝石耳珰,丰润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红珊瑚手串,打扮的甚是华贵夺目。 相比于打扮的中规中矩的龚氏,不明鲜艳妩媚了多少倍。 她一到,龚氏眼睛里几乎盯出了毒来。 “妾身给老太太请安。” 蒋姨娘无视旁人的眼光,袅袅婷婷走到老太太面前磕头请安。 老太太抬抬手,笑道:“这些日子你着实操劳了些,快起来吧!” “老太太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妾身,妾身再操劳也是应该的。” 蒋姨娘笑的恭敬,起身又朝着二夫人走来,眉尖隐着几分得意之色,微福了福身子,“见过太太。” 龚氏拉下脸来,冷笑道:“你如今当家旁的没学会,倒学会托大了,三回倒有两回迟来,让我们一屋子人等你一个姨娘,成何体统!” 她着重咬了咬姨娘二字。 孟婉芳正想附合,龚氏立刻朝着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掺和其中,凭白惹恼了老太太。 她自己倒是不怕,反正老太太也不喜欢她这个二媳妇。 蒋姨娘暗暗咬牙,但唇角还是含了一缕得体的笑容:“太太说的那里话,今儿发月钱,太太屋里的崔妈妈说短了她的月钱,闹到了妾身这里,这才耽搁的。” 龚氏脸上一变,张张唇想分辨,乔氏已经抢在她前头说话了。 “蒋姨娘这是弄错了吧,崔妈妈可是二嫂的陪房,谁敢短她的月钱?” 27协理管家 “就是这话呢。” 蒋姨娘掏出帕子拭了一下额角的汗珠子,然后将帕子掖到手串里,作出一副委屈状。 “妾身就算再大胆,也不敢短了她的月钱,是她自己忘了,上月她女儿病了,她跪求到我这里,我先给了她二两银子。” 孟婉芳脸色一变,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 老太太将手中的黑瓷茶盏重重一顿,不满道:“你耳根子也忒软了,哪有先支月银的道理,若下人们有样学样,这府里还不乱套了。” 蒋姨娘无限委屈的看了一眼龚氏,一副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气的龚氏恨不能上前抓花她的脸。 这贱人惯会惺惺作态。 老太太立刻会意,一定是龚氏给蒋姨娘施压了,蒋姨娘生为妾室,不敢不从。 “老太太,妾身哪敢开这先例。”蒋姨娘立刻跪了下来,磕头道,“实在是瞧那崔妈妈可怜,又顾念她是太太的陪房,妾身怜贫恤老,情非得已才拿了自己的体已钱先借给她的,并未动官中半文钱。” 老太太脸色稍霁:“话虽如此,你怜贫恤老也该有个限度,下不为例!” “是,妾身再不敢了。” 这两人一来一去无疑于把龚氏的嘴巴子打的啪啪响,她的陪房不向她借钱,倒低三下四的跑去跟一个姨娘借钱,她憋了一口恶气闷在心里出不来,脸色铁青。 这一憋,憋出了早已在她肚子翻来覆去,掂量了许久的话。 “既然蒋姨娘这般心慈,连我房里的妈妈都能怜恤,不防再慈一些,让府里的姑娘们跟着你学习如何管家。” 说到此,孟婉平和孟婉馨的眼里俱露出隐隐期盼的光。 龚氏半点没接受到二位姑娘的期盼,转头看了一眼孟九思,喝了一口煮的浓浓的乳白色茶汤,润一润嗓子道:“尤其是我们家的三姑娘,早已说定了人家,眼看着就快出阁了,也该学习经济学问,管家大事,免得他日嫁到国公府上,让人家小瞧了去。”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无比,独孟婉芳了然于胸,她虽不服,但先治了蒋姨娘,夺回管家权要紧。 孟九思惊愕之后,已明白过来。 看来龚氏想坐山观虎斗啊! 也好,这府里偌大的财产都是父亲拿命拼来的,她早就想收回了,最好收回家产离了这帮牛鬼神蛇分府别住才得清静。 她若有所思的转眸看向蒋姨娘,只见她已经吓白了脸色。 好不容易争来的管家权,怎能让她人分一杯羹,蒋姨娘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直接驳回龚氏的话,只能眨巴着两眼,向老太太求救。 老太太未料龚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惊怒不已,狠狠的瞪了一眼龚氏,又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孟婉芳。 孟婉芳作满脸无辜状。 老太太想想,孟婉芳深恨孟九思,断不可能和她母亲合谋提出这样的馊主意,深呼吸一口气,按下满心不快。 “话虽如此,不过思丫头年纪还小,尚未及笄,等到了及笄之年再说不迟,况且大郎就要回来了......” 三夫人乔氏暗自衡量一番,鼓起勇气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老太太一说,我才想起,大伯哥就要回来了,若他一回来就看到思丫头能独当一面协理管家,定是高兴极了。” 老太太张张嘴,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总不能让二房独占了好处去,让大房和二房斗,她才高兴呢,说不定斗着斗着,好处就斗到了三房上头。 “再说,老太太的生辰就要到了,蒋姨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龚氏见乔氏帮腔,虽然知道她不怀好意,但也顾不得了,再接再励道,“我瞧思丫头近日益发稳重出息了,算起来,她才是大房正而八经的嫡长女,有她协理蒋姨娘管家才能不落人口舌,还能将老太太的生辰办的漂漂亮亮的。” 三太太乔氏一拍手,煽风点火道:“这真是四角俱全的好事啊。”说完,不忘拉上白氏,“弟妹你说呢?” 白氏看了一眼孟九思,见她到现在都没有上前拒绝的意思,微点了点头,难得的附合了一声:“三嫂说的很是。” 这到底是刮了哪门子邪风了,府里几房素来斗的乌眼鸡似的,此刻却史无前例的达成了一致,老太太气的快要呕血。 她迫不得已看向孟九思,一双老眼犹如利箭般射向孟九思:“思丫头,你说呢?” 听来听去,原来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孟婉平和孟婉馨眼里那点希望的小火苗瞬间熄灭了。 蒋姨娘不复刚才得意之态,手指颤颤,紧紧的拧着帕子,生怕孟九思腿儿搓麻绳,应了下来。 孟九思上前,微微欠身,顺理成章道:“得婶婶们如此看重,我也不好逆了她们的美意,便......勉为其难的接下吧!” 老太太:“......” 还勉为其难? 去她娘的勉为其难! 我看这小贱人早就觊觎管家大权了,偏偏这一帮蠢货要扶她上青云。 想上青云是吧,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定要让你摔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老太太暗自咬牙垂着头出了一会神,屋内立刻安静若鸡,一个个敛神屏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半晌,老太太揉揉发涨的额角才抬起头,孟婉芳立刻狗腿的端了一碗刚烹的热热的茶汤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茶勉强饮了一口,按下满肚子愤怒,一拍扶手道:“也罢,思丫头的确到了该管事的年纪,就让她先跟着蒋姨娘历练历练吧。”说完,若有深意的看向蒋姨娘,“以后你就多辛苦些,提点提点思丫头怎么管家。” 蒋姨娘立马收拾好一张哭丧的脸,从唇角边勉强挤出一缕僵硬的笑容:“是,妾身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斜挑着眉眼看向孟九思强颜欢笑道,“只是到时若有不到之处,还望三姑娘体谅。” 她丑话可说在前头了,到时出了什么岔子,可怨不得她。 孟九思微微笑道:“姨娘素来是个仔细人,怎会有不到之处,若真有......”她顿了顿,“那也是姨娘百密一疏,该体谅的我自当体谅。” 28安插眼线(已修) 蒋姨娘听孟九思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尤其在说到百密一疏四个字时故意放慢了速度,唯恐别人听不出她话中有话,说她故意给她使绊子。 她恨得只能捏起拳头,葱尖般的指甲在掌心里折断了。 见蒋姨娘吃了瘪,龚氏暗爽了一把。 蒋姨娘一眼瞧见龚氏脸上似带着得意之色,想分辨两句,又不想在面上做得太难看,凭白让龚氏,乔氏一帮小人得意了去,转眸看了看老太太,想听她示下。 老太太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思丫头,你身边现在只有绿桑一个一等大丫头吧?” 孟九思知道老太太要开始安插眼线了,心中冷笑一声,淡定道:“老太太怎么忘了,前些日子我回过老太太,我已经提拔了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青娥,现在身边已有了两个一等大丫头了。” 老太太哑然,这才想起孟九思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嘴,当时她也未曾放在心上,不想现在竟被孟九思拿捏住了。 她顿了顿,眼睛飞速一转,旋即有了主意:“青娥那丫头好是好,年纪到底小了些,瞧着不大稳重,况且你现在就要协理管家了,身边没几个可靠的人不行,你屋里的张妈妈又回乡去了,这样吧!” 她转眸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春华,春华立刻会意,手轻轻一拍,就从里屋走出来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个容长脸面,一个猪腰子脸面,都穿着淡蓝短褙,土黄百褶裙。 “夏语和冬雪你也认识,她二人最是稳重,夏语略识几个字,冬雪能算几个帐,正好给你使唤,就让她两个在你屋里做一等大丫头吧,按理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身边有四个一等大丫头也不为过。” 二夫人一听,不干了,立刻提议道:“思丫头提拔了青娥,那思丫头屋里还缺一个二等丫头,我屋里的芳玲也稳重的很,尤善针线,正好一起给思丫头使唤。” 乔氏听了,暗暗兴奋的咂嘴,二嫂和老太太杠上了,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孟九思知道躲不过去了,应道:“谢过老太太和二婶婶。” 老太太一眼看穿龚氏的意图,暗骂她是个糊涂种子,正想怼她两句,孟婉芳伸手扯了老太太的衣袖,撅起小嘴撒娇道:“老太太,同是府里嫡出的姑娘,三姐姐有四个一等大丫头,我才有两个,不公平,我也要四个。” 儿媳妇虽然很不可爱,但老太太是真疼孟婉芳,见她撒娇,心里的气消了两分:“好好好,我屋里的丫头你看重谁了,随便你挑。” “那还真的很难挑呢。”孟婉芳眨眨眼睛,“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把人都调理的水葱似的,我都看花了眼,看看这样也好,那个也妙。” 孟婉馨嫉忿的撇了一下嘴,拉拉孟婉平道:“六姐姐,你瞧她那个轻狂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孟婉平暗暗咬着下嘴唇,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老太太噗嗤一笑,伸手朝她额头戳了一把:“你这丫头今儿嘴上抹了蜜不成?” 孟婉芳笑着滚到老太太怀里:“在老太太跟前孙女天天都跟吃了蜜似的,哪里还需要再抹蜜。” “猴儿,猴儿。”老太太益发宠溺的摩挲着她的头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信哥儿还小,如今也只有你能逗我开心了。” 孟婉馨实在看不下去,恰好有丫头过来说传早饭了,她顺势就告辞了。 于是,大家都散了。 一出屋,孟婉馨撇下孟婉平,主动走到孟九思面前,微福了福身子,半含酸的道喜:“恭喜三姐姐了。” “七妹妹客气了。” 孟九思声音很淡,显得有些疏离。 孟婉芳斜睨着眼看了看孟婉馨,啧啧两声讥讽道:“三姐姐还没怎么着呢,就有人巴儿狗似的摇着尾巴讨好卖乖去了,真真叫人没眼看。” 孟婉馨气的正要回嘴,随后走过来的乔氏“哟”了一声,立着两眼盯着孟婉芳道:“大家都是姐妹,若我家馨儿是巴儿狗,那芳丫头你又是什么?” 孟婉芳气的两眼直翻,待她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要驳斥时,乔氏已经将孟婉馨拉走了。 “什么东西嘛!”孟婉芳未能发挥,堵着一口气望着两人的背影一跺脚,骂了一声,又盯着孟九思挤兑她道,“得意什么,登高必跌重,当心摔死!” 孟九思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若摔下,必有四妹妹你做垫背。” “你……” 这些日子,每每在言语上都吃了孟九思的亏,她心里很是不服,这会子绞尽脑汁的也想不出话来回她,气的脚狠狠的在地下碾着,不知碾死了几只倒霉的蚂蚁。 孟九思不再理她,回到陶怡阁后,绿桑就叫人摆了早饭。 早饭很清淡,有四碟小菜,一碗碧粳粥,一碟水晶蒸饺,一碟麸蕈馅包子。 刚准备用早饭,就看见孟怀璋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献宝般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打开一看,是冒着热气的桃花糕。 孟九思吸吸鼻子一闻,赞道:“好香呀,真想吃这一口,大哥你就来了。”说完,朝他脸上覤了覤,见他眼眶乌青,憔悴了许多,心疼道,“昨儿又侍疾了一夜?” 孟怀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昨儿母亲咳的厉害,黛黛,你……” 说着,他忽然捂住了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孟九思叹了一声,转头吩咐绿桑再添一副碗筷,多盛一碗碧粳粥来,复又看向孟怀璋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母亲并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讨那份嫌去。” 孟怀璋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我没用,不能保护好黛黛……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大哥……” 若不是他无能,怎么在母亲面前说话一点份量都没有,害得黛黛从小到大都遭受母亲的冷落。 孟九思立刻拉住他的手,劝慰他道:“我的大哥是这个世上最好最称值的大哥,谁说没用的。” 29芳心暗许 “真的吗?”孟怀璋布着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激动的看着她,“黛黛你没哄大哥吧,我怕我听错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真的。”孟九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重复道,“我的大哥是这个世上最好最称职的大哥。” 说完,伸手夹了一个白胖胖的包子塞到孟怀璋嘴里:“大哥你尝尝,这是我学阿姐做的麸蕈馅包子,早上刚刚做好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她原本是想自己先尝尝的,若吃着好,便送给大哥吃去,没想到大哥倒来了。 孟怀璋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嘴里咬着包子一边幸福的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赞道:“我家黛黛也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黛黛……呃……这包子……” 说着,他忽然皱起了俊逸无双的眉头。 “怎么,这包子不好吃?” “不不不……” 他连忙摆摆手,将剩余的包子一口吞了下去,又重新拿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一边吞一边道,“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吃的麸蕈馅包子,比……比阿姐做的还……还好……嗝……” “瞧,噎着了吧。” 孟九思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起身走到他背后替他捶了捶背,绿桑端了一碗茶过来,孟九思接过茶喂他喝了一口,他方将包子吞咽干净。 孟九思放下茶,自己拿了包子掰开来一尝,眉毛立马皱成了一座小山:“呸!好酸,这包子怎么这么酸?” 绿桑见她酸成那样,感同身受的自己都要酸的流口水了,咽了两下口水道:“姑娘你别不是把醋当成酱油了吧?” 孟九思摇摇头道:“不可能呀,醋那么大的味道。” “对了……” 绿桑刚要说话,夏语,冬雪以及龚氏屋里芳琴一起来了,芳琴一见孟怀璋在这里用早饭,未语先飞红了脸。 虽说大少爷傻是傻了点,但他生的实在太好看,比画上的仙人还好看,况且他还是将军府正而八经的嫡长子,若能有造化守在他身边哪怕做个妾室她也心甘。 孟九思见她们三人来了,放下包子,正了脸色道:“三位姐姐勤勉的紧,这么快就过来了,可真是雪中送炭,以后我屋里就指着三位姐姐照管了,绿桑和青娥都是直性子,以后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三位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夏语立刻笑着上前,不卑不亢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绿桑和青娥都是好的,我们过来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刚刚冬雪还和奴婢说,怕服侍的不好,惹了三姑娘的嫌弃。” 孟九思笑道:“你们都是老太太调理的人,最是稳重能干,我哪里会嫌弃呢。” 冬雪附合着笑道:“正是这话呢,夏语还和奴婢说了,三姑娘最是宽仁和气,又素来孝顺老太太,断不会嫌弃奴婢们的。” 孟九思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芳琴见孟九思竟有赞赏之意,心中忿忿,大家本来都是同样的二等丫头,不想被老太太抢了先,提拔自己屋里的两个丫头占了一等大丫头位置,她却还是个二等丫头。 她欲上前说话,又顾忌着在孟怀璋面前,遂扭捏出一副美人样的姿态,福了福身子开口正要说话,孟怀璋抢在她前面说了。 “黛黛,这是怎么回事?”他眼睛从三个丫头身上略略扫过一遍,“你屋里不是有绿桑和青娥吗,怎么好好的老太太和二婶婶屋里的丫头都过来了?” 他这一眼什么意思都没有,落在芳琴的眼睛里就好像只看了她一人,她羞红了脸,两只眼睛半垂不垂,羞羞答答的看着他。 “大少爷还不知道吗,三姑娘就要协理管家了,老太太和二太太恐三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派奴婢过来帮衬的。” “什么?”孟怀璋惊的噗嗤一声喷出了嘴里的茶,“黛黛你要管家啦,天天被府里的那里琐事烦着岂不要累死?” 孟九思知他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哪懂得将钱和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处,她摇头笑了笑,正要抽出腰间系的软帕为他拭去溅在身上的茶渍,芳琴已经灵俐的递过来一方绣着鱼戏莲叶的水红色软帕过来。 夏语和冬雪对望一眼,眼里俱露出不耻的笑意。 孟怀璋看也没看芳琴,直接伸手掸了掸,急道:“黛黛,你还是赶紧向老太太辞了吧,不然以后哪能自由自在的跟着大哥出去玩耍。” 芳琴见他没接,手堪堪的停在那里尴尬的不知所措,夏语和冬雪眼中的嘲笑更深了。 孟九思是过来人,岂能看不出芳琴的心思,她只作不知,冲着孟怀璋摇摇头,又看了二人一眼,淡笑道:“绿桑,还不快先带三位姐姐先安顿下来。” 绿桑道了声“是”,便请三人离开,夏语和冬雪都跟着走了,独芳琴恋恋不舍踟蹰着不愿离开。 孟九思正好叫住了她:“芳琴姐姐且留一步。” 芳琴正愁找不到借口留下,一听心中窃喜,一边偷眼看向孟怀璋,一边堆起满脸谄笑上前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事。”孟九思笑笑,“听闻姐姐言谈针线都是极好的,又生的这样一副好容貌,留在我这里只做个二等丫头着实委屈了,可惜我人微言轻,夏语和冬雪又是老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人,连我都要让她们三分,还请姐姐日后多担待些。” 芳琴本就忿忿不平,同是二等,怎么别人提拔了,独她半点好处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心里明明气的滴血,脸上却勉强笑着。 “姑娘客气了,奴婢只望着能伺侯好姑娘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说委屈二字,更不敢和老太太屋里的人比。” “姐姐真是心胸宽广之人,不亏是二婶婶屋里出来的人。”说着,拂拂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这下我可放心了,芳琴,你先下去吧!” 芳琴咬着嘴唇,无限憋屈的道了声是,便退下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悄悄望了孟怀璋一眼。 30过继 孟九思见芳琴几次三番想要勾搭自家大哥,恨不能拿个大扫把直接将她扫走,只是时侯未到。 “黛黛……”孟怀璋伸了爪子过来,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眨巴着眼睛不解的看着她,“你不想跟大哥一起出去郊游放风筝了吗?” “大哥,我只是协理蒋姨娘管家,一样有时间和你一起出去郊游放风筝。” 孟怀璋复又高兴起来:“那就好,以后我家黛黛要协理管家了,谁要敢不听黛黛的话……”他舞了舞拳头,朝着拳头上吹了一口气,“我揍死他!” …… 方园 龚氏叉腰站在那里,竖着眉毛,正咬牙切齿的骂人。 “你这该死的老货,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竟然腆着脸去跟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借钱,丢尽了我的脸面!” 崔妈妈跪在下首,地下碎了一地的黑瓷片,她也不敢挪动,抹着眼泪哭的老泪纵横。 “太太可冤屈死奴婢了,奴婢何曾跟她一个姨娘借钱了。” 龚氏怒的嘴里喷出了唾沫腥子:“你还敢说我冤屈你,难道还要我拉着你去那贱人面前对执不成?” “奴婢的确从蒋姨娘那里拿了二两银子,可不是奴婢借的……”她指天竖起三指,堵咒发誓道,“奴婢不敢撒一个字的谎,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是那个贱人想拉拢奴婢,主动送给奴婢的。” 龚氏怒极反笑:“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难不成你还想学陶怡阁的红芍背主求荣不成?” “太太又冤屈死奴婢了,奴婢原不想拿,可是想着马上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四姑娘是个孝顺的……” 说完,她滴溜着眼睛四下里看看,欲言又止。 龚氏见她有话要说,暂且按耐下怒气,屏退众人,崔妈妈这才慢慢哭诉着道来。 原来孟婉芳想亲手绣幅百寿图给老太太祝寿,又怕熬夜抠搂了眼睛,不能在牡丹园即将举办的赏花宴上大放异彩,遂想找人临摹她的针法。 恰好她认识一位吴绣娘,绣艺精湛,善于临摹各种针法,只是这吴绣娘性子固执又贪财,狮子大开口就是五十两。 孟婉芳月例有限,虽有老太太和太太时常拿体己贴补,奈何她大手大脚惯了,一时间竟筹不出五十两。 这种作弊之事怎么好宣之于口,孟婉芳卖了几样首饰东拼西凑好容易凑了四十几两,恰好蒋姨娘想贿赂崔妈妈,崔妈妈就顺势收下了,反正不拿白不拿。 崔妈妈想着这是蒋姨娘送给她的钱,跟月钱无关,所以短了她月钱时,她才去闹的,结果反被蒋姨娘污蔑,她又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道出事情原委,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龚氏听了,沉默良久,叹道:“这孩子心眼也忒实了,不拘送什么就行了,偏要送什么百寿图。” 老太太虽不通文墨,却极精通绣艺,芳儿的女工还是老太太亲自教过的,想瞒过她的眼睛,真是苦了她的芳儿了。 她俯下身,慢慢的朝崔妈妈伸出了手,扶她道:“都怨我太糊涂了,冤枉了你,快起来吧。” 崔妈妈颤颤起身,哽咽道:“不怨太太,要怨就怨蒋姨娘那个贱人,红口白牙的污蔑奴婢不说,还想挑拨奴婢和太太不和。” 龚氏一咬牙,气道:“那贱人两面三刀,着实可恶,我差点就着了她的道!”说完,往后退了两步,颓然跌在酸梨木大椅上,有些心灰道,“不仅老爷宠她,连老太太也宠她,我如何争得过?” 崔妈妈抹了眼泪,打起精神重新沏了一杯茶递给她:“太太有哥儿姐儿傍身,还怕她一个姨娘不成?” 龚氏抬眸看她,并未接茶:“话虽如此,她一个妾室如今都当家了,这不打我的脸吗?若再添个一男半女,我这正妻之位怕也要做到头了。” “太太快不要说这丧气话了。”崔妈妈将茶递的近了些,龚氏方接了茶,喝了一口便放下,崔妈妈又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哪有宠妾灭妻的道理,难道老太太和老爷就不怕叫人知道了,被御史老爷参上一本?” “对!若真撕破了脸,谁也别想好过,我让我哥哥告到监察御史那里去。” 崔妈妈忙按下道:“事情也没到那样的地步,太太不是派了芳琴去三姑娘屋里吗?何况这将军府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可是……” 说着,她伸出食指向着东南方向指了指。 龚氏不以为然道:“大嫂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咱们又捏住了她的小辫子,她爱女心切,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她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三姑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最最要紧的是,三姑娘很得大老爷喜欢,等大老爷回来,三姑娘的腰杆就挺得更直了。” “是啊!”龚氏这才点头一叹,“我时常劝芳儿不要有事没事在明面上跟三丫头对着干,这孩子偏不听,也罢,有蒋贱人跟她斗,她也得意不了多久,最好斗个鱼死网破我才称心。” “三姑娘再厉害也有限,总归要嫁人,左不过废份嫁妆罢了……”说着,崔妈妈更凑前一步,踌躇道:“太太,有一件事奴婢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思量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龚氏稍稍坐直身体:“你讲。” 崔妈妈掂量一下,斟酌着词句开口道:“奴婢想着璋哥儿是个傻的,大老爷又不肯纳妾,只守着大太太这个糊涂人过日子,大太太早年亏了身子,无望再生养,长房后继无人,不如把信哥儿过继给长房,这样……” “胡闹!”龚氏猛地一拍扶手,愤怒的打断了她的话,“信儿可是我的命根子,怎可过继到别人名下!” 见龚氏恼了,崔妈妈也不慌,力劝道:“太太,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老爷当初就是过继过来的,这些年,府里全靠他撑着,这一回他又打了大胜仗,军功赫赫,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到时爵位让谁去袭,难不成还叫个傻子去袭爵?” 31意外之喜 龚氏一听,脸上怒色渐褪,沉了眉头似在沉思。 崔妈妈见她脸上似有松动,趁热打铁道:“爵位就不说了,只要信哥儿过继给长房,就是长房正经八百的嫡子,这偌大的家业不让信哥儿继承让谁继承?” “……” “太太刚刚还说怕蒋姨娘生下一男半女,若她真生下儿子,以她的心计,少不得也打了这样的主意,到时被她抢了先机,太太再后悔就迟了。” “……” “太太你细想想,奴婢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龚氏眉心一动,终于心服口服的点点头:“还是你思虑深远。” …… 孟九思用过早饭去了一趟了议事厅,心不在焉的听着蒋姨娘面带烦难之色,絮叨着跟她说府里的几位妈妈半夜吃酒斗牌,坏了规矩,别的也就罢了,头一个就是二太太屋里的崔妈妈。 她仗着是太太的陪房,惯会拿乔托大,早上请安时在老太太那里她已经参了崔妈妈一本,若再罚她,恐落下故意打压二太太的嫌隙,凭白惹二太太不快,正不知该如何办,想问问孟九思的意见。 孟九思伸手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道:“姨娘是个老道的,这样的小事自己作主便是,何苦问我,我年纪小又懂什么?” 说完,又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寻了个理由就告辞了。 蒋姨娘本想着孟九思素来与孟婉芳不睦,那崔妈妈以前也狗仗人势,敢几次三番给孟九思脸子瞧,以为自己把揪到的小辫子主动递到孟九思手上,孟九思会抓紧机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自己也正好借了她的手处置了龚氏的爪牙,不想孟九思还和从前一样,竟是个不中用的。 她正巴不得孟九思不中用,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心里立刻松懈两分,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欢欢喜喜的亲自将孟九思送出了议事厅。 不管是想讨好,还是在蒋姨娘的授意下想故意刁难孟九思的丫头婆子,见她不过是敷衍的走了一遭,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件多余的事没管,一个个张嘴结舌。 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孟九思一把火没烧就熄了,于是她们也熄了或是讨好,或是刁难的心思。 孟九思带着绿桑和青娥回到陶怡阁,夏语,冬雪,芳琴俱是一脸的惊讶,夏语问道:“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不是……蒋姨娘为难姑娘了?” 孟九思一副疲惫之态,摇头道:“姨娘是老太太调教的人,怎会为难我,是我早上起的太早,有些犯困。” 说完,便打了个懒哈欠,命绿桑和青娥服侍她上床睡了。 三个丫头面面相覤,心中暗想,三姑娘还是那个三姑娘,莫不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紧张过了头,草木皆兵了? 来之前,老太太跟她说:“我瞧思丫头近日主意大的很,你们两个过去也不要托大,事事先顺着她就是,若真想驳她的话,挑着芳琴去驳就行,我倒要看看我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媳妇能翻出什么花花来。” 老太太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她的儿媳妇龚氏与她心有灵犀,也交待了芳琴同样的话。 是以,两方就算谁也不服谁,情况不明下,也没哪个先挑头,一时间陶怡阁倒异常平静了几天。 这几天,孟九思照例早上去议事厅做做样子,蒋姨娘也习惯了,随便说两句好话便将孟九思打发走了。 孟九思也不在意,她旨在于府里的账簿,蒋姨娘和老太太看得很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若不先令她们放松警惕,如何接触到最核心的账簿。 况且,龚氏想利用她和蒋姨娘斗,她偏不如她的愿,她就不信龚氏能坐得住。 她不管事,送过来的三个丫头也没了什么用处,一个个闲得发毛,每每去禀报主子时,也只是重复一句话。 “三姑娘到议事厅略坐坐便回,回来后不是待在花房,就是做针线活,要不就是跟着大少爷野到外头放风筝去。” 老太太和龚氏俱纳罕无比,也不知她是真不中用,还是假不中用。 老太太纳罕归纳罕,但也不敢轻易就掉以轻心,特别交待蒋姨娘多盯着些,龚氏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孟九思正绣着一只虎头鞋,绣来绣去总绣不好老虎的眼睛,闲了几天的芳琴忍不住了,连忙上前低头瞧了瞧,笑道:“姑娘试试用滚针法一层层绕着绣,先绣眼白,再修眼黑,绣的时候针脚眼需得互相掩藏起来,最后再捻一根银白丝线点缀瞳仁上头,老虎的眼睛就活了。” 孟九思皱皱眉道:“听你这么一说,心里虽亮堂了些,但这滚针法我着实不擅长。” 绿桑刚从韦鸿胪里取出茶饼,要用木待制捣成小块,听了笑道:“这一屋子人,莫要说姑娘,除了芳琴,恐怕没一个能绣出活灵活现的老虎眼睛。” 青娥端进来一碟子果子,亦笑道:“绿桑说的很是,府里谁不知,这些丫头里头论绣活芳琴若占第二,谁还占敢第一。” 芳琴被夸的有些飘飘然,挑起微带着得色的眉毛,笑道:“偏你们两个惯会拿我打趣,我哪里就敢占第一了,不过是粗手笨脚的一个人罢了。” 孟九思笑道:“她们两个也不完全是打趣你,你的确心灵手巧,绣艺非凡。”说着,话锋一转,突然叹息一声,“只可惜……” 芳琴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可惜什么?” “……哦,没什么。”孟九思似有难言之瘾,不想就此事再谈论下去,遂将手里的虎头鞋递到芳琴手上,“少不得要劳烦姐姐亲自教我这滚针法了。” 她越是不说,芳琴越是心如猫抓,总觉得孟九思有什么事瞒着她。 接过虎头鞋心中惴惴的教来,待到了午后孟九思小憩,终于寻了个机会悄悄将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的青娥拉到僻静处向她打听。 青娥作无限同情状:“你还不知道呢,蒋姨娘要杀鸡儆猴,头一个就要拿崔妈妈来开刀,说崔妈妈带头聚众斗牌,这还是其次,蒋姨娘还说崔妈妈纵子行凶,差点逼死了林姨娘屋里的彩环,败坏了府里门风,要重重发落她,待发落了她,就要发落……” 说着,挤挤眼睛,“芳琴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懂得。” 32私会 芳琴一听,吓得顶梁骨走了真魂,连脸色都变了。 崔妈妈是她的亲姨母,若她倒了,她焉能有好。 青娥见她吓白了脸色,心里暗觉得好笑,无奈叹道:“姑娘爱惜你绣艺出众,又勤谨周到,想要保你留在陶怡阁,可她年纪轻,面薄心软,怎是蒋姨娘的对手,怕有朝一日,你终归要走,所以才叹可惜。” 芳琴乱了方寸,一时之间也没了主张,匆匆谢过,急忙去了方园。 她添油加醋,如此这般的又描述了许多,气的龚氏差点掀翻了桌子。 崔妈妈也急了,煽风点火:“这蒋贱人分明是冲着太太您来的啊,只待她摆布了我,就好摆布太太了,她说我斗牌也就罢了,我儿何时逼迫过彩环了,都是那贱丫头勾引我儿不成,反恶人先告状污蔑我儿,可恨老太太偏抬举那蒋贱人,任她作威作福。” “没想到孟九思那个死丫头竟是只纸老虎,半点都降不住那贱人!”龚氏早就失去了耐心,气急败坏的一拂袖:“今儿不收拾了那贱人,我就不信龚,我这去找我二哥哥去!” 崔妈妈虽然又急又怕,但还存了一份理智,暗自后悔一时情急将话说过了,连忙追上前拉住她。 “我的太太哟,您消消气,为这贱人气坏了自个身体不值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犯不着去找二爷。” 龚氏还在气头上,将袖子狠狠一抽:“还从长什么计议,再等下去这贱人都要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了。” 说完,将碍脚的圆杌子往旁一踢,就怒气冲冲的朝着屋门奔去。 崔妈妈大急,连忙喝道:“芳琴,你是个死的呀,还不赶紧拦住太太。” 芳琴这些日子在陶怡阁憋屈够了,正巴不得撺掇着龚氏去闹一闹,本不想阻止,这时见崔妈妈脸上急色不同往日,也有些慌了,连忙飞奔过去扑通跪在地上,抱住了龚氏的大腿。 不等她开口,龚氏怒骂一声:“没用的狗奴才!” 说话间,气的将她一脚踹翻在地。 芳琴挨了一记窝心脚,痛苦的捂住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崔妈妈见了赶忙跑过来跪在龚氏的面前,流下老泪道:“太太若想连哥儿姐儿的前途一起毁了,尽管去找二爷让御史老爷参上一本,到时候大家闹个鱼死网破,谁也得不到好处。” 龚氏心中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了,她颓然的滴出灰心的泪来,弯身扶起了崔妈妈,又看了看芳琴哽声道:“刚刚踢坏了没?” 芳琴忍着剧痛,额头冒汗,想说什么,却看见崔妈妈冲着她摇摇头,她只能咬牙坚持:“没,太太,我没事。” “好孩子,没事就好,你先回去吧。” “是。” 芳琴未料自己匆匆跑来报信却挨一记窝心脚,心已灰了大半。 待芳琴走后,崔妈妈扶着龚氏坐了下来,站在身后替她揉了揉额角,龚氏慢慢冷静了下来,叹道:“唉,难道三姑娘真是个不中用的,这岂不白废了我一番功夫?” 崔妈妈道:“不管她中不中用,咱们也要做两手准备。” 龚氏疑惑:“两手准备?” “是啊,太太……” 崔妈妈伏到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半晌,龚氏听了,渐渐陷入沉思。 …… 月色初上,如薄薄轻纱如烟似雾般笼罩着大地,府里早已点上了灯,一排排红纱灯笼在醉人夜色中兀自摇荡,似要和这月光争一缕光辉。 孟九思一针一线细致的绣着虎头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绿桑急步走了进来:“姑娘,薛家二公子来了。” 孟九思沉了眉头,冷笑一声:“她果然好手段。” 上次她设计孟婉仪和沈群被捉,原以为可以让她身败名裂,结果自个母亲一出手,用管家大权换了孟婉仪的名声,硬是将这件事弹压下去。 沈群被母亲用重金封住了口,早拿着钱灰溜溜的跑了,结果在半道上遇了劫匪,失足跌入护城河中失踪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孟婉仪一直装病蛰伏在屋里连门都不敢出,今儿上午终于忍不住派了文珠去了薛国公府,没想薛良这么快就来了。 她和薛良的婚事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早就欲拔之而后快,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退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她放下虎头鞋,悄悄带着绿桑一起出了屋,彼时,夏语和冬雪已经息下,这些日子她们见孟九思毫无动作,懈怠了不少,不像前先那般盯贼似的盯着她。 芳琴挨了窝心脚回来又被冬雪奚落了几句,气病了,孟九思便命青娥去送药给她。 屋外月明星稀,花园里海棠花在暗夜中随风浮动,静静散发着淡到几乎不可闻的清浅香气。 孟九思和绿桑撩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走到海棠园里的一座假山背后,就听到一阵细弱而哀怨的哭声呜呜咽咽的传来。 孟九思微微探出头,看到海棠树下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男的身姿修长,玉树临风,女的身段玲珑,弱柳拂风。 “阿良……你还有没有良心……我病了这么久,你都不曾问过一次信……你可知我……我的心……有多痛吗?” 声音娇弱哀怨到了极点,听在人的耳朵里,情意绵绵,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要心软了。 “婉仪,这些日子我也是憋了一肚子话在心里头无人诉述,那晚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是孟九思和沈群私奔,怎么孟九思没去,反倒是你去了?” 他将怀抱中的她轻轻推开,双手放到她肩下,垂下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怀疑。 她一眼就捕捉到他眼里的怀疑,一张悲悲戚戚的俏脸羞愤的通红,她咬着下唇责问道:“阿良这是疑了我了么?” “……” “阿良若真疑了我,我还有何脸面活着,不如一头碰死以证清白。” 说完,一抹眼泪,竟决绝的转身就要碰到假山上。 薛良心疼的一把抱住她,宝贝似的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我何曾疑过你了,你这样做不是拿刀子戳我的心窝子嘛,你可知……”他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这里都要被你揉碎了……” 33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句话,听得孟九思和绿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生肉麻。 “阿良……”孟婉仪满眼泪水,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是婉仪,只是你是三姐姐的未婚夫婿,三姐姐生的那般貌美,若有朝一日,你见到三姐姐恐心里再没有婉仪了……” “那孟九思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下等俗物,即使送到我眼前,我也懒怠多看她一眼,更何况她不守妇道,早已与沈群有勾搭。” 薛良声音激愤,伸手抚了抚孟婉仪哭的颤抖的背,复又温柔道,“哪比得婉仪你,净若清荷,纤尘不染。” “可是我们两个终归明不正……言不顺……你到底是三姐姐的未婚……” 说到这里,悲伤的不能自已,泣不成声。 “就算拼了这身家性命,我也断不会娶她,此生我薛良非孟婉仪不娶。” “可是父亲就要回来了,三姐姐又是个有心计的,那晚的事……” 她委屈的眼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簌簌直掉。 “就是她设计我的,她早就恨毒了我,恨母亲偏疼我,所以骗我说要和沈公子私奔,我念她痴心一片,想帮她,未曾想她却设毒计反过来诬陷我和沈群私奔,我凭白遭了这天大的冤屈,若不是想着阿良你,早一头碰死了。” “毒妇!”薛良义愤填膺,“这个毒妇!就该遭万人唾弃,就该被活活沉塘!” “……” 孟九思心中一震,忽想起前世顾习之也曾这样恶毒的咒骂她。 “不,阿良,她到底是我的亲姐姐,不管她做出什么事,你不该如此诅咒她。” “婉仪,我的婉仪,你怎能如此心善,你可知你的心善会害了自己,你放心,我定要让长平城内所有人都知道孟九思和沈群有私情的丑事,到时候,即使你父亲归来,我也退定了这桩婚事!” “阿良……家丑怎可外扬,若传了出去,定会被那些说书先生说的不堪入目,你让我三姐姐怎么活?” “对,说书先生……” 薛良眼神一亮,如醍醐灌顶。 “阿良,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 他怕她太过心软,会阻止自己行事,遂掩了口。 “阿良……”孟婉仪依依不舍的推了他胸膛一把,泪盈盈道,“如今三姐姐管家,她盯的紧,若让她的人发现,还不定如何折辱我,你赶紧回去吧。” 薛良听了,更加恼怒孟九思,眼神阴冷道:“这个恶毒的女人竟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婉仪,你不要怕她,让她瞧见了正好叫她死了这份心,省得她一直缠住我不放。” 孟九思几乎要呕吐了,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何时缠住他了? 绿桑忿忿的捏起了小拳头,恨不能冲上前痛揍薛良一顿。 “好了,阿良,你快走吧……” “不,婉仪,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下一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怎舍得这样走了。” 说着,又要来搂抱她。 她半是欢喜半是害怕,欲拒还迎道:“母亲身子不好,明儿我要去静安寺为母亲烧香祈福,申时正,你在寺后头抱月亭等我,那里僻静人少。” 一听明日又能见面,薛良方恋恋不舍的道了声:“都听你的。” “姑娘……” 绿桑眼看着薛良就要离开,有些着急的看着孟九思。 孟九思摇摇头,本来只要她惊动了府里的侍卫小厮,就可以当场捉个现形,可是孟婉仪几次三番欲让她声败名裂,既如此,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怕母亲也无力回天。 …… 翌日,夕阳西下,血色般的阳光穿透湛蓝色的天空,笼罩着整座青山像是恬静的少女穿上了绚烂的霞衣,含羞待放她动静适宜的美丽。 山路弯弯曲曲,一直蜿蜒而上,直到山顶。 孟九思一步步拾级而上,不断有面色虔诚,手提篮子的香客或上山拜佛,或已拜完佛下山,当中还穿插着来来往往的和尚,甚是热闹。 再往上走,便闻到空气中有淡淡檀香弥漫袭来,无端的让人心生宁静之意。 终于,到达了山顶,眺目看去,杏黄院墙,青灰殿脊,掩映在经过岁月洗礼的千年银杏古树中。 孟九思望着古刹呆了呆,凝眉思索着什么,略作停留便毫不犹豫的走了,绕过寺庙径直朝着寺庙后头的抱月亭走去。 越往后走,越是偏僻无人,整座抱月亭都被虬枝峥嵘,犹如巨伞的参天大树遮掩住了,就好像凭白多了四面绿墙,甚是隐蔽,当真是个男女私会的绝佳地点。 就在孟九思离抱月亭只有几步之遥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 “婉仪,你可来了,我想你想的昨儿一夜都未睡……” “阿良,不要……这里有人……” “这里哪会有人,婉仪你……你就……” 下面的话有些不堪入耳,听得随行而来的绿桑和青娥又羞又愤,孟九思倒是一脸平静。 她低头看了看,看到脚下散落着一些枯树枝,够她在迷晕两人之后,再生火将人引来了。 正抬起头时,忽觉不对,一种危险的感觉瞬间冲上大脑,下意识的,她抬头朝着密密匝匝的古树望去,就看到粗壮的树丫上横躺着一个人。 他悠闲而慵懒的交叠着双腿,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举着一个酒葫芦在喝酒。 甘冽清澈的酒水洒落在他光洁如玉的脸颊上,并沿着脸颊缓缓滴落下来,倒真有几分脱俗神仙的意味。 在孟九思看着他的时候,他拿住酒壶的手顿了顿,曲起一侧修长的腿,拿住酒壶的手搁到膝盖上,单手支颐,眯眼打量着她。 他的眼,蕴籍着几分迷醉的雾气,水光潋滟,衬着他那张俊逸无双,纤尘不染的脸,若不是早就见过他,孟九思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临世谪仙。 忽然,他勾起唇角,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灿若生花,仿佛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全都消失不间,天地间,唯他而已。 孟九思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34竟然是他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该死的! 这薛朝怎么阴魂不散? 纵使她经历过前世今生,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也难免怔住了。 就这样,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有人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孟九思这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神智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她转头看了看扯她衣袖的绿桑,摇摇头示意她要取消计划,毕竟里面和孟婉仪偷晴的男人是薛朝的亲弟弟。 她就算计划的再周全,也架不住出这样的意外。 就在她假装若无其事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亭内传来一前一后两声短促的惨叫,惨叫之后,亭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陷入诡异的静谧。 不明所以的绿桑和青娥彻底被怔住了,她们脸上都露出紧张而惊恐的神色。 “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娥极力压低嗓音,说话时几乎颤着嗓子。 绿桑比青娥略镇定几分,但也吓住了:“里面好像……出事了。” 孟九思也是一脸的惊愕,这里除了她们只有薛朝,就算有人藏在暗处没让她们发现,应该也瞒不过薛朝的眼睛。 所以,应该就是薛朝干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她,还是他本就和薛良有积怨? 她疑惑重重的仰头望着他,他却轻轻笑了一声,慵懒的声音响在头顶:“怎么,还等我帮你将人引过来?” 绿桑和青娥这才后知后觉的惊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两人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就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从来没见过如此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脸,摄魂夺魄,如仙似魅,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生的太过苍白,太过消瘦了一些。 偏是这样的苍白消瘦,反添了一份超尘脱俗的绝世之姿。 别说两个丫头,任谁见了在瞬间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天神下凡,两个丫头傻傻的揉揉眼睛再看,那人依旧在,没有飘走。 孟九思按耐下满腹狐疑,警惕的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朝仰头灌了一口酒下去,又懒懒的看了她一眼,方漫不经心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你猜。” 孟九思有些恼怒:“我不喜欢猜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薛朝被噎了一下,脸色一暗,揶揄她道:“你这丫头好生无趣。” 说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将酒葫芦悬在腰间,便纵身跃下。 漆黑的发丝像张开的用最精美顺滑的丝绸织成的帘幕,与他的玄衣浑然一体,在孟九思的头顶笼罩下遮天蔽日的黑暗。 转眼间,他已站定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喷出微醉的酒气:“要不要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把?” 孟九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是谁?” 绿桑和青娥这才震惊中回过神来,二人连忙护在孟九思身前,绿桑警惕的盯着他,问他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孟九思淡淡道:“他是薛国公府小公爷薛锦书。” 绿桑和青娥双双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盯着薛朝。 薛朝轻笑一声,双手抱胸打量着她,戏谑道:“姑娘如何知道我是谁,莫非思慕我不成?” 孟九思见他出言戏弄,红唇一勾,勾起几分嘲讽的意味。 “小公爷请自重,你乃是长平四公子之一,大名鼎鼎,谁人不识。”孟九思不欲再与他争辩,转眸朝着亭内望了一眼,心内疑惑不减,“里面的人可是你的亲弟。” 薛朝不以为然的挑了挑唇:“那里面的也是你亲妹。” 孟九思抽抽嘴角,原来薛国公府也水深的很。 她只记得前世孟婉仪并没能如愿嫁到薛国公府,因为孟婉仪是不祥之人,国公夫人以死相逼只能娶孟婉仪为妾室,孟婉仪素来心高气傲,不到万不得已,怎肯轻易为人妾室,就算她肯,父亲和母亲也不肯。 何况,孟婉仪对薛良并无多少情愫,她在乎的只是未来国公府主母的身份,区区一介妾室怎能入她的眼。 许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薛良与孟婉仪最终劳燕纷飞,但婚后薛良依旧心心念念着孟婉仪,搁下新婚妻子不管,时常与孟婉仪私会。 那时的他再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心头的白月光会出卖他,出卖了整个薛国公府。 孟婉仪接近薛良就是为了报复,她恨毒了国公夫人,口出恶言,棒打鸳鸯,所以处心积虑的搜罗到薛国公勾结陵山王谋反的证据,并将证据交给了顾习之。 皇帝震怒,因本朝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之人,纵使薛国公谋逆,也止于狱内赐尽,而那时,薛朝早已因病魂归西天,化作一抷黄土。 再看看眼前这个拥有绝世姿容,近乎超脱世间一切色相的人物,想到他前世凄凉的结局,不知为何,她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她摆摆手道:“罢了,不管你打了什么主意,今天且相信你一回。” 薛朝脸上闪过一丝愉悦的神情:“算你识相。”忽然,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人言可畏,难道你就不怕自己也成了长平城的笑话?” 未婚夫婿和自己的亲妹妹公然在这里私会,若被人发现了,孟九思岂能置身事外。 到时候,不仅薛良和孟婉仪,孟九思自己也会被舆论淹没,成为别人茶余饭话的谈资。 孟九思冷然一笑:“清者自清,我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想不到你这丫头倒挺洒脱。” 他漆黑的眼睛变深了一些,带上了一些激赏的意味。 孟九思不再搭理他,转而正要吩咐绿桑和青娥拾些干柴点火,他却解下腰间酒葫芦,将酒洒落在草地上,修长莹白的指尖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三人都未看清楚,他扔了什么,火已经点燃了,并迅速开始蔓延。 “傻丫头,还愣着做甚?” 见孟九思还没反应过来,他顺势伸手一拉,她一个不设防跌进了他的怀里。 35身败名裂 孟九思差点惊呼出声,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在她站稳的时候,她想挣脱开来,不知为何,她却停顿住了。 心头莫名的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又仿佛很近很近,她曾在这样的怀抱里待过。 略微有些单薄,也很冷很冷,却带给她一种安全的力量。 她惊于这样的感觉,慌忙推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与他拉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绿桑和青娥立刻跑过来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似的将她围在中间。 薛朝扬了扬眉毛,凉薄的唇角微微上翘:“你这丫头倒会过河拆桥。” 绿桑正要维护自家姑娘,忽听到远处有人大喊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孟九思赶紧带着绿桑和青娥一起急步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薛朝早已没了踪影。 很快,就有几个提个水桶的小沙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随行而来的还有或是想一同救火,或是想看看热闹的人群。 好在,火势不算太大,又救的及时,没过多长时间就灭了,就在围观的人群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早已被买通好的一个妇人惊呼了一声:“呀,这里有人,快来救人!” 众人跑过去一看,只见一对男女衣衫不整的躺倒在一起,男的仰面躺着,女的趴着,漆黑的长发遮挡住了男人的半张脸,男人的手还搭在女人腰间,也不知是死是活。 虽然本朝民风开放,但也没开放到这个程度,光天化日之下,竟明目张胆的跑到佛门圣地来私会,实在有伤风化。 不过,人命关天,先救人要紧,当中有个头戴青黑色包髻的老妇人走了过去,伸手在女子鼻下探了探,见她还有气,忙叫人过来帮忙,将他二人分开扶着躺好,众人这才看清二人面容。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这不是薛国公府的二公子嘛,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姑娘是谁?” 这种事最容易引起人的八卦之心,此言一出,更多的人走上前凑了过去,甚至有那登徒浪子见昏迷的孟婉仪衣襟半散,媚态横陈的模样,猛吞了几下口水。 又有人道:“听闻薛国公府二公子与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有婚约,这姑娘莫不是长平双姝之一的孟九思。” 老妇人只管帮孟婉仪掐人中,也不理他人议论。 有人摇头:“都说孟九思国色天香,有天人之姿,此女只中等略上容貌,不可能是她。” 一听不是孟九思,立刻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上前就啐了薛良一口:“我呸!有个天仙似的未婚妻还不知足,竟然跑到这里来玷污佛门清静地,简直可恶!” 这一口,差点啐到给薛良施救的小沙弥身上。 “我……我见过这姑娘,她……她好像是……”这时,又有一中年妇人从群中走出来,伸手指着孟婉仪道,“她好像是定远将军府五姑娘孟婉仪,孟九思的亲妹妹……” “啥……” 全体哗然,就连一直在帮孟婉仪掐人中的老妇人也顿了顿,惊然的张大嘴巴,独小沙弥心在红尘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一心救人。 “喂,你这妇人可不要信口雌黄,凭白污了人姑娘清白。” 有人实在不敢相信,朗朗乾坤下,竟发生这等丑事,还未成婚,姐夫就先偷会小姨子。 那中年妇人见有人怀疑她,气得争辨道:“小妇人就算眼再拙也能认得清,她就是孟婉仪。” “嗯……好痛……婉仪……婉仪……” 就在这时,薛良在小沙弥的不懈努下幽幽转醒,但也没彻底醒来,潜意识只呢喃着孟婉仪的名字。 这一声呢喃彻底的将孟婉仪的身份盖棺定论,所有人都震住了,继尔忍不住纷纷开始唾弃。 “我呸,真是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竟干出这等畜牲不如的事来!” “可惜了孟九思的花容月貌,人还没过门,自家妹妹倒先勾搭上姐夫了,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这一对狗男女伤风败俗,就该被沉塘……” “……” 就在众人的唾沫腥水快要将二人淹没的时候,孟婉仪只感觉人中处刺痛无比,剧烈的疼痛刺激的她倏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的瞳孔一圈圈放大,只瞪的眼珠快脱眶而出。 眼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张合着一张张可怕的嘴,嘴里还不停的喷溅出唾沫,仿佛都在辱骂嘲笑她。 她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头顶如一个疾雷打下,直把她打的外焦里嫩,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阿弥陀佛,姑娘,你可醒了。” 虽然老妇人鄙夷孟婉仪的为人,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在佛祖的眼皮底下救的人,她甚感欣慰。 不……不要…… 老妇人说什么,孟婉仪一个字也没听清,她雪白着脸色,呆呆的瞪着眼睛,只觉得所有的唾沫都化作无形的利箭,一箭箭无情的朝着她射来,将她全身刺了个千疮百孔。 一阵冷风吹来,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寒意沁入无形的伤口,迅速的蔓延至全身,连血液骨髓都冻僵了。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是在和阿良私会吗,阿良呢,阿良在哪里,他会不会在此之前已经走了,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她和阿良在私会。 她慢慢的,就像有绳子牵制着脖子一样很是费力的转过头,眼珠一点点移动,突然,她看见了薛良正被一个小沙弥扶着,她的瞳仁再一次骤然扩大。 完了,彻底的完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被八光了衣服在众人面前展览,强烈的羞耻心让她的情绪几近崩溃,羞愤的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死了,想到这里,她真的咬了舌头,想着干脆死了算了,这实在太丢了。 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吃痛的松开了舌头。 没有勇气,她根本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呸!不知廉耻的狐媚子,竟然和自己未来的姐夫有私情,也不怕哪天遭了报应……” 36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正此时,不知是谁咒骂一声,一口浓痰就啐出口,从孟婉仪的鬓边飞过,落了些许沫子溅到了她的脸上。 “……噗” 孟婉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羞愤交加,血气上涌,呕出一口血来,两眼一翻,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 当晚,整个孟府炸开了锅,孟府的一个嬷嬷跌跌撞撞的跑回来禀报。 “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五姑娘她……她和薛国公家的二公子在静安寺私会,不知怎好好的弄出了火灾,闹的满城皆知了。” 老太太震惊,果然出事了。 怪道孟婉仪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当时她让春华去听风阁探探情况,整个听风阁却守的铁桶一般,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觉得事情不对,于是派人前往静安寺去打听,未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婉仪竟然和薛良有私情。 得知这样的消息,她原该高兴的,可此时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件事闹的太大了,会牵累到她的嫡亲孙女。 又听嬷嬷哭丧着脸道:“老太太,你可不知道,现在外面话传的难听的很,说什么的都有……” 她还想再绘声绘色的继续说下去,忽一眼瞥见老太太的脸上如罩了黑沉沉的乌云,吓得连忙掩嘴噤了声。 老太太怒不可遏,正要起身带着人冲进听风阁兴师问罪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欢快而得意的笑声。 她神色一凛,就要发怒,笑声的主人已经兴奋不已的掀了帘子跑了进来,她几乎要笑了弯腰了,满脸的兴灾乐祸。 “祖母,你听说了没,五妹妹竟公然勾搭自己未来的姐夫,现在她和孟九思那个要饭花子都成了长平城的大笑话了,我看她们还怎么有脸活,痛快,真是痛快,哈哈……” 最后一个哈还没笑出来,老太太怒喝一声:“蠢材,真不知你母亲是如何教导你的!” 孟婉芳满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角狠狠一抽,不敢相信的盯着老太太:“祖母,好好的,你为何要骂我?” 老太太怒气沉沉的狠狠垂了一下围榻上的扶手,几乎要将扶手捶散,她黑着一张锅底般的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当初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不管你和思丫头,仪丫头之间有多深的嫌隙,你们都同是将军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仪丫头干出这样丧德失行,败坏门风的丑事来,丢的不仅仅是她和思丫头的脸,更是我们整个将军府的脸。” 孟婉仪近日连遭老太太几次训斥,一时拉不下来脸,不服的撅起嘴堵气道:“她丢她的脸,与我何干?” “你已到了说亲的年纪。”老太太又痛捶了一下扶手,倘若扶手有怨念的话,此刻不被捶死,也要呕死了,伸出颤颤的手指指着她,咬牙道,“那些高门大户哪个不在乎门风,你以为你还能说到好人家。” 孟婉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这些日子她憋屈够了,一股邪火烧在心头,顶嘴道:“如今丑事闹开了,我过不好,大房的那一对贱人一样也过不好。” “糊涂,你真是太糊涂了。” 老太太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仪丫头是二月里生的,天生不祥,能说到什么样的好人家,如今丑事闹开了,她不过就是破罐子破摔,之前又不是没闹过私奔的丑事,而思丫头就不同了,她一样可以嫁到薛国公府,男人家年轻的时候,哪有不馋嘴偷腥的,顶多让思丫头面上难堪些罢了。” “……”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苦就苦了你们几个丫头,亲事还没有着落,到哪里去寻个好婆家去。” 她的孙女儿可是像花朵般精心养大的,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不能嫁的比孟九思好,也至少与她持平,方能出了她心头这么多年的恶气。 现在可好,都毁在孟婉仪那个贱人身上了,她恨不能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祖……祖母……” 孟婉芳这才醒悟过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兴灾乐祸之色,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走上前,委屈的扯扯老太太的衣服。 “都是孙女糊涂,未能体会到老太太的良苦用心,可是这件丑事说到底是那个不要脸的丧门星干下的,凭什么带累孙女啊,孙女实在不服,呜呜……” 说着,就哭滚到了老太太的怀里。 “唉——”老太太无比郁忿的长叹一声,冷静了几分,“这件事,容我想想。” …… 此时,竹园 “仪儿,我可怜的仪儿,你好好的人出去,回来怎么成这样了啊?” 温氏摸了摸孟婉仪苍白的脸蛋,又颤着手指来到她被掐的发紫的人中,心疼的快要揉碎了,生怕碰坏了她似的,连抚摸她时都不敢用半分力气,力道轻的如羽毛一样。 当时,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打下,打的她都懵了,差点没晕过去,后来细想想,仪儿这样做肯定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不过这件事闹的实在太不像话了,论理,她也该教训教训她。 可是现在她这样,她怎么教训?只能将文珠,文慧两个丫头训斥一顿,罚跪在院里子。 想着,她垂下眼睛暗自抹了一把伤心的泪。 “五姑娘,五姑娘她醒了。” 身后的大丫头凌霜惊喜的叫了一声。 “仪儿,仪儿,你终于醒了。”温氏一激动,急忙伸手握住了孟婉仪的手,一双眼睛不由的又滚出泪来,“老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会……” 太医说仪儿只是急痛攻心,并无大碍,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 “娘……”孟婉仪一见到她,委屈的抖擞着嘴唇,眼睛里也滚出泪来,不等她说完,绝望的哭道,“女儿没脸活了,你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吧,让女儿去死,去死……” 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以头触柱,急的温氏本就揉碎的心肠碎了又碎,她急忙抱住她,只是自己病还未大好,又哭了许久,一时气虚的竟没有半分力气,差点被孟婉仪撞倒。 37狡辩 凌霜见了,赶紧上前扶住这娘儿俩,也哭着劝道:“姑娘,就算为了太太,你也不该做出这样自轻性命的事来,你若有事,让太太怎么活。” “娘,对不起,对不起……”孟婉仪哭滚到温氏怀里,悲痛欲绝的呜咽道,“都是女儿不孝,弄出了这样的丑事,玷污了将军府的门楣,可女儿不是故意的,不是的……呜呜……” “我的仪儿啊,娘相信你,娘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温氏本还想等她醒来之后教训两句,见她要死要活的,心头里想的那两句教训的话早吓到爪洼国去了,反还要苦口婆心的来劝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你莫怕,有娘在,有娘在呢,天大的事娘给你顶着,你千万不要再有那寻死的糊涂心思啊……” 说着,心肝儿肉的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娘俩个抱头痛哭了一会儿方渐渐冷静下来,凌霜命小丫头打了洗脸水进来,拧了温热的软毛巾递给了温氏。 温氏先帮孟婉仪揾了面,并小心翼翼的绕过她的人中处,轻轻揾完方自己揾了。 将毛巾扔到凌霜手上,红肿着一双桃儿似的眼睛无限痛惜的看着孟婉仪,哽咽道:“仪儿啊,事已至此,再伤心也是徒劳,咱们得想办法解决才是正理,你赶紧告诉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虽生有一子两女,可儿子是个傻的,跟他谈心根本无从谈起,黛黛自小流离失所,回来后行事处处叫人看不上眼,她也难喜欢她。 最重要的是,只要一看到黛黛,她就会想到那个预言,还有那可怕的噩梦,偏黛黛和那个女人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她每每瞧见黛黛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唯有仪儿是她的解语花,伴着她走过这漫长的形如枯槁的日子。 若不是仪儿,她早就活不下来了,她是她生命里最好的恩赐,是她的命啊,就算拼了这条性命她也要保住她。 孟婉仪眼泪水刚擦干,这一说,眼圈又红了红,就要滴下泪来,可怜兮兮抽泣道:“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一行哭,一行凄凄诉说着事情的原委。 “三姐姐本是神仙般的人物,却被薛公子在滕兰阁当众贬低她只是空有皮囊的媚俗这物,当不起长平双姝之名。” “……” “为此,三姐姐气恼了好久,身为妹妹,有人出言休辱姐姐怎能无动于衷,所以女儿便大胆去找了薛公子,将他狠狠训斥一番,不想他非但不恼,还诚心实意的跟女儿道了歉。” “……” “那时候,女儿并没有接受他的歉意,只到三个月前,去静安寺上香遇到几个泼皮无赖调戏女儿,幸好薛公子经过打抱不平救了女儿。” 温氏听了,默默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事,你这糊涂孩子,受了欺辱也不告诉娘。” 孟婉仪含泪道:“女儿还不是怕娘白担心一场嘛,况且又没什么大事。”顿一顿,眸光放空,盯着某个虚无的焦点,出了一会神道,“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以为女儿那时就和薛公子有了首尾,女儿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来,是后来……后来……” 她似有难言之瘾,不肯再说下去,悲伤的抽泣两声,闭上眼无助的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温氏急了:“后来怎样了?” “娘,你就不要逼我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泪悬于睫,凄楚的看着她。 温氏心痛拿着软帕替她拭了眼泪,慈爱道:“难道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后来的事你不是看到了吗?” 孟婉仪抿一抿嘴唇,扯到人中处,痛的她狠皱起眉心,这样清醒的痛让她想起在静安寺受到的奇耻大辱,心里恨的几乎要沁出血来。 她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满腔愤恨表现在脸上,可终究克制不住,眉梢眼角皆是恨。 “三姐姐早就与沈群有私情,她一心想着与沈群私奔却怕被娘亲你发现,所以苦苦哀求到了我面前,说她心里眼里只有沈群一人,根本没有薛公子半点位置,还说若我不答应帮她便是想让她死。” “我……”她悲伤的停顿一下,“我心知不妥,还是一时心软答应了她,恰此时,薛公子又传来书信给我,一再的向我表明心迹要约我在静安寺见面,我想着三姐姐终归与他无缘,一时糊涂前去赴约,我原想着要跟他说清楚,哪……哪知……” 说到这里,她悲伤的不能自己,眼睛里又涌出一阵湿热,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滴落下来。 她死死的咬住唇,直到咬出血来,一双含泪的眼睛里崩射出恨绝的光。 “有些事我不想说,是顾及着三姐姐的名声,可是我这般待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娘,这是为什么?” 她痛哭着握住温氏的肩膀,摇摇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三姐姐为什么这样恨我,不惜败坏整个将军府的名声,要将我置于死地。” “不……”温氏听了,只觉得心惊,她无法相信的摇着头,“不会的,黛黛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样对她自己也无半分好处。” “娘——”忽然,孟婉仪尖叫一声,一下子松开手,失落而震惊的盯着温氏,情绪几近崩溃,“事到如今,你还在帮她说话,你是不相信仪儿了吗?” “不不不……我的仪儿,娘怎么可能不相信,娘信,娘信!” 温氏又抱住了她,伸手轻抚着她颤抖的背,想要安定她的情绪。 这时,凌霜叹了一声:“也难怪三姑娘会作出如此行径,小时候为了活着,坑蒙拐骗,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那时她没办法还情有可愿,只是这样肮脏的手段竟拿到将军府来使,未免太歹毒了些。” 这句话激出温氏的满腔怒火:“孽障,给我把那个孽障叫来!” …… 一刻钟后。 孟九思到时,温氏已经稍稍平复了心情,怕打扰到孟婉仪休息,她只在西侧暖阁见了孟九思。 青釉刻花缠枝牡丹纹香炉内百合香升起苒苒薄烟,温氏手托着腮帮子坐在那里,苍白憔悴的脸掩在淡白烟雾之中,瞧上去不那么真切。 ------题外话------ 求收求评,评论有奖,么么哒~~ 38决裂 一见孟九思来,温氏本就深锁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两道秀致的柳叶眉差点就要皱到了一处,她慢慢的抬起头,目色复杂的盯着她。 以前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生的,并没有那么切齿的痛恨,可是现在她再一次毁了仪儿,还将她毁的彻彻底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她实在恨透了。 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把她掐死,也没有今日的祸害,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能回到从前,她一定也是不忍心的。 她几度想要开口,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滔天愤怒,努力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又将怒火强压下去。 “黛黛……”她隐忍着开口,“我知道你小时吃了许多苦,心里难免会有怨恨,可是你若恨就冲着我来,仪儿她是无辜的。” “母亲此话何意?”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冷酷,可看到她看着她时眼睛里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深刻痛恨,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看到她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温氏更气:“你做了什么,我不想再与你计较,事到如今,唯有让仪儿嫁到薛家才能平息外面的风言风语。” 孟九思冷笑道:“她要嫁自去嫁,找我作甚!” “黛黛,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同意仪儿到时一道嫁过去了?” “母亲误会了。”孟九思颤笑一声,“她嫁她的,我不可能与她一道嫁过去。” 温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本想训斥她两句,终究没说出口,怕事情闹翻了反不好办,不管是不是黛黛算计了仪儿,她们手上都没有证据,她无法掣肘她,再度深吸一口气,在最大限度上维持了温和的语言。 “我知道,你和那位沈公子早已两情相悦,对薛公子根本无意,这样吧……” 她想当然的自作主张起来。 “明儿一早,我亲自去一趟薛国公府,若薛家同意,我便对外宣布,你失踪那么多年,以为再也找不到了,便与薛家解了婚约,如今与薛家有婚约的是婉仪,她和薛良在静安寺私会虽然于理不合,但也不至于身败名裂,你以为如何?” 这事闹的,不仅仪儿名声尽失,薛良也一样名声尽失,只有让他们两个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挽回各自颜面,她想薛国公府没有理由不同意。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算黛黛不同意,也由不得她作主。 事情坏就坏在薛国公府的老太太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认定黛黛有旺夫之像,可助薛家逢凶化吉,所以对这桩娃娃亲极其满意,哪怕黛黛曾经流落在外,她也丝毫不在乎。 若黛黛首肯,相信国公府的老太太也没什么话好说。 “……” 孟九思只冷冷的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她无声的对抗刺激到温氏,声音终于控制不住的尖锐。 “黛黛,你究竟想怎样,难道你为了对付仪儿要毁了整个将军府吗?毁了将军府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不要忘了,你父亲就快回来,如果让他看到你们姐妹相残,他该有多伤心失望。” 说着,她紧紧握住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痛心疾首道,“黛黛,你父亲在外浴血奋战,拿性命拼出了将军府今日的荣光,你忍心毁了吗,黛黛,你忍心吗?” “……呵呵。”孟九思冷笑的两手一拍,鼓掌道,“好一个义正词严的母亲,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一点点,一个被退了婚,又打小流落在外当过乞丐,卖过艺的姑娘,能再说到什么样好人家!” 温氏张张嘴,心里没了刚刚的气愤,有些心虚道:“可是黛黛你明明心悦沈公子,并不想嫁到薛家呀,否则,你也不会和沈公子……” 私奔两个字,她没有说出来。 “真不知孟婉仪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凭什么认定要与沈群私奔的人是我,不是孟婉仪,你又凭什么认定孟婉仪声名败裂是我陷害她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 孟九思的每一句话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温氏的脸上,她一下子张口结舌。 “冠冕堂皇的说什么为了将军府的名声,说什么为了父亲,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孟婉仪,她是你的女儿,你为她做一切我本不该恼,可是你不该毁了我的一生去成全她,告诉你——” 她一字一字,斩钉截铁。 “从今往后,欺我辱我伤我者,必十倍百倍奉还!母亲……”她咬了咬牙,只觉得心口处针扎一样的疼,唇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绝冷的淡笑,“你也不例外!” “你——” 孟九思一次次挑战她的底限,但从未对她说过这样决裂的狠话,温氏一下子被震傻了。 孟九思不想再跟她做无谓的争执,长袖一拂,拂起一阵冷嗖嗖的凉风袭到温氏身上。 温氏一个哆嗦,孟九思已绝然离去。 “逆女,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女……” 她手指颤颤,指向她的背影,缓缓跌座在大红酸枝木椅上,脸色灰败如土,嘴里不停的只念叨着这一句话。 这时,大丫头凌霜掀帘走了进来,她刚在屋外已经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满心为孟婉仪打抱不平,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亲自为温氏揾面之后又劝了她好一会儿,温氏方挣扎着站了起来。 “不行,仪儿的名声要紧,明儿一早我就去薛国公府。” …… 另一边,薛国公府 “该死的孽障,不好好在家读书,跑出去惹出这见不得人的丑事来,我薛国公府的名声都让你丟尽了。” 薛国公大怒,不顾薛良刚刚被人抢救过来,身子不适,一脚将跪在他面前颤颤巍巍的薛良踹翻在地。 薛良早在静安寺醒来时已羞愧的无地自容,这会子被父亲责打,他也不敢像平时那样仗着母亲的疼爱和父亲顶嘴,只能生生受了。 不过,事情既然闹开了也好,他反而凭生出一种莫大的勇气,索性将话挑开了说。 ------题外话------ 祝小仙女们圣诞快乐哟~~ 39非她不娶 薛良用手撑地,艰难的爬起来歪歪倒倒的跪好,他抬起头,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薛国公。 “父亲,儿子有错,错就错在一直不敢跟父亲说实话,儿子心悦婉仪已久,儿子想娶的人是婉仪,不是她孟九思。” 薛国公一听此言,更加气的目瞪口歪,喝道:“来人啦,拿大棍来,将这逆子立刻打死!” “老爷,老爷……住手!”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像抱龙蛋似的抱住了薛良,看薛良额头上有伤,面色痛苦,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哭的益发伤心。 “虽然良儿该管教,但老爷也太肯动气了,我如今已是过四十的人了,通共只有良儿和蕊儿两个,良儿可是我的命根子呀,你若想打死他,就先打死我吧!” 说完,就想扶薛良起身,手无意触碰到薛良的下肋处,薛良痛的“哎哟”一声。 妇人大惊,连忙解了他腰间玉带,撩开薛良的衣襟一看,就看到下肋处碗口大小的青紫,怵目惊心,她顿时心痛的快要背过气去。 “夫人,你——” 薛国公失望又愤怒的盯着她。 “老爷啊,你怎么能下得这样的狠手,我知道了……” 华阳郡主嫁入薛国公府整整十一年方得一子,平时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弹一指甲盖,虽然她素日与薛国公也算相敬如宾,但此刻见薛良受了伤还被踢成这样,一时间急怒攻心。 “老爷这分明是嫌了我母子,你没有良儿,还有薛朝,薛灏,我可只有良儿一个儿子,既如此,不如打发了我母子,还有蕊儿一起回东城去,也省得在这里碍了老爷的眼。”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朝儿病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灏儿又是个不成气的,我何尝不看重良儿,只是子不教父之过,良儿铸下如此大错……” 华阳郡主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大错,我家良儿素来个知文达理,克恭克顺的好孩子,必是那孟家姑娘着意勾引他的……” “母亲,不……”薛良忍住疼痛,一把握住华阳郡主的手,额间滚着涔涔冷汗道,“不是婉仪勾引儿子,是儿子心悦婉仪,母亲,儿子求求你,求求你成全我和婉仪吧。” 说着,就要跪着磕头。 华阳郡主未料薛良会这样说,被噎在那里,僵了脸色。 “混账!”薛国公见夫人被自个儿子打脸打的如此之快,趁机借着教训薛良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嘴里知文达理,克恭克顺的好孩子,他明明与孟家三姑娘有了婚约,还要勾搭人家五姑娘,简直太可恶了。” 华阳郡主虽然心知儿子行事不妥,但嘴上还是维护道:“老爷说话怎这般难听,什么叫勾搭,小孩子家馋嘴猫似的,保不住,难道老爷忘了,你当初不也……” 薛国公不想她突然在儿子面前提起往事,也被噎了一下,随即道:“正因为我当初犯过错,才不想良儿走上我的老路,况且孟老弟救过我性命,两家这才结下亲事,如今良儿行出这样的事,你让我如何跟孟家交待,如何跟孟老弟交待。” “你一口一口老弟,孰不知皇上最忌武官功高震主,方制定了重文轻武的国策,你倒好,上赶着和他们家结了亲事,他如今又立了赫赫军功,瞧上去倒是烈火喷油,繁花似锦,孰不知一着不慎,便是家败人散,到时必会累及我府,不如趁此机会退了亲事,与他们孟家再无瓜葛也好。” 薛良一听,顿时心神俱摧,不等薛国公说话,忙急急道:“父亲,母亲万万不可,这一辈子,儿子非婉仪不娶,若父亲,母亲不肯答应,便是有意绝了儿子性命。” 华阳郡主再一次被亲儿子拆台,气的脸色焦黑,失望的看着他道:“我儿实在糊涂,那孟婉仪有什么好,生在二月,天生不祥,这样晦气的姑娘,我薛国公府断断不会要。” “对,断断不会要!”薛国公连忙附合,“要娶只能娶三姑娘孟九思,那孩子天生贵命……” 不管她与夫人如何分歧,在对待孟婉仪这一点上出奇的一致。 好好的姑娘,竟公然勾搭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可见是个德行败坏之人,这样的女子断不能要。 薛国公还想再夸孟九思几句,被薛良截了话头,他冷笑一声,拼力将身体挺的直直的,反驳道:“什么天生贵命,天生贵命还能被拍花子拍了,流落民间?” “……呃。”薛国公胡须一颤,随即斥道,“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难道你没读过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 “呵呵……”华阳郡主又冷笑起来,“老爷这话说的真真可笑,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还天将降大任?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实话,她一直对孟九思这个未来媳妇不甚满意,虽然人生的漂亮,可是性格不讨喜,若不是上有婆母压着,下有夫君顶着,她早想退了这门婚事,另让儿子与自己德行品貌俱佳的侄女沈明珠定下婚事。 后来,眼见退婚无望,便告诉自己,孟九思懦弱无能也好,这样娶过门任她搓圆捏扁,任她摆布。 未曾想,儿子又与孟婉仪有了首尾,孟婉仪她也见过,长着一副苦瓜脸,还弱不禁风的整天装作一副病美人的样子,瞧着就晦气,比孟九思还不如。 若非要矮子里拔将军,她宁愿媳妇是孟九思。 “好了,父亲,母亲,你们不要再争了!” 薛良几乎快顶不住了,他头疼,胸疼,肋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这般疼,想来婉仪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会子就算挣了性命,也要为自己和婉仪挣一个未来出来。 “砰”的一下,他以头重重触地,吓得华阳郡主一大跳,想伸手扶他,又有些失望,怕纵了他真把孟婉仪那个晦气鬼娶回家,手伸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儿子不管你们如何反对,儿子必要和孟九思退婚,娶婉仪为妻,若父亲母亲不肯成全儿子,儿子今日便跪死在这里!” 40以命相搏,情比金坚 见儿子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华阳郡主更加痛恨孟婉仪,抹了一把伤心泪,缓缓的站起来,无限失望的叹息一声:“良儿,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母亲……”薛良眼巴巴的望着她,“儿子从未求过您任何事,这一次求求您,就成全儿子吧。” 华阳郡主想说什么,看到他额头都磕出了血,心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怎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薛公国越瞧他这样越是生气,恨不能一脚踹死他才好,只是顾及着妻子在此不敢发作,“告诉,你想退婚……” 一语未了,忽传来一声威严的厉喝。 “想退婚,门都没有!” 随着声音走来的是一个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老妇人。 她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盯了薛良一样,转而怒容满面的盯向薛国公夫妻二人。 “瞧,这就你们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行出这样的丑事,辱我薛国公府的门楣,如今还痴心枉想着要娶那个丧德失行的孟婉仪为妻,简直痴人说梦。” 薛良素来有些畏惧老太太,见她来了,不由浑身一抖,几乎就要跪地求饶,熄了娶孟婉仪为妻的心思,可转念一想,古有多少因为父母阻隔的爱情无疾而终。 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双双化蝶,难道他也要与婉仪双双化蝶吗? 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他不能就这样妥协,否则,怎配得上婉仪对他的爱和托付。 他将自己幻想成话本子里的主角,又想到此时此刻孟婉仪的境况有多么艰难,越想越觉得爱情可贵,超越一切,遂拼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来。 他像是在下决心,狠命的咬了咬牙,突然霍地站起,痛喊一声:“你们不让我娶婉仪,今日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完,一头就朝着柱子撞去。 “啊——”华阳郡主唬的面色俱无,惨叫一声,“良儿——” “良儿,你——” 就连老太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吓得呆住了,毕竟薛良是她的孙儿,她就算平时对他再严厉,心里也是疼的。 好在,面对意外薛国公的头脑还算清醒,千钧一发之际,他扑了上去拉住了薛良。 “放开我,父亲你放开我……”薛良极力挣扎,“我和婉仪情比金坚,若你们不让我娶婉仪,便是要绝我,不如此刻死了干净!” 闹到不可开交处,薛国公终于忍不住妥协了。 “罢了,罢了,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只要孟家肯答应,你就娶孟九思为正妻,纳孟婉仪为媵妾吧!” 反正孟婉仪的名声毁了,也没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不如效仿娥黄女英共侍一夫,让儿子一并娶了,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他想,孟家也没有理由拒绝,否则孟婉仪必要被长平城的口水沫子淹死。 老太太瞪圆了两眼,气颤颤道:“这……这成何体统?” 华阳郡主立刻抹了眼泪,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劝道:“老太太,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婚不能退,总不能逼死孟家五姑娘吧,这样两家岂不成了仇家了。” 这该死的小贱人,果然晦气无耻之极,把她的宝贝儿子弄的五迷三道的,为了她竟全然不顾父母要寻死。 好!那就如她所愿,纳她过门为妾,到时候看她不搓磨死她! 此刻,她早已忘记对孟九思的不满,只一心恨毒了孟婉仪。 薛良还想再为孟婉仪挣个正妻之位,薛国公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良儿,你闹够了,若你二人真的情比金坚,还在乎什么名分,除非孟婉仪看中的根本不是你,而是我薛国公府,再者……”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孟婉仪是孟九思的亲妹妹,她若心里还怀有一丝仁善之心,在做出这样的丑事后,还怎么忍心再在自己姐姐的心口上撒把盐,她难道不知被退了婚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嘲笑吗?” 薛良一愣,呆在那里无法反驳了,心里暗想,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能争到这样的地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把孟九思娶过来就当娶了个花瓶好了,反正他也不可能会碰她,到时候他与婉仪郎情妾意,一样能够长相厮守。 想到这里,他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 春日的天气就像小孩儿的脸,早起还见东方升起了一轮红日,转眼间就已乌云压城,雷声轰轰,眼看就要有大雨倾盆而下。 孟九思做针线活做的眼睛发涨,脖子发酸,遂拿出孟怀璋送给她的九连环解九连环玩,正解到一半,冬雪急急冲了进来,脸上一份焦急,三份幸灾乐祸,六分鄙视。 这些日子她和夏雨两个人很好的贯彻了老太太灌输的行事方针,不和三姑娘顶着来,岂料看来看去,三姑娘竟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深觉老太太多虑了。 协理管家没有半分建树,如今她的未婚夫婿又和五姑娘公然行出那样的丑事,她竟还有心思在这里玩九连环,真真是个没气性的,要换作是她,不蒸馒头蒸口气,保管把五姑娘撕成碎片。 她打心眼里益发瞧不起她,仗着是老太太屋里派来的人,开始拿大,说话的语气夹着几分嘲讽。 “哎哟,三姑娘,我说你是心宽好呢,还是糊涂好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解九连环,跟你说,大事不好了。” 绿桑正做着手里的活针,听她语气不敬,立刻反击道:“冬雪姐姐,再大的事也不能忘了自个的身份,在姑娘面前也敢称起你啊我啊的。” 冬雪脸色一变,不悦的撇撇嘴,但也没敢真的发作,堵气道:“我这不是急了嘛,薛国公府的郡主娘娘和薛二公子都来了,此刻正在老太太屋里,我听春华姐姐说恐怕要退婚。” 孟九思拿住九连环的手顿了顿,望向窗外被风吹的乱晃的芭蕉树叶,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来了正好,这婚是一定要退的。 “他薛二公子闹出这样的事,还有脸来退婚?” 41较量 绿桑早已料到一二,脸上并没有惊诧之意,只是愤怒的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 “是啊,要退也该我们姑娘去退,冬雪姐姐这么失惊打怪的作甚。” 这时,青娥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也是满脸忿忿不平。 冬雪气道:“我看你们两个小蹄子就没安好心,见不得姑娘好,比怀有二心,卖主求荣的红芍还可恶,一旦姑娘被退了婚,以后若想再嫁就难了,难不成让姑娘伴青灯古佛去?” “冬雪姐姐言重了。”孟九思这才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意,“绿桑和青娥都是忠心的,岂能有二心,我这去老太太屋里去会会薛国公府的人。” 冬雪凑上前一步道:“姑娘,别怪奴婢不提醒你,那郡主娘娘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到那里说话小心些,拿出一副可怜样来,再说些软话求求她,或许还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笑话,我们姑娘何错之有,何必上赶着去讨好郡主娘娘。”绿桑不服道,“再说了,我们姑娘品貌一等一的好,是那薛二公子瞎了眼睛怨谁,这会子就算他跪在我们姑娘面前求原谅,我们姑娘还不一定能答应呢。” 冬雪听了她这样的论调,几乎张口结舌,这丫头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青娥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将建窑兔毫盏端到了孟九思面前:“姑娘,喝口茶再去。” 茶香扑鼻,丝丝萦绕在鼻端,孟九思喝了一口,怔了怔:“这茶哪来的,倒没有一丝苦涩之味。” “大少爷一早送来的,说是他新结识的友人送的,他喝着味道怪好的,甜而不涩,香而不苦,还说若姑娘喜欢,他便托友人多弄些过来。” “……哦。”孟九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放下了兔毫盏没有再喝,吩咐道,“青娥,你去告诉大哥,这茶我吃不惯,叫他不必费心了。” “是。” 青娥下去之后,孟九思又平静的吩咐绿桑:“绿桑,研墨。” 冬雪睁着一双无论如何睁都只有两条缝的眯眯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神情盯着孟九思,张张嘴,想催她一催,想想,又闭上了嘴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都火烧眉毛了,这三姑娘还忙着研墨写字,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依她说,这婚退了才好,叫她空有盛名,一辈子做让人笑话的老姑娘去。 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孟九思写完,她上前没好气道:“姑娘,可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这婚事恐怕真的要黄了。” 孟九思拿起刚刚写好的退婚书,吹了吹未干的墨,然后不紧不慢的收了起来,带着绿桑一起朝着屋门口走去。 冬雪不识字,也不知她写的什么,忙扯了扯绿桑的袖子道:“刚刚姑娘写了什么?” 绿桑对自家姑娘的洒脱和果断佩服的五体投地,面带骄傲道:“退婚书。” “什么,退……退婚书?” 冬雪一下子就懵了,一张大嘴张得能吞下一颗咸鸭蛋。 心中暗想:三姑娘脑子果然坏掉了。 …… 墨堂斋。 屋内的气氛比屋外还要乌云密布,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太太沉着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脸色,看了看紧握着扶手,拼命撑着身体不倒,一脸虚弱苍白的薛良,又看看了相对而座的华阳郡主,缓慢的开口。 “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大郎还未归家,大媳妇又不在府里,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我一个老妇人可做不得主,恐郡主要白来这一遭了。” 薛良早与孟婉仪有私情,他这次拖着一副病躯来,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必是想退婚另娶孟婉仪,好挽回各自名声。 她心中巴不得孟九思被退了婚才好,有孟婉仪嫁过去也是一样的,瞧华阳郡主这副倨傲刻薄的样子,估计孟婉仪嫁过去也得受她的搓磨。 要不是怕带累自个的孙子孙女,她恨不得大房两个女儿一个都嫁不出去。 不过,孟秦就快回来了,她可不想没事找事,和薛国公府的人谈退婚之事。 好好的一个女子,一旦被退了婚就毁了。 孟秦爱女心切,待他回来说不定会心生怨恨,怪她这个祖母不尽心,甚至故意毁了孟九思的婚事,没的惹一身骚,要谈也该由温氏出面去谈。 谁不知道她这大儿媳妇心里眼里只一个孟婉仪,她必定会牺牲孟九思,为孟婉仪争取最大的利益,到时候孟九思被退了婚,就算孟秦回来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最好闹的夫妻离心她才称心,她娘家还有一个侄女儿,是碧湘的堂妹,虽是庶出,但生的花容月貌,才情极好,正好配孟秦。 刚派人去竹园传温氏,不料她一大早的不知死哪儿去了,根本不在府里。 “老太太说笑了,谁不知道孟将军是个孝顺的,只要老太太点头,料想他也无话可说,至于温妹妹那里……我一来就去找了她,很不巧,她不在府里。” 华阳郡主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真是笑话,我亲自出马岂能白来。 若温红叶在,你以为我堂堂一个郡主娘娘还会来找你,脸咋这么大呢?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老太太这样来自破落商户的人,调教出来的孙女一个个的简直没眼看,可见商户就是商户,目光短浅,满身铜臭,把好好的姑娘都教废了。 鄙视归鄙视,到底是出生高贵的郡主,该有的涵养还是有的,说话时,她勉强挤出一丝礼貌又不失高傲的笑。 老太太脸色又暗了暗,抬眸朝着窗外看了看,装模作样的呷了一口茶,压下心中不快道:“这天黑的,将有大雨要下,郡主怕是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不如留在府里用饭,说不定老大媳妇很快就回来了。” 感情你先去了大媳妇那里,见她不在,才退而求其次来找我,这不明摆着瞧不上我这老太婆吗? 我呸! 你是郡主,我还是定远将军的老娘呢!身份不比你低到哪里去,在我面前摆谱,脸可真够大的。 华阳郡主笑笑:“是啊,就要下大雨了,也不知温妹妹滞留在哪里,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 跟我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老太太嘴角一抽:“……” 42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就在两人打着太极似的,互相鄙视对方脸大时,心如猫抓的薛良急了,他一身病痛,能忍到现在很是不易。 若不是怕自个好不容易用命拼来的伟大爱情被母亲谈崩了,打死他,他也不会出这趟门。 “老太太,此番和母亲一起过来也是为了平息这场风波,挽回两家名声。” 知儿莫若母,薛良刚一开口,华阳郡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冲着他微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轻易亮牌,先拿拿乔压住对方,否则再往下就不好谈了。 开玩笑,他们可是国公府,比这粗鄙的将军府不知在上多少,孟秦打了胜仗又能怎样,本朝文官的唾沫腥子就能将武官淹死。 只有将军府上赶着求他们家的,哪有反过来他们家自降身份求将军府的。 若不是儿子以命相逼,她连来都不可能来,反正出了这种事,吃亏的是女方。 偏偏薛良不体会她的心思,说话间,他两手用力的撑住扶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勉力朝老太太恭身行礼道:“所以,我这趟来是想求娶贵府五姑娘孟婉仪,还望老太太成全。” “……” 虽然一再被自家儿子打脸,但显然华阳郡主适应能力太差,听了,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成功的捕捉到华阳郡主失态的瞬间,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但也不敢表现太过,故作惊愕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明明是你们两个负了思丫头,这会子你不向思丫头赔礼道歉也就罢了,还提出要娶仪丫头,你这是要将思丫头置于何地,莫不是想逼死她?” “我……” 薛良刚说了一个字,华阳郡主就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抢过话头道:“老太太误会了,我们薛国公府一言九鼎,订下的婚事不会退,至于孟婉仪,是纳,不是娶。” “什么?”老太太刚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听了,差点喷出一口茶,她震惊的盯着华阳郡主,“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看在我们两家素来交好的份上,娶孟九思为正妻,纳孟婉仪为媵妾。” “这……成何体统?” 老太太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老太太还有更好的办法,既可以全了孟九思的体面,也可以挽回两府的名声?” “这……”老太太顿了顿,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让她们姐妹两共侍一夫,斗个你死我活去,遂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薛良听了立马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跌坐回椅子上,似乎心里还有些不甘,想为孟婉仪挣些面子,又用一种恩赐的口吻絮絮说来。 “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也讲究两情相愿,婉仪到我府上虽为妾室,但我心中只有她一人,若不是看在我们两家交好,孟九思又是婉仪亲姐姐的份上,我定要退婚,另娶婉仪为正妻。” 他说话的时候,气的华阳郡主不停的朝他使眼色,使的眼睛都要抽筋了,偏他就像没看见一眼,自顾自的一直在说。 这倒霉孩子,来时都交待他多少遍了,偏是不听,这般抬举一个名声尽毁的贱丫头做什么。 就算孟婉仪倒贴纳到他们家,他们家还要考虑考虑呢,也就儿子不争气,她实在没法。 生怕儿子再说出另给聘礼的混帐话,华阳郡主强行就要拦住他的话头,嘴巴刚张开,忽然屋外来一个清冽如霜的声音:“你凭什么说退婚?” 众人一惊,齐齐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身量适中,身姿曼妙的少女盈盈走了过来。 上着浅石青窄薄罗衫,下着浅赭白花曳地长裙,佩青白相间披帛,漆黑如鸦翅般的秀发只用一根素色玉簪绾了,虽是极素淡的打扮,却衬出压倒这人间一切的绝色。 灿灿若朝霞,艳艳若玫瑰。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比天上所有的星星加起来还要明亮,还要清澈,顾盼神飞间既可凌厉如电,也可媚眼如丝。 她一来,整间屋子都亮了。 纵使薛良见惯了薛朝的绝色容颜,此刻也不由的愣住了,一颗心漏跳几拍的砰砰乱跳。 这是谁, 孟九思? 如此明艳绝伦,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是那个空有皮囊,打小就流落在外的粗鄙俗物?他怎么也无法和脑海中那个自我想像的孟九思联系起来,只烧着一张通红的脸,呆呆的望着她。 “咳……” 华阳郡主见儿子如此失态,又咳了一声。 薛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了神色,挺了挺身体,结结巴巴道:“若……若非婉仪心善,顾及你……你是她亲姐姐,求……求我履行……与……你的婚约,我……我必退……退……退退……退婚。” 尤其是退婚两个字在他舌头和牙齿间翻来覆去,跌跤打滚,说的甚是艰难坎坷。 “不必了!”孟九思挺直脊背,冷漠的看着他,“是你和孟婉仪背叛我在先,这婚要退也该由我来退,换句话说,是我孟九思不要你薛宁泽!” 说着,她抽出袖中刚刚写好的退婚书展于华阳郡主和薛良面前:“今日定远将军府孟九思与薛国公府薛宁泽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什么?” 所有人在瞬间都被震懵了。 华阳郡主和薛良在看到一纸退婚书时,只觉得荒天下之大谬。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看错了。 孟九思有什么资格提出退婚,她不是应该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退婚吗,若退了婚,今后到哪里去找像他们薛国公府这样的好人家?简直给脸不要脸。 “胡闹!”老太太虽然巴不得孟九思嫁不出去,但此刻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她重重一拍扶手,抖着两颊早已松驰的肌肉,厉声道,“这婚退不退还由不得你来做主,等你母亲回来了再说!” 她始终不忘将温氏拖进这趟浑水里,好让孟秦回家怪罪她断送了女儿的将来,到时他们夫妻离心,她才有机会将美貌懂事的侄女儿塞到孟秦的枕边。 43前世夫妻今世再见 孟九思坚定道:“母亲来了也是一样,是他薛宁泽不信不立,不仁不义,他不思悔改也就罢了,如今妻还没娶过门,就要纳妾,简直荒谬之极,我孟九思就算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一定要退婚。” “你——” 华阳郡主气的脸皮紫涨,胸口发痛,薛家不退婚是看得起孟九思,孟九思不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也就罢了,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出口狂言提出退婚,连退婚都写好了。 堂堂薛国公府竟成了被甩的一方,这让她们薛家的脸面何在。 她霍地站起,正要驳斥,孟九思已毫不犹豫的将退婚书扔到了薛良的脸上,拂袖而去。 “这……这这……太不像话了!” 华阳郡主又羞又怒,胸腔里本就呕着一口气,这会子激涌而上,突然猛咳了几声。 “孟九思——” 薛良拿着退婚书,死死的咬着牙,脸色青白交错,不知是出于不甘,还是恼羞成怒,他怒喝一声,凭生出一股莫大的力量,袍角一撩,急步追了出去。 孟九思刚走到院子的月洞门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孟九思,你给我站住!” 孟九思理也不想理他,只管往前走,薛良更急,就像突然打了鸡血一样,脚步生了风似的追了上去,一下子拦到孟九思的前头,愤怒的盯着她。 “孟九思,你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多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退婚书,斜睨着孟九思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也不计较你与沈群之间的那点破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向我认个错,这退婚书我就当没收到。” 孟九思简直要气笑了,真不知他这份自信从哪里来的,她看着他,冷冷一笑:“不知薛公子可读过《楚庄王欲伐越》?” 薛良挺一挺胸:“我打小博览群书,自然读过,倒背都不是问题。” “……哦,我还以为薛公子是沽名钓誉之徒呢,连什么叫自知之明也不知。” 薛良一下子回味过来,一张俊脸羞愤交加,涨得通红,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绿桑噗嗤一笑:“许是薛公子书读的太多了,反读成了书呆子,也只有我家姑娘心胸宽广,不跟一个呆子计较。” “你……你们——” 薛良被她主仆二人一番嘲笑,气的几乎要绝倒在地。 孟九思不再理他,和绿桑绝然而去。 留下薛良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羞愤难当的盯着孟九思,想再追她,又觉得无味,不追,这丢掉的颜面如何找回,踌躇间,孟九思已经越走越远。 见她走远,他胸中好像压着一团恶气,四处乱窜,无法疏解,只憋屈的他胸膛似要炸裂开来,狠狠的一跺脚,指着孟九思的背影道:“好好好!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要嫁人,否则,有一天,你再来求我,我断断不会依你!” 孟九思哪里管他,眼看天空更加阴沉,铁块般的乌云压在头顶,她加快脚步朝着陶怡阁走去,空气有些沉闷,她走出汗来,欲拿帕子出来拭汗发现帕子不见了,她方想起帕子恐是和薛良争执时落在了月洞门下。 旁的帕子也就罢了,偏是阿姐送给她的那一块,便命绿桑回头去找。 她一个人走到花园,看园里海棠开得娇艳动人,正要折一枝回屋插在美人弧里,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黛黛……” 孟九思转头去看,乌云之下,光线淡薄,映照重重假山添了几分沁骨凉意,从假山后头并肩走出来两人,一个着墨蓝文衫如青山远黛般澄净,正是大哥孟怀璋,另一个踏着冷风,从容走来。 月白袍子隐着精致绣纹随风而摆,于沉沉乌云中划出一道白光,面如冠玉,身如修竹。 他的眼睛宁静而深远,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泊,单薄的唇轻抿着,唇角微微向扬,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气质清雅,温润如玉。 全身血液,骤然在这一刻凝结成冰,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从隔了前世今生的时间灰烬里朝着自己走来,看似平静的眼神却掀起森森恨意。 手,一寸寸收紧,只握的手指骨节发白。 怎么是他? 竟然是他?! 顾习之。 她忽然想起先前喝的那盏黔中研膏茶,怪道有股熟悉的味道,当时她并未在意,只是下意识的抗拒,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顾习之会来她府上。 难道前世他也来过,不,他并没有来过,大哥在这个时候还根本不认识得他,或许随着她的重生,有些事已经悄悄发生改变了。 正当她思绪飘飞的时候,孟怀璋跑了过来,像小孩子似的摇了摇了她的胳膊:“黛黛……黛黛,你怎么了?” 前世就像是一场噩梦,这一声呼唤让她蓦然惊醒,她敛去眼底恨意,唇角勾起一丝温柔笑容,看着孟怀璋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孟怀璋高兴的放下扯她胳膊的手,看向顾习之热情的介绍起来,脸上带着引以为荣的骄傲之色,“顾兄,这就是我的大妹妹孟九思,乳名黛黛。” 还未等孟怀璋介绍自己,顾习之轻轻唤了一声:“黛……黛……” 温醇的声音,在唤出她名字的时候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在齿舌间缠绵一番,慢慢念出来的时候,他眼底轻轻一颤,看着她的眼神不由的更加温柔了,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迷茫的疑惑。 她无疑是美的,比他此生看过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要美,肤若凝脂,眼似繁星,唇若红莲…… 不,她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美,她的唇比水中红莲还要艳。 纵使他善丹青,也无法描绘出她一二分艳光四射的美。 不亏拥有长平双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惊的不是她的美,而是他曾不至一次的见过她,在梦中。 梦,不过是些凌乱无序的片断,醒来后,他能记得的不过寥寥,却清楚的记得了她的面容。 44在下顾习之 他原以为梦不过是虚幻,虚幻中的人更是虚幻,就在殿试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在黎王那里见到了他珍藏的一副画像,他才知道原来梦中人真实存在,她叫孟九思。 巧的是孟九思的乳名就叫黛黛,而他的胸口就有一个像黛字,像是生生用刀刻下来的一般。 从此以后,梦中所有凌乱的片断整合成一个可怕的片断,她倒在他的怀里,七窍流血,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她:“黛黛,你起来,你起来啊……” 这个梦几乎成了他无法化解的梦魇,以至于在今年在三月十五的殿试中突发心疾,惨遭落榜。 他自觉无颜回家见母亲,恰巧黎王挽留,便在长平盘桓数日,岂料母亲从家中赶来,如今她和母亲就寄居住在长平外祖家。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让他千方百计的想要接近孟九思。 他知道孟九思乃是闺阁千金,想见她谈何容易,所幸她大哥是个单纯的性子,接近他倒不费吹灰之力。 今日真见到她,果如梦中人一模一样。 只是她的眼睛不似梦中人那般温柔,透着几许让人难以接近的清寒冷意。 尽管如此,也足以让他激动了,好在他平时是沉稳的性子,心里激动,脸上却未露,上前一步拱手揖礼:“在下顾习之,表字莲生,黔中栾城人也……” 他的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的可憎可恶,直到现在,她还能深切的感受到七绝汤带来的痛苦。 她根本无心听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忽然听到长廊那头传来孟婉芳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哈哈哈,这才叫现世报呢,叫她狐媚子霸道,到处得瑟去,这回我倒要看看孟九思还有什么脸见人,六妹妹,你快……” 孟九思一听就知道她必是得了消息,想去墨堂斋看自己的笑话。 “四姐姐,有人在。” 孟婉平越过孟九思,一眼就瞧见多了一个陌生男子,他正迎风站在她对面,一袭月白长衫随风而飘,丰神俊逸,纤尘不染。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脸跟着也红了,羞涩的垂下眼眸扯了扯孟婉芳的衣袖。 孟婉芳这才意识到有陌生人,再定睛一瞧,竟是个清俊无双的男人,瞧其着装,虽简单却不失精致华贵,纵使她再嚣张跋扈,此刻也收敛了自己,扭捏出一副淑女的姿态来,连走路都带了几分弱柳拂风的婀娜之态。 “大哥哥,这位是……”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孟九思面前,孟婉芳暂时打消了取笑孟九思的心思,低垂着一双眼睛又偷眼打量了顾习之两眼,更觉得他生的不俗,便主动打听起来。 孟婉平乖巧的立于她的身侧,羞的连再多看顾习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孟婉芳有事没事就喜欢嘲笑孟怀璋是个傻子,私底下也从不会称呼他一声大哥,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满面笑容,亲热的唤他一声大哥哥。 是以,孟怀璋一向不喜欢孟婉芳,而且刚刚他明明听到她在嘲笑黛黛,他可以不和她计较,可是嘲笑他家黛黛就是不行,直接怼她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打听我兄弟作甚?真是没规矩!” 听到孟怀璋这般亲密的称呼顾习之为兄弟,孟九思微蹙了一下眉头。 孟婉芳脸上的微笑僵在唇边,脸上腾起愤怒的红色,正想开口驳斥时,忽然转头愤怒的盯了一眼孟九思,不等她说话,孟怀璋伸手指了指垂着头作害羞状的孟婉平。 “顾兄,这是我六妹妹孟婉平。” “孟姑娘好。” 顾习之温和一笑,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 孟婉芳这才敢抬起眼睛看着他,一阵风吹来,灌在身上有些冷,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笑容好暖好暖,好似能柔化春风一般。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子,微屈膝行礼:“顾公子好。” “大哥,你什么意思!”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孟婉芳,连淑女都忘装了,迁怒的盯了一眼孟婉平,冷笑道,“六妹妹,我劝你别打错了主意,三姐姐刚被薛国公府退了婚,大哥哥就把顾公子带来了,你细想想到底为何?” 孟婉平小鹿乱撞的心狠狠一落,又见顾习之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孟九思身上,她暗暗拧了拧帕子,恨不能将帕子撕碎。 论身份,论样貌,她没一样能比得过孟九思。 不要说她,这长平城,除了大姐孟九安,谁能比得过孟九思的美貌。 “什么,就凭薛宁泽那个王八蛋也敢退婚,要退也是我家黛黛退!”孟怀璋怒火中烧,将袖子一掳对着孟九思道,“黛黛,你莫怕,大哥这就帮你找那个王八蛋算帐去!” 说完,就气冲冲的要离开,被孟九思一把拉住了。 “大哥,你休要听四妹妹一片胡言,婚事是我主动退的,并非薛家提出,如今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大哥莫要再去找他。” 孟怀璋听了气方平,拍拍孟九思的肩膀道:“这才像我家黛黛,拿得起放得下,我早就觉得那个薛宁泽配不上你,倒是锦书兄……算了,他也配不上我家黛黛。”说着,眼睛里竟放起了无限自豪的亮光,“我家黛黛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顾习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知为何,刚刚听说她退婚时,他的心头竟隐隐生出喜悦之感。 孟婉芳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三姐姐可真是伶牙俐齿,一句话就能颠倒黑白,谁信你会主动退婚,莫不是被人家退了婚觉着没脸,这才往自己脸上贴金?” 且不说退婚了的女子名声受损,单说这些日子她与孟婉仪水火不容的关系,她就不信孟九思能高风亮节到主动退婚,反成全了孟婉仪。 若换作是她,打死也不退婚,气死勾搭她未婚夫婿的小贱人去,她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 “孟婉芳,你不要太过分了!” 孟怀璋挥舞起拳头,恨不能捶她一下。 45治妒良方 “大哥,你跟一个糊涂人计较什么。” 孟九思见大哥摩拳擦掌的样子,连忙拦下他,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孟婉芳。 “我若真被退了婚,于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四妹妹心怀嫉妒,巴不得我被别人退了婚,好满足你喜欢看姐妹笑话的心愿!” “你?好个牙尖嘴利的孟九思!”说完,孟婉芳恶毒的看向顾习之,“这位顾公子小心了,别怪我没提心你,我的这位三姐姐可是个极厉害的。” “不劳姑娘提醒。”顾习之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温和里透着一丝冰冷的意味,“孟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知晓,倒是姑娘你,我这儿有一治妒良方,冰糖炖梨,姑娘可以一试。” “你——” 孟婉芳不想瞧上去如此温和有礼的一个人,说起话来竟如此刻薄,她对他的好感急剧直下。 “哈哈,顾兄,你不要糊弄我了,小时候四妹妹时常犯咳疾,老太太不知命人弄了多少冰糖炖梨给她吃,怎不见治好妒疾?”说着,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哦,我知道了,必是四妹妹你妒疾太重,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顾习之笑笑:“恐是如此。” “你……你们——” 孟婉芳气的浑身颤抖,一句话说不上来。 “大哥。”孟九思不欲再与她作无谓的争执,更不想顾习之再替她说什么话,抬头望了一眼沉得快要掉下来的天空,“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你赶紧回屋去,我也要回去了。” 说完,孟九思未再多看顾习之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顾习之不舍的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是瞬间,她倩影一闪,已拐进那道弯弯长廊,没了踪影。 心头,忽然升起一丝夹杂着欢喜的失落。 欢喜的是他终于找到了梦中人,失落的是她好像很抗拒自己。 是因为男女有别,还是其他,为何她看着他的眼神那样冰冷? 黛黛…… 你到底是谁? 为何一直缠绕在我的梦里。 孟婉芳见孟九思丝毫也没把顾习之放在眼里,连走时都不跟他打一丝招呼,重拾战斗力冷哼一声,嘲笑起来。 “有些人啊,表面上看去倒像是谦谦君子,实则内里就是个看重色相的大俗人,百般想讨好美人,偏偏人家不领你……” 她话都没说完,顾习之已经和孟怀璋一起离开了,孟婉芳顿觉大窘,恨恨的一跺脚,回身就给了孟婉平一个大耳刮子。 “你是个死人吗,还是锯了嘴的葫芦?亏你还是我二房的姑娘,见我被大房的人联合欺负,也不知帮衬两句。” “四姐姐,你?” 这一巴掌几乎将孟婉平打懵了,她捂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满脸羞愤的盯着她。 虽然过去也一直受她言语奚落责骂,但从未打过她,说完之后,几乎下意识的,抬手就想反击她一巴掌,看到她一双瞪的凶恶的眼睛,她一时胆怯,手垂了下来,只委屈的咬住了嘴唇。 “哼,想打我吗?”孟婉仪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将头一仰,睥睨着她,轻蔑道,“就凭你个低贱的庶女也想爬到我的头上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像战胜的公鸡一样雄纠纠,气昂昂的拂袖离开了。 …… 孟九思一回到陶怡阁,青娥就走过来禀报。 “姑娘,大少爷屋里的喜子回来了,他说奇的很,自打樊香楼因为经营不善被蒋姨娘转让之后,就起死回生,生意不要太好了,还有珠子茶坊,如今已更名为清乐茶坊也是如此。” 孟九思了然一笑:“怕还不至这两处呢。” 说完,她走到书桌边拿笔写了一连串的铺子名称,交给青娥并细细交待了一番。 她本想派吉祥和天宝出去打探,后想想,吉祥天宝一向守着院子很难得才会出趟门,虽然老太太和蒋姨娘对她放松不少,但现在也有人暗中盯着,她派自己屋里的人去反容易打草惊蛇。 喜子是大哥的贴身小厮,为人机灵,有事没事就跟着大哥四处闲逛,因为母亲和孟婉仪身体不好,大哥被拘在家里也不安生,三天两头派喜子出去采买各色奇巧玩意,由他出去打探也方便些,不容易惹人怀疑。 青娥前脚刚走,绿桑后脚就回来了,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说帕子没找到,孟九思只安慰道:“罢了,恐被风吹走了。” 又见绿桑捂着左脸,问道:“好好的,你捂着脸作甚?” 绿桑回避道:“姑娘,我没事,刚不小心被树枝刮了脸。” “你还哄我。”孟九思上前掰开她的手,就看见她的脸上多了五道指印,又红又肿,她当即愤怒道,“是谁打的?” 绿桑见瞒不过,这才老实交待道:“刚回来时不小心冲撞到了四姑娘,连六姑娘都挨了她的打,奴婢承受这点不算什么。” “你放心,这一巴掌,我必帮你奉还给她!” 她是护短之人,动她可以,动她身边的人就不行,况且绿桑与别的丫头不同,重生之后,她就拿她当自家姐妹一样对待。 “姑娘……”绿桑刚受了委屈,除了愤怒倒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孟九思这般说,心中感动的一阵滚烫涌上眼睛,竟落下泪来,“此生能跟着姑娘是绿桑一辈子的福气。” “好好的哭什么。”孟九思拿出软帕为她拭泪,又蹙眉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痕,柔声道,“一定很痛吧,你过来坐下,我给你上点药。” 绿桑连忙摇头:“姑娘,这可使不得,绿桑是奴婢,您是主子,哪有主子给奴婢上药的。” 孟九思食指裹着软帕,轻轻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丫头何时这般胶柱鼓瑟了,你是因为我才挨了打,我帮你上药也是应该的,况且,我早就不拿你当丫头待了,我只认你做妹妹。” 绿桑更加感动的无以复加,姑娘这般待她,他朝就算是为姑娘死了,她也甘愿,她吸吸鼻子破涕为笑道:“那就依了姑娘。” “这才像话。” 孟九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拿了药瓶过来,一边为她上药一边闲谈,说到绿桑的爷爷时,绿桑不由的又红了眼睛。 其实爷爷在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了,她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楚,只是每每想起便会觉得温暖,她很怀念爷爷温暖的臂弯。 “除了爷爷,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绿桑茫然的摇摇头:“奴婢……不记得了。” 孟九思叹息一声,前世,绿桑做了她一辈子的丫头,直到为她而死。 这一世她想为绿桑安排一个好的归处,即使找不到她的家人,也要为她找一个好人嫁了。 正想着,就听到屋外传来冬雪焦急的声音:“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和薛家二公子打起来了。” ------题外话------ 小仙女们!元旦快乐哈,么么么~~ 46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什么?” 孟九思大惊,虽然她没听说过薛良会手脚功夫,但大哥是心思单纯,行事鲁莽之人,再加上老太太深恨大房的人,华阳郡主也在,难保不会吃了暗亏。 及至她跑到了事发之地,才发现自己着实多虑了,因为跑的太急,连木屐也没来得及穿,在来的路上轰的一声响雷,豆大的雨点落下,即使绿桑紧随着她为她打伞,也淋湿了她的衣衫,绣鞋更是湿了大半。 她看见薛良爬着跌在蔷薇花架下一个小水沟里,大雨溅起水沟里的水泛着一个个圆圆的水泡。 浑身已湿的孟怀璋正骑在他后背上,一手揪着他的衣领骂道:“叫你偷我家黛黛的帕子,还说我家黛黛的坏话,你个无耻小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母亲,母亲,救命啊,救命……” 薛良身上本来就有伤,哪经得起孟怀璋这般捶打,又有大雨倾盆落下,溅在他的身上竟好像下了刀子一般,新伤加上昨日旧伤,全身火辣辣的痛。 他狼狈不已,像个落汤鸡似的,散乱的头发沾满了泥水,像一条条刚从泥水里游过的小蛇,蜿蜿蜒蜒贴在脸上,全身的衣服都破了,脸上也破了,泥水和着血水,只剩下哭着叫娘的份。 “住手,你快住手,良儿,我的良儿啊……”华阳郡主又急又恐,脸上早唬的改了样子,也不顾大雨,伸手拉扯着孟怀璋的衣服,想将他拖下来,只是她养尊处优惯了,哪有力气拖得动,只不停的尖叫道,“来人啦,快来人……” 孟怀璋充耳不闻,烦燥的伸手一挥,华阳郡主被挥倒在地,急得她身边的丫头连忙去扶都没扶住,华阳郡主摔了个四仰八叉。 春华举着伞,老太太站在伞下,也吓傻了,耳朵边只剩下大雨溅在伞上发出急促的哗啦啦的声音。 “这……这怎么了得,孽障,住手,你还不给我住手!”她也跟着华阳郡主一起大喊,说话时下半张脸抖动的像是含了一大口滚烫的热粥在嘴里,“来人啦,快来人啦,赶紧给我将这小畜牲拖下去!” 若薛良打死了孟怀璋她没半点意见,偏偏薛良是个不顶用的,反被孟怀璋打的连他爹妈都快要不认识了。 倘若孟怀璋把薛良打死了,纵使孟秦立了天大的军功也没个屁用,到时侯薛国公告到皇帝那里,必会大祸临头。 眼看就要祸从天降,她焉能不急。 “大哥,你快住手!” 孟九思也惊住了,她赶紧从伞下冲了过去,在冲出去的时侯,她透过茫茫雨雾好似看到蔷薇园正对面抄手游廊的朱漆柱后躲着一个淡白影子。 “你见到她了,你还是见到她了,阿良,你太叫我失望了,原以为你是个不同的,不想也被那狐媚子迷住了眼睛,拿了她的帕子。” “贱人,孟九思,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故意勾引阿良的,一定是,我孟婉仪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阿嚏!” 孟九思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也没空再看,跑上前一把扯住孟怀璋要砸向薛良后脑勺的手。 “黛黛,你别管,这王八蛋就是欠打,他竟然敢偷你的帕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辱骂你!看我不打死他!” 孟怀璋长这么大,最追悔莫及的事就是因为自己一时嘴馋想吃糖葫芦,弄丢了妹妹,害得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不说,回府后还要遭人白眼,连母亲和婉仪都不待见她。 他一心想弥补,又不知到底怎么做才能弥补,所以满心满意的想对孟九思好。 刚刚他送顾习之出府回来时,无意间撞到薛良偷偷的躲在蔷薇花架下,拿着一块绣着姐妹花并蒂莲的帕子在看,一边看一边嗅。 当时他就觉得这帕子有些熟悉,走上前一看,又看见并蒂莲下竟有一个黛字,他方确认这就是阿姐送给黛黛的那块帕子,当时就怒不可遏的冲上前去索要帕子。 谁知薛良不仅不肯还帕子,还口出恶言休辱孟九思,说是孟九思故意落下勾引他的,他一时争论不过,抡起拳头照脸就打了过去。 “大哥,为了这样一个人,赔上了自己不值得!” 孟九思生怕他不听劝,拼命拉住了他。 “反正我就是个傻子!”孟怀璋看着她时,眼睛突然发红,带着几分悲伤之色,“死了能拉个垫背的也值了。” “孽障,住手,你还不给我住手!咳咳咳……” 正此时,忽然一声暴喝传来,紧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孟怀璋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抖,本来还要再逞强,看见温氏从大雨中跑来,用手拂着胸口咳成那样,他心气一软,手顿时松了下来。 “放开他,咳咳,我命你……立刻放……开他……咳咳……” 温氏几乎咳不成声,她急怒攻心,咳的脸上又红又白,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跌跌撞撞的朝着孟怀璋的方向跑来,大丫头凌霜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大喊:“太太,雨太大了,当心……” 她一大早就赶往薛国公府,未料华阳郡主竟带着薛良到她府上了,二人走岔了路失之交臂,她连忙赶了回来,刚进府门,就听人说孟怀璋和薛良打起来了。 她唬的差点轰去了魂魄,薛良可是她未来女婿,她还指着他善待婉仪,娶她做正妻呢,若打坏可怎么得了,她挣命似的急匆匆赶来,就看到这让人气的呕血的一幕。 “老大媳妇,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太太一见温红叶回来,眼里陡然燃烧起熊熊大火,愤怒的指着被打的爬不起的薛良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把人打成这样了,来人啦,快将人扶起来,再抬藤屉子春凳椅过来,快!”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冒雨跑向前,将薛良搀扶起来,可怜他浑身颤抖的像筛糠似的,连话都不能说了。 “良儿啊,我的良儿啊!” 华阳郡主哭的扑到薛良跟前,大雨洗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华阳郡主就看到他脸色肿涨,嘴唇破溃,竟没一处好了,当下急得几乎要厥死过去。 47动家法 一下子,整座孟府又闹了个人仰马翻,混乱中站在长廊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孟婉芳见孟九思淋的浑身湿透,不遗余力的嘲笑起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落汤鸡呀,真真不要脸,都退婚了,还故意落下帕子勾……” 一个“引”字将将含在舌尖要吐出来,忽然“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挨了孟九思重重一记耳光,力气之大,打得她一个大趄趔,额头差点撞到廊柱子上。 她站稳脚,捂着脸,抬起头,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孟九思。 怎么敢,她怎么敢打她? 孟九思见华阳郡主扶着春凳哭着走来,压根不再给孟婉芳说话的机会,怒斥一声:“四妹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薛二公子早死早好!” “你……我?” 孟婉芳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时间没有回转过来,待她看见华阳郡主走来时,瞬间明白了,刚想反驳,孟九思已经将她往旁一推,径直离开了。 她又是一个趄趔,待再站稳时,华阳郡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便急急而去。 一阵冷风灌来,她不由的一个萧瑟。 这贱人竟然敢栽脏陷害她!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她得逞,她必须马上去跟华阳郡主说清楚,想着,她急步追了上去。 华阳郡主此刻眼里心里只有薛良,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说话,当时就命人将她赶走了,待和儿子一起换了干净的衣服,简单的帮薛良处理了伤口,见雨势小了,像插了翅膀似的飞也似的赶回薛府。 临走前,扬言若她家良儿有事,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拉整个将军府陪葬! 老太太心惶惶,连孟婉芳肿着脸哭着来告状时都没心思听,再加上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乔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说什么皇上重文轻武,就算大伯哥打了多少胜仗,立了多大军功,也灭不过薛国公府次序之类的话,就更加心惶了。 蒋姨娘又摆出一副无比忧虑的姿态,揪紧了眉头,附合着说本朝刑不上士大夫,文官的唾沫腥子可以淹死武官,老太太更加意识到文官和武官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 龚氏过来时,孟婉芳正好气乎乎的回房了,她也没瞧见她的脸被孟九思一巴掌扇肿了,此刻她心里虽然生恨孟九思,但更恨蒋姨娘,见她竟和乔氏一唱一合,更加不满。 她撇嘴冷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哪经得起你们这样吓唬,我看那薛家二公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那郡主娘娘不过气急了才说的狠话,再说了,她是郡主,咱们家还是将军府呢。” “太太此言差矣。”蒋姨娘越来越不把龚氏放在眼里,听她这般说,益发觉得她见识短浅,不知天高地厚,立刻回怼道,“妾身可是听说了,那郡主娘娘和宫里的阴贵妃娘娘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什么?” 老太太惊叫一声,本就寒毛卓竖的她险起吓晕过去。 先是痛斥了温氏一顿,然后叫着要动家法重责孟怀璋。 温氏更是心惶焦急,虽然她素昔还算疼惜儿子,但此次也气坏了,如今薛孟两家闹成这样,婉仪的婚事怎么办,这件事归根结底是黛黛闹出来的,她这是要逼死她的婉仪啊。 她心中对孟九思的不满几乎达到了顶点,又恨儿子太糊涂不懂事,为了一个妹妹竟要置另一个妹妹的生死于不顾,简直太可恨了。 她垂着头,虚弱的站在那里,被训的脸上红白交错,忍下老太太几乎丧失了一家之长的风范,破口大骂之后,她猛地一跺脚,沉声一喝。 “来人啦,给我将思丫头一并带来,她才是罪魁祸首,要动家法,她当受头一份!” 此言一出,众人咂舌,再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府里谁人不知,温氏的心偏的就连最精准的刺客也找不到她的心在哪里。 “不!”跪在屋外檐下的孟怀璋听到温氏一声暴吼,一下子爬起来冲进了屋内,脚步所到之处皆留下一滩水迹,走进来扑通跪倒在地,“要打就打我,祸是我闯的,与黛黛无关!” 他差点失手打死薛良,老太太和温氏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未让他去换,一回来就罚他跪在了屋外头。 “你——你个孽障!”温氏见他到现在还一心维护孟九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颤的好像刚提了七八桶水,指着他的脸道,“你一心为她,她倒好,出了事将脖子一缩躲回她自己的屋里去了。” 说到这里,她痛心疾首的微微阖上双目,眼中滚出泪来,“她心里哪里有你这个大哥,哪里有我这个母亲,哪里有她的妹妹!” “黛黛身子弱,淋的浑身湿透,是我让她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的。”孟怀璋梗着脖子争辨道:“母亲只会说黛黛心里没有你,没有五妹妹,那母亲的心里可曾有过黛黛,五妹妹的心里又可曾有过黛黛?” “你——” 温氏指着他的手指一僵,两眼一翻,身子歪了两歪,就要跌倒在地。 “母亲……” 孟怀璋忙跑上前要去扶她,龚氏离得近,已经抢上去做好人搀扶住了她,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心怀鬼胎,满含着浓浓的嘲讽劝她。 “大嫂你也太肯动气了,璋哥儿瞧着长得人高马大的,不过是小孩儿心性,能懂什么,比起我家信哥儿还不如,这会子你就是打死了他,也无济于事。” “罢了,罢了……”温氏只觉得这话听着太不入耳,此时也无心和她争辨,无力的摆摆手,捏住拳头垂胸哭道,“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个小冤孽呀。” 孟怀璋见母亲哭成这样,惭愧的低下了头。 “够了!”老太太早已气浑身颤抖,大喝一声,“请家法来!” “谁敢?!” 忽然屋外传来一个清厉如雪的声音,孟九思急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刚回到陶怡阁,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听说老太太要动家法,急急又折返回来。 48他要命,我拿命赔给他 “思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虽然老太太被孟九思几度顶撞,已经习惯了她的忤逆,可当众敢这样顶撞她还是头一次。 她一下子拉不下脸来,气的双颊震颤,目中迸火,忽一眼瞥到温氏,眼里闪过一丝精芒,厉声道,“你来的正好,也省得你母亲派人去传你,你母亲说,今日酿下如此大祸,你才是罪魁祸首,该一并受家法处置!” 对于温氏的冷酷无情,孟九思已经习惯了,虽痛,但也不那么痛了,她眸光淡淡从温氏脸上扫过,然后看向老太太,冷笑道:“那依老太太的意思,旁人可以任意休辱我将军府的姑娘了?” “胡扯,我何时这样说过了。” “那你所说之话,所行之事,分明就是这样告诉别人的。”孟九思抬眸逼视着她,“是薛宁泽偷我绣帕辱我在先,大哥为我打抱不平在后,他维护自己的妹妹有什么错?又或者,在你们的眼里,我孟九思根本就不算是孟家的姑娘,可是随意被旁人毁谤?” 说着,她上前走了一步,继续道:“倘若今日被休辱的人是四妹妹,难道老太太和二婶婶会无动于衷,会觉得大哥打错人了?又倘若……”她看向温氏,“今日被休辱的人是五妹妹,母亲你会无动于衷,会觉得大哥打错人了?” “你——” 老太太被噎的张口结舌,连脸上像是刀刻一样的法令纹都颤抖起来,龚氏则气的暗暗咬牙。 “对,黛黛说的对。” 孟怀璋对自个的妹妹敬佩不已,他就是嘴笨,说不出个道理来。 温氏鼻翼张阖,捂着胸口道:“纵使如此,也不该将人打成这样,若打残了或打死了可怎么得了。” “大太太说的有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论理璋哥儿是该教训教训,都纵得他闹成什么样了,我可是听人说了,郡主娘娘和宫里的……” 蒋姨娘一心想将孟九思拉下马,虽然这丫头只是个纸老虎,协理管家没影响到她什么,但没有人协理,她一人独大岂不更好,还省得她要废心思防贼似的盯着她,不如趁机将这纸老虎撕烂了扔了岂不干净。 一语未了,孟九思声音骤然凛冽:“你不过是个姨娘罢了,我若高兴唤你一声姨娘,若不高兴,你就是个奴婢,什么时候敢称起你我,又什么时候敢出言教训将军府的嫡长子了?” 大哥就是她的逆鳞,谁都触碰不得。 “……” 蒋姨娘在瞬间被噎了翻跟头,刚还气得要死的龚氏顿觉爽快的通体舒泰。 俗话说,过刚则断,这思丫头性情如此刚硬,四处树敌,不用她动手,迟早要吃大亏。 乔氏本来还要说话的,见孟九思如此尖锐嚣张,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好好好……”老太太指着温氏的鼻子道,“老大媳妇,你瞧瞧,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一双好儿女,今日我老太婆也算开了眼了,从古至今,就没见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人!” 温氏羞愤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垂着头不停的用手捶着胸口。 孟怀璋气道:“老太太,你给黛黛扣这么大的帽子做什么,黛黛什么时候大逆不道了,她只是说了蒋姨娘两句而已,难道主子还不能说奴婢了?” “……” 老太太和蒋姨娘双双又气得差点绝倒在地,两个人颤着嘴,一个字也回不出来,没想到孟怀璋傻归傻,说出话来也能噎死人。 “老太太……”孟九思这才收敛了怒容,肃然道,“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因我而起,究其根本是因谁而起,又是因谁而有了今日薛宁泽上门找打之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我多说了,该是我和大哥的责任我们自会承担,不该是的,我们半分也不会承担。” 毕竟大哥动手在先,还将薛良打成那样,在外面看来,道理上确实说不过去,而且薛孟两家真闹到决裂的地步,恐于父亲也不利。 该退让的时候还是要退让,她不可能一唯的刚强鲁莽。 因谁二字,说的温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真是弄不懂,黛黛怎么变得这么歹毒了,毁了婉仪的婚事还不够,还要在这里诽谤她。 老太太冷嗬嗬的笑了起来:“承担,你说的倒轻巧,你们两个拿什么去承担?” 孟怀璋急道:“他要命,我拿命赔给他好了,就是不要找我家黛黛的麻烦。” “大哥言重了。” 孟九思心中感念他的好,又担忧他的单纯莽直,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件事,就是前世大哥死的不明不白,这一世,她不能再让他有事。 想着,她又道,“我瞧过薛二公子的伤势,应该只是些皮外伤,不会残疾,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再说了,是他背信弃义,对不起我孟九思在先,还将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全城皆知,挨了打也是他该受的。” “思丫头,你也真敢说,人都打成那样了,还只是皮外伤?” 刚刚生生将话吞到肚子里头,觉得发挥的还不够的乔氏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孟九思冷笑着怼道:“那依三婶婶之意,好像还巴不得薛二公子残了,甚至死了?” 乔氏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喜欢瞧热闹再顺便扇扇风,点点火,哪怕她捞不着什么好处,也乐此不彼。 乔氏脸一变:“我可没这样的意思。” “三婶婶没这样的意思就好。”孟九思不再看她,淡声道,“还有,我刚来时见五妹妹已经派了小丫头送药去薛国公府,薛二公子就是看在五妹妹的面子上,也不想与我孟府为敌。” “啧啧……”刚偃旗息鼓的乔氏又来劲了,“想不到仪丫头心思竟如此细密,别人还没想到,她倒想的周全,真不枉她为了薛二公子毁了名声,也不枉薛二公子对她痴心一片啊。” 老太太冷笑连连:“倒是郎有情,妾有意呢,偏生闹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来!真不知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竟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贱丫头来!” 49那你就替我收尸吧! 温氏一听,脸上红的几乎要坐不住了,教训她可以,毕竟做人儿媳,哪有不受气的,可是她这般休辱她的仪儿,她着实不能容忍。 强撑着发晕的脑袋想要维护女儿两句,突然眼前一黑,竟晕倒在椅子上。 “母亲……” 孟怀璋大惊,痛呼一声。 “呀,大嫂……大嫂……” 龚氏和乔氏也装模作样的焦急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又闹了个不可开交,众人七手八脚将温氏抬回竹园,又请了太医过来方才消停。 老太太余怒未消,又怕再请家法闹出什么别的事来,只能忍着怒意罚孟怀璋跪祠堂。 到了晚饭时间,孟怀璋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揉了揉跪的发麻的腿,又束了束腰间玉带止饿,反觉得更饿了。 回头眼巴巴的朝着祠堂外看了一眼,忽然看见暗沉沉的雾色中走过来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他心中一喜,脱口道:“黛黛……” 那人的身影似滞了一下,然后慢慢朝着他走来,他这才看见来的人原来是孟婉仪。 漆黑的长发简单的绾了双螺髻,髻上除了两条碧绿丝带空无一物,她几分失望,几分痛恨,几分愤怒的看着他,单薄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幽怨的清愁之气。 “唉!”她哀叹一声,“看来让大哥失望了。” 说话间,她已走到他面前,抬抬手,走在她身后的文珠已提着食盒蹲了下来,打开端出了一碗血浆鸭。 “大少爷,这是我们姑娘特意命人在小厨房现做的,不似外面卖的那般腥气,你赶紧吃。” 孟怀璋吸吸鼻子一闻,果然香味入鼻,转过身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忙端起来就要吃,忽想起温氏,问道:“母亲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孟婉仪心里对他是说不出来的憎恶和嫌弃,苍白着脸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冷冷一笑:“原来大哥还知道惦记着母亲,我还当大哥心里眼里只有三姐姐一人呢。” 孟怀璋捧着银碗的手一顿,面带惭愧的抬头看着孟婉仪:“对……对不起,仪儿……”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孟婉仪说着,忽然滚下泪来,泪水沾湿了颤动的睫毛,她缓缓的蹲下来平视着他,敛去眼里的蔑视和嫌恶,涌出了几分请求,“大哥,你若真心觉得对不起,明儿一早就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好不好?” 若非万不得已,她怎么可能还亲自来送晚饭给这个混帐透顶,愚蠢透顶的大哥吃。 他这一打,打的不是薛良,打的是她! 她已声败名裂,除了嫁给薛良她无路可走,偏偏大哥闹了这么一出,生生要将她和薛良的姻缘打散。 最可恨的是孟九思,她竟然敢提出退婚,虽然她早就盼着她能与薛良退婚,但决计不是这样的方式。 孟九思不仅休辱了薛国公府,休辱了薛良,还休辱了她!好像她要捡她不要的东西一样。 华阳郡主的性子她还是了解一二的,被孟九思这般休辱,儿子又被孟怀璋痛打一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同意两家的婚事。 那她怎么办? 她后半辈子怎么办? 她命人去薛国公府示好送药,连门都未进得了,听守门小厮说,薛良身边的盛全已经被打了个半死,捆到了马厩里。 不嫁薛良,还有哪个会娶名声尽毁的她,更何况,薛国公府的门楣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比得起的。 她思来想去,唯有先安抚住大哥,让他真心诚意的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这样或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父亲于薛家有恩,就算华阳郡主不同意,薛国公也抹不开面子,与一个傻子较劲。 “不行!”孟怀璋忽生恼怒,气的将手中一口还未来及吃的血浆鸭放在地上,倔强的盯着她,“我凭跟那个王八蛋负荆请罪,要负荆请罪,也该是那个王八蛋跟黛黛负荆请罪。” “黛黛,黛黛!”孟婉仪霍地站直了身体,恨极的盯着他,“你就知道黛黛,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非要亲手毁了我,气死母亲才甘心?!” “我……我什么时候要毁了你,气死母亲了?”孟怀璋看到她满眼是泪,苍白憔悴,好不可怜的样子,心软了下来,气怯道,“我……我只是气不过才打了那个王八蛋,仪儿,你非要嫁给那个王八蛋么?” 孟婉仪凄凉一笑:“难道大哥以为我还有别的路可走?” “有啊,怎么没有?”孟怀璋不解的看着她,“崇新兄不是一直心悦你么,他明儿就要回来了,我和顾兄明晚准备为他接风洗尘,只要你点头,我明儿就跟他说,保管他同意。” 孟婉仪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侮辱似的,气的脸红唇白,浑身颤抖,差一点撑不住倒下来。 文珠见了,赶紧扶住她,不满的盯着孟怀璋道:“大少爷是糊涂了么,姑娘什么身份,那李崇新又是什么身份,一个穷酸秀才,什么功名都没挣上,也配得起我家姑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崇新兄才高八斗,一表人才,连顾兄都说他金鳞……”他挠挠头,“金鳞什么来着,反正就是很有本事,前途无量,怎么就成癞蛤蟆了?” “我呸!”文珠向来不太把孟怀璋放在眼里,听他把一个比沈群还穷的穷酸秀才吹的跟朵花似的,气的啐了一口,“大少爷,奴婢劝你还是少在外面结交那些乱七八糟的狐朋狗友,什么顾兄,什么李崇新,若真像你说的这般厉害,怎不见能上殿试考个前三甲出来。” 孟怀璋眨巴着眼睛道:“考了呀,顾兄今年参加殿试的。” 文珠一顿,翻翻眼道:“那他考取什么了?” “……呃,好像落……榜了。” 文珠噗嗤一笑,从鼻子里哼出气来,正要再刺他两句,孟婉仪拦住她道:“好了,文珠,你跟这个糊涂人争辨做什么。” 说完,她手一抽,甩开文珠,上前两步,两眼定定的望着孟怀璋,一字一字道,“大哥,我只问你,去不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 孟怀璋坚定的摇头:“打死也不去。” “好——”她死命的咬住嘴唇,拭了眼泪决绝道,“那你就替我收尸吧!” 50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孟怀璋顿时慌的从蒲团上爬了起来,连脸色都变了:“仪儿,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要替你收尸,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姑娘家的名节就好比白纸,沾染墨迹就再洗不掉了,我既毁了名节,又嫁不了阿良,唯有一死。” “……” “娘素习疼爱我,见我死了,怕也要伤心欲绝,大哥……”她哽咽了一下,缓和了语气悲痛道,“你帮我好好照顾娘,就算替我尽孝了。” “不,仪儿,你不要这样说。”孟怀璋的心彻底软的毫无招架之力,“我……我答应你……你去薛国公府……” “啪啪啪——” 就在他要说出负荆请罪四个字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鼓掌声。 “五妹妹这一出苦情戏演的真好。”孟九思手提食盒,随着掌声徐步而来,“连阿姐府里演《娇红记》的琴官都不及你,你若真有赴死的决心和勇气,就不会跑到这里来用眼泪和亲情绑架大哥,哄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她字字诛心,打的孟婉仪一个措手不及,她气的脸色雪白,立在那里红着眼睛恨极的盯着她,带着哭腔无限委屈道:“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太过分了。” 说完,刚刚拭去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直掉。 文珠鸣不平道:“我们姑娘可是真真正正,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从不知什么戏子粉头之流,不像有些人打小混迹街头,抛头露脸的做小戏……” 她这一句话戳痛了孟怀璋,不等她说完,他大喝一声:“闭嘴!” 话音刚落,他人已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抬脚就踹到了她的肋上,文珠“哎哟”一声,人摔倒在地,她捂住肋处,痛苦的爬起来,不敢相信的盯着孟怀璋。 “大少爷,你……” 孟怀璋怒的圆睁双目,眉目间全是戾气,言词激烈:“下次若再敢说我家黛黛,我杀了你!” 文珠只当孟怀璋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怕的样子,吓得浑身一颤,偃旗息鼓的闭上了嘴巴。 “大哥,你——” 打狗还得看主人,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向傻里傻气的大气动起怒来竟是这般凶神恶煞,若是为了旁的,她还不一定放在心上,偏偏又是为了孟九思。 孟婉仪只感觉这一巴掌是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又羞又愤,颤着手指指了指他的脸,又指向孟九思。 “三姐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说着,她捂住了泪牛满面的脸,呜呜咽咽悲戚的哭诉。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都已经知道错了,错不在与薛良私会,可是我与他之间真的是清白的,清白的……” 她这一哭,孟怀璋心又慌了,伸手想拍一拍她哭的颤动的肩以示安慰,她却忽然抬起头,眼睛里的水光寒意湛湛:“三姐姐,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孟九思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只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还冒着丝微热气的浆血鸭,脸上平静的出奇。 “有一种人,自己犯了错从不会自省,只会认为都是别人的错,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她似的。” “……” “是你不顾礼仪廉耻私会薛宁泽,对不起我在先,怎反倒打一耙成了我逼你了?” “……” “我逼你什么了?” “……” “逼你私会薛宁泽,还是逼你假惺惺的端着一碗血浆鸭,来哄骗大哥为你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 “……” “又或者,逼你,让你的丫头以下犯上,出言休辱我?” “……” “你若心里还念及半分兄弟姐妹之情,断不会跑来用一碗浆血鸭要胁大哥,更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口出恶言揭自己亲姐的短,你所为的只有你自己。” “三姐姐,你——” “我已与薛宁泽退婚,他在我眼中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的废品,你若想把他当成宝贝想嫁到薛家你自去,我绝不容你打大哥的主意!” “我没有,我让大哥去薛国公府并非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将军府,为了即将归来的父亲!”她顿一顿,哭的比窦娥还冤,“毕竟……薛国公府权势……倾天,不可……轻易得罪!”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孟九思想到温氏也曾这样大义凛然的跟她说过,心里只觉得好笑,她看了看供桌祭台上森森而立的牌位,冷笑道,“你敢对着祖宗的牌位发誓么,说这一切不是为了你自己?” “我……” 看着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像是阶梯一样摆放的牌位,孟婉仪没由来的觉得心惊,忽然一阵冷风灌来,吹动高台香案上香烛明明灭灭,一个个牌位好似活了一般,在烛火中摇晃起来,她吓得浑身一个颤抖,再也站不住了。 张张嘴,再想说什么,却发觉嘴唇已经沾在牙龈上,她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握着拳头惊恐的盯着阴森森的牌位,忽然手一撒开,重新捂住脸,哭着跑开来了。 “姑娘……” 文珠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她跑去。 “仪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他因愧疚和看不惯母亲的偏心想多疼黛黛一些,可是对仪儿他也是有兄妹之情的,见她就这样哭的跑开,他心里很不忍,抬腿也要追上去,孟九思却硬生生拦住了他。 “轰!” 又是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落下,孟婉仪一边跑一边恨恨的在心里暗暗发誓。 “孟九思,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不会放过你,绝不!终有一日,我要将我所受的屈辱千百倍的奉还给你!” “姑娘,姑娘,你慢些,慢些……” 文珠急得在后头捂着肋处跌跌撞撞的追着,这主仆二人一个跑,一个追,文珠身上有伤,渐落下风,刚跑一会儿,就瞧不见孟婉仪的人影了。 孟婉仪羞愤交加的跑到蔷薇花园处,忽然脚下一绊,“啊”的一声,向前栽去。 好巧不巧,正好栽到白天薛良亲密接触的那个水坑里,这两人也真是有缘。 污水在瞬间呛进她的鼻子,嘴巴里,她几乎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就挣扎着要爬起,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温醇的声音。 “姑娘,你没事吧?” 51让她去薛府请罪 声音刚落下,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只瞧见孟婉仪满脸泥水,好不狼狈。 “咳咳……” 她狠咳了两声,又拂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抬眸时才看见扶住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打着一把江南竹油纸伞,黑发白衣,廊下随风摇荡的灯笼照出光来,打在他的脸上,当真清俊无双。 她感觉平生所见之人,除了薛家那个病秧子大哥薛朝之外,竟从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看的男子。 短暂的怔忡之后,她迅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之态,顿时又羞又窘,连一声谢字都未说出口,飞也似的逃走了。 跑了几步之后,她忍不住停下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茫茫夜色中一缕淡薄的白。 回到听风阁心猿意马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她又匆匆赶往竹园去瞧温氏,彼时温氏早已醒来,灯下一瞧,瞧见她双眼红肿,头发湿漉,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拉着她的手儿问道:“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弄成这样了?” “娘……”孟婉仪抽回手,哽咽道,“莫让我身上的湿气沾染到娘身上。” 温氏复又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她挣扎间,忽然痛的“咝”了一声,温氏大为心疼,急道:“仪儿,你这是怎么了?” 孟婉仪慌张的捂住袖口:“没……我没什么。” “你这孩子,还敢骗我。”温氏强行将她的衣袖往上褪去,只看见手腕,手肘处青紫一片,她更加心疼道:“仪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婉仪这才崩不住委屈,哭着扑到她身上:“娘,你一定要救救女儿呀,一定要救救女儿呀。” “仪儿,你这是要急死为娘么,你快告诉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孟婉仪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温氏,温氏见她哭成泪人,心都要碎了,抬手为她拭了拭泪,孟婉仪方哭道:“刚我去祠堂给大哥送晚饭,不想三姐姐也去了,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姐姐,她一见我……呜呜……就挑唆着大哥将我好一顿休辱,还……将我推搡着赶了出来……” “孽障啊,这该死的孽障!”温氏听她这般说,以为她身上的伤是由推搡所致,顿时气的浑身颤抖,牙关紧咬,愤恨之极的骂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将她找回来!” “娘,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无益,当下之计,唯有让大哥先去薛国公府请罪才是要紧,毕竟他打人,理亏在先,若华阳郡主真告到宫里去,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呀……” 温氏滴泪道:“我的儿,娘又何尝不知,可是那孽畜打小就伤了脑子,行事半点分寸都没有,如今他被猪油蒙了心,一唯的只听黛黛的话,连我都拿不住他,若让他去请罪说不定非但于事无补,反把事情闹的更僵了。” 说着,温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沉思半晌又痛恨的捶了一下枕头。 “说起来,这件事黛黛才是祸之根本,就是要上门请罪也该是她去,俗语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就不信她真敢置我整个将军府的前程于不顾。” 只要薛良不残不死,她相信事情倒不会像仪儿说的那样严重,抛开老爷对薛国公的救命之恩不说,他马上就要凯旋而归,薛国公权衡利弊得失,也不至于真的非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将军府置于死地。 更何况,华阳郡主有阴贵妃撑腰,她和阴贵妃还是旧相识呢,只不过这一段过往,除了她身边最信任的桂嬷嬷无人知晓罢了。 说到底,这件事她们府上的确理亏在先,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主动致歉,她实在担心两家真的闹翻了,会毁了仪儿一辈子。 孟婉仪当然恨不得让孟九思的脸面被薛家人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可是她心里实在没有把握,咬了咬唇,苍白着脸色问道:“可是三姐姐如今气性大的很,又牛心左性,府里又有谁能说得动她去请罪?” “你让娘仔细想想……” 温氏低眉敛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这回娘就豁出去了,与其咱们被动的等着华阳郡主哭到阴贵妃那里去告状,不如我自己先进宫一趟,主动跟阴贵妃娘娘认个错,娘就不信,有贵妃娘娘的旨意,她还敢不去请罪!” “娘,你莫不是急糊涂了不成,那宫里岂是你想去就能去,阴贵妃娘娘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你放心,她必会见我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目下又是一黑,她晕了晕,揉着额头道,“仪儿,时候不早了,你且先息着去,娘累了。” 孟婉仪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扶着温氏躺下,又替她掖好了锦褥,方怀揣着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 …… 雨越来越大,溅起蒙蒙水雾。 一个颀长的身影撑着油纸伞呆呆的立于森冷的祠堂院门之外,想抬步进去,又觉得唐突无礼,踌躇来踌躇去,竟像个树桩似的傻站了大半天。 不知被风雨吹了多久,终于,视线的那端出现一个淡色身影,踏着斑驳湿漉的青砖地遥遥走来。 雾色太浓,天色太暗,她身边的丫头又帮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根本无法看清她的模样,却一眼就知道她是孟九思。 他是好不容易才鼓起极大的勇气来的,就在他来之前,性格刚硬的母亲不知因为什么出言顶撞了外公,外公一怒之下要母亲滚回家去,母亲丝毫不肯相让,赌气说马上就收拾东西离开,幸亏大舅舅在旁边相劝才阻止了母亲。 即使如此,母亲也说明儿一早必要起程。 他本来对长平并没有什么留恋,再加上殿试落榜,心中自然是失意的,想着回去再发奋苦读,争取三年后的殿试高中三甲,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里总有个声音在蛊惑着他,牵引着他,让他不知不觉的就递了名刺来到这里。 说是来和孟怀璋道别,其实他只是想在临行前,见她一面。 虽不知为何要见她,但就是毫无道理的想见。 52辞行 看着孟九思走来时,顾习之脑海里仿佛有什么零碎而杂乱的片段不断闪烁着,只是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直觉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也这般朝着自己走来。 直到孟九思快走到院门口,他才回转过来,慌慌张张的回避到一边,毕竟孤男寡女,若被人瞧见了,于她名节有损。 “谁?” 偏偏绿桑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有道白色身影在雨中闪过。 顾习之本还想再回避,以为是小贼的绿桑又道,“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我叫人了。” “姑娘莫怪。”顾习之自知回避不及,待二人走出来时,鼓起勇气上前施礼道:“在下顾习之,是特意来向孟兄弟辞行的,冒昧打扰了。” 纵使有些慌乱,他的声音依旧温醇平稳。 他的突然出现让本就在寒风中的孟九思顿时如置冰窖,她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吩咐绿桑就要走,却听绿桑轻嗤了一声:“辞行就辞行,哪有大晚上跑来别人家祠堂来辞行的。” 顾习之无奈一笑,不急不缓道:“实在是逼不得已,明儿一大早就要随家母回乡,恐来不及,这才特意晚上赶过来的。” 有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绿桑也无话可说了,况且这大晚上的无人引见还能登门入府的也非普通人,他生的这般好,又谦逊有礼,姿容非凡,瞧着与姑娘倒也相配。 姑娘刚与薛家退了婚事,若说她心里一点不急也是假的,尽管是姑娘主动提出退婚的,但五姑娘闹出这样的事,于姑娘的名声也有损,以后想找个好人家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瞧着倒好,只是姑娘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 “绿桑,我们走吧!” 怔愣间,孟九思唤了她一声,说完,便旁若无人的绕过顾习之身边走过。 “黛黛……” 人的欲念总是不断膨胀的,他来本想着只要能看她一眼就行,及至看到了她,又想着能与她多说一句话,情不自禁的就唤了她的乳名,又眸色温柔的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问完了之后,连他自己都惊住了,仿佛这是他曾问过的最寻常的一句话,而此时此刻显然不合时宜。 他自问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怎么一见孟九思就几次三番失了分寸? 孟九思脚步一滞,回头看他时,眼睛里带上了一份恼意,声音更是冷入了骨髓:“还请公子谨言慎行,我与你并不相熟,当不起你这一声黛黛。” 顾习之红了脸,讷讷道:“对……对不起,是在下一时失言,唐突了姑娘。” 孟九思不再看他,冷冷的一拂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刺有黛字的地方,渐渐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意。 “黛黛,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雨势越来越大,油纸伞在风雨中被吹的几乎要散架,遮不住斜吹过来的雨,冰冷的雨拍打在脸上,眼角下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慢慢的从孟九思的脸上流淌下来。 早知最后那样绝决的抛弃她,残忍的毒害她,当初又为何给她千百柔情,万般宠爱,让她一下子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这种痛,这种恨,她抛不开,忘不掉。 …… 恍恍又过了两日阴雨天,到了第三日早上,天边才挂起一个懒洋洋的太阳,阳光淡薄,像是一块冷掉的煎饼。 温氏息了两日自觉身体大好,忍不住心中焦急,一大早就收拾好出去了,到了未时末方回。 老太太向来不喜她,再加上不是亲媳妇,对于她的去向也不多加过问,以为她又去寺里烧香拜佛了。 她只一心想着,先把自个娘家侄女蒋白莲弄进府里来好好调教调教,只等孟秦回来大宴宾客之时,让她在宴席上一鸣惊人,争取一举抓获孟秦的眼球。 岂料她的亲儿媳妇龚氏再度与她心心相印,也想到了美人计。 因为崔妈妈的儿了强迫彩环,虽有龚氏力保没被赶出府,但也挨了好一顿打,气的龚氏欲要和蒋姨娘拼个鱼死网破,亏得满身棒疮的崔妈妈顾全大局,拖着伤躯力劝于她方才罢休。 龚氏想想,如今她四面楚歌,不仅与蒋姨娘势不两立,还与孟九思势不两立,她万没想到孟九思那个小贱人竟敢掌掴她千疼万爱的女儿,偏偏这一次老太太连句屁也没敢放,必是老太太对芳儿的宠爱大不如前了。 她气的恨不能立刻冲到陶怡阁将孟九思撕了,也是崔妈妈拉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了她。 她满腔憋愤无处诉说,好容易盼到老爷来她屋里一趟,她刚酝酿好情绪落下眼泪想要跟老爷说说心中委屈,蒋姨娘就派了屋里的丫头过来,说她着了冷风受了寒,老爷想也没想拔脚就走,连一点面子也没给她这个正妻。 她气了个七窍生烟。 冷静下来再想想,自知自己在府里早已孤立无援,硬碰硬肯定不行,虽然她素来不喜小表妹,但也无它法,只能听崔妈妈的,先使个美人计摆布了蒋贱人再说。 婆媳两个人就像暗中打擂台一样,龚氏也寻了个由头,让她姨娘家小表妹,入府小住几日。 第三日一大早,龚氏去墨堂斋给老太太请安刚落座不久,就见龚氏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前来回报姨老太太带着哥儿姐儿来了。 老太太冷然一笑。 乔氏更是撇着嘴嘟囔起来:“得,打秋风的又来了。” 龚家虽然在长平城算不得什么豪门大户,但也出过两个进士,如今龚氏的二哥就在礼部任职。 只是他虽有些才干,却侍才傲物,不把上司放在眼里,原还有个礼部主事当当,虽官阶不高,但手中有权呀,结果被他生生作没了,如今只在礼部当个闲差。 至于这位姨老太太傅易氏就更提不上筷子了,她是二嫂的亲姨母,年少时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浪荡女子。 在一次拜佛途中偶遇俊俏书生一枚,自此私订终向,非君不嫁。 53表妹来了,街头争辩 纵使易家二老请出了家法也敌不过小女儿思春的心,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这位姨老太太易氏为了所谓的爱情备足了盘缠跟书生私奔了,当晚就气死了老爹,不久娘也死了。 这一点,与沈群私奔的孟婉仪倒大有易氏之风范,只可惜孟婉仪被人捉了回来,易氏却成功了,冠上夫姓,成了傅易氏。 成功的傅易氏却没盼到俊俏书生的飞黄腾达,结婚十年,俊俏书生一再落榜,最后竟生生把自己气死了,傅易氏本来没脸再回家,可想着一双儿女无人庇佑,遂厚着脸皮求到了娘家。 娘家人恨毒了她,哪肯再认她,后来她求到龚府大姐姐那里,姐姐念及往日情份,倒瞒着娘家人时不时的接济她一二,这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又将魔爪伸到姨侄女龚氏这里。 龚氏原一直瞧不上这位丧风败俗的小姨妈,她几次三番的找来,她都冷漠的不理她,许是灰了心肠,这一来有将近半年没上门了。 这一次,不知怎么又找上门来,这脸皮真真比城墙还要厚。 乔氏嘟囔完,心中暗暗一笑,满是嘲讽道:“哟,二嫂,你娘家姨母又来啦,还不快快请进来。” 孟婉芳听到那一窝子穷酸亲戚来了,眼睛翻的就差找不到眼珠了,瞪着乔氏道:“三婶婶,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娘早与她们断了干系,又哪来的……” 龚氏打断道:“好了,芳儿,你少说两句吧。”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她主动让姨妈带着小表妹过来的,这小表妹姓傅,名唤言柔,生得面薄纤腰,十分美貌,比蒋姨娘还在上,更难得是她识文断字,还会写几句伤春悲秋的酸诗,老爷应该喜欢这样的调调。 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招这一窝子像狗皮膏药似的穷亲戚上门,可如今她被一个姨娘压制的死死的,连她身边的亲信都敢动,若她再不出手,就只能坐以待毙。 好在,傅言柔素来性子弱,好摆弄,等先用她摆布了蒋贱人,再摆布她就容易多了,至于姨妈那里,多给她些银两,她有什么不肯的。 正想着,老太太说话了。 “罢了,老二媳妇,你姨妈来一趟不容易,请她进来坐坐吧。” 老太太虽极度瞧不上傅易氏,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稍倾,就看见一个年约四十,长得精瘦,面带风霜之色的妇人走了进来,论年纪,她还不到四十,自打年少不知事跟人私奔后,就再也没过过好日子。 后来丈夫自己把自己熬死了,她更没了依托,狠吃了几年的苦,早就弄的容颜憔悴,虽比老太太小了不少,但看上去却比老太太还要老。 她领着两个人,一个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书生扮相,头束一块蓝色方巾,鬓角戴花。 容貌也算得上不错,偏生油头粉面,有些猥琐模样,进来时,虽垂着头,一双眼睛却四下滴溜溜的乱转,此人正是龚氏的小表弟傅言杰。 另有一女孩儿,瞧上去比孟婉芳大不了多少,生的极是美貌,眉眼间与傅易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情气度有些小家子气,未免落了下层,好在,她风露清愁之态,倒有府里孟婉仪几分风度。 大家彼此正要见礼,软帘一响,就有小丫头通报道:“三姑娘来了。” 别人还没什么反应,独傅言杰心激动的快要飞起,素闻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只可恨他无缘相见,好不容易表姐下了贴子来请他们入府,说什么他也要跟来。 没想到,一来就有这等美事从天而降,他激动的咽了一下口水,两眼发直的盯向软帘处,只盼着孟九思像降落凡尘的仙女一样脚踏祥云而来,然后瞧上他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与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私奔,成就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佳话。 谁知没等来孟九思,却等来了另一个惊惶失措的声音.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宫……宫里的阴贵妃娘娘派……派内侍来府上传旨了……” 众人一听,联想到孟怀璋痛揍薛良之事,一个个慌的战战兢兢,以为定是薛良不好了,华阳郡主告到了阴贵妃娘娘那里。 傅易氏是个有眼色的,看到众人脸上的惊惶唯恐不妙,正想要收拾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与孟家撇清干系,不想竟是命孟九思前往薛家登门致歉,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以便更好的辅助圣上,她便息了回家的心思。 …… 下午时分,太阳终于热烈了些,照在人身上带了春日里暖洋洋的温度。 从孟府到薛国公府要经过长平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后市,乃是群花所聚之地,也是大哥孟怀璋最喜欢逛的一条街。 街两边高楼广厦,街铺林立,墙体敞开,各色茶坊酒楼幌子迎风招展,街两边摆满各种做小生意的流动摊贩,螺钿玩物,细画绢扇,新窑青器……应有尽有。 路上行人纷纷,无论男女,皆爱戴花。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咧……” 耳边忽然想起小贩悠远绵长的叫喊声。 孟九思忽想起小时候走失时,街边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不由的轻蹙了一下眉心,正要放下帷裳,忽听到一阵嘈杂的争吵之声。 “你这人怎这般无赖,这一对琉璃盏明明是我的,你怎说是你的?” “谁说是你的,明明是我的,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定要拉你去见官,你个黥卒老儿,还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盗匪。” “胡说,这琉璃盏是我刚扑到的,不信你随我去问问。”一个青袍白须老者拉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向街市拐角设了大轮盘的摊贩处,“我刚刚就是在他这里转转盘扑到的。” “喂!店家,这……琉璃盏是这老头在你这里扑到的吗?” 摊主眼一横:“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刚来不久,生意还没开张,怎可能有人扑到什么琉璃盏。” “你……你们?” 青袍老者愤怒的伸手指着二人,百口莫辩。 孟九思在轿子里见这青袍老者只觉得眼熟,待老者被那人揪着衣领吵吵嚷嚷的要见官时,她看到了他的正脸,左额角上方刺有一个墨青色的“囚”字。 54巧解困局 老者虽脸有刺青,着粗布衣衫,却生的正气凛然,精神矍烁,花白的发,花白的眉,眉下一双沧桑的眼尽显人世历练,难得的是这一双历经沧桑的眼还能清澈如泓。 她顿时一怔,这才想起,这青袍老者竟是当初在她在街头卖艺,失足从叠成梯子的椅子上掉下来,被鞭子抽打时,仗义救了她,反遭了那伙恶人围殴的老爷爷。 虽年代久远,那时她年纪又小,记不大清楚了,但她始终记得老爷爷脸上的刺青。 她赶紧叫停轿子,戴上幕篱走了下来,这时人群已聚集到大轮盘处,纷纷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老者,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瞧,这老儿受过墨刑,定不是个善人,我看这琉璃盏就是那位大哥的。” “对对对,咱们还是远着些这种人好,谁知道他是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 “这琉璃盏是何等贵重之物,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扑到的,一定是这老儿撒了谎。” “我看未必。” 这时,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身着绯衣,如朗风清月般的美少年,瞧上去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 眉如墨画,眼似流星,眼角微微上挑,虽小小年纪,却勾起一抹桃花之色,他负手而立,体态很是风流潇洒。 “这位大哥,你说这琉璃盏是你的,那我问你,你是何时,又是从哪里买的?” 他声音清润如泉,侃侃而谈之时众人竟觉得这声音甚是入耳,他看了看中年汉子手上拿着的琉璃盏,又仔细端祥了一番。 “我瞧这琉璃盏价值百金,不管是哪家店卖的,肯定会记录在册。” 燕……燕齐? 孟九思在看到他的时候几乎惊住,差点就脱口唤出了他的名字,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他。 瞧着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看来他身上的奇毒应该解了。 正想着,又听那中年汉子道:“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关……关你甚事,这琉璃盏乃是友……友人所赠,并……并非买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他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说话都不顺溜了。 青衣老者气红了脸,也握了握手上另一只琉璃盏:“这琉璃盏分明就是我刚才扑的,怎会是你友人所赠?” 孟九思见那中年汉子分明心虚了,收敛了心绪,走上前,正色道:“此案没有旁证,不如到府尹大人那里去争个分明。” 众人听这声音比刚才那少年的还要好听,纷纷将目光投到她身上,虽然她幕篱遮面,瞧不清容貌,但度其身姿,极是曼妙,暖阳照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金光,瞧着倒像画上的仙女一般。 燕齐也转过头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只一眼,便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亲切。 中年汉子顿时更慌了:“这琉璃盏分明是……是我的,何必闹……闹到府尹大人那……那里去,何况家母病重……我还要赶回家去,哪……哪里有这闲……闲功夫跟你们扯。” “是啊,这位姑娘。”青衣老者叹道,“老朽家中也有急事,耽搁不得。” “既如此……”孟九思凝眉想了想,“这样吧,干脆你们两人一人拿走一只琉璃盏,这事情也就算了。” 中年汉子眼珠咕噜一转,心里暗暗计较几番,猛拍了一下大腿道:“罢了,今儿权当我倒霉,就琉璃盏就白送你这黥卒老儿了。” 青衣老者顿时又急又怒:“姑娘,此话怎说,这一对琉璃盏明明都是老朽的,为何要凭白送给他一只,老朽绝不答应。” “我管你应不应,我家中老母还在等着我呢。” 那中年汉子哪里肯依,拿着手中琉璃盏就要离开,老者拉住他不给他走。 孟九思淡然一笑,平静道:“此案已经很清楚了,这两只琉璃盏都是这位老先生的。” 众人哗然,不明所以的盯着孟九思。 燕齐这才反应过来,摸摸下巴,笑看着孟九思,心中暗想:这姑娘还挺聪明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琉璃盏怎可能是那老儿的?”中年汉子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 “是呀,姑娘,断案要有证据,你怎么就能断定这琉璃盏是这位老……先生的呢?” 人群中也有人提出异议。 摊主更是急道:“姑娘,你休要信口雌黄,这老头分明没有在我这儿扑过琉璃盏。” “这琉璃盏就是这位老先生的。”孟九思斩钉截铁,“正因为是他的东西,他才不肯无缘无故的白送给别人,而这位大哥不用花任何代价,就可以白白得到一只琉璃盏,他当然爽快的答应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正是这理。” 孟九思看向摊主,继续道:“既然这位老先生没有说谎,可见这琉璃盏就是在你这里扑的,你见老先生花了小价钱就扑到价值百金的琉璃盏,输不起了,就心生反悔,勾结这位大哥想要夺回琉璃盏,后……” 她目光缓缓的落到燕齐脸上,眼中涌出一丝滚烫,她咳了一声,掩饰了情绪又道,“你又见我和这位公子为老先生说话,还说要去府尹大人那里就心虚了,当然能夺回一只是一只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再度纷纷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摊主急的汗涔涔:“你……你血口喷人,我张老三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怎可能做出这砸买卖的事?” 燕齐心中不由暗暗的对孟九思竖起了大拇指,先是走到中年汉子面前,将他手中琉璃盏一夺,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将琉璃盏交给了青衣老者,青衣老者连忙道谢。 孟九思见摊主还在抵赖,冷声道:“既然你不服,那就跟我去府衙一趟,府尹大人定会断个是非黑白!” 摊主吓得白了脸色:“我……还要做生意,没这闲……功夫!” “好你个张老三,怪道我从前在你这儿扑到了一对玉镯好好的就被人抢了,定是你指使人干的……” “奸商,丧良心的奸商,输不起就不要关扑……” 55来来来,见者有份 众人立刻转了风向,义愤填膺的指责起来,有人更是愤怒的上前按住了中年汉子要报官。 摊主慌的就要收摊跑路,却被燕齐一下子将胳膊往后一折,按住了。 燕齐见大轮盘径四五尺,画有琉璃,金银,花鸟,古董玩具等各色器物,生了玩心,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不白走,我也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说,多少钱一扑。” “二……二两银子。” 那摊主见他也要关扑,便狮子大开口,他就不信这小小少年能扑到什么好东西,这老头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众人再度哗然:“什……什么,别人一文钱,你这里二两银子扑一回,真是奸商啊。” 摊主翻眼道:“我这里都是些值钱的家伙,焉是别人那些破铜烂铁能比的。” 孟九思暗自一笑,这个燕齐,还是这般爱玩爱闹,看来这摊主今天不仅要见官,还要输个净光喽。 “好,二两就二两。” 燕齐将他松开,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扔到台案上。 摊主忙收了银子,开始转转盘,只见运轮如飞,恍得人眼晕。 众人俱勾起脖子,看向燕齐,只见燕齐很随意的拿起一支五色羽箭,又随意往转盘上面一扔,待摊主停下转盘一看,吓得大腿一拍,惨叫一声:“我的娘唉!” 众人一看,原来燕齐第一箭就射中了最值钱的琉璃花樽,众人鼓掌高呼:“真乃神箭手是也,厉害,厉害!” 燕齐大为高兴,玩心更盛:“再来!” 摊主狠抹了一把冷汗,告诉自己这小子只是走了狗屎运,硬着头皮上前再度转起了转盘,燕齐又是随意一射,摊主看了差点急晕过去。 如此反复,摊主欲哭无泪,还没等燕齐射最后一箭,已急得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撅了过去。 众人对奸商深恶痛绝,即使张老三输的连裤子都要没了,又晕了过去,也没饶他,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扭送着他和中年汉子去了府衙。 一时间,大街上清静下来,青衣老者再次上前要恭身道谢,孟九思连忙扶住他,轻声唤道:“老爷爷,你还好吗?” 青衣老者怔了怔:“你……是?” 孟九思缓缓撩开面纱,眸光里已含了星点泪光:“你……还记得我吗,六年前,梅花镇……” 青衣老者目露慈蔼,疑惑的打量着她:“姑娘,你……你是……”忽然,他猛地想起,“胭脂丫头。”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脸模子没怎么变。 孟九思感怀的点点头,她在外流落时,被一个人买给另外一个人,卖艺时的花名就是胭脂。 “那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你的家人?”青衣老者眼中多了一丝悲悯,又重新将她上下打量,“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 “很好,我过得很好。”孟九思声音有些哽咽,“我父亲五年前就找到我了,后来我让父亲去寻你,却如大海捞针一般,怎么都寻不到你。” “你这傻孩子,我都没有保护好你,还寻我作甚,是我应该感谢你,今日为我解了围。”说着,就将手里的琉璃盏递给她,“再见面,也没准备礼物,你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孟九思婉拒道:“爷爷,你太客气了,当年你救我,我还没来得感谢你,怎还能收下这份重礼。” “胭脂丫头……” “不,爷爷,我叫孟九思,乳名黛黛,爷爷,你叫我一声黛黛便可。” “什么?” 正双手抱胸,揪着眉头看着眼前满满战利品,想着要如何拿走的燕齐忽然惊了一下,转过头,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看向孟九思,这才瞧清了她的容貌,当真花容月貌,明艳绝伦,仪态不可方物。 不等老者说话,他惊呼一声,“你……说你叫孟九思?” 孟九思微微一笑:“是呀,你认得我?” “我……咳咳,不认识,不过……“他一时间有些缥缈恍惚,怔了怔,清清嗓子话锋一转,“孟家三姑娘大名鼎鼎,如雷灌耳,我自然听过姑娘的名字。” 差点说漏嘴了,他几日前才在黎王叔那里看到一副画像,当时还有一个姓顾的人在。 这孟九思可是黎王叔心目不可亵渎的女神啊,只见过她一眼,便偷偷画下了她的画像,他见那幅画像,还说了一句:“天下除了我薛朝哥哥,哪里还有这般好看的人,必是王叔你在臆想中美化出来的。” 这不,很快就自打嘴巴了。 画像尚不及她万分之一的美呢,怪道那个姓顾的见了画像就像灵魂出了窍似的,呆了好半晌,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绝色。 既然在画里见过,那也算是旧相识了,他今儿扑了这许多东西一个人也拿不走,不如大家分了。 于是,他很是大方的从里面捧了一堆,其中就有最为贵重的琉璃花樽,秉着以长者为尊的原则,先走到了青衣老者面前,笑眯眯道:“来来来,老先生,见者有份,这是你的一份。” “这怎使得?” 青衣老者急得连忙推辞,他却不管人接不接,不由分说的往人怀里一塞,吓得老者慌里慌张的赶紧捧住,差点摔碎了琉璃花樽。 青衣老者正要将满怀的物品还给燕齐,只见燕齐又捧了另一堆闪闪发光之物,走到了孟九思跟前:“来,黛黛姑娘,这是你的。” 孟九思知他小时在云禹山长大,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所以对钱没什么概念,再加上他出生皇室,也不差钱,所以养成豪阔不羁的性子。 他一出手,你若不收下,他反而会觉得扫兴,但也不好一见面就收他这么多礼物,遂从中挑出一件朴素却不实典雅精致的木雕蕙兰花簪。 “公子美意,却之不恭,这蕙兰花簪,我就笑纳了,我阿姐一定很喜欢。”说着,顿了顿,“公子不会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燕齐本见她挑了一只极为普通的木簪,心里还有些失望来着,见她这般说,也不好再强行塞给人家,傻兮兮的呵呵一笑。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对了,我叫燕齐,你叫我燕齐就行,呵呵……” ------题外话------ 接编大大通知,今日中午上app免费抢鲜,虽然现在不是pk制了,但推荐效果直接影响后续推荐,评论区像是一片荒芜的沙漠,连颗小草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有木有小可爱在看,内心慌的一匹(t_t)。 挥挥小手绢,星星眼求收藏求在评论区种草,凡是收藏留言奖励28xxb哦,比心心~~ 56青衣老者是谁 “嗯,燕齐。” 这一声燕齐仿佛久远不曾唤过,再唤时,一如前世那般亲切,无关风月,只为彼此真心相待,像姐弟一般的感情。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经历了前世今生也不会变。 “那老朽也不拂燕公子美意了。”青衣老者笑了笑,一边说,一边将东西归至原处,从中拿出一个穿着绢布彩服,手执荷叶的木雕娃娃,笑道,“这摩侯罗老朽就收下了,家中曾孙女必定喜爱。” 说完,起身又从腰间解下一对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木蝉,递于二人面前。 “今日能相见,还得二位解围,也是缘分,既然黛黛丫头你不肯收下琉璃盏,那这一对木蝉不值什么钱,黛黛丫头和燕公子若不嫌弃,就收下权当谢礼,他朝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可携木蝉来蓟南岳陵城外二十里地青藤居找我,我姓程。” 孟九思和燕齐一起双手接过,青衣老者告别而去。 孟九思捧着木蝉兀自发愣,口里喃喃道:“岳陵城外青藤居。” 难道这位老爷爷竟是早已隐居的当世大儒程仲颐程老先生?但凡提到他,天下士子莫不肃然起敬。 传闻他精通儒家,道家,佛家,有经略四方之志,十四岁时就屡次上书皇帝,献策平定藩王叛乱,十八岁时大魁天下,授予六品翰林院修撰。 次年,成,东梁,绥三国缔结合纵联盟,欲大举进犯大庆,程仲颐被皇帝任命为使臣出使三国之中最为强大的绥国,凭一已之力成功说服绥国皇帝拓拔瑞与成,梁两国解除盟约,让三国百姓免于战火之中。 三年后,程仲颐成为三公之一的太傅。 不仅先帝,就连当朝皇帝睿安帝也曾是他的学生,后来不知因何触犯龙颜,遭皇帝贬斥,虽如此,皇帝也没将他贬为白衣,而是将他调任国子学,成为国子学直讲。 他性情素来刚阿不正,而国子学学生大多出自豪门世族大家,其父都是朝廷七品以上的大员,作风自由散漫,再加上太后亲弟李骈兼任国子祭酒,更是搞得整座学院乌烟瘴气。 李家本是关西八大勋贵之首,士族势力强大,连皇帝都要忍让三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国子学直讲,程仲颐看不惯,自请离开长平,回乡另设岳陵书院,学生不分贵贱,他一视同仁。 一时间桃李满天下。 再后来,先皇驾崩,新帝登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睿安帝就雷厉风行的将敢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关西勋贵连根拔起,尽数铲除。 睿安帝是个狠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甚至有传闻说连刚刚产下的婴儿也未放过。 从此鼎盛一时的关西勋贵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李太后被逼在皇宫中自焚而亡,甚至连先皇后,也就睿安帝的亲嫂嫂也因牵到了此事,一杯毒酒赐了自尽。 关西勋贵没落后,睿安帝曾不至一次命人前往岳陵书院召令程仲颐回朝,程仲颐早已心生隐退,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睿安帝。 算算时间,应该就在两年前,程仲颐已辞去岳陵书院职务,隐居青藤居。 她自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顾习之也曾是岳陵书院的学生,他对这位恩师敬重万分,时常会在她面前提起。 可是年龄上好像不对。 老爷爷看上去已年愈古稀,而程老先生刚过花甲之年,而且未曾听顾习之说过程老先生受过黥刑。 正疑惑着,燕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道:“黛黛姑娘,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孟九思这才回过神来。 “你瞧……”燕齐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发呆,他愁结着眉头伸手指了指满堆的战利品,“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拿不了,偏你和那位老人家都不肯收,要不麻烦黛黛姑娘帮我看顾一会儿,我去弄辆马车过来。” 孟九思笑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这里就有现成的马车。” 说着,回头吩咐了绿桑一声,让她叫吉祥将青幄马车赶了过来。 燕齐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这怎么好意思,你的马车给我,那你怎么办?” ”无妨,我要去的地方很近,走路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正好在街上逛逛,等吉祥将你送回去之后,再到这里来接我便可。” 燕齐嘻嘻一笑,露出两行雪白整齐的牙齿:“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黛黛姑娘。”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尖利的喝斥传来:“大胆贱人,谁让你勾引我家燕齐的!” ------题外话------ 下午还有一更哦,么么哒~~ 57永明县主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道凌厉的长鞭,如闪电般朝着孟九思的脸上抽去,吓得绿桑惊叫一声,想要拉开孟九思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燕齐转瞬间挡到孟九思面前,伸手一把接过了长鞭,鞭子如毒蛇一般在燕齐的手腕上飞速的缠绕了几圈,落下几道骇目的伤痕。 燕齐愤怒的盯着那人,怒斥道:“表姐,你疯了!” “燕齐,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人比燕齐更加愤怒,怒睁着一双杏眼,半是含嗔半是怨恨的盯着燕齐。 “你回来这么多天了,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却在这里……”她玉指纤纤,指到孟九思的脸上,更加愤恨道,“与这个贱丫头说说笑笑,卿卿我我!” 孟九思这才看见一个梳着惊鹄髻,头插嵌红宝石金步摇,身着艳丽招展犹如剪秋罗花的华衣少女。 她生的倒也美貌逼人,只是皮肤略黑了些,不过就是黑,也是个黑里俏,一双杏眼又黑又亮,只是眉眼间太过凌厉,嘴辱也太过单薄了些,显得人很凶恶霸道的样子。 她身后跟着一个丫头,五六个身高体壮的护卫,一个个腰间挎刀,凶神恶煞,吓得路人纷纷绕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 “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见你!” 燕齐愤怒的将缠绕在腕上的鞭子甩落在地,吃痛的微微咝了一声。 那少女见他受了伤,眉间凝起一丝关切之色:“你……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燕齐怒道:“关你屁事,马上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蛋!” “我偏不滚!”少女气的恶狠狠的盯住孟九思,满是警惕和嫉妒:“你说,这贱丫头是谁?” 她一来就看见燕齐和一个美貌少女在说话,当时就气的要炸了,更气的是,她自负美貌无人能敌,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比她美的人,她一时接受不了,心中更是嫉恨交加,下意识的就想抽烂她的脸。 “她……” 他刚说了一个字,忽一想,不行。 他已经给黛黛姑娘惹了麻烦,这永明又是个跋扈凶狠,心胸狭窄之人,若告诉了她她是谁,岂不又给黛黛姑娘惹了麻烦,他又不可能时时在她身边守护她,万一哪日她又遭遇了永明怎么办。 话锋一转道,“我怎晓得她是谁,不过扑到了一些好东西,借她的马车用一下而已。” “当真?” 少女眼中警惕之意稍减。 燕齐不耐烦道:“你爱信就信,不信拉倒。”说完,对着孟九思作揖道,“十分抱歉,刚刚差点连累你无辜受伤。” 孟九思摇头一笑:“我无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燕齐,我这里有马车,你不必跟她借。”少女像只抖擞着全身艳丽羽毛的斗鸡似的,高仰着头颅,用鼻孔睥睨着孟九思道:“凭你是谁,敢肖想我家燕齐,就该死!” 孟九思略皱了一下眉头,也不想与她争辨,转身就要离开,岂料她身边的丫头不依不饶的冲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胆,我家姑娘跟你说话,你竟敢不理,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 绿桑气道:“凭她是谁,也要讲个理字,没有一上来就拿鞭子抽人的道理。” 那丫头当头就啐了一口在绿桑的脸上,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说着,又盯向孟九思,“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我家县主跟你说话,你耳朵是聋了吗?还不跪下回话!” “你这话不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皇帝爱民如子,驾出之时也只约束百姓,不许登高及衩袒观看,并未要求百姓跪伏迎驾……” 孟九思目光无惧,说着,一转头,看到永明县主脸上,面色骤然冰冷,“难道县主比皇帝还大,出门需要跪迎?” 丫头被噎的喉咙泛堵,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永明县主见自个的丫头被对方堵的哑口无言,只觉得失了面子,虽然她也无法驳斥孟九思的话,但气势不能输,她挺一挺胸,满面怒容的斥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你……” “够了!”燕齐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直呼其封号道,“永明,你闹够了没有,你若再这样,我马上就去找薛朝哥哥,让他来同你理论!” 58薛国公府的刁难 永明县主原名花宁,是他福安公主姑姑和宣平侯的小女儿,也是他薛朝哥哥曾经的准小姨子。 宣平侯只有两女,大女儿花颖,打小就与薛朝有婚约,不过还未等到她嫁入薛家就突然得了疾病死了,到现在已整整两年。 花颖死后,福安公主和宣平侯更加疼爱这个小女儿,捧在手里怕飞了,含了嘴里怕化了,甚至为她去皇帝那里求来了县主的封号,将她宠的无法无天。 令人奇怪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连爹娘都未放在眼里的永明唯独怕他的薛朝哥哥,每每见到他倒像老鼠见到猫似的。 只要薛朝哥哥在家,她是万不会踏入薛家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果然他一提到薛朝,永明县主立马白了脸色,收了手中长鞭,走过来,娇软的扯了扯燕齐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燕齐毫不留情的将袖子一抽,又夺过她腰间软鞭,“这害人的东西我摸收了,下次若看你再随便用鞭子抽人,我断不留情。” 说完,跟孟九思道了声告辞拔脚就走了。 “燕齐,只要你肯同我说话,你说什么都行。”她跟上前,丝毫不顾忌有旁人在场,恨不能贴到他身上去,“燕齐,我生气也是因为你,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不去寻我,哪怕派人告诉我一声也行。” 孟九思见她刚还急风骤雨,满面嚣张,此刻却已化作温软求饶的娇憨少女,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看来世人都有两副面孔,她也不例外。 不过,令她疑惑的是,若有这么一个人痴恋着燕齐,怎么前世她连见都没见过,也并未听燕齐提起过这位表姐。 正想着,永明县主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 很快,孟九思就到了薛国公府。 三间兽头大门,两旁蹲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大石狮子,正门顶悬挂着皇帝御笔亲书“薛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若游云惊龙。 正门紧闭,门前列着几个腰挎长刀,威风八面的侍卫,一个个满脸肃容,杀气凛冽,其气势之巍峨,非将军府可比。 孟九思见西侧角门有人出入,遂命绿桑上前去询问,绿桑脚步刚走上台阶就被带刀侍卫横刀拦了:“什么人,胆敢擅闯国公府?” 绿桑心中略微有些胆寒,可脸上还是作出笑容来,正要回答,忽然从西侧角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衣着甚是华丽的家丁。 那家丁径直走到她面前,飞扬着眉毛,上下将绿桑打量了一番,又斜着眼睛朝下看了孟九思一眼,满是轻蔑道:“我瞧你甚是面生,怕是来打秋风的吧?” 并不等绿桑说话,就伸手来驱赶:“当我们薛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也来打秋风,她也来打秋风,去去去,赶紧走,赶紧走!” 绿桑气的脸上青白交错,强撑着笑容解释道:“这位管家爷误会了,奴婢是定远将军府的丫头,今日奉了贵妃娘娘的旨意,特随姑娘来国公府的。” 家丁顿了顿,斜睨着眼道:“你说你是定远将军府的丫头就是啊,有名刺吗?” “有。” 绿桑忙从袖子里摸出了名刺和几锭碎银子一并递了过去,家丁收了名刺和银子,又将银子在手里掂了两掂,嘴里嘟囔道:“果然小家子气,就这点银子也好意思拿出手。” 说完,竟将手里的碎银子朝着孟九思的方向一扔,有一锭碎银子咕噜咕噜一路滚到孟九思脚下,那家丁眼里蔑视未减,盛气凌人的冲着孟九思道:“你们且等着,我去回禀郡主娘娘,!”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将角门关了。 孟九思心知今日上门来必定会受辱,这家丁就是华阳郡主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不过她既然来了,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绿桑拾起银子,气呼呼的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姑娘,你瞧他们。” 孟九思神态淡然:“不怕,我们先等着。” 谁料这一等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孟九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着急,反倒屋里的薛良等不及了,心如猫爪似的难受。 此时,脸还未消肿的薛良正仰首躺在加装了荷叶托,铺着秋香色软垫的交椅上,腹部以下还盖了一件颜色淡雅的薄绸毯子,因为有荷叶托的遮挡,旁人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焦急。 他恨不能立刻叫孟九思到他跟前来赔礼道歉,再跪求他重新给她一次机会,以修两家旧日秦晋之好,几次三番开口想说话,又怕挨了骂。 他倒不是太畏惧自个的母亲,他只是畏惧外祖母,不仅他,母亲,乃至当年的外祖父,几位舅舅舅母哪个不怕外祖母。 外祖父也是命苦的紧,身为皇帝身边的辅政大臣,辅佐了三代帝王,有道伴君如伴虎,在外要伴老虎也就罢了,家里还有一头更可怕的母老虎等着他。 也不知外祖父前世造了什么孽,和老虎修出这样的缘分,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外祖父在人间生活着实不易,一次外祖父带着母亲入宫见驾,遭遇刺客行刺,外祖父义无反顾,挡在皇帝身前被刺客一剑毙命。 混乱中,母亲也为救皇帝受了伤。 皇帝感念外祖父和母亲救驾之功,特封外祖母为一等国夫人,封母亲为华阳郡主。 外祖父死后,外祖母在沈家更加一人独霸天下,也不知今日是刮了什么邪风,早不来,晚不来,在这种关键时刻竟把自以为老娘天下之一的外祖母给刮来了。 他垂下双眸,朝着撒花软帘方向看了看,有小丫头走进来端了茶和果子给他,一掀帘子就微微看到软帘那头坐着两个妇人。 左边的一个着赭袍,满头银发,额间围着貂皮镶玉抹额,生的很是精瘦干练的老妪是他的外祖母,华阳郡主的母亲沈郭氏。 右边华冠丽服,眉眼间与老妪有五六分相似的正是华阳郡主,因为从孟府回来气得头疼,额两边贴着两块剪成五瓣梅花形状的乌沉沉的膏药。 59让她三跪九叩来请罪 二人下首还坐着两个妙龄女子,其中一个梳着朝天髻,发髻上缠着星星白点的珍珠,鬓边还簪了一支淡粉色绢花,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打扮,这女子乃是华阳郡主的女儿薛蕊,素来很得华阳郡主喜欢,也是个娇纵的性子。 另一个身着浅青褙子,梳着两个包髻,打扮得甚是典雅的女子就是华阳郡主心目中的理想儿媳妇人选沈明珠。 这次她跟随祖母沈郭氏而来,探望表兄薛良,见薛良伤成那样,眼圈早已红了。 几个人正凑着头在一处说话。 “秀儿。” 沈郭氏叫着华阳郡主的小名,一脸的阴沉之色。 “这一次,定要让那个粗鄙的贱丫头知道利害,省得她狂纵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退了婚也就罢了,还敢把我家良儿打成这样,这事若传了出去,堂堂国公府岂不成了大笑话。” 华阳郡主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便觉得心悸不已,于心悸之中又生出一种莫大的羞辱之感,不要说她一个小小的孟九思,就是宫里寻常的嫔妃见了她,也得给她三分脸面。 今日,她必定要将丢回的脸找回来,好好教训教训孟九思,让她知道得罪薛国公府的下场! 她冷哼一声道:“母亲放心,这贱丫头我必不会放过她,敢口出狂言休辱我薛国公府,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阳郡主打小被沈郭氏管束压制的厉害,但也是千娇万贵的千金大小姐,性子虽刻薄骄纵了些,口头上倒不会这般厉害,这也实在是气坏了,恨毒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眼圈红红的沈明珠,侧过身来携了她的手:“等我摆布了孟九思那个小贱蹄子,就让良儿和明珠你定下婚事。” 沈明珠一听,飞红着脸色,害羞的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好意思说。 薛良急了,他心里只有婉仪,勉强能接受孟九思也是迫不得已看在婉仪的面子上,怎么可能再娶沈明珠为妻。 这沈明珠充其量也只算生的端庄,不要说和孟九思比,就是和婉仪比,也比不上婉仪的一根眉毛,偏偏她知道他素来崇尚清雅简素,娇弱如风之美,便东施效颦,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清雅之态,平时发上连珠花都不戴一支。 孰不知故意效仿便落了下乘,哪像婉仪,清雅娇弱,浑然天成。 他急得就要从交椅上跳下来,刚一动,扯到身上棒疮,钻心似的痛,他痛苦的“咝”了一声,捂住肋下又躺倒下去。 忽然,又听到华阳郡主的声音响起:“那贱丫头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先让她进来!” 薛蕊立马撅起能挂住油瓶的小嘴道:“母亲,这就是你的手段么?等了半个时辰算什么,依女儿之见,就将那个孟九思晾在外头,先让她等上个三天三夜,再让她三跪九叩,像狗一样跪爬到我薛国公府来!” 华阳郡主听了觉得有些不妥,虽然她恨不能将孟九思狠狠踩在脚底碾压,碾成灰压成泥,但上有婆婆弹压,她就算再厉害,也得顾忌着孝名,并不敢十分违逆婆婆。 她实在不知那个糊涂婆婆为什么那么看重孟九思那个狐媚子,即使这回良儿挨了打,也未见婆婆发什么话,她心里着实憋了一口恶气。 今日为了好好教训孟九思,她一早就让婆婆身边的大丫头撺掇着她去寺院烧香了,省得她留在府里碍眼也碍事。 让孟九思跪三天三夜,不要说老爷拉不下这个面子,到时候婆婆也回来了。 正要摇头否决,沈郭氏猛地一拍扶手,一锤定音:“蕊儿说的很有道理,就按她说的办。” “母亲……” 华阳郡主有些为难。 沈郭氏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旁边圆几上一放,食指指在华阳郡主的鼻子上,恨铁不成钢道:“你瞧你,还有点骨气没,堂堂一个郡主,连个贱丫头都治不了,刚才说的可不都是屁话,若依我当年的性子,早拿鞭子将她抽个稀巴烂,什么玩意儿!” “可婆婆那里……” “不要跟我提那老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成你正经婆婆了,也就姑爷心实,将她当亲娘待,她就把脸逞的比天还大了,简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说起自家女儿的婆母薛杨氏,沈郭氏是一万个讨厌,年轻时两个人就不对付,未料后来竟成了儿女亲家,也是女儿不争气,天下男人这么多,她非要在姓薛的身上吊死。 当时,她反对的紧,恨不能打死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后来她娘家大嫂在她跟前说了一句话,瞬间改变了她的想法。 “我知道你与那杨凤梅素来不睦,恨她恨的无法,不如让你家秀儿嫁过去,专门与她作对,气死她!” 结果呢,结果呢…… 没气死姓杨的,倒被姓杨的拿捏的死死的。 她越想越气,也不管有小辈在,说的唾沫飞起,又黯然伤神。 “当年要不是你那个糊涂的大舅母苦劝我,我断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现在木已成舟,我只能认了,你嫁入薛家这么多年被她弹压的也够了,在家时,我是如何将你千般爱万般宠的养大,你又是何等的娇贵矜傲,怎么到了这里就被你婆婆拿捏的一点脾气都没了。” 口中唾沫溅到了华阳郡主的脸上,华阳郡主见母亲动了怒,下意识的恐慌不已,也不敢擦拭。 同时,暗自呵呵一声,千般爱万般宠,是拿口水沾小皮鞭宠爱的吧。 “那孟九思昨儿敢撺掇着她那个傻子大哥打了良儿一顿,明儿就敢撺掇着她那个傻子大哥要了良儿的命,你生为母亲不想着为儿子出口气,反倒被你婆婆辖制的死死的,枉费我含辛茹苦的养了你这么多年。” 华阳郡主听了除了恐慌还羞愧不已,忙低头认错。 “母亲教训的是。” 说完,又转头换了一副凛冽威严之态,吩咐丫头叫来了家丁,厉声道,“传本郡主令,让孟九思给我在门外跪等三天三夜,再三跪九叩到了我府里来负荆请罪!” 60被比到了尘埃 家丁领命而去,再次从西角门出来时,已看不见孟九思,只看到路边停着先前那辆青幄马车,马车边立着一个着浅蓝短褙的丫头,家丁一眼就看出这丫头就是刚才递名刺丫头。 他高高站在台阶之上,眼中蔑视更甚,趾高气扬的伸手指着绿桑厉声斥道:“粗鄙之家就是粗鄙之家,半点规矩都不懂,这是上门请罪该有的规矩吗?” 绿桑吃了这许久的闭门羹,又一再被他羞辱,心中如火烧般愤怒,可知道今日姑娘是上门来致歉的,只能先按压下愤怒,急步走上前道:“管家爷勿恼,实在是等得久了,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家姑娘身子弱……” 家丁立马傲然的立起两只绿豆眼,打断道:“我问你话了吗,就凭你一个贱奴,也配跟我说话,让你家姑娘来回话!” 纵使绿桑有心要忍让,此刻也忍耐不住了,气的满脸通红道:“你骂我是贱奴,那你又是什么,莫非你是薛国公府的主子不成?” 家丁显然未料到将军府的一个小小丫头敢如此嚣张,不由分说,张开五指就要来打人,忽然听到一声冷喝:“住手!” 家丁手一顿,就看见孟九思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日影西斜,笼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踏着灿灿日光而来,凭白就多了几份不容侵犯的凝重威势和夺目的绝世美艳。 家丁一时间神魂荡飞,张大嘴巴看着她发愣,刚才还未留意她生的什么模样,此时却看得分明,又见她一步步像是神女般拾阶而上,直到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孟九思云淡风轻的看了看家丁,淡声问道:“郡主娘娘怎么说?” 家丁听到她的声音如山林中的清泉,一个激灵,方清醒过来,拿手掩嘴“咳”了两声,掩饰了刚才的失态,语气恢复了飞扬跋扈。 “郡主有令,命你在门外跪等三天三夜,再三跪九叩到我薛府负荆请罪!” “什么?”绿桑又气又急,“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也太欺负人了!” 孟九思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但也没有发作,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家丁冷声道,“你去替我问郡主娘娘一声,她这样做到底休辱的是我定远将军府,还是她薛国公府?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我是奉贵妃娘娘旨意诚心上门来化解两家误会的,看来郡主娘娘并没有诚心接受我府上的诚心,更没有把贵妃娘娘的旨意放在眼里,还成心为难,休辱我将军府。” 这件事说到底两家都有错,她们将军府都已经退一步海阔天空主动上门示好了,若薛国公府得理不饶人,欺人太甚,传出去也是他薛国府脸上不好看。 更何况当年父亲于薛国公有救命之恩,这才结下了娃娃亲,现在薛国公府敢让她三跪九叩,负荆请罪,难道就不怕被旁人的唾沫腥子淹死,说他薛国公府得寸进尺,忘恩负义。 不要说跪上三天三夜,就是让她跪一分一秒也不可能,这失的不仅是她个人的尊严,还有父亲和整个将军府的尊严。 她一连几个诚心,绕得家丁头发晕,不过他还是听懂了其中的利害,他没有想到孟九思一个小姑娘,竟是如此伶牙俐齿,气得他瞪直了两眼盯着她,憋了半天,从嘴里憋出一句话。 “你胡说……什么,我家郡主娘娘什么时候不把贵妃娘娘的旨意放在眼里了?” 孟九思冷笑道:“既如此,莫非是你故意给你家主子抹黑,传错了话!” “我……我何曾……”家丁已不复刚才气焰万丈之态,被噎的打了一个冷嗝,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忽狠狠一跺脚,指着孟九思道,“好,你给我等着!” 说完,脚底像是踏了风火轮似的忙不迭的跑进去告状了。 他如此这般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一番,差点将屋里的几个女人当场气翻,华阳郡主气的按住额间膏药,薛蕊气的咬牙切齿,就连平素性情温柔敦厚的沈明珠也气的浑身颤抖。 沈郭氏当即猛拍了一下桌几,震的桌几上的茶盏飞落在地,她怒喝一声:“将那个贱丫头带来进,我倒看看那个贱丫头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 此话一出,吓得屋内的薛良抖了三抖,心里竟暗暗的为孟九思担心起来,生怕两家真的就此闹翻,他和孟婉仪之间就没了回旋的余地,那他先前要死要活的争了一番岂不付诸东流? 心急如焚之下,正好又有丫头进来服侍,正是他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名唤丝竹。 他急忙忙的拉住丝竹,极力压低了声音吩咐她赶紧去寺里把老太太请回来,丝竹听了眉头狠皱了皱,翻着两眼不赞同的刺了他一句。 “二少爷,奴婢就劝你息了这份心思吧,去请老太太?是少爷嫌事情闹的不够大,还是奴婢活得不耐烦了。” 薛良少不得涎着脸哄她道:“我的好丝竹,今日你若办成了此事,他日你想怎样都行。” “当真?” “当真。” 丝竹探过身来,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点,无限娇嗔道:“也罢,这一次就依了你。”说完,便小心翼翼的掀了帘子退了下去。 这一次,家丁再来传话可以称得上飞快,不一会儿,孟九思就由府里下人引领入了沁心堂东侧厅,绿桑则被挡在了门外。 华阳郡主等人怕惊扰到薛良休养,早已移步至此。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孟九思走进来时,沈明珠不由自主的就朝着她的方向看去,当看见她的脸时,脑子只觉得“轰”的一声,瞬间空白。 同是素淡的装扮,在孟九思面前,她感觉自己被比到了尘埃里去,一时间竟有种自惭形秽之感,她缓缓的低下头,咬紧下嘴唇不停的拧着手中帕子。 沈郭氏一眼就瞧见有人进来了,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呷了一口小丫头刚端上来的白茶,阴沉沉的问道:“人呢,怎还不见进来?好大的架子!” 61拖出去立刻杖毙 孟九思前世与沈群私奔后,与薛国公府未再有什么瓜葛,所以并不认得沈郭氏,还以为她是薛家的老太太,缓缓上前,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子:“见过老太太,见过郡主。” 沈郭氏慢慢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她便惊了惊,她不知道历史上著名的祸国妖姬妲已生的什么模样,但瞧了孟九思,她忽然觉得妲已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 狐媚子,当真是一个狐媚子,幸而退了婚,否则他日他家外孙的命还不要折在她的手上。 她更加不喜,震惊之后是满满的厌恶和痛恨:“你就是孟九思?” “是。”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丫头!有你这样认错的吗?” 沈郭氏在家当家作主惯了,不要说子女,就是丈夫没死时也畏惧她,所以到了女儿家里,她习惯性的把自己当成了说一不二的尊者。 生怕女儿一时心软,拿不出手段,连华阳郡主发挥的机会都不给,开口就要给孟九思一个下马威。 孟九思毫无畏惧的迎上沈郭氏的目光,声音很淡:“不知错在哪里,还请老太太指教。” 薛蕊素来瞧不上武官的粗鄙,不要说孟九思了,就算是孟秦站在她面前,她也不带多看他一眼。 此时,她方慢悠悠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孟九思,立刻怔了怔,心头冒出一股酸气,咬了咬牙道:“怪道这般会兴风作浪,原来生了这样一副狐媚之态,你是个傻子吗,自己错在哪里不知道,还需要我外祖母来指教?刚刚那些狂话是谁说出来,就该拖出去立刻杖毙!” 说到杖毙二字,华阳郡主觉得过了,抬眸冲薛蕊使了个眼色,气的薛蕊撅起小嘴,堵气冷哼了一声。 孟九思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并不是薛府的老太太,不由冷冷一笑:“不知我说了什么狂话,能叫你一个姑娘家动如此大怒,不惜口出恶言要将我杖毙?” 薛蕊被她顶的心头怒火呼呼直喷,气的霍地站起:“外祖母,母亲,表姐,你们一起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难道还要我找刘福来同她对质不成?” 孟九思依旧平静,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的怒火。 “为了公允起见,你把传话的人找来跟我对质也未尝不可,我一共就跟他说了三句话,不知哪句话狂纵了?” “放屁!”薛蕊自以为揪住了她的错处,厉声道,“真想不到你们将军府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跟放屁一样,转脸就忘了,你说的何至三句,三十句都不至。” “哦?”孟九思冷笑一声,看向华阳郡主道,“在来之前,听闻薛国公府是个讲规矩遵礼仪的人家,现在看来,不尽其然,原来连一个下人的舌头都管不住,好好的三句话硬是被他传成了三十句都不至。” 华阳郡主迎到她清凌凌的眼眸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一张风韵尤存的脸羞愤的通红,此时,她已经意识到必定是刘福添枝加叶又说了许多,让自己反成了理亏的一方。 她又憋了一口恶气在心底,冷森森的笑道:“我府里如何管教下人,还轮不到你一个人外人来插嘴!” “秀儿,你还跟她说这些作甚?”沈郭氏早就怒不可遏了,“我们薛国公府什么样的人家……” 不待她说完,孟九思立刻纠正道:“刚刚听这位薛姑娘唤了您老人家一声外祖母,斗胆问一句,什么时候薛国公府改了姓,成了你们沈家的了?” “你——” 沈郭氏被噎的两眼倒插,差点不曾气昏过去。 华阳郡主亲自见识过孟九思的厉害,知道她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愚懦,是个极度刁钻难缠的,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庆幸,幸亏这婚退了,否则待她嫁过来,还不要活活被她气死。 恨只恨,这婚退的实在太丢人,要退也该他们薛家退,偏给这贱丫头抢了先机,占尽了上风。 见自个母亲难得的被气翻,她本该出离愤怒的,不知为何,心里却暗暗觉得有些舒爽。 许是在家时被母亲压制的狠了,每每想叛逆一下,还没扛起叛逆的大旗,就被母亲无情的将大旗扯碎撕烂。 此生,她唯一一次反抗,并且一举就反抗成功的就是嫁到薛家,当然也亏了有大舅母从中调停,曲线解围。 嫁到薛家之后,虽然和老爷也算恩爱,但到底当初是因为喜爱,还是仅仅因为想反抗成功一次,她自己倒迷糊了。 忽地,她陡然惊醒,她在想什么呢,哪有女儿盼着老娘受气的,她连忙起身走过来,替沈郭氏缕了缕背。 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沈郭氏气恼的一把挥开,华阳郡主讪讪的站在那里,身体僵住了。 沈明珠见状,连忙走过来打圆场,为华阳郡主解围:“祖母息怒,气大伤身,我们犯不着和她一个外人计较,气到了自己反不值当,这件事就交给姑姑处置吧。” 一边说话,一边替沈郭氏缕背,薛蕊也赶紧狗腿的端了茶递给她。 沈郭氏虽对子女很是严苛,却对隔代小辈异常宠爱,除了沈明珠,尤其最宠她的宝贝大孙子,逢人就要夸她孙子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孝顺。 别人也只当听听笑话罢了,因为她孙子实在是个提不上筷子的纨绔。 沈郭氏听了孙女之言,面色果然好了些,呷了一口茶,盯着华阳郡主气喘喘道:“好,我就坐在这里,看她如何处置!” 华阳郡主更加羞愤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上一次在孟府本就被孟九思狠狠扫了面子,这会子母亲又当着孟九思的面不给她面子,她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 羞愤之下,她将满腔怨怒发泄到孟九思身上,眼中重新喷出火来,恨不能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好叫母亲见识见识她的好手段,可到底心底存了一份清明,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 且不说孟秦就要归来,单是阴贵妃那里,她也要给个面子,不能拂了她的美意。 其实,她也想不通,虽然她只是一介妇人,看不懂朝堂争斗,但本朝素来忌惮武官功高震主,按理说,薛孟两家退亲,皇帝应该乐见其成才是,怎反倒阴贵妃有从中调停之意? 聪明如阴贵妃不可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不过,君心不可测,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像是要示威似的,华阳郡主将胸膛一挺,走回坐位端直坐好,冷笑道:“好一个孟九思,我母亲可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国夫人,不是你这等无知丫头可以出言顶撞的,仅这一件就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题外话------ 华阳郡主心里的‘小魔鬼’:“哈哈……今儿她家老郭终于被人气翻了,让她拼命的压制丈夫儿女,今日也叫她尝尝被人压制的滋味,怎么样?这滋味酸爽的一匹吧,她要不要颁个最佳辩论奖给孟九思小朋友?哈哈哈……” 华阳郡主心里的‘小天使’:“哼哼……不孝女,你想什么呢?哪有人巴望着自个老娘被气翻的,还想颁奖给孟九思,我要不要颁个史上最不孝子女奖给你?哼哼哼……” 62沈明珠的反击 孟九思不以为然的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实话,难道也能算是顶撞?” “你?” “郡主娘娘,我此番过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即使你让我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我也无一句话可说,毕竟我大哥伤了薛公子,虽然事出有因,错不全在我大哥,但这歉意我还是要表达的。” “……” “贵妃娘娘特意交待了,要两家重修旧好,化干戈为玉帛,我是半刻也不敢忘,相信郡主娘娘也不会忘。” “……” “我再斗胆多言一句,凭你是谁,无不是皇上的臣下,无不是皇上的子民,皇上爱民如子,贵妃娘娘宽厚仁德,就算要杖杀谁,也得有个杀人的理由,可如今你府上一见我来,不由分说就叫嚣着要将我杖毙!”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薛蕊,薛蕊心虚的抖了一下。 她复又看向华阳郡主,一字一字质问道:“难道贵府已无法无天到可以草菅人命的地步?” 她的话不紧不慢,有理有据,且处处拿皇上和阴贵妃来弹压,还把皇上和阴贵妃捧在高处,不仅让华阳郡主听的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就连沈郭氏也抖着嘴两旁深刻的法令纹,瞪大眼睛气咻咻的盯着她,硬是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她没想到自己威风这了么久,今日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薛蕊正气的又要说话,却被沉默许久的沈明珠拦住了,她此时也回转过来,知道是下人兴风作浪,若孟九思是个软弱可欺的,她今日也没必要在姑母家强出头。 现在亲眼见了,才知孟九思实在刁钻强硬,且口齿伶俐,她便生了息事宁人之心,毕竟这孟九思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来的,她又是定远大将军孟秦之女,若得罪狠了,逼急了孟九思,薛家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祖母是个爆炭性子,姑母素来畏惧她,此时正是用得着她的地方,至少祖母待她十分宠爱。 说话时,声音端庄温和,但也端足了架子:“孟姑娘言重了,我表妹年纪小,一时气急说出来的话没有分寸……” 薛蕊不乐意了:“表姐……” 华阳郡主生怕薛蕊再说出什么让孟九思揪住错处的话,连忙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闭嘴,气的薛蕊将头一扭,拉了拉沈郭氏的衣袖。 沈郭氏本想发作,可是她素来疼爱这个长孙女,想想也就算了,当作没看见薛蕊的不平。 沈明珠继续温吞吞道:“还请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姑母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身为人母,爱子心切,眼见儿子被人欺辱殴打,焉能不急,对你说两句重话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为难,再者……” “……” “孟姑娘是奉了贵妃娘娘旨意又带着诚意来致歉的,即使受些委屈亦在情理之中,孟姑娘何必尺步不让,咄咄逼人呢?” 说完,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难明,似笑非笑的弧度,低低叹了一声道:“一个姑娘家锋芒太过也不好,总要心胸宽和些才是正理。” 华阳郡主听了连连点头,深刻领会到有理不在声高的涵义,沈明珠的话既温和有礼,也严肃的摆正了态度,和孟九思的咄咄逼人形成显明的对比,益发将孟九思衬成了一个牙尖嘴利,狂妄自大的野丫头。 看来孟家的家教大有问题,她决计不能让儿子娶孟婉仪,可是儿子闹的要死要活的,她怎么办? 想着,脑仁又疼了起来。 孟九思听她这般说,冷冷一笑:“不知她人苦,莫劝人大度,姑娘并未受我今日之休辱,就不要慷他人之慨,说出这番无关痛痒的话,若等他朝姑娘也受了这份屈辱,还能保持心胸宽和再来与我说。” “你?” 纵使沈明珠素来是个有涵养的,此刻也不由的气白了脸色。 她为了息事宁人,都已经给孟九思台阶下了,未曾想这孟九思竟然油盐不进,着实太可恶了些。 想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看来孟姑娘今日倒不是来上门致歉的,倒好像是专为着吵架生事来的。” “怎么?”孟九思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我只说了这一句,姑娘就生气了?” 沈明珠面色更白:“我何曾生气了。” “这位姑娘没生气就好。”若不是薛家人做的太过,她也犯不着在这里与她们唇枪舌战,想着,又看向华阳郡主,”郡主娘娘,我诚意未减,刚刚已表达了歉意,还望郡主娘娘海涵。” 华阳郡主以为沈明珠的那番话必能压制住孟九思,不想反又被孟九思占了上风,她气的僵在那里,嘴唇翕动了半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沈郭氏见女儿无能成这样,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发怒,忽然帘子一动,有丫头走进来回禀说花家二姑娘来了。 众人纳罕无比,谁不知这花宁素来最惧怕薛朝,这回怎么敢上门来了,华阳郡主想争回一点颜面,故意不理孟九思,问了薛蕊一句:“怎么,今日你大哥不在家?” “他一早就出去了。” “他不是病的快不行了吗,怎么出去了?” “这我哪里知道。” 薛蕊撅撅嘴,对于这位大哥,小时亦曾是她心目中最最崇拜的偶像,只是他为人太过冷漠,她跟他说话,他素来都是爱搭不理的。 渐渐的,她心生怨恨,当中又夹杂了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感情。 她忽然觉得有些烦燥,起身便告辞退下了,刚走了两步,忽眉心一动,回头冲着沈郭氏眨了眨眼睛。 沈郭氏知道花宁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咳了一声开口道:“好了,秀儿,咱们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件事就暂且揭过去吧,也省得在这里与一个小丫片子争论是非,倒显得国公府不宽厚似的。” 华阳郡主一头雾水,刚刚大动肝火,气得要重惩孟九思的是母亲,怎么现在又轻易就肯放过她了? ------题外话------ 谢谢漫漫桃花送的钻钻,么么哒~~ 63凭白被人当枪使 华阳郡主且按捺下心头疑惑,骑驴下坡道:“也罢,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本郡主就不与你,也不与你府上计较了。”说着,不耐烦的摆摆手,“来人啦,送客!” …… 很快,在府里下人的带领下,从沁心堂一路行来,走到一处遮天闭日的浓荫夹道之下,忽一阵冷风夹杂着夹道旁一汪碧池的水气刮来,竟有种周身发凉之感。 孟九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府里丫头并没有带她们原路返回,正想问时,忽然一声娇喝传来。 “孟九思,你给本县主站住!” 转头一看,就看到一群丫头簇拥着两个少女走来,一个是刚刚离开的薛蕊,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眼睛,一个劲的拿着帕子在拭眼睛。 另一个竟是刚刚在大街上遇见,一见面就拿鞭子抽她的永明县主,原来她竟是花家的那位二姑娘。 她心知不好,在瞬间明白了刚才沈郭氏为何会轻易让她离开,这永明县主可是个身怀武功之人。 此时,又没有燕齐在,她若再与她起了争执,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绝对会吃大亏。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绿桑也吓白了脸色,道了声:“姑娘,快走,快走!” 主仆二人急步就要离开,刚走出夹道,永明县主蹭蹭蹭几个箭步就追了上来,身形一掠,伸手就挡在了她二人的面前,竖着两道飞扬的柳叶眉,一脸不善的盯着孟九思。 “我当是谁,原来你竟是孟九思!” 她生平最恨,自己的美貌被长平双姝比了下去,不过到底从未见过,下意识的便告诉自己这长平双姝的美定是虚名。 今天,她在街上见到一美貌女子和燕齐勾搭,再料不到这女子竟然就是孟九思,其实她早该想到了,除了孟九思,长平城内哪里还有这等惹人眼的妖艳贱货。 本来,今日她也不会登薛国公府的门,岂料燕齐借机溜了,她气的要死,驾马要赶到成王府将他揪出来,正好经过薛国公府,忽一眼瞥见似有个熟悉的身影进了薛国公府。 她一时好奇便勒停了马,上前一打听才知这女子竟是久富盛名的长平双姝之一孟九思,她疑惑这孟九思是不是在街上见到的那一位,想入府一探究竟,只是不愿在府里遇到薛朝。 踌躇了一会儿,又命人入府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薛朝并不在府里,她这才大着胆子进来。 她这人没什么闺阁好友,也就薛蕊一个手帕交,听薛蕊说,孟九思不仅与她二哥退了婚事,还唆使她的傻子大哥将薛良打伤,今日表面上是来上门致歉的,实则是上门来示威的。 她心中一联想,莫不是孟九思看上了燕齐才退了婚,一时间心中烧起了燎原妒火。 勾搭了燕齐也就罢了,她还胆敢仗着口舌之利,出言休辱自己唯一的好姐妹,气的薛蕊眼泪都流了一大缸,这怎么能忍。 她越想越气,上下又重新将孟九思打量了几眼,越打量越觉得眼前这女子不仅艳绝无双,还别样的清纯,她从未见过将清纯和妖艳集合的如此完美的女子,妖中带仙,漂亮惹火的过分扎人眼睛。 下意识的就伸手探向腰间,想拿出鞭子来抽花她的脸,手上一落空方想起银鞭已被燕齐没收了,她更加生气,不由分说,张开五指就朝着孟九思脸上狠狠扇来。 她是习武之人,这一猝不及防的巴掌凌厉而下,根本容不得孟九思躲闪。 “啪”的一声脆响,绿桑挡在孟九思面前已挨了她重重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绿桑右耳充血,两眼发花,人一个大趄趔,往旁栽了下去。 孟九思惊呼一声:“绿桑!” 伸手就要来拉她,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栽倒在地,孟九思赶紧去扶她,将她扶起时,看到她耳朵和嘴角都流出了血。 孟九思大急,也顾不得永明县主会不会抽第二个耳光过来,又是担忧又是自责,一边拿帕子拭血,一边急道:“绿桑,绿桑,你怎么样了?” 绿桑生怕吓着了孟九思,强撑道:“奴……奴婢没事……” 旁边红着眼眶还在假装拭泪的薛蕊,见绿桑替孟九思挨了打,心中觉得不够解气,上前故作关心之态,握了握永明县主的手,吹了吹了,哽咽着嗓子煽风点火道:“一个奴才算得什么,宁姐姐仔细手疼。” “蕊妹妹,你放心,这贱人敢欺负你,姐姐必要让她付出十倍代价,帮你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说着,怒睁着双目盯了旁边丫头一眼,那丫头正是在街上啐绿桑的那位。 她立刻上前弯下腰来,一把揪住绿桑的头发,就要将她掀翻在地,忽然,她腕上一痛,孟九思已经从发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扎在她手上。 “哎哟!”丫头惨叫一声,吃痛的放开手,又尖叫起来,“姑娘,她要杀人,她要杀人啊!” 永明县主有那么一瞬间被孟九思的狠震住了,她无法置信的盯着她,看到她将绿桑扶到一旁时,忽然大怒。 “好个大胆的孟九思,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杀人!” 说着,一巴掌又要掴下。 见绿桑被打成这样,孟九思激起满腔愤怒,凭生了一股莫大的力气,在永明县主的巴掌扇过时来,她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幸亏她小时候在街头卖艺时练过功,虽然自回府后再没练过有些生疏了,但到底不像寻常娇弱女子,手上还是有点力气的,只是遇到永明县主这样的习武之人,她的力气也只能算是缚鸡之力。 永明县主愤怒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孟九思,你想找死吗?” 孟九思还是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松,她害怕她一放松,就再也没力气接住她第三掌了,她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冷冷笑了一声。 “你个贱人笑什么?” “我笑你凭白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你什么意思?” 64借刀杀人 永明县主猛地将手一抽,孟九思被一股惯性所带,人向前栽了一下,不过她身体灵活,很快便稳住了。 转头看向薛蕊,薛蕊心虚的两颊肌肉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怒红了脸颊,辩解道:“宁姐姐,你休要听她胡说八道,这贱人惯会挑拨离间。” 孟九思冷冷的注视着薛蕊:“我还没说呢,薛姑娘这么急着辩解作甚,莫非心虚了?” “我何曾心虚了,你休要信口雌黄。” “有没有心虚只有你自己知道。“ 孟九思不再理会她,再看永明县主时,人已稍稍平定,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永明县主会像个疯子般扑上来。 心中虽还有胆怯,但面上却不再显露分毫,一双清冽的眼睛像是沉练了经历世事沧桑百态的冷静与坚定。 “我孟九思再不济,也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不是你永明县主想打便打,想杀便杀的,这样的道理永明县主不明白,难道薛家人还不明白?” “……” 永明县主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刚刚在府里我已经见识过这位薛姑娘的厉害,她岂是轻易就能被人欺负的性子,不被她欺负就算不错了,她若吃了亏,为什么不发作,偏挑唆着你来替她强出头,还请永明县主细想想其中的道理。” “……” 说到这里,永明县主凶戾的眸光染上一丝阴沉,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薛蕊。 不说两家曾差点成为亲家,单论她和薛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若说对薛蕊一点不了解那是假的。 想当初她们在太后开办的贵族女学文学堂一起在上学时,跟在淑怡长公主身后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谁人敢欺负了她们去。 谁料,一年前淑怡公主与人赛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太后心神俱摧,哪有心思再管文学堂,文学堂转眼变成了文熹公主的天下。 她与薛蕊素与文熹公主脾性不投,二人又不惯溜须拍马,再加上皆讨厌学堂夫子的酸文腐语,二人一起退出了文学堂。 正想着,忽然袖子一动,薛蕊已走过来,委屈不已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宁姐姐,你千万不要听她挑唆,有我外祖母在,不要说我,就是我母亲也不敢喘声大气。” 永明县主忽然回转过来,她差点就着了这贱人的道,竟被她牵着鼻子走,虽然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怎可让一个贱丫头牵制了她的思维。 到底年轻气盛,行事只凭喜好,根本不过脑子,脸上瞬间又腾起一股怒意,喝斥道:“好你个贱人,竟敢挑唆着我和蕊妹妹不和,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县主的厉害!” 在巴掌再度要扇下来时,她又犹豫了一下,孟九思有一句话没说错,她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论身份地位并不比薛蕊低多少。 她若力使的太过,一巴掌就将她打死了,恐不能轻易脱身,说不定还会累及整个花府。 就是这犹豫的一瞬间,薛蕊在旁不嫌事大的蛊惑起来。 “宁姐姐,我瞧这孟九思八层是看上哪位皇子了,说不定就是燕齐,不然她怎舍得与我们这样的显贵人家退婚。” 刚花宁一来两人就互吐苦水,花宁说燕齐当街和一个妖艳贱货有说有笑,当时,她心里就有几分了然,这妖艳贱货应该就是孟九思无疑。 本来,她只是想哭一哭,让永明县主替她出个头,未想到又夹了这段干系,永明县主不打死孟九思才怪,她拉着永明县主再当面一看,这妖艳贱货果然就是孟九思。 她知道燕齐是花宁不可触逆的鳞甲,便有心激一激她。 借着花宁的手报了仇,既不用她担半分干系,也大快人心的出了口恶气。 果然,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永明县主,怒火上头,连最后一丝理智都烧没了,满脑子只想着她家燕齐要被孟九思抢走了。 什么将军府的嫡女,她还是公主之女呢,孟秦再厉害也是皇帝舅舅的臣下,她怕他作甚。 再看眼前这张艳色逼人,生生将她比下去的面孔,手挥下来时已不是一巴掌,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形如弯月,镶嵌着夺目宝石的金刀,刀光凛冽,势如闪电,直朝孟九思的脸上刺来。 孟九思大骇,不过她刚才已作了巴掌落下来的准备,本能的下腰,柔韧的腰朝后弯下一个优美的弧度,手往地上一撑,在瞬间找到了着点力。 “姑娘,当心——” 绿桑这才看见永明县主手上竟然拿着一把金刀,她惊恐的面色全无,尖叫一声,挣命似的跑过来想要保护孟九思。 就在她跑过来时,第二刀已经劈下,孟九思猛地一个翻身,朝旁侧一躲,凛冽的刀锋从鬓角凌厉划过,割下几缕碎发兀自在风中摇摇飘下。 薛蕊故作惊惧道:“宁姐姐,不要,不要啊……住手,快住手。” 永明县主带来的丫头也吓坏了,自家主子若真杀了孟九思那可不是玩的,欺负欺负还可以,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也急的大叫起来,只是知道她素日的性子,没人敢上前阻止。 永明县主已经杀红了眼,哪里理会这些,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杀孟九思,此时,她一门心思只想划花她的脸。 “姑娘,快走——” 这时,绿桑心头涌起一股舍生忘死也要护住自家姑娘的决心,就像疯了似的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永明县主,嘴里大声叫喊着让孟九思离开。 “贱婢,你放开本县主!否则本县主杀了你!” 永明县主被她紧紧抱死,气的眉于间凝起森然戾气,举起手中的金刀就要刺下。 “不,姑娘,你快走,快走!” 孟九思见绿桑的小命就要丧在永明县主的手里,哪里肯走,电光火石间,她不顾一切的直冲上来,使出平生最大力气,双手一起拼力扼住她的手腕。 永明县主不想她一再被她反制住,再加上绿桑死死勒住她的腰腹,勒的生疼,恼羞成怒,不得挣脱之际,左掌劈下先将绿桑劈倒在地,又凝起一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层的内力,径直朝着孟九思的胸口打去。 “贱人,去死吧——” 65他来了 孟九思不过是柔弱之躯,对抗永明县主已耗尽了她全身力气,这一掌袭来,哪里还能躲避。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像一只被凛冽的劲风折了双翼的白蝶,不知要被风吹到哪里去,也不知落地是生是死。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打死,也要摔死时,一道玄色突然毫无预兆于苍穹高处笼罩而下,就像暗夜里漆黑的天幕忽然被人扯落,柔柔的落在她的身上,并紧紧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虽黑暗,还带着暗夜里沁人的凉意,却无端得让她觉得安全。 她迷离着双眼看着这片漆黑,模模糊糊间似看到一张雪白到近似透明的脸,还有那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 原来是他,她唇角无意识的勾起一抹苍白的微笑,忽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此时,还有点知觉,能感受的到脸颊边像是有丝绸一样的东西轻轻拂过,然后刮过一丝冷风,恍恍惚惚中又好像听见有人惨叫了一声,这才完全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大……大哥,你……你杀了宁姐姐!” 薛蕊见孟九思被花宁一掌震飞,心里正觉得畅快无比,谁料薛朝忽然闯入接住了孟九思,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一阵强风袭来,花宁就化作一道弧形飞走,然后重重撞到夹道旁的树,又重重落下,落下之后,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甚是吓人。 薛朝并没有看薛蕊,只是轻蹙着眉头看了看怀中的孟九思,又看到她吐出的血沾染了他的衣服,眉头皱的更深了。 “噗……咳咳……” 就在薛蕊对于薛朝的无动于衷感到愤怒,要再度质问他时,倒在树下的花宁忽然有了动静,她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大口血,又急促的咳了两声。 “宁姐姐……” “县主……” 薛蕊和花宁的丫头这才后知后觉的痛呼一声,两人一起双双跑了过去,慌里慌张的将花宁扶了起来。 “谁……是谁?本县主要……” “杀了他”三个字,在她看到面前站的人是薛朝时已吓得和着冷风吞了回去,脸上也露出惊恐和茫然的神色,再加被薛朝拂袖间激起的凌厉罡风震伤,腿颤抖的像是弹棉花似的,根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全靠薛蕊和丫头两个人咬着牙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一字字颤抖的问:“姐夫,为……何,你……为何要伤……我?” 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小姨子,虽然姐姐……想到姐姐,她心头略过一丝阴影,但姐姐毕竟和薛朝有过婚约,他怎么能为了一个贱人,下这样的重手伤她。 薛朝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秋水般的眼眸映出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幽幽暗色,就连声音也冷得像千年寒冰一样。 “若她无事还好……”他垂下眼眸又看了孟九思一眼才又抬起了头,“若她有事,你就等着为她陪葬吧!” 说完,抱着孟九思便离开了。 他素来不喜欢欠人情,可是他从孟九思那里拿到了七叶灵芝,救了燕齐,那他就欠了孟九思一个大人情,若她真死了,他便帮她报了仇,还了这份人情。 花宁忽然一个激灵,一下子惊觉过来。 不……不是的,她并不想杀她的,她只是想划花这个贱人的脸,让她不能勾引燕齐而已,她不想杀人的。 她虽然横行霸道惯了,但从未杀过人,而且即使要杀她,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公然杀人,惊醒之后,心头涌起莫大的恐惧。 姐夫,不!她没有这样的姐夫,薛朝一定是危言耸听,她堂堂县主怎可能为一个贱人陪葬? 可是这个贱人是定远大将军的女儿呀,她虽然没见过定远大将军,但也知道他是个驰聘沙场,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杀神。 听说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凯旋而归,他会不会带着他的兵马冲到花府来杀了她,再灭了花府满门。 不,他不敢的,她母亲是公主,皇帝的妹妹,天子脚下,他一定不敢的。 可是母亲和皇帝舅舅到底是隔母的,两人关系素来淡淡,为了给她求一个县主封号都不知费了多大力气,孟九思若死了,皇帝舅舅还会帮着母亲吗? 她惶恐的摇着头,忽然又想起孟九思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她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盯了薛蕊一眼,眼中充满了失望而震怒的怀疑。 薛蕊迎到她的眸光,陡然颤了一下,脸色变得一会青一会红,为了掩饰心虚,她急忙唤道:“来人啦,宁姐姐受伤了,快去请太医,请太医。”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威喝传来:“你们在闹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薛蕊回头一看,原来是自个父亲回来了,她顿时呆了呆,结结巴巴道:“宁……宁姐姐,她……她受伤了。” 薛国公府眉头一皱,走过来看了永明县主一眼,疑惑道:“好好的,她怎么受伤了?” “她……她是被……” 薛蕊红着眼圈,吞吞吐吐。 永明县主苍白着脸色,垂着头已经汗湿夹背,想说什么,又烦燥和焦虑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到底是个姑娘家,真正遇到事的时候也慌的六神无主。 她只一心想着,如果孟九思死了,就要大祸临头,心里的那点戾气早吓飞了。 永明县主的丫头见自家姑娘吃了这样的大亏,气不恨的直呼其名:“国公大人,是贵府大公子薛朝打伤我家姑娘的!” “朝儿?”薛国公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不是病着吗,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伤花宁?” 这一下,小丫头答不上来了。 薛蕊虽然不甚惧怕薛国公,但孟九思生死未卜,若真死了,那就是杀人大罪,自古杀人偿命,弄不好可是要砍头的。 更何况孟九思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她是定远将军府的嫡女,待定远将军孟秦回来了,岂能与她们善罢甘休。 她一心想着要撇清干系,连忙支支唔唔道:“因为宁……宁姐姐……打……打伤了孟……孟九思。” 66怀抱中的女尸 此言一出,骇的薛国公脸色大变:“这还得了,孟九思伤的怎么样了?” “不……不知道,好……好像……挺严重。” 薛国公心下更骇,虽然儿子被退了婚,还挨了打,他也生气,但生气归生气,是非轻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且不说孟秦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儿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人家一个将军府的姑娘好好的上门来道歉,竟然被人打伤了,不管打伤她的人是不是薛府的人,但事是在薛府出的,他们薛府就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若传了出去让旁人怎么看薛国公府,明儿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还不要满朝堂的乱飞。 好死不死,他前儿吃醉了酒,还和王政那个整天闲的发毛,一发毛就专爱捏人错处的老不休吵了一架,差点就打起来,这王政恰好是御史台台长,真真太背晦了。 想着,他更加急:“那孟九思人呢?” “被……被大哥带……带走了……” 薛国公也顾不得花宁伤不伤了,二话不说,一撩袍角心急火燎的朝着薛朝所住的忘忧堂急步走去。 …… 夜空,一轮上玄月悬于枝头,地上到处都是长满杂草的荒冢,有的甚至连一座荒冢都没有,被岁月蚕食的只剩下一具骷髅骨架,笼着幽幽月色,更显凄凉孤寂。 寂寂夜风袭来,吹动荒草树叶发出鬼魅般的沙沙低吼,也将乱葬岗腐烂而阴森的气息吹向更远的地方。 荒草萋萋处,竟然有一颗盛开着的桃树,虽显得突兀妖异,却是死寂中难得的一抹媚人春色。 桃花在夜色中静然而落,又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打个旋再度落下。 桃树下,半跪着一个人,怀中抱着一具早已冷却变硬,被人毁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度其身量,曾也是个身姿袅娜,秾纤合度的佳人。 只是她的脸太过可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满脸刀痕,她的嘴里还被人塞了满满的米糠,整张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怒张着。 他垂着眼眸静静的凝视着怀中女子,任落英缤纷落于他的发间,眉间,衣袖间。 漆黑的长发,玄青的锦袍,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说话时,眉眼虽是冷淡的样子,声音却带着丝丝颤抖。 “孟黛黛,我……终究是来晚了……” 忽然,又是一阵风吹来,吹落桃花瓣落于怀中女尸早已干涸,甚至扭曲的唇间,他慢慢的抬起手,小心翼翼的为她拭去唇间花瓣,又毫不嫌弃的为她清理了口腔,最后拿出一方洁白的软帕,像是在擦拭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轻轻为她拭去满脸血污。 他做事很专注,仿佛做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最寻常的事,每一个动作都那样自然娴熟。 只是血早已凝固,无法拭干净,他回头淡淡的吩咐了一声:“柴云,去找些干净的水来。” “是。” 一时间,整座乱葬岗陡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彼时,忽然传来一阵夜枭如鬼似魔般阴森可怖的叫声,他就像丝毫没有听见一样,只专注的望着她的面容,好像她还是曾经的那位绝世佳人,并非被毁的面目全非的可怕女尸。 “想不到再见面,竟是为你收敛尸骨的,早知如此,何必……”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良久,他低低叹了一声,喃喃道:“孟黛黛,别怕,一会儿我就带你回家…” “嗯,回家……我想回家……我想爹爹,想阿姐,想大哥了……你快带我回家……回家……” 昏迷中的孟九思深深陷在无止境的梦中,梦来梦去,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轮回,她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就连他的声音也是模糊而缥缈的。 她想睁开眼,看一看他究竟是谁,可是眼皮就好像被什么强力浆糊沾粘住了一样,无论她如何努力,她始终睁不开。 她最后尝试着再次努力的睁开眼,这一次,她成功,她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可是看到的却并不是他的脸,她看到的是: 她的大哥被一群举着屠刀的蒙面恶贼狂笑着围追赌截,最后一刀灌穿腹部,刀出来时,血溅四方。 她的阿姐和袁阆被一群拿着长枪的士兵围在中间,刺成了刺猬,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将他二人的尸首极尽凌辱,他们剁碎了他二人的骨头,最后置到火刑台燃成灰烬。 火光冲天中,她忽然又看到满地尸横遍野,她的爹爹穿了一身早已破烂,沾染着血污的银色披风,扛着早已破败的映着大大庆字的军旗,骑着一匹乌骓马从尸山血海中冲出来,像暴风似的迎敌而去,就在他手中的长戟要刺中敌人后背时,那人转过头来看了爹爹一眼。 爹爹陡然震惊,就因为这一瞬间的震惊,一道银光如霹雳般闪过,爹爹已被人斩下了首级。 她听到那人不知是轻松,还是痛苦的阴沉沉的声音。 “孟秦,在你驰骋沙场为我消灭一个个心头之患时,你可知道,坐拥重兵的你已成了我最大的心头之患。” “不,不要……” “爹爹,阿姐,大哥……不要死,你们不要死,回来,黛黛求求你们了,你们回来……” “喂,醒醒,醒醒……”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她忽地睁开了眼睛,浑身已是冷汗涔涔,重重衣衫几乎湿透,细碎的发因为汗湿了,蜿蜿蜒蜒沾在额角,鬓边。 她这才惊觉的发现刚刚的梦魇只是梦中之梦,她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人,看着他像是从画像中拓下来的面容,有过一瞬间的恍惚,张张发干的嗓子,哑声道:“薛锦书,真的是你?” “你哭了?”他蹙着一双俊逸无双的眉看着她,冰凉的手指很自然的从她的脸颊来到她的眼角,轻轻划去她眼角的水渍,“很疼吗,还是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虽温柔,却也很平淡,透着一种令人周身生凉的冷漠疏离。 “没……没有……” 67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孟九思摇了摇头,双眸朝四处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又转眸看看窗外,窗外斜阳正浓,透过窗棂照进来,将窗棂下的案几染上了一层淡红色,凭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原来天还没晚,看来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下意识的她往床里边缩了缩,面上犹带从梦魇中惊醒后的茫然,她恍恍惚惚的看着他。 “这是哪里?” “我房间。” “你房间,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孟九思突然睁大了双眼,心中头一个念头便是与礼不合。 “你受了伤,自然是为你疗伤,不然……”他顿了顿,眸间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戏谑,“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又或者,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 孟九思脸上烧起一阵滚烫,带着薄怒娇嗔道:“你……你这人……” 一语未了,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急道:“绿桑呢,我身边的丫头绿桑呢?” 他凉凉一笑,这一笑如夜间昙花盛放,美的惊人,也凉的入骨:“一个奴婢也值得你这样惦记,她没事。” 孟九思立刻抚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将被子一掀,就要起床离开,刚坐起来,胸口处忽传来一阵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她狠狠的皱了一下眉头,却硬咬着嘴唇没吭声。 “你这丫头,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有些不悦的盯了她一眼,就像个医者一样,眉头凝起一种病人不听话时的苛责,虽严厉,却也是为了病人好。 说着,俯过身子按住了她的肩膀,用一种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语气道,“躺好!” “……” 明明男女授受不清,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似的,弄得她反倒太过拘泥小气。 孟九思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乖乖的重新躺好。 他坐了下来,一转身,从床边黑漆香几上摆放的冒着热气的脸盆里拧出一块软软的毛巾,倾下身来为她拭去脸上的冷汗。 当温暖的毛巾覆在她的额头,他轻轻为她擦拭的时候,她惊然一震,想起了那个梦。 难道那个人是他? 她的脸一下子又变得滚烫,声音变得结结巴巴:“我……我自己来……” 说完,她抬手想要从他手中拿过毛巾,却被他盯了一眼,他的嗓音异样的温柔,也异样的平淡:“听话!若觉得哪里痛或者哪里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一个姑娘家学得这般隐忍做什么。” 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哦”了一声,便红着脸收回了手。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默,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孟九思觉得有些压抑,甚至窒息,有种迫切想逃离这里的感觉,而薛朝就好像面对的真的只是一个病人,仅此而已,脸上除了淡漠,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找不到。 他的平静,反突显出她的局促,她告诉自己,眼前的薛朝,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而已,而她早已是经历生死的妇人,人都嫁过两个了,在他面前紧张作甚,想着,心也就平定了下来。 时间仿佛很长,也仿佛也很短,他帮她擦拭完之后,又回身从香几上端了一碗药过来:“孟姑娘,吃药吧!” 孟九思乖顺的张开了嘴巴,喝了一口药,眉头立刻皱成一个疙瘩:“这什么药?好苦,还有股子血腥味。” 他笑了笑,眼神里少了一丝冷淡,多了一丝温软:“独门秘方,概不外传。” 她翻翻眼,堵气没理他,他也不在意,慢慢的搅动了一下药,第二勺喂到了她的唇边,这一次,她没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喝下带着血腥之气的苦药。 屋子里再度陷入静默之中,耳边传来的唯有屋外的春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当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鸟儿清脆的鸣叫。 喂完药,他拿了帕子细心的为她拭去唇角边残留的药渍,他的手依旧冰凉,带着一种冷玉的质感,轻抚过她的唇角时,激起一丝凉意。 “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喝完药,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离开了,否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屋里像什么话,虽然,她并十分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如果能避免的自然还是避免的好。 他挑了挑眉毛,淡淡道:“你想走,我不拦你。” 她高兴就要掀起被子,又听到他凉凉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不想要你这条小命。” 她握住被子一角的手顿住了,睁大眼睛狐疑的盯着他:“我伤的有这么重?你不要吓唬人。” 除了刚才起急了,扯的伤口疼,她现在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怎么就不要命了? 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嘴角噙起一缕看不清情绪的淡笑,好整以暇看着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我。” 这一下,孟九思没辙了,她都已经惨死过一次了,上天能赐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很珍惜,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小命要紧,她选择了妥协。 “好吧,我信你,不过,我想再多问一句,我需要在这里住多久?” “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你这人……真是……”孟九思有些恼怒,转念一想,人家救了她,她反倒恼了,不太好,又换了一副语气解释道,“我是问我的伤几天能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三天吧。” “能不能换个地方,住到客房也行。” 就算因为要保命住在这里,也不能堂而皇之的住在薛朝的屋里。 他默默点了点头:“可以。” “那……” “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心脉受损严重,若轻易挪动,恐有性命之忧。” “……呃。” 这人真的……真的……有点讨厌,说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弄了半天,她还是不能离开。 “放心吧!”见她脸上有失望之色,他慢悠悠的劝解,“你住在这里,我不会嫌你。” “……” 你嫌不嫌有区别吗?我还不是一样不能离开。 “顶多……”他顿了顿,“待你走后,我将这屋里的床,连同这锦褥一起换了。” 68你果真有病 孟九思终于忍不住再一次气愤了:“你爱换不换,不换拉倒!” 他板起脸色,一本正经道:“不许生气,气大伤身,恐怕会加重伤情,再多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 “……你!” 看着她气的俏红的脸,他恍然道:“哦,我知道了,必是你想气倒自己,再在我这里多赖上个十天半个月。” 孟九思:“……噗” 她突然有种想吐血的感觉,这个薛朝真是太讨厌了,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气愤之中,忽又激起她的智慧,她用一种质疑的眼神对上他清冽的眼:“对了,你说我伤重的连挪动都不能,怎可能三天就好了,我可没听说过,薛国公府的小公爷懂医术。” 她从未听说过薛朝懂医术,怎可断言她三天后就能离开了? 面对她的质疑,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没有人注意到眼底闪过刹那的失意流光:“难道你没听说过久病成医,我病的久了,自然懂些医术。” 孟九思蹙着眉心:“你果真有病?” 薛朝望着她眉宇间似凝着千山万水般,带着薄薄愁态的云雾,怔了怔,也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瞟了她一眼,唇间抿出一丝不悦来:“你才有病。” 孟九思又一次被气倒:“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能骂人?” “我何曾骂人了?”他理所当然道:“你若没病,躺在我的床上作甚?” “……呃。” 孟九思感觉自己被彻底打败了。 好吧,她有病,她的确有病。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好像怕打扰到他似的,敲门的声音比较轻,也有些迟疑。 薛朝习惯性的皱了一下眉毛,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吱呀——”一声,屋门打开,斜阳没有阻隔的照射进来,屋子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 透光这一束暖暖的亮光,微可见有灰尘在空气中浮动。 一阵风灌入,吹动屋内烟青色的沙幔随风飘舞,虽是冷冷的色调,却是屋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薛朝顺手关上了门,一切又恢复了静止。 屋外,身材微微发福的薛国公抹了一把汗,又勾着脖子朝里望了望:“朝儿,她……怎么样了?” 他淡淡道:“还好,救过来了。” 薛国公又狠抹了一把汗,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救过来就好,救过来就好。” 说着,他下意识的垂眸朝着他的手腕处看了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腕,他什么都看不见,这才抬头在薛朝的脸上觑了觑,瞧见他脸色异样的苍白。 虽然他一直都很苍白,但他却能从他眉宇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疲倦,看出他虚耗了不少的内力。 眼里涌起一层担忧和关切之色,“朝儿,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他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继续絮絮,“不过,朝儿,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赶紧去休息吧,千万不要再劳累了,孟九思那里,我会另外派人照顾的。” “不必了。”他冷漠的拒绝,“虽然人是救过来了,但三天不能挪动,你吩咐人去孟府通知一声就行。” “好吧,你放心,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对了,朝儿……” 他还想再叮嘱他,要爱惜身体之类的话,却被薛朝不耐烦的打断了。 “好了,你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说完,他竟然转身就离开了,留下薛国公一个人讪讪站在屋门口呆住了。 不过薛朝一向性子清冷,不仅对他,他几乎对所有人都是冷漠的,所以早就产生了免疫力,讪了那么一会子也就过去了。 待他回到沁心堂时,就看到围了一屋子的人,就连被打的鼻泡眼肿的薛良也拖着伤体过来了,此时正搓着两手,颤颤斜倚在一张铺着半旧弹墨椅袱的椅子上,眉中写满了焦虑。 若孟九思真死了,那薛孟两家便结下了死仇,他和婉仪怎么办,难道这样伟大的爱情就此要夭折了么? 不,孟九思不能死,她绝不能死。 沈明珠见心上人急成这样,还不顾身体有伤跑了过来一起等消息,心中只觉得酸酸的,还夹杂着一丝苦涩的意味,想上前劝慰两句,想到刚才她跟他说话时,他冷淡而不耐烦的样子,她的心灰了灰。 她看了看同样如坐针毡的华阳郡主,劝道:“姑母勿要着急,孟姑娘吉人之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华阳郡主叹道:“但愿如此吧。”说完,转头盯了一眼早被骂哭的薛蕊,难得的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说起来,这件事都是蕊儿你惹下的,你不知道那个花宁什么性子……” 她憎厌孟九思不假,但也没敢真的将她怎么样,只是想着要刁难她一番,狠狠的搓磨搓磨她的锐气,找回失去的颜面就行,并不想真的把事情闹大,毕竟儿子挨了孟怀璋的打,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还没有老爷那一脚踢的重,休息一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哪晓得花宁如此大胆,竟将孟九思一掌打伤,听说还伤的不轻,到现在都没有醒来,若死在她府里可怎么得了,怎么说,都跟她府上脱不了干系。 这该死的花宁,想打死孟九思在外面打死她就好了,何苦跑到她府上来行凶作恶,弄出了人命,反带累了她们薛国公府,再怎么说孟九思也是定远将军之女。 她也不敢将花宁放了,打着为她请太医的名义,将她困在了客房,只等孟九思一死,她就先拿了这个杀人凶手,以洗脱了她府上的罪名。 她还没说完,薛蕊就委屈的撅起嘴巴,哭对着沈郭氏道:“外祖母,你听听母亲说的。” 沈郭氏见女儿一遇事就吓成这样,实在有失郡主的威风,冷着脸就要训斥她,华阳郡主却一眼瞧见了薛国公,忙起身迎了上去,又见薛国公铁青着脸色,心下觉得不好,说话时便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迟疑。 “那……孟九思……如何了?” 69管教 薛国公在华阳郡主面前素来有些气矮,今儿也是气急了,所以便摆了脸色。 “这会子你也知道着急担心了,幸亏朝儿救了她,休息个三日便可以回去了,否则,你让我如何去见孟老弟!” 华阳郡主听说人救过来了,当即舒了一口气,又听孟九思休息三日便好了,更将刚才的焦虑尽数抛到了脑后,见薛国公语气不好,心头便觉得不大爽快,横了他一眼,颇为幽怨道:“国公爷这是吃了爆竹不成,一回来就跑到我这里拿我来撒气。” 按她心里所想,夫君过来,见她如此着急,该先安慰她才是,未料他不仅不安慰她,还摆着张臭脸指责她,她如何受得。 “三天就能好。”薛蕊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惊惶,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必是那个孟九思装的,这贱人,惯会使这狐媚狡诈的伎俩,真真叫人……” “蕊儿,闭嘴!” 薛国公还以为妻女这一次必定会受到了深刻的教训,没想到她们不仅不思悔改,反而是这样一副态度,尤其是薛蕊,一个大家小姐,嘴里竟然污言秽语的骂人。 他气的连胡子都在发颤,也不管丈母娘在不在了,冷喝一声打断了她,怒声斥道,“你个逆女,这会子还有脸说话,还不给我滚到祠堂里跪着去!等孟姑娘精神好些了,你和花宁给我向她道歉去!” 薛国公虽然对薛良严厉了些,但对女儿一向还是疼爱的,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薛蕊一下子哪受得住,眼泪水立刻就汹涌而出,死死的咬着牙仿佛不认识自个亲爹一般,不敢相信的盯着薛国公。 “爹爹,你为了一个外人,竟然教训起女儿来,罚女儿跪祠堂也就罢了,竟然要女儿跟孟九思道歉,不可能,女儿死也不可能跟她道歉!” 说着,将满腔悲愤移到了孟九思身上,狠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哭道,“那孟九思算个什么东西,打小流落街头,坑蒙拐骗,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坏事,这会子就是被宁姐姐打死了也是活该!不仅孟九思,他们孟家就没一个好人!” “你你你……你个逆女!” 薛国公听了,气得胸口起伏难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蕊儿!” 薛良本来就已经听薛蕊骂的很不入耳,又听她骂孟家没一个好人,更加气得不行。 孟家怎么就没好人了,他的婉仪就是最好的。 这个妹妹挑唆着花宁打伤孟九思,差点断送了他和婉仪的未来,纵使他再疼爱这个妹妹,此时也忍不住了。 他一手扶住扶手,一手指着薛蕊气颤颤道,“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出来的话么,我看你就是被父亲管教的少了,如今养出这盗跖横行的脾性。” 薛蕊不想先遭了父亲一顿训斥,现在二哥又来训斥她,她顿时大怒,两眼悬着泪,尖声驳斥,语气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二哥,你自己行出那样不知廉耻,辱我门楣的丑事,还有脸来教训我,我看你才应该被罚跪在祠堂,面对祖宗的牌位思过去。” 说着,她忽然长长的“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道:“我知道了,二哥你必是瞧见了孟九思的美貌,又看上她了,告诉你,有其妹必有其姐,我看她姐妹俩都是不要脸的下贱之人!” 薛良羞愤的满脸通红:“就你自己尊贵,别人都下贱?我看你也太会往自己脸上粘金了,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下贱的,简直没有半点规矩教……咳咳咳……教养……咳咳咳……” 愤怒到了极处,扯到浑身伤口作痛,喉咙作痒,他狠咳了几声,气喘的再说不出一个字,急得华阳郡主想上前为他拍背,又恨他为了一个孟婉仪连母亲妹妹都不顾了,只迟疑的站在那里,面色难堪之极。 沈明珠贴心的赶紧拿出了帕子,递到薛良面前,偏薛良不领情,看也未看她一眼,自己拿了帕子捂住了嘴。 沈明珠的手堪堪停在那里,又讪讪的收了回来。 “你瞧瞧,你瞧瞧……” 虽然儿子难得的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但薛国公知道他不是为了薛国公府,更不是为了公义,他只一心为了那个孟婉仪,心中气愤不仅未减,反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有些怨怪妻子将这一对儿女纵坏了。 “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孩子,都惯的无法无天了,明儿等她真杀了人,我看你到哪里找后悔药吃去!” “姓薛的!”华阳郡主一再被他训斥,几乎要暴怒了,“你不要太过分了!!蕊儿犯什么错了,也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诅咒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何时诅咒自己的女儿了?” “你还敢说你没诅咒,你刚刚明明咒她明儿真杀了人!” “难道我这做父亲的连教训她一句都不成,华阳……“他少有的直呼了她的封号,“身为妻子,就应当知道妻子的本份,丈夫才是你头顶的天,你不要太过霸道了!” “你——” “够了!” 久不发话的沈郭氏终于忍不住要发挥一把了,“砰”的一声,她重重的将桌子一击,击的桌上茶盏和果盘高高跳起又摔下,摔的粉碎。 她倏地站起,怒其不争的盯了华阳郡主一眼,指着她的鼻子气沉沉道,“你瞧你,哪里还有在家时的半点样子,就这一点刚性脾气,连……” 连自己的夫君也辖制不了。 她顿了下,这句话最终又吞了回去,知道说了也是白浪费口水,转而两眼冒火的盯向薛国公,薛国公素来有些怵这个母老虎的丈母娘,被她恶狠狠的一盯,反射性的就抖了一下。 她怒极反笑,笑的极为阴沉。 “为了一个伤了你亲儿子的贱丫头,你回来又是骂老婆,又是骂女儿的,这还像个男人吗,还有个男人的样子吗?还敢说自己是天,我呸,若天是这样,连太阳和月亮都不敢出来了。” ------题外话------ 祝小可爱们除夕快乐!新年快乐!拥抱幸福每一天,么么哒~~ 70神奇的脑回路 薛国公听沈郭氏骂的大为不堪,在儿女妻子面前,他少不得也要争上一把,否则,以后更直不起腰杆子。 仗着一股还未退却的怒气道:“岳母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孟九思可不是什么贱丫头,他是你女婿我救命恩人的女儿,若没有孟老弟在,便没有我薛达颢的今天!” 沈郭氏冷笑更甚:“当初是你求他救了你不成?” “……” “你并没有求他,他救你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即使没有他孟秦,也是你命里不该绝,自有旁人来救你,也值得你今天这般为他的女儿强出头,她孟九思还没死呢,若死了……”她阴嗬嗬的又笑了一声,“你还不要将整个薛国公府都埋了,去给那个贱丫头陪葬!” “……” 薛国公被她神奇的脑回路惊呆了,整个人愣在那里,一句话都接不上。 “告诉你,有我老婆子在,休想叫蕊儿跪祠堂去,更休想让蕊儿去给那个贱丫头道歉!”说着,竟滴下了几滴灰心的泪来,叹了一声,“我知道了,定是你薛达颢嫌了我们娘儿几个,下了狠心要将我女儿和外孙女都赶出薛府,也好,秀儿,蕊儿,这就收拾东西随我和明珠家去!” 薛蕊倔强的哭道:“外祖母,我们凭什么要走,要走也该是孟九思那个贱人走!” 她实在是被父亲打击到了,让她跪祠堂她还没那么恼,她恼的是父亲竟然让她堂堂薛国公府的嫡长女去给一个粗鄙武官的女儿道歉,更何况孟九思还那般可恶。 “对,三天之后,让孟九思那个贱丫头收拾包袱滚回她孟家去!从今往后——”沈郭氏两眼一瞪,当在自己家一样,拿出慑人的威势来,开始发号司令,“不准她孟家人再踏入薛国公府一步!” 别人听了还没怎么样,独薛良听了,浑身发颤,心神俱摧,拼出一股反抗的勇气来,用最大力气反驳道:“外祖母不可,有朝一日,外孙还要迎娶婉仪……” 这一句话,听得沈明珠的心中又是一酸,只默默的拧着手中帕子,红着双眼差点哭了出来。 一语未毕,沈郭氏当即喝断:“你个猪油蒙了心的东西,也就你娘老子纵的你,告诉你,想娶孟婉仪,除非我死了!” 薛良大急,他与婉仪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好不容易父亲母亲都依了他,连祖母也松了口,许他娶婉仪了,又好不容易得了消息,孟九思救过来,他和婉仪有了转圜的余地。 结果又冒出一个拦路虎来,这拦路虎还不是普通的拦路虎,而是母老虎中的母老虎,连父亲母亲都怕她怕的厉害。 他实在怕自己好不容易用命挣来的婚事飞了,眼看着所有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急的一口气涌上心头,直往上冲去,喉头一阵腥甜,他只说了半句话:“此生若不能娶婉仪,我……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唬的众人全都变了脸色,一时间,薛国公府请医问药,闹的合宅不宁。 …… 三日不过须臾。 到了第三天晚上,薛朝喂孟九思服下最后一碗药,孟九思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慨叹道:“这下可好了,终于不用再吃这苦药了。” 她已连吃了三天的药,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少,因为苦涩和血腥之气,孟九思实在难以下咽,每每想不喝药,薛朝便用一种你不好好喝药,小命立毙的眼神盯着她。 她惜命,只能在他的监视下将药喝的一滴不剩。 好在,除了为她诊脉和喝药的时候,他大多不在屋里,一直是绿桑在旁服侍。 孟九思也不知道她占据了他的屋,他去了哪里,有时候觉得亏欠了他什么似的,想问,又怕再受他奚落,遂忍住不问,是以,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大多都是默默无言。 这会子,听孟九思发出这般慨叹,薛朝不由的轻笑了一声:“我还当你要说,终于可以家去了。” “是啊!”孟九思顺着他的话道,“明儿一早,我终于可以家去了。” 说话时,她嘴角牵起一抹轻松的浅笑,露出颊边两点浅浅梨涡,既娇且媚,还添了几分可爱,美不可言。 他望着她的脸,突然想到笑靥如花四个字,当真活色生香。 他怔了怔,眼睛里浮起几许她看不清的神色,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转而变成一种揶揄的口吻。 “你这丫头可真是没有良心,我救你一命,你倒急着回去。” “我不急着回去,难道还要赖在你这里不成。”孟九思未作他想,顺嘴就道,“我又不是你的谁。”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话听着怎么像在故意挑逗似的。 瞬间,她就飞红了脸,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听你之言,颇有几分幽怨之意,莫非你想成为我的谁?”他看着她脸红到连耳尖都微微泛红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可爱,眼中多了几分戏谑,“你若想,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孟九思暗自磨了磨牙,抬起头盯着他笑意融融的眼睛,争辨道:“薛公子,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他语调上扬“哦”了一声,说话时,脸色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在说一句最寻常不过的话。 “我救了你,难道你不准备以身相许?” 孟九思咬咬牙,未加思索,回他道:“我也救过你一命,咱们就当两清了。” 他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盯着她时,脸色变得阴沉了几分,就连目光也染了一丝危险之色:“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知道他是谁或许还能解释的通,毕竟一个人就算蒙上了面具,身形和下意识的动作总有露出破绽的地方,况且他去见她的那一晚,除了那面面具,他也没刻意伪装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知道他要七叶灵芝,上次因为她哭,他一时心软,相信了她的说辞没有再逼问她。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那枚失踪的金簪究竟在不在她那里? 短短不过几秒,他的心思已山路十八弯的绕了几个来回。 ------题外话------ 新年快乐哟~~ 71这仇我替他报 孟九思心里咯噔一下,暗恨自己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几次三番说错话了,看来她被那个梦纠缠的以为一切都是真的,让她完全忘了他还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危险人物。 虽然前世,她也没把谁捉摸透,以至于一再被渣男辜负,但她知道,薛朝是她见过的性格最复杂的一个人,她看不透他,一点都看不透。 看来,重生也没有让她变得谨慎多少,看着他眼睛半眯起,似染了杀意,她忽然有些害怕,连忙道:“你放心,那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冷冷一笑:“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难道你要杀了我不成?”她干脆眼一闭,脖子一仰,“你若想杀就利落些,我怕疼。” 她没有等来薛朝拧断她的脖子,却等他“嗤”的一声轻笑,漫不经心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喜欢用小人之度君子之腹。” “……” 就你,还君子? 没见过哪个君子大晚上夜潜姑娘香闺的,更没见过哪个君子几次三番威胁一个弱女子的。 孟九思腹诽一番,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再看他时,他的眼睛里哪还有半分危险之色,烛火幽幽,光落进他明亮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变得温柔,好看的不像话,犹如一汪碧泉般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随着烛光微微跳跃。 下意识的,她垂下了眼眸,视线落到了他的唇上。 许是他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苍白淡凉的绝美少年,这反而让她忽略了什么,她忽然发现,他的唇色与她在静安寺见到的那一次不同,同他的脸色一样,好像失了血似的苍白无华。 她怔了怔,想问他什么,忽然门帘一动,有人走了进来,来人眉目俊朗,身材虽不高,却挺拔如苍松一般,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 这人孟九思昨日才见过,是薛朝的贴身侍卫,姓云,单名一个封之,并不是梦里那个人叫的柴云。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脸色很不好,带着一丝掩饰不掉的焦急和悲伤,眼睛也红红的,竟好像哭过。 “爷,不好了……” 薛朝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朝着孟九思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也没敢真的看她,动了动嘴,似有难言之处。 薛朝起身走到他面前,二人一道出了屋,云封才急着在他耳边义愤填膺的道明了事情原委。 在他说的时候,薛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难看。 听到最后,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意,几乎要暴怒了,只是他素来性子清冷,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就是暴怒时,也不像旁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只可见他额头有几道青筋微微突起。 “爷,这群人实在太可恶了,属下一定要替元宵报仇。” 薛良的眉色更深了,凝起了浓的化不开的杀意,只是说话时,还是一惯的平静。 “人是我送过去的,想不到却害死了他,这仇要报,也该由我来替他报。” 说完,冷冷的一拂袖,激起一股骇人的凛冽杀意,人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 翌日一早,孟九思就醒来了,醒来时看到绿桑一张大大的笑脸,虽然脸上的五指印还在,但笑的异样的明媚。 “姑娘,你终于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和姑娘在薛家待了足足三天,虽然谁也不用见,吃的也很好,但就是不自在。 孟九思也很高兴,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胸口竟然一点都不痛了,也不知是薛朝故意夸大了她的伤势,还是他医术了得,真有什么独门秘方,反正她现在除了觉得有些虚弱无力,倒没有哪里不舒服。 主仆二人连早饭也不想吃,绿桑服侍了孟九思梳洗过后就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临行前,自然要跟救命恩人说一声,否则就显得太没良心了,谁知待了三天,她们连薛朝息在哪间屋子都不知道。 绿桑刚要找忘忧阁的婆子去打听,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年约五十,打扮的甚是利索干净的妇人,抱着两个包袱等在门外,她看着孟九思时,笑的满面和善的模样。 “姑娘,这是你的衣服,奴婢都给你洗干净了。”她将手中一个包袱递给了孟九思,又拍了拍另一个包袱,“小公爷知道姑娘一心想家,许是连早饭都不肯留在府里吃,让奴婢特意为姑娘准备了桃花糕,还有几个豆腐皮,麸蕈馅的包子,是奴婢自己做的,姑娘若不嫌弃,就先垫垫肚子。” 孟九思心中忽涌起一股暖意,接过包袱道:“谢谢你,大娘。” 这一声和软的大娘反叫的妇人愣住了,只觉得自家公子眼光不错,这孟九思姑娘是个和善有礼,宽和待人的好姑娘,又生得貌若天仙,和她家小公爷很是相配。 她又笑了笑道:“孟姑娘莫要客气,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姓莫,姑娘唤我一声莫妈妈就行。” 孟九思又笑问道:“请问莫妈妈,薛小公爷人在哪里?我想跟他辞个行。” 莫妈妈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稍纵即使,随即回道:“小公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不能给姑娘送行,还请姑娘见谅。” 孟九思心头略过一丝不知是失意,还是轻松的感觉,点点头道:“不防事的,莫妈妈,烦请你告诉薛小公爷一声,谢谢他了。” “是。” …… 许是入府,出府时的心境不一样,出府时,孟九思倒留意了薛国公府的景色。 不同于将军府简朴婉约之风,薛国公府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大早就时不时有穿着华冠丽服的下人在廊间穿梭,一眼瞧去,就是个富贵风流的人家。 莫妈妈另派了忘忧阁一个叫铁妞的丫头在前面迎路,这丫头虽然名字有些奇怪,生得却甚是清秀美丽。 一张粉扑子脸,眉毛弯如月,眉下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嘴唇肉嘟嘟的,笑的时候颊边还露出两个可爱的小小梨涡,不过她的梨涡比孟九思的深,甚是讨喜。 72孟九思,你成功了 这铁妞不同于旁的丫头,走起来路大刀阔斧,脚底生风,毫无娇柔扭捏之态,当时莫妈妈叫她的时候,她正毫无形象的叉着两腿蹲在长凳上,手里捧着大碗,大口大口的扒拉早饭。 孟九思和绿桑一见她那样,当时就忍不住噗嗤一笑,她也不在意,见到孟九思和绿桑很是高兴的样子,嘴角边粘着米粒子从凳子上一跳就下来了。 孟九思一见她就觉得有几分喜欢。 二人跟着她一路走,抄近路,走到花园小径,只看到满园盛开的蔷薇,牡丹,芍药…… 花盘环绕,姹紫嫣红,在春光中开放的轰轰烈烈,恨不能将满园春色烧到墙外去。 淡淡的晨光洒下,落在人的身上带来了一丝暖意,就连春风也染了这层暖意,拂在人的脸上,无端的让人觉得舒服愉悦。 花香,草香……还有这春日阳光的味道…… 都很好闻。 孟九思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绿桑则忍不住赞叹一声:“姑娘,你看,这园子里的花开的真好,比咱们府……” 忽然,她看到了什么,顿了住。 孟九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见一个黛绿色身影急急朝着她们走来,好像身体有些虚弱,走起来身形不稳,有些跌跌撞撞的。 孟九思脸色一冷,就好像没看见那人似的,转头就要离开,却听那人急喝了一声:“孟九思,且慢!” 绿桑不悦的撇撇嘴,催促道:“这薛二公子莫不是又要来寻姑娘晦气,姑娘快走快走。” 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她们这趟来已经吃了大亏,好不容易养好了伤要回府了,她可不能再让姑娘受到什么伤害。 孟九思倒不怕薛良,这三日她待在府里,除了薛国公来过两次皆被薛朝挡了回去,再无任何人来打扰过她,可见薛国公府的人自知理亏,不会再没事找事的来惹她。 铁妞笑道:“姑娘莫怕,有奴婢在,没人敢拿姑娘怎么样。” 绿桑不信的看了看铁妞,只见她身量纤纤,年纪瞧着比姑娘还小些,哪里就能这般厉害了,连府里的少爷都不放在眼里。 铁妞又笑道:“绿桑姐姐还不信我了不是?” 绿桑笑着摆摆手:“不敢不敢。” 说话间,薛良已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孟九思面前,因为跑的急,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在晨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铁妞身形略一移,已挡在了孟九思面前,薛良见到她倒像见了鬼似的,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与她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绿桑这才知道铁妞并未说大话,薛良果真有些畏惧她,再没了刚才的气势,说话和软的很:“铁妞,我有话要和孟九思说,还请你行个方便。” 铁妞不肯相让,说话的语气也硬绑绑的,完全没有一个做丫头的觉悟。 “二爷若有话,就在这里说,又不是听不见。” 薛良无法,抹了一把汗,越过铁妞眸光复杂的看向孟九思,镇定了心神咬牙道:“孟九思,你成功了。” “……” 孟九思一脸疑惑,她成功了,她成功什么了? “你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成功了。” 似乎嘴太干,薛良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薛良向来一言九鼎,那日在你府上跟你说的话都是算数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有心悔改,看在婉仪的面上,我还是……还是……” 他开始局促的结巴起来,“愿……愿意考……考虑考虑重新接……接纳……” “不必了!”孟九思简直又要被他气笑了,秀眉一挑,冷冷打断他的话,“还请公子自重,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拂袖就要离开。 “孟姑娘……”薛良急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直呼其名,本来恨不能上前拉住孟九思,又忌惮铁妞在,只急呼了一声,略上前了两步,又道,“我找你还有一件事。” 孟九思压根就不想理他,抬脚就走,薛良只得急步跟在后头,一个人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起来。 “我知道孟姑娘这次受了很大的委屈,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来跟孟姑娘道个歉,舍妹年幼无知,这才得罪了孟姑娘,她不是有心的,还有我母亲她……她也不是有心要为难姑娘的……” 孟九思只觉得他像个苍蝇似的嗡嗡乱转,听的脑袋瓜子有点疼,不由的加快了脚步,薛良还想跟上,忽又觉得无味,自己闭上了嘴巴,讪讪的停了下来,望着孟九思的背影发了一会呆。 好半晌,怆然又不甘的从嘴里吐出了一句。 “孟九思,我真心实意跟你道歉,你却爱搭不理,等有朝一日你求到我头上,我断不会依你!” 薛良在说了这句的话时候不知道,有一天,他又自打了嘴巴。 他正呆在那里时,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冷喝:“孽障,一大早的你不好好在屋里读书,跑到这风口里来做什么,又皮痒了不成?” 薛良一抖,连忙回过身来道:“父亲,我……我……” 薛国公见他丧魂落魄的样子更加一肚子气:“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句周全的话都不会说!” “孟……孟姑娘走了,儿子是来给她……送行的。” “什么?”薛国公一惊,“孟九思走了,你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他们府里都得拿出个态度来,偏偏有丈母娘这个不醒事的镇山太岁在,他半点法子都没有。 本来他还想请老太太回来跟丈母娘斗斗法,整个薛府也只有老太太能跟丈母娘斗法,结果听闻前往西郊静安寺通风报信的丝竹还没出门就被抓了回来,挨了二十板子,他就息了这份心思。 心思息了,总不能毫无作为,他咬咬牙下狠心,将女儿逼得狠了,要她去给孟九思道歉,结果女儿非但没道歉,还哭哭啼啼的跑到丈母娘那里告状。 丈母娘又将他痛骂一顿,气咻咻的带着妻女一起回了娘家。 73惊天惨案 回去也好,省得她们又闹出事来,只是人打了,一句道歉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他倒想当面跟孟九思致个歉,只是放不下身段,而且孟九思一直伤重在床,他见她也不方便。 至于肇事者花宁,人被困在府里一天不到,福安公主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夫妻两个不由分说就吵上门来,又见女儿伤了,福安公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直闹着要告到皇上那里去,他好说歹说才将她们一家打发了。 正想着,薛良又道:“儿子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儿子已经诚心诚意的跟她致了歉意。” 薛国公脸色稍霁:“这还像个样子,她怎么说?” 薛良脸色暗了暗:“她一个字都没说。” “唉——”薛国公长叹一声,“看来这丫头还是不肯原谅啊,罢了,等孟老弟回来,我亲自跟他说去。” 说完,复又烦燥的瞪了一眼薛良,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他的脸:“都是你,都是你闹出来的,天仙似的孟九思你不要,偏要那个样貌平平的孟婉仪。” “……” 婉仪哪里样貌平平了,明明清秀可人,我见尤怜。 薛良开始怀疑起自个老爹的审美来。 正想争辨,抬头一看,看到二叔薛达恒走过来了,他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如修竹,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见有人来了,他正好趁机开溜,忙道:“父亲,二叔来了,儿子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朝着薛达恒打声了招呼,赤溜就跑了。 “老二,你这么慌里慌张的作甚?” 薛国公回过头来,看到任国子祭酒的薛达恒连长翅帽都戴歪了,不由的觉得疑惑,又转眸看了一眼他身边年轻人,真如清风朗月一般,只是面生的很,他也是满面焦惶之态,惹得薛国公更加惊疑。 薛达恒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大哥,出大事了,一夜之间,国子学七个学生全都被人杀了,连同前儿死的那一个一共八个人了。” “还还得了!”薛国公唬的面色大变:“天子脚下,怎还有这等骇人听闻的惊天惨案发生?” 国子学可是大庆最高学府,能在里面上学的学生哪个不是背景强大,大有来头,突然死了八个人定要震惊朝野,惹得龙颜震怒。 “最棘手的是,端王府的小世子也在其中,还有……”他顿了顿,“嫂子娘家侄儿好像也在……唉,不说了,大哥,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说完,薛达恒长长的嗐了一口气,胡乱的正了一下衣冠,一跺脚就走了。 华阳娘家侄儿在国子学上学的也就一个,是二舅子的儿子,老岳母嫡嫡亲的宝贝大孙子,平时宠的跟龙蛋似的,谁若敢教训他一句,保管老岳母能将他头都骂臭了。 这下突然横死,沈家还不闹翻了。 不过,那孩子实在不像话,镇日里不学无术,走鸡斗狗也就罢了,还跟着端王府小世子屁股后头到处惹事生非,仗势欺人,听说他还在家里凌辱打杀了好几个丫头,二舅子每每想教导他,都被老岳母骂个狗血喷头。 这小子死了也是活该,没什么可伤心的,也省得日后有更多的人命折在他的手上。 正想着,顾习之已走到他身边,一派温良恭谨,行叉手礼道:“晚辈顾习之拜见国公大人。” “顾习之?” 薛国公将他的名字含在口中一念,只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忽一想,这顾习之莫不是师承程仲颐先生,连素来用鼻孔看人的参政知事范墨卿看了他的文章,都发出“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的感叹,说他不亏是程先生门下,有经世之大才。 最后,却在殿试上犯了心悸惨遭落榜的那位? 虽有些疑惑,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况且事出突然,又是人命大案,他也不好强留别人问话,遂点了点头,便让他离开了。 顾习之离开时又回头漫无目的看了一眼,心中虽郁结烦燥不已,却还心生向往,想着若能在薛府见一眼孟九思就好了,哪怕一眼,也可让他放心些。 他不知道自己对孟九思这份莫名的牵挂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心中对她甚至思念,可巧,就在他准备随母亲离开长平回老家时,黎王举荐他去国子学任教。 他顺势就留了下来,想着母亲一个人回老家也是孤苦零丁,又苦苦劝服母亲再在外公家多委屈几日,待他安顿好之后,便在长平置一处房子,将母亲接过去母子两个一起住。 也合该他倒霉,殿试刚落榜不久,又逢此难。 刚走马上任不到两天,他所掌管的甲班便死了一个叫元宵的学生,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处理,随之就发生了一件惊天惨案,一夜之间,国子学七名学生被人砍杀,其中有三名就是他班上的,端王府小世子也是其中之一。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死的还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大员的儿子,兹事体大,他一早得了消息,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就急匆匆的赶到薛国公府见了国子祭酒薛达恒。 就在刚才走来的路上,他听到府里的几个小丫头在窃窃私语,倒不是他有意偷听几个丫头说话,实在是那几个丫头窃窃私语,也窃得大太声了。 丫头甲不无羡慕的说:“我还当孟九思的美名只是虚名,原来真长得跟天仙似的,比那个永明县主美貌多了。” 丫头乙不忿的说:“什么天仙,压根就是个狐媚子,这三天装病赖在小公爷的房里不走,真真不要脸。” 丫头丙语气更加尖刻:“怪道她非要跟咱家二公子退婚,原来眼眶大的瞧上咱家小公爷了,我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 丫头丁叹了一口气:“这下可好了,总算把那个妖精送走了,这下咱们府里清静了……” 那几个丫头见人来了,吓得连忙就散开了,他听了,深为纳罕,也很担忧失意,好好的孟九思怎么病了,她又怎么会留在薛国公府,还留在了薛朝的房里? 74再遇故人 他虽从未见过薛朝,却也听过长平四公子的美名,薛朝长年缠绵病榻,还能成为长平四公子之首,可见他定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 他突然联想到两天前和孟怀璋,以及昔日同窗李崇新在会仙楼吃酒时,喝的半醉的孟怀璋得意洋洋,将他痛揍了薛良的光辉事迹宣扬了一番,还说想让他去薛国公府负荆请罪,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当时,他还奇怪来着,薛国公府先是被孟九思退了婚,后薛良又被孟怀璋打了,难道薛国公府就肯这样善罢干休? 他旁敲侧击跟孟怀璋打听了一下孟九思,孟怀璋说孟九思去淮阳外祖家探亲去了,当时孟怀璋还嘟囔了一句。 “再过些日子就是老太太的寿辰,父亲也快回来了,我家黛黛好好的跑到外祖家去作甚?” 他心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孟九思根本就没有去他外祖家探亲,而是滞留在了薛府,连孟怀璋都不知道她的去处,应该是孟九思和孟府人都瞒住了他。 为什么要瞒住他? 难道孟九思是到薛家来登门道歉的,受了薛家的刁难,所以病了? 他心里开始无端的为孟九思担心起来,盼望着能见她一面,瞧瞧她是否安好,只是事态紧急,麻烦缠身,又是在别人的府上,容不得他半分停留,半点越矩。 神思混乱间,他跟着薛达恒已经走到了花园的尽头,忽然一抬眸,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的背影迎着晨光,好似笼罩上一层暖暖薄金,罗衣飘飘,纤姿袅袅,行动间极是曼妙动人。 他心头狠狠跳了一下,以为是自己一心想着孟九思,想的出现了幻觉,揉揉眼再看。 是她,真的是她,孟九思…… 虽然只在孟府短短见过她两面,但他对她熟悉的好像已经花了一生去了解过她,仅仅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他也能一眼认出就是她。 “黛——” 他想唤她,忽惊觉过来,将要脱口而出的这声黛黛又吞了回去。 这是在别人府上,还出了这等泼天祸事,他怎能孟浪失态至此,他这是魔怔了吗?稍稍收敛了思绪,他加快脚步跟上了步伐越来越急的薛达恒。 步子越快,他离孟九思就越来越近,不管他如何警告自己要冷静,一颗心却控制不住的砰砰乱跳,手在袖中慢慢握紧,修剪的圆润的指甲用力的掐着掌心带一丝尖锐的疼痛。 唯有这疼痛让他清醒,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而且他对孟九思只是单方面的一见倾心,孟九思却对他很冷淡。 或许是出于姑娘家的矜持,又或许是孟九思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 其实,想想有些可笑。 一向自以为心素如简,只怀有一腔抱负,要立一番功名,哪怕有天仙降临在他眼前也不眨眼的他,竟然一见梦中人孟九思便魂牵梦萦了。 看来他也不过是万丈软红中的俗人,终迈不过美色这一关。 想着,他已经追上了孟九思,与她并排而行了,狂乱的心在这一刻忽然漏跳,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转过头去看她。 知道她很好,他也就宽心了。 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他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越过她的面前朝着府门口走过,孟九思这才注意到眼前飘过一个淡青色的身影,这身影她太过熟悉,曾与她朝夕相对,同床共枕整整五年的人。 哪怕烧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眼中随即凝起一丝浓的化不开的阴霾。 原以为他已经离开了长平回了黔中老家,没想今日竟在薛府再度遇见了顾习之,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思虑间,顾习之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仿佛周遭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见。 没有殿试落榜后的失意,没有人命惨命后的惊惶,没有在别人府里的小心谨慎,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了。 唯有她…… 唯有一个她。 发如墨,面如雪,黑的那样纯,白的也那样纯,黑与白形成最强烈的对比,令她的媚妖化成精,又经百世修练出超尘脱尘绝世仙女般的纯美。 她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姿态极优雅,极妩媚,也极从容,就像是从天际间拂风踏云般盈盈飘来,飘到他的心口处,印下此生难以磨灭的印迹。 一瞬间,他突然恍惚起来,心头冒出刹那流光的想法,这印记就是他今生无法逃脱的宿命。 他被这样的想法震呆了,恍恍惚惚的又多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虽清澈明亮,却仿佛两汪最深最冷的寒潭,就连温暖的春日晨光也照不暖她眼睛里寒意彻骨的冷。 她看着他的眼神,除了冰冷,好像还多了一层…… 竟仿佛是……恨意? 他一时间更加恍惚了,竟然连头也忘了回。 绿桑见他盯着自家姑娘看,不满的朝着他的方向瞪了一眼,嘴里嘟囔道:“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这般无礼,哪有这样盯着人瞧的!” 她原对顾习之印象不错,可是他竟然编谎话说要家去,现在又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姑娘,分明就是个登徒子嘛! 她对他的好感急剧下降。 这一瞪,顾习之慌忙转过了头,跟着薛达恒急急而去。 小丫头铁妞大辣辣的噗嗤一笑:“谁叫你家姑娘生的这般好看,不要说他一个男子,就是我一个女子也看得舍不得移开眼呢。” 说着,又毫无顾忌惮的上下看了看孟九思,笑着赞道,“从前不知道仙女长得什么模样,今日见了孟姑娘才知道仙女长什么样。” 绿桑满面骄傲道:“我家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好处呢。” “哦?”铁妞满脸好奇,连忙亲热的扯了扯绿桑的衣袖,问道:“绿桑姐姐快告诉我,孟姑娘还有什么好处?” 绿桑正要夸,孟九思笑着摇摇头,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铁妞,你莫听绿桑胡说。” 75收获一个妹妹 铁妞是个活泼好动,喜欢说话的性子,而且打小混江湖的,性情也比较粗鲁,自从入了薛府后,待在忘忧阁,身边除了一个莫妈妈,连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都没有。 整日面对闷葫芦似的主子,又受规矩制约,就好像一只欢快的鸟儿突然被人关进了笼子里,憋闷的很。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人,一时高兴,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恨不得拉着孟九思和绿桑不让她们两个走,天天陪着她说话才好。 她又扯了扯绿桑的衣袖,笑道:“绿桑姐姐才没有胡说呢,孟姑娘你本来就生得跟仙女一样,恐怕也只有海棠姐姐嘴里的那位胭脂妹妹可以相比,不过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她的胭脂妹妹长什么样了呢,肯定没有孟姑娘你好看。” 孟九思闻言一怔,目光落到铁妞的脸上:“你海棠姐姐是谁?” 铁妞奇怪道:“我海棠姐姐就是我海棠姐姐呀。” 孟九思又急着问道:“她今年多大了,生得什么模样,现如今住在哪里?” 铁妞一一答道:“连海棠姐姐自己都不知道她多大了,她长得很漂亮……”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心,“这里有一朵海棠花,只可惜早些年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现如今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说完,眼里落出几许失落之色。 孟九思又是一怔,果然是她,海棠,那个和她一起被迫在街头卖艺,却想以柔弱的肩膀保护她和另一个叫百合的小姐姐。 她额间的海棠花原不是花,而是刺青,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小小年纪就被人在额间刺了一个奴字,她们所谓的爹嫌这刺青太过丑陋,就让她留了厚厚的刘海,以免在外卖艺时影响观瞻。 她记得那时,她和海棠,百合相依为命,因为海棠长了她们几岁,具体几岁,海棠自己也不知道,她便充当了姐姐的角色,有脏活累活,她总是抢着干。 见她和百合不开窍,怎么也学不会一个动作时,她会热心的教她们,在她和百合犯了错挨打时,她会挡在她们身前,虽然她柔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可她还是会保护她们。 不管是她还是百合挨了打,被罚不准吃饭,海棠都会悄悄留下自己仅有的馒头,趁所谓的爹不注意时,送过来给她们。 有时候被发现了,还要挨一顿好打。 后来有一天,所谓的爹找了一个高手匠人来,帮海棠在额间纹了一朵海棠花,遮挡住了原来的奴字,也就是那一天,海棠忽然失踪了。 再后来,百合跑来跟她说,海棠姐姐被坏蛋爹卖到青楼逃跑时被抓住活活打死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风雪很大,从破烂的窗户直灌入进来,她和百合紧紧抱在一起抱头痛哭,几乎忘了身体的寒冷,因为她们的心更寒冷,她们悲伤海棠的死,也害怕终将有一天,她们也会步海棠后尘。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百合也消失了,就像海棠一样,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原以为,海棠早已经死了,没想到她的名字又突然就从一个丫头的嘴里叫了出来,仿佛曾经人的又回到了她的世界。 只是好可惜,她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海棠她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她一定又受了很多很多的苦,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找到她,像她当初保护她那般,她也想保护她。 想到过去,她的心一阵酸涩,就连鼻子也酸了酸。 见她发怔的样子,铁妞更加觉得奇怪:“孟姑娘,你怎么了,莫非你认得我海棠姐姐不成?” 这时,绿桑看着她,她跟她跟的久了,也大约明白了,姑娘必是想起了从前认识的旧人。 孟九思默默点了点头,忍着心底酸涩道:“认得,若我猜得不错,她就是我小时认得的那位海棠姐姐。” “真的吗,原来孟姑娘你也认得海棠姐姐。” 铁妞眼里的失落化作欢喜,忘了身份,激动的一把握住孟九思的手,连称谓也变了。 “想不到我和孟姐姐还有这样的缘分,怪道一见孟姐姐便觉得亲切,很是喜欢。”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逾矩了,慌忙的丢开手。 “对,对不起,孟姑娘,奴……奴婢打小就野惯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冒犯姑娘了……” 孟九思拉住她的手,笑容温柔,还带了两分宠爱:“没事,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说完,又看了看绿桑道,“绿桑也是姐姐。” 绿桑满眼皆是笑:“想不到这回到薛府还有这番意外收获,竟收获了一个妹妹。” 铁妞见她二人丝毫都没有嫌弃自己身份低下又粗野,复又高兴起来,亲热的叫了绿桑一声姐姐,又拉着二人的手一路上叽叽喳喳个没完。 和孟九思说到海棠时,她一时高兴,一时失落,一时担忧,一直送孟九思出了府门外,又依依不舍的眼看着她上了马车,方黯然垂下了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遇见了一见如故,相谈甚契的人,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唉—— 又要回到那个能闷死人的四方天去了。 不是说公子不好,他实在太闷了,整座忘忧阁都实在太闷了,她闲的发毛,闷的心慌,只能对着花园的蚂蚁蜻蜓蜜蜂说话。 如果能去孟府服侍孟姐姐就好了,在那里,有孟姐姐,有绿桑姐姐,一定不会闷。 想着,她抬起头呆呆的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心生向往。 …… 晨曦中,一辆青幄马车不急不徐的在大街上走着。 这辆马车虽外表瞧着极为普通,里面却布置的极为精致,虽然马车并不大,但里面却并不觉得有一点儿拥挤。 马车两侧是舒适的软榻,软榻下有可以存放东西的箱柜,软榻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茶,食物,连热水都是现成。 怕热水在马车中被颠簸翻滚出来,热水并没有装满,紫砂壶放置在固定住的茶壶箩内,塞上了鹅毛和松软的棉花保温。 76惊魂未定 紫砂壶旁还有几本书,虽然孟薛两府隔的并不算太远,但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马车悠哉游哉的走着,也得两刻钟左右。 有茶,有书,倒也不觉得闷。 此时,时间尚早,街上却已经很热闹了,耳朵边时不时的传来叫卖炊饼,包子,馄饨的声音。 绿桑望着马车内一应具全,想到刚刚铁妞说这马车是公子特意交待备好的,笑道:“想不到这薛小公爷这般细心,连书和茶都帮姑娘备好了。” 孟九思正的看书,听了,抬头笑道:“就你这丫头会磨牙。” 一语刚了,忽然一阵马蹄声急,随之就有人大声叫嚷:“让开,快让开!” 孟九思掀帘看去,就看见街上一列马队如急风骤雨般飞驰而来,为首坐在马上的是一个头束金冠,身披紫金蟒袍,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男子。 因马蹄太急,她并未看清他的样貌,只看到风卷他的紫金袍尤如大片的睡火莲花开。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忽然回头也看了她一眼,她这才稍稍看见他的长相,依稀是眉目浓烈,气势逼人的样子,她也没放在心上,很快,便移开了眼睛。 跟在马队后头的还有两列头戴铜盔,身着山文甲,腰挎长刀的禁军。 街上百姓纷纷退避两侧,给疾驰而来的马队和禁军让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议论声起: “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竟然惊动了这么多禁军出动?”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国子学发生大事了,一夜之间,七个学生全都被杀了,而且死状极惨。” “什么?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发生,太骇人了。” “什么惨绝人寰,那些纨绔公子哥仗着家里权大势大,恶事可没少做,如今被人杀了也是报应……” “呸呸呸,这杀头的话你也敢胡浸,赶紧闭上你的鸟嘴吧!不然,哪日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 孟九思听了,心下也觉得骇然,正要放下马车帷裳时,又听到一声马蹄声急,她一眼看去只觉得骑马的人有些熟悉,待马急驰过来时,定睛一看,正是大哥孟怀璋。 不同以往,他的脸上满带着惶恐而焦虑的神色。 她赶紧叫停马车,急唤了一声:“大哥!” 街上太过喧闹,孟怀璋好似没听见,孟九思又急唤了两声。 “大哥,大哥。” 眼看着孟怀璋就要从她的马车旁急驰而过,他忽然勒停了马,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一辆青幄马车内探出一个脑袋来,不是大妹妹又是谁。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惊惶,他下马时一个不稳,差点失脚跌了下来。 下了马,他急步跑了过来,不等孟九思下车,他纵身一跳,人已经跃上了马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将孟九思打量了一番,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方松了一口气,又急问道:“黛黛,这几天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为什么到今日才回来?” 孟九思去薛家的事并没有告诉他,其实也是为了他好,怕他为了护着她,情急之下闯到薛府闹了什么事来。 这会子听他这样问,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摇摇头道:“我很好,一点委屈也没受。” “真的,薛家人真的没给你气受?” “真的。”说着,孟九思拍了拍胸口道,“你瞧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这里吗?” “是呀,少爷,姑娘不是好好的吗。”绿桑附合道。 孟怀璋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再想说话时,眼圈先红了,眨巴着一双纯澈的眼睛盯着孟九思颇有些委屈和自责道:“黛黛,旁人瞒着我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瞒着我一声不吭的就去了薛国公府?还有你……” 他冷着脸色看向绿桑,“绿桑,你也帮着黛黛瞒我,下次可不能这么着了。” 绿桑连忙垂首道:“是,少爷,下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完,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孟怀璋手里。 孟怀璋似乎有些冷的样子,握住黑盏暖手。 孟九思温言道:“好了,大哥,这件事不怪绿桑,是我害怕大哥担心才刻意瞒着的。” “我知道。”孟怀璋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就连身体也在颤抖,他极力压制住惊恐,失意道,“你是为了我好才不告诉我,是我没用,我自己惹了祸事还要黛黛你替我擦屁股,是我没用。” 孟九思见他如此自责,心中很是不忍,又见他脸色苍白,浑身好像还在颤抖,关切的问道:“大哥,我瞧你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孟怀璋说着,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手里的茶差点泼了出来,他赶紧喝了一口,才觉得身上有了温度。 “杀人了,黛黛,杀人了。” 说着,他再也压制不住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脸色变得愈加惊惶。 “那两个人死的太可怕了,一个被人八光了衣服,倒吊在一颗歪脖子槐花树上,连眼珠都被人挖了出来,另一个被人斩断了手脚,脸也划的面目全非,黛黛……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死人。” 孟九思惊道:“大哥去了哪里,怎么会看到死人?” 孟怀璋放下茶盏,惊魂未定道:“她们都说你去外祖家探亲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好的,你一个人去外祖家作甚?” “……” “昨儿晚上我又去问母亲,母亲一口咬定你去了外祖家,后来我说我要去外祖家寻你,她才松了口,支支唔唔的说你去静安寺烧香祈福了。” “……” “我怕母亲又骗我,连夜驾马去了静安寺,结果连你的人影都没找到,回来经过离国子学不远的槐树林,听到一声惨叫,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一个鬼影子飘过,等我再驾马跑过去就看到死人了,黛黛……” 他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儿一样,一下子将头埋进了膝盖里,一个人呜咽起来。 77一睹美人风采 孟九思知道他终究只是个单纯的孩子,让一个孩子突然在黑夜里见到这么可怖的杀戮,怕是会落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她连忙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低低柔柔的安慰道:“别怕,大哥,别怕……” “黛黛……”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已挂满了惊惧的泪水,“你知道吗?我……我……” 他恨不能将自己内心所有的害怕都告诉孟九思,可是转念一想,他是男人,应该保护妹妹的,怎反过来令妹妹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他连忙掩了口。 “大哥,你怎么了?慢慢说,不怕,有我在,这里很安全……” 她的安慰就像一杯温暖的蜂蜜水,让他的心情平复了几分:“我……没什么,能看到你没事就好了。” 当时,他见到死人,很是窝囊的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一伸手摸到一个圆圆的,还热乎乎的东西,在皎皎月色下一看,差点没吓得当场魂飞天下。 竟是颗眼珠子。 孟九思拿出一方洁白的软帕帮他拭了眼泪:“不怕,大哥,都过去了,这一切都过去了。” “哟!” 就在这时,车外响起一个声线旖旎,却又略显轻佻的声音。 “这青骢马不是怀璋老弟的吗?人呢,怎么把马丢在这儿,自己倒跑的没影了。” “这马是不要了吗,我府里正好缺一匹骏马,不如牵回去罢了。” 孟怀璋听到了老熟人的声音,赶紧自己拿过孟九思手里的帕子又擦了擦眼睛,见这块帕子并不是阿姐送的那一块,上面也没有任何刺绣,便顺手端起紫砂壶里的水倒在帕子上,当毛巾洗了一把脸,抹去泪渍,这才从马车跳了下来。 “谁说这马我不要的。”孟怀璋紧绷着一张俊脸,盯着那人道,“宋宸光,你敢动我的马试试!” 自打被宋宸光骗摘了幸福花之后,他便听孟九思的话少与他来往了。 宋宸光笑嘻嘻道:“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你也当真。”说着,挑眉朝着马车内看了一眼,戏笑道,“怪道这些日子不见你,莫不你有了相好的佳人,便弃了我这兄弟了?” 孟怀璋翻翻眼,一脸的恼意:“去你的相好的,你当我是你,左一个佳人,右一个佳人的。” 说完,就去牵自己的青骢马。 “瞧你眼睛红红的,莫不是被佳人气哭了。”宋宸光脸上笑容未减,跨步朝着马车走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佳人,敢给我兄弟气受?”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掀开帘子看看。 “宋宸光,你敢轻薄我家黛黛,我剁了你的爪子!” 就在孟怀璋暴喝一声时,忽然,一道凌厉的鞭子打下,正好抽到宋宸光的手上,哧的一声,锦衣在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从手背到手肘处立刻杠起一道带血的伤痕。 宋宸光下意识的抽回手,痛的咝了两声,见打他的竟然是毫不起眼,身份卑微的马车夫,面色遽然变冷。 “好个大胆的狗奴才,竟敢拿鞭子抽小爷,知道小爷我是什么人吗?” 那马车夫脸色比他还要冷:“管你是谁,抽便抽了,你若再敢伸出爪子,我还抽!” 宋宸光气个半死,却也心生了几分畏惧,朝后退了两步。 “我不与你个狗奴才说,没得自降身份!” 说着,冲着马车内叫嚷起来。 “孟九思,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不由分说就拿鞭子抽人!” 孟九思听了,眉头凝起一股恼意,但也不好就这样下去和他对质。 有耳尖的路人一听孟九思之名,不由的驻足观看了,一个拉了另外一个:“喂,你听见没,这里面坐着的竟然是长平双姝之一的孟九思。” “什么,孟九思?那可是大大大……大美人啊。” 于是一个人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人竟越聚越多了。 一个个伸长脖子,都想一睹美人风采。 宋宸光见人多了,更来劲了,继续叫嚷道:“再怎么说,我们两个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我还抱过你呢,怎么说,见面也有三分情,有你这样的对待昔日旧友的吗?” 此话一出,犹如油锅里溅入了水,一下子炸开了,议论声甚至盖过了刚刚谈论的国子学凶杀案。 “啥,孟九思被这个油头粉面,猥猥琐琐的小白脸抱过了,她不是和薛国公府的二公子有婚约吗?” 论长相,宋宸光确实偏小白脸这一类,不过他生的并不油头粉面,也不猥琐,相反,他脸长得极干净,极清俊。 路人这般说,倒不是因为路人火眼金睛,一眼从宋宸光的外表看穿了他内里的不堪,实是在听到他说他抱过传说的大美人,单纯的羡慕嫉妒恨。 “去他娘的二公子,他早和孟九思的亲妹妹勾搭上了,两个人在静安寺没羞没躁的被人当场抓了个现形。” “啥,还有这等事。” “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件事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你竟然没听说过。” 那人咂咂嘴道:“怪道有人说富贵风流地最是肮脏呢,果真如此啊。” 绿桑听到路人议论,气道:“姑娘,这个宋公子着实可恶,竟然在大街上说出这样的混话,让旁人听了怎么想?奴才这就下去教训教训他!” 正要跳下马车,孟怀璋走过来伸手就捶了宋宸光胸口一把,眼睛虽看着他,话却是对着路人说的。 “宋宸光,你个王八蛋,嘴里胡浸的什么,竟在这里败坏我家黛黛的名声,你抱她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连你是谁都不认识,你也好意思说什么见面三分情,屁的情!” 78他终究背弃了阿姐 路人恍然大悟,纷纷指责起宋宸光来。 “这小白脸行事着实下作,话也不好好的说清楚,凭白的就侮辱起人家姑娘来。” “我瞧他耳后见腮,必是反目无情之辈,他肯定看上了人家的美貌,人家不同意,就故意在这里泼人脏水,败坏人家的名声。” “是啊,是啊,这小白脸生的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一瞧就不是个好东西。” 路人越骂越不堪,听得宋宸光脸上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红成紫,紫成黑,最后黑的比墨汁还要黑。 骂他别的也就罢了,竟然骂他尖嘴猴腮,獐头鼠目,这帮人是眼瞎了吗? 好气,他明明长得很好看,好不好。 再怎么说,他也是长平四公子之一…… 呃……宋宸枫的亲弟弟。 论长相,他自认为比大哥宋宸枫好看多了,除了薛朝,他还没服气过哪个比他好看的。 只是才学德性上差了些,这才没被评选上。 听着,听着,他开始怀疑人生了,默默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雕工精美的小铜镜,照了照。 镜子里这张脸,没变啊,这是这么的完美。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嘛! 嫉妒,这一帮人一定是嫉妒他的美貌。 哼! 刚哼完,忽然飞过来一个臭鸡蛋真好砸在他的额头上,完美的打了一个有味道有颜色的蛋花出来。 他狼狈的抹了一把,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谁,是谁敢——” “够了!”忽然一个沉冷的声音响在头顶,打断了他的话,“还不滚回家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听到这个声音,他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蛋花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模模糊糊的看见眼前一座高大的五花马,马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不服气的回嘴道;“大哥,你来的正好,给我将这些可恶的刁民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还有……” 还没说完,忽然冲上来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不由分说就一左一右将他架走了,又有侍卫将围观的人群喝退散了,一时间整条街似乎都清静了下来。 “哎哎哎,大哥,你什么意思?哪有你这样做大哥的,见自家弟弟受了欺负也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在孟九思的耳边。 吹风起帷裳,孟九思透过车窗看去,就看到马上坐着一个身姿挺拔,很是高大的男子,一身深蓝锦织箭袍,将他的身躯包裹的更显伟岸矫健,仿佛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爆发之力。 他五官英挺,古铜色的皮肤衬着这英挺的五官和刀削一样冷硬的下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稳和刚毅。 瞧见他的时候,她的脸色暗了暗,正要吩咐车夫赶路,男子已经翻身下马,先是跟孟怀璋彼此行了礼,又走到马车边。 “黛黛妹妹,舍弟一向胡闹任性惯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孟九思连帘都掀,只是冷漠的说了一句:“我与你不熟,你还称呼我一声孟姑娘吧!” 其实,她打小就认得他,也认得宋宸光,虽然她被人掳走时年纪尚幼,但对他们还是有印象的,尤其是宋宸枫,在她的印象里,他虽然性子老成刻板了些,却是个很有耐心的大哥哥。 他和阿姐玩的最好。 她记得,有一年他们几个跟着大人去荡山泡温泉,她和大哥觉得泡温泉没意思,两个人便偷偷溜出去,要上山去捉几只野兔回来,不小心迷了路。 就在两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以为要被山里的大灰狼吃掉时,他和阿姐一起找来了。 后来他和大哥走的累了,阿姐背着她,宋宸枫背着大哥,背着,背着,她和大哥都睡着了。 这样的回忆,现在想起,还觉得带着几分儿时的温暖。 后来,她离家几年,再回来时因为对阿姐心怀了怨恨,所以也不待见他了,他倒从未将她的冷漠和疏离放在心上,待她依旧像自家妹妹一样,一如从前。 不管前世她对阿姐是爱也好,恨也罢,在她的心里,她是一直拿他当姐夫待的,从小她就以为他一定会娶阿姐做他的新娘子,阿姐也是这样以为的。 只可惜后来宋宸枫终究背弃了阿姐,另娶了她人,而阿姐整整病了半个月。 那时候,她看到阿姐病的容颜憔悴的样子,想上前去安慰她,可是又想到自己所受的苦都是拜阿姐和大哥所赐,便冷心的从未说过一句好话。 她恨那时的自己,也恨他。 若没有他的背弃,阿姐不会嫁给曹鸿煊那个在关键时刻就将阿姐抛弃的男人,也不会落到被人挫骨扬灰的惨烈结局。 她的冷漠并没有让宋宸枫觉得意外,他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冷漠待他,有时候他很恨自己,可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微顿了一下,低沉浑厚的声音依旧温和:“是在下冒失了,还请孟姑娘海涵。” 孟九思连理也没理他,吩咐车夫道:“走吧!”说转头对着帷裳唤了一声,“大哥,我们该走了。” “哦,来了,我马上就来。” 孟怀璋是个心思单纯且粗心的人,他哪知道自家阿姐和宋宸枫还有一段爱恋痴缠,他只当他还是从前的宸枫哥哥。 看到孟九思对宋宸枫态度很是冷漠,就好像不认识的样子,他不好意思的打了声招呼。 “那个……宸枫哥,抱歉抱歉,我家黛黛长大了,你知道的,姑娘家总是面子薄,不好意思同外男说话的。” 宋宸枫笑着摆摆手,他本就生的英俊非凡,这一笑,于英俊之外又添了几分憨厚的暖意,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几点亮光,这亮光遮住了他眼底深处闪过的痛。 “没事没事,怀璋,你赶紧带黛黛妹妹先回去吧,对了……” 79你看到什么了 宋宸枫忽然凝了凝眉头,欲言又止。 孟怀璋一脸疑惑的问道:“宸枫哥,你还有何事?” “哦……没事。”想了想,他眸光沉了下去,终究没说,话锋一转又道,“我是说这些日子不甚太平,有事没事你就不要出来闲逛了。” 这一次,怕是定远大将军没那么容易能回来了。 这句话,让孟怀璋又想到那可怕的一幕,他脸色又是一白,连忙道:“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再也不敢没事出来瞎逛了,昨儿晚上路过国子学时,唉,不能想,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什么?”就在孟怀璋要走的时候,宋宸枫忽然又拉住了他,眼睛里含了一丝凝重的期待,抬手一挥,身后的十几名侍卫倾刻间又将街周围肃清了一遍,连只苍蝇都不准飞过,他这才问道,“怀璋,你说你昨儿路过国子学?” “对呀,怎么了?” “那你看到什么了?” “死人,我看到死人了,被人挖掉了眼珠子。” “除了死人,还有没有别的?” “……” 孟怀璋茫然的摇摇头。 “你再想想,仔细想想。” 他的双手突然扶到他的肩膀上。 孟九思见宋宸枫再一次命侍卫肃清了行人,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电光火石间,心头忽闪过阿姐曾对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他已坐上承德司副掌司使的位置,就注定和女儿无缘了,父亲,你不用再去找他,女儿就当作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她当时并没有耐心听阿姐说什么,也不会在意宋宸枫坐上什么样的位置,这会子突然想起来,只觉得浑身冷汗涔涔。 她暗自后悔不该让大哥有机会和宋宸枫说话,承德司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皇城脚下出了这样大的恶行案件,而且牵扯到皇族子弟,不仅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要查,皇帝也一定会派承德司查案,她并不想让大哥牵扯其中,这实在太危险了。 她赶紧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唤他的名字时,声音冷得像冰一样,还带着一丝怒意。 “宋大人,你什么意思,还要当街拦人不成?” 宋宸枫望着孟九思从马车上走下来,脸色凝了一下,同时心头又浮起一丝疑惑,就好像不认识孟九思一样,皱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好像变了,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敏感内向的小妹妹。 孟九思一下来,有侍卫立刻手持长刀要冲过来,宋宸枫一抬手,那几个侍卫便退下了。 看到他眼中的疑惑,孟九思目光坦然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走到他面前,一下子将孟怀璋拉了过来,自己护在他的身前,回头看了一眼绿桑,绿桑会意,赶紧拉着孟怀璋要上马车。 孟怀璋不明所以的看着孟九思,孟九思无奈的道了一声:“大哥,听话,你先上马车去,我还有话要和宋大人说。” “嗯。”孟怀璋这才乖乖的点了点头,“那你好好和宸枫哥叙叙旧,我在马车里等你,宸枫哥,我就先告辞了,得空我请你喝酒。” 宋宸枫动动嘴,想拦住他不让走,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微笑的点了一下头,又满怀歉意道:“孟姑娘,刚刚在下职责所在,得罪了。” “宋……”她想了想,还是忍住对他背弃阿姐的恨,唤了他一声,“宸枫哥哥……” 宋宸枫微微一怔,又听她道:“我大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他去时,只是看到两个死人而已。” 不想孟九思如此开门见山,宋宸枫很是为难道:“可是怀璋毕竟是目击者,按理说我应该带他回去……” 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大哥只是小孩心智,他若看到什么,必不会隐瞒,他不说,就说明他真的不知道。” “……” “如果你真把他带回去审讯,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会让那些行凶者误以为我大哥看到了什么,他还能活吗?” “……” “这些行凶者,能在一夜之间就杀了国子学七名学生,可见他们来头很大,且手段毒辣,行事诡秘,所以……”她的眼神变得郑重,“还请宸枫哥哥念在过去的情份上,不要带我大哥走,他已经吓坏了。” 宋宸枫眼中又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歉意更甚,叉手道:“很抱歉,黛黛妹妹,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这是在下职责所在。” “职责,又是职责?”孟九思见他竟半点情份都不念,眉宇间凝起一丝凛冽的寒冷,眼中却冒出星星火光,质问他道,“难道因为你的职责就可以草菅人命?” “黛黛妹妹,你误会了,我只是将怀璋带回去审讯而已。” “审讯?”孟九思冷笑一声,咬着牙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承德司是什么样的地方,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就算能回来,也至少被扒掉了一层皮。” “这个你放心,我可以保证怀璋一定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你的保证算什么?”这句话更加激起了孟九思心里的怨恨,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像是火花要迸了出来,“当初你不也保证要娶我阿姐么,结果呢,结果你却背弃了我阿姐,娶了别的女人!” “……” 宋宸枫的肩膀狠狠一震,几乎明显可见的颤动,心一下子仿佛被她刀子般的语言割裂成两半,就连素来挺的笔直如苍松般的脊背也垮塌下去,他垂下眼眸想要掩饰心中的震颤和痛苦。 “宸枫哥哥……” ------题外话------ 小可爱们!文文历时两个多月,明日终于要上架了,大概在中午十二点左右传文,上架活动如下: 1.文文可能会倒v,如果倒v,全订的小可爱们请留言哦,奖励168xxb。 2.粉丝值前五位订阅后,留言分别奖励520xxb,388xxb,288xxb,188xxb,88xxb(这个不管倒不倒v都会奖励哦,可与一三项叠加。) 3.订阅首订章节也有奖励,留言奖励28xxb。 所有活动仅限正版读者,重复留言只奖励一次,活动时间上架24小时后截止。 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文文,支持首订哦,感谢,感谢,爱你们,么么哒~~ 80就这样,还不行吗(一更求首订) 见宋宸枫这样,孟九思的声音又突然柔软了下来,不要说向他一再示弱,这会子就是要了她的性命,她也不能让他将大哥带走。 她实在太害怕了,她虽然没进过承德司,可是袁阆进去过,他是为数不多能活着走出来的人,即使他活着,也受了十八般的酷刑,废了一条手臂。 倘若宋宸枫是承德司掌司使还好一点,他只是副掌司使,上有掌司使和皇帝,一旦大哥被带了进去就由不得他作主了。 而且爹爹军功赫赫,早已引起朝中某些大臣的不满和猜忌,其中不泛有心胸狭隘的文官亦或政敌想要群起而攻之,甚至连皇帝都有可能会忌惮爹爹功高震主。 这一次,爹爹在庆景两国交战中,大败西景国,立下卓越战功,朝中某些人看爹爹就更加不顺眼了,倘若有些心怀鬼胎的人要借着这次机会搞阴谋诡计,利用什么都不懂的大哥诬蔑陷害爹爹怎么办? 可前世爹爹应该是如期回来了,她记不得,她一点都记不得了,因为那时的她已经跟沈群私奔了,她只大概的知道爹爹没事,他是在她嫁给顾习之一年之后才战死沙场的。 或许是她想多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想到父亲前世的惨死,想到那个梦,她不敢赌,因为赌注太大,她输不起。 想到这里,她更加焦急,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几分哽涩和恐惧。 “我知道你是个执法严峻,铁面无私之人,不要说我,哪怕我阿姐站在你面前求你,恐怕你也不会答应。” “……” 宋宸枫心又狠狠的跳了一下,带着清醒的痛意。 倘若安儿站在他面前,他真的不会答应吗? 他不知道…… 见他脸上似有动容之色,孟九思的心稍稍定了些,看来他还不是完全无情之人,可是如果真的让他就此罢手,依他的性子恐怕不行,不如退而求其次。 想着,她一转话峰道:“宸枫哥哥,我并没有让你徇私枉法,我只是求你网开一面,不要带我大哥去承德司,你比我更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吧。” “……” “你若不信我说的我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亲自再去问他,去我家中,亦或你另约个适合谈话的地方都可以,就这样?” 她看着他,眼中的那点怒火早已熄灭,泪光闪烁,满是祈求,重复了一遍。 “就这样,还不行吗?” “……” 他依旧沉默不语。 “不行吗,宸枫哥哥?” 她紧张的咬住下唇,不厌其烦的再一次问他。 “唉——”最终,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有些艰难的选择了妥协,“就依你吧!” 这一切,就算为了弥补他曾对安儿的伤害吧。 孟九思说的没错,一旦将孟怀璋带回承德司,接下来的事很有可能他就控制不住了,不是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在孟将军归来的路上设下重重阻碍了么? 不过,他还是必须马上将这件事问个清清楚楚,这时去孟府显然不合适,另约地方耽误时间不说,还恐节外生枝,他当机立断,直接上了马车,几番询问之下,孟怀璋回想当时发生的情景,除了再度陷入惊恐,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要放在承德司,哪可能这样审讯,早先上一遍刑了,就是忘了八辈子的事,也能让他记起来。 他怅然所失的下了马车,只到他骑马远去之后,孟九思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着还未从惊恐中走出来的孟怀璋,心中一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掌心里还有冷汗。 纵使心疼,有些话她也必须要叮嘱他,她眸光变得凝重,语气也很凝重。 “大哥,以后切不可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也不可提起今日宋宸枫审问你之事。” 孟怀璋惊恐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茫然,他不知道宋宸枫为什么会一二再再而三的逼他想起什么来,他只隐隐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又听孟九思说的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他乖乖点了点头。 这一次,孟九思没敢再有任何耽搁,让孟怀璋骑马随行很快便回到了孟府。 一回到孟府,老太太便迫不及待的命人将她传到了墨堂斋问话,去时,屋里已经围了一屋子的人,就连傅易氏和傅言柔也在。 傅言杰听说自己朝思暮想,想要一睹芳容的大美人孟九思回来了,也抓心挠肝的想来,只是他是外男,孟家姑娘都在,他需要避嫌不得来。 老太太只是假模假样的表面寒暄了一下,便直奔主题,问她这一趟上门请罪是否解了两家误会。 三天前,薛家派人来只说永明县主不小心伤了孟九思,孟九思需要在薛府多留几日,旁的话多一个字也未说,所以全家人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尤其是老太太和温氏,一个担心会影响到自己的荣华富贵,另一个担心会影响到宝贝女儿的婚姻前程。 孟九思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们,请过安之后只说了三个字:“无事了。” 说完,便借着身体不适告辞了,孟怀璋见她告辞了,也拔脚跟着一起走了。 先送孟怀璋回了摘星阁,自己抄近路从摘星阁后院一路向西,朝着陶怡阁走去,经过离莲花池不远处的小花园时,看到石阶落满花,如粉雾般铺陈在地,一阵风吹来,落花旋起,如活过来一般在半空中飞舞。 一朵粉雾落下,正好落在她的眉心,她抬手将花瓣拈在指尖,垂眸看去,低低叹息一声。 原来杏花都已经开败了,她却连这美景都未在意过。 喟叹之后,她带着绿桑就要离开,脚步刚跨离最后一级石阶,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人来,搓着两手,笑嘻嘻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就在刚刚,他站在园中一颗大雪松背后看到孟九思时,顿时间就被轰去了三魂七魄,以为自己看到了九天仙女下凡尘,一时间竟怔住了,直到孟九思慢慢走远,快要离开他的视线时,他才忙不迭了飞奔过来,一下子挡到了她的身前。 孟九思猛然见了,下意识的往台阶上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是个打扮的甚是轻浮艳丽的陌生男人,额头上还贴着块剪成五瓣梅花型的狗皮膏药。 一头长发梳的油光水滑,连苍蝇想要落住脚都不能够,发归至头顶,斜斜的簪着一支碧玉簪子,簪子上一朵红艳艳的像是刚摘下来的芍药中的极品——金带围,花上还沾着星点雨露。 绿桑见他两眼色米米的样子,顿时厉声喝斥:“何人敢如此大胆,还不让开!” 那男人不怒反笑,手搓的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能搓掉下一层皮,一双眼睛恨不能直盯的长到孟九思身上,向前一凑,腆着脸嘻笑道:“这位是黛黛侄女吧?果然名不虚传,堪当长平双姝之名。” 说着,他手伸进袖口处掏啊掏,掏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银花簪,递到孟九思的面前,自我介绍起来。 “黛黛侄女,我是你二婶婶的亲表弟,姓傅,名言杰,算起来也是你表叔……应该是表舅哈,初次见面,备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黛黛侄女能够收下。” 孟九思见他这光景,如何瞧不出他打得什么主意,她根本不想与这样的人纠缠,偏偏台阶狭窄,他又挡在前面,就是想绕过去也不行。 正要转身走另一条道,绿桑气愤的开口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乱攀扯什么关系,我家姑娘可没有你这样的表叔。”说着,毫不客气的将傅言杰往旁一推,又扶住孟九思道,“姑娘,这种登徒浪子,莫理他,我们走。” 傅言杰一个不设防,往旁一个踉跄正好让开了一条道,孟九思便和绿桑急步离开了。 待他站稳时,他恨恨的盯着孟九思的背影,骂了一声:“什么东西嘛,还真把自个当个天仙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骂归骂,在恨的同时,他心里又涌起无数向往,甚至幻想着他亲手为孟九思簪上花簪,想着,心里又爱的不行,眼神不由的变得痴迷起来。 “哟!”正痴迷到神荡魂飞时,身后忽传来一个满含着嘲讽的声音,“表舅,还在看呢?再看人家也瞧不上你,我的那位三姐啊,眼眶子可大的很呢,我劝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81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二更求首订) 傅言杰忙将花簪收回到胸口衣襟里,回过头,端起一副长辈的姿态,面带薄怒的盯着她:“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 孟婉芳虽然生的漂亮,但比起孟九思来,连人家脚底泥都不如,而且她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见到他和妹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把头仰的比什么都高,连他们的母亲她都丝毫不放在眼里,出言就敢讥讽,着实可恶。 等有一天妹妹成了表姐夫的枕边人,他一定要妹妹拿出手段来好好搓磨搓磨这贱丫头的锐气。 孟婉芳敛去眼中鄙夷,从唇边挤出一缕微笑来,难得的行了个礼道:“是芳儿失礼了,还望表舅宽容芳儿这一遭吧,表舅是个宽厚人,想来也不会和芳儿计较吧?” 傅言杰见她竟然对着他笑了,虽然不及孟九思惊为天人的美,但也美的青涩中带点妩媚的味道,别有风情,顿时就觉得喉咙口痒了痒,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也换作满副笑容。 “芳儿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这么客套作甚,表舅哪会真的怪你,疼你都来不及呢。” 说着,他上前一步就想拉扯她的袖子,她忍不住厌恶的往后一退,然后转头朝着陶怡阁的方向看了看,若有深意道:“表舅不怪责我就好,对了,你刚刚见到我三姐,觉得我三姐如何呀?” 傅言杰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咽了咽泛滥的口水道:“果真名不虚传呀,你三姐当真是个绝色尤物。” 孟婉芳不以为然的撇了一下嘴巴,又听傅言杰道,“只可惜性子好像太清冷太傲慢了些,不太爱理人。” 孟婉芳笑道:“姑娘家见到外男总是要避嫌的,何况我三姐面子薄,不理你才是正经,否则她成了个什么人了。” “唉,可惜,可惜——” 傅言杰又连叹两声。 “别忙着可惜呀!表舅你生的一表人材,玉树临风,我三姐就是对你有意也不好意思当你的面宣之于口呀!” 傅言杰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芳儿此话何意,莫非你三姐真看中我了不成?” “看不看中,也要看表舅怎么做嘛。” “怎么做?还请芳儿指点一二。” “……” 孟婉芳默然不语。 傅言杰咬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银子,在手里掂了两掂,然后笑眯眯的递给孟婉芳:“这点心意还望芳儿笑纳。” 若放在从前,孟婉芳嫌弃他还来不及,断不会拿他这点破银子,可是为了老太太的寿辰,她花了好多银子给那个绣娘,眼看牡丹园赏花宴就要开始了,她正缺银子添置行头,转头看了一眼丫头抚琴,抚琴会意,连忙伸手接了。 孟婉芳又笑道:“表舅是在女儿堆里打过滚的人,将生米煮成熟饭,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就不懂了?” 傅言杰听了,惊了一跳,从前他煮的那些生米都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要不就是那些来自见不得人地方的女子,都是是些身份卑微低贱之人。 孟九思什么人,她可是将军府的姑娘,还是嫡女,听说孟将军尤其疼爱这个女儿,纵使他再想要得到她,也不敢,他实在害怕等孟秦回来将他活活剐了,苦笑着道:“芳儿,你真会开玩笑,这生米怎能煮成熟饭?” 孟婉芳见他一副怂包样,眼中浮起轻蔑之色,脸上却还带着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件事只要好好筹划筹划,未必不能成。” 终是色令智昏,傅言杰听了咬咬牙,一跺脚:“全凭芳儿安排,若事成,芳儿你想要什么,只要表舅能给你的,都给你弄来。” 孟婉芳笑的更加轻蔑:“你且耐心等着吧!” 说完,便拂袖而去,刚走了两步,她身边的抚琴忽然朝杏林东边的方向一指:“姑娘你瞧,那里有个人不?” 孟婉芳定眼一看,道:“哪里有人,偏你这丫头失惊打怪的。” 抚琴揉揉眼,讨好的笑道:“恐是奴婢眼花,瞧错了。” 傅言杰望着她主仆二人的背影,激动万分的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一抬脚,因为激动紧张过度,失足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卷起满地花瓣尘土,哀嚎着一路滚到台阶下。 “噗嗤……”隐在花园西边假山后的人瞧他像皮球似的滚下去,忍不住轻笑出声,“姑娘,你瞧他,活像个泥猴。” 孟婉仪冷笑一声:“说他是猴还抬举了他,猪狗不如的东西!” 孟九思不在府里的三天,这傅言杰上窜下跳的,唯恐怕旁人不知道他对孟九思的心思,见缝插针到处打听孟九思的事。 老太太知道他不堪的行径也只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母亲又犯了头风,哪有空管他,她正思量着要如何利用他来对付孟九思,有人就比她更急了。 刚刚孟九思离开墨堂斋时,她故意跟了过来,因为她早就知道,心怀不轨的傅言杰必定会在某个地方等着孟九思,她想借机行事,让府里人的以为孟九思和傅言杰勾搭。 害怕孟九思发现,她并不敢跟的太近,谁知竟跟丢了,再追过来时就看到孟婉芳站在那里和傅言杰说话,她只能躲避到假山后头。 虽然她并不知道孟婉芳有什么计划,但她知道她是个蠢的,就凭她想对付孟九思,十有八九不能成事。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也说不定。 “也就二房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都赖在咱们府里三天了都不肯走。” 文珠说着,眉眼间皆是鄙视。 孟婉仪也是鄙夷满满:“那傅言芳怕是要赖上一辈子也说不定。” “管她呢,让他们二房窝里斗去,也挨不着咱们的事,只是四姑娘刚刚所说的计划或许倒于咱们有益,正好可以借她的手报了咱们的仇!” 说完,文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孟婉仪。 孟婉仪眼中骤然凝起一股狠色:“孟婉芳不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她性子又急,恨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这件事未必能成……” 她眉心一皱,沉思了一会儿,在文珠耳边吩咐道,“你去告诉巧云一声,让她在必要的时候助那个蠢货一臂之力。” “是。” …… 到了晚上,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卷来乌云阵阵,惊雷声声,眼看着就要下雨,雨却一直未下,乌云笼着天空,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唯看见府内灯笼像是鬼火一般,星星点点随风飘摇。 孟九思觉得有些莫名的烦燥不安,也没心思做绣活了,只拿过一本书坐在书案心不在焉的看着,其实,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的有一种预感,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忽然,哐当一声,风吹开了窗户,顺势吹灭了蜡烛。 绿桑和青娥连忙走过来,一个忙着点蜡烛,一个忙着关窗户,绿桑点好蜡烛回过头时,见她手里虽拿着书,却没看,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发呆,关切的问道:“姑娘在想什么呢,怎么想的这么入神?” 孟九思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着爹爹他应该快回来了。” 绿桑点点头笑道:“若将军大人回来的快,兴许还能赶得上老太太的寿宴。” 说着,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姑娘,眼看着将军大人就要回来了,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有些话还是该劝劝姑娘,将军大人一直征战在外,没有多少时间能陪伴在姑娘身边,姑娘怨他,与他生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 她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孟九思的脸色,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再接再厉道,“将军大人是真心疼爱姑娘的,合府除了已嫁到曹家的大姑娘,还有大少爷,也只有将军真心疼爱姑娘了,姑娘莫要再和将军生分了。” 从前,她也劝过姑娘这些话,只是每每一提起姑娘便要动怒,后来她便不敢再提了。 现在不同了,姑娘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她也不好说,反正就像重新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相信姑娘会理解她的一片苦心的。 青娥听了,也大着胆子附合一句:“是呀,姑娘,奴婢也觉得绿桑说的很有道理,姑娘该听得进绿桑的话,将军待姑娘委实是好的。” 孟九思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爹爹生分了。” 两个丫头一听,自是高兴,绿桑正要说什么,早已养好了伤的芳玲掀了帘子急步走了进来:“姑娘,大少爷屋里的巧云来了,说有事要找姑娘。” 孟九思淡淡的嗯了一声:“你叫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青娥朝芳玲脸上觑了两覤,觉得有些不对,多问了一句:“芳玲,你怎么了,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哦……没……没什么……”芳玲苍白着脸色有些慌乱,支支唔唔道,“刚风太大,吹迷了眼睛,眼睛揉的有些疼。” 82痛揍(三更求首订) 孟九思疑惑的扫了芳玲一眼,自打她被龚氏踹了一脚之后,人好像变了些,沉默了许多。 不过,有一样没变,每每大哥来时,她总是有意无意的蹭过来想吸引大哥的注意,偏生大哥是个小孩子心性,半点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这些日子,她留神观察过被硬塞过来的三个丫头,芳玲虽然缺点不少,也妄想着要勾引大哥,心倒比夏雨和冬雪好一些,仍有良善之处,还会仗义执言护了一个厨房里挨打的烧火丫头。 瞧她这般心虚的样子,必然是二房又指使她做什么了。 正想着,巧云已经进来了,脸色很是焦急的样子:“三姑娘,不好了,大少爷被雷惊着了,这会子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作抖,这可怎么办是好?” 巧云是摘星阁的一个二等丫头,一直给人一种朴实低调的印象,不仅衣着仆实,长得也很朴实,从不掐尖要强,若不是孟九思对芳玲起了疑心,也不会怀疑巧云的话。 怀疑归怀疑,毕竟大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再加上他打小就害怕打雷,这会子吓成这般也很有可能,她放心不下,肯定要去一趟。 她看了一眼巧云,从她脸上看不到有半点可疑之处,要不就是她隐藏的太好了,要不就是自己多虑了,她淡淡吩咐一声:“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到。” 巧云恭恭敬敬的道了声“是”,又微不可察的转眸看了一眼芳玲,看的芳玲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捏了捏袖口里的东西。 只要姑娘一离开,她将这袖子里的东西往姑娘的枕头底下一放,事情就可成了。 可是成了之后呢? 成了之后,四姑娘若高兴不过说她一声办事得力,若不高兴,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她。 可是三姑娘或许就此名声尽毁,她毁了名声,大少爷焉能有好,依大少爷的性子,说不定还能闹出更大的祸事。 从前,她想攀上大少爷这根高枝,不过就是想着要摆脱自己奴婢的身份,挣一个姨娘做做,可是就在两天前,有些事情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改变。 当时,她去方园回话,不小心在花园遇到傅言杰,从前傅言杰和傅言芳兄妹二人也来过府里打秋风,只不过那时二太太不待见他们,所以她对他们的态度自然很差。 想是傅言杰怀恨在心,故意拦住她调戏欺辱她,还打了她一个大嘴巴子,又扬言说,她若敢不从,便要二太太将她打一顿,再找人伢子来将她卖到烟化柳地去,她终归还是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若放在从前,她断不会对他有半分畏惧,可是情况不同了,这一次,二太太打定主意要笼络傅言芳,借着她对付蒋姨娘,连带着对傅言杰的态度也好了许多,甚至纵容他在府里这般张狂,连老太太都不管。 对于二太太来说,她不过就是一条狗,想打想杀,随时都可以,那一次她去回话不是好好的就挨了她一记窝心脚了么? 有姨妈在又能如何,且不说姨娘素日待她并不算好,就是待她好,也护不住她。 她自己还被蒋姨娘寻了个理由打了二十大板,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实在害怕傅言杰的威胁成了真,并不敢十分反抗,可是又觉得他的爪子摸在身上的时候十分令人恶心,她忍不住反抗时,他又是一掌打了过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挨他一掌时,大少爷突然冲了过来,一脚将傅言杰踹翻在地,额头撞到了石头上。 大少爷愤怒的指着哀嚎不已的傅言杰,沉声一喝:“若你个混蛋再敢碰我妹妹屋里的人,我定要跺了你的爪子!” 傅言杰一句屁都没敢放,吓得捂住滴血的额头,屁滚尿流的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一刻,一直被人当作傻子的大少爷在她眼中就像个突然降临的盖世英雄,她对他动了几分真心,自然不太愿意再听命于孟婉芳,干出这样陷害人的缺德事来。 而且孟婉芳还说了,这件事需行的机密,连二太太都不能告诉,若她多说一个字,就打断她的狗腿,她知道依四姑娘的性子,她绝对做的出来。 退一万步说,若被三姑娘察觉到什么,事情没办成呢? 四姑娘要怪罪她不说,二太太知道了一定也会怪她不事先通报,到时嘴巴子,窝心脚都轻的。 思虑间,绿桑已经拿来了披风为孟九思披上。 她白着脸色,迟迟疑疑的走上前:“姑……姑娘……” “怎么了?” 孟九思蹙眉看着她。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还是……” 她脑子里开始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提醒三姑娘,让她不要去,如果提醒了她,就等于背叛了二房,到时候三姑娘若不肯护她,她就死定了。 而三姑娘无比清楚,她是二房派来的奸细,她有什么理由会护着她,她不想死,她死了,娘和弟弟怎么办,娘还病着,需要她拿银子回去买药。 若不提醒,结果就是刚刚所想的。 她…… 到底该怎么办? 孟九思看着她犹豫万分的样子,心里早已明白了一切,她没有再问她,只是静静的等着,她在等着给她一次机会。 绿桑倒急了:“芳玲,还是什么,你何时变得这般蝎蝎螫螫的。” “哦,也没什么。”芳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勉强从唇边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就是想提醒姑娘,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还是穿木屐过去好,省得待会弄湿了鞋子。” 说着,心慌意乱的生怕被人瞧出什么来,又道,“我这就给姑娘拿双木屐来。” 孟九思暗自一叹,心里微觉得有些惋惜,仅此而已,并没有丁点难受的感觉,毕竟芳玲原就是二房派来监视她的。 这时,帘子一挑,青娥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还等你去拿呢,我已经替姑娘拿来了。” 芳玲讪讪的笑了笑:“瞧,我多事了不是,青娥早已经想到了。” 说完,便惴惴难安的退了下去,她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廊角柱子后头,待看到孟九思和绿桑,青娥一道出了屋,她焦虑的朝前跨了一步,从嗓子眼里想唤出一声:“姑娘,不要去。” 最后她又缩了回来,同时话也吞回了肚子,她站那里手不停的绞着衣角,犹豫了好半晌,脚一跺,转身又回了屋。 回屋里四下看看,屋内空无一人,她连忙掏出袖子里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慌慌张张的塞到了如意枕下。 她不知道,屋外一双漆黑的眼睛透过窗户正紧紧的注视着她所有的行动,心内暗骂一声:“这该死的小蹄子,果然心怀不正,枉费我素日待她的情份。” …… 轰的一声,又是一声惊雷炸开,闪电像金蛇腾空,陡然间将云层劈开,照耀着夜色大地惨白一片。 一阵狂风起,将树叶吹的哗啦啦作响。 这声惊雷打下,直打的傅言杰激凌凌的一个跳起,他有些后悔自己太过性急,找了这么一个天公不作美的夜晚。 不过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是恐惧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的在杏林内踱来踱去。 一时又仰望苍天,祈求着大雨千万不要落下,即使要落下,也得事成之后,否则,他准备好的迷药被雨打湿了就失了药性。 他的祈求果然被上天听见了,闪电只劈了几下,便隐退了,风似乎也小了一些,天地间,再次陷入苍茫的漆黑一片。 正等到急处,忽见黑黢黢的前方来了两个人,前面一个丫头手里提着一盏在风雨里点的琉璃绣球灯,随着风一摇一晃的,绣球灯里的烛火也跟着一摇一晃。 他的心在这一刻狂乱跳起,身子一闪,躲到假山后头,只探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来,两只虚浮的眼像是暗夜里的狼盯着来人,冒出绿莹莹的光。 待两人走近时,他才稍稍看清楚,那提着绣球灯的丫头正孟九思身边的大丫头,她手里的灯笼照射出的光打在后面那个人的身上,微微点亮大红色披风上的星点海棠花,正是早上见到孟九思时,她披的那一件。 果然是孟九思。 她来了。 他日也盼,夜也盼,盼着能一亲芳泽的孟九思终于来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几乎将所有的不安和犹豫全都抛诸脑后,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要得到她,他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要得到这样如妖似仙的绝顶美人儿。 而且,半夜三更的她只带了一个丫头出来,更方便他行事,下次,哪里还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再没有半点犹豫,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迷药突然冲出来,往两人面前一撒,一阵香风拂过,两人软软的应声而倒,琉璃绣球灯打碎在地,灯火瞬间熄灭了。 他激动的像是饿虎一般扑了上去:“美人儿,爷来了。” 忽然,嘴巴剧烈一痛,那人的拳头已狠狠挥来,力气之大,直把他的两颗门牙全打掉了,顿时血流如注,他痛苦的哀嚎一声,人朝后重重跌倒在地。 “大胆贼人,竟敢夜潜将军府,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接下来,一声男人的冷喝声响起,傅言杰这才知晓刚刚见到的,抱到的,哪里是什么美人儿,根本就是个大男人。 他又羞又躁又怕又痛,急得正要亮明身份,一个大麻袋兜头盖脸的套下,他都来不及挣脱,如雨点般的拳头打下,直打得他像是杀猪一般的嚎叫嘶喊。 “我不是贼人,不是贼人,我是你们府上二太太的表弟傅言杰……” “放屁!”拳头越来越急,那人一边打,一边骂,“分明就是贼人,还敢冒充我府里的客人,客人哪有用下三滥的迷药迷人的,简直该死!” “救命啦,救命——” 他拼命的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偏生风声再次呼啸,他扯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到他的呼救声,也不知挨了多少拳头,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人活活打死时,麻布袋忽然又被打开了,他终于得见天日。 那人一把揪住被揍的肿成猪头的他,冷声问道:“你说你是二太太的表弟,为何要用迷药害人?” 他拼命将肿成核桃的眼睛睁出一条缝来盯着他,咬牙否认:“你……你……血口喷人,我……何尝用迷药害人了。” 绿桑早已经爬起来,站在旁边冷笑一声,厌恶的盯了一眼傅言杰,又看向吉祥道:“看来这贼人还挺硬气,他不招就算了,将他打死丢出去!” 幸亏姑娘多留了一个心眼,让青娥折回去盯着芳玲的动静,又叫来了吉祥,让他假扮成自己的样子走了这条抄近路的小道,自己则带着天宝从正路去了摘星阁。 果然,这个无耻之徒真躲在这里等着姑娘,这帮人实在太可恶了,几次三番的想谋害姑娘。 傅言杰一听说要打死丢出去,本就唬着心肝儿俱碎的他再也撑不住了,魂不附体的急扯着嗓子道:“招……我都招,都招……” 绿桑道:“口说无凭,还需得写下供词,签字画押才行。” 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纸笔递到了傅言杰面前,顺势吹亮一个火捻子,将他污血横流的脸照的益发像个从血池里爬出来的鬼似的。 傅言杰不想绿桑连纸笔都备好了,暗自后悔不迭,招了人的道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孟婉芳明明都说的计划好的,怎么就走漏了风声,挨了这好一顿打不说,还要被逼供。 他再度强撑着疼痛,哀惨惨的摇头道:“手……手折了,写……写不了……” 吉祥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一把利刃在瞬间对准了他的眼睛:“真折了,写不了?” “能……能写,能写……” 傅言杰连忙拿过纸笑,乖的跟孙子一样,伏在地上,将沾了笔墨的狼豪笔在嘴里就着唾沫,伸舌头舔了两下,刷刷刷的写了起来,绿桑将火捻子用手笼着,替他照亮。 不消一会儿,他写完供词,又顺手沾了脸上的血,按下了手印。 绿桑看了,恨恨的骂了一句:“真是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我都……招了,这下可以饶……饶过……呜……” 就在他以为自己听话的写下供词,可以逃出生天时,麻布袋再次兜头兜脑的罩下,拳头挥来,比先前的更重更急。 杀猪般的嚎叫再次透过麻布袋响彻在黑夜里。 这一次,终于惊动了府里的人,稍倾,就听到一个老太太凄厉而嘶哑的哭喊声响起,在瞬间打破了傅言杰杀猪般的嚎叫。 “住手,快住手!杰儿,我的杰儿啊,我苦命的杰儿……” 83审问(一更) 傅家一家三口来了之后,龚氏到底打心眼里很瞧不上他们,只命人草草收拾了往日采买小戏子住的梨苑给他三人居住。 梨苑位于府里西北角,离摘星阁后院不甚远,所以一得到消息,便飞也似的赶来了。 到底上了些年纪,经不住唬,来时跑的跌跌撞撞,只剩下哭喊的份,傅言芳脚力倒快,不知抢了她前头多少步先跑了过去,她大叫一声:“住手!” 今晚,她就觉得大哥不对劲,异样的兴奋,还偷偷摸摸的好像买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劝了他两句,反遭了他一顿抢白。 她无法,只得随他去了,可是她心里一直惴惴难安,总觉得大哥要闹出什么事来,果不其然,府里有人喊说进贼了,她心知不好,当时就说了一声:“一定是哥哥。” 这句话,把老母亲也唬个半死,两人跑过来时,人已经被人套在麻袋里暴打了。 她冲过去扑在傅言杰身上,吉祥这时已经停住了手,只是漠然的看着她,她伸出葱笋般颤颤的手指,像不敢看似的,慢慢的掀开了布袋,就看到自家不成器的大哥被人打的血糊泥烂,两眼倒插,只是剩下出气的份了。 她吓得惊叫一声:“哥哥——” 忽然,又炸起一声雷,闪电霹雳,将偌大的孟府照得青白,豆大的雨点落下,不消一会儿,地上就有了积水,被雨点打的水泡直泛,雨声哗哗和时不时传来的轰轰雷声交织,仿佛要洗净这天地间所有的污秽。 …… 另一边,摘星阁。 阁内烛火通明,孟九思端坐在一张厚拙的酸梨木扶手椅上,烛火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衬着比三春桃花还要娇媚,可她的脸色分明是极冷的。 孟怀璋与她隔了一张镶嵌着大理石板的黑漆花腿桌,并排而座,脸上神情有些茫然,也有些尴尬。 他一心想保护自家妹妹,当然就想以一种强悍的保护者的姿态立于妹妹面前,可是因为见了死人他差点吓丢了魂魄,已经在妹妹面前弱得像个怂包,回来想着要如何重新树立高大的形象,不想,又被雷惊着了。 偏偏他屋里的丫头多事,瞒着他急慌慌的就去找了黛黛。 这下可好,黛黛生气了,他这个大哥在黛黛面前怕是个彻头彻尾的脓包了,想想,真觉得无地自容,他有些懊丧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暗骂了自己两声。 “叫你脓包,叫你脓包。” 正骂着,就听到孟九思冷冷吩咐了一声:“喜子,你将巧云带来。” 孟怀璋立刻道:“快去,快去,这巧云也忒多事了,屁大点事的,就被她吵嚷开来,你让她赶紧过来,我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通。” 说着,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看向孟九思。 “黛黛,我还当这巧云是个办事稳重的,没想到一点事就闹到你那里去了,害得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雨跑来,其实,我哪里就害怕了,我一点都不害怕的……呵呵……” 说着,心虚的抹了一把冷汗。 孟九思知道他的心思,男人嘛,总想表现出勇敢坚强的一面,尤其他还是做大哥的,可是她清楚的知道他外表想表现的有多勇敢坚强,内心就有多惊恐软弱。 她收敛起满面冷色,冲他温柔的笑了笑:“我知道的,大哥就是最勇敢的人,可是再勇敢的人也有软肋,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哪怕那个人是天神心中也会有畏惧的时候。” 孟怀璋听她这般说,心里突然觉得好受了许多:“黛黛,你说的是真的吗?即使天神也有害怕的时候?” “嗯。” “那你呢,黛黛你会不会害怕?” “会,只要还有在乎的人或事,就会害怕,我也不例外。” 孟怀璋长舒了一口气,抹抹胸口道:“这下我就放心了,我还怕黛黛把我当成一个没用的胆小鬼,从今往后再也不把我当大哥看了呢。” “大哥,你怎么说这样的傻话,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大哥,永远都是。” “嗯。”他用力的点点头,“以后我再也不说这种傻话了,可是……黛黛,你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就是因为看到她生气,他才会担心,担心都是自己闹的,叫黛黛烦心了。 孟九思无奈一笑,耐心的解释道:“大哥,我生气不是因为你,你待会就知道了。” 刚说完,就有两个婆子推搡着巧云走了进来,喜子走在前头,巧云的脸色已唬的改了样子,很是苍白,但又极力的咬住唇,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镇定。 在她看到孟九思安然无恙的进了摘星阁之后就知道计划失败了,不过也并未想到太严重,暗自忖度着,应该是孟九思没抄近道从后院走,与傅言杰错过了。 后来又见她身边跟着的是陶怡阁的另一个丫头,面生的很,还有就是天宝,平常紧跟着她的绿桑和青娥都不在,心下便开始惶惶的,想要去听风阁报信,却闯进来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就将她绑了。 她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了。 一进屋,婆子解了绑,一脚踹在她的后膝盖窝,她跌跪在地,心里虽害怕,脖子却仰的高高的。 “不知奴婢犯了什么事,惹怒了姑娘,竟叫姑娘动了这番大气,将奴婢绑了。” “天宝,你去厨房提一壶烧的滚烫的热油来。” 孟九思并没有理睬她,只是吩咐了天宝一声,这才转过头,慢慢的垂下眼睑看着巧云。 “我绑你自有我绑你的理由,你莫急,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听在巧云的耳朵里却无端让她觉得透心凉的寒冷。 她不敢再看她的脸,尤其是她一双冷若冰霜,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垂首道:“姑娘有话尽管问,只要是奴婢知道的,奴婢一定说。” “嗯。”孟九思淡漠的点了一下头,“那我问你,你是受何人指使去陶怡阁找我的?” 巧云脸色一变,胆怯的答道:“奴婢见大少爷吓成那样,自己去陶怡阁找姑娘的。” “大胆!” 孟怀璋气的猛拍了一下桌子,正待训斥她几句,看到孟九思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他吐了一下舌头,连忙闭上了嘴巴。 孟九思情绪难明,语调上扬的“哦”了一声,又道:“从前也不是没打过雷,怎么没见你去陶怡阁寻我,今晚怎么就突然想起我了?” 巧云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紧张的快要跳出来的心,重新看向孟九思道:“从前少爷也没这么怕过,这会奴婢实在害怕少爷出什么事,这才去找三姑娘你的,莫非奴婢这一趟去错了?” “你去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你受人指使,妄图谋害我!” “什么,黛黛,你什么意思,她要谋害你?”孟怀璋又开始激动起来。 孟九思有些无奈道:“大哥,你若再不安静,我便真的生气了。” “哦,这下我绝不再说一个字。”他连忙捂紧了嘴巴。 巧云苍白的脸挣出一丝赤红来,梗着脖子强辨道:“姑娘此话何意,奴婢忠心耿耿,何尝要谋害你了,这样天大的罪名扣在奴婢头上,奴婢当不起。” 孟九思冷笑一声,声音骤然森冷:“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我倒要看看你对你的主子有多忠心!” 说着,看了一眼连油锅带炉子一并都提来的天宝,眼一横,天宝便走到到巧云面前蹲了下来,将炉子放在地上,火红的炭烧着,烧着炉子上铁锅内热油滚滚。 巧云吓得脸色瞬间如土般的灰。 “巧云,你原是我大哥屋里的丫头,心却放到了别的屋里,成了别人的狗奴才。”孟九思的声音再度响起,阴幽幽的,说不出的寒意森森,“既然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这心也不必要了,听说十指连心,先将你这手指头全都放进油锅里滚上一滚。” 巧云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大声道:“不,姑娘,你不能在府里这样滥用私刑,若传了什么,必会落下一个刻毒的名声!” “刻毒?”孟九思冷笑两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你若再忠心下去,就不仅仅是将你的手放在油锅里这么简单了。”说着,盯了一眼喜子和后面两个婆子,“按住她,将她的手放进去!”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巧云,天宝紧拉住她的腕,朝油锅里放,巧云惊恐的极力挣扎,只是她哪里是三个人的对手,眼看着自己的手就要进了油锅,她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孟九思看了三人一眼,三人会意,立刻放开了巧云,巧云已唬的满脸是泪,又被烟呛的咳了两声,本能的挣扎着往后退了退。 孟九思冷冷道:“你若实话实说,今日我便饶过你,你若敢撒一个字的谎,放在油锅里滚的就不仅仅是你的手了!” “不敢,奴婢不敢撒一个字的谎。”巧云惶惶哭着,垂死挣扎般否认道:“奴婢敢指天发誓,真……真的没有人指使奴婢。”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天宝,将这热油灌进她的嘴里。” “不……不,三姑娘饶命,奴婢说,是……是五姑娘,是五姑娘指使奴婢的。” 孟九思惊了一下:“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她原以为巧云是二房安插在摘星阁的,没想到她竟是孟婉仪的人,再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哥屋里的人都是母亲指派的,效忠孟婉仪也不足为奇。 相信,孟婉仪很快就会得到风声,她必然会有所动作,她转头吩咐喜子,让他在旁记录。 在这个家里,她几乎是孤军奋战,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大哥,而大哥同时是母亲的儿子,孟婉仪的哥哥,他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但有些事,她必须让他看清楚。 虽然残忍了一些,可是她不可能一辈子将他当成温室里的花朵,无时无刻都守在他身边,他至少应该知道孟婉仪的真面目,这样以后才能对她多留一个心眼,不会被她的眼泪轻易打败。 她转头看了一眼孟怀璋,看到他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张着嘴巴,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胡说,仪儿为什么要指使你?” 不管仪儿和黛黛之间有多少嫌隙,他总想着大家都是嫡亲的兄弟姐妹,总不至于会生出什么可怕的谋害之心,顶多也就是瞧不惯,绊绊嘴而已。 巧云生怕自己真的被炸了,哭诉道:“奴婢并没有一个字的胡说,今日文珠来找奴婢,说如果四姑娘屋里有什么动静,就让奴婢配合着,果不其然,到了傍晚,四姑娘屋里的抚琴来找奴婢。” 说着,她吸了一下哭的快要掉下来的鼻涕,继续哭哭啼啼道:“她拿了五两银子给奴婢,让奴婢将三姑娘引到摘星阁来,到时侯躲在杏园的傅言杰才好行事。” 孟怀璋已经惊的目瞪口呆,他实在无法接受,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被利箭穿心的疼痛感,她的一个妹妹竟然如此歹毒的要陷害另一个妹妹。 那傅言杰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最下三滥的花间浪子,整天偷鸡摸狗,不干好事,前两日还见他调戏黛黛屋里的丫头,若黛黛今晚真着了仪儿的道。 那黛黛? 他不敢想,他也无法想。 不同于他的震惊,孟九思脸上异样的平静,她蹙了蹙眉心道:“按理说,这种事该计划的机密才是,抚琴如何就敢来找你了,她就不怕你走漏了风声?” “五……五姑娘……”巧云实在忍不住用袖子拭去了将要流下的鼻涕,哽咽道,“早就交待奴婢,平时要多与旁的屋里的丫头交好,尤其是二房和三姑娘屋里的人,这样……才能打听到……更多的事,这些丫头之中,奴婢与抚琴谈的最为投契,所以她……才会找上奴婢的。” 孟九思不由的抬头冷笑起来:“俗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想不到孟婉仪也深谙此理,将你这一条线埋的够深的,我再问你,我屋里还有谁是你们的人。” “就……”她胆战心惊的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一个,奴婢就知道一个,厨房里的小艾,自打姑娘将陶怡阁整顿一番之后,她连姑娘的边都沾不着,也没什么用处。” 孟九思突然想到那个生着一对三角眼,一手叉着腰,一手用烧火棍训斥抽打厨房一个烧火哑丫头的丫头,当时,是芳玲瞧不过眼,上前和小艾吵了一架,护住了烧火丫头。 因为要急赶着去薛国公府,她当时只是命芳琴将烧火丫头调到了院子里,并没有来得及惩治小艾,想着等回来后再处理,就拖到了现在。 怪道自己做的麸蕈馅的包子好好的怎么就变成酸的了,怕是她捣的鬼,也幸好,她投的不是毒药,想到此,她不由觉得心惊。 她定了定心神,看了一眼喜子,喜子忙拿了刚刚写好的供词走到巧云面前,巧云眼里滚着惊恐的泪,抖抖霍霍的伸出了大拇指,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又哭着连连磕头求道:“能招的奴婢都招了,还求姑娘饶了奴婢,求求姑娘了。” “放心,只要你听话,你的命我是不会要的。”孟九思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完,有些疲倦抬手在额角搭了个凉棚,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另一只手抬了抬,“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管。” “黛黛!”巧云刚被带了出去,忽然屋外传来一声愤怒的厉喝,随着声音而来的是面色铁青的温氏,身上还带着被雨水打到的湿气,“这大晚上的,你又在闹什么!” 她刚在听风阁和仪儿说着体已话,忽然得了消息,陶怡阁的吉祥将傅言杰套里麻袋里打了个半死,傅家人已经闹到老太太和孟祥那里去了,还说若府里不给她们个公道,就闹到官府去。 又说,黛黛正在摘星阁审问丫头,当时仪儿听了吓了个半死,躲进她的怀里,如惊弓之鸟般的瑟瑟发抖。 “娘,怎么办,怎么办,她一定又要设下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诡计来害我了,一定是的,我都已经这样了,三姐姐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这件事,她隐隐的觉得没那么简单,也隐隐的觉得仪儿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她不愿深想,也无法深想。 她只告诉自己,仪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许多事,的确是黛黛做的太过分了,根本不把母女之情,姐妹之情放在眼里,将仪儿害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退一万步,即使仪儿有算计黛黛的地方,那也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仪儿几乎被黛黛逼到了死路。 虽然孟薛两府的关系暂时缓和了,可是嫌隙已生,再想让仪儿嫁入薛府比之前不知又难了多少倍。 她安慰了她几句,就急忙忙的带着人来兴师问罪,也想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阻止黛黛做出什么对仪儿不利的事。 仪儿,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事了。 她身后还跟着被雨水打湿了半边的桂嬷嬷,眉尖也凝着一股不满,接过她的话阴阳怪气道:“三姑娘,论理也不该奴婢插嘴,姑娘在薛府受了伤,也该知道保养才是,怎一回来又将府里闹了个天翻……” 84黛黛,不要去(二更) 孟九思根本未将桂嬷嬷看在眼里,只是蹙着眉心看了看温氏,还未说话,孟怀璋就气乎乎的喝断了桂嬷嬷。 “嬷嬷知道不该插嘴,就不要插嘴!” 他向来不太喜欢桂嬷嬷,总觉得孟婉仪变得这么坏有她不少功劳,又听她说话很不入耳,要不是顾念她是母亲身边嬷嬷,恨不能一脚踹上去了。 “大少爷,你……” 桂嬷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孟怀璋哪里管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脸色带着一丝到现在都没有回转过来的愤怒痛意:“母亲,你来了正好,仪儿她实在太过分了,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黛黛?” 温氏听他这般说,眼里的愤怒和痛不比孟怀璋少,正待大怒,忽然失望之极的冷笑了一声。 “我倒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竟这般‘爱护’自己的亲妹妹……”她着意在爱护二字上咬了咬,“只是你对黛黛的爱护和对仪儿的爱护也太千差万别了吧?” 孟怀璋愣着两只眼睛看着她,摇摇头道:“没有,两个妹妹我原是一样爱护的,只是仪儿她……” “够了!你的爱护仪儿受不起!” 温氏声音骤然如刀般锋利,打断了他的话,转而满面怒容的盯向孟九思,孟九思也回视着她,眼睛冷的没有一丝光芒,就像数九寒冬屋檐下冻结的尖利冰坠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温氏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再说话时,气势已没有刚才的凌厉了。 “黛黛,我不知道你今晚要做什么,也不想管你要做什么,只一样,唯一样……” 她的眸光变得认真而严肃起来,同时,又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请求。 “你所有的谋算都不要再攀扯到仪儿,仪儿她已经够可怜了,名声毁了,薛家那里还不知道怎么说,你若再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便是有心要将她逼到死路上去,难道你真的忍心将她活生生逼死?”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仪儿陷害……” 他虽又笨又傻,可是刚刚巧云招供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很清楚,而且也听懂了,母亲完全说反了。 “够了,你这个逆子,懂得什么黑白是非,还不给我滚一边待着去!” 温氏根本不相信孟怀璋说的任何话,她只一心认定,孟怀璋心智不全,早就被黛黛糊弄住了。 孟怀璋扁扁嘴,还想再为孟九思说两句话,孟九思冲他摇了摇头,缓缓起身,又缓缓的,一步一步朝着温氏走来,声音冷的已没有一丝感情。 “我只是替大哥教训他屋里不守规矩的丫头,母亲又是从哪里得到消息,我要谋算五妹妹呢?” “……” 温氏愣了一下。 “还是母亲此地无银三百两,知道她孟婉仪今晚又设局陷害我却失败了,怕我将她的恶行当众揭露出来,又或者是孟婉仪自己做贼心虚,挑唆着你跑到我这里来以母亲的身份要胁我?” 说完,她向前又走了一步,温氏哆嗦着唇,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退。 桂嬷嬷见温氏有些气矮的样子,连忙道:“三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为人子女怎能这样跟……” “闭嘴!”孟九思冷喝一声,“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还不给我退下!” “……” 桂嬷嬷再度被噎住了,想仗着是温氏的陪房再争辨两句,又觉得孟九思气势惊人,心中生了胆寒之意,连带着嘴巴也冻住了。 温氏气愤的伸手指着孟九思:“黛黛,你——” 说着,气的发红的眼睛竟涌出悲伤的泪来,疾首蹙额的盯着她。 “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了,就算你已经绝情绝心到连自个亲妹妹也不想认了,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仪儿头上,仪儿那样柔弱善良的人,她怎么可能设局陷害你?” “……” “她若真有这个本事陷害你,怎会把自己弄到声败名裂的地步?” “……” “倒是你,黛黛,你现在的境况比仪儿不知好了多少,协理管家了不说,还光明正大的退了你本就不想要的婚事,论心计,论谋略,仪儿能敌得过你,她……怎么敢陷害你?” “……” 孟九思已经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母亲的心始终偏向孟婉仪,她不耐烦的摆摆手:“母亲,你说再多也无益,我只认事实,只认证据说话。” “你——” 正此时,屋外又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就冲进来一行人,一进来,卷起了一阵风。 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妈妈,正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头春华之母,府里的大管家之一廖鹏家的,生的甚是高大强壮,比一般男人还要魁梧些。 想当初,她家男人和绿桑的爷爷一起救了老太爷,绿桑的爷爷死了,人走茶凉,谁还会记得,她家男人却活得好好的,虽然年长她二十岁,却依旧精神矍铄,在府里负责管银库帐房。 她小女儿又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一等红人,府里除了老太太,谁不给他们一家三分颜面,比府里寻常的主子还要得脸。 若换作旁人,早得意的翘起了尾巴,也就他们一家行事低调,从不与人争高低而已。 她板着一张轮廓稍显刚毅的同字脸,露出了骨子里隐藏不掉的倨傲,先是跟温氏行了个礼:“见过大太太。”说完,肃厉的瞥了一眼孟九思,沉声道:“三姑娘,老太太和二老爷请你去荣景堂一趟。” 孟九思正要说话,孟怀璋已经抢着护到了她的前面。 “都这会子了,让黛黛去荣景堂做什么。” 孟怀璋见廖鹏家的气色不善,隐约猜到这一趟叫孟九思去必然没有好事,心里便着急起来,又转头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黑黢黢的树在狂风中大幅度的摇摆,似要折断了腰身,瞪着她道,“外面风雨这么大,有事明儿再去也不迟。” 廖鹏家的素来不太将孟怀璋放在眼里,虽说是将军府的嫡长子,却是个傻的,何况他又不是老太太正经八百的亲孙子,她冷笑着睥睨了他一眼。 “大少爷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尚且不怕风雨,难道身为小辈倒怕了?” “……你。”孟怀璋呆了一呆,张开双手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我不同你废话,反正不去就是不去,我家黛黛身上有伤,经不得这风里来雨里去的。” 温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兆,连眼皮都跳了起来。 下意识的抬手抚了一下惊跳的眼皮,端了脸孔接着道:“璋儿的话没错,黛黛在薛府受了伤,怎经得起在风雨里来来回回的折腾,就算有天大的事,还是明儿再说吧。” 孟怀璋一听,心中顿生欣喜,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孟九思,朝着温氏的方向努努嘴,想要告诉孟九思。 “黛黛,你听,其实母亲心里还是维护你的。” 孟九思心中会意他的想法,不由的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知道大哥想的实在太简单,母亲这样说,哪是维护她,其实是怕她去了荣景堂将所有的事情闹开,会牵累到孟婉仪。 看来,在母亲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孟婉仪,否则身正不怕影子邪,她这么担心她去荣景堂作甚。 她只是一唯的认定孟婉仪好,有些事不想承认罢了。 正想着,忽然又听到廖鹏家的冷冷一笑:“大太太莫要忘了,那会子你为了五姑娘的名声在老太太屋里说的话,如今保证书还在那里,要不要奴婢拿来给大太太瞧瞧?” 温氏脸色骤然一白,想到为了强压下孟婉仪和沈群的私奔丑事,不得已写下保证书,从此不再插手府中事宜,又羞又恼,翕动着嘴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廖鹏家的见她被堵了个结实,心下更加得意,眼睛一扫,又落到孟九思身上,语气更加不客气了。 “都说三姑娘是个伶俐的,不想今晚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唯的躲在大太太和大少爷身后,既然如此……”她面色一冷,“就不要怪奴婢不客气了。” 说完,她转头朝后面扫视了一眼,示意跟来的几个婆子将孟九思强行押了,那几个婆子哪里有廖鹏家的底气和胆气,只装作瞎子似的看不见,齐齐低下了头。 廖鹏家的不想带来的这些婆子竟个个不中用,不由的心下气愤起来,想着等办完此事,要好好的将府里大肆整顿一番,她亲自欺身上前,道了一声:“三姑娘得罪了。” 说完,张开五指就要按到孟九思的肩上,将她带走。 孟九思眼中寒芒一闪,娇喝一声:“大胆!” 说话间,孟怀璋和天宝一起冲了上来,不由分说,一个拧住她一只健壮的胳膊往后一折,只是她力气甚大,还有些手脚功夫,两人一起合力擒她,竟还有些吃力。 天宝顺势从她身后一脚踹向她的膝盖窝,砰的一声,她一下重重跪倒在地,差点没把膝盖撞碎了,吃痛的咬着牙,闷哼一声。 “三姑娘……”她艰难的想要抬起头,也只能勉强抬起半寸,“你什么意思?” 孟九思冷冷的俯视着她:“你以下犯上,还敢问我什么意思。” “奴婢只是奉主子命行事。”因为抬头抬的太过艰难,廖鹏家的额头挣出深深的,能夹死苍蝇的抬头纹,“你纵容下人重伤傅家的人,这会子傅家人已经闹着要告到官府去,是老太太和二老爷强行压下,请姑娘亲自去一趟以化解傅家人的怨恨之心,不想姑娘你竟不知好歹……” “荣景堂我自然会去,用不着你一个奴婢在我这里逞威风!”孟九思冷声喝断。 说完,她迈脚就要走,孟怀璋急的大喊一声:“黛黛,不要去!” 孟九思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大哥,放心,我没事的,你且安心在屋里息下,今晚我就会了断这件事。” “黛黛……” 听到孟九思最后一句话,温氏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心慌慌的唤了她一声。 “不要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 笑容瞬间在孟九思脸上凝固,她淡漠的瞧着温氏慌乱的神情,一字一字道:“母亲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忘!” 再也没有犹豫,拂袖间,她已决然离开。 出了屋,狂风暴雨吹打过来,身上顿生寒意,可是再寒冷,也没有她的心寒。 心底深处的怨与恨愈加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几乎要将她自己也困在其中。 她是真的不明白,同为亲生女儿,母亲为何这般不待见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年幼无知的她,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导致她早产,在二月里生下了孟婉仪? 不,不会仅仅是这样。 她想不通,也不愿再去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不做她的女儿,哪怕上辈子,这辈子都无法投胎,她也不要做她的女儿。 …… 荣景堂, 灯火如白昼一般通明,益发将黑夜衬得比墨汁还浓,化不开的浓。 一声,一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呜呜咽咽的在厅内荡开来,荡的老太太和二老爷孟祥心中烦燥,又顾着脸面,不好喝令不哭准。 好在,傅易氏哭的累了,已由刚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号啕大哭,悲愤控诉变成有一搭没一搭的掩面抽泣,否则再高声痛哭下去,孟祥真的恨不得用臭袜子塞进她的嘴里堵起来。 两个人一起冷凝着脸色,正襟危坐在那里,老太太坐在上首,孟祥坐在东侧下首。 孟祥生得倒也天圆地方,满面春色,红润润的两腮微微朝下耷拉着,湿湿的眉毛下面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眼眶乌青,透着三分不耐烦,七分迷醉。 虽然哭声恼人,哭声旁边的佳人却不恼人,不仅不恼人,还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像是羽毛在撩拨似的,叫人难受。 佳人声音哽咽,却甚是撩人:“母亲,莫再哭了,有老太太和表姐夫在,必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她说话时,孟祥手支着下巴,抑止不住的半眯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她,她也哭过,却不似傅易氏哭的那般难看,不仅不难看,还梨花带雨,风露清愁,轻蹙的眉尖别有一番滋味。 他越看越觉得喜欢,若不是为了傅言芳,这风雨天的他跑这里来作甚,用八抬大轿抬他来都不来,又不是贱骨头,躺在美人的温柔乡里多舒服。 只是蒋姨娘再美,也不比傅言芳年轻,甚至还比不上四弟媳妇白氏的美,傅言芳还有一样蒋姨娘拍马也赶不上的好,那就是她识文断字,懂诗词歌赋,真正的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 “咳咳……” 见儿子看到美人就一副走不动道的样子,老太太气的涨红了脸,不满的咳了两声。 孟祥讪讪的收回眼神,正此时,孟九思已走了过来,她一走过来,傅易氏发红的眼睛立刻迸射出愤怒的火星,强撑着哭到几乎瘫软的身体,手握住扶手颤颤站起来指向孟九思,嘶扯着嗓子控诉起来。 “三姑娘,你好狠的心肠呀,我家杰儿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你竟让你的人下……下那样的死手……”说着,更加痛恨悲切,声音哽咽,“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待,我……我必去官府……告你。” 孟九思微蹙了秀致的眉,眼神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你想告自去告,我又没拦着你。” “你——” 傅易氏原想用官府来压她,不想她竟半点都不在意,她反倒被将了一军似的,哈着一张哭出白沫的嘴,又抽了两下,呆住了。 “思丫头!” 老太太见孟九思到现在还是一副泰然自若,波澜不惊之态,气得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沉声喝道,“你平日里狂纵的目无尊长也就罢了,这一回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事?” 说着到高处,扯到嗓子狠狠咳了两声。 她抹着胸口平定了一下,继续道,“你怎么能教唆你屋里的人做出这么草菅人命之事,难道人命在你眼里一钱不值,可以随意任你手下的人打杀?” 孟九思垂眸看着她,脸上平静的什么表情也没有:“老太太,你就这么着急,事情都没有弄清楚,你就急着往我头上按草菅人命的帽子?” 85如果再加一个我做证(一更) 老太太一怔,随即怒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的人差点将傅家公子打杀了,不肯束手就擒,反倒跑了个没影没踪,平日里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老太太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除了我,没有人可以随意处治他们!” “你——” “……” “好好好,我不跟你扯这些,你赶紧给我将吉祥和绿桑交出来,否则,我马上就派人去府衙请官差来抓人,到时候你可别怨我这个做祖母的不给你情面,实在是你太过心狠手辣,目无法纪,要生生断送傅家……” “杰儿,我可怜的杰儿啊。” 老太太话都没有说完,傅易氏又开始拍着大腿,号啕大哭起来,狠狠的擤了一把鼻涕继续哀嚎。 “今日你差点被人打死在孟府,若为娘的不给你讨个说法,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为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说着,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就要朝着柱子撞去,吓得傅言芳哭着拉住了她:“母亲,母亲,哥哥已然这样了,若你再有事,叫女儿怎么活呀!” 她这一哭,直哭的孟祥的心肝儿都跟着疼了,他刚听得本就气愤不已,又兼心疼傅言芳,就更气了,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几乎咆哮着对着孟九思怒喝一声。 “思丫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话时,连胡子都在颤抖,为了在佳人面前表现出强大,能让女人仰望敬佩的一面,他顺手就想抄起桌上一个黑盏砸过去,想想,还是作罢,只愤怒的将黑盏挥到地上,摔的稀碎。 “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晚辈,就是大哥这会子回来了,也得给傅家人一个交待,否则,这事没个了局!” 孟九思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在看台上的丑角在卖力的表演一样,眼睛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说话时,声音出奇的平静淡漠。 “二叔,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说着,她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悲痛欲绝的傅言芳一眼,没有停留,视线便重新落到孟祥脸上,“就算二叔想要怜香惜玉,也得把青红皂白弄清楚了才行。” 孟祥不想孟九思竟一眼看穿了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有种被人拆穿后无所遁形的感觉,顿时恼羞成怒,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抖动着嘴唇正欲再搬出长辈的身份训斥她,孟九思轻轻的拍了拍手,随即轻喝一声。 “将人一起带进来吧!” 在众人或是疑惑,或是悲痛,或是愤怒的眼神中,很快,吉祥天宝,绿桑青娥一起过来了,还将被绑得芳玲和巧云一起带了进来。 老太太见芳玲也被绑了进来,疑惑间,心里打了一个咯噔。 芳玲可是二房的人,莫不是这件事还和二房有什么牵扯,是她那糊涂的媳妇,还是芳丫头? 一想到孟婉芳,她的眼皮狠狠一跳。 就连孟祥见到芳玲也怔了一下,满面都是狐疑之色。 芳玲见到孟九思,连忙躲闪了目光,不敢看她,心中暗自后悔不该一时糊涂帮着四姑娘害三姑娘,这下可好,被拿了个现形。 孟九思连看也未看芳玲和巧云,就像在述说着与自已无关的事,淡淡的启口。 “今晚之事很简单,四妹妹想要败坏我的名声,撺掇了傅言杰买了迷药在杏园埋伏我,她还让身边的大丫头抚琴用五两银子买通了大哥屋里的巧云,恰好巧云是五妹妹的人,五妹妹恨毒了我这个姐姐,自然与四妹妹一拍即合……” “放屁!你放屁!” 傅易氏听她这般诬蔑自己的儿子,什么都顾不得了,跺着脚嘴里不干不净的骂起来,骂的唾沫横飞。 “明明是你命人要打杀我儿,这会子反咬一口,说我儿弄了迷药要埋伏你,天杀的,这可真要冤屈死我儿了,原还看在两家是亲戚的面上不去报官,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颠倒是非黑白,我这就去报官,报官!” 说着,脚跺的恨不能将青砖地都能跺出一个大窟窿来。 就在她闹着要报官的时候,傅言芳深觉不好,又见孟九思全然无惧,神色坦然之态,心下对她的话已信了八九份。 连忙拉住了她:“母亲,勿要急躁,这件事还是交给老太太和表姐夫处理吧。” “哼!交给他们,他们都是蛇鼠一窝,哪会为我们做主啊……” 若放在平时,这样的话她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可是她家三代单传,傅言杰就是她的命根子,伤了他就是要她的老命,她怎能不拼命。 此话一出,老太太和孟祥都变了脸色,二人双双恼怒的盯了她一眼。 因为是长辈,心里又想着要弄到人家女儿,孟祥不好发作,老太太却忍不住发作了。 “姨太太即使再大的怒气,也不该说出这样没身份的话,你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你真敢去报官,还在这里吵闹做什么!” 话虽如此,心里已经抖霍了,知道孟九思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她敢笃定傅易氏不敢闹到官府,否则吃亏的肯定是傅言杰。 只是凭白带累了她的芳儿。 芳儿真是太糊涂了。 她心里恨的不行,又痛的不行。 孟九思不想再与这帮人多耗下去,看了一眼吉祥天宝,二人上前从袖囊里掏出了傅言杰和巧云写的供词,孟九思拿过供词打开,往老太太和孟祥面前一展。 “人证物证俱在,姓傅的和巧云都已签字画押,即使你们不报官,我也要去报官。” 她的确想去报官,只是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她不想让这件事牵累到爹爹,旁的不说,现在朝廷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爹爹,唯恐揪不到他的错处。 以前,爹爹无错,那些文官还能捏上十个八个错处来弹劾他,现在若将这件事情闹到官府,让旁人知道,光是御史弹劾他的贴子都能满天飞,说他治家不严,纵女犯罪之类的。 这件事可大可小,全在于皇上,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先帝,她虽然从未见过皇帝,但前世顾习之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深受皇帝重用,她通过顾习之多多少少也了解到皇帝最是个多疑多思,阴狠毒辣之人。 所以,为了顾全大局,她只能忍耐,自己解决,否则,她根本不可能过来跟他们说这么多。 老太太不太识字,孟祥定眼一看,已呆在那里,嘴角肌肉跟着抽了两抽。 傅易氏也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跑过来凑上前瞧,她出自官宦之家,在家中做姑娘也曾读过书,所以认得字,一瞧果然是儿子亲笔书写,当时就接受了不了,眼珠一转,叫嚷起来。 “屈打成招,你们一定是屈打成招!” 孟九思冷笑道:“是不是屈打成招,将你儿子押来对质就知道了。” 傅易氏听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胸有成竹,气矮了几分,又见傅言芳不停的朝她使眼色,她彻底的心虚了,却还强撑着脸面结结巴巴道:“我……我儿伤成那样,不……不可能过……过来和你对质,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吉祥,你带人先去梨苑将傅言杰带来!他身上的迷药怕还未散呢,正好太医也在,将他一并带来。”孟九思未置可否,先将两张供词交给了吉祥,吩咐了他一声,吩咐完之后,又对着天宝道,“你赶紧去长平府报官,这件事需得交给官府来查才行。” “是!” “不,不行!” 眼见吉祥天宝一个要去带人,一个要去报官,傅易氏的心防陡然间被打垮了,她吓得脸色惨白,再不复刚才的气势,腿一软,差点就要跪在孟九思的脚下。 知儿莫若母,此刻,她已经完全相信孟九思所说的话。 孟九思又是一声冷笑:“闹着要报官的是你,结果我真要去报官,你反倒不依了。” “我……我……” 傅易氏张口结舌。 “三姑娘,请……不……求……求你不要去报官……”傅言芳害怕大哥吃了官司,咬着牙,滚着泪,向孟九思福了福,可怜巴巴的抬起头看着她,哭求起来,“我哥哥也是受人挑……” 转念一想,挑唆她哥哥的人是孟婉芳,孟祥的亲女儿,她这般说恐让孟祥无地自容,于是她很是体贴的话锋一转。 “我哥哥也是一时糊涂,求求三姑娘看在两家是亲戚的情份上,就饶了我哥哥这一遭吧,言芳给你跪下了。” 说完,她真要下跪告饶。 孟祥大为不忍,想搀扶住傅言芳,又唯恐再落人口舌,正郁结愤懑不已,忽然发现一个漏洞,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连忙提出了质疑。 “思丫头,你说芳丫头和仪丫头合谋害你,挑唆着傅言杰要让你声败名裂,怎么你一点事都没有?” 说着,他狐疑的看了一眼两个被绑了丫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精心布下的局中之局,你买通了芳玲和巧云两个丫头反诬蔑芳儿和仪丫头,否则,我实在想不通,你是怎么未卜先知,命吉祥和绿桑去拿人的。” “对,祥儿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倒忽住了。” 被打的措手不及,愣了半晌的老太太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一心只想将孟婉芳摘出来。 “芳儿那样单纯的性子,怎么可能挑唆着傅言杰去害你,必是你嫉恨她,借着此事诬蔑她!“ 孟九思脸上半分心虚和失措也没有,依旧平静无澜:“等官差来拿了人,查清了,你们就知道我有没有诬蔑孟婉芳。” 老太太,孟祥,傅易氏三人首度达到历史性的一致。 “不行!不能报官!” 老太太接着又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在家里解决就好了,何必报官,到时闹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孟祥抹了一把冷汗道:“老太太说的很是,思丫头,家丑不可外扬,你也得顾忌着大哥的名声。” 孟九思冷笑道:“是你们不想好好解决的。” 说完,抬抬手,青娥从袖囊里掏出一纸书信,孟九思接过打开看了看。 “这是孟婉芳命芳玲偷偷塞在我枕头底下的情诗,跟傅言杰所写的供词笔迹一样,只等他们的计谋得逞了,便拿出此情诗来作证诬蔑我,幸好我发现了芳玲的异常,命青娥盯着她,这才识破了她们的奸计,人罪俱获,将芳玲拿了个现形。” 说完,转过头盯了一眼芳玲。 “芳玲,你还不招吗?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芳玲吓得一缩,两眼惊惶的直转,哭道:“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芳玲在说话的时候,在一旁跪着的巧云再度瑟瑟发抖,这一屋子除了孟九思都是二房的人,有谁会维护她一个大房的大丫头,她铁定是要完了,说不定小命就此也断送了。 孟九思眼中一片森然:“芳玲,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不肯说,那你就去官府说吧。” “奴婢……奴婢……” 芳玲声音越来越低,甚至连抬头再看一眼孟九思的勇气都没有。 “思丫头……” 孟祥眼珠又是滴溜溜一转。 “她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罢了,你何必用官府来吓唬她,这件事我也算看清楚了,说到底不过是你们大房自己窝里斗,是仪丫头要害你,与芳儿有何关系,你不能因为芳儿几次三番出言得罪了你,你就借机威逼利诱芳玲公报私仇,来诬陷芳儿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打死也不能承认是他的女儿孟婉芳做的。 “对,思丫头,你的心不能如此歹毒,除了芳玲你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是芳儿设局害你。”老太太反应迅速的附合,“芳玲已经了你屋里的人,她的话不可信,巧云的话就更不可信了,她可是你大哥屋里的丫头,芳儿她是无……” 一个“辜”字将将要说出口,忽然门帘一动,响起另外一个女人温和却又不失力量的声音。 “如果再加一个我做证呢?” 当老太太和孟祥听到这个声音时,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产生了幻听时,人已经走了过来。 孟九思不想她竟亲自来了,看了她一眼,二人相视一眼,脸上俱露出会心一笑。 二人双双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来人,一瞬间怔愣住了,怔愣之后,孟祥眼中闪过一丝欲求不得的阴狠,还夹杂着一丝心虚。 很快,老太太就反应过来:“老四媳妇,这里又有你什么事,你瞎掺合什么?” 白氏按奈住突突跳的心脏,欠身道:“老太太,媳妇来并非想掺合什么,只是想说说媳妇看到的知道的。” 老太太狠狠剜了她一眼,恨得咬牙切齿道:“你能看到什么知道什么?” 她这样的眼神让白氏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稳定了心神道:“今儿一早从老太太这里请安回去,想去杏园摘几枝杏花插在屋里,不想瞧见芳丫头和表少爷站在杏园,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表少爷还拿了一包东西给芳丫头,媳妇不敢打扰,就带着阿雾绕道离开了。” “……” “到了晚间,阿雾脸上的桃花癣作痒的厉害,我便让她去陶怡阁找思丫头拿些蔷薇硝擦擦,可巧阿雾就撞见了陶怡阁在拿人。” “……” “这些就是媳妇看到的,知道的,若不信,阿雾在外面等着,她也可进来作证。” 因为她一向明哲保身惯了,难得仗义执言一回,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说话时声音带着丝许颤抖。 当时,因为隔的远,她并没有听清楚孟婉芳和傅言杰在说什么,但根据这几日傅言杰在府里的言行,以及孟婉芳对孟九思的嫉恨,她敢断定这二人商议之事八层和孟九思脱不了干系。 这原也不关她的事,只是心里到底存了一份良善,始终难以安心,熬到晚上,终归还是忍耐不住,派了身边的丫头阿雾去看看情况,没想到孟九思动作倒快,已经将人拿了。 刚刚陶怡阁的小丫头来请她,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利弊才过来的。 她肯过来为孟九思作证,除了心中暗暗为孟九思抱不平,也不是没有私心,孟九思能轻而易举的识破孟婉芳的诡计,并以雷霆手段将这些魑魅魍魉一并拿了,可见她是极有沉府,手段凌厉的姑娘。 她在府里只知一唯的隐忍,不管老太太如何冷漠,二房如何欺压四房,她也不会哼一声,甚至于连三房都要强压她一头。 她心里早就厌恶透了这些尔虞我诈,暗中争斗,却又无法摆脱,只一心想着能求个平安就行,可是平安岂是她想求就能求来的。 二伯哥几次三番调戏她,她根本不敢说,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到时说不定还会被大伯哥反咬一口,所有人哪怕是夫君都会认定是她不知检点钩引二伯哥,这种事,总是女子吃亏,她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因为她的隐忍,二伯哥益发肆无忌惮,前些日子竟然将她堵在园子里头。 ------题外话------ 有小可爱送了月票木有留言,就在这里感谢啦,感谢灵诺诺送的票票,么么哒~~ 86让她去顶罪(二更) 她羞愤交加打了他一个大嘴巴,惊动了人,这才得以逃脱。 所幸三天前又来了一个傅言芳暂时迷住了他的眼睛,她这才放松了几日。 可是,她又能放松几日呢?只要孟祥真纳了傅言芳,不出多少日子,他又会来骚扰自己,她能躲到何时? 与其在府里做个缩头乌龟,万事不理,也不敢理,不如博一回,和孟九思站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博出另一番局面来。 她的话一出口,老太太和孟祥都哑口无言了,两个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寻不出歪理来。 就连傅易氏也不敢再闹了,甚至连多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唯恐真惹急了孟九思去报官,只臊眉搭眼的坐在那里,一抽一抽的哭着。 孟九思淡淡道:“此事已昭然若揭,今日若老太太和二叔不给我一个说法,就算是闹到官府,我也在所不惜!” 她倒不想白氏还看到前面那一出,她只知道拿青娥时,阿雾过来的,她想着阿雾也是个人证,便让人去存雅院请阿雾过来,不想四婶婶竟亲自过来了。 她心中只觉得有些感动,且不管四婶婶是作何考量来帮她的,但她敢走出这一步,就已经十分不易了。 老太太自知再也无法保全孟婉芳,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紧紧的咬住腮帮子,沉沉的吸了口气,怒喝一声:“这两个孽障,竟敢行出这等事来,先让她们两个去祠堂跪祖宗去!” 孟九思冷笑起来:“孟婉芳,孟婉仪居心如此之歹毒,难道老太太只是罚她二人跪祠堂?” 孟祥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牙咬的咯咯作响,羞愤的盯着她:“那你还要怎样,难不成还真要将她们两个抓起来关进大牢去。” 说着,眼神不由自主的恨恨的在白氏脸上飘了两飘,白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孟祥又道,“你不要忘了,一个是你的亲妹妹,一个是你的亲堂妹,难道你就这么狠心?” “我狠心?” 孟九思的脸色如冰雪般寒,唇角一勾,浮起清冷的笑。 “二叔你怕不是在说笑话吧,在她二人勾结要让我声败名裂之时,有没有想过我是她们的姐姐?我没报官已是对她们最大的宽纵!” 说着,她转眸冷冷看了一眼傅易氏,“还有傅家那个无耻之徒,立刻将他赶出我孟府,从此不准财踏入我府里一步!” “什么?”傅易氏眼睛立刻瞪若铜铃,也忘记装可怜哭了,拍着扶手叫道,“你当是你天皇老子呀,什么话都敢说,我儿又没真拿你怎么样,还被你的人打成那样,我不找你算……算帐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儿不准踏入孟府一步!” 她家芳儿还等着做孟府二老爷的侧夫人,虽然多了一个侧字,但也是夫人,比寻常姨娘地位不知尊贵了多少,到时候算起来,还是孟九思的婶婶呢。 待女儿和孟祥成婚的那一天,做大哥的不来喝喜酒像个什么话,而且他现在伤成这样,不在府里好好养着,能去哪里?又有哪里能及得上孟府好。 孟九思冷冷扫了她一眼:“就凭我是将军府的姑娘!当然……”她话锋一转,“你若想让你的儿子去吃牢饭,尽管死赖着不走!” “你……” 傅易氏气的脸色益发难看,还想再争两句,傅言芳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硬忍了下去。 孟九思不再看她,转过头看向老太太:“至于四妹妹和五妹妹,许是这府里乌烟瘴气熏坏了她们的脑子,熏黑了她们的心,还是乡下庄里清静,就让她姐妹二人一起去庄子里省省脑子吧,正好有个伴。” “这如何使得!” 老太太听闻,嘴角肌肉狠狠抽了两下,横眉竖眼的瞪着孟九思。 “芳丫头和仪丫头都是在府里千娇万贵长大的,如何能受得了乡下的那份清苦,再说了,她两个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若让人知道她们好好的就被赶到了庄子里去,别人会怎么看?你就算不为她们着想,也该为你父亲的颜面着想。” “对!” 温氏早已站在屋外一会儿,只是心神不宁的在想着如何反击,直到听孟九思说要将孟婉仪赶到庄子里去,她顿时大痛,急步就冲了进来。 “老太太说的很是,黛黛,我绝不允许你如此胡作非为,将两个妹妹一起赶到乡下庄子里去。” 孟九思扭头看着温氏,冷幽幽的笑了一声。 “那母亲以为该如何处治,难道她二人犯下如此大错,就这样不痛不痒的揭过去了?” “……” “母亲,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可以任凭别人算计,践踏,还不能还手?” “……” “我倒是想动用家法处治呢,又怕打起来时,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前一唯的袒护,万一板子不小心碰到了母亲,到时候母亲又会给我扣上一个忤逆不孝的大罪。” “……” “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只能委屈二位妹妹一起去庄子里静思已过了。” “……你……你你……” 温氏被她一字一字,字字如刀般堵的无言以对,她嘴唇直抖,铁青着脸色狠狠的怒视着孟九思,同时眸光里又夹杂着一丝心虚,疼痛,和莫可名状的羞愧。 老太太也气得捂住了发痛的胸口,浑身震颤的几乎立不住,得亏有春华扶着才没倒下。 心中自知孟九思坚如顽石,无法撼动,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在,她也怕激怒了孟九思,只能伸手指着温氏的鼻子骂道:“瞧瞧,瞧瞧,这些年你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出来,一个个的竟如此不堪……” 孟九思可恨之极,孟婉仪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她存了想利用芳丫头的心思,这件事肯定不会闹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灾星,果然是二月里生出来的灾星,害得她的孙女儿要跟着一起受苦。 “老太太,媳妇的确管教无方,不过芳丫头可是你亲自教导出来的,也不过如此。” 温氏的心情已经糟糕了极点,顺嘴就怼了回去,打断了老太太的指责。 “你——” 老太太几乎要气吐血了。 孟祥见老太太被这母女二人气成这样,心内大为不满,眼光如刀扫到温氏的脸上,沉声一喝:“大嫂,你不要太过分了,有你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么?” 温氏更加气不顺,立刻以牙还牙的回敬了他:“二弟,都说长嫂如母,有你这么跟大嫂说话的么?” “……” 孟祥被噎住了,顿时气了个倒仰。 “好了,天色已晚,我也乏了,就不打扰老太太,母亲和二叔了。” 孟九思看着一屋子针锋相对的争吵,哪有一个家的样子,心中累觉疲惫,不想再在这里待一分一秒。 “明儿早上我不想再看到四妹妹五妹妹,老太太,母亲你们自己权衡着怎么办吧,至于爹爹那里,等他回来,我自会给他一个交待,到时全凭爹爹处置。” 说完,看了白氏一眼,白氏连忙告辞,和孟九思一起离开了,吉祥天宝也顺便将巧云芳玲二人押了回去。 走出荣景堂,大雨骤息,孟九思拉起了白氏的手,眸色真诚道:“四婶婶,谢谢了。” 白氏脸上浮起一层惭愧之色:“思丫头,你不必道谢,其实我……” 她欲言又止,有些难以启齿,她帮她还怀了私心。 孟九思拍了拍她的手:“不管四婶婶是因为什么为我作证,这份情我收下了,他日四婶婶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 …… 方园 ”娘,怎么办,你赶紧想个办法帮帮女儿呀。” 自打知道傅言杰被人闷在麻袋里打了个半死,孟婉芳就知道事发了,她一时间有些慌乱了,后来又听人说芳玲也被人拿住了,孟九思正待在摘星阁审问巧云,她更加心慌了。 一时间失了主心骨,便求到龚氏这里。 “芳儿,你好糊涂呀,你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 龚氏也一早得了消息,失望透顶的盯着她,一双稍显耷拉的眉毛难得的竖了起来,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叮嘱你多少遍了,不要和思丫头顶着来,不要和思丫头顶着来,你就是不听,才酿下今日灾祸!” “娘!”孟婉芳尖叫起来,一张小嘴早已咬出了牙印,她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脸道,“难道女儿就白挨了她孟九思一巴掌了不成?” “你若不寻她的晦气,她如何会打你一巴掌!” 龚氏虽然心里也对孟九思打了女儿一巴掌耿耿于怀,恨不能立马冲上去扇孟九思至少十个大嘴巴,但现在她们被人捏住了错处又能有什么法子。 而且孟九思还是其次,她最大的敌人是蒋姨娘,孟九思再厉害终归要嫁人,到时候还能作出什么风浪来,要祸害也是祸害她的婆家去,与她有什么筋疼。 蒋姨娘可是要在府里待一辈子的,她若不先斗垮了她,岂不是要憋屈一辈子。 事非轻重,这样明显,偏偏女儿拧不清。 这时候,她完全忘了,当初自己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崔妈妈就是这样劝她的。 说着,她气一时不顺畅,她抚了抚胸口继续训斥。 “退一万步说,即使你要报这一巴掌之仇,也该和为娘合计合计,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才好,怎么一下子就被思丫头识破了,那个该死的浪荡子被打了个半死不说,芳玲也被拿了,人脏俱获,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应对!” “娘,难道你就不管女儿了吗?” 孟婉芳失望而吃惊的盯着她,在她眼里,娘在府里掌家,除了老太太,又怕过谁,自打来了个蒋姨娘,气势便一日比一日矮下去,如今连一个小小的晚辈孟九思都畏惧。 这还是她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娘吗? 这一句话说的龚氏立刻落下灰败的泪来:“我倒想不管你,可谁叫你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怎忍心不管?”说着,她目光一冷,眼里冒出血般的光,咬牙道,“老太太和你父亲都去了荣景堂,他们两个定不会叫你吃亏的,你且耐心在这里等消息,到时候再看看如何应对。” 若不是快被逼到了绝境,试问有哪个女人想把夫君推向别的女人,可恨哪!可恨老爷一个万事不理,连儿女都不大放在心上,一唯的只顾着镇日流连花丛的人,一见到傅言芳那个小贱人,就忙不迭的为她撑腰去了。 “太太,姑娘……” 话音刚落,身子骨还没养好的崔妈妈又带着满身棒疮让人抬了进来。 一进来,她就挣扎着想下藤椅行礼,龚氏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你身上有伤,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你赶紧替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补救?” 崔妈妈眼珠儿一珠,因为嗓子哑了,说话时有些艰难。 “依奴婢之意,这件事也怨不得姑娘,姑娘是个单纯的性子,都是那些小蹄子挑唆的,既然她们会挑唆,就要担责,抚琴身为姑娘身边的头等大丫头,出了事,自然头一个要跳出去顶罪。” “什么,我不同意。”孟婉芳气得立刻否决,“凭什么叫抚琴去顶罪,随便找一个丫头去不就行了。” “姑娘莫急,且听奴婢慢慢说来,是抚琴去找了巧云,她怎么也无法逃脱干系。” “……” “待会老太太那里说不定要派人来传姑娘去问话,到时姑娘就一口咬定不知道这件事,是抚琴为了替你出气,瞒着你做下的,到时,顶多落下一个管教下人不力之责,老太太心疼姑娘,也不忍心重罚的,在祠堂跪上一跪也就罢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白氏在荣景堂作证说的那一番话。 “……” 孟婉芳拧起眉头,开始犹豫了。 龚氏见她犹豫,连忙道:“芳儿,你莫要再糊涂了,崔妈妈说的不错,就让抚琴去顶罪,她去了,娘自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来。” “……” “再说了,你身娇肉贵的,若思丫头逼老太太对你动家法,芳儿你能受得住吗?再退一步说,若思丫头狠了心肠,要去报官,你又怎么办?” “太太说的不无道理。”崔妈妈又道:“奴婢效忠主子天经地义,这会子不要说让她去顶个罪,就是姑娘让她去死,她也得去死。” “那好吧,就让抚琴去!” 在自己和丫头之间,她当然会选择保全自己,一个丫头再贴心也是个丫头。 龚氏听了,正要命人将抚琴叫进来,去打探消息的金钗忽然急慌慌的冲进来了。 “不好了,太太,姑娘……不好了……” 三人一惊。 金钗苍白着脸色,气喘吁吁的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三姑娘要将姑娘和五姑娘一起送到乡下庄子里去,老太太和老爷都同意了,让姑娘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要送走!” “什么?” 龚氏和孟婉芳大惊失色,顿时瘫软。 她们办法都想好了,连替罪羊都妥妥的找好了,怎么都不给她们一个申辨的机会,人就要被赶到鸟不拉屎的乡下去? 最可气的是,老太太和老爷竟然都同意了。 这边两人瘫软,听风阁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婉仪得了消息,早就哭得肝肠寸断,待温氏赶到听风阁她已经哭干了眼泪,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两眼直愣愣的盯着轻薄帐顶,只剩下呼吸的力气。 她实在不明白,明明事情做的万无一失,孟九思怎就看穿了,不但全身而退,还拿住了巧云,供出了她。 她也实在不服,难道这孟九思不是人,是鬼不成? 否则,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她突然之间如何就能变得这般厉害了,几次三番将她逼入绝境,她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过去,孟九思不过空有美貌,内里却是个满腹草包的货色。 现在,她连智慧都有了,她还怎么斗。 美貌不及她,难道连智慧也要输给她么? 不服,她不服! “仪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温氏一进屋,就来了一段和龚氏一样的开场白。 她知道孟九思这回敢这么做,肯定是拿到了铁证,在过来的路上,她心里对孟婉仪不是没气,但见到她这样像个死人似的躺在床上,她的心在刹那间又软了,一句话刚说完,就坐在床边看着她,泪如雨下。 这一句极简单,包含着怨责,也包含着无限疼爱的话听在孟婉仪的耳朵里,就像一把刚刚磨过,锋芒毕现的刀,深深刺痛了她敏感脆弱的玻璃心肠。 她缓缓的转过头,红着眼睛失望的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受伤至深的弧度,声音沙哑道:“娘这么说,是疑了仪儿了么?” “知女莫若母,唉——” 温氏无力的叹息了一声,倾过身,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掠过她的鬓角,将被泪水沾湿的发抿到后头去,最后又为她拭了拭眼角未来得及风干的泪,很是体恤的悲伤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好大的委屈,心里也憋着一股气,想要报复你三姐姐,只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亲姐姐,你实在不该和芳丫头一起……” “娘——” 87刺客(一更) 孟婉仪听到温氏这样说,就像突然被针扎到的刺猬一样,尖锐的叫了一声,直愣愣的就坐了起来,差点撞到了温氏的额头。 她不敢相信的盯着温氏,哭的红肿的眼睛里沁出了几分痛绝的血色,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她。 “你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 说着,她痛苦的揪起胸口的衣襟,狠狠的捶向自己的心口,自知瞒不住,她不如一吐为快。 “你这样说,就是拿刀子在剜我的心呀,这些日子,我经历了什么,娘你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不忍心抛下娘,我早拿绳子上吊,一死百了了。” “仪儿,我的仪儿……”温氏生怕她捶坏了自己,连忙握住她的手,“娘知道,娘都知道,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不要了……” “娘,你知道吗?我恨,我真的恨……”哭干的眼泪水再度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反握住温氏的手,“你说她我亲姐姐,可她何曾拿我当亲妹妹待过,我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全都是拜她所赐,你让我怎能不恨?” “……” “若换作是娘,娘能不恨吗?” “我……” “我知道三姐姐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心疼也她也无可厚非,我何尝不想与自己的亲姐姐和睦相处,守望相助,可是你看她,她是怎么做的,一翻脸就将我推入了地狱。” 这句话激起了温氏心底对孟九思的怨气,同时,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位仙道说的没错,这世上,有些儿女是来报恩的,有些是来报仇的,在她做了那样一个可怕的噩梦之后就生下了黛黛,她就是她的转世投胎。 她……是来找她报仇的。 可是要报仇就冲着她来呀,仪儿她是无辜的。 她恨她,也恨黛黛。 如果能单纯的恨着也好,她就没这么痛苦了,可是身为母亲,血脉相连,除了恨,心里还残存了一丝想要割舍却无法割舍的母女亲情。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下,眼底情绪翻涌。 “许是她打小流落在外,为了生计,学会了玩心眼,坏了心肠吧,娘也气她恨她,可是娘没有办法呀,正如你所说,黛黛也是娘的亲生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巴望着你们姐妹能和睦相处,怎就闹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说着,她痛心疾首的捶了自己两下。 “是娘不好,是娘教导无方,才生出这样的孽障。” “不,娘,不怨你,不怨你……”孟婉仪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是仪儿糊涂,仪儿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反害得娘左右为难,伤心落泪,都是仪儿不好。” “不怪仪儿,不怪仪儿……”她悲伤而疼惜的抚着她的头发,滚烫的泪落下来滴在她的身上,“都是为娘的错,你放心,你去乡下庄子,娘陪你一起去。” “什么?”孟婉仪顿时惊愕的变了神色,复又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娘,你说什么,什么去乡下庄子,我们为什么要去乡下庄子?” 她和薛良的事到现八字都没弄出一撇,若这时走了,薛良那里怎么办? 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你时,任凭你如何作都爱你,不爱你时,任凭你如何求都不爱,甚至于连在他面前呼吸都是错的。 她必须趁着薛良对她还有爱,趁热打铁将婚事做定了,否则再拖下去,夜长梦多,谁知道他还能不能为了自己与家里人抗争,到时候恐怕有心无力吧,亦或连抗争的心都没有了。 温氏哽咽道:“黛黛说了,让你和芳丫头一起去乡下庄里子反省反省,否则,她就要去报官。” “她怎么能……”孟婉仪面孔苍白的像一张纸,衬得眼睛里的红色浓艳如血,她紧紧的咬住下嘴唇,直到咬出血来,抖擞着两片薄薄的唇瓣子,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咬出来,“怎么能如此狠毒。” “姑娘莫怕。” 话音刚落,桂嬷嬷义愤填膺的走了进来,见母女二人抱头哭得泪人儿一般,鼻子一酸,流出了辛酸的老泪,最后视线落到孟婉仪脸上,见她两眼肿的核桃似的,好不娇弱可怜,眼中满是心疼。 “这一回我陪姑娘去,省得姑娘被四姑娘那个泼辣货欺负了。”说完,又拍拍胸脯保证道,“太太放心,有奴婢照顾姑娘,必定会让姑娘毫发无损。” 温氏点头道:“也好,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桂嬷嬷连忙摇头:“太太,你可不能去,有奴婢去就行了,眼瞅着老太太的寿辰就快到了,将军也快回来了,这正是大好的机会呀。” “……” “太太该留在府里,找个机会将姑娘尽快接回来才好,奴婢就不信了,三姑娘再狠再强,还能让老太太的寿辰不好过,还能让将军父女不得团圆?” 孟婉仪听了,血眸里立刻绽放出一丝希望的光,她怎么倒忘了,算算时间,不到一个月,老太太的寿辰就要到了。 虽然老太太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但是有孟婉芳在呀,她连忙点头赞同道:“娘,桂嬷嬷说的有理,你就不要去了,仪儿也不忍心让你去乡下吃苦。” “这……” 温氏有些为难的看看孟婉仪,又看看桂嬷嬷,还是不能放心。 怎么说,桂嬷嬷都是奴婢,在孟婉芳面前气势就矮了一头,孟婉芳又被老太太宠坏了,最是刁钻凶恶,又素与仪儿相处不来,仪儿这般柔弱,和她待在一起,岂不要吃大亏。 桂嬷嬷急得嗐了一口气。 “太太,你还在犹豫什么,别的且不说,老太太的寿宴她娘人必然会来,那个蒋白莲你又不是没见过,又是一个狐媚子,她怎么到现在都不嫁人,老太太又打的什么主意,太太难道还看不穿吗?” “……” 温氏愣住了。 “到时太太不在,若被狐媚子钻了空子,太太再后悔就迟了。” “是呀,娘,你还是留在府里为好,女儿身边有桂嬷嬷,有文珠,文慧就行了。” “太太……”桂嬷嬷再度拍胸脯保证,“你放心,就算奴婢豁出这条老命也必会护住五姑娘,绝不会让人伤她一根汗毛的。” 温氏咬咬牙,终于点头道:“好,就依你们。” …… 到了半夜,风雨声在寂静的夜里益发响了起来。 孟九思虽然已疲倦之极,心里却沉甸甸的,怎么也无法入睡,转过身侧对着窗外,透过薄薄鲛绡帐可以看到窗外被闪电照得雪般的白。 忽然,又是一个惊雷打下,就像在耳朵边炸开一样,她心头一颤,眼皮开始跳个不停,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正心神难安时,在里间暖榻上歪着绿桑也没睡着,听到辗转反侧的动静,举着蜡烛走了过来,轻声道:“姑娘,睡不着么,奴婢这就去给你点一支安神香。” “不了。”孟九思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要去大哥那里一趟。” 说完,就掀了锦褥帐帘,从床上跳了下来。 绿桑奇怪道:“姑娘,都过了子时了,大少爷恐怕早已息下,姑娘这会子过去作甚?” 孟九思脸上浮起一丝迷茫的忧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很不安,我需得去亲自看看才能放心入睡。” 绿桑赶紧放下蜡烛,就要服侍她穿衣,孟九思摆摆手道:“我自己来,你去吩咐吉祥天宝一声,这大雨夜里,需得他们两个跟着才行。” 这时,睡在外间的青娥听到她二人说话的声音披着外衣走了进来,因为冷,身上又湿,她晚上便倚在熏笼上睡了。 绿桑见她进来,道:“青娥你起来正好,赶紧服侍姑娘穿衣,我去去就来。” …… 屋外,雷声紧密,闪电阵阵。 天空似被捅了个大窟窿,铜豆大的雨点从天空倾泻而下。 孟九思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脚踏木屐在大雨夜里急急朝着摘星阁走去,此时,整座孟府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唯有星点灯笼像是鬼火一般在风雨中坚强的飘摇着。 雷声一阵紧似一阵,直震的连大地都在发颤,绿桑和青娥听到这雷声,心下骇然,二人齐齐在风雨中打颤,孟九思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雷声的可怕,只埋着头急匆匆的往前走,恨不能一脚就踏入摘星阁。 几人抄近路走过杏园,刚走到摘星阁后院门口,忽然,走在前面提着灯笼的青娥看到一团黑影闪过,惊的一跳。 “姑娘,你瞧,那里是一个鬼不是?” 她将手中灯笼一举,指向高高的院墙之上。 孟九思抬眼去看,这时正好一道霹雳打下,黑夜刹时间化成白昼,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点亮,一道明晃晃的寒光在闪电的照耀下尤显得刺目。 刀! 锋利的长刀,还不至一把,墙上像猫似的行走着两个人。 孟九思的心骤然狂跳,脑海里迅速的反应过来。 刺客?! 白天在街上被宋宸枫审问的事果然打草惊蛇了,那些刺客真的来了,他们一定是想杀人灭口! 不,她不能让大哥有事。 她下意识的惊叫一声:“来人啦,有刺客!” 叫完,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嫌木屐碍事,直接就踢了,然后朝着院门口冲去,她不知道这两个刺客还有没有同伙,更不知道来了多少刺客,她唯一知道的是就是她要保护大哥。 哪怕知道自己进去恐怕也是送人头的,她也义无反顾。 有许多事,不能再按照前世推断,前世之事,在今生已经悄悄的发生了改变。 顾习之殿试落榜就是最好的映证。 后院本就偏僻,雷雨声又大,孟九思的惊叫声很快便被淹没在轰隆隆的雷声中,紧接着,绿桑和青娥双双大声扯着嗓子叫喊。 “来人啦,有刺客,抓刺客!” 刺客被叫喊声惊动的,原准备翻墙入院杀了孟怀璋便可,这会子从墙下跃下,两个人持着亮晃晃的精钢长刀直朝着孟九思和绿桑,青娥刺来。 吉祥和天宝面色俱是一变,赶紧持剑迎敌,一人挡在了孟九思的前头,一人挡在了绿桑和青娥的前头。 刹时间刀光剑影,在滂沱大雨中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的铮铮之音,天地间随着闪电瞬间亮如白昼,瞬间漆黑一片。 不到十来个回合,吉祥天宝便渐落下风,力不能敌。 “噗嗤”一声,刺客手中的长刀已刺破了吉祥的衣袖,刀锋略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直血顺着刀锋喷溅出来,很快便滴落到雨水里淹没。 刀锋又是一挑,吉祥手中的长剑被挑飞,“铮”的一声,直直插入院墙的石砖缝隙里。 刺客见孟府的侍卫竟如此的不堪一击,眼中露出蔑视的轻敌之色,又是一刀劈下,转眼间就要将吉祥的脑袋开瓢儿,电光火石间,和另一个刺客缠斗的天宝脱身冲了过来,手中长剑往上一挡,挡住了刀锋。 就在这时,绿桑发出凄厉的一叫:“姑娘,当心!” 另一个刺客见天宝逃了,并没有再追击,转而纵身一跃,手持长刀朝着孟九思的背后直刺而来。 孟九思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出于对危险警觉的本能和小时候练出来的灵活身体,她向旁边一闪,射过了第一刀。 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有这么快的反应,刺客怔愣了一下,就在这怔愣的瞬间,孟九思一脚踏在墙壁上,借着墙壁的力,纵身一跃,人稳稳的落到刺客的身后,迅速捡起刚刚踢落的木屐,精准无误的朝着刺客的后脑勺砸去。 就在刺客反应过来,转过身要再度刺杀孟九思时,眼前闪过一道光线,木屐正好砸到了他的胸口,他闷哼一声,随即恼羞成怒,脚尖往地上轻轻一点,人纵身跃起,不过是瞬间,手中长刀凝着凛冽杀气,直朝孟九思心口刺来。 “姑娘——” 绿桑和青娥双双飞奔过来想要挡在她身前,可是她们哪里有刺客的轻功,根本来不及。 眼见锋利的混合着水光和血光的刀尖就要刺入自己的心脏,孟九思骤然睁大了双眼,这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在刹那间照亮了孟九思的脸。 这时,又是一阵狂风袭来,吹落她头上戴着的箬笠,如云的秀发瞬间散开,在半空中铺陈开来,像是世间最精美华丽的绸缎。 转眼间就被淋了个湿透,虽然她的样子有些狼狈,却丝毫未减她惊人的美。 就像在风雨中盛开的铿锵玫瑰,丽的惊人,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妖气,媚的入骨。 刺客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瞳孔在瞬间骤然一缩,又慢慢放大,握住刀柄的手就像僵住了一样,刀停在半空,就这样紧紧的盯着她。 说时迟,那时迟,就在刺客失神的时候,孟九思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早已准备的锋利匕首,直朝着刺客的胸口刺去,此时,她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她要杀了他,杀了他,大哥便多一份安全。 眼见刀锋袭来,刺客骤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来挡,匕首在瞬间刺破了他紧束的衣袖,就在这一瞬间,孟九思看到他腕上纹着一朵如火般盛开的花,瞧其形状,竟像是……彼岸花。 她怔了怔,忽然想起顾习之曾说过的一句话:“忘川河畔,彼岸花开,这本是阴间的接引之花,怎能盛开在阳世,忘川阁,势必不能留。” 就在她怔愣的瞬间,刺客狠了狠心肠,咬起牙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闭上双眼就要砍下。 “不要——” 绿桑和青娥几乎要吓得瘫软。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道光,急如闪电,“当”的一声锐响,刺客手中的刀发出震颤的声音,竟一下子从中间折断了。 刀锋被击的转了一个弯,从孟九思的头顶掠过,割下头顶束发的一缕红色缎带,“咻”的一声,直插入旁边的一颗大树上。 顿时,刺客再度呆了呆,回过神来再看手中由精钢铸造的刀时,只剩了半截。 他呆愣的表情龟裂开来,用一种无法相信的眼神盯着手中半截残断,嘴里喃喃道:“不……不可能……” 这世间,除了阁主和少阁主,谁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内力? 弹指间就将他手中的由精钢铸造的宝刀打断。 他转过头朝着光的方向看去,同时,孟九思也看了过去,就看到高高的院墙上迎风雨立着一个戴着宽大青箬笠的人影。 一袭玄衣裹住他修长的身躯,令他整个人与茫茫黑夜融为一体,如鬼似魅,浑身散着一种不容人忽视,甚至是令人胆寒的冷意。 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样貌,他的脸上罩着一面露着獠牙的狰狞面具,几乎罩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而森冷的眼睛。 突然,他从院墙上飞了下来,就如高高苍穹中压下一片凝聚了雷电的黑云,莫名的给人带来一种压抑恐惧的感觉。 刺客在瞬间反应过来,深知自己根本不是来人的的对手,很是识时务的大喝一声:“撤,快撤!” 88黑夜中的人(二更) 另一个刺客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降临,丝毫不敢再恋战,转身便逃。 那人丝毫没有追击刺客的打算,转瞬间便落到孟九思面前,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染了血色的光芒,上下将她看了看,见她没事,紧抿的唇无意识的向上弯了弯。 他在看着孟九思的时候,孟九思也在看着他,只是他戴了整面面具,又是在漆黑的风雨夜里,虽然觉得气息有些熟悉,但孟九思根本不能确定他是谁。 她恍惚了一下,连忙颔首道了声:“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听到这声大侠,他不由的发出一声轻笑,声音甚低,低到被风雨声淹没了,她根本没听到。 “姑娘……姑娘……” 绿桑和青娥见孟九思被人所救,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们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不敢有一点点的掉以轻心。 孟九思回头:“我没事,你们两个赶紧看看吉祥天宝,我去看看大哥。” 说完,她便心急火燎的再次想要朝着院门口奔去,因为她不能确定来的刺客只有两个人,万一有另外的刺客已经闯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连吉祥天宝尚且轻易就被他们打败,便何况大哥。 她脚步刚抬,忽觉腰上一紧,那人毫不客气的揽上她纤细的腰肢,她脚下顿时一轻,人已经半跌入他的怀时,随着他像是轻盈的鸟儿一般腾飞而起。 许是潜意识里对陌生人抗拒,在反应过来被他抱起的那一刻,她身子僵住,他以为她是害怕了,淡淡的说了一声:“别怕,是我。” 他的声音虽透着淡漠,却清澈如泉,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原来是他。 又是他。 薛朝。 就像找到了什么安全的力量,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落定,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微微看到面具之下弧度完美的下颌,在风雨夜里泛着皓月似的冷白之色。 “你要带我去哪儿?” 虽然是朝着摘星阁的方向,可她还是不能确认他要带她去哪儿,这时候,她唯一想的就是亲眼见见大哥好不好。 “自然让你亲眼确认下你大哥好不好。” “……” 她又怔了怔。 这个人…… 有时候还真是体贴的不行。 “姑娘,姑娘……” 绿桑和青娥扶着受伤的吉祥追了过来,天宝急得大喝一声:“放开我家姑娘!” 说完,握着被雨水洗刷了血水的剑,忍住伤口的痛纵身跃起,虽然这个人救了自家姑娘,但不知道是他谁,谁知道他将姑娘带到哪里去。 孟九思不得不再次回头:“我没事,你们莫要再追!” 说话的瞬间,人已经随着他飞越了院墙,她的声音飘散在风雨里,随后便落定在孟怀璋所住的东侧暖阁外,就在她要敲门时,突然,暖阁旁边的厢房内燃起了蜡烛,一阵吵杂声传来。 “刺客,有刺客……” 摘星阁的人恍恍似听到了呼救人,打斗声,这才后知后觉的被惊动,一个个慌手慌脚的穿衣服,拿武器,从厢房里冲了出来。 “吱呀——” 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见门前站着人影,刹时间就惊愕住了。 “谁?” 孟九思定眼一看,原来是大哥屋里的一等大丫头:“三六,是我,大哥呢。” 三六这才听出是孟九思的声音,又觉得不太可能,好好的三姑娘大半夜的跑来作什么,揉揉眼睛一看果然是她,连忙回道:“少爷正睡着呢,姑娘,你怎么来了,刚听到有刺客,怎么回事?” “的确有刺客,不过已经跑了。” 孟九思急得就往屋里冲,忽想到薛朝,转头一看,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若不是刚刚跟他说过话,又被他带到这里,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竟一点声息都没有。 她也来不及思考他去了哪里,待她进了屋,孟怀璋已经听到动静从床上爬起来了,慌忙的趿了鞋子,朝着孟九思跑来,服侍他的另一个大丫头生怕他冻着,连忙打着哈欠拿了外衣跟上来。 一见孟九思虽然穿着蓑衣,但浑身已经湿透了,发上,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很快地上就有了一个亮晶晶的小水坑。 “黛黛,怎么回事,你怎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快……” 孟怀璋又是疑惑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回头吩咐身后的大丫头。 “三七,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黛黛拿身干净的衣服来,还有,还有,再沏碗热热的姜汤过来,还有,还有……毛巾,热水……还有……鞋子,袜子……” 刚刚醒来,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再加上焦急,几乎语无伦次。 三七听了顿觉头大,一时间竟不知道先做哪件事。 “好了,大哥,你这里哪有姑娘家的衣服鞋子,我待会回去换了就行了。”说着,又吩咐头大的三七道,“你不必忙了,我问你,可有刺客闯进来?” 三七茫然的摇遥头:“回姑娘的话,并没有刺客。” 孟九思长舒了一口气,拂了拂胸口,拂出一把水在手上:“幸好幸好,大哥你没事就好。” “黛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孟九思见有人在,也不好将白天的事说了,毕竟这件事还牵联到宋宸枫。 再者,她也怕本就受到惊吓的大哥再受惊吓,淡淡的解释道:“府里闯进了刺客,又或许就是寻常的盗贼,吉祥和天宝见他们朝着摘星阁的方向跑来,我怕大哥你受伤,就跟着跑过来看了。” “黛黛,那你呢,你有没有事?” 他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 “我没事,就是吉祥天宝都受了伤。”说完,又对着慌里慌张冲进来要保护孟怀璋的喜子道,“喜子,你赶紧带着人去搜,前院,后院,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这一搜,刺客没搜到,还真搜到一个人。 此时,雨势渐小,雷声也没有那响了,只是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 一个身量中等,体形微胖的男人鬼鬼祟祟的行走在黑夜的花间小道上,头上还不忘簪了一支花,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 另一只手握住袖口,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似的,因为紧张,一双黑黑的眼珠子像是许久未换水的金鱼缸底下摆放的黑色鹅卵石,汪着早已经混浊的水,贼溜溜的四处看了看。 突然,他脚下一滑,往前一趄趔,握住袖口的手反射性的一松,从里面滚出一个竹管似的东西来,沿着湿滑的台阶咕噜咕噜往下滚去。 他急忙一路追了过去,几度差点滑倒,也幸好他平衡感还算不错,东倒四歪的硬是没有滑倒。 终于追上了,他弯下腰,撅起腚正要去捡,忽然身后传来沉声一喝:“小贼,看你往哪里跑!” 他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腚上已重重的挨了一脚,人往前一栽,栽了个狗吃屎,吃了个满嘴泥水。 “贼在这里,抓住了抓住了!” 踢他的人以为抓到了夜闯孟府的盗贼,声音既激动又气愤,追上前,不由分说,几拳头先挥了下来,口里怨念颇深的一边骂一边打。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大雨夜里跑来,害得老子还要半夜里冒着风雨爬起来!” “住手,快住手!”这人抱头大叫起来,“我是……唔……” 正要自报家门,又吞进了一嘴的泥水,被呛了个半死。 这时,喜子带着人围了过来,这人连忙“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泥水,又开始大叫,这一次终于成功的叫了出来。 “我是二老爷!” 打他的人怔了一下,喜子冷笑道:“放你娘的狗屁!二老爷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的跑出来作甚,你这盗贼敢冒充我府上的二老爷,合该打死!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众人一起围上来群殴,直将他揍的鼻青脸肿,几乎奄奄一息,众人这才解恨的停了手,正要将他绑起来先关进柴房里,忽一人举起灯朝他脸上一照,想看看这盗贼长得什么模样时,顿时大惊,慌的差点跌了手里的灯。 虽然他脸上肿胀破溃不堪,但还是能认出来的。 “真……真是二老……爷……” “什么,真是二老爷?” 众人俱惊,且又惊又疑,齐齐发出疑问:“这大雨夜的,二老爷跑出来做什么,难道也是抓贼的?” 最先踢孟祥误把他当贼的侍卫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生怕担了干系受到重罚,急中生智,从另一个侍卫手里一把夺过灯笼,猫着腰在地下找了找,果然功夫不负有人,他找到了一根竹管。 拿灯对着竹管一照,里面似塞着什么东西,凑到鼻子跟前小心翼翼的闻了闻,顿时眼前一晕,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而一滴冰凉的雨滴落在他的眉心,让他在瞬间清醒过来。 好强的迷药! 这二老爷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带着迷药能干什么好事? 大老爷最好色,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他用迷药要做什么,幸亏他们抓住了他,否则还不知哪个女子要被他暗算了,他心头激起一股强烈的义愤,举起手中的竹管。 “这是从二老爷身上掉下来的,我刚见他时,他正蹲在那里想要捡,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连忙好奇的围上前,有人接过来拿灯照了细看了看,也凑上鼻子用力一闻,这一闻,鼻子里一阵香风拂风,眼前一黑,往后倒去,幸亏后面有人扶住了。 众人在瞬间反应过来,有人叫了一声:“迷药,这是药效极强的迷药!” 又有人道:“二老爷带着迷药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心照不宣的齐齐看向被两个侍卫搀扶住的孟祥,眼睛里纷纷露出了然之色。 孟祥被打的眼肿齿落,两眼紧闭,嘴里哼哼唧唧一边呼疼,一边恨恨的念叨道:“大……大胆狗奴才,老子定要打……打死你们……” 扶住他的侍卫听到,脸色煞白,半是气愤半是害怕:“二老爷叫嚷着要打死我们呢。” 喜子定一定心神,走上前狠掐了一把他的人中,针扎般的疼痛袭来,孟祥禁不住一下子睁开双眼,惊醒过来。 喜子瞧他鼻歪眼裂的狼狈之态,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其实刚才他就听出是他的声音,只是平时不耻他的为人,故意让打的。 反正他是大房的人,原也不怕得罪二房的人,大房二房本来就视同水火。 “咳咳……” 清醒过来的孟祥狠咳了两声,咳出了一大口血,他又气又痛,挣出一股子力气,正待怒斥,就听到喜子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二老爷,您大晚上的带着这竹管做什么,这竹管里东西好生厉害,刚才药倒了府里的一个侍卫呢。” 他拿过竹管,在孟祥眼前摇了摇。 孟祥一见,肿胀的脸上顿时失了颜,哪敢再骂,只摇头想要否认,喜子笑道:“二老爷,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您想抵赖也抵赖不掉,您是主子,我们做奴才的不敢说什么,不如交到老太太那里,让老太太去定夺吧!” 孟祥更加惊惶的无所不以,拼命摇头,只摇着眼冒金星,几乎又要昏厥过去,强撑着从嗓子眼里想喊出一声不行,一急,又剧烈的咳了起来。 今天白氏跳出来为孟九思作证,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再加上几次三番都求而不得,心里生了恨意。 本来,他也没想好拿她怎么办,恰好晚上打着为傅言杰送行的名义前往梨苑探望傅言芳,两人眉目传情了一会儿,想摸摸傅言芳的小手,傅言芳却矜持的不让。 她越是不让,他越是想,直挠的心痒难耐,最后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傅言芳又羞又臊,干脆躲进了屋子里和她老娘一起帮傅言杰收拾包袱。 他只能假惺惺的去看傅言杰,没想到,两人相谈甚欢,志趣相投,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谈到孟九思,又谈到白氏,两人皆恨的牙齿痒痒,恨又生爱,爱而不得,又再生恨。 孟九思暂时拿她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小辫子都被人揪在手里,相比于孟九思,对付白氏就相对简单多了,正好老四今晚不在家,傅言杰很是体贴的将半包未用完的迷药送给了孟祥。 当然,送的时候,不可能说的如此直白,只作腔作势的说:“姐夫,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始终不好,若被孟九思那个贱丫头派人搜到了,反带累了母亲和妹妹,你替我寻个地方扔了吧!” 孟祥会心笑纳,直觉得今夜真是天赐良机。 偏偏不能事事遂人愿,雷电大作,暴雨不息,孟祥待在屋子里像个被火烤的猫一般焦躁不已,他本就被傅言芳撩了一身火,再加上对白氏无限的恨意和幻想,益发忍耐不得。 若今晚不去,等明儿老四回来了,他就更没有机会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要去蒋姨娘那里胡乱睡一晚的时候,雨竟然慢慢停了,他哪里还能忍耐半刻,带着塞好在竹管里的迷药趁夜就跑了出来,只待往白氏屋里轻轻一吹,迷翻她屋里一干人等就能成事。 也合该他倒霉,竟闹出刺客的事,害得他落到和傅言杰一样的下场。 这件事还是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见儿子被当成盗贼打成这样,心疼的碎成了八瓣,又听说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弄了迷药不知要去害谁,气的肺都要炸了。 她忍着碎了的心肠,炸了的肺质问孟祥怎么回事,孟祥只装死,一个字都不敢说。 老太太自己联想到傅言杰迷药之事,心下便认定是傅言杰带坏了他的儿子,挑唆着他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更加对傅家人恨的咬牙切齿,直想将他一家子全都扫地出门。 …… 此时,皇宫 御书房 睿安帝静静的坐在御案前,手里提着饱蘸了朱砂的笔,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下笔,因为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啪嗒——” 朱砂落下一滴,滴在了案上诏纸上,新红的朱砂似一滴血,刺的睿安帝眼睛有发些发疼,他终是没有下笔,将手中的笔搁到山形青玉笔架上。 “皇上,定远将军孟秦还未入长平,就突然发生国子学惨案,引得上天震怒,降下雷电暴雨,应西民兵,所谓天人感应,水和武将在五行之中都属阴,这一定是上天在预警着什么。” 89帝心(一更) 御案下首,弯腰立着连夜入宫晋见的宣平侯,见睿安帝似有犹豫,急得脸都僵了,和旁边的兵部尚书郭本挤了挤眼睛。 这郭本正是华阳郡主的亲舅舅。 郭本连忙上前,将在脑子过了无数遍的话,又在嘴里暗暗过了两遍,才开口说话。 “皇帝诏令未下,孟秦就敢打着平民乱的幌子在应西安营扎寨,孟秦此人外谦内骄,妄自尊大,眼里哪还有皇命,这种人皇上若不下旨褫夺他的兵权,治他个拥兵擅权之罪,恐生大患。” 宣平侯会心的点点头,再接再励。 “皇上,许是孟秦在外统兵太久了,养成独断专制的性子,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了,皇上您若再犹豫下去,恐怕他孟秦都要借着平民乱的幌子打到长平来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他这孟秦这次不敢谋反,留了兵权在他手里,他随时都有谋反的能力。” 最后几个字字字诛心,听得睿安帝眉心狠狠一皱,他慢慢的抬起眼睛,目光幽深难则的在二人身上扫了扫,冷哼了一声:“孟秦这一次虽大胜西景国,但边疆军情不容乐观,强敌环司,你们却让我突然损失一员大将,失了军心,到时候,派谁人去征战!” 说着,睿安帝的腮帮子气的发抖起来,他拿着手中诏纸指了指他二人,声音拔高:“是你宣平侯花堂德,还是你兵部尚书郭本!” 此话一出,偌大的御书房顿地安静如鸡,宣平侯和郭本两张老脸涨的通红,对视一眼,惭愧的摇摇头。 睿安帝又冷哼一声,霍地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立,盯着他二人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即使他孟秦真想谋反,也出师无名吧,况且朕一直重用他,信任他,他有什么理由谋反?!” 二人见皇帝震怒,齐齐叩首,宣平侯惶惶道:“皇上,老臣还是那句话,重点不是他孟秦出师有没有名,也不是他有没有理由谋反,重点是他想反就能反。” 睿安帝眉心又狠狠跳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郭本连忙附合:“宣平侯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够了!”皇上冷冷的打断,“孟秦谋反之事并无实迹,不过是你们胡乱猜测而已,朕不是前朝承南帝,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断送了我大庆一名大将,此次应西兵变,皆应端王而起,他若有半点本事,还用得着孟秦去平民乱?” “皇上……” 二人还不甘心。 宣平侯张张嘴还要再说,睿安帝不耐烦的一挥袖:“退下吧,此事再容朕想想,朕自有定夺。” 二人惶惶退下,一时间御书房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唯听到窗外的风雨声声声扰人。 案几上铜漏静静的滴着,细微的声音淹没在声声雷中,睿安帝转眸看向窗外雷电交加,想到花堂德郭本二人的话,益发烦燥起来,这时有内侍来报,阴贵妃娘娘来了。 睿安帝有些疲倦的揉揉太阳穴,声音变得喑哑:“叫她进来吧!” 稍倾就走进来一个身形丰腴,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美妇人,满头乌发用大簪绾成抛家髻,发间簪着一支白牡丹,此外再无别的饰物,衣着打扮也是清素的薄衣罗衫,于端庄华贵中又添了一份成熟妩媚的风韵。 沾了风雨花露的双手还托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纹琉璃盅,盅里盛着得是她亲手熬制的雪莲银耳百合汤。 “臣妾见过皇上。” 说话时,声音既柔且媚,还拖着一丝旖旎的尾音。 “爱妃,这么晚,你怎么过来?” “臣妾想着这几日皇上烦心政事,嘴上都起了燎泡,特用天山雪莲花熬制了一碗羹汤,也好让皇上去去心火。” 睿安帝赶紧走过来,见她双鬓沾染了夜里的雨气,连忙扶住了她,手触到她的手背,只感觉凉丝丝的,道了一声,“爱妃,你的手好凉,赶紧放下,先让朕替你暖暖手。” 阴贵妃颊边顿时晕起一丝红云:“皇上,还是先让臣妾服侍你喝完羹汤再说。” “也好,还是爱妃最体贴朕。” 睿安帝本没什么胃口,未料这羹烫香甜可口,很对他的脾胃,这一顿,他吃的风卷残云,等盅见底时,阴贵妃方问道:“不知今日皇上又为何事烦忧,这眉心都拧成疙瘩了,可否说来与臣妾听听?” 皇上搁下手中汤匙,凝着眉头叹息了一声。 “国子学惨案,老八痛失爱子,归长平奔丧,不想在路上纵马踏死一个孩童,那孩童父母得知消息煽动村民堵住老八去路,老八一怒之下,纵容属下杀了数十名村民,激起民变,孟秦便就驴下坡,借着平民乱的由头在应西安营扎寨,谁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阴贵妃沉着眉头想了想,不解道:“那些村民不过是升斗小民,如何能激起民变,需劳动堂堂定远将军去平乱,这岂非杀鸡用了牛刀?” “自打朕登基以来,先帝旧部李元通作乱不断,朝中除了征战在外的孟秦,能用的战将也就那么几个,所以朝廷平叛一直不顺,为了镇压叛军,朕连可用的那么几个战将也失去了。” 说着,他眸光一暗。 “这一次应西民变不过是星星之火罢了,那李元通却瞅准时机,勾结斗云寨复起作乱,来势凶猛,大有燎原之势,孟秦留下平乱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他……” 他发暗的眸光骤然狠戾,一字一字咬着牙道来,“他奉诏返回长平,却又擅自作主留在应西平乱,他将皇命放在哪里?” 更可恨的,他还不能拿孟秦怎么样,一旦孟秦生了反心,那真的要天下大乱,不可收拾了。 阴贵妃默默点头,沉吟道:“皇上说的不错,那孟秦的确胆大妄为了些,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孟秦平乱,许是一片忠心为了皇上。” 睿安帝莫测高深的冷笑一声:“但愿如此吧。”顿一顿又道,“花堂德有一句话倒说的不错,孟秦拥兵自重,的确有谋反的能力,再大的忠心……” 也敌不过膨胀的权力所滋生的野心。 后面一句话,他又咽了下去没说,只是握了握阴贵妃如凝脂般的柔胰。 他虽然没说,阴贵妃早已明了,眉间凝起一股忧虑,柔声叹道:“那皇上也该早做防范才好……”说着,她突然顿住了,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臣妾这里有一人可以举荐给皇上。” 睿安帝眼中先是一喜,既而闪过一丝稍纵即失的狐疑,意味难明的“哦”了一声道:“爱妃说来听听,是谁?” 阴贵妃被皇帝握在掌心里的手指颤了一下,仔细斟酌着从嘴里慢慢说了两个字:“黎……王。” 睿安帝目色一沉,似是而非的冷笑了一声:“……呵呵,老十三倒是个好的。” 阴贵妃敏锐的察觉道他的怀疑和不快,连忙笑道:“臣妾不过是一介妇人,哪懂得许多,再说了,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时时记在心里,不敢僭越一步,臣妾举荐黎王,不过是因为他是昔日战神,又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比起旁的兄弟要亲些,更不要说和他孟秦一个外人比了。” 睿安帝收回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案边沿敲着,一下一下似敲击在阴贵妃的心里。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触碰到皇上心底深处的那根神经,心中难免惴惴难安,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是不是臣妾失言了?还请皇上宽恕。” 皇上并非先帝儿子,而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能登上帝位,名义上说是先帝早就与他有约在先,兄终弟及,其实真相究竟怎样,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因为自己就是前车之鉴,他如何能不忌惮黎王。 说完,她就要下跪,睿安帝连忙搀扶住她,笑着开口道:“爱妃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心谨慎了,你也是为了朕着想,能采纳的朕自然会采纳,不能采纳的朕也不会怪你,快陪朕坐着吧。” 阴贵妃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臣妾瞧皇上累得很,不如帮皇上按按肩吧。” 睿安帝笑着点了点头,阴贵妃走到他身后替他揉捏着肩,两人有一句无一句的搭着话,渐渐的,睿安帝阖上双目,一副享受之态:“爱妃手法真是越来越精湛了,也亏得有你,能解朕的烦忧。” “臣妾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只要皇上开心就好。” 睿安帝低低的从喉咙里叹息一声,有些惆怅道:“如今多事之秋,朕哪能开心,孟秦驻扎在应西,这战火都快烧到城门口了,朕不得不防,却又不能防得太过,这分寸,倒不好拿捏。” “听闻孟将军夫妻二人对小女儿甚是宠爱,不如臣妾寻个理由召她入宫,这样孟秦在应西也好有个忌惮。” 睿安帝眉心一动,依旧阖着双目,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说道:“爱妃这主意甚好,只是朕怎么听人说孟秦最宠爱二女儿孟九思,不如宣召她入宫吧。” 长平有双姝,貌比西子俏。 他倒要瞧一瞧这孟九思究竟生的有多美?再美,恐怕也不及她吧。 阴贵妃眼氏泛了一丝异色,咬了咬轻颤的唇,情绪难明道了声:“皇上英明,那臣妾明儿就召孟九思入宫。” “也未必非要这么着急,朕料想他孟秦还不至于真敢做出什么……” 睿安帝一语未了,一个内侍满面怆惶的跑了进来:“皇上,娘娘,不好了,小殿下夜里忽然发了高烧,昏迷不醒了。” “什么?” 睿安帝和阴贵妃俱变了脸色。 …… “阿嚏——” 这边刺客事件刚稍稍平定,孟九思就在寒风中萧瑟一抖,打了个喷嚏。 又拖着疲累的身体将一应事务处理完毕,回到陶怡阁换好衣服之后,已过了子时。 她劳累到了极点,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知道大家和她一样都累了,便吩咐绿桑和青娥去外屋休息,二人虽不放心,但扭不过她,两人一起躺在外间暖阁合衣而眠,原想着再有什么事就能立马起来,谁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许是太累了,这一睡竟睡死了过去。 孟九思软软的倒在床上,拿过锦褥盖好自己发冷的身体,虽然疲倦之极,但刚才的一幕令她心有余悸,她闭着眼睛似在睡觉,其实脑子很清醒。 幸亏薛朝他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出现的刚刚好,救了她的性命? 是巧合,还是其他? 她脑子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他后来又去了哪里,回了薛府了吗,他......有没有事? 辗转反侧间,她睁开双眼忽看到悬挂下来的素色帷帐有一块颜色似乎特别深,她赶紧坐起来,伸手摸了摸,竟是湿的。 手放到眼前一看,好像是血,再吸吸鼻子一闻,真有股子血腥味。 她顿时大惊,掀了锦褥撩开帷帐小心翼翼的从帷帐里从钻了一个脑袋出来,四处看了看,屋子里很黑,她也不敢点蜡烛,实在看不太清楚,她只能摸黑下了床。 抬眸看向窗外,树影乱摇,竟像是森森鬼影一般,她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因为渐渐适应黑暗,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掌心里捏着一把冷汗,朝着屋门口帘幔深深处走去。 刚走到集锦槅子旁,忽然脚下一绊,人往前一个踉跄。 她差点失声惊叫,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张面目狰狞的脸,更准确的说是面具。 薛朝! 她心里慌的一跳,蹲下来伸手轻轻拿下他的面具,他的脸雪般的苍白,在漆黑的夜里尤为醒目,唇角边还溢着一丝血迹。 她连忙轻轻推了推他,他的身上又冷又潮,透着刺骨的冷意,她根本顾不得了:“薛朝,薛朝……” 一丝回应都没有,她陡然大惊,心惶惶的乱跳,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薛朝,薛朝,你怎么样了?” 他不会是……死了? 不,不会的。 他刚刚明明那样厉害的,挥手间便截断了刺客手中的刀,还带着她飞越了院墙见到了大哥,他不会死的。 “薛朝,你怎么样了,你醒来呀……” 她一声一声呼唤他,他就是没有反应,巨大的惊慌袭卷而来,她手指颤颤探向他的鼻端,脸色这一刻骤然惨白。 没有呼吸,他竟然没有呼吸了。 他们虽然只相处过短短几日,可是他已经救了她两次,她连恩都没来得及报他就这样死了? 不,她不能让他死了,更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自己屋里,慌乱中,她保持了一份清醒,返身点燃了一支蜡烛,找到药箱,从里面拿了一颗急救护心丸塞到他的嘴里,手往他的下巴一托,她听到了一声吞咽的声音。 药还能吞得下去,她的心陡然升起一丝希望,伸手掐向他的人中,掐了一会儿,嘴唇都掐紫了,他还是一点生息都没有。 她再度陷入绝望之中,可她还是不甘心,重新燃起最后一丝惊惶的希望,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将他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扶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如此瘦弱。 层层衣衫下,她能感觉到他的骨骼有些硌人,尽管瘦的要命,但自己毕竟是女子,又挨了永明县主一掌,受了伤,刚刚还遭遇刺客,忙到现在哪里还有半分力气,扶着他倒像扶了一座山似的。 她张张嘴,想叫绿桑和青娥进来帮忙,忽一想,今夜出事,府里的人个个如惊弓之鸟,夏雨和冬雪原不住屋里,今晚先出了芳玲被拿住之事,事前她两人竟毫无知觉,老太太那里已经很不高兴了。 后来又出了刺客之事,她两个又毫无知觉,两人深知明儿一早必会被老太太叫过去痛责一顿,因为这一回四姑娘被赶到了乡下,盛怒之下,她两人被赶出去都有可能。 两人心惶惶,一来想着要将功折罪,揪住孟九思什么过错,二来也真的被刺客之事吓破了胆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若再有贼来定要头一个冲进来护着姑娘,两人一起都挤到了暖阁外的熏笼上睡觉,不至于再发生什么事时,两个还是一无所知。 这一叫,肯定会惊动她们两个,到时侯吵嚷开来,不仅救不了人,她连名声也毁了。 要叫吉祥天宝就更不可能了,且不说会惊动旁人,他两个都受伤不轻,尤其是吉祥,伤得更重,天宝还好些。 离床也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千山万水似的,她累的气喘吁吁终于成功的将他扶到了床上。 90别动,我不会拿你怎样(二更) 她点燃了一支蜡烛,望着眼前毫无生气的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先脱了他的鞋袜,还好,他穿的是防水的鹿皮靴,潮湿的没那么厉害。 将他的身体扶正躺好,她自己又跪到床上,俯下身脱了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尽管她有意识的别过眼睛,可眼角余梢还是看到了大片冷色调的白,她扯过锦褥替他盖住了。 就在外衣褪的只剩下最后一只衣袖,衣袖慢慢褪到手腕时,她看到他手腕上缠着一层纱布,纱布上是怵目惊心的血,和着雨水,全部洇湿了。 已经来不及思考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小心翼翼的绕过伤口,脱下衣服,又迅速的解开腕上层层叠叠的纱布,就看到他腕上有几道像是用刀子割过一样的伤口,许是用力过度,伤口挣裂开来,有血在往外渗出,而伤口的边缘被雨水泡的发白。 她慌乱的从药箱里拿了纱布重新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在手里哈了一口热气,将手搓热,握住了他冰凉入骨的手来回不停的搓着,搓暖了左手,再搓右手,一边搓,一边低低唤他。 “薛朝,醒醒,你快醒醒。” 不知不觉,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呼唤他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他却真像死了似的,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要死啊,薛朝,你不要死,你给我醒过来——” 搓到最后,她双手都发了麻,她松开他的手转而摇了摇他的肩膀,试图要将他摇醒,灼热的泪水沿着脸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上。 终于,他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缓过气来似的,轻轻的“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破碎的不像话,就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缥缈的令人恍惚。 “别摇了,再摇……真要被你摇死了。” 这样的声音听在她的耳朵里,无疑是天籁一般动听,她激动的几乎要欢呼:“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视线还有那么点模糊,模糊间,他看到一张近在咫尺雪白娇媚的脸,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有些朦胧。 不等他看清楚,孟九思连忙转身去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丝衾,将衣服放置薛朝的面前,轻轻拿手戳了戳他:“你怎么样了,有力气换衣服吗?” 外袍和里面的上衣都脱了,她总不能帮他换裤子,幸好这里她还做了一件大哥的衣服,只是还没有完工,不过这时也讲究不了这么多,能将就着穿就行了。 “绿桑,快醒醒,快醒醒……” 青娥忽然被一个噩梦惊醒,隐隐似听到有声音从屋里传来,再勾起脖子朝屋内瞧了瞧,有微微烛火透过帘幔照射出来,伸手就推了推绿桑。 “你听,姑娘屋里好像有动静。” 绿桑正睡得香,一下子惊醒过来直发懵,揉揉眼睛,正待说话,夏雨已经警觉的举着蜡烛走了进来,身上只穿了一件红绸薄衣。 “连我睡在外边都醒了,你们两个还挺尸似的不动。” 说完,不再理她二人,就要进里屋。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也实在睡不着,刺客的事也就罢了,出了四姑娘的事,她在老太太面前无论如何也没法描补过去,也怪她,这些日子对三姑娘放松了警惕,以至于酿出这样的祸患。 老太太还不知道要怎么责罚她,她忧虑之极,哪能像无知无识的冬雪一样,呼呼入睡。 在青娥之前,她就隔着暖阁听到里屋似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她害怕又来了贼人,一时间有些踌躇要不要进去,万一功没立到,自己反倒被贼人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踌躇间,正要叫醒冬雪,让她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又听到青娥说话的声音,她生怕自己行动又落了后,也顾不得了,连外衣也没披,点了蜡烛就进来了。 “夏雨姐姐,不用劳烦你了,姑娘那里有我和绿桑……” 青娥见状,赶忙爬起来想要阻挡她,绿桑也急慌慌的爬了起来,两个人都想抢在夏雨之前进去,岂料夏雨将功折罪心情太过急切,她脚步飞快,人已经掀了帘子冲了进去,见屋里蜡烛亮着,轻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说着,迟疑了一下朝床边走去,既害怕从黑暗中跳出一个贼来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又巴望着能发现点什么能让她将功折罪的蛛丝马迹。 一进去,就看到帘帐撩起用铜勾勾住,床头案几上亮着一支蜡烛,烛油淋漓而下,在古铜色的高柄烛台上堆成小山。 孟九思披着一件外衣,半倚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看书。 见她进来,她转过头,微蹙着眉头平静的看着她:“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进来作甚?” 声音虽说的平静,心却咚咚的乱跳着。 躲里被窝里的人甚至能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心跳比她慢不到哪里去,甚至比她跳的更快。 他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亲近,渐渐的,心底深处燃烧出一种跳跃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情绪,有些陌生,却是温暖而令人愉悦欣喜的。 他在暗夜里行走至今,过得是痛苦而压抑的日子,唯有偶尔做做美梦,梦见小时候他奔向爹爹,欢快的叫着要爹爹抱,爹爹高兴的叫着他的乳名,将他抱起来,举得很高很高。 那时,娘就站在他和爹爹身旁,看着他们两个,露出温柔美丽的笑。 那时他见过最美,最温柔的笑。 可梦终究是梦,就像在盛开在夜间的月下美人,不过是刹那芬芳,梦醒后,一切都破碎了,更何况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噩梦缠身。 他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注定在黑暗中孤寂一生,当走完了他该走的黑暗,他的生命随之也消失了。 可是就在现在,就在此刻,他身边的人,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真切实在……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这一刻,又或者是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在他的心里落定生根。 夏雨压根不知道这里还藏了一个人,她见屋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眼睛里闪过难以掩饰的复杂神色,既幸庆没有贼人将刀架到她的脖子上,又失望什么事都没有,可心里明明又觉得有一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怔了怔,随即笑问道:“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在看书,岂不熬坏了眼睛?” 孟九思淡淡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实在睡不着,就起来看书了,怎么,吵到夏雨姐姐了?” “……呃,没有,奴婢害怕那些盗贼又卷土重来,特进来看看,姑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的笑容难看而僵硬。 “好了,夏雨,这里有我和青娥,你赶紧去息着吧,恐怕明日一早,老太太就要派人来传你了。” 绿桑和青娥随之走了进来。 夏雨听了,脸色一白,耷拉着嘴唇道:“都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老太太独独传我做什么,绿桑,青娥,你们今晚为了捉贼,必定乏累之极,就由我来服侍姑娘吧!” “不必了……”孟九思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她只知道若只让夏雨一个人走,反倒让她生疑,只能让她们三个全走了。 况且,她这形状,也不好让第三人瞧见。 她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看书看了一会子倒觉得累了,我这就睡了,你们三个都出去吧!” 很快,三个丫头就退了出去,像不甘心似的,夏雨撩着帘子又疑惑的回头朝着屋内瞧了一眼,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便悻悻的去睡了。 孟九思见人走了,连忙掀了锦褥将将坐起,手腕却一把被人握住了,她也不敢弄出声音,只是无声的挣扎着,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一时间,两个人陷入一种沉默的僵持。 终于,她忍不住低低说了一句:“你放开!” 他握住她的手松了些,却并未放开:“别动,我不会拿你怎样。” “你……” “你若再动,我就喊了……” “……” 通常情况下,这不是应该由女人来说的话吗? 孟九思只觉得无语又无奈,没办法,他刚救了她的性命,就当她欠他的好了,她不敢再动,只僵硬着身体坐在那里,他又轻声道:“睡好,你这样坐着漏风,很冷。” “你——” “你若不睡,我就喊了……” “……呃。” 她抽抽嘴角,竟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这个人,看着如纤尘不染的天上嫡仙一般,却实在无赖的很,看着病弱的不行,却又能拥有那样骇人的内力,看着厉害吧,他又病弱成这样? 正想着要如何挣脱开来,他猛的一拉,她一下子跌了下去。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的手,真暖。” 说着,嘴角边溢出一丝满足而依恋的笑容。 这一晚,孟九思以为自己要彻底失眠,也满肚子疑惑想要问薛朝为什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出现在孟府,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却不知如何开口,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她竟靠在他的肩窝上睡着了。 天放亮时,她猛然惊醒,转过头一看,床已经空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 她庆幸的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他走了,没让人发现。” 晨起,风雨停息,竟是个放晴的好天气。 虽然昨晚疲惫不堪,但早晨起来时精神倒还算不错,只是眼眶周围有些发青,早上喝了一碗拨鱼儿,倒觉得十分开胃,三下五除二便喝了个净光,尤觉得余香饶舌,问是谁做的,绿桑笑道:“是厨房暂且调来的哑奴做的。” 孟九思赞叹道:“不想她竟有这般好厨艺,留在厨房烧火,实在屈才了,那就还让她回厨房,顶替柳家的位置,做个掌勺吧!” 她对哑奴不甚了解,只是知道她只是哑,却能听得见声音,也是因为芳玲替她出头,自己才注意到她,撤掉了仗势欺人的柳家婆子,暂时将她调到屋里,后来因为自己在薛府耽搁了三天,也就没指派她事情。 回来后,想到铁妞跟自己说海棠姐姐哑了,心有所感,对哑奴也多了几分怜悯,正好那时身边没人,就让她跟着自己去了摘星阁一趟。 “那真是她的造化了。”绿桑笑盈盈的说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她……” 一语刚了,就听到屋外响起了哑奴的叫喊声,她满脸焦急之色,正要往屋里冲,被青娥一把拉住。 “哑奴,你这是怎么了?姑娘正在屋里用早饭,有话……” “啊啊啊——” 等不及青娥说话,哑奴便急得扯了扯青娥的衣袖,眼睛里滴出泪来,另一只手朝屋里伸伸,示意她有急事要找姑娘。 这时,冬雪打着哈欠走过来,满脸的不耐和轻蔑之色:“青娥,你跟一个哑巴啰嗦什么,还不赶紧让她出去,省得她乱喊乱叫打扰到姑娘用早饭。”说完,又疑惑的问道,“一大早的夏雨去哪儿了,青娥,你可见到她了?” 她完全没有夏雨的觉悟,也完全没有想到夏雨一大早就找了个借口去了老太太屋里,自己先请了罪,又凭着她的巧舌,不动声色的将大半错处都推到了冬雪身上。 青娥素来不喜冬雪,有些没好气的摇摇头道:“没见着。” “啊啊啊——” 哑奴又开始着急的扯起青娥的衣袖。 “青娥,让哑奴进来吧!” 哑奴一听,顿时脚步如飞,一头扎进了帘子里,跑到孟九思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扯了扯了孟九思的裙角,一边回头无比着急,啊啊啊的朝着窗外西北角的方向指着。 孟九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想了想,恍然道:“你是想说......芳玲?” “嗯嗯嗯。” 哑奴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绿桑以为她是要为芳玲求情,有些生气道:“哑奴,芳玲设计陷害姑娘,差点害得姑娘毁了名节,你还要为她求情?” 哑奴眼中的泪滚了下来,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哀求的看着孟九思,因为无法表达,她急得一头是汗,竖起两根手指头在孟九思眼前晃了晃,又拿手猛烈的捶击着自己的身体。 “你是说二婶婶在打芳玲?” 孟九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哑奴重重点了点头。 …… 柴房 “你个贱婢,竟敢瞒着我,撺掇着芳儿做下那样的事,害得她被赶到了乡下庄子。” 龚氏一边骂一边狠命的在她身上胡乱的踢着,踢到哪里是哪里。 什么名里带芳的丫头可以为她的芳儿挡灾,放屁!全都是放屁!一个贱婢而已,有什么资格和她的芳儿名里共用一个字,早知道就让她改了名儿,这该死的芳玲分明就是来害芳儿的。 又咬牙切齿的继续骂,“我看你一定是收了那小贱人的好处,和她串通一气谋害我的芳儿,你个该死的贱婢!!” 一大早的就送走了孟婉芳,她这做娘的心如刀割,眼见女儿哭成了泪人,她竟一丁点法子都没有。 她恨不能将孟九思剁成肉馅,却只敢恨在心上,根本不敢找她算帐,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和悲伤发泄到芳玲身上。 若不是她知情不报,事情怎么可能弄到现在这样无法收拾的地步,她恨极了,恨不能把她的狗头踹下来,她倒要看看她满脑子想的什么东西! 本来有两个婆子守着柴房,她厌恶透了陶怡阁的人,不要说人,哪怕是从陶怡阁飞出的一只苍蝇,爬出一只蚂蚁她也恨的不行,一来就将两个阻挡的婆子踹到一边,又命侍卫按住了。 可怜芳玲本来就被绑着,根本无法躲避,一脚一脚踹下来,只把她踹得满头是血,满身是伤,疼的在地上打滚,连求饶两个字都叫不出来了。 旁边的巧云见芳玲快要被活活踹死了,吓得面色惨白,缩着身子躲在墙角旮旯里,将头埋进膝盖里颤抖不已,生怕她一飞脚就踢到了自己身上。 旁边的金钗瞧着不大好,连忙上前劝道:“太太,芳玲固然死有余辜,但咱家还没出过打死的人事,若……” 龚氏本就暴躁不已,再加上昨日孟祥弄了迷药,想做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事却被人打了个半死,她好心前去探望他,就看见蒋姨娘殷勤的服侍在他身侧,还刺了她一句:“太太有这功夫在这里,还不如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四姑娘。” 她气得与蒋姨娘争辨两句,孟祥忽然睁开双眼,从嗓子里眼蹦出一个字,是个“滚”字。 所有的坏情绪聚集到一处,她再也崩不住了,不能手撕了蒋姨娘,不能刀剁了孟九思已经让她憋屈愤怒之极,冲动之下,此刻哪里把一个丫头的命放在眼里,一口银牙咯咯作响,几欲咬碎。 “她不过就是个狗奴才,我就是打死她,也是她活该!” 说完,抬起脚对准芳玲的心口恶狠狠的一脚踹了下去。 “啊——” 91入宫(一更) 仿佛听到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龚氏踢碎了,芳玲如垂死挣扎的困兽一般骤然发出一声扯破喉咙的惨叫。 整个人被她踢的又滚了几滚,然后像只受伤的刺猬一样,痛苦的蜷缩痉挛。 金钗被吓到了,也不敢再劝,这时,崔妈妈得了消息,挣扎着让人抬了过来:“太太,太太,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 龚氏见崔妈妈来了,想到她是芳玲的亲姨母,盛怒之下,连带着崔妈妈也疑上了,恨上了,拔下发上金簪就要揪过芳玲,朝着她的脸上戳去,忽然门口处传来清厉一喝:“住手!” 龚氏手一顿,回头看去,孟九思已经大跨步走了进来,龚氏两眼随即腾起烈焰熊熊。 “我教训我的丫头,有思丫头你什么事!”说着,她咬了咬牙,“不要以为你在府里可以一手遮天,这将军府还不是你的天下!” 孟九思垂眸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芳玲,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哑奴早急得跑过去扑到她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就看见芳玲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沾血的发湿腻腻的贴在脸上,泪顿时滚落下来。 青娥也赶紧走过来,与哑奴一道扶住了芳玲,虽然恨她下手害姑娘,但见她被活活打成这样,难免心生怜悯之意。 芳玲痛的几乎失了神识,模模糊糊间似看到孟九思拦住了龚氏,心内又愧又悔,从嗓子眼里说了一句无人能听得清的话:“对不起,姑娘,是奴婢猪油蒙了心……” 说完,便受不住,彻底昏厥过去。 孟九思淡淡道:“绿桑,你赶紧吩咐人将屋里的凭几抬过来,将芳玲带回去!” 她倒不是同情心泛滥,来救一个害她的人,只是芳玲到底是个奴婢,听命于人,罪不致死。 “谁敢带她走!” 龚氏两眼一瞪,哭的发红的眼珠子几乎要瞪掉下来。 孟九思冷笑一声道:“二婶婶也太肯动气了,芳玲是我屋里的丫头,纵使她犯了天大的过错,也轮不着二婶婶你来教训她!” “……” 龚氏哑了哑,面皮紫涨的盯着她。 “二婶婶忘了,是你亲自派芳玲到我屋里来的,难道二婶婶你将芳玲指派过来时,其实只是想安插一个眼线,她还是你的人,你可以随意惩罚她?” “……” 龚氏被噎的两眼直翻,浑身发抖,直抖着耳朵上戴着两个珍珠耳坠一颤一颤的荡着。 “还有,现在芳玲是人证,谁若敢打杀她,便有杀人灭口的嫌疑,二婶婶……”她目光陡然冰冷如刺,“难道你想公然杀人灭口?!” “你——” “二婶婶无话可说了吧?若无话可说,我便将人带走了!” 孟九思不再给她留丝毫颜面,看着龚氏时,眼神已冷凝的像冰坠一样,龚氏翕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抽搐着嘴角肌肉,将牙咬的咯咯作响。 待小厮急忙忙的抬来凭几时,孟九思冷袖一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气得龚氏面如金纸,嘴唇发白,唇角两边冒着白沫,一双深陷的眼窝像是藏了一头野兽在里头,随时随地都要扑上来将她噬咬。 她紧紧的捏住拳头,极力控制愤怒,恶狠狠的盯着孟九思的背影,咬牙切齿的问她:“思丫头,我对你一再忍让,你何故咄咄逼人,将我芳儿逼到那样的境地?若芳儿无事便也罢了,若芳儿有事,我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孟九思脚步一顿,慢慢回头看了她一眼:“害人终害已,这样浅显的道理二婶婶都不明白?” “是你一再与我和芳儿作对,否则芳儿怎会挺而走险?” 孟九思冷笑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本无意与任何人作对,是你们非要与我作对,可笑啊!”她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二婶婶你连真正的对手都没有弄清楚,只知道一味的在我面前逞强斗狠,要与我不死不休,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着如何保住你将军府二夫人的位置。” “……” 龚氏听完,陡然一个惊怵,浑身浸出了一层冷冷汗意,即使她恨毒了孟九思,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没错。 孟九思再嚣张狂纵,她也要嫁人,终归会离开这个家,而蒋贱人呢,蒋贱人可是要死守在孟府一辈子的。 虽然来了一个表妹,可表妹弱鸡似的,傅言杰又做下那样见不得光的丑事,还牵累了芳儿,连带着她在婆婆和丈夫面前都没脸,这蒋贱人还不知要怎样得意。 倘若自己不周详谋划,就凭傅言芳那个弱鸡,只待老爷厌倦了她,还不被蒋贱人斗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正想着,一阵冷风从门口灌来,她猛地一个激灵,萧瑟的抱住了双臂。 “太太,太太,老太太命你去墨堂斋一趟。” 龚氏恍恍然的跟着传话的丫头一起去了墨堂斋,一去老太太兜头兜脸的将她狠狠怒斥一番,骂她身为人妻,身为人母,半点能耐都没有,连男人和孩子都看守不住照顾不好,简直不配做嫡妻。 这一句话正好戳到了龚氏的痛脚,忍不住和老太太顶了两句,直接把老太太气倒了,这可忙坏了蒋姨娘,又要服侍孟祥,又要服侍老太太,只忙得团团转,不过忙了三五天,就憔悴不堪,人比黄花瘦了。 府里人知道二太太这次狠得罪了老太太,四姑娘又被赶到乡下庄子,大太太又是个不管事的,三太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根本不能入老太太的眼,四太太是个佛爷,其实就是有口气的活死人,况且三房四房原是庶出,也没有真把他们放在眼里。 三姑娘孟九思倒是厉害,再厉害也是个姑娘,终归是别人家的人,将来将军府谁说了算,用屁股想想也明白。 这些人见蒋姨娘忙成这样,一个个的忙不迭的洑上水,直把蒋姨娘捧成了一朵花似的,说她孝顺,知礼,有才干……等等不一。 龚氏听了,大动肝火,她不甘大权旁落,自己反成了笑柄,便暗中与蒋姨娘较劲,可是她吩咐下去的事,大家表面上应着,心里其实只当个屁,倒是蒋姨娘吩咐下去什么,大家皆奉为圣旨似,把龚氏气了个心绞痛。 到了第六日,孟九思让喜子打听的铺子的事,有几家终于有了实捶,是被蒋姨娘故意以亏本的名义卖掉,买方大多是她的心腹找来的人,然后蒋姨娘自己不声不响做起了幕后掌柜,私吞了大笔可观的收益。 孟九思正要吩咐绿桑和青娥,将一家位于近郊黄花镇,相对来说最小的香药铺放风给龚氏,她必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不遗余力的扑上去追查,蒋姨娘害怕事发,自然要全力应付龚氏,她才好抽开身将长平城那三间最大的铺子帐全部查了。 到时候蒋姨娘必定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甚至彻底垮台,她再想拿到府里所有核心的帐本就容易多了。 还没等她开口,突然从宫里传来谕旨,说是阴贵妃娘娘知晓孟九思在薛国公府受了委屈,要传她进宫问话。 孟九思只得暂时将此事作罢,带着绿桑和青娥一起随传旨内侍前往皇宫。 到了宫门口,绿桑和青娥被挡在了宫外,孟九思入了宫跟在引路宫女之后,穿花拂柳,经过重重宫殿越来越偏,起先还能看到穿着华丽的宫人来回穿梭,后来只偶尔能见到几个宫人匆匆行走,及至来到一处繁花似锦,树木茏葱又有小桥流水的宫殿处,几乎连一个宫人都没有了。 不过这里景致倒不错,不像没有人收拾的样子,只是掩映在花草树木中的高大宫殿倒显得萧条了些,远远就可看见两边朱漆圆柱上的漆有些剥落,唯有屋顶的金色琉璃瓦彰显着它曾经的繁华巍峨。 这反而更增添了别样的苍凉之美。 站在汉白玉石雕小桥上,春风拂面,听流水叮咚,倒是个极佳的赏景之地。 可不知为什么,就像在薛府故意被人引入偏僻之地一样,一踏入这里,她就隐隐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前世,她随顾习之进过一次皇宫,只是皇宫规矩大,仿佛到处都有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处处留心,步步谨慎,也只依礼参加了皇帝赐宴百官的宴席,被太后问了两句话就回去了,对皇宫还是陌生的很。 刚下了小桥,便看到两道分岔路,宫女忽然站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冷冷吩咐一声:“还请孟姑娘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贵妃娘娘。” “是!” 孟九思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 宫女又道:“记住!这是宫里,比不得旁处,切勿乱跑,否则冲撞到哪位贵人,你吃罪不起。” 孟九思只得又道了声“是”。 等了一刻钟也不见那宫女回来,孟九思便信步踱回到桥上,昨夜似乎又下过一场细雨,莹润的汉白玉上有些潮湿,映着淡淡水光折散出一种幽白的冷光。 孟九思站在桥上,眺目望着远处风景,风拂起一层层花浪,阵阵清香袭来,闻在鼻子里令人心旷神怡,心里的紧张感也消减了几许。 忽然,看见大片的扶桑花海那端走来一个人,一袭紫金蟒袍如旖旎的睡火莲盛开在扶桑花海之间。 走过来时,浑身笼着微暖的春日阳光,衬得他本就高大的身材更加高大,甚至比宋宸枫还要高小半个头,身姿挺拔,若青山一般,带给一种尊贵威重之感。 孟九思蓦然想起那日在街上看见的人,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只因为多看了这一眼,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她时,正好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竟是淡淡的琥珀色,温暖中又透着一丝幽冷,就像是被阳光照射的湖泊,瞧上去波光粼粼,底下却是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冷,深不见底。 下意识的,她飞快的转过头,垂下了双眸,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也只是片刻间,一片耀目的紫从眼角划过,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谁,怎么会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酿的极好的陈年醇酒,带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 蓦地,她的心像是突然碎裂般的痛的一下。 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整个人怔在那里。 怎么回事? 她怎么又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他时,心也莫名的刺痛了一下,当时以为自己内伤未好,并未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却是清醒的刺痛。 看着她似有怔忡之态,他又重复问了一句:“你是谁,怎么会站在这里?” “哦。” 孟九思蓦地惊醒,自知躲不过去,又知能身着紫金蟒袍的定然哪位王爷,按捺下心中莫名心绪,连忙转过身,垂首施礼道:“臣女是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奉阴贵妃娘娘旨意,在此等候。” 他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丝疑惑之色,淡声道:“你就是孟九思?抬起头来。” 孟九思依言慢慢的抬起头,正对上他一双奇异的琥珀色眼睛,因为离得近了,她才感觉到这双琥珀色的眼睛不仅透着幽冷,还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看他的年纪也大约只有二十八九岁,应该不会越过三十,可是他的两鬓竟生了华发,一根一根与黑发交织在一起,分外醒目。 看到她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瞬间复杂的神色,眼神随后变得柔和了几分,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随口说了一句:“你倒是越来越美了。” 孟九思惊了惊,只觉得他的话说的有些奇怪,听着像调戏一样,可他的语气分明连半丝调戏的意味都没有,她怔在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看到她瞬间惊怔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微垂下眼眸,正好看到地上掉了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他弯腰拾起,看到并蒂莲下还绣了一个黛字,手指有意识的摩挲了一下,递到她的眼前。 “这块帕子是你的吧?” 孟九思从他手上接过被汉白玉阶上雨水沾湿的帕子,莹白指尖不小心擦过他微暖的指尖,她心里不知怎么就慌了一下,连忙道了声:“多谢!” 他淡淡一笑,语气有些意味难明:“你太客气了。” 说完,又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转身时,孟九思听到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迷惑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益发觉得这个人好生奇怪。 正想着,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冷斥:“何人敢如此大胆,竟敢擅重华宫!” 孟九思转头去看,就看到前方走过来一个年约三十几,戴着高高的花髻,打扮的华贵异常的妇人,她身后簇拥着七八个宫女。 孟九思见她雍容华贵,气势逼人之态,料想这妇人不是宫里哪位妃子就是公主,急步下了台阶走上前正要施礼,这妇人不由分说,走上前,抬手间,一个大巴掌就挥了下来,重重抽打在了孟九思的脸颊上。 力气之大,孟九思嫩的像白豆腐一般的脸颊顿时肿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嘴角边溢出了血。 不等孟九思站稳,第二巴掌又强势扇来,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的,她的眼睛看着她时瞪的像金鱼一样,圆鼓鼓的,腮帮子也咬的发紧。 孟九思莫名其妙被打,心里愤怒之极,可是现在她已经意识到对方将她晾在这里,就是故意要针对她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宫里的阴贵妃,此时也来不及想,这一次,她有了防备,微不可察的往旁挪了一下脚步,掌风从鬓边擦过。 她来不及拭去嘴角的血,俯身解释道:“并非臣女擅闯,是阴贵妃娘娘宣召臣女入宫,命臣女在此等侯。” 第二掌落空,显然让妇人火气更大,她立着两道勾画的浓烈的小山眉,怒声道:“你分明是在撒谎,阴贵妃宣召你,让你在这里等做什么,你可知道这是皇宫禁地,擅闯者死!” 孟九思自知跌入了无可避免的陷井,任她再做小伏底,小心小意,对方还是会一样的针对她,因为明摆着她们就是冲着她来的,遂据理力争道:“敢问这位娘娘……” “大胆!好个没规矩的东西!” 92昔日战神(二更) 孟九思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妇人身后的一个着绿色宫装的宫女倒插着两眉,怒声斥责道,“什么娘娘,这是福安公主殿下!” 孟九思刹那间明白过来,再看福安公主时,才发觉她眉眼之间和永宁县主十分相似,连两个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如出一辙,一见面就掌掴她。 怪道呢,她这是事先知道她要入宫,为她女儿出气来了,只是这到底是阴贵妃和她合谋的,还是她背着阴贵妃算计她的? 不管如何,她今日恐怕躲不过了,既然躲不过,那只能正面迎难而上,忍着脸上和嘴角火辣辣的痛,她拭了嘴角边的血,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参见公主,臣女不敢撒一个字的谎,若无宫女在前面引路,臣女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这僻静的地方来的。” 福安公主愣了一下,随即凝起一双冷戾的眼睛,像是剜刀似的恶狠狠的在她绝艳的脸上刮了一圈,冷笑着问道:“那给你引路的宫女呢,本宫怎么未见到一个人?你还敢狡辩!” 她的女儿平时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东不会给西,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只要能摘得下来,她也要去摘。 谁知去了一趟薛国公府就被薛朝打伤了,她心中又痛又气,这口恶气怎吞得下,偏偏薛国公十分维护他这个病秧子儿子,皇帝又宠信薛家,她不能拿薛家怎么办,难道她堂堂公主连一个小小的孟九思也对付不了么? 孟九思才是罪魁祸首!绝不能轻饶。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为女儿出气,这机会就万分体贴的送上门来了,今日她听闻孟九思要入宫,便借着探望太后的由头事先进了宫,买通了一个小宫女特意将孟九思引到这荒凉的重华宫。 一见孟九思,果如女儿所言,天生狐媚之态,这种过分的美丽让她更加痛恨,她这一巴掌是替女儿打下去的,她倒要看看她身边还有哪个贱丫头敢上前替她挨了这巴掌。 原以为这一巴掌扇下去,孟九思定要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挨下她第二巴掌之后,就痛哭着跪地求饶,没想到她竟然敢声色不动的躲过她二巴掌,还毫无畏惧的站在她面前回话,说话的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看来打小混迹街头的野丫头就是不一样,有着异于常人的刁钻和倔强。 这简直是在挑战她的公主权威。 哼!今日既然设了这一局,就决计不会让她轻易躲过,即使不能在皇宫杀了她,也要让她尝尝宁儿所受的苦。 正想着,忽然“啊”的一声惊叫,有个宫女指着草丛惊惶的大叫:“狗,这里有只狗死了……” 孟九思心中一紧,果然还挖好了别的陷井等着她跳,也是,花宁被薛朝打伤,福安公主将满腔怨恨移到她身上,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一巴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这里,她反而冷静下来,因为慌张解决不了任何麻烦,她淡淡的朝着宫女手指的方向看去,似看到草丛里有毛茸茸的一团,被风吹动毛发浮动。 福安公主也回头顺着宫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冷冷一笑,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的样子,她身边的宫女冷声问道:“好好的重华宫,哪里来的死狗?” “……是……”那宫女颤着两腿,上前近了一步,仔细瞧了瞧,声音愈加慌乱,“好像是文熹公主养的拂菻犬小绒球。” “什么?”福安公主故作惊讶之态,“小绒球可是文熹最心爱的宠物,怎么好好的死在这里了?” 她身边的宫女立刻巴儿狗似的上前一步道:“公主,在此之前,只有她一人在此。”说完,两眼轻蔑而得意的盯向孟九思,伸手指向她的鼻子道,“一定是她杀死了文熹公主的拂菻犬!” “孟九思,你好大的胆子!”福安公主眼见就能拿下孟九思为女儿报仇,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子,看着她时,眼睛里仿佛藏了针尖一样刻毒,“你竟敢勒杀了文熹公主的拂菻犬,来人啦!速将她拿下!” 身边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得令,立刻凶恶的冲上前要按住孟九思,孟九思往后一退,冷喝一声:“谁敢?” 说话时,浑身骤然散发出一股冷意,两个宫女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寒意袭来,竟齐齐愣住了。 福安公主怒极反笑:“嗬?本宫倒不知道你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的,真真狂妄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敢在本宫面前这么猖狂?” 孟九思冷笑着问道:“臣女并未报上姓名,福安公主如何得知臣女就是孟九思,还有……” 她顿了顿,又朝着拂菻犬的方向看了一眼,眉毛下意识的轻蹙了蹙,“刚刚那名宫女只说见到狗死了,并未说拂菻犬是被勒死了,福安公主如何就能断定拂菻犬被人勒杀的,还一口咬定就是臣女所杀?” “……” 福安公主被问的一愣,张口结舌的盯着她,她倒未想孟九思竟是如此精细之人,也怪自己,一时性急失言了。 她旁边的宫女赶紧虚张声势的喝道:“大胆!竟敢质问公主殿下,是不是你杀的,等到了慎刑司就知道了。”说着,得意的一挑眉,冷笑起来,“再说了,公主殿下刚刚说什么了?我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说着,眼睛朝后环视了一圈,问其他人道,“你们刚刚听到公主殿下说什么了吗?” 所有人都齐齐摇头,纷纷表示什么也没听到。 她更加得意了,眉毛飞扬的都快戳到了鬓角里去:“孟九思,你听到了吗,没有人听到公主殿下……” 一语未了,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而有力度的声音。 “本王听到了!” 那宫女脸上的得意立刻僵住了,回头去看,忙俯下身子:“奴婢参见黎王殿下!” 其余的宫女和太监也一并恭恭敬敬的跪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福安公主见黎王来了,又听他这般说,竟像是要为孟九思撑腰的样子,脸色顿时一变,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勉强从唇边挤出一缕难看而心虚的笑容。 “老十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黎王负手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眼光在孟九思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看到她脸颊红肿,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便移开了眸光,一双淡漠的眼睛再看着福安时,没有丝毫的波动,声音也淡然之极。 孟九思这才知道他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黎王殿下,他刚才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去而复返了? 正想着,又听到黎王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 “该来的时候就来了,怎么?”黎王说话时,英挺的眉毛微皱了一下,“皇姐能来,本王就来不得?” 福安公主尴尬而又略带着讨好的笑笑:“我可没这样的意思,这皇宫哪处你来不得。” 黎王这才淡淡笑了笑,语气难明道:“今日这是刮了哪阵风,竟把皇姐吹到这重华宫来了?” “……”温安公主一下子又愣住了,眼光恨恨的在孟九思的脸上睃了两睃,眼珠快速的转了两转,这才答道,“刚才文熹闹着说她的小绒球不见了,我便带着人帮她四处寻找,谁知竟在这里发现小绒球的尸体。” 黎王眼角微微一挑,似乎了然于胸的“哦”了一声:“那皇姐认为小绒球是……”他的目光重新看到孟九思脸上,依旧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孟九思杀的?” 听到这声问,孟九思的心忽然沉了沉,她并不知道黎王的出现到底是想帮她,还是别的…… 福安公主显然是因为永明县主冲着她来的,但也不排除阴贵妃存了利用福安公主的心思,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人引到了这里。 而黎王与她素无交集,似乎没理由对她不利,可是她是定远将军的女儿,如今爹爹因为平乱屯兵滞留在应西,这必定会引起朝廷非议,不知道有多少弹劾爹爹的折子满天飞了,否则,阴贵妃为什么要宣召她入宫,绝不可能是因为她在薛家受了委屈。 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黎王若是爹爹的政敌……那她今日? 不,应该不会的,对付她一个孟九思还不需要黎王和福安公主联合出手,这也太高看她孟九思了。 想着,她心里又镇定了几分。 “当然是她杀的!”福安公主这句话几乎连脑子都没过,斩钉截铁道,“刚刚我来之前就瞧见她一个人,这里所有的人皆是见证。” “哦?那依皇姐的意思,刚刚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了?” “……对,按道理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那本王刚刚也在这里,莫非皇姐也以为小绒球是本王所杀?” 福安公主面色又是一白:“你……你素来宠爱文熹,有什么理由杀她的小绒球。” “也是……”黎王点了点头,淡淡看向孟九思道,“孟九思,你来说说,你有什么理由杀小绒球。” 孟九思俯身先跟黎王行了个礼,深吸一口气,彻底沉淀了心绪,徐徐道:“臣女初次来皇宫,根本不认识文熹公主,没有理由要杀她的拂菻犬。” 黎王默默点点头:“你的确没有动机杀小绒球。” 福安公主眸光闪烁了一下,恫疑虚喝一声:“那你也不能证明你没杀小绒球。” 这个狐媚子,果然是天生的妖女,一来就媚惑得她的皇弟为她作证。 哼!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满脑子都是美色,亏他以前还装作一副情深几许,矢志不渝的样子,甚至因为夏薰儿的死,伤情了整整五年,原来都他娘的是糊弄人眼睛的,转眼间就被孟九思这个狐狸精勾上手了。 她布局时只想着在宫里拿一个孟九思还不易如反掌,根本没有料想到会半路杀出个老十三来,坏了她的好事。 黎王幽凉一笑:“皇姐这是把人当傻子么?小绒球若真是她勒杀,她手上怎么一丝抓伤都没有?小绒球可是很凶悍的,而且从不允许陌生人靠近。” “许……许是她在宫中有内应……她内应下的毒手……” 福安公主发觉得自己快编不下去了,任是两个眼珠子飞转,也想不出理由来。 “又许是她……她先用药迷倒了小绒球,再下手勒死的,这又有谁能知道,反正一句话,小绒球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臣女带来的丫头都在宫门外等侯,哪里来的内应。”孟九思这才感觉到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个黎王对她似乎没有恶意,她的心又沉静了几分,“还有,臣女有铁证,别说杀了小绒球,连碰都没有碰过它。” “什么铁证,你哪里来的铁证?!” 福安公主几乎要气急败坏了。 “皇姐莫急,听她慢慢说。” 黎王倒是气定闲神的模样。 “臣女打小便对狗毛过敏,只要一碰到狗毛便会浑身起疹,所以臣女不可能碰过小绒球。” 福安公主顿时一惊,目光恨恨的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恼羞成怒的从嗓子里扯出一声:“你说你对狗毛过敏就对狗毛过敏吗?小铭子,你将小绒球带过来,本宫倒要看看她孟九思有没有撒谎!” “够了,皇姐!”黎王的声音骤然凛冽,“这样拙劣的伎俩你真当本王看不出来么,本王不说,是看在你是本王皇姐的份上,不要闹的太过分了。” “老十三……你——” “难道你要本王连凶手都给你找出来吗?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好……好好!”福安公主咬咬牙,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冷哼一声,“老十三,本宫当初真不该……罢了!不提也罢!你可真够绝情的,我们走!” 说完,恨恨的瞪了一眼孟九思,悻悻而去,地上跪着得宫人也一起怆惶的跟着跑了,刚走了几步远,忽然福安公主一巴掌重重的打在身边绿衣宫女的脸上:“蠢货,连孟九思对狗毛过敏都不知道,本宫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废物!” 那宫女被打的一个大趔趄,发髻也歪到了一边。 孟九思上前一步,走到黎王在前,轻轻福了福,拜谢道:“多谢黎王殿下出手相助,救了臣女。” 黎王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说着,又看了看她红肿的脸颊,问她道,“疼吗?” 孟九思微凝起眉头,眼睛里多了几分不解,摇摇头道:“不疼。” 他说话的语气似带着某种熟稔,可自己明明没有见过他,也只是听过有关他的传闻而已。 传闻黎王殿下曾是大庆朝的铁血战神,一袭紫衣倾绝天下,一把破云横扫千军,每当有告急文书飞往长平,黎王便会成为整个大庆帝国的中心,哪怕当年的睿安帝,也只能做一个舞台下的看客。 那些年,无论是挑衅大庆的敌国,还是犯上作乱的各路枭雄,几乎被黎王打了个遍,而且从无败迹,他越打名声越响,越打大庆帝国越是稳固,整个大庆军中他的人马遍及各地,威望也一日高似一日,比起现在的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可惜,这样的铁血英雄也过不了美人关,就在睿安帝登基为帝的前半年,他心爱的女子突然中了忘川阁的凤凰羽,为了救心爱之人,他不惜耗费了九层功力,终究也没能救下。 心爱之人死后,黎王万念俱灰,交出了兵权,从此消沉了整整五年时光,最近半年才复起回朝,不过到底不比往昔雄姿英发,威震天下。 听过黎王传闻的人大抵都会惋惜一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这当中真相又有谁能知晓。 正如他浓墨重彩的人生,他的五官也生的浓墨重彩,浓眉如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睛,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坚毅的下巴,每一处仿佛用最精美的刀雕刻过雕像一般,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威势。 说完,她看到他忽然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了手,似要拂过她的脸。 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手堪堪停在那里,只停了不到两秒,又收了回去,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微扬起剑眉,淡声对她道:“这里终归不太安全,你若放心,还是跟我到重华宫外侯着吧。” “可是阴贵妃娘娘那里?” “无妨,本王派人去跟她说一声便可。” “多谢黎王殿下。”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又客气了,当年……” 93文熹公主(一更) 黎王的眉宇间忽然凝起一丝向往,曼声道,“你父亲还和我并肩作战过,算起来,也同过生死,共过患难,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原来如此……” 她心中顿时恍然。 怪道他会帮她,说话时还自带一种熟悉感,原来他和爹爹一起上过战场,只是爹爹长年不在她身边,即使偶尔回来,因为怨恨她也从不喜欢与爹爹多亲近,所以根本不知道。 她心中松懈下来,跟着他从原路返回,一路上他没有再说话,她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都沉默着。 高悬于天空的太阳不知何时躲入了云层里,天空顿时阴了下来,孟九思只觉得有些压抑,因为压抑这路便显得分外的漫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在行走。 终于看到一两个宫人,接着又看到了更多的宫人在行走,黎王忽然回过头来,指着位于柳色青青湖畔处的水榭道:“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就坐在那里等着吧!” “是。” “告辞了!” 说完,黎王头也不回的走了,孟九思步行到了水榭,发现美人靠上竟摆放着现成的软垫,她刚要坐上去,就听到一个清越而纯净,还带着一丝软糯的声音:“咦,你是谁?” 孟九思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男孩走了过来,圆圆的脸庞,弯月般的眼睛正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他穿了一身宝蓝色锦袍,生的很是俊秀,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纯真的稚气。 孟九思也看不出他的身份,只是觉得他甚是可亲可爱,微微一笑,刚要回答,他忽然走过来,毫无顾忌的凑到她的右脸颊边,皱起眉头关切道:“你的脸怎么受伤了,谁打的?” 因为离的太近,他温暖的气息就喷在自己的脸上,孟九思连忙往旁略移了两移:“一点皮外伤而已,不妨事的。” 他有些气愤的撅起了像樱花一般的唇瓣,眨巴着连生气也像含了几分温软笑意的眼睛盯着孟九思道:“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去。” 孟九思笑着道:“多谢你了,真的不妨事。”说着,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微笑着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他嘻嘻一笑:“我是阿愿,你呢……”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好奇的打量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笑,眼睛弯得更厉害,仿佛一下子整个世界都亮了,这时,太阳正好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露出暖洋洋的春光,只是这春日阳光再和煦温暖,也没有他的笑容温暖。 这样温暖而纯净的笑容,无端的会让人的心也跟着一起温暖而纯净。 孟九思不由的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微笑着从嘴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孟九思。” “孟九思?”他将名字在嘴里慢而轻柔的念了一句,笑道,“这名字真好听,不过叫大名不亲切,你有小名吗?” “黛黛。” “哪个黛?” 说着,他已经伸出了手递到了她的眼前,掌心纹路清晰干净,手指修长莹润,指尖饱满。 他的纯真和孩子气让孟九思无法再拘泥于男女有别,她也只把他当孩子对待,食指在他温暖而柔软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黛字。 他认真的打量着她的眉眼,慢慢念道:“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顿了顿,笑道,“就连你的小名也这样好听,黛黛……” “我瞧你年纪比我小,该唤我一声黛黛姐姐。” “那你多大了?” “十四。” “你不过就大我三岁而已嘛,三岁不算什么,所以……”他温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顽皮的笑意,“我还是叫你黛黛。” 孟九思无奈一笑:“那随你吧!” 他高兴的笑道:“那你是答应了喽,对了,黛黛……”他又瞧了瞧她脸上的伤势,脸色忽然又变得认真起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哦,我去去就来。” ”嗯。”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撩着锦袍急匆匆的跑来了,跑到孟九思身边时,气喘得有些急,一来就着急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而精美,散发着莹莹光泽的砗磲圆钵,一打开,一阵清新的花草香气扑鼻而来,还夹杂着一股药香,闻在鼻子里,馥郁芳香,如置雨后清新的花草丛中。 孟九思正要问他拿的是什么东西,他已经用手指挖了一点透明的淡青色药膏要抹到她的脸颊上,孟九思顿时一惊,即使她只把阿愿当个孩子看,可是宫中规矩森严,她又得罪了福安公主,这里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万一连累了阿愿怎么办? 她慌得连忙一躲,伸手就要挡开他的手,却反被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黛黛,别动!” 稚气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威仪。 “阿愿,你放开我,男女授受不清。” 孟九思急着想要挣脱开来。 他噗嗤一笑:“黛黛,你可真够拘泥谨慎的,你放心,我不过是想帮你上药而已,你只把我当个……对……太医就行了。” “哪有年纪这么小的太医。”孟九思笑着白了他一眼,退了一步道,“算了,你把药给我,我自己上药就行。” 说完,她朝着他伸出另一只手。 “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阿愿像个小大人似得,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想了想,还是乖乖将手里的圆钵交到了孟九思的手上,又看着她道,“你放心,这药膏很灵的,以前我跟师父练武受伤时,抹了两天就好,而且一点疤痕都没落下。” 说完,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沾在指尖未能给孟九思抹上的药膏顺便抹在了自己的脸上,又嘿嘿笑道,“这凝雪膏很珍贵的,不能浪费哦。” “嗯。” 孟九思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细心到害怕她对药膏心存疑虑,特意自己先擦了,孟九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将圆钵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香气更加浓郁沁人。 她用手指慢慢挖了一点,轻轻涂抹在自己的脸上,顿觉清凉入肤,随着膏体在指痕处慢慢匀开,一种凉凉的舒适感袭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竟感觉不到了。 擦完脸,她盖好盖子将圆钵递还给了阿愿,又诚挚的道了声:“谢谢你,阿愿。” “不用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圆钵,“这个你不用还了,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这种东西你们女孩子用最好啦,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 听到他说自己大男人,孟九思不由的掩唇一笑,又见他板起光洁的小脸,一本正经道:“你如果不肯收下,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这样吧……”他咧开牙齿,嘿嘿一笑,“你也送一件东西给我,不拘什么,哪怕你摘的一花一叶也可以。” “……那好吧。”她不忍拂他的好心,环顾一下四周,正好看到水榭东边生长着一丛纤细柔美的翠竹,叶上含着雨露,顺着叶尾缓缓似要滑落下来,像是水晶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点点光芒,她笑着对阿愿道,“有了,你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起身走向那丛翠绿摘了两把碧绿的叶子回来,阿愿好奇万分的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孟九思顺手将竹叶放到栏杆上,冲他笑了笑:“你待会就知道了。” 这一笑,正好笼着阳光,别样的美丽温柔,阿愿情不自禁的呆了呆,脱口夸道:“黛黛,你长得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 孟九思笑道:“你也好看。” “……” 阿愿的脸红了红,又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脑袋,便好奇而安静的看着孟九思要拿这些竹叶做什么。 慢慢的,他澄澈的眼睛越瞪越大,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片片翠绿的竹叶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在她灵巧修长的指尖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只活灵活现,振翅欲飞的竹叶蜻蜓,甚是别致可爱。 “啷!送给你,喜不喜欢?” 孟九思将竹叶蜻蜓递到了他的眼前,他眼里顿时散发出惊喜的光彩,生怕碰坏了竹叶蜻蜓,宝贝似的接过竹叶蜻蜓,高兴的连连点头道:“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啦,实在太漂亮了。” “阿愿,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啦!” 就在这时,孟九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娇俏清甜的声音,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梳着双螺髻,两边各插着一支錾金穿花玉蝴蝶小簪子,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女,提着裙摆跑了过来,随着她的跑动,发髻上玉蝴蝶振翅欲飞,甚是灵动秀丽。 她上身着了一件水绿色圆领窄薄罗衫,下着蜜合色拽地百褶裙,身披鹅黄色披帛,衣襟处是凸刻印花彩绘蝶恋蔷薇花边,胸前还缀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玉锁,很是尊贵的样子。 因为跑过来,她脸上粉扑扑的,额头还冒着亮晶晶的汗珠子,又气喘吁吁道,“什么好礼物,还不拿来给我看看。” 阿愿生怕她抢了似的,本想将竹叶蜻蜓藏起来,听她这般说,只得将竹叶蜻蜓递给她看。 “呀!好漂亮的竹叶蜻蜓,哪里来的,赶紧给我瞧瞧。” 说着,她就伸过手来。 阿愿手一缩,又宝贝似的将竹叶蜻蜓收了回去,有些怨念道:“不给,但凡有好东西给你看见之后都没有了。” “嗯?”少女瞪着眼睛,撅着嘴摆出一副凶悍之色,气鼓鼓道,“还不拿来我瞧瞧,否则,我就要抢了,哼哼……” 说着,张开五指作势正要来抢,吓得阿愿将竹叶蜻蜓往怀里一护,整个人缩到孟九思身边。 “不给,不给,就不给,这是黛黛送给我的,谁都不能抢走,你也休想抢走。” “黛黛……” 少女这才发现这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起先她也没在意,只以为是个寻常宫人,现在听了阿愿的话,不由的将目光移到孟九思的脸上,圆溜溜的大眼睛顿时定了一下,居高临下的娇喝道:“你是谁,本公主怎么从未见过你?” 孟九思听她自称公主,连忙起身行礼:“臣女孟九思……” “什么,你就是孟九思?”她眼睛睁得更圆了。 孟九思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忽然听她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原来你就孟九思,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怪道能把那个自以为天下第一美的永明气死,你长得比她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孟九思见她刚才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转眼间就能笑得这么欢快,笑容还如此天真烂漫,想来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刁蛮公主,知道她没什么恶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回道:“公主谬赞了。” “什么谬赞不谬赞的,过分的自谦就是自负,就是矫情。”她脸上的笑容就像刹那盛开又刹那凋零的花,转眼间就没了,又像只骄傲的孔雀似得,仰了仰头盯着她,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家阿愿?” 孟九思微微一笑:“也是刚刚才认识的。” “对,我和黛黛是刚刚才认识的,既然认识了就是朋友。”阿愿忽然站了起来,挺身走到孟九思面前,两臂一展,“我不许你欺负我的朋友。” “哟嗬,小子,你今日胆肥了嘛,是不是想吃我一记痒痒拳了?” “你……你敢?” 阿愿下意识的双手抱胸,双臂夹紧。 孟九思不想阿愿会一再帮她,在这座冰冷而陌生的皇宫,他愿为她挺身而出,她不由的心生感动,生怕阿愿得罪了公主,连忙道:“阿愿,没事的,公主只是问我两句话而已。” “瞧瞧,你还没一个姑娘家明白事理,本公主是那种随便欺负人的人吗?”公主得意的撩了一下头发,瞪了阿愿一眼。 阿愿嘟囔一句:“但你一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嗯?你说什么?” “哦,没……没什么,反正我不许你欺负黛黛。” “谁要欺负她了。”公主不满的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越过阿愿的头顶,盯向孟九思,突然说了一句,“这不公平!” 孟九思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什么不公平?” 公主转而换作一副委屈之态,气呼呼的指了指被阿愿藏在怀里的竹叶蜻蜓:“都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送给阿愿这么别致漂亮的竹蜻蜓,什么都没送给本公主?” 孟九思不由的觉得好笑:“如果公主想要,臣女也可以编一个送给公主。” “什么?”公主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盯着她,“你说这竹叶蜻蜓是你自己现编的?” 阿愿立刻道:“当然是黛黛编的啦,她的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灵巧的手。” “去去去……”公主颇是嫌弃的将阿愿往旁边一推,“一边待着去,我跟孟九思说话,有你什么事!一个男孩子也学得这般婆婆妈妈的。” 阿愿被推的跌坐在美人靠上,公主将一张圆嘟嘟的脸凑到孟九思面前:“你也帮……咳……本公主命你即刻帮本公编一个。” “是,不知公主是要编蜻蜓呢,还是蝴蝶,蝈蝈……” 如果能把公主哄高兴了,她一定不会为难阿愿的,想着,孟九思多了几分殷勤。 “什么,你还会编蝴蝶,蝈蝈,嘻嘻……本公主最喜欢蝴蝶,编个蝴蝶给本公主。” 孟九思又道了声是,便朝着竹林走去,阿愿转过身,趴在栏杆上看着孟九思的背影,一只悬下的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地上划着,颇是闷闷不乐道:“黛黛,你真是偏心,刚刚都没问我最喜欢哪个,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 他伸手在胸口摸了摸,脸上又浮起了笑,刚想从嘴里说出蜻蜓两个字,少女拍了拍他的肩:“喂,你一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起开,我要坐这里。” 阿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坚贞的将头一扭:“不让!” “嗨,你个臭小子……罢了,今日本公主高兴,就不与你计较了。”她退而求其次,一屁股坐到了阿愿的身旁,耐下性子等孟九思帮她编蝴蝶。 当孟九思将编好的蝴蝶递到她手上时,她欢喜的眉开眼笑,爱惜的在蝴蝶身上摸了摸,赞道:“阿愿果然讲的没错,你的手真是太巧了,本公主一定要……” “公主,公主,不好了……” 一语未了,传来一个宫女焦急万分的声音。 ------题外话------ 谢谢灵诺诺小可爱送的评价票,比心心~~ 94阴贵妃的暗算(二更) 公主柳眉一竖:“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小……小绒球……死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 少女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唇边,眼睛里露出急痛的神色,手中的蝴蝶掉落下来,她急得拔脚就走,蝴蝶随着她的起身,沿着她的裙角的褶线滚了几滚,最后掉落在地。 孟九思怔了一下,原来她就是文熹公主。 怕孟九思的辛苦白废,阿愿赶紧从地上捡起了蝴蝶,挠挠脑袋正要解释什么,远远看见两个宫女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身量高挑,以蓝帕包髻,着赭色蓝边长褙,神情颇为严肃。 阿愿见到她脸色一变,连忙收回蝴蝶道:“黛黛,这蝴蝶我先收下了,等有机会再还给她,我……我先走了。” 孟九思从怔愣中回过神过,见他似有慌张模样,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看到走来两名宫女,以为阿愿要躲着她们,连忙点了点头。 阿愿抱歉的赤溜一下就跑了,跑了十几步,又恋恋不舍的回头朝着水榭的方向看了一眼,水榭已经空了,他忽然间有种怅若所失的感觉。 …… 瑶华宫 巍巍宫殿,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灿烂夺目的辉煌之色,无端的令人生出一种敬畏之感。 此时,一名身着火红,领袖沿金色霞锦,身披红有花披帛,梳着灵蛇髻,打扮的甚是雍容华贵的妇人凭栏倚在宫殿后院莲塘水阁美人靠上,水阁四周皆用轻纱帷幔遮挡,水起,碧色的帷幔如层层荷叶随风荡漾。 她垂着双眸,面对着莲塘,似在发呆,时而抛出手中鱼食扔进水里,引着鱼群争向抢食。 掷了一会儿鱼食便觉得意兴阑珊,正要扔掉手中最后的鱼食起身,就有宫人前来回报:“娘娘,孟九思在殿外等候召见。” 她顿了一下,鱼食在莹润的指尖碾碎,眉宇间慢慢的凝起几分阴沉,拍了拍手中被碾碎的鱼食道:“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能耐,连黎王都肯帮她。” 说话间,已有宫女恭恭敬敬的端上一盆飘着玫瑰花瓣的温水上来,阴贵妃伸出雪白的柔胰在水中浸了浸,又有宫女拿来一块浸了玫瑰花露的鲛绡软帕过来,她接过帕子拭干净手,随意的将帕子往水里一丢,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一时宫人退下,只留了前来回禀的宫***贵妃冷沉着脸色坐于铺了软垫的石凳上,这宫女小心翼翼的奉上一碗飘着栩栩如生花草图案的茶来,斟酌着笑道:“奴婢听闻黎王殿下曾与那孟秦一起上过战场,许是看在孟秦的面子上才肯帮她的。” 阴贵妃轻啜了一口茶,茶上图案渐渐消失,她冷冷笑了一声:“一个孟秦于他而言算什么,那时候他不过是他麾下的一名战将罢了,他手底下的人那么多,隐退了这些年,也没见他特意帮过谁。” “难道娘娘以为……”宫女看了看她的脸色,更加小心翼翼道,“黎王殿下是看上孟九思了?” 阴贵妃抬手扶了扶鬓边簪着的红牡丹,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自古英雄爱美人,那孟九思久富长平双姝的盛名,必然是个狐媚子,不要说黎王……”她的眼神更加阴冷了几分,“就是皇上也对她动了心思。” 宫女讶然道:“这怎会?且不说皇上,黎王这些年心里不是只有一个夏薰儿吗?” 听到这个名字,阴贵妃的眼睛里骤然迸出一丝痛恨之色:“这个贱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要他守着一个死人一辈子不成,若不是对孟九思动了心思,他如何能这么巧就遇上孟九思?” 说着,忽然狠狠的盯了宫女一眼,“也是你办事不力,怎么连黎王去了重华宫都不知道?” 宫女连忙跪伏在地,以头触地,颤着声音道:“是奴婢失职,还望娘娘宽恕奴婢这一回。” “罢了!”阴贵妃低低叹息一声,声音稍稍变得温和,“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就怪福安公主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宫女抬头,又觑了觑她的神情,一咬牙道:“奴婢说句斗胆的话,娘娘还是该将心思多放在皇上身上才是,至于黎王那里不如就此放手吧,与其握着这握不住的东西,不如将权势握在手中重要。” “大胆!”阴贵妃目光一凛,正待发怒,忽然神色一变,眉尖凝起一丝无奈,叹息了一声道,“竹心,你先起来回话吧,这些年,也只有你深知本宫的心意,你说的不错,男人算什么,唯有权势最实在!” 竹心宽慰的笑了笑,并没敢立刻起身,又磕了一个头道:“贵妃娘娘英明。”说着,眼珠儿一转,趁势道,“奴婢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有话直说。” “小殿下虽还未到选妃的年纪,也可先定下一人。” “谁?” “太后身边的念欢。” “什么?”阴贵妃眉心一皱,“她才多大,还是个没有身份的私生女,如何能配得上燕铮。” “可她是淑怡公主的私生女,太后的亲外孙女。”竹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继续道,“娘娘细想想,太后为何没封念欢做公主?未必没有将她嫁入皇家,让她永远留在心里伴她左右的心思。” 阴贵妃眉色似有松动,默默的端起茶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竹心又道:“汉朝武帝金屋藏娇才有了日后的江山,娘娘莫要错过了。” 阴贵妃搁下茶盏,凝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件事需从长计议,如今最要紧的是,皇上对孟九思动了心思,他一定会寻机会宣召孟九思,出了福安公主的事,本宫不能再轻易动手……” 说着,她突然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若孟九思是个寻常无能的女子,即使因为美色被皇宫纳入宫中为嫔,她也不怕,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随便想个法子弄死了就行,可偏偏她是她定远将军府的嫡女,想要无声无息的弄死她没那么简单。 尽管现在皇上对孟秦很是忌惮,但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日后孟九思入了宫中,皇上被美色所迷会不会因为她改变了想法,男人本来就是朝三暮四,最不可靠的东西。 还有温红叶,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又怎能留下这根刺的女儿长住宫中,这不给自己添堵嘛。 不仅添堵,还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真的后悔当年心软了那么一下,留下了这么大的后患。 而且,孟九思已与薛家退了婚事,是自由之身,皇上想纳她入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据她看来孟九思应该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子,否则,她怎么可能一入宫就勾得黎王为她作证。 美人不可怕,有心计的美人才可怕,她必须防患于未然。 悔就悔在自己不该一时嘴快提起这件事,她原想着是让样貌平平的孟婉仪进宫为人质,谁知皇上竟会提到孟九思,可见他早就关注过长平双姝,只是迫于双姝一个已嫁作他人妇,一个已与薛家订下婚事罢了。 “娘娘不必担心。”竹心见她面露愁容,立刻道,“孟九思对狗毛过敏,只要让她接触到狗,到时脸上起了疹子,皇上哪里还会把她看入眼。” 阴贵妃眸光一亮:“你怎知她对狗毛过敏?” “她为了洗脱杀害小绒球的嫌弃,自己对福安公主说的。” “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脱身,满口谎言。” 竹心默了一下,沉吟道:“试一试便知。” “也好。”阴贵妃默默点头:“你让她进来吧。” 稍倾,孟九思随着瑶华宫的宫人穿过重重长廊,大片万紫千红,最后走到了莲塘的水阁,入了帷幔就见到一个明艳华贵的妇人,她肌肤白皙,背光而坐,脸上蒙着一层青瓷般的冷光。 她连忙上前跪下行礼:“臣女孟九思参加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她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孟九思恭恭敬敬的抬起了头。 阴贵妃目光一滞,心里的某处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很是刺痛,手不由的握了握,但脸上笑容未变,沉吟着道:“果然生了一副好样貌,起来吧!” 孟九思依言起身,阴贵妃又很是和煦的笑道:“本宫在这里召见你,就是怕你在宫中拘谨,你只当是在家里。”她甚是和蔼的冲她招了招手,“来,到本宫身边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是。” 孟九思未想阴贵妃竟表现的如此亲近温和,心中不知她怀了什么样的心思,只能按耐住惴惴心情走上前几步,阴贵妃的目光又在她脸上绕了几圈,越瞧越觉得当真美的惊人。 不仅美,而且媚,即使最素淡的打扮也遮不住她的光芒,美如仙,媚如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人? 她对自己的样貌素来是自信,甚至是自负的,否则怎可能衣冠后宫,只是她再得宠,中宫虚悬已久,皇上也没有封她为后,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更重要的是,她得盛宠这么多年,并未生下一男半女,唯一一次有孕是在入宫之初,那时皇上夜夜息在她宫中,她承恩雨露怀了龙种,只可惜,宫中处处都是阴谋诡计,孩子在她腹中只待了不到四个月就中毒小产。 太医说她这次小产伤了根本,于子嗣上再无望了,这乃是她心中大结,足以让她惶惶不安。 后来,她将俪妃之子燕铮抚养膝下,这才渐渐有了指望,虽然燕铮是个极孝顺温和的好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心中始终意难平。 想到这里,她含笑的眸光闪过瞬间的黯然,随即又重新凝起和煦之色,颇为关切的看向孟九思。 “你在薛府的事,本宫也有所耳闻,生怕你受了委屈,心里存了芥蒂,这才宣你入宫加以安抚,谁知又让你受了更大的委屈,不过……福安公主就是个直肠子,想帮她女儿出出气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孟九思柔顺的福了福身子:“多谢娘娘挂怀,臣女无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嗯。”她露出赞叹之意,点点头道,“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可曾读过什么书么?” “不曾读过什么书,只些许识得几个字。” 阴贵妃笑着点头道:“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就很好。”又不无惋惜的叹道,“也是他薛家无福,和你退了婚事,将来还不知道是哪个有福的人家能娶你过门。” 孟九思忙欠身道:“娘娘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 阴贵妃似笑非笑道:“本宫觉着你好就是好,你不必过于自谦。”说着,扬起皓腕道,“来人啦,给孟家姑娘赐座。” 说话间,就有宫人端了一个铺着蓝色织物的月牙凳过来,孟九思拜谢之后坐在了阴贵妃的斜对面。 阴贵妃又道:“你难得来一趟宫里,就多留些日子,若觉得闷了,也可以去找文熹,她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整天叽叽喳喳的最爱说话,又与你年纪相仿,你二人一定相处得来。” 孟九思依旧保持了乖顺的模样,恭谨的道了声“是。” 表面虽平静,孟九思的内心已掀起一阵波澜,看来这是要将她扣留在宫中了,至于什么时侯能出宫,还能不能出宫,恐怕要看爹爹的表现能不能削减皇上对他的猜忌了。 想着,又心生悲凉。 枉爹爹在外保家卫国,对皇上忠心耿耿,却时不时的要遭人弹压诬陷,遭天子猜忌,以至于前世马革裹尸,青山埋骨。 思虑间,忽然“汪”的一声,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雪白的松狮犬。 孟九思因为对狗毛过敏,素来怕犬,听到这声狗叫就已经惊的一跳,汗毛竖起,还未等她避开,这松狮犬就狂叫着朝她扑来,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将孟九思撞倒在地,伸出爪子嘶咬着她的衣襟,很快,衣服就被它尖利的爪子划烂了。 孟九思跌倒在地浑身疼痛难忍,心中又害怕,但她唯恐在阴贵妃面前失了礼仪,并不敢叫喊,忽又转念一想,若她表现太过镇定从容,反空惹人怀疑忌惮,遂绻起身子,抬起双手护住了头,一边不停的打喷嚏,一边惊声呼救:“救命,阿嚏,阿嚏,救命——” “……” 这是怎么回事? 素日里温驯的雪团怎么一冲上来就将人撞倒在地,还嘶咬人?阴贵妃根本未预料到松狮犬会变得如此凶悍,面露惊愕,霍然站起,大叫道:“快,快将雪团带下去!” 她只是想让孟九思过敏而已,倒不是想真的让雪团咬伤了她,就算要对付她,也只能暗地里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法子对付她,否则她何须借福安公主那个蠢货的手,以至于办砸了事情。 这下若孟九思在她的宫里被雪团咬伤,依皇帝多疑多思的性子,一定会认为她是故意的。 畜牲就是畜牲,虽然训练过了的,发起疯来还是无法约束。 这松狮犬虽然个头不大,却养得极好,膘肥体壮,力气极大,又是小殿下的爱犬,也没人敢冒着伤了它的风险抓住它。 众人惊乱间,忽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喝传来:“雪团,还不给我滚一边去!” “汪……汪……汪……” 雪团似乎很惧怕来人,这一声令下,哪还有半点威风凶悍,肥肥的身体一抖,差点抖出尿来,立马就松开了嘴,从孟九思身上跳下来,睁着一双来自灵魂深处畏惧的圆眼睛,冲着来人呜咽两声。 又转头看了看孟九思摇摇尾巴,示意来人,它并未咬伤她,只是撕烂了她的衣服而已,谁让她是个小偷呢。 来人哪里懂得这许多,也没心情去懂,她盯着蜷曲在地的孟九思,眼中火星直喷。 “文熹,你来了正好……” 阴贵妃终于舒了一口气,拂拂胸口正要命人将孟九思扶起来,文熹已经红着眼泪还未干的双眼径直冲向孟九思,揪住她的衣襟,一咬牙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孟九思,是你,是你杀了本公主的小绒球!” “……” 孟九思倒没被狗咬伤,只是突然重重摔倒在地,浑身都疼,手上,脸上,脖子上有了一种异样的痒感,生怕打喷嚏喷到文熹公主脸上,她只能垂着头,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还未得及来解释,又听到文熹暴怒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杀了本公主的小绒球?本公主要杀你了,给小绒球偿命!” ------题外话------ 古代应该没有过敏这一说,文中用到也只是因为方便而已,勿要考究哦,么么哒~~ 95英雄救美(一更) 小绒球于文熹而言不仅仅是一条宠物犬,还是母妃留给她的念想,是与她亲密相伴的朋友,突然之间死了,她心里的痛可想而知。 “文熹,你疯了!还不快放开孟家姑娘。”阴贵妃急得冷喝一声,“快,快来人,将文熹拉下去!” 文熹要杀孟九思与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若在她的宫中公然杀人,那就与她有着摆脱不掉的干系,知道这位公主仗着皇帝的宠爱,刁蛮任性,盛怒之下,绝不会听她之言。 她手一挥,就有宫人上前要拉住文熹。 文熹几乎被愤怒和悲痛烧得丧失了理智,红着双眼歇斯底里的转头盯着宫女,大喝一声:“谁敢动本公主,本公主立刻诛她九族!” 两个宫女同时吓得萧瑟了一下,缩手缩脚的不敢再向前。 阴贵妃又急又怒,抚着胸口沉声一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本宫将公主拉下去!” 宫女这大着胆子上前去拉扯文熹公主,文熹公主气的五官早已扭曲,另一只手狠狠的朝宫人脸上一挥,挥得宫人发上钗落发斜,狼狈摔倒在地。 竹心见状,亲自上前要拉住文熹公主,就在这时,孟九思终于停止了打喷嚏,慢慢的抬起了头,痛苦的从嗓子眼里说了一声:“不……不是我杀的小绒球,不是,唔,好痒……” 文熹所有愤怒和悲痛在见她脸的时刻骤然化作惊愕,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她的脸:“你……你是谁?” 刚刚在闲云水榭见到的还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怎么眨眼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哪里还有一丝美人的样子,从脸上到脖子起了大块大块的潮红色风团。 明亮妩媚,仿佛装了漫天星子的眼睛快要肿成一条线了,眼皮晶亮,似用针一戳就能戳出血水来,鼻子下还挂着未来得及拭去的清水鼻涕,弧度完美,如三春桃花般的樱唇也红肿的像腊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孟九思只觉得喉咙越来越紧,窒息的快无法呼吸了,她拼命的从嗓子眼里又挤出三个字:“……孟……九……思。” “什么?”文熹脸色一白,几乎忘了为替她的小绒球报仇,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你说你是孟九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强烈的窒息感让孟九思有了一种快要濒临死亡的感觉,脑子里开始迷迷糊糊的,她已经听不太清文熹在说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抬手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像是哮喘一样的声音。 难道她要死了么? 不,她不想死,她还没有等到爹爹回来,她还没有保护好大哥,她还没有见到阿姐和娇娇…… 她不想死。 此刻,她所有的牵念竟然和报仇没有一丝关系,她牵念的唯有她在乎的人。 “喂,孟九思,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文熹已经完全吓坏了,她赶紧松开她的衣襟,往后退了两步,含泪的眼睛里露出怆惶的神色:“不关本公主的事,不关本公主的事。” 刚才她是恨不得杀了她,可是真看到她快要死的样子,她又害怕了。 阴贵妃也吓住了,她根本没想到孟九思对狗毛会过敏到如此厉害的地步,倘若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宫中她怎么向皇上交待,她惶急的大叫:“来人啦,快,快传太医!” 孟九思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了,眼睛也像蒙着厚厚的纱帐一般,连最后一丝亮光都要看不见了。就在她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一抹像是云雾般的紫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瞬间将她笼罩,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好暖,好柔。 她这是踏入云上了么?看来是的,一定是她又死了,唉!原来她还是这般无用啊,身为重生之人,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也是,重生又如何,她还是她啊!哪能就突然变得所向披靡了,她所依仗的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前世的记忆而已,在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她还是会脆弱不堪。 爹爹,大哥,阿姐…… 对不起,我又白活了一世。 你……是谁?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可是他的脸那样白,白到近乎透明,浓密纤长到像是妖化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层媚惑的阴影。 慢慢的他抬起双眸,睫毛扇动间,她看到一双这世间最明亮最好看的眼睛。 “孟黛黛,别怕,我带你回家。” “原来是薛朝啊……” 她无意识的喃喃低语,脑子突然陷入一片昏暗,她没有看到在她唤出这声的时候,抱着她的人眼睛里闪过一瞬讶然而失意的光。 “孟九思,孟九思……”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只可惜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的突然出现,让阴贵妃惊异万分,于惊异之中又生出一种莫大的嫉忿,情急之下,就冲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出路。 “黎王,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闯入后宫的!” “滚开!”黎王丰神俊逸的脸在此刻泛着慑人的铁青之色,语气暴怒。 “你……你竟敢……” 望着黎王眼中骇人的冷光,阴贵妃仿佛看到了曾经彪悍铁血,充满杀气的战神,她心中蓦然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 黎王根本无法顾及宫中森严的规矩礼仪,因为在她的生死面前,一切都得让道,他抱着她,不过轻轻一跃,已越过森森高墙,很快便来到一座很不起眼的院落,院落里弥散着浓烈的药草气息。 “阿奴,救人!” 黎王在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急切。 竹帘一掀,从屋里急急走来一个身着青蓝短褙,头戴纯蓝元宝冠,生得颇有几分姿色,面带风尘之色的宫女,额间盛开着一朵小小的殷红海棠。 见到黎王怀里抱着一个陌生女子,甚觉惊讶,也顾不得问什么,连忙上前看了一眼孟九思,只看见她脸皮嘴唇皆肿胀发紫,牙关紧闭,双目紧阖,很是严重的样子。 她看向他,手比划起来,想要问她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黎王看懂了她的手语,答道:“她对狗毛过敏。” 女子蓦然怔了一下,随即伸手指向屋里,黎王赶紧将孟九思抱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九思昏迷间只感觉喉咙里一阵清凉,清凉向下渗透蔓延,窒息感渐渐消减,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动了动眼皮,想睁开眼睛,只是眼皮太过沉重,她又浑身无力,根本抬不起。 阿奴见她喘了一口气,庆幸的抚了抚胸口,又转头看着一脸焦色的黎王比划着两手道,“幸亏殿下你送来的及时,否则她这条命恐怕就要折在宫里了。” 黎王走过来,垂眸看了看孟九思,眼中荡起一丝温柔,自己也舒了一口气问道:“那她脸上身上的疹子何时才能消退?” 阿奴打起了手语:“这种疹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寻常人左不过两三天就可消了,只是她之前受过重伤,否则也未必就会发作的如此厉害。” 说着,她又朝着孟九思的脸上仔细端祥了两眼,也瞧不出她生的什么模样,又用手比出个七字。 “依她目前的情况,恐怕得要七日以后。” 黎王的眸光沉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凝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慢慢道:“这样也好。” “什么?”阿奴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比划着,“殿下说什么?” “她脸上的疹子暂时不能消退也好。” 阿奴满面疑惑,打着手势问道:“殿下何以这样说?” “这样,至少可以让她先躲过皇兄那一劫了。” “殿下是说……”阿奴又看了一眼孟九思,打着手语不确定的问道,“她是皇上……看中的女子?” 黎王默默点了点头:“国色天香的美人谁不喜欢,皇兄自然也不会例外。” “……” 那你呢,殿下你也喜欢她吗? 她想问,话在肚子里滚了几遍也问不出口,她算什么,不过是个失了生又失了声,身份低微的医女而已,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就像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而她只是蝼蚁,一个不小心,随便哪个贵人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当初,他给了她银子埋葬了师父,还答应带她入宫,已是对她天大的恩德,她怎能祈求太多。 “嗯……” 这时,传来孟九思低低的嘤咛声。 黎王在听到这声嘤咛时,心瞬间掀起一阵欣喜,柔声唤她:“孟九思……” “……嗯。”孟九思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只是她还是无法睁开眼睛,混沌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被人救活过来了,只觉得浑身又传来一阵痛意,禁不起呻吟出声,“痛,好痛。” “阿奴,这怎么回事,她说痛,她在说痛。” 黎王脸上的欣喜在转瞬间被无措的焦急取代。 阿奴指了指孟九思被松狮犬撕破的衣服,示意她要脱衣为孟九思检查一下,请黎王先出去回避。 黎王稍稍平复了焦急的心情,沉默的点了点头,又眼神复杂的看了孟九思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待黎王离开之后,阿奴忙帮孟九思先脱去了外面的长褙,又要脱内衫时,忽一眼瞧见她的左肩上方有一颗殷红的桃花形胎痣,她顿时惊在那里。 “胭脂,她竟是……胭脂妹妹,她真的是胭脂妹妹……” 接着,她眼中涌出惊喜,激动,不敢相信的神色,手指颤颤的抚了抚桃花,往事在这一瞬间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至,她想起她和她,还有百合妹妹曾经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段日子太过灰暗,太过残忍,唯有胭脂和百合在那时给她带来一丝温暖,也唯有这一丝温暖才让她敢回忆过去。 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以为这辈子无法再相见了,没想到她还能见到胭脂,还救了她的性命。 鼻子一酸,眼中发烫,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滴落到她的身上。 混混沌沌中,孟九思忽然感觉锁骨处一阵凉凉的感觉,似有雨点滴落下来,她努力想要睁开眼,也只睁开了一道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朦朦胧胧间,她好像看到了一朵海棠花,像是被风雨打湿了一般,娇弱堪怜。 她浅浅的从嘴里呻吟出一声:“海棠……” 阿奴蓦然一怔,嘴唇颤抖的动了一下,想像从前一样唤她一声胭脂妹妹,只是除了发出难听的啊啊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胭脂妹妹,你醒醒,我是海棠,我是你海棠姐姐,你还记得……”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略过一丝悲哀的苦涩之意,既然决定来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她就有了赴死的准备,何苦还要再与胭脂相认呢? 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侯胭脂又小,说不定连她这个姐姐是谁都忘了,即使能记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也早已经淡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略略平静了一些,继续帮她脱衣服,检查之后阿奴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还好,除了一些擦伤,并没被狗撕咬的伤痕,否则,很有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很快,她便熟悉的帮她处理完伤口,孟九思终于睡的安稳了许多。 这一次,她觉得好累好累,好想一直在睡梦中不要醒来,因为这次过敏来势汹汹,牵动旧伤,待一觉醒来时已是四天之后。 孟九思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慢慢的睁开厚重的双眼,虽然还只是一条缝,但总算模模糊糊的能看得见了,映入眼帘是四角垂着香囊的红罗复斗帐,帐上还绣着精致的祥云纹图案。 她这是在哪里? 艰难的转过头,就看到离床头不远处,有一座古朴却又不失典雅的妆台,妆台的前方立着一扇半旧不新的织锦屏风,屏风上是彩绘的秀丽山水。 张张嘴,正想说话,只觉得喉咙又紧又涩又疼,一时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从屏风外传来一个清澈略带着稚气的声音:“黛黛还没醒吗?她都睡了整整四天了。” 听到这个声音,孟九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是阿愿,原来那个男孩子还惦记着她。 “你烦不烦啊,怎么又来了,恨不能一天三来趟,没醒,没醒,还没醒。”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很不耐烦,“等她醒了,我派人去通知你就行了。” “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呀,千万不要让她再受伤了,尤其是狗毛之类的,千万不要让她再碰到。” “你若不放心我,把她接到你那里去就行了,真是的,还要劳动本公主来亲自跑到这闷死人的地方照顾她。”少女抱怨起来,“而且这件事都怨你,都是你害得她,我什么都没做,却被你连累的让黎王叔训斥了一顿。” “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哼!” “……”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男孩子整天学得女子般蝎蝎螫螫的,也不知你师父是怎么教得你,到现在连把大刀都拿不动,真是个误人子弟的庸师。” “你说我可以,不要说我师父,我师父都伤的那么重了……” “他宋宸枫伤得重关我屁事,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 孟九思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原来阿愿竟是宋宸枫的徒弟,像他那样恨不得每天不吃饭不睡觉,十二时辰都要扑在承德司的人,如何还能有时间带徒弟? 阿愿究竟是什么身份, 难道是宫里的某个皇子? 还有,宋宸枫伤的重,他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不行,不行,我还是看看黛黛去,否则我心中实在难安。” 正想着,阿愿已经蹭蹭蹭绕着屏风跑了进来,气得文熹在后面骂:“以后不叫你阿愿,只叫你婆婆愿得了,真真婆婆妈妈的要死。” 阿愿也不理会她,一进屋就看到孟九思好像醒了,他也不是太确定,因为她的眼睛肿着,实在看不大清是睁着还是闭着。 他走上前,低头定睛再一看,激动的一屁股坐在床沿,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切切:“黛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阿……愿……” 96忘川阁(二更) 孟九思只感觉喉咙里像是有小刀刮过一样,尖锐的刺痛,艰难的从嘴里唤了一声。 “这下可好了,孟九思,你终于醒了。”紧接着,文熹就跑了进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这下我终于可解脱了,再闷在这里,我浑身都要长毛了。” 孟九思虚弱的看看阿愿,又看看文熹,满眼的疑惑,阿愿又激动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饿不饿,渴不渴?” 孟九思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声音沙哑道:“渴。” 阿愿顺手就端过一盏茶,觉得茶凉了些:“黛黛,你等一会儿,我倒一杯热热的茶来给你。” 孟九思摇摇头:“不……用,这个就……好。” “可是……” “唉呀!你给我起开,你懂什么,她刚醒,嗓子一定火烧火燎疼的厉害,这不冷不热的茶正好。” 文熹走过来,很不耐烦的一把夺过阿愿手里的茶盏,俯下身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的空隙抄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来,阿愿连忙道,“我来,我来扶黛黛。” 文熹不想孟九思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这一只手扶着她正觉得有些吃力,遂收回手,冲着阿愿翻了个大白眼,很是傲娇道:“好吧,就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 阿愿高兴的点点头,很是殷勤细心拿了一个软枕头先垫好,这才小心翼翼的扶孟九思倚了上去。 文熹正要喂孟九思喝水,阿愿冲着文熹伸出了手,嘻嘻一笑道:“你这人向来粗鲁,还是我来吧!” “给你,给你,还当本公主真想服侍她似的。” 文熹气乎乎的将茶盏递到了阿愿的手里,又冲着孟九思说了一句,“可不是本公主不想照顾你一回,是阿愿非要抢走本公主的功劳,到时候黎王叔若问起,你可不许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 孟九思肿着核桃般沉重的双眼,一脸懵然的看着她,这时,阿愿将茶递到了她的嘴边,她如饮甘露,一口气就将一杯茶喝光了,这才觉得嗓子润了许多,再开口时,没那么痛了。 “什么黎王,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 文熹惊讶道:“你不知道是我黎王叔救了你吗?这里是太皇太后的祥福宫,是我黎王叔送你过来的。” 黎王? 黎王又救了她? 孟九思满面疑惑的摇了摇头。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罢了,我也不耐烦解释,你让阿愿给你解释吧!”说着,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哈欠,揉揉发红的眼睛道,“本公主乏了,既然你醒了,我也没必要再守在这里,告辞了。” 也不等孟九思说话,说完,一转身就走了,走到屏风边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又回头冲着孟九思说了一声:“那天的事原是我太性急了些,错怪你了,你不要记恨本公主。” 孟九思虚弱一笑:“不会,臣女还应该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那天她及时出现喝退了雪团,她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感谢就免了,不过……”说着,她挑挑眉,颊边露出带着顽皮的笑意,“你若真的想谢谢本公主,就在黎王叔面前多夸本公主几句,最好把本公主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说不定,黎王叔一高兴就把玄月剑……咳咳……我什么都没说,走了!” 说话间,文熹抹了一把虚汗,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了。 “黛黛,那天的事其实都怨我。”阿愿坐在那里,惭愧的满面通红,有些局促的样子,“伤你的雪团是我养的,我已经狠狠教训它了。” 孟九思笑了笑:“原来是你的,没事,它并没有咬我。” “它虽然没咬你,可是……”他垂眸仔细端凝着她红疹未退的脸和红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它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还害得你的脸变成这样,都是我的不是。” “我的脸?” 孟九思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脸上果然肿得凹凸不平,余疹未消,她呆了呆,有些茫然的问他,“现在一定很难看吧?” 她有些想不通,从前她也对狗毛也过敏,顶多果露的部位起风团红疹罢了,从未这样厉害过,连喉咙都肿了起来,窒息的无法呼吸。 许是她在薛府受过伤,身体的抵抗力变弱了。 看到孟九思面露担忧,阿愿急忙道:“不难看,一点都不难看,太医来诊治过来了,说休息一些日子应该就会好的,你一定还会和从前一样漂亮的,你不要害怕。” 女孩子都爱美,甚至把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像黛黛这样漂亮的像仙子一样的美人,若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肯定难以接受。 孟九思见他着急的样子,无所谓的笑了笑:“阿愿,我不害怕。” “你嘴上这样说,心里哪有不怕的,你们女孩子都很爱惜自己的容貌。”他很是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怨我,若不是雪团闻到你身上有凝雪膏的味道,以为你偷拿了我的东西,它一定不会扑咬你的,幸亏黎王叔救了你,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原来是这样。” “嗯,就是这样的,这和我母妃无关,黛黛,你不要怪我母妃,她已经吓坏了。” “你母妃?” “我母妃就是宣召你入宫的阴贵妃。” “……” 孟九思心头略过一丝阴霾,原来阿愿竟是阴贵妃的儿子,虽然雪团扑咬她是因为凝雪膏,可阴贵妃绝不会像阿愿说的这样无辜。 只是面对单纯天真的阿愿,她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心中泛起一丝带着苦涩的复杂心绪,她连忙起身就要行礼:“臣女……” 阿愿立刻按住了她:“在你面前我就是阿愿,你在我面前就是黛黛,不许你拘礼。” 孟九思默默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问道:“对了,殿……不……阿愿,我问你,黎王怎会救了我,他又为什么将我送到太皇太后的宫里,还让文熹公主照顾我?” 自打重生以来,她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不是她在算计别人,就是别人在算计她,遇到真正的强敌时,她的算计又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 若不薛朝和黎王,她已经死了三次了,她到底还有几条命去博去拼,难道在下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还要依靠旁人来救她,难道这辈子还要像上辈那样,做个将自己命运依靠到男人身上的菟丝花,那她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她莫名的觉得有些灰心,连同这个世界也灰了。 “可能是黎王叔正好经过瑶华宫吧!” 他并不太确定的挠了挠脑袋。 “现在宫中人都喜欢养猫猫狗狗,也只有太皇太后这里最清静,因为太皇太后不在宫里,黎王叔就将文熹揪了过来。” “……” “她虽然平时刁蛮任性,却最听黎王叔的话,他让她来,她不敢不来,而且她极爱练武。” “……” “黎王叔那里有一本玄月剑谱,她求了多少次都未求到,这次她想好好表现表现,跟黎王叔保证一定会亲自照顾到你醒来,为表诚意连服侍的宫女都不需要,就是巴望着黎王叔能将玄月剑谱送给她。” 说着,他顿了一下。 “又或者文熹本来就想过来瞧瞧你吧,其实有时候,她的心挺软的,那天她误会你杀了小绒球,心里应该是后悔自责的吧。” “她……”孟九思心中一阵感怀,“竟是这样的……文熹公主。” “你在宫里多留些日子就会慢慢发现,其实她没那么讨人厌。”说着,他又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瞧我,一时高兴倒忘了,你都睡了四天了,刚醒来一定又累又饿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嗯。” 她的确有些饿了,吃饱了,她才能有力气走出这危险重重的深宫。 不一会儿,阿愿就笑眯眯的提着三层鸡翅木镶螺钿食盒走了进来。 因为食盒有些沉重,他小小的身子向一侧微微倾斜着。 将食盒入在床头案几上,拉开食盒,从里面先端出一碟热腾腾的清粥,又接连二三的端出几个金碟,笑问道:“这里有如意饼,豆腐皮包子,莲藕羹,碧粳粥,还有杏仁酥,水晶饺……黛黛你想吃哪个啊?” 孟九思惊诧的望着连案几都放不下的美食,无奈的笑道:“我哪能吃得下这许多。” 阿愿嘻嘻一笑,露出两行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容天真而憨厚:“就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才……” “小殿下呢,小殿下在不在这里?” 一语未了,忽然从外面传来一个很是严厉的声音,这声音很扁平,像是一把薄利的刀子在刮着你的耳膜。 阿愿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露出紧张害怕的样子。 “糟了,糟了,孙姑姑找来了……”说着,他白着一张小脸很是抱歉的看向孟九思,“黛黛,我得走了,否则被孙姑姑瞧见,我就要倒大霉了。” 孟九思切切道:“那你快去。” “嗯,那你好好养伤,我得了空就来看你,你放心,照顾你的宫女黎王叔都安排好了,她们都在屋外侯着呢。” “哟!这不是孙姑姑嘛……” 门外又传来一个小太监似带着讨好的声音。 “让开!我要进去看看小殿下在不在这里!” “黛黛,我真的走了……” 阿愿脸上又是一白,吓得蹭蹭几步就跑远了。 孟九思目送着他怆惶逃跑的背影,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感动。 在这危机重重的深宫里,也有温暖的色彩,就像阿愿一样,善良,体贴又纯净美好。 忽然,屏风处人影一动,就走进来一个身体挺的笔直,年约三十几岁的宫女,不仅声音严厉,长像也甚是严肃,正是她在水榭看到的那名宫女。 一进来,她目光像是嗖嗖利箭般四处搜寻一番,最后落到床头案几上摆放的丰盛的食物时,不由的拧了一下眉头,张口正要说什么,身旁的一个小太监讨好的笑道:“奴才就说小殿下不在这里,瞧,姑姑你还不信……” 宫女转过头狠狠的瞪了小太监一眼,吓得小太监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了,她冷哼一声,不再发一言,拂袖而去,走到屏风前又回头冷冷看了孟九思一眼,冷冷的开了口。 “不要以为小殿下格外看重你,哪怕是宫里一只蝼蚁受了伤,让小殿下看见,也会带回去救治,你于小殿下而言,不过是只蝼蚁而已。” 孟九思平静的迎视着她的目光,声音微哑道:“姑姑多虑了,我从未这样认为过。” “你知道就好!” 说完,她绕过屏风便离开了,拂袖间,带起一股凌厉的冷风。 …… 御书房 书案上摆放着一鼎铜制仙鹤香炉,炉内合香自镂孔处冉冉升起,轻烟袅袅,香味四散,提神醒脑。 睿安帝的脸在淡薄的烟雾中明晦不定,抬眸望着立于正对面的黎王,沉声问道:“国子学命案查得如何了?” “臣弟惭愧,只查出来似乎跟忘川阁有关。” “忘川阁?”睿安帝眉头皱了一下,“朕倒像在哪里听说过。” “忘川阁原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无人知道他们的底细,一开始只要钱给的足,他们什么任务都敢接,一旦接下任务,他们便会不择手段的完成,哪怕任务失败,哪怕雇主死亡,只有契约还在,他们一样会派出新的人马直至任务完成。” “……” 睿安帝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突然想起来了,承德司掌司使江寒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忘川阁,正如黎王所说,除了知道他们是个杀手组织,别的连半点资料都没查出来。 当时,他以为不过是个小小的江湖组织而已,并未太放在心上,谁知道他们竟与国子学命案有关,这简直就是公然挑战皇权。 又听黎王道:“也就最近这两年,他们突然发展壮大,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势力遍布各个藩镇,一夜之间吞并了江湖第一情报‘猎鹰堂‘,据臣弟调查,忘川阁下有天罡三十六堂主,地煞七十二太保,其余杀手,探子不计其数,甚至有朝中官员也是他们的暗探。” 睿安帝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那依你之言,忘川阁岂非成了朝廷大患?” 黎王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睿安帝又道:“那你可查清朝中有哪些官员是他们的暗探了?” “请皇兄恕臣弟办事不力,除了刚刚臣弟所说,别的一无所知。” 睿安帝垂下眼眸,眼睛盯着某个虚空的焦点,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道:“既然他们像你说的那般神秘,旁人又如何找到他们,花钱雇他们杀人或者刺探情报的?” “他们早就建立了一套严密的联络机制,连雇用他们的人都从来没见过忘川阁的人,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倒曾有一位雇主见到过忘川阁的人。” 睿安帝连忙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已在两月前,魂归忘川,就死在了臣弟的眼皮子底下。” 睿安帝听了,面色一凛:“竟连你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黎王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难道皇兄忘了,臣弟早就不是过去的臣弟了。” “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吗?”睿安帝情绪难明的盯着他。 黎王似苦笑了一下:“凡事若都要衡量值不值得,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那你……”皇帝迟疑了一下,竟将国子学命案暂且搁置到一边,微眯起眼睛盯着黎王,目光中闪烁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似要透过这薄薄烟雾看穿他的内心,“你和孟九思又是怎么回事?” “臣弟与她并没有什么事。” “哦?” “她是孟秦之女,臣弟不能让她在宫中出事。” “看来你和孟秦之间......”他顿了顿,慢慢从嘴里咬出了意味深长的四个字,“交情匪浅。” “皇兄误会了,臣弟与孟秦之间不过泛泛,可他现在是皇兄身边最得力的战将,若他的女儿在宫中出了事,必会引起君臣离心,这是臣弟所不愿看到的。” 皇帝听闻,沉默了一会儿,眼眸变幻莫测,最后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变得缓和了许多,只是依旧透着难以捉摸的意味。 “还是老十三你最懂朕的心思,朕宣召孟九思入宫,绝无伤她之意。”说着,他脸上浮起一层恼怒之意,“偏偏福安公主和阴贵妃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忤逆朕意,差点害了她的性命,幸亏你及时出手,否则朕如何向朕的战将交待!” “皇兄息怒,好在孟九思已无大碍。” “朕听闻,她的脸……” 97给她指一桩婚事(一更) “她的脸因为过敏长了许多红疹,太医说,恐怕会落下斑痕。” “唉——”睿安帝惋惜一叹,“可惜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黎王淡淡解释道:“太医只是说恐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睿安帝忽然转头将他的贴身大太监传了进来,“仲海,传朕旨意,福安公主言行不端,令其闭门思过,罚俸三个……” 一个月字没有说出口,就听到外面响起一个娇嗔的声音:“父皇这样罚不公平,文熹不能同意。” 说话间,她人已经一把推开拦住她的小太监,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睿安帝面色一沉,眼睛里却带着几分纵宠之意,斥道:“胡闹,朕与你黎王叔正在商议政事,谁准你擅自闯入的!” 文熹小嘴儿一嘟,先向睿安帝行了个礼,又向黎王行了礼,然后蹭蹭蹭几步跑上前,跪在睿安帝面前扯了扯他的袖袍,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眼神看着他,满是怨念道:“父皇整天只关心政事,都不疼文熹了,父皇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文熹了?” 睿安帝想发火,可是看到女儿娇软可怜的模样,心又软了,无奈的顺手拿起桌上一本奏折往她头顶轻轻盖了一下,声音竟是异常的和蔼。 “你这小没良心的,朕何时不疼你了,你看看,在这宫中还有哪位公主敢像你这样闯入朕的御书房?” “哼!”文熹嘴巴撅的更高了,“如果父皇疼我,为什么福安姑姑杀了我的小绒球,父皇就轻飘飘的罚她闭门思过?不行,儿臣不答应。”说着,又看向黎王道,“黎王叔,当时你也在场,你给我做证,是不是福安姑娘杀了我的小绒球?” 黎王笑道:“我当时确实在场,但没亲眼看见皇姐杀了小绒球,这个证我不能做。” “黎王叔,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文熹不想黎王竟未帮她,一张俏脸气的通红,只是她素来对他敬畏,所以不敢真的发作,只气乎乎道,“就是福安姑姑杀了我的小绒球,还栽脏陷害给孟九思。” 黎王又笑道:“栽脏陷害倒确有其事,这个证我可以做。” “这还差不多。”文熹转怒为笑,又扯了扯睿安帝的衣袖,立马换了一副委屈之态,“父皇你听,黎王叔都为儿臣做证了,你必须给儿臣一个交待,否则儿臣的小绒球就白白死了。” 睿安帝实在扭不过她,有些为难的笑问她道:“那文熹你想怎么办?” 文熹抬手挠了挠额角,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两掌一击,道了声“有了”,说着,眨巴着眼睛掩嘴笑道:“就罚福安姑姑到宫里来捡一整年的狗屎,再罚她两年俸禄。” “什么?”睿安帝一听,眉头快拧成死结了,“胡闹!你福安姑姑再怎么说也是皇室公主,如此罚她,罚的是她,丢的却是皇家体面!” 文熹小嘴向下一扁,委屈的快要哭了:“那父皇之意,就是要纵了她不成?不行,儿臣的小绒球不能白死,若不能重重惩罚福安姑姑,儿臣不依,儿臣不依嘛......呜呜......” 一见她哭,睿安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既烦燥,想喝止她又不忍,只得无奈的看向黎王:“老十三,你来评评理,文熹这样说像话吗?” 文熹立刻眼巴巴的看向黎王,巴望他能帮自己说句公道话,黎王却好像半点都没接受到她眼睛里的请求,只笑着摇头道:“的确不像话,哪有罚皇家公主捡狗屎的,还一罚就是一整年,这实在有损皇家体统。” 文熹小脸一垮,再次失望的瞪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黎王,黎王又道:“不过,此番皇姐确实做得太过了些,为了替永明出气,竟然将手伸到了宫里,若皇兄此次从轻处罚,怕皇姐不能自省。” 睿安帝听完,默默点了点头,似有赞同之意,又凝眉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提起永明朕倒想起来了,她今年多大了?” 文熹脸上的失望在黎王说完后半句话的时候早就烟消云散了,不待黎王回答,她就拭了眼泪抢答道:“已过了及笄之年。” “永明都这么大了?”睿安帝有些意外道,“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还用说什么亲呀。”文熹不以为然道,“她早就有心仪的对象了,还说此生非他不嫁。” “哦,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燕齐啦,父皇你怎么忘了?半年前福安姑姑还在你面前,提起给永明赐婚之事呢。” 睿安帝想了想,笑道:“你瞧,朕整日忙于政事倒忘了,的确有这么一桩事,只可惜......”他叹了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然倒是亲上作亲的好姻缘。” 文熹撇撇嘴道:“什么好姻缘,不过是永明一厢情愿罢了,燕齐才瞧不上她呢。” 睿安帝呵呵一笑:“朕知道你一直与永明不对付,从你嘴里能听到她什么好话,这样吧......”他又想了想,“朕给她指一桩婚事,也好让福安的心安定下来,老十三,你觉得呢?” 黎王淡淡笑道:“如此甚好。” 文熹立刻好奇的问道:“不知父皇为永明指的是哪家?” 睿安帝笑道:“你也认识,宋家老二宋宸光,生的倒是一表人材的,与永明正相配。” “父皇英明。”文熹立马破涕为笑,高兴的将脸依偎到皇帝的胳膊弯,撒娇的蹭了几蹭,“父皇你最疼儿臣了。” 睿安帝龙颜大展,伸手揉了揉文熹的头发,笑着道:“你这鬼丫头,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儿臣刚才被猪油蒙了心,都是胡乱说的,嘻嘻......”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日后朕定要给你指一个厉害的附马,把你降得死死的。” 黎王笑道:“皇兄这个主意最好。” 文熹羞红了脸:“父皇,黎王叔,你们两个竟合伙打趣文熹,哼!不理你们了。”说着,飞红着脸就跑了。 “你瞧瞧,这丫头益发无法无天了。” 睿安帝话虽对着黎王叔的,带着宠溺笑意的眼神却还停留在文熹的背影上。 黎王道:“还不是皇兄你宠的,宫里这么多皇子公主,也未见皇兄你如此宠过哪一个。” 睿安帝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脸上露出几分哀伤,低低叹息一声,像是对黎王叔,又像是对自己说,垂首喃喃道:“朕的这么多儿女中,也只有文熹生的最像她,更何况......”他抬起头看着黎王,感怀道,“她的母妃还是为了朕死的,朕多疼她也应该的。” “皇兄乃是重情之人,宠爱文熹也在情理之中,文熹虽然顽劣了一些,但生性单纯,亦是重情之人。” “若世人都像你这般懂朕就好了。”睿安帝想了一下继续道,“你和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朕还指着你这个铁血战神与朕一起共保江山呢。” 他透过烟雾覤了覤了黎王的脸色,沉吟道,“你知道,圣祖定下以文制武的国策也是由情势所定,朕不能违背圣祖之意,只是凡事都有好坏两面,现如今能用的武将不多,能上阵杀敌的良将更是凤毛麟角,唉——” 他叹了一声,“朕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老十三你能重振昔日雄风,为朕,亦是为大庆百姓上阵杀敌,辅佐朕治理好圣祖留下的这大好江山。” 黎王面露动容之色,只是眼底却是凉的,有些惭愧道:“臣弟筋脉早已受损,怕再也不能恢复了,实在有愧于皇兄的对臣弟的厚爱。” “唉——”睿安帝又是重重一叹,“除了你,朕还能指望谁去,罢了,不提也罢,谁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 黎王正要开口,睿安帝又忽然将话题重新扯回到国了学命案,问道:“对了,朕问你,你是如何查到忘川阁与国子学命案有关的?” “长平郊外有一户李姓人家,一夜之间惨遭血洗,臣弟带人赶到时已经没有一个活口,只在现场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上发现了......”他的眉尖忽然浮起一层痛色,“像是被忘川阁独门暗器凤凰羽所伤的伤口。” “凤凰羽?”睿安帝目光严肃起来,“就是当年夏薰儿所中的暗器?” 黎王几乎从后槽牙咬出了一个“嗯”字。 “这李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竟能让忘川阁动用凤凰羽。” “这个臣弟还未能查清楚,不过臣弟询问过李家邻居,说国子学命案发生时,李家小儿子正好经过离国子学后院不远的槐树林,他一回来就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害怕的跟人说见到鬼杀人了。” “......” “所以臣弟想,行凶者应该是想杀人灭口,才灭了李家全家。” “......” “不过也不能排除别的原因。” “查,这件事一定要给朕查个水落实出!” “臣弟遵命。” “对了,朕听闻在七个学生死之前,还死了一个叫元宵的学生,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位叫元宵的学生,那七个学生之死恐怕还与他有关。” “哦?” “八哥是如何纵容溺爱燕飞的,想必皇兄你也有所耳闻......” 说着,他眉色渐深,深邃而英武的面容露出几分愤恨和不耻,一字一板道,“他经常带头纠集一帮学生,称霸国子学,几乎无恶不作。” “......” “这名叫元宵的学生是一个月前刚入国子学的,少不得要被燕飞一干人等欺负,恰好这一干人就是被杀的那几个,偏这元宵是个牛脾气,半点不肯服软,激怒了燕飞人等,于是他们对元宵极尽凌辱,甚至当着所有学生的面八光了他的衣服......” 听到这里睿安帝的脸色越来越暗,听黎王言下之意似有袒护元宵之嫌,不管怎么说,燕飞也是老八的儿子,他们的亲侄儿,只有向着亲人的,哪有向着外人的。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快,却也没有明说,只是沉着脸色静默听着他继续说。 “元宵受辱反抗,争斗中瞎了一只眼睛,后来受不了侮辱自尽而亡,死后他们还不肯放过他的尸首,对他的尸首也是极尽凌辱。” “这个燕飞也实在太胡闹了!” 睿安帝忍不住愤怒,重重的将手往御案上一击,砚台里鲜红朱砂像是淋漓的鲜血,飞溅几点落到了案上,奏折上,还有一点落到他的手背上。 他也不拭去,只是满面怒容道,“还有这国子祭酒,这些掌教,直讲,都是些干什么吃的,怎能让我大庆的最高学府发生如此恶劣的伤人辱人事件!” 黎王纠正道:“皇兄,这已经不是胡闹了,这分明就是犯法!”说着,激于胸中义气又道,“燕飞乃是八哥独子,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世子,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睿安帝脸上的愤怒顿时僵住了,一脸阴沉的盯着黎王,一字一字,字字隐着不快:“是朕封了燕飞做世子,看来都是朕之过。” 黎王见睿安帝变了脸色,立刻意识到自己又一时冲动说错话了,连忙躬身道:“皇上息怒,臣并没有这样的意思,皇上封燕飞做世子也只是依循祖制,并......无任何......” “好了......”睿安帝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忽然又换作一副痛心且惋惜的神情看着他,“老十三,你何时在朕的面前这般小心谨慎了,连声皇兄都不肯叫了,你当年那种敢做敢为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都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大哥在时那个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战神吗?” 黎王平静下来,冷冷笑了一声:“臣弟已说过,臣弟早就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也回不到当年了。” “不!”睿安帝故作痛心疾首的又猛击了一下御案,“朕要你做朕的铁血战神,忠心耿耿为朕守护江山。” 在说这话的时候倒也全非出于试探,也存了几分真心,心也是刺痛的,想当年他们三兄弟手足情深,休戚与共。 一起爬过荆棘丛林,一起闯过刀山火海,一起争下这高高在上的龙位。 那时,他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无论什么样艰难险阻都挡不住他们,现在每每想起都会令人神往。 只是,往事再不可追,大哥坐上龙椅之上心境就变了,他也变了,他相信老十三也变了。 大家都变了。 对权利的渴望让所有人都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彼此有了猜忌,有了提防,有了争斗...... 他已经不能,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与他一母同胞,血脉相联的亲弟弟。 他望着黎王,有些动情的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含了几分哽咽:“唉!终归是朕妄想了,有些事不能强求,也强求不了。” 说完之后,他眼睛里连最后一点动情的光都不见了,只剩下令人生寒的无边无际的阴冷。 他无力的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若国子学命案有进展一定要及时汇报给朕。” “臣弟遵命!” 黎王走出御书房时,刚还阳光正好的天气忽然阴暗了下来,急风吹来,扑在脸上卷起层层寒意,一层一层浸入肌理,心忽然变得凉了,其实他的心早就凉了。 有些事,他还没有查清楚,但心里却是清楚的。 五哥这个皇位是怎么登上去的,他害怕历史重演,又怎么可能不时时提防着自己,如今还说出这令人肉麻又作呕的话作甚,不过是演给他看罢了。 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早在大哥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就已经变质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若大家还能像从前那样,谁又愿意在阴谋诡计里沉沦。 他会走到那一天吗? 忽然心生一丝迷茫和烦燥,抬起脚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祥福宫,走到宫门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这里。 怕是走不到那一天,他就在情劫中泥足深陷了吧。 他自嘲一笑,停驻在门口朝宫里看了看,叹息一声,转头离去。 ...... 皇宫的夜晚,寂静的像是一座豪华的坟冢,再巍峨气派的外表也掩盖不住内里的荒冷和孤寂。 因为刚醒不久,身体还虚亏着,孟九思不到戌时又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一直沉浸在梦中醒醒睡睡,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忽然,眉心传来一阵似夜风般的凉意。 98砍了她的双手(二更) 孟九思下意识的萧瑟了一下,伸手想拉过锦褥将自己裹紧,那锦褥竟像自己长了脚似的,十分体贴的自动帮她盖好了。 孟九思像个小猫儿似的,又往锦褥里缩了缩,耳边忽又传来一个低而飘渺的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间传来的叹息声。 这屋子里虽然有宫女,可是她们恪守宫规,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连声大气都不敢喘,这声叹息哪来的? 是阿愿吗,阿愿又来看她了么? 不,不像,阿愿的声音怎会这般低沉。 那是谁,难不成还是个鬼不成?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纱幔飘起处似有个朦朦胧胧的高大黑影,一双眼睛像是暗夜里的星子,正幽幽的盯着她,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这幽幽眸光竟带着一丝温柔。 “是谁?” 她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就叫出了声音。 黑影微微一顿,不过是瞬间,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他身形一掠,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殿内的宫女听到声音忙跑了过来,孟九思的视线这才变是清明,除了眼前的宫女,除了窗外一丝白月光透进来,什么都没有。 看来她刚刚又在做梦了。 自打重生以来,她总是不停的纠缠着梦中,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一夜,浑浑噩噩很快就过去了。 一大早,两个宫女刚服侍孟九思盥漱完毕,就有瑶华宫的宫女前来传旨,那宫女孟九思也没见过,说话时,带着一副盛气凌人之态,只拿鼻孔看着孟九思,斜睨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孟姑娘,贵妃娘娘有请。” 服侍孟九思的宫女一听,立刻警惕的挡在她面前,其中一个年约三十几岁,名叫善雅的宫女道:“孟姑娘身体还未大好,不知这时阴贵妃娘娘传她过去有何事?” 那宫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身为奴婢只管传话,哪能擅自揣度主子的意思,善雅姑姑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着,眼尾往上一挑,又盯了孟九思一眼,“还是善雅姑姑仗着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故意托大,你这是为难我,还是不把阴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呢?” 她并不把祥福宫的人多放在眼里,太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但年事已高,说不定哪天就薨逝了,这后宫中除了太后,还有谁敢驳阴贵妃娘娘的面子,简直给脸不要脸。 善雅气的脸色微微一白,正要分辨,孟九思连忙按住她,上前道:“这位姐姐误会了,善雅姑姑不过是恪守本职而已,并非故意托大,你容我收拾一下,这就随你去见贵妃娘娘。” 这两个宫女她虽然刚刚认识,但服侍她服侍的很是周到,她也不愿意无辜的带累旁人。 宫女上下打量了一下孟九思的脸,撇撇唇角道:“那你且快些,娘娘那里还等着呢。” 孟九思默默点了一下头,很快就收拾好了,又拿了一块轻纱遮住了面容,便随这名宫女走了。 善雅生怕又出了什么变故,连忙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了黎王府。 祥福宫位于皇宫东北角,瑶华宫位于皇宫西南角,两宫距离甚远,沿途时不时的有宫女驻足观看,并窃窃私语。 “这孟家姑娘怎么蒙着面,莫非真成了一个丑八怪不成?” 那天的意外几乎传遍了整个后宫,因为亲眼所见者甚少,口口相传,又经人添油加醋,事情早已失去了本真,说什么的都有。 “可惜了长平双姝的盛名,不过进了一趟宫就变成丑八怪了。” 有人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还惋惜一叹。 “不知道这一次再入瑶华宫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要死了,这样的话你也敢乱说,若要贵妃娘娘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 面对宫人的窃窃私语,孟九思倒像局外人似的,异常的平静,这一次,阴贵妃倒并未再让她久等,一路随着宫女走到了阴贵妃平常起居的叠翠苑,那宫女又斜睨了她一眼:“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娘娘一声。” 孟九思目不斜视的等在那里,稍倾便有人来传唤她走了进来,一入殿便觉得异香扑鼻,暖意融融。 掀开一排耀光夺目,奢华异常的水晶珠帘,就看到阴贵妃披着一件家常的绯色锦袍,锦袍下端用金线绣着一叶牡丹,简单中又不失奢华。 她一手支着腮帮子慵懒的斜靠在一张髹涂金漆,三面透雕的扶手椅上,另一只手软软的垂了下来,葱尖般的指尖微微翘起,旁边跪着一名宫女,正小心翼翼的用片帛缠住她的刚刚染上凤仙花汁的指甲。 她身边的宫女见孟九思进来了,眼神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上前回禀道:“娘娘,孟姑娘到了。” “哦?” 阴贵妃似乎才意识到孟九思已进入内殿,身子未动,只是眼睛斜飘过来瞅了孟九思一眼,媚色中透着几分阴冷,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打量着她,唇角勾起一缕似笑非笑的神情。 “瞧瞧,本宫这几日恐是太过伤神了,连你进来都没发觉。” 孟九思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一个礼,阴贵妃冷冷一笑,问道:“你身体可大好了?” 孟九思静静的回禀道:“已好了六七层了。” “那你的脸?” “臣女的脸还肿着,恐在殿前失仪,这才蒙了面。” “哦。”阴贵妃蹙了蹙描画的像是柳叶一般的眉,到底不再年轻,一蹙眉,眉心便皱起几道细纹,“太医怎么说,你的脸可还能完好如初?” 孟九思依旧平静:“太医说要看臣女的造化了,若有造化便能完好如初,若无造化臣女的脸上就会落下斑痕。” 阴贵妃阴冷的眼里立刻凝起一丝复杂的光,她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半眯起妩媚的眼睛端祥着她,良久,她方慢慢张开樱唇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必能完好如初。” 她毁了容貌也好,这样皇帝就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只是寻常女子若容貌被毁那还不寻死觅活的,怎么这孟九思就能如此平静,难道她胸有成竹,她的容貌必定能恢复? 不,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她不妨就再做的彻底些,她绝对不能让她恢复容貌。 孟九思听了她言不由衷的话,也只淡淡一笑:“借娘娘吉言,臣女相信依宫中御医的医术,臣女必定能恢复,否则......” 她顿了顿。 阴贵妃眉稍一挑,立刻问道:“否则如何?” “女子的容貌有多重要,相信同为女子的贵妃娘娘应该比谁都清楚,若臣女的容貌因此毁了,那臣女不如死了。” “你这在威胁本宫吗?” 阴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刚刚勉强维护的和颜悦色也没有了。 虽然这才算是一个女子,尤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在容貌被损之后应有的反应,可同样的激怒了阴贵妃,于她而言,孟九思的美丽便是原罪,不管她有任何反应,她心底都是愤怒的。 更令人愤怒的是,她一入宫不仅勾引了皇上,还勾引了黎王,甚至于她的儿子燕铮,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祸国妖女。 可若是她真认死理,因为容貌被毁就自戕,到时弄出了人命,孟秦和温红叶狗急跳墙,到时候反扑起来,其后果也不是她能承担的。 想到这里,便觉得脑仁有些发疼,一时间竟忘了宫女正在帮自己用布帛缠甲。 抬起要就想捏捏脑仁,这一抬,刚刚缠好的布帛一下子就松开了,宫女下意识的想要扯住,一不小心,“啪嗒”一声脆响,阴贵妃养了将近两寸长,葱管般的指甲被折断了。 这宫女吓得面色如土,惊恐万状的将头磕到地上,哭着哀求道:“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阴贵妃望着断甲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沉声一喝:“来人啦,将这贱婢拉下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宫女浑身抖若筛糠,见走来两个太监,已吓得胆颤心惊,魂不附体,伸手就抱住了阴贵妃的腿,拼命的苦苦哀求。 阴贵妃眉心狠狠一皱,厌恶的一脚将她踹翻:“拖出去,将她的双手砍了!” 孟九思见识过阴贵妃的狠毒,却未料她狠毒至此,不过断了一根指甲便要了宫女双手,她对宫女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同情之意,只是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容不得她同情心泛滥。 况且,重生之后,她已变得凉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宫女瘫软的像块破抹布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接着,又有一名宫女走过来,跪在她面前,极其小心的为她修理指甲。 过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孟九思蓦然一惊,回头看去,只看到那水晶珠帘被风吹的兀自荡漾,有光斜斜的照射进来,落到水晶珠帘上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生生能刺瞎人的双眼。 她隐下心中不安,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子:“臣女不敢威胁娘娘,更不敢欺瞒娘娘,所以臣女只能实话实说,相信,换作这世间的大多数女子都无法接受容颜被毁吧。” 阴贵妃见她如此冷静的说出令人气愤,且无法反驳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阴呵呵的冷笑一声。 “你说的不错,生为女子,又有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更何况是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说着,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日的事是个意外,本宫并不知道你对狗过敏......” 说到这里,她的态度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刚刚还堆满愤怒的脸瞬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甚至还带了几分慈爱之色,只是隐在眼底的冷意却未变过。 “你这孩子也不知是粗心还是太过小心了,明明对狗过敏,也该告之宫人,若本宫提前知道了,断不会叫你吃这样的苦。” 说完,冲着她招招手,“你过来,让本宫瞧瞧你的脸。” 孟九思依言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缓缓揭下了脸上的轻纱。 阴贵妃坐在那里抬头觑了覤,只见她的脸上异常红肿,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疹,脸皮也肿着,虽然比那日见到的样子好了不少,但依旧难看之极,看不出半点美人之态。 她心下立刻松了松,又故作关切的安慰道:“本宫瞧着比那日好了不少,相信假以时日,会恢复的,你不必着急,更不要糊涂了心思,在宫里寻死觅活的,这样对你,对将军府都有害无益。” 孟九思听她一番敲打,很是从善如流道:“臣女谨遵娘娘教诲,相信托娘娘洪福......”她微微咬了咬牙,“臣女定能安然无恙。” 阴贵妃满意的点点头:“是个明白孩子。”说着,又满面和煦的突然问道,“你和黎王早就相识了吗?” “臣女和黎王之前并未见过,这次入宫偶然遇见黎王殿下,黎王殿下仗义执言,为臣女解了围。” “哦?他这样的人竟会这般热心,也是奇了。”说着,她幽幽一声冷笑,眼底划过刹那的黯然,“本宫从未见过他在宫里帮衬过谁的。” “许是臣女的父亲曾做过他手下战将吧。” 孟九思度其神色,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对于感情之事她虽愚钝不识人,但也是过来人,瞧阴贵妃这神态倒像对黎王别有想法似的。 “或许吧!”阴贵妃满是不奈的摆摆手,“不提他也罢,本宫再问你,你与燕铮怎么回事?” 孟九思眉心蹙起一丝疑惑:“燕铮?” “就是阿愿。”她强调道,“本宫的儿子。” 孟九思颇为谨慎的答道:“臣女与小殿下不过萍随相逢而已,并没有什么事。” 阴贵妃冷笑道:“萍随相逢也能让燕铮一天三趟的去看你?” 若不是皇上责骂了她,她断不会让燕铮去瞧一个狐媚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只是想借着燕铮与皇上缓和关系而已,省得他日皇上怪她不尽心。 孟九思神色泰然道:“小殿下是心慈之人,听他身边的姑姑说,平时他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会子小殿下养的雪团差点害了臣女性命,小殿下心里过意不去,这才去瞧臣女的。” “也是。”阴贵妃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太过心慈手软了,这宫里......” 她忽然停住了,并没有再往下说。 这宫里最容不得心慈手软的人,哪怕身为皇子也一样。 正在这时,“哗啦”一声,水晶帘响动,竹心走了进来,回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什么,皇上来了?” 阴贵妃脸上一喜,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抿了一下鬓角碎发,连忙打发孟九思道:“孟九思,你先退下吧!” 自从发生了孟九思狗毛过敏事件,皇上斥骂了她一顿就再也未踏入瑶华宫一步,这几日都是息在慎美人那里的。 这慎美人虽不及孟九思生的美,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妖精,几次三番装病将皇上从她这里劫去,想想就恨不得弄死她,偏偏皇上现在宠她宠的厉害,她又是绥国送来的美人,想动手还得掂量掂量。 想想,她从前也是宠冠后宫的大美人,而且得皇上盛宠许多年,只是红颜弹指老,君恩如流水,光凭美色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是绝对不可能的,总有一天,她要将慎美人剁了喂狗。 “是。” 孟九思依言退下,随着引路宫女从后院走了出去,行走不多远,就看到一道长长的血迹,她顺着血迹望过去,又看到两个小太监拖着昏死的宫女不知要朝那里走去,那宫女垂下的双手已被齐腕斩断,手腕处鲜血淋漓,染红了宫衣,染红了她身下的宫道。 孟九思只觉得怵目惊心,一根指甲而已,却残忍的断送了人的双手,甚至是性命,这是什么样的世道,这是什么样的皇宫。 她不喜欢这里,一点也不喜欢。 可是将军府就干净吗?还不是一样的地方。 纵使不喜欢又能如何,她又能改变什么。 没由来的,胸口闷的厉害,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胸口郁结却未能纾解半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忽然,前方传来一个熟悉且惊恐的声音,“她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她的双手呢?” 99小九还是那个小九(一更) 孟九思远远一望,原来是阿愿,她脚步一抬正要走过去,想起阴贵妃刚才明里暗里的警告,她又停住了脚步。 两个小太监连忙扔下宫女,下跪行礼道:“奴婢参见小殿下。” 阿愿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去请太医!” 说着,跑到宫女面前,就要蹲下来去扶住她。 “哎哟,我的小殿下喂,可千万别脏了您的手。” 两个小太监连喊带爬跑过去要阻止阿愿。 阿愿眼看这宫女流血过多,快要死了,心内大急,冷喝一声:“本殿下命令你们立刻去传御医,否则本殿下就......就砍了你们的双手。” 这两个小太监知道阿愿是个面慈心软的皇子,哪里把他的话当真,只不停的说:“小殿下,这贱婢犯上僭越,得罪了贵妃娘娘,受了这刑罚也是活该,小殿下勿要让奴婢为难。” “是啊,小殿下,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若奴婢去请御医,非但请不来御医,反而带累奴婢一起受罚,还请小殿下体恤体恤奴婢的难处。” 阿愿急得快哭了:“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惩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治而死,本殿下命你们立刻去请御医,立刻去!” 两个小太监一起苦着脸,十分为难的挡在阿愿面前,阿愿见他二人不动,气的去推他二人,二人既不敢伤他,也不敢让开,怕他身上沾了血腥之气。 孟九思身边的引路宫女见他们闹的不可开交了,冷冷的说了一句:“孟姑娘,你且在这里先等着,奴婢去去就来。” 说完,就急步跑了过去。 宫女刚跑到那里,一声低沉的冷喝传来:“小殿下,你在这里闹什么!” 阿愿一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的颤了一下,抬起一双快流出泪的眼睛看着来人,有些气软道:“孙姑姑,快出人命了,你赶紧让他们去请御医来。” 孙姑姑一脸肃厉的走过来,眼神冷漠的扫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宫女,就像在看地上卑微的不值一提的蝼蚁,半点也没放在心里。 两个小太监见到孙姑姑来了,好像见到了救星了一般,刚还哭丧的脸立刻堆出了满脸的笑,点头哈腰的凑上前。 “孙姑姑,您可算来了,小殿下实在不肯听奴婢的劝啦!您赶紧劝劝小殿下。” 孙姑姑连看也未看他二人,一阵风似的走过来,牵住了阿愿的手,满脸严肃的看着他。 “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宫人犯了错自然该受到惩罚,否则这偌大的皇宫还不闹翻天了,小殿下你就是仁慈太过,反纵得这帮贱婢无法无天。” “可是她......”阿愿回头十分不忍的看着宫女,眼泪悬于眼睫,“她已经受到惩罚了呀,难道还要让她不治而死么?” “是生是死,全凭她的造化,无需小殿下你为她操心!”说着,牵住阿愿的手用力一握,“小殿下,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该随奴婢回去了!” “不!”阿愿不知从哪里挣出一股勇气,将眼角快流出来的眼泪用力一擦,倔强的将手一抽,争辩道,“她又没犯死罪,我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孙姑姑,今日我必须要救她!” 孙姑姑冰冷而麻木的面孔微微变得扭曲,怒道:“来人啦,还不快将小殿下带下去!” “谁敢?!我要去见母妃......” 引路宫女瞧了半天热闹,没寻到发挥的机会,听阿愿这般说,这才上前道:“小殿下,皇上去了娘娘宫里,奴婢劝您这会子还是不要去打扰皇上和娘娘为好。” 孙姑姑听闻皇上在瑶华宫,生怕阿愿闹到皇上面前,皇上再度迁怒阴贵妃,立刻道:“快,快带小殿下回去!” 很快,她身后的两个宫人就冲上前,也顾不得什么了,连拖带拽的强行要将阿愿带走。 阿愿拼命挣扎着,只是他人小力气小,像是被困住的幼兽,徒劳的挣扎着,连衣襟都被拉扯开了,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最后无助的哭出了声音。 声音呜呜咽咽悲切的飘荡在空气中,传到孟九思的耳朵里,只觉得心疼的难受,虽深知宫规森严,但还是忍不住要上前,脚步刚一抬,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按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 她惊异的转头去看,就看到一张眉目深邃,俊朗非凡的脸,竟然是黎王。 她微微一愣,正慌忙的想要抽开手,黎王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不同于她的慌乱,他脸上出奇的平静:“这种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 “......” “孟九思,你该知道,这皇宫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地方。” “......” 她怔忡的望着他,想说什么,又知道他说的没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了,又听到阿愿的哭声幽幽飘来,格外的令人心痛。 她不自觉的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心情酸涩难言。 他望着她被轻纱遮面,只露出肿胀眼睛的侧颜,慢慢的叹息一口气,温言道:“你放心,阿愿他不会有事的。” “多谢黎王殿下提醒。”她转过头,目光感激的看着她,诚挚道,“是臣女思虑不周,造次了。” 他眸色温柔的笑了笑:“你知道就好。”说着,轻轻一抬手,“善雅,将孟姑娘送回祥福宫。” 孟九思微福了福身子,便随着善雅一起离开了。 黎王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背影,眸色里荡漾着仿佛经过千百年沧桑的神色,慢慢的,他抬起刚刚按住孟九思的手,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手上仿佛还残留着独属于她的暖香,他情不自禁的闭上了双眼。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慵懒的落在他的脸上,洒下点点明晦难明的光斑,光斑随着树叶摇动,在他的脸上来回跳动,给他肃冷而坚毅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温暖和轻快。 原来,小九还是那个小九。 味道,没有变。 温度,也没有变。 ...... 瑶华宫。 得知皇上过来,阴贵妃意欲一举压倒慎美人,知道年龄上没有优势,便想要往年轻上打扮,好让皇上眼前一亮,再也不舍得离开。 竹心深知主子的心思,别出心裁的为她绾了一款新式发髻,还为这发型取了个别出心裁且带着酸腐气息的名字,豆蔻花开。 铜镜中鸦翅般的乌发简单的往上梳起一个髻,发髻上缠绕着星星点点,晶莹玉润像是三月枝头盛开的纯洁豆蔻,别的饰物一并全无,无端的衬得她日渐丰润的面孔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一眼瞧去,倒真能冒充一把豆蔻少女。 刚打扮完毕,就听到太监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阴贵妃又看了一眼铜镜,对镜抚了抚发髻上粒粒分明的玉豆蔻,这才扶住宫女的手起身迎驾,稍倾,水晶帘一晃,一道明黄映入眼帘。 阴贵妃忙上前屈膝行礼,用万分柔媚的嗓音道:“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快快请起。”睿安帝赶紧俯身扶起了她,当她抬起头时,睿安帝愣了愣,随即笑道,“今日朕瞧爱妃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阴贵妃见皇上似乎被惊艳到了,暗自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下意识的抚抚鬓角,很是娇软道:“这几日皇上不来,臣妾以为皇上再不肯来了,心中委实忧虑,恐怕已憔悴了许多。” 睿安帝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谁说爱妃憔悴了,朕瞧爱妃越来越美了。” 阴贵妃满脸羞涩,涨红着脸,手轻轻往睿安帝胸口捶了一把:“皇上,你就会打趣臣妾,臣妾都知道错了......” “君无戏言,朕怎么会打趣你。” 睿安帝一把握住了她皓腕,笑眯眯的牵着她的手朝着暖榻走去,二人一起面对面的坐下。 阴贵妃很是体贴的问道:“不知皇上可曾用过早膳,臣妾这里已经备下了皇上素日最爱吃的莲藕糕。” 睿安帝笑着摇摇头:“朕一大早到爱妃这里,自然是要和爱妃一起用早膳的。” 阴贵妃听了,心里更加高兴,冲着竹心摆摆手,很快,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一桌子。 胭脂米粥,莲藕糕,玉灌肺,糖酥饼,蟹黄包,豆腐皮包子,水晶蒸饺,精致小菜......应有尽有,只把桌子挤的满满当当。 二人移步桌前用早膳,阴贵妃亲自为睿安帝舀了一碗胭脂米粥,又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莲藕糕,放到皇的碗碟里:“皇上,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竹心在旁笑道:“这莲藕糕可是娘娘亲自做的,和米粉的水是娘娘每日一大早从御花园花上采集的花露蓄下的,极是香糯甘甜。” 睿安帝夹起莲藕糕尝了尝,果真香甜软糯,口齿生香,遂笑道:“辛苦爱妃了,也只有你这里的莲藕糕最合朕的胃口。” 阴贵妃高兴的正要说话,睿安帝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早膳未免丰盛奢靡太过了,朕和你两个人也用不下这么多,还是节俭些好。” 阴贵妃的笑容僵在唇边两秒,复又撒娇似的笑道:“皇上教导,臣妾定当谨记在心。” 顿一顿又道,“皇上心系天下,每日忙于政务,身必躬亲,废寝忘食,臣妾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也不能帮皇上做什么,只能在吃食上下些功夫,给皇上补补身子,只有皇上好,臣妾才能好,这天下也才能好。” 这算什么奢靡,从前比这奢靡的多了去了,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都吃腻了,也未见皇上说过什么。 这会子却一反常态,故意敲打她,未必不是慎美人在皇上面前嚼过什么舌根子,实在太可恨了。 睿安帝一边吃一边笑道:“爱妃真是太费心了,得你伴朕左右实在是朕的......” 正说着,忽一眼觑见阴贵妃发上簪得一朵玉豆蔻快掉落下来,也未吩咐竹心和宫人,拿浸了花露的帕子擦了擦手,起身上前要为她重新簪好。 宠爱阴贵妃这么多年,自然也曾有过几分真感情,虽然她平素飞扬跋扈,骄纵霸道了些,但她性格直爽,做事干练,从不拖理带水,而且生的国色天香,后宫之中无人能比得上她的美貌。 哪怕已过了二十五岁的年纪,她的美也是宫中一道不可不看的明艳风景,更不用说这些年她对自己处处用心了。 “皇上,你这是......” 阴贵妃不知他为何突然起身,以为因为早膳的事他又动了气要离开,急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放下银筷就想起身,却被睿安帝摁住了肩膀。 “爱妃别动,朕只是想为爱妃簪发而已。” 阴贵妃的心里立刻升起一种欢喜的感觉,脸色由白转红,声音无限娇媚唤了一声:“皇上......” 说着,她娇羞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柔柔从睿安帝的手背上划过,睿安帝禁不住动了情意,反一把捉住她的手,调笑道:“爱妃莫要淘气,待朕为你簪好簪子,你想怎样都行。” “皇上......” 阴贵妃又是一声娇唤,羞臊的脸色更红了,整个人微微朝后倒去,倚在皇上怀里。 竹心见状,识趣的挥了一下手,殿内的宫人都一起退了下去。 “呀!” 睿安帝忽然惊呼一声,握住簪子的手顿在那里,一根白发毫无征兆的赫然闯入他的视线,他一时间竟觉得难以置信不能接受,脸上的调笑之色在这一瞬间渐渐凝固。 想不到,容色照人的阴贵妃也老了,是啊!她都已经过了二十五了,也是宫里的老人了。 阴贵妃惊道:“皇上,怎么了?” “......哦。”皇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什么,朕刚才下手重了,差点把簪子折断了。” 说完,大觉扫兴的胡乱将簪子簪好,重新落座时,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情意,只垂首凝眉似在想着什么。 阴贵妃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也不知刚刚哪里做错了,又得罪了这位性情多变的帝王,心里开始变得不安,小心翼翼的又夹了一人蟹黄包放到睿安帝面前的银碟里。 “皇上再尝尝这蟹黄......” 一语未了,睿安帝忽然抬起头,颇为郑重的对她说道:“爱妃,你不知朕的苦心呀,先帝在世时是如何的勤俭,如何的啃勒宫人你也是看到的,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朕就算不及先帝俭德,但也不能奢靡太过。” “......” “先帝每日常膳除赏赐外,所用肴馔,从不过两种以上,你瞧瞧......”他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珍肴,“光是一个早膳就奢靡成这样,朕心实在难安啦。” “......” 阴贵妃又凭白被他批了一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委屈的张张嘴正要分辩两句,睿安帝忽然兴致缺缺的丢下筷子,推开碗碟,“罢了,不说这些也罢,得空时你派人去延辉宫看看,德妃和慎美人那里是用什么糊窗子的,又省钱又通透。” “......” 听到这里,阴贵妃气的差点暗暗咬碎了银牙。 德妃年纪比她还要大好几岁,早就失了恩宠,能占据一宫主位也是亏了她的娘家,皇上怎么可能好好的夸赞起她,还不是想夸慎美人。 果真是那个贱人弄的鬼! 她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愤怒,转怒为笑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这就吩咐人过去瞧瞧。” “也不必这么急,眼下倒有件事朕要和你商量商量。” “何事?” 睿安帝直接开门见山道:“半年前福安求到朕的面前要给永明赐婚,只可惜燕齐那小子对永明无意,朕也不好强作了这桩婚事,所以这件事便罢了。” “......” “如今永明已过了及笄之年,听说她比从前益发骄纵难驯,是时候找个人来约束她了,省得他日和福安一样,任性妄为,闹到宫里来,让朕下不来台。” 阴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很快便平定下来,试探性的问道:“莫非皇上看中了谁,要给永明指婚?” 有道圣意难测,阴贵妃也不知睿安帝脑子里的哪根弦断了,竟突然的想起来这件事来。 听他的语气对福安一家很是不满,且不说皇帝的态度,就永明的为人,有其母必有其女,福安蠢,永明更蠢,也不知哪个倒霉催的要娶永明这样的媳妇。 正想着,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幽幽响起:“爱妃觉得宋家宋宸光如何?” 100皇上心仪的美人(二更) “什么?”阴贵妃心里一个咯噔,满脸惊愕的盯着睿安帝,声音变得有些结巴,“皇上要把永明指婚给宸光?”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宋宸光可是她表弟,难道他不是冲着福安公主来的,竟是冲着她来的? 除了孟九思那件事,她自问近日没有得罪过皇上,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桩婚事,将永明指给宋宸光。 难道皇上为了一个孟九思训斥了她还不够,还要再用这样的方式帮她出气么? 不,不会的。 孟九思现在这么丑,皇上肯定连看也不想看,他应该不至于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或许他早就对宋家心生不满了。 不,也不应该会是这样,宋宸枫现在在承德司做副掌司使,正得皇上信任,他若对宋家心生不满,怎可能会重用宋宸枫。 可是近日听闻宋宸枫挨了打,伤得很重,莫非? 心思辗转间,睿安帝又开口了。 “怎么......”他若有深思的看着她,情绪难明道,“难道爱妃觉得不妥?” “......哦,没有。”阴贵妃白着脸色,连忙解释道,“臣妾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不过宸光的确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论门第论样貌和永明都相配。” 说着,抽抽嘴角,干巴巴的苦笑了一下,“还是皇上英明,臣妾竟未想到。” 到底岁月不饶人,若是从前的她,被皇上捧为明珠,有什么事只消在皇上面前撒个娇什么不能成,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能摘下,皇上为搏美人一笑,也会搭梯子摘给她。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矣,转眼她已过了二十五的年纪,连撒娇骄纵的资本都没有了,母亲每每来宫里也只是劝她收收性子,否则皇上迟早会厌倦了她。 没有了皇上的宠爱,再美的明珠也会变成鱼目珠子。 一开始她还不信,经过几次事之后,她才觉得母亲之言甚为有理,也慢慢的学会了收敛性子,在皇帝面前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睿安帝满意的笑笑:“看来爱妃对这桩婚事也颇为赞同,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说着,伸过手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温声道,“也只有交给爱妃,朕才能安心。” “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竭尽所能,成全了这桩姻缘。” 阴贵妃脸上在笑,心里却在骂。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娘赞同了,赞同你个锤子,老娘是一百个不愿意,和福安公主这一家子惹祸精结为亲家,说不定哪天脑袋就搬家了。 皇上又不是先帝,还念几分兄弟姐妹的情义,在皇上眼里情义算个屁呀!他已对福安公主有所不满了,还将宋家一起拖下水。 这根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福安公主会怨她,就连宋家也会怨她。 看来,皇上是真的对她不满了,要借此事,弄得她里外不是人。 难道这又是慎美人在他耳边吹的风? 忽然,她一个激灵,想起了一个人。 文熹公主。 这一次,福安狠狠的得罪了文熹,她又早与永明不睦,这件事文熹未必没有掺合其中,说不定她才是始作俑者,依皇上对她的宠爱,只要她哭到皇上跟前,只要不涉及朝堂政局,有什么不能依她的。 谁不知道永明打小就心仪燕齐,曾不知廉耻的扬言非他不嫁,若让她知道嫁的人是除了一张脸之外一无是非,且有龙阳之好的宋宸光,还不闹翻天了。 睿安帝原以为她会闹,不想她如此识趣,更加满意了,只是再满意,心里对她的宠爱也渐渐松驰了,又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赞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这样做,既给了孟家一个交待,也让文熹开心了,还顺便给宋家那个娶媳妇困难户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而且又敲打了福安公主和阴贵妃,让她们知道这天下能做主的只有皇帝。 真是四角俱全啊! 想到孟家,他忽然又想起孟九思,心内不由的觉得有几分惋惜,也不知道她的脸恢复的怎么样了。 若她真如传闻中的那般绝色,想来也不会输给当年的阴贵妃吧。 早些年,他一门心思盯着皇位,眼里哪还能容得其他,就算要装也得装个贤王出来,身边的美人屈指可数。 如今他已坐稳皇位,富有四海,天下皆为他所有,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只是再美,也难以及她。 这世间,恐怕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的半分风姿,哪怕文熹的眉眼生的有些像她,也及不上她的一根眉毛。 失去的,终不可得。 不,他从未拥有过她,又何谈失去。 想到这里,他忽然生了几份怅惘之意,意兴阑珊的踱步走出瑶华宫,对着天空望了望,天空碧蓝如洗,偶可见几丝白云随风飘过,有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北方飞来。 大太监王仲海连忙讨好的笑道:“皇上,这鸿雁高飞,可是吉兆啊!” 睿安帝眯着眼睛,又对着天空瞧了瞧,喃喃道:“难不成这战事要结束了?” 王仲海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敢随意接话,只低眉顺眼的问道:“皇上,刚用过早膳,要不要去御花园逛逛?顺便消消食。” 睿安帝看了他一眼,眼神颇有深意,突兀的问了一句:“仲海啊!你是谁的人?” 王仲海一个激灵,躬身道:“老奴自然是皇上的人。” 睿安帝意味难明点头“嗯”了一声,又道:“你在朕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自然是忠心耿耿的,这些日子朕一直忙于政务,是有许久未曾逛过御花园了。” 这一下,王仲海倒不敢轻易说话了,仔细整斟酌了一番,小心小意的奉承道:“皇上日理万机,连身体都不顾了,皇上勤政是好事,但这样日夜辛劳若把龙体熬坏了可怎么得了哟,老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着让皇上活动活动身子骨也是好的。” 皇上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格极其复杂多疑,他必定是怀疑他在御花园安排了什么,他也确实安排了。 一来他收了慎美人的好处,二来他也确实是为了皇上好,慎美人正得盛宠,想来皇上也是愿意见到她的,有慎美人作陪在御花园逛逛也可愉悦心情,活动筋骨不是。 这一番话他不可能敢当着睿安帝的面说出来,不过即使他不说,相信皇上也猜到了,看来日后他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否则哪一天失去了皇上的信任,那就离死不远了。 睿安帝面色变得和蔼,笑道:“你的心思朕都知道,只是应西叛乱未平定,朕哪有心思去逛御花园啊!从前,还有阴贵妃体贴朕意,为朕解忧......” 说着,他眉头皱了起来,继续道,“如今也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这些年朕将她宠坏了,她行事竟益发没有分寸。” “......” 王仲海知道睿安帝恼了阴贵妃,未料会恼到如此程度,难道阴贵妃从此以后真要失宠了? 她若失了宠不算什么,阴贵妃心狠手辣,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性命折在她的手里,只是可惜了小殿下,多多少少肯定会受到影响。 正暗自惋惜着,又听睿安帝沉沉道:“慎美人倒好,只是她到底是外邦女子,其余妃嫔,唉——不提也罢。” 听到这里,王仲海额上冷汗涔涔,他也终于听明白了,宫里的美人都不合皇上的意了,皇上这是想要美人了。 他附合着叹道:“是时候该选秀了。” 睿安帝语调上扬的“哎”了一声,摇摇头道:“朕刚刚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叛乱未平,朕连逛御花园的心思都没有,何谈选透。” 说完,冷冷一拂袖就背着双手离开了。 王仲海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知睿安帝是个什么意思,自抽了一个嘴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一边说,一边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跟在睿安帝身后还不忘揣度圣意,想了半天,脑子豁然开朗,皇上一定是有了心仪的美人。 是谁, 莫非是孟九思? ...... 祥福宫。 孟九思随善雅回宫不久,就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面白瘦弱的小太监,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宫女,一个手里捧着一套襦裙,一个手里拎着象牙镂雕提食盒。 小太监见了她布满红斑的肿胀面容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行了个礼,笑眯眯道:“奴婢见过孟姑娘,这衣物和糕点都是皇上赏赐的。” 说话时,宫女已经将襦裙捧给了善雅,另一个宫女将满食盒的糕点在桌上布好,小太监继续笑道,“若有哪里有不合姑娘意的,尽管告诉奴婢,奴婢叫吕香香,往后听凭姑娘差遣。” 孟九思转眸看了一眼善雅手里的襦裙,是上好的芙蓉妆,质地细密,色彩鲜艳又不失清雅,彩色花纹底的缎子上织出芙蓉花样。 妆花缎织造极耗功夫,一天只能织两寸,有“寸金换妆花”之说,皇上为何突然送她这么名贵的襦裙? 还有这么多精致的糕点,有的甚至她连都未见过,这实在有些奇怪。 善雅心内明白了七八分,心下暗暗的为孟九思捏了一把汗,脸上却微笑道:“皇上真是费心了,只是孟姑娘身子还未大好,恐怕吃不了这些东西。” 吕香香笑道:“善雅姐姐说的极是,我干爹也是这么说的,不拘什么,尝尝味道就可以了,若有合口胃的,以后让御膳房做的送过来就是。” 善雅知道他是王仲海的手下,也不好得罪,只得又笑道:“还是王公公想得周到。”说着,面有忧色的看向孟九思,凑过去小声提醒道,“孟姑娘,这可是皇上赐的御膳,要不您尝尝?” 到现在,孟九思也明白了几分,她淡淡“嗯”了一声就坐地下来,吕香香连忙殷勤的服侍在她身侧。 孟九思木着脸吃了一小块糕点,还没有说话,吕香香就笑着问道:“孟姑娘,这个可合您的口胃?” 孟九思只是客套的点了一下头,吕香香连忙吩咐身后的两个宫女道,“这杏仁酥孟姑娘很喜欢,还不赶紧记下来。” 他殷勤至此,更加让孟九思觉得心神难安,就算她不愿意朝那方面想,也由不得她不朝那方面想,若皇上仅仅只是因为爹爹想暂时安抚住她,完全不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皇上连见都没见过她,何以打上了她的主意,不管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 正想着,吕香香又夹了一块莲花形状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很是小意儿道:“孟姑娘再尝尝这个莲藕糕,皇上平素最爱吃了。” 孟九思默不作声的尝了一口,吕香香又问道:“这个莲藕糕如何?” 孟九思默默点了点头,吕香香又细心的让宫女记录下来,如此这般,孟九思尝了十来道点心,虽然每个只浅浅尝了一口,但也觉得饱胀不已。 最后她推了推眼前的碗碟道:“够了,够了,我实在尝不下这许多。” “好嘞!”吕香香依旧一副笑容可掬,满脸殷勤的样子,命宫女收拾了碗碟,又道,“若孟姑娘没什么事吩咐,那奴婢就先去回禀皇上了。” “嗯,你回去吧。” 吕香香手一挥,笑嘻嘻的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走了不到三五步,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还当是个绝色,竟这般丑陋,也不知皇上的口味为何变得这般重。 不过合宫都知道孟九思的脸是因为狗毛才过敏的,过些日子未必不能好,说不定还真如传闻中所言,貌比西子俏。 他得更加小心殷勤才是,说不定哪天后宫就变天了。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孟九思脸上的肿胀始终迁延不愈,吕香香有些不耐烦了,但皇帝没发话,干爹又吩咐要好生服侍孟九思,他倒未敢怎么样,依旧每天小心小意的伺侯着。 这一天晚间,吕香香又来了,这一次他是奉旨来传话的,说皇上在玉芙阁召见孟九思。 玉芙阁离延辉宫不远,皇上从慎美人那里出来直接就去了玉芙阁,孟九思到玉芙阁门前时,听到里面传来皇上说话的声音。 “你说的朕都知道了,先回去吧。” “皇上,请恕臣斗胆直言,您素来爱惜人才,为招揽人才更是不知疲倦,不辞辛苦,臣怎忍心眼睁睁的看着皇上痛失人才,那顾习之虽然在殿试上失利,但他实有大材,堪为皇上所用,如果就这样将他革职查办,岂非朝廷一大损失?” 睿安帝微有不耐道:“天下才能者何至一个小小的顾习之,他任国子学直讲才几天,就发生这样恶劣的惨案,他所教的甲班一下子就死了三个,燕飞也在其中,他若真有大材,怎破不了国子学惨案?”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您让一个秀才去领兵打仗,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好了,好了,三日后,朕就宣召他,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材。” “皇上圣明,臣可以作保,顾习之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睿安帝更加不耐烦的摆摆手:“你退下吧!对了,这里有弥罗国刚进贡的茶叶,听说清火效果甚好,近日爱卿火气忒大了些,这茶叶正好可以清清你的火。” “谢皇上赏赐。” 说话间,他捧着一罐子茶叶出来了,路过孟九思身边时微微扫了她一眼,也并未在意,嗐了一口气就走了。 孟九思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变得复杂,果然是参政知事范墨卿,这时的他再也不会想到,他现在这般提携顾习之,换来的却是他日的诛灭九族。 全族一百二十余人口,只有他的女儿范疏君活了下来,奇的是范疏君不仅不恨顾习之,反而一如既往的深爱顾习之。 因为她对顾习之的爱,一直与自己不对付,只要见面,必会狠狠的损她,有一次在孟婉仪的挑唆下,重重的掌掴了她一巴掌。 那时的她因为自己是二嫁之身,内心十分自卑,挨了她的打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的父亲于顾习之有知遇之恩。 后来范墨卿触怒龙颜,以通敌叛国的重罪被诛灭九族,这当中的曲折她虽不是十分清楚,但顾习之的党羽在朝堂之上,上奏范墨卿通敌叛国的事她是知道的。 这件事还引起了朝廷震荡,因为本朝刑不上士大夫,像范墨卿这样被诛灭九族简直闻所未闻,况且他在朝臣眼里向来以耿直忠良的面目示人,说他通敌叛国,很难令人信服。 这时,顾习之又站了出来。 101摘下来,在朕面前不必遮掩 顾习之当着文官百武的面,言之灼灼的列举了范墨卿八十一条大罪,说的心存怀疑的朝臣们心服口服,为此皇上还重重嘉奖了顾习之。 范墨卿死后,顾习之顺理成章的接任了参知政事之位。 就在七叶灵芝被盗走的那一天,本该死了的范疏君突然手持一柄宝剑闯进她的屋子,扬言要杀了她,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范家还留有活口,原来范疏君一直躲藏在顾府。 那时她怒睁着哭得红通的双眼,将剑架到她的脖子上,近乎崩溃的冲她嘶吼:“贱人,你这个贱人,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待你这样好,你却想要他的命!” 当时,她已经心灰的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听她愤怒悲切的哭诉着。 “你可知道,我是有多么的爱习之,我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他若死了,我必将你鞭尸!” 就在她手中的利剑要刺穿她的喉咙时,顾习之就冲了进来,击落了她手中的剑将她带走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范疏君。 直到现在,她也不能明白顾习之为何会冒着欺君大罪将范疏君藏在府里,她更不明白范疏君为何会爱顾习之爱到连诛灭九族的仇恨也不顾了。 正想着,又传来睿安帝低沉略显疲倦的声音:“进来吧!” “孟姑娘,快快进去吧!” 吕香香连忙殷勤的领着孟九思走了进去,一进去,孟九思就看见一个身穿绛纱袍,身形精瘦的男人正垂首坐在那里,手指在额边搭了个凉棚,也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只觉得阴沉沉的气势十分压迫,无端的令人窒息。 她走上前,跪下行礼道:“臣女孟九思参见皇上。” 睿安帝这才慢慢的抬眸瞟了她一眼,这一眼也未看见她的容貌,只觉得她身量纤纤,极是楚楚动人,阴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亮色,他曼声道:“你就是孟九思?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了头,殿内烛火摇曳,在睿安帝的脸上落下明晦不定的暗影,模糊了他的五官,可她依旧看得很清楚,他的眉宇之间和黎王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黎王那般明朗,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可怕的阴郁。 尤其是一双不同于黎王的漆黑眼睛,凝着让人看不透的复杂寒光,冷的让人发颤。 这一刻,她全身的血液忽然凝住了,脑子里回荡起那个可怕的声音。 “孟秦,在你驰骋沙场为我消灭一个个心头之患时,你可知道,坐拥重兵的你已成了我最大的心头之患。” 那个在梦中一剑斩下爹爹首级的人竟然是他。 睿安帝燕晟! 怎么会是他? 再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爹爹功高震主,皇上岂能容他。 不过梦始终是梦,她能当真吗? 正想着,一阵夜风透过软帘吹了进来,虽没有冬风的凛冽,吹在人的身上却让人觉得寒意沁骨,直蔓延至全身。 殿内烛火兀自摇曳着,映在睿安帝的瞳仁中,更加令人捉摸难辨,同时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危险,像是噬人的妖精张着血盆大口。 孟九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跟着一起凝住了。 “怎么,见了朕,你害怕?” 皇上的声音再度响起,孟九思就像是从梦中一下惊醒,回了一声:“不是害怕,是紧张。” 睿安帝只能看见她微微肿胀的双眼,虽肿着,倒颇为清澈明亮,又多了几份兴味道:“害怕和紧张又有什么区别,朕又不是吃人的猛虎,你不必紧张。” “是。”孟九思思忖了一下,又道,“臣女初次得见皇上,只觉得君威不可犯,所以才会紧张。” 睿安帝微扬了一下唇角,脸上添了几分笑意:“你说的也在理。”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她脸上的面纱,“摘下来吧,在朕的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是!” 孟九思依言摘下了面纱,睿安帝在看清她脸的时候,含了期待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光,因为早就知道她容颜有损,瞬间神色便恢复如常。 他挑挑眉,冷幽幽的说道:“你父亲在战场上为朕拼死杀敌,朕却让你在宫里受了这番苦,你放心,朕必会还你一个公道,说着,抬抬手,“你先起身吧!” “谢皇上。”孟九思慢慢放松了握紧的双手,起身回道,“这件事不过是意外罢了,臣女不愿累及无辜。” “哦?”皇上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舒展了眉毛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心地善良的丫头,只是有些事......罢了,你不过是个姑娘家,哪里就懂得这许多,你只需知道,朕是赏罚分明之人,就算是朕的皇妹,爱妃犯了错,朕也绝不会袒护。” “皇上圣明。” 孟九思还在想着那个噩梦,除非爹爹谋反,否则他手握重兵最终还是会走向那样的结局,而爹爹是忠君之人,想让他谋反何其因难。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减少皇上对爹爹的猜忌,这样才能为爹爹争取更多的时机,哪怕爹爹不愿谋反,也至少要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她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故作放松的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皇上说,“原来皇上真像爹爹说的那样。” 睿安帝刚刚舒展的眉毛又重新挑起一抹深意难测的弧度,语气不明的“哦”了一声问道:“你父亲说朕什么了?” 孟九思微笑着道:“爹爹说皇上辛勤朝政,赏罚分明,是我大庆朝贤明的君王。”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睿安帝本就是好大喜功之人,一听脸色立刻又和蔼下来,谦虚的笑道:“朕哪里就像孟将军说的那般好了。” “当年关西勋贵霸占百姓土地,抢强民女,鱼肉乡里,有多少人敢怒而不敢言,可皇上您登基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雷厉风行的拔除了为祸百姓的勋贵,到现在关西还有民谣在传颂皇上的功德。” “......” “又过不到一年,东梁勾结倭国大举侵犯我庆国边疆,皇上御驾亲征,将东梁和倭国打的落荒而逃,使我庆国国威大振。” “......” “爹爹每每提及皇上的功绩便满心敬佩,爹爹还说皇上夙兴夜寐,勤于政事,鼓励垦荒,用人唯才,令庆国百姓安居乐业,皇上怎么说没有爹爹说的那般好?” 她说的这些话也不全是马屁,虽然睿安帝行事狠辣无情,且刚愎自傲,但也有功绩,尤其在他登基之初,只是在拔除关西勋贵时太过冷血残酷了些,但也让关西的百姓好好喘了一口气。 若照此走下去,也不失为一个明君。 只可惜这样的贤明没能维持几年,他变得好大喜功,骄奢银逸,到最后更是将他的生性多疑,残忍狠毒发挥的淋漓尽致,以至于朝中官员不思如何辅佐朝政,只想着如何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如何结党营私,相互倾轧。 说到这里,睿安帝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他本就生的精瘦,泛着青白之色的脸干巴巴的没有几两肉。 这一笑,嘴唇包不住牙齿,让他的嘴显得有些凸,这样一看,倒与黎王不那么相似了。 “你这丫头,口齿倒甚是伶俐。”说话时,更加和颜悦色,“朕瞧天色也不早了,你就留下来陪朕一起用晚膳吧。” 对着这张脸,他本来实在提不起胃口,不过听她说话,声音像是黄莺出谷,很是悦耳动听,他也能将就将就。 况且,这原也不是她的真容,只可惜他暂时没有借口再将她强行留在宫里,等着她恢复容颜,就在今日下午,应西传来捷报,两军将领对战时,孟秦手中长戟刺穿了李元通的胸膛,李元通当场毙命,李家军顿时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已经逃之夭夭了。 他原以为战事至少要持续两三个月,甚至于半年也说不定,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了,这次孟秦不仅又立下战功,还在与李元通对战时受了伤。 听闻这伤本不会危及性命,只是他又中了毒,一回到帐营人就倒下了,到现在都生死未卜,这件事只能秘而不宣,省得那些反贼听闻主帅重伤卷土重来。 他怎么可能还将孟九思扣留在宫中,不仅不能扣留,还要对她多加安抚。 当然,他对孟九思也是有些好奇的,久闻盛名,早就想一睹芳容,原以为这是一次好机会,却生生被福安和阴贵妃破坏了,到现在他心里有点不得劲。 稍倾,王仲海便来恭请睿安帝和孟九思去偏殿用晚膳,孟九思并不敢走在睿安帝之前,只恭敬的立在那里,等睿安帝先行一步,自己再紧随而上。 睿安帝经过她身边时,只觉得有一阵香风拂过,面色微微一暗,眼里凝起几分不快,孟九思敏锐的察觉到睿安帝脸上细微的变化,心里又升起了几分紧张。 她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在来之前善雅姑姑提醒她,皇上最不喜芍药,也不喜闻芍药花香,本朝男子虽皆爱簪花,但知道皇帝喜好的人从不敢簪芍药花,所以她才特意敷了芍药香粉。 不过皇上素来深藏不露,知道他这个喜好的人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亲近者。 果然,皇上好像不高兴了。 她小心翼翼跟在睿安帝身后,入了偏殿就看到小小食案上只简单的摆了一碗冷淘面,上面的浇头都是素的,还有两碟素卷,一碟素菜,她想不到这晚膳竟如此简素,愣了一下。 睿安帝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挂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坐下吧!这晚膳虽寡淡了些,但味道不错,你尝尝。” 孟九思依言随睿安帝之后落座,侍立在侧的侍膳太监连忙恭恭敬敬的上前为睿安帝布膳,其实晚膳就可怜的几样,没什么可布的,只是拿银针探了探有没有毒,正要帮睿安帝盛一碗面,睿安帝摆摆手道:“朕今日没什么胃口,你为孟家丫头先盛一碗吧。” 侍膳太监转而为孟九思盛了一碗面,又夹了一个素卷放到孟九思面前的祥云纹银碟里,睿安帝又道:“孟丫头,你不必拘礼,就像在家时用饭一样。” 这就是盛名在外的长平双姝,这就是他想一睹芳容,甚至在薛孟两家退了亲事之后想要将她纳入后宫的孟九思...... 原来也只是个像芍药般无格的庸脂俗粉。 又是一阵芍药香气袭来,不知是不是被膳食的热气蒸的,这味道益发浓烈起来。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望望孟九思肿胀难看的脸,再望望眼前寡淡的膳食,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这一顿晚膳吃得很沉闷也很压抑,用过晚膳之后,睿安帝再也没有兴致和孟九思多说一句话,命吕香香将她带了下去。 吕香香本就是个人精,睿安帝脸上细微的变化已落在他的眼里,带孟九思回去时,早就心生不耐烦的再也没那么殷勤了。 孟九思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太监的态度,反而因为他的态度变化心里轻松了几许,看来皇上对她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出了玉芙阁,孟九思长长吐了一口气,抬手想抿去随风飘落的额间碎发时,发现掌心已是冷汗涔涔。 正所谓福祸相依,福安公主和阴贵妃想要暗算她,不想在最后却成全了她。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出宫。 抬头望向天空,月色溶溶,在墨色苍穹中映出朦胧而湿润的一轮,一大朵泛着冷幽青灰色的云飘过,遮住了月色,天空立刻暗了下来,就连漫天星子也失云了光彩。 慢慢的,月亮往上升起,努力从浅淡的云中探出半张脸来,漫天星子像是感应到了,闪烁着,闪烁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转眸,朝着应西的方向看了看,那方天空的星子却出奇的少,也出奇的暗淡,忽然一道流星划过,瞬息之间,消弥在天的尽头。 心,没由来的骤然一落。 她默默道:“爹爹,你还好吗,何时才能归家?黛黛想你了。” ...... 还未到祥福宫,孟九思远远就看到朱漆长廊那头一个人影行色匆匆的走来,手里还提着一盏黄纱宫灯。 待走的再近些,孟九思定睛一看,原来是善雅姑姑。 在她看到善雅时,善雅也看到了她,急忙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吕香香哪里还有先前的热情,见善雅来了,他也乐得早点回去,但忙活了大半天什么好处没捞到,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踯躅在那里没动。 两只精明的眼睛又往孟九思身上睃了睃,见孟九思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下便啐了一口,腹诽道:“这孟家姑娘也忒不懂规矩了,日后想让他在皇上面前替她说好话,门都没有。” 试问这天下的女子哪个不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偏这个孟九思半点不识趣。 善雅度量着他的神态,一眼便看穿了,笑着从袖中拿出个钱袋来,递到了吕香香手里,笑道:“吕公公辛苦了,这点小钱就当请公公喝酒了!” 吕香香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两掂,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善雅姑姑你也忒客气了,孟姑娘就交给你了,好生服侍着,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吕公公慢走。” 待吕香香走后,善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看孟九思想说什么,又踌躇着说不出口的样子。 孟九思见她脸色不大好,心下隐隐觉得不安,试探着问道:“善雅姑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孟姑娘,出......事了。” 她脸上染上几份担忧。 “怎么了?” 善雅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焦虑,有些悲伤道:“孟将军受伤了。” “什么?!” 孟九思脑子顿时炸开了,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善雅连忙扶住了她,她反握住善雅的手,声音颤抖的几乎要破碎了,“我爹爹他怎么会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自打重生以来,她日盼夜盼只盼着她们父女能够团聚,原以为自己有前世记忆,爹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若不是伤重,善雅也不会这样急急跑过来告诉她。 “姑娘莫慌,孟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奴婢相信他会没事的。”感受到孟九思的害怕,善雅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皇上已准许姑娘明儿一早就出宫,到时候姑娘就知道了,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回去再说。” “嗯。” 孟九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还是无法平静,心情忐忑难安的随善雅一起回了祥福宫,等宫女端来了茶水之后,善雅便摒退了宫人。 “姑娘,奴婢告诉你这件事并非想让姑娘担心,只是想提醒姑娘......” 102出宫,巧遇(二更) 善雅再度欲言又止。 “姑姑有话尽管说。” “奴婢虽服侍姑娘不过数十日,可是这些日子,奴婢也瞧明白了,姑娘是个聪明识大体的人,所以奴婢才会对姑娘说这番话。” “......” “孟将军军功赫赫,这次应西平乱又立下战功,孟姑娘以为皇上会如何赏赐?” “......” “爵位,土地,布帛钱财,炰鳖脍鲤......” “......” “这些都是表面上,旁人看着烈火喷油,赫赫扬扬,却不知也因此埋下祸患。”她看着她的眼神益发凝重,“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到高处时不如抽身退步,正好孟将军伤重,也是个契机。” “............” “姑娘可曾听闻过先祖爷在位时,开国元勋林守则的故事?” 孟九思点头道:“听过,昔年我祖上曾跟随林大将军和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后来林大将军功成身退,主动交出了兵权,太祖皇帝便安排他去辽安做了一名军节度史,从此再不过问朝廷的事。” “......” “元始五年,东梁来犯,太祖皇帝御驾亲征,重新任命林大将军为大将军,只可惜这一战我庆国打了败仗,奇的是太祖皇帝非但没有惩罚他,反而还封他做了安国公,后来他再度交出兵权,回到辽安颐养天年,得以善终。” 善雅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姑娘可知太祖皇帝为何没有惩罚林大将军,林大将军又为何得以善终?” 她一步一步循循善诱的说道,“这当中除了因为我朝太祖皇帝贤明仁德,姑娘细评评,可还有其他原因?” 孟九思一手托腮,一手屈起食指在桌沿上敲了敲,凝眉想了一会儿。 “林大将军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仅聪明,还能控制住对权力的渴望,认清局势,顺应圣意交出了兵权,从此远离朝廷是非之地,安居一隅,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说着,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按捺下恨不能立马插上翅膀飞到爹爹身边的心情,润润嗓子继续道:“后来太祖皇帝又重新任命他做大将军,他却没有再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这让太祖皇帝彻底放下了戒心,放他重归辽安,颐享天年。” “......” “当然,正如姑姑所说,这与太祖皇帝贤明仁德也是有关系的。” 善雅不想她一个小姑娘竟连分析的头头是道,很是赞赏的点点头:“姑娘真是通透人,一点就通,但是......” 她话锋一转又道,“史上也不乏有交出兵权以表忠心反惨遭杀害的,诸如韩信,蒙毅之流,所以什么时候交出兵权,用什么样的方式交出兵权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要时时不忘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 “奴婢再说句胆大妄为的话,帝王最怕功高盖主的属下,尤其是猜忌心重的帝王,若无对抗皇权,颠覆天下的能力,就不要存了侥幸心理。” 孟九思讶异而震憾的看着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善雅会对她说出这番话,自古后宫不得妄议朝政,更何况她一个宫女,这番大不敬的话若传出去一言片语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心里原也是劝说爹爹要早点抽身退步,见到皇上之后这样的想法更加强烈,只是暂时还未能理出一个头绪出来。 善雅这一番话犹醍醐灌顶,激的她心里清明了许多。 她和善雅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并不是她真正的主子,不过,这几日她待她极尽心,没有丝毫的怠慢之处,这固然是因为黎王的关照,但她对善雅也心存感激。 想来,这是黎王想转达她的话吧,否则善雅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语重心长的跟她这番话,而且见解颇深。 可是黎王为何这样做,难道仅仅因为爹爹曾是他麾下的一员将领?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爹爹和黎王有什么过深的交往,又或许,从前的她根本不了解爹爹吧。 她感激的握了握善雅的手:“听姑姑一席番,胜读十年书,委实让我受益匪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善雅听她这般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反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奴婢就知道姑娘是个明白人,定能明白奴婢这一番肺腑之言。” 说着,朝窗外看了一眼,夜色浓浓,树影乱摇,像是叹息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姑娘明儿一早还要出宫,奴婢这就服侍姑娘息下吧!” 孟九思点点头,又从发上拔下一根玉钗,递到善雅的手中:“总不好凭白让姑姑拿出体已,还请姑姑收下。” 善雅推辞道:“不过是点小钱罢了,姑娘也太客气,这样贵重的东西奴婢不能收。” “不。”孟九思坚持道,“姑姑刚才那番话何至千金万金,若姑姑不肯收下,我也不能安心。” “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 ...... 这一夜,孟九思自然是无法安睡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了床,眼睛熬的比昨天还要红肿。 心神难安,一直等到胡乱的用过早饭之后,阴贵妃那里才有宫女姗姗来迟传话说,孟九思可以出宫了。 孟九思连忙带着善雅一早就帮她整理好的行李,便辞别而去。 临行前,善雅又拉住了她的手:“姑娘,虽然应西战乱已平,但依旧危机重重,时有叛党余孽卷土重来,姑娘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玉药瓶和一个精致的香囊,“奴婢也帮不上姑娘什么忙,这玉瓶里的药是......” 一个黎字未说出口,顿了一下道,“给姑娘涂抹在脸上消肿用的,外敷可以消肿,内服能解百毒,这个香囊里的东西是毒粉,只要指甲盖般大小就足以药倒四五个壮汉,到时或许姑娘能用得着。” 孟九思惊讶的看着她,几乎忘记接过她手中的药瓶和香囊。 她虽容貌平平,却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就如一泓清泉,荡着柔柔的光,这光直直照入人的心里,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感觉很温暖。 原来,她已经猜到自己会立刻奔赴应西去寻爹爹。 倘若善雅对她的照顾和谏言都是因为黎王,她为何会待自己如此情真意切,倒好像她是她的亲人一般。 除了阿姐,如母般的阿姐,她几乎没在哪个女子身上感受过这种温暖的关怀,鼻子一酸,眼中涌起几分滚烫,她接过她手中的青玉瓶和香囊,声音变得哽咽:“谢谢姑姑,你待我真好,就像我阿姐一样。” 她神色一动,瞳仁里似有什么东西闪过:“你阿姐孟九安?” “难道姑姑认识我阿姐?” 善雅笑了笑:“奴婢怎么会认识你阿姐,奴婢只是听过她的美名罢了。” “原来如此。”孟九思感伤的叹了叹,眼角有泪禁不住流淌下来,“许久未见我阿姐了,好想她。” “姑娘,你怎么哭了?”她拿出一方软帕替她拭了刚刚从眼角流下的泪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伤痛,“瞧,姑娘把眼睛都哭坏了,若让......” 她又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转口道,“让你家人瞧见了,岂不要心疼。” 说完,便一路送孟九思出了祥福宫,宫门口自有瑶华宫的引路宫女带孟九思出去。 善雅伫立在宫门旁一株梧桐树下,眼神有些落寞的望着孟九思,忽然那端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她生得很像他。” 善雅听到这声音,立刻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烫的上前行礼道:“奴婢参见黎王殿下。” 他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守在这深宫的。” 她抬起眼眸,目光盯在某个虚无的焦点,苦涩的笑了笑:“离开皇宫,奴婢又能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里,本王可以成全你。” “奴婢哪里都不想去。” 他冷冷笑了一声:“莫非你这一辈子都不打算见他和她了?” 她眸色一痛:“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奴婢知道他们都过得好就行了。” 他笑声更冷:“有些事,不是你固执的坚守在皇宫就能做到的,到时凭白丢了一条性命。” 善雅浑身一颤,故作若无其事的淡淡一笑,又抬眸朝着远处望了望:“这皇宫看着繁华巍峨,不过是人间修罗场,奴婢一条贱命尔,生死全凭造化吧!”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是个痴人。” 说完,便转身而去,劝说她人时,心中是清明的,轮到自己,却变得茫然。 他负着双手漫无目的走着走着,直到眼前闪过一道暗影,一抬眸,才发现自己已追随孟九思离开的步伐走到了宫内出宫必经之地正武门下。 再往前走两步,垂眸一看,就看到青石砖台阶下猫着一个茜素色身影,正探着脑袋望向孟九思的背影。 他沉声一喝:“谁?” 那人一个激灵,急急迈上台阶走过来,冲他行了一个礼,黎王惊异道:“阿奴,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奴眼中蓄着未滴下的泪,朝着孟九思的方向指了指。 “怎么,你之前就认识她?” 那天,他将孟九思带到阿奴那里,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许是他当时太着急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太多。 刚问完,孟九思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阿奴顿时下意识的垂下了头,黎王却丝毫没有回避,平静的望着她。 眼神虽平静,泼墨般的睫毛却不甘寂寞的像是在风中停留在花上的蝴蝶,微微颤动着双翼,只待逆风展翅而飞,却又怕在风中折断了双翼,犹豫着没有动。 孟九思远远望着他,虽离得有些远,瞧不清他的容貌,但却可以透过清晨蒙蒙白雾看到他高大而挺拔的身姿,就如苍茫雾色中耸立的霭霭青山,那样伟岸高大。 他面前还垂首站着一个茜素色身影,发上束着同色布帛,度其打扮,不太像宫里寻常的宫女,她恍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宫装。 她心里微微一动,又觉得奇怪万分。 黎王他为什么会过来,他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吗,还是偶然经过。 他身边的女子又是谁? 她思父心切,来不及想太多就匆匆的出了宫门,她甚至连府都来不及回,戴了帷帽去街上购置了一套男装和一匹骏马,因为不太熟悉应西地形,又买了一张地图。 害怕自己不告而别,大哥和绿桑他们会担心,正好路过大哥常去的那家酒馆,花了银子请店小二帮忙跑腿送个信,当然,她没说是去应西找爹爹,否则依大哥的性子必定要闯到应西去。 战乱之地,危险重重,她也不敢让他冒险,只胡乱编了个理由,说她思念外祖母心切,只身亲往淮阳外祖家去了,让他勿念。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直接驾马赶往应西,因为打小是苦过来的人,又经过前世磨练,她的骑术非一般闺阁之中的娇弱女子可比。 一路纵马狂奔了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冲破云雾露出了半张脸的太阳忽然又被云层遮住,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抬眸看去,天的那端乌云沉沉,快要坠落下来,竟像有大雨要下。 春日的天气总是这样变幻无常,她更加心焦。 生怕被大雨滞留住,她夹紧马腹,“驾”的一声,如旋风般越过了一辆青幄马车。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娇俏如黄鹂鸟的声音:“前面那个可是孟姐姐?” 风灌在耳边呼呼吹着,孟九思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声音,那人又拔高音量了唤了一声:“孟姐姐!” 孟九思这才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吁”的一声,连忙勒停了马,回了一看,就看到一个比声音还要娇俏的人儿,那人一见果然是她,虽然面目肿长了些,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花骨朵般的脸上露出像是久别重逢后欢快的笑容。 这一笑,颊边深深的梨涡更显可爱。 “孟姐姐,是我,是我,铁妞。” “铁妞,怎么是你?” 孟九思不想竟会在这里遇到铁妞,一时间倒有些怔住了,只是时间紧迫,她也没功夫和她叙旧,正要告辞,铁妞一扬马鞭,追了过来,这才看清了她不仅脸肿着,眼睛也肿着,她颇为担忧的伸手指了指她的脸:“孟姐姐这是怎么了?” 孟九思毫不在意道:“没什么,就是过敏了,过些日子就好了。” 铁妞舒了一口气,脸上溢出纯美烂漫的笑容,又问道:“没事就好,孟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铁妞,孟九思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也没有隐瞒,直接回道:“应西。” 铁妞更加高兴了,笑眯眯道:“好巧,我家公子也要去应西,不如同行。” 孟九思朝着马车望了望,马车帘被风吹的呼啦啦的乱响,车帘扬起时,她看见了马车里坐了一个玄色身影,因为车帘乱舞,从她的角度看也只能微微看到他弧度完美,如玉雕一般雪白的下巴。 自打刺客夜袭孟府之后,她就入了宫,再没见过薛朝,本来还有些担心他的伤势,现在见他正好端端的坐在马车内,心里顿觉放松不少。 可是事情紧急,马车哪里有直接骑马快,她推辞道:“谢谢你的好意,也替我跟你家公子道一声谢,我还有急事,就不与你们同行了。” “啊?”铁妞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还想试着说服她,“可是姐姐,我瞧这天气马上快要......” 她还没说完,马车内的人不耐烦了,探过身子掀开车帘,抬头淡淡瞥了一眼孟九思,凉凉道:“再不进来,马上打断你的......马腿。” 孟九思愕然盯着他,同时又有些生气:“薛锦书......” “叫我薛朝就行,或者阿朝也可以将就。” 他抬着头,微挑了一下眉毛,声音懒懒的。 “好吧!薛朝。”她不想再耽搁时间,而且他救过她两次,便服了软,耐着性子道,“我真有急事......” 一语未了,他打断了她:“怎么,还要我亲自将你揪过来。” “你——” “孟姐姐,你不要担心。”生怕两个人吵起来,铁妞连忙打圆场道,“我们的脚程必定比你快。” 说着,又拍拍胸脯道,“我打小就在应西跑江湖,应西的犄角旮旯都烂熟于心,你放心吧!” 孟九思听她这般说,才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马车旁,铁妞高兴的正要伸手搭她一把,帘影一动,薛朝已经倾身过来,伸出了手。 103到你府上提亲(一更) 这是一双极其白皙的手,修长,干净,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蒙着沉沉雾气,像是雕刻的最精美的艺术品,泛着冷色调的莹光。 孟九思刚要上马车,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安,她抬眸望了望他,疑惑的问道:“怎么这么巧,你也要去应西?” 其实到现在,她都不了解薛朝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平城的人都以为他是空有仙人之姿的病秧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别说身怀武功,恐怕连一只鸡都杀不了。 而薛国公府迟迟没有立世子,好像也知道他命不久矣,只待他死后,立薛良为世子。 就连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宋宸光也曾流着口水叹息过。 “可惜了薛锦书那样的绝世之材,恐怕一千年也出不了像他那样的绝色美人,偏偏生了这样一副病娇的身子,就是想跟他好好说句话,还怕说话时漏的风将他吹坏了。” 可见,在他人的眼里,他已经弱到什么地步了。 偏偏这样一个旁人眼中病弱到随时都会死掉的人,弹指间便能震落刺客里的精刚大刀,骇的刺客落荒而逃。 她现在很怀疑,宋宸光说出这番话的当晚,当晚在府里睡觉时无缘无故被人胖揍了一顿,揍他的人就是薛朝。 那时大哥与宋宸光交好,还买了不少补品前去探望,宋宸光足足躺在床上近一个月才好。 这个薛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弱的时候比谁都弱,强的时候又很强,正经起来比谁都正经,惫懒起来又委实惫懒的很,你实在无法探知他的真性情,而且他行踪诡秘,在你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就冒出来了。 这样的人若说他只是薛国公府单纯的病娇小公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从第一次相见,他就是很个神秘,且暗藏危险的人。 他怎么会刚巧就去应西,还刚巧就遇到了自己,会不会与爹爹有关? 不,应该不会的,如果他想对爹爹不利,又为什么要几次三番救自己,难道她见惯了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自己也变得心思深重,满腹猜忌,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么? 可薛朝他是君子吗? 很显然,不是。 “怎么?”察觉到孟九思脸上的怀疑,薛朝挑挑眉稍,幽凉一笑,“你怀疑我对你怀了别的心思?” 他的眼睛原就生的极美极纯,这一笑,虽凉凉的,却拥有令这世间万物都暗淡下去的魔力,让人无端的沉醉。 就是孟九思,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怪道他病成这样,还会让长平城的姑娘挤破脑袋,想要踏入薛国公府的门槛嫁给薛朝为妻。 怔忡间,他幽凉的声音再度响起:“放心,就你这样,我还提不起兴致。”说着,他便缩回了手,钻入马车。 孟九思愣在那里,只看到风动帘舞,这时,又有一双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孟姐姐,快上来吧!” 面对铁妞善意而热情的笑颜,孟九思将心中隐隐的不安按了下来,搭上她的手跳上了马车。 和上次自己从薛府回家时所乘的马车一样,外面看着简仆,里面却布置的很精致,甚至比上次自己所乘的那一辆还要精致,宽敞。 桌上除了茶,书,点心果子,还有他上次拿着的酒葫芦,细闻去,有股淡淡的酒香飘出来。 这个人那天都伤成那样了,还喝酒?半点都不知道惜护自己的身体。 她暗自腹诽一句,又看了看薛朝,只见他抄着双手,正斜斜的倚靠在舒适柔软的软榻上闭目养神,身上还围着一件薄薄的绒毯。 他不说话,孟九思也没有说话,自己寻了个地方安静落坐。 “孟姐姐,坐稳了!”铁妞驾马前还不忘回头关照一声,说完,“驾”的一声,扬起马鞭。 马在瞬间如离弦的箭飞驰出去,因为惯性,孟九思身子一歪,差点撞倒了薛朝身上,好在她平衡能力很强,及时刹住了。 薛朝倒好像半点影响都没有,倚在那里,阖着双眼纹丝未动。 这就样,一直沉默着,马车虽赶得很急,但很平稳,慢慢的,薛朝好像真的睡着了,发出清浅的呼吸。 孟九思心中焦灼,脑子里不停的胡思乱想,一时想着见到爹爹时,爹爹已经能起床了,父女二人欢喜的相拥而泣,一时又想着见到爹爹时,爹爹昏迷不醒,全身是伤。 越想越难安,看到桌几静静躺着一本《静心咒》,她伸手去拿,不经意间眼神瞥到薛朝的脸上,他睡容平静,睫毛如扇子般遮住了紧闭的双眸,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层浓重的令人心疼的阴影。 他的脸色一如从前,异样的白,白到近乎透有明,双唇的血色虽然还没有恢复,却凭添了一番脆弱易折的凄楚之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一样。 宋宸光说的倒没错,这样易碎的纯美,说话漏的风都唯恐吹坏了。 她不由的屏住了呼吸,手触碰到书时也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他安详的睡容,也唯恐他醒后,自己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她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是真的拿他没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他动了动,覆盖在他身上薄毯落下来,她想了想,探过身子上前正要拾起绒毯帮他盖好,他突然睁开了双眼,直直对上她的眸光。 四眸相对,距离还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微烫的鼻息扑到了自己的脸上,脸腾了一下就红了,她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跌坐到原处。 薛朝倒是一派平静,双手抄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因为刚刚睁开眼,眸光流转间似荡着春水般的光泽,令他雪般的面容熠熠生辉。 他用一种抑揄的口吻,淡淡问道:“看够了没?” 孟九思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有些没好气道:“原来你早就醒了。”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身上的毯子掉了,我只是想替你盖好而已。” 他扬起唇角,笑了笑:“你不必解释,爱美之心人皆有知,你也不例外。” “......呃” 他这是在说她贪恋他的美色么? “其实......”他不理会她的怔愣,半眯起眼眸若有兴味的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眼中闪过她看不透的光,似笑非笑道,“我也喜欢看你这样的美人,只可惜......”他摇摇头,颇有些惋惜道,“现在的美人肿成猪头了。” 孟九思脸色一僵,握握小拳头道:“你可知道?你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很不礼貌。” 他忽然坐直了身体,又仔细打量了两眼,一本正经道:“原来你是女孩子,一点没看出来。” 孟九思气的磨磨牙道:“那是你眼瞎心盲。” “你这小狐狸倒真是牙尖嘴利。” 说着,他向前一步,同时朝着她脸的方向抬起了手。 孟九思惊的往后一缩,他笑道:“都已经同床共枕过了,还有什么好害臊的,如果你愿意。”他望着她的眼神开始变深,颇为郑重道,“我可以让家父去你府上提亲。” 孟九思只当他是玩笑,又怕在外的铁妞听到了,气的小脸通红,咬着下唇,坚定的说了两个字:“不用。” “真心话?” “嗯。” “也好。” 他凉凉的瞟了她一眼,眼睛里竟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的黯然,同时,他的心里又是沉重而矛盾的。 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从袖囊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青玉盒,盒上并无半点雕饰,打开青玉盒,孟九思就闻到一股药草香气。 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用精致的小金勺挑了一点要抹到她的脸上,这样的举动让她突然想起阿愿,临走时也没来得及跟他打声招呼,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出神间,忽觉脸颊上一凉,她一下子惊觉过来,本能的挡住了他的手,瞪大眼睛愕然的盯着他:“你在我脸上抹了什么东西?” 他眼中溢出几分促狭,随便编出了一个药名:“勾魂霜。” 她一脸疑惑:“什么勾魂霜,我怎么从未听过?” “你才几岁,能听过什么。”他眼中促狭之意更盛,“顾名思义,勾魂霜就是要勾走你的魂魄,让你从此以后只心属我一人,到时候你必会哭着喊着求我娶你。” “胡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是你孤陋寡闻罢了。”他又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凝了脸色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皓腕道,“你用力提一口气看看,是不是觉得心有些慌?” 孟九思见他如此正经模样,心里开始疑惑起来,半信半疑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果觉心砰砰乱跳,慌的厉害,这一下,她又惊住了。 连重生这样诡异的事都能发生在她身上,这世间若真有勾魂霜也没什么稀奇的。 又听他道:“你再吐一口气看看,是不是感觉心快要跳出来了。” 她依言又吐了一口气,真如他所言,心当真有种要跳出来的感觉,她连忙抬起右手捂到了自己的心口上,睁着一双清凌凌的大眼难以相信盯着他。 看着她被震惊到的模样,他忽然忍不住松开手,扑哧一笑:“真是只傻狐狸,这世间哪有什么勾魂霜,你简直傻到家了。” 她再度被他气倒了,气的张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刚她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他就像没有看到她被气倒了,将手里的药盒盖好,轻轻一扔扔到了她的怀里。 “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易远行,一旦遇上什么致敏源很可能导致复发,涂上吧!可以消肿,取下一点混入温水中内服,还可以解百毒。” 说完,他自顾自的复又倚回到了原处,抬起两手垫到了后脑勺,姿态闲散的看着她。 孟九思拿过药盒,垂眸望了望,先是惑了一下,她半个字未说,他怎么知道自己过敏了,后一想,他懂医,也就不以为奇了,握住药盒赌气道:“不必你假好心。” 说着,就要将药盒扔回给他,刚抬起手,他忽然低沉的喝了一声:“听话!否则,一路上还要我额外的分出心来照顾你。” “放心!”孟九思还是有些着恼,“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叨扰不到你,何况又不是我非要上你的马车,我本来骑马骑的好好的。” 他的目光轻飘飘的从她脸上略过:“那你现在可以下去,我又没捆住你的手脚。” “你这个人......” 孟九思又气的说不出来话,都走了不知多久了,这会子下去,她马也没了,难道用两条腿跑到应西去? “看看,这么容易就沉不住气了。”他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道,“就你这性子,还敢单枪匹马的去应西,你可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孟九思也不理他,将手里的药盒往他面前一扔,他反射性的一把接住了,孟九思冷着一张俏脸道:“不用你费心,我这里已经有上好的药了,不仅可以消肿还可以解百毒。” 说完,她拿出药在他眼前扬了扬。 他看到她手里的药,脸色突然一僵,有几分恼怒道:“这药是谁送给你的?” 孟九思不知道他突然恼怒为那般,没好气道:“谁送的,与你有什么相干。” 薛朝澄澈的眼眸一下子变暗,像是深海般让人无法探到底处,孟九思好似听到他磨了磨牙,她更觉疑惑,再想说什么,他却冷冷的收回药盒,阖上眼眸再不理她。 孟九思只觉得他小气起来,比女人要善变,这脾气说来就来,想服软哄他两句,又怕自己再与他一言不合斗起嘴,遂作罢。 一个人默默的拧开了善雅送给她的药盒,顿时一股扑鼻的药香气袭卷而上,她蓦然一惊。 原来竟是相同的药草香气,就连凝固的像是水晶般的膏体也是一模一样。 怎么会? 善雅送给她的药竟然和薛朝送给她的一模一样,难道两个人是在相同的地方买的? 她张张嘴,几度想开口问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反复在肚子里滚了几遍之后,她还是没忍住先坦白了。 “那个......薛朝,我的药是宫里的善雅姑姑送的,她送的怎么会和你的一样,你认识善雅姑姑吗?” 到现在,她都不能明白善雅对她莫名的好意是从哪里来的,若说单单是因为黎王,好像也不是,或许薛朝认识她,能知道什么呢。 薛朝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闭着眼沉默着,沉默了好半晌,飘来凉凉的一句话:“什么善雅,不认识!” 他是真不认识善雅,可是这药的确是他研制的,除了他这里,别的地方也买不到。 就在两天前,燕齐跑来他这里来求药,说是为他黎王叔的心上人求的,当时他根本没在意,就给了燕齐一盒,没想到这药竟到了孟九思这里,委实可气。 可是...... 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又有什么必要生气? 他是她的谁,她又是他的谁? 或许,马上就要成为仇人了。 正想着,忽然车顶传来啪嗒一声,先是缓慢的一点,慢慢的,啪嗒声越来越急。 “公子,孟姐姐,雨越来越大了......”车外传来铁妞的声音,“前方三岔路口有座山神庙,不如我们去那里躲雨吧!” “嗯。” 薛朝淡淡的应了一声,铁妞驾马打了一个弯,朝着山神庙的方向急驰而去,脱离了官道,小道变得崎岖不堪,铁妞避让不及,马车轮从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急速碾过,马车顿时朝着左侧突然一倾。 这一倾,孟九思猝不及防往前重重一栽,直接栽到了薛朝的身上,整个人以一种暧昧的姿势爬在那里。 孟九思慌忙想要爬起来,头顶上方响起了薛朝戏谑的声音:“你这是投怀送抱?” 孟九思爬起来重新端坐好,伸手掠了掠散落下来的发丝,红着脸看着他道:“你误会了,刚刚我是无心的。” 他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管你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只看结果。” 孟九思原想回怼他两句,却在看到他淡淡的,似随时都能飘散的脆弱笑容时所有的话咽了下去。 只觉得她的眼睛被这样苍白而绝美的笑容刺痛了,哪里还能再说出一句难听的话。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也不能改变你的想法。” 他挑起眉毛问道:“那你想改变吗?” 她茫然的看着他:“怎么改变?” ------题外话------ 谢谢宅在家中看书送的月票,比心,么么哒~~ 104看,这里有美女耶(二更) 薛朝似笑非笑道:“很简单,嫁我就行,身为男人总该爱护自己的妻子,妻子的话还是要听的。” “......呃。”她又怔住了,抽抽嘴角,干干笑了一声,摆手道,“不必了,我......”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起了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斗笠,一抬手斗笠就要罩下,她身子一缩,惊道:“你想干什么?” 他轻轻瞟了她一眼:“到了,该下车了,外面雨这么大,你确定不要戴?” “......哦。”孟九思又红了脸,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斗笠,声音有些结巴道,“我......我自己来吧。” “随你。” 薛朝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声,将斗笠递给了她,自己又回身重新拿了一个斗笠系好,随手在桌上一抄,拿了酒壶,和孟九思一起下了马车。 孟九思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退,便和薛朝,铁妞一起步行了不到十来步就进了山神庙,其实就是座早已荒弃的破庙。 庙内所有的摆设早就被人洗劫空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梁柱,斑驳的四壁墙和廊沿下歪歪倒倒的栏杆,墙角还铺陈着稻草,沾了春日的雨气,发出一股霉哄哄的味道。 好在,这庙还不算太破,至少可在挡风遮雨,有稻草陈设,看上去上面一层好像还是新铺的,旁边还有个乌黑的破碗,可见平日有人来住。 正想着,铁妞已经收拾了一方干净的地方,走过来道:“公子,孟姐姐,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且将就着坐下吧!” 刚说完,忽然“呼啦”一声,从外面飞来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扑愣愣的撞到屋子里。 说时迟,那时快,铁妞一个纵身飞起,像是灵巧的燕子般,手一伸,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乌鸦,她握着乌鸦笑嘻嘻的走过来。 “哈哈,今日有口福了,这乌鸦虽生的精瘦了些,不过精瘦的肉咬起来才有劲道。” 孟九思惊异的盯着她:“铁妞,你的身手竟这么好?” 铁妞又是嘻嘻一笑:“比起公子来,我差得远了。”说着,又快言快语的问道,“孟姐姐,你说这乌鸦是清蒸了,还是红烧了,或者煨汤,烤了吃都行。” 这时,薛朝轻轻的咳了一声,铁妞连忙笑道:“都忘了公子了,公子,你想怎么吃?要不烤了给你做个下酒菜?” “咶——” 乌鸦抖了两抖,睁着一双滴圆的眼睛,发出惊恐的一声叫。 薛朝未置可否,冷淡的说了一句:“你这丫头和这乌鸦一样甚是咶噪。” 说完,不再理她二人,只身朝着偏殿走去,自己找了地方盘腿坐了下来,闭目打座。 铁妞吐了吐舌头,提起手中的乌鸦,为难的看看孟九思:“孟姐姐,你说怎么做?” 孟九思想着薛朝身体不好,不宜饮酒,最好将乌鸦煨成汤,喝汤还能补补身子,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屋外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 “二当家,看,这里有美女耶!” 说话间,就有一个头戴范阳毡笠,身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束茶褐色汗巾,手持大刀,生得又瘦又矮的男子冲了进来。 这男子面上疙疙瘩瘩,绿豆似的眼睛摆在他疙疙瘩瘩的小脸盆子上,还是小的快没有了,即使努力睁着,你也很难看清他倒底是睁着还闭着,又生了一个朝天鼻,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随之又冲进来十来个壮汉,打扮的都差不多,只是有的戴了毡笠,有的没戴。 一个个浑身淋的湿透,既狼狈又凶神恶煞的样子。 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瞧上去大约二十来岁年纪,头束青纱头巾,一身白缎长袍,身长七尺有余,腰细膀阔,甚是英武。 孟九思在见到他的时候,蓦然一怔,几乎不受控制的就上前迈了一步脚。 袁阆! 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袁阆大哥。 在激动欣喜之余,她忽然又冷静下来,拉了拉铁妞,往后退了两步。 他出现在这里,那这些人是...... 斗云寨的人? 传言中,无恶不作,令人谈之变色的斗云寨? 袁阆并不是斗云寨的人,他是承德司的人,算起来还是宋宸枫的师弟,因为斗云寨发展日渐壮大,并且勾结反贼犯上作乱。 朝廷多次派兵征剿灭,不仅损兵折将,反征一次让他们的势力壮大一次,据说有许多刁民和亡徒听闻斗云寨,也上山前去投靠,如今斗云寨已成了朝廷大患。 承德司派袁阆埋伏到斗云寨内部,成了一名细作,她不太清楚袁阆什么时候潜入到斗云寨,也不清楚现在的袁阆在斗云寨坐到了什么位置,他只知道后来袁阆成了斗云寨的二当家。 不到三个月光景,他就协助朝廷剿灭了斗云寨,这本是大功一件,不知什么原因,袁阆却一反常态,毅然决然的要离开承德司,也就在那时候,他走进了承德司的刑狱场,在那里受尽了酷刑,还废了一条胳膊。 她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是阿姐去求了宋宸枫,又许是别的,袁阆最终还是走出了承德司。 只可惜,最后他和阿姐一起被挫骨扬灰了。 传闻中,这些匪徒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劫官道,抢平民百姓,几乎无恶不作。 而她现在变成这样,袁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即使能认得出来,他身份敏感,处境危险,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旦暴露身份,不但前功尽弃,还将自己置于险境。 正出神时,为首的一个眉弓骨处有一道像是蜈蚣一样伤疤的人搓着两手走上前,一双野狼般的眼睛先是盯在孟九思的脸上,她虽然着了男装打扮,但眼睛尖的人也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个女子,身材是包裹不住的曼妙。 双目滴溜溜的打量了几眼,摸着下巴兴致缺缺的叹息一声。 “可惜了这样一副好身材,这小脸怎么弄成这样了。” 说着,眼睛又瞄到铁妞脸上,顿时眼前一亮:“这小美人倒不错,只是身材不及那一个好。” 说完,他就搓起两手走了过来。 其余的匪徒一起哄笑着紧随其后,唯有袁阆站在原处,目光似有疑惑的远远看了孟九思一眼。 铁妞见这帮人走过来,也没想着要求助自家公子,即使求助,她也能想到公子会说什么。 “这点小事,自己解决。” 不过,即使公子不在,这些小蟊贼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就怕打起来伤及到孟姐姐。 奇怪的是,公子对谁都冷冷淡淡的,说话也极其简短,唯独对孟姐姐与旁人不同,而且话也变得多起来,她刚刚在马车外可听的真真的,不是她要偷听,而是她天生耳力惊人,有时候她也很烦恼的。 看来在公子心中,孟姐姐是不同的。 如果有一天,孟姐姐真的嫁给公子了,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她就可以天天跟孟姐姐在一起了,还有绿桑姐姐,她也爱说话,只可惜这一趟没有一起跟来。 可是,公子有病,是很严重的病,时常一病连着几天都下不来床,如果孟姐姐嫁给他,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寡妇? 呸呸呸。 都什么时候了,她在想这些作甚?还把公子想死了,把孟姐姐想成了寡妇。 该打,该打。 她果然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一打倒把刀疤脸愣住了,生怕吓到了她似得,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小美人,莫打,莫打,若打坏了这张标致的小脸蛋,爷是要心疼的。” 铁妞连忙挡在了孟九思的身前,害怕的瑟瑟发抖,抖的细巧的叶子形状的耳坠惊惶的乱晃。 她在抖,她手里的黑鸦更是抖碎了心肝。 孟九思知道这丫头有些古灵精怪的,而且刚刚看她的身手也不差,料想她肯定留有后手,便没有动。 不过,斗云寨的匪徒不比其他小蟊贼,她也不能掉以轻心,正好铁妞站在她面前遮挡了旁人的视线,她默默的捏了捏衣袖里装着的毒药瓶。 “这位大哥,我和我......”姐姐两个字刚要说出来,她连忙又改了口,“哥哥身上穷的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只有......” 她抖着两手将手里的乌鸦奉上前,“一只乌鸦,刚捉到的,还鲜活着呢,要不给大哥你打打牙祭。” 刀疤脸飞扬起眉毛,“哟荷”了一声,正待说话,铁妞手抖的一下子没握住乌鸦,乌鸦瞅准时机,“咶”的一声,扑腾着翅膀就飞了。 可能是太过惊恐,飞起时,吓出一泡鸟屎,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刀疤脸的眉心。 “......噗” 最先冲到庙里的土匪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刀疤脸凶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吓得立刻讨好的上前要为他擦鸟屎,刀疤脸已经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汗巾,往额上一擦,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说着,就气愤的朝着天空砍去,那乌鸦已经飞走了,只是一时间摸不到门,在庙里飞来飞去,一会儿撞到墙壁,一会儿撞到房梁。 一时间,庙内忙乱起来,一个个举着刀要砍乌鸦,吓得那乌鸦惊恐万状的咶咶乱叫。 忽然一声闷响,也不知是谁出了手,用什么东西击中了乌鸦,可怜的乌鸦应声而到,掉落在地上不动了。 刀疤脸回头看了一眼袁阆,眼睛里含着一丝意味难胆的敌意:“还是你小子厉害,难怪你刚来几天,大当家就如此看重你。” 袁阆只是淡淡一笑,未置一词。 刀疤脸复又回过头,看向铁妞,铁妞更加吓得瑟瑟发抖:“那......那个,对......对不起大哥,我......不知道这乌鸦会......” 刀疤脸立刻笑着打断了她:“小美人,你莫要害怕,爷爷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专爱欺负女人的人,爷爷我向来怜香惜玉,要不跟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铁妞眨巴眨巴眼睛:“压寨夫人?” “嗯。” “那你们寨子在哪里,不会离得很远很远吧?我身子骨弱,可经不起颠簸。” 刀疤脸想不到这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美人还挺挑剔,他也不恼,只笑着道:“不远,不远,就在离这里......不到......”他胡乱绉了一个距离,“十里路的大黑山上。” 大黑山? 铁妞心中微微一抖,想不到她遇到的并不是小蟊贼,而是大黑山上斗云寨的山匪,这可是一帮悍匪,不过有公子在,她不用害怕。 她眨巴清纯无辜的眼睛又问道,“那做压寨夫人有好吃的,好玩的,有银子,有漂亮衣服穿不?” 有人哄笑起来:“二当家的,看来这小美人是答应了。” “嘻嘻......二当家的真是好福气,躲个雨还能躲出个小仙女似的娘子来。” “喂,小美人......哦,不,二嫂嫂,我们山上好吃的,好玩的,漂亮衣服多着呢,保管你一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完。” 刀疤脸不想这小美人如此好说话,脸上露出洋洋得意且激动欢喜的神情,咽了一下口水,伸手想要握一握铁妞的手,铁妞警觉的往后一缩,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刀疤脸。 “你骗人,你瞧瞧你衣服都破了,哪里有银子?” 刀疤脸忙摸出一锭银元宝,递到铁妞的眼前,诱惑道:“你瞧瞧,这是银元宝不是?只要你跟我走,这银元宝马上就是你的了。” 铁妞眼前一亮,打小穷惯了的人,一见到银子就差要流口水了,她咽咽口水道:“就这点银子,能够我吃一辈子,用一辈子,穿一辈子?大哥,你莫要哄骗我一个小姑娘,我还是见过一点世面的。” “哟嗬,这小美人还挺精明。”刀疤脸转头吩咐众人道,“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们二嫂要银子吗?” 众人哈哈一笑,一个个忙不迭的掏出了全部银子,不一会儿,就有一堆银子堆到铁妞的脚下。 铁妞看着满地银两,算算一百两只多不少,她兴奋的就差流出哈喇子了,没办法,她就是喜欢钱,还喜欢抱着钱睡觉。 “小美人,跟我走,这里的银子全是你的。” 小美人成了他的,这里所有的银子自然也还是他的,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嘿嘿。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铁妞按捺下一把抱起银子的冲动,红着脸有些为难道,“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长兄如父,我必须要问问我哥哥。” “嗯。”刀疤脸耐着性子点了点头,又越过铁妞的头顶,冲着孟九思使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的神情,威胁她如果不答应,就杀了她。 孟九思也不知铁妞打了什么主意,也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吓得立马低下了头,这时,铁妞回头,踌躇的看着她道:“那个......哥哥,这些银子我到底要不要呀?” 说完,拼命的朝着孟九思使眼色。 孟九思会意,咳了一声点点头道:“送上门的银子怎可能不要,又不是傻子。” “嘻嘻......”铁妞开心的眉飞色舞,一把握住孟九思的手道,“哥哥说的很是,我就听哥哥的。” 刀疤脸以为美人稳妥妥的到手了,兴奋的一抹嘴,冲着孟九思拱拱手,亲热的唤了一声:“大哥好。” 孟九思听了这声大哥,不由的抖了一抖,暗想这铁妞也真够促狭的,只是到时候不知能不能收得了场面。 将将抖完,刀疤脸又转头吩咐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大哥。” 于是众人先鞠了一个躬,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大哥好!” 声音之洪亮,震落房梁上积年的灰都落了下来。 孟九思又抖了抖。 再一次将将抖完,铁妞已经迫不及待的卷起了满地银两,用手拿不下,大辣辣的掀起短褙子兜住了银子。 又转头冲着孟九思挤挤眼:“大哥,这些银子你先帮我拿着,拿稳当些,莫掉了,一块碎银子都不能掉哦。” 这么容易就得了这么多银子,那去他们的寨子里走上一圈,还不要发大财了,到时还了公子的救命钱,她还可以多出银两来为自己赎身呢。 而且翻过大黑山走不了几天路就到应西了,是最近的路,也是最危险的路。 想到危险,她又有些踌躇了,她不怕,可是孟姐姐一个娇弱的女子怎么办,虽说有公子护着,可是公子他有病呀,谁知道他什么犯病,而且公子并未交待她要从大黑山走。 一时间,她又开始暗自后悔起来,不该被银子冲昏了头脑,又看了看孟九思,有些骑虎难下的样子。 孟九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银子交给自己,一脸懵然,铁妞已经将银子倒过来了,她连忙也掀起袍子,接住了满兜银两。 “走吧,小美人。”刀疤脸眼见到手的媳妇把这么银子全倒给了孟九思,心下有些肉疼,飞着眉毛又冲着孟九思喊了一嗓子,“大哥,跟我家娘子一起去山上享福吧!” 孟九思自然不可能跟他去斗云寨,刚想打发了他,突然偏殿传来一阵咳嗽声,被大把银子糊住了脑子的铁妞立刻惊醒过来,她猛地一拍脑袋:“娘的,关键时刻,公子不会又发病了吧。” “二当家的,那边还有一个人。” 105上山(一更) 众人循声而去,差点挤破了门冲了进去,一进去,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似出现了幻觉。 这世上竟有这般绝色人物? 是人,还是仙? 他们已经无法用词语来形容他的绝世姿容,一个个只觉得心突突乱跳的厉害。 袁阆在看到薛朝时,突然愣了一下。 竟是薛国公府的小公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那两个女子又是他什么人? 愣神间,忽然“哐当”一声,不知是谁手里的刀掉落下来,正好砸在另一个人的脚上,那人抱住腿痛呼出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有人惊叫一声:“二这哥,快,快来看,这里有个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美人。” 刀疤脸只觉得铁妞哪儿哪儿都好看,哪儿哪儿都可爱,是他遇见过的最好看是可爱的美人,哪里还有比娘子还好要好看的人。 他嘴里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还是跑过去看了,刚一进去,还没有看到薛朝生得什么模样,忽然薛朝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头往下一耷,往前软软的栽倒下去。 “不好了,大大大美人吐血晕倒了。” 孟九思和铁妞一听,双双一惊,二人惶惶跑了进来,一左一右抢在还在发懵的众人前面扶起了薛朝。 “公子,公子......” “......”孟九思刚想唤一声薛朝,连忙又住了口,随着铁妞一声唤他:“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她没有意识到在呼唤的时候,她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了,他脸色惨白的可怕,嘴角边全是鲜红的血,喷溅在玄色衣衫上,瞧不出血色,只是氤氲一片。 整个人就像脆弱的折翅的蝶,风吹吹就散了,最后归于尘土。 不要,薛朝,你不要死。 就在她眼泪珠子快要掉落的时候,薛朝忽然睁开了眼睛,很快又闭上了,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着什么,孟九思红着肿胀不堪的双眼,急忙将耳朵贴了过去,就听他低低说道:“去斗云寨。” 什么? 孟九思彻底怔愣住了,她还要急赶到应西去见爹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去斗云寨,可是斗云寨的人都围在这里,她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薛朝知道她断不愿意去,在她耳朵边又耳语了一句:“翻过斗云寨驻扎的大黑山就可直达应西了。” 这样的理由孟九思没法拒绝,她也没有能力拒绝,马没了,又遇到这帮匪徒,除了跟着薛朝和铁妞,她根本无路可选。 就在这时,刀疤脸看向薛朝,眼睛里迸射出像是利剑一般警觉的光芒,又转眸看向铁妞,满腹疑云的问她道:“娘子,他是什么人?” 铁妞知道他起了疑心,也不慌,只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来,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这......这是我家公子......” 她一边说,脑子里一边飞速的运转,临时发挥起来。 “半个月前,有个泼皮无赖瞧上了我的美貌,非要强抢我回家做他第十八房小妾去,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可能做人家小妾,还他娘的是十八房?” 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当真了,连声音都哽咽了,眼睛也泛着红。 “哥哥就在那个时候被那无赖打伤的,幸亏遇到公子,公子好心救了我和哥哥,还收留了我兄妹二人,他实在是个大大大好人啦!我可怜的公子啦,呜呜呜......我还没来得报答你的恩情,你千万不要有事呀。” 说着,她痛哭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纯真可爱,又兼貌美如花,柔弱纤美,实在堪怜,这一哭,哭得刀疤脸心都快跟着碎了:“好了,好了,娘子你莫哭,我这就把你家公子抬上山去,山上自有大夫给他治病。” 管这公子什么人,瞧他病秧秧的样子,难道还能逃过他的手掌心,大不了,杀了他。 不过,倒确实是个大美人。 只可惜,是个男的。 他对男人可没兴趣。 “二当家,不妥!” 袁阆立刻上前阻止。 身为承德司的秘探,多多少少也收集了有关薛朝的情报,虽然他是传说中的病秧子,也的确是病秧子,但他身份应该不是薛国公府小公爷那么简单,不过奇怪的是,无论承德司如何查,也查不到他的底细。 要不就是他真的没有底细,要不就是他隐藏的太深。 这一次,也不知他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这本与他无关,可是那个女子,他瞧来瞧去,倒像是黛黛...... 最后再瞧瞧,他更加认定她就是孟九安的妹妹孟九思。 她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想赶去应西见孟将军,只不过她为什么会和薛朝在一起? 她不同于薛朝,也不同于这个满嘴谎言,刁钻古怪的小丫头,她只是个单纯的姑娘,又没有武功傍身,他不能让她以身犯险,否则若出了事,他如何向安儿交待。 刀疤脸见他阻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怎么,你有意见?” 袁阆朗声道:“大当家立下规矩,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抢强民女,不得掠夺手无寸铁的妇孺......” 孟九思心中微觉惊异,想不到传闻中穷凶极恶的斗云寨还有这样的规矩?若果真如此,倒还有点侠义之道。 出神间,就听到刀疤脸恼怒的冷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在这里,我范江龙就是斗云寨的规矩!你不要搬出大当家的来压我,待我回去,我自去大当家那里领罚!” 他与大当家表面还算和睦,实则他早就不服他了,二人在寨子里也各自拥有自己的势力,只是他的势力敌不上大当家,只能屈居第二。 如今大当家在回乡探望重病老母归来的途中遭了朝廷的埋伏,受了重伤,虽得袁阆所救,到底还是伤了原气,他无需向从前那样敬畏他了。 男子汉立于天地,谁想当千年老二。 即使没有朝廷中人埋伏大当家,他也想派人在半道劫杀他,让他永远都回不来,只是顾及往日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份,一直没狠的下心来,哪晓得朝廷比他更盼着大当家死,倒省了他的事了。 谁知半道杀出个多事的袁阆来,破坏了他的好事。 说着,他脸色益发难看起来,又满不在乎的睥睨了一眼袁阆,补充道:“况且,我什么时候抢夺民女了,是娘子自愿跟老子回山寨的!” 袁阆还要据理力争,铁妞不耐烦了,她根本不认得袁阆,只觉得这哥们忒多事了,刚刚公子说给孟姐姐的话,她都已经听见了。 公子这般说,就必定有本事能护住孟姐姐,这一点,她还是很相信公子的。 这哥们这时候跳出来,分明是要挡了她的财路啊,她忙不迭的点头应道:“对头,对头,我是自愿的,跟着二当家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尽的银子花,不愿意可不是傻子了,而且......” 她又伸手上下往范江龙身上一指,“二当家生的英明神武,气概不凡,但凡女子见了莫不心生敬仰,他怎可能强夺民女。” 范江龙一听,高兴的哈哈大笑:“不亏是我范江龙的娘子。”说完,得意洋洋斜睨着袁阆道:“你小子可听清楚了,我娘子可是我与一条心的!” 袁阆不想铁妞主动成这样,竟与范江龙一唱一合起来,倒不像范江龙抢了她,倒像是她要抢了范江龙似的,也就范江龙这个被色迷心窍的粗野大汉相信她。 他张张嘴,倒真找不出理由了。 孟九思见他出言阻止,料想或许他已经认出了自己,也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让他暴露,肿着双眼伤心的哭道:“二当家,我家公子快不行了,还请你速速带我们回去。” “......” 这一下,袁阆又呆住了。 黛黛竟然要主动去斗云寨,她为什么要去斗云寨,刚刚她见到斗云寨的人明明很害怕的。 难道她想穿过斗云寨直接去应西见孟将军?这也太危险了。 且不说斗云寨有多危险,单论翻过大黑山,就不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能翻得过去的,大黑山天险易守难攻,都是些悬崖绝壁。 不管怎么说,既然她开口了,他就没有理由再阻挡,或许他们有自己的计划。 就这样,待雨停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斗云寨,范江龙嘴里的十里路,足足走了五六天,好在薛朝没有继续吐血,但一路上也弱的不行。 终于,马车走到大黑山脚下,刀疤脸看了看因为担忧公子身体,哭得两眼通红的铁妞,又看了看弱得气息奄奄的薛朝,想了一下,指了指袁阆命令道:“你......蒙上他的眼,背他上山!” 袁阆一声不吭照做,背上薛朝时,只觉得这个男人瘦弱的快剩下一把骨头了。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正想着,忽然从头顶飘来一个虚弱的像是随时要散掉的声音:“喂,你的手勒得我腿疼,轻点。” 袁阆抽抽嘴角:“......” 还没抽完,薛朝的声音又飘来了:“走路稳当些,我身子弱,经不起颠簸。” 袁阆继续抽嘴角:“......” 这人,还真讲究。 ...... 来的路不好走,上山的路就更加曲折艰辛了,当然,若不是心疼自家娘子车马劳顿,走不动山路,时不时的就要休息一会儿,也不会赶得这么慢。 到达斗云寨时天已经黑了。 范江龙恨不能一回山寨就能立刻布置出一个喜堂出来,当晚就和铁妞成了亲,再洞房花烛,可是又怕太过仓促让铁妞不高兴。 这时,手下就有人蹦出来说,山上哪里有这么大的规矩,先洞房花烛了再说,明儿再补婚礼也不迟。 又有人说,当初大当家娶压寨夫人时是奉子成婚,他这样做比起大当家来不过是毛雨雨,算不得违背婚嫁规矩。 范江龙本就心痒痒的不行,听人这么一撺掇,哪里还能耐得住性子,可是又怕唐突了美人,万一动起粗来,娘子宁死不屈怎么办? 他对她是真有几分喜欢的,因为这么貌美又可爱清纯的娘子很难遇到。 一个人揪着眉毛在屋子里转了半天,想着要如何做,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减少对美人的伤害。 都说酒壮怂人胆,于是,他命人端来了一大坛子酒,喝了两口之后果然添了胆气,手往桌子一拍:“得!老子还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大不了用强!” 说完,起身脚一跺正要出门,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轰笑之声:“二当家的,二嫂来看你啦!” 范江龙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道:“去去去,再胡说,老子抽烂你们的嘴!” “二当家的,真的,二嫂子真的来啦!” 范江龙还不信,这时,猩红色门帘一动,果见铁妞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她已换上了他一回来就命人奉上的衣服,红底碎花褙子,水绿色罗裙,衬得她一张粉嘟嘟的芙蓉面更显白腻。 笑时,弯着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瞳仁里似有星光在闪烁,配上颊边可爱的梨涡,就像初露尖尖角的小荷,娇俏明媚无双。 范江龙当时就瞧直了两只眼睛,又听外面轰笑道:“二当家的,春霄一刻值千金啦,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说不定呀,过不了多久,咱们山寨就要添丁进口了,二嫂生的这么娇俏美丽,孩子也一定好看,嘻嘻......” 接下来,还有各种猥琐荤话不断,只到范江东胀着比铁妞还要红的脸走出来将他们全体轰走。 回来再面对铁妞时,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局促起来,两手拧了拧粗布衣角道:“那个......娘......娘子,我们息......息下吧。” 当了山匪这么多年,打家劫舍,抢官员,掠百姓,杀人放火什么样的恶事没干过,也曾劫过不少美人,那些美人要不就吓死,要不就装作三贞九烈的样子哭哭啼啼的闹自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竟如此主动的跑到自个屋里。 更令人费解的是,面对她的可爱纯真的笑容,他竟然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一头大灰狼,要吃掉眼前的小绵羊。 可是小绵羊主动的呀,也真是奇了怪了,哪有小绵羊主动送上门给大灰狼吃的。 嗯嗯,或许是自己多金又有男子汉的魅力,让小绵羊一见钟情了呢。 想着,他竟有些自得,这时,铁妞瞧见了桌子上酒,眼馋的吞了一下口水:“这什么酒,好香啊!” 范江龙立马讨好的笑道:“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娘子想喝?” 把她喝趴下,到时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他果然聪明。 哈哈...... 他搓搓两手正要邀请她落座,铁妞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略过,然后大辣辣的往凳子上一坐,又大辣辣的两腿叉开,一手搭在大腿上,一手端起酒坛就要喝。 范江龙自认为自己够粗鲁的了,没想到眼前的娘子比他还要粗鲁,开始怀疑山下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是不是被人掉了包了。 可美人还是那个美人呀,他嘴角往上一抽,指了指酒坛:“娘子,这可是......烈性酒,你确定要这样喝?” “哈,你不提醒我倒忘了!”铁妞猛地一拍大腿,又冲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咱们两个赌酒。” “赌酒?” 范江龙又懵了。 他们只赌钱,没听说过赌酒。 “对,谁先趴下,谁赔一百两......不!二当家这么豪气怎么能只赌一百两,太小家子气了,就赌五百两吧!” 范江东嘴角肌肉一抖:“娘子你确定?” “你这人怎这般废话,先说好了,五百两我抱着睡也太累赘了些,银票最好,你先拿五百丙银票出来。” 范江龙暗想这小姑娘怎么可能喝的过他,他可是寨中酒量第一人,连大当家都喝不过他,也罢!先拿出银票哄哄娘子,只等她醉了,他不但得了人,还让娘子欠了他五百两。 虽然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她还这五百两,可是她既欠了他,日后自然要气软些,省得哪一天被人嘲笑惧内。 嗯,很划算! 这单买卖他干了! ...... 另一边,孟九思焦虑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是焦虑何时能见到爹爹,爹爹的伤怎么样了,二是焦虑铁妞,她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会斗云寨二当家,万了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唉!刚刚说什么也该阻止铁妞的,这丫头,当真让人不省心,给她毒药在关键时刻用,她还信心满满的说用不着。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她有了牵挂,像是对待家人一样的牵挂。 “喂!”她这样焦虑不安的乱转,侧身卧在床上的人有意见了,声音带着虚弱的黯哑,“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眼晕。” 106我来是想让你看清一个事实(二更) 孟九思转头看向他,只见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闲闲的搭在身上,身后是滑落的锦褥,锦褥旁还躺着一个酒葫芦。 惨白病态的脸上带着一分不耐烦,两分慵懒,七分出尘,弧度完美的眼眸微微眯着,因为刚刚喝了一点酒,瞳仁里透出像是星子般闪闪发亮的润光,瞧得人炫目。 孟九思本来想说什么,又见他着实是一副我见尤怜模样,张张口正要说一句抱歉,又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毕竟我病着,你该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孟九思听他这样说,一言未发的走到他床前,俯过身就要去拿酒葫芦,如云般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含着一丝令人迷醉的幽幽香气,像是最纤细的羽毛轻轻柔柔的从他的身上,手背上抚过。 蓦然间,他心中一动,似有什么撩拨了心间。 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只自顾自的说道:“既然知道自己病着,还喝酒。”说着,她已经拿起了酒葫芦,又帮他盖好了被子,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知道喝酒伤身吗?还有,天这样凉,你为什么把被子掀了。” 薛朝听了,非但没觉得烦,反而觉得很受用,动了动撑住脑袋的手,嘴角向上牵起一个笑,问她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救了我的命,我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孟九思说完,直起身子就要离开。 他嘴角的笑容一僵,忽然伸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眼睛里凝起了几分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不快情绪:“仅此而已吗?” 她想抽回身,手一动,却发觉他握得她格外的用力,害怕自己力气使大了,反伤了他,她干脆不动了,俯视着他道:“仅此而已。” 他更加不快的盯着她,声音冷硬成一条直线。 “那你大可不必念这份救命之恩,第一次救你,权当还了你送七叶灵芝的人情,第二次救你,不过是刚巧路过你府上,我与你兄长虽不算十分相熟,但也算有点交情,我只是想救他而已,救你......” 他顿了一顿,好像磨了一牙齿,幽幽的从嘴里吐出三个字:“顺带的。” 说完,起身一把夺过孟九思手里的酒葫芦,然后意兴索然的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拔开塞住酒葫芦的木塞,一仰头就要喝酒。 孟九思想也没想,伸手就去夺他手中的酒葫芦,他微微一让,她的手正好覆盖到他的手上。 薛朝心中又是一动,保持了原来的姿势怔在那里。 这丫头的手,好软好温暖。 孟九思看着他眼中似有东西闪过,像是被火星灼到一般慌忙收回手,苦口婆心的劝道:“刚刚你已经喝过了,不能再喝了,难道你还想要吐血?” 起先她也不知道他是真犯病,还是假装的,想借此上斗云寨,后来到了寨子里,二当家果然找了个大夫过来,那大夫一探薛朝的脉象连脸色都变了,偷偷的告诉二当家,他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恐命不久矣,她这才着急起来。 “要你管!” 他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故意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你——” 他不理会她的恼意,又喝了一口道:“你不用假惺惺的对我好,这酒于我而言,不是酒,是药。” “药?” “我体寒,需要用烈酒暖身子。” “竟是这样。”她恍然一悟,“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淡淡的白了她一眼:“你又没问。”说着,他一个人悠闲自在的喝了起来,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道:“放心吧,那丫头机灵的很,只有她欺负人的,没人能欺负她。” “可是......” “没有可是。”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武力能及得上斗云寨二当家?” 他没有立刻回答,又喝了最后一口酒,觉得身上暖和了些,才将塞子重新塞好,扔至一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里......远比拳头更加重要。” “可是......” 孟九思依旧不放心,虽说智慧比拳头更加重要,可是在某些时候,拳头比智慧更直接。 他又开始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和铁妞待久了,也学得这般啰嗦。” “我......” “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的丫头?” 见他这样问,她只得暂且放下刚才的问题,回答道:“她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拿她当妹妹待。” “哦?”他眉间的不耐烦突然就消失了,转而凝起几分兴味,“那我叫你一声娘子,你是不是要拿我当夫君待?” “......呃。” 孟九思再一次被噎住了,垂眼看着他,想了想,刚要说话,他突然又剧烈的咳了起来。 这一咳,似咳的心肝脾肺肾都要咳碎了。 她吓得连忙去帮他拍背,越拍,他咳的越厉害,这一下子,她的心又开始发慌了,害怕他再喷出一口血来。 不要说他这般病弱,即使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这样的吐血,好像血不要钱似的。 “好了,咳咳......别拍了......再拍......咳咳,没咳死,要......被你拍死了。” “好好好,我不拍,薛......公子,你怎么样了?” 她急得几乎快哭了,差点忘了,到了山上,她一直称呼他公子。 他挥挥手,咳的再说不出一句话,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咳的这般痛苦却没有办法帮他,心里如火在烧一样,回身跑到桌边倒了一盏茶,还没等她端给他,他忽然两眼一翻,晕倒倒床上。 “啪嗒——” 手里的茶盏立刻打翻在地,她痛呼一声:“公子——” 待她惊慌失措的跑过去一看,差点要被他的样子吓傻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色更是白的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嘴角还溢着一丝血,瞧着倒像是死了。 “公子,公子......” 她抖擞着嗓子又唤了他两声,战战兢兢的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探向他的鼻息,突然,她脸色巨变,一下子变得比薛朝还要惨白。 “公子,公子......” 这一下,她哭出声来,声音破碎的不像话,她赶紧扶住了他,只感觉他身上也冷的可怕,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一只手用力的摇了摇他的肩膀,满心想着能将他唤醒。 “公子,你醒醒,你快点醒醒啊。” 好半天,就在她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他嘴角忽然溢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莫再摇了,,骨头都要摇散架了。” 孟九思见他终于醒过来了,激动的含着眼泪道:“公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狐狸。” “你——”孟九思回转过来,顿时大怒,“你竟然耍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跟他在一起,这心情就像翻过山路十八弯,刚刚她几乎没被他吓死,他竟然敢装死骗她? 这个人,她......能不能现在就打死他! 她恨得直咬牙,薛朝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刚刚有人过来了,我只是演一下而已,你这人怎么半点玩笑都开不起?”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越是对他表现的冷淡,他越是想惹她,哪怕让她生气也好,至少能证明她心里是有他位置的。 他这样一个人,在她面前,怎么变得这般孩子气了? 莫非缺少了童年的人,还想着要弥补? “玩笑,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么?” 孟九思更加愤怒,一把将他推开了,不过推的时候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十分用力,这个人再可恨,但他有病是真的,病弱的人又生的这副祸害苍生的模样,总是无端的能让人产生怜惜之意,她也不例外。 她恨恨的盯着他,“即使有人过来偷听,你也该事先知会我一声。” 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头,薛朝心下觉得有些惭愧,嘴上却道:“谁叫你演技那么差,我怕事先知会你,你被人看穿了。” “你——” 她气得已经不想再理她。 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她坐在一旁,还是不理他。 他又似真非真的说了一句:“我想着我们同床共枕过,我自然要对你负责,总有一天,我要娶你为妻,到时侯这样的事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我只是想......”手撑在床上,他微微坐直,探过头来看了看她,“让你有个准备,先适应适应,以后可能就习惯了。” 她愤怒的往旁挪了一下,转过头,眼睛依旧恨恨:“你不必费心了,这样的事没有人能够习惯。” 薛朝胸口一窒,眼睛里流过一道黯然,很快便归于静谧,想说什么,看到她满面泪痕的模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慢慢的探身过来,手指想要抚上她泪水涟涟的脸,却停留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良久,他叹了一声,郑重的说道:“孟......黛黛,对不起。” 她拭了一把眼泪,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定了心情,看着他,慢慢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终究,她还是没有再在他面前生气。 “放心,不该你习惯的事,不会再让你习惯了。” 说这一句话,他的嗓音异样的低沉黯哑。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些痛,也有些莫名的情绪,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敲门声,孟九思只当是山匪,起身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她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这种时候来找她,要知道这里到处都是斗云寨的人,她和薛朝初入山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刚刚还有人来偷听,万一他暴露了怎么办? 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他坦然的看着她:“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她固执的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你。” 他笑了笑:“你放心,今日二当家高兴,特意犒赏大伙,还让我前来请你去前厅参加宴席。” 二当家一直对他有意见,像这种跑腿的杂事总是使唤他,其实他早就看大当家不顺眼了,拿他当狗腿子使唤,就是想抹大当家的面子,合寨谁不知道他是因为救了大当家才能上山的,大当家对他颇为看重。 孟九思这才稍稍放松警惕,急忙问他道:“我妹妹怎么样了?” “她真是个古怪的丫头,这会子在和二当家斗酒呢,我看二当家都醉熏熏的了,她一点事都没有。” 孟九思心里微微一松,长吐了一口气,看来薛朝所言非虚,铁妞这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她又回头朝屋内看了一眼,婉拒道:“可是公子还病着,我还是不去了。” “公子?”他眉毛轻蹙了一下,低低唤了她一声,“黛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瞬间怔住了,脱口唤了他一声:“袁大哥。” “原来你还认得我。”他眼中似有责怪之意,“跟我走,我有话要问你。” 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倘若黛黛是受薛朝胁迫的,他一定要找机会将她安全送下山。 还未等孟九思回答,从屋里飘来一个凉幽幽的声音:“有话进来说吧!” “这?” 孟九思默默点点头,他满心疑惑的走了进去,掀开门前悬挂的软帘,一眼就看到一副养眼的病美人侧卧图。 薛朝懒散的一手撑着腮,一手放在微微屈起的大腿上,看着他时,眼神凉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 袁阆上前一恭手,先施了个礼,又道:“原来这位公子已经醒了,要不一起去前厅入席?” “这位公子?”他像是冷笑了一声,“你查了我那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 袁阆怵然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他是谁了,还知道他一直在查他,若他怀恨在心,捅破了他的身份,岂不功亏一篑了。 他的眼睛里忽然凝起一股杀气,随即回过神来似,平静了脸色笑道:“薛公子,幸会幸会。” 孟九思惊愕的看着两人,一时间说不出来话,原来他们两个早就认识,再想想,也是,承德司的人干的就是刺探情报的事,不仅薛朝,但凡朝廷中人,尤其是朝廷大员,没有几个不被查的。 查清楚了,皇上才能放心。 袁阆说完,又看了看孟九思:“还请薛公子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和黛黛在一起?” 薛朝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说完,翻转了一下身子,平躺下来,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两腿悠闲的在床上搭起二郎腿。 “也是,我怎敢让薛小公爷解释。”袁阆看着他爱搭不理的样子,没有再坚持,复又看向孟九思道,“黛黛,你来解释。” 孟九思遂请袁阆入座,又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慢慢的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 袁阆看着她,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说着,又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道,“黛黛,你也太胡闹了,一个人就敢去应西,那里现在乱的很。” 孟九思脸上浮起焦虑之色:“袁大哥,爹爹伤重,我必须要去见他。” “你若出了什么事,你阿姐和大哥定要急死了。” 这时,薛朝插了一句嘴,声音既轻,又充满了嘲讽:“你是怕你的心上人孟九安急死了吧?” 袁阆一愣:“......” “可惜呀!”薛朝尤还显不够打击到袁阆,晃着两腿叹了叹,“人家早就嫁作他人妇了,你却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袁阆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住了心,脸色顿时一变,握住茶盏的手紧了紧,差点生生将茶盏捏碎了。 孟九思不知道被薛朝气死过几次,又活来过几次,再气死几次,就在刚刚还气个半死,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免疫力,满是同病相怜的看向袁阆宽慰道:“袁大哥,你莫听他说什么,他这人就这样,别理他就行。” 薛朝见她维护袁阆,闷哼一声,又转过身来挑着眉毛看着她:“我是什么样人的,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的谁。” “......” 孟九思暗暗的磨了磨牙,没有理他,只对着袁阆道:“袁大哥,莫理他。”说着,朝薛朝的方向看了看,“病人就要多休息,少说话。” 薛朝气的闷哼一声,又听袁阆问孟九思道:“那你为什么又跑到这斗云寨来?” 孟九思又看了看薛朝:“他说这是一条最近的路。” 袁阆有些愤怒的盯向薛朝:“薛小公爷,你应该知道这虎穴狼窝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薛朝没有理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虽还有几分病态,却不似先前那般快要死掉的样子。 他走过来,拉开凳子一屁股落座,自倒自饮了一杯茶,这才对着袁阆低声道:“我来是想让你看清一个事实。” 107惨叫划破夜色长空(一更) “看清一个事实?”袁阆不知所以,“什么事实?” 薛朝挑挑嘴角,讥讽道:“亏你还是承德司的人,连这点都想不清楚,怪道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是个狗腿子。” 袁阆脸色暗了暗,却也没有发作,只道:“还请薛小公爷指点迷津。” 薛朝的脸色终于正经了一些:“我问你,你可知应西叛乱是谁引人的?” 这一问,孟九思凝起了眉色,认真的看向薛朝。 袁痕答道:“自然是李元通勾结斗云寨复起作乱引起的。”顿一顿,又道,“还有,若不是那天杀的凶徒,引发了国子学惨案,这帮反贼未必能找到这样的契机。” 薛朝听了,暗暗抽了一下嘴角,避重就轻道:“国子学惨案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没有这件惨案,他们也会寻别的机会下手,因为......”他看了看孟九思,“有人不想让孟将军回到长平。” “谁?” 孟九思几乎和袁阆异口同声。 薛朝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食指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袁阆看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当即道:“不可能!” 不仅袁阆,就连孟九思也再一次惊住了,震惊之后再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知道吗?还是已经参与其中了? 正想着,又听薛朝冷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真相了。” 袁阆白着脸色忽然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薛朝淡淡道:“我只是想查清事实,还......”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以为继,咬咬牙低沉着嗓音道,“还孟将军一个真相。” 孟九思神色一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的记忆里,前世她私奔之后再回来,薛孟两家早就没了联系,因为她私奔之事闹的满城风雨,不仅给孟府蒙了羞,薛家脸上也不好看,爹爹就是有心想解释,薛国公就是有心想听,华阳郡主也不让。 今世,她又与薛家退了婚事,两家可以说没什么瓜葛了,薛朝他有什么理由要还爹爹一个真相。 薛朝看着她,眼神暗了暗,想编个谎言骗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只道:“我自有我的理由。” 这时,袁阆接过话道:“是因为孟将军救过你父亲吗?身为人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 薛朝不知该笑还是该怎样。 这个袁阆还真是“贴心”呀,连理由都帮他找好了。 他这是认还是不认? 正想着,只听袁阆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你不应该将黛黛牵扯进来,这很危险。” “......” 得,这个袁阆真是太贴心了,直接抛出了另外一句话,他连认或不认都不用纠结了。 他似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孟九思道:“她若连这点危险都经不起,那她拿什么去面对日后的风浪?” 袁阆还想再说什么,薛朝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在这里逗留太久,该离开了!” “是呀,袁大哥,这样容易引人怀疑。” 袁阆想了一下道:“好吧!” 待袁阆离开之后,屋内又静谧了下来,薛朝望了一眼孟九思肿胀的小脸,没有再说一句话,起身就回到了床上,又拿起酒葫芦灌了两口酒就睡下了。 过了一会儿,孟九思就听到他轻浅而沉静的呼吸声,她朝着他的方向看了看,心底叹息了一声,走过去,拿起锦褥帮他轻轻盖上,重新坐回到桌子上,对着蜡烛发了一会儿呆,百无聊赖之下,起身走到屋外。 漆黑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子,那么沉,沉和叫人透不过来气,只看见一座座屋子前有大红灯笼像是鬼火般在风中飘来荡去。 孟九思朝着二当家的屋子望了望,屋子里有光透过窗户照射出来,竖起耳朵听,除了风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铁妞怎么样了? 想着,她又眺目朝着应西的方向看了看,更加忧心忡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爹爹。 忽然,她听到一声惨叫划破夜色长空,她顿时大惊,暗叫一声:“不好,是铁妞。”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连回屋去叫薛朝的时间都没有,心惊肉跳的朝着二当家的屋子跑去。 眼里瞧着两间屋子距离不远,跑起来却好像很远很远,她并不熟悉这里的路,跑着突然脚下一绊,向前栽去,正好从路的拐角处跑出一个人来,与她撞了满怀。 孟九思被撞的连连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最后关头她还是稳住了自己,只觉得鼻子被撞的痛的厉害。 她还没说话,那人捂着额头,喷着满嘴酒气没好气道:“哪个缺德鬼,敢撞你铁爷!” 孟九思一听这声音,心下又是疑惑,又是高兴,生怕她跑了似的,走过去一把握住了她:“铁妞,是我。” “呀!”铁妞听到孟九思的声音,这才知道骂错人了,连忙道,“对不起,孟姐姐,我不知道是你。” 说着,又在暗夜中睁大眼睛对着孟九思的脸上瞧了瞧,一双眼睛闪着莹莹水光,“孟姐姐,撞到你哪里了,撞疼了吧?我帮你摸摸就好了。” 孟九思揉揉发疼的鼻子,又闻到她嘴里,身上,到处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连忙问道:“我没事,你呢,你有没有事?” 铁妞揉着额头笑了起来:“我这人是铁打的,不防事的,对了,孟姐姐,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孟九思这才想起刚刚听到惨叫之事,一把拉住铁妞的胳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瞧了个遍,一边又道:“我刚刚听你惨叫了一声,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这才跑出来找你的。” 铁妞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竟然不顾自身安然,大晚上的跑出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一把握住了孟九思的手,说话时,声音带着微醉的哽咽:“孟姐姐,我没事,我那是演戏呢。” “演戏?” “嗯,回去再说。” 不消一会儿,二人回到了屋子,见薛朝还在睡觉,怕打扰到他,二人一起坐到了西侧屋。 这屋子一共有三间,每间都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齐,西侧屋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并两个凳子,还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这是范江龙专门为铁妞准备的。 孟九思尤还不甚放心,点了蜡烛又对着铁妞照了照,微微灯火下,醉后的她脸上泛着赛比桃花的红云,红唇像是开在三春枝头含着雨露的花,娇艳欲滴,一双杏眸意态朦胧,波光流转。 笑着时,像是倒映在水中皎洁的月牙儿,于娇俏灵动之外又凭添了一种别样的娇媚,她只知道铁妞生的标致可爱,却未料她能这样好看。 忽然,铁妞望着她嘻嘻一笑:“孟姐姐,你盯着我瞧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开出了一朵花?” 孟九思无奈一叹:“我是想瞧瞧你好不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又嘻嘻一笑:“孟姐姐,我都跟你说过了,我没事。” 孟九思见她真的没事,这才放心,转身倒了要一杯茶递给她:“快,喝点茶解解酒。” 她小嘴儿一嘟,仗着酒气撒娇道:“不要,孟姐姐喂我,我才喝。” “你这丫头。” 孟九思宠溺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茶喂到她嘴边,铁妞笑嘻嘻的张嘴喝了一口。 待喝完水,铁妞又道:“不够,我还要孟姐姐喂我。” 孟九思极有耐心的一边倒茶,一边道:“你是个姑娘家,以后不可再冒险了,也不可灌这么多酒。” 铁妞很是乖巧的点头“嗯”了一声道:“孟姐姐说怎样就怎样。” 孟九思端着茶,伸手轻轻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这会子你说的倒好听,到时候又不听话了,你可知,我方才等在这里都急死了。” 话音刚落,铁妞的脸就像小孩儿的脸,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也不喝茶了,趴到桌上继续哭。 孟九思赶紧放下茶,伸手拍了拍她哭得颤动的肩膀,急问道:“铁妞,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她的确有些醉,但人还算清醒,突然就伤心起来,莫不是在二当家那里受到欺侮了。 想到这个,她骤然惊痛。 铁妞只是哭,却不说话。 孟九思更急了:“铁妞,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该死的二当家欺负你,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呀,我要......我要杀了他!” “呜呜......孟姐姐......” 铁妞突然扑进了她的怀里,小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紧紧的抱住了她。 “这么多年,从来......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孟姐姐,你如果真是我的亲姐姐就好了。” 刹那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她的心口,她又痛又怜,又觉得感动,伸手柔柔的抚了抚她的秀发:“傻妹妹,我只拿你当亲妹妹。” 这孩子是有多缺爱呀!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她喝了酒之后喂她喝了一碗茶而已,她就感动成这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职。 “真的吗?”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孟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孟九思郑重的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喝这么多酒了,更不许和一个陌生男人和这么多酒。”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铁妞破涕为笑,笑的鼻子里冒出一个泡,瞬间泡炸开了,孟九思经不住噗嗤一笑,铁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抬手就要用袖子拭去,孟九思按住了她的手,拿了帕子帮她拭了鼻涕,又转身打了一盆温温的水替她洗了一把脸。 刚洗完脸,铁妞忽然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沓银票出来,站起来很是豪爽的往孟九思手里一塞:“姐姐,这些钱你替我收好了。” 望着厚厚的银票,目测有不少,有些为难道:“这......” “你都当我是亲妹妹了,难道连这点钱也不肯帮我保管?” “那......好吧!”孟九思不再推辞,数了数,足足有五百两,她惊讶的看着她,“怎么这么多钱,哪来的?” “跟那个笨蛋赌酒赌赢的。”说着,她忽然捂住嘴,噗嗤一笑,“明儿一早,那个笨蛋定要出大糗了。” 孟九思好奇道:“怎么个出糗法?” 铁妞笑眯眯的凑到她耳朵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听得孟九思也噗嗤一笑,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这个促狭鬼,真亏你能想得出来。”顿一顿,又问道,“那你刚刚那般惨叫是为何?” 铁妞猛地拍了一下脑袋道:“差点忘了正事了。” 说完,径直走到床边,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子出来,拿着木匣坐到了妆台前。 孟九思疑惑的看着她,她又回头道:“姐姐,快把蜡烛拿过来,我要妆扮妆扮。” “妆扮,这么晚你妆扮作甚?” 孟九思拿着蜡烛走了过去,一眼看见打开的匣子里都是些胭脂水粉,黛笔之类的,她奇道:“你出门带这些作甚?” 见到她时,她都是素面朝天的样子,从来没见她打扮过自己,也不知她又是要做什么。 “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姐姐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不消一会儿,刚刚还精神百倍,活力四射,闹得又哭又笑的人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被人虐打过后,可怜兮兮的伤残人士。 孟九思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你这是......” 她咧着化的破裂的唇角,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这五百两怎么够,我还打算让他赔个伤残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本来,她能拿到五百两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趁着他喝醉时套了他的话,他还私藏了三千两......黄金。 娘唉!是黄金唉! 相比起来,这五百两银子已经不够不看了。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寨子的一个兄弟被一泡尿胀醒了。 浑浑噩噩了起了床,踢开昨日盛宴之后,喝的东倒西歪的人,推开屋门,走到一颗大树底下撩开袍子正要小解,忽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在飘。 抬头一看,透过清晨白茫茫的雾气,恍恍看到树上飘着一个红艳艳的鬼影子,顿时吓得酒醒了一大半,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声音之尖锐嘹亮快要冲破云霄。 “鬼呀——” 这一叫不仅惊动了屋里倒的横七竖八的人,还惊动了那些没来喝醉,或者喝完之后又摸回屋里的人。 一时间,寨子里热闹起来,人们睁着惺忪的双眼,或是疑惑,或是惊惶,一个个的提着裤子,趿着鞋子就跑出来,一看哪是什么鬼影子,分明就是一件红衣服,这衣服瞧着还有几分眼熟。 再看,树枝上七零八落的还挂着裤子,亵衣之类的衣物。 其中当属昨日头一个冲进山神庙的山匪,诨名穿地鼠的跑得最急,也没注意脚下有个障碍物,一下子绊倒,人往前直直栽去,好死不死,正个好栽到一块石头上,生生杠掉了一颗大门牙。 他痛哭的哀嚎一声,“呸”的一声,朝着掌心吐出了和着血的牙,看到牙英勇牺牲了,他肉疼的紧。 正待要骂,忽一眼看见一个全身几乎空无一物,只穿了一件花裤衩的壮汉全身滚得泥猪似的,趴着睡在花草丛里,忍着痛走近一看,花裤衩上面还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白白的肉来,肉还挺嫩。 他一个激灵,只觉得这人很是熟悉,伸手将人翻过来,顿时大惊,惨叫一声:“二当家的!” 这一声,成功的将慌乱的人群吸引了过来,无数眼睛齐刷刷的盯向范江龙,范江龙醉的还没醒来,突然被人翻过来,好像透了一口气,咂巴咂巴沾着泥土微肿的嘴巴,又用手抠了抠鼻子,发出一阵满足的呼噜声。 且不说他这副醉态狼狈成什么模样,只论他额头以及发福的肚子上画着的一大一小,两只似滚在泥水堆里的乌龟,尤其是肚皮上的那一只,随着他呼吸起伏,竟像活了一样。 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音。 接下来,又有人笑了,一个笑,两个笑,最后变成众人哈哈大笑,尤其是大当家一派人笑得更是欢,几乎花枝乱颤了。 让他敢在大当家伤重未愈之际就敢大张旗鼓的摆宴席,娶媳妇,这会子作出这般丑态,出了这般大丑也是活该! ------题外话------ 谢谢云婼雪送的票票,扑倒,么么哒~~ 108只要我有,都给你(二更) 穿地鼠起先也忘了牙疼,笑了一声,忽然想到二当家的此番丢了如此大脸,必定会大发雷霆,而且嘲笑的人大都是大当家一派的,他们脸上也不好看,一下子再笑不出来了。 同时,心里又在想,昨晚还当二当家的讲是醉话,原来真让二嫂在他脸上画乌龟了,这二当家发起酒疯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幸好,他酒量极好,在斗云寨从未醉过,这一次娶了这样一个标致的像小仙女似得小媳妇,许是激动开心过头了,一时放飞自我,没刹得住。 只是可怜了那样娇弱年轻的二嫂,昨天他们去听墙跟时,可是听得真真的,被二当家打得哇哇直叫。 唉—— 可怜哪! 伸手推了推范江龙,小心翼翼的唤道:“二当家的,二当家的。” 范江龙哼哼了两声,嘴里不清不楚的说道:“来来来,娘子,再来一杯。” 有人嘲笑起来:“哈哈哈,二当家当真艳福不浅啦,有美人陪着喝酒不说,还有美人帮着作画,哈哈哈......” “瞧这乌龟,真是画的活灵活现的,很衬二当家的气质,哈哈......” “二当家,二当家的......” 穿地鼠坚持不懈的又推了推他,这一下,真把他推醒了,不醒还好,一醒就看到眼前无数张大脸正对着他哈哈大笑,嘴里似还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他一脸懵逼,再往下一看,忽一阵带着湿气的晨风袭来,酒气顿时散了大半。, 他又羞又囧,恨不能将眼前的穿地鼠变成真的穿地鼠,立马给他穿个地洞出来,好让他钻进去。 他满面通红,窘迫万分的爬起来,不顾众人的目光,飞也似的想要逃走,偏生穿地鼠贤慧体贴的厉害,顾不得牙疼,在他后面边追边叫。 “二当家的,裤......裤衩子破了,漏风,当心着凉!” 范江龙此刻恨不能撕了穿地鼠的嘴,又不可能真的跑回去,而且跑的还真是怪冷的,他连忙捂住屁股,赤着双足朝着自个屋里狂奔而去。 “哈哈哈......” 众人迎接着晨风,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 ...... 一刻钟后。 孟九思晚上和铁妞息在了一起,铁妞把自己打扮成伤残人士之后,倒到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时不时的翘起露出微笑状。 她虽然行为粗鲁了些,睡着了却是不一样的安静,安静的让你以为这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做完美梦之后,好像又做到了什么噩梦,蹙着眉头时不时的从嘴里蹦出两句:“不要打我,不要,我能要到钱,要到很多很多的钱。” 孟九思听了她这样的梦话,神思一怔,想到从前自己也说过这般梦话,顿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丫头从前的受的苦,肯定不比她少。 她更加怜惜她,又因为勾起儿时回忆,再加上担忧自个亲爹,她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时将将睡着,忽然被一阵吵杂声惊醒,她揉揉肿胀的眼皮再无法入睡,干脆起了床,先去对面屋看了一眼薛朝,见他安稳合目而眠,又返身回来梳洗。 刚梳洗完毕,忽然“砰”的一声,有人一脚踹开了屋门。 那人气急败坏的骂道:“臭娘们,你竟敢暗算老子,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嗯。”被人打扰到清梦,铁妞很不满的皱皱小鼻子,“谁呀,真他娘的犯嫌!” 孟九思一听是二当家的声音,就知道他是来寻铁妞晦气了,连忙伸手推了推铁妞,铁妞嘴里咕噜一句:“别闹,我银子还没拿呢!” “臭娘们,你给老子滚出来!” 出了平生从未出过如此大丑,范江龙心里的气可想而知了,此刻,恨不能一掌将铁妞拍飞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穿地鼠本来还想劝他消消火气,告诉他昨晚醉酒是如何殴打娘子的,不想范江龙本就怨怪穿地鼠当着众人面说他裤衩子破子,让他在众兄弟面前威风尽失,丢尽了面子,哪里还肯听他说一个字,当即就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成功的打掉了他另一颗孤守阵地的门牙。 这一打,没有人再敢劝他一句了,他命人打水来洗脸擦身。 他倒没想到,他这酒中之霸竟然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栽了这样大的跟头,从此以后,他这二当家在寨子里怎么混? 不用想,他这般丑态一定是他那个古怪刁钻的娘子弄得,恨哪!他没有早点看清她的真面目,还真把她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了。 也不知道铁妞是用什么东西画的,洗了半天竟然洗不掉,他气的整个人都快爆炸了,稍稍拾掇了一下自己,就气势汹汹的冲到铁妞这里来了。 铁妞这下了完全醒了,她也不慌,立马作出一副万般虚弱的样子,满身伤痕,气息弱弱的躺在那里,嘴里还时不时的发出痛苦的申吟声。 孟九思看她装的比真的还要真,又见范江龙额头上生动形象的乌龟,只觉得有些好笑。 “好你个臭——” 范江龙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经过房门时,门帘不识趣的缠到他身上,“哧——”的一声,他愤怒的一把扯下门帘,嘴里刚骂了四个字,娘们两个字已经撞到牙齿,将将要飞出来,他忽然一下子愣住了。 满脸的愤怒在瞬间化作愕然,还有一丝莫可名状的心疼。 他抖了抖两瓣厚实又不失生感的嘴唇,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声音骤然变软:“娘......娘子,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不要......不要打我,我画,我帮你画......” 铁妞见他来了,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露了万分惊恐的神色,拼命的挣扎着颤抖不已的身体,想要缩到床里面边去。 孟九思见她演的这般卖力,赶紧上前配合道:“别怕,妹妹,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哥哥,我怕......呜呜......好疼,好疼。”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铁妞哭的凄凄惶惶,像是受伤的小麋鹿一般让人怜惜,在瞬间击的范江龙的心都碎了。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铁妞嬾的快掐出水来的小脸蛋被人打的面目全非,两颊残留着鲜红的五指印,腿上还缠着绑带。 他心疼紧,上前一步就想冲过去扶住她,抱起她,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孟九思立刻冲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睁着一对好像被人打肿的熊猫眼,愤怒异常着盯着他:“范江龙,你实在太过分了,我把妹妹好好的交给你,你竟然将她打成这样!若不是她拼了命的逃回来,此刻命都折在你的手里了。” 范江东浑身一抖,睁着一对通红的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你......你说什么?”顿了顿,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是......是我打的?” 孟九思更加愤怒,流着眼泪道:“不是你还有谁!你借着醉酒,耍起了酒疯,疯狂殴打我妹妹,我妹妹叫的那般惨,我就不信你的人没有听到,不信你去问他们!” 艰难的缩到床角的铁妞一个颤抖,双手抱着膝盖,眼里泪光闪烁,惊惶惶道:“哥哥,我怕......我怕......你快过来,我怕......呜呜......” “别怕,别怕。” 孟九思连忙红着眼睛跑了过去,知道范江龙早已看穿她的女子身份,只是没有揭穿她而已,她也不用避嫌,爬到床上抱住瑟瑟发抖的铁妞,柔柔安慰道,“妹妹别怕,哥哥在,哥哥在。” 范江龙哪里还有刚才想将铁妞拍飞到墙上的怒气,所有的怒气早在看到铁妞伤的惨兮兮的时候全体飞走了。 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对这样的美娇娘下这么重的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无法接受道:“不......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伤害娘子,怎么可能?我疼她还来不及。” 这时,屋外传来“砰”的一声响,有跑来偷看热闹的不小心撞到了窗台上的花盆,吓得脖子一缩,正待要逃走,范江龙怒喝一声:“还不给我滚进来。” 于是,滚进来一个,两个,三个......整整七个人,只有一个腿脚快跑掉了,就是门牙兄弟双双阵亡的穿地鼠,他实在害怕进来牙齿集体阵亡了。 七个人只把一间小小的屋子挤的水泄不通。 范江东又摆出一副二当家的样子,目光威严的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偏他头上画了一只乌龟,威严起来又滑稽的可笑,这帮人想笑也只敢憋着。 “你说,昨晚你有没有听我耍酒疯,殴打我家娘子了?” 甲山匪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突然发狂,小心翼翼的从喉咙里飘出一句,也只三个字,却抖的不像话:“听......到了。” 说完,立刻低下了头,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范江东面色一僵,抖着嘴角肌肉又问向乙山匪:“你说,你听到了吗?” 乙山匪胆子大些,不过声音也抖:“听到了,我......我还听到......听到是二当家你......你非要二嫂在你脸上身上......画......画乌龟的,还说如果画的不好,一洗就掉,就......就就......” 范江东面色又一僵:“就什么?” “就活活打死她!” 说完,脖子一缩低下了脑袋。 接下来,比较积极主动的丙不待范江龙问,便上前道:“二当家,昨晚实在打得......二嫂惨哪,我们想进去劝你......又不敢进去。” 范江龙听了,嘴角肌肉抖的更厉害了。 有丙带着主动发言,大家开始变得踊跃起来,丁说:“二当家你当时太可怕了,你说,如果我们敢进去劝,就......就割下我们的嘴巴当小菜炒。” 又是一个道:“是是是,二当家是这样说的,二当家还说自己就是喜欢......” 另一个接着道:“就是喜欢打女人,越打越兴奋。” 大家七嘴八舌,将昨晚的事生动形象的描绘出来,好像他们真的亲眼所见似的,其实他们只是在屋外听到的,根本不知道所有的话都是铁妞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人说的。 她不仅耳力惊人,还很擅长模仿别人,不管是声音还是行为,都能模仿的维妙维肖,让人难辨别真假。 而那时,范江龙已经醉的不醒人事了,根本什么都记不得。 范江龙听到最后,嘴角肌肉已经抖到麻木了,心下十分后悔不该下死手将娘子打成这样,更加后悔刚刚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进来对着娘子狂吼。 “总而言之,大当家的,你昨晚不仅打了二嫂,还打的很厉害,你身上的乌龟也是你逼二嫂画上去的,你甚至一发甩,不顾二嫂苦苦哀求,狂笑着说老子有的是银子,这点银子不过是毛毛雨,老子说烧就烧了。” 最后甲觉得自己刚才表现的太过胆小,没发挥好,待会出去之后兄弟们肯定会嘲笑他。 沉淀了一口气,来了一个总结性陈言,这一回倒发挥的蛮好,说的甚是顺溜,又转头看了一眼瑟瑟作抖的铁妞,眼里涌起无限同情。 他定了定,打抱不平的说了最后一句:“这一切,实与二嫂无关。” 范江龙已经完全相信了,怪道刚刚在屋子里看到桌子上,地下都飘着燃烧的灰烬,他真把五百两银票烧了。 至于他是如何跑到外面只穿了一件裤衩睡着,八层是他醉酒发了疯,他揉揉宿醉后疼的发涨的脑袋,痛悔万分的耷拉下脑袋,无力的挥挥手,沙哑着嗓子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屋子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范江龙汗颜无地的冲着孟九思和铁妞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大哥,娘子,昨晚是我灌了黄汤,做下这等打女人的混帐之事,将娘子伤成这样,我该死!” 说着,左右开弓,重重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抽得诚意十足,嘴角血都流出来了。 他又举手右手赌咒发誓道:“我范江龙虽是个土匪,但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土匪,下次若再动娘子一根毫毛,哪只手打的就跺了哪只手,一双手打的就跺了一双手,若违此事,天打五雷轰。” 铁妞不理他,只低头躲在孟九思怀里作出不敢看她的样子。 孟九思倒不想到这悍匪竟会发下这样的毒誓,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你不必在我面前堵咒发誓,男人的誓言若成真,雷都要累死了,天天忙着劈人,且看你行动吧!” 范江龙郑重的行了一个礼:“好,有大哥这句话就行。” 说完,又深深的看了铁妞一眼,眼中满是愧悔怜惜,想单独跟她认个错,又怕再吓到了她,想了想,一跺脚便走了。 他一走,铁妞笑倒在孟九思怀里,不一会儿,大夫急喘吁吁的拎着药箱赶来了。 铁妞身上本来并无半点伤痕,大夫给她搭脉时,她故意用内力催发的脉象虚弱不堪,大夫本来还想检查她的伤势,她吓得躲到孟九思怀里哭着连碰也不敢让大夫碰。 大夫知道二当家极其看重这个新夫人,哪里敢碰,留下了上好的棒疮药,回去禀报说着实将人打重了,范江龙更加羞愧不已。 隔天,铁妞伤势好转了一些,情绪也稳定多了,范江龙实在熬不住,跑过来作小伏低的跟她左陪不是右陪是。 她终于感动了,愿意跟他说话了,只问他道:“你将我打成这样,难道光陪不是就行了?你这样,很没诚意。” 范江龙这时恨不能将心都挖出来给她看,自然百依百顺:“你说怎么才算有诚意,只要你想,怎样都行。” 铁妞直言不讳道:“我这个人打小是苦过来的,最怕没钱,所以最爱钱,也喜欢用钱去衡量一切,你伤了,就该赔偿我。” 范江龙讶了讶,爱钱的女人他见多了,就是没见过爱钱爱的如此直接的。 不过,有个性,他喜欢! 她家娘子就是为了吃好的,穿好了,有银子花才跟他上山的,她一开始就没有遮遮掩掩的。 他一击掌:“好,只要娘子你开口,只要我有,都给你!” 反正娘子终归是他的人,他的钱也是她的钱,她的钱还是他的钱。 铁妞想了想,怕自己一下开价太高了,反让他起了疑心,颔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抬起眼看着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范江龙似乎松了一口气:“好,一百两就一百两。” “啊?就一百两?” 铁妞刚刚听他很是豪爽的样子,心里还小小的感动了一把,没想到他竟这般小气,明明有三千两黄金,却只给他一百两,估计肯定是一百两银子。 范江龙抖了抖:“难道娘子说的是......一......一两?” 铁妞已经气的不想理他了,扭过头,看也不看他。 范江龙又抖了抖,肉疼道:“不会是一......一千两吧?” 109夜探密室(一更) 刚才说归那样说,想归那样想,真要这般大出血,他还是很肉疼的,毕竟谁赚钱都不容易,尤其是他们这种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土匪,钱都是用命拼来的。 铁妞慢慢的转过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睫毛扑扇间,只扇的他心里直痒痒,她咬着下嘴唇,默默的点头“嗯”了一声,生怕他不同意,又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问他:“怎么,你舍不得吗,还是觉得我连一千两都不值?” 范江龙被她小鹿般纯净无辜的眼睛闪的心都快要化了,想了好一会儿,一咬牙,一跺脚:“好,一千两就一千两。” ...... 今晚,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有两个黑色的身影像是狸猫一般,悄无生息的趴伏在屋顶上,屋顶有一小块瓦片被揭开了,透过一点亮光来。 两个人低着头,一起朝着屋内看去。 屋内,一个略显发福的粗壮身影在墙上其中一块砖上摸了一下,此人正是范江龙,轰的一声闷响,床板自动朝着两边打开,黑漆漆的床板之下竟露出一级级台阶。 范江龙举着手中蜡烛朝着台阶走下去,又是轰的一声闷响,床板自动关上了。 屋顶上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稍等了一会儿,将瓦片重新覆盖好,身姿轻盈飘逸的从屋顶飞了下来,潜入屋中,摸到了刚才范江龙摸到的那块砖。 “轰”的一声,门再度打开,因为台阶太过狭窄,只够一个人通行,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下去。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其中一人吹起手中火折,亮起一道淡黄色的幽光,两人沿着台阶蜿蜒而下,四下里死寂一片,很快便走到台阶的尽头,隐约看到一方只能容纳下桌子大小的空地。 空地的那头,又是一条漆黑狭窄的甬道,走过甬道,就看见一方密室,单用一块素色软帘遮着,里面隐隐约约有烛光透出来。 二人生怕打草惊蛇,连忙吹灭手中火折,动作敏捷的朝着密室走去,然后猫着腰躲在了密室墙根下。 里面忽然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二弟好手段,竟然不声不响的藏了这么多黄金。” 范江龙骤然一惊,额头上渗出几许冷汗出来,转过头去看,就看到那侧箱笼旁直怵怵的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正阴恻恻的盯着他。 范江龙下意识的握紧了双圈,眼睛迸身出浓浓的杀气,也只瞬间,他换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背着双手,从黑暗中迈步走来,虽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眉宇之间却带着彪悍之气,动间拂起一阵凛冽的风,气势不凡。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我若不来,如何知道你悄无声息的就藏下了这么黄金。” 范江龙紧了紧拳头,想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大哥来了正好,省得我再去惊扰大哥休息了,我原也准备去禀报大哥的。” 他又冷笑了一声:“你倒乖觉。”说着,他淡淡的瞄了一眼装着黄金的箱笼,“我问你,这些黄金哪来的,你不要告诉我是劫官道劫来的。” 见他一双眼睛似早已洞悉了一切,范江龙一鼓作气干脆摊牌道:“看来大哥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对!我就是和朝廷合作了,这些黄金都是江寒那个老东西放了消息让人我去劫的。” 清楚的听到这个名字从范江龙的嘴里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猫在墙根下的其中一个人像是受到了什么重重的打击一般,身子顿时轻轻一颤。 另一个人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眼睛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你......你竟敢趁我归陵探望母亲和这些朝廷鹰犬合作,好大的胆子!”大当家几乎痛心疾首的盯着他,“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锸血为盟时,你立下过什么誓言。” 范江龙顿时恼羞成怒:“什么狗屁誓言!我们落草为寇,做了这打家劫舍的山匪,手里早已沾染了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又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说着,他眸光沉痛了几分,“大哥,你可知道,你的规矩已经挡了兄弟们的发财路,有多少兄弟都不服你!” “呵呵......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为了兄弟们好?” 他逼近了一步,范江龙有些心虚的后退了一步,同时,又暗中凝起了内力。 他敏锐的觉察着他身上的杀气,还是又上前逼近了一步,继续道,“你这样做,只会拉着兄弟们一起跟你一起陪葬!” “......” “江寒是什么人?” “......” “他城府极深,心狠手辣,做事从不喜欢留有后患。” “......” “当你不再有利用价值,你以为你还会留着你?” “......” “简直天真!” “......” 听到这里,范江龙脸色变了一下,微微又后退了一步。 他目光骤然变得凛冽,磨了一牙齿道:“到时候,他头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因为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范江龙浑身一震,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他目光一闪,有些底气不足挺挺宽厚的胸膛。 “我范江龙也不是那个老东西想除掉就能除掉的。” 那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说着,像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我言尽于此,你好知为之吧!” 说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走了。 范江龙立在那里,涨红着脸,眸光复杂的盯着他,须臾间,眼睛里凝起血光浓浓的杀气,他咬了咬牙齿,慢慢的抬起了手掌,欲要从背后给他以致命的重击。 手掌抬起到半空,他又犹豫了一下,最终,他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卸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般,手软软的耷拉下来。 再迈步时,步子变得尤其的沉重。 走到箱笼前,看着满箱笼金灿灿的黄金,他的心里再没有高兴,只觉得刺目的厉害,缓缓的,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沉重,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过一会儿,他忽然恶狠狠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娘的,老子怕那老东西作甚!大不了,一拍两散,再大不了。”他重重磨了一牙齿,“老子先取了他的首级!” 听到这句话,暗藏在外面的一个牙根紧咬,直咬的发酸的人又颤了一下。 说完,范江龙在墙上暗格里取了一些东西就离开了,整座密室一下子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当听到头顶那端传来轰的一声床板打开又闭关的声音,躲在暗处的人才吹亮了手中的火折。 二人一起进了密室之内,虽是差不多的装束,身形气质却大不相同。 一个姿态闲散,仙姿飘飘。 一个面色沉痛,步履沉重。 正是薛朝和袁阆,直到现在,袁阆的心都在惊涛骇浪中翻滚,根本无法相信,他最崇敬的师父,在他心目中高山一般巍峨的师父竟会勾结山匪,意图谋害定远大将军孟秦。 是皇上授命他的, 还是他欺君瞒上,擅自作主?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脑子就像被雷电轰过一样,一片空白,只是麻木的跟在薛朝身后。 薛朝举着手中火折,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处暗格一处暗格摸索着,终于摸到一纸信封,打开对着火光看了看,右侧唇角往上轻轻一勾:“果然有东西。” 袁阆瞬间惊醒,望着他手中书信道:“什么东西?” 刚凑过去要看,薛朝却迅速的将信放回了信封,放在袖笼里收好了,又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抑揄他道:“是你最最崇拜的师父勾结斗云寨山匪的罪证,怎么可能给你看。” 袁阆面色一白,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垂下了脑袋。 薛朝见他被打击的像是蔫了的茄子一般,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别忙着心伤了,帮忙找一下解药。” 袁阆一抬头,白着脸色茫然的看着他:“解药,什么解药?” “自然是救孟将军的解药。” 袁阆更加迷糊了:“孟将军不是受了内伤吗,要解药做什么?” 薛朝见他蠢成这样,其实也不是蠢,能入承德司的人不可能是蠢人,只是袁阆这个人太实诚了些,太重感情,太相信他的那位师父了,有些死心眼。 这样的人,注定在承德司走不长。 薛朝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不是内伤,是中毒。” “中毒?” 这一下,薛朝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四处查看起来,袁阆也不好再在这里问东问西,只一直帮着他寻找,忽然他手在墙上摸到一个突起处,不同于墙壁的粗粝,摸上去很是圆滑,他轻轻一按,耳边传来咔的一声,一块石头随着声音缓缓的打开。 一个青白的瓷瓶跃入眼帘。 他顿时惊喜的轻轻叫了一声:“找到了!” 那边还在忙着翻来翻去的薛朝闻言连忙跑了过来,伸手拿过端端正正摆放在石壁暗格里的瓷瓶,打开闻了闻,唇角向上牵起一个微微放松的笑容,看向他道:“你这个人,还算有点用处。” 袁阆:“......” “啷,拿好!”正在袁阆被他怼的无言以对时,他将手中的瓷瓶递到他的面前,颇为语重心长道,“救孟将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袁阆疑惑道:“你不是要和黛黛去应西吗,为什么要交给我?” 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懒懒的问他道:“怎么,你不愿意,还是你怕有一天被你师父知道了,你小命不保?”说着,他冷冷一笑,“看来你对孟九安根本就是虚情假意。” 袁阆脸色僵了僵:“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孟将军为国为民,征战四方,只要能救他性命,在下赴汤蹈湖,在所不惜。” “既如此,你还不接药?”他又将瓷瓶朝他面前递了递。 袁阆望了望他手中的瓷瓶,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又问道:“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将药交给我?你该知道,我在这里,轻易不能脱身。” “很简单,光服下解药没用,还需要有人用强大的内力催发解药的药效,正好......”他上下看了他一眼,“我瞧你内力不错。” 袁阆执着的问道:“可是你的内力并不输与我,甚至比我更强。” 不是他不愿意救人,而是薛朝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也太神秘了,他好好的薛国公府小公爷不做,带着黛黛跑到这里来作甚? 且当他是为帮他父亲报救命之恩吧! 但是,他怎么知道斗云寨和承德司暗中勾结,师父做事向来隐秘,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查得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痛了。 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仿佛心中的一座山在瞬间就轰然倒塌了。 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害怕自己稀里糊涂了就做了薛朝的棋子。 薛朝眉间又浮起一丝不耐,冲着袁阆翻翻眼,人生的好看,就连翻白眼也好看的厉害,又低头将自己看了一眼,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病得不够厉害,身子不够弱?” “......” 袁阆摇摇头。 薛朝又道:“若我自己能出手相救,怎会让你捡了这个巧宗,你救是不救?” 袁阆握了握手中瓷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咬牙道:“救,只是......”他将手中瓷瓶递到他眼前,“我怎么能知道这是解药,不是毒药?” 薛朝又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从他手里拿过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送到了嘴边。 “你?” 袁阆正想虎口夺药,薛朝已经吞了下去。 他倒不是怕薛朝把自己毒死,他怕这是真的解药,被薛朝吃了,孟将军还吃什么? 刚刚忘了打开药瓶看看,里面有多少解药了。 “这下你放心了吧!” 薛朝正要将瓷瓶再次递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反将里面的药都倒了出来。 袁阆定眼一看,不下十数颗,顿时心里就放松了不少。 还好!孟将军还有的吃。 放松之后,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薛朝,呐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朝也不理他,自己另从袖囊里拿了一个羊脂玉瓶将药倒了进去,又不知从袖囊里取了什么,看着和解药大小形状很相似,倒进了青白瓷瓶里,盖好瓶盖,放回了原处。 “哦,我知道了,你故意调包了解药,是怕被范江龙发现,对了,你调包的是......” 薛朝平静无澜的眼神淡淡的飘到他脸上,打断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说完,掠起一阵轻风,从袁阆面前轻轻飘过,飘啊飘,就出了密室。 袁阆连忙追了上去,极力压低声音急急道:“喂,你解药还没给我呢。” “哦。”薛朝脚步未停,只是将羊脂玉瓶塞到了他手上,一边走一边道,“你必须马上去救孟将军,否则,恐无力回天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能等,他只是不想让某人见到爹时悲伤的不能自已,毕竟解毒的过程极其痛苦,若非孟秦这样的铮铮铁骨之人,很难能熬的过去。 就让她眼不见为净吧!到时候,他还她一个转危为安的爹就行。 “好!” “记住......” 他继续一边一走,一边交待,还顺便送给了袁阆一叶血灵芝,袁阆拿着血灵芝又呆了呆:“你给我这个做甚?” 薛朝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拿这个,你突然消失这么多天,如何还能再回到斗云寨。” 袁阆还是一脸茫然:“......” 薛朝摇摇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刚刚伤心伤傻了,你们大当家正需要这个疗伤,到时你回来只说......” 袁阆终于恍然大悟,不待他说完就点头道:“哦,我知道了,还是小公爷思虑周全,多谢!” “......” 这声多谢,他倒当不起。 出了秘室,二人一个向南走,一个向北走。 薛朝没有立刻回屋,只是站在屋前一颗梨树下,望着月亮甚是惆怅,也有些悲凉的发了一会儿呆。 何时,他为一个女子牵肠肚了,甚至为了她,改变了原定计划。 不过临时改变计划也不全是因为孟九思,因为在山神庙遇到斗云寨的山匪和袁阆之后,他仔细权衡利弊,觉得还是这样做或许更有利于他们日后的行动。 但愿,能两全吧。 他终是不愿成为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已经尽力了,忽然,他轻轻的咳了几声,门从里面打开了,孟九思像是等待已久,早就准备好了,出来时手里捧着件带风毛的披风。 眯着眼睛对黑暗里一瞧,果然是薛朝,她急步走了过来,帮他将披风披到身上,又道:“夜里这么凉,你站在风口里做什么?若再受了凉,可怎么得了。” 听她一开口不是问他和袁阆夜探的结果,而是关心他的身体,他心里有了一股暖意,只一把握住她正帮他系披风丝带的手:“你这是在关心我?” 她慌忙想要抽开手,他却握的很紧,她挣扎不得,红着脸道:“你放开我!让人瞧见了不好。” 薛朝只是固执的握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松开了她,慢悠悠道:“怕人瞧见就回屋吧,屋里清静,怎样都行!” “......呃” 孟九思无语的看着他,他已经朝着屋子走去,她赶紧紧跟着他的步伐跑去,也只跑了三五步,就到门口了,二人将将要进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含羞带怯的声音。 “公子,且慢!” 110表白(二更) 孟九思一回头,就看到月色下,一个身穿花布褙子,头上插着一堆杂乱鲜花的姑娘朝着她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把新鲜的像是刚摘下来的五颜六色的鲜花。 原来是大当家的女儿,年方十六,名唤金玉。 瞧其模样,也知道她是动了春心,也是,薛朝生的这样好看,哪怕他病成这样,也丝毫不减他的风姿,鲜少有女子见到他不动心。 孟九思连忙扯了扯薛朝,冲着金玉努努嘴道:“喂,找你的!” 薛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有可能是找你的。” “......” 找她的? 怎么可能,虽然他在寨子里一直以男装身份出现,也只在范江龙面前没避讳,但她的脸现在肿成这样,眼也眯成一条缝,为了方便,她一直都没有用药,除非这姑娘眼瞎才会找上她。 刚想完,金玉已经跑到了二人面前,羞涩万分的垂下了脑袋,将手里的花递到了孟九思面前,又羞涩万分道:“公子,这是送给你的。” 孟九思呆了呆:“啊?” 莫不是这姑娘太过害羞,垂着头,送错了对象。 “铁......铁公子。”这一次,她带了姓,生怕她一时高兴过度没反应过来,稍稍抬起眼眸秋波微微在孟九思脸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又羞涩的垂了下去,重复了一遍道,“这是送给你的。” 孟九思又呆了呆:“......呃。” 在斗云寨她是铁妞的哥哥,自然不可能用真名示人,这姑娘八层也以为她姓铁。 这时,薛朝凉悠悠的声音这飘到她的耳边:“这么明显的表白,你怎么还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孟九思握起小拳头有种想揍他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下来了,抽抽嘴角,绷紧了脸色看向金玉道:“姑娘,你是眼神有问题吗?” 金玉抬起头,看着她摇摇头道:“我眼神好的很。” “我生的这般难看......”她不忘将薛朝拖下去,指了指他道,“他生的这般好看,但凡眼神好点的人,都会选他。” 金玉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我阿爹说了,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他奶奶的是花心大萝卜。” 这下轮到薛朝抽了一嘴角:“......” 孟九思:“......呃。” 她虽然没见过斗云寨大当家,可是看过他的墨宝,瞧着是个很有文化修养的,教起女儿来怎么这般......呃......粗鲁。 金玉说话的方式倒有铁妞之风范。 “我爹爹也说了,美貌于男人而言是最华而不实的东西,远不如人品好来得重要。” 说完,朝着薛朝的脸上觑了两眼,直言不讳道,“就像他,病娇娇的,像个娘们似的,走一步恨不得喘三步,能有什么用处,肯定连娃娃都生不出来。” 薛朝又抽了一下嘴角,脸色都僵住了:“......” 孟九思:“......噗。” 金玉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孟九思脸上:“不像你,虽生得丑陋了些,但人品好,身体好,到时养一窝娃娃应该不成问题。” 孟九思哭笑不得,几乎要当场绝倒,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问她道:“你都没和我相处过,如何知道我人品好?” 这个问题好像将金玉难住了,她蹙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对呀,就是要相处过了,才知道你人品好不好。” “......呃。”孟九思被噎了一下,只能善意的提醒道,“其实我身体也不好,咳咳......他的病有传染性......我已经被传......咳咳......传染了......” “什么?”金玉睁大了眼睛,惊愕的盯着她,手一抖,花掉落在地,“你......你怎么不早说?” 不待孟九思回答,她像避瘟疫一样,捂住口鼻飞也似的逃走了,落下一地还沾着雨露的鲜花。 顾着薛朝身子还没恢复,思父心切的孟九思只得又心神不安的忍耐了一晚,只是焦虑太过,她又失眠到大半夜。 下半夜的时候,似有一阵好闻的淡淡幽香传来,这香味让她心神安宁了许多,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翌日一早,她满心以为薛朝的身子会好一些了,因为昨晚未入眠时并未听到他的咳嗽,起来想催一催他去应西,哪晓得一大早他弱的连床都起不来了。 孟九思甚是忧愁,哪怕薛朝告诉他,袁阆已先行一步前往应西救孟将军,她也不能完全放下心。 揪着眉毛焦心燎肺的等啊等...... 这一等足足等了三天,要不是因为大黑山形势复杂,地势陡峭,还有毒虫瘴气,就凭她一个人不要说去应西了,就是原路返回山神庙也是找死,否则,她自己就先下山了。 她忧愁,铁妞也跟着一起忧愁,不过忧愁归忧愁,却不能阻挡她爱热闹爱说话的性子,不消两天,就曲里拐弯的通过斗云寨几个大娘的嘴巴,将斗云寨摸了个大概。 这三天最引起热议的事就是救了大当家的袁阆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三天了,说什么的都有,只到大当家亲自出来解释,说袁阆受他之命,下山办事去了,议论之声才渐渐消失。 不过,铁妞对袁阆完全不感兴趣,她比较喜欢听听八卦之类的,虽然她不是八卦之人,但聊胜于无,偶尔听听还是蛮有趣味的,甚至连大当家的八卦都听了不少。 大娘们说,大当家只有一女金玉,金玉娘生下金玉后不久就蹬腿归了西,大当家出于安全考虑,打小将她寄养在一个农户家里,直到十四岁,才将金玉接了回来。 这金玉虽然有些粗野,但也勉强能算是个聪明标致的女孩,只可惜,她命不大好,回来后不久就被另一波敌对方的山匪给绑了,最后,人虽然救回来,脑子却变得不大好了,整天就想着嫁汉子,寨子里的人私下里都叫她金花痴。 铁妞由金玉的遭遇,想到了自已凄苦的经历,倒对这金玉有几份同情,不过也未大放在心里,只是当时感慨了一番。 当她问起有关范江龙的八卦,那些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大娘集体变成了哑巴。 范江龙每天都会来瞧她,一天恨不能来八遍,看在一千两银票的份上,铁妞对他的态度倒甚是友好,于友好之外,又保存了适度的距离,只弄得范江龙心痒难耐,近不得,远不得。 到了第三天,铁妞实在在屋里子待的太闷了,就自行决定腿伤养的差不多了,也不肯让孟九思陪,自己拄着一支拐杖出了门。 不管怎么说,演戏还是需要有敬业精神的,装伤残人士就要装的像,否则对不起她的一千两薪酬。 其实,她也是好心,想多创造给姐姐和公子独处的机会,且不管日后两人能如何吧,反正先处处看,看看性子合不合。 出门之后不久,遇到了大娘们嘴里金玉,那金玉一见到她就像见了瘟疫,飞也似的跑的,弄得她很是迷惑。 她本来还想帮一帮这犯了花痴的姑娘,摆事实讲道理,现身说法告诉她,不是什么汉子都能嫁的,僻如暴力狂之类的就不能嫁。 唉唉叹了一声,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洪亮而惊喜的声音:“娘子!” 她吓得一跳,手下的拐杖往前一滑,她一个不稳,往前栽去,前方正好有一个小池塘,说时迟那时快,范江龙身形一掠,已经飞至她的眼前,稳稳的将她扶住了。 时间,突然在这一刻停滞了。 从范江龙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整张脸,虽然还带着伤,却更显得可怜可爱。 卷翘纤长的睫毛像是沾了晨间雨露的花蕊,在日光和风下,微微颤动着,一张明媚的小脸,在春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泽,半张半合的小嘴,更是像娇艳的花朵,具体像什么花朵,他一个粗汉子也想像不出来。 他只知道,他死了,他死了。 他的三魂七魄全都被娘子勾走了。 他甚至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这样的她? 想当初,他也曾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只是长年的打打杀杀,身上脸上添了不少伤痕,其它的尤还可,只是眉上的这一道伤疤甚是吓人,再加上这些年他只知胡吃海喝,生生把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作成了屠夫。 唉! 岁月真他娘的是把杀猪刀啊! “唉哟,好痛!”和他这样对视着,铁妞只觉得尴尬无比,急于想脱身,“二当家,你碰到了我腰上的棒疮了。” “啊?”听到她叫痛,他的神思一下子飘了回来,手足无措的放开了她,又从地上帮她捡起了拐仗,送到她手里,又道,“娘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背你回去吧!” “不......不用......” 说话间,他已经弯腰背对着她半俯在她面前,一把将她背了起来,笑着道:“相公背娘子天经地义。” 当他背起铁妞时,突然间,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他想:再过十天正好是个黄道吉日,到时候娘子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他一定给她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请兄弟们喝上三天三夜的酒。 只可惜,他没有等来这场婚礼,翌日一早,他恨不得铺十里红妆迎娶的娘子突然失踪了,不仅她失踪了,就连薛朝和孟九思也一起失踪了,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离开时,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直到在山头被落石砸昏了脑袋金玉醒来,大家才恍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就在当晚,痛定思痛,决定移情别恋的金玉前往山头去找她的新目标时,偶尔看见三个人立于山头一块岩石上,似乎在争吵。 出于好奇,她偷偷走近一听,才知道竟是铁公子一干人,三个人因为一千两银票的归属问题起了激烈的争执。 当时,她深为不耻,觉得自己看错人了,原来这个铁公子人品烂的一塌糊涂,竟然贪图妹妹的银票,那小白脸公子更不是个好东西,瞧着人模狗样的,也是见钱眼开的人。 就在她准备冲上去要为铁妞打抱不平时,忽然小白脸推了铁妞一把,可怜铁妞摔落了山崖,许是求生本能,又许是不甘心,临死也要挂个垫背的,铁妞一把拉住了小白脸的腿,小白脸又一把拉住了铁公子的腿。 于是,三人串成一串,串成了糖葫芦,接下来的事她就没有看到了,因为一块落石掉下,正好砸中她的脑袋,将她砸晕了。 不用想,三人必定摔下万丈深渊摔了个粉身碎骨。 范江龙听她之言,连忙飞奔到她讲的那块岩石,果然在岩石下的草丛里找到一只掉落的红绣鞋,是他昨儿刚刚送给铁妞的。 他抱着这双红绣鞋跪在那里,面对着悬崖哀嚎不已。 这时,有人不怕死的跑上来劝说。 “二当家的,你莫要伤心,你细想想,他们三人为何会大晚上的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心怀鬼胎,说不定这三个人本来就是江湖骗子,逃跑时因为分赃不均起了......” 还没劝完,范江龙猛地一个跳起,赤红着双眼,抬手就狠狠的盖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力气之大,一巴掌将他盖下了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 众人见状,吓得目瞪口呆,全体噤声。 ......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 因为下山后只劫了两匹战马,孟九思和薛朝共骑一匹黑色战马,铁妞另骑一匹白色战马。 战马一路狂奔,驰聘在用鲜血铺就的大道上,沿途到处可见尸体,旁边的河流还没来得及洗刷流入河中的鲜血,在黑夜里静默的泛着幽暗的血腥光芒。 远处,坐落着一座座简易的帐篷,那是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在玄铁军的帮助下,临时在野外搭建的,虽不如家里舒服,但也勉强可以挡风遮雨。 时不时的有黑烟升起,时不时的传来不知是受伤士兵还是受伤百姓的哀嚎,还有幼童的哭声。 这样的哀嚎,这样的哭声,还有这遍地的血腥和尸体,深深的刺痛了孟九思的眼睛和耳朵。 夜,像狂暴而噬血的野兽,张着狰狞的,似要吞入人间一切的大嘴,要将所有人都吞没。 孟九思虽然紧紧的贴在薛朝的怀里,他的怀里也不似从前那般冷,相反,还带着一丝烈酒的热气,可她还是觉得冷,透入骨髓的冷。 这就是战争啊! 说是修罗坟场,人间炼狱绝也不为过。 虽然叛乱已平,这些也曾鲜活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叛党来了,叛党来了!” 沉痛时,前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刹那间,黑暗的尽头就冲出一支马队,那些人头戴凤翅盔,身披银战袍,一个个手持长枪,转眼间就将他们几个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一个手里拿的武器却与旁人不同,是一对金锏,在黑暗中闪烁着灼灼光辉。 他警惕的盯着马上三人,沉声一喝:“什么人?!” 黑暗中,孟九思虽看不清他的脸,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对金锏,此人正是爹爹手下的副将聂方磊,顿时欣喜的唤了一声:“聂叔叔,是我,我是黛黛。” 那人像是不敢相信似得,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又上下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你是黛黛丫头?” “是我,聂叔叔。”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却含着惊喜和关心:“你这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胡闹!” “我听说爹爹受了重伤,你快带我去见爹爹。” 聂方磊听她言语如此急切,安慰道:“你莫急,将军大人身体已经好转。”说完,一双锐利的眼睛在薛朝和铁妞脸上来回的扫了两眼,又问道,“黛黛丫头,他们是什么人?” 不待孟九思回答,薛朝叉手行礼道:“在下薛国公府薛锦书!”说着,朝铁妞的方向看了看,“那是我的婢女。” “薛锦书?” 聂方磊知道孟薛两府是姻亲关系,将军又于薛国公有救命之恩,心下的警惕放松了一些,同时又觉得奇怪。 黛黛是和薛二公子薛良定的亲,怎好好的和薛小公爷在一起? 孟九思看出了聂方磊的疑惑,连忙道:“秦叔叔,说来话长,你先带我去见爹爹,我回去与你和爹爹细说。” 聂方磊想了一下,点头道:“好!” 一路飞驰过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孟九思就看到了一排排落座的营帐,里面还有烛火透出来。 聂方磊勒停了马,从马上跳了下来:“黛黛,到了。”说着,他伸手向前一座略显宽大的主帐一指,“将军大人就在那里。” 111父女相见(一更) “爹爹——” 孟九思再无法抑止住强烈的思念之心,翻身就从马上跃了下来,朝着营帐飞奔而去,直到营帐门口,忽然升起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虽然聂方磊在路上又告诉了她一遍,将军已经清醒,只是虚弱的很,可她还是害怕,害怕爹爹有事。 就在这里,聂方磊大辣辣的掀开帐门,激动的说了一声:“将军,你看谁来了?” 床上躺着一个满脸病容,胡子拉渣,嘴唇干涸的人,正阖着双眼在闭目养神,因为长年驻扎边疆,受风沙所侵,脸皮变得又黑又粗糙,听到这话,他骤然睁开双眼,刹那间,仿佛万千星辰在瞬间照亮了一切黑暗 这双眼经过世事沧桑,经过战火洗练,却依旧清澈,美好。 眼尾微微上挑,斜飞入鬓,勾出几分魅,这种魅并不会让你觉得他像个女子,反而凭添了十足的坚毅和磊落,充满着奇异的阳刚之气。 他转过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聂方磊。 这时,孟九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进了帐内,激动的唤了一声:“爹爹!”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声音哽咽。 孟秦看着眼前的女儿,看着她肿胀的小脸,哭的桃子般的眼睛,一下子惊呆了,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万般疼惜之余心里又升起莫大的惊喜,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刻因为激动破碎了。 “黛黛......” 他挣扎着就要起床,牵到身体上的伤口,他也不觉得疼痛。 “爹爹,爹爹......” 孟九思飞奔过去,一下子扑倒在他怀里,生怕伤到了他,自己并不敢扑的太猛。 爹爹的怀抱还是这样的宽阔,还是这样的温暖,是有好久,好久,她都没有这样拥抱过爹爹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湿润了她的上脸,洇湿了他的衣服。 声声爹爹唤得孟秦的心都要化了,他实在太震撼,太意外,太惊喜了,经历生死的人才明白亲情有多么的可贵。 在濒死的时候,他想的不是大庆,不是皇上,也不是大庆千千万万的百姓。 他想得只有他的孩子,他的黛黛,他的安儿,他的璋儿,他的仪儿...... 铮铮铁汉在这时落下泪来,说话时,只觉得喉咙里梗梗的,他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时那般轻,那般柔,那般温暖。 “黛黛,爹爹的好黛黛,不哭,爹爹在这里,爹爹就在这里。” 原以为黛黛恨她怨她,再也不会和他亲近,没想到她竟然不顾危险找来了,他已经无法怨责她不顾安危,冲到这战乱之地来,心里已被莫大的感动和幸福填满了。 “爹爹,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不许,不许!” 虽然知道自己的话不能实现,可是她还是要说,这是她此事的心声。 “不离开,爹爹不离开,我的黛黛终于长大了。”他声音哽咽的不像话,“可是,你能不能告诉爹爹......你的脸是怎么了?” “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自打自己被人掳走之后,孟九思从来不曾再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纵的撒过娇,仿佛又回到幼时她尽情在爹爹面前撒娇的模样,哭着道,“谁让你吓女儿了,女儿也要爹爹害怕。” 孟秦无奈又宠溺的笑道:“既然我家黛黛不肯说,那就让爹爹猜猜。” “嗯。” 虽然早已猜出来,他却故意逗她道:“我猜是你和你大哥争果子吃,你大哥欺负你了,待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不对不对,我才不会和大哥争果子吃。” “......嗯,那我再猜猜,一定是你想吃冠春园的桃花糕,和小时候一样偷偷骑马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对,不对。”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碰到狗了。” “嗯,这下对了,爹爹你真厉害。” “哈哈......”大笑的时候,扯到伤口,痛的也快乐,“还是我家黛黛最厉害,不仅厉害,还聪明勇敢。” “......” 立于帐外的铁妞听到这父女久别重逢后喜悦的对话,又是高兴,又是羡慕,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不争气的滚落下。 她擦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转头看看身旁的薛朝,“咦?”的一声道:“公子,你怎么也哭了?” 薛朝手指轻轻从眼角掠过,看也没看铁妞,对着风,凉凉的说了一句。 “许是听力好的人,眼睛就不太好,明明是被风迷了眼睛。” 说完,抬脚离去,刚走了两步,身形忽然一个踉跄。 铁妞望着他的背影,掩唇一笑道:“明明就是替孟姐姐高兴的,还死不承认。” 说着,她忽然发觉他离开的背影落寞而苍凉。 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边,无限惋惜的叹息了一声。 这样病弱的公子如何能给孟姐姐一个未来,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把握。 想着,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忽有一道流星闪过,她赶紧合起双手,对着流星许了个心愿。 “祈求上天保佑公子和姐姐,让公子早日康复,早日迎娶姐姐,再生一堆胖娃娃。” “保佑我数钱数到手抽筋,每天抱着大把大把的银子,睡觉睡到自然醒。” ...... 夜,益发的深了。 此时,孟九思就像个安静的小婴儿一样,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睡着时,嘴角时不时的上扬起,勾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焦虑惊惶中度过,又平生第一次翻下那样危险的悬崖绝壁,虽然有薛朝和铁妞一路护着她,她也已经累的全身都散架了,再加上刚刚父女相见,她的心就像陡然从崖壁之下飞跃到崖顶,巨大的激动和狂喜,几乎让她小小的身子承载不来。 她实在太累,太累了。 也彻底的放松了自己。 真好,爹爹没事了。 真好! 这一觉,竟睡得史无前例的沉,突然她翻了一个身,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从嘴里发出一个餍足的浅浅的呢喃声:“爹爹......” 面前的人怔了怔,嘴角跟着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可是他没有动,任凭她握住他的手,只定定的望着她的睡颜。 因为脸上肿胀未消,这睡颜实在称不上好看,落在他的眼睛里却觉得好看得不得了,纯净的不得了。 慢慢的,他嘴角牵起一个笑,笑容很暖,也很温柔。 就在这时,营帐门帘一动,有个娇俏的身影端着一盏热茶进来,见到眼前这番情形,她抿嘴一笑,很是识相的退了出去。 她刚退了出来,就看见前方来了一个人,正是聂方磊,他瞧着她笑得还挺和蔼挺有礼貌:“小铁牛,赶紧去告诉你家小公爷一声,将军大人有请。” 铁妞听他竟然将她朴素无华,却又不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叫成了一听就是个粗汉的铁牛,有些生气了,盯着他,纠正道:“这位大叔,我叫铁妞,不是铁牛。” 聂方磊并未将她的生气放在眼中,只是呵呵一笑道:“铁妞,铁牛,差不多,差不多嘛。” 铁妞更加生气了,委委屈屈的扁扁嘴道:“一个妞,一个牛,明明差得远了好不好。” “好啦,好啦,小铁牛,哦,小铁......妞,赶紧去通报你家小公爷一声。” 铁妞小嘴儿一撅,小脚一跺,转身就要进去通报,忽然聂方磊又叫住了她:“喂,小铁牛,且慢。” 她恨恨的转过头,颇是幽怨的盯着他,再一次咬牙纠正:“是妞,不是牛。” “哦,小铁牛......呃,是妞,你晚上做的清粥和小菜不错,很是开胃,将军好几天滴米未进了,今日好不容易喝了一碗粥,对了,将军还夸了几句,一会儿再去做个三大碗来,我怕将军想吃个宵夜。” “三大碗?”铁妞眨巴着眼睛,怀疑的盯着他,“将军身体才刚刚好转,怎么可能一下子吃得下三大碗,我看是大叔你想吃吧?” “......呃。”聂方磊讪讪的挠了一下头,“被你看出来啦,呵呵......小铁牛,你熬粥的手艺真是不错,也只比你家婶子也差那么一点点。” 他再度执着的叫她铁牛,铁妞已经无语了,翻翻眼道:“你且等着!” 说完,又是一跺脚返身入了营帐。 ...... 半刻钟后。 “你......就是小朝?” 孟秦半倚在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玫瑰紫皮斗篷,斗篷上似被刀划过,有几道裂口,他抬着头,惊讶的看着眼前苍白消瘦却又仙姿飘飘的玄衣青年,努力回忆起当年看到他的样子。 因为打小身子不好,性情冷淡,薛朝大多养在家里,从不轻易出门,即使有客人上门,他也不轻易会客,而他长年征战在外,连自己的孩子都鲜少见面,所以他见到他次数并不算多。 算算时间,大概有五六年未见吧。 想不到当初那个病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也长高了许多,几乎与自己并齐了。 脸模子倒是和小时候差不多,漂亮的不像话,只是气质更加清冷了一些,人瞧上去似乎也更加瘦弱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与黛黛定下亲事的人就是他。 身为父亲,自然是想给女儿最好的,想要成为他的女婿,抛开人品样貌先不说,首先身体条件是一级棒的,显然薛朝不符合女婿的标准。 “是。”正说着,薛朝已经恭恭敬敬的施了一个礼,“薛朝见过孟叔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竟然有点紧张。 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些年......”孟秦又重新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心里惋惜一叹,又问道,“你过得怎么样,你父亲好不好?” “我很好。”薛朝按捺下心中莫名的紧张,抬眸时换作一副坦然的神色面对他,“家父也很好,多谢孟叔叔关心。” “不......”孟秦认真而感激的看着他,“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你于黛黛有救命之恩,还一路护送她到应西,让她安然无恙的来见我......” 他一掀被子就要下床,他连忙走过去,按住了他:“孟叔叔,你赶紧躺好,你现在还不易下床。” “也好!”孟秦不再坚持,而是冲着薛朝一拱手,“小朝,我把黛黛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你救了她就是救了我,请受我孟某人一拜。” 说着,弯腰一拜。 薛朝哪敢受他如此大礼,同时,他心中是有愧的,连忙同拜:“孟叔叔,如此大礼,侄儿实在受不起,当年,孟叔叔救家父一命,我救孟黛黛,权当还了当日的救命之恩。” 就在这时,有士兵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朱漆长盘,盘里摆放着两盏茶。 孟秦连忙招呼薛朝坐下喝茶,又道:“这里不比家里,茶水粗陋了些,你将就着喝吧。” 薛朝拿过茶盏,低头一看,茶水绛红色的,着实不太成茶,茶碗还缺了一个边,若依他平常在家里,这样的茶水谁敢端到他面前,简直不要命了。 此时也不敢挑剔半分,端起茶就喝了一口,清香全无,还苦涩的很,他连眉都没敢皱一下,又喝了一大口下去,咽下茶水笑道:“还好,还好,虽味苦了些,却极解渴。” 孟秦高兴道:“我还当小朝你不习惯呢。” 薛朝很是乖巧的笑了笑:“怎会,我很习惯。”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孟秦更加高兴,哈哈一笑,笑的颇为豪迈,“堂堂男子汉,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讲究,我家璋儿当初在家闹着说茶汤不够白,一生气竟将茶碗砸了,还责骂小丫头,我气得揍了他一顿,从此以后,他就老实了,再也不敢有半分挑剔。” “......呃,呵呵。”这下薛朝有些淡定不住了,莫名的感觉越来越紧张,额间浮起了一层冷汗,抬手略拭了一把冷汗道,“孟叔叔教子有方,怀璋兄......” 换作他,何至是砸碗责骂丫头那么简单,直接拖出去打死! 一语未了,孟秦又道:“我恍惚记得我家璋儿比你还小一岁。” 薛朝又抹了一把汗,点头道:“是,我倒忘了。” 孟秦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别的意味:“小朝,我问你,你和我家黛黛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忘了,黛黛和你二弟是有婚约的。” 若说他半点都瞧不出来,那他就是个傻子,虽然黛黛还未来得及和他说,可他也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难道她......没和你说?”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又道,“她已经和我二弟退婚了。” “什么?” 纵使久经沙场,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改色的孟秦惊愕的一下子坐直了,扯到胸口处的伤,他痛的蹙了一下眉头。 “什么时候的事,黛黛为什么要和阿良退婚?” 他不知道,正因为考虑到他伤重初愈,孟九思才没有立刻告诉他,她想这些日子她会一直和爹爹一起,有的是时间说。 “孟叔叔莫急。”薛朝连忙解释道,“这婚原就是该退的。” “......” “我二弟与贵府五姑娘两情相悦,黛黛知道后,就主动退了婚事。” 薛朝本不想八卦别人的家事,可是孟将军都问了,他也只能老实回答。 孟秦更惊,却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只是不敢相信的看着薛朝道:“你说仪儿和阿良两情相悦,这......怎么可能?” 明明知道薛良是姐姐的未婚夫婿,仪儿她怎么能和薛良在一起? 薛朝道:“这件事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我家二弟真正心悦的人是贵府五姑娘,这我倒是清楚的。” 孟秦有些失落的垂下了脑袋,埋首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叹道:“也罢,就让黛黛自己做主吧。”说完,又抬起头看向薛朝,眉宇间又多了一份复杂,“那小朝你和黛黛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们两个也两情相悦了?” 薛朝苦笑了一下:“孟叔叔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嗯,一半,是我心悦黛黛,黛黛未并看上我。” 孟秦的心里忽然轻松了一大半,虽然薛朝救了黛黛,可是他愿意用命去偿还他的恩情,却不能拿女儿的幸福来还这份救命之恩,就当他自私吧,薛朝他真的不适合黛黛。 同时,又觉得有些惋惜,倘若他身体健康,他应该会将他当成女婿的最佳人选。 “男子汉何患无妻,小朝,没有黛黛,还有别的好女子。” 112小朝,我凭什么相信你(二更) 听了他这样的话,薛朝的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也是,一个真心疼爱自己女儿的父亲,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 他没有执着于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他对她的感情好像也没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第一次见面就瞧她很顺眼,虽然那时她只是个小婴儿,但她对着他吐泡泡的样子很可爱。 第二次见面,她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跑到他面前张开小手软糯糯的说了一句:“哥哥,抱......” 他皱皱眉头就想走开,不知为什么,又忍不住抱起了她。 第三次见面,她躲到稻草堆里和孟怀璋捉迷藏,结果自己睡着了,孟叔叔和孟怀璋急得寻了她大半天,是他从稻草堆里找到了正睡得香喷喷的她,将她抱了回来。 儿时的回忆如此清晰,清晰的令人疼痛,而孟黛黛根本不可能记得这一切。 那时,她还那么小。 再后来见面,她已经长大了,满身是水,很狼狈的被他从湖里拖了出来。 想着,他笑了笑,连他自己都没意识着,笑着说话时,笑容是苦涩的。 “孟叔叔说的很是,侄儿记住了。” 孟秦见他似有失落的样子,心生不忍,可是再不忍,他也只能这样,且不说黛黛现在对他还无意,即使对他有意,他也不答应。 薛朝得的可是绝症,太医院院使杨序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想到这,他更生不忍,更加惋惜,无法再就此事谈下去了。 换了另一个他很关心的事,问道:“小朝,我再问你,你可知道救我的人是谁?”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救他的人究竟是谁,当时他昏迷不醒,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千万只虫在狠狠的噬咬,仿佛有千万把刀在他骨头上刮着,又仿佛有烈焰在燃烧着他,要慢慢的将他燃烧成灰烬。 他受伤无数,却平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他竟活过来了。 活过来之后,救他的那个人就走了。 本来聂方磊他们也不敢让一个陌生人来救他,只是当时他已经药石无医,他们权当死马当活医,这才救了他一命。 薛朝这一趟来就是要让他知道真相,否则,他这么费事巴拉的救他作甚,可是当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他素来是个冷情冷心之人,对谁都没多少感情,唯独对孟黛黛特别了些。 只是,他低估了这特别的份量,望着虚弱憔悴,伤痕累累的孟秦,他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认识。” 孟秦本来不过是想转换个话题,随便问问,没想到薛朝竟然真的认识,他双眸顿时一亮:“是谁?” “袁阆。” “袁阆?”他眼睛里布满了疑惑,“他救我,为什么连姓名都不肯留下?” 薛朝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因为他是承德司的人。” 他眼睛里的疑惑更甚:“这个我早就知道,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为什么因为他是承德司的人,就不肯和我相认?” 薛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道:“孟叔叔可知,此次应西民变究竟是谁激起的?” “我听说长平发生了国子学惨案,端王归长平途中纵马踏起一孩童,又纵容手下打死十余村民,引起民愤,叛贼李元通利用民愤勾结斗云寨激起应西民变。” 薛朝幽凉的笑了一声:“孟叔叔长年征战在外,恐怕早已经忘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 “......” “这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是有人不想孟叔叔平安回到长平,甚至想借此机会除掉孟叔叔。” 其实,他当时也是其中之人,甚至推波助澜了。 不过,有人比他们更耐不住性子布下了这精天密局,正好省得他再动手了,他只乐见其事就行。 想着,他的掌心沁出了细微的汗。 孟秦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倒没有多大的震惊,本朝重文轻武,那些文官向来瞧不上武官,尤其是像他这样战功累累的人,朝中多有记恨他之人,设下局要暗算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着眉头,静静的听他说。 薛朝继续道:“这些人有孟叔叔能想到的,也有孟叔叔想不到的。” 听到这里,孟秦的眉心跳了一下。 他想不到的,是谁? 薛朝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心内却依旧是含了一份紧张,慢慢的从嘴里说出五个字,一字一字,虽咬的不重,却很有力量:“承德司江寒。” “什么,这不可能?” 孟秦一下子惊愕的睁大了双眼,眼角处本来就有一道刀痕,这一睁,伤口微微裂开,有血渗了出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江寒? 他呆呆的住在那里,忽一阵狂风吹动帐帘发出霍霍声响,营帐的青铜浮雕烛台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他没有感知到风吹进来,只觉得全身发寒,每一根汗毛孔都要竖起来。 当年,他与江寒曾是同窗,不过两人关系那就那么一回事,平常没多少交往,但也绝不存在交恶,不仅他,江寒在学院就是个异数,几乎与任何同学都没什么交往,后来他入了承德司,他们之间的交集就更少了。 朝中众大臣与他应该也鲜少有交集,就算有交集,那也只能是因为公事。 因为他只听天命于皇上一人,整座承德司都只听命于皇上一人。 除了皇上,所有人在他们面前都是一样的。 他们负责为皇上收集情报,负责暗杀皇上想杀,却不能在明面上杀的人,负责做皇上交待的一切事情。 他实在想不出承德司有什么任由要除掉他。 唯一可能,就是...... 皇上? 想到这里,他连全身的血液都骤然冻僵了,一下子没撑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薛朝急忙端着茶走过去,递到了他的手边。 他接过茶来狠狠的喝了一口,咳嗽声缓了一下。 “孟叔叔,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孟秦将茶盏递还给薛朝,再看他时,眼睛里充满着狐疑,又轻咳了两声,凝重的对着他道:“小朝,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经过世事变迁,他怎么能确实眼前的薛朝不会变,他又怎么能单凭他几句话就相信承德司要除掉他。 相信了他的话,就等于相信要除掉他的人是皇上! 薛朝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不慌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他从斗云寨偷到的信封,郑重的交到他面前:“孟叔叔,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孟秦慢慢的打开了信封,打开时,指尖微微颤抖,当他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脸色骤然一片惨白。 他虽与江寒没什么交往,可是他的笔迹他是认得的,毕竟也曾做过三载同窗,这是他写给斗云寨二当家范江龙的书信。 他看完信,又呆呆望着信出了一会神,这才转头复又看向薛朝,到底是久经沙场人,再面对薛朝时,脸色已恢复了镇定。 “这封信......”他冲着他,微扬了一下手里的信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斗云寨。”说着,又静静的补充了一句,“是我和袁阆在帮孟叔叔找解药时拿到的。” “什么?”孟秦眼睛又闪过惊疑之色,“解药是你找来的,斗云寨怎么会有解药?” 他中的是莫家独门毒药红霜花,此毒虽不及忘川阁的凤凰羽,但也令人闻之变色,排名仅次于凤凰羽,除了莫家人,无人能解此毒。 哪怕聂方磊为他找来了神医冯还也不能解此毒,只是能延长他十来日寿命而已。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早已隐遁山林的莫家人为何会参与其中。 薛朝声音依旧镇静:“因为斗云寨二当家范江龙就是莫家老家主最小的儿子。” 孟秦又是一惊:“范江龙竟是莫家人?那他为什么会落草为寇,甘心做了一名狊名昭著的山匪?” “这当中的缘由。”薛朝摇了摇头,“我就不是太清楚了。” 孟秦眼神暗淡了一下:“所以你才会说,因为袁阆是承德司的人,所以他要隐藏身份?” “嗯。”薛朝点了点头,“孟叔叔应该知道他师父在他心目的份量,也应该知道一旦他身份暴露,不仅会惹得他师父震怒,从此后他在承德司再无立足之地,这还算轻的,或许,他连命也要送了,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也是。”孟秦只觉得感动不已,“也为难这孩子了,他到底还是像从前那般,是个心怀仁善的孩子,可惜了......” 可惜当初安儿爱的不是他,而是宋宸枫。 薛朝不知道他这一声可惜是因为什么,还以为是在叹可惜了袁阆这样一个人却做了江寒的徒弟,他也不想就此事再说下去了。 该说的全都已经说了,再说多了,就没什么意义了。 有些话,也该由孟黛黛来说才更可信些。 “孟叔叔,时辰不早了,你身子才刚刚好转,早些休息吧!” “小朝。”他郑重的唤了他一声,声音像是含着千钧之力,“谢谢你——” 薛朝正要说话,忽然耳朵一动,敏锐的感觉到帐营之外似有杀气涌动。 她...... 还是来了。 他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眨眼之间,帘影一动。 一道凌厉的冷风卷起浓重的杀意袭卷而来,入目处就看到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黑色身影像是鬼魅一般,以一种快到诡异的步伐,飞速掠至薛朝的眼前。 一双漆黑的连最强的光都照不进去眼睛,在看到薛朝时,在瞬间凝起一种似失望,似愤怒的光芒。 也只是瞬间,她便移开了目光,盯着孟秦时,眼中冒出凶狠的光,手中一柄长剑毫不迟疑的直朝着他刺去,剑势如虹,带着凛冽的杀气,若是从前的孟秦还能迎敌而上,可是现在的他全身虚软无力,连下床都很困难。 幸而他经历过太多生死关头的时刻,迅速的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正要来挡,薛朝忽然上前,一伸手,生生握住了锋利无比的剑刃。 鲜血,在瞬间流淌出来。 迅速沾染了剑刃,再沿着剑锋缓缓滴落,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细响。 那人的瞳仁蓦然一怔,不敢相信的盯着他,眼中全中惊怒之色。 她握住剑柄的手颤了颤,一咬牙,手往后一拔,许是她并未敢太用力,也许是他握得太紧了。 这一下,她竟未能成功的将剑拔出。 “小朝!” 孟秦惊呼出声,同时又深深担心着女儿的安危,顾不得身体虚弱,内力全无,手持匕首就要跳下床。 这里守备森严,这个刺客能这样不声不响的闯进来,一定身手了得,他实在害怕除了她还有别的刺客。 他大別了一声:“来人啦,抓刺客!” 就在他掀开被子的时刻,那人忽然凶狠的一用力,这一次,终于成功的拔出了剑,森冷的剑刃从薛朝的掌心划过,划出一道可怖的深深伤口。 剑风划过来时,带着淋漓鲜血,飞溅到孟秦的脸上。 孟秦只感觉脸上忽一片冰凉。 电光火石间,聂方磊已经带人冲了进来。 那人见来的人多了,益发发了狠似的直朝孟秦刺去,薛朝忽然伸出还在滴着血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重重一拧。 她顿了一下,继而愤怒的转身一掌击向薛朝,就在凌厉的掌风要击中他的胸口时,孟秦大惊,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倾身一下子扑过去将薛朝往旁一推,正好聂方磊冲过来扶住了薛朝。 掌风落空,刺客也无意再缠斗下去,脚尖轻轻往地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直朝着帐顶飞去。 “刺啦”一声,手中长剑将帐顶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孟秦忽然沉声一喝:“快,快去看看黛黛!” 在他说话的时候,薛朝已经白着脸色冲出了营帐。 孟秦自己也急得下了床,刚下床,脚下传来一阵像是踩入刀山火海般的剧痛,他一下子禁受不住,晕了过去。 “将军——” ...... 时间不过是转瞬之间,仿佛才刚刚与爹爹重逢,却已迎来了大军班师回朝的这一天。 虽然初见爹爹的那一晚发生了刺客事件,薛朝也受了伤,所幸大家都平安无碍,后来也未再发生什么凶险之事。 只是爹爹又需多休养一阵子,乱党余孽还需要清缴,薛朝的掌心落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孟九思有些愧悔,爹爹和薛朝生死关头,她却躺在营帐里呼呼大睡。 她睡的太死,甚至不知道薛朝突然冲进来过,她只是听铁妞说,当时薛朝的脸很苍白,很焦灼,一双眼睛红红的,有些吓人,只到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时,才意识到他的手已血流如注。 那一刻,若说她不感动是假的。 她原想着,这辈子,她再也不会相信男人,再也不要嫁给任何人,可是薛朝他...... 好像不属于她想的任何人。 这些天,她服侍在爹爹身侧,只觉得无比幸福。 原来,只要他愿意接受爹爹,前世,她也可以过得很幸福,很幸福的。 曾经,她错了。 今生,她不想再错过。 她甚至在想,如果时间能停止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回去面对那些风云诡谲的阴谋算计,她也不愿让爹爹面对这些。 可是长平有大哥,有阿姐,对于爹爹来说,还有母亲,有孟婉仪,这些天,她见爹爹身体不好,并未敢所及她和孟婉仪之间的争斗,就算爹爹问及时,她也委婉的糊了过去。 她不想让他在养伤期间还要心生烦忧。 但有一件,她必须要说,就是她在宫里所见所闻,那关乎到爹爹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虽然那个家,她根本不喜欢,但也有让她牵挂的人。 有时候,她在想,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战乱,这么多阴谋算计,大家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想想之后,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哪怕再热烈的阳光,也有照不到的黑暗。 人的心总是最难看清楚的,就僻如孟婉仪,她可是她的亲妹妹,难道仅仅因为她生的好看,她打小与薛良定下娃娃亲,她就这般恨她么? 或许吧,现在她也不在意这些了,可是孟婉仪她到底也是爹爹的女儿,这是无法无改的事实。 只要一回去,爹爹什么都清楚了。 她眸色浮起一丝黯然,朝着父亲的方向看了看。 113归长平(一更) 孟秦正骑座在高大的汗血宝马上,银色铠甲在正午热烈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夺目的银辉,映衬着他饱尽风霜的面宠泛着月色般的清辉,一双清冽坚毅的眼眸直视着长平方向。 他回来了! 尽管前途渺茫,他还是一定要回去。 因为长平有他的家人。 浩浩荡荡的大营开拨了,与忧心忡忡的孟秦不同,那些思念家人的士兵脸上俱露出欢喜和向往的神色。 当初,他们投军追随孟大将军时想的是以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光耀门楣,又或者只是没饭吃的,家计艰难的,想着投军能吃饱饭能挣几个军饷,如果幸运,说不定还能挣下一份军功,弄个军官做做。 可是现在,他们最强烈的愿望就是一回去就能和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团圆。 对于他们来说,等待回长平的时间格外的漫长,好在军营里多了个机灵可爱,却又不失刁蛮的小铁牛,让漫长的时间变得短暂了一些。 因为聂副将一直叫她铁牛,她铁牛的名字就这样传开了。 一开始她还很不高兴,但凡有人这样叫她,她便要纠正一下,是“妞”不是“牛”,但大伙儿和聂方磊一样都出奇的固执,统一口径叫她铁牛。 好在,她打小是个适应能力极强,混走江湖的人,也就不高兴了三日两,便从善如流的接受了铁牛这个名字。 后来,她竟听这个名字越来越顺耳,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响亮霸气,很称她的气质。 她为人素来不拘小节,更无半点姑娘的娇怯之态,又爱说爱热闹,出了深宅大户的高高院墙,就像鸟儿飞入了天空,鱼儿游进了大海,开始彻底放飞自我了,很快就与军营里的士兵打成一片。 每天最喜欢叉腿蹲在凳子上,嗑着瓜子,喝着小茶,声情并茂的吹着她打小闯荡江湖的所见所闻,连说书先生都说的没有她好听。 有时候,就连孟秦和聂方磊也被她聒噪的实在受不了,可是又爱吃她熬的那碗清粥,做的那几碟小菜,也就忍下了。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就是很普通的清粥小菜,经她的手就是做得比别人好吃。 当然,主要还是他二人对这个“别具一格”的小丫头很是喜爱,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有几分纵宠之心。 而且铁妞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让人喜爱亲近的魔力,有她在,军营里倒时不时的传来欢笑之声。 又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孟九思更是对这个妹妹喜爱的不得了,恨不能直接将她带回孟府。 偏薛朝又犯了矫情,跟他要了铁妞好几回,他就是不肯爽快的答应,说他只接受买一赠一。 当然,依他的矫情,他自然不可是被赠的那一个,铁妞才是被赠的那一个。 而买他,也不是用钱。 而是用她的心,她的人,还有她的一生。 我天!这价格实在高得离谱,她就是有心想买也买不起。 因为她不肯答应这样离谱的条件,还惹得薛朝整整三天都不肯理她,一个人闷在帐营里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后来肯见她了,又把她怼了个四脚朝天,哭笑不得。 唉!男人矫情起来,女人也自叹不如。 许是他这样完美的人一时接受不了掌心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郁闷的心情无处发泄吧,这疤痕是为救爹爹留下的,她又欠了他一条命,不要说他只是犯犯矫情了,就是打她骂她一顿,她也甘愿接受的。 看着前方长长的没有尽头道路,孟九思想,如果这路能再漫长一些就好了。 可是,时间这个无形的存在是个奇怪的东西。 你越是想让它变得漫长,它越是短暂。 你越是想让它变得短暂,它越是漫长。 孟九思都没反应过,大军已行走了十数日,转眼之间,已到了城门口。 当厚重的城门打开,他们迎来的是百姓们夹道欢迎的欢呼声,她们热情的欢迎这位为保国保家,长年浴血征战在外归来的英雄,就像当初他们用一种敬仰万分的心,夹道欢迎凯旋归来的铁血战神。 只可惜,当年的铁血战神黎王燕十三在鼎盛之时,仅仅因为一个女子,便英雄气短的退出了战场,从此,英雄没落,只剩下一段传说,也唯有这段传说,还能证明曾经的战场上有位铁血战神。 一袭紫袍倾绝天下,一把破云横扫千军。 这些欢呼的百姓不知道,他们越是热情,欢呼声越是高,越是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置于险境。 这不! 早有探子飞马去报,亲自走出正阳门准备迎接孟秦的睿安帝,孟秦一入城,引起百姓热烈欢呼,呼声震天,竟比天子出巡还要威势。 尽管平常天子出巡连屁的欢呼声都没有,而且睿安帝喜欢微服出巡,去会会民间美人,鬼知道他是哪个,不要说欢呼声,连多看他一眼都懒得看。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了,而且非常不舒服。 当时,他的脸就暗了暗,这时,平时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花堂德,郭本之流适时的发出了好像很忧国忧民的感慨。 “武将功高震主,绝非我大庆百姓之福,恐生变,恐生变啊!” “唉!起风了,恐怕长平又要起风了。” 薛国公听了,冲着二人翻翻眼,想出言怼个两句,可是瞧瞧睿安帝的脸色又作罢了。 这些酸得快要冒出泡来的话,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传入睿安帝的耳朵,他的脸色更暗了,扶住拐杖的手,差点将龙头拐杖的龙头捏碎了。 就在昨天,他和阴贵妃游太液池时,不小心被石头滑了一下,扭伤了脚。 其实也不多重,但为了表现出十足的诚意,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拄拐,虽然稍稍影响了他威重的皇帝形象,但能收买军心和民心,还是蛮划算的。 不得不说,睿安帝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虽然气得都快把拐生生握碎了,当孟秦行至正阳门时,他刚刚还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仿佛在瞬间被阳光蒸发干了,转而换作一副阳光明媚的笑脸。 “孟爱卿,孟爱卿!” 他拄着拐,迈着像是见到远征归来亲人似的特别急切的步伐,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孟秦见到睿安帝立刻上前一步,正要跪下行礼,刚弯下膝盖,膝盖还未点地,睿安帝立马将拐仗扔到一旁,俯身扶住了他,眼睛泪已经激动的满含热泪了。 “孟爱卿,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末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再次面对自己忠于的君王时,孟秦的心情是复杂的,若单是薛朝的话和那一纸信件,他还不能完全相信皇上真的有杀他之心,因为字迹可以伪造。 可是后来再加上黛黛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不得不深思了。 他哪敢真的侍宠而骄不下跪,膝盖往下点到地上,行了一个完整的礼。 “孟爱卿。” 睿安帝双手用力的扶住他。 孟秦这才起身,睿安帝看着孟秦带着风霜之色的脸,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你立下这翻壮业军功,不仅护佑了我大庆百姓,还护佑了朕,你就是朕的恩人,在朕的面前,你何须如此拘礼。” 这般情真意切的样子,看得孟秦要几乎以为他听到的看到的那些,只是幻觉了。 不等孟秦说话,睿安帝又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抹了一把热泪,情真意切道:“朕听闻你受了重伤,急的连觉都睡不着,你怎么样了,身上的伤可养好了?” 随行的大臣听了睿安帝这话,史无前例的全体达成了一致感受。 好肉麻! 若放在从前,这番君臣相见的场面定会让孟秦感动,可此刻,他也感觉有些肉麻,他想了想,斟酌了一番道:“回禀皇上,末将身体好多了,只是伤了根本,恐一时间难以恢复。” 睿安帝听了,满面关切:“爱卿实在辛苦了。”说着,又垂头看了一眼好像真的已经残了的腿,“今日朕本欲去城外迎接大军凯旋而归,只是这腿伤了,朕不得前往啊!” “皇上腿伤了?”孟秦面色一惊,“末将何德何能,怎敢劳驾皇上带伤前来相迎?” 说完,忙请睿安帝上龙辇,睿安帝推却一番,要携孟秦同上龙辇,孟秦哪敢,连忙委婉的推辞了,睿安帝的心稍微落下了些。 这孟秦还没大胆到侍宠而骄,目无尊上的地步。 他自己也知道今日他这番作派委实太过了些,可是既然要表现出对孟秦的宠信,那不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作得绝些。 一来,他想试探他,二来,倘若他日孟秦真敢谋反,那他就是辜负皇恩,犯上作乱的反贼,必遭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想当初,在他向皇兄谏言提拔孟秦时,是想制衡老十三,皇兄心里也难免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孟秦一步步往上升,最后成了威名赫赫的定远将军。 岂料,在他登基之后,孟秦成了另一个老十三,悲催的是现在朝中竟无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武将,孟秦反成了他最大的祸患。 手中扔向别人的石头,也可以砸伤自己的脚!现在孟秦就是这块石头。 不过,刚刚听孟秦之言,他的身体伤了根本,一时间难以恢复,他是不是可以借机收回他的兵权? 如果收回兵权,又派谁去驻守边疆? 一个人坐在龙辇里,心思翻转的想来想去,愣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睿安帝甚觉头大! 头大归头大,封赏功臣还是要封赏的,本来要给孟秦晋升一等公,无耐文官意见太大,睿安帝也就就驴下坡,并且充分利用他精湛的演技表示,不是他不想封孟秦为一等公,实在是即使贵为天子,也有诸多不得已之处。 最后封了孟秦一个定国侯,其嫡妻温氏其嫡母蒋氏皆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就这样,某些文官的胡子也气歪了。 ...... 定远将军府。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早在两个月多之前,孟府人获悉孟九思出了宫,却没有回府,失踪了五六天了,这给了孟府人茶余饭后很好的谈资,种种流言,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三姑娘在宫里惨遭谋害,死无全尸了。 有说,放屁!堂堂定远将军府的嫡女,怎么可能好好的就死在宫里了,一定是她与人私奔了,说不定就是那个沈群也未可知。 有说,必是有人瞧上了三姑娘的美貌,她一出宫就被人掳走了。 更有甚者说,她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有海底龙王也瞧上了三姑娘,一阵狂风就将三姑娘卷走了,三姑娘现如今做了海底龙王的第八十一房小妾。 种种说法不一,全靠大家无穷无尽的想像力,大家也确实将想像力发挥到无限大,连传说中的龙王也躺着中枪了。 其实,在孟九思出宫后,准备离开长平去见孟秦之时,让店小二送信的,那店小二她原也认识的,人还是挺牢靠的。 好巧不巧,那日店小二家中妻子和一个杀猪的跑了,店小二心痛愤怒之余,提着刀就要去砍那对狗男女,哪里还记得送信之事。 结果没砍到狗男女,自己倒被狗男女砍死了,也是悲催的紧。 这一下子,孟九思就成了失踪人员,急得孟怀璋心急如焚,非要冲到宫里去,他又不肯听劝,温氏实在怕他闯出大祸来,只得命人强行将他绑了。 绿桑和青娥也是日夜悬心,两个人的眼泪都流了有两大缸了,整天肿的跟核桃似得,日也盼夜也盼,就是盼不到自家姑娘归来。 就连白氏也暗暗为孟九思担心,她倒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有心,害怕孟祥人等会再来害她,临入宫前还交待了她屋里的吉祥天宝保护她。 后来,绿桑又悄悄找到了薛国公府,虽然她与薛小公爷不熟,可是那时候,她也实在没了法子,薛小公爷救了姑娘两次,兴许他愿意,也有法子帮她寻回姑娘。 结果薛小公爷也不在府里。 这下子,她彻底的束手无策了。 有人着急上火,当然也有人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了。 得知孟九思失踪消息的当天,远在乡下庄子的孟婉芳和孟婉仪正斗的乌眼鸡似的。 孟婉芳十分瞧不惯孟婉仪整天一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之态,不是对风流泪,就是望月吟诗,有时候还会捧着受伤的小鸡,为小鸡包扎伤口,还跟小鸡说话。 假惺惺的装什么柔弱,装什么善良,没见那小鸡吓得在她手里瑟瑟发抖么? 如果她包扎的迟点,小鸡的伤口都要愈合了,小鸡没受伤而死,却要生生被她吓死了。 当时,她就主动挑衅,出言狠狠的讥讽了她两句,孟婉仪气不过回了两句嘴,一来二去,扭打起来,正好桂嬷嬷忙着单独为孟婉仪开小灶去了,她一下子将孟婉仪推到了鸡圈里。 鸡群受了惊吓,乱飞乱叫,吓得孟婉仪尖叫着跌倒在,滚了一身的鸡屎,脸上,身上,还被鸡爪子抓伤了。 当然,她也没落着好,正当她在外面叉着腰高兴的哈哈大笑时,桂嬷嬷得了信,像是疯子一样跑过来,用一种要和她拼命的架势,将她按进了鸡圈里,不过桂嬷嬷并没敢真的打她,毕竟她只是个奴才。 于是,她也滚了一身鸡屎,也被鸡爪子抓伤脸。 一个奴才敢打主子,简直反了天了,她大叫着让丫头抚琴和玉琴将这狗奴才拖下去杖毙。 正此时,有丫头来报,说将军府来人了,不消两盏茶的功夫就要到庄子了。 大家一听,立马休战,各自回屋收拾了一下,待出来时,就看见来的人竟然是大夫人温氏,二夫人龚氏。 两个人一起来接女儿回家了。 本来,在得到孟九思失踪消息的时候,温氏和龚氏就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到庄子将女儿接回来,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她就算讨厌孟婉仪,也不能因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后来,也不知孟祥哪根神经搭错了,说什么:“芳丫头实在骄纵太过,让她在乡下多反省反省才是正理。” 龚氏哪知道是傅言杰对孟婉芳怀恨在心,觉得那晚他挨了打,就是孟婉芳故意走漏了风声,故意把他当猴耍,否则,他做的那样机密,孟九思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布下那样的套等着他钻,害得他被打了一身的棒疮,牙也掉了。 他一心想报仇,就不遗余力的在孟祥面前拱火,气得龚氏与孟祥大吵了一架,孟祥益发动了气,哪怕被老太太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他也非要孟婉芳在乡下多自省些日子再回来。 这一闹,就耽搁了下来。 114盛宴(二更) 好在,最后孟祥算算时间也够了,毕竟女儿是他亲生的,就点头同意了,妯娌二人忙不迭的飞了过来。 就在孟婉仪委屈悲愤的想向龚氏哭诉她反遭了奴才殴打时,忽然得到一个惊天消息。 她们二人得知将她们赶到乡下庄子,害得她们滚了鸡屎的孟九思竟忽然失踪了,生死未卜,顿觉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连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孟婉芳比较“直率”,当时就揉着脸蛋,哈哈大笑一声:“报应,真是报应啊!谁叫她孟九思心思歹毒要害我,结果好了,她自己倒失踪了,必是上天瞧不过,派天兵天将将她捉走了,哈哈......” 最后一个哈没笑完,扯到嘴角的伤口,差点崩裂了。 孟婉仪明明心里偷着乐,就差乐开花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悲伤无比的样子,眼睛里滚出大颗的泪来。 “娘,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三姐姐怎么会失踪了,不,三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还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信女孟婉仪祈求佛祖保佑我三姐姐平安归来,哪怕要折信女的寿命......” 后面的话孟婉仪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一听这话,爱女心切的温氏就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心肝儿肉的痛哭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你三姐姐生死未卜,若你再出了事,你叫娘怎么活呀!” “娘,我实是在害怕,害怕三姐姐会出事,不......不会的,娘,三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娘的好仪儿啊,这世上怎么能有你这么善良的好孩子......” 孟婉芳听了呵呵冷笑。 就孟婉仪还善良? 善良个姥姥! 纵容她的狗奴才殴打主子,就该死! 她满心嘲讽的撇着嘴“切”了一声,转眼间,就换了个哭脸,悲悲切切的向龚氏哭诉了桂嬷嬷殴打她之事,龚氏听了气得差点连后槽牙都咬碎了,恨不得直接手撕了桂嬷嬷。 可是,她如今在府里过得实在艰难,被蒋姨娘那个贱人占尽了风头,连下人都敢给她这个正牌夫人脸子瞧,她实在受不了,跑回了娘家哭诉,谁知娘家嫂子见她失了势,反说了很多酸话,气得她到现在想想都觉得胃疼。 过去的锐气,过去的棱角,在四处碰壁之后都快被搓磨殆尽了。 她实在不宜再树敌,与温氏交恶。 况且,在来的路上,她有意与温氏交好,所以一路行来,两人关系竟出奇的和睦,见女儿伤的不甚厉害,便有了息事宁人之心,只道:“你三姐姐失踪,你大伯母和五妹妹正伤心的厉害,芳儿你素来是个有涵养,心地宽大的孩子,就不要给你大伯母和五妹妹再添不自在了。” 孟婉芳捂着脸不敢相信且万分失望的盯着龚氏:“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女儿就白挨了她一个奴才的打,传出去,女儿还活不活了?” 龚氏想想也是,忿忿的盯了一眼桂嬷嬷:“大嫂素来是个温厚人,断不会纵容奴婢以下犯上......” 桂嬷嬷立马跳了出来,打断了她:“奴婢并非故意以下犯上,是四姑娘你先动手欺辱我家姑娘的。”说着,万分疼惜的看了一眼哭倒在温氏怀里的孟婉仪,“奴婢出手只是想阻止四姑娘继续欺辱五姑娘。” 自知自己确实以下犯上了,她很识时务的突然跪了下来。 “若二太太觉得奴婢有错,奴婢任凭二太太和四姑娘责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她这一说,龚氏反倒不好真的重重惩罚她了,这时,泪流成河的孟婉仪拭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了一句。 “桂嬷嬷护主心切,都是因为我才不小心得罪了四姐姐,二婶婶要罚,就连我一起罚了吧。” 她刚说完,温氏拿帕子抹了一把泪,又擤鼻一下涕开口了:“二弟妹,都是我治下不严,让四姑娘受委屈了,可是事出有因,仪儿她也伤得不轻,你看......” 龚氏见她母女二人哭成这样,又想着温氏丢了个女儿,虽然素习她很不疼爱这个女儿,但到底有几分母女之情,而且即使孟九思能回来,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么多天,名声也毁了。 到时等孟秦平了应西民乱凯旋归来,知道心爱的女儿没了,指不定如何怨怪温氏,到时夫妻离心,蒋白莲就该登场了。 想着心里就平衡了些,摆出一副高姿态来。 “大嫂这是说的哪里话,就是两个孩子打打闹闹,一会子就过去了,有什么的,不过桂嬷嬷确实以下犯上,冲撞了芳儿,这样吧......”她眼珠儿一转,“拖下去打个十板子,以儆效尤。” 论罪,她就是杀了桂嬷嬷也不为过,这已经很给大嫂和孟婉仪面子了。 温氏低头看了看桂嬷嬷,有些为难的样子,虽然知道龚氏这样罚不算重,但她到底是为了护仪儿才强出头的,否则,仪儿还不知道被孟婉芳欺负成什么样子。 她的仪儿,就是太心软,太善良。 如果黛黛有仪儿一半的心软善良就好了,她们母女也不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以至于到最后都没好好说上一句话。 她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那样对她。 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黛黛已经失踪了,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心蓦然一痛,即使她再不喜欢她,即使她生出如果当初她不能回来就好了的念头,可再一次失去她时,她的心仿佛有一块地方空了。 这种空洞的感觉让她既觉得悲伤,又让觉得有一丝轻松。 不过,也说不定,黛黛不是仪儿,打从一出生就千娇万贵养在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打小就混迹街头,说不定恋着从前的日子,故意跑出去,不愿意回来了。 她张张嘴,正要说什么,桂嬷嬷已经意识到她的为难,连忙咬着牙开口道:“奴婢愿领责罚。” 说完,不待人来拖她,她自觉自愿的走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十板子就盖完了。 孟婉芳见一个奴才打了自己,竟然只受了这点小小惩罚,回了屋气得不肯跟龚氏说话,龚氏知道女儿受了莫大的委屈,只能耐着性子哄她。 “芳儿,你大伯母刚丢了一个女儿,虽然那个女儿她也不太爱,但终归是她的女儿,她就是不念及母女情份,也需念及夫妻情份。” “......” 孟婉芳将头一扭还是不理她,不过心里倒好受了许多。 孟九思倒大霉,她比谁都开心。 龚氏再接再厉:“等你大伯父回来发现思丫头不见了,他一定会怨怪你大伯母,到时老太太将蒋白莲往你大伯父面前一塞,你大伯母恐怕就要落到为娘这样的境地了,娘和她也是同病相怜啊......” 说着,落下灰败的泪来。 “到时候这府里哪还有我们娘两的立足之地,整个孟府都快成了她蒋家的了。” 越说越伤心,还时不时的借着抹眼泪的机会,拿帕子遮住眼睛看孟婉芳的反应。 果然,孟婉芳听不下去了,反跑过来劝慰她:“娘,有我在你怕什么,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那个蒋贱人,况且事情哪有你想得这么严重,蒋姨娘不过是个姨娘,还能翻出天去,连孟九思那个贱蹄子都斗不过我,更何况她一个低贱的妾室。” 她一下子自信心爆棚起来。 一行人休整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的出发赶往将军府。 无论是孟婉芳,还是孟婉仪,在归去的路上,心情都是兴奋跳跃的,只是一个不屑于伪装,一个最喜欢伪装。 孟婉芳表现得像只战斗力满满的斗鸡,摩拳擦掌,准备一回府就大干一场,将那些牛鬼神蛇,妖艳贱货全都给收拾了。 孟婉仪则显得低调多了,除了悲伤的哭,就是悲伤的沉默,其实她的小心脏雀跃的快要跳出来了。 她终于胜利,终于成功的斗倒了孟九思。 没有孟九思这个绊脚石,从此以后,她只要好好谋划如何嫁入薛府就行,她相信,凭她的手段,拿下薛良不成问题。 就在两人满怀着爆棚的自信心回到孟府时,忽然一道晴天劈裂打下,直接将二人打懵了。 从应西传来一封家书,是孟秦亲笔书写,原来孟九思根本没有失踪,她现在正好好的和孟秦待在一起。 当时,孟婉芳就气得在屋里砸桌子打板凳,还砸碎了不少古董玉器。 老太太也一下子接受不过来,又犯了痰症,卧床不起。 好不容易拔了这个大逆不道的眼中钉,肉中刺,结果这钉和刺又长回来了,还比从前更厉害些,她怎能不气。 孟婉仪更是气得心肝脾肺肾全都要炸了,只委屈万分的拉着温氏的手儿哭道:“娘,我就知道三姐姐一定没事的,只是她......她实在太过分了,我们在这里为她急得日夜悬心,肝肠寸断,她却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偷偷去寻爹爹......” 这该死的孟九思,就是会惺惺作态,作出一副孝女的样子,跑到应西去寻爹爹,怎不叫她死在路上? 这下好了,爹爹的心里眼里更是只有孟九思一人了,那她呢,她在爹爹心中还有一点位置吗? 温氏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不过黛黛这样做的确是太过分,完全不顾及她们会担心,她气的重重磨了一下牙齿。 又听孟婉仪哭道:“她去寻爹爹我不怪她,只可恨,她事先连娘和大哥都不肯告之,难道她不知道娘和大哥会为她担心吗,大哥甚至为了她差点要闯到皇宫里去要人,万一惹下泼天祸事可怎么得了啊。” 温氏一听,更加气得不行。 而孟怀璋,绿桑,青娥人等一听到孟九思安然无恙的消息,兴奋的都快要飞上天了,孟怀璋更是兴奋的无法把持,想去应西见父亲和妹妹,还是喜子和绿桑一起劝了下来。 就这样,大家或是愤怒,或是失望,或是痛恨,或是兴奋......各怀心思静静等着孟九思随父归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府内原来有一场盛宴的,老太太寿诞,只是在寿诞的前几天,忽然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孟九思在孟秦面前大告她的黑状,孟秦护女心切,一回到府里就大逆不道的将她赶走了。 可怜她堂堂定远将军府的老太君转眼间变成了街头行乞的乞丐婆子。 大冬天的赤着双脚,拄着拐,捧着一个破碗抖抖擞擞的走在冰雪地里,因为梦太过真切,直到从噩梦中惊喜之后,她还感觉脚又疼又冷,几乎麻木了。 她愤恨之余又添忧思,哪里还有心思做寿,正好五心烦燥的孟婉芳不知因为什么顶撞了老太太,直接将老太太气晕了,寿宴就没办成,气得孟祥将孟婉芳直接关了禁闭。 就在老太太整天耷拉着一张老脸,内心愤懑的快要将自己活活气死时,突然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大帽子往她头上一扣,她瞬间有种黄袍加身的感觉,欢喜的几乎又要晕了。 想不到,她一个破落商户的女儿有一天也能成为皇上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 她比蒋家的男人们还有能耐,真真正正的光耀了她蒋家的门楣。 一下子,她扬眉吐气了,脸上的笑也多了。 温氏对于这个一品诰命夫人比较麻木,于她而言,这不过是虚名罢了,夫君长长久久的爱才是真的。 可是,他们之间一直是相敬如宾的,太相敬如宾了。 ...... 这晚,孟府设下了宴席,就摆在后宅花厅,因为孟秦平素是个简仆之人,又鲜少在朝中结交朋党,所以很少在家中设宴。 此次设宴一来是为他接风洗尘,二来老太太的寿宴没办成,这一次权当补办。 也没有请什么人,即使有人看到孟秦赫赫扬扬,威势倾天,洑上水想要结交,他也谢绝了,所以今日来的都是家里人。 虽然人不算多,但府里也悬灯结彩,热热闹闹,东西都是现成的,原预备着老太太寿宴用的,结果老太太一晕,蒋姨娘所有的忙活都白瞎了。 花厅内早已摆好几溜条桌,地下铺着大红毡子,各种肴佳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如小山,女儿红,皇上御赐的苏合香酒溢出醉人的香气。 本来都是家里人,不用那么麻烦非要男女分席而坐,可是这宴席也有为老太太补过寿的意思,所以蒋家的人也在,还有傅家的娘两,自然要避嫌,所以还是男女分席而坐,简单的用竹帘子隔开。 不过,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只是孟秦知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心情有些忧郁沉重。 这句话本是他心中所想,也是薛老哥在出宫的路上偷偷扯着袖子跟他说的。 本来在他回来的当晚,皇上为庆祝战事大捷,要在御花设下庆功宴,只是因为龙体有伤,在回宫的路上又吹风,着了凉,需要静养,庆功宴便推到了十日之后。 他根本无心参加什么庆功宴,他只是在想,难道他...... 他真的要交出兵权么? 他甘心么? 不是他贪恋军权,旁的也就罢了,他实在丢不下玄铁军,这支骁勇善战的军队是由他一手组建,当初也只有百余人,后来渐渐发展壮大。 这些年出生入死追随他打下无数胜仗,保卫了庆国的疆土不丢分毫,保卫了庆国的百姓免受战火,玄铁军副将聂方磊是他的结义兄弟,是穿着开裆裤和他一起长大的,曾在他被西景兵围困之时,舍身入死闯入敌营,救下他的性命。 玄铁军左先锋罗庆春,也是他的结义兄弟,追随时他抵抗东梁敌军时,孤身深入敌军粮草腹地,烧了敌军粮草,他却没了一只胳膊。 玄铁军右先锋杨元,亦是他的结义兄弟,虽然性格冲动鲁莽了一些,但甘心听他命令,抡一柄大捶,捶下多少敌人的脑袋,在抗击倭冠时,连挑倭寇六队先锋,最后为追赶倭寇陷入虎龙峡,差点被倭寇乱箭射死。 还有很多,很多...... 如果他交出了兵权,他们怎么办,玄铁军的众兄弟怎么办? 就算皇帝容得下玄铁军,但皇帝能容得下曾经忠心耿耿追随他的结义兄弟吗? 正苦恼着,忽然孟祥歪歪倒倒的端起酒杯来敬酒:“大哥,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一沾酒就醉的,可今天实是个好日子,老太太身体康复,大哥你也凯旋归来了。” 115各怀心思(一更) 孟祥刚刚为老太太上寿已经喝了两杯,此时说话时已是醉了,就好像他自己挣下了莫大的军功,完全忘了刚才还嫉妒的要命,开始变得飘飘然了,“弟弟我祝贺你立下如此赫赫军功,光耀了我孟家门楣,我跟着也沾光了......” 说着,忽然打了一个酒嗝,赤红着脸颊,迷离的眼睛道,“弟弟我祝愿你,他日捞一个一等公做做,说起来,皇......” 这话已经说的很不像样了,没事还要惹出事来,尽管这里坐的都是家人,但人多杂嘴,何况三姐和侄儿来了,还有傅家,蒋家都有人在,若传了说去,简直就是作死。 孟秦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正要阻止他再胡说八道三说出更作死的话,弄得无法收场,四老爷孟瑞已经意识到他的话说过了,正好他就坐在他旁边,连忙倒了一碗醒酒汤递到孟祥面前。 “来来来,二哥,先喝碗汤醒醒酒。” 孟祥飘着眼角快要糊出眼屎的眼睛,斜睨着他:“我又没醉,好好的喝什么汤,去去去,老四,你休要打扰我和大哥说话。” 孟瑞连忙道:“二哥,早前你不是说只待大哥归来,必要剑舞一曲,为大哥助助酒兴吗?喝点汤好润润嗓子。” 孟祥眼睛又是一斜:“我......我说过这话吗?” 这时,老三孟采连忙笑着附合道:“二哥,你怎么没说过这话,你还说要剑舞一曲你最拿手《琵琶行》呢!” 孟祥忽然清醒了一下,嘻嘻一笑:“老三,你休要诓我,我最拿手的是......”回头看了一眼女席,转过头来低声笑道,“十八摸,嘿嘿......” 孟采:“......” 孟瑞:“......” 孟秦:“......” 正在大家黑着脸觉得有几分尴尬时,孟怀璋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二叔,什么是十八......” 一语未了,孟秦黑着脸冷咳了一下,孟怀璋素来畏惧自个父亲,听他一声咳,吓得闭上了嘴巴,垂下头,委屈巴巴的看着盯着眼前的酒杯看。 就在孟瑞再度要打个圆场,岔开话题时,孟祥自己又开口了:“这有什么的,大哥想听一曲《琵琶行》还不简单,你就擒好吧!” 说着,端过孟瑞手里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又放下酒杯,下场宽衣去了。 另一边女席,老太太威风八面的坐下主位,左边下首依次坐着温氏,龚氏,孟九思,孟婉芳,孟婉仪,孟怀信。 右边下首依次坐着老太太的女儿孟梦,她与孟祥是龙凤胎,所以眉宇之间十分相似,因为当年她做姑娘时,孟秦投军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所以没多少高门大户能瞧得上一个破落伯府,还是被皇上削了爵位的女儿,更何况她娘还是个破落商户,只委委屈屈的嫁了一个芝麻绿豆的七品小官。 就这,也是费了老太太姥姥劲了。 孟梦颇有老太太几分风范,也是个不省事的性子,弄得婆家鸡飞狗跳,丈夫一气之下要将她休回家,结果时来运转,孟秦一战成名,被封为云麾将军。 一下子,她在婆家更加水涨船高,威风八面,没过两年就把丈夫气死了。 她想着自己还年轻,原想再找个好人嫁人,结果人家听闻她的名声,哪个不怕死的敢找她,这一耽搁,转眼间,她儿子都十六了。 孟梦再下边是乔氏,白氏,孟婉馨,孟婉平,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蒋白莲,傅言柔。 傅易氏本来跳跳的也想来参加这么盛大的宴席,结果关键时刻掉链子,临出门崴了脚,只得留在梨苑养伤。 虽然这一桌子人没几个是和睦的,表面上倒是和男席一样其乐融融,一派热闹。 都说父女连心,孟秦心情忧郁沉重,孟九思也是一样的,她既担忧孟秦所担忧的事,又担忧阿姐孟九安。 本来以为一回来肯定能见到阿姐的,岂料阿姐在准备从南陵返回长平的前几天,动了胎气,有小产之兆,于是,一直滞留在曹鸿煊外祖家,到现在都未归来。 她也不知道阿姐如今是个什么境况,但隐隐觉得阿姐这次动了胎气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曹鸿煊之父是谏议大夫曹文,虽然只官拜从四品,但他娶的是兵部尚书郭本之女,所以眼眶子比较大,嫌弃武官粗鄙。 而老太太当初根本体会不到,这是一个文官的唾沫星子能将武官淹没的朝代,她只认死理,孟秦官大,曹家官小,而且老太太原就没把阿姐当成孟家姑娘,所以也不将曹家放在眼里。 两家谁也瞧不上谁,当初能结为姻亲也是因为曹鸿煊对阿姐一见倾心,为了娶她在家闹绝事,整整三天滴米未进,滴水未喝,真的差点死了。 在这种敏感时刻,或许是曹家嗅到了什么,所以干脆故意滞留在南陵不回来,这样也好有借口不回来参加这场宴席。 只是曹鸿煊不想回来,阿姐一定是归心似箭的,她为什么会动了胎气,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那可爱的小侄女娇娇会不会有事? 想着,她心中有些发慌,恨不得马上跑到南陵去探望阿姐,可是又放不下爹爹。 忧心忡忡间,忽然听到龚氏笑着说了一句:“信儿,快到娘身边来。” 今晚,她终于稍稍觉得扬眉吐气了一回,蒋贱人再谄媚再会笼络人心又怎么样,姨娘就是姨娘,这样正式的场合,哪有她的份,不要说入席了,连面都没资格露。 连她的堂妹蒋白莲都能来,就她不能来,气死她才好。 孟怀信以为有什么好事,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兴冲冲的跑地到龚氏身边了,龚氏倒了一杯酒递到孟怀信手里:“快,快去给你大伯敬酒去,祝大伯早日康康,万事遂心。” 孟怀信对孟秦也是比较畏惧的,久经沙场的人身上杀气太重,再加上从前他闹时,龚氏总喜欢拿孟秦来吓唬他,说:“你再不肯好好听话,就叫你大伯来抓你,把你扔到战场上去喂大灰狼。” 就这样,孟怀信心里孟秦有了恐惧,就算孟秦见到他和蔼的对着他笑,他也吓得一掉屁股就赤溜跑了。 他立马不高兴的撅起小嘴道:“大伯比大灰狼还凶,我才不要去。” “这孩子,胡说什么!”龚氏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讪讪的看了看众人,呵呵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说着,抹了一把虚汗,又呵呵笑了两声,忙哄孟怀信道,“信儿,乖,你听娘的话,赶明儿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 “真的?” “真的。” “那我想要四姐姐手里的九连环。” “你想得美!”孟婉芳立马表示反对,气不恨的盯向孟九思,“三姐姐也有九连环,你为什么不跟三姐姐要?”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这三姐姐竟然长高了一些,人变得更飘逸,更妖艳了,而她在乡下被风吹吹就变黑了,难道这乡下的风比战场上还要厉害些? 想想,真真气死人。 她这边暗暗咬牙,孟九思却连看也没有看她,只垂眸想着自己的心思。 龚氏唯恐孟怀信不合时宜的骂孟九思是小叫花子,连忙横了孟婉芳一眼:“你弟弟要九连环,你就给她嘛,这又什么的。” 孟婉芳气乎乎的还要说,老太太忽然冷嗖嗖的吭吭了两声,孟婉芳面色一白,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了,一心想着要如何修复和老太太的关系。 恨只恨,都是那个蒋贱人挑唆的,否则,她怎么会跑去质问老太太,将老太太气倒了,后来她后悔的去陪不是也不顶用。 直到现在,过去对她千疼万爱的老太太也没给过她一个笑脸。 “母亲,是不是酒太辣呛到嗓子了?”坐在老太太旁边的孟梦立马殷勤的端了一碗茶汤给她,“快,喝点茶汤解解酒。” 老太太脸色稍霁,接过茶汤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对着孟怀信道:“信哥儿,你娘说的很是,你大伯长年征战在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你该去跟他敬个酒。” 说完,脸色暗了暗,目光复杂的在孟婉芳脸上扫了两下,“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保管让你四姐姐把九连环给你。” 她的确对孟婉芳失望透顶,但到底她是嫡嫡亲的亲孙女,她通共也就孟婉芳孟怀信两个,哪有隔夜仇,她不愿理她,也只是想煞煞她的性子。 孟怀信勾起短短的小脖子朝着男席的方向看了看,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畏惧,这时,孟梦又开口道:“信哥儿,你快去,你大伯一高兴,肯定会给你糖吃。” 孟怀信一听有糖吃,这才不甚情愿的点点头:“好吧!” 说完,端着小酒杯屁颠屁颠的跑向男席,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乔氏望着他跑的歪歪倒倒的身影,掩嘴笑了一声道:“信哥儿,莫要跑,待会把牙栽掉了,不仅吃不了糖,明儿说话还会漏风。” 这句话显然很不合时宜,此话一出,老太太,龚氏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一缩脖子,吐吐舌头不敢说话,只悻悻的微微起身夹了一块鸭油卷隔着白氏,递到了孟婉馨面前的小碟子里。 “馨儿,快尝尝,这是你素日喜欢吃的。” 孟婉馨心中素来有一恨事,就是自个母亲不省事,明明是个正牌太太,每每行出来的事却连个姨娘都不如,在府里弄得连猫狗都嫌,连带着她也没脸。 瞧着油汪汪的鸭油卷,她脸上流露出忍不住的嫌弃,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直接鸭油卷扔回来,望了望身边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婉平,便将鸭油卷夹到了孟婉平的银碟里。 “六姐姐,你也爱吃鸭油卷,快尝尝看?” 乔氏见女儿竟然无视她的好意,脸上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撇了一下嘴,悻悻的坐了下来。 孟婉平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脸上却笑得很温和:“多谢七妹妹了。” 说完,沉默无言的吃了下去,吃着吃着,她忽然觉得这鸭油卷好呕心,胃里一阵翻滚,连忙拿帕子捂着嘴,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就悄然退下了。 蒋白莲见她离开了,还故作关心的问了一句:“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眼里哪里还有孟婉平,勾勾脖子,眼神飘啊飘,又飘到男席孟秦的身上,眼波流转间勾出一段痴醉。 这才是真真的大英雄,就像九天之上的神。 孟九思能生得这么美,是因为她像足了孟秦,当年,孟秦也是长平城最富盛名的美男子,在样貌上几乎盖过了风头正劲,意气风发的铁血战神黎王殿下。 奇异的是,这样的美落在孟九思身上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姬,落在孟秦的身上就是天姿威武的神将。 虽然他的美被脸上刀痕和经过岁月的风沙磨了一些,天姿却丝毫未减,反更增添了一种让人敬仰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概。 哪怕此生不成能为他的妻,成为他的妾也好,甚至只守在他身边做个丫头她也甘愿。 她不知道她的关心让本想悄然退下的孟婉平也无地法悄然了,只得涨红着脸,强忍住呕心解释道:“我......我有些内急,去去就回。” 傅言柔正好也内急,只是顾着大家都在,不能失了礼仪,只能憋着,这时,她憋不住了,趁机起身冲着大家行了一个礼,委婉的先告退了。 孟梦哪里将一个破落户傅言柔放在眼里,连看也未看她,只朝着孟婉平的方向望了望,轻笑一声道:“这平丫头也真是上不得高台盘,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坐在这里拉家常,她倒像个哑巴似的坐了半天,这下干脆跑了,真真没规矩。” 她这样一说,老太太的脸上立刻暗了暗,孟婉仪的脸上也微不可察的暗了暗,因为她也哑巴似的坐了半天没说话,这姑姑分明就是指桑骂槐。 孟梦根本不知道孟婉仪的小心思,眼眸一转,飘到了孟九思的身上,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睛里含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换了一副很是讨好的语气。 “真不是我偏私,论起孟家的这些姑娘,还是思丫头最好。” 此话一出,除了没有反应的孟九思和颇为欣赏孟九思的白氏,余者脸上皆暗了暗,老太太的脸色就更暗了。 她这女儿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么,就算要巴结思丫头,也用不着巴结的这么明显吧。 孟梦根本不在意大家的脸色,更加大赞特赞起来。 “模样儿且不说,自然是一顶一的好,不要说在长平,就是放眼整个大庆国,也挑不出她这样的绝色美人来。”说着,眼睛又在孟九思身上瞧了几眼。 孟九思被她这样异样的眼色瞧着,只觉得浑身毛毛的,很不自在。 又听孟梦笑道,“更难得是,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惠质兰心,知书达理,还孝顺,不顾安危,千里寻父......” 她的话就像最尖锐的刺,刺的孟婉仪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几乎没一好处了,她正恨自己没这勇气去战场上找父亲,却被孟九思占尽了孝女之名,孟梦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用刀子般的语言来刺她的心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拧了拧擦嘴的帕子,可怜帕子被她拧来拧去,差点四分五裂了。 孟婉芳也觉得听得很不入耳,忿忿不平的咬了一口刚刚吞下去的花生米,不等吞下,就将眼睛一斜,打断了孟梦的话:“姑姑怕是弄错了,应西离长平还不到百里的距离,怎么就千里寻父了,就算要拍......” 马屁两个字,在她看到老太太脸色的时候,又吞了下去。 孟梦知道自个母亲虽然恼了孟婉芳,但心底却是真疼她的,她倒没有将生气摆在脸上,只笑道:“我不过是个打个比方罢了,芳丫头你也要较真。” 说完,还是不肯放过孟九思似的,眼睛又转移到她的脸上,问她道,“思丫头,我恍惚记得你和我家龙龙是同一个月份生的,应该就是在下个月,你的生辰就到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面色一动,看了孟梦一眼,也瞧不出情绪来,又看了孟九思一眼,心下只觉得很不妥,到时候恐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臊,她脸上也不好看。 孟九思不想这会子她已经从老太太的眼中钉变成了羊肉,她见孟梦先是一反常态,甚至不顾老太太的心情,将自己大夸特夸了一番,本以为这位姑姑只是想溜须拍马而已,现在终于明白过了,原来她竟打了这样的主意。 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很平和,无喜无怒。 “姑姑你记错了,我的生辰不在下月。” ------题外话------ 谢谢宅在家中看书送的票票,mua~~ 116寿礼(二更) “是。”温氏放下筷子,插了一句嘴,“黛黛是九月里生的,我记得那时池子里的紫睡莲开得特别好看。” “大嫂,思丫头,你们瞧瞧我这脑子,真是益发的糊涂了,竟记岔了。” 白氏忽然想起孟九思出生的那一天,原已开败的紫睡莲忽然全部盛开了,她从来没见过开的那么好看的花,仿佛是为了专门迎接思丫头的到来。 想来,思丫头应该是个不凡的姑娘。 她正想说什么,刚刚失了面子的乔氏已经抢到了她前头,见缝插针道:“巧得很,我家馨儿才是八月里生的,同侄儿在一个月份。” 孟婉馨听了,小脸儿一白。 姑姑明摆着有说亲的意思,她才瞧不上那位鼻涕虫表哥呢,偏偏母亲非要腆着脸上前凑趣。 孟梦根本对孟婉馨没什么兴趣,也素来不大瞧得上这个三弟妹,只敷衍着笑笑:“确实巧得很,原来馨儿竟是和我家龙龙同一个月份,我竟也不知道。” 乔氏不由的多说一句:“我家馨儿八月初三生的,侄儿呢,哪一天生的?” 孟婉馨小脸又是一白。 孟梦见乔氏如此不识相,已经懒怠搭理乔氏了,漫不经心回道:“八月十四。” 孟婉芳记恨孟梦拍孟九思马屁,又瞧不上乔氏的作派,瞅住时机嘲笑道:“既然姑姑和三婶婶都觉得这么巧,不如合合表哥和七妹妹的生辰......” 孟婉馨的小脸已经白的不能再白了。 未待她说完,龚氏连忙隔着孟九思扯了扯孟婉芳的衣裙,孟婉芳意识到了什么,又瞧了一眼久未发话的老太太,脸色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只得息了嘲笑的心思。 正想找旁得话来描补描补,孟梦好像被人小瞧了似得,忍不住翻翻眼道:“哪有一个姑娘家当着人面说这些的,臊不臊......” “好了!梦儿......”沉默了半天的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声音甚是威重,“还有客人在,莫要怠慢了客人,你去给你莲表妹敬个酒。” 蒋白莲立马端着酒起身,浅笑盈盈道:“哪能让表姐给我敬酒呢,来,梦姐姐,白莲敬你一杯。” 虽然蒋白莲和傅言柔同是客,但身份不同,又是她表妹,况且老太太发话了,她自然要殷勤些,她两人各自干了一杯酒,席间开始相互敬酒,更加热闹起来。 孟婉芳瞧老太太脸上又有了笑颜,趁着老太太高兴,连忙端着酒杯走过来敬酒,先说了一番早已在肚子里蕴酿了几十遍的吉祥话,哄得老太太果然笑意更浓。 老太太笑了,她反倒眼泪滚出几滴热泪来,很是愧悔道:“那日实在是芳儿糊涂,冲撞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原谅芳儿冒失。” 说完,就要跪下认错,老太太刚刚虽然有几分不快,但因为顶着正新鲜出炉的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所有人的不快在这种时候都能轻易化解而去,连忙将她搂过来,眼里也滚出了热泪。 “也不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得了你这么一个小魔星,整天搓磨得我不得安心,也只等我哪天去了,也就眼不干为净了。” 众人见了,连忙上前来劝,劝了一会儿,相拥而泣,化干戈为玉帛的祖孙二人心情才略略平复,老太太亲自替孟婉芳抹了眼泪,孟婉芳欣喜不已,趁机道:“老太太,芳儿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寿礼呢。” “哦?快拿来我瞧瞧。” 不一会儿,抚琴就捧来了一副装在缎盒里的寿礼,孟婉芳亲自和她一起将缎盒打开,从里面取出绣品,就像在展什么绝世珍品一般,慢慢的展现在老太太的眼前。 老太太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金光,和悬在树枝上的琉璃灯火相互辉映,散发出夺人眼球的灿灿光辉,一个个大大小小,字体不同的寿字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排列方式组合成一个大大的耀目的寿字。 一桌子的人几乎都被金光吸引而来,望着眼前的百寿图,皆发出惊叹的声音。 简朴的寿字中又透出奢华大气之感,没有两三个月的功夫是绣不出来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绣工稍稍差了那么一点点,仔细端祥可见针脚有收的不到之处,也正因为这点不足,让老太太更加感动。 她一眼就看出,这幅百寿图是她的芳儿亲自绣的,真不枉她往日那样疼她,芳儿这孩子到底是有心的。 “老太太,这是芳儿亲自绣的,为了赶得上给老太太贺寿,芳儿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老太太你可喜欢?” “喜欢,喜欢。” 怪道芳儿的手上有针眼,怪道她眼睛熬的发红,怪道她越来越瘦弱,她这个做祖母的竟然一点未知。 老太太又是悔恨又是感动。 孟梦见老太太如此感动,忙笑着赞道:“没想到芳儿你如此有心,手也巧的厉害,这百寿图真真是好,巧夺天工,我都没法形容了。” 蒋白莲少不得也附合起来,说话难免也夸张了许多:“这绣工真真精湛的不得了,最关键的是这用心,芳姑娘当真是我见过得最心灵手巧的姑娘。” 接着,乔氏,以及刚刚从茅房回来不久的傅言柔为了哄老太太高兴,也洑上水交口称赞,就连温氏和白氏,孟婉仪,孟婉馨也象征性的赞了两句。 龚氏见女儿今晚不仅重获老太太的宠爱,还如此大放异彩,直笑的脸上都起了褶子,鬓角一支赤金嵌蓝宝石孔雀簪跟着乱颤。 孟婉芳更是骄傲得意的不得了,插上一对翅膀就能飞上天了,不过龚氏这一向一直劝她低调,低调,所以哪怕再得意,也学了孟婉仪的作派,只装作很谦虚,落落大方的样子。 孟婉平本也精心准备了寿礼,只是没机会送出去,刚刚退下宴席之后就顺便回房取了寿礼,心里巴望着能引起老太太的注意。 她也是二房的,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只不过她是庶出,所以老太太也不太将她放在眼里。 原以为孟婉芳得罪了老太太,她这孙女有了出头的机会,结果当她捧来礼盒看到孟婉芳送的百寿图时,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浇了个透心凉。 难道她这一辈子注定要被孟婉芳踩在脚底了,永无出头之日了么,哪怕挨了她一巴掌,她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她不服,凭什么同是老太太的孙女,却让孟婉芳一个人占尽了风头,所有的好都让她孟婉芳一个人得了去?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庶出? 她娇小的身子独立在一颗青松树下,火树银花散发出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落下凄涩的光斑。 握住缎盒的手一寸一寸握紧,直握得缎子都变了形。 有百寿图这个珠玉在前,她送的又算什么,拿出去不过凭白惹人笑话罢了。 “姑娘,还过去吗?”她身边的丫头小心翼翼的问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那边被人夸出一朵花来的孟婉芳,一双眼在黑暗中映着月色灯火,生出了森冷的寒光。 狠狠了咬了一下唇角,唇在瞬间破了,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血腥之味迅速充斥了敏感的味蕾,她摇摇头,声音仿佛也染上了血腥之意,带着几分沁骨的冷:“回去吧!” 这边蒋白莲又拉住了孟婉芳的手,八面玲珑的继续她的拍马屁之路:“芳姑娘不仅人长得美,手也这么好看,还是一双最为灵巧的手,真真让我们这些粗陋之人汗颜无地了。” 孟婉芳到底是个沉不住的性子,三夸两夸,快飘飘然的找不到自我了,正要说两句得瑟的话,龚氏又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实在谬赞了,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孟婉馨看她明明得意的快飞上天了,还假装出一副谦虚之态,心里既不忿,又呕心,可是为了哄老太太高兴,她也只能违心的称赞。 孟婉芳根本不把孟婉馨,傅言柔之流看在眼里,对于她们的称赞,连敷衍都懒的敷衍,只盯了一眼和自己在乡下庄子斗的乌眼鸡似的孟婉仪:“不知五妹妹可准备寿礼了?” 孟婉仪到乡下庄子,伤春悲秋,谋划如何做薛家的当家主母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准备什么寿礼,反正她准不准备,老太太也不会多看或少看她一眼,原就不是亲生的。 回来后,老太太被孟婉芳顶撞的一病不起,她更用不着准备了。 不过,温氏早替她准备好了,原想着在老太太寿诞之前去求个请,将孟婉仪接回来,结果还没等到老太太的寿辰,黛黛就失踪了。 在孟婉芳去命人取寿礼时,温氏也悄悄的命丫头回去取了早已备下的寿礼交给了抚琴,孟婉仪有备无患,自然不紧张,只从唇边挤出一个笑来:“我准备的寿礼哪能有四姐姐的好。” 说完,轻抬起纤弱的皓腕,抚琴也捧来了一个极华美的缎盒,孟婉芳不想她真准备了寿礼,脸上的得意僵了僵,待看孟婉仪的寿礼,立刻轻蔑撇撇嘴。 她应该送的也是一幅绣品,有她珠玉在前,孟婉仪只是东施效颦罢了,空惹人笑话。 “老太太,这是孙女为你准备的当朝名家浮孤生的江南烟雨图。”说着,还谦虚了一下,言不由衷道,“虽不能和四姐姐的绣品比,但心意是一样的,也不知老太太喜不喜欢。” 老太太喜欢将自己装得很有文化,附庸风雅久了,也略略知道几个名字,只是那些名家画她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依她想,还不如她的信儿画的好看。 心虽作此想,面上却不肯作出来,否则,她这文化不是白装了,听过浮孤生的名号,她的老脸立刻堆满了笑容:“好好好,我很喜欢,很喜欢。” 即使素来只要一上学就打嗑睡,在学业上一无所成的孟婉芳也听过浮孤生的名号,脸色当时僵的不能看了,都快龟裂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孟婉仪一出手竟然如此大手笔,竟有强压她风头之势。 贱人就是贱人! 还是贱中之贱! 就算送出了当朝名家浮孤生的画,也摆脱不了她骨子里带来的贱。 这边没上到算,她不甘心的眼风一扫,扫到孟九思身上,心内想着孟九思几次三番顶撞老太太,她又不像孟婉仪惯会惺惺作态,她肯定没那份心思准备寿礼。 她又问孟九思道:“想不到五妹妹竟精心准备了如此贵重的寿礼......”她唇角勾出一个冷笑,狠毒的盯着她,“想来三姐姐准备的寿礼一定不比五妹妹差吧?还不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孟九思想着今天是迎接爹爹凯旋归来的好日子,本无意与任何人争锋,也无意与人争论,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不惹人,别人却一再惹她,不过,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正要说话,老太太却开口了。 “思丫头这些日子一直不在府里,哪来的时间准备什么寿礼,我原也不是十分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要心意到了就行了。” 她这样说也是想给孟九思一个台阶下,因为她笃定孟九思这个大逆不道的孙女肯定没有这份孝心给她准备寿礼。 她不是有心要维护孟九思,若有可能,她恨不得将她撕成八瓣才好,只是她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是她那个便宜儿子用军功挣来的。 孟九思前往应西寻父,孟秦肯定更加疼爱她了,若今晚得罪狠了孟九思,弄得她下不来台,就是得罪了孟秦,她可不想让头上足以令她光宗耀祖的大帽子还没带暖和就飞了。 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芳儿年轻,哪懂得轻重。 就算要对付孟九思,也只能在暗处对付,绝不能在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拿到明面上来与她过不去。 何况,孟秦不在家时,她尙且不敢真的和她撕破脸,更遑论孟秦就坐这里。 孟婉芳一听这话,瞬间感觉自己从天堂掉进了地狱,老太太这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不十分看重这些身外之物,难道她送的百寿图她也不看重? 她的脸上顿时就不太好看了,只是不敢发作,只挑衅的继续盯着孟九思,恨不能直接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孟九思也没有再看孟婉芳,只是对着老太太淡淡一笑:“原就准备将寿礼送给老太太,不想四妹妹倒先开口了。”说着,她直接从袖囊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方盒,打开递到了老太太面前,“孙女知道老太太是信佛之人,这凤眼菩提手串想来老太太应该是喜欢的。” 她本没有心情替老太太准备什么寿礼,只是爹爹念头祖父的养育之恩,对老太太很孝顺,她这是看在爹爹的面上才准备的。 老太太没想到她真准备了礼物,顿时笑着要接过来,孟婉芳忽然不甘心的“呀!”了一声,指着孟九思手中的菩提手串,轻嗤一声笑道,“我瞧这数珠子可不像菩提子,倒像是我从前在女学读书时,山后头核桃树上结的核桃仿冒的。” 她着重又咬了咬牙,肯定道,“对,八层就是山核桃仿冒的,准没错。” 龚氏急得又扯扯她的衣袖,偏她下了决心,必要让孟九思出丑才甘心,而且这串凤眼菩提手串真跟她看到的假冒货一样一样。 她完全不理龚氏,老太太只得又咳了一声提醒她闭嘴,孟梦会意正开口要岔开话题,一个字还没来得及从嘴里说出来,孟婉仪生怕好好的话头被老太太和姑姑强压下,作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来,抢在孟梦之前说话了。 “四姐姐,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三姐姐怎么可能买仿冒的凤眼菩提送给老太太?你没有凭据,不要在这里随便诬陷我三姐姐。” 她说完,温氏接过来道:“是啊,芳丫头,你可不要无凭无据的乱说话,凭白委屈了黛黛。” 她倒不像孟婉仪怀了推波助澜想让要孟九思难堪的心思,她只是觉得身为母亲,在这种时候,怎么着也该为女儿说两句话,否则,让夫君知道了,定生怨怪之心。 白氏早一眼瞧出就是真的凤眼菩提,孟婉芳就是嫉妒的找茬,她也不说话,且看她待会如何收场。 117拆穿谎言,才艺登场(一更) 乔氏听孟婉芳这样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挤上前瞧了两眼,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正想拱两句火,孟婉芳急忙将她往旁一拉,她还不服气,孟婉馨只得朝着男席孟秦的方向指了指,她才息了心事,闭口不言了。 孟婉芳听大房母女二人双双质疑她,反激起了她的斗志,两眼一翻,抖着机灵振振有词道:“我怎么无凭无据了,当时我们学院还有一些穷酸学生,自己用核桃做了仿冒的菩提手串拿出去卖呢,很便宜的,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大把了,不信......” 老太太听她说的如此言之灼灼,也信了八层,当时就觉得脸上有些拉不下来,又怕孟婉芳再穷追不舍的打下去,只得出言阻止道:“好了,芳儿,思丫头年纪还小,没经过什么事,哪识得什么真菩提假菩提的,必是受人欺骗,你莫要再追究了,只要思丫头心意到了就行。” “老太太......”孟九思淡淡开口道,“这凤眼菩提是真是假,明日随我去香木斋一问便知,何需在这里做这无谓的争论,倒是......” 她本有息事宁人之心,不料这孟婉芳一二再再而三跳跳的非要找她的茬,既然她不作死誓不罢休,那她就成全了她。 她眼神平静的扫了一眼春华手里收着的,还未来及得送回墨堂斋的百寿图。 这一扫,成功被龚氏捕捉到眼里,她的心骤然惊惶的一跳,而孟婉芳却丝毫没有察觉,狐疑的盯着她道:“你说呀,倒是什么?” 孟九思也不理她,缓缓走向春华,手轻轻抚在缎盒上。 一下子,女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孟九思的脸上。 “三姐姐!你想做什么?” 孟婉芳惊然反应过来,心也是惊惶的一跳,生怕孟九思说出什么来,说话时,几乎是尖着嗓子的。 众人觉得她突然这般失态,有些奇怪,孟九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犀利,好似直看到孟婉芳的灵魂深处,更让她心惊肉跳。 “怎么,我还没说什么,四妹妹就心虚了。”孟九思幽凉一笑,手故意又在缎盒上抚了抚,“刚刚我也瞧了一眼百寿图,有细微的几处不甚像四妹妹的针脚,倒像是......” 就在她要说出那个人名字的时候,龚氏和孟婉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就快跳了出来。 两个人恨不能双双扑上去,堵住孟九思的嘴,可是众目睽睽,她们怎么敢? 就听孟九思慢慢的从嘴里说出一句话:“吴家绣坊吴娘子的绣法,听闻吴娘子绣艺精湛,最善于临摹人的针法,我瞧这百寿图倒有几分吴娘子的绣工。”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变了,神色各异。 孟九思继续道:“还有,我记得几个月前崔嬷嬷哭诉蒋姨娘短了她月钱,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二婶婶和四妹妹心里明镜似的,我就不揭穿了,也是给你们留了几分颜面。” 她不甚精通女红,自然是瞧不出百寿图破绽的,一切都是芳玲后来告诉绿桑和青娥的。 她之所以没有让芳玲来作证,也是考虑到当时她从龚氏手下救了芳玲,在所有人的眼中,芳玲已真真正正成了她的人,所以芳玲的话不能让人信服,反会让龚氏和孟婉芳反咬她一口。 突然,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当初四妹妹为了这幅绣品打了多少饥荒我是知道的,为此,连下人的钱都敢搜刮,想是那吴娘子索要的银两不少吧?” “......” 她越往下说,老太太的脸色越难看,她难以相信自己的嫡亲孙女送给自己的寿礼竟是找别人代绣的,哪怕她买一幅来送给她也是好的,偏偏她花言巧语的来哄骗她。 实在太令她失望了,她难以置信的盯了孟婉芳一眼,这一眼让本就心虚到了极点的孟婉芳再也忍耐不住要爆发了。 还未等她爆发,孟九思又转了话锋。 “当然,四妹妹可以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错的,最好的证明便是这幅百寿图。”她一下子从早已愕然当场的春华的手里捧过了百寿图,“不如再拿出来重新赏鉴赏鉴?” 孟婉芳一刀一刀被她戳心窝的话戳的崩溃了,她大叫一声:“这是我送给老太太的寿礼,凭什么你说重新赏鉴就赏鉴?!” 她的尖叫让老太太彻底相信了孟九思的话,若非心虚,芳儿她何须如此激动,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透心凉。 同时孟婉的尖叫声也惊动了男席的人,正喝酒喝到微醺处,一起高谈阔论的男人们纷纷转过头看,只是隔着一席竹帘也瞧不清楚。 因为孟婉芳叫的实在太过尖锐,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也就顾不得了。 连忙丢开了手里的酒杯和筷子跑过来看看情况,唬的傅言柔和蒋白莲连忙躲了。 躲的时候,蒋白莲还不忘故意回头多望了一眼孟秦,巴望着他也能望她一眼,然后情意相通,两个人暗送秋波起来。 可惜,她满腔情意没得到丝毫回应,虽然过去两人也见过几面,但孟秦此人不好美色,连她是圆是扁,是高是瘦都搞不清,甚至连她甚姓名谁都忘了,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她。 孟秦一去,先是关切的看了一眼心爱的女儿孟九思,又看了看孟婉仪和温氏,最后狐疑的看了看面色已变得狰狞的孟婉芳,大跨步走向老太太,颇是恭顺的问道:“老太太,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无力的耷拉着肩膀,摆摆手:“无事,许是天热了,这树上的虫也多了,刚刚有只小虫掉下来,芳丫头惊着了。” “原来是只小虫闹的。” 孟瑞和孟采其实也瞧出了不对劲,但不想让大家扫兴,故意作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轻松一笑。 孟瑞又唤道:“走,大哥,咱们喝咱们的去,勿要让她们女人家连吃个宴席都不得痛快。” 孟秦这才说了一声:“老太太,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 老太太巴不得他赶紧走,省得今日丢脸都丢到儿子们的面前了。 孟秦这才离开,经过孟九思身边时,又多问了一句:“黛黛,你车马劳顿才刚回府,少喝些酒。” “是,爹爹。” 孟九思十分乖顺的点头。 这一副父女情深的画面落在孟婉仪的眼睛里,刺痛了她脆弱的小心脏,她紧咬着嘴唇,肚子里正在疯狂的酿醋,孟秦已经大跨步朝着她走过来了。 “仪儿,你也是,少喝点。” 这一问,孟婉仪的心立刻舒服了一些,忙柔顺万分道:“是,爹爹。” 孟秦虽外表生的十分俊美,内里却是个行走沙场的糙汉子,哪懂得这许多小女儿比十八弯山路还要曲折的心,脚步又是一迈就回了男席。 他一回去,大家都跟着回去了,唯有孟梦的儿子赵玉龙一眼见到孟九思仿佛得了魔怔般的酥倒在那里,浑身骨头架子都软了。 其实,从前他也不是没酥倒过,只是酥的没这么厉害,至少还能稍稍把持得住自己。 此番见了,也不知是月亮惹得祸,还是满园子辉煌的灯火惹得祸,亦或是酒惹得祸。 他仿佛见到了九天仙女下瑶池,月中嫦娥离玉阙。 不,九天仙女也没有她美,月中嫦娥也没有她媚。我天!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佳人,美胜仙,媚赛妖。 孟梦一眼瞧见自己的儿子当众作出这番痴醉的丑态,连忙黑着脸色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走了。 回来时,就见老太太神情十分疲惫道:“罢了,思丫头,不必重新赏鉴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被自己打小疼大的亲孙女当众当猴耍,老太太愤怒失望的心可想而知,她再也没心思喝酒了,更没有心思看眼前这帮人在自己面前装孝顺的惺惺之态。 人哪! 果然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什么儿子,什么孙子孙女,想靠着他们享福都是假的。 她重新打起精神,吩咐大家重新落坐,因为真正的重头戏还没有粉墨登场呢,她就是撑也要撑下去。 大家刚坐定,忽闻一个嘹亮的男腔唱起。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 声音抑扬顿搓,倒不比那戏台上的小生唱的差,众人俱惊异的侧目看去,就看到孟祥换了戏服,还化了武生的妆,手持宝剑,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边舞剑,一边吟唱。 因为喝了不少,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还要化妆,虽然是将就着化了一下,也耽搁了时间,他仗着醉劲,跳到正前方的台子上。 越唱越高,越唱越高,剑也越舞直越快,正高到生怕他扯破了嗓子,舞到生怕他刺伤了自己,他的声音忽然又急转直下,剑也舞得慢了。 男席人瞧得入神,有人还跟着打起了拍子。 女席各人的脸色就精彩纷呈了,孟婉芳,龚氏,老太太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僵,一个比一个黑。 若单是舞剑也算是给大家助兴的雅事,偏他醉气薫薫的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妆还化的不伦不类的,不像个武生,倒活像个武丑,着实让人没眼看。 若非要挑出一丁点好处来,也就唱的还不错。 其余者忽是无视,忽是瞧不上,忽是瞧热闹,应有尽有,就连傅言柔也一改常态,对孟祥多了几分不屑。 原来不仅美人是比较出来的,美男也是比较出来的。 原还觉得孟祥生的不错,一见孟秦方知孟祥连孟秦的脚底泥不都如。 过去,她只听过孟秦的名声,却从未见过他,心里以为他长年被杀气所浸染,定是个凶神恶煞之人。 刚刚回避时躲在树后头,出于好奇之心,就着明亮的灯火往孟秦脸上瞧了那么一眼,当即就明白蒋白莲为什么年愈二十都不肯嫁人,非要死皮癞脸的想要赖上孟秦。 怪道孟九思生的那么美丽,因为她成功的继承了孟秦英俊非凡的五官。 真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只看了这一眼,她的心思便开始浮动了,再看孟祥时,瞬间有了一种巨大的落差之感。 就好像几个月没见到女人,看到老母猪都觉得清秀是差不多的道理。 从前,她身边除了哥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外男,就是见到的几个,也都长得不像个样子,所以眼界就浅了些。 再加上孟祥又是定远将军府的二老爷,她便觉得他才是最佳夫君人选。 如今一见孟秦,再清秀的老母猪也清秀不起来了。 待他唱完,又拿出浑身懈数舞了十八般剑法,男席齐齐喝彩,女席也只象征性的鼓了一下掌。 孟祥此人有三大爱好,美人,遛鸟,唱戏,排名不分先后。 听到大家喝彩鼓掌,他更得得意非凡。 待他唱完,脸快黑成锅底的老太太惊然发现这是一个契机。 她正愁如何开口让蒋白莲一展才华,表演助兴,以夺人眼球的风姿一下子捕获孟秦的心,这下不用愁了,机会来了。 看来,这儿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谁知傅言柔动了别的心思,在孟祥表演时,就暗暗计较了一番。 论样貌论才华论品性,她自认为哪里都不比蒋白莲差,只是家世上不了台面,可是蒋白莲家世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个庶女,否则怎么甘心给人做妾。 最为关键的是,蒋白莲有一样拍马也赶不上她,那就年龄,男人谁不喜欢年轻的? 为什么蒋白莲有机会,她就没有机会。 机会不会无缘无故砸在人的头顶,那是要人去拼命争取的,与其坐等,不如博一回,万一博赢了呢? 博赢了,她就能一步登天成为孟秦的妾室。 博输了,她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顶多退而求无数个其次依旧做孟祥的妾室。 她深深呼吸一口,走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正准备吩咐蒋白莲前去台上表演,傅言柔就先开了口,福一福身子很是柔弱的身子,先说了一句恭维话,这才将话扯到了正题上。 老太太听她说要表演一曲来为她祝寿,当时脸色就僵了僵,但转念一想,红花还需绿叶来陪衬。 有傅言柔先做了绿叶,岂不是更衬了蒋白莲这朵红花的好来,遂换了一副笑眯眯的脸色点头道了一声:“难为你有如此心意,便依了你吧!” 傅言柔心中一喜,便退下去准备了了,不消片刻,隐隐闻得一阵清笛之声,悠扬缠绵,时而清越如碧水蓝天,时而深远如幽幽山谷,映着幽幽夜色,穿透园里层层树木花草,直叫人听的如痴如醉。 老太太听了,脸色顿时就变了变,暗骂一声:“想不到这贱蹄子竟有如此惊人技艺,她还当她的那些破才艺只是糊弄人眼睛的,根本拿不出手。” 绿叶就是绿叶,还妄想与红花争锋,简直自不量力。 白莲精心准备了那么久,岂是她吹一笛子就能比得过的。 想着,心安了许多。 除了小孩儿心性的孟怀璋和孟怀信对这笛音不感趣,两个人忙着蹲在地下斗起了蛐蛐。 其余众人皆侧耳倾听,就连孟九思也不由听的痴了,忽然笛声幽幽往下一落,发出最后缠绵笛音,笛音止住,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就在众人奇怪这吹笛之人怎么还未现身,就突然结束了,忽又闻一女声缓缓念起: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落茸娕嫩,垂杨金浅...... 倘若刚才那笛声还能用绕梁三日来形容,那这女声便美好的叫人再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轻空飘渺犹如天籁。 随着声音盈盈走来一个曼妙无比的身影,一身淡绿色羽纱长裙,满头鸦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发上直点缀了星星的同色珍珠,珍珠在月色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光泽,直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连孟九思也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倒未想到,这傅言柔还真有几分才能,这笛音这吟唱听在人的耳朵里就是享受。 龚氏也怔住了,女儿刚刚出了那番大丑,想来在老太太的心里又一落千丈了,想着一番努力付之东流,她心痛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看傅言柔表演什么,只是一听她吟唱,也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两眼。 这个表妹,如此卖力的表演,是为何? 为了一博老爷的眼球,还是别的? 管她想作甚,有她和那个蒋白莲争一争,气死老太太去! 转头看一眼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女儿,她无力的叹息一声。 “我天,我天。。。” 118艳惊四座 另一边,孟祥已经完全迷醉了,一双眼睛恨不能生长得傅言柔身上去,“柔儿她真真叫人......没法说了,没法说了,妙啊,太妙了。” 唱了一段,笛音再起,完美的承合了刚才的吟唱,最后在众人如痴如醉般的享受之中,傅言柔完美的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好啊!”孟祥兴奋的大叫一声,带头鼓起了掌,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啦,当真是平生所未听过的天籁。” 蒋白莲听孟祥兴奋的声音恨不能将两掌击穿,不由的轻嗤一声。 她如何瞧不出傅言柔这般卖力表演的心思,这个孟祥,绿帽都要戴到头顶了,他还鼓掌,当真可笑! 接下来,轮到她表演了,她有绝对的把握将这贱人压下去。 在老太太冲着她点头示意后,她便悄然退下准备了。 她倒不像傅言柔,故作神秘的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她稍稍准备完毕,捧着一把古琴直接就走向台前,一袭孔雀蓝罗衫让她添了几分庄重,被夜风卷起衣袂翻飞如一汪深蓝海水,鬓角边插着一大朵描金边深蓝色绢花,在光的照射下隐隐闪动。 于庄重之外,又多了几分神秘和妖魅。 她一登场,温氏下意识的咬了一下牙齿。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见蒋白莲这般精心妆扮,还不是打了自家夫君的主意,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爱孟秦,越是爱越怕失去。 想着,她微微朝着孟秦的方向看去,正好被帘子挡住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知道温氏心里的失意,孟婉仪握了握她的手,温暖的小手罩到她的手,她顿生几分温暖。 再转头瞧孟九思,竟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连看也没看她这个母亲一眼,两者明显一对比,更觉孟婉仪体贴人心。 “我天,想不到小姨今日竟也这么美。” 孟祥简直目不暇接了,只觉得傅言柔好,蒋白莲更好,搓搓手掌,恨不能立马将二人一起收了。 孟秦只坐在那里和孟采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都未注意到蒋白莲登场了。 忽然,琴声响起,琴弦在蒋白莲玉葱般的指尖下好似活了一般,发出铿锵之音,激越杀伐,震人心魄。 众人从未闻得如此琴声,哪怕是孟秦也浑身一震,忍不住转头朝着台上看了一眼。 前奏之后,众人已是精神抖擞,又听蒋白莲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这嗓音虽不及傅言柔如莺声燕语,但其开阔激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 琴音随着歌声忽高忽低,极尽繁复,变幻无穷,蒋白莲歌声抑扬顿挫,时而柔和婉转,时而激越澎湃,令众人听得血脉贲张,豪情万丈。 霎时一片寂静,唯见蒋白莲长发飞扬,如仙如魅,小小一个弱女子竟凭添了一股让男儿都无法望其项背的豪气。 众人早惊掉了下巴。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 啦---啦--- 啦---啦--- …… 琴音渐尾,众人不由自主的想跟着蒋白莲吟唱,却又怕破坏了这千古绝唱。 曲毕,众人眼中皆是诧异和惊叹,老太太目扫了一下大家的神态,露出满意的神色,又眼风一扫扫到傅言柔身上,更是得意。 傅言柔原以为自己能一鸣惊人,盖过蒋白莲的风头,不想却被她后来者居上,反超了,相比之下,她刚刚的表演就显得有些落俗乏味了,反让自己成了蒋白莲的陪衬。 她气得咬紧了牙。 同样,温氏在惊艳她的表演之后,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也气得咬紧了牙。 孟祥更加失神了,他之前不是没见过蒋白莲,只是不知道她竟是这般奇女子,他已经彻底被她征服了。 此刻的他,已将傅言柔抛到九宵云外了。 蒋白莲对于众人的震惊毫不意外,因为她当初听到这曲子时也被震惊的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怎么可能?” 孟秦的脸上已不是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的心里几乎掀起了万千情绪。 “哎呀!”孟梦早知道了老太太和蒋白莲打得什么主意,赞叹一声兴奋的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袖,“娘,真不知道白莲妹妹还有这样的才能,这曲子实在是......实在是......”结巴了半响又道,“真不知如何形容了,太激荡......太激荡了。” 老太太早已成竹在胸,但也未料蒋白莲一出场竟会一鸣惊人到如此地步,比她想像的还要好一百倍,直接将傅言柔衬成了渣渣。 她很是满意的点点道:“确实很不错,我倒没想到这丫头竟有如此技艺。” 傅言柔和温氏双双又咬了一下牙。 这时,乔氏又向前讨好道:“真真是激荡的不得了,这可假冒不来的......” 假冒两个字直直刺入了像是霜打茄子蔫了半天的孟婉芳的心窝子。 她本就心里大不自在,也恨老太太和孟梦在关键时候都不肯维护她,反而相信孟九思,她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只觉得快憋死了。 不敢怼孟梦和老太太,听乔氏这般说,嘴巴一撇道:“这么激荡,三婶婶也上台去演一个。” 乔氏知道刚才孟婉芳狠得罪了老太太,也不太将孟婉芳放在眼中,阴阳怪调道:“我只能甘拜下风了,更何况,这原也该是姑娘们出出风头的日子,要不,芳丫头,你去演个。” 孟婉芳脱口就“嗤”了一声:“三婶婶这话说的真好笑,你怎么不叫七妹妹去演,我又不是那等戏子,我只看戏不演戏,省得丢了身份。” 此话一出,老太太脸上刚刚浮起的笑容又僵住了,眸中尽是阴翳,不仅她,孟梦,龚氏,乔氏,傅言柔一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龚氏一是怨怪女儿还不嫌事大的又惹恼了老太太,二是怨怪女儿也连带着骂了孟祥。 孟婉芳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但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了。 这时,温氏又站了起来:“老太太,媳妇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 孟婉仪听了,也忙告退,说要送温氏回屋。 老太太知道温氏心里吃味,反又生了一丝得意,挥挥手道:“去吧!” 温氏走了两步,又回头朝着孟九思看了一眼,孟婉仪问道:“娘,你在看什么?” “看来在黛黛眼中,我这个母亲已经不存在了。”温氏心思复杂的叹息一声,更加握紧了孟婉仪的手,“璋儿又是个糊涂人,从今往后,娘只有仪儿你了。” 孟婉仪眼含热泪道:“娘,你放心,只要有仪儿一日在,就会保护娘一日。” 温氏感动的落下泪,又回头无比失望的看了一眼孟九思,才携了孟婉仪的手离开。 在最后一眼看着孟九思的时候,孟九思也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无法完全保持平静的。 她是她的骨血,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 她是爹爹的妻子,孟婉仪是爹爹的女儿,这一点也无法改变。 正想着,刚刚大放异彩的蒋白莲回来了,老太太一高兴,就赏了一个玉镯子给她,顺带也送了傅言柔一个,只是同是玉镯,水头价格却天差地别,不过大晚上的也瞧不大出来。 正觉得时辰不早,该宣布散席了,突然“哇”的一声,传来孩童的啼哭:“呜呜......大哥,你踩死了我的大将军,你陪你陪。” “那我把我的送给你不就行了。” 孟怀璋将自己手里的蛐蛐递给了孟怀信。 孟怀信气得一掌将他的蛐蛐打翻在地:“你的这些残兵弱将怎么能跟我的大将军比,呜呜呜......你陪我大将军,陪我大将军!” 众人只当小孩打闹并不放在心上,龚氏却觉得心慌,孟秦才是大将军,他竟当众说大将军被踩死了,连忙跑过来想他拉回来。 “不行,不行,大哥今天若不肯陪我的大将军,我......绝不与你罢休,呜呜呜......” 孟怀信益发大哭大闹起来。 孟怀璋急了,也很生气,可是父亲就在旁边,他就是生气必须要收敛:“那我明儿买一只赔你,这总行了吧?”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 “好好好,我现在帮你去捉。” “好了,大哥,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捉蛐蛐,还是我去吧。”孟九思也走了过来,先劝住了孟怀璋,又对着孟怀信道,“信哥儿,三姐姐带你去捉蛐蛐好不好?” 孟怀信瞪着一双泪眼很是嫌弃的盯着她,吸吸鼻子头摇的波浪鼓似得。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跟要饭花子走!” “信儿!”龚氏惊慌失措的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小嘴已是来不及。 孟秦听闻,脸色微微一变。 倒不是他肚量小到会和一个孩子计较,他只是痛悔当年让黛黛被人掳走了,小小年纪吃了那么多苦。 他心疼的看了一眼孟九思,孟九思倒是一派平静模样,好似早已经习惯。 他的心又痛了一下。 龚氏生怕孟秦误会,连忙从唇边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呵呵......童言无忌,小孩子都是瞎说的。”说完,她推了推孟怀信,“还不赶紧给你三姐姐道歉。” 孟怀信特别坚贞不倔的将头一扭:“我才不要道歉,娘,你和姐姐不也说她是要饭花子么?” 龚氏:“......” 孟九思平静如初。 孟秦的脸色却黑了。 小孩说他未必会放在心上,可是童言无忌,是最真实的话。 龚氏又抹了一把虚汗,责骂孟怀信道:“娘和你姐姐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了,你再胡说,我就罚你跪祠堂去。” 孟祥酒醒了大半,也抹不开面子,喝斥了一句:“看看,都是你纵的,还不带着信儿滚下去!” 龚氏被丈夫当众责骂,脸瞬间涨红了。 “呜呜呜......娘坏,爹也坏......” 孟怀信哭声更大,气愤的一挣,迈着小短腿,抹着眼泪就跑了,跑到半道,“哎呀!”一声,被一块小石头绊倒,真把牙给栽掉了一颗。 倒霉催是,这颗牙还是新换好的一颗门牙。 ...... 夜凉如水,月吐清辉。 宴席已散了。 繁华过后,更显凄清。 府里的各色灯花还未来得及撤去,园子里却已经空空荡荡了,唯有丝溜溜的夜风吹过,吹动树枝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孟秦本就有心事,再被蒋白莲唱的那曲《沧海一声笑》勾起往事,根本无心去休息。 又害怕孟九思被孟怀信当众骂要饭花子,心里难受,想开解开解她,便叫住了孟九思,父女两个坐在离园子不远处落霜亭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已是七月的天气,很炎热,这会子风吹在身上,倒很凉爽。 “黛黛......”他面带愧色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想了想,开口道,“今日又叫你受委屈了。” 孟九思笑道:“这不算什么,爹爹不必挂怀。” “可是从前......”他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你听到这些会很不开心。” 孟九思起身,为他续了一杯茶,又笑道:“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女儿了,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 “也是。”他感怀的点点头,又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我的黛黛长大了,变得又坚强,又勇敢,只是......” 他的眼神忽然更加心痛。 “黛黛,你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现在的黛黛?” 孟九思忽然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她可以将她是重生之事告诉爹爹吗? 爹爹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他会相信她的话吗? 想了想,她还是选择隐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爹爹也不例外,她想她还是保留这个秘密好了。 她抬起头,微微苦笑了一下:“爹爹,人的成长总是会经历一些伤痛的,不是吗?” “话虽如此。”看到她眼里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沧桑,他的心已经不知疼成什么了,“可是你只是个娇弱的姑娘家,不像璋儿是个男孩子,他才应该吃些苦。” 孟九思曲着胳膊肘,举起两只小手,捏了捏拳头,作出一副壮汉的样子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娇憨。 “爹爹,我可不是娇弱的姑娘哦,我比大哥还有力气。” 孟秦噗嗤一笑,满脸宠溺道:“你这丫头......” “爹爹,你终于笑了。” “原来你这丫头是想逗爹爹开心。” 他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 “只要爹爹开心,黛黛就开心。” “傻孩子。”他感动的一叹,“你们开心,我才能开心,对了,黛黛......” 他收敛了笑容,脸色凝重了几分:“你对小朝是怎么看的?” 起先,他真的以为只是薛朝的单相思,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要说他看不出半点端倪也是假的。 黛黛她似乎对小朝也很特别。 孟九思一下子就愣住了,想到薛朝,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这个人,在你身边时,你会觉得他好生讨厌,不在你身边时,你又会觉得空落落的,像去失去了什么。 其实,有他在身边,也不完全是讨厌,虽然常被他气得翻跟头,但也常被他感动,被他逗笑。 什么时候,她的情绪会因为他而变化了? 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想了想,她慢慢似含了一些郑重,从嘴里说了三个字:“他很好。” “我知道他很好,而且是个很难得的好孩子,这是对于我来说的好,而你说的他很好,是......”他眼神又凝重了几分,“哪种好?” 孟九思又是一怔:“爹爹,这两种好有区别吗?” “有。” “那爹爹希望我说的是哪种好?” “爹爹希望的,未必是黛黛你希望的。”他认真看着她,语气也无比认真,“黛黛,爹爹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小朝他......” 119奇女子 孟秦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并非你的良人。” “为何?” “......” “是因为他身体的吗?” “嗯。” “......” “当年他被太医院院史,也是首席御医杨序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黛黛......” “......” “爹爹不想你用仅仅几年的幸福时光换今后孤寂一生。” 孟九思心蓦然一震,同时又觉得心中有些酸楚和疼痛。 薛朝他真的会活不过二十五岁吗? 太医的断言并一定可信,燕齐不也被断言活不过十三岁吗,最后他却活的好好的。 可是薛朝他...... 他前世真的没有活过二十五岁。 “黛黛......”见孟九思沉默,孟秦又语重心长的补充了一句,“不是爹爹逼你非要现在就做选择,爹爹只是想告诉你,失去心爱人的日子很难熬,很难熬。” “那爹爹的心爱之人是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不是......母亲,是吗?” 这些年,爹爹虽然和母亲相敬如宾,但是他们之间总好像隔着无形的墙,客气有余,恩爱不足。 就算爹爹难得回来一趟,和母亲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 她这一问,孟秦很是意外的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一下子好像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他目光放空,像是在看着孟九思,又像是越过孟九思看向遥远的不可捉摸的远方,看了好半晌,忽然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叹息之后,他摇了摇头:“不,黛黛,你想错了,你母亲是我心爱的人,否则,我不会娶她。” “......” 孟九思惊讶了一下。 孟秦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至少曾经是。” 孟九思又是一讶:“曾经是?” “嗯。”他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张张嘴,想再说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突然问了孟九思另外一个问题,“黛黛,今晚那首曲子你可曾听过?” 孟九思一猜就知道他说的必是蒋白莲弹唱的那一首,她迷茫看着他,摇摇道:“没听过,不过我觉得那曲子真的很令人惊喜,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 “沧海一声笑。” 说出曲名的时候,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心好像在这一刻也空了。 “沧海一声笑?” 孟九思依旧迷茫。 他像是回转过来,点点头道:“嗯,就是这首曲子的名字。” “怎么?”孟九思惊讶而好奇的看着他,“爹爹曾听蒋白莲唱过这首曲子。” 孟秦似乎对蒋白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对她为什么会唱这首曲子却很好奇,若不是顾忌男女有别,他一定会立刻跑过去问她。 听孟九思这么样问,他的眼神又恍惚了一下,好似飘到了很远很远处。 “我听过,但不是你说的那个蒋白莲唱的,是另有其人。” “那是谁,她在哪里?” 此刻孟九思心中充满了好奇。 孟秦眼神悲痛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深切而婉惜的缅怀:“她死了。” “死了?” “嗯,她姓夏,名薰儿,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夏薰儿?” 孟九思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蓦然震惊,爹爹怎么会认识夏薫儿? 见她如此震惊的样子,孟秦愣了愣:“怎么,黛黛,你听说过她?” “嗯,她不是黎王心爱之人吗?听说黎王就是因为她才受了重伤,交出兵权的。” 提到交出兵权四个字,孟秦的眼神又痛了一下,于痛中,又生出几分心灰意冷之意,他为之用生命效忠的君王,从不曾信任过他。 他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或许吧,这不过是传闻而已,当中真相如何又有谁能知道呢。” “那父亲你是如何认识夏薫儿的?” “她救过我一命。”说着,他认真的端详了一下孟九思,最后视线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你的眼睛生得和她有几分相似。” “......” 她的眼睛生得和夏薫儿有几分相似,那黎王对她那么好,难道是因为这几分相似? 她心里的疑惑似乎在这一刻一下子就解开了,应该不会有错,就是这样的。 想着,她又看了看孟秦:“人多说我的眼睛最像爹爹,那夏薫儿的眼睛岂不是和爹爹也有几分相似了?” 孟秦唇角下意识的往上一勾,露出一丝淡笑:“夏薰儿自己也是这么说,那时侯她还开玩笑说,她生得和我竟像失散的亲兄妹似的,倒比她和她姐姐还要相似许多。” “......” “所以,她认了我做大哥。” “......” “她那个人......”说着,他又无意识的笑了一下,“从来不拘小节,爱笑爱闹,这一点小铁牛倒有些像她,只是夏薫儿不似小铁牛那般粗鲁的像个假小子,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 “也是一个奇女子。” “奇女子?” “嗯,怎么说呢?”他又喝了一口茶,想了一下,略蹙着眉心道,“她说的话,行的事完全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女子。” “......” 如此奇女子,难道也是重生之人吗? 也不像。 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神奇的。 孟秦不知道孟九思在想什么,只沉浸到过去的回忆里,脸上却带着微笑,眼睛却开始泛红了。 “她还发名了一种很奇特的六弦琴,有些像琵琶又不是琵琶,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什么名字?” “吉它,吉是吉祥如意的吉,它是......”他一下子忽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组词,于是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下一个“它”字。 “吉它?”孟九思很是好奇的点点头,“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后来呢,后来她是怎么中了忘川阁的凤凰羽?” “后来......” 不知他是不知道真相,还是不想说,他的眼睛更红了些,停在那里,就像入了定似的,沉默了下去。 看到孟秦眼睛里真切的悲痛和黯然,孟九思无法再追问下去了,岔开话题道:“那蒋白莲是如何会唱这首曲子的?” 孟秦这才从复杂的思绪中抽回神来,满脸疑惑道:“这正是我最疑惑的地方,薫儿她死了这么多年,那把吉它也随之失踪了,蒋白莲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许是蒋家曾和夏薫儿有些交情呢。” “这个也不能排除,不过......”很快,他又否决了,“这不太可能,薫儿她是夏芙儿的亲妹妹,对了,夏芙儿就是先皇后,按理说,他们不太可能与蒋家有什么交集。” 孟九思轻蹙眉心点了点头:“听爹爹这样说,倒确实不太可能。” “所以,黛黛......“孟秦的眼中泛着一丝难以抑止的急切,“你若有机会,替爹爹去问问那蒋白莲,我倒底欠了薫儿一条命,若她还活在这世上......” 可能吗? 她真的还能活在这世上吗? 他根本不能相信,却又抱了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好。”孟九思无比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一定帮爹爹问清楚。” 她不知道爹爹对这位传闻中的夏薫儿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或许就是纯洁的兄妹之情,亦或许有其它。 因为人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有时候连自己都意识不到。 站在她的角度,这丝毫不能改变她对爹爹的爱和敬仰,爹爹就是她的爹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除了爹爹,想来黎王也是很想知道的吧! 想到黎王,不知为何心忽然又无端的刺痛了一下,无关情爱,所以才觉得迷惑。 ...... 另一边,墨堂斋 老太太今日大喜过,大怒过,悲伤过,灰心过,得意过...... 种种心绪交织在一处缠成一团乱麻,只乱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也无心入睡,一回来就拉着蒋白莲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好些话,又另外送了她一些珍贵的首饰和衣物。 因为男女席隔了帘子,从她的角度肯定看不到孟秦当时的反应,不过她有眼线,她派过去倒酒的丫头说,一开始蒋姑娘上台,侯爷还没多大反应,只顾着和三老爷说话。 直到听到琴声响起,他整个人就震的呆住了,连三老爷和他说话,他也没听见,一双眼好似定在了蒋姑娘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老太太心下一喜:“这事成了。” 还真当孟秦不爱美色呢,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不爱美色,只是太会伪装,想想他装了这么多年,也实在不易。 又或许,孟九思告了温氏的黑状,孟秦彻底恼了温氏。 看来,不久以后,大房,乃至于整个将军府,不,是定国侯府将是蒋家的天下了。 蒋白莲见老太太对她如此殷勤倍至,还送了这么多好东西给她,要在从前她肯定要推辞好几番的,可是这次,她却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刚刚老太太问小丫头的话,她全听到了,在那一瞬间,她心中掀起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瞬间吞没。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她二十一年来的人生最欢喜最得意的时刻。 她仿佛看见孟秦在她向招手,温柔的唤她一声:“白莲,我来了,我来娶你了。” 幻想中,是娶,不是纳。 出了墨堂斋,抬眸望向墨色苍穹,月色皎洁,星光万点。 星光汇聚成一条灿烂的星河,她竟像看到了苍穹之中开出大朵大朵洁白莲花,映着皎皎月色,折出无与伦比,足以与日月争辉的光芒。 她的人生,她二十一年灰色而落寞的人生终于要改写了。 从此以后,就像这天上星光汇聚成的星河里开出来的白莲,彻底绽放她夺目耀人,却又不失清绝的美丽。 她的前路,锦绣无双。 蒋白莲离开之后,老太太和孟梦母女二人闲闲说起话来,说着说着,老太太脸色忽然暗了一暗,透过屋内袅袅檀香打量着女儿,若有深意道:“梦儿,你想的那件事不妥。” 孟梦因为喝了些酒,刚喝了醒酒汤,正拿帕子擦嘴,听闻顿了顿,将帕子掖进了在烛火散发着莹莹光泽的冰种飘花翡翠手镯里,又稍稍缠上了一圈,疑惑的看着老太太道:“娘,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懂。” 老太太面色又沉了一下,一双苍老的眼睛在烟雾下蒙着一层阴翳,她冷笑一声道:“你这丫头还跟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是瞧上了思丫头是也不是?” 孟梦也没有隐瞒,反正她原就准备跟老太太商量的,点点头道:“女儿的确是这样想的,这样亲上作亲的好事,怎就不妥了?” 老太太又是一声冷笑:“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份心思吧,别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臊,思丫头什么人,龙龙又是什么人,你简直异想天开!” 孟梦一向视儿子如命,听老太太之言竟是在贬低自个儿子,觉得他配不上孟九思,她护子心切,当时就怒了,声音一下子拔高。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忘了,龙龙可是你嫡嫡亲的外孙,他怎么就配不上思丫头了?” “我可没说龙龙配不上,是你自己说的。”老太太见女儿动了怒气,也有些生气,但到底是亲生的,还是忍下了,“思丫头眼眶子大的很,连薛家的二公子尚且瞧不上,能瞧得上龙龙这样的身份?” “我家龙龙身份怎么了,他不是定远将军府,不,是定国侯府的表少爷吗?”孟梦更加不高兴了,气得将茶盏往桌上一顿,继续道,“何况他与思丫头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我看这事有七八层的把握。” 老太太连连冷笑:“你也真敢说,什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两个见过几回面,而且你大哥回来了,我劝你不要在这时候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去,白惹他不快!” 孟梦也冷笑了一声:“说来说去,是娘你瞧不上自个的亲外孙,不是我吹,论人品,论样貌,论才学......” 说着,脸上浮起一阵奇异的自豪,“不比那薛家二公子差,最难能可贵的是,龙龙打心里眼里只有思丫头一人,不像那个薛家二公子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却满肚子花花肠子,有了姐姐,还想着要勾搭妹妹,真真让人不耻。” “......” “思丫头也是伤透了心才退婚的,又或者,她心里也有我家龙龙了。”孟梦脸上奇异的自豪又变成莫名的自信,“她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只能先退了婚事,再图以后。” “......” 老太太几乎要被她的话气笑了。 孟梦再接再厉道:“再说了,思丫头是被退了婚的人,不管是她主动退婚的,还是薛家退的,名声上都不好听,像她这样的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 “......” 说到这里,老太太心思倒动了一下,觉得孟梦的话似乎没那么可笑了。 “更何况她还有个名声尽毁的亲妹妹,娘,你细想想,到时说亲,但凡那些高门大户听到是这样的姑娘,头必定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 老太太心思又是一动,没有说话,只端起茶喝了一口,继续听她说。 看到老太太脸色似有松动,孟梦心底更加有了底,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也就我家龙龙有良心,知道思丫头日后在婚嫁上必定艰难,才不嫌弃她名声有损,想要娶她过门,省得她以后在家里熬成了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老太太又喝了一口,提醒道:“且不说思丫头如何刁钻古怪,大逆不道,未必肯同意这桩婚事,就是你大哥那里也不容易点头。” 她拍了拍孟梦的手,“你不忘了,如今你大哥被皇帝亲封成了侯爷,正是烈火喷油,繁华着锦的时候,肯定有人想洑上水来,思丫头又生的美,哪里就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无人问津了。” “所以呀......” 孟梦反握住老太太的手,早已忘了刚才不快,转而换作一副笑脸。 “这件事还要请娘替我想想主意,大哥是个孝顺的,对娘百依百顺,只要娘开口,大哥未必不肯点头,娘你为何不试试呢?” “......” 老太太摇摇头看着她,只是沉默不语。 孟梦脸上露出一丝失意,可还是不肯放弃,继续蛊惑道:“娘,你细想想,如果思丫头真嫁给了龙龙,我就成了她的婆婆,到时侯想怎么搓磨她都行。” “......” “最重要的是,只要思丫头嫁给龙龙,大哥顾着思丫头怎么着也会加倍对老太太好,对自家女婿好的,这么亲上作亲,四角俱全的好事,娘你怎么连试也不肯试呢?” “......” “而且大哥分明瞧上了莲表妹,到时候再让莲表妹吹吹枕头风,说不定事就成了。” “......” “退一万步说,即使不成又能又什么影响呢,求亲是好事,又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求亲的又不可能个个都能成,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只要我们在礼数上做到位,大哥总不可能伸手打笑脸人吧,顶多不同意也就算了。” 听到最后,老太太终于被她蛊惑的糊涂了心思,但也没敢当场点头同意,毕竟兹事体大,弄不好反成了仇,求亲不成功求出仇来的也不是没有。 但女儿说的确实有几份道理,只要孟九思嫁给了龙龙,那丰厚的嫁妆就落到了女儿家里,况且两家亲上作亲,以后关系就更紧密了,最好能早早定下亲事,将这个碍眼的东西送走,她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有道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到了女儿府上,难道她还敢赌狠? 最重要的一点,两家联姻,她就更有把握拿捏住孟秦了,这样她的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会戴着更稳。 可是这件事也有很不妥的地方,她还有一件大事要办,若因此事影响了那件大事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也说不定,万一孟秦中意这桩婚事呢,他一高兴,那另外一件事不就容易办多了。 要不先探探孟九思或者孟秦的口风,只要他们其中一个人同意,事就成了一大半。 她权衡利弊,一时间犹豫不决,慢慢的抽回手道:“这件事,你让娘细细想想,千万不可擅自作主,轻举妄动,否则闹掰了,娘也保不住你。” 孟梦见自己的舌头都快说麻,口水都快说干了,老太太最终也没肯点头同意,心下有些失望,但老太太没说死,就还有希望。 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为了自己能过得上荣光的日子,她忍下那份失望,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好,女儿答应你,绝不轻举妄动。” ...... 翌日一早,是个极好的晴天,蓝澄澄的天空飘着几缕轻白的云,随风飘荡。 已是六月的天气,原就亮的早,此时,一轮红日已亮汪汪的挂在东边。 一大早,孟怀璋就捧着还冒着热气的冠春园的桃花糕,还有快被他捂化的糖霜玉蜂儿兴冲冲的跑到陶怡阁。 他去时,孟九思刚准备用早饭,于是兄妹二人又一起坐下用早饭。 吃到一半,忽然有个小丫头跑来禀报说,府外有一个叫铁妞的小姑娘要见孟九思,孟九思听了大喜,欲要亲自迎出门外,谁知孟怀璋喝粥一个不小心粥翻了,烫到大腿,她忙着给他收拾,便命绿桑接出府去。 绿桑本就对铁妞印象很好,孟九思回来后又在她面前提起有关铁妞的种种趣事,她更加对铁妞心生好感,兴高采烈的迎了过去,待将铁妞带到陶怡阁见到孟九思,铁妞就像撒欢的小鸟一样飞扑到孟九思怀里,兴奋的叫了一声:“姐姐......” 孟九思也感动的叫了一声:“妹妹。” 孟九思还未来得及告诉孟怀璋有关铁妞的奇闻轶事,孟怀璋陡然看见这两个人跟亲姐妹似的抱在一起,一脸懵态。 “喂,黛黛,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妹妹,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孟九思忙携了铁妞的手,介绍起来:“大哥,这是铁妞,我新认的妹妹。”说完,又转头看向铁妞,“铁妞,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的大哥孟怀璋。” “哈!”铁妞大辣辣的朝着孟怀璋脸上瞧了两瞧,“你就是大哥孟怀璋,果然跟姐姐说的一样......嗯......好看。” 孟怀璋将胸膛一挺,摆出一副男子气概十足的样子:“难道只是好看吗,除了好看,还有没有别的?” 爹说了,对于男人来说,好看的样貌远不如有力的拳头来得重要。 他深觉爹说的是真理,所以不大喜欢听人只夸他好看。 铁妞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眨巴着灵动的眼睛点点头:“有啊。” 孟怀璋面上一喜:“快说说,还有什么?” 说完,还不忘将双手叉到腰两侧,又摆出一个更加威风凛凛的样子,巴望着能听从铁妞嘴里听到诸如胸脯横阔,英威不凡,血性男儿之类的话。 铁妞嘻嘻一笑:“除了好看,还是好看。” 孟怀璋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了,抽抽嘴角很是不快道:“你这丫头眼神是不是有问题?” 铁妞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你长得不好看,是个丑八怪不成?” “哼!”孟怀璋气得一跺脚,转身就坐了回去,恨恨的啊呜一口咬了一大口肉包,里面滚烫的油在瞬间滋了出来,他真要叫一声好烫吐出肉包,又怕被铁妞笑话,肉包在嘴里滚了几滚竟硬生的又吞了下去了。 孟九思瞧他这样,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又请铁妞一起坐下用早饭,铁妞只说一早就吃过了,说着,忽然又冲孟九思福一福身子要行礼。 孟九思微微一惊,赶紧扶住她,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妹妹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拘谨了?” 铁妞眉开眼笑道:“公子已经答应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了,所以,从今往后,我就是姐姐的贴身侍卫,这礼是一定要行的。” 说完,她一曲膝盖,行了一个完完整整的礼。 “什么?”孟九思惊喜的看着她,脱口就道,“你说薛朝他肯答应你留在我身边了?” 之前,她跟薛朝说了很多次,他就是死抱着那个条件不肯松口,没想到他竟又忽然答应了。 “嗯,公子他......” 铁妞正要解释,忽然孟怀璋霍地站起,一双眼睛警惕的定在她的脸上:“你说什么,你是锦书兄的婢女?” 好好的锦兄书将他的婢女送到他府上作甚? 这明显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这么一个娇小玲珑,他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姑娘能当什么侍卫,瞧着还没有黛黛高呢,这不开玩笑嘛! 他家黛黛如花似玉,举世无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锦书兄他,一定是瞧上他家黛黛了,所以才埋了一个眼线,准确的说也不是眼线,是......是什么呢? 他挠挠脑袋,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词形容,只觉得转瞬间妹妹就要被人抢走了。 不可否认,锦书兄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男子,长平四公子之首也不是吹出来的,与他家黛黛正相配,可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身体不行! 身体是幸福的本钱。 万一...... 这不祸害他家黛黛吗? 他忽然感觉无比的紧张,深觉必须将这件事掐死在萌芽状态。 再看铁妞时,就好像看到薛朝本人,不等铁妞说话,大步一迈,就冲到铁妞面前,伸手就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拉。 “不行,我不同意。” 孟九思和铁妞俱奇怪看着他,铁妞皱起小眉头问道:“我做姐姐的侍卫,保护姐姐,你为什么不同意?” “是呀,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孟怀璋总不可能将他的心理话说出来,一时间被两人问得顿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最后一咬牙巨有理道:“因为我也需......需要贴身侍......侍卫,而且是......”他又一咬牙,“急需!” 铁妞更奇:“你好好的一个大男人急需什么侍卫,反而姐姐倒不需要了?” “因......因为......” 他有些难以为继,说话时,脸也红了,都不敢抬头看孟九思和铁妞,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最后蚊子似的哼哼,一连哼出几个我来。 铁妞急了:“我我我......我什么我,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孟怀璋被逼的后退了一步,干脆重重一咬牙,一跺脚。 不管了,为了黛黛的终身幸福着想,他必须有牺牲自我的精神,不要说损毁自己英武的男子汉形象,就是牺牲他的性命都可以,他绝不能给锦书兄任何可趁之机。 他那样的仙人似的一个人,但凡见到他的女子,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没几个能招架得住的,保不齐黛黛脑子一热真就喜欢上了他。 刚刚他明明听到黛黛唤他一声薛朝,而不是薛公子或者薛锦书,可见两人的关系已经朝着亲密的方向迈进了。 “我比我家黛黛还要柔弱,还要需要人保护,行了吧!” 铁妞:“......” 孟九思:“......” 孟怀璋看她二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为了增强说服力,忽然咳了一声,又伸手捂住嘴连连咳起来,弱不禁风道:“咳......咳咳,我......我是真的......咳咳......柔弱,手......无缚......咳咳......鸡......之力。” 铁妞抽抽嘴角:“......” 孟九思无语摇头:“......” 这时,青娥掀了帘子走进来,见他三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一起,大少爷还时不时的咳上几声,一时间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向绿桑,绿桑只掩着嘴笑。 青娥见绿桑面上含笑,料想他们三人之间也没什么事,就上前回道:“姑娘,芳玲在外求见。” “你让她进来吧!” 孟九思说完,又携了铁妞的手要请她落座用早饭,铁妞连忙推辞说自己已经用过早饭了。 孟九思便和孟怀璋一起重新落座,孟怀璋自打听到铁妞是薛朝的丫头,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哪儿哪儿都不太舒服,一心想着要尽早将她赶回去才好。 见她站在那里又和绿桑搭上了话,两个人还说一阵笑一阵的,便咳了两声道:“铁妞,过来......咳咳......帮我捶背。” “大哥,铁妞可是我妹......” “没事,姐姐,服侍大哥也是应该的。” 姐姐的大哥就是她的大哥,她也没见外,而且知道这位大哥是小孩子心性,更不可能与他计较,笑眯眯的就走过来替他捶了起来。 孟九思还想说什么,芳玲已走了进来,她重伤一场,差点丢了性命,虽然在陶怡阁养了一个多月,还有哑丫细心照顾,青娥虽恨她陷害姑娘,但心度深处也含了几份怜悯,也时不时的会照顾她,还是瘦弱苍白的厉害,颧骨高处落下一道深深的伤疤。 她只穿了一件十分简朴的青灰对襟短褙,头上什么发鉓都没戴,走过来“扑通”跪在地上。 “姑娘,过去都是奴婢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做下那样陷害主子之事。”说着,她抬起头,已是泪如雨下,“姑娘却不计前嫌,救了奴婢的性命,还答应放奴婢出去,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就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说着,她哽咽了一下,又转头看向孟怀璋,被泪水蒙着的双眼里泛着说不出来的悔意与爱意。 冲着他,深深又磕了一个头:“大少爷,那日多亏大少爷仗义执言,出手救了奴婢......” 孟怀璋疑惑的看着她,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仗义执言,救过她了。 他正想问她,又听她哭道:“大少爷的恩情,奴婢这辈子恐怕也难以报答了,只待回去以后,奴婢给姑娘和大少爷各立一个长生牌位,奴婢每天都会烧香磕头,保佑姑娘和大少爷一辈子福寿双全。” 说完,又泪戚戚的深深磕了一个头,还要再磕,孟九思看了青娥一眼,青娥会意,上前将她搀扶起,芳玲却不肯起来,磕了最后一个头方肯起身。 孟九思见她一副真心悔过的样子,心中倒有些许感怀,叹道:“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我能做的只限于此了。” 说完,她淡淡挥了挥手,芳玲便退下了,临走时,又深深看了一眼孟怀璋,幽幽叹息了一声方才离去。 她的离开孟九思还有几分感怀,孟怀璋却半点感觉都没有,好像只是被风吹走了一片落叶,故意为难铁妞道:“还说自己是侍卫呢,就这点子力气?” 120我答应她要保守秘密 铁妞很有耐心道:“那不是因为大少爷你身子柔弱嘛,我怕力气大了,把你捶坏了。” “不怕,用力些。” “......” 铁妞用了几分力。 孟怀璋还嫌不好:“你是的手是蚊子腿吗?一点力气都没有。” “好了,大哥,铁妞力气很大的......” 孟九思也不知今日大哥究竟是怎么了,好像专门跟铁妞过不去似的,从前也没见他这样对过哪个。 孟怀璋见孟九思不仅与铁妞亲热无比,还一直维护他,心里益发焦急,觉得她必是爱乌及屋,才对铁妞这般好的,连忙摆摆手道:“黛黛,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她捶的力气大不大也只有你大哥我自己知道。” “......” 孟九思拿他没法,只得随他了,不过还是多看了一眼铁妞,示意她不要介意。 铁妞只笑着冲她吐吐舌头,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又依他的话多用了几分力气。 “不行,不行,虽然力气大了些,但也只是从蚊子腿变成苍蝇腿。” “......” 铁妞只得一咬牙,又加大了力度。 “噗......” 孟怀璋正好嘴里嚼着一个肉包子,不想突然被这么一捶,他人往前一栽,喷了满口食物残渣到孟九思脸上。 “黛黛......” “姐姐......” 两个人慌忙就要帮孟九思去收拾,绿桑已经拿了帕子走过来,先将就替她擦了一下。 “黛黛,烫到没?” 孟怀璋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这下子老实了,红着脸,手足无措只管盯着她的脸瞧。 孟九思笑道:“没事,没事,我回屋收拾一下。”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孟怀璋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转头恨恨的盯了铁妞一眼:“瞧瞧你干的好事,都怨你。” 铁妞惊讶道:“怎么怨我?是你让捶重些的。” “你看你......”孟怀璋被噎了一下,还是不忘记找她的茬,伸手往她身上上下指了指,“一点规矩都不懂,什么你呀我呀的。” 铁妞到现在若还不明白孟怀璋故意找茬那就是傻了,她心里有些失望,原以为姐姐的大哥肯定也会喜欢她的,没想到他这般讨厌自己。 不过,她心理委实强大,失望之后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她又不是金银珠宝,哪能人人都喜爱她,过去不喜爱她的人多了去了,若要伤心的话也不用活了。 只是她原是希望和姐姐关心的家人搞好关系的,这样姐姐也不用为难不是。 她只是笑了笑,作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是,奴婢......” “什么奴婢!”孟怀璋捞过桌上一个空杯,拿过来在手里一转,纠正道,“你既是我的贴身侍卫,就该自称属下。” “......”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贴身侍卫了? “还有,姑娘家家的哪有叫什么铁妞的,难听死了。”孟怀璋不遗余力的继续挑刺,“一点也不衬我的气质,必须改个名。” 铁妞立马凑上前道:“我已经改名了,是个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很衬你......哦,很衬我气质的。” 她可没答应做他的贴身侍卫,要衬他什么气质。 孟怀璋立刻停止了转杯,满脸好奇的看着她:“哦?什么名,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还很衬你的气质?” 铁妞无比自信的说出两个字:“铁——牛。” “......噗,哈哈......你是想笑死本少爷,好继承本少爷的蛐蛐么?” 铁牛嘴角一抽:“......” 她眼皮子有这么浅么,笑死他,去继承他的蛐蛐? 笑着笑着,孟怀璋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咳了一声连忙正了脸色道:“这名字更难听了,一个小姑娘叫铁牛,听上去还以为是个胡子拉渣,五大三粗的壮汉呢,还不如叫铁妞,这样吧......” 他又开始转起了手里的杯里想了一下:“我帮你改个名儿。” 铁妞立马不高兴的撅着嘴道:“不行,我反对!” 孟怀璋停止转杯,将手往桌上一拍:“我是主子,你是属下,反对无效。” “......” “我身边有两个大丫头,一个叫三六,一个叫三七......” “......” 铁妞顿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小脸跟着一白。 果不其然。 就听孟怀璋“哈”的一声道:“你就叫三八,铁三八。”说完,还不忘得意的冲铁妞眨眨眼睛,“这名字怎样,霸不霸气,衬不衬你气质?” “......” 铁妞又抽抽嘴角,小脸已由白转青了,握起两只小拳头想要揍他,可同时,她心里又在默念,她是姐姐的大哥,她是姐姐的大哥...... 就这样默念了十余遍,方才忍下了想要揍他的冲动,只是双眼恨恨的瞪着他。 见铁妞瞪着两眼半天没言语,显然是气倒的样子,孟怀璋略有些心虚和歉疚,转念一想,她是薛锦书派来骗走他家黛黛的,她是薛锦书派来骗走他家黛黛的。 只想了两遍而已,他心里的这点心虚和歉疚瞬间没了,更加得意的伸手往她眼前挥了挥,得意的就差在自个脸上写上几个大字。 来呀,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只要这铁妞敢动手,他就有理由将她赶出府去。 想着,脸上摆出一副更加欠抽的表情,翘着嘴唇,弯着两眼,笑得无比得瑟。 “瞧你,都惊喜,都兴奋的说不出来话了,三八,铁三八......”他又将这个名字仔细在念了一遍,盯着她的脸笑道,“实在太衬你的气质了,本少爷还没发现自个是个起名天才呢,呵......” 忽然,他听到了铁妞磨牙的声音,又听她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这么霸气的名字,还是大少爷你自己留着用就好了。”说着,顿了顿,又重重的咬了一牙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觉得更衬大少爷你的气质。” 孟怀璋被噎了噎,很快就反应过来,翻着两眼道:“我倒是想改名呢,只是名字是父母给的,要不......” 他将头凑到她的脸前,“你去找我爹娘说说,只要他们同意,我......自然也是同意的。” “......” “再要不,你先问问黛黛,问她愿不愿意有一个叫三八的大哥?” “......” 铁妞感觉自己已经无可忍耐了,这个大少爷真是他娘的太讨厌了! 好像跟公子有的一拼。 怎么办? 她想打死他! 不行,他是姐姐的大哥,他是姐姐的大哥...... 她又开始默念起来。 “喂,铁妞,哦,不!三八,你嘴里在叽里咕噜的念叨什么?哦!”他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必是你记性不太好,记不住这么高档大气上档次的新名字,需要不停的念三八,铁三八以加深记忆。” 铁妞终于忍不住扬起了捏的死紧的小拳头,在他眼前扬了扬:“你敢再叫我一声三八试试。” “试试就试试!” “三......” 剩下一个八刚要喊出口,撒花软帘一动,孟九思已收拾好走了出来,一出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走过来又看到铁妞的小脸气的都快比锅底还黑了,而自家大哥脸上挑衅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敛。 她忙拉起了铁妞的手,看向孟怀璋道:“大哥,是不是你又欺负铁妞了?” “......啊?没啊!她力气这么大,我这么弱......咳咳......哪敢欺负她啊!” 黛黛出来的真是太不及时了,就差一点点,铁妞的小拳头就要挥到他脸上,到时侯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赶走铁妞了。 没想到,这铁妞这么能忍,难道她是小时候爹爹跟他讲的故事里的忍者神龟么? 不行,他绝不能放弃! 为了黛黛的终身幸福着想,他不能给薛锦书任何可趁之机,他可不想他家黛黛一嫁人就忙着整天服侍在夫君的病床前。 若夫君的病能好还有个盼头,可是薛锦书他得的好像是绝症啊,犯病的时候风吹吹就倒了,连床都起不来。 于是,他绞尽脑汁充分发挥了平生所有的聪明才智,这个战略不行,那就换一个,反正就是不能让铁妞整天都和黛黛待在一起,这样就等于让黛黛活在了锦书兄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等他知道了黛黛的喜好,再让铁妞做个红娘,送送花,送送首鉓,再来个鸿雁传书什么的...... 他已经无法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薛锦书都要将黛黛骗走了。 忽然,他脑子灵光一闪,咳着走过来,一下子挽上铁妞的胳膊,又拿出平生最虚弱的姿态,顺势往铁妞身上那么一倒,倒的时候还怕压倒了铁妞,顺势带倒了黛黛,他并不敢真的压上去,只是歪下头搁到她的肩膀上。 “我的安全还指着她呢,真不敢欺负她,黛黛......你知道的,大哥我不经吓的,吓了那么一回,胆子就没了......咳咳......你就让大哥一回,没有铁妞,大哥连觉也睡不着......” 孟九思:“......呃” 铁妞的小脸憋得通红,倒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清的问题,她原也不太在意这些,况且孟怀璋在她眼里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她更不会将男女有别放在心上。 她完全是气的。 孟九思见铁妞气得不轻,伸手推了推孟怀璋的大脑袋:“喂,大哥,你注意些,男女有别,铁妞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什么?”孟怀璋这才直起身,抽开手,转头略略扫过铁妞两眼,“她是个女的,我怎么没发现。”说着,斜着眼又强调了一下,“哪有女的生的比搓衣板还像搓衣板的。” 孟九思:“......” 铁妞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绝倒当场。 若有一天公子和他成了一家人,会不会两个人斗嘴斗的互相把对方气死? 气倒之余,她还不忘同情的看了一眼孟九思,暗想:看来姐姐以后这个夹心饼不太好做啊! 心里叹息一声,她忍住怒气,拿出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来,咬着牙将大腿一拍。 “好!大少爷,既然你已经弱到如此地步,那我就跟你去,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 她着重的磨了一下牙齿,狠咬了保护两个字。 孟怀璋不想她竟然肯答应了,意外的惊喜,立马拉着她道:“走走走,三八,我先带你到我屋里熟悉熟悉情况去,省得刺客来了你我连屋门是向南开,还是向北开的都摸不着,这样还怎么保护我。” 说完,不顾孟九思一脸懵态,一阵风似的将铁妞卷走了。 孟九思的衣裙被这风吹的飘了两飘,她有些凌乱的站在那里。 “三八?”这时,绿桑随后走了过来,满脸的疑惑,“大少爷这叫的是谁?” 孟九思哭笑不得:“铁妞。” “啊,铁妞什么时候变三八了?再不济叫她小铁牛也好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唉——” 不管孟九思凌不凌乱,绿桑叹不叹息,铁妞愿不愿意,从此以后,摘星阁又多了一个名叫三八的丫头,更准确的说是侍卫。 孟怀璋将铁妞卷走时,没想到请佛容易送佛难,不过两天,他就恨不得将这个侍卫原封不动打包送回陶怡阁了。 只是一想到铁妞是薛锦书的人,他将她送回去就是给了薛锦书可趁之机,又硬是咬牙撑下来,撑的甚是艰辛,此是后话,暂且不谈。 这六月的天气,虽出了一天的太阳,却闷热的厉害,好像有大雨要下似的,闷的人心里身上都好似要滴出水来。 蒋白莲更是五心烦燥,焦虑不安,都过去整整三天了,也未见孟秦那里有什么表示。 当初的踌躇满志已经快经不起消耗了,她的心越来越焦虑,如果这次还不能成功,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勾住孟秦的心。 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再不起岁月蹉跎。 难道近十年的真心真要错付了? 难道她所有的努力全都白废了?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再等下去,她必须主动出击,于是,她暗中命人打探孟秦的行踪,想与他来个偶遇,到时候她才能拿出手段来让孟秦就范。 功夫不负有心了,她终于打探到孟秦今日出门办事回来,刚走到了大门口,于是,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打扮的还上人瞧不出去自己特意打扮过,可颜色已增了许多。 收拾好之后,她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了,急匆匆赶往孟秦回竹园必经之路的落霜亭,坐在那里表面上去看风景乘凉,实则是翘首以盼着孟秦的到来。 园子里开了什么花,风又打哪边吹来的,她完全没有心思在意,只凝眉托腮,时不时的用手拈起一个蜜饯放入嘴里慢慢咀嚼,一双眼落到远处那方花海处。 至于是什么花,她完全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恍恍看见开的烂漫的一片红。 等了半晌,蜜饯都吃的嗓子里发齁了,也没见孟秦来,她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过,还是按捺下性子喝了一杯茶解齁继续等。 终于,斜阳下,花海那端盈盈走过来一个身影,彼时,她闪了个神,垂着眼眸在想着什么,她身边的丫头连忙提醒道:“姑娘,来了,不过......” 她没有听到不过两个字,以为是孟秦来了,瞬间惊喜的略了一下鬓边头发,抬起双眼,还没喜完,脸色瞬间就被深深的失落取而代之了。 竟是孟九思。 失落之外,她呆呆的瞧着她,突然有些艳羡起来,这个女子,生来就拥有珍贵的身份,拥有旁人望尘莫及的倾城美色,还拥有孟秦的宠爱,她真是太幸运了。 而她,出生在那样一个提不上筷子的糟心人家,她还是个时时受人欺压的庶女,不仅身份上比不上她,就连样貌拍马也赶不上。 怪道府里的姑娘都嫉恨她,连她自己的亲妹妹孟婉仪也与她相处不来。 过分的美丽容易引起人的嫉妒和不安。 她也不外如是。 正想着,她忽然有了一种尿意,想走,又怕孟九思已经看到她,她就这样离开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故意要躲她似的。 况且,孟九思是孟秦最疼爱的女儿,她就这样走了,难免失了礼仪。 犹豫间,孟九思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很是意外的样子:“咦,这不是莲姨吗?”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蒋白莲都与孟九思没有什么交集,见了面不过是点头示意一下而已,没想到此番她竟这样和颜悦色的和自己说话,她立马笑着起身迎了过去,很是亲热的唤道:“原来是黛黛呀。” 虽然是第一次开口唤她的乳名,但她唤的很是顺溜,又向她福一福解释道,“这天气实在热的厉害,又热又湿闷。”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块湖蓝绣鸳鸯软帕扇了扇,“还是这里凉快些。” 她刚说完,恰好一阵风吹来,拂在脸上带来一丝微凉的感觉,孟九思笑了笑道:“七月的天气,这样炎热也是正常,这里果然比旁处凉快些。” 细瞧她,满头鸦发梳得油光水滑,除了用玉簪束起在顶心的发,还落下绸缎般的发披在肩上,发上除了一支散着莹莹光泽的白玉簪,还簪着一朵蓝艳艳的绢花,和那晚的绢花有些相似,却又比那朵小巧单薄些,也没有金边。 随风颤动时,散发出一阵淡而魅惑的幽香,一看就是精心妆扮过,专门这里等爹爹的。 这个蒋白莲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呢。 蒋白莲听她这样说,立刻趁机道:“若黛黛不嫌弃,不如坐下来一起乘凉,我们也好说说话。” 等了这许久,看来孟秦是不会来了,即使来,有孟九思在,他必定会主动走进这落霜亭,倒省得自己费心事引他过来。 而且孟九思不同于孟婉仪,她和她母亲温红叶的关系很紧张,甚至像仇敌一样,她肯定比孟婉仪更容易接受自己,说不定,为了和母亲赌气,会主动帮她和孟秦牵线搭桥。 她必须先和她打好关系,原也打了这样的主意,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怕她真像老太太说的那样眼眶子大的没边的人,恐自己主动接近白讨了个没趣,今日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孟九思自然是要坐下的,因为她早就知道她等在这里,故意来的,她微微一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二人一起坐了下来,又是一阵风拂过,沙沙吹过遮在落霜亭繁密的梧桐叶,发出令人愉悦的声音。 可孟九思的心情并不太愉悦,看到爹爹日渐凝起的眉,她也无法愉悦,她知道玄铁军是爹爹的心血,想要让他交出兵权很难很难,而且如果交的不好,爹爹或许还会成为另一个韩信。 这些日子,她也在仔细权衡善雅姑姑的话,也反复不停的回想着那个噩梦。 除了交出兵权,还有另一条路。 谋反! 可这是一条更为血腥残酷的路,即使能成功,身下也必定是累累白骨,不知要用多少人的鲜血和尸体铺就。 一旦不成功便是万劫不复。 爹爹肯定不愿,她也不愿轻易就让爹爹走向这条路。 可是除了交出兵权和谋反两道路,眼前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不太愉悦,蒋白莲也没比她愉悦到哪里去,孟秦一日不来找她,她便一日愉悦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亲自替孟九思倒了一碗凉水,递到了她的手边:“来,黛黛,尝尝我自制的甘露茶饮,虽不及府上白茶,但很是解渴,真是这种天气饮的。” 刚倒完,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因为紧张再加上天气热,鼻子立刻浮起一层汗珠子,怪自己疏漏了,她明明一个人在这里,何以会准备两个莲叶银碗,一看就是在等人的。 “哦?” 孟九思心中了然的垂眸看了一眼,只见凉水呈通透的像是琥珀一样的颜色,水面上飘着几瓣淡红花瓣,倒是很入眼的样子,闻一闻,混合着淡淡的果香和花香。 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想不到莲姨不仅琴弹的好,歌唱的好,茶饮也制的这般好,真真是个妙人。” 蒋白莲听她如此赞扬,几乎忘了刚才的疏漏之处,拿帕子微不可擦的拭去了鼻尖的汗,很是谦虚的笑道:“哪里有黛黛你说的这样好,我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子,哪像黛黛你......” 她望着她,眼睛里又露出艳羡之色,无限向望道,“生得这般美貌,还心思灵巧,坚强勇敢......”说到这里,总算能扯到孟秦的边了,她又满是赞叹道,“我听闻你不顾生死,勇闯应西去见了孟大将军真真佩服不得了。” 孟九思只微微一笑,没有就着此事说下去,而是打个弯道:“说到佩服,我对莲姨才真真佩服呢,那首曲子真真太令人震憾了,也不知......”她顿了一下,放下银碗,眼中笑意未减,“莲姨师从何处,从哪里学得这首曲子。” “......这?” 蒋白莲犹豫了一下正要和盘托出时,转念一想,会不会是孟秦想问,顾忌男女有别,才特意让孟九思来问的? 这未必没有可能。 与其告诉孟九思,不如留一个悬念,说不定孟秦忍耐不住会亲自来问她,可是又如何说才不得罪她呢? 暗暗计较时,孟九思却早已看穿了她心里的这点弯弯绕,笑笑道:“爹爹说我琴棋书画皆不精通,正想为我请一位名师来教导琴艺呢,还望莲姨不要藏私哦?” 蒋白莲听了,心思又转了几转,有些为难道:“不是莲姨要藏私,实在是我答应了她......要保守秘密的。” 果然有个她, 她是谁, 夏薫儿吗? 孟九思心里已经好奇到了极点,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那就不为难莲姨了。” 说着,她意兴阑珊的转头朝着亭外望了一眼,只见西边天空红云一片,像是浴血凤凰在即将落幕的残阳中展翅腾飞。 她若有深意的叹息一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昏黄,时间果然是这世间最握不住的东西。” 蒋白莲蓦然一震,也顺着她的方向看向天边血色夕阳,只觉得自己也如这即将落没的残阳,很快就没了光彩。 “可是莲姨......”孟九思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似是而非道,“除了这时间,世间有许多东西还是需要自己把握的。” “......” 蒋白莲怔怔的看着她,一时间竟不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时辰不早了,我就告退了!” 孟九思知道她一定会主动告诉自己的,因为她绝对没机会接近爹爹,她才是她唯一的机会。 说完,毫不迟疑的起身离去。 她还没跨出落霜亭,蒋白莲忽然惊醒过来,她这分明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难道她真有为自己和孟秦牵线搭桥的意思,还是孟秦在那一晚已对她有意,故意派孟九思来探她口风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刚不该那样就轻易拒绝了她,若真的惹恼了这位三姑娘,她和孟秦之间的线说不定就断了。 心内一急,就起身想要追上去,又一想,她这样急切的样子反落了下层,不如过个两日看看情况再说,这时又是一阵尿意袭来,她有些憋不住了,只得暂且作罢,加紧双腿飞也似的从亭子另一侧跑了。 回屋是来不及了,她只能朝着花园北边跑,那里有座茅房,一路分花拂柳,她越走跑越急,连后面的丫头都跟不上趟。 冷不防从花丛里钻出一个人来,她一个不设防,撞倒在他怀里。 她还以为是府里的哪个没眼色的小厮,又怒又羞又臊,正急得要抽身离开。 忽感觉那人伸手就在她腰上拧了一把,她更加羞恼,正待大怒,忽然头顶上方响起一个戏笑声。 “好香的美人儿啊!” 一听声音原来是孟祥,她更是羞愤到无以复加,府里谁不知道但凡女子跟孟祥扯上点关系,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崩管香的臭的都喜欢往屋里拉。 所以她每回来,都极力避着他。 不过,他到底是府里的二老爷,她也不敢十分得罪,连忙涨红着脸连连后退几步,恨不能与他拉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是生里上不允许,她尿急的厉害,茅房就在不远处与她隔人对望,她就是想返身跑了也不行。 “原来是小姨啊!”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嬉皮笑脸道,“你来了这么久,怎不见你去你姐姐屋里坐坐。” 此刻,蒋白莲已憋的吃不消了,浑身渗出层层汗来,湿了单薄如纱的衣裙。 “得空了,就会去的。” 随便敷衍了一句,她急切万分的就想绕过孟祥冲到茅房去,哪里还能顾得上女子的仪容。 偏偏孟祥太没有眼力见,再一次挡住了她:“小姨这是急着要去哪里呀?”又定眼往她脸上这么一瞧,“怎么连汗都急出来了。” 蒋白莲见他如此皮癞模样,急得都快哭了。 “来来来......”这时孟祥又不知道怎么就眼尖的看到她腰间的软帕,顺手一抽,“让姐夫好好替你擦擦汗......” 他的手刚刚伸过来,还没碰到她的脸,忽然“啪”的一声脆响,他已挨了蒋白莲一记大耳光。 他顿时呆在那里,握住帕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不敢相信的盯着她。 蒋白莲自己也呆住了,憋的已经泛红的双眼露出后悔而又惊恐的神色,她想解释什么,又实在抵不过人有三急,趁他怔愣的档口,绕过他,飞也似得跑了,不一会儿,人往一颗大树后头一隐就不见了。 孟秦还呆在那里,好半晌,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自己挨了巴掌的半边脸,又闻了闻手中帕子,嘀咕道:“还挺香!”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蒋白莲还是没有丝毫机会能接近到孟秦,她的心就像被放在油锅上煎烤一样,实在熬不住了,便寻了个借口主动去了陶怡阁。 孟九思听小丫头来禀报说蒋姑娘来了,只是了然一笑。 “她终于来了。” 她并没有立刻见她,只是吩咐小丫头将她领进了小厅,蒋白莲本来就怕自己之前的话得罪了孟九思,又见孟九思没有立刻迎来,更加如坐针毡。 心内虽火急火燎,脸上却作出一派镇定之色,唯恐被别人小瞧了去。 很快,就有丫头端上茶水和果子,她心不在焉的喝了半天茶,也不见孟九思来,实在忍不住了,拉住一个前来给她倒茶的丫头问:“三姑娘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有事缠住了?” 那丫头不算恭敬,但也不算失礼,声音平平道:“三姑娘要协理管家,自然是忙得很,也就是蒋姑娘来了,姑娘才勉强抽出空来,只是也来不了这么快,还请蒋姑娘耐着性子等一会儿。” “.......” “若蒋姑娘实在耐不住性子,明儿等我家姑娘空了再来也不迟。” 蒋白莲更加后悔那天迟疑了那么一下子,抹了一把虚汗道:“既然来了,就先等着吧。” 等待的时间更是一种煎熬,蒋白莲只感觉自己被翻过来调过去煎了又煎,也不知到底煎了几遍,终于等到孟九思,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 今日她穿了一身明艳的大红罗裙,罗裙下摆,袖口处均有彩绘花边和金粉印花,是极繁复的花纹,蒋白莲甚至认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花纹,她也无法去认,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夺目的光,恍似看到了九天仙女笼着艳色霞光朝她走来。 虽然她见过孟九思不至一面,此刻也被深深的惊艳住了。 她甚少做这样的艳色打扮,原来她穿大红色竟是这样惊人的美丽。 仙到极致,也妖到了极致。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此刻就算孟九安站到她面前怕也要被比了下去,孟九安生的也极美,只是她的美不同于孟九思的美,她是一种清雅闲静且柔和的美,不像孟九思美的像个妖精,带着几分侵略性,男人见到勾魂,女人见到刺眼。 她的眼睛在这一刻也被深深刺痛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生得她那般的美貌。 正要起身相迎,孟九思已经走了过来,笑道:“叫莲姨久等了,实在有事脱不开身,这才来得迟了,还望莲姨海涵。” 蒋白莲满面笑容迎上前:“黛黛你实在太客气了,是我叨扰了你,心里真觉得不安呢。” 说着,两人一起落坐,又有丫头端来了茶和果子,孟九思便吩咐丫头们全部退下了,只留了绿桑和青娥守在屋门口,孟九思这才开门见山道:“莲姨今日来找我,是不是想通了?” 121鬼娘 蒋白莲脸红了一下,有些讪讪的握了握手中帕子,笑容有些抽:“那日不是莲姨我故意要藏私,实在是答应了她要保守秘密。” “......” “这两日我细想了想,她活得艰难,若能被黛黛你瞧上,到你孟秦来做一个琴艺老师也是她的造化,别的且不说,至少生计不用愁了。” “......” 孟九思听到这里,心下有些失望,看来应该不可能是夏薫儿,否则在爹爹口中那样一个奇女子怎会连生计都艰难,至少她可以去找黎王,甚至来找爹爹都可以。 不过,有了线索,就可以一级一级顺藤摸瓜的查下去。 不管结果如何,她尽力就行,也算完成爹爹一个心愿。 她没有说话,只安静的听蒋姨娘说,又听她叹息一声:“唉......她那样一个有才华人的,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听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唏嘘。” 孟九思忍不住问道:“她怎么了?” 蒋白莲又是无限悲悯的一声叹:“容貌毁了,还残了一条腿,我实在怕黛黛你见到她害怕,会嫌弃她。” 孟九思摇摇头:“我不会在意她容貌如何,只要她琴艺好就行。” 听到这里,孟九思又开始疑惑了,倘若夏薫儿还活着,落到这般惨境,大约是不愿意再见旧人的。 她又害怕起这个人真是夏薫儿来,虽然她与她从无交集,甚至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可是她知道如果夏薫儿变成这样,爹爹一定会伤心的。 “她琴艺是没话说,这点黛黛你可以放心,莲心能打包票。” “那她是谁,现在在哪里?” 蒋白莲有些遗憾道:“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她是打哪来的,她是两个月前流落到我们镇上的,镇上人见她生的像鬼一样,都叫她鬼娘,也没什么人敢接近她,更没有人敢收留她,甚至将她赶出了镇子,所以她如今就住在离镇上不远的山神庙里。” “山神庙?” 孟九思愣了一下,是当时她和薛朝,铁妞一起躲雨的那个山神庙吗,那里倒像有人住过,可是那回去他们怎么没见到她,难道她恰好出去了? 出神间,又听蒋姨娘“嗯”了一声道:“我觉得她实在可怜,便送了一些饭食给她,那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瞧清她的脸。” 想到那张脸,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之色,到现在每每想起都要做噩梦的脸 “真的,黛黛,我一点不骗你,她的脸真的太可怕了,就这样,你还不怕吗?” 她必须说清楚了,也没有夸张,她说的就是事实中她看到的,若不说清楚,给她一个心理准备,否则,真等把人弄来反吓坏了孟九思,她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的她一点都输不起。 孟九思坚定的摇摇头:“我不怕,不管她生得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害怕,我原也不怕这些。”说着,有些唏嘘的叹息了一声,“想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是啊!”蒋白莲又附合着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她过去到底遭遇过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悲惨的模样,我问她,她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是说要报答我的一饭之恩。” “......” “她说,她一无所有,唯有琴艺还能拿得出手,还会扎一两朵绢花,所以才有了那一晚宴席上的表演。”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孟九思总算是弄明白了,但同时,心头又有了更深的疑团,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蒋白莲暗暗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脸上充满着同情和好奇,料想她必会去找鬼娘,她没有立刻说话,慢慢的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方提醒道:“黛黛,你可不知道,那山神庙常有山匪出没,危险的很,我那一次去送饭食差点遭遇到山匪。” “......” 看来十有八九就是那座山神庙了,想当初,他们使了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了斗云寨,也不知道那范江龙气成什么样了。 他对铁妞倒肯用上几分心思,只是他勾结朝廷,杀人如麻,实在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蒋白莲又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幸亏鬼娘先送我出了山神庙,我躲在山后才逃过一劫,所以黛黛......” 她沉了一口气,终于提到了正题。 “你若真的想让我带你去寻她,需得孟大将军亲自陪同,否则,我断不敢带你去的,万一遭遇了山匪,可不是闹着玩的。” “......” 孟九思心里只是冷笑,她终于提到重点了,她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夹了一块糕点放到蒋白莲的面前的银碟里。 蒋白莲立刻夹起糕点尝了一口,也没在意糕点是个什么味,为了表示糕点好吃,她特意多尝了两口,这才抽出掖在翡翠镯里的帕子轻轻拭了一下嘴角。 再说话时,眼神变得有些凝重,也很真诚的样子。 “不是莲姨只顾着惜护自己的性命,实在是担心你,你生的这样美貌,万一遭遇到山匪,说不定会引起争斗,所以......” 她顿了一下,仔细斟酌了一番。 “依莲姨之见,你最好还在留在家里等消息,我带孟大将军去,到时保管给你将人带回来。” “可是......”孟九思有些为难的开口,“爹爹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我怎么能让他去冒这样的险?” “什么?” 蒋白莲脸色一变,不知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失落,她维持得平和的脸在这一瞬间有些失态,就连手里的帕子都落了下来,正好覆盖到了糕点了。 “孟将军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那晚宴席他不是好好的吗?” 她知道他受了伤,但应该不算重,怎么就会很严重了。 一来,她爱慕他这么多年自然是担心他身体的,二来,他不能去,那她如何有和他相处的机会,她忙了这么半天不是白忙了? 错失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她怎么轻易还能寻到这样的机会。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府里,从前每每孟秦回来时,她都会特意赶来,只是她几乎找不到机会接近他,即使难得有几次机会,连话都说不上三句。 他成了她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神。 本以为,那晚她大放异彩,一鸣惊人,孟秦会主动来找她,结果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她真的不想再漫无目的等下去了,因为等不起了。 她急切的看着孟九思的眼睛,孟九思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虽然她这样做有过河拆桥之嫌,但爹爹对她根本无意,甚至连她是谁都弄不太清楚。 这完全是蒋白莲单相思,她怎么可能让她和爹爹去寻人。 爹爹是个大老粗,哪懂得女子的心计与算计,万一在路上弄出点什么来,那不带累了爹爹的名声嘛,而且还会将爹爹置于难堪的境地。 想着,她脸上浮起一层悲伤,叹道:“莲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爹爹为了哄老太太开心,那晚是勉强撑着的,他的内伤一下子不容易恢复,若真遇到山匪,缠斗起来,必会置爹爹于险境。” “......” “我相信莲姨也不想害了我爹爹吧?” “不......我怎么会害将军呢。”她的脸上下意识的就红了,“可是将军若不去,我又怎敢让你去冒险呢?” “这个莲姨放心,我会安排的,只要莲姨告诉我那座山神庙在哪里就行了,我是断不敢让莲姨再去冒险的。” “可是......” “难道莲姨还不相信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莲姨有什么难言之瘾,不方便透露?” 尽管已大约猜到就是那座山神庙,但保不齐会有意外,还是确认了比较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白莲心绪难安的连连摇头,也不知道再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孟秦陪同一起去。 虽然山神庙确有山匪出没,但也没她说的那样危险,哪那么容易就碰到了,否则鬼娘如何能在那里落得住脚。 她那日碰到的不过是几个猎户进去躲雨的,她这样说,就是想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唬住孟九思,让孟秦去。 她哪能知道孟秦伤的那么重,早知道她也不必说的那么严重。 心绪烦乱间,又解释道,“我只是怕我的好心反办了坏事,一来还是那句话,担心黛黛你的安危,二来是因为鬼娘,她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我怕我不去她宁死也不肯来。” “哦?”孟九思轻轻蹙了一下眉头,“看来那位鬼娘和莲姨关系很好了。” “......呃。” 好什么,她不过就是去送了几趟吃食,跟她学完曲子就再也没去过,两个人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因为这鬼娘不仅生的吓死人,脾气还很古怪,除了教了她曲子之外没有跟她多说过几句,只是最后叮嘱她,不许告诉旁人这曲子是她教的。 她这样说,就是想跟着一起去,哪怕孟秦不去,她不过多跑一趟腿而已,对于孟九思来说至少也是个人情。 她这样一问,她倒不知作如何回答了,手下意识的伸向镯子想要抽出帕子拭了一下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手下一空,这才看到帕子正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银碟上。 她有些难堪的拿起了帕子,掸了两掸,一边掸一边道,“也不算很好,但她脾气古怪,轻易不肯见人,不管怎么说......” 她这才用帕子擦拭了一下额头,额头上的汗沾住了一丝糕点碎屑,她却全然无知,咬咬牙又道,“我和她到底相识一场,她大约是愿意和我说话的。” 孟九思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由莲姨带着去也好,我去安排一下。” 蒋白莲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二人又扯了两句闲话便散了,出了陶怡阁,蒋白莲只觉得浑身都汗得湿透了,只觉得心中曾锦绣无双的前程已变成渺茫起来。 ...... 到达山神庙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天空乌沉沉的,笼罩着整座破败的山神庙在荒草凄凄中添了一丝令人不安的诡异,就好像里面住着无数精怪鬼魅似的,只待你一进去,便会扑过来叫你噬咬。 孟九思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本来想带铁妞一起来的,只是她和大哥斗蛐蛐正斗的起劲,她怕惊动大哥便作罢了,只带了吉祥天宝,随着蒋白莲一起赶往山神庙。 下了马,刚走到山神庙门口忽然听到一声杀猪般的哀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人像是蹴鞠一样滚过破败的门槛,又咕噜噜滚了出来,正好滚到孟九思的脚下。 突然看到一个人滚过来,孟九思倒还算平静,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下,蒋白莲却一下子吓白了脸色,反射性的想躲到了吉祥身后,吉祥已经一个箭步挡到了孟九思的面前。 不仅吉祥挡到孟九思的面前,天宝也跑了过来,蒋白莲一下子没了依仗,想要追过去躲在三人身后,又怕肆万一有山匪突然从山神庙冲出来,到时候她跑都来不及。 可是现在情况还未明,她若躲在远处,岂不是很没义气,到时候孟九思必定会怪她。 稍稍犹豫之后,她还是跟了过去,只是不敢往前,只敢躲在天宝后头,探出头来看。 又见那人很是艰难的用手撑着地,拼命咬着牙想爬起来,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脚下一滑,他又重重栽倒在地,这时天宝蹲下来将他扶起,他已经晕了。 当他的脸仰面朝上时,孟九思这才看清他疙疙瘩瘩的脸,虽然脸上沾满了尘土,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竟是范江龙的跟班穿地鼠。 难道范江龙在里面? 她的心莫名的掀起一股紧张感,在斗云寨待过几日,她知道他实在是个悍匪,而且武功十分高强,虽然未必是薛朝的对手,但是袁阆却说过,连他都不是范江龙的对手,可见他武功有多高。 正想着,里面忽然传来一个沙哑,带着不愤的声音。 “山神爷爷,我范江龙已经供奉你这么多日,你怎么一点明路也不指,我娘子她到底是生是死,你倒是给个话啊!” “......” 孟九思蓦然一惊。 他竟然还在惦记着铁妞? “他们都说我家娘子压根就是个女骗子,我不信,可是......”他一个大男人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像是咬着牙似的,带着哭腔道,“渐渐的,我有那么点相信了。” 说着,他突然停止哭泣,又重重咬了一下牙齿,近乎咬牙切齿了,“我范江龙平生最恨人骗我,她若真的敢骗我,活着我必要折磨她至死,死了我必要鞭她尸首!” “......” 听到这里,孟九思心惊肉跳起来,想着,还是暂避一下为妙,挥挥手吩咐吉祥天宝先悄悄离开,几人转身正要走时,忽然从里面冲出来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孟九思调脸就要离开,范江龙已经一眼就见到了,虽然她头戴帷帽遮住了面容,但瞧其背影只觉得好生熟悉。 蓦地,他脸上绽放出一丝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惊喜。 “大哥——” “......” 孟九思浑身一震,定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在这里,一孟凌厉的罡风刮过,范江龙已经以一种箭离弦般的速度飞奔而至,吉祥天宝甚至都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范江龙已经一下子掀开了孟九思的帷帽。 刹那间,范江龙像突然中了邪一下子就呆住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在此刻足足瞪的有两倍大,生生瞪成了杏眼,眼角的刀疤也被撑的长了些。 这女子怎会生的如此美貌?! 惊艳之后,他脸上又涌起巨大的失落,像是对孟九思说,也是对自己说。 “原来不是。” 他在盯着孟九思的时候,孟九思也在盯着他,一时间也有些怔忡。 这是范江龙? 满面憔悴,胡子拉渣,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过消瘦之后,倒觉得他脸的轮廓分外的有线条感。 难道铁妞的离开对他的打击竟有这么大?把他弄得容颜憔悴,神色萎靡。 他认识铁妞才几天,怎么可能? 可是他眼里分明带着明显的失落,许是如他所说,他平生最恨别人骗他,所以才这般恨。 忽然,他又呢喃了一句:“原来不是......” 说完,便不再发一言,丧魂落魄的离开了,走了两步,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 孟九思望着他颓唐的背影,只觉得很奇怪,他不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悍匪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了? 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也不敢轻易挪动步子,唯恐惊扰到他,只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直到他翻身上马,“驾”的一声扬鞭而去,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待范江龙离开之后,众人才急急跑进了山神庙,经过一番地毯式的收搜,哪怕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连鬼娘的人影都没找到。 这时,穿地鼠终于醒了,吉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逼问他:“鬼娘在哪里?”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什么情况都弄不清楚,只痛苦的直哼哼:“什......什么鬼娘......” 说话时,有些漏风。 孟九思心里虽然很着急,但又怕被蒋白莲瞧出什么端倪,只故作平静道:“就是住在这座破庙里的女子,毁了容貌,又残了一条腿的。”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哦”了一声道:“是那个吓死人的丑八怪啊!” 蒋白莲不想无功而返,急问一声:“你知道她在哪里?” 穿地鼠忍着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艰难的举起双手冲着蒋白莲拇指来回在其余四指上划了几划。 蒋白莲瞬间会意他是要钱的意思,她故作大方正要掏钱,孟九思已经拿出一个银袋子丢到他手里:“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他在手里掂了掂银袋子,嘴往下一撇,摆出一副不屑之色,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到底说不说?!”吉祥见他如此贪财瞬间怒了,将刀往他脖子上一横,“不说,老子立刻结果了你!” “说,我说......”穿地鼠立马乖的像孙子一样,结结巴巴道,“她......她......吓到我们二当家的了,二当家......一......一气之下一巴掌将......将她拍死了。” “......” 孟九思的心重重一落,鬼娘竟然被范江龙杀了,那线索就断了? “什么,鬼娘竟然被人杀了?” 蒋白莲更加失望,她原还想着将鬼娘接到孟府,那她就更有机会可以好好与孟九思拉拉关系,她完全可以毫无顾忌的打着和鬼娘叙旧的借口,光明正大的去陶怡阁。 在陶怡阁,她总会有机会见到孟秦的。 她不甘心的又急问一句:“既然她死了,那她的尸首了,怎么翻遍整个山神庙也没有找到?” “二......二当家的嫌......嫌她碍眼,吩咐人将......将她的尸首扔下悬崖了......” ...... 回到孟府已是夜色深深,整座府平静如常,早在孟九思得知鬼娘已死,刚准备回孟府时,就迎来了孟秦。 孟秦先是言之切切的责怪了她一番,不该瞒着她擅自跑到这危险之地,责怪完之后,又怕她生气,反安慰了她一番。 这番柔情落在蒋白莲的眼睛里,几乎要羡慕坏了,一路上,她几度想要插话她父女二人之间,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若再强行插话又恐落了故意,让人以为她不够矜持。 好不容易谈到鬼娘,她终于有机会插话了,说话时,泪水涟涟,满眼哀伤,好像痛失的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一样,巴望着孟秦能怜香惜玉,好好劝慰她一番。 只是孟秦素来不懂女儿家的心事,只说了一句很官方的话:“还请蒋姑娘节哀!” 说完,他便不大作声了,鬼娘死了,他内心深处是失望的,但听蒋白莲含泪带悲的描述,又觉得鬼娘不可能是义妹夏薫儿。 夏薫儿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他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一回府便安排了人去山下搜寻鬼娘的尸首。 翌日一早,孟九思按例先去了墨堂斋请安,一到那里,就看到孟婉芳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再不复从前和老太太亲热的劲。 老太太也不看她,只拉着掉了门牙的孟怀信问了几句。 龚氏知道老太太真生了孟婉芳的气,虽还有一个儿子得她的宠,但也不敢再轻易说话。 倒是乔氏似有得意之色,刚开口说了一句恭维孟怀信的话:“信哥儿真是益发出息......” 一语未了,老太太就不高兴的堵了她一句:“为了信哥儿好,你还是少开尊口为妙。” 这句话就说的很不客气了,现在人人都说乔氏是乌鸦嘴,都是她那晚咒的,信哥儿才栽掉了牙。 她悻悻的闭上嘴巴,大家都形容淡淡的,很快就散了。 回到屋刚用早饭不久,就见前去摘星阁送麸蕈馅包子和肉酥饼的绿桑哭笑不得的回来了。 青娥好像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笑着问她道:“是不是又听到什么奇闻了?” 自打铁妞来了,摘星阁每天都热闹的紧,仿佛那里凭空多了一种吸引人的魔力,大家都喜欢听铁妞叉着腿,嗑着瓜子,蹲在凳子上听她绘声绘色讲看到的奇闻异事。 她们这些丫头都是锁在深深院墙里的,甚少有时间能出去,也甚少见到这样好玩的妙人,听到这样的故事,一个个都听得津津有问的,恨不得个个都能调到摘星阁来当差。 唯有摘星阁的主人孟怀璋,他现在是一见到铁妞就头大,因为铁妞讲故事不但不带他听,还时时想要气死他,他恨不能拿个大扫把一扫把将她扫飞上天。 孟九思听了,转头看了一眼绿桑,看她模样倒不像单纯的奇闻,唇边含了一丝无奈的笑,问道:“是不是铁妞和大哥又斗嘴了?” 也不知大哥和铁妞前世是不是冤家,两人在一起不是你将他气倒,就是他将你气倒。 不过,现在大哥反渐落下风,大多数时候他成了被气倒的那个。 绿桑走过来道:“今儿早上,大少爷赖床不肯起,旁人都叫不动他,所以三七就叫铁妞去请他,结果可倒好......” 她又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结果怎么了?”青娥满脸的好奇。 “结果铁妞是这样说的,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快起床,敌军来了。” “......” “敌军还有半刻到达战场。” “......” “敌军还有半半刻到达战场。” “......” “敌军还有半半半刻到达战场。” “......。” “后来大少爷听得不耐烦,一掀被子直接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大手一挥,高呼一声,‘快拿爷爷的打狗棍来,爷爷要去会会那厮!’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说到这里,她已经憋不住快要笑哭了。 孟九思和青娥双双惊奇:“结果怎么着了?” “结果将军大......哦,是侯爷,正一脸黢黑的站在卧室屋门口。” 青娥:“噗......” 孟九思:“噗哈哈......” 她可以想像当时爹爹脸能黑成什么样,也可以想像大哥一定会很惨,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很不厚道的笑了。 笑完没多久,就见孟怀璋揉着满屁股的棒疮哭丧着脸找到陶怡阁来了,绿桑见孟怀璋痛苦模样便知他挨了打,特特意拿了一个胖胖厚厚的软垫子铺到了凳子上。 即使这样,当他屁股一挨垫子,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弹跳而起。 孟九思瞧他这样,心疼归心疼,也实在觉得有些好笑,绿桑和青娥皆是如是,于是大家再一次很不厚道的笑了。 孟怀璋本来是想来哭诉一番的,虽然这有损于他的男子汉尊严,但他在黛黛面前早没尊严了。 他也实在忍耐不住了,再忍耐下去没把铁三八赶走,他自己都要被她气死了。 打也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她,就连自己最擅长的斗蛐蛐都斗不过她。 这些全都罢了,就刚刚他被铁三八害得不仅挨了好一顿打,还被爹罚抄了家规三百遍。 我的娘喂,是三百遍,不是三遍。 未料,他一句话未说,大家全笑了起来,他心里委屈的紧,眼里憋了一大包泪,两股颤颤。 “黛黛,你还笑,你大哥我都这样了,你还笑!”说着,又无比怨念的扫了一眼同流合污的绿桑和青娥,“还有你们两个,不许笑!” 三人只得一起憋住笑,孟九思走过去扶住他,皱着眉头明知故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孟怀璋立刻恼怒中烧,将满眼的泪尽数逼了回去,狠狠的握起拳头冷哼一声:“还能怎么,还不是那个铁三八害得!” “铁妞妹妹?”孟九思只能装作一副很疑惑的样子,“怎会,她不是大哥的贴身侍卫吗,是保护大哥你安全的,怎会害你。” “黛黛,你可不知道,那个铁三八实在刁滑的厉害。”孟怀璋又揉揉屁股,一副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到了我屋里不过几天而已,就收复了喜子,三六,三七人等,弄得他们倒像一伙似的,我反倒落了单。”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股恼的发作出来。 “三六三七平时那样听话的丫头,如今也变得不甚听话了,我叫她们倒茶都推三阻四的说要听完三八讲完故事再来,我想嗑瓜子,她们说瓜子要留着给三八讲故事的时候嗑,你说说,气不气人!” “......” “这也就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最可恨的是,铁三八讲故事还不给我听,哼!”他又重重的磨了一下牙齿,“就算她求我听,我还不想听呢。” 孟九思趁机道:“既然大哥对铁妞这么不满,不如还将她送回我屋里。” “......啊?那个......呵呵......”他抬起揉屁股的手挠了挠脑袋,”我觉得我还可再坚持坚持,呵呵......” 绿桑端了茶递到他手里,想笑又不敢笑,只道:“依奴婢之见,大少爷还是不要坚持的好,就听姑娘的,让铁妞回陶怡阁吧,也省得大少爷勉强了不是?” 孟怀璋顿时两眼一横,也不接茶,将胸脯一挺,像是要说出一番豪言壮语似的。 “不行!我这人从来没坚持过什么,连爹都骂我做事没有长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现在开始,从此刻开始,我必须学会坚持!”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看向孟九思道,“当然,如果黛黛你同意将铁三八这个不合格的侍卫送走,我......我也可以以......以后再坚......” 一语未了,从屋外传来一个娇俏而轻快的声音:“大少爷,大少爷......” 孟怀璋听了,屁股顿时一紧,立刻竖起了两道像是刀裁过的眉,狠狠的瞪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铁妞:“不要再喊小爷我大少爷,小爷我不是你的大少爷。” 铁妞也不理她,先是笑嘻嘻的走到孟九思面前,老老实实的给她行了个礼,又和绿桑,青娥笑着吐了吐舌头,这才看向孟怀璋眨巴眨巴眼睛:“不叫你大少爷,还叫你什么?” “你再叫一遍试试,信不信小爷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炒炒下酒吃。” 骂虽这样骂,他是绝逼没有勇气将人的舌头割下来下酒的,如果铁妞不是薛锦书的丫头,他也未必非要和她作对,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着想,他这哥哥也是牺牲大了。 “好吧,那我就叫你......哈......小弟。” “小弟,你竟敢叫......”忽然,他反应过来什么的,脸上的愤怒立刻被惊喜取代,“什么,你叫我小弟,是不是爹答应了?” 铁妞很是和意的将头一仰:“当然啦,我铁三......哦铁妞出马,哪有不成的。” 孟九思疑惑的看看两人:“爹爹答应什么了?” 铁妞笑嘻嘻的解释起来。 “姐姐,是这样子的,今儿一早大少爷惹恼了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一怒之下将他痛扁了一顿,还罚他抄三百遍家规,我说我有法子让将军大人免去罚抄,大少爷不信,说如果我做到了,他甘愿做我小弟。” 孟九思点点头:“原来如此,只是爹爹一向铁面无私,你是怎么做到的?” “哦,姐姐,我告诉你呀......” 122彻底扒了她的皮 铁妞凑到孟九思耳朵边说了几句,说的孟九思笑了起来,说完,两个人亲热的拉起了小手,坐了下来,倒把孟怀璋晾在了原地。 又听铁妞不知和孟九思说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一拍桌子道:“哈哈哈,今日她栽了个狗吃屎正正好笑。” 孟九思无限纵宠的伸手往她额头上那么一指:“你个小促狭鬼呀!” 蒋姨娘私吞铺子的事已经搁置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让二房先尝点甜头了。 孟怀璋见她二人有说有笑,如此热络,深感自己受了冷落,复又满心委屈,嘴里嘀咕一句:“明明我才黛黛最亲近的大哥,这个锦书兄,真真可恶。” 气咻咻的想要过来将铁妞拉走,猛地一抬腿扯到屁股上的棒疮,“嗷”的一声惨叫。 ...... 方园。 孟婉芳这几日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和火气,只无处发泄,今日想去园子里散散心,不想却遭遇到摘星阁的铁三八。 她现在恨孟九思恨得不得了,不仅孟九思,她也极其厌恶孟婉仪,整个大房她都厌恶,没办法对付大房的主子,难道连大房的奴才她也不能对付吗? 于是,她将满腔悲愤迁怒到铁妞身上,又见铁妞生的实在娇俏美丽,比她还在上些,她更加瞧不顺眼。 寻了个机会一言不合,大巴掌就要掴到铁妞的脸上,谁知铁妞如此灵活,也不知她是怎么躲避的,她压根没看见,就知道掌风落了空,然后她脚下一滑就重重往前栽去。 她死不死,正好栽到了一泡狗屎上。 因为孟九思对狗毛过敏,府里不许养狗,但这也是表面上的,二房三房俱有人偷偷养狗,只是不敢随便放出来而已,尤其是孟秦回府的日子。 今日也不知哪个养的狗偷跑了出来,随地大小便。 随便就园子里的莲池胡乱洗了一把沾满狗屎的脸,她气呼呼回了屋,恨不得将身上搓洗一百八十遍。 收拾完之后,她又去了方园,一进园子,有个小丫头不小心冲撞到了她,也合该这丫头倒了血霉,还是上次挨了她打骂的那个丫头。 她气得当时就将这小丫头扇到在地,还不依不饶的对这丫头疯狂的踢打。 “贱人,敢在老太太面前告我黑状,害得我失了老太太的宠,都是你这个贱人害得,今日我定要活活打死你!” 疯狂殴打的时候,她已经将小丫头当成了孟九思,整个人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完全失去了理智。 小丫头起先哭求着说,她并没有告黑状,后来被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只一唯的惨叫。 园子里的人知道她的脾气,哪有敢上前去拉,一个个的只当作没看见。 龚氏听到吵闹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见自个女儿倒插着快要飞上天的双眉,面目狰狞的疯狂殴打丫头,当时就怒喝一声。 “够了,芳儿,你还不快给我住手!” 孟婉芳气到极处,又狠狠踹了那丫头两脚方才气咻咻的作罢。 龚氏见到女儿落到如此境地还不知反省,一味的只知逞强斗狠,心下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完全忘了她自个当初是如何冲到柴房疯狂殴打芳玲的。 她气得全身发颤,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孟婉芳,也不好当着下人们的面当众责骂她,只冷哼一声:“还不滚进来!” 孟九思斜飞着两眼,很不服气的跟着她走了进去,一进去龚氏就摒退下人,将桌子狠狠一拍,力气之大,差点将桌子都要拍散了。 “芳儿,你实在闹的太过了,丫头犯了错自有管事婆子去责罚,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亲自动手,没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孟婉芳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是来龚氏找安慰的,结果安慰没找着,反挨了她的斥责,她想也未想,立马憋着眼泪回怼了一句。 “别以为女儿不知道,当初娘冲到柴房去是怎样殴打芳玲的,女儿这是跟娘学的!” “你——” “还是娘以为,女儿失了老太太的宠,连身份也跟着跌价,连一个贱丫头都不能教训了?” “你你——” 龚氏被连连噎到,一气口背过去差点没提得上来。 看到龚氏被气的两眼直翻,孟婉芳有些害怕了,这才急慌慌的跑到她面前给她缕背:“娘,女儿这是气糊涂了,不是有意要顶撞娘的。” 龚氏落下满眼灰败的泪,手恨恨的捶着桌子,哭道:“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孽障,娘如何会跑到柴房去打芳玲呀,这下可倒好,反成了你拿住了娘的理由,娘真真为你白操了这半辈子的心啊......” “对......对不起......娘......” 龚氏这一回也是被伤到了,没有立刻原谅她,只是继续哭:“你不用跟娘说对不起,娘承受不起......”忽然,她转过身,狠心的一把将她推开,“你也不用在我这里闹,从今往后,娘也管不起你了。” 虽然过去也被龚氏斥骂过,只是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孟婉芳听了,一下子就慌的跪在她的面前,手捧住她的腿哭道:“娘这是不要芳儿,让芳儿自生自灭了么?” 没有了老太太的宠爱,她在府里还能依靠谁,指望她那个一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爹? 狗屁! 她只有娘了,原以为千变万变,娘对她的宠爱一定会变,没想到娘真的不想要她了。 龚氏见她如此,心一下子就软了,又怕她再像从前那样将她抱起来心肝儿肉的痛哭,她还是不能长记性,遂狠下心肠崩住了脸。 “不是娘不要你,是你自己太不争气了,且不说思丫头如今在府里混得怎样,只说仪丫头,你到底哪点不如她,反混的都没有她风光了。” 孟婉芳一下子松开了手,身体滑落下去,抬着头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娘若觉得她们两个好,就让她们来做你的女儿好了,只是......” 她忽然痛苦的冷笑了一下,“娘有这样的心,人家还未必肯呢。” “你——” 龚氏不想她竟还是一副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心内大失所望,只觉得疼痛万分,正要说什么,忽然崔妈妈急急从外面跑进来。 “太太,太太,好消息,有天大的好消息呀!” 崔妈妈惊喜的恨不能鼓着掌,一蹦三尺高的跳进来汇报,一进来就看见这副场景笑容顿时收敛了一下,但还是抑止不住兴奋。 龚氏抹了一把眼泪,灰着脸看向她:“有什么好消息?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自打她差点将芳玲打死,芳玲又被孟九思带走之后,她就没那么信任崔妈妈了,她一直怀疑孟九思来得那么快,是不是崔妈妈报的信,毕竟芳玲是她的姨侄女儿。 后来,她为了将孟婉芳接回来,和老爷发生了争执,狠心无情的老爷在蒋贱人的挑唆下竟然要打她。 是崔妈妈挺身上前,替她挨了一个大巴掌,她复又信任了她。 崔妈妈两眼一转,四处看了看,最后又落到了孟婉芳的身上,龚氏会意,心里便产生一丝期待。 崔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不是寻常的丫头,她这般激动,应该不是普通的好消息。 她正要哄孟婉芳起身,让她先回屋去,崔妈妈已经走了过来,看了龚氏一眼,龚氏点点头,她才敢俯身来搀扶孟婉芳,又劝道:“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太太这也是为了姑娘好,才......” 话没说完,忽然孟婉芳转过头盯了她一眼,眼睛里除了痛,还带着一丝恨,冷笑着打断了她:“妈妈又懂什么,用不着你来做假好人劝我......” 说完,她一挥手推开了崔妈妈,自个爬了起来,福一福身子道:“女儿不敢打扰母亲,这就告退了。” 听到这一声正而八经却又距离感十足的母亲,龚氏心里又是骤然一痛,想说什么,又看到她神态惨然模样,心疼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完,孟婉芳转过身丧魂落魄的离开了,龚氏忍不住向前想叫住她,好好安慰一番,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下去,害怕自己的心软又纵得她到最后连自己都作没了。 这时,崔妈妈暂且按捺下兴奋的心情,亲自倒了一盆温水,拧了热毛巾替她揾面,又重新端了一杯茶递她面前,苦口婆心劝道:“姑娘年纪还小,又正处在判逆的时侯,脾气还要磨一磨才能长大,太太不必着急,等过个两年......” 龚氏坐在那里,微微佝偻着背,有些绝望打断道:“怕是老太太心里再也没有芳儿了,虽然还有信哥儿能勉强入得了老太太的眼,但谁知道能到几时呢,那蒋贱人......” “哈哈......”听到这里,崔妈妈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太太,今日奴婢要跟你说的好消息就是跟蒋贱人有关的,只要咱们把握好时机,一定能将蒋贱人彻底打趴下,让她在府里永世都不得翻身。” “什么,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龚氏听了顿时身子一挺,抖擞了精神,一扫刚才灰败绝望之色。 崔妈妈没有立刻回答,只问她道:“太太可知道,咱们府里原先在黄花镇的那间因为经营不善被卖掉的香药铺,后面的东家是谁?” 龚氏一头雾水,只睁着两眼,精神大作的盯着她。 崔妈妈两掌一击,狠狠咬了一下牙齿道:“太太你再想不到,这东家就是蒋贱人。” “什么?”龚氏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蒋贱人买这些赔本的香药铺作甚?” “这就是蒋贱人精明厉害的地方,那香药铺根本没有赔过本,不仅没有赔过本,反而都是大赚,是蒋贱人吩咐铺子里的帐房做了假帐,故意做亏的。” “什么?” 龚氏一连三个什么,可见有多么的震惊,同时心里又是激动的,仿佛看到胜利就在眼前,她心里顿时燃满了斗志。 猛地一拍桌子,震动桌上刚沏的一碗热热茶泼了出来,她根本没有在意到,只两眼放光,咬着牙道,“这贱人竟敢如此大胆,作出这等弄虚作假,中饱私囊的事,说不天哪天她就敢将整个侯府的家产全都偷偷搬到她的口袋里去!” “谁说不是呢。”崔妈妈立刻附合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奴婢相信她暗暗吞下的铺子绝不至这么一处,只要撕开香药铺一个口子,就能彻底扒了蒋贱人的皮。” 龚氏目光一定:“你说的这间香药铺可有实证,不要忙了一场,倒被她反咬一口,那贱人牙尖嘴利,能将稻草讲成金条,若拿不到实证,就不能轻举妄动。” “太太放心!奴婢这就派人去查,一定帮太太查个水落石出。” “好!”龚氏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踌躇满志道,“待查清楚了,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和老爷还有什么脸来袒护这个贱人!” “这件事......”崔妈妈忽然眉心一皱,欲言又止。 龚氏心中一跳:“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是,奴婢只是想着,蒋贱人私吞铺子的事会不会跟老太太有关?”说着,将一张老脸凑上前,“太太你别忘了,老太太和蒋姨娘可都是姓蒋的,会不会是她指使蒋姨娘干的,要将将军府的财产都搬到她们娘家去?” 龚氏恍然一震,深锁着眉头想了想道:“你说的也不无可能,若果真如此,哼哼!”她冷笑了两声,“咱们就捏住了她的把柄,看她还敢镇日摆出一副婆婆的面孔来搓磨我和芳儿!” “对对对,不管是打倒蒋贱人,还是拿捏住老太太,这一次,咱们必定能扬眉吐气的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夺回管家权!只待信哥儿过继到了大房,三姑娘嫁人之后,这侯府还不是太太说了算!” “......” 龚氏顿时挺直胸膛,精神焕发,好像看到自己已然成为定国侯府真真正正的当家主母,威风八面。 ...... 两日后,蒋姨娘所住的院落,莲水阁。 暖榻旁高脚桌几上摆放着一个鎏金浮雕花纹香炉,里面正燃着上好的宁神香,轻烟袅袅,沁香阵阵,无端的让人心神宁静了几分。 孟祥侧身躺在榻上,很是享受的样子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其实他脑子清醒的很,暗暗思量着想着要如何才能将蒋白莲弄到手。 相比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得到的傅言芳,蒋白莲对于他来说更具有挑战性,更有意思。 因为蒋白莲,他更加对蒋姨娘宠爱有加,想着找一个借口让她去跟蒋白莲说合说合。 蒋姨娘正半跪在他身后,温柔的替他捏着肩,捏了一会儿听不见动静,她轻轻唤了一声:“老爷。” 孟祥慢慢从嘴里哼出了一声:“嗯。” 蒋姨娘见他没睡着,柔婉开口道:“昨儿见到妹妹,也不知怎么了,她眼睛红红的。” 见她主动提起蒋白莲,孟祥立马来了精神,一下子翻转过来,将头枕到她腿上,又握住她的手道:“你和小姨原是一家子姐妹,她遇到什么难事你也应该问问。” 蒋姨娘心中一声冷笑,老爷对蒋白莲动了心思她如何能看不出来,心中虽恨恨的,面上却笑的更加和软:“还等老爷来提醒来呢,妾身也是这么想的,自家堂妹哪有不关心的,妾身正想去问,不想......” 她突然停顿住了,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祥疑惑道:“不想什么。” 蒋姨娘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四姑娘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妾身就跟见到仇人似的,拦着妾身不给妾身走。” 说着,她低低叹息一声,若有所指道,“四姑娘年轻能懂什么事,还不是听大人怎样说她便怎样,妾身不能也不敢和她计较,又怕妹妹受到牵连,便施了个眼色让妹妹先走,纵使这样,妹妹也被她狠狠刺了两句,我也没来得及问。” 孟祥顿时大怒,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这死丫头行事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都是她那个糊涂的娘纵的!” “太太素来心高气傲,见老爷多疼妾身些,心里不自在也在情理之中,四姑娘护母心切,也不能怨她,以后还请老爷少疼些妾身吧!” 说着,无限委屈的伸出右手往他身上轻轻一戳,眼睛一红,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要掉不掉的样子,很是哀怨道,“省得日后她们见到妾身乌眼鸡似的。” 孟祥又一把捉住她的手:“我的好湘儿,叫你受委屈了,老爷我必会为你做主。” “只要能守在老爷身边,妾身不委屈。” 说着,拿帕子拭了拭泪水盈盈的眼睛,一双手又搭到孟祥的肩上替他按揉起来。 孟祥因为蒋白莲的事还没提到正题,也没有走的意思,顺势又重新躺了下来,又听蒋姨娘有意无意道,“眼看着四姑娘快到及笄之年了吧?” “嗯,她比思丫头小不到一个月。” “唉——”提到孟九思,蒋姨娘惋惜的叹了叹,“说起思丫头,样貌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她小时候流落在外,还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呢。” 孟祥恨恨道:“这个贱丫头着实可恶,小时被拍花子拍走也是活该。” 蒋姨娘又叹道,“她确实可恶,所以上天才派了仪丫头给她做妹妹,这仪丫头,瞧着倒是个知书达礼的人,行出来的事真真是太不堪了,小小年纪做出这样的丑事,还弄得满城风雨,她自己名声毁了也就罢了,还带累了府里旁的姑娘。” “......” “四姑娘虽然还没及笄,但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怕是要被仪丫头生生耽误了。” 孟祥眉心一皱,有些恨恨道:“谁说不是呢,这该死的贱丫头专会做祸害人的事,害得我这个做叔叔的出去都没脸见人。” “老爷也不必过于生气,眼下大伯刚刚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侯府正是得势的时候,想洑上水的大有人在,说不定还能给四姑娘找个千好万好的女婿。” “......” 孟祥听了,心思一动,她不提,他还真没想起来,芳丫头都快及笄了。 “论理有些话也不该妾身说,可是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知道大伯能得势到几时,不如趁现在将四姑娘的婚事做定了。” 说着,按在孟祥肩上的手撒娇似的推了推他。 “得个好女婿,老爷日后也能省心不是?” “我的好湘儿。”孟祥突然又翻转过来,颇为感动的看着她,“也就你一心为我着想,这可不是省不省心的事,有个好女婿,说不定我还能跟着一起享福呢。” 说着,拉住她的手,正要和她再说什么,忽然从屋外急急跑来一个丫头,满脸的惊惶之色:“姨娘......” “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谁准你进来的!” 孟祥立刻大怒。 蒋姨娘知道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自己身边的大丫头绝对不可能冒冒然闯进来,说了几句软话便将孟祥哄走了,回头便瞪着丫头道:“佩兰,你怎么回事?老爷在这里也这样冒冒失失的!” “不好了,姨娘,黄花镇香药铺的事不知怎么被崔妈妈知道了,这会子她和二太太已经带了人去查铺子了。” 蒋姨娘顿时大惊失色,唬得脸色都改了样子:“什么,这还了得!” ...... 万香楼。 虽然不算上长平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但也是出了名的,到了吃饭时间,里面客似云来,几乎坐无虚席。 楼下,铁妞已经酒足饭饱,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之后,正大辣辣的坐在那里用剔牙。 她正对面坐着孟九思,两人皆换了男装,孟九思还特意将自己装扮了一番,遮去了绝世容颜,就这样她和铁妞一入店里,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只觉得这一对少年,高的俊,矮的俏,实在养眼的紧。 因为上一次孟九思去山神庙没带铁妞,铁妞心里懊丧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她这人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这大半个时辰对于她来说已是很长时间了,这一次说什么也一定要跟来。 正好,孟怀璋不知怎么又犯了错,被孟秦罚抄六百遍家规,还是孟九思和铁妞说情,孟秦才酌情减半,这会子孟怀璋抄家规抄的头发都要揪下来一大把,哪有闲心管铁妞在哪儿。 铁妞不拘小节,绿桑和青娥却拘于主仆之礼不敢落座,她们知道自己身份不同于铁妞,不仅姑娘待铁妞亲妹妹似的,就连将军待铁妞也不同,二人都换了小厮的衣服,垂首侍立在侧。 旁桌,时不时的有一双眼睛含眉脉脉的飘过来,飘啊飘,一直飘到铁妞的脸上,只要铁妞一瞪他,他就冲着她撩头发,眨眼睛,不停的做出暗送秋波的动作。 若不是记挂着这趟出来是替姐姐办差事的,铁妞早一拳头挥过去,将他揍成了猪头。 这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孟九思也认得,正是长平出了名的纨绔宋宸光。 他一见到铁妞就被迷住了眼睛,只觉得这他生得眉是眉,眼是眼,眉目流转间全是灵动的风情。 “姐......呃,公子,这人实在太讨嫌了,我好想将他揍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 宋宸光很没有眼力见的不停的抛媚眼,铁妞被恶心的实在忍不了。 孟九思摇摇头道:“你且忍耐一会儿,待办完了事,你想怎么揍他一顿都行。” 这宋宸光确实欠揍,她也想揍他,利用大哥的单纯鲁莽,不知让大哥背了多少次黑锅,还骗大哥去摘什么幸福花,着实可恶。 铁妞嘻嘻一笑:“公子,你真是贴心。” 孟九思呵呵笑道:“一般贴心而已,我也早想揍他了,到时我们两个一起揍他!” “好耶!” 铁妞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这朵花落在宋宸光的眼睛里,他几乎呆住了,连哈喇子都快掉了下来,两只眼睛更是直勾勾的盯着铁妞直放光。 铁妞“卡兹”一声将嘴里的牙签狠狠咬断,“呸”的一声吐掉,恶狠狠的冲着宋宸光挥了挥拳头。 不挥拳头还好,一挥拳头宋宸光更来劲了,干脆冲着铁妞举起手里的酒杯,就要站起来向她敬酒。 就在这时,酒楼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嚣张的喝斥声。 “让开,让开,我家县主要将整座酒楼包下来,里面的人一律给我滚蛋!” 孟九思抬头一看,就看到一张明艳逼人的面孔,打扮的有多华贵不说,光站在那里就像是孔雀一样骄傲的姿态,也知她身份不凡。 不是别人,正是一见面就要拿鞭子抽她的永明县主。 这时,响起了宋宸光不忿的声音。 “哟荷!”美色当前,他自然想逞一番英雄表现表现,不待店小二迎接过去,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一拍桌子对着门口高声道,“什么狗屁县主,也敢在小爷我面前如此嚣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谁!” 说完,还不忘朝着铁妞的方向瞧了一眼,看看她有没有被自己的英武雄风折服,偏铁妞一双眼睛正盯在永明身上,连看也没看到他。 “凭你是谁,胆敢出言辱骂我家县主,就是找死!” 说话间,一个身着青底红花短褙,生的削肩细腰的丫头,飞挑着眉毛,瞪着两眼就气势汹汹的冲过去找宋宸光算帐。 一见是宋宸光,她顿时怔了怔,原来是个大熟人,不过她和她主子一样,素来都瞧不上这一无是处,还有断由之癖的浪荡子。 从鼻孔里嗤出一声正要讥讽他两句,永明忽然走了过来,高仰着头颅,拿鼻子轻蔑的看了宋宸光一眼:“哟,我当是谁,这不宋家老二宋小鸟吗?” 宋宸光乳名就叫阿雀,为着是贱名好养活,他本人却十分厌恶这个乳名,正待大怒,忽然一眼看见她乌压压的发上插着几根翠羽,冷笑一声道:“黑蝙蝠身上插鸡毛,你又算什么鸟?” “你——”永明气的脸色通红,怒喝一声,“宋小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言秽语休辱本县主!” 她一向自视美貌,唯一恨事便是这微黑的肌肤,也不知用了多少胭脂水粉都不管用。 常言道,一白遮三丑,若她能够拥有孟九思那般晶莹如玉,白到闪光的肌肤,也不会被她比下去。 想到此,她益发忿闷,凶恶的盯着宋宸光,恨不能直接将他的一张臭嘴撕成八瓣。 “哟!”店小二见势不妙,先是让人去汇报掌柜的,自己堆着笑脸很是殷勤的跑了过来,从中调停道。“两位客官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待掌柜的来了......” “本县主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找死!” 永明县主正满腔愤怒,不待他说完,手往腰间一伸,抽出鞭子当头就抽了下去,直抽得店小二惨叫一声,捂住左脸滚倒在地。 一楼的客人本来还在观望要不要离开,见店小二被一鞭子抽倒在地,一个个吓得连帐都没来得及结就溜之大吉了,就连二楼的客人听到动静也跑下来溜了好些人。 转眼间,一楼刚刚还挤挤一堂的客人已跑的只剩下孟九思一行人。 宋宸光见铁妞竟然没跑,以为她是被自己男子汉的气概吸引住了,更加想要好好表现,一举将她拿下。 将胸膛一挺,义愤填膺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竟敢随意拿鞭子抽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永明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一手拿鞭子指着宋宸光,一手叉腰,气焰万丈道:“在长平,本县主就是王法,姓宋的——” 她忽然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踮起脚尖欺身上前,磨着牙道,“今天你敢得罪本县主,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宋宸光本来就是脑子发热想逞个英雄,他哪里是永明的对手,这下被永明狠狠的揪住,心下有些发寒,却又不肯在铁妞面前丢了面子,强撑着道:“臭蝙蝠,你敢拿我怎样,信......不信我大哥来......一巴掌拍......拍死你!” 永明又是一声冷笑:“宋宸枫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拍死本县主,本县主——” “表姐,怎么是你?” “燕齐!” 听到这声音,永明立刻松开了揪住宋宸光的手,刚刚还凶声恶煞的她在瞬间变成一副温柔小绵羊模样,回头柔情无限的唤了一声。 正要低头再扭捏出一个娇羞矜持的姿态来,忽一眼看清燕齐身边的人,脸色顿时大变,大热天的,浑身却冒起了冷汗,说话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 “姐......姐夫......” “哈!是公子!” 铁妞激动的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薛朝身穿万年不变的玄衣正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脸上是惯有冷漠和病态。 都到了七月份快要热死人的天气,他还比别人多穿了两层。 唉!这些日子没见,公了怎么还是一副病秧秧的样子,看上去风吹吹就快倒了。 真是为公子发愁啊,也为姐姐发愁。 在应西这些日子,她与姐姐朝夕相处也看明白了,姐姐对公子不是一点意思没有,可是就公子这身体条件不允许啊! 想着,揪着小眉毛有几分发愁的看了看孟九思,发现孟九思的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薛朝的脸上,铁妞的脸上更加愁苦了。 她巴不得公子和姐姐好,又实在忧愁保不齐病弱的公子哪天就挂了,那留下姐姐一个人岂不可怜。 孟九思哪知道铁妞一心为她发愁,她眼神静静的落在他的脸上,依旧是眉目如画,如仙临世的样子,一张轮廓明晰的脸像是由雪堆成一般,带着无法形容的病态之美。 她在看着他的时候,他像是无意有意的也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她的瞬间,淡漠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瞬间的温柔,很快便移开了眸光。 忽然清晰的听到宋宸光极尽讥讽的“啧啧”了两声:“今儿我也算是开了眼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家能不矜持到如此地步,一见到男人就像个花痴似的恨不能倒贴着扑上去了,真真丢了姑娘家的体面!” 永明听他这般讽刺,羞恼到了极点,只是顾忌着燕齐和薛朝来了,也不敢十分发作,只用杀人般的目光盯了一眼宋宸光,慢慢的从牙齿缝里咬出四个字:“死——娘——娘——腔!” 123五百两黄金买孟姑娘容貌 这一声娘娘腔又激怒了宋宸光:“男——人——婆。”说完,又不忘恶狠狠的补充了一句,“就算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也没哪个男人会娶你。” 永明已愤怒到无以复加:“就算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哪个女人会嫁你。”说着,冲他冷冷的一挑眉,“你放心,等着娶本县主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还要再绕上十七八圈。” 话虽是对着宋宸光说的,眼睛却飘到了燕齐身上,想告诉他,她花宁也是个超级香饽饽,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偏偏燕齐半点没接受到暗示,甚至连看也未看她,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不小心瞥到孟九思脸上,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 出于好奇,他的视线就多停留了一秒。 永明顺着他的眼神去看,就看到一个身姿纤纤的背影正坐在那里,虽穿了男装,从背影瞧倒像个女的,心里立刻冒出了浓烈的酸气。 刚才她才没注意到这背影的主人生得什么模样,正待借着迎接燕齐,过来瞧一瞧,就听宋宸光冷哼一声:“哼,就你这样的,谁娶了你生儿子没**!” 永明立马停住脚步,美目如剜刀似的剜着宋宸光,针锋相对道:“谁嫁给你才生儿子没**!” 这是铁妞“噗嗤”笑了一声:“既这样,还不如你们两个凑成一对,省得祸害了别人。” 永明县主只觉得这句话刺耳的厉害,转过头狠狠的盯了一眼铁妞,要冲过来时,燕齐和薛朝已经掠过孟九思和铁妞身边,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立马又乖的跟孙子一样,先是满含哀怨的看了燕齐一眼,又胆怯的眨巴着眼睛看向薛朝,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姐......姐夫,你......你怎么来了?” 虽然上次她在薛府生生挨了薛朝一掌,两家差点反目成仇,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两家关系又缓和了许多,所以她还是叫他姐夫,况且她一直都是这样叫他的,也习惯了。 这样叫他,她心里才能安些,仿佛与他拉近了什么距离。 薛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情绪不明道:“怎么,我不能来?” “哦,不......”她连忙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锦书兄和燕世子啊,幸会幸会。” 宋宸光笑着冲二人一叉手,施了个礼,又忍不住又在薛朝脸上瞧了一眼,心里惋惜一叹。 唉—— 这就是白月光般的存在啊。 可望而不可及,虽生的风华绝代,世间少有,却整天病气焉焉的,风吹吹就坏了。 薛朝连看也未看他,他本就是清冷的性子,他不回礼,宋宸光也并未多放在心上,反正他这人就这样,认识他的人都习惯了。 倒是燕齐礼貌又不失距离感的回了个礼:“宋公子,幸会幸会。” “相逢不如偶遇,不如今日在下做东,宴请锦书兄和燕......” “你算哪根葱,滚一边待着去!” 永明县主立马厌恶的将他往旁边一推,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败坏她的形象,没好气的骗他道,“来的路上遇见你大哥,他正朝着这边走来呢,八层是来找你的。” “什么?你个黑蝙蝠怎么不早说!”宋宸光大惊失色,抹了一把冷汗道,“锦书兄,燕世子,告辞告辞!” 说完,一撩袍子,脚底像是踏了风火轮一样,飞也似的跑了,经过铁妞身边时,铁妞暗暗扔下一只筷子在他脚下,他一滑,往前栽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 铁妞毫无顾忌的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算他跑的快,否则,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宋宸光又羞又囧,也不敢回头,咬着牙爬起来,痛的龇牙咧嘴的就冲出了酒楼。 他一走,整个一楼顿时清静不少,永明县主见铁妞如此放肆嚣张,不由的又多盯了她一眼,然后手往前一伸道:“姐夫,请楼上雅间坐!” 薛朝没有说话,缓步踏上了台阶,永明在他身后暗暗扯了扯燕齐的衣袖,很是怨忿道:“燕齐,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叫......” 原想怪他为什么叫薛朝一起来,又怕被薛朝听道,改口道,“不肯一个人来?” 燕齐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些不快:“谁叫你骗我来的,我还奇怪呢,福安姑姑好好的请我到万香楼来喝酒作甚。” 他虽然不甚喜欢这个姑姑,但长辈主动邀请晚辈,总该给点面子,谁知又是永明搞的鬼。 “对不起嘛,还是因为人家想见你,你就是不肯露面,才搬出母亲来的。” 燕齐不再理她,一拂袖,抬脚就往上走,永明连忙追上去,又扯了扯燕齐的衣袖,和软的撒娇道:“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今天保管请你和姐夫喝个痛快!” “光喝酒多没意思。” “要不我亲自弹首曲子给你和姐夫助助兴。” 燕齐转头看了她一眼,反对道:“我什么曲子没听过,没劲,不想听,何况你弹曲子无疑于魔音灌耳,我可不想耳朵受罪。” 永明生怕他生气,下次再也哄不出来了,搜刮着脑袋想了想,忙做小伏低道:“那剑舞一曲呢?” “不想看,晃人眼睛。” “那唱歌呢。” “不想听,吵死人了。” 永明有些生气了:“那你到底要怎样嘛!” 燕齐埋首想了想:“背诗吧,既有雅趣,也能顺便让我加深加深记忆,省得到时候父王问我答不上来。” 永明复又高兴起来:“那你想要我背哪首给你听?” “是哪首都可以吗?” “嗯,只要我会的,哪首都可以,你不要忘了,我三岁就熟读百家诗,五岁就能倒背如流了,如今肚子里装的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燕齐又想了想,慢慢开口道:“这样吧,把你会的全都背一遍给我听吧。”顿一顿,补充道,“正背三遍,倒背三遍。” 永明县主:“......” “噗哈哈......”他们的声音虽然不算太大,却清清楚楚落入铁妞的耳朵,她忍不住又笑出了声音,只对着孟九思笑道,“叫她吹嘘,这下要把嘴背秃噜皮了。” 永明县主虽然没听清她和孟九思说什么,但听到笑声很大,敏感的觉得她就是在嘲笑自己,回头凶狠的瞪了她一眼。 铁妞得意的嘲她挑了一下眉毛,她一愣,刚刚还没发现,这小子生的还挺俊俏,跟她家燕齐有的一拼。 “呸呸呸......” 她想什么呢,这小子连她家燕齐一根头发丝不都不如,她狠狠的瞪了铁妞一眼便离开了。 铁妞丝毫也没在意,只是托起了腮帮子有些羡慕道:“走南闯北到现在,大字不识一个,其实,我打小就羡慕能上学的人。” 孟九思笑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铁妞点头道:“比真金还真。” “好,一日之计在于晨,明儿一早你就来我屋里,我教你。” “可是大少爷那里......” “你崩管我大哥,他忙着抄家规还来不及呢。” “嗯。”铁妞高兴的点点头,还没高兴到两秒,忽然变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继续托着腮帮子郁结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少爷一直都很讨厌我,我来的时候还想着要和姐姐一样,将他当大哥待的。” “或许......” 有时候,孟九思也觉得有些苦恼,一开始也弄不清楚大哥对铁妞无端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直到刚刚再见到薛朝,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伸手朝着楼上指了指,“是因为他。” “因为公子?” 铁妞一头雾水。 “这件事回去再与你详说,眼下该办正事了。” “嗯。” “可是姑娘......”绿桑心有余悸的上前提醒道,“那个永明县主还在楼上,她会不会趁机找麻烦。” 青娥也颇为担忧的蹙了蹙眉头,正要说话,孟九思摆摆手道:“不怕,她自己背诗还顾不过来呢,没机会跑出来找麻烦。” “对对对。”铁妞满是自信的拍拍胸脯,“别的不敢说,有公子在,她不敢的。” 绿桑和青娥这才吐了一口气。 “喂,店小二,给我将你们掌柜的叫过来!” 铁妞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盘子都一起跳起又落下。 店小二跑过来,上下将铁妞和孟九思打量了一眼,见她二人虽生的不错,穿着却很普通,不仅衣料普通,金银玉器全无,发上的簪子还是木簪子,也不知从哪个小门小户蹦出来,假充贵公子的。 而且听这小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生为帝都长平的店小二立刻自觉优越感十足起来。 还真得他万香楼是随便撒野的地方啊,你来撒野,她也撒野的。 他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斜睨着眼,用鼻孔看着众人道:“公子有话就问小的好了,我们掌柜的忙的很,不在店里。” 铁妞瞧他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心里来气,一拍桌子道:“你放屁!刚刚那个挨了鞭子的店小二还说要请掌柜来呢,怎么才这会子就不在店里了?” 店小二被人拆穿了谎言,恼羞成怒的胀红了脸,但到底是开门做生意,也不可能真的太过得罪客人,只耐下怀子没好气的解释道:“掌柜的刚刚才走的。” “......” 铁妞怔了怔。 孟九思一脸平静的看着他道:“一直见你在跑堂,并未离开过一步,你是如何知道你家掌柜的离开的?” 店小二嘴角抽了抽:“这......” “还是说你家掌柜的离开,还需要跑到这大厅特意向你汇报一声?” 店小二嘴角又是猛地的一抽,这下再忍耐不住,恼羞成怒道:“我家店掌柜在不在与各位有何干系,我看你们倒不像来吃饭,倒想过来找茬的。” “对!老子就是来找岔的!”铁妞怒气冲冲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把揪住了店小二的衣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叫你们掌柜的过来!” 店小冷哼一声:“当我们万香楼是什么地方。”说着,威风的大喝一声,“来人啦!有人闹事!” 说话间,突然跑出来五六个手持长棍,着统一装束的壮汉,因为一楼的客人早吓跑了,他们冲过来时全然无阻。 “上,给我打死他!” 砰! 砰砰!! 砰砰砰!!! 这五六个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眼前只闪过一道如燕子般灵巧的黑影,脸上已挨了一记旋风腿,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哗啦! 有的砸到桌子狼狈的栽倒在,有的撞到墙上重重摔倒在地。 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店小二都没看清楚铁妞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眼前有人飞来飞去,只晃得他眼晕,待好不容易人飞完之后,他眼睛才好了些。 定睛一看,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这...... 怎么可能? 他们万香楼的打手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他吓得浑身冒着冷汗,抖抖霍霍的朝着铁妞看去,铁妞已经笑嘻嘻的朝着他走来了。 他顿时一个激灵,只觉得这笑容可怕的厉害,正转身要逃跑,铁妞又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露出洁白的牙齿嘿嘿一笑:“这下该轮到你了。” “爷爷饶......” 一个命字正滚在舌尖,“啪啪啪”他已经挨了铁妞十几巴掌,直扇得他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乱响。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铁妞生生将头扇掉下来的时候,铁妞忽然停住了手,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这下可以叫你们掌柜的出来了吧?” “掌......掌柜的......就在后......头......” 他这边刚说完,那边忽然传来沉声一喝:“是什么人!胆敢在我万香楼行凶作恶,不要命了!” “咦?” 坐在二楼的燕齐正好瞧见楼下的热闹,哪里还有兴趣听永明背什么破诗,只是饶有兴趣的透过窗户朝下瞧着。 “想不到这小子身手倒不错。” “切。”永明背到一半也跑过来瞧热闹了,一瞧是铁妞,虽然心下觉得她身手实在不错,但还是忍不住鄙夷道,“就他这样还叫不错,像个活猴似得。” 说着,还不忘刚才燕齐多注意了孟九思一眼的恨,又撇着嘴巴多添了一句。 “跟那个穿白衣服的坐一处,一红一白,倒活像一对......” 薛朝正悠闲自得的在品茶,听她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暗了暗,打断了她:“你诗背完了?” “啊?”永明脸色僵了僵,手指颤颤指向燕齐道,“是......是燕齐他不想听了。” 薛朝目光严肃的看向燕齐:“燕齐,是你不想听吗?” “啊?”燕齐像是刚反应过来似得,讶然道,“没有啊!” 永明急道:“可是燕齐......” 薛朝冷着脸再一次打断:“什么可是,还不滚过去背诗。” 永明哆嗦了一下,撇着嘴想说什么,又见薛朝脸色很难看的样子,她扁扁嘴委委屈屈走到墙边开始背诗,刚背了一个“江”字,薛朝忽然抛来冷冰冰的一句话。 “转过头去背,吵得我脑仁疼。” “......” 嫌吵?嫌吵还要让老娘背,你这不是故意找老娘的茬嘛! 要不要老娘帮你将耳朵缝起来,那样就不吵了。 心里恨不行,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重新扁起嘴,更加委委屈屈的转过头,一边背诗,一边默默用食指默默的抠墙角。 楼下,孟九思打量着刚刚从里面大摇大摆走出来喝斥他的人,生的倒是很福态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不停的在她脸上转来转去,瞧上去不太正派。 他身后还跟出来十余名打手,这些打手手里不再是木棍,而是沉甸甸的铁棍。 他倒没有像刚才那个店小二那样,叫上人就开打,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上下打理着几人。 楼下还有一些先前没跑掉的客人,本来想跑的,一见铁棍纷纷决定躲在二楼不敢下来了。 “你就是万香楼的掌柜徐才?” 孟九思慢慢的站了起来,并没有朝着他走去,只是站在原地平静的盯着他。 徐才倒不像那店小二只以衣装取人,他见孟九思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而且一听声音就是长平人,也不知是长平城哪家权贵公子。 更准确的是,她......是个姑娘家。 一个姑娘家敢闯到这里,还带了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丫头,绝不是找茬这么简单。 他目光又在她脸上转了两转,本还难看的脸色在瞬间堆出笑来,朝着孟九思一拱手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说完,瞧了瞧她们桌上的酒菜,也值不了几钱,故作豪气道,“今日这顿席就当小的请了。” 孟九思意味难明的“哦”了一声,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想不到徐掌柜倒是个豪阔之人。” 不知为何,徐才只觉得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不动声色,正要说一声不敢当,又听孟九思清冷的声音响起:“只是不知你背后的主子答不答应请这顿酒?” 徐才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这酒楼的主人就是我,哪来的主子!” 孟九思冷笑一声:“若无主子,你心虚什么?” 说话时,飞快的朝铁妞施了一眼色。 说时迟,那时快,铁妞趁着那十几个壮汉不注意,身形一略,转瞬间,人已飞至徐才面前,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绿桑和青娥震惊的看着她,她二人今日算是见识到铁妞的身手了,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才不想铁妞轻功竟好到如此地步,这下子他彻底惊住了,胀红着脸色,有些抖霍道:“你们到底什么人?我就不信天子脚下你们也敢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旁边的十几个打手也震惊的无以复加,一个个举起铁棍也不知道是上还是不上。 铁妞冷笑一声:“谁说我要杀人了。”说完,嘻嘻一笑,“我只是想请你吃好吃的。” 徐才惊道:“什么?”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铁妞飞速的丢了一个丸药似的东西扔进了他的嘴里,他都没来得及咂摸出味道,咕噜一声,已经吞到了肚子里。 徐才唬的脸改了样子:“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铁妞将匕首一收,眨巴着眼睛笑道:“此药叫做痒断肠,刚刚已经给紫光阁,珍香坊的掌柜都尝了,两人反应这款药药效不果,说要带你一起分享分享!” 后面的话徐才已经听不清了,在听到这两间铺子名字的时候,他像是被雷轰了一样,像木头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铁妞又笑道:“这药吃下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全身便会奇痒无比,若一天之内不服下解药,就会生生痒断了肠子,所以叫个痒断肠,那两家掌柜还勉强算是听话,所以我已经给他们服下一半解药,先解了他们的痒症。” 孟九思听她一本正经的胡绉,心中暗暗一笑,什么痒断肠,其实就痒痒粉和了水而已。 不过很有效,刚才就是用这套说辞唬住那两家铺子的掌柜,让他们不敢报信,否则,走漏了风声,查这最后一家也不会这么容易。 徐才这才从巨大的惊恐中稍稍回过神来,好像嘴巴很干似的,咽了咽口水,先是盯了一眼铁妞,又盯了一眼孟九思:“你......你们到底什么人?” 反正这是最后一家了,查完就可以回府了,也无需再遮遮掩掩,她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孟九思。” “什么,你说你是孟九思,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 徐才的眼睛一下子瞪的铜玲般大,嘴一下子张得箱子般大。 他们行事那么机密,怎么可能会走漏了风声,让孟九思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 不仅他,二楼的燕齐也惊的目瞪口呆:“什么,她竟是黛黛姑娘?” 说完,尤还不敢相信的朝着楼下又望了两望。 正一边背诗一边抠墙,差点将墙抠出一个洞的永明根本没听到楼下在说什么,只是突然间听燕齐如此亲热的唤了一个姑娘的名字,顿时妒火燎原,正回身要质问燕齐,薛朝略带着不快的声音凉凉响起。 “黛黛也是你叫的?” 燕齐两眼亮晶晶的望着他,疑惑道:“不叫她黛黛姑娘叫什么?” 薛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向楼下,这一次从他的角度却没有看到孟九思,遂收回眼神,又看了对面雅间一眼,方握住酒杯似在想着什么,燕齐好奇的看着他,永明也好奇的看着他。 忽然,薛朝一转头只淡淡扫了永明一眼,吓得永明连忙转过头继续背诗,这一次她没有再抠墙,而是竖起耳朵听。 只听薛朝凉凉的说了两个字:“随你。” “这就奇了,既随我,为何不能叫他一声黛黛......哦!”忽然,燕齐恍然一悟,猛地拿起桌上的折扇一拍脑袋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薛朝哥哥你瞧上人家姑娘了......” 说着,打开折扇摇了摇,冲着他挤挤眼睛笑问道,“说说,八字画了几撇了?” “......” 永明立马将耳朵竖的更高了。 薛朝瞟了燕齐一眼,又下意识的朝楼下看了看,依旧是慢悠悠的声调:“一撇。” “......” 燕齐还没怎么样,永明倒兴奋的要笑死了。 哈哈哈...... 亏那个仗着皇帝宠爱,整天横行霸道,在她面前恨不得将尾巴翘到上天的文熹公主还整天思春的想要嫁给薛朝,原来薛朝早就心有所属。 这是这个黛黛是谁? 唉—— 真是遗憾,刚刚都没有看她一眼,也不知她生得怎么样,八层没有自己美。 不对,不是八层,除了那个妖艳贱货孟九思,还有谁能比她美,所以这个叫黛黛的女人实打实的没她美。 相信很快,她就会成为长平第一美人,哼! 燕齐听他说画了一撇,觉得这事十分有门,遂高兴的摇起折扇要给他提醒他几句,瞥如女孩子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之类。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山上的时候,师兄师姐们时常会偷偷幽会,卿卿我我什么的。 想当初,五师兄,七师兄还跟他大吐出苦水,说什么女人怎么会如此善变之类满车的话。 前一刻钟还是一见到老鼠,蟑螂,毛毛虫之类的小虫就吓得失声惊叫的柔弱女子,后一刻钟就变成能打死一头猛虎的可怕女汉子了。 忽然又想到,他黎王叔也喜欢孟九思,心里顿时有些矛盾起来。 薛朝哥哥喜欢一个女子不容易,黎王叔喜欢一个女子更不容易。 想当初,为了那个他见都没有见过的夏薫儿毁了一身绝世武功不说,还伤情了整整五年一蹶不振,好不容易想通了,重新树立了心目中的女神形象,结果又是薛朝哥哥喜欢的姑娘。 也是,黛黛姑娘生的这般倾世绝色,但凡男子见到她没有不喜欢她的吧? 好难! 他真是太难了。 想着,他刚还舒展含笑的眉头已拧起了一个小疙瘩,眼神不由的朝着楼下飘去,却没有再看到孟九思。 再抬眸时,忽一眼瞥见对面雅间一抹紫,他顿时愣了一下,脱口道:“咦,怎么这么巧,黎王叔竟也在这里?” 人家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是想曹操曹操到。 “......” 薛朝苍白的脸色微微一暗,没有人注意到他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 楼下的孟九思哪知道楼上发生的一切,很快,徐才身上就作痒的难受,还不能抓,一抓又痒又痛。 他实在受不了,又怕真的得不到解药痒断了肠,为了保命,他只得带孟九思一行人去了后院,其实也不是带,而是被铁妞揪过去的。 ...... 半个时辰后。 一辆豪华的马车哒哒行驶在宽阔的大街上,车内坐着一个身材高大,如山般五官深刻俊朗的男子,即使闭着眼睛的时候,他上身也习惯性的挺得笔直。 正是黎王燕晞,字尚秋,人称燕十三。 仿佛有什么未解的烦恼,英气逼人的剑眉微微蹙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沉冷之气在狭窄的车内弥散开来。 “......殿下。”车外驾马之人深吸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都跟了薛锦书这几日了,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还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黎王并未睁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个字:“跟。” “属下遵命。” 车外驾马之人不敢再说话,扬起马鞭“驾”的一声朝着城外急驶而去,很快,便出了城一路向西,到达一座破庙前停了下来。 二人下了马车,驾马之外脸上含了一丝期待朝着破庙望了望:“殿下,你说那个人可能是薫儿姑娘么?她都已经......” 死了整整八年了。 这句话他再也不敢说出来,唯恐触碰到黎王的某根神经。 黎王脸上倒没有他想像的悲伤,他甚至是平静的,只慢慢的从嘴里说出几个字:“可她的墓空了。” 说着,他不再发一言的朝着山神庙走去,没有意外,他果然一无所获。 看着他阴沉沉的瞧不出情绪的脸,驾马之人叹了一声:“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阿影。”黎王忽然看向他,“其实你来时也抱了一丝希望,不是吗?” “是,属下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抱了一丝希望,怕不是她,又怕是她。” “是啊!”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庙,眸光放空,“整整八年了,她还会回来,还能回来吗?” 阿影眼底轻轻一颤,有些痛恨的咬了咬牙:“所以忘川阁必须除掉。” 黎王脸色猛地一沉,他没有说话,拳头却握紧了。 “驾——” 这时,一黑衣人驾马飞驰而来,有血从他的胳膊渗了出来,他却丝毫不在意,掠到马车前翻身下马,朝着黎王急步走来,单膝跪于地上。 “启禀殿下,我们派去跟踪的人几乎全部折损,只有属下和月娘回来了,月娘伤势较重,不能前来复命。” “月娘她怎么样了?” 阿影心头又是狠狠一颤。 “她只是受了些外伤,性命无忧。” “那就好。”阿影顿时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黎王。 本以为黎王会动怒,出人意料的事,他竟意外的平静,沉默了一会儿,只冷冷道:“想不到忘川阁竟发展到这样可怕的地步。” 自从国子学惨案发生以后,他一直查到现在,好不容易摸到一点蛛丝马迹,追踪到忘川阁的人,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差点全军覆没。 其实,他查忘川阁可以追溯到八年前,因为夏薫儿死于凤凰羽,他又因此折损了九成功力,所以他从来没放弃过追查,只是每每要查到什么,线索忽然又断了。 想着,他又问了一句,“那承德司的人呢,他们可曾查到什么?” 那人眼里露出一丝惊恐,摇摇头:“他们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这一次,阿影再度震惊了。 就连黎王脸上的平静在瞬间也变了一下。 “对,全军覆没。”那人又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属下得到一个消息,就在今天上午,忘川阁接到一个暗杀任务,买家出了五百两黄金,要买......孟......姑娘的......容貌!” 黎王声音有些发颤:“哪个孟姑娘?” “定远将军府三姑娘孟九思。” “什么?” 黎王脸上的平静彻底破碎了。 是谁这么狠,买的不是孟九思的人头,竟然是她的容貌! 这不太像男人的手笔,倒像哪个恨毒了孟九思的女子干得。 花五百两黄金,仅仅是为毁了一个女子的容貌,这也太歹毒了。 这个买主究竟是谁?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去查查买主是谁。” “属下遵命。” ...... 申时末。 墨堂斋 好像有大雨要下似的,快到酉时屋里还是闷热的厉害,好似一拧衣服就能拧出一大把水来。 老太太素来畏寒,哪怕再热也不敢用冰块,连凉水都不敢喝,倒是热坏了屋内一干侍侯的人,一个个满头是汗,却也不敢抱怨一句。 她正襟危坐在黑漆围子榻上,榻上新铺了昨儿才换上的赤皮席,皮怀暖,着身却生有凉意,质地软滑,正是夏月里用得。 这一张赤皮席要一整张牛皮来做,极是珍贵,很是配她的正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今日,她手里特意缠着孟九思送给她的凤眼菩提手串,慢慢的在手指尖捻着,脸上带很是慈祥和煦的笑容。 124夺回管家权 “祖宗保佑,你这次又立下赫赫战功,被皇帝亲封为定国侯,实在光耀了我孟府的门楣,有朝一日,我到了那世,也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你父亲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她忽然转喜为悲,眼圈红了。 下首正坐着孟秦,身穿一件家常的青白色夏衫,他长年南征北战,是吃惯了苦的人,再冷再热也能忍耐得住,况且他内伤未愈,有些体虚,也不惧怕这闷热,坐在那里倒是安然之态,听她这般说,神色间也浮起一丝悲伤。 养母虽然待他不好,但养父却是真心实意的待他好,念着这点,这么多年哪怕知道养母的虚情假意,他也不敢忘记养育恩情,只要她不闹的太过就行了,他会一辈子将她当母亲供养。 他有些感怀的正想安慰,老太太却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忽然有些悲伤的叹了一声,话锋一转,声音哽咽道:“只要一想到你在外面受得那些苦,母亲的心里就不安哪,伤在你身,疼在娘心,这些年,你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在担惊受怕中过来的,母亲不求富贵不求荣华,只求菩萨保佑我儿一世安稳。” 说着,指腹摩挲了佛珠两下,泪终于成功的滴了下来。 孟秦别的不怕,最怕每回立了战功回来时,这位养母饱含着虚假的眼泪絮絮叨叨说出这些令人肉麻的话,他只觉得听得有些脑仁疼,可是也不便拔脚就走,也只能待着性子听了。 他张张嘴,安慰道:“母亲的心儿子明白......” “不,你哪明白啊!”老太太更加悲戚,“母亲现在的荣光都是你用命拼出来的,这正一品诰命夫人的位置母亲坐得不能心安哪。” 孟秦老实道:“儿子不敢叫母亲心不能安,要不儿子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老太太顿时一噎,噎的眼泪要掉不掉,只僵着脸色的盯了孟秦一会儿,抽抽嘴角道:“这哪成,岂不逆了皇上的好意,惹皇上不开心。”说着,尤还觉得不安心,又道,“你可不许去老虎的鼻子眼去,到时惹出祸事来我老婆子不要紧,你们可怎么办?” 孟秦有些无奈的点点道:“都听母亲的。” “这才好。”老太太脸色稍霁,拿帕子拭了一把眼泪,微微抬起手中佛珠道,“说起来,思丫头这孩子真是有心。” 将佛珠往孟秦眼前递过来一些,叹道,“这菩提上的眼像极了凤眼,半开半合,好似能洞悉这世间一切,秦儿啊,你在外久了,不知道这宅子里的事,许多事母亲看得比你清楚,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孟秦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刚刚兜了一大圈终于要提到正题了,这是老太太惯有的套路。 每回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从来不会爽快的直接提出,必要兜兜转转绕让十八个弯,这也是他怕和老太太说话的原因之一。 他只呵呵一笑:“母亲有话尽管说。” 老太太咽了一下口水,将早已在脑子时过过无数遍的话重新缕了一遍,仔细斟酌着词句开口道:“思丫头自然是个最好的,只是仪丫头她......唉......说起来我这个做祖母的也有责任,没有管教好她。” “......” “不过,你也知道你那媳妇的性子,有些牛心左性,不肯听人劝,只一味的袒护仪丫头,我还没说仪丫头一句,她倒把眼睛瞪的比牛眼睛还大,弄得好像我这个做婆婆的欺压了她和仪丫头。” “......” 孟秦脸上微微一沉,心下只觉得烦恼,这一点老太太倒说的不错,红叶她确实太偏袒仪儿了。 他没有说话,只继续听。 “为了仪丫头她甚至完全不顾及思丫头的安危,让她去薛府道歉,受了好大的委屈,思丫头回来后,她没有半点安慰,反而还训斥她,诸如此类的事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 “......” “你不要以为我是故意挑唆着你们夫妻不睦,府里的人皆是见证,我也实在是瞧不过去了,思丫头年纪那么小,也不知她怎么能受得住的,幸好有璋哥儿......” 提到重中之重的孟怀璋,老太太下意识的又咽了一下口水。 “若不是璋哥儿护着思丫头,还不知道思丫头委屈成什么样,只可惜啊璋哥儿打小伤了脑子,有些......” 一语未了,忽然春华慌里慌张的掀了帘子跑了进来,若换作别人,也不敢在这种时侯进来。 也顾不得孟秦在不在了,走上前,俯到老太太耳朵边道:“老太太,不好了,出事了。” 老太太心里顿时大觉不好,眉心一皱:“什么事?” “二......二太太受了伤,被人抬......进了府里。” 老太太并不怎么关心龚氏,再加上近日她对龚氏和孟婉芳越来越失望就更加不将她放在心上。 在她眼里,这个媳妇实在没娶好,愚蠢又冲动,还教坏了她的孙女。 也就难得聪明了一回,能想到将信哥儿过继给孟秦,这样,信哥儿就是实打实的小侯爷,这侯府今后的荣光还不都成了他们二房的了。 这么重要的事,她可不敢权全交给龚氏去办,否则办砸了下次就不好再提了,她必须先试探一下孟秦。 听说是龚氏受了伤,她面色松了松,但也不好在孟秦面前表现的太过冷漠,故作关心道:“好好的,她怎么受伤了?” 春华白着脸色结结巴巴道:“是......是被蒋......蒋姨娘......打伤的......” “什么?”老太太刚刚放松的脸色又僵住了,僵的太紧,龟裂开来,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是谁?” “是......是蒋姨娘,崔妈妈已经命人将蒋姨娘捆了,马上就会扭送到老太太跟前来。”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太荒唐了。 碧湘是多稳重多有沉府的人,否则她怎么可能放心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她一个妾室管理。 她怎么可能出手打伤老二媳妇?就算要打,依她和老二媳妇的身架对比,她应该也不是老二媳妇的对手。 况且,一个是妻,一个是妾,不管碧湘在府里再得势,基本的规矩体统她还是要遵守的,她怎么敢自毁前程,以下犯上,殴打老二媳妇,岂不是脑子坏掉了? 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一个妾都不能以下犯上殴打嫡妻,说到底妾就是一个奴婢,只要正妻对她不满意,可以任意惩罚,妾不能反抗。 也是因为有她和老爷护着,碧湘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她怎么敢,碧湘她怎么敢—— 她不知道,这一打,她自己也完了么? 就在她惊愕的无法接受的时候,孟秦问道:“老太太,出什么事了?” “......哦。”老太太突然回转过来,想了想,脸色有些灰败道,“也没什么,就是你二弟妹和蒋姨娘起了一些争执,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孟秦本来就听得不耐烦,听她这样说,心里顿觉轻松了几许,起身便告退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被绳索捆着的蒋姨娘就被崔妈妈一干人等狼狈的带了进来。 此时,她哪里还是那个衣着华贵的美姨娘,头发凌乱不堪,鬓边还悬挂着最后一根金钗缠着发丝,没有掉落下来,随着发丝惊惶的乱晃。 发上除了这支倔强的金钗,还沾着泥土和青草,脸上也挂了彩,巴掌印,指甲划痕还能清晰的看见。 这一次,崔妈妈占据了道理的至高点,着实狠狠将蒋姨娘先搓磨了一番,她本就生的强壮,府里也就春华的娘在体格上能与她一拼,普通女子两三个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不要说娇弱的蒋姨娘。 她将蒋姨娘搓磨成这样,脸上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哪怕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她也不怕。 因为,这一次,蒋姨娘死定了! 她不仅拿到了蒋姨娘私吞铺子的罪证,蒋姨娘还作死的推了一下太太,不要说两项罪证,仅凭一项,就可以直接将她发买,甚至打杀! 太太只要待在屋里,躺着等管家权回来就行。 蒋姨娘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又是疼痛,浑身颤抖不已,只拼命的咬着牙,不让自己颤抖的瘫软下来。 老太太见她这般模样,又气又恨又有些疼惜,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她素来又贴心孝顺,这些年相处下来,也不是没有感情,她惊痛的指着她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敢以下犯上,殴打主子?” 蒋姨娘又是狠狠的一咬唇,唇上立刻有鲜血渗了出来,她抬起头,微仰着下巴,两眼泪光闪闪,委屈的盯着老太太。 虽然已狼狈至极,倒也梨花带雨,颇为惹人怜惜之态。 还没开口,蓄在眼眶里的泪先大颗的滚了几滴下来,悲伤的哭诉起来。 “老太太,纵使借妾身一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以下犯上,殴打太太啊,是太太一言不合,冲上来就殴打妾身......” 她哽咽了一下,吸吸鼻涕,更加悲痛的继续哭诉。 “妾身为了自保,不小心......推了一下太太......太太她......她就顺势往后一倒,说是妾身打伤了她,妾身实在冤枉啊......” 老太太现在已经不太关注她是如何打伤龚氏的,此刻,她更加关注这两个人好好的怎么打了起来,她紧皱着化不开的眉头,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你和老二媳妇怎么就起了争执?” 蒋姨娘吸了一下鼻子正要开口,崔妈妈捧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昂首挺胸的走上前,然后直挺挺的跪下来。 “回禀老太太,二太太发现了蒋姨娘以权谋私,私吞黄花镇香料铺子的事,为了慎重起见,二太太亲自带奴婢去了黄花镇核实情况,不料刚到没多久,蒋姨娘就带人赶来了,见自己的罪行昭然若揭,遂恼羞成怒......” 说着,她两眼一横,凶恶的盯了蒋姨娘一眼,冷笑道,“又或者是蒋姨娘想要杀人灭口,这才推了二太太,害得二太太后脑勺摔到了石头上,到现都昏迷不醒。” 蒋姨娘气愤的咬牙道:“你含血喷人,我何尝做下这样的事了,明明......” 崔妈妈冷哼一声打断了她:“你现在百般抵赖也没有用,你的罪证我都拿到了。”说着,她向老太太呈上了包袱,“这是二太太和奴婢从香料铺子搜出来的帐本,里面银钱进项一笔笔记得很清楚。” 顿一顿,又道,“还有,黄花镇香料铺的掌柜奴婢也带回来了,就在屋外侯着!” “没有,妾身没有......”蒋姨娘哭着否认,“必是二太太嫉恨我得宠,买通黄花镇香药铺的掌柜栽脏陷害妾身的,老太太明鉴啊......” 老太太满脸狐疑的看了蒋姨娘一样,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春华,春华接过帐本走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虽不大识字,但家里就是做生意的,帐本是认得的,而且还是个内行,当她一页一页翻开,脸色越来越阴沉。 “碧湘,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她心里有些下不来台,毕竟这人是她一手扶持上去的,出了这样的事,她脸上也很不好看。 她愤怒而又失望的将帐本往榻上方桌一掼,“还不将人给我带进来!” 很快,就带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生得精瘦的婆子,路过蒋姨娘身边时,与蒋姨娘对视一眼,很快便转过了眼眸。 她扑通一声跪下,两只三角眼吓得乱飘,怯懦道:“小民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鄙夷的扫了她一眼,伸手往蒋姨娘手上一指:“你可认得她?” 婆子胆颤的转过头去看,结结巴巴道:“认......认得!” 老太太顿时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又听婆子抖着嗓子道:“就在一个月多前,这位夫人去过小民......铺子一次,买了些艾叶,紫苏,丁香之类有助于安神的香料,说外面买的宁神香不及自己配制的好。” “......” “还说家中老太太近日烦忧不安,难以入眠,这宁神香就是专门老太太配......配制的,小民当时还想,这......世上怎么会如此孝顺的夫人,夫人又生得极美,所以......” 因为紧张,她咽了一下口水。 “所以小民才......记得这位夫......夫人。” 老太太心中一动,脸上肌肉微微放松了一下,又用两指按揉着眉心垂眸看了一眼桌上帐本,问道:“那这帐本是怎么回事?” “是她——”婆子忽然指向崔妈妈,“这帐本是她伪造的,就在两天前,她拿了一百两银子和帐本到小民的香料铺子,小民一时贪心,犯了糊涂,才做出这等昧良心的事。” 崔妈妈惊怒交加,迅疾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天理昭昭......” “够了!”老太太沉声一喝。 她有心想将此事揭过去,哪怕蒋碧湘真得瞒着她私吞铺子,她也只想暗地里惩治她,让她将这些日子私吞下的财物吐出来归她保管。 一来,她得了钱财,二来也可保全自己的面子,省得旁人说她老眼昏花,识人不清,亲手扶持的人竟是个监守自盗的。 春华立刻道:“老太太还未命你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崔妈妈被堵了个结实,心里生了几分担忧,没想到蒋姨娘如此狡猾,反咬她一口。 不过她也不用太过害怕,不管发生任何事,蒋姨娘将太太推倒在地是真的,只要太太装得病重不起,蒋姨娘一样没好果子吃。 “老太太......” 蒋姨娘见事情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立刻膝行了几步,因为双手被捆,失了平衡,差点一头摔倒在地。 她好不容易稳住了,抬起头神色凄楚,满面泪痕的看着老太太,哭道,“您还不明白吗,这是太太故意往妾身身上泼脏水,妾身冤枉啊,冤——” “冤不冤枉,证据说话!” 清厉的声音在瞬间打破了屋内悲戚喊冤的声音。 蒋姨娘听到这声音,心猛时一揪,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惊恐的转过头,就看到孟九思盈盈走来,一袭白衣衬得她如仙般绝美,可是落在她的眼睛,不是仙,是鬼,是魔,是吸人血的妖精。 随着孟九思的走来的还有去而复返的孟秦,二老爷孟祥,三老爷孟采,四老爷孟瑞,乔氏,白氏,除了温氏,龚氏,全都来了。 看到这么多人一个一个随着孟九思鱼贯而入,蒋姨娘的脸益发苍白,她隐隐觉得有一张弥天大网铺天盖地的将她网住了,任凭她如何挣扎,都难以逃脱。 原来二太太只是个开胃菜而已,真正的大菜在这里。 不,不会的? 二太太和孟九思仇敌似的,孟婉芳恨孟九思恨不能弄死她,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合作? “思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耳边传来老太太似带着颤抖的声音。 这么多人一下子全进来了,连孟秦都去而复返,请安都没有这样齐,她满脸的疑惑,一双精锐的眼变得有些昏慌,心跟着突突的乱跳,惊疑的盯着孟九思。 孟九思清冽的眼眸淡淡从蒋姨娘脸上扫了一眼,这一眼,吓得蒋姨娘几近瘫软。 她静静走上前,先朝老太太施了个礼,声音出奇的平静。 “老太太,今日孙女有要事禀报。”说完,她转过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爹爹,各位叔叔婶婶,今日黛黛冒昧派人去请各位来,实在打扰了,但这件事,黛黛必须当着大家的面子揭露出来!” 孟秦看了看孟九思,也是一脸的疑惑,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了下来。 其余人也一起落座,唯有孟祥一见蒋姨娘被人捆翻在那里,顿时惊得跳起:“湘儿,你怎么了,谁将你捆成这样的?” 说完,就飞脚跑过去要扶起她。 为了讨蒋白莲的欢心,他特意跑到长平城最有名的玉香楼给她买胭脂水粉,才刚跨入府门,连蒋白莲那里都没来得及去就被人请来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蒋姨娘一见孟祥,委屈的泪如雨下,无限悲痛的唤了一声:“老爷——” 就在孟祥的手要触碰到蒋姨娘时,老太太沉着脸色冷喝一声:“够了,还不安安静静的坐着去!” 孟祥想说什么,又见老太太脸色不同以往的愤怒,心下也知道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得丢下蒋姨娘坐到了孟秦的身侧。 孟祥一离开,蒋姨娘像是失了依仗般,顿时瘫软在一侧。 孟九思也不多话,两掌一击,吉祥和天宝就带着三个衣着鲜亮的男人走了进来,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一个个满脸惧是颓唐恐惧之色。 众人连见也未见过三人,俱是疑惑重重。 而崔妈妈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了,起先她还有些庆幸孟九思竟然及时赶到正好助了她一把,可现在,她才隐隐的意识到,事情根本没有她想的这样简单。 不管怎么说,先彻底踩死这个蒋姨娘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再说,省得这蒋贱人以后复起作妖,若到那时,她还不更加得意了。 想着,她目光阴冷的盯了一眼蒋姨娘,而蒋姨娘此刻也完全意识不到崔妈妈的存在。 一见这三个人倒像见了真正的鬼一样,吓得面色全无,浑身冷汗涔涔,几乎湿透了单薄的长褙。 这一瞬间,她脑海空白一片,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只觉得两眼发花,两耳嗡嗡乱响。 孟祥早就对孟九思心生不满,这会子见她突然命人带了三个陌生男人进来,霍地站起:“思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 孟九思唇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又看了看蒋姨娘道:“那就要问问蒋姨娘认不认得他们了?” 孟祥更加惊怒,同时眸光又狐疑的在蒋姨娘身上扫了一眼。 “好好的,湘儿怎么会认得他们?” 不管怎么说,蒋碧湘是他的女人,这会子这般狼狈的被人捆在这里就是打他的脸。 蒋姨娘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了,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惶恐万状道:“我......我不认识他们。” 孟九思不再理她,看了一眼万香楼的徐才,徐才立刻耷拉着脑袋,乖乖上前卑躬曲膝的行礼道:“见过老太太,见过各位老爷,太太,小的是万香楼也就从前顺福楼的伙计,名叫徐才。” 乔氏耳朵一动,皱着眉头插话道:“顺福楼?这名字怎么听得如此熟悉,哦!”她拍了一下脑袋,“我想起来了,以前是咱们家的铺子,后来经营不善被卖掉了。” 这些年,她在府里也不是光顾着到处煽风点火,闲时也估算过家里有多少间铺子,多少庄子,一年大概有多少进项出项,幻想着有一天大房二房斗的两败俱伤,她就能有出头之日了。 说完,还不忘问了一下坐在身旁的白氏:“弟妹,你记不记得有这么一家铺子?” 白氏颔首道:“好像的确是咱们家的。” 孟采,孟瑞皆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颇为惊异的眼神看着孟九思。 想不到,这思丫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 二人俱是在心中一叹:看来这孟府又要变天了。 “这两位太太说的不错。”徐才老老实实道,“这顺福楼以前是整个孟府的,现在却是......”他心虚的看了一眼已瘫软在地的蒋姨娘,白着脸色道,“是她......她蒋姨娘一个人的。” 什么? 众人俱惊,就连向来无心内宅事务的孟秦也惊住了,他征战沙场,用命挣下来的这份家业,却......成了一个姨娘的? 他本来并不十分看重这些,但也不糊涂,钱要花在刀刃上,而不是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人偷偷摸摸的装到自己的口袋。 “你——你血口喷人!!” 孟祥再度崩不住,顿时大怒,气得八字胡须直抖,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在此刻霍然清明起来,迸出冷湛湛的寒光,直瞪向孟九思。 “思丫头,湘儿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费尽心计的陷害她!”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都不能当众承认,否则他还如何在孟府立足,蒋碧湘可是他的女人。 他愤怒伸出颤抖的手指一一往三个掌柜身上指过,“这些人,你一个个的是从哪里搜罗过来的?要利用他们来栽脏陷害湘儿!” “黛黛绝不会栽脏陷害任何人!” 孟秦已然大概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不愿意让女儿孤军奋战,他猛地一拍扶手,怒气沉沉的站起,一双眼睛坚定而温暖的看向孟九思,“我相信黛黛,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 见孟秦动了怒,孟祥瞬间又变了脸色,且不说他所有荣华富贵都是孟秦带来的,只论孟秦长年在沙场积累的凛冽杀气也足以令人胆寒。 他怔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孟九思看着孟秦,心里既感动又很复杂,虽然她不愿意让爹爹面对这些,可是终究躲不过,她不可能让爹爹用命拼杀出来的家业都落到别人的口袋。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还有母亲和孟婉仪那里才是真正令她头疼的地方。 对于爹爹来说,就算这里的人全都可以割舍得下,母亲和孟婉仪却是割舍不下的。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 想着,她有些烦恼,却未在面上表露,只是冲着孟秦温软一笑,目光复又落到孟祥脸上,在瞬间已变得冷冽。 “二叔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闹,没有证据的话,侄女绝不会乱说。”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的崔妈妈。 孟九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崔妈妈深吸一口气,忍下不甘立刻向前,心里还带着那一次挨了孟祥一个大巴掌的怨念。 她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老爷先别忙着护着蒋姨娘,这蒋姨娘以权谋私,弄虚作假,私吞了府里的铺子不说,见行迹败露,恼羞成怒之下,竟以下犯上,殴打太太,害得太太受了重伤,这会子人还没醒过来呢。” 她自知被孟九思利用了,孟九思才是最后的黄雀,可怜太太忙活了一场,到最后恐怕要为她人做嫁衣了。 两害相交取其轻,这样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老太太那里留有大太太的把柄,大太太是翻不出天了,而且老太太还备了蒋白莲那一步棋,到时候大太太还能不能好好的做她的大太太还说不准。 就算孟九思再厉害能有几年,她已经十四了,顶多两三年就要嫁人,到时,管家权还是要回到太太手里。 “你......你说什么,湘儿她......她敢殴打太太?” 孟祥震惊的目瞪口呆,直瞪瞪的盯着崔妈妈,又失望而震怒的盯了一眼蒋姨娘,还是不敢相信。 这简直太荒谬了! 忽然,脚下一软,他跌回了坐位。 崔妈妈一鼓作气,斩钉截铁从嘴里吐是一个字:“是!” 乔氏顿时慌的跳起,故作关心道:“什么,你说二嫂受伤了,伤的怎么样了?” 其实,她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崔妈妈瞧她就差将兴灾乐祸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也懒得搭理她,这时,老太太咳了一声,瞪了一眼一惊一乍的乔氏,冷冷开了口。 “好了,且听思丫头说吧!” 事到如今,她知道孟九思已经胜了,她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蠢哪! 蒋碧湘蠢。 老二媳妇更蠢。 连真正的敌人都分不清楚,自己倒窝里斗翻了天! 这下好了,二房面子里子都没了,一切都要回到大房。 事情已然无法遮掩,还不如做出一副公道的样子,至少还能勉强在孟秦面前挽回一丝形象。 只要她还是孟秦的母亲,还是这侯府的老太太,皇帝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就不愁以后不能图谋。 孟九思闻言,只淡淡的看向徐才:“徐才,你继续说。” 于是,徐才当着众人面一五一十的将蒋姨娘如何命他做假帐,将铺子做亏,又如何用最便宜的价格假意买下来,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得蒋姨娘几乎晕厥当场。 徐才说完,另外两位掌柜也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清楚,听得乔氏连连说:“我的天爷啊,我的天爷,原当蒋姨娘是个好人,原来竟是这般......” 硕鼠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三老爷孟采盯了她一眼,吓得一缩脖子又吞了回去。 老太太和孟祥的面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而蒋姨娘听到最后好像灵魂已飞出了体外,早已面色全无,只是麻木的瘫在那里。 很快,孟九思又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了帐本,老太太已经被打击的像蒋姨娘一样也麻木了,而孟祥更是没脸再多说一个字。 人证,物证俱在,没有一个人再提出任何异疑。 白氏叹息一声:“幸亏思丫头明察秋毫,力挽狂澜,否则这府里还不......” 叫蒋姨娘搬空了,她也没说出来,毕竟蒋姨娘是老太太手把手扶持上去的,还是她的娘家侄女儿,只是又低低叹了一声,“唉——” 孟瑞只摇头一叹,没有说话。 孟秦心中也是无限叹息,他这个爹爹做的好不称职,这些年疏于对儿女的照顾,让黛黛一个人在这尔虞我诈的孟府里孤军奋战,让璋儿到现在都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没有学会,让仪儿她...... 想到孟婉仪,除了愤怒,他心中一阵疼痛。 或许,他真该停下来好好陪伴教导自己的孩子了。 他望着孟九思道:“黛黛,你辛苦了!” 孟九思乖软一笑:“不辛苦,都是黛黛应该做的。” “老太太,媳妇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白氏又站了起来,走上前款款向老太太施了一个礼。 老太太无力道:“有话就讲。” “思丫头协理管家颇有建树,如今又查出蒋姨娘弄虚作假,私吞铺子的大事,媳妇以为......”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老太太已经不想再听,无力的打断了她,又目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孟九思,再说话时,声音无尽疲倦失意,“将管家事务交给思丫头我很放心。” 说着,好像陡然被注入了鸡血一般,猛地一拍桌几,声音骤然凛冽。 “来人啦!还不将这该死的东西拖下去!” 就在两个婆子上来押人,当婆子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时,蒋姨娘突然惊醒过来,拼命的挣扎,脸上再度哭的涕泪横流,凄厉的大叫。 “不,老太太救救我,老爷救救我!妾身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125以死谢罪 老太太脸上已没有丝毫动容,只觉得这些年自己实在是,瞎了眼扶持了一个白眼狼。 她私吞铺子还可原谅,不可原谅的是,她竟然什么都瞒着她,将大把大把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半文都没有带自己分享过。 枉她平日里还装什么孝顺,全都是虚情假意! “湘儿——” 孟祥倒比老太太多了几份真情,见蒋姨娘如此狼狈如此可怜的就要被拖了下去,他眼圈一下子红了,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忽然听到老太太冷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拖下去!” 孟祥拭了一把眼角的泪,又无力的跌坐回去。 “老爷,饶了妾身吧,饶了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老爷,你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啊——” 知道老太太是个面冷心硬之人,再求也没有用,蒋姨娘孤注一掷的将所有的希望全都投入到孟祥身上。 见他双目含泪,无力的坐在那里,她的心突然灰了,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啦! 直到蒋姨娘被人拖出去之后,她凄厉的声音还回荡在屋里,就连孟九思的心里也生了一丝不忍。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蒋姨娘贪墨了这么多钱财,她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老太太已疲倦到了极处,无力的摆摆手:“都散了吧!” 一时间,众人都退下了。 崔妈妈朝着蒋姨娘被拖走了方向“呸”的一声啐了一口,恶狠狠的从牙齿缝里咬出一个字:“该!” 说完,她又皱起了眉头,心事重重的往方园走去。 此时,龚氏正得意满满,志在必得的躺在方园等消息,因为受了伤,孟婉芳也不知怎么回事,抛下她对龚氏的失望和怨恨,急急跑来探望龚氏。 龚氏确实受了伤,脸上还有蒋姨娘的指甲抓痕,当时她没有想到蒋姨娘会那么快得了消息追过来,情急之下,与她起了争执。 当然,主要是恨,长久以来累积的恨,恨这个狐狸精夺走了夫君的爱,恨这个狐狸精夺走了她的管家大权,恨这个狐狸精只是一个低贱的妾室却踩到她的头顶拉屎拉尿...... 只恨不得能将剥皮拆骨。 本来依她的本事,绝不会落于下风,幸亏崔妈妈在旁提醒,她顺势往后一仰,施了一点苦肉计,就大功告成了。 爽啊,实在是爽! 她终于得以扬眉吐气了。 一见孟婉芳来,就再崩不住兴奋一股脑的告诉了她。 孟婉芳不想这趟她娘出去就办了一件大事回来,她也跟着高兴,再加上龚氏一时高兴,什么都好说,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番不说,还许诺了她好些事。 比如,夺回管家权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先给孟婉芳买几件贵重又漂亮的首饰,再做几身漂亮的衣服,还要让孟婉芳跟着一起学管家之类的话。 娘儿两个正兴抖抖的憧憬着,计划着未来,崔妈妈就颓丧着脸色带来一个惊人噩耗,忽如一盆数九寒冬的冰水浇下,将娘儿两个浇了个透心凉。 龚氏忙活了这么久,脸上还挂了彩,后脑勺也撞出了血,结果却是白忙活一场。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下无法接受,再加上她本就不是隐忍的性子,实在没了办法才过了这么多天憋屈无比的日子,早就快隐忍到了极点。 一下子再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疯狂的摇头崔妈妈的肩膀,几乎目眦欲裂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管家权怎么可能被思丫头夺走了,怎么可能?” 崔妈妈被她摇的头晕眼花,差点站不住,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太太,事实就是如此,咱们忙了一场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龚氏听了,心里燃烧的那最后一丝丝希望的小火星也被残忍的浇灭了,脸色顿时灰败如土,一下子跌回到榻上,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她被打击成这样,孟婉芳就更别提了,她心里既怨恨龚氏的愚蠢和无能,又恨孟九思的狡猾和奸诈! 这贱人都已经有大伯给她撑腰了,她在府里几乎可以横着走,她为什么还要夺走本属于她和娘的管家权。 这也就罢了,她还夺走了老太太对她的宠爱。 她好恨啦!恨不得将孟九思生吞活剥了,恨不得将大房所有的人都生吞活剥了。 可是如果没有大伯,那她还能成为侯府的嫡出姑娘吗? 谁不知道这满门荣耀都是大伯带来的。 恨极的同时,她心里又生出恐惧来,她已经将孟九思得罪狠了,也将孟婉仪得罪狠了,甚至连那个傻子孟怀璋都讨厌她,如果这个时候孟九思再来针对她,她会不会突然之间一无所有? 她为什么不是大伯的女儿,大伯可是赫赫扬扬的大英雄,而她的爹呢? 她爹就是个十足的草包。 她真是太不服了!这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什么好的都给了孟九思,就连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太过份了! 她狠狠的咬住了牙齿。 ...... 从墨堂斋回来之后,孟九思已汗湿重衫,她不敢稍有耽搁,连晚饭也来不及吃,直接就带人封了帐房,待忙完一切回到陶怡阁已过了戌时。 忙了一天,她又累又疲倦,身体粘腻腻的很是难受,一回到陶怡阁绿桑和青娥便打来了热水。 陶怡阁的浴房和卧室相连,中间用一块宽大的金漆彩绘花鸟三扇屏风隔开。 孟九思半闭着双眼靠在浴桶边上,热气氤氲,蒸的她雪白脸蛋泛起压倒这世间一切花色的红云,和脸一般雪白的肌肤光滑如绵缎,在柔柔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像是玉一样莹润的光泽。 满头乌发全部散落下来,飘在水面上,蜿蜒在她雪般的肌上,黑与白的强烈的对比,别样的魅惑人心。 浴房内燃着上好的宁神香,混着玫瑰花胰子被热气蒸腾出来的味道,萦入鼻端,无端的令人安静的想要入睡,再加上有绿桑在身后为她按揉的头皮,她更加舒服的昏昏欲睡。 “姑娘......” 忽然,绿桑轻轻唤了她一声。 孟九思闭着眼,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绿桑见她还醒着,想了想道:“你可听闻最近府里有什么谣言传了出来?” 孟九思摇摇头:“并未,怎么,又传出什么话来了?” 绿桑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牙道:“那些人真是太可恶了,她们竟然说铁妞......” 孟九思猛地惊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转头望着绿桑:“铁妞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嚼她和大哥的舌根了。” 绿桑摇摇头,有些义愤填膺道:“若是说铁妞和大少爷还好些,也不知是哪个烂了舌头的满嘴胡浸,说铁妞和将军......” 说着,气忿忿的俯到她耳畔低语了几语。 这怎么可能,铁妞那么可爱?但凡接近过她的人除了大少爷,谁不喜欢她。 她也喜欢她喜欢的很,不仅喜欢,还佩服的五体投地,今日打了一个打胜仗回来,本来满心高兴,结果刚刚竟然听到几个丫头婆子在那里嚼将军和铁妞的舌根。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将此事禀报给姑娘,省得将军和铁妞的名声被这帮人损毁了。 孟九思听得脸上也浮起愤怒之色,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见爹爹对铁妞宠爱了一些,便生出这等嫉忿污浊之心,看来这府里的舌头也该理一理了。 她想了想,在绿桑耳边吩咐了几句,绿桑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孟九思再次阖上双眼,这一次却清醒的睡不着了,不管是谁,只要揪出来那个人乱传谣言的人,她绝不轻易放过,爹爹的清誉不容人损毁,铁妞的名节也不容人损毁。 一个人思忖了片刻,忽然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又传来一阵打斗声,声音虽不算高,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她赶紧拿过宽大的浴巾包裹住身体,又顺手从屏风上拿过衣服来要穿,忽然屋顶的打斗声停止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静悄悄的。 她简单的收拾一下,静静的坐在妆台前,手托着腮帮子,脸对着铜镜,眼睛却盯着某个虚无的焦点发呆。 “怎么回事,难道刚刚出现幻听了?”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忽然,屋内响起一个男子的轻笑声,因为这声音很熟悉,她倒没有恐惧之感,只是惊了一下,同时脸上浮起一丝薄怒盯向他。 看到他抄着两手,姿态闲散的从黑暗里朝着她走来,脸上还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她脸上顿时浮起一丝薄怒。 “薛朝,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说完,腾的一下,不知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臊,她的脸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瞬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在幽幽烛光的照耀下,益发丽的惊人。 看着这样的她,薛朝一瞬间有些失神,一双清冷的眸光似敛了万千星光,闪动着流光溢彩,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她,一种隐隐的喜欢慢慢渗入心底,他不由的脱口说了一句:“孟黛黛,你真好看!” 孟九思脸上已红云如火,手摸了一下发烫的脸,恨恨的盯着上他,磨着牙齿道:“你无耻!” 若平时随意潜入她的香闺她还可以忍受,可是这次,这次在她洗澡,他会不会? 她已经无法想像了。 “我无耻?”他勾起清凉的如昙花般的唇,笑了笑:“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狐狸。” 刚说完,他忽然“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青砖地下明晃晃的躺着一件月白色的肚兜,捡起来放到眼前一看,上面还绣着一朵并蒂莲。 孟九思一见他捡到自己刚刚不小心遗落在地的肚兜,本就通红的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只感觉有一团火轰的一下将她燃烧。 她红着脸飞也似的奔过来,想要夺走他手里的肚兜,他却轻轻笑了一声,将手往上一举,她顿时扑了空。 “喂,你赶紧还我!” 她急的一边扯住他的衣袖,一边往上跳。 他一直在笑:“还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忽然定在那里,气乎乎的看着他:“什么条件?” 他手依旧高举那边,想了想,道:“这会子我想不起来,反正你先答应我,我就给你。” “那你要我去死,难道我要也去......” 他忽然伸过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嘴角玩味的笑意已凝固成认真的样子:“孟黛黛,不许胡说!” 她一下子怔住了,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是喜,是怒,还是伤...... 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跌入了一汪深不可测的湖中之中,一直一直往下沉。 忽然,她反应过来,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氤氲着蒙蒙雾气的大眼睛复又染起一丝愠怒:“你——” “下次不许你这么说!”他的眼神出奇的认真,没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心泛起涟漪阵阵,“我怎么可能会叫你去死,你放心,我让你答应的事很简单。” 孟九思看着他如此郑重的样子,忽觉得无言以对了,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说着,略略抬起头指了指,“这下你可以还我了吧。” 他弯起唇角一笑,很自然的将衣物递给了她:“给你,小气鬼。” 她像夺取什么绝世珍宝一样,一下子夺过来双手背到了身后,又换作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着他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双手抄在胸前,似笑非笑看着她:“我一直都在。” “什么,那你?” 后面的话,她实在难以为继了。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都同床共枕过了,有什么可避讳的。”说完,他又看了看她,有些不满道,“瞧你,头发还是湿的,虽然天热,湿头发睡觉也要是头疼的。” 孟九思余怒未消:“我头疼关你屁事!” “不仅头疼,还会长虱子,虱子可是会传染的,万一传染到我头上,我形象还要不要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按到她肩膀上将她往前一推,她急道:“你推我干什么?” “......不想走,那就抱!” 话音刚落,他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经过木施边顺手抄起一块软白干毛巾,抱着她径直走到妆台边才将她放下来,然后很自然的帮她擦起了头发。 手上的力度极轻,极柔。 孟九思忽然“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人倒挺贤慧。” “怎么,发觉我的好了?” 孟九思转过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郁闷的神情,不以为然的挑了一下眉毛道:“就你,不气死我已经很好了。” 薛朝唇角勾起一缕带着纵宠的笑容,摸摸她的头道:“好,我以后尽量少惹你生气。”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刚要转过头,忽然又问他道,“对了,刚刚屋顶的打斗声是怎么回事?” 他揉搓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眉头凝起一丝沉重,想了想,似真非真道,“有人想偷看我家娘子,被我打跑了。” 就在今天下午忘川阁接到任务,有人花五百两黄金要买孟黛黛的容貌,这买主是谁,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买主,他现在不得而知。 在获悉这个任务后,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因为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忘川阁完成任务,除非买主愿意再花上十倍酬金,也就是黄金五千两主动撤销此任务。 正想着,就听到孟九思道:“你又胡说,是不是府里进刺客了?” 薛朝点点头正要回答,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在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抓住了,抓住了!” 孟九思心神一震,以为是府里人抓住刺客了,待绿桑来回禀时,原来竟不是刺客,是薛良。 ...... 荣景堂 继私奔被抓事件之后,孟婉仪再一次因为和男了私会被带到了这森严威重的厅堂里。 许是虱多不痒,再多不愁,又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孟婉仪倒不像第一次那般慌乱无措,委屈万分。 虽然依旧是钗落环掉的狼狈模样,但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不像被人抓住和男人私会,倒像是英雄慷慨就义。 而她的心里已然恨极,认定是孟九思搞的鬼,其实她真冤枉了孟九思,这一次,孟九思压根一点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关注孟婉仪和薛良如何。 说来也巧的很,今日大房大获全胜,惹得老太太和龚氏一干人等气断了心肠,总想着要捉住大房什么把柄,稍稍扳回一局。 于是,不管是老太太屋里,还是龚氏屋里,那些体贴主子心情的下人将两只眼睛擦的比狗眼还亮,齐齐盯住大房,只要大房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合该薛良倒霉,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从华阳郡主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来见他朝思暮想的孟婉仪,正好就撞到这档口。 都没来得及和孟婉仪多说两句话,就被廖鹏家的和崔妈妈双双发现,两个人为了邀功,发挥了平生最强最快速度,最后廖鹏家的仗着有手脚武功,远胜崔妈妈,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偷偷幽会的狗男女拿下,搞得立功心切的崔妈妈铩羽而归,从此更与廖鹏家的势不两立。 因为孟秦回府,孟婉仪一开始被人发现也是惊慌失措的,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冷静下来,冷静之后,反而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已经毁了,她不怕毁的更彻底些,不如当着父亲的面前,逼薛良娶了她。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磨难,她对薛良是有所失望的,尤其是她沦落到被人赶到乡下庄子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派人去送信都没有得到半丝回音。 她只当他也身不由已好了,可是若他真把她看得很重,怎可能她在乡下待了那么久,他却连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甚至连一纸信都没有给她,更不用说承诺什么时候娶她了。 她就不信他以命去拼,华阳郡主真敢拿他怎样。 说到底,他还是个软弱的人,对她的感情也不够坚定。 所以,她必须逼他,也逼父亲和母亲,尽快坐定此事,让她成功嫁到薛家才能挽回她的名声。 她相信以她的手段还是很有把握可以拿捏住薛良,只是那个华阳郡主有些难搞,更难搞的是薛良的外祖母,不过他外祖母又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只要花心思搞定华阳郡主,她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相比于她的大义凛然,薛良则显得慌乱了许多,一身极上层的锦缎夏衫沾了些许脏污,头发倒还算整齐,不是束发的簪子稍稍歪了一些,可见廖鹏家的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被带进来的时候并未受到什么搓磨。 即使没受到搓磨,他站在那里也是抖若筛糠,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来没经历这样的事,这会子被人逮住,自然又羞耻又惊恐,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且,他素来有些畏惧孟秦,打小就有些畏惧,觉得他身上杀气太重,仿佛挥手间就能将他捻成肉沫。 此时,孟秦静静的坐在那里,浑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沉得似凝着水的乌云,瞬间让偌大的厅内凝起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薛朝只不小心略略掸了他一眼,就吓得脖子一缩又低下了头。 不仅薛朝,这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包括坐在他旁边满脸难堪之色的温氏。 心爱的女儿又出了这种事,温氏的心情可想而之,羞愧,愤怒,心疼,担忧,惊恐......种种不一,所有的情绪压抑到一处,她的心几乎承载不住快要跳了出来。 她摆摆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孟婉仪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这种近乎令人崩溃的低压气氛。 她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开口道:“爹,娘,今日犯下此等大错,仪儿百口莫辩,只能以死谢罪!” 说着,她忽然从发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直刺向自己白皙的脖颈,温氏顿时大惊,痛呼一声:“不要,仪儿——” 薛良也被她如此刚烈的做法深深震住了,甚至忘记扑过去阻止,只呆呆的看着他,从嘴里惊呼出一声:“婉仪——” 就在两个人睁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孟婉仪手中的利簪要刺穿颈部大动脉时,忽然从孟秦手中飞出一个果子样的东西,正好击在孟婉仪的手腕上。 孟婉仪吃痛松开了手,“叮”的一声,簪子掉落在地。 孟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温氏已经像丢了心肝似的飞奔过去,跪下来一把抱住孟婉仪,痛哭道:“仪儿,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在爹娘面前这样做,你这不是要......” “够了!” 孟秦沉声一喝,打断了她的痛哭,唬的温氏一跳,眼里挂着泪怔在那里。 孟秦痛心疾首的看着孟婉仪,声音沉痛道,“养不教,父之过,你变成今天这样为父有很大的责任,这么多年,我一直征战在外,对你缺少管教,才让你随便就敢在爹娘面前自尽,你可知道?有人想要活着,仅仅想要活着是有多么的艰难?” 他忽然想到战场上的拼命杀敌兄弟,想到在战火飞纷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谁不想好好活着? 若可以,谁又不想和家人团聚,大家一起好好的活着。 可是有时候,好好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奢望,他看惯了生死,自己每天也徘徊生死边缘,所以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对!”孟婉仪倔强的眼睛里一下子滚了泪来,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爹爹你说的对,有人想要活着很艰难,就如我,若能好好活着,我何必如此,可是我......” 她悲伤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声音痛绝,“我早已身败名裂,即使勉强活着也是辱没了爹娘的名声,所以女儿今天才选择死,只要女儿死了,爹娘就清静了。” “仪儿,你......” 温氏悲痛的盯着她,呜咽哭泣,也不敢哭的大声。 孟秦说养不教,父之过,未尝不是在怨她,恨她,这些年是她在管教仪儿。 孟秦眉间凝起失望而矛盾的痛苦之色,声音更沉痛:“仪儿,你好糊涂,你若死了,我和你娘除了伤心何谈清静。” “没有我,爹娘还有大姐,大哥,还有三姐......呵呵......” 她突然凄涩的笑了一声,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愤怒干脆一肌脑的说了出来,说话时只觉得心比黄莲还要苦。 “在爹的心里难道还有仪儿吗,爹的心里不是只有大姐和三姐吗?” 孟秦根本没想到她心里这样想的,震痛而意外的看着她:“仪儿,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他苦笑了一下,“你可以说爹不称职,但你不能说爹的心里只有你大姐和三姐,在爹的心里,安儿,璋儿,黛黛,还有仪儿你都是一样的。” “哈哈哈......”孟婉仪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大眼泪越多,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怀疑的盯着他,“爹,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你真的一样疼爱仪儿吗?若真的疼爱......” “不,仪儿,你不能这样说。”温氏哭着想要阻止她,“你爹他......” “不,红叶,你让她说。”孟秦打断了她。 “好!” 孟婉仪将脊背一挺,盯着孟秦时,双目红得似要沁出血来。 “既然爹让仪儿说,那仪儿今天就干脆把话说清楚,若爹真的疼爱仪儿,为什么三姐姐将仪儿害得身败名裂,还将仪儿赶到乡下庄子,你回来却不发一言,不仅没有为仪儿讨回公道,反而给三姐姐撑腰,让她得了管家之权。” 这些话,她积累了太多太多年,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想质问他,只是不敢,现在她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形象早已荡然无存了,她何苦再憋在心里,生生要将自己憋出病来。 “爹爹还敢说心里有仪儿吗?” “......” “即使爹心里真的有仪儿,一遇到三姐姐,仪儿就变得无足轻重了,难道仪儿说错了吗,爹爹?” “......” “想来......”她冷笑一声,“在应西的日子,三姐姐没少在爹面前告仪儿的状,说仪儿的不是吧?”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我这个做爹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领命打仗这么多年,都没有觉得教育子女难,或许他是对黛黛好了一些,可是当年他弄丢了黛黛,害得黛黛在外面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他自然想要弥补她。 最重要的是,红叶因为黛黛生的和薫儿有几分相似,向来不太待见黛黛,他不能再让黛黛缺少了母爱又没了父爱,所以更加想要对她好。 没想到,他对黛黛的爱无形之中伤害到了他另一个女儿仪儿。 他伤痛又疲倦的叹息了一声:“可是仪儿,有一件事你想错了,你三姐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你一个字的不是,有些事,反而是......” 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垂着头瑟瑟发抖的薛良,颇为无奈道,“你对不起黛黛,阿良......” 薛良在旁边沉默了半天,并且大气都不敢喘,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子忽辣辣听孟秦提到他的名字,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将头埋得更深了。 孟秦见他像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再与薛朝一对比,只觉得高下立现。 当初是他看错了他,只觉得他是个温和有礼的好孩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男人,不管武功强弱,不管才能大小,首先必须要有担当,可是出事到现在,除了刚刚叫了一声婉仪,一字未说,难道不应该他先开口主动担责,再说出对仪儿负责的话吗? 他顿了顿道,“他原先和黛黛订下了婚事,做为妹妹,你就该懂得避嫌,而不是在他二人还未退婚的时候就与阿良私会。” “爹爹——”孟婉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休辱似的,声音骤然变得激烈起来,“你还敢说三姐没有在你面前说我一个字的不是,她若不说,你今天如何会说我和阿良私会?!” 孟秦终于忍不住愤怒了,猛地一拍扶手失望之极的看着她。 “你和阿良的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我如何能不知,我到现在没有问你,也没有责备你一句,就是顾及你的脸面!你反倒将所有的错都怪到黛黛身上,仪儿,直到现在,难道你就没有自省过?” 他忽然用一种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她,只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儿,又或者是他自己这些年真的太疏于管教了,以至于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这还是那个舍不得他离开,牵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哭着要他不要离开的仪儿吗? “女儿没有错,为什么要自省,错的明明是三姐......” “够了!”孟秦近乎暴怒,伸手指着孟婉仪道,“你不要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黛黛身上,黛黛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 若下面跪着的是儿子,早不知挨了多少军棍,可是女孩子哪像男孩子皮糙肉厚,女孩总是金贵些。 不管是哪个女儿,这些年,他从来都舍不得弹一指甲盖,若真要抱屈,也该是璋儿才是,他对璋儿是最铁面无私,不留情面的。 “老爷!” 温氏听孟秦这话觉得大不入耳,再也忍耐不住一颗维护女儿的心,迷雾着温润的双眼失望的看着他, “这些年你一直征战在外,与黛黛相处几日,你真的了解黛黛吗,她做过多少伤害仪儿的事,你知道吗,你问过吗,你关心过吗?” 说着,她咬了咬牙,“仪儿有一句话说对了,一遇到黛黛,仪儿在你心中就无足轻重了,就像当初的我......” 一遇到夏薫儿就无足轻重了,你这般维护黛黛,难道不是因为夏薫儿还活在你的心里吗? 这一句话,她很多年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问得出口,今天因为有外人在,她也问不出口。 ------题外话------ 谢谢jxchun送的月票,么么哒~~ 126希望破灭,真相浮现 温氏没有问出来,孟秦也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浑身猛地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太急,带起一阵风,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时,目光是难以言喻的痛,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到最后又收了回来。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他的脸色异常的暗沉,情绪也紧崩着,仿佛下一刻他再也崩不住就断裂了。 气氛再一次凝滞,凝滞到将将要吹进来的风打个弯又跑了。 就这样,夫妻两个对峙了一会儿,虽然只是一会儿,已经让本就心惶惶的薛良更加压抑的想要逃走。 他后悔极了,不该一时忍不住相思跑来看孟婉仪,其实他更想见的人好像是孟九思,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 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掉了。 过了半晌,孟秦叹了口气,颓然的跌坐到椅子上,五指张开搭在眼睛上方,拇指和无名指揉揉了太阳穴,黯然道:“红叶,你不要忘了,黛黛也是你的女儿。” 战场上杀伐果断,人人敬仰的定远将军,回到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会矛盾,会犹豫,会无奈,会力不从心...... 温氏凉凉一笑,声音充满着酸涩:“那老爷也不要忘了,仪儿也是你的女儿。”顿一顿,又道,“且不说黛黛和九安了,你哪怕对着一个外面的野丫头笑,也不愿对着我和仪儿笑。” 孟秦惑了惑:“野丫头?” “不说了。”有薛良在,温氏不想再说下去,没得惹人笑话,只是抬起泪眼定定的看着他道,“仪儿和薛良都在这里,老爷看今天的事怎么办吧?” 孟婉仪听了,又深深磕了一个头,然后慢慢的挺起脊背,坚定的看着他:“娘问的也是仪儿想问的,如果爹爹心里还有仪儿,不想看到仪儿走到死路,那就给仪儿指一条活路。” 孟秦沉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向薛良:“阿良......” “啊?” 薛良再度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孟秦的嘴里喊出来,顿时又抖了抖,两股颤颤的走上前两步,磕磕巴巴道:“小......小侄在。” 孟秦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心悦我家仪儿,可是?” “......是。” “那你想娶仪儿吗?” “......想。” “那好,你回去禀明你父母,挑个黄道吉日到我府上来提亲。” “......” 温氏和孟婉仪不想孟秦如此果决直接,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绝望之下又陡然升起几分希望,二人双双看向薛良。 薛良一脸惊愕:“啊?” 孟秦脸色一沉:“怎么,你不愿?” “不......不不......不是......” 薛良连连摆手,为难的看向孟婉仪,在看到孟婉仪眼里涌出的失望时,他又心虚的转过头,再看到孟秦时,又是一抖,更加磕磕巴巴道,“婚......婚姻......大事,父......父女之命......媒......” “......” 孟婉仪脸上失望更甚,她知道他软弱,没想到他软弱成这样,还是他对她的感情在见到孟九思之后已经慢慢的变质了? 孟秦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若你还是个男人,就给句痛快话,娶还是不娶。” “......娶......是想娶的,可......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句痛快话就行。” “可是......”薛良膝盖一软,忽然跪了下来,再说话时,已痛苦的流下眼泪,万分痛悔的哭道,“我......我已经和我表姐订下了婚事。” 本来打死他也不会和沈明珠订下婚事,可是小表弟好好的在国了学上学,就被人杀了,事情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也没查出谁是凶手。 外祖母痛失爱孙,一下子丢了半条命,过去那样一个猛虎级别的人物在瞬间变成了纸老虎,还是被风吹破了的纸老虎,在家里躺了整整一个月都没起床。 母亲也悲伤的不得了,和舅母轮流侍疾,也病倒了。 本来,他参加过小表弟的丧礼之后便回了薛府,后来又听说母亲病了,前去探望,结果探望出事了,也不知怎么弄得,他竟喝醉了酒和表姐躺到了一起。 表姐羞愤之下一根白绫上吊自尽,幸亏下人发现的及时,最后他迫于无奈只能和表姐订下了婚事,这件事方才罢休。 婚是订了,可是他后悔不迭,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他就算再想为婉仪拼命,也不可能背信弃义再和表姐悔婚。 他又不是专业悔婚的。 表姐和孟九思不同,一想到孟九思,他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表姐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孙女,也是母亲最看重的侄女,他若敢退婚,害了表姐的性命不说,说不定还会气死外祖母和母亲。 这样无情无义,大不孝的事他做不出来。 订婚之后,他意难平,总是不自觉的拿沈明珠和孟婉仪作对比,一对比,对孟婉仪的思念益发蔓延了,思念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便忍不住偷偷跑到了孟府夜会孟婉仪。 哪晓得自己霉运上身,又被孟府的逮了个现形,现在他骑虎难下,想再瞒也瞒不住了。 不用想,婉仪一定恨死他,再不愿搭理他了。 果然,他这一句话好似晴天一个霹雳打到了孟婉仪的头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好似被雷劈傻掉,呆呆的跪坐在地上。 她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薛良他...... 他竟然和沈明珠订了婚事?! 她所有希望在瞬间化为泡影,被风一吹,炸了,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这是她最后孤注一掷的赌注,她根本输不起,也不能输。 可是她输了。 一败涂地! 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她如何能甘心,她以后怎么办,还有哪个高门大户,正经的男人会娶她,难道她带着一世污名,遭人嘲笑孤独终老? 不,不要—— 她慢慢的,艰难的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温氏见她脸色不对,慌的忙走到她面前,想劝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心痛的唤了她一声:“仪儿......” 孟婉仪就像没听到一样,像个机械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其实只有几步远,却仿佛用了一生的力气。 她不甘的抱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他。 “阿良,你当真和沈明珠订婚了?” 薛良看到她眼睛里的痛,心虚的连看也不敢看她了,抖擞着唇道:“当......当真。” 她浑身一颤,眼睛里沁出血来似的直直盯着他:“那我呢,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我......我......我......” “说,你准备拿我怎么办,一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酒?” “不,婉仪,你不要这样说。”薛良慌的直掉泪,惶恐的摇头道,“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孟婉仪痛极反笑:“......呵呵,怎么负责?”她又逼近他一步,“是纳我为妾吗?” 他吓得后退一步,苍白的解释道:“婉仪,我也是被逼的,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哈哈哈......”孟婉仪忽然崩溃的大笑起来,笑的眼睛里都快流出了血泪,“真是可笑,你以为我孟婉仪会为人妾室吗?” 只瞬间,笑容凝固,她像是要吞了他似得盯着他,眉宇间多了一丝绝望的瞧不起:“告诉你,我孟婉仪再不济也绝不与人为......噗......” 一句话未完,急痛之下,她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直接喷溅到薛良脸上,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在茫茫血色中看到孟婉仪软软的往后倒了下去。 “婉仪——” “仪儿——” ...... 翌日一早,就传来孟婉仪病重的消息。 老太太本来还想摆一摆长辈的威风,将孟婉仪叫来好好训斥一番,再叫孟秦来好好说一番温氏教女无方的坏话,因为这一病,全都打了水漂。 孟婉仪一倒,孟婉芳恶劣透顶的心情终于得以舒缓了一些,还没等舒缓完,忽想到老太太曾经跟她说的话。 大家同是孟府的姑娘,同气连枝,孟婉仪再度不要脸的和薛良私会丢的不仅是她的脸,还是整个孟府姑娘的脸,于婚事上,恐怕更艰难了,于是,她的心情更加恶劣。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孟九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出谣言的源头竟然就是孟婉芳。 她那日想寻铁妞的晦气,不想自己栽了个狗吃屎,这件事一直令她怀恨在心,恰好看到铁妞在孟秦面前抖机灵,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于是就造出了不堪的谣言。 孟九思以雷霆手段理了府里的舌头,将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婆子丫头每人打了二十大板,撵了出去。 孟婉芳是府里的姑娘自然不能撵,但也将她关了禁闭,罚两个月不许出屋。 府里人瞧准了风向,见蒋姨娘倒了,从此以后在府里当家做主的就是三姑娘孟九思,再无人敢乱传一个字的谣言。 孟九思耳根子清静了不少,只专心理帐,有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薛朝还会略略指点她一二。 这两日,薛朝时不时的会出现在孟九思的面前,孟九思也习惯了,不得不说薛朝此人实在是个做好老师的苗子,只是略略指点就能让孟九思融会贯通,很快便将帐理了大半,不仅蒋姨娘,龚氏当家时也以权谋私昧了银两,不过,她没有蒋姨娘贪心。 孟九思打算将所有的帐理清了交给孟秦,如果有可能,最好大家分开别过,省得待在一座府里整天你来我往,明刀暗枪,实在废神。 不过,她知道这于她而言很简单的事,于爹爹而言未必简单,毕竟祖父于爹爹有抚育之恩,爹爹又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老太太不是做的太过,他应该是不肯分开的。 不管分不分,只要有爹爹陪伴在侧,有大哥在,有阿姐...... 她终于有阿姐的消息了,阿姐就快要回来了,她满怀激动和喜悦。 爹爹担忧阿姐再出什么意外,也担忧未来的外孙,带着大哥一起前往阿姐归来的路上接她了。 还有...... 这个薛朝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她。 她不知是忧愁,还是高兴。 她更不知,薛朝已经默默为她挑断了一个刺客的手筋,刺破了一个刺客的胸膛,划烂了一个刺客的脸蛋。 那些刺客却异样的坚持,一个伤了,再来一个,再伤了,重换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武功高强,短短四五天时间,前赴后继足足来了有十余人,有男有女,全都惨败而归。 其中一大半,根本连孟府的门都没摸到,半途就被人黎王的人马劫住了。 不过他们也非等闲之辈,只有一个被真正捉住了,当场咬了藏在牙齿上的毒药自尽身亡。 黎王一个字都没审出来。 忘川阁损兵折将这么多,却连孟九思的毫毛都没碰到,这趟生意,实在不划算! ...... 这日, 黎王府 七月,透蓝的天空悬着一轮火般的太阳,好似能将一切都烤的熔化掉,就连吹过来的风也像在太阳里滚过来一样,扑在人的身上热辣辣的。 到了下午时分,突然下了一场雷阵雨,才让这火热的温度稍稍降下来一点。 黎王府荷花池内长满了挨挨挤挤碧绿的荷叶,在雨露的浇灌下,一朵一朵像是张开的绿伞,绿伞的空隙,有尖尖小荷钻出霑着雨露的脑袋,亭亭玉立其中,时不时的有红蜻蜓栖在荷尖,然后又扑扇着薄如蝉翼的翅膀飞走了。 雷雨过后,风带了空气中,荷池里的水汽,吹在人的身上倒凉爽了许多,时不时的有淡淡的荷香飘来,沁人心脾。 池边岸上风亭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高大俊美,深目高鼻,只穿了一件家常夏衫,女子脸上似带着病容,眼角堆着保养的再好也遮不住的细细纹路,穿了一身华丽罗裙。 她摇摇手中彩凤泥金扇,喝了一口香甜清凉的凉水,赞叹了一声:“老十三,还是你这里的漉梨浆最解暑气,这一碗喝下去,着实凉快了不少。” 黎王淡淡一笑:“皇姐跑到我这里来,不单只是为了喝漉梨浆吧?” 福安公主目光微微一闪,慢慢放下手中琉璃碗,笑了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十三。”说着,她沉了一口气,“皇姐来找你确实有事相求。” “哦?” 似乎觉得难以开口,她沉默了一会儿,顺手拈起琉璃碟中冰梅放入口中,待冰梅咽下,想了想方道:“你素来与老十最为要好,燕齐也最听你的话,皇姐想请你做一回月下老人。” 黎王皱了一下英挺的眉毛,淡淡道:“恐怕要让皇姐失望了,连皇兄都办不成的事,我又如何能办成。” “皇兄他......”福安脸上浮起一层忿然之色,“他心里还有我这个皇妹吗?往常这时候皇兄每日都会命人送四匣冰到公主府,今天却连冰的影子都没瞧见。” “许是皇姐这些日子一直病着,皇兄恐皇姐受不得冰的寒气。” 福安冷笑一声:“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我又不是傻子,皇兄他待我到底大不如前了。” 说着,她眼神暗淡了下去,有些烦燥的挥舞着手中的扇子,只觉得越扇越热,额上头鼻尖上浮起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忽然,她气忿忿的将扇子往桌上一掼:“老十三,皇姐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宁儿她此生非燕齐不嫁,否则,她宁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你可是她的亲舅舅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辈子伴青灯古佛吧?” “皇姐,我劝你还是稍安勿燥的好。”他亲自倒了一碗漉梨浆递到了福安的面前,“永明的婚事,皇兄自有打算,不是你我能插手的。” “我就是知道他另有打算才这般着急的来找你。” 福安燥热的厉害,端起漉梨浆又一饮而尽,拿帕子试了拭嘴,眼里凝起浓浓忧色,用一种几乎请求的眼神看着黎王。 “一个多月前阴贵妃来过我府里一趟,特特意的提到了宁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见我病重的不能下床,最后又没说,只东拉西扯的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就离开了,十三弟......” 其实她也没病到那样重,只是因为弄死了文熹的小绒球陷害孟九思,事情败露了,惹得文熹不依不饶,皇兄震怒。 她害怕受到严厉的责罚,趁着文熹闹到她府上要她赔小绒球的机会,故意摔到池子里受了风寒,借机装病重。 不要说,这一装,效果还不错,不仅吓退了刁蛮无理的文熹,皇兄也只罚了她一年傣禄,别的没有什么,只是阴贵妃亲自来了一趟,让她的心着实难安。 想来想去,唯有找黎王才行,因为燕齐打小身子不好,被送到了云禹山,养成了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性子,连他父王都拿他没有办法,也只有黎王能治得住他。 否则,她才不可能来找这个被狐狸精孟九思迷住眼的皇弟。 而且,她曾有恩于他,她就不信他真的忘恩负义到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她早就想来了,只是装病重就要装得像,否则让皇兄知道了,还不要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这样的大罪她可当不起,所以忍耐了好些日子才来的。 她咬了咬牙,更加忧心忡忡。 “她一定是受了皇兄之命来给宁儿说亲事的,甭管是谁,除了燕齐,宁儿一律都不肯要,我实在怕万一哪一天皇兄的赐婚圣纸下来,不是燕齐,那就是要逼死我的宁儿啊......” 眼圈一红,已经哭了出来。 “我已经没了颖儿,若宁儿再出了事,我也活不成了,所以......”她孤注一掷的看着他,“我病稍有起色就忙不迭的跑过来找你,就是想着要抢在皇兄下赐婚圣纸之前,先落实了燕齐和宁儿......” 黎王适时的打断了她:“皇姐该知道,燕齐对永明并无男女之情。” 福安急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更何况燕齐和永明打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 话没说完,就看见黎王的贴身侍卫柴影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福安公主脸色顿时一僵,闭口不语了。 柴影走过来先跟福安公主行了礼,又凑到黎王耳朵边低低说了几句福安公主听不到的话。 黎王听了,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甚至浮起一丝愤怒。 福安公主见他面色有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不会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他现在重返朝廷,皇兄对他还算看重,交待了许多事给他做,其中包括国子学惨案。 不过这老十三真的大不如前了,影响这么恶劣的惊天惨案,到现在连个头绪都没查出来,气的老八在府里大骂他是个无能之辈。 正想着,黎王淡淡挥了挥手,柴影便退下了,再看福安公主时,黎王的脸色再不是刚才平和之态,阴沉沉的,有些骇人。 福安公主只觉得气氛无端的凝重了许多,呼吸顿时一紧,半是恼怒半是疑惑的看着他:“老十三,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皇姐,永明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福安公主更觉得奇怪,还没反应过来,黎王已经开门见山道,“她竟然花五百两黄金雇用忘川阁的人,买孟九思的容貌!” “什么?” 福安公主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盯着他。 “老十三,你胡说八道什么,宁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说着,她冷哼一声,猛地一拍石桌,勃然怒道,“你不想帮宁儿就直说,何必往她身边泼脏水,你不要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帮你的!” “正因为皇姐当初帮过我,我今日才开诚布公的告诉你,否则你以为......”他冷笑了一声,“我会跟你说这些,忘川阁中人全是乱党,已成为朝廷大患,永明雇佣他们,意谋毁了孟九思的容貌,就是勾结乱党,残害大臣之女!” “......” 听到这里,福安公主彻底慌了,全身汗如雨下,她紧紧的握住扇柄,惊恐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王脸色又是一沉,慢慢的从嘴里咬出四个字:“其罪当诛!” “不——”巨大的惊慌淹没福安公主,她慌的六神无主,手中的扇子掉到地上,随风飘了两飘,她一下子握住他的双手,目光惊骇,“老十三,这件事你一定不能告诉皇兄,一定不能。” “你以为我不告诉皇兄,皇兄就查不到,皇姐你不要忘了,除了我还有一个承德司,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那怎么办?”福安公主握住黎王的手颤抖不已,脸色苍白的像是死人一般,“皇兄已经厌恶了我,如果再让他知道宁儿的事,那宁儿不是死定了?你知道,文熹一直与我家宁儿不对付,她一定会落井下石的。” 到此刻,她哪里还有闲心再关注女儿和燕齐的婚事,先保住小命要紧。 黎王微微冷笑,有些不耐烦的想抽回手,她却握得死紧。 他没有再动,淡淡道:“皇姐你放心,文熹倒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福安公主忽然愤怒起来,一下子松开了握住黎王的手:“她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难道我家宁儿是?” 黎王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拿帕子轻轻拭去了手背上残留的汗,淡声道:“若皇姐还想解决事情,就请谨言慎行,如若不然,请恕我不留皇姐了。” 他这番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福安公主也认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太失态了,这样的话若传到皇兄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她,合宫谁不知道皇兄最宠爱的便是文熹,连阴贵妃尚且让她五分,更何况她。 她和皇兄到底是隔母的,这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她更加害怕起来,汗水涔涔而下,抹了一把汗水,几乎湿透了手中绢帕,惶恐道:“十三弟,刚刚是皇姐失言了,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必须让永明马上撤销此次任务。” “撤销,撤销,马上撤销。” “那好,皇姐赶紧回去准备五千两黄金吧!” “什么,五千两......黄金?” 福安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汗珠子一颗一颗滚下,哪里还有一国公主的雍容华贵之态,全身上下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一样。 她日子过得素来奢华无度,女儿比她还要奢华无度,就是公主府有金山银山也载不住她们母女两这样花,所以附马拼命的挣钱。 当然,作为公主她自己也有挣钱的路子,但就是这样,也经不住大笔的花销,如果府里出的多,进的少,早就捉襟见肘,一下子到哪里去弄五千两黄金。 是黄金,不是白银啊!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狐疑的盯着黎王道:“撤销任务为什么要五千两黄金?” 黎王冷然一笑:“看来皇姐是不相信我,也好,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忘川阁撤销任务的规矩。” “不......不不不!”她又慌了,讪讪的从嘴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皇姐不是这样的意思,皇姐信你,只是皇姐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又腆着脸笑了两声,笑得十分难看,搓着两手道,“那个......老十三,你......这里有没有五千两,先......借皇姐周......周转一下。” 黎王苦笑一声:“我这人手里从来存不住钱,这黎王府又荒废了这么多年,皇姐以为我能有五千两?我这里勉强能拿出五百两来。” 要说堂堂一个王爷拿不出五千两黄金说出去绝对没人相信,他们有优厚的俸禄,有逢年过节时宫里的赏赐,有自己的封地可以收税,有人巴结着想要送礼,但他现在确实没什么钱。 “什么,就五百两了?” 福安公主脸色又是一白,她怎么倒忘了,这老十三过去出了名的豪阔,带兵打仗时遇到国库空虚,反倒要贴出自己的俸禄作军饷。 在这一点上,燕齐与他有的一拼,都是傻里傻气的败家子,有再多的钱也不够他们两个败的,也不知宁儿看上燕齐什么了,拼了命的想要嫁给他。 后来老十三又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皇兄,被罚了两年俸禄,他又是个死脑筋,既不懂得如何从百姓身上压榨钱,又不懂得如何从官员身上压榨钱,不要说压榨,就是有人想巴结着孝敬他,他也一根筋的不收,真是傻到家了。 也不知这么傻的人怎么打起仗来就能运筹帷幄,从无败迹,可能他是天生杀神吧,有时候就连她见到这位十三弟也心生胆寒。 “那谢谢十三弟了。”她又抹了一把汗:“我再去大姐和七哥那里看看吧,兴许他们那里有。” 说完,再不敢耽搁一分一秒,飞也似得拿着黎王给她的五百两金票跑了。 而此刻永明县主还在做着成为长平第一美人的美梦,压根不知道她老娘为了替她搽屁股,东奔西巅,汗水都流了两大盆了,嘴皮也磨破了,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五千两。 她本来还以为能在一母同胞的大姐那里借到不少钱,结果大姐景阳大长公主哭丧着脸唉叹一声:“唉,你来迟了,我手里的那几个闲钱,昨儿全被芄儿输了,现在勉强能拿出一百两银子,你先垫巴垫巴用着吧。” 谁不知道大姐的儿子王芄逢赌必赢,说他输了,鬼才相信。 一百两,打发要饭花子呢,她气得当时调屁股就想走人,最终还是忍下满腹气愤收下了一百两。 想想,太辛酸,她堂堂公主竟然沦落成了叫花子,一百两银子就被人打发了,亲姐妹还不如老十三呢,至少老十三给了五百两黄金。 ...... 晚饭前又下过一场雨,起了风,凉风习习,晚间倒不似前两日那般闷热难言了。 用过晚饭,孟九思坐在铺了竹席的凉榻上看了一会帐本,看着看着就斜躺下去,倒舒服的迷了一小会儿,这两日她着实疲倦了些。 一来天气太热,即使屋里放了冰,绿桑和青娥一边一人打着扇子,也一样燥热的睡不着,二来她忙看帐本,也没心思睡,没想到这一躺下竟睡着了。 绿桑和青娥见她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不敢再打扰,悄悄的退下了。 睡到入梦时,风突然停了,屋子里顿时变得闷热起来,孟九思不甚安稳的翻来覆去,朦胧之间,伸手想摸到凉榻上的扇子,忽然又是一阵凉风袭来,顿时舒服了许多,她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再大些,风大再些。” 那风果然听话的不得了,变得大了一些,吹在身上凉意习习。 她舒服的勾起唇角,笑了笑:“嗯,这下正正好。” 说完,便沉沉的睡去,梦里面,似有一双凉凉的手替她将湿濡的粘在脸颊上的发绾到耳朵后面,然后这双手用凉凉的拂过她的额头,眉心,又沿着她如远山般的黛眉轻轻描画。 她猛然惊醒,哪里有什么凉凉的手,屋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只是那面美人绢扇不知何时长了腿自己跑到了榻上桌几上,她好像记得扇子就放在自己手边,许是记错了,又许是她在睡梦中胡乱摸到了,稀里糊涂将扇子移了位置。 醒来之后,天色倒不算太晚,才戌时三刻,绿桑和青娥一个端着杨梅渴水,一个端着在水晶缸里浸过的葡萄走了进来。 孟九思喝了一些杨梅渴水,剥了一颗凉润润的葡萄正要放进嘴里,就有丫头来通报,说是姑太太来了。 这些日子,孟梦一直住在府里,因为带着儿子,府里另收拾了院子给她母子二人居住,就在墨堂斋的西边,两所院子离得不远。 她听了老太太的话,等了这么久,硬是没等到老太太帮她说亲,后来府里又接连二三发生了许多事,她料想老太太也不可能在这档口帮她提。 老太太关心的头等大事是她的孙子信哥儿,整天琢磨着如何将信哥儿过继给大哥,要不就是琢磨着如何将蒋白莲塞到大哥的床上去,哪里还有这份闲心为她的龙龙打算。 她算是看透了,也等的心灰了,怕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万一老太太先跟大哥提起过继信哥儿的事,惹恼了大哥,再提龙龙和思丫头的婚事就更不好提了。 她必须为自己的儿子打算,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觉得还是应该先来探探孟九思的意思,只要孟九思点头同意,大哥那里自然就可以轻松过关了。 127上门相看,阿姐归来 至于大嫂温氏那里,她压根不关心孟九思的婚事,一颗心全系在那个不知廉耻,整天闹的要死要活的女儿身上。 那孟婉仪能有什么大病,还不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做出丑事又接二连三的被人逮了,没脸出来见人,寻个理由躲在屋里子。 她实在不明白,大嫂的心为什么偏成这样,真真是天下第一糊涂人,要换作是她,这样下贱无耻的女儿早被她打死了,留着也是祸害。 及至到了陶怡阁,就看见孟九思正盘腿坐在那里看帐,见她来了,孟九思笑着站起来微微施了个礼,请她落座,又吩咐绿桑倒茶去。 茶端过来了,孟梦抿了一口,先是打量了几眼孟九思,又朝着凉榻桌几上的帐本瞧了瞧,笑道:“思丫头益发出息了,小小年纪竟能独挡一面,掌管这一府事务,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的人家,能娶到你这样品貌俱佳的姑娘。” 不得不说,这思丫头着实美貌,难怪儿子会对她念念不忘,像害了相思病似的,连做梦也喊着她的名字。 这样妖精似的美人,她原先是不喜欢的,可是她是大哥的女儿,大哥那么看重她,娶了她就是娶了侯府的荣光,娶了侯府的权势,娶了侯府的财产。 蒋姨娘贪了那么多银两,想想都觉得肉疼,只要事成,那些钱将来都有她们家的份。 孟九思淡淡一笑:“姑姑谬赞了,我一个人哪管得过来,得亏有府里几位婶婶帮忙,这才没闹出笑话来,对了,这会晚了,姑姑过来有什么事?” 孟梦面上讪了一下,有些脸红道:“也没什么时候,就是想着思丫头日夜辛苦,过来瞧瞧你。” 说着,她手一挥,就有小丫头从食盒里端过来一碟冰饮,她亲自接过端到孟九思面前,讨好的笑道:“思丫头你尝尝,这是我自己做的冰雪冷元子,香甜可口,极是解暑,你表哥最爱吃,我记得你从前也爱吃。” 孟九思哪里不知她的意思,笑着婉拒道:“姑姑你瞧,刚刚喝了一大碗杨梅渴水,又吃了许多冰葡萄,这会子若再吃下这冰雪冷元子,怕是夜里要闹肚子了。” 孟梦顿了一下,脸上讪讪之色更甚,不过只讪了两秒就过去了,又笑道:“你说的也是,姑娘家还是少吃冰凉的东西为好。” 说着,一抬手又让丫头收了回去,再坐下说话时,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头了。 她也没想到孟九思竟然直接拒绝了,哪有人在大夏天不爱吃冰雪冷元子的,她本来还想就着此话聊下去。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坐在孟九思面前,她突然有了一种压力感,从前她都是斜着眼睛看她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孟九思最近得了势,她再看她竟带着一丝仰望。 一下子,气氛突然尴尬。 她窘迫坐了一会儿,咳了两嗓子,寻了话头道:“我记得小时候你和龙龙淘气,两个人背着大人偷偷的跑到后院摘桃儿吃,结果弄得满脸满手的桃毛,龙龙痒的直哭,倒是你年纪虽小,却比龙龙沉稳了许多,拉着他的手去莲池洗了脸洗了手......” 说着,她自己就笑了起来,正开口再要说下去,就听到孟九思淡淡的摇了摇头:“姑姑说的,我竟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 孟梦抽抽嘴角,又呆怔在那里。 孟九思也无精神与她虚以委蛇,径直道:“姑姑是个爽快人,今晚有何事找我可以直接说,但凡我能帮姑姑办的必定尽心帮姑姑办,若不能,姑姑也不能怪我不尽心。” 她这样一问,孟梦更呆住了,她本来还想旁敲侧击的试探一下,结果人家问的这样直接,她还如何旁敲侧击。 窘迫的拿帕子拭了满头冷汗,笑着要开口说话时,只觉得突然口干的厉害,牙齿都要粘到嘴唇上,她赶紧端起茶猛灌了一大口,笑着道:“如今你忙的脚打后脑勺,姑姑就是再有事,也不能劳烦你不是。” 说着,又抹了一把汗,越抹汗越多,她自嘲的笑了笑,“你瞧,姑姑就是个蒸笼头,一到夏天就是满头大汗,呵呵......” “那姑姑就喝点凉水。” 孟九思又耐着性子让绿桑端来了凉水,孟梦喝了只不停的赞凉水做的如何好,赞到最后,盯着手中的装着凉水的银碟,才提到重点。 “你表哥和你的口味差不多,他一定也爱吃,不如思丫头你告诉我这凉水是做的,我回去做给你表哥吃。” 孟九思笑笑:“这有何难,青娥,你吩咐哑丫一声,叫她跟姑姑去一趟。” 青娥领命退下,孟九思又笑看着孟梦道,“既然表哥这么爱吃,那我也不敢耽搁姑姑的时间,哑丫就在屋外等侯姑姑一起回去。” 孟梦:“?”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么? 她坐在那里,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 “怎么,姑姑还有事?” 孟九思故作疑惑的看着她。 “......啊?哦,没事,没事......” 她抹了一大把虚汗,呵呵一笑便悻悻的告辞离开了。 她一走,孟九思又坐回凉榻看帐本,青娥坐到一旁,顺手拿起放在旁边桌上未完绣活,刚拈起针,又抬头疑惑道:“这姑太太也是真有意思,跑过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事来。” 绿桑正在替孟九思打扇子,听了,手一顿,气愤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她来能有什么好事,从前也没见她待我们姑娘这么客气过,八层是见我们姑娘在府里得了势,想要来巴结。” 青娥将针往头发缝里轻轻划了两划,摇摇头:“我瞧着倒不像,倒像是瞧上我们姑娘了。” “啥?”绿桑一脸的惊讶,同时又觉得愤怒,“瞧上我家姑娘,她想得美。”说着,推一推孟九思道,“姑娘,你可千万别再理睬她了,这种人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孟九思只是摇头一笑,没有说话,青娥却道:“也不用不理她。” 绿桑继续打扇子,一边扇一边奇道:“难道我们姑娘还有这闲功夫去搭理她不成?”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了,你细想想,姑娘夺了管家权,老太太那里怎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着,她端起圆杌子,坐得靠得近了些,又道,“与其咱们被动等着,不如从姑太太那里套套话,说不定还能套出点什么来。” “哈。”绿桑恍然一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青娥你想的周到,我竟未想到。” 青娥笑道:“你若肯沉静沉静性子有什么想不到的。” 孟九思笑道:“以前她就性急,如今天天跟铁妞混在一起,就更不知沉静性子了。” “姑娘你又打趣奴婢。”说着,绿桑眼里忽然浮起一丝黯然:“提起铁妞,怪想她的,她才不在两天,就觉得这府里冷清了许多。” “说起铁妞,我倒想起一件事。” 青娥蹙了蹙眉头,似在回想的样子。 孟九思连忙问道:“何事?” 与此同时,绿桑又忿然道:“是不是府里又有哪个乱嚼蛆了?” “不是。”青娥摇摇头,有些疑惑道:“大前儿去大少爷屋里找铁妞,正好瞧见大太太站在那廊檐下头,奴婢还以为大太太是要去看大少爷,谁知竟不是,她就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看什么,奴婢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竟发现她在盯着铁妞瞧,铁妞一回头,她就慌里慌张的离开了。” “这可真是奇了,好好的大太太盯着铁妞瞧做什么,她又不是男人,瞧上铁妞的美貌。” 绿桑满脸疑惑。 孟九思也觉得有些奇怪,再想想,莫不是母亲真的相信了流言?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像母亲这种性情偏激认死理的人。 平时看着温吞吞的没有什么害处,一旦伤起人来却是很可怕的,所谓的蔫人出豹子就是指的母亲这种人。 她的心忽然一跳,有些慌慌的。 不,不会的,铁妞那么机灵,身手又好,应该不会有事的,何况孟婉仪整天闹得要死要活的,母亲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哪里能分心去对付铁妞。 说到底一切不过是孟婉芳造的谣,母亲如果对爹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夫妻。 一定是她想多了。 对,就是想多了。 到了夜间,习惯性的以为薛朝一定会来,没想到今晚他竟没出现,也不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有些失意,她托住腮帮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帐本,眼睛却不知道看到哪儿了,根本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第二天,孟梦又寻了个机会跑到陶怡阁来,也是曲里拐弯,不知所以的说了半天,也没机会扯到正题,后来怏怏的离开了。 第三天不知怎么没能来,到了第四天又来了,来的时候孟九思午睡刚醒。 因为有了前两次的交往,她表现的和孟九思熟络了许多,孟九思也不像先前那般维持礼貌而客套的态度,表现的亲近了几许。 当孟梦在她面前将自个儿子夸得像一朵花似,她也会笑着附合一句:“听姑姑这样说,表哥确实是个好的。” 孟梦一听顿时信心倍增,仿佛看到了孟九思已经穿着嫁衣,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了她们家,她一时高兴起来便有些口不择言。 “我家龙龙自然是好的,不过璋哥儿也好。”说着,她很是打抱不平的嗐了一口气,“想想我就来气,璋儿不过是秉性纯良仁善一些,这府里人就乱嚼蛆,说他傻气,其实依我看,璋哥儿比信哥儿不知在上多少倍,你可别看信哥儿年纪小,却学得跟她娘似的,一肚子坏水儿。” 她这样说,一来是想讨好孟九思,二来如果孟九思能嫁到她们家,那大房的财产怎么可能再容他人觊觎。 孟九安不是亲生的,璋哥儿是个傻的,孟婉仪又毁了名誉,几乎等同于一个废人,大房也只有孟九思是个好的,而且孟九思还掌管着家业,到时候还不全带到婆家去。 她脑子又没有毛病,难道还要坐等着老太太提出将信哥儿过继给大哥,将唾手可得的家业被信哥儿夺去吗? 反正老太太心里也没她这个女儿,见她和孟九思走的亲近了些,昨儿还特意将她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气得她到现在都气不顺。 孟九思听了她这番话只是淡淡一笑:“信哥儿年纪还这般小,哪能就一肚子坏水了,姑姑怕是想多了。” “思丫头,你可不能小看这孩子,且不说那日他当众说你的那些话是受二嫂挑唆的,还是他的本心话,就说......” 她忽然又顿住了,不管怎么说,老太太和二嫂想要过继信哥儿到大房的事知道的人很少,老太太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打算告诉她,也是她无意间听到了,老太太见瞒不住才顺便跟她说的。 如果这会子她泄漏了秘密,坏了老太太的好事,老太太势必不能饶她,甚至连母女之情都不顾了,因为老太太一惯就是个重男轻女的偏心眼,一怒之下说不定连对她的接济都断了。 可是若不说,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大把大把的财钱都落到了信哥儿的手里,她总不可能指望日后让信哥儿来孝顺她吧。 都说三岁看到大,七岁看到老,就信哥儿这样的孝顺他爹娘都成问题,哪还轮得到她? 犹疑间,就听孟九思疑惑的问道:“说什么?”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干脆今日我就把话说明白了。”说着,抽出腰间帕子拭了一把额上涔涔大汗,“思丫头,你知道姑姑我是个心直口快,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件事我实在是瞧不过眼了,方想对你说的。” “姑姑请说。” 孟九思见她如此郑重紧张模样,料想也应该是一件要紧的事,抿了一口茶,静静等她说。 孟梦又转头四下瞧了一下,孟九思会意,屏退了下人,这时孟梦才凑前上前,神秘兮兮的问道:“思丫头,你可知道你二婶子打了什么主意?” 说归说,她还是不敢随便攀扯上老太太的。 孟九思知她秉承了老太太的性子,说话喜欢绕来绕说,遂耐着性子摇了摇头:“还请姑姑明示。” 孟梦将手罩在一侧嘴角,更加神秘兮兮的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告诉你,你二婶子想将信哥儿过继给你爹爹呢。” “什么?” 孟九思怔了一下,这件事她的确没怎么想到,孟怀信可是二房独子,二婶婶平时把他当命根似的疼着,就连二叔也疼他疼的紧,他们竟舍得将孟怀信过继到大房来。 怪道那晚二婶婶那样积极的非要信哥儿去给爹爹敬酒,原来竟怀了这样心思。 就在她蹙眉思索的时候,孟梦继续道,“真的,你不要不信,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的盘算,想着璋哥儿是个不顶用的,就将信哥儿过继过来承袭大哥的爵位,继承大哥的财产,用心之毒可以想见,可以想见啊!” 她一连叹了两声,搞的好像真有多么义愤填膺似的。 孟九思心中一声冷笑,他们当真打得好主意,若这件事由老太太来说,在爹爹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依老太太惯会虚情假意,惺惺作态的作风,一把鼻涕一眼泪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定真有可能逼爹爹应下来。 因为爹爹本就不惯这些内宅争斗,再加上他自己就是过继过来的,心中一直念着祖父的恩情,否则他怎么可能将府内一应事务都全权交给了老太太。 孟梦还要再继续再说,忽然听到屋外绿桑的笑声:“咦,这大毒日头的,春华姐姐你怎么来了?” 一听这声音,孟梦顿时唬的脸改了样子,连忙压抑着声音道:“思丫头,这番话我今日只对你说,你再不可告诉旁人,更不能说是我说的。” 说完,慌里慌张的就想躲避。 昨儿才挨了一顿骂,所以今儿特特意的打听了一下,夏雨和冬雪被孟九思指派到外面采购东西去了,这才是偷偷跑来的,她可不想再凭白挨一顿臭骂。 老太太可是说了,她再敢随随便便跑到陶怡阁来,就叫她家去。 孟九思淡然一笑:“姑姑放心,这个我省得。”说完,朝着帘子后头指了指。 孟梦立刻会意,转身小跑就躲到了帘子后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很快,春华就进来了,进来时,看到孟九思似刚刚午后小憩过,眼睛带着几分惺忪的水气,瞧上去雾蒙蒙的,比平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妩媚,真是说不出的勾魂之态,连春华瞧着都呆了呆,觉得这孟九思生的过分妖艳美丽了。 自打孟九思从应西回来后,就彻底冷落了夏雨和冬雪,连表面上的和睦也懒得维系,虽然这两个人依旧顶着大丫头的名头,却是有名无实的。 老太太顾忌着将军在府里,根本不敢说孟九思一个字,也拿她没有办法,而且老太太着实恼了冬雪,冬雪去墨堂斋哭着说委屈时,反挨了好一顿臭骂,这些日子去回禀事的都夏雨,冬雪再没敢去过一回。 她很是恭敬的先行了个礼,又笑道:“奴婢可打扰到姑娘休息了?” 孟九思淡淡看了她一眼:“未曾打扰,不知姐姐这时候来有何事?” “老太太吩咐奴婢过来请姑娘过去一趟。” “哦,老太太可说有什么事?” “......” 躲在帘里后头的孟梦听了突然抖了一下,暗想:老太太好好的叫孟九思去作甚,莫不是被她发现了什么? 她作贼心虚,有些后悔不该刚刚嘴快一下子全说了出来,急得浑身大汗,抬手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两下。 春华见这边帘影微动,好奇的看了两眼,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恭敬的回道:“是陈太师府上的大太太过来作客,老太太特意叫几位姑娘去作陪。” “陈太师?” 孟九思只觉得这个称号陌生无比,好像前世也没什么交集,好好的请她过去作甚。 因为要见客,她换了一身衣裳,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过去了,一到那里就看到一个着孔雀蓝织锦妆花长褙,身披披帛,腰系绶带的贵妇人坐在那里,年约四十上下,玉盘似的脸上带着恬静笑意,眉目端庄,很是温柔可亲模样。 孟九思到时,孟婉平和孟婉馨已经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老太太和陈府大太太苏氏说话。 一见孟九思来,苏氏顿觉眼前一亮,只觉得从来未见过这样的美人,虽是一身简素的月白罗衫却掩不住通身的气度,怪道外甥对她痴心一片,暗暗画下她的画像,竟比画像上还要美上三分。 她眼里涌上几分欣赏之色,夸赞道:“这位就是贵府三姑娘孟九思吧,果真闻名不如见面,比传说中的还要好看。” 这通赞,让孟婉馨微不可察的撇了一下嘴,孟婉平暗暗咬了咬牙。 她们二人对孟九思羡慕嫉妒的紧,也知道今日二人过来就是个陪衬,干脆连话也懒得说了,反正就是想说也插不上嘴,白白讨个没趣。 “思丫头,还不快过来见过陈府大娘子。” 老太太脸上带着假意的和蔼笑容,冲孟九思招了招手。 也真是气人的很,出了这样的丑事,孟九思又与薛家退了婚事,本以凭她的妖艳之名很难再寻到好人家,没想竟然还是一个超级香饽饽。 她平素与陈府大娘子没什么交往,也只外出作客时在宴席上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勉强算是认得吧,今日她好好的主动登门入府,又听她特特意的提起孟九思。 不用想,定是为了说亲事来的。 且不说陈太师如何功高德厚,被皇上授予太师衔,只说陈家大娘子的两个儿子,她都见过,真真是人中龙凤也,论文韬武略,比薛良在上。 这样好的人家,怎么好好的瞧上了思丫头这样的妖艳贱丫头,莫不是眼睛瞎了? 她家芳儿...... 想到孟婉芳她的心顿时抽痛了一下,又略略将眼光移到孟婉平身上,就算看上平丫头也比看上思丫头强。 唉—— 只可惜平丫头是个庶出,给这样的人家做侧室还差不多。 再不济,看上馨丫头也行,这几个姑娘年岁相差不多,反正不能让孟九思得了这么好的夫婿去。 就在老太太恨得不行的时候,孟九思上前行了一个礼,苏氏起身很是平易近人的携了她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两眼,笑道:“真真像仙女似的,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很招人疼。”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故作谦逊道:“大娘子实在过誉,思丫头一个姑娘家,才多大,哪里有就能说得上是仙女。” 呵呵......还仙女? 明明是个妖精。 这陈府大太太果真是个眼瞎的。 苏氏笑的如春风般和煦:“老太太过谦了,我越瞧着越觉得思姑娘招人稀罕。”说着,顺手褪下了手上一支细腻温润,洁白无暇的羊脂玉手镯戴到孟九思手腕,“初次见面,略备表礼。” 这礼一送,孟婉平和孟婉馨双双咬了咬嘴唇,再看看刚才陈家大娘子送给她们的碧玺花簪就显得没那么贵重了。 老太太也暗暗咬了咬牙,八字都没划上一撇呢,就送上这样的厚礼,也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孟九思见这玉手镯贵重不凡,哪里敢收,连忙要脱下,她却笑着按住她的手道:“莫非思姑娘嫌礼轻了?” 孟九思温和笑道:“大娘子实在客气了,不是礼轻,是礼太重了,俗语说无功不受?,这样贵重的礼实不敢收。” 虽然她对这位沈家大太太印象不错,可是也不能凭白收人好处。 苏氏稍微想了一下,脸上笑容未减:“既如此,也不好强逼着思姑娘收礼,这样吧......”她收回手镯,又从袖中拿出一个正红色雕工精美的四季花卉螺钿首鉓盒,打开道,“这件你总该收下了吧?” 孟九思垂眸一看,竟怔忡了一下。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枚翠绿和深绿相互缠绕的翡翠簪子,这一抹深绿仿佛渗入了墨色,缠绕着翠绿簪子蜿蜒而去,尽一眼看不到尽头,她忽然想起了一首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老太太的眼睛往盒子上飘了一眼,也未看见是什么,只道:“既是陈家大娘子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孟九思知道这一次若再拂了人家的好意便是无礼,只得收下礼盒,又道了声谢。 苏氏含笑道:“再过些日子府里的芙蓉花就要盛开了,家有小女淘气设下芙蓉花宴......”她又转眸看了一眼孟婉平和孟婉馨,邀请道,“欢迎府上的姑娘一起来。” ...... 转眼又过了三四日,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太阳火辣辣的似乎要将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晒溶化掉。 午后,孟九思实在热的睡不着,便静下心来坐在那里盘帐,绿桑站在她身边为她打扇子。 看到一半,冬雪手里端着一个银碗,掀了帘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老太太那里刚刚命春华送来了紫苏熟水给姑娘,说正是暑天喝的,既解暑热又不伤脾胃,比那凉水要强些。” 这些日子,姑娘总是远着她和夏雨,她原也不想腆着脸凑过来,没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可是这府里不养闲人,如果她一直无所作为,老太太是不会再要她回去的。 不能回老太太那里,她留在陶怡阁又能做什么?孟九思只派些跑腿的闲杂事给她干干,能有什么出路。 她着想忧虑,只是苦无办法,就在昨日,她不小心又听到春华和夏雨说话,原来夏雨这贱蹄子早为自己谋好了后路,只要她差事办的好,日后还能再回墨堂斋。 而她什么都蒙在鼓里,每天只知吃吃喝喝,却不知道老太太早已经厌弃了她,是不会再要她回去了。 她不能回去,三姑娘又不信她,她还能有什么出路? 现在还能有个一等大丫头的名头,说不定哪天连这个名头都没有了,她可不想轮为不入流的粗使丫头,甚至连丫头都没得做,直接被主子发卖了。 当初,她瞧不上芳玲一心想给一个傻子做妾室,现在她完全明白她的想法了,大少爷是个傻的,容易拿捏,只要她稍稍下下功夫,未必不能得手,到时候做姨娘,她就是半个主子了,也不用再求老太太什么。 大少爷待三姑娘这样好,她想要接近大少爷,必须先讨好三姑娘,恰好春华送了熟水过来,她忙不迭的就接了。 孟九思专注于看帐,连眼也没抬,只淡淡道:“放下吧!” 冬雪将银碗放下,两手拧着衣角踌躇的站在那里,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 绿桑看了看她:“冬雪你还有什么事?” 忽然,“砰通”一声,直愣愣的跪了下来:“还请姑娘救奴婢一次。” 孟九思这才抬起眼皮疑惑的看着她一眼:“冬雪姐姐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要救你作甚?” 说完,看了一眼绿桑,绿桑便俯身要去扶她,她却跪在那里不肯动。 “姑娘知道的,奴婢和夏雨都是老太太屋里派来的,自然不能得姑娘的信任。”说着,眼圈就红了,“奴婢也不敢奢望能得姑娘的信任,只求能一直服侍姑娘身边就好,可是......” 她已经泪如雨下了,既然夏雨一心只为自己着想,也别怪她无情了。 “可是老太太已经恼了奴婢,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将奴婢发卖了。” 绿桑道:“这可奇了,你现在是姑娘屋里的人,老太太为什么要恼你?” 冬雪抹了一把眼泪,跪着哭道:“皆因奴婢从不肯出卖姑娘,也不如夏雨圆滑能得老太太欢心,老太太这才恼了奴婢,说不定一生气就将奴婢发卖了,奴婢实在害怕迫不得已才求到姑娘跟前。” 孟九思心里冷冷一笑,她从不肯出卖她?都不知出卖过多少回了,像这样随时随地背主求荣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真的要她。 心里作此想,表面却不动声色:“既如此,不如将你放出去如何?我瞧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到了放出去的年纪。” 冬雪心里一抖,外面的小门小户的小姐过得还未必有将军府丫头的尊贵,她正要磕头求饶,忽然听到青娥有些兴奋的声音。 “姑娘,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什么,阿姐回来了?” 孟九思激动不已,哪里还有闲功夫搭理冬雪,跳下榻趿了鞋子飞也似的朝着屋外奔去。 一路跑到了府门外,就看到门口处孟秦和孟怀璋已下了马,孟秦脸上虽带着风霜之色,却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和铁妞又斗嘴了,孟怀璋腮帮子气鼓鼓的瞪着铁妞,铁妞也瞪着他,两个人冷哼一声,动作竟出奇的一致,一起双手抄在胸前背过脸去,一副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就在这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扶着一个丫头的手,一步步踏着马车旁的台阶走下来。 漆黑如鸦翅般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如的额头,眉目端庄,明眸皓齿,虽面带疲倦之色,却无法掩盖她惊人的美貌。 她的美,不像孟九思骨子里似带着一股妖气,漂亮明艳的过分惹人眼睛,她的美是一种令人舒服的温柔淡雅之美,就像春日里悄悄开放的蕙兰,不艳丽,你却无法忽视她清丽绝伦的美,美的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柔光。 尤其是现在她怀有身孕,小腹微微凸起,满脸都荡漾着柔柔的母性光辉,美丽极了,纵使孟九思活过前世今生,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孕妇。 只是阿姐好瘦了,人也憔悴些,怀了身子的人不是应该长胖吗? 阿姐一定吃了好多苦。 孟九思站在那时定定的望着她,是有多久,她都没有见到阿姐了? 想想,已隔了一个前世今生。 就在两年后的夏天,阿姐杀了大反贼李录,自己也和袁阆一起被挫骨扬灰了。 还好,阿姐回来了,她还能再回到她身边。 她张张嘴,想唤她一声,喉咙里已哽涩的不行,心里也疼的不行。 “黛黛,你怎么了,不认识阿姐了吗?” 128姐妹情深,夫妻离心 孟九安的声音柔的就像春日里最和煦的暖风,拂在人的脸上轻轻柔柔,舒畅无比。 她的声音也像临睡觉前喝的那一杯温温的蜂蜜水,淡淡的甜,给你带来温暖的同时,又能熨贴你的心。 这就是她的阿姐孟九安,这个世上最温柔最善良最好最好的阿姐。 她过去怎能那样待她?以至于到最后想要弥补都没有机会。 “阿姐——” 这一次,她一张嘴终于成功的唤了出来,声音半是兴奋半是苦涩,一时没忍不住眼泪刷的一下就飙了出来,哭的像个孩子似的张开双手朝着孟九安奔来,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生怕伤到她未来最最可爱的小侄女娇娇,她扑上去的时候轻柔的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覆盖而上。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黛黛好想你,好想你。” 虽然在来的路上听爹爹说,听阿弟说黛黛如今变了,可是面对她这般喜极而泣,扑入怀抱的欢迎方式,她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同时心里又生出巨大的欣喜和感动。 她红着眼圈,抬手温柔的抚了抚她柔软的发:“我的好黛黛,不哭了,阿姐也好想你,好想你。” 她并不是孟家的孩子,她是爹爹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小时黛黛和她还挺亲近,后来她病了一场,害得爹爹带着黛黛和阿弟急赶回长平出了意外。 黛黛丢了,她失去了她最最疼爱的妹妹,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是有多么的自责愧悔。 庆幸的是她的黛黛又回来,只是黛黛不再像从前一样和她亲近,她待她疏远了好多好多,不要说像今天这样紧紧抱着她了,就是话也懒怠跟她多说几句。 不过,她从来没有灰心过,她的命是爹爹给的,她却分走了爹爹的宠爱,还占了原属于黛黛嫡长女的身份,后来甚至害得黛黛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她有责任要爱她怜她惜她护她,只是她这个阿姐做得很不称职,一直不能令黛黛开心,相比于得到黛黛的原谅,她更愿意看到黛黛笑。 只可惜,随着年纪增长,她又嫁作她人妇,与想要回一趟娘家不是易事,与黛黛相处的日子就更少了。 她温柔的抚摸着她,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 “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头眼泪不汪汪的看着她,都说长姐如母,她的阿姐确实做到了,可偏偏自己前世那般糊涂,将自己遭遇的不幸都怪到阿姐头上,有意和她生分,就算最后被别人算计死了,她也没什么可怨恨的,要怨就怨自己太蠢,甘心被别人利用。 想当年,她和阿姐为盛名所累。 拥兵自重的陈南王李录虎视长平,欲谋夺帝位,并立下誓言,待他成就帝王霸业,便夺长平双姝,置之宝月金屋,以供时时赏玩。 大历建和十年,李录率二十万大军谋反,当时爹爹征战在外,有传言说爹爹已战死,她和阿姐身后无人庇佑。 沈群早就吓破了胆,要将她献给李录,她欲以死保住清白,却被上了软骨散之毒,并将她囚禁于石室。 是夜,阿姐和袁阆,大丫头白岑一起风尘仆仆前来救她,她方知大姐夫曹鸿煊亦要将阿姐献给李录以保身家性命。 阿姐将她藏于一户可靠的农家躲避,并将白岑留下来照顾她,自己却带着袁阆要离开。 她急着问她:“阿姐,外面这么危险,你要去哪儿?” 她说:“李录老贼已攻破应西,大肆屠城,杀了我的娇娇,我必尽我所能手刃之。”说着,她滚下泪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黛黛,娇娇已死,我不能再让你有事,我答应过爹爹,一定要护你周全,李录老贼一天不死,你我便一天不能安稳。” 她哭道:“可是阿姐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手刃穷凶极恶,杀人如麻之徒。” 她咬咬牙:“杀不了也要杀,哪怕赔了我一条性命!” 阿姐一向温柔端方,她从来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如此绝决仇恨的眼神。 三天后,李录老贼在睡梦中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可怜阿姐和袁阆被随后赶来的追兵包围杀害,李录之母震怒,下令将他二人尸首挫骨扬灰。 这就是前世,阿姐的惨烈结局。 还好,她还能回来,她还能再见到阿姐。 正想着,耳畔又传来孟九安温柔如水,带着哽咽的声音:“傻黛黛,你和阿姐说什么对不起......” 忽然,传来孟怀璋“喂!”的一声:“铁三八,我家阿姐和黛黛久别重逢,相拥而泣有你什么事,你好好的哭什么?” 铁妞手指略过眼角,将感动的眼泪轻轻带过,转过头来瞪着他:“我哪里哭了,明明是被风迷了眼睛。” 姐姐的姐姐果然也漂亮的不得了,人也温柔可亲的不得了,她们两个倒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似的,那个孟婉仪却不像。 孟怀璋望了望树叶:“你瞎啊,风呢,哪里有半丝风?”说着,燥热的拿手当扇子猛扇了两把,“老子倒想有风......” “啪”的一声,孟秦走过来已经在他后脑勺盖了一掌,沉声道:“小小年纪就敢自称老子,让你抄得那么遍书都抄到哪里去了,看来抄书效果不太明显,回去蹲一个时辰马步!” “......” 孟怀璋顿时怂的连脸色都变了。 暗暗腹诽道:爹爹你的教育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些,不是打就是罚,我虽不是姑娘家,但也要爹爹你和风细雨的教啊! 唉——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敢恨恨的盯了铁妞一眼,铁妞得意的冲着她吐了吐舌头。 “好了,安儿,黛黛,外面这么热,还是回府再慢慢叙吧,安儿就在府里小住......” 孟秦本不想打扰,可是又怕两朵娇花似的女儿被太阳晒到了,中了暑气,虽然已是下午时分,这外头也热的厉害。 一语未了,身后忽然想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那个,岳父大人,小婿和娘子刚才南陵外祖家回来,先入孟府已是大不合规矩,哪......哪能小住呢,就在府上略坐......” 此人正是孟九安的丈夫曹鸿煊,个子不高不矮,很是亭匀,穿了一身服贴上乘的瓷青夏衫,因为太热,衣襟被汗湿濡了,脸上也是汗湿湿的。 他生的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只是他的白是一种略带着沉重感的不透明的白,像是石膏一样。 黑压压的眉毛下一双鬼阴阴的大眼睛,瞳仁漆黑黑的很大,眼白少,像是倒映在幽幽深潭里的月,还白的那不那么分明,整个人显得有些沉郁。 孟怀璋立刻斜睨着眼睛看着他,不悦的打断道:“为什么宸枫哥......” 这一声宸枫哥让孟秦,孟九思,乃至曹鸿煊的脸色都微不可察的变了一下,孟九安却像听到一个陌生名字,脸色依旧温柔从容,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清澈眼底下闪过一淡淡哀伤的光芒。 孟怀璋无知无觉,继续道,“的妹子有了宝宝养的白白胖胖的,我家阿姐就瘦成这样了,比在家时还要瘦,一定是姐夫你没好好照顾阿姐!” 一见阿姐就发现她变瘦变憔悴了,心里不自在的很,对曹鸿煊这个姐夫更是一肚子意见。 曹鸿煊脸色微微一僵,很快便恢复如常,他倒不至于和一个傻子计较,只微笑着解释道:“怀璋你误会了,实在是安儿害喜害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孟怀璋更不满的打断:“那一定是你没做我阿姐爱吃的东西,那阿姐更要留在家里不走了!” 曹鸿煊知道和一个傻子论长短,有失斯文,只为难的看了看孟秦。 孟秦先是看了一眼孟九安,知她与曹鸿煊夫妻之间关系还算和睦,只得道:“我知道你府上规矩大,只是你也该考虑考虑安儿的身子,一路行来车马劳顿,难道你还忍心让她再坐上小半个时辰的马车家去?况且这天气热的厉害,不如用过晚饭再回去,那时天也凉快些!” 虽说两府都在长平,有一个在城中偏北,一个城南,距离并不算近。 曹鸿煊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了,他素来有些畏惧这位老丈人,不敢驳回他的话,抹了一把汗,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了看孟九安。 孟九安无奈的摇摇头,这些日子在南陵待的思乡心切,尤其思念爹爹大弟弟还有黛黛,好不容易回来了,她自然恨不能多留会子,好好和他们说说话。 可是婆母那里规矩极大,平时一分一毫的错处都能捉住,若回去晚了,别的且不说,夫君一定左右为难。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唇上牵起一丝微苦却又不失温柔的笑,正要走上前替曹鸿煊说两句话,孟九思却悄悄按住了她。 清冽的眸光淡淡落到曹鸿煊脸上,也瞧不出情绪。 “姐夫,我知道你归家心切,只是到我府上也不是特意的,而是顺道路过,爹爹说的对,这会子天气这般炎热,匆匆赶回去于阿姐的身体也不利,你就不算不为阿姐考虑,也要为她腹中的孩子考虑,相信令堂大人不会过分计较的,毕竟我阿姐腹中怀的是你们曹家的孩子。” 在她说话的时候,曹鸿煊这才注意到孟九思,越过孟九安看到她的脸上。 因为汗水模糊了视线,他刚刚也只看到一抹纤柔飘逸的白,将汗再一抹,她的面容就像是一幅慢慢勾勒出来的画,越来越明晰的落在他的眼里。 她的发,用这世间最华美的墨色绸缎铺就,在斜阳的照射下光可鉴人。 她的眉,用这世间最好的黛色染成,眉心微蹙间凝起让人捉摸不透的心绪。 她的肌肤,用这世间最纯最白的雪堆城,还有她樱红的唇,似染了这世间最清最凉的花露...... 纵使他装了一肚子学问,此刻也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才形容她的美。 就像当初他一眼见到孟九安惊为天人的感觉,现在他见到孟九思亦有同样的感觉,只觉得刹时间炫目的厉害。 原来,不知不觉中,孟九思已经长大了,长高了,人也更飘逸了,甚至是活色生香,妖媚无双的,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媚骨天成。 于妖媚之外,还多了一股像妻子孟九安一样与世独立的仙气。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一时间,他心里重重一震,已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呆如木偶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孟九思看到他瞬间失态的模样,心里更加厌恶,什么一见钟情,不过就是见色起义,就算他现在对阿姐有几分真情,也不能抹去前世他对阿姐做下的恶。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这婚她毁定了,她不能再让阿姐重蹈覆辙。 心里虽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澜,携了孟九安的手,随孟秦,孟怀璋一起入了府。 一入府,孟九思又回头冲铁妞招了招手,铁妞激动的跑了过去,孟九思又携了她的手,笑对着孟九安道:“阿姐,我又给你认了一个妹妹。” 孟九安笑道:“还等你说呢,在路上,我已经认铁妞做妹妹了,黛黛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铁妞高兴的不得了,深深梨涡里荡漾出无比欢快的笑容。 “想不到我铁妞有一天也有姐姐了,而且有两个姐姐,漂亮的像天仙一样的姐姐。” 前面走的孟怀璋不服气了,回头瞪了铁妞一眼:“铁三八,你想得美——” “啪——” 一语未了,头上又被孟秦盖了一掌。 他缩着脖子,揉揉脑袋再不敢说话,很快一行人就各自回屋先收拾了一番。 孟九安没有回从前住的院子,而是去了孟九思屋里,孟九安稍微擦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渍,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姐妹两个手拉着手亲亲热热的正要说话,曹府忽然有人飞马来报,说大太太,也就是孟九思的婆婆在外面迎接小夫妻二人回家时,久等不来,受了暑气,晕了过去。 孟九安一惊,哪里还敢再耽搁,连忙辞别了众人赶回曹府。 待她离开之后,孟九思呆呆的站在廊檐下,朝着南边的方向看去,仿佛看到了一间牢笼,用不堪一击的虚假温情造就的牢笼,关住了她的阿姐和娇娇。 如果当初阿姐喜欢的不是宋宸枫,而是袁阆,是不是结局就不同了? 可惜,没有如果。 感情是这个世上最强求不了的东西。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孟九思刚起床,孟九安便让丫头白岑带了一个四层大食盒和一个大包袱过来,包袱都是她自己亲自收拾的,虽然放的东西多,却摆放的井井有条,一丝不紊。 白岑原就是孟府的丫头,作为陪嫁带过去的,自然是熟门熟路。 在府里时,白岑一向与绿桑玩的最好,绿桑见她一大早的就来了,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接过白岑手里沉甸甸的食盒,奇怪道:“昨儿大姑娘回来时才送了好些南陵特产给姑娘,今儿怎么又送东西来了?” 白岑笑着打趣道:“昨儿是昨儿的,今儿是今儿的,莫不是你这丫头不欢迎我来?” 绿桑笑着伸手在她嘴边拧了一把:“你这嘴里就是不说好话,我怎么不欢迎你来了,我欢迎你天天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听铁妞说书。” “你说三八啊,那丫头着实有趣,亏得有她在,一路上也不烦闷。” 两个丫头笑嘻嘻一路聊回到卧室,孟九思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有她最爱喝的拨鱼儿,一个个大头小尾巴,状如小鲫鱼,上面飘着诱人的红油,虾皮,葱花,闻着香喷喷的十分诱人。 还有她最爱吃桃花糕,笋肉馅包子,麸蕈馅包子,还有糖霜玉蜂儿之类的小甜点,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 望着这么多美食,她口水都冒了出来。 “姑娘,快用早饭,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白岑笑眯眯道,“这些吃食都是大姑娘赶早亲自做的,说虽不及外面买的好吃,但比外面的干净,大少爷和五姑娘,还有三八那里都有份。” 因为在外时随孟怀璋叫惯了铁妞三八,一时间也没意识到要改口。 孟九思捧着装拨鱼儿的银碗,刚想喝,感动的眼泪扑簌簌就掉了进去,激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阿姐还像过去一样,总是记挂着她吃不好睡不好,隔三岔五的亲自做了吃食派人送过来,又或者调一些安神之类的熏香送过来,为此,一定没少挨她婆母的训斥。 只是那时,她不知阿姐的好,她送来的东西她连看都不会看。 其实,打小她就喜欢吃阿姐做的东西,不管什么,经过阿姐的手就变得异常好吃,就像铁妞做的那一碗青粥,那两碟小菜一样,看着平平无奇,吃起来却味道极佳。 看来做饭这种事情也是要有天份的,她就不行,学做阿姐的麸蕈馅包子怎么都做不出阿姐的味道来,也就大哥捧场,将她做的包子吹的天花乱坠。 “好好的,姑娘怎么哭了?”白岑见她落泪,有些奇怪。 “哦,我只是太想念阿姐做的好吃的了。” 她轻轻掠去眼角的泪,感动的喝了一口,只觉得鲜美异常,还是记忆里温暖的味道,她又转头看着白岑,声音有些哽咽道,“只是阿姐现在怀有身孕,你叫她千万不可再这般劳累,不然我心里怎过意的去。” “奴婢也是这样劝姑娘的。”白岑微叹了一口气,“只是......” 她忽然又顿住了,即使怀了身孕身体不适,该晨昏定省还是要晨昏定省,一刻都不能迟,而且大太太最爱吃姑娘做的馄饨,还要吃新鲜不能隔夜的。 昨儿大太太说中了暑气,嘴里没味,只想吃辣辣的馄饨,这不,姑娘为了哄婆婆高兴,一大早拖着怀孕的身子爬起来给她包馄饨。 姑爷虽然待姑娘还算温柔体贴,但一遇到大太太他就彻底没了底气,除了说些软话哄着姑娘,竟一点都不能帮姑娘减轻负担,想想就气得慌。 这些话,姑娘不给她在外面说,更不能在将军,大少爷,三姑娘面前提,她真为姑娘抱屈。 想了想,她改口道,“只是我家姑娘刚刚回到府里,一下子又换了床实在睡不着,就赶早起来给姑娘和少爷做好吃的了。” 孟九思见她似有难言之处,也知必是阿姐在曹家处境艰难,既然阿姐不想让她担心,她只能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只是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阿姐,不许再劳累,也不许再亲自做吃的送过来,否则累坏了,我可不允,现在的阿姐可不是一个人了。” 白岑笑着点头答应,不一会儿,一碗拨鱼儿就见了底,孟九思又吃了两块桃花糕,两个包子就撑得发胀了,揉了揉吃的滚圆的肚子,又打开了包袱。 一件做工极其精美的长褙子,数对珠钗绢花,数串络子,还有两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另外还有一纸云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一切安好,勿忧,长姐:孟九安。 孟九思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 听风阁。 温氏一脸忧愁的看着病气焉焉,人比黄花瘦的孟婉仪,只觉得痛心无比。 虽只过了几日,却熬红了眼睛,如今眼睛眍??下去,直愣愣的盯着帐顶,瞧着更让温氏哀痛欲绝,恨不能代她受了这份苦。 看过孟婉仪,又看了一眼旁边桌上摆放的还冒着热气,喷着香气的拨鱼儿切切劝道:“仪儿,这是你大姐刚派人送过来的拨鱼儿,你大姐一向手艺不错,你就尝一口吧!” 尽管她不喜欢孟九安,待她也一向生疏,但不得不承认孟九安厨艺极好,尤其擅长面食。 不说还好,一说孟婉仪更恨,恨得紧紧握起了拳头,像是被线牵住了要一样,机械的转过头红着眼睛朝着桌子的方向看了看,冷笑道:“谁爱尝谁尝去,又不是专为我做的。” 谁不知道最爱吃拨鱼儿面的是孟九思,她不过是顺带的,才不稀罕呢。 温氏见她还是不肯吃,急得眼泪掉了下来,苦口婆心道:“仪儿,不管她是为谁做的,反正这拨鱼儿闻着极香,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说着,她端起银碗,走到了床前,坐了下来,想喂她吃一口,她却倔强的将头往床里头一扭,硬是不张嘴。 温氏急得无法,将银碗放到床边桌几上,然后握住孟婉仪的手,握在手里只觉得她的手变得像小鸡爪子似的,瘦的胳人,她一时心痛,眼泪流的更凶了。 “仪儿,娘求求你了,你就吃一口吧,若饿出个好歹来,娘还怎么活?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娘啊。” 孟婉仪见温氏哭成这样,心中一软,眼泪就蓄了出来,颤着沙哑而无力的嗓子哭道:“不是仪儿不想心疼娘,是仪儿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自知无颜面对娘,娘......” 说着,她忽然抽开手,身子一翻,趴伏到枕头上悲伤大哭起来。 “仪儿已经毁了,这一辈子都毁了,仪儿对不起娘,若不是不忍见娘伤心,仪儿早抹脖子死了干净。” 温氏只觉得心里被一针一针扎得刺痛,她心痛的伸手抚了抚孟婉仪哭的乱颤的背。 她的仪儿怎会有事呢,那仙道不是说仪儿是她命中的小福星么?都说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的仪儿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仪儿,你怎么又说这样丧气的话,你这不是想要娘陪着你一起去死吗?” “不,娘——”孟婉仪忽然又翻过身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挺挺的就坐了起来,紧紧握住温氏的手,“你不要死,仪儿也不要死,仪儿实在不服,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三姐姐非要用那么下作的手害我,还毁了我的一生,为什么?!” 温氏哭道:“许是她觉得我偏心吧,可是仪儿,有些事未必是黛黛......” “娘,你不要再说了,都是她,都是三姐姐害得,虽然娘偏疼了我一点......”她眼睛里迸射出恨绝的红光,咬着牙齿道,“可是她有爹爹的疼爱,有大哥的疼爱,就连阿姐......” 她忽然转过头,恨恨的盯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拨鱼儿,猛地一挥手,将碗打翻在地,心中充满的痛恨,歇斯底里的大叫道:“阿姐不过就是爹爹在外面捡来的野种,她有什么资格充大姐,她送来的东西我不要,我绝不——” 她恨透了孟九思,也恨透了孟九安,因为有她们在,她在府里才会暗淡无光。 不管走到哪里,人们嘴里称赞的永远都是孟九安,孟九思,说她们姐俩如何如何美貌,说她们如何如何风华绝代。 而她,在她们两个人的光环之下,她完全成了陪衬,她听过最刺心的一句话就是:“真真怪了,孟家大姑娘和三姑娘倒像亲姐妹似的,五姑娘反倒不太像,虽生还算清秀,但也仅限清秀,比起大姑娘三姑娘倾国倾城的美貌,差得那可不至一星半点。” 那时,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过得比她们都好,她要告诉所有人长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 她一定要嫁的给她们两个都好,所以她费尽心思将薛良抢了过来,结果薛良却背叛了她,转而和沈明珠订下了亲事,这要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娘,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娘又不能陪她一辈子。 “仪儿,你给我闭嘴!” 忽然屋外传来沉声一喝,在瞬间打断了孟婉仪委屈的哭诉,随着声音,孟秦已经大跨步的走进了屋里,眼睛看着孟婉仪时,盛着巨大的失望和惊怒。 若说她和薛良私会之事还不足以令他怀疑女儿的品性,可此刻她的话容不得他不信了。 她污蔑黛黛,还恶毒的出言辱骂安儿是野种,这是他的女儿吗?这是令他疼爱,在生死攸关之际一心思念的小女儿吗? 孟婉仪不想孟秦会突然闯入,一下子吓傻了,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看到他的目光犀利如针,带着一种痛绝的失望之色,她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张张嘴,惶惶的唤了他一声。 “爹爹......” 孟秦没有理他,只是深深皱着眉头沉默的盯着他,仿佛在下一秒,他就能气愤的冲上前挥她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他这种可怕的样子实在吓坏了孟婉仪,温氏也惊住了,抹了一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强自镇定的起身迎了过去,抖着嗓音道:“老爷,这会子你怎么过来了?仪儿她......她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因为心虚,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孟秦怒到极处,冷笑了一声:“红叶,这些年,你是如何故意冷淡疏远黛黛的我且不说,我只问你,仪儿她有——没——有——错?” 温氏额头冷汗直冒,咬着牙点头道:“有错。” “什么错?” “仪儿错就错在太单纯,太心直口快......” “呵呵......到现在你还在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她。”孟秦冷笑着打断了她,又痛心疾首的看向孟婉仪,目光里染上了几分冷意,“仪儿,这些年爹爹不能陪在你身边教导你是爹爹的错,但是仪儿,你可知自己犯什么错?” 孟婉仪只是咬着嘴唇,凄惶的摇头。 孟秦重重叹息了一声,沉下愤怒的心绪慢慢问道:“你说都是黛黛害得你,我问你,黛黛如何害你了?” “我......” “是她逼着你在她和薛良有婚约的时候跑到静安寺和薛良私会了?” “......” “还是她又逼着你,让你和薛良在府里私会?” “......” “路是人一步步走出来的,这一切都是自己你做的选择,与黛黛有什么干系?你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非但不知道反省,反而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黛黛身上。” “......” “难道你就没错,仪儿,你扪心自问,你就没错?” “......” “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和黛黛可是亲姐妹,你为什么非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去污蔑她!” “......” “还有安儿,她虽不是和你血脉相连......呵呵......”他悲伤的冷笑了一声,“与你血脉相连的黛黛你尚且恨之入骨,更何况安儿。” “......” 孟婉仪听得面色灰败如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双手紧紧握住织金锦被,指节发出咯咯声音,死死的咬住牙,闪着泛着森森寒光的泪水盯着他。 “我不管你是怎么看安儿这个姐姐的,但是在我心里安儿和璋儿,和黛黛,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侮辱她!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你,仪儿——” 孟婉仪听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声:“是啊,我算什么呢,在爹爹心里我又算什么呢?” 孟秦见她听到现在就像不开化似的,还是一味的钻进自己的死胡同,死不承认自己的错,只自私自利的想着别人分了她的爱,他大为痛心,同时更大的愤怒又将他袭卷,他怒极反笑。 “那你想在爹爹心里算什么呢?是不是要爹爹只疼你只爱你一人,将你阿姐,大哥,三姐全都抛诸脑后你才遂心?” “......” “一个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自利到如此地步,连自己骨肉相连的兄弟姐妹都嫉恨的不能容忍......” 这话说的很重,重到温氏也承受不了了,她流着泪抱屈道:“老爷,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没弄明白,你不能这样说仪儿,仪儿她多么善良大肚......” “够了!”孟秦骤然暴怒,脸色变得铁青,“红叶,这世上怎么会你这样糊涂的娘!除了仪儿,你眼里还能看得见谁?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痛恨黛黛?” 温氏一下子没忍住,声音变得尖锐:“是,我恨她,恨她长得像那个妖精!那个在你心里住了一辈子,拔也拔不掉的妖精——” “温红叶!!!” 孟秦咬着牙叫出她的名字,忽然抬起了手。 129落水 眼看着孟秦的手掌要落下来,温氏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眼里泛着红,倔强的盯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他这一巴掌扇到自己的脸上。 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他手臂上力一卸,手软软的松了下来,看着她时眼光一点点变灰,一点点变冷。 这样的眼神看的温氏心猛然一落,只落到地狱深处再也找不回来,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愤怒,悲伤,痛恨...... 最后所有的情绪汇聚成冷意,绝望的,死灰般的冷意,好像他整个人都跟着变成了灰烬,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 她的身体下意识的战栗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清楚说什么都不能再挽回他了。 其实,她早就无法挽回他的心了。 因为他的心里装了别人,再也容不下她,哪怕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化灰化烟,她也争不过一个死人。 突然,听到孟秦轻轻的笑了一声。 “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仪儿像你,真的很像很像......” 说完,他一拂袖便离开了。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动夏日茂密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吹动一大早便像火般的太阳躲进了云层,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让身体的燥热消减不少,于心底深处又生出丝丝凉意。 像极了那一天他遇到她的天气。 也是一个夏日,也是忽起狂风,他驾马回府,在半途看到一群纨绔子弟围住了一个姑娘,他跳下马来将那群纨绔痛揍一顿,那群纨绔说着狠话狼狈逃窜。 一时间,大街上静了下来,他看着她怯弱弱的朝着自己走来,眼里还含着未干的泪,瞧上去雾蒙蒙的,雪白的脸上被泪水洗过,泛着醉人的红晕,一头漆黑的秀发,有些散乱,像是乌鸦的翅膀在狂风中用力的扇动。 她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子,柔声说:“小女子温红叶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还请恩公留个姓名,他日小女子也好寻你报恩。” 当时,他年少轻狂,说了一句不知轻重的话:“既想报恩,不如以身相许!” 或许,一开始便是错的。 不是错在救她,而是错在这一句以身相许引来的以后。 可是若没以后,他的璋儿,他的黛黛在哪里?还有仪儿...... 想到孟婉仪,他心中再度涌起一种深深的痛惜和无力感。 也不知要去哪儿,出了听风阁只是这样漫无目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连风停了,太阳又钻出了云层都不知道,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柔媚的声音:“侯爷......” 孟秦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身着鹅黄罗衫的女子浅笑盈盈的朝着他走来,走到他面前福了一福。 “白莲见过侯爷。” 孟秦眉毛拧成了一条直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问了一声:“蒋姑娘有何事?” 蒋白莲盈盈一波一荡,无限婉转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见侯爷心事重重的样子,想上前问问,若有什么不遂心的地方可以说与白莲听,白莲虽是一介小女子......” 孟秦眉毛皱的更厉害,两道浓眉都快拧到了一处,不解的看着她:“我和蒋姑娘很熟吗?” 蒋白莲羞臊的摇摇头:“白莲甚少有幸能见到侯爷,也只那日在山神庙回来的路上和侯爷多说了几句话,算......算不得很熟,但......” 孟秦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既不熟,本将军有心事为什么要跟你说。” 蒋白莲嘴一张:“......呃” 正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时,突然从茂密的花草丛里钻出一只毛绒绒的狗来,蒋白莲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吓得尖叫一声,朝着孟秦的方向扑去。 孟秦哪里知道她的小心思,在她扑的时候,两眼尽盯着狗了,见这里离陶怡阁很近,生怕狗跑到陶怡阁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弯腰顺手就抄住了狗。 蒋白莲往前扑了一个空,差点栽到草丛里去,幸好最后关头稳住了,她拍拍惶惶乱跳的心回头看时,孟秦已经拎着狗走远了,狗被孟秦扼住了脖子拎着,发了可怜的呜咽声。 她心中怅然所失,到底是这孟秦太不解风情,还是她在孟秦心里连只小狗不如? “咦,这不是白莲姐姐吗?” 蒋白莲一愣,回神过来转头看去,就看到傅言柔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款款走了过来,怕被太阳晒到,团扇遮在头顶,另一只手拿着帕子在脸上扇风,脸上似带着急色。 她收敛了失意,转而冲着她笑问道:“一大早的,言柔妹妹怎么有兴致逛到园子里来了?” “这大热天的,哪有兴致逛什么园子呀,是我哥哥带来的一只猧儿寄养在这里,却不小心让它跑了,就朝着这方向跑的,若跑出去还好,跑到三姑娘那里去就麻烦了,白莲姐姐可看到那只猧儿了?金黄色的毛。” 说着,两手又比划出一个大小来,“这般大。” 因为那只小猧儿连咬了两个孩子,那孩子的爹娘叫嚣着要打死猧儿,哥哥实在不得已,才将小猧儿送到她这里来寄养。 蒋白莲心中恨恨,若不是这猧儿突然跑了出来,说不定都能成事了,她暗暗咬了一下牙齿正想说不知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点头道:“刚刚突然冒出来一只小狗,被侯爷抓走了。” “呀!”傅言柔故作惊讶道,“那我赶紧去问问侯爷,白莲姐姐告辞了。” 蒋白莲望着她的背影,冷冷一笑。 以为弄只狗出来破坏了她的好事,她就有可趁之机了?真是笑话! 合府谁不知道傅言柔是孟祥的准姨娘,两个人早就有了首尾,谁还会瞧得上她?更别说孟秦了。 孟秦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孟九思,因为孟九思对狗过敏,府里人甚少养狗,就算养也是偷着养的,怎可能让狗这样明晃晃的跑出来,她此番寻去不被孟秦训斥一顿就是好事了,还想借着狗勾引他,简直白日做梦。 她这样想,傅言柔却不是这样想的,就在她怀着一颗激动且娇羞的心去寻孟秦时,没想到孟秦走的那样快,她绕了几大圈都没有寻到人,悻悻的回头时,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哈哈......铁三八,想不到你这人讨嫌归讨嫌,烤肉的手艺还不错嘛,还没烤好,就飘香四溢的让人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切,再敢叫我三八,老子不给你吃烤肉!” “嗨!你这臭丫头,竟敢在你主子面前自称老子,信不信老子罚你蹲马步!” “好啊!我这就去找将军大人,让你陪我一起蹲马步。” “你你你,你个小人,竟又想告我黑状,看小爷我不......” “你想怎么样呀,哎呀呀,肉快熟了,快,帮我把盐巴递过来。” “来了,来了......” 孟怀璋正屁颠颠的拿了盐巴走过去,忽然眼前闪过一个淡蓝色的影子,定睛一看,竟是傅言柔。 傅言柔并未将他放在眼里,闻着肉香一看,脸色顿时大变,伸着手指指了指,颤声道:“你......你们怎么能吃猧儿,猧儿那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吃了我的猧儿?” 铁妞和孟怀璋一脸懵逼的看着她,她脚一跺,捂着眼泪悲痛欲绝的飞奔而去。 铁妞不明所以的嘀咕一句:“这人莫不是有毛病吧,谁吃她的猧儿了,老子明明烤的是兔肉。” 孟怀璋忽然作出一副哭相来,学作傅言柔的样子,手往烤肉上一指:“铁三八,你......你怎么能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吃了我的......” “我去你大爷的!” 铁妞只觉得肉麻的实在听不下去了,脱下鞋子就往孟怀璋脸上砸去,孟怀璋捧着一罐子盐,大笑着往旁一躲,那鞋子擦过他的头呈抛物线状飞了出去。 好死不死,正好温氏从听风阁出来准备回竹园,经过此地,听到铁妞和孟怀璋放肆的笑声,觉得大不入耳,想走过来将孟怀璋带回屋训斥一顿。 “啪”的一声,鞋子正好与她的苦瓜脸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在她身上滚了两滚,落到了地上。 顿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铁妞和孟怀璋惊愕的看了看温氏,两个人双双心虚的低下了头。 温氏心情本就恶劣到了极点,这会子气得脸色铁青,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铁妞时仿佛在血光里浸过。 她本来对这个新来的丫头也不多讨厌,相反,第一次她跟着孟怀璋来她屋里时,她无意间注意到她,就多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丫头生得十分面善讨喜。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竟是黛黛的丫头,心里便不大喜欢起来,再后来听说她行为极其粗鲁,哪像个下人,倒像是混世魔王似的,每天正经事一件不干,专喜欢蹲在凳子上嗑瓜子吹牛皮,她更加不喜。 好好的儿子不能叫一个没有规矩的野丫头带坏了,就在她心里琢磨着要将铁妞赶出府时,府里又传出了有关老爷和铁妞的风言风语。 她自然是不信的,别的不敢保证,老爷这个人极其偏心黛黛,既然黛黛认了铁妞做妹妹,他就不可能沾染分毫。 果然,后来证明是孟婉芳干的! 虽然,她和老爷没什么,但她和璋儿这般没大没小,打打闹闹,保不齐哪天就闹出什么丑事来。 如今更是胆大包天到扔出她脚上的臭鞋子砸她的脸,简直反了天了,即使原砸的不是她,砸她儿子也不能容忍。 她眼里凝聚着暴风雨般的愤怒,正待爆发,铁妞深吸了一口气,急步走上前来就要道歉,孟怀璋已经抢在她前头哭丧着脸道:“母亲,对......对不起,是儿子......不......不小心砸......” 孟怀璋不顶罪还好,一顶罪更让温氏气不打一处来,先是恨恨的盯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盯了铁妞脚下一眼,只见她脚上右脚只着了一只罗袜,脸色都气得扭曲变形了。 “孽障!你当我是瞎子吗,明明是这个贱婢以下犯上,你还敢维护她,我看你早就被这个贱婢带坏了,一点规矩,一点高低都不懂,还不赶紧滚回屋里给我跪着去!” 铁妞本来真心想道歉,这会子听她一口一个贱婢的骂自己,心中也动了气。 她虽是打小混江湖的,见惯了人情世故,但也是倔强不服输的性子,立刻上前道:“大太太,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与大少爷不相干,要罚就罚奴婢一个人。” 温氏浑身发抖,连连冷笑了两声:“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哪来的这么大气性,还是你以为叫了黛黛两声姐姐,就真把自己充当成主子了?” 铁妞更气,但还是忍不住了,只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好一个奴婢!我侯府不养这样胆大妄为的奴婢——” 温氏已经不想再和铁妞说话,只觉得再和她多说一句也是浪费口水,如果再任由这个野丫头待下去,她连儿子也要失去了。 都怨黛黛,弄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眼里没主子的贱婢到府里,难道还嫌璋儿一心偏袒她偏袒的还不够吗,还要弄一个野丫头来将儿子拿捏死。 越想越气,她用力一抬手,用愤恨的眼神狠狠盯着铁妞,怒喝一声,“凌霜,赶紧叫人过来,将这贱婢带下去重责二十大板,再找个牙婆来将她发卖了!” 凌霜连忙擦了额头上的汗,凑到她耳边道:“太太,咱们家只有买人,哪有卖人的,不如打一顿,将她赶出去!省得她留在府里带累坏了大少爷。” 温氏已经气得两眼发晕,听了她的话,气咻咻的点头道:“也好,就将这贱婢重责二十大板,赶出孟府!” “母亲,不可!”孟怀璋已经急得满头是汗,跳脚上前挡在铁妞的前头维护道,“三八是我的丫头,谁都不许打她,更不许赶她走!” 铁妞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化作满满的感动,她一直以为大少爷讨厌她,想方设法的要将她赶走,没想到遇到事的时候,他竟这样维护自己,不惜顶撞自己的母亲。 她鼻子一酸,眼睛里涌起一丝滚烫,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温氏几乎失控的暴喝。 “孽障,你这个该死孽障,你竟然为了一个野丫头——” 后面的字她再不说出来,只觉得胸口疼的直抽,一口气提不上来,脸上瞬间由红转紫,全身跟着发抖不停,吓得凌霜赶紧上前为她缕胸口。 “太太息怒,为了一个奴婢气成这样不值得。”说着,轻蔑而愤怒的盯了眼铁妞,又很不客气的质问孟怀璋道,“大少爷,难道在你的心里太太还不如一个贱婢吗,你看你把太太气成什么样了?” 孟怀璋见温氏被气成这样,自己也吓坏了,脸上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直掉,看到温氏快要站不住的样子,他痛呼一声:“母亲。。。” 说完,连忙上前就想扶住她,温氏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恨恨的一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太太息怒。”凌霜又劝了一声,“奴婢先扶你到树荫下坐坐。” 温氏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满是失望的看了孟怀璋一眼,颓然的点点头。 很快,凌霜就将她扶到水岸旁一颗大柳树下靠着坐好,又吩咐了一个跟来的小丫头好好照顾温氏,自己则忿忿的走了过来,盯了一眼满脸愧悔的孟怀璋,冷笑一声。 “大少爷,论理奴婢也没资格说你什么,只是太太到底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能......”说着,她面色铁青的又扫了一眼铁妞,“为了一个贱婢......” “够了!”铁妞终于忍不住愤怒,一张小脸气的发白,“你一口一个贱婢,难道你就不是个奴婢,凭什么做奴婢的就贱了?” 凌霜显然没想到铁妞大胆到这个份上,出言就敢讥讽她,她虽然是个奴婢,但奴婢和奴婢之间也是不同的,她是大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不要说在竹园,就是在府里,谁不给她三分颜面,一个小小的铁妞又算得什么。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目光如针般盯着铁妞时,恨不得在她娇俏的惹人嫉妒的脸上戳出无数个洞来。 微微顿了一下,她怒极反笑:“你才来府里多久,就敢这般猖狂了?”说完,愤怒的一转头,“来人,先掌她的嘴!” 刚听到风声赶过来的婆子立刻冲上来,一抬手就要狠狠扇她的嘴,她们哪里知道铁妞的武功有多厉害,不要说掌她的嘴,就是近她的身也不能够。 只是,还没等到铁妞发挥,孟怀璋已经挺身上前,一把握住了婆子粗壮的手腕,将她的手往背后一折,怒喝道:“谁敢动她,本少爷折了你的手!” “哎哟,痛痛痛......”婆子疼的满头大汗,连连哀嚎,“大少爷饶命,饶命啊......” “大少爷!”凌霜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至,愤怒之外又保持了一份清醒,她痛心疾首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大石头上背倚靠着柳树,有气无力的温氏,又回过头咬牙切齿道,“这大暑天的,太太已经受了暑气,难道你还想气死太太才肯罢休吗?” “我......”孟怀璋一怔,手已经松了下来,懊恼朝着温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何曾想要气母亲了,是母亲她......” 忽然,服侍温氏的小丫头惊叫一声:“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孟怀璋心中一惊,就看到温氏软软的倒在了小丫头的怀里,他又痛又愧,惊呼一声“母亲——”,便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温氏本来只是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再加上天气炎热,一时没坐住才跌在小丫头怀里,根本没昏厥过去。 孟怀璋不来还好,一来反激起她胸腔里汹涌澎湃的怒火,其实这怒火也不全是因铁妞和孟怀璋两人而起,刚刚在孟秦那里,就已经憋了满肚子火气。 她一时没地发泄,突然被铁妞拿鞋子砸到,火就全部发作出来,结果儿子非但不帮她,反而帮一个野丫头,刚发出的火又迅速的重新燃烧起来,比先前烧的更加旺盛。 当孟怀璋蹲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她,要扶住她时,她突然间惊醒,憋着一张比猪肝还紫的脸色,拼出全身所有力气,怒不可遏的尖叫一声:“你个逆子——” 说着,将孟怀璋狠狠往旁一推,他一时没蹲稳,脚下一滑,向后面一汪池塘里倒去,他的手正好拉着温氏的衣襟,慌乱间根本意识不到要松开,只听到温氏“啊”的一声尖叫,被孟怀璋一起带着跌入了池塘之中。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凌霜面色全无,大叫一声:“太太,太少爷——” “快来啦,救命啊,太太和大少爷掉到池塘里去了......” 紧接着,又响起丫头婆子们惊惶失措的呼救声。 “咕噜,咕噜......” 孟怀璋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慢慢的向下沉,他已经惊恐的不知所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对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的想要挣扎到水面,手一动,就感觉拉到一个重物,转头一看,透过茫茫池水,就看到温氏也在水中垂死般的挣扎。 “母亲......” 他急的眼睛里充出血来,都是他,要不是他失手带下了母亲,母亲也不会跌入水中,他乱扑乱划的划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托举出水面,温氏却抢在他之前,忽然伸出手用力的将往上推了一把。 即使她对这个儿子再愤怒再痛恨再失望,生死攸关之际,她本能的还是要救儿子。 孟怀璋只感觉身子往上一浮,忽然,他恍似听到砰通一声,有人跳了下来,雪白的小脸,长长的头发,像是水中的仙子一样...... 好像是三八啊! 当他慢慢看清她的脸时,她已经游到他的身后,一只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头和颈,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急速游向岸边。 很快,孟怀璋就被救上了岸,他来不及感谢铁妞的救命之恩,通红着双眼,跪在岸边大声呼唤:“母亲,母亲......” 虽然相继有府里的侍卫和小厮跳下去救人,但没有一个人救起温氏,孟怀璋悲痛欲绝,要不是有两个小厮死死的拉住他,他已经重新跳下了池塘。 铁妞看着他恨不能再跳下去救温氏的模样,望着池面,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砰通一下又跳下了池塘。 温氏此刻只感觉自己快被汹涌而至的池水吞没,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胸口窒息的厉害,根本透不过来气,身子也像随风飘荡的柳絮一样无法着落。 她忽然有了一种濒死的窒息感,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她的仪儿怎么办? 她的璋儿虽然不成材,天天惹她生气,可是他到底是她的孩子呀,还有黛黛...... 不,黛黛不是她的女儿,她没有这样的女儿,她是夏薫儿,自从黛黛被找回来后,她发现她和夏薫儿越来越像,她一定是夏薫儿的附身,来找她报仇了。 她不能输,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她要活着保护她的仪儿。 想要活着的心让她在水中不停的挣扎,双臂乱挥乱拍,溅死一阵阵水花,她的身体却不断的往下沉。 就在她挣扎的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眼前闪过一道光,从光里游过来一个仙子般的小人儿,水底的视线很差,她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觉得异样的熟悉。 很快,她感觉身子一轻,有人托住了她,她在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看见她随风飘荡的袖口上绣着蔷薇花,她顿时一惊。 竟然是她,刚刚她喊打喊卖的野丫头铁妞。 她竟然以德报怨救了她的性命? 心头顿时掀起万千情绪,所有情绪渐渐陷入黑暗之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闭着眼睛,任由这双小手将她托出了水面。 “救上来了,太太被人救上来了......” “母亲,母亲......” 岸上是孟怀璋,凌霜喜极而泣的声音,还有人不停的在乱叫着什么,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所有的声音,这一刻温氏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氏才有了意识,就听到耳朵边有个焦急而颤抖的声音在呼唤她:“红叶,红叶......” 是阿秦吗? 是当年那个在街上打抱不平救下她的少年郎孟秦么? 是他,她的阿秦又回来了。 她的心,像死灰一般的心在这一刻突然燃起了希望,她缓缓的睁开眼,就看到他苍白的脸,充血的眼。 “红叶,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所有的焦急在这一刻化作喜悦。 “阿秦......” 她从嗓子眼里浅浅柔柔的唤出他的名字。 “红叶......” 这声呼唤让他仿佛看到当年的她,他眼底轻轻一颤。 “母亲......呜呜......母亲,你终于醒了。” 孟怀璋浑身湿透,痛哭着想要扑到她的怀里,又怕再次伤害到她。 “璋儿,不哭,我没事。” 仿佛所有的怨气和愤怒已随着她的落水被冲洗干净,此刻她的心里充满着柔情和感动,还有那么一丝愧悔,她艰难的转过头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铁妞默默退下的背影,她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对......不起......” 刚说完,她的身子忽然又是一轻,孟秦已将她打横抱起,又吩咐了身边的人道:“快去请太医!” 温氏心里既充满了温情和喜悦,同时又有些害臊,努力的抬起手扯了扯他的衣服,羞赧道:“老爷,这于礼不合,快放我下来,我没事。” “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有什么于礼不合的。” 他旁若无人的坚持抱着她径直去了竹园,她的心里升起更大的欢喜,原来他的阿秦还是在乎她的,这么多年,是她自误了么? 可是,夏薫儿...... 她欢喜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 陶怡阁 孟九思本来看帐看的好好的,忽然有人来报,说大太太和大少爷双双跌入东边池溏里,她吓得将帐一丢便跑了过去。 对于温氏这个母亲,她早已冷了心肠,只将她当个熟悉的陌生人,但孟怀璋是个旱鸭子,她实在担心他出事,跑过去的时候,心急火燎的。 及至跑到那里,不仅大哥被铁妞救上岸,就连母亲温氏也被铁妞救了,她见大哥没事,便带着铁妞回了陶怡阁。 一回陶怡阁便命人打了热水来,铁妞洗澡不惯有人在旁边,所以孟九思只得让她一个人洗,她在外面熬了一碗热热的姜汤等铁妞出来。 忽然,听到铁妞惊叫一声。 孟九思连忙跑进去看,只见铁妞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白亵衣,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有水滴不停的往下滴着,洇湿了大片衣衫。 “铁妞,你怎么了?” “姐姐......我......”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的小脸吓得惨白,惊恐失措的望着孟九思,张嘴吞吞吐吐说了三个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孟九思从来没见过她吓成这副模样,更加着急,她冲过去跑到她的面前,双手扶到她的肩膀:“铁妞,你到底怎么了?” “哇”的一声,铁妞忽然大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到孟九思的身上,“姐姐,我完了,我快死了,呜呜......” 她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软弱害怕的时侯。 许是从前的她知道即使软弱即使害怕的想哭,也没有人会听自己哭,更不会有人在乎自己,所以才一直假装坚强。 现在到了孟九思面前,她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脆弱。 其实,早在斗云寨,她在她面前就没忍住自己的脆弱,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恐怕在她心里她已经将孟九思当成了家人,她从小到大一直渴望的家人,可以依靠的家人。 孟九思听她哭的这般伤心,更是心痛焦急,一边温揉的抚着她的背,想要安抚她,一边急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铁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松开抱住她的手,连忙后退一步,手难堪的捂在裤子上。 孟九思顺着她的手定睛一看,视线集中到她的裤子上,这才发现有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告诉她道:“铁妞,你没事,你只是长大了,来葵水了。” 铁妞眼睛悬着晶莹的泪珠,一脸懵态的看着她:“葵水?” “嗯。” “葵水是什么?” “葵水就是......” 孟九思想了想,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铁妞似懂非懂的抹了一把眼泪:“那姐姐你也有葵水么?” “嗯。” “那有了葵水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生小娃娃了?” 孟九思脸色红了红,然后噗嗤一笑:“也可以这么说。” 说完,又吩咐绿桑和青娥准备了丝织布条和棉花,顺便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似的教铁妞如何处理,待处理完,又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时,铁妞皱皱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孟九思连忙将姜汤端给了她。 铁妞皱着眉毛看着熬的酽酽的,冒着热气的姜汤:“姐姐,这大热天的,只当跳到河里洗了个澡,还省得晚上洗呢,不用喝这劳什子。” 孟九思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不行,虽说是大夏天的,这池子里的水也冰凉,而且......” 她目含责怪和关心的看着她,“你第一次来葵水,跳进湖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仅这碗姜汤要喝,待会还要请太医过来开些药方子为你调理一下。” “啊?”铁妞嘟起了小嘴,“怎么这么麻烦啊?还是没有葵水的好。” 孟九思无奈一笑:“你这丫头净说傻话。”说着,将姜汤递到她的嘴边,“乖,快喝吧。” 铁妞只得揪着眉毛苦着脸乖乖喝下了姜汤,喝完之后绿桑又递了一杯温水给她,她急忙拿过温水一饮而尽,方觉得嘴里的味好了些。 打小,她最怕吃生姜。 刚刚喝完,凌霜就过来了,见到铁妞,她脸上有些尴尬的样子,一阵青一阵白的,先是跟孟九思行了一个礼,又转身对着铁妞福了福,脸色由青白涨成通红低声道:“铁......姑娘,今日多有得罪,实在对不起。” 铁妞的性子素来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计仇,听她这般说,便不再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一点小事而已,只是......”她顿了一下,“以后可不许再随便骂人了。” 凌霜紫涨着脸,陪笑道:“再不敢了。”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太太有请铁姑娘去竹园一趟。” 130孟家小女孟九歌 孟九思立刻问道:“这会子母亲请铁妞过去作甚?” 凌霜恭恭敬敬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侯爷也在,说让姑娘一起去呢。” “那好吧!” 既然爹爹也在,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坏事。 及至两人走到竹园时,不仅孟秦在,孟怀璋,孟婉仪都在。 孟怀璋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就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低着头,拧着手指连大气也不敢喘。 孟婉仪俯在温氏的身上,好像温氏这会子已经淹死了一样,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见到二人过来,她连忙起身,拿帕子拭了满脸泪水和汗水,也没有迎过来,只是低着头,沉默的坐在床边,手里不停的拧着帕子。 孟怀璋一见孟九思和铁妞来,他一改颓丧之态,立马高兴的迎了过去:“黛黛,三八......” “咳咳......” 孟秦严肃的咳了一下,孟怀璋立马改口道,“黛黛,铁妞,你们可来了。” 说完,眼泪水汪到了眼睛里,满是感激自责的看向铁妞,冲着她深深的鞠了一躬。 铁妞连忙扶住了他:“大少爷,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孟怀璋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三八......哦,铁妞妹妹,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孟怀璋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哪怕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铁妞少了几分拘谨,嘻嘻一笑:“那好,以后可不许偷偷把我的瓜子藏起来。” “不藏,再不藏了,你想吃多少多有,哪怕堆成一座山,我也替你搬来。” 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呢,小鸡肚肠的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他这样处处针对铁妞,人家还救了他的性命,他的心里已经愧悔的快无地自容了,这会子铁妞说什么就是什么。 铁妞见他这样,只是捂着嘴笑了起来。 “黛黛,铁妞,你们两个过来。” 这时,响起了温氏柔软且带着几许温度的声音。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因为落水时脚不小心被割破了,这会子正半倚在床上,身后垫着攒金丝弹花软枕,头发上的水在软枕上落下一片暗淡的水迹。 虽然脸上还带着苍白之色,但脸色已比刚才好了许多,而且这是夏天,即使落水受了些凉气也是有限,主要是受了惊吓,现在平定下来,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 她看了一眼孟婉仪,见她悲伤模样,也不忍强逼着她迎上去,自己勉强坐起,冲着孟九思和铁妞招了招手。 铁妞不太愿意过去,温氏那样对她,她对她印象自然不太好,她救她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品德有多么的高尚,以德报怨,舍已救人,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孟怀璋非要跳下去送死。 迟疑间,孟秦朗声笑道:“小铁牛,还不过来,你娘又不会吃了你。” “什么?”铁妞惊的将眼睛睁到了极大,“什么娘,我哪里来的娘?” 就连孟九思也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一定是母亲不知道如何感谢铁妞的救命之恩,想认下她做义女,当然,这必定是爹爹先提议的,否则,依母亲的性子,未必肯这样做。 怪道,刚才凌霜对铁妞的称呼都变了。 “傻孩子。”孟秦笑的无比宠溺,“黛黛,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你妹妹过来。” 孟九思忙携了铁妞的手,走到孟秦面前,于温氏,她心里的疙瘩一时是难以解开的。 且不说今生温氏如何偏心,前世死前那一幕像是一根深入心脏,难以拔除的刺一样,时不时的就要刺痛她一下。 二人刚走到孟秦面前,孟秦忽然端了一杯白茶递到了铁妞面前,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郑重的看着铁妞,一字一字,认真的问她:“小铁牛,今天你敬了我和你伯母这杯茶,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了,你可愿意?” “什么?” 铁妞和孟怀璋顿时震惊在那里,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尤其是铁妞,已震动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孟婉仪阴恹恹的坐在那里,心突然像被冰冷的锋刃深深扎了一刀,痛的厉害,想张口问温氏什么,牙齿一跌,狠狠的咬到舌头上,一股咸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 再想问,却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孟九思虽然能想像的到孟婉仪心里人嫉恨成什么样子,却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心情。 若说她对母亲还残留着那么一丝丝矛盾的难以割舍的生育之情,她对孟婉仪是连一点姐妹之情都没有了。 她笑着轻轻推了铁妞一把:“妹妹,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敬了这杯茶。” 铁妞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惊喜一下子砸晕了,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盯着孟秦道:“将军大人,你......你说什么?” 孟秦笑着重复了一遍:“今天你敬了这杯茶,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你可愿意?” 铁妞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会砸到她的头上,傻在那里,又转头问了问孟九思:“姐姐,你听到将军大人说什么了么?” “傻三......哦,傻妹妹,我爹说要认你做女儿了。”孟怀璋激动的抢答。 看到铁妞如此震动的模样,孟九思就知道她心里是极高兴的,这个丫头打小没有家人,她是有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家。 就像当初她流落在外,渴望能回到家是同样的心情,她心有所感,眼睛里已经含着泪了,欢喜拉着她的手点点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真真正正的妹妹了。” “这是真的吗,还是在做梦,我从小没爹没娘,也没兄弟姐妹,上天真的给了我爹爹,给了我姐姐,给了我大哥......” 此刻,她已经感动欢喜的忘记了和温氏之间所有的不快,尤还不敢相信的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温氏,望着温氏脸上挂着的善意而慈爱的笑容,还冲着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已是泪光闪烁,喃喃道,“......还......还给了我娘?” 天知道,她连在梦里也渴望着能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的陪伴,得了姐姐和阿姐,她已经欢喜的不得了,如今又得了爹娘和大哥,她简直快乐的像掉了米缸里的老鼠,乐的找不着北了。 这是真的吗,不会是梦吧,就像曾经做的梦一样,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手拧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痛,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傻妹妹,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孟怀璋已激动的快要飞起,完全忘了铁妞是薛朝的丫头,他当初是如何殚精竭虑的想着要将她赶走。 铁妞欢喜的接过茶,湿润着两眼,跪下道:“爹爹,请喝茶。” 孟秦看着她高兴的模样,也跟着高兴,于高兴之外,心里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 在应西时,他就挺喜欢这孩子,大大咧咧不拘不节,而且还耍得一手的好武功,比璋儿的那些花拳绣腿不知强了多少倍。 当然,他喜欢她不仅是因为她的性格,还因为铁妞和她的黛黛一样,曾流落街头吃过很多很多的苦。 他郑重的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把金刀:“认你认的仓促,也未来得及备什么礼物,这把金刀跟了爹爹几十年,如今爹爹就送给你了。” “刺啦——” 这把金刀好似直接插入了孟婉仪的心脏,将她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伤的鲜血淋漓,她痛的几乎快坐不住,这时温氏倾过身来,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在大夏天里也冰冰凉凉的,还在颤抖,她的心骤然一痛。 她同意收铁妞做义女,出于几方面考虑。 一来她心存羞愧和感恩,二来不想扫了孟秦的兴致,三来铁妞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自然不可能再将她赶出府,万一和璋儿之间弄出什么不堪的男女之事就麻烦了,虽然她心存感激,却不想要这样无父无母,四处飘荡的野丫头做儿媳妇。 认了她做女儿,就彻底的断了她和璋儿之间的可能。 这所有的原因交织到一处,她虽不是太乐意,但也能勉强接受了。 铁妞哪里知道温氏心里的这些弯弯绕,对于温氏,她现在也没什么感情,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姐姐,喜欢将军,还有阿姐,至于大哥孟怀璋,她算是勉强喜欢吧,谁叫他一直惹自己生气的。 有这么多喜欢的人成为自己的家人,就足以令她兴奋的不行了。 她捧过金刀,脸上笑着,眼睛里的泪却已经滴落下来,落在金刀雕刻的纹路里滚了几滚。 “谢谢爹爹。” 这礼物她太喜欢了,很称她的气质。 “嗯。”孟秦满意的点点头,又端了一杯茶,朝着温氏的方向看了看。 她会意,连忙端过茶,走到温氏面前跪下行礼,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娘,请喝茶。” 这一声娘,就如千万把利刃,直把孟婉仪的心刺成了筛子,她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没有人会在乎她,哪怕平日里最最疼爱她的娘,也要被人抢走了。 这种疼痛的感觉如惊涛骇浪般似要将她淹命,她几乎要大喊也声:“不许你叫我娘,我娘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谁都不许抢走!” 最后,她死命的咬牙,将这句话逼回到了肚子里,每一个字逼回去的时候,就尤如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已将她的心扎到麻木。 “......” 仪儿,你怎么了? 你放心,娘虽然认了铁妞,但你才是娘最最疼爱的女儿,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温氏感受到她的手更剧烈的颤抖,心跟着疼痛,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只得暂且将想说的话收了回去,又收回握住她的手,稍稍坐直,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拿出刚刚准备好的正冰飘绿花手镯送给了铁妞。 铁妞虽然对手镯不太感兴趣,觉得远不如金刀来的实在,但还是乖乖巧巧的接受了。 这时,孟秦笑道:“认了爹娘,就要认兄弟姐妹了,对了,小铁牛,你今年多大了?” 铁妞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孟九思心疼的看着她,心中叹了叹,早在应西她就问过她了,她对自己的身世年龄一无所知,只是凭着脖子里挂的一块刻着铁字的银锁认定自己姓铁。 “......” 孟怀璋心中也叹了叹,想不到三八......呃,是铁妞妹妹竟然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好可怜,他更恨自己从前那样待她。 孟秦听她这般说,更加疼惜她,走过来,宠爱的拍了拍她的头。 这样宠爱的神情落到孟婉仪眼睛里又是莫大的伤害,孟秦却粗心的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用父亲一样的语气对她说:“这些年难为你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孩子,别怕,从今以后你有家了。” 说着,看了一眼孟婉仪,孟婉仪正恨恨的盯着铁妞,突然迎到孟秦的目光,她惊惶的赶紧低下头,掩鉓了自己的情绪。 孟秦在瞬间似捕捉到她的眼神,却又恍惚的觉得看得不那么清楚,他愣了一下又道,“我瞧你和仪儿差不多大,这样吧,你排在仪儿之后,做我小女儿如何?” “嗯。” “......” 小女儿,爹爹竟然认这个粗鄙的野丫头做小女儿,不是说爹娘最疼的是小女儿吗? 爹爹这是想告诉她,她的位置已经完完全全被一个外了不知多少路的野丫头取代了么,凭什么,凭什么一个野丫头也要来抢本属于她的东西,她所拥有的已经所剩无几了,难道连最后拥有的也要被夺走吗。 她已经听不清,也看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只觉得他们的笑声很刺耳很刺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走出竹园,仿佛连灵魂都被人残酷的抽走了一样,她就像具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朝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走去。 阳光落在她身上,拉下一个极长,极阴,极乖戾的影子,影子落地生根,慢慢长大,长成了有毒的藤蔓。 嫉恨而悲愤的笑意再也无法掩鉓的溢上唇角。 “属于她的东西绝不许旁人染指分毫,她要一样一样的夺回来,全部夺回来!” ...... 竹园。 孟九思,铁妞,孟婉仪都已经回去了,孟怀璋回到摘星阁屁股都来不及落板凳,翻找了两本书忽然又折了回来,见孟秦和温氏正在说话,他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想上前,又不敢。 孟秦早就注意到他来了,见他蝎蝎蜇蜇的,不由皱了眉头看向他:“一个男孩子,就该堂堂正正的,怎么缩手缩脚的站在那里。” “璋儿,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事吗?” 倒是温氏的声音柔软不少。 “那个......”孟怀璋鼓起勇气走上前,挠挠脑袋道,“父亲,母亲,你们既然认了三八......呃......是铁妞妹妹做女儿,也该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不是,最好大气又不失优雅的名字,才称铁妞妹妹的气质。” 不管是铁妞,还是铁牛,亦或是三八,全都难听的要命,哪里配得上俊俏可爱的小妹妹。 温氏刚想说,人家的名字叫的好好的,干嘛多此一举的要改名字,说不定铁妞还不乐意呢,一个都没说出口,孟秦已经爽朗的笑出了声音,看着孟怀璋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你小子总算想到了一件正经事,我正有这个打算来着,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说完,颇为柔情的看了一眼温氏,“红叶,你脑子里可有什么好名字?” 温氏哪有这个心情帮铁妞想名字,刚刚看孟婉仪走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的心到现在都抽的一痛一痛的,恨不能飞到她身边去安慰她,只是脚下有伤,她走不了路。 她苍白的笑了笑:“我哪能想到什么好名字,还是老爷你想吧,我想铁妞那丫头一定喜欢老爷你给她取的名字。” “是呀,父亲......”孟怀璋不想自己的建议竟被孟秦采纳了,自是高兴无比,也找到了一些自信,乐颠颠的说道,“铁妞妹妹平时最崇拜父亲你了,每每说起你,眼睛里都在放光,你可是她心目中最最厉害最最崇敬的大英雄。” 孟秦乐了,毫不掩饰对铁妞的喜爱,乐呵呵的笑道:“这丫头最是机灵可爱,我在应西见到她时就十分喜爱,没想到今日竟认了她做女儿,可见我们有父女缘分,不过起名字还是得慎重些,容我好好想想。” 见孟秦对铁妞如此喜爱看重,连起个名字都这般慎重,不知为何,温氏的心忽然酸了酸。 孟怀璋是个急性子,恨不能马上就能屁颠颠的去告诉铁妞,他为她求了一个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连忙讨好的从袖子里掏出他刚刚找到的两本书递到了孟秦面前。 “都说《诗经》《楚辞》好名字最多,不如父亲从这两本书里挑个好名字给铁妞妹妹?” 孟秦无奈笑道:“你这孩子,怎这般性急。”说着,还是伸手接过书,坐下来认真翻看了一会儿,连茶都没喝一口,忽然颇为激动的说了一声,“有了,就叫九歌如何,亦或按府里女孩婉字辈,叫婉清。” 本来黛黛的名字应该按婉字辈,只是他带回了九安,黛黛又是生在九月初九,所以便给黛黛起名九思,后来有了婉仪,想着干脆按九排下去,红叶却不愿意,老太太也不愿意,何况二房有了孟婉芳,所以小女儿便按了婉字辈。 也不知铁妞喜欢哪一个。 “九歌,婉清?”孟怀璋将两个名字含里嘴里细细念了一遍,竟念出口齿生香的感觉,好像他自己得了好名字一样,激动的眉开眼笑,“这两个名字真是太好听了,又大气又优雅,铁妞妹妹一定喜欢,我马上就告诉她去,让她选一个。” “去吧去吧!” 孟秦难得宠溺的拍拍他的肩膀。 孟怀璋兴奋的带着刚刚得到的绝世好名迫不及待的飞到了陶怡阁,还没进屋就高兴的大报起喜信来。 “黛黛,铁妞,得了好名字,哈哈......得了好名字了。” 孟九思和铁妞刚回来一去,正在教铁妞写字,黛字才写到一半,忽然听到他如此兴奋的叫声,两个人云里雾里的转过头,孟怀璋已经飞奔进来,脸上全是汗珠子,眼里满带着激动的喜色。 “铁妞,恭喜你,你得了好名字了。” 铁妞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什么好名字?” 不会,这家伙又给她起什么稀奇古怪的烂名字了吧,再不济,估计也不会比三八更烂吧。 孟九思也是一脸茫然,孟怀璋却故作神秘的笑问道:“你们两个猜猜父亲给铁妞起了什么好名字?” “是将军......哦,是爹爹取的?” 铁妞根本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因为她身上的银锁刻着个铁字,庵里的人便叫她铁妞,这个名字一直跟随她到现在。 听说这个名字竟是将军起的,她顿时多了几分期待,激动的跑过去一把握住孟怀璋的胳膊:“那你快告诉我,爹爹给我起了什么好名?” 孟怀璋见她如此好奇模样,更加卖起了关子,将双手抄在胸口,头往上一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自己猜,猜到才算你的。”说着,垂下眼眸冲她得意的眨眨眼睛,“友情提醒一下哦,有两个名字让你选,每个名字都高端大气上档次,特别称你的气质。” “啊?这我怎么能猜得到啊,你就告诉我嘛!”她撒娇似的又摇了摇他的胳膊。 她大字都不识几个。 这不,姐姐刚教会了她写自己还有姐姐的名字。 望着像只可怜的小麋鹿似的,孟怀璋心中一软就要告诉她,想想,还是继续卖关子。 “再提醒你一句,这两个名字一个出自《诗经》,一个出自《楚辞》。” “......” 铁妞头大了,什么《诗经》,什么《楚辞》,字有多少,书有多厚,她连见都没见过。 这时,孟九思笑道:“那让我来猜猜。” 孟怀璋得意的笑道:“若黛黛你能猜的中,那我以后管你叫姐姐。” 孟九思笑着横了他一眼:“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说着,凝起眉头深思了一会儿,沉吟道,“爹爹给铁妞想了两个名字,那应该一个从九字,一个从婉字,这名字一个出自《诗经》,一个出自《楚辞》......” 她说出来的时候,孟怀璋脸上的得意僵了僵,不会吧,不会真给黛黛猜出来吧? 噗...... 男子汉一言九鼎,难不成他以后真要叫她姐姐?若让人听见了,还不要笑死。 唉—— 有个十分聪明的妹妹,有时候也叫人十分苦恼啊。 孟九思说的时候,铁妞好奇的看着她,又听她慢慢念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孟怀璋顿时抽了一下嘴角。 孟九思继续念:“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对!婉清,是不是婉清?” “好没意思,黛黛,你怎么这么聪明呢,一猜就中。” “哈哈......那你要喊姐姐姐姐了。” 这下轮到铁妞得意了。 自己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眼前就浮现出一位衣袂飘飘,身姿袅袅的美人立于渺渺烟雾中,美虽美也,却好像与她不太搭,不过这名字真的挺好听。 孟怀璋有些尴尬的笑道:“还有一个没猜中呢,不急,不急。” 孟九思又想了一会儿,有个名字蓦然飘过脑际,笑道:“另一个从九字就更容易猜了,九歌是不是?” 孟怀璋连尴尬的笑都瞬间僵住了,张张嘴,讶异的盯着孟九思道:“黛黛,莫非你是个先知不成,怎么就猜得这么准?” “哈哈哈......”铁妞笑弯了眼睛,“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以后你得叫姐姐姐姐了。” “去你的!”孟怀璋尴尬的将头一扭。 铁妞还要再取笑他,孟九思拉着她的手笑道:“说正经的,铁妞,你喜欢哪个名字?” “孟婉清,孟九哥?”铁妞喜悦的将这两个名字慢慢念了一遍,毫不犹豫道,“我要跟姐姐和阿姐一样,就叫孟九哥,不过姐姐,九哥这个名字有些奇怪耶。” “怎么个奇怪法?” “九哥,是九个哥哥的意思吗?” “哈哈哈,瞧你这个傻丫头。”孟怀璋又开始得意了,指着她笑道,“什么九个哥哥,明明是唱歌的歌。” “来,我教你写。” 孟九思也不理会孟怀璋的打趣,携了铁妞的手朝着书案走去,铁妞回头冲着孟怀璋得意的吐吐舌头,孟怀璋笑容僵了僵,悻悻的跟了过来。 不一会儿,三个隽秀清丽的簪花小楷跃然映入铁妞的眼帘,她手摸到字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孟——九——歌。” “嗯,这就是你的名字,孟九歌。” “哈哈哈......”铁妞大为喜悦,“我有名字了,我不仅有爹有娘,有大哥有姐姐,我还有名字了......我叫孟九歌,这名字真好听。” 笑到最后,声音竟然哽咽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 “瞧你,又哭了。” 孟九思心疼的替她拭去眼泪,又将笔放到她的手里,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了。 写完之后,又让她自己写,虽然字写的歪歪扭扭的,但总算有个样子,孟九思不由的夸赞道:“我家九歌就是聪明,一学就会,赶明儿肯定能像阿姐一样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就这字,毛毛虫似......” 孟怀璋刚想挑刺,孟九思看了他一眼,他意识到自己嘴快又乱说话,连忙拿手捂住了嘴巴。 “姑娘,姑娘......”青娥忽然拿了一个烫金贴子跑了进来,满面含笑的走上前递给了孟九思,“太师府差人送了贴子过来,明儿太师府里有芙蓉宴,要邀请姑娘去赴宴呢。” 孟九思微微怔了一下,接过了贴子,孟怀璋“咦”的一声道:“我们和太师府又不熟,好好的请黛黛你过去参加什么芙蓉宴?”说着,不等孟九思回答,又问青娥道,“是专门邀请黛黛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妹妹都邀请了?” 青娥笑着答道:“不仅别的姑娘都得了贴子,老太太,太太她们也都得了贴子,还有大少爷你的贴子,三七已经拿回摘星阁了。” 孟怀璋松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 他家黛黛貌美如花,智勇双全,想娶黛黛的人家能从长平城南排到城北,他这个做大哥可得把好关,不是什么宴会都能让黛黛去参加,尤其是单独请了黛黛一个人的宴会。 翌日一大早,孟九思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到了那里,已围了一屋子人,就连龚氏也打起了精神坐在那里,心里还想着再努力一次,当老太太的面说几句软话,请孟九思解了孟婉芳的禁足,好让她参加今日太师府的芙蓉宴去。 其实,昨儿晚上她就来求过老太太了,只是老太太这次是下了决心要让孟婉芳吃点苦头,所以不肯松口,当然,她也不可能直接拒绝龚氏,只说如今孟秦在府里,她也需让孟九思五分,她没本事能说服孟九思。 龚氏气乎乎的想直接去找孟九思,结果孟九思找了借口说府里事务繁忙,连见她没见她。 她心里虽气得不行,可是为了女儿的前途,她不得不拉下脸来坐在那里,想借机行事,没想到还没等到孟九思来,就已经被乔氏刺了好几句,又见乔氏将孟婉馨打扮的鲜艳异常,更觉吃味。 孟九思一进屋,孟婉馨就笑盈盈的主动迎了过来,孟九思看到她时,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她上着豆绿窄袖薄缎上衣,衣领处绣着淡粉芙蓉花,下着粉红底小花百褶裙,披粉白相间披帛,胸前缀着七宝璎珞,梳了元宝髻,发髻上簪着一支玉叶金蝉小簪子,蝉翼随着她走动微微震颤,多了几分灵动,很称她的年纪。 “今日七妹妹可真漂亮。”孟九思不由的赞了一句。 孟婉馨脸上含了几分羞娇艳羡之色:“三姐姐才是真的漂亮呢,妹妹不过就是萤火微光,哪及得三姐姐。” 龚氏心里冷嗤一声,什么漂亮,压根就是一个天生的祸水,狐媚子,哪家能瞧得上这样的妖精,不怕头上绿成一片大草原吗? 不仅是个狐媚子,还是个狡诈无比的狐媚子,若不是她使了诡计,让她白白做了她马前卒,唾手可得的管家权也不会这样轻易的飞到了她的手里。 这下好了,二房彻底被大房碾压,她连讨回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心里虽恨得不了,脸上却还要勉强挤出笑来,略略打量了孟九思一眼,只见她和平常差不多装扮,并未刻意打扮什么,却足以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亏姓乔的把自己的女儿打扮了半天,站在孟九思面前这么一比,还不是被比成了脚底泥,可见衣服还需要美貌来衬,只要够美,就是披个麻布袋也漂亮。 可怜她的芳儿啊!生的虽不及孟九思,却不知比孟婉仪,孟婉馨之流不知强了多少,眼瞅着到了说亲的年纪,又恰逢这样的好时机,却被孟九思这个小贱人关了禁闭。 僵硬着嘴角又笑了两笑,附合着赞道:“是呀!思丫头不用打扮,也跟仙女下凡似的。” 老太太的目光落到孟九思脸上,又上下打量了两眼,嗔道:“话虽如此,今日个个都着了盛装去太师府赴宴,思丫头这样简素的装扮有些不妥,倒不是为了出风头,既然去赴宴,最起码的规矩礼仪还是要有的,省得别人说你不尊重。” “......” “再说了,打扮的这么素净去参加宴会也忌讳,我们这些老婆子益发该穿粗布烂衫了,这样吧......” 她看了春华一眼,稍倾,春华便拿了一个精美的首鉓盒来,老太太接过首鉓盒打开道,“你若爱素净,只戴着这紫金彩羽凤步摇也使得,这样素净又不失贵重。” 孟婉馨勾着脖子望了望,见这步摇着实出彩珍贵,露出满脸艳羡之色,乔氏看了一眼,冒着酸气的撇了一下嘴。 坐于下首的孟婉也勾起脖子看了看,暗暗咬了一下牙齿。 孟九思知道陈府大太太的意思,本无意参加这场芙蓉宴,可是想到爹爹如今在朝中艰难,她若不去凭白得罪了太师府,还有那些文官到时必要参上一本,说爹爹目中无人,教出来的女儿也目中无人,更有甚者会借机上升到藐视皇权的地步。 131出府赴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是去一趟也没什么,不过老太太忽然拿出这么贵重的首鉓给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她也没拂她的好意,便上前接了:“多谢老太太。” 说完,忽隐隐闻到一股幽香袭来,原来这步摇竟自带一股淡淡的幽香,也是奇了,只是这幽香全是脂粉气息。 老太太故作大方,摆摆手道:“你是我孙女,有什么可谢的。”顿一顿,张口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这步摇可是老太太压箱底的贵重首鉓,可见老太太对思丫头的看重。“龚氏借机插话,又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芳儿还被关着,思丫头......芳儿到底是你的......” 孟九思打断她道:“二婶婶是想让我将六妹妹放出来么?” 龚氏不想她如此直接,眨巴着眼睛点点头,用一种请求的眼神看着她:“婶婶在这里求你额外开个恩,放芳儿出来一回,否则,整日憋在屋里子,我真怕她憋坏了。” 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乔氏立马不服的插嘴道:“规矩就是规矩,哪能......” “咳......” 老太太阴沉沉的咳了一声,吓得乔氏又将话缩了回去。 不管她对孟婉芳如何失望,但名义上她是她嫡嫡亲的孙女,能说到好人家也是她这个做祖母的脸面,她总不至于恨她恨到连婚事也不想为她操心。 今日是个绝佳的机会,且不说陈大娘子的儿子能不能看上孟九思,就算看上了,孟九思只有一个,陈府的哥儿却有好几个,芳儿的容貌只略比孟九思次一等,未必没有机会。 龚氏不想老太太竟然暗中帮了她一把,倒有些愣住了,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底气,点点头,再接再厉道:“思丫头,芳丫头已经知道错......” 孟九思根本没有心思听她说什么,静静的说了一个“好”字,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好字一出口,乔氏嘴角讥诮的翘了翘,孟婉馨的小脸白了一下,孟婉平只暗暗的又咬了咬牙。 论美貌,二人自知无法与孟九安,孟九思相提并论,所以也就息了比较的心思,可是孟婉芳也处处压她们一头,而且孟婉芳性格嚣张跋扈,原以为老太太真恼了她,她再无出头之日,没想到老太太今日还要抬举她。 她若能去太师府,她们不是又要失色不少,毕竟除了孟九安,孟九思之外,就是孟婉芳生的最美。 龚氏压根没想到孟九思就这样轻易的答应了,尤还不敢相信的望着她,就连老太太也怔住了。 “不过......”孟九思话锋一转,“二婶婶得写下一纸保证书。” 老太太和龚氏双双疑惑道:“保证书?” “嗯。”孟九思开门见山道,“从此以后,二房不再插手府中一应事宜。” 虽然她查到龚氏在管家期间也以权谋私,贪墨了钱财,不过她的胃口没有蒋姨娘那要大,胆子也没有她大,贪墨的钱财有限。 有道水至清则无鱼,就她贪墨的这点钱财即使公布了也不会激起多大的水花。 不如让她彻底息了心思,哪怕有一天爹爹决定分府另过,有这保证书在,她也闹不起来。 “什么?”龚氏霍地站起,眼睛里染上愤怒,声音拔高道,“思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晚辈逼着长辈写保证书的,简直大逆不道,而且你二叔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得主。” 孟九思也不恼,只是冷声一笑:“我有逼二婶婶吗,我只是给了二婶婶两个选择不是吗?四妹妹犯了那样大的错,我只是罚她关禁闭已经很客气了,如今二婶婶说放就想放,难道不需要付出一点儿代价吗?” “......” “若一点代价都不付,我这样将四妹妹放出来,日后又如何管家才能令人敬服?” “......” 龚氏被问的哑口无言,脸色黑成了锅底,老太太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倒是乔氏眉目间似有幸灾乐祸之色。 孟九思并未将任何人的脸色放在眼里,只是平静的继续道:“当然,若二婶婶觉得我有哪里说错了,完全可以不做选择,身为晚辈哪敢逼迫长辈分毫呢。” 龚氏气的鼻翼扇动,嘴角发抽,脑子也停止了运转,不知道如何驳斥她的话。 老太太咳了一声,按捺住怒火道:“你二婶婶说的对,老二不在这里,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 孟九思唇角冷笑之意更甚,不再看龚氏,转眸平静的看向老太太,如雪般的眸光只看得老太太心里一寒,又听她反问道:“难道当初母亲写下保证书的时候,我爹爹也在场?” “......” 老太太再未料到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被噎的两眼一翻,胸膛一起一伏,呆怔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若二婶婶觉得这保证写得不值便作罢了!” 忽然,龚氏将大腿一拍:“写就写。” 反正就是不写,她也插不了手,现在整个孟府还不是大房一手遮天。 老太太急忙阻止:“老二媳妇......” 龚氏堵气打断道:“老太太不为芳儿着想,我这为娘的怎能不为自己的女儿着想,不要说写一纸保证书了,就是要我的命也不带犹豫的。” “......” 老太太又被噎的两眼一翻,差点当场厥了过去,春华赶紧端了一杯茶给她,又为她顺气,她气的发疼的胸口才略略平定些。 眼睁睁的看着龚氏一时冲动按照孟九思的要求写下保证书,老太太的脸上满是黯败之色,眉梢眼角皆搭拉下来,像是刚刚抹完了地,沾着污水的破布条。 难怪二房会输给大房,皆因娶了这个不省事的媳妇,误了她的孙女不说,信哥儿也被教的不太上道,人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他儿子年青也并没有这样胡闹,都怨这个媳妇娶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孟婉芳终于打扮好过来了,她一扫被禁足在屋里的郁闷愁苦之态,打扮的很是艳丽,彩绣辉煌,如神仙妃子一般。 这一回,她倒老实了许多,进来时连看也没敢多看孟九思一眼,生怕多看一眼,孟九思又反悔将她禁足。 这样明艳的打扮着实的刺痛了孟婉平和孟婉馨的心,尤其是孟婉平,她一心指望老太太彻底恼了孟婉芳,从此以后只有她一个孙女,渐渐的也会多疼她些,没想到她的指望成空。 老太太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将孟婉芳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上着大红窄袖薄纱衣,胸口绣着深蓝玫瑰花卉,下着绣玫瑰薄水烟逶迤曳长裙,梳着倭堕髻,发上插着一支金镶玉蜻蜓簪,双耳垂着简单的白珍珠耳坠,右鬓边绘着一朵描金边蓝色玫瑰花钿,冷艳如火花中盛开的蓝玫瑰。 虽然比不上孟九思国色天香,但这样的装扮也算一位足以令男子怦然心动的俏佳人了。 老太太不大满意这样的装扮,只觉得太过轻浮艳丽些,可是再换又来不及了。 尤其是鬓角边绘的那朵花,瞧着有几分邪魅风尘之气,很是不妥,她觑着眼瞧了瞧只问道:“芳丫头,花钿我见过不少,你这绘的什么花,我竟未见过。” 孟婉芳对老太太心存怨气,但此刻也作出乖顺笑脸。 “回禀老太太,这花钿是蒋姨帮我绘的,说是什么蓝玫瑰。” 老太太听说是蒋白莲绘的,心下虽不喜,但也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让蒋白莲大放异彩,不想因为落水事件,孟秦反和温红叶摒弃前嫌了,令她功亏一篑,不过也说不定,男人的心思总是活络的,今儿她好,明儿她好,蒋白莲未必没有机会,所以她待她一如从前。 “怎么,老太太不喜欢么?”孟婉芳虽然唇角还带着一丝乖巧的笑容,但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尴尬道,“若不喜欢,芳儿马上将这花钿洗了。” 老太太正要说什么,龚氏连忙道:“芳儿你也太小心了,既然画了就不必洗,我瞧着还不错。” 不独树一帜,如何能出奇致胜,成功吸引陈家男儿的注意,说不定今日不仅有陈家男儿,还有皇子王爷在,这样大好的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她原也不用着急女儿的婚事,想着她年纪还小,还可以再多等两年,可是孟婉仪每每闹出丑闻来,连累着孟家姑娘名声一落千丈,她若再不为女儿谋划谋划,恐怕再等两年就迟了。 “是呢,是呢。”这时孟梦满眼含笑走了进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上下将孟婉芳这么一打量,惊艳道,“芳丫头今日这妆容最是好看,尤其是这蓝色花钿,更是独树一帜,叫人过目难忘。” 说着,眼角余梢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孟九思,见她打扮的格处素净,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若思丫头今日在太师府的宴席上大放异彩,真被人瞧中了,这侯府偌大的家业岂不成了别人家的了。 说着,她收回眼神,继续夸赞孟婉芳:“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于妆容也是一理,像芳丫头这般别出心裁的妆扮兴许还能引起长平贵妇千金的争相效仿也不一定。” 龚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和自信:“这个当然,我家芳儿原就生的好,这身妆扮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邪魅了一些,但芳儿的打扮确实惹人注目,不如就赌一回吧。 又见孟梦打扮的妥妥当当,老太太又问了一句:“怎么,今日你也要去陈家?” “这大热天的......”孟梦拿着一柄象牙柄美人宫扇扇了扇,笑道,“女儿怎么能放心娘一个人去参加芙蓉宴,自然是跟着娘一起才能安心。” 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孟九思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 说什么要跟着她,不过就是担心太师府的哥儿看中了孟九思,她落了空。 她何尝不想将孟九思和龙龙凑成一对,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成的,这些天,她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龙龙婚事应该放在其次,先将信哥儿过继给大房才是要紧。 孟九思再强势再得意有什么用,等她嫁了人,爵位,家业还不都是信哥儿的。 偏偏女儿不和她一条心,三番五次的去陶怡阁找孟九思,为此,她骂也骂了,训也训了,她还是不肯死心。 很快,马车就备齐了,府里浩浩荡荡一行人朝着城南出发,除了温氏有伤在身,白氏身体不适,孟婉仪躲在府里不肯出门,余者老太太,孟梦,龚氏,乔氏人等,乃至孟怀璋,孟怀信都一起去了。 老太太独坐一辆八抬大轿,龚氏带着孟怀信乘一顶四人小轿,孟梦,乔氏也各乘同样的四人轿,孟九思,孟婉仪共乘一辆八宝车,孟婉馨,孟婉平共乘一辆,孟怀璋和铁妞则骑着高头大马。 孟婉芳起先并不敢和孟九思说话,只是不停的拿眼看着孟九思发上的步摇,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她喜欢这个步摇已久,老太太却连她这个亲孙女都没舍得给,竟然给了她,好让她跑到宴会上抢了风头去。 她忍着嫉恨看了许多终于忍不住赞了一声:“三姐姐,你发上的步摇真好看,不知什么时侯我也能拥有这样的步摇就好了。” 孟九思懒怠理她,只是淡淡问了她一句:“四妹妹想要?” “我想要三姐姐就会给我吗?” 她眨巴着眼睛既期待又有些畏惧的看着她。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不敢抱有什么期望。 孟九思好像有些舍不得的样子,手抚在步摇垂下的玉珠上,故意犹豫的想了一会儿。 孟婉芳心中很是失望,沉不住气道:“我就知道三姐姐肯定舍不得。” “罢了。”孟九思一咬牙,竟然从发上解下步摇,递到孟婉芳的面前,“爹爹时常教导我,姐妹之间就该和和睦睦的相处,这支步摇你想要就送给你吧。” 孟婉芳无法相信她会这么好心,瞪大眼睛盯着她,不敢伸手去接。 孟九思冷笑道:“看来四妹妹也瞧不上老太太送的步摇。” 说着,就要重新簪回发间,忽然孟婉芳红着脸笑嘻嘻的伸手接了过来:“三姐姐的好意,妹妹怎敢不受。” 说完,欣喜异常的拿出一面小铜镜,对镜将步摇簪了上去,又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满意。 因为两府离的不算太远,两刻钟左右就到了,下了马车,老太太眼睛远远的看过来时,看到步摇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孟婉芳的发上,顿时愣了一下。 很快,就有盛装的迎客之人迎了过来,入了府一路弯弯绕绕才来到陈府后花园。 花园里宾客如云,大都坐在大树遮荫的亭子底下乘凉,远可见一汪碧池似要延展到天的尽头,莲叶田田,就像一个又一个大圆盘,托着或是含苞待放,或是尽情绽放的荷花,有的荷花白似雪,有的荷花粉似雾,有的红似霞。 清风阵阵,送来沁人心脾的缕缕清香,倒减了不少暑气,令人心旷神怡。 孟九思正瞧着一池荷花发呆,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喜悦的声音。 “黛黛......哈哈......黛黛,你真的来了。” 孟九思听这声音心里顿时一阵惊喜,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身着品蓝锦缎长袍的男孩跑了过来,腰间还悬了一把小木剑。 一张小脸染了晨光的温暖明媚,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嘴唇比最红的荷花还要红,因为是跑过来的,他的额头上冒着亮晶晶的汗珠子。 “阿——” 一个愿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听到“啊”的一声惊叫,阿愿脚下一绊,人往前栽去,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吃屎,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铁妞已经成功的接住了阿愿。 待阿愿随着她的步伐站稳时,才看到一张异常可爱俊俏的笑脸,他睁着两只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这位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你是谁呀?” “我叫铁妞。” “啊,铁妞?”阿愿有几分嫌弃的样子,“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铁妞将脸一板,双手抄在胸前,睥睨着他:“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而且我现在有新名字了。” 说着,忍不住兴奋的凑到阿愿耳朵,低低笑道:“告诉你哦,我爹爹给我取了个新名字,九歌,孟九歌,怎么样?大不大气,是不是很有档次?” 铁妞昨儿兴奋了整整一夜,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有新名字了。 晚上跟孟九思睡在一张床时,差点没兴奋的把拖着孟九思说上一夜的话,后半休孟九思实在撑不住,坐着就能睡着了,铁妞这才作罢,到底兴奋劲还没过去,一见到阿愿,就忍不住得瑟起来了。 “嗯。”阿愿赞了一声,“这个名字还不错,和黛黛的名字一样好听。” “你这小屁......” 铁妞听他小小年纪竟一口一个黛黛的乱叫,也不叫姐姐,伸手就想盖上他的头顶,孟九思连忙走过来接住了她的手。 孟九思笑着介绍道:“妹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愿。” “什么,你是阿愿,你就是姐姐......” 一语未了,孟婉芳急步走了过来,似要往水边亭子走去,经过阿愿身边时,搭在手臂上的披帛勾到了木剑上,她“呀”的一声,连忙扯过披帛,谁知这木剑上有些倒刺,她用力一扯,“赤啦”一下,披帛撕裂了。 她今日精心的打扮了一番,不想一来披帛就被撕坏了,顿时气急败坏,又见阿愿只是一个小孩子,哪里将他放在眼里,立刻竖起柳眉,气忿忿的瞪着阿愿。 “哪里来的死孩子,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看!你把我的衣服都扯坏了!” 她刚远远瞧见那边亭子好像坐着永明县主,正托着腮帮子直愣愣的朝这边看着。 离得有些距离,她压根看不清永明县主是在用眼神杀,想杀死孟九思。 孟婉芳虽然与永明县主不太相熟,也比她小了好几岁,不过同在一个女子学院上过学,也不算全然不识,这会子见了,她便有了结交之心,况且,来时龚氏也叮嘱过她,能多结交几个手帕交也算不虚此行了。 阿愿虽贵为皇子,在皇子之中也算是睿安帝最宠爱的孩子,但他素来性情温和,为人良善大肚,见自己的小木剑确实弄坏了人家姑娘的衣服,一开始倒也没十分计较孟婉芳的嚣张,只是心里有些不喜。 他按下心中不喜,看着她道:“这位姐姐,我是不小心的......” “什么姐姐,谁是你姐姐,今日你若不赔我衣服,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见阿愿竟然主动道歉,孟婉芳更不将他放在眼里,张口就要怒骂,铁妞忍不住了:“喂,你凶什么凶,阿愿又不是故意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姑娘的面前......” 真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不敢得孟九思也就罢了,难道连摘星阁的丫头也敢骑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孟婉芳根本不知道孟秦已经认了铁妞做女儿,甚至连名字都改了,孟秦本来想郑重将他收铁妞为义女的事公之于众,只是今日恰逢太师府芙蓉宴,这件事暂且就耽搁下来。 孟九思冷声打断了她:“她是我的妹妹孟九歌,和我是一样的。” 孟婉芳一怔,随即嘴角勾起讥嘲一笑,也不敢针对孟九思,只是盯了一眼铁妞,阴阳怪气道:“哟!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挺有手段挺有本事的吗,来府里不多久,摇身一变,竟麻雀......” 阿愿见她如此咄咄逼人,出言不逊,得罪他也就罢了,还敢得罪黛黛和九歌,他再不能容忍,拔出腰间小木直指着她:“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我瞧你才是麻雀!” 孟婉芳脸色顿时一黑,一双美眸凶悍无比的瞪向阿愿,尖声道:“你——” “芳儿,还不赶紧闭嘴!” 龚氏听到这边的吵闹之声,吓得立刻赶了过来,且不说今日能来太师府赴宴的非富即贵,单是一个姑娘家在别人府里如此嚣张吵闹就不大像样。 老太太也远远听到了,脸色早已黑成了锅底,狠狠瞪了一眼龚氏,龚氏一缩脑袋就跑过来阻止。 “娘,你瞧......”孟婉芳委屈无比的将撕坏的披帛甩到龚氏眼前,再说话时,眼圈已经红了,“这可怎么办是好?都是这破小孩子弄的。” 龚氏看到好好的披帛被撕成这样,脸色变了变,有些不大高兴的盯了阿愿一眼,只是她到底比孟婉芳沉得住气,也不敢直接发火,正要劝孟婉芳两句,忽然听到一声娇喝传来。 “何人敢如此大胆,竟敢欺负我家阿愿!” 说话间,就走过来一个满面怒色,浑身绽放着矜傲贵气的姑娘,生的很是标致明丽。 鹅蛋脸,杏仁眼,眼神虽凶巴巴的,却十分清澈明亮,穿了一身玫瑰红镶金边罗裙,露出来的一截皓腕上带着一只透亮的高冰带翠玉镯,腰间悬着美玉,乌压压秀发上压着串珠牡丹纹金围髻,映着菡萏初露般的脸蛋,明艳艳的十分美貌。 孟九思一见竟是文熹,心里落定了几分,这位公主虽然平日里刁蛮了一些,倒不是那等凶恶胡搅蛮缠的女子,想来也不会因为孟婉芳而随便牵怒于孟府。 龚氏见她打扮的如此尊贵,气势又盛气凌人的模样,先就输了底气,再垂眸一看,看到她穿了一双极为特别的绣鞋,且不说绣鞋做工如何精美华丽,只说绣鞋尖上竟绣着凤凰,凤凰的眼睛镶着黄豆大小的红宝石,闪闪夺目,名贵异常。 孟婉芳见她这般凶悍,心里也抖霍几分,转念一想,就算她是太师府的姑娘又如何,她还是侯府的姑娘呢,身份上谁也不比谁差,她也犯不着低三下四,失了侯府嫡出姑娘的尊贵。 再说她的披帛被撕坏了,原就是他们就错,想到这里,她又添了几分胆气,皱着眉冷哼一声:“你又是谁?” “好了,芳儿,你还赶紧给这位小公子和姑娘道歉。” 龚氏隐隐觉得这少女身份不凡,何况上门作客,不能失了礼数。 孟婉芳顿时不服道:“娘,我凭什么要向她们道歉,是他们该向我道歉。” 文熹怒容满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公主向你道歉!” “......” 什么,她竟然是位公主? 这是孟婉芳始料未及了,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 龚氏也吓得变了脸色,随即堆起了满脸笑容,讨好的向上前道:“公主殿下息怒,是小女不懂事惹怒了公主,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宽恕小女这一回吧。” 文熹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将头一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得罪了本公主也就罢了,还敢欺负我家阿愿,本公主绝不轻饶。” 阿愿见她这般维护自己,收了小木剑,也不说话,只捂着嘴笑,又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小声道:“黛黛,你看到了吧,我家皇姐就是这么凶悍,平时欺负起我来,比这还厉害呢。” 孟九思微微一笑:“公主这是护短,她是在乎阿愿才这么生气的。” 阿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皇姐待我还是好的,就是不要......” 一语未了,就听到了龚氏发颤的声音。 “黛黛,芳儿是你妹妹,你也不出来帮她说几句好话。” 她眼里既含了请求又含了怨责,为表亲密,唤她时连称呼也变了。 刚就瞧见孟九思和这个叫阿愿的小男孩十分亲密的样子,想来也是认识的,她也顾不得了,只能将孟九思一起拖下水,反正她是孟家人,得罪了公主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而孟婉芳知道自己惹了祸,乖乖巧巧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还没等孟九思开口,文熹已经目含哀怨的相了孟九思一眼,朝着她和阿愿走了过来,没好气道:“孟九思,你真是太过分了!” “......” 龚氏和孟婉芳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咯噔碎了。 她们没想到孟九思竟然和公主也认识,恐是进宫的时候认识的,听公主这话的意思,孟九思一定得罪过公主。 完了,这下更麻烦了。 就在两人吓得面色全无时,文熹已进走到了孟九思面前,慎怪道,“你出宫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和阿愿一声,竟偷偷摸摸的走了?” 其实她一来就看到她了,只是心里有气不想理她。 孟九思面带惭愧的正要行礼,文熹忽然一把扶住了她,脸上尤还带着气色:“怎么,出了宫,你就和我生分了?” 说着,不等她解释,忽然转怒为笑,拉起孟九思的手亲密的拍拍,嘻嘻一笑,“不过你这人还算讲信用讲义气,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龚氏和孟婉芳听到这里,这心情就像过山车似的又缓了过来,还好还好,原来孟九思竟和公主关系这么亲密友好。 还没缓完全,忽转念一想,孟九思竟和公主关系这么亲密友好,为什么,凭什么? 母女二人心里立刻燃起熊熊妒火。 孟九思根本不将她二人放在眼里,只是疑惑的看着文熹:“讲信用讲义气?” 阿愿又捂着嘴笑了笑,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凑到她耳朵边道:“黎王叔已经把玄月剑谱送给皇姐了,这些日子她兴奋的都快要飞起了。” “原来是这样。” 孟九思恍然大悟,只是她并未在黎王面前替文熹说过什么好话,她根本没机会说。 “那个人是你妹妹?” 正想着,文熹伸手一指指到了孟婉芳脸上。 孟婉芳心中一跳,收敛的满腔妒火可怜巴巴的看向孟九思。 这些日子她一再被孟九思打压的毫无反抗之力,虽然心中不服,可对她产生了畏惧之心,并不敢再轻易得罪,如今又见她和公主如此交好,更生畏惧之心,只巴望着孟九思能帮她说几句好话,以消此祸。 孟九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是冷淡:“她是我四堂妹。”说着,拉过铁妞的手,眼光不知柔和了多少,微笑着向文熹介强绍道,“这才是我妹妹,孟九歌,九歌,还不快见过公主殿下。” 龚氏和孟婉芳双双不以为然的盯了铁妞一眼,满眼竟是愤怒和不屑之色。 也不知道这孟秦是不是有收养义女的癖好,收养了一个孟九安还不够,又收养了一个毫无规矩教养的粗野丫头铁三八。 什么孟九歌,明明是铁三八更衬她的身份。 她二人气得想离开,文熹没发话,又不敢轻易离开,只能不尴不尬的陪着笑脸站在那里。 铁妞笑眯眯的上前行礼:“九歌见过公主殿下。” “你是孟黛黛的妹妹,那就是我朋友,以后见到我不必拘礼。”说完,笑着打量了她一眼,“你们姐妹二人生得倒挺像。” 铁妞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道:“我和姐姐真生得像吗?” 阿愿奇怪道:“你是黛黛的妹妹,生得有些像不是很正常嘛!”说着,又朝铁妞脸上覤了覤了,“刚还没注意,确实有些像,但也不是太像,就一对梨涡像。” “你眼神不大好。”文熹立刻反驳阿愿,又从袖子里掏啊掏,掏也一面小铜镜递到孟九思和铁妞面前,“来,黛黛,九歌,像不像你们自己照照不就知道了。” 二人正要凑到铜镜跟前照,就听到一个笑声:“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几人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身着雪青闪蓝缠枝菊花长褙子的妇人满面含笑迎了过来,虽含笑,笑容却很端庄大方,无丝毫谄媚之气。 正是陈家大太太苏氏。 她刚听下人回报说孟家一位姑娘与公主和小殿下发生了争执,恐生出事端便急急赶来了,及至到了这边,只看见大家好似和乐融融的模样,心内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们家与孟家并不太相熟,也是为了外甥才亲自上门相邀的,原只想请孟九思一人,只是这样既显得太突兀,礼数上又不周到,这才下了贴了请了孟家一大家子太太姑娘。 为此,二弟妹还嗔怪她多事。 132最不矜持的告白 若只有小殿下也就罢了,谁不知道小殿是个和软心善的孩子,可是文熹公主也来了,这位文熹公主可得罪不起,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极是个刁蛮任性的性子。 若这会子真闹出事来,她也不太好交待。 文熹本对陈家大太太没什么意见,只是刚刚过来时陈家二少陈明辉狠狠得罪了她,她恨屋及乌的连带着对苏氏也没好脸色。 “贵府眼光真是越来越不济了,什么人都请。” 说话的时候,她面色不悦的睨了一眼孟婉芳,唬的孟婉芳浑身一颤。 苏氏依旧和颜悦色问道:“都是臣妇疏忽了,怠慢了小殿下和公主,还请......” 她一来就看见龚氏母女二人畏首畏尾的站在一旁,又瞧见孟婉芳打扮的甚是艳丽妖娆,甚至带着一丝轻浮,心里便不大喜欢,只是嘴里不可能说出来。 “......” 什么?这小破孩竟然是小殿下? 龚氏和孟婉芳再度惊愕,双双煞白了脸色,只觉得今日不是上门来作客,倒像是来受刑的,真是倒霉透顶。 文熹不耐烦的打断道:“算了,算了,看在黛黛的面子上本公主就不计较了。” 阿愿附合道:“对,看在黛黛的面上,我也不计较。” 苏氏心里又松了一口气,满是喜爱的看向孟九思,只见她今日虽未刻意做盛装打扮,却雪肤花貌,美的难以言喻,连文熹公主都被她比了下去。 难能可贵的是,文熹公主不仅没有丝毫嫉妒之心,反而与她这般交好,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且不说阿愿是个品性仁善的皇子,只说文熹公主,刁蛮虽刁蛮些,本性还是良善之人。 他二人俱与孟九思这么友好,可见孟九思人品应该还不错。 可惜了,没有第二个孟九思,她儿子还单着呢。 她笑着走了过来,神情很是温和道:“今日多亏思姑娘为我解围了。” 孟九思微微笑道:“大娘子太客气了,九思岂敢。”说完,又看向铁妞柔声道,“妹妹,这是大娘子,还不见礼。” 铁妞虽然觉得这规矩礼仪也忒麻烦了些,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礼,问了安,当她抬起头时,苏氏这才注意到她,只觉得这孩子生的异常娇俏可爱,心里便多了一分喜欢,同时又满腹疑惑。 孟家姑娘她虽没个个都见过,但有几位姑娘,分别叫什么名字她还是打听的很清楚的,甚至连孟婉仪闹出的丑事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原不满意孟家姑娘,只是外甥十分坚持,她素来怜他小时无父,母亲又是个苛刻严厉,认死理,一条道走到底的固执之人,因为这份怜,再加上她与外甥投缘,只把他当亲儿子待。 巧的是外甥与二儿子陈明辉同年同月同日,甚至连出生的时辰都是一样的,所以两个人见面也不认大小,直呼名字,这岂不是缘分。 所以她便顶着得罪老太爷和大姑姐的压力亲自去了一趟孟府,不想一见孟九思便明白了外甥的坚持。 倘若她是个男子,她也一定会喜欢上这样天仙似的姑娘。 刚刚听铁妞自称九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到底是孟家的哪位姑娘,有些发愣,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和蔼的拉起铁妞的手瞧了瞧,笑道:“是个俊俏讨喜的好孩子,瞧着就喜爱。” 说完,又邀请孟九思,铁妞,文熹,阿愿一同前往湖心碧水阁。 经过被冷落了半天龚氏和孟婉芳身边时,她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之气,不用想,这脂粉之气必然是从孟婉芳身上散发出来的。 女孩爱美爱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香也太浓烈了些,她更加不喜,不喜归不喜,她还是在礼节上做的滴水不漏,温和有礼的顺道邀请了两人。 一路上,苏氏又寻机会问了孟九思一些话,听她回答的甚是大方爽朗,言语间颇有见解智慧,又添了几分喜欢。 很快,她便带着众人乘坐小船朝着湖心小岛驶去,同时还有好几艘小船皆载着宾客。 离得最近的一艘小船上恰好坐着永明和薛蕊,二人俱恨恨盯了孟九思瞧了好几眼,因为有文熹在,也不敢再多盯,两个人心有灵犀在默默在心里诅咒,船翻了才好。 最好淹死孟九思和文熹,这两个贱人实在太可恶。 尤其是永明县主更恨得不行,没能毁了孟九思的容貌,还白白亏了五千两黄金,搞得这阵子府里亏空的厉害,父亲母亲为此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父亲甚至还破天慌的将她痛斥一顿,将她关了禁闭。 还是母亲偷偷放她出来的,她本对这芙蓉宴没什么兴趣,只是她想着燕齐爱热闹,他一定会来。 想到燕齐,她满脸愤色化成娇羞之态。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靠了岸,离舟登岛,迎面就是一阵清爽的湖风,而且今日天公非常作美,太阳竟然隐退下去,天空阴阴的,更觉凉爽。 岛虽不大,却丝毫不逊色于陈府后花园,岛上姹紫嫣红,花草芳菲,还可近距离的看见一汪碧池里荷叶相连,荷花亭亭玉立。 岛中央有一座水阁,水阁四周竹林如海,风卷起,吹来大自然的清香,阳光偶而从云层后头探出脸来,点点金光像是小精灵般一般在竹海漫游。 水阁被隔成三间,正厅四周皆用半卷的细密竹帘半掩住,清厦阔朗,当中立着一座巨大的紫檀边嵌山水虫鸟花卉宝座屏风,将男女席隔断开来。 阁内早已摆好几套燕几,这几套燕几皆是用广一尺七寸五分,高二尺八寸的小方几组成,纵横离合,变态无穷,视宾朋多寡任意组合,女席一共分了三桌。 燕几上摆放着各色茶汤,凉水,水果,糕点,丰盛的令人目不暇接。 文熹根本没心情吃这些美食,她一来就在留意薛朝有没有来,留意到半天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心下有些失望。 想问薛蕊,素日里又和她不大对付,遂息了问她的心思,正有些郁闷的要坐回坐位,忽一眼瞥见一道玄色身影转眼间入了东边雅阁,她激动的连招呼也没来得及同阿愿和孟九思打,怀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满脸欢喜的跟了过去。 刚要进雅阁,忽然从后面冲进来一个人,挤到门口时一下子带倒了她,她“哎呀”一声尖叫往前栽去。 眼看就要栽个狗吃屎,在薛朝面前大失颜面,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了她手,她往后一倒,已栽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英俊不凡的脸,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极清极亮极无辜,同时又透着那么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孩子气。 她一时间竟怔住了。 当她站稳时,那人便松开了她,有此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姑娘,实在对不起,刚刚不是有意的。” 在他手挠头的瞬间,她又注意到他手,修长白皙,像是暖玉雕琢一般,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即使生为公主也不例外,她本来心中大怒,见撞到她的是个超级英俊的男子,她的气倒没那么大了,而且刚刚看到的许真的就是薛朝,若他在这里,她不能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当场发飙。 本想随便训个一两句就行了,谁知这男子十分不解风情,道歉完了就好像没事了一样,一阵风似的卷跑了,带起文熹衣裙飘飘。 文熹瞬间气怔在那里。 “咦,这不是锦书兄吗,幸会幸会。” 一听到这声音,文熹瞬间精神抖擞,欢喜起来。 她果然没看错,薛朝真的在。 “怀璋,你也来了呀!来,快坐下。” 薛朝一改从前清冷之态,声音竟出奇的和煦,很是熟稔的样子。 这倒引得文熹有些好奇,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薛朝对哪位这样亲切的,心下有些庆幸刚刚幸好没训他,否则,薛朝更不待见她了。 “锦书兄,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 孟怀璋毫不客气的一屁股落座,薛朝默默的递了一杯茶给他,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满是得意道,“铁三八已成了我的妹妹啦!” 薛朝面露疑惑:“铁三八?” “哦,就是铁妞啦,她现在是我的小妹妹孟九歌。” 薛朝更加疑惑:“怎会,好好的她怎么成了你的妹妹孟九歌?” “怎么?”孟怀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得瑟的挑挑眉道,“见你的丫头成了我的妹妹,从此以后和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心里不自在了,主意落空了不是?” 其实,他原来很崇敬锦书兄的,只是再崇敬也要为黛黛的终身幸福让步,也因为素来对他印象很好,也痛惜他的身体不行,他不想让他再瞎耽误功夫,心里还苦苦巴望着铁妞能帮他牵线搭桥。 铁妞已然成了他的妹妹,自然会站到他们一头,为黛黛的幸福考虑,她不可能再帮锦书兄了。 薛朝并没有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这样也好,我挺为她高兴。” 见薛朝脸上虽带着笑,笑容却有些苍白,再看他的模样,似乎比过去又添了几分清减和病弱,仿佛从窗子灌进来的风都能将他带走。 孟怀璋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过意,抛却身体原因,其实他还是很满意这个妹夫的,可是身体条件首要条件,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心里叹息一声,伸手拍到他的肩上,也不敢太用力,怕一掌将他拍倒在地。 “锦书兄,不必气馁,这天下漂亮的好女孩子多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说着,脸往前一凑,嘿嘿笑道,“告诉你,近日我认识一位姑娘,才华阜比仙,气质雅如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烧的一手好菜,你要不要见上一见呀?” 薛朝淡淡道:“怀璋你说了这么多,还没提到她的脸。” 孟怀璋正要将那姑娘大夸特夸一番,就看见文熹目光似带着几分哀怨之色飘了进来。 孟怀璋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哀怨,伸手往文熹脸上一指:“只比这位姑娘差。”说着,用拇指指甲在小指头比出一个极小的距离来,“这么一点点。” 薛朝抬起眼帘,略略看了文熹一眼,看得文熹的心如小鹿乱撞,还没撞完,就听他凉幽幽的道:“哦,比她还丑!我不要。” “薛朝,你......呜呜......” 文熹气得小脸通红,眼泪水滚出,捂着脸一跺脚就跑了。 还没跑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连眼泪也来不及擦,冲过去一把将想为薛朝作媒的孟怀璋推开,孟怀璋一个设防,栽倒在地。 文熹也不管他,一屁股落坐,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盯着他,鼓起勇气道:“薛朝,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孟怀璋坐的好好的,突然被人一把掀翻,心里正气愤的要找文熹算帐,突然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表白,呆住了。 这姑娘真是太不矜持了! 他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矜持的姑娘,不过,他原也对姑娘不甚感兴趣,还不如和九歌斗蛐蛐有意思。 也好,如果锦书兄肯接受此女子,也省得他再烦心为他找媳妇了。 他一咕噜爬起来,好奇而期待的看向薛朝,也没看到薛朝脸上有什么情绪,只是很淡定的说了一句。 “好巧,我也喜欢我自己。” 文熹再度被他气哭,不过,这一次倒没激动的往外跑,扁着嘴抽泣了两声,不甘的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孟黛黛,又或者是孟九歌,亦或两个你都喜欢?” 刚刚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她听的清清楚楚,虽然不能十分理解其中意思,但也能听出一点意思来。 也是,孟黛黛生的那样美貌,孟九歌生的那样娇俏,如果换成她是男人,恐怕也把持不住。 这问题一问出,孟怀璋两只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薛朝顿了一下,很快就平静如常:“美人谁不喜欢。” “那......”文熹将胸一挺,撩了一把头发道,“那我哪里差了,又美丽,又可爱,还矜贵。” 薛朝微微蹙起眉头,好像没听到一样,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疑惑的看着她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哪里差了,又美丽,又可爱,还矜贵。” 薛朝淡声道:“净说你没有的。” 文熹脸色一僵,差点没气晕,这时孟怀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锦书兄,以前还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有趣的人。” 笑完,又看向文熹仔细瞧了两眼,再度笑道:“刚刚我没看清,你确实净说自己没有的。” 文熹气得不行,恶狠狠的瞪着他,怒极反笑:“我不想和傻子争长短!” 孟怀璋挠挠头:“可是我想啊!” “你——” 文熹感觉自己被这两个人男人怼的快昏死过去了,偏生她平生身材素质很强悍,就是不昏,一张俏脸气得通红。 手往孟怀璋脸上一指,正待大怒,忽然门口响起一个脚步声。 “咦,这里怎么有女客?” 文熹红着眼睛气鼓鼓的回头一看,一句话还没说,就听那人笑道:“我当是哪个女子这么不矜持呢,原来公主你呀,不奇怪,不奇怪。” 文熹不知道今天倒了什么血霉了,不过就是表白了一下下,不成功也就罢了,结果被三个大男人群怼。 这些臭男人也太过分了,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她的淑女气质再崩不住了,怒喝一声:“陈明辉,你大爷的......” 陈明辉呵呵一笑:“你要找我大爷呀。”说着,回头吩咐了一声,“小蓝,还不带公主殿下去找我大爷。” 很快就走过来一个身着淡蓝长褙子,样貌普通的丫头,甚是恭敬的将手一伸:“公主殿下有请。” “你......你们......呜呜......” 这一次,文熹公主真气得哭跑了,也没有回到席位,只漫无目的跑到一个僻静之处,蹲坐在一颗木棉树下的大石头上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听到了一个半是讥诮半是含酸的声音。 “咦?这不是文熹吗,好好的蹲在这儿哭什么,谁如此大胆敢惹到文熹你?” 文熹抬头一看,正是素来让她瞧不惯的永明县主,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跑到这里来了。 她立刻竖起柳眉,恼恨的盯着她:“本公主被风吹迷了眼睛,关你屁事,走开!” 永明县主冷笑一声:“怕不是在我姐夫那里受了气吧?也是,我姐夫心里有人了,你如何能不哭?” 原来当初她在万香楼听到的名字黛黛,竟然就是孟九思,实在太可恶了,她还当姐夫心里八字划了一撇的人铁定没有她美呢,害得她得意了好一阵子,觉得这姐夫眼光忒差了。 文熹忽然跳起:“谁,薛朝他心里有谁了?” “啊?”永明县主故作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很是幸灾乐祸道,“文熹,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我姐夫他心里的人就是孟九思呀!” 说着,拿出帕子掩嘴一笑,“我还说呢,文熹你什么变得这般大肚了,竟和抢走你心上人的孟九思那般要好,原来你一直蒙在鼓里呀。” “......” 文熹只觉得她的话十分刺耳,不仅刺耳,还刺心。 原来薛朝他真的喜欢孟黛黛。 “唉——”永明县主皱起眉头叹息一声,心里虽乐的不行,为了掩鉓情绪,她拿扇子扇了一下风,遮住了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 待笑过,她又放下扇子,脸上已装作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也难怪文熹你不知道,那个孟九思真不是个东西,她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专会到处勾——” 文熹觉得这话大不入耳,怒声喝断:“你少在本公主面前挑三窝四!”说着,冷笑起来,“孟黛黛什么人且不说,你这样在人背后说人坏话,难道就是好东西了?” 永明县主脸色一僵:“文熹,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公主命你去皇宫打扫一年的狗屎!” “你......好好好!” 永明县主气呼呼的转身就走了,一边走,一边气恼的用力扇扇子,一不小心扇子打到她发髻上簪着的紫薇花,紫薇花散落成瓣随风飘落,她气得将手里的碧罗团扇撕成几片,扔到了花草丛里。 她一走,文熹颓然的跌坐回石头上,抱着膝盖哭得更伤心了,又不知哭了多久,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文熹抹了一眼泪,抬起头蹲在那里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里涌起一种复杂的哀怨之色。 她身边还跟着阿愿,她没有理她,而是飞快的转过头,用袖子用抹了一把眼泪。 孟九思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愣了一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阿愿忙跑过去,蹲了下来,扯扯她的衣袖:“皇姐,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气愤的将袖子一抽:“走开,不用你管!” 阿愿固执道:“我不走!” 说着,起身走到她脸对面,她又将脸调了过来,这一调又见到孟九思,这一下子,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干脆半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阿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伸手轻轻摇了摇她,好言好语道:“是谁给你气受了,告诉我,我替你找他算帐去!” “......” 文熹不理他,只是倔强的将胳膊一甩。 他很有耐心道:“皇姐,你到底怎么了嘛?”说着,轻轻拍了拍她哭的颤动的背,“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好不好,不要一个人坐在风口里哭,会把眼睛哭坏的。” 文熹忽然抬起头,直愣愣的盯向孟九思,望着她比沙漠里的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眸,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还有那么一丝丝嫉妒。 并不是羡慕嫉妒她的美,这世间的美人千千万,各有各的美,她自认为自己也不差,无需和人争美,她只是单纯的羡慕嫉妒薛朝心悦的人是她。 “是她,孟黛黛得罪了我,你替我算帐去!” 一气之下,她的手指指到了孟九思的脸上。 孟九思又是一愣,实在想不起她怎么得罪她了。 阿愿满头雾水:“皇姐,你是不是弄错了,黛黛刚刚一直和我在一起,她哪里会得罪你?见你突然不见了,还和我一起来寻......” 文熹被失恋打击的没了理智,不等阿愿说完,她忽然站起,气忿忿的冲到孟九思面前,吓得阿愿连忙追过来想拦住她:“孟黛黛,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薛朝?” 孟九思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点头道:“认识。” “那你们两个是不是两情相悦了?” “......” 孟九思愣了愣,这才明白文熹为何会突然对她这样。 她竟然喜欢薛朝。 那她和薛朝两情相悦吗? 她竟无言以对。 阿愿立刻抢过话来道:“皇姐,哪有这样逼问人的,黛黛是个姑娘家,这种问题你让她怎么回答。” 其实,他也挺想知道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想知道,反正就是挺想知道,但他不想让黛黛为难,但凡矜持一些的女孩子,不要说回答这种问题了,就是听到,也会娇羞万分跑开。 文熹眼睛变得更红:“怎么,你无法回答了?” “......” 她确实无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薛朝半是玩笑半是正经的话,到底是玩笑还是正经。 她更不知道她的心究竟有没有为他所动,在感情这种事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是被动的。 文熹又逼近一步:“你心里也有他是不是?” “......” “好了,皇姐。”阿愿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摇了摇文熹的胳膊,“你到底是怎么了嘛,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逼问黛黛,你不要再......” “阿愿,我们走——” 她恨恨的盯着孟九思,重重的咬了一下牙齿,打断了阿愿。 说完,她一把握住阿愿的手将他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阿愿回了看了一眼孟九思,眼睛里满是为难歉疚之色,孟九思唇角微微向上牵起,冲着他露出浅浅一笑,示意他,她并没有事。 孟九思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花海那端。 一下子,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一阵阵夏风吹过拂在脸上,带来幽幽荷花香,很好闻,也令人心旷神怡,可此刻她却心旷神怡不起来。 她根本没有想到文熹喜欢的人会是薛朝,就算她真的喜欢,皇帝也不肯答应。 但凡爱孩子的父母,有哪个肯答应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活不过二十五的男人。 突然,她的心抽痛了一下,痛不是文熹喜欢薛朝,痛的是薛朝真的身患绝症,活不过二十五岁吗? 这些日子,这个问题一着缠绕着她,如影随形。 她心情复杂的行走在花间小道上,远处时不时的传来夏蝉的鸣叫之声,益发衬得这里异常的安静。 又走了一会儿,就听到水阁中有说话声,笑声隐隐传来,她抬起眼眸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澄澈,清幽,冷漠,慵懒...... 看见她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不用说一句话,只是这一双眼睛便能令人忘记所有。 刹那间仿佛周围一切都黯然消退,她愣在那里,只觉得有些恍惚,迷茫着双眼,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今日,他将一头如云墨般的发挽在头顶,束着黑色织金缎带,一身玄色夏衫虽瞧着简单却是上好的蜀锦,长袍上陷着精致的暗色祥云花纹,随风猎猎翻飞。 他抬脚正要朝着她走来,忽然,一个人又像是一阵风似的卷来,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锦书兄,好好的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快快,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我顾兄,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也在,真是太巧了。” 说完,忽一眼看到孟九思站在那里,他的脑子里立刻敲响了小警钟,也不管薛朝愿不愿意了,将手往他肩上一搭,又对着孟九思说了一句:“黛黛,好好的你站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入席去。” 说完,不等孟九思说话,就将薛朝卷进去了,只留下孟九思一人孤立于风中。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站在这里?”铁妞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刚刚你不是和阿愿一起去找公主了,他们人呢?” 孟九思从恍惚中回过神,只是一双眼睛依旧含着失落之态,转过头问铁妞道:“他们没有回席吗?” 铁妞摇摇头,见她神色似有不对,切切道:“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做了亏心事,没脸再跑出来见人了。” 二人转头一看,就看到那方台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材合中的少女。 一身大红百蝶穿花对襟长褙,梳着一个十字髻,髻上插着一支金灿灿的攒珠累丝金凤,额贴扇面状描金边花钿,柳眉细眼,生得很有几分姿色,只是眼中含着盛气凌人的轻蔑之色,瞧上去有些刻薄之态。 她将两手抄在胸前,正挑着眉毛,居高临下的盯着二人。 孟九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眼里没有半丝涟漪,铁妞却是忿忿,冷笑一声:“我当是谁,这不是最爱恃强凌弱,挑拨是非的蕊姑娘吗?” 薛蕊一听,顿时怒色眉稍,蹭蹭蹭三两步就从台阶上飞奔下来,冲到铁妞面前气势汹汹的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个贱婢算什么东西,也敢以下犯上,在本姑娘的面前如此嚣张!想当初,你在薛府的时候,不过就是我大哥面前一条狗!” 其实,在府里时,她对这个铁妞还是有点畏惧的,一个主子畏惧奴婢,说出来都嫌丢人,但她确实对她忌惮几分。 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大哥薛朝心存畏惧,也因为这个铁妞不是普通的奴婢,实在是个没大没小,无法无天的东西,动不动就对她这个主子挥起拳头,偏偏父亲纵宠大哥,连他身边的人也很放纵,倒多有说她不是的。 不要说她,连二哥尚且要让这贱婢几分。 今日,她敢这般骂她,也是仗着在别人的府上,料定铁妞不敢拿她怎样。 退一步说,就算铁妞真敢动手,她还巴不得呢,孟九思的奴婢就敢在太师府如此嚣张,让旁人看了,定然让孟九思颜面无存。 “薛姑娘,请你嘴巴放干净些!”孟九思听她这般辱骂铁妞,顿时大怒,“铁妞如今是我的妹妹孟九歌,在身份上与你并无任何不同,还请你尊重些!” 薛蕊当即一愣,随即眉稍凝起更深的嘲讽:“哟,我倒不知道你这奴婢还有这等本事,去了孟府才几日就一飞冲天成主子了......”说着,又恶意满满的看向孟九思,阴阳怪气道,“还是你孟府的主子自甘堕落,喜欢和下人......” “滚你娘的——” 不待她说完,铁妞气愤的挥手将她一把推开,然后拉着孟九思就朝着水阁走去。 薛蕊身子歪了一歪,将将站稳,铁妞脚下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一颗小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了薛蕊的膝盖,她呀的一声惨叫,腿一软摔倒在花圃里。 花圃里栽种的月季,开得正烂漫,忽辣辣被薛蕊一屁股压倒了,许是月季颇有怨念,倒下时,还不忘用自带的锯子般的武器,划破了薛蕊的手腕。 薛蕊疼的眼泪水直掉,起身时,还不忘报复一下,从地上抓起一把铺陈在花圃上的鹅卵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朝着孟九思和铁妞二人背后砸去。 恰巧太师府嫡出四姑娘陈暮蓉听闻母亲苏氏说孟九思如何如何不错,她素日里与表哥关系也不错,就像亲兄妹似的,便有了和孟九思结为手帕交的心思。 刚刚在席上她就和孟九思攀谈了两句,觉得谈的还挺投契,尤其是孟九歌,性情更是与她相投,这会子听二人的声音,便走出来欲迎接她。 岂料一把还沾着的泥土的鹅卵石从半空中飞来,不偏不倚,妥妥当当的砸中了她的脸。 她“呀”的一声,嘴一张,有散落的泥巴飞进了她的嘴里,同时眼睛也被泥土迷到了,睁不开眼,只觉得额头处疼的厉害。 “呀,蓉姑娘!” 133斗茶 孟九思和铁妞见状,二人连忙跑过去,铁妞扶住了她,孟九思拿出帕子为她擦脸,又小心翼翼的替她掸去沾在眼睛上的泥土,她还是不能睁开眼睛,孟九思又微微踮起脚帮她吹了吹。 她的惊呼声和石子掉落的声音瞬间惊动了水阁里的女宾,苏氏听到女儿的声音慌得跑了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她捂住额头,脸色痛苦的样子大为心疼。 怕惊扰到宾客,便扶着陈暮蓉去了东侧雅阁隔出来的一方隔间,又急得吩咐丫头端来温水,亲自替她洗脸,又问她:“蓉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陈暮蓉手捂着额头,慢慢的睁开眼睛,眼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倒不是怕疼,是被迷住了眼睛实在难受:“女儿也不知道,好好的就从那边飞来一把石子。” 苏氏垂眸一看,就看到薛蕊将将从花圃里爬起来,她也没想到会砸中陈暮蓉,一时狼狈的呆怔在那里,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她与陈暮蓉早就相熟,也以姐妹相称,只是脾气不大相投,玩不来,所以关系一直淡淡的。 苏氏虽然心疼女儿,可薛蕊是娇客,也不好过于得罪,只是凝着眉头不悦的看了她一眼,便没有说话,又看向陈暮蓉,这时陈暮蓉捂住额头的手放了下来,她顿时一惊:“蓉蓉,你的额头怎么流血了?” 陈暮蓉倒没有那么娇气,只是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这时,旁边乔氏挤了过来道:“哟,这怎么能说没事,姑娘家的容貌是一等一的重要,万一落下疤痕就不好了。” 又有一贵妇插嘴道:“是呀,姑娘家的容貌最重要,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氏听了,脸色一变,即使变了脸色,也丝毫未改她端庄温柔之态,虽更加对薛蕊心生不满,也只是略略的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满脸心疼的拿着沾了温水的湿帕子,颤着手指要为她擦拭伤口。 这时,孟九思走过来道:“大娘子,若不嫌弃,就让我来吧,我这里......”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了阿愿送给她的凝雪膏,“恰好有一盒凝雪膏,效果很好,抹上两天应该就能痊愈了。” 倒不是为了讨好谁,只是今日是她连累了陈暮蓉受伤,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身事外。 “凝雪膏?”知道凝雪膏是难得的好东西,苏氏眉间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那就劳烦思姑娘了。” 孟九思走过去,接过苏氏手里的软帕,弯下腰细心的为陈暮蓉洗去血渍,又打开砗磲圆钵挖了一点膏体,小心翼翼的帮她抹在额头上,果然,陈暮蓉顿觉清凉入肤,疼痛减轻了一大半。 她素来也不是那等娇惯女子,这点疼痛于她而言等同没有,她笑着看向孟九思,很是感激道:“果然效果极佳,一点都不痛了,多谢思姑娘。” 孟九思有些惭愧的笑笑:“蓉姑娘......” 只说了三个字,薛蕊忽然捂着手腕上的划伤气咻咻的走了过来,身上罗裙染了好大一块污渍,她也顾不得了,伸手往孟九思脸上一指。 “蓉姐姐,都是这个孟九思害得你,你怎么还要谢她!”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了惊,唯有孟九思脸色毫无波澜,而铁妞脸色忿忿,却也没急着与她对质。 只听陈暮蓉疑惑的问一声:“蕊妹妹此话何意?” 薛蕊手又往铁妞脸上一指,憋着一包疼出来的眼泪恨声道:“刚刚就是孟九思纵容她的奴婢铁妞将我推倒在花圃,我一时气不恨,就抓到一把石子,原先是砸这奴婢的,不想蓉姐姐你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她——” 她的手指复又指向孟九思,两眼喷火的盯着她,从牙齿缝里磨出几个字,“才是罪魁祸首!” 铁妞上前维护道:“这一切与我姐姐有什么干系......” 这时,永明县主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倒吊着两眉,冲着铁妞厉声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还不给本县主滚到一边去!” 在文熹那里吃了瘪,找了半天又未见燕齐来,她心里正不自在的厉害,见众人围攻她的姐妹,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孟九思得罪了文熹是一定的,她也犯不着再看着文熹的面子放孟九思一马。 众人都知道永明县主的性子,虽不是公主,却逞得比公主脾气还大,也没谁敢上前劝她,只有苏氏说了一句:“县主息怒,恐是有什么误会......” 陈暮蓉想说什么,但心里确实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怎么样,一时间也不好开口。 “误会?”永明冷笑一声,“本县主刚刚明明看见这贱婢推了蕊妹妹,偏你们这一帮睁眼瞎,好赖不好,还把这孟九思当作......” “哦?”孟九思走过来打断了她,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县主说刚刚看见我妹妹推了薛姑娘?” 永明将头一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我当然看到了。” “那好,敢问郡主一声,我妹妹是哪里推倒薛姑娘的?” 永明脸色微微一僵,气势变得有些虚软:“你以为自己是谁,本县主凭什么回答你?” “你可以不回答。”孟九思的声音变得冷硬了一些,“不回答就代表你心虚了,其实你根本没看见!” 铁妞又添了一句:“你刚刚明明是从屋里走出来的,如何能瞧见,莫非你生了千里眼不成。” “你,你们——”永明被她问住了,气急败道,“凭什么置喙本县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永明不过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陈暮蓉有些不悦的开口道:“永明县主身份尊贵,自然无人敢置喙,这原也不是置喙,只是想让县主还原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薛蕊急了,红着两眼用一种比窦娥还冤的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宁姐姐看到的就是真相,我说的就是真相,你们为什么不信?” 乔氏本来还想再插两句嘴,见永明县主和薛蕊如此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一个字,那贵妇也是和她一样的心思,瞧个热闹就行了,没必要惹上什么麻烦。 苏氏压抑了怒气道:“并非我们不相信县主和薛姑娘,只是县主连薛姑娘在哪里被人推到的说不出来,让我们如何相信?” “你——” 薛蕊气得小脸涨红。 “来,这位姐姐,麻烦你过来一下。” 这时,响起孟九思平静无波的声音。 薛蕊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手捧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的丫头抖抖霍霍的走了过来。 孟九思和颜悦色对着她道:“刚刚这位姐姐恰好经过这里,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丫头白着脸色点了点头:“看到了......一点点。”说着,她面含一丝畏惧看向永明县主,永明县主狠狠一瞪,她吓是脖子一缩,不太敢作声了。 陈暮蓉忍不住有些愤怒:“小绿,你是我府上的丫头,好好的怕她们作甚,看到什么就直接说。” 小绿口齿立刻变得顺溜了许多:“奴婢过来时,只看到孟家二位姑娘已经走到台阶上,那时薛姑娘还站在花圃旁,三个人离得有好一段距离,而且孟家二位姑娘还是背对着薛姑娘的,这......这怎么推得起来。” 永明县主听了顿时脸色大变,手已经不可控制的握向了腰间软鞭,不过到底还存了一丝理智,知道太师府也不是寻常地方,没有抽出鞭子来,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小绿道,厉声一喝:“你给本县主再说一遍!” “......” 小绿被盯的浑身一颤。 男席宾客早就听到了动静,只是顾及这里是女席不好随便过来,这会子听到永明县主语气不善,怕闹出什么事来,陈明辉便跑了过来。 孟怀璋担心自家妹妹也跟着一起跑了过来,生怕两个妹妹受到什么欺负,一来就跑到了孟九思和铁妞面前,问长问短。 众人知他是小孩心性,他这般逾规倒也不太放在心上。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苏氏有些烦恼的揉了揉额心:“也没什么事,只是你妹妹受了一点小伤,产生了一些误会罢了。” “妹妹受伤了?” 陈明辉转头一看,忽然眼前一亮,只见陈暮蓉面前立着一个绝色美人,雪般肌肤,玉般容貌,罗衣飘飘,茜裙似云。 尤其她的一双美眸,含烟带雾,极清极媚。 竟是她。 虽然从前只见过她一面,也足以让他铭记在心。 去年元宵节时去看花灯在街上见到的那位姑娘,不小心被人挤下护城河,大寒天的,他想也没想就跳下了护城河想要救她,只是迟了一步。 最后将她救起的是薛锦书。 “二哥,我没事,你回去吧!” 陈慕蓉的话打断了他的飘飞的思绪,他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脸色刷的红了一下,不敢再将目光停留在孟九思脸上,连忙转过头正要说话,孟怀璋见两位妹妹好得很,心情大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明辉兄,莫要让锦书兄久他们久等了。” 永明虽然之前看到薛朝来了,还偷偷跟着文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此时听到薛朝的名字还是下意识的颤了一下,待陈明辉和孟怀璋离开之后,她倒收敛了不少,只是冷哼一声,盯了孟九思一眼便离开了。 薛蕊见她离开,也悻悻的跟着要离开,苏氏见她脸上有伤,身上染脏,还是耐下对她的不喜,命丫头带她去换衣服。 待回到席间,老太太脸上露出是一丝担忧惊惶之色,就像没有看到铁妞一样,只对着孟九思故作关心道:“思丫头,刚恍惚听见外面有吵闹喧哗之声,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早就有跟来的丫头禀报过她了,她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肯出去看一眼,一来在别人府上作客,身份还是要端着的,二来就是她出去了,为了一个可恶的孟九思凭白得罪了县主和薛家姑娘也没什么意思。 这贱丫头讨人嫌的很,走到哪里都能惹出事端,合该被人教训,只是不要牵累她孟府就行。 这会子见孟九思进来,一句话不问难免显得她这个做祖母的无情,到时外头又不知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说她苛待这位便宜孙女。 人都说后母难做,她这后祖母也是同样的难做,遇着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还得小心哄着,若不是有头上这顶正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压着,想想要生生被她气背过气去。 孟九思见她这番虚情假意,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声色不动,很是乖顺道:“只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没事。” 老太太露出轻松的神色,拂拂胸口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完,又冲着她招招手道,“还不到祖母跟前来坐着,你几位妹妹都在这里。” 孟梦亦笑着招招手:“思丫头,快过来。” 坐在一旁的孟婉芳立刻不忿的撇了一下嘴,想说什么,龚氏连忙悄悄踢了她一下,她方不敢再说。 孟婉平,孟婉馨自来以后就像是不存在似的,只管跟着大人安静的坐着,虽然心里有倍受冷落之感,但瞧见孟婉芳先是撕了披帛又得罪了公主和皇子,现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灰溜溜的坐在这里,心里大觉爽快,倒也没有刚才时受到冷遇的郁忿之心了。 孟九思见这边只留了一个空位,显然没有九歌的,她正找个借口回到原来坐处,孟婉馨已经主动让出一个座位,自己往旁边移了一下,笑道:“三姐姐......”说着,又看向铁妞笑道,“铁......哦,应该是九歌姐姐,过来坐。” 老太太听孟婉馨竟主动叫一个奴婢做姐姐,顿时有了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同时又觉得连自己的身份都跟着掉价了,脸上当时就是一黑,不过也不好说什么。 孟婉芳从鼻子里冷嗤一声,嘀咕道:“什么九歌姐姐,不过就是个奴儿罢了。” 孟婉平瞅住机会,问了一句:“四姐姐说什么呢?” 孟婉芳脸色变了一下,扯扯嘴角道:“......哦,没什么,我只说这果子好吃。” 孟婉平冷笑一声,若有深意道:“这果子好吃是好吃,就是酸了一点。” 孟婉芳气得不言语了。 龚氏不想这孟婉平平时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不言不语的,没想到今日竟敢故意用话来酸她的芳儿,气恨的盯了她一眼,孟婉平吓得立刻低下了头,又用眼角余光暗自窥了一下老太太的脸色,见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也不敢再言语了。 这时,老太太旁边坐着得一身着品蓝绣金云锦褙子,头插五蝠捧寿簪,年愈五十的老妇人见铁妞生的甚是俊俏可爱,想着自家几个困难的孙子,便动了心思,只是不知她是哪府的姑娘,悄悄的向老太太打探道:“老姐姐,这位九歌姑娘好像与你家思丫头馨丫头很熟,不知她府上哪里?” 老太太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大妹子,你可不知道,我家大郎是个心善之人,见这孩子可怜见的,便认下她做女儿了。”说着,又微微俯道她耳朵边悄悄道,“她原是我府里的一个丫头。” 昨晚,孟秦跑到她跟前特意跟她提了认铁妞做女儿的事,当时她听了就觉得大不合规矩,想提反对意见,可是那便宜儿子不是来征求她意见的,而是来通知她的,她当时肚子都要气翻了,后来转念一想,或许这又一个契机。 他既然能认下一个不知外了多少路的野丫头做女儿,那就必须认下信哥儿做儿子,再怎么说信哥儿可是他的亲侄儿,不知比这个野丫头亲了多少倍。 只是要忙着今日来赴宴,她也没仓促的提起过继之事。 “哦,原来是这样。” 老妇人面露失望之色,息了心思。 再瞧瞧孟婉芳,孟婉馨,孟婉平之流,俱不合心意,尤其是这个孟婉芳,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瞧着很不入眼。 孟九思倒好,只是她是退了亲的女子,还有那样的妹妹,名声上不好听。 孟九思可不知这位老妇人的心思,见孟婉馨主动让位,也不好再找借口离开,遂拉着铁妞的手坐了下来,铁妞素来适应力强,面对这一群瞧不上她的人,她也不甚在意,只管和孟九思说说笑笑,有时孟婉馨也会插上一两句嘴。 旁边乔氏刚刚不知跑到哪里听新闻,听到这会子才意尤未尽的进来,一进来就看见孟婉馨和孟九思,铁妞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偷着乐,觉得女儿如今长大了,心思活络了,嘴巴也灵巧了。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谁看不出来,这孟府后宅以后就是孟九思的天下了,老太太再厉害,还不是要忍着憋屈让孟九思五分,更何况她亲挑万选的亲侄女管家闹出这样以权谋私的丑闻,她在府里更没脸了。 这时,苏氏,陈暮蓉收拾好,重新出来了,大家坐到一处,席间恢复了热闹。 一时间便有下人过来撤了茶点果子,端上了丰盛的酒菜,因为皇上为表勤俭,一日两餐,所以许多大臣家中也是一日两餐,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私下里用几餐有谁管。 今天大宴宾客自然要按规矩办,早饭午饭合到一起,便早了些。 女席虽不像男席觥筹交错,倒也十分和谐开怀,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这番宴席倒没这么多规矩,大家边吃边拉家常。 还有那等怀着或是相看女婿,或是相看媳妇心思来的人,难免会留意席间各个女孩儿,也会趁机打听哪家儿子或是孙儿好。 女孩们听到这样的话,只害羞的装作听不到的样子,其实有些人耳朵竖的比谁都尖。 连孟婉平,孟婉馨都有人打听,唯独孟婉芳无人问津,她坐在那里更觉得尴尬没趣,心里暗自恨起蒋白莲来,觉得她是不是因为蒋姨娘的事,怀恨在心,故意将自己打扮成这样跑出来出丑的,完全忘了当时是她自己见那晚蒋白莲打扮的很惊艳,自己主动请她替她装扮的。 不过,龚氏倒没像孟婉芳这么快就偃旗歇鼓了,虽说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今日来相看的可不至这些贵妇人,他们的儿子或孙子也来了,只是不好面对面的相看,隔着帘子相看也是一样的,只要哪家比定国侯府还要在上的贵公子,乃至皇子看中女儿也不枉此行。 不知不觉,在一片和乐声结束了午饭,待喝茶休息了一会儿,苏氏又怕有长辈在,姑娘受了约束,恰好天公作美,虽是午时,外面却异常的凉爽,太阳懒懒的躲在云层里一直未出来,遂让主办芙蓉宴的小女儿陈暮蓉领着众姑娘一起前往离水阁不远的莲花台去赏花。 莲花台设计的很有特点,分上下两层,两层是错开的,下面一层以绿色为主,上面一层洁白一片,远远望去就像碧色荷叶托举着洁白莲花,台边绿树成荫,松柏参天,蜿蜒着交错的枝桠向天空伸展,时有蜻蜓飞,蝴蝶绕,有的栖息在尖尖菡萏上,有的穿花拂柳,越飞越远。 眺目看去淡色荷花在蒙蒙烟雾中更显得超尘脱俗的清丽。 孟九思凝望着水中荷色,一只美丽的紫蝴蝶突然飞了过来,停在她的袖口。 她的视线移到蝴蝶身上,呆了呆。 “呀,好漂亮的紫蝴蝶!” 铁妞高兴的想去扑她袖间蝴蝶,那蝴蝶受了惊吓,张开双翼又轻盈的飞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陈暮蓉走过来笑道:“九思妹妹人生的美,蝴蝶也喜爱留恋,倒是九歌妹妹你最淘气,吓走了蝴蝶。” 刚刚孟九思细心为她拭脏,还送给她凝雪膏让她对孟九思更有好感,对孟九思铁妞二人的态度又亲热了许多。 铁妞是个外向的性子,听她这般说,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 这时永明县主走了过来,冷哼一声:“蓉妹妹可真会说笑话,什么人美蝴蝶喜爱,不过是招蜂......” 陈暮蓉怕她说出不好听的来扫了大家的兴致,连忙打断道:“县主,快请入座,尝尝我府上香饮子如何。” 她又是一声冷哼,瞪了孟九思一眼,气忿忿的坐下了。 大家也跟着一起在树荫下落坐,便有一个身着湖水蓝妆花缎褙子,圆脸圆眼的姑娘笑着提议道:“蓉姐姐,光在这里坐着喝茶赏芙蓉也是没趣,不如每人应这芙蓉花的美景做诗几首。” 另一绿衣女子笑着附合道:“这个好,高雅且......” 话还没说完,学渣界中的战斗机永明,薛蕊,乃至孟婉芳之流就表示强烈反对,不过孟婉芳被老太太和龚氏双双警告,不得再闹出事来,她就是再不满,也只得做个缩头乌龟,低调,低调,再低调。 永明见文熹不在,就连午饭也见她过来吃,也不知她和阿愿死哪儿疗情伤去了,估计人八层已经赌气离开了,现在这里众姑娘,她一人独大,便忍不住得意张狂起来,打断那姑娘道:“做诗有什么意思,本县主素来最讨厌这些假装高雅,酸文捏醋的东西,弄得跟个穷酸秀才似的。” 她肚子里倒装了不少诗,不过全是小时被逼的死记硬背的东西,这会子要应景做诗,她哪能做的出来,凭白惹人笑话。 那两个姑娘脸上的笑顿时一僵,想说什么,又知永明县主狗脸上无毛,翻脸就能不认人,最是个泼辣的货色,遂忍耐住,蓝衣女子只是讪讪的冷笑一声,问道:“那依县主之意,做什么才有趣。” 永明垂下眼睑想了想,想的时候,那边已走过来几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为首的是陈家二公陈明辉,正引着男客也朝着莲花台走来。 这些男子大多她都认识,虽然没有她的燕齐,但她也想好好表现一番,最好能让孟九思,陈暮蓉之流出大丑才好。 可是她才艺有限,也就是武功比她们利害些,正愁结着要玩个什么游戏既能让自己独占鳌头,又能成功打压那些讨人嫌的贱丫头,薛蕊耐不住开口了。 “不如斗茶吧,雅俗共赏,还有趣儿。” 她也没啥才能,文不行,武不成,也就点茶分茶技艺能拿得出手,而且她有绝对的信心除了陈暮蓉之外,她可以力压群芳。 陈暮蓉是主,她们是客,料想陈暮蓉今天也不好意思出这风头。 她的提议,永明自然不会反对,她不反对,别的闺秀也不会随随便便扫了别人兴致。 本朝斗茶是文人雅集时最流行风尚之事,不仅在众闺秀几乎无人不会,刚刚在莲台第二层落座的男子也大多都会,只是技艺有高低而已。 陈暮蓉笑着点了点头:“也好,各位姐姐妹妹,若有想斗茶的皆可以参加。” “那我便会一会薛家妹妹。”率先走出来的就是刚才提做诗的蓝衣姑娘,她十分瞧不惯永明县主和薛蕊的嚣张之态,赌气想要斗上一斗,又道,“既然要斗茶,就得分出个高低来,否则斗了也无趣。” 薛蕊道:“好!自然要分出高低来!” 接下来又走出两个姑娘要参加,陈暮蓉微微喝了一口香饮子,又笑盈盈的环视了一圈:“还有哪位姐姐亦或妹妹想斗茶?” “我也参加。” 这时,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姜黄色绣折枝菊花长褙的女子,生的眉眼清秀,娴静沉默,倒有三分姿色,只是走过来时似乎有些羞怯之态,连背都没敢挺直,落在人眼里难免不够大方,正是孟婉平。 孟婉芳不想在她眼里一向无才无貌,懦弱自卑,上不了高台盘的孟婉平今日竟敢大胆上台,唯恐被别人嘲笑她连一个低贱的庶女都不如,也立刻逞强的站了出来说要参加。 薛蕊见出来的都是自己平日瞧不上的人,甚至连孟婉平是谁都不知道,即使斗赢了她们赢的也不那么痛快,眼神一扫,就扫到陈暮蓉脸上,又从陈暮蓉脸上扫到孟九思脸上。 在座者,唯有这两个人她最是瞧不惯,刚刚若不是陈暮蓉多事的跑出来,她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的丑,被陈府一个贱婢指证,另一个孟九思就更不用提了,上次在她们府上嚣张跋扈,差点连外祖母都被她气倒,偏偏大哥胳膊肘往外拐,反偏袒孟九思。 什么狗屁的长平双姝,不就是一个狐媚子么? 整天顶着一张妖精似的脸四处招摇,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生得美。 要斗赢陈暮蓉,她倒没多大把握,毕竟陈暮蓉是分茶高手,但孟九思算什么东西,除了美貌一无事处,打小流落街头做叫花子戏子的人能懂什么斗茶。 当初若不是父亲看在孟秦曾救过命的份上,焉能答应让这样一个下九流的女子和二哥订婚。 这个二哥也是太不争气,除了她孟家就没别的姑娘了么?如今为了一个孟婉仪弄的不死不活的,明珠表姐不比孟婉仪强一千倍一万倍。 想想就来气。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就定在了孟九思的脸上,带着几许挑衅之色。 “怎么,孟九思,你不参加么,身为长平双姝之一,想来你的点茶分茶技艺也不差吧?” 孟九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压根不想理她。 “噗......”永明县主立刻从鼻子里嗤笑出一声,轻蔑的睨了一眼孟九思,又看薛蕊笑道,“蕊妹妹,你是在说笑话么,就她......” 她毫无顾忌的伸出纤长微黑的手指往孟九思脸上一指,笑纹里嘲讽之意更盛了。 “她也会斗茶?别开玩笑了,你要她翻筋斗,竖星星还差不多,这才是她的看家本事,原就是个做过要饭花......” “我看你才是个要饭花子!”铁妞见永明当着众人面如此取笑孟九思,心头火气直冒,愤怒的瞪着永明,“我姐姐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自知什么都比不过我姐姐,才嫉妒的处处针对她!” 陈暮蓉颇为赞同的点了一下头,在座者亦有人点头,似有赞同之意。 永明县主顿时大怒,脸上的青筋都暴叠起来,只是她肌肤微黑,瞧不大出来,她手指向铁妞道:“你个贱婢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县主面前嚣张!” 孟九思慢慢的走过来,一双眼睛如冰雪般看着她:“她是我妹妹孟九歌,我不许你侮辱她!” “咦?”坐在莲花台东边,有一个长得细眉细眼,书生样貌的青年好奇的问道,“明辉兄,你可知道什么时候孟家多了一位孟九歌了?” 陈明辉有些疑惑的朝着铁妞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不觉眼神又落到孟九思的脸上,很快便收了回来,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 “怎么,孟家有几位姑娘你清楚?” 有一个长着一双似睡非睡眼,眉毛微微向下耷拉,国字脸型的男子挑眉毛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戏谑之意。 说话时,他的眼睛还不停的瞟向永明县主,面露思慕之意,这青年正是永明之父花堂德的老搭档郭本之子郭子灿,他爱慕永明已久,也几度托媒人上门提亲,只是永明认死理,非燕齐不嫁。 她认死理,他也认死理,非永明不娶。 虽然心里早已认定永明是自己的媳妇,但该有的通房丫头还是一个不少,于他而言爱一个人,和睡一个人不可同日而语,根本不是一回事。 书生样男子笑道:“早就听闻过孟家姑娘的盛名,自然打听的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位孟九歌。” 说着,拿眼睛朝着铁妞的方向覤了觑,摸摸下巴道,“这九歌姑娘倒生的极俊俏。” 郭一灿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再俊俏也及不上宁儿的一根眉毛。” “切。”书生样男子更加不以然,“也就你眼瞎......” “咳......“陈明辉眼看这二人吵架之趋势,连忙咳了一声,打圆场道,“两位兄台,且看她们如何斗茶。” 话音刚落,就看见又有三个身姿飘逸,却又好看的不同风格的男子踏风而来,陈明辉连忙迎了过去。 “锦书,怀璋,习之,快坐,快坐。” 134一千两黄金,赌孟九思赢 众人见今日薛朝竟破天慌的跑到陈府来参加芙蓉宴已觉得大为惊讶,这会子又见他来到莲台更觉惊讶。 看来,再厉害的病也阻止不了男人爱看美色的心,知道今日这里群芳汇聚,特意来看一看这人间美色。 可惜,可惜啊! 可惜这样一个人,竟长年缠绵病榻,看见美人也只能饱饱眼福喽。 当中有好男风者,见到薛朝,就如被轰去了魂魄,哪还有看美女的心思,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围着薛朝乱转,气得孟怀璋捏起拳头想上前去揍他一顿,还是薛朝将他按下了。 又听永明县主盛气凌人的冷哼一声:“什么妹妹,原不过是我姐夫身边一个贱......” 本来,她也不认得铁妞,只是在万春楼见过她一面,当时还以为她是个俊俏小生,原来是个女子,就在刚刚她才听薛蕊说,这丫头原叫铁妞,是薛朝跟前一个小丫头,她因畏惧薛朝,从不敢轻易上门,所以根本没见过铁妞,更何况一个贱婢而已,即使见着也入不了她的眼。 “够了!”孟九思动了怒气,惹她可以,不可以惹她妹妹,“这茶还斗不斗了?” 薛蕊立刻斜眼看她:“当然斗了,怎么,你不敢应战?” 不过是斗茶而已,薛蕊听她这般问,倒像是斗鸡般,炸起全身羽毛,冲着她嘲笑道,“还是你就像宁姐姐说的那样,只会翻筋斗,竖......” 孟九思冷笑着打断:“好,今日我便和你斗茶,只是你若输了如何?” “呵呵......”薛蕊就像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满脸的轻蔑与自信,“就凭你也想赢我,好,若你赢了,今日我薛蕊两个字便倒过来写!” 永明县主亦笑道:“我的名字也倒过来写。” 孟九思冷冷一笑:“这赌注有什么意思,名字倒过来写还是名字。” 铁妞道:“我姐姐说的没错,这赌注太小没意思。” 孟婉芳故作关心的上前扯扯孟九思的衣袖道:“三姐姐,在家时从未见你会什么点茶技艺,切不可逞强,若赌注太大,恐......” 孟九思冷冷打断:“不用四妹妹操心,是赢是输我自己承担,不会连累到你。” “那你们想怎样?” 薛蕊一听孟婉芳之言,更得意了,逼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 孟九思压下怒气,平静的盯着二人:“你们两个必须当着众人面向我妹妹道歉,从此以后,见到我妹妹不得再出言不逊!” “还有......”铁妞补充一句,“你们两个要学小狗叫,学小狗爬,在地上爬三圈!” 其实她也不知道姐姐会不会茶艺,也没见过她点茶分茶,反正就是毫无理由的相信姐姐,她敢应战,就说明她有必胜的把握。 孟九思点头道:“我妹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就是赌注,你们应不应?” 薛蕊和永明县主双双气的脸色涨红,薛蕊气得将宫扇猛地一摇:“好,我应战,不过,如果是你输了,该当如何?” 孟九思静静道:“任你处置!” “好!” “完了,完了。”高台上的孟怀璋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跳下台去,又怕他冒然跳下去让两个妹妹脸上不好看,“从来没见过黛黛会什么点茶,更不用说分茶了,三八......哦,九歌肯定也不会......这可怎么办?” 黛黛平时那样一个冷静机智的姑娘,今日怎么变得这么冲动起来,一定是薛蕊欺辱九歌了,因为九歌原是薛府的丫头,她肯定强压一头,黛黛才会这般生气。 他气将桌子猛地一拍:“这薛蕊真不是个好鸟!” 刚说完,忽然意识到薛蕊是薛朝的妹妹,他虽然对薛蕊厌恶透顶,也时刻警惕着薛朝将自己妹妹抢走了,但心底深处,对薛朝还是很敬仰尊重的。 他不好意思的朝着薛朝讪笑道,“那个......锦书兄......咳咳......我没有骂你妹妹的意思,她......不是......不是个好鸟,她当然是个好鸟,不对!她比鸟强......” “怀璋兄弟,喝点茶润润嗓子!” 旁边坐着的一个朗月风清般的男子见孟怀璋大有越描越黑之态势,连忙端过茶水给他,想堵住他的嘴。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清朗而又温润,正是顾习之。 孟怀璋急得嗓子冒烟,正准备喝水,忽觉得刚才解释的话很不妥,他怎么能把锦书兄的妹妹和鸟比呢,想着,他补充道,“还是不对,令妹不能和鸟比!” 说完,更觉得不妥,抹着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急着道:“那个,锦书兄,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意思。”说着,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脑袋,“你知道,我这个人嘴笨,说不清楚的。” 薛朝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无事,你想说什么我知道。” 孟怀璋松了一口气,呵呵笑着又抹了一把虚汗:“还是锦书兄你大气,哪像你那个鸟妹......哦......不对,不是鸟......” 就在他又要开始陷入死循环的时候,忽然郭子灿重重击了一下桌子:“我出五百两银子赌永明......哦,不对,是薛蕊赢!” 薛蕊赢就是他家宁儿赢。 这时,书生模样人也跟风道:“那我就略次一个档次,赌三百两好了,赌薛蕊赢。” 相继又有四五个人赌薛蕊赢。 就在陈明辉有些犹豫要赌谁赢时,就听到薛朝凉幽幽的声音飘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飘渺:“我赌孟九思赢,一千两......黄金!” “......” 什么,一千两? 还是黄金? 众人惊呆了,这薛朝莫不是不光身子有病,脑子也有病,且不说薛蕊是他妹妹,只论孟九思,她久富盛名,有关她的传闻他们还是知道的,后来虽然找了回来,但一个粗鄙的武官之家能养出什么茶艺高手来。 恐怕喝茶还如牛饮水尔,分不出茶好坏来。 再说了,薛蕊点茶分茶技艺之高,连宫里的太后也是夸赞过的,在座者恐怕只有陈暮蓉能和她一较高下,只是陈暮蓉今日十分低调,并没有参加斗茶。 郭子灿立刻跳起,忿恨着盯着薛朝道:“薛锦书,你疯了,哪有人不帮着自己妹妹......” 薛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帮理不帮亲,怎么,你输不起了?” 郭子灿两眼一竖:“我郭子灿什么人,怎么可能输不起,就是一座金山小爷我也输的起!” 薛朝冷冷一笑:“说这大话有什么用,你的赌注也不过五百两......银子而已。” “好,小爷我今天出一千五百两......”他犹豫了一下,重重咬牙道,“黄金!” 倘若为了一个斗茶输了一千五百两黄金,回家一定会被他老爹将屁股打开花,还是开得特灿烂特鲜红的那种花。 不会的!他今日必赢。 见他将赌注加到这么大,又有人犹豫了一下,相继加大了赌注。 薛蕊与孟九思高下立现,有大把的黄金赚,谁不想多赚。 “那我赌一个玉坠,压孟九思姑娘赢。”顾习之解下了腰间玉坠。 这是他全身上下最珍贵值钱的物件了。 “好!”孟怀璋一击掌,“既然锦书兄,顾兄都下了赌注,那我也赌我家黛黛赢,我赌......”他想了想,搜刮全身上下还不到五百两,于是,声音变得低了下去,“四......百五十两。” “哈哈......”郭子灿立刻得意的大笑起来,“孟怀璋,你是怕了吧,又不敢明着像薛锦书那样胳膊肘朝往外,只敢压这么一点破银两!” 孟怀璋气的挥舞起拳头冲着他道:“你管老子压多少银子,反正我家黛黛今日必赢,老子是怕你输的连裤子都没的穿,到时光着腚回家,才故意压低了赌注......” “我去你的吧!你会有这么好心,分明就是输不起......” “好了,好了,子灿兄,怀璋,你二人不必再争......”陈明辉忙打圆场。 话还没说完,郭子灿冲着陈明辉一瞪眼道:“明辉,你还没压呢,可千万不要学得那孟怀璋,小里小气像个铁公鸡似,下个赌注都抖抖霍霍的!” 陈明辉蹙着眉头想了想,又朝着台下孟九思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台下已经在开始准备茶具了,微微咬牙道:“五百两黄金,赌......”他又咬了一下牙,“孟九思赢——” “切”郭子灿气恼的将嘴巴往下一撇,“想不到明辉你也是个被色迷了心窍的家伙,等着输掉裤子吧!” 说完,还不服气的又盯了一眼薛朝。 很快,台下已经准备好了。 孟婉平和蓝衣姑娘率先上场,二人先从茶焙笼里取出茶饼,细心的用茶槌捣成小块,再用茶碾研成粉末,用罗合筛过,这时,一旁茶釜已将净水烧开,二人开始调茶膏,调好之后,一边冲入开水,一边用茶筅击拂,击拂数次,便闻到一股清香四溢的茶香,闻入鼻端甚是沁人心脾。 近可见,二盏茶中竟浮现出花草图案,图案虽简单,却已很难得了,二人平分秋色,由陈暮蓉做裁判,二人不分高下。 孟婉芳立刻咬了咬牙,暗骂一声:“想不到这小贱蹄子竟有这等技艺,亏她平日里装的跟个傻子似的,分明是想扮猪吃老虎。” 虽然自知自己技艺不行,她也不甘落后,逞强上场,忙活了半天,汗流得都快比建窑黑盏里的茶还多了,更忙得抚琴不停的替她拭汗,结果什么花纹图案都没调配出来,最后勉强泡出一盏灰白色的茶汤来。 与她一起上场的姑娘好歹还泡了一盏青白色的茶汤,高下立现。 她灰溜溜的下了场,孟婉平脸上虽不动声色,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得意的光,旁边孟婉馨拉了拉她的衣袖捂嘴窃笑:“六姐姐,你瞧四姐姐能的,也不过如此。” 孟婉平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 又经两轮,最后轮到孟九思和薛蕊上场,薛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看孟九思好似看脚下蝼蚁一般,轻视的不能再轻视了。 孟九思连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是静静的做着一切,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惊呼一声:“呀!好香的茶香!” 惊呼的人还不是旁人,就是分茶高手陈暮蓉,一开始薛蕊还以为她赞的是自己,自信心已经爆棚的快找不着北了,结果下一句话将她爆棚的自信心狠狠的打击了一下。 “想不到九思妹妹竟有如此技艺,这茶真是太香了,茶色也极好。” 蓝衣女子接口道:“是呀,看来孟姑娘才是点茶高手。” 薛蕊握住茶筅手的顿时颤了一下,忍不住抬眼朝着孟九思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手又一抖。 这一抖,站在旁边看着的永明县主急了:“蕊妹妹,你倒是快点呀,可千万不能输给孟九思,否则今日咱们俩脸丢大发了。” 她一催,薛蕊更急了。 孟九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只安心的注汤击拂,少顷乳白如瑞雪般的茶沫浮盏面,如朗月疏星。 顾习之虽离了孟九思有一段距离,但大家都纷纷好奇的站了莲台栏杆边观望,唯有薛朝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好像早已赌定自己能赢。 顾习之并没有他这般气定神闲,并不是他怀疑孟九思的技艺,而是他想看着,一直一直看着她。 他刚走过来,从他的角度清清清楚的看到了孟九思面前一盏乳白如瑞雪般的茶沫,他顿时浑身一震,脑海里似有什么碎片闪过,他欲将这些碎片凑成完整,头却开始痛了起来。 也不知孟九思如何动了一下,只见茶汤之上渐浮现出锦鲤图案,栩栩如生,围观过来的众人不由发生惊叹声。 “锦鲤,竟有锦鲤浮现。” 铁妞差点看呆了:“我天,我姐姐怎么这么厉害,这锦鲤真是太漂亮了。” 她根本不懂茶,茶对于她来说还不如凉水来得好喝,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漂亮,而且茶味很香,特别特别好闻的那种香气。 顾习之的心里又是重重一颤,紧蹙着眉头,疑惑不解的望着孟九思。 “黛黛,你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一种曾和她一起生活过的感觉,就连这分茶技艺也和自己如出一辙,他脑子里隐隐的闪现出一些破碎的场景。 “呀,夫君,这锦鲤好漂亮,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黛黛,你想学吗?” “嗯。” “那好,你亲为夫一口,为夫就教你。” “不好,夫君真坏。” “......” 破碎的场景似乎在重组,可是他的脑子已是承受不住,痛的越来越剧烈,他满头大汗,捧住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时,陈暮蓉又发出一声惊叹。 “这锦鲤当真维妙维肖,竟像活了一般。”她满脸激赏之色:“想不到九思妹妹分茶技艺如此高超,姐姐我甘拜下风。” “哈哈哈......听到没,你们听到没。”搓着两手,紧张着满头大汗,一直站在台上观望的孟怀璋忍不住满心激动拍着手大笑起来,“连陈家姑娘都说甘拜下风,我家黛黛一定赢了,一定赢了,哈哈哈......” 说着,也没注意到顾习之脸上的痛苦之色,忙不迭的向薛朝报喜去了。 “锦书兄,锦书兄,赢了,我家黛黛赢了,我们都赢了,哈哈哈......” 薛朝见他如此激动开怀模样,嘴角也弯起一个异常好看的笑来:“嗯,我家黛黛赢了。” 孟怀璋立刻纠正:“什么你家黛黛,明明是我家的。” “......呃。”薛朝愣了一下,“好吧,是你家黛黛。” 孟怀璋复又高兴起来:“锦书兄,来,算一算,我们赢了多少。” 说着,自己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算了半天才反应顾习之不在,“咦,顾兄呢?” 说完,又自顾自道:“唉唉唉,我怎么又三心二意了,还得重算。” 于是,继续扳手指头重新算。 底下,永明县主已急得全身都快被汗湿透了。 “蕊妹妹,你到底怎么回事呀,赶紧也弄个锦鲤出来呀......” 这可不仅仅是输的问题,这是尊严和面子问题,绝不能输了,否则她不仅要向一个贱婢道歉,还要学狗叫学狗爬。 薛蕊益发的慌了,再被她连连催促,心早就乱成一团麻了,原先还没觉得天气炎热,这会子就像有火般的太阳罩在她头顶将她当全羊一样炙烤,她全身湿得比永明县主还透,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难受的要命。 斗茶讲究的不仅是技艺,还有心态,薛蕊心态已然崩了,忽然她惨呼一声“呀!”汗滴落到茶里。 茶是不能喝了,茶汤颜色也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了次等的黄白之色,连孟婉芳的灰白之色都比不上。 “蕊妹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永明县主气急败坏的抱怨起来,“怎么一到关键时侯就不中用了?!” 薛蕊心浮气燥,羞怒攻心,当时就顶回了一句:“若不是你在一旁不停的催,这茶汤会弄成这样吗?” “怎么,你自己没本事,倒怨怪起我来了!” “你......”薛蕊在永明县主面前倒底气软些,想发怒,硬是憋着一恶气忍了下来,堵气道,“我可不敢怨怪宁姐姐。” 台下发生了内斗,台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站在栏杆边久久不能回过神的陈明辉忍不由发自内心赞叹一声。 “原来思姑娘竟是这般妙女子。” “我妙你个姥姥。”郭子灿一想到一千五百两黄金就这样飞了,更加气急败坏,连客人的身份都不顾了。 脚狠狠的往石栏杆上一踢,虽隔着靴子,力气之大,差点将脚指甲踢翻了,痛得他捧住脚嗷嗷直叫。 陈明辉气愤的真想驳斥他一句,见他这样也就无奈作罢了,那书生模样的人却不肯饶过郭子灿,阴阳怪气的怨怪道:“还以为子灿人是个眼睛雪亮的人,不想却是个瞎子,害得我输了这么多钱!” “陶贤,你说什么,信不信老子我抽死你!” 说着,脱了脚上的靴子就朝他脸上砸来,手上却一时失了准头,没砸中,不过也够陶贤气愤的,跳跳上前要和郭子灿分辨,最后陈明辉费了姥姥劲才将这两人劝消停。 很快,作为斗茶裁判的陈暮蓉就列出了名次,孟九思当之无愧的第一,孟婉平和蓝衣女子并列第二,薛蕊闹了半天,结果得了一个倒数第一,这让本以铁定倒数第一的孟婉芳脸上好看了些,虽然她是倒数第二,但总算有人比她还不济。 比出了名次,永明县主和薛蕊灰溜溜的抹着虚汗就想要悄悄逃离,忽然一声清冽的冷喝传来。 “站住!” 二人回头一看,愤恨的盯着孟九思,永明县主又抹了一大把汗,厉声道:“孟九思,你还想做什么,本县主劝你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 薛蕊强撑着早已掉到地上被人踩成烂泥的脸面,附合道:“是呀,孟九思,做人还是谦虚些好......” 铁妞冷笑一声,打断道:“今日真真叫我开了眼界了,什么叫愿赌服输,看来二位姑娘智慧很有欠缺理解不了,又或者二位姑娘人品有问题,要不就是患了失忆之症,不要紧,这里所有人皆是见证,你们刚刚和我姐姐赌了什么。” “对!”蓝衣女子不顾身旁绿衣女子的暗示,起身道,“我愿做这个证人!” 陈暮蓉想了想,默默点头道:“县主,蕊妹妹,你二人确实和九思妹妹有赌约在先。” “你,你们——” 永明县主气的脸色涨红,口鼻皆歪。 孟九思感激的看了一眼陈暮蓉和蓝衣女子,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永明县主,薛姑娘,你二人该履行赌约了。” 永明县主恶狠狠的盯着她:“孟九思,本县主劝你做人要留有余地!” 有她出头,这会子薛蕊已经心虚的不说话了。 “这句话正是我要奉劝郡主的,做人要留有一丝余地,否则将自己逼近了死胡同就不好了。”孟九思脸上浮起一丝轻笑,冷冷道,“今日你和薛姑娘想赖帐,我也不可能拿刀逼着你们,只是人无信不立,想来二位姑娘也不想成为背信弃义之徒。” “孟九思,你不要——” 永明县主只报定一个想法,打死也不可能道歉,更不可能学狗叫学狗爬,否则她以后哪还有脸见人,一语未了,头顶上方飘来一个气愤的声音。 “怎么,你二人输给我家黛黛,还真的想赖帐?” 众人抬头去看,就看莲台高处站立着一个身着暗红锦袍,英俊非凡的男子,他手握住栏杆,似要跳下来的样子。 众闺秀的眼神立刻被他吸引过去,只一眼,全都注意到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玄色夏衫的男子。 男子双手抱在胸前很是懒散的样子,就连眼神也带着一丝懒散之色,只是于懒散之外是更深的冷,冷的连夏日最烈的阳光也渗透不进去。 台下所有女子在见到他这一刻几乎全都呆住了,只觉得平生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男人,一时间心漏跳几拍,甚至忘了少女的矜持,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恍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仙人临世。 孟婉芳,孟婉馨,孟婉平全体惊呆,尤其是孟婉芳已呆怔的犹如置身于梦中,只觉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否则说不定神仙又飞到了天上,她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铁妞高兴的扯了扯孟九思的衣袖:“姐姐,是公子,原来公子也在这里。” 孟九思忽然想到文熹,情绪复杂的“嗯”了一声。 永明县主一眼见到薛朝,顿时吓白了脸色,她根本不知道薛朝会到莲台来,他这人很不喜欢热闹,今日竟一再打破她的认知先是跑到陈府来,现在又来到莲台。 难道他是为了孟九思而来? 一定是的。 完了! 他会不会帮着孟九思来欺负自己,很有可能,这个姐夫是个极其凉薄之人,不要说她,连亲妹妹薛蕊都不放在他的眼里。 薛蕊也没想到薛朝会出现,除了多了一丝畏惧,又莫名的多了一丝愤怒。 不亏是姐妹,她和永明县主想到了一处,只觉得他一定是为孟九思而来。 她抬头目色复杂的盯着他:“大哥,今日有人当众给你妹妹没脸,你竟不管么?” 她倒要看看,在大哥的心里,是她这个妹妹重要,还是孟九思这个贱人重要。 什么? 在众有许多没有见过薛朝的姑娘听薛蕊唤他一声大哥,又惊了惊,原来这位竟是鼎鼎有名的病公子薛朝,怪道能拥有这样的天人之姿,可惜了,这样的人竟长年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不过,今日能见他一面,也不虚此行了。 真是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看。 薛朝冷漠的看了薛蕊一眼,眼睛里根本没有丝毫情绪,就像在瞧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你若还知道自己是薛家人,就该知道薛家家规,诚信做人。” “大哥,你——” 薛蕊脸色一僵,瞬间龟裂开来,还想再说什么,薛朝已经转身离开了。 台下的闺秀们见他忽然走了,眼睛里掩不住的失意,孟婉芳尤还怔在那里,恋恋不舍的望了望。 永明县主见薛朝离去,不仅没有松一口气,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像一只斗败的全身毛都被啄光的公鸡,狼狈的站在那里。 薛朝那一句话她是听懂了,明摆着维护孟九思和那个贱婢。 她迈着仿似拖着千钧重石头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铁妞面前,胀红着脸声音低的跟蚊子似的哼哼,支支唔唔道:“对......对不起,孟......姑娘。” 铁妞掏掏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对不起,孟姑娘!” 永明县主近乎崩溃的拔高了声音。 她态度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在众的姑娘大为惊讶,也不知她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 她一道歉,薛蕊也彻底偃旗息鼓,众目睽睽之下,她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僵硬异常:“对不起,孟姑娘。” “还有呢,学小狗叫。”铁妞嘻嘻一笑,“学小狗爬三圈。” 永明县主和薛蕊脸色又是一变,正待发作,忽然听到有人高呼了一声:“景阳大长公主驾到!” 永明县主一下子仿似找到了天大的靠山,转身就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跑到一个身着暗棕色吉祥如意妆花缎褙子,梳着高高发髻,发髻上戴着赤金元宝冠的妇人跟前。 那妇人年约四十几,骨架很小,人很精瘦,衬得她头大大的,不过脸模子生的还算不错,虽四十几岁却风韵尤存,脸色白腻中透着一丝青苍之色,高高的颧骨,细细的凤眼,虽笑着也含了一丝不怒自威的凛冽,眼角嘴皆堆着细细的纹路。 她身后簇拥着一群妇人,除了自家的宫女,还有随同而来的陈府夫人,就连各府贵妇也都跟来了,老太太,龚氏,乔氏也在其中,三个人俱朝着莲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永明参见大长公主殿下。” 景阳大长公主笑了笑:“你这丫头,今日见到本宫怎么这么拘谨了,还不叫声姨母来听听。” 永明县主抬起眼眸,委屈巴巴的看了景阳大长公主一眼:“姨母......” 只唤了一声,都快哭了出来。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景阳大长公主疑惑的看着她。 永明县主回头瞪了一眼孟九思和铁妞,手指轻轻从眼角略过,故作大度道:“没事,被风吹迷了眼睛。” 景阳大长公主嗔怪道:“你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肯叫姨母知道。”说完,又拍拍她的小手道,“今日你表哥也来了,待会你去见见她。” “是。” 提起这位表哥,永明县主心里嫌弃无比,不为别的,单就是嫌弃他生的丑,也不知他是怎么长得,姨父姨母明明都生的还不错,为什么他却没有继承爹娘的优点,反把缺点无一遗漏的继承了,并且还将缺点加以发扬光大。 生得丑也就罢了,小时得过天花,差点死了,落下一脸的麻子,在俊男美女泛滥成灾的皇室成员中,这位表哥丑成了异类。 正嫌弃着,景阳大长公主已经亲密的携了她的手步入莲花台,陡然之间,她就像全身加持了无数层光环一样,一改之前狼狈颓然之态,走起路来,趾高气昂的。 特意又盯了一眼孟九思和铁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有大长公主姨母在,看谁还敢得罪她分豪,就是姐夫也不敢随便放肆。 薛蕊认得大长公主,连忙狗腿的跑过来行礼,景阳长公主望着她笑着甚和蔼:“一此日子没见,蕊丫头你倒生得更精致了。” “长公主殿下谬赞了,长公主才真真是群芳之首,雍容华贵,旁人被您一比,都成了萤火微光了。” 景阳大长公主笑道:“你这丫头,嘴里还跟抹了蜜似得。”说着,也携了薛蕊的手。 薛蕊也跟着一起鸡犬升天了,再随着长公主走过来时,头仰得只略比永明县主低那么一点点。 众人见大长公主驾到,连忙跑过来行礼,就连台上了男客也全都走了下来。 孟九思在见到这位景阳大长公主时,平静的脸色僵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前世,她是见过这位景阳大长公主的,还差点死在她的手中,是燕齐及时赶到,打翻了那一碗毒药。 说起来,她结识燕齐也是偶然之事,早在她与沈群私奔后不久她就遇到了他。 当时,婆母借故装病说需得新鲜山参才能救她性命,她被婆母和沈群两个人逼的去山上挖山参不想遇到晕倒的燕齐。 那时,天色已晚,她正准备下山,可又不能见死不救,她将燕齐扶到一个山洞里,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正因为照顾了他这一整夜,才有了以后顾习之误会她与燕齐有私情的事。 现在想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很远,那还是前世阿姐和袁阆刺杀李录被挫骨扬灰,她万念俱灰去了伽蓝寺时候的事。 135孟九思,我要挑战你 也不知怎的,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王芄竟在伽蓝寺见到了她,三番五次的骚扰她,不过那时也没真的拿她怎么样。 后来大哥在前往伽蓝寺送兔子灯,桃花糕的路上遭遇劫匪受了重伤,她听闻消息连夜赶回家中,不想在半途中也遭遇一伙劫匪,没想到王芄会突然冲出来救了她,并将她一路护送回府。 大哥死后,她更加心灰意冷,又回到了伽蓝寺带发修行,那时王芄也会来找她,她已心如死灰,不愿接受任何人,但对王芄也没那么讨厌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后来师太说她尘缘未了,若再强留在伽蓝寺恐惹事端,她迫不得已离开了伽蓝寺,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里。 绝望之下,她跳入了凌霞山下一汪深湖中,没想到再度被人救起。 这一次,救她的人是顾习之。 顾习之不仅救了她,见她可怜无依,还给她安排了一处住处,在山水之间,很是清静,那住处还有个很直白的名字,就叫山水阁。 为表感谢,她每日做着不擅长的针线活,想着日后拿出去能换点银子,不说报答顾习之了,至少能养活自己。 不知不觉,她在那里度过了大半年时光。 虽然清贫了一些,却是平生所未有过的清静,顾习之隔三岔五也会来看她,时常帮她带绣品出去卖,卖的钱又替她买了平常所食所用之物。 其实,她知道,依她的绣工,断卖不了那么多钱,是顾习之怕伤了她的自尊,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她。 她不是没有感动,只是经历过沈群的背叛,经历过阿姐和袁阆,还有大哥的惨死,她的心早已经空了死了。 那时,她唯一的快乐就是燕齐来看她,早在她住进山水阁后不到十天再度偶遇上门讨水喝的燕齐,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渐渐的,他来的次数多了,因为他受了伤,留在山中静养,离山水阁不远。 他们愈加熟悉起来,但绝无男女私情,他只是单纯的将她当姐姐,她也将他当弟弟,这让她找到了久违的亲情,她每次与他说话,就好像看到大哥回来了一样,尽管她年纪比他大,但她还是将他幻想成大哥了。 顾习之知道她与燕齐来往后,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其实她知道他心里是不高兴的,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说。 原以为,她会在山水阁度过平静的一辈子,谁知王芄竟然又找到了她,并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带回大长公主府,将她幽禁起来。 一开始,王芄对她还算客气,她还幻想着求一求他,他能将自己放出去,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王芄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那些劫匪全都是他找来的,她甚至怀疑过劫杀大哥的劫匪是不是他找的,她质问过他,他没有承认,只承认了劫自己的劫匪是他找来的。 后来她想想,王芄确实没有杀大哥的动机,他想导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也不需如此费心费力,那时她时常会下山挑水砍柴,他有的是机会。 倒是府里那帮牛鬼蛇神害死大哥的动机更大些。 不仅如此,在她离开伽蓝寺之后,王芄迁怒伽蓝寺的人,一场大火将伽蓝寺烧了个干干净净,他还丧心病狂的掳走了伽蓝寺生得漂亮的姑子,就像幽禁她一样,将她们幽禁在府里疯狂虐待。 不仅姑子,他还幽禁了许多许多女子,最长的活不过一个月,最短的还没带回大长公主府就死了,听说,大长公主府长年开得最烂漫如火般的大片大片悬铃花下,不知埋藏了多少红颜枯骨。 那些枯骨曾都是鲜活的,年轻的,美丽的生命。 到现在,她想起有关王芄的事,最可怕的不是景阳大长公主要毒杀她,最可怕的是王芄在一个漆黑的夜,喝的醉薫薫的跑到她屋里,疯狂的将她揪到花园,一把将她掀翻在地,逼着她徒手挖出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散发着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她呕吐的瘫软在地的时候,他居高临下的对她说:“平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耐心对待过一个人,若你再不识趣,你便是下一个她!” 那一夜,她是真的吓坏了,求他放过她,他狞笑着又将她揪回了屋里,还好,他又喝了一壶醉死了过去。 她瑟瑟发抖的度过了最恐惧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便被景阳大长公主的人带走了,景阳大长公主说:“你这女人就是天生的狐狸精,害人的祸水,本宫绝不允许你祸害本宫唯一的儿子!” 那是她前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景阳大长公主,却对她印象颇为深刻。 一个月后,她听闻景阳大长公主的死讯,她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王芄一刀刺死的,想来也是讽刺。 思绪飘飞间,已麻木的行完礼,刚站直身体,就听景阳大长公主用她那独特的带着鼻音的嗓音笑眯眯道:“芄儿,你来的倒快,还不快过来见见你的宁表妹还有薛家丫头。” 这时,从莲台那端台阶上背光走过来一个身量不高,身材精瘦,即使脸上含着笑,那笑也好似鬼气森森的男人。 穿着青灰锦袍,生的和景阳大长公主其实有三分相似,都是细细的眉眼,只是他的眼型偏短,眉毛过细,这样的长像落在男人的脸上难免显得不够磊落清明,再加上他一脸的麻子,对于见惯了美男眼高于顶的永明县主来说,他自然是丑陋不堪的,其实不过是寻常样貌而已,只是比寻常人多了一些麻子。 他手里打着扇子,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串不知什么材质的珠子,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侍从,益发将他衬得矮小,那一级一级的台阶,从他的脚下经过后,仿佛通入了黑暗的所在,就连他整个人也好似笼罩着一层阴影。 这阴影一点一点蔓延到孟九思的眼里,再由眼入心,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直觉这是个疯人。 下意识的,她低下了头,不敢也不愿看他。 她对这个人是真的有些害怕,打心底深处的害怕。 很快,王芄便走下了台阶,走到了景阳大长公主身边,很是熟络的笑对着永明县主道:“我就知道这么热闹的地方,宁表妹一定会在。” 他人虽生的不咋的,声音却出奇的好听,是一种低低的带着磁性的男低音,若单听声音,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沉稳温和又好看的男人,可是一看他的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永明县主按下心中强烈的嫌弃,满面笑容道:“今日姨母在,表哥也在,永明自然要来凑个热闹了。” 她虽脸上含着笑,但唇角微撇时划过的那一丝嫌弃,还是被王芄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失的冷光,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也就嘴上说的漂亮。”说完,又看向薛蕊道,“蕊妹妹好。” 薛蕊不像永明县主是完全的颜控,她倒没什么嫌弃,不仅不嫌弃,见大长公主和世子待她如此亲热,反有得意之态,笑着行了个礼道:“芄哥哥好。” 论身份,她并不比王芄低什么,只是今日她势单力薄,大哥不仅不帮她,反而落井下石,这会子景阳大长公主来了,她忽然找到了强大的靠山,哪还把孟九思放在眼里,料想她连刚才赌约学狗叫学狗爬的事提都不敢提。 一时间,大家都坐了下来,因为景阳大长公主身份最高,男宾也不便再坐到高台,苏氏便命府中丫头另拿了屏风来稍稍遮挡一下,隔断出男席和女席。 景阳大长公主居中而坐,永明县主坐在她右边,永明旁边坐着薛蕊。 景阳大长公主眸光微微从下首一众姑娘脸上扫过,含笑点头道:“今日本宫真是瞧花了眼睛,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生的精致,都娇花软玉似的。” 说完,她的眸光忽然落到孟九思的身上,见她一直低着头,也不知是畏惧公主之威,还是在走神想什么,反正心里有些无端的不喜,脸上却笑盈盈道,“那位穿竹月色的是哪家姑娘,还不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她今日来也是抱着相看儿媳的目的来的,也不知前世遭了什么孽,今生生了这么一个小孽障,相过的姑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公主府里拿来的姑娘画像更是堆成了小山,皇上选秀女也没他这般挑剔的,愣是一个都看不中。 前几年还不那么着急,如今芄儿都过了二十五了,眼看与他年纪相近的男人儿子都生了好几个,连小的都会打酱油了,她怎能不急。 今日是陈府的芙蓉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美人成群,她自然要来好好相看相看,说不定芄儿就看上哪家姑娘了。 孟九思根本没想到她越是想成为隐形人,越是惹人注目,自打见到王芄来了之后,她浑身都不自在,许是心有余悸吧,她想着找个机会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不想景阳大长公主已是盯上了她。 她正要抬头,就听到老太太笑对着景阳大长公主道:“那是臣妇府上的三姑娘孟九思,思丫头,还不快过来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她只得起身走过来,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邻席的王芄透过薄薄屏风看到了她,只觉得此女姿态盈盈,仪态万千,行动处,似走在渺渺烟雾之中,正要再细看时,陈明辉举起杯笑道:“世子爷,来,敬你一杯。” 他意尤未尽的收回眼神,端起酒杯笑道:“明辉老弟,你客气了。” 旁坐孟怀璋压根什么都没感觉到,只顾着笑嘻嘻的拉着薛朝和顾习之算他们一共赢了多少黄金。 顾习之似乎不在状态,整个人丧魂落魄的,脸色很苍白,只是他一直强撑着没事的样子,薛朝早就觉察他不对,但他的性子素来清冷,清冷到你几乎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对于顾习之,他完全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多关心他一句,他倒是多看了一眼王芄,清冷的眉眼凝上了一丝不快。 这边,孟九思已经颔首走到了景阳大长公主面前,永明县主和薛蕊双双用一种充满憎恨的眼神盯了她一眼,薛蕊没作声,永明县主却从鼻子里轻蔑的冷哼一声。 景阳大长公主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冷哼声,料想刚刚令永明不快的人定是这位孟九思,她为儿子相看姑娘不知打听了多少长平城高门大户的女子,自然也是听过孟九思的。 有关她的传闻且不说,单就是孟府有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五姑娘孟婉仪,就足以令她心生不耻,更不要说孟九思还是和薛家退过婚的,这样德行上有亏的女子是断断入不了她大长公主府的。 不过既然将人叫来了,她也不便叫人立刻回去,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语气却意味难明。 “本宫早就听闻过长平双姝之名,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貌比西子还俏的姑娘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了头,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景阳大长公主一下子怔住了。 竟比当年以美貌著称的阴贵妃还要美上五分,她简直无法形容了。 不仅美,而是且媚,妖精似的一个人,怪道古人说红颜祸水,一个女子美成这样,还媚骨天成,不是祸水又是什么。 再细看看,眉眼之间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脱口道:“这孩子瞧着倒有些熟悉,也不知本宫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以为景阳大长公主这般说是觉得面善的意思,心中既松了一口气,也觉得可恨。 刚刚她一来就注意到了,永明县主和薛家姑娘两个人乌眼鸡似的盯着孟九思,她虽厌恶孟九思,但也不想她跑到别人府上来惹是生非,得罪了永明县主和薛蕊是小,得罪了景阳大长公主才令人头疼,凭白连累了她们孟府。 刚想说话,就听到苏氏笑道:“我也瞧着这孩子十分面善,第一次到她府上一见到她就喜欢的紧。” 景阳大长公主为何而来,她心里清楚。 她请孟九思来就是为外甥的终身大事着想,万一景阳大长公主瞧上了孟九思,那她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辜负了外甥的托付和信任。 又不好明说,只能旁敲彻击,相信不仅景阳大长公主能听得明白,在众各位夫人都能听明白。 其实,她实在是多虑了,孟九思在景阳大长公主眼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妖精,哪有婆婆希望娶个妖精媳妇过门,所以景阳大长公主压根就瞧不上孟九思。 哪怕她儿子瞧上了,她也决计不会同意,有辱门风。 再说了,皇帝忌惮孟秦,她没那么蠢,和孟家牵上什么关系。 老太太,龚氏,乔氏听苏氏这般直白的话,就差当众宣布,我看上孟九思做我家儿媳妇了,连孟府的门都上过了,你们一个都不许和我抢。 三人纷纷脸色一暗,乔氏又顺带着撇了一下嘴,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的孟婉馨,巴望她今日也能出彩。 孟婉芳看到乔氏投来的目光,满是鄙视的笑道:“七妹妹,你瞧你娘在一直在看着你呢,怕是也想让你到大长公主面前去露露脸,好让你攀上一门好亲事。” 孟婉馨小脸顿是一白,想回怼她一句,又怕失了身份,只能暗暗咬了咬牙。 这时,苏氏身旁一个身着暗棕色褙子的贵妇笑着打趣道:“想不到妹妹你倒捷足先登了,也是,这样好样貌的姑娘,我瞧着也喜欢。” 景阳大长公主心里嗤之以鼻,脸上却依旧笑的和煦,她本就对孟九思没什么好感,所以苏氏那般说,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只略略点头道:“的确生的极为精致,是个绝色人物。” 除了绝色,一无事处。 她心里又是一声冷嗤,又官方客套的问道,“不知孟家丫头可曾读过什么书?” 孟九思也回答的很官方:“不曾读过什么书,也只和家中姐妹一起读过《女诫》《女训》......” 忽然,永明噗嗤笑了一声,打断道:“你说这话,可见就是撒谎成性。” “哦?”景阳大长公主疑惑的看向永明县主,“宁丫头,这话可不好胡说。” “姨母,宁儿才不会胡说呢,宁儿听闻孟府有个五姑娘,叫孟什么仪的,行出来的事宁儿也没法在这里说,若她真读过《女诫》《女训》,何以会违背书中训诫?” 躲在府中自觉没脸见人的孟婉仪根本没想到,即使她不出现,她一样成为别人口中不知廉耻的代名词。 此话一出,老太太,龚氏,乔氏脸上俱是一黑。 永明县主这话已不是独独针对孟九思,讥讽孟婉仪这么简单了,她心思恶毒的很,将整个孟府的姑娘全都嘲讽了。 在众各位贵妇姑娘听了,俱是神色有异,有的窃笑,有的不耻,有的幸灾乐祸,也有为孟九思报不平,觉得永明县主输不起,故意公报私仇。 坐在下首的孟婉芳,孟婉平,孟婉馨听到永明县主恨不能拿着大喇叭喊的声音,也齐齐变了脸色。 铁妞虽不在意旁人讥讽孟婉仪,可是见永明县主又开始针对孟九思,她心里愤怒的小火苗又快窜出来了,只是她心里知道,若冒冒然冲过去帮姐姐说话,非但帮不了姐姐,反而还会给姐姐带来麻烦,遂忍下了。 孟婉芳更是暗自咬牙,在心里将孟九思孟婉仪咒骂了一千八百遍。 恰此时,坐在孟婉芳旁边的一位姑娘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嘲讽她道:“同为孟家姑娘,见自家姐姐受了奚落,也不知上前帮衬帮衬。” 孟婉芳气愤的盯了她一眼,冷哼道:“瞧这位姐姐挺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嘛,要不你上去帮衬帮衬?” 那姑娘冷笑一声便不再言语,孟婉芳回头时,不知怎么,又想到刚才见到薛朝时的惊鸿一瞥,忍不住朝着男席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蝉翼纱般描绘着花鸟虫草的屏风,也没瞧到薛朝在哪里,只朦朦胧胧的瞧见一个男子正直愣愣盯着这边瞧,再细看,好像就是刚才见到的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 且不说惊为天人的薛朝,就是她那个傻大哥也生得英俊无双,相比之下,王芄简直无法入眼,她正要移开目光,忽然王芄头一转,朝着她的方向盯了一眼,她吓得小脸一红,连忙转过头。 那边,薛蕊又笑着附合道:“是呀,宁姐姐说的没错,要不就是孟姑娘撒谎,要不就是孟家姑娘读书时,只是装装样子,其实一个字都没读进去,怕是《女诫》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说完,还不忘得意的挑起眉毛,挑衅的看了孟九思一眼。 孟九思神态一派平静,完全没有难堪气愤之色,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看来县主和薛姑娘很懂《女诫》了,还请县主和薛姑娘不吝赐教。” 永明轻哼一声:“本县主自然很懂。” 薛蕊翻翻眼:“赐教什么?” 孟九思淡淡看了她二人一眼,静静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已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她顿了一下。 “旁的都好理解,只是不知择此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什么意思?” 当中有诸多贵妇并没有见到孟九思与薛蕊斗茶,以为孟九思不过就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没想到她遇事竟如此镇定,尤其当着景阳大长公主的面,她还能不卑不亢,轻而易举用一个软钉子反击回去,心里倒多了几分欣赏。 这样的姑娘才配得起这大家闺秀的身份。 再看永明县主和薛蕊时,眼里又多了几分不赞同的神色,觉得这两人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了。 不过,她们听闻过永明县主骄纵跋扈,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暮蓉不由的赞叹一句:“九思妹妹这句话问的好。” 铁妞根本不懂什么《女诫》,也听不懂孟九思说了这一大串是什么意思,听陈暮蓉说好,她心里立马高兴起来。 孟婉芳见孟九思轻飘飘的几句话,既证明了她没撒谎,读过《女诫》,又狠狠的反击了永明县主和薛蕊,怼她们无法回答,心里不仅没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反而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冒着酸气,觉得她就会逞能。 反正不管孟九思怎么做,她都瞧不顺眼。 孟婉馨倒是颇为开心:“六姐姐,你听听,这下我倒要瞧瞧这位县主和薛家姑娘如何回答。” 孟婉平只是冷淡的附合着笑了一声。 永明县主和薛蕊双双又怔住了,脸上的得意和嘲讽瞬间僵硬成难堪的样子,额头又滚出涔涔冷汗来。 若回答说懂,那她们自己就违背了妇言不道恶语这一项,若回答不懂,那更贻笑大方,脸被打的啪啪响了。 骑虎难下之际,景阳大长公主开口了:“本宫一瞧孟家姑娘就是个聪慧明理之人,哪能真不知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白问一句罢了。” 说完,脸色不虞的看了永明县主和薛蕊一眼,觉得这两个丫头实在太草包了些,轻而易举就被人堵了个哑口无言。 她倒没想到这孟九思如此伶牙俐齿,在她面前还能这般镇定自若,难道她的公主威仪还不足以令她胆寒? 看来,打小混过街头的丫头就是跟旁人不太一样,见识多,胆子也大。 她这样一说,苏氏要想打着圆场赶紧将这件揭过去,老太太开口道:“大长公主殿下说的很是。”说完,又目光复杂的看向孟九思,“思丫头,你也不必再问了,若真有什么不懂之处,回家再好好读读也就明白了。” 说着,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指向了孟婉芳:“你几位妹妹都是打小熟读《女诫》《女训》《女则》的,回去和她们探讨探讨也可。” 若是以前,她见到景阳大长公主还是有点势矮的,肯定不敢出头说话,可是现在她身份不同了,皇帝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比在众的许多人身份都贵重,自然能在长公主面前说上几句话。 孟九思微福一福:“是。” 景阳大长公主面色又变了变,淡淡抬手道:“好孩子,你先下去吧。” 孟九思又道了一声“是”,正待要坐回座位,永明县主终于忍不住了,娇喝一声:“且慢!” 她本以为大长公主姨母来了,她就可以出一口恶气,扬眉吐气了,谁料又出了更大的丑,刚刚那些人看向她时,分明就是在笑话她。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她一定要让孟九思变成笑话,大笑话! 可是,薛朝在这里,倘若他一心想帮孟九思,她该怎么办? 不,她不用害怕,有大长公主姨母在这里,薛朝也不敢造次。 可是...... 犹豫间,她目光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已如搭在弦上的箭,若不发出去不是又惹了大笑话。 她霍地站起,两眼紧紧盯着孟九思:“孟九思,我要挑战你,你应是不应?” 景阳大长公主面带疑惑之色,看着永明县主道:“宁丫头,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好好的挑战孟家姑娘作甚?” 话虽如此,其实她也希望永明能给孟九思一个教训。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永明是她的姨侄女,她失了面子,她脸上自然也不太好看,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孟九思眉眼之间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她看到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当然不想让她得意。 永明县主立刻走上前,冲着景阳大长公主施了一个礼:“姨母,宁儿可不是故意针对孟九思,只是玩些游戏罢了,刚刚你没来时,这里的众姑娘还在斗茶呢。” 提到斗茶,薛蕊脸上一黑。 “哦。”景阳大长公主若有兴意,“那谁赢了?” 永明颇为不忿道:“孟九思赢了。” “......” 什么,孟九思竟然和人斗茶,还赢了? 老太太,龚氏,乔氏三人眼睛瞪的比牛眼睛还大,不可置信的盯向孟九思。 从来没见孟九思在家侍弄过茶,她何时懂茶艺了,难道跟她斗茶的姑娘平时在家连茶都不会烹,才输给了孟九思? 苏氏则惊讶的看着孟九思,心里暗想:这姑娘可真是个宝啊,真不亏是孟秦大将军的女儿,虽瞧着柔弱,却有大将之风,在景阳大长公主面前丝毫不怯场,而且还竟然斗茶也能赢,依薛蕊好表现的性子,她必定参加了,能赢了薛蕊,那可不是一般的茶艺高手。 景阳大长公主脸上微不可察的变了一下,笑了笑道:“斗茶是很有雅趣之事,只可惜本宫没这个眼福,对了,宁丫头,你想和孟家姑娘比试什么?” 永明县主脸上多了一份自信,不善的盯向孟九思道:“孟姑娘是我朝定远大将军之女,常言道,虎父无犬女,孟姑娘一定身手不凡,不如我们比试箭法。” 别的不敢说,孟九思根本不懂武功,否则上次在薛府也不至于被她打得那么惨,若不是薛朝突然冲了出来,她一定会让她吃更大的苦头。 不要说比箭了,她能拉得动弓就算她厉害了。 铁妞听永明县主竟然无耻的要和孟九思比试箭法,这不明摆着欺负姐姐不会武功吗,她心内又气又急,正要站起来表示反对,坐在她身旁的陈暮蓉忙伸手按住了她。 “九歌妹妹稍安勿躁,先看看九思妹妹如何应对。” 铁妞急道:“可是......” 蓝衣女子跟着劝道:“是啊,九歌姑娘,景阳大长公主在此,切不可造次,否则反给九思姑娘惹来麻烦。” 铁妞听她二人说的很在理,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冲动了,按下性子感谢道:“谢谢二位姐姐提醒。” 刚说完,孟婉芳嗤笑一声,话虽然是对着孟婉馨说的,却是说给铁妞听道:“七妹妹,你瞧,皇帝不急,倒把这个太监急死了。” 铁妞气得正要怼她,就听到蓝衣姑娘不忿的冷笑一声,不耻的朝着孟婉芳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见过自家姐妹落井下石的,若九思姑娘吃了亏,你脸上又能有什么光。” 孟婉芳听她这般讥讽,气得脸上一红,咬住了下嘴唇。 另一边,男席也热闹开了。 陶贤仿佛看到扳回本的机会,激动道:“什么,永明县主竟然要和孟九思比试箭法,谁不知道永明县主是女中豪杰,最擅长箭法,根本没有哪个男子敢娶她......” “放屁!宁儿长得这么美,想娶的她的男人多如牛毛。”郭子灿立马跳起来维护。 陶贤呵呵一笑:“看来子灿兄就是其中一毛了。” “你——” “好了,好了,吵什么吵,还不知道孟九思敢不敢应战呢,到这会子她都没有说话,想来是不敢应战了。” 王芄听到孟九思的名字,心里立刻充满了兴趣,怪道刚才看到那女子仅仅一个背影就如此娉婷撩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孟九思。 早就想认识她了,只是没有机会,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半眯着眼睛,摸着下巴兴致盎然的盯向孟九思,只是看不太清楚,恨不能让人撤了这碍事的屏风。 “什么,这永明县主要和我家黛黛比试箭法,不行!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孟怀璋算帐算的好好的,突然听人提了这一句,他立刻激动的一撩袍子就要上前去阻止。 136本公主代替孟黛黛接受你的挑战 顾习之也面露担忧之色,又未听见孟九思有回应,想来黛黛姑娘是不懂箭术的,他心里焦虑的快坐不住了,又不知道如何帮她。 倒是薛朝始终是气定神闲模样,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悠闲的喝着酒,忽然,弹指间有一颗肉眼很难注意到的水珠飞溅而出,孟怀璋屁股还未来得及离开石凳,只觉得胸口处微微一痛,人就定住了,连话都不能说一句,只有两个眼珠勉强能动,真是活见鬼了。 薛朝此举实属无耐,因为清楚他的小孩心性,若真闹起来不太容易控制,反会惹出祸来,只能暗中先让他做木头人,老老实实的待着。 永明县主分明以势压人,无理取闹,提出这样的比试本就容易落人口舌,偏她愚蠢的非要往枪口上撞,唯恐自己脸丢的还不够大似的,也不知花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 临死的时候,还一心想护着这个妹妹,想想,这花颖其实也挺愚蠢的。 他相信孟黛黛应该能够应付,就算应付不了,到时有他挡着,天塌不下来,又有何可虑的。 这时,又听景阳大长公主笑道:“这个主意倒不错,只是不知孟家姑娘考虑了这么久,有没有拿定主意?” 于是,大家一起好奇的看向孟九思,要看她如何应对。 孟九思也确实在犹豫,她本不想再与永明县主纠缠,只是她想息事宁人,对方却一直不肯放过她。 刚刚她已经被众人瞩目了,她实在不想让屏风那端的王芄再注意到她,不是她气怯,而是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可怕的疯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她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府里不出门吧,万一出门被他掳了,前世那可怕的一幕重演怎么办? 不再犹豫,她对上景阳大长公主虽带着笑却暗藏机锋的目光,颇有些无奈道:“启禀大长公主殿下,臣女并不懂武功,也不擅长箭法,所以臣女不能应战。” 景阳大长公主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本朝重文轻武,习武的女子并不多,也就永明打小淘气,不爱读书,偏爱舞刀弄枪。 不过,她倒学了一手的好本领,好到连燕齐都惧怕有一天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在家里,一言不和,就动刀动枪。 她本该满意这样的回答,可心里又不是滋味,总觉得还是被孟九思占了上风,抽抽嘴角笑了一声:“你说的也是。” “姨母......”永明县主急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以赢回面子,她岂肯轻易放弃,“你答应,宁儿不能答应。” 景阳大长公主面色冷了冷,突然有了一种不想再管她的感觉。 这个丫头也真是被福安宠坏了,宠到不知天高地厚,上次忽辣辣的跑到她府上来借钱,必定是永明惹出了什么祸事。 她才没那么多闲钱给永明擦屁股去,想想真是不明白,同是一个爹娘生的,怎么永明就比花颖差了那么多,可惜呀,好人不长命,花颖是她见过最善良最仁弱的孩子,和阿愿的性子有些相似,偏偏早死了。 “孟九思,你是怕了吗?” 永明县主想着这会子薛朝都没有出现,肯定是怕了姨母,不如一鼓作气,将孟九思彻底打压,否则,她从这里走出去就要成为笑柄,她还要不要活了。 “那县主你还想怎样,难道非逼着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和你比试箭法吗?就算县主胜了,也胜之不武,又有什么意思呢。” 铁妞实在不能忍受看着孟九思再被她逼迫下去,而且孟九思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永明县主再强逼就是她没道理。 这一次,陈暮蓉和蓝衣女子也没有再阻止铁妞,因为她们也觉得永明县主实在太过分了,就算有大长公主在,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强逼别人与她比试箭法。 “孟九思都还没有开口,你又急什么,有大长公主殿下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薛蕊原先在府里就瞧不惯铁妞,更不用听闻她忽然摇身一变,麻雀变凤凰,变成了千金小姐。 “蕊妹妹这话就不对了,九歌妹妹担忧姐姐也在情理之中,难道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 陈暮蓉也忍不住说话了。 苏氏立刻看了女儿一眼,眼睛里不仅没有怨怪,反有几分赞赏之意,说起来,她们府上也不必太过畏惧景阳大长公主,公主的尊贵取决的不仅仅是公主的身份,更取决于皇上的态度。 若皇上宠信你,你就是个奴婢也可以一飞冲天。 若皇上厌弃了你,你就是皇后,就是公主也可以一落千丈。 而大长公主和福安公主都不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妹,皇上早恼了福安公主,对这位长姐也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尊敬罢了,关系其实淡的很。 而且他们太师府也不是普通人家,她这样礼待景阳大长公主也是对皇室的尊敬,但若景阳大长公主当着众人面一味的偏袒自家姨侄女,也没道理。 正想着,蓝衣女子也鼓起勇气道:“蓉姐姐说的有理,素闻景阳大长公主最是公正宽仁,有大长公主在,相信自有公断。” 薛蕊被两人堵得白眼直翻。 老太太想打个圆场,看到景阳大长公主面色似有不喜,立马息了心思。 孟九思不想除了九歌,还有陈暮蓉和蓝衣女子如此仗义,转眸感激的朝她们点了点头,又看向永明县主道:“这与怕不怕没有关系,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打个简单的比方,武将打架赢了文臣没什么可喜的,文臣写策论赢了武将也没什么可喜的,因为每个人擅长之事不一样。” 永明被堵了结实,张张嘴,想说什么,脑子却锈住了,憋了半天强撑着冷笑道:“看来孟大将军的女儿也不过如此,罢了。”她将胸膛一挺,摆出一个高姿态来,“既然你认输了,本......” “谁说孟黛黛认输的!”她高姿态还没摆完,忽然一声娇喝传来,那声音虽不重,却带着不容人置疑的力量,“本公主代替孟黛黛接受你的挑战!” 随着声音走来的是一个明丽娇俏,身姿玲珑的姑娘,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很漂亮却又漂亮的很温和,瞧着面相就很柔善的男孩,正是文熹公主和阿愿。 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惊住了,景阳大长公主也惊的一愣,就连孟九思自己也惊住了,她以为文熹因为薛朝气她恨她,再不想理她了,没想到她还愿意叫她一声孟黛黛,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要代替她应战。 她心里泛起五味杂陈的情绪,目光定定的看向文熹,文熹却好像还在生着气,崩着脸色没有给她丝毫回应,倒是阿愿笑着冲她吐了吐舌头,她也冲阿愿笑了笑。 阿愿笑完,眸光一转,不小心一眼瞥见了铁妞,铁妞的眸光却带着兴奋激赏之色停留在文熹身上,他也没多在意,就移开了目光。 “文......文熹......” 永明县主以为文熹必然恼恨孟九思,根本不可能会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还说出替孟九思应战的话。 她这是伤情伤成傻子了么,还有替情敌出战的? 一时间,她脸色变了几变,嘴角也跟着抽了好几抽,才勉强说出几个字。 “你......知道自己在说......说什么吗,你不是恼了孟九思吗?” 论身份,姨母是长辈,文熹当然不能造次,可她是皇帝舅舅最疼爱的公主,谁敢不让她几分,否则,她如何会一再在她面前忍气吞声。 文熹的眸光在她脸上轻轻刮过,冷声道:“本公主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用不着你来提醒,至于本公主恼不恼孟黛黛是本公主的事,与你无干!” 说完,见席上多了景阳大长公主,她虽骄纵,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懂得,和阿愿一起走到了景阳大长公主面前,彼此见了礼。 景阳大长公主原本在这里唯有独尊,谁敢驳她,现在来了一个小祖宗似的文熹,再加上小殿下燕铮,她气势立马矮了五分。 小殿下还好说,性情和软,最是好说话的,但也不能轻易得罪,毕竟他身份摆在那儿。 而文熹就更是个刺头儿了。 别人不敢驳皇帝的话,她敢。 别人不敢毫无顾忌的闯入御书房,她敢。 别人不敢蒙住皇帝的眼睛让猜猜是谁,她敢。 别人不敢在皇帝发火的时候将嘴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她敢。 别的皇子公主不敢说皇帝是坏爹爹臭爹爹,她也敢。 她的胆大妄为,仗得不过是皇帝无节制的宠爱,不仅皇帝宠爱她,老十三也宠爱她,就连小殿下阿愿和她吵归吵,闹归闹,但也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不管是兄终弟及,到时继位是老十三,还是子承父业,到时继位的是燕铮,文熹都有侍宠而骄的资本。 不要说她,位同副后的阴贵妃也要让她五分。 她可不是福安那个蠢妹妹,更不是永明,年轻不知事,无端的惹上文熹,她脸上立刻堆出最和蔼的笑容,携了文熹的手笑道:“这些日子没见你,文熹你生的更精致了。” “......”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有同样一个感觉,夸人就不能换个词么,逮到哪个姑娘都说生的精致。 很没有诚意。 景明大长公主说完,又笑看着阿愿道:“还有阿愿你,这些日子没见你,人长高了许多,瞧着也更有精气神了。” 阿愿笑道:“谢谢大长公主姑姑夸赞。”说完,拉一拉文熹的衣袖道,“皇姐,开始吧!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你和永明表姐哪个箭法厉害。” 刚才永明逼迫黛黛的话他都听见了,十分气愤,他知道皇姐也是气愤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生了黛黛的气,别扭着不肯出来,还拉着他不给出来。 后来皇姐实在忍不住了,才出来的。 他就知道,关键时刻,皇姐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永明,开始吧!” 文熹不再啰嗦,直定定的盯向永明县主。 永明县主气得够呛,脑子却在不停的运转,眼珠子也咕噜咕噜着转,思忖着要如何应对。 虽然她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如果就这样胜了也没什么趣味,这个文熹简直可恶透顶,整天就会在皇帝舅舅面前告母亲和她的黑状,害得母亲被罚了一件俸禄,还病了许多天,连门都不得出。 既然她非要强出头,但就必要狠狠打击她嚣张的气焰,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从此以后不敢再多管闲事。 可是,她又不能真的得罪她,否则她再哭到皇帝舅舅跟前,皇帝舅舅恐怕也饶不了她。 她......该怎么办? 有了,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冷笑着回视着永明:“既然要比试箭法,那不如来个不落俗套的比试方法。” “不落俗套的?”文熹眉心一皱,疑惑道:“怎么说?” 永明县主伸手往孟九思脸上一指,眼里带着一丝恶毒恨意:“既然你要代替孟九思应战,那孟九思也不能置身事外,就让她头顶果子做个箭靶如何?” 文熹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也不比孟九思强到哪里去,勉强能拉得动弓发得出箭,根本没个准头。 她有绝对的把握能射中孟九思头顶上的果子,哪怕小如枣也能正中目标,虽然她恨不得将孟九思射成刺猬,但她到底是大将军的女儿,她还没这个胆量敢公然射杀她。 而文熹就不同了,她手里没个准头,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射中孟九思,最好射死她,这样她不用担一份干系,还能一箭双雕。 她的话一出,全场顿时哗然! 这也太恶毒了吧,不管怎么说,孟九思也是定国侯的女儿,非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能拿人当个活箭靶。 老太太脸色微变了一下,倘若文熹答应了,这贱丫头肯不肯上场,若她真肯上场被一箭射死了才好! 龚氏,孟婉芳已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了,巴望着孟九思一口答应下来。 铁妞已然愤怒之极,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说话。 她这人有个特点,越是愤怒到了极点,越是沉默。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倘若永明县主敢伤害姐姐一丝一毫,她必百倍奉还,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时,男席里有人嚷道:“郭子灿,你听听,这就是你一心仰慕的永明县主,也太凶残了吧?” 郭子灿满脸的不以为然:“老子就是喜欢宁儿这调调,关你小子鸟事!” 陶贤正要嘲笑郭子灿两句,忽然听到王芄咳了一下,又将话吓回去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王芄阴森森的,有些令人恐惧。 孟怀璋虽然不能动,耳朵却灵敏的很,他又急又怒,心都要气炸了,恨不能冲上前,将永明县主拍成肉泥。 薛朝云淡风轻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眼睛里露出一丝森冷的杀意。 顾习之的脸则变得惨白,若不是他,黛黛姑娘今日也不必一再受永明县主和薛蕊的欺负。 他的手慢慢的握紧,脚步也下意识的往前动了一下,正在他想要起身的时候,就听到孟九思淡声质问道:“难道在县主的眼中,人命就这般不值钱,可以任你挑选做个活箭靶?” 阿愿气愤道:“是呀!怎么能拿人当活箭靶,表姐你这样实在太残忍了,不要说黛黛,这里所有人都不可以当你和皇姐比试的活箭靶。”说完,扯了扯文熹的衣袖,“皇姐,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她。” “阿愿,你将你皇姐当作什么人了,我自然不可能拿孟黛黛当箭靶。” 说着,文熹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冥思苦想了一下,突然抬眸道,“有了,永明,你不是想不落俗套吗,喜欢让人当活箭靶吗?这样吧,我倒想到一个有趣的,我们两个头顶果子互射,至于谁先射第一箭,那就抓阄吧,生死由命,绝不追究!” 137英雄救美 在场所有人听了,再度哗然。 “什么?” 永明脸色顿时大变,身子跟着晃了晃。 这文熹是疯了吗?她们是什么身份,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县主,怎么可能当个活箭靶? 最重要的是,不管她能不能先射第一箭,她都已经输了。 就算她再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也没有胆量敢朝着文熹的头上射去,说什么生死由命,绝不追究,都是狗屁! 若让皇帝舅舅知道,还不要摘了她的脑袋? 又倘或是文熹抓阄先射第一箭,那依她的箭术,她一箭未射,恐怕连命都要折在文熹手里了。 依皇帝舅舅对文熹的宠爱,顶多罚她关关禁闭,糊弄人的眼睛。 这个文熹简直太可恶了,分明就是挖了一个大坑让她跳。 跋前疐后之时,景阳大长公主站了起来:“胡闹,哪有这样比试箭法的,永明,你也是,刚刚就不该提出拿人当活箭靶的主意。” 虽然认为文熹更不对,但现在她只能先训永明,说完,又看向文熹,换作一副既怨怪又关切的神情,“还有文熹你也是瞎胡闹,哪有这样不惜命的,有我在,可不许你们这样比试!” 文熹笑嘻嘻道:“可是姑姑,不是文熹想这样比的呀,是永明表姐喜欢拿人当活箭靶,我只是想成全她,只是不知......”她眼里笑意更甚,既得意又嘲讽的看向永明,“永明表姐,你敢不敢接了?” 永明县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硬着嘴角肌肉,狠狠握着拳头,难堪之极的从嘴里咬出一句话。 “姑姑说的对,这样的比试,我......不......能接!” 文熹笑的更得意,几乎忘了刚才自己哭成个泪人:“那不接就是认输了,表姐你是认输了吗?” 永明县主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牙一字一字道:“我......认......输。” “你跟我说认输没用。”文熹说着,忽然转身跨了一步,看了一眼孟九思,眼里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不过还是牵过了她的手,牵至永明县主跟前,“是你主动挑战孟黛黛的,我只是自愿代替孟黛黛迎战,你要认输,也该向孟黛黛认输。” “孟......黛黛......是个好名字。” 男席王芄将孟九思的小名含在嘴里默默念了一遍,一双虽不大,却漆黑发亮的眼睛在看着孟九思时意兴更浓。 永明县主已气的脸色如铁,全身发凉。 文熹分明仗势欺人,连比都没有比,她怎甘心向孟九思认输,她无法接受且迷茫的盯着文熹,咬牙问道:“为什么,文熹,你为什么非要帮她?她明明抢走你的......” 顿了一下,她终究没有胆量说出薛朝的名字。 文熹脸色微微一白,眼神复杂的看了孟九思一眼,孟九思此刻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是善意的冲着她微微笑了笑,文熹立刻别开了脸。 阿愿连忙道:“皇姐她是帮理不帮亲,表姐有什么可质疑的。” “阿愿,你——” 永明县主气的脸颊两旁的肌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动一样,一抽一抽的。 就在这时,男席也不知是谁嘲笑了一声。 “亏子灿兄你一心仰慕永明县主,还说出此生非她不娶的大话,这会子永明落了难,你倒成了缩头乌龟,连句屁都不敢放。” 陶贤立马笑道:“子灿对于永明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中的一根毛而已,怎么可能顶着得罪公主和小殿下的风险去帮永明,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郭子灿见永明县主一再受欺负,早就气愤心痛的不行了,现在被这两人一激将,再忍耐不住一颗想要英雄救美的心,愤愤的将大腿一拍,逞出一股自以为是的男子气概来。 “老子管她是谁,欺负我家花宁就是不行!” 他气得都不带走路的,脚往后一蹬,人已像只老鹰似的跃过屏风,稳当当的降落在孟九思和文熹面前。 “噗......” 陈明辉嘴里含了一口茶,突然喷了出来,这郭子灿莫不脑子搭错弦了,女儿家的事要他一个大男人去插手? 且不说文熹公主和小殿下都不能得罪,只说他这样大辣辣的冲过去忙着做护花使者,可曾想过这花愿不愿意? 弄得好像,这花已成了他媳妇似的。 估计他还嫌永明县主脸上不够难看,想要让她更加难看一些。 他刚刚来找顾习之说了两句话,正好顾习之坐他对面,茶喷出来时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一双眼全盯着女席,还没意识到。 顾习之脸上一凉,这才收回注视着女席的眼神,他也没太在意,拿帕子拭了一下脸上的茶水,再转头时,忽然注意到孟怀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只有眼珠子在转。 他奇怪的伸手在孟怀璋眼前挥了挥,孟怀璋还是不能动,只是眼珠转的更快了,他更觉得奇怪,问道:“怀璋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 鬼知道怎么了,好好的就不能动了,难道他身体有着什么特殊的隐疾,突然发作了? 孟怀璋连嘴都张不开,想做出个不知道的表情也做不到,只是转着眼珠看着他。 奶奶的! 这郭子灿都冲了出去,他也要冲出去保护她家黛黛,否则黛黛定然要被这该死的东西欺负了。 顾习之见他这样,脸上露出了担忧,正想叫陈明辉看看,就听到薛朝凉声道:“怀璋真是个刻苦之人,连出席宴会也不忘练内家功法,休要打扰,省得走火入魔。” 顾习之:“......” 有这功法? 他不太懂武功,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孟怀璋:“......” 老子练个锤子的内家功法哦,是不能动了,快救救我撒,我还要去给我家黛黛撑腰呢。 只可惜,他眼睛转得都快抽筋了,也没人听懂他的话。 “既然文熹公主可以代替孟九思应战,那同样的道理,臣下也可以代替永明县主应战。” 郭子灿的声音甚是洪亮,其实,刚刚落地的时候,他就有些心虚了,但心虚归心虚,在暗恋的女神面前不能丢了胆气。 说着,他含情脉脉的看了永明县主一眼,差点被把永明县主气背过气去。 有他什么事,用得着他来逞能,搞得好像他们之间有着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似的。 她心里只有燕齐,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她尴尬万分的别过脸不看他,郭子灿含情脉脉的眼神僵了一下,又挺挺胸膛,撑出更大的勇气来,有些讪讪道,“所以,这比试还没完,永明就没有输,更不用向谁认输。” 文熹眉头皱起,有些不悦的瞪着他:“怎么,你想和本公主比试箭法?”顿一顿,又补充道,“还是互射的那种?” 面对高高在上的公主时,郭子灿就算英雄救美的心再强烈,也是有些气软的,不过是仗着年轻气盛,刚又喝了一点酒,壮了胆气罢了。 他脸色微微僵了僵,冷笑道:“公主何等身份,臣下如何敢往公主的头顶上射箭,就算射中了果子,也犯了冒犯公主之罪,臣下可担当不起。” 文熹有些不耐烦道:“那你究竟想怎样比试?” 郭子灿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永明,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公主喜欢拿人当活箭靶玩,那今日臣下就满足公主一次,臣下愿顶着果子让公主射,若射中了果子,就算公主胜,若射不中,就算臣下胜,那到时该认输的就是......”他伸手往孟九思脸上一指,突然呆了呆,再说话时,磕巴了一下,“就......是她......她孟九思!” 只听闻孟九思生的美,却从未见过,刚刚隔着屏风也看不清楚,现在才突然发现,她竟生的如此之美,美的简直让人无法形容。 “这怎么能行?”景阳大长公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若文熹一时失了准头,你的小命丢了可怎么办?” 薛蕊不以为然的撇了一下嘴,暗想:射死了也是活该,谁叫他逞能的。 女席其余人者皆惊愕的看向郭子灿,觉得他肯定和永明县主关系匪浅,否则谁喜欢没事找死! 男席则神态各异。 郭子灿收回神思,突然转过头看向景阳大公主,施礼道:“多谢大长公主关心,也请大长公主做个见证,今日是臣下自愿当文熹公主活箭靶的,生死勿论。” 他就不信凭文熹公主真敢当众射杀他? 虽然这位公主刁蛮可恶之极,可是她从来没杀过人,甚至连伤都没伤过谁,也就口头上厉害些,让一个没杀过人的人当众杀人,是断断不敢的。 而且,他爹是兵部尚书,他就不信文熹敢当众射杀兵部尚书的儿子。 所以,只会有一种结果。 他赢,文熹输,要不就是不敢射了这一箭,要不就是射了这一箭,也不敢真对着他。 果然,文熹的脸色变了变,不如刚才那般强势镇定了,就连阿愿脸上也露出为难担忧之色。 想不到这郭子灿如此刁钻,就如她笃定永明不敢跟她互射一样,他也笃定她不敢真的射他。 早知道就苦练箭法了,如果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射中果子,那她也不必犹豫,可是她的箭法真的不怎么样。 她刚刚出来要为孟黛黛抱不平时,心里是有准备的,哪怕永明不提出让孟黛黛做活箭靶,她最终也会提出互射的比法,唯有这样,她才能赢。 虽然,这不够光明正大,但对付永明这样的人不需要光明正大,能赢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她突然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这几乎是一个必输的局。 犹豫间,就听到孟九思的声音淡淡响起。 “这战还是我自己来应,不过我到底是个未习过武的女子,拉弓需要很大的力气,恐怕不行,飞刀吧,轻巧又简单,你应是不应?”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内心却一点儿不平静。 文熹到底是个善良之人,而且即使贵为公主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若没有一击击中的把握,她怎么能,应该也不敢射出那一箭,她这般不计前嫌为她出头,即使她再畏惧王芄不想出这风头,此刻也顾不得了。 她不能将一心帮她的文熹置入为难尴尬的境地,更不能让她激于义气,冒着风险答应郭子灿而不管不顾。 箭术她的确没有把握,因为没射过,不过飞刀倒是看家本领,想当初在街头表演的时侯百发百中。 原来当初她流落在外还有今天的用处,想来也是讽刺。 她的话让所有人再度惊呆,今日在众者都不知道自己惊呆过几次。 老太太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更是恨孟九思恨的牙齿直痒痒,刚刚文熹公主分明犹豫了,连她都不敢应的战,偏这贱丫头逞能应战。 她拉不动弓,难道还能玩得转飞刀?这飞刀的准头更加难以把握。 输是唯一的结局。 输了也就罢了,若万一她不小心一刀刺死了兵部尚书的儿子,岂不祸从天降,带累了整个孟府。 龚氏,乔氏也吓得面色惶惶,孟家三位姑娘也是一样,一个比一个脸色白。 不管她们怎么斗,有些利益,有些风险都是共通的。 陈暮蓉,蓝衣姑娘人等俱担忧的蹙了蹙眉头。 倒是铁妞满脸自信,别的不敢说,姐姐的飞刀一定是极厉害的,因为她们在应西的时候玩过飞刀,姐姐的力道虽不及她,却是百发百中。 郭子灿的眸光又不可控制的停驻在她脸上,虽然他早有心上人,但喜欢看美人这一点和大多数男人并没有不同,这和爱不是一回事,在她问他时,他突然再度回过神来,否定道:“这比试规矩如何能改?” 孟九思冷冷一笑:“怎么,这位公子可以改,独我更改不得,莫非是你......怕了?” “我怎么可能怕你一个黄毛丫头,应就应。” “好!” 这下男席热闹了。 蹦跶的最欢的是刚刚输了五百两黄金的陶贤:“喂,固仁兄,这可是扳本的好机会,你赌谁赢?” 那人道:“孟九思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再有能耐,能强得过文熹公主?不过是看着文熹公主为她出头,她不想辜负文熹公主的好意,强撑着应战,就凭她,恐怕连刀都不敢飞出,我出六百两赌子灿赢。” “黄金还是白银?” “当然是黄金,否则如何扳本。” 有人凑上来道:“女儿家斗个茶还差不多,弓都拉不动的人耍飞刀不是开玩笑吗,可怜子灿恐要挨刀子了,到时不会吓得尿裤子吧,嘿嘿......可怜见的,我就赌子灿赢吧,我出五百两。” 陶贤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脚:“老子这回出黄金一千两赌子灿赢。” 相继又有人开始下赌注。 “锦书,习之,怀璋你们觉得谁会赢?” 因为关注女席太投入,陈明辉倒现在都没发现孟怀璋变成了木头人。 “......” 废话,当然是我家黛黛赢了。 我家黛黛斗茶都能赢第一,飞刀也一定能赢。 奶奶的! 我好好的怎么变这样了,这他娘是什么毛病啊!老子要下赌注,再拿全副身家来下赌注,赌黛黛赢。 他急得要死,就是说不出来。 薛朝和顾习之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二人异口同声。 “自然是孟黛黛赢。” “自然是黛黛姑娘赢。” 听顾习之唤出这一声黛黛姑娘,薛朝眼里微微凝起一丝不快,不过也没说什么,旁人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因为他一直都是冷淡表情。 “我出三千两黄金赌孟黛黛赢。” “我出五百黄金加这个玉坠赌黛黛姑娘赢。” 五百黄金是他刚刚赢的,他再次赌上全副身家。 两个人几乎又是异口同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不过薛朝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淡表情,顾习之的脸色却变了变,有些黯然之态。 薛朝一再站在黛黛姑娘这边,又和孟怀璋如此相熟,他会不会和黛黛姑娘? 他不敢再想像下去,只觉得心尖尖上有什么东西要被人抢走了。 “哈......哈哈......”这时,孟怀璋突然笑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活动了一下手脚,“能动了,我竟然能动了......我赌......” 他刚算了半天赢了多少黄金来着,他突然记不得了,呜呜...... “怀璋兄弟你刚才赢了二百五十两黄金。”顾习之适时提醒。 “哦,对了,谢谢顾兄,我就赌二百五十。” 薛朝凉凉打断:“这个数字不太好,我借你,凑成一千两黄金如何?” “好唉,锦书你可真是太大方了。” 薛朝笑了笑:“一般大方。” 孟怀璋更加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锦书兄太自谦了哦,这份情我记下了。”说完,又问向陈明辉道,“陈兄,你不下赌注吗?” 138准备好了吗,郭公子 陈明辉有些为难的皱皱眉,这个赌注确实不好下。 连文熹都不敢应的战,孟九思能赢? 这场比试可不比斗茶,女子斗茶高手不是没有,他妹妹就是绝顶高手,可是耍飞刀,还真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耍的一手好飞刀的,即使武功不俗的永明县主恐怕也没这个自信敢用飞刀往人头顶上刺果子。 显然她是想替文熹解围,就算要丢脸也愿意自己丢脸,她一个小姑娘真敢拿着飞刀去射郭子灿头上的果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可是若他赌郭子灿赢,这不成了反叛了么? 他一拍桌子道:“我出两百两黄金,赌......孟姑娘赢。” 孟怀璋撇撇嘴:“想不到郭兄你竟是个小气鬼,哼!刚刚明明赢了那么多。” 陈明辉:“......” 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而温厚的男人嗓音,就像风吹过沙漠上的细纱上滚动,细细的摩挲着人心,是那种乍然一听,听得能让人耳朵怀孕的声音。 “我出三千两黄金,赌......” 所有人都好奇的盯着他,想看看世子王芄出了和薛朝同样赌注到底赌谁赢。 若他脑子没坏掉的话,肯定要赌郭子灿赢,因为他们已经看到郭子灿特意挑选了一颗最小的红枣。 不要说没有习过武,连弓都拉不动的孟九思,就是在座者也没几个敢笃定自己能射准的。 怕是到时候孟九思手抖的连飞刀都拿不住,她一个小女子为了帮公主解围不得已应下,也是可怜见的。 这么美的女子,郭子灿怎么就没点怜香惜玉之心呢。 果然没有意外,王芄想了想,从嘴里咬出几个字,“......郭子灿赢!” 本来还有些在犹豫观望的人,一听说王芄买了郭子灿赢,也纷纷下注。 谁不知道王芄在赌场上从来没输过。 ...... 另一边, 为防孟九思手里失了准头,误伤到谁,比试之地移到了莲台最南边, 郭子灿顶着只有拇指大小的红枣,站在一颗大树下。 这么小的红枣,不要说孟九思,就是他自己也飞不中。 他就不信孟九思真的敢飞出飞刀,即使飞出也不敢正对着他。 “思姑娘,你真的决定了?” 当丫头取来飞刀要交给孟九思时,苏氏为表慎重还是拦下了,又重新问了她一遍。 孟九思淡淡的“嗯”了一声。 苏氏很是担忧道:“你可知道,万一失手就是人命。” “我知道,多谢大娘子提醒,若有闪失,我一人承担。” 老太太见孟九思顽固不化,急得大汗淋漓了:“思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像县主和郭家公子认个输,这件事就完了,不要在别人府上弄出什么血光之灾来。” 景阳大长公主笃定的坐在那里,不再发一言,她倒要看看这孟九思如何收场,她可不是文熹,孟九思在她面前可没有骄傲狂纵的资本。 薛蕊一撇嘴道:“上次她差点被宁姐姐你一掌打死,就凭她......哼!” 永明县主脸上阴霾稍减,露出一丝得意:“咱们就擒好吧,瞧她如何跪在我们面前认输。” “是呀,思丫头......”乔氏耳尖听到了,也是大急。 “怎么,孟九思,你是不是怕了?”郭子灿见她久久不来,料想她必然是怕了,手扶住头顶红枣,得意洋洋的看向她,挑衅道,“你来求我啊,只要你跪下求我,再跪在永明面前认个输,我还是愿意放你一马的,哈哈......” “跪下认输?”孟九思冷冷的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骤变凛冽,“你想多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孟黛黛......”文熹虽恼她,此刻也不由的担忧起来,同时又有些自责,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人没帮成,反而帮了倒忙,“都是我......害了你。” “不,文熹,今天我很感谢你。” 阿愿也急了:“黛黛......” “公主,小殿下,相信臣女,臣女一定能赢。” 她拍了拍文熹的手,又看了看阿愿。 铁妞道:“是呀,公主,小殿下,你们就别瞎担心了,我姐姐说赢就一定能赢,姐姐,加油!” “嗯。” 孟九思不再犹豫,拿起铺着红色绢布托盘上的刀静静的朝着郭子灿走去。 整个莲台,一下子安静如鸡,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全都注视着孟九思。 当孟九思的走出屏风时,转过身正对着郭子灿,虽然只瞧见一个侧脸,也令男席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芄也一下子惊怔在那里,嘴巴张得久久都合不上,整个人的魂好像都跟着孟九思飞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刚不该押郭子灿赢了,哪怕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也该押孟九思赢。 “郭子灿,站稳了,许久不曾碰刀,恐失了准头,误伤到你!” 孟九思哪里知道此刻她所畏惧的王芄已为她丢了魂魄,其实就算她这时不强出风头,她也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无论前生还是今生,这就是她逃脱不掉的一段劫。 她异常的冷静反倒让郭子灿心里有些抖霍起来,不敢相信的望着她。 怎么回事? 她不是应该吓得瑟瑟发抖,连刀都拿不稳吗?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清冽冷静的过分,不像她这种年纪小姑娘,倒像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人,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无端的叫人看得有些害怕。 孟九思瞧出了他眼睛里的害怕,心中一声冷笑,还真当他不怕死呢,原来也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她纤细如玉,形状完美的手在刀锋上慢慢摩挲着,整个人于柔美之中又含了一丝残酷的锋利,其实她本不是锋利之人,只是今日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 她看了一眼刀锋,又慢慢的抬起眼半眯着看向郭子灿,就像猫戏弄老鼠一样,刀锋对准了郭子灿的脑袋,淡声问道,“准备好了吗,郭公子?” 郭子灿瞧她手里的飞刀竟真要飞来,冷汗直淌,四脚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难不成这孟九思是个不知轻重的憨货么? 难不成她不懂万一她不小心误杀了他,他老爹一定会跑到孟家拼命么? 难不成这孟九思比文熹公主还要大胆,公主不敢做的事,她敢? 万一呢,万一这些难不成都成立了呢,那他今日不是要白白丢了一条小命? “准备好了吗,郭公子?” 见他不回答,孟九思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很冷,冷得郭子灿在七月天里打了一个激灵。 “子灿兄,你不会真吓得要尿裤子了吧?” 这时,男席里有人哄笑起来。 “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你还不站稳了,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些嘛!” 如果郭子灿真死了,那他们还是赢,因为孟九思没射准。 孟怀璋此刻已紧张的忘记说话,和顾习之,陈明辉一起紧紧盯向孟九思。 薛朝依旧是气定神闲之态,就算今日孟黛黛发挥不好,他也会助她一臂之力,不过瞧孟黛黛这般淡定,不至于发挥不好,与他一样气定神闲的唯有隔了一道屏风的铁妞。 郭子灿听了嘲笑,反激起一股勇气,不过说话时,声音还是颤得厉害:“准......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说完,孟九思看着他的手还死死扶在红枣上,皱了皱眉。 “......哦。”郭子灿手指颤颤,慢慢慢慢的往下放,仿佛能多挨一秒就能多活一秒似的,忽然手一抖,头上的红枣跟着掉了下来。 “哈哈哈......” 男席有人笑得更响了。 “子灿兄果然吓得快尿裤子了,说不定连胆子都破了。” 那人还没笑完,陡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立刻大叫一声:“喂,子灿兄,你可千万别腿软的认输啊,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 “是呀,男人就该有气节,哪能被一个小小女子吓软了腿,否则还不成了个大笑话了!” 永明县主的脸色已难看到新的高度,这个该死的脓包,既跑出来为她出头,就该拿出一副男子汉的勇气来,这般抖抖擞擞的怂包样子实在叫人瞧不上眼,哪像她家燕齐。 想到燕齐,她心中忽生失意,连薛朝都来了,他那样爱热闹的却不肯来,肯定是不想见她。 她脸色不好看,薛蕊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若郭子灿还不能为她们出口恶气,她们岂不要呕死了。 景阳大长公主权当看戏,反正死了一个郭子灿也不干她事,刚刚她只是官方提醒一下而已。 而老太太,龚氏,乔氏已经汗如雨下,擦汗的帕子都湿透了,苏氏也紧张的厉害,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咽了咽口水。 陈暮蓉虽为孟九思捏了一把冷汗,不过孟九思既然能赢了斗茶,未必不能赢了这场比试,而且瞧郭子灿的熊样,恐怕刀还没飞出,他就跪地求饶了。 好不容易郭子灿放稳了红枣,孟九思手握刀柄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目光如雪般冰冷,不再废话,她手轻轻一扬,正要飞出飞刀,忽然郭子灿惊叫一声:“慢着!” “哎呀!子灿,你是到底回事嘛,不过就是一下下的事嘛,还像不像个男人了!” 男席下了赌注想扳本的人开始着急了,只是连他们都没有想到孟九思一个小姑娘会有如此强大的心理,在场上竟没有一点慌乱之态,相比较而言,郭子灿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是身怀武功的大男人变成小丑了。 “是呀,子灿兄,你到底行不行啊,可千万不要让永明县主轻看了你,以为是你个怂包软蛋!” 王芄的眉头已深深蹙起,看来他真的看错了孟九思,把她当成寻常女子,照郭子灿这样,很有可能他今天要输了,这可是头一次他下赌注这么没把握的。 薛朝只是双手抱胸站在那里,脸上一惯的云淡风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指尖摩挲着什么。 顾习之,陈明辉俱屏神静气的看着,孟怀璋见他一再出丑,拂掌大笑:“哈哈哈,就他这怂包样,还敢挑战我家黛黛,今日他输定了!” 陶贤急的几乎要跳脚,大叫一声:“子灿,你不要忘了,永明县主的眼睛还盯在你身上呢,可千万别丢了咱们男人的脸! “是啊,是啊,子灿兄,你还想不想娶永明县主了,如果想,就拿出男人汉的勇气和魄力来!” “子灿,千万不要让你日思夜想,倾慕不已的永明县主小看你啊,这会子她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你呢!” “......” 男席下了赌注的人有些慌了,开始口不择言,丝毫不顾及人家姑娘脸上难不难看。 旁边永明县主听得清清楚楚,几乎要气炸了,羞愤的恨不能拿根针将他们的嘴巴缝起来。 她娘的!她什么时候盯着郭子灿了,就凭他也配! 这句话一出,果然郭子灿长了几分胆气,输人不输阵,今日在花宁面前绝不能丢了面子,让她小瞧了他。 他又扶一下头上红枣,挺直胸膛站好,很快便放下了手,冲着孟九思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不知为什么,最后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又开始打颤了。 不会的,孟九思只是虚张声势,跟他玩心理战术,她绝不敢飞出这一刀,到时侯她一定会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认输。 想是这样想,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刀锋,直觉那刀尖正对准他的眼睛,他浑身的冷汗再度狂披而下。 他死死咬住牙,紧紧的握住拳头,强撑着让自己不倒,可是两条腿不听话的打起了摆子。 所有人的呼吸几乎都停住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台上,孟九思不慌不忙,只是静静的从嘴里抱数字。 “三——” “二——” “......” 就在一快要从她嘴里喊出的时候,郭子灿脑子里早已崩紧的弦在这一刻“啪”的一声断了,他近乎崩溃,除了数字,除了锋利刺眼的刀尖,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看不见了。 他只知道,他要完了,他才二十岁的就要完了,呜呜...... 他还没来得及娶媳妇呢。 就在孟九思要喊出那一声一,准备飞出手中刀的时候,他忽然面色慘白的大叫一声:“不要——我认输——” 说话间,两腿一软,人也瘫软在地。 全场人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下了赌注的人忍不住气急败坏的咒骂起来:“什么狗屁玩意,害得老子又输了三百两黄金。” “真他娘的倒霉透顶,早知道押孟九思赢了,这姓郭的就是他娘的天下第一软淡,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都比不上!” “哈哈,锦书兄,顾兄,明辉兄,你们听到了没,听到了没,那个郭子灿认输了,哈哈......” 孟怀璋激动的两眼冒光,脸颊发红。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家黛黛还没来得及发挥,我们就赢了。” 顾习之和陈明辉双双抹了一把虚汗,心里顿时轻松了一大截,说实话,顾习之毫无顾虑的买孟九思赢,不是因为他能笃定孟九思会赢,他只是抱定一个想法。 不管黛黛姑娘是赢是输,他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薛朝见孟怀璋高兴成这样,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往上一勾,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嗯,我们赢了。” 孟怀璋激动的就差抱住薛朝,飞转几个圈,考虑到他素来病弱,怕没转一圈就将他转晕了,遂转了方向,搂住顾习之和陈明辉转了几圈。 二人知他小孩子心性,倒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孟九思收了刀,冲着瘫倒在地的郭子灿声音沉静道:“既然你已认输,之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若她非要永明县主上台来认输,未免会给人落下得理不饶不人之感,而且有景阳大长公主和王芄在,她是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她想离开,恨不能马上就离开。 郭子灿张着嘴巴,直愣愣的瞧着她,脸上像是油盐酱醋茶被打翻了混到一处,也不知是个什么颜色,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着惊恐的神色。 直到有人走上来,将他搀扶下去,他的双腿还是打抖发软的。 “哼!什么狗屁东西!” 永明县主气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冷哼一声,也不知骂得是孟九思还是郭子灿。 “哈哈哈......”胜负已定,铁妞忍不住激动兴奋的跑上台,“姐姐,你赢了,你赢了。” 薛蕊鄙夷的从鼻子里冷嗤一声:“瞧她那轻狂样,哪有姑娘家如此没规矩的。” 景阳大长公主皱眉,默默点了一下头:“这是孟家哪位姑娘,确实没规没......” 139回府 “哈哈......”景阳大长公主一个矩字没说出口,就听到文熹激动的笑声,她像只灵雀一般飞上了台,和铁妞一起抱住了孟九思。 “孟黛黛,你真是太厉害了,你......” 薛蕊和景阳大长公主双双嘴角一抽,不说话了。 突然,文熹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松开手,后退了两步,面上含了一丝似怒非怒,似怨非怨的神色。 “你不要以为今天我是想帮你,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在本公主面前如此嚣张罢了。” 铁妞松开孟九思嘻嘻一笑:“公主殿下,你言不由衷哦。” 文熹小脸一红,撅着嘴巴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孟九思走过来,对着文熹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文熹你在我心里已经是朋友了,哪怕你不将我当朋友,我也一样将你当朋友。” “哼!谁稀罕当你的朋友。” “好啦,好啦。”铁妞笑着拉过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公主殿下你就别生我姐姐的气了嘛,大家都是朋友,都是朋友哈。” 文熹赌气还不想搭理孟九思,可是身体却很诚实,铁妞拉过她的小手时,她也没有反对。 阿愿坐在台下看到她们和好如初,高兴的捂住小嘴笑。 老太太,龚氏,乔氏虽松了一口气,但见到孟九思竟然攀上了文熹公主,心里又冒起了酸气,孟婉芳更是酸气冲天。 “啪,啪,啪......” 忽然男席上响起了掌声,就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 “今日孟三姑娘的表现,当真让在下刮目相看,佩服佩服!” 这声音虽好听,但听在孟九思的耳朵里无异于魔音灌耳,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的小脸顿时一白。 “姐姐,你怎么了?”铁妞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异样。 文熹公主听铁妞这般说,这才察觉:“孟黛黛,好好的,怎么了?” 孟九思摆摆手:“无事,恐是这天气太过闷热了。” 二人连忙扶着她一起朝着女席走去,在经过屏风时,孟九思忽一眼瞥见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如暗夜里噬血的野兽一般,冒着绿盈盈的光正直勾勾盯着她,她的心顿时颤了颤。 她终究无法做到真正强大,她还是会害怕,会胆怯,倘或刚刚挑战她的人是王芄,她决计做不到如此镇定。 回到座位后,她的心绪总算平定了许多,陈暮蓉,蓝衣姑娘相继走过来和她说话,陈暮蓉又向她介绍起蓝衣姑娘来:“刚才未来得及介绍,这位范府四姑娘范疏桐。” 范疏桐? 范疏君的堂妹,她忽然想起前世范家悲惨的结局,只活了范疏君一人,想来这位桐姑娘应该也是惨死了吧。 她既感激她几度仗义执言,又感怀她前世的结局,不由的亲热了几分,当范疏桐主动伸过手时,她亲热的握住了她的手,唤了一声:“桐姐姐好。” 范疏桐笑道:“思妹妹好。” “呀!” 这时,忽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转头看去,就看到孟婉芳不知怎的,走过来时,忽然滑了一跤,她身子歪了几歪,差点摔倒在地,当众出丑。 “芳丫头,你又怎么了?” 老太太很是不满的皱皱眉头,龚氏心里咯噔一下。 孟婉仪站稳时,抬脚一看,就看到绣鞋底沾了一个枣核,她有些气愤道:“也不知是谁将枣核扔在地上,我一不小心踩到了,差点摔倒。” 孟婉平默默的将脚往后退了退,隐到了罗裙之下。 “这有什么的,旁人也不是故意的。”老太太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声,眼角余光朝着景阳大长公主的方向瞟了一眼,想了想,又道,“在大长公主面前失仪,你还不赶紧收拾一下,过来跟大长公主殿下陪个罪。” “是。” 孟婉芳以为老太太恼了她,再不愿帮她了,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她还是出言帮了她。 她也憋屈够了,一来衣裳就被扯坏了,得罪了文熹公主和小殿下不说,还一直像个隐形人似的坐在这里,不仅没有哪个贵妇打探她的消息,连个手帕交也没结交到,哪像孟九思那个贱人,惯会狐媚子,不仅勾男人,还八面玲珑的勾女人,弄得好像全世界都是她闺阁好友似的。 如果这一趟来能得景阳大长公主垂青,也不算毫无收获吧。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走上前,朝着景阳大长公主行了礼,景阳大长公主笑道:“这又是孟家的哪位姑娘?生得倒也精致。” 永明和薛蕊双双撇嘴“切”了一声,因为孟九思,她们不待见孟家所有姑娘。 老太太很是恭敬道:“启禀大长公主殿下,这是四姑娘孟婉芳。” 景阳大长公主不仅对孟九思印象不好,对孟家所有的姑娘印象都不太好,又见孟婉芳打扮的妖精似的,只笑道:“今日这芳姑娘的妆容倒别致。”说着,吸吸鼻子似笑非笑道,“这姑娘身上的味道也香的很。” 老太太面色变了变,很快就笑道:“思丫头平常就喜欢弄些花呀粉呀的,这步摇原是她的,许是这步摇上的香味。” 景阳大长公主脸色顿时一暗,这孟九思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呢,也俗气的很。 永明县主立刻嘲笑道:“真真庸俗透顶。” 薛蕊冲着孟九思的方向翻翻眼:“有些人呀就爱这些花呀粉呀的,还嫌自己不够招蜂引蝶?” 孟九思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过她原就不想和景阳大长公主有什么关系,她厌恶自己也好,所以便没有说话,铁妞不愤道:“难道薛姑娘你头上戴的不是花,脸上涂的不是粉?” “你——” “九歌说的对。”文熹帮腔道,“你若不爱,干脆将头上的花摘了,再去洗一把脸,素面朝天最好。” 薛蕊被文熹一说,咬咬嘴唇不敢说话了。 “这几个丫头,惯会打嘴仗!”景阳大长公主笑了起来,笑得时候,眼睛却瞥了一眼孟九思,满眼的嫌弃,又笑看着脸色僵的不能再僵的孟婉芳道,“好孩子,过来,让本宫细瞧瞧。” 孟婉芳僵住了脸色立刻重新焕发出笑颜,乖乖巧巧的走了过去,景阳大长公主握了握她的手看了看:“是个细巧孩子,孟家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啊。”顿一顿,意味难明道,“孟家的姑娘一个塞似一个的好看。” 孟婉芳还以为得了景阳大长公主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正要再等她继续夸赞下去,景阳大长公主却松开了她的,再没有一个字了。 老太太笑道:“大长公主殿下谬赞了,孟家这几个姑娘也就......”她看了孟婉芳,心中实在有些后悔在家时没让她换身打扮,还有这步摇,原是送给思丫头,好让苏氏闻到不喜,倒被芳丫头戴上,“这芳丫头老实稳重些,人也单纯不知事。” 龚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乔氏则相反,满脸的不以为然。 景阳大长公主不想再和老太太搭话,只是客套的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老太太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也就散了,今天在众的姑娘,景阳大长公主也瞧了个大概,瞧来瞧去,还是觉得陈家的陈暮蓉最好,只是儿子不愿,她实在没有法子,今儿满席望去,没有一个比陈暮蓉还符合做媳妇标准的。 ...... 当晚,孟府,书房。 孟秦注视着手中的帐本,沉默了许久,忽转头看向孟九思叹息一声:“黛黛,若不是你,恐怕到最后这整个孟家都叫人搬空了。” “我也没有想到,蒋姨娘胃口这么大,恐是这些年老太太和二叔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幸好,发现的及时,挽回了不少损失。” 孟秦又叹了一声:“好在,你二婶行事还有些分寸,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 “不,爹爹你想错了。”孟九思摇摇头,倒了一盏递到了孟秦面前,“这正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二婶盯着绝不仅仅是府里的钱财,还有侯爷的爵位。” 孟秦端起茶刚要喝,听了,顿了一下:“爵位自有嫡长孙璋儿承袭,与她有什么相干。” 孟九思便将孟梦跟她说的话仔仔细细说了一番,又道:“除了二婶,老太太也打了同样的主意,只是姑姑她不敢提及老太太罢了。” 孟秦似有疲倦道:“这些年,我视她为亲娘,将府里的一应事宜全都交给了她,可是她......到底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孟九思感叹道,“爹爹其实是明白的,只是顾念着祖父的抚育之恩,不想明白,也不愿明白罢了。” “黛黛......”孟秦心有所愧的望着她,“旁的也就罢了,她们不该在打了璋儿的主意之后,还要打你的主意,你姑姑她为什么肯告诉你这些,是不是因为龙龙?” 他这个妹妹,他还算了解,曾经将婆家闹的鸡飞狗跳,还气死了妹婿,最是个自私自利之人,没有好处的事她绝不会做,她冒着得罪老太太的风险,跟黛黛说这些,他能想到理由便是她唯一的儿子。 孟九思看到他眼里的忿色和失望,点点头道:“是。” “她若真的只是单纯的相中了你,我原也不该恼,成就成,不成大家还是亲戚,只是她们不该抱着这样肮脏的心事。” “那爹爹你......”孟九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愿意分家吧,大家各过各的。” 孟秦眉心一皱,目光凝滞在幽幽烛火上,沉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一拍桌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他们真将我逼到那份上,不如分开别过,大家各自清净。” “爹爹,我也是这样的意思,只是一直不敢提,害怕爹爹为难。” “傻黛黛,爹爹虽然不惯内宅之事,但也不是昏聩之人,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内宅之事也是一样的道理。” “......” “不过,黛黛,你祖父到底抚育我一场,我也不能太绝情,该孝顺给老太太的钱,我一分不会少。” “这个黛黛知道的。” 没想到结果竟是出乎她意料的顺利,想着日后用不着镇日面对那些人的明枪暗箭,她顿觉神清气爽。 只是孟婉仪...... 还没爽完,她心头又浮起一丝阴霾,前世,整个孟家害得她最惨,将她逼入绝境的不是老太太龚氏那帮人,正是她自己的亲妹妹和母亲。 到时,她该拿孟婉仪怎么办,拿温红叶怎么办,为了爹爹,她要放下前仇旧恨吗? 她放得下吗? 不,她放不下,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想来,孟婉仪也是一样的想法。 她实在不明白,亲姐妹为什么要走到仇人的地步。 “侯爷,老太太屋里的春华来了,说请侯爷去一趟墨堂斋。” 正此时,书房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孟秦眉心微蹙:“想不到来的这样快。” “爹爹,走吧,黛黛陪你一起去。” 老太太惯会施煽情的伎俩,尤其擅长一把鼻子一把眼泪追忆过去,时时刻刻不忘提醒祖父的对爹爹的抚育恩情。 男人家面对女人的眼泪和哀求总是会心软,尤其面对的还是自己的母亲,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也是母亲,到时恐爹爹左右为难。 而且爹爹认了九歌做女儿,老太太那里更有话说了,必定会将这件事大作文章,借此拿捏住了爹爹。 父女二人一道进了墨堂斋,老太太见孟九思也来了,当时就愣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一张笑脸:“思丫头,你怎么也一起过来了?” 去了一趟陈府,自个嫡亲的孙女不仅没出到一点儿彩,反而被孟九思占尽了风头。 也怨芳丫头自己蠢,非要抢过她送给孟九思的步摇来戴,再加上那身不大入眼的妆扮,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用庸脂俗粉,还有自家女儿也是个没眼光的,说什么引起贵妇们的争相效仿,狗屁的效仿,都成笑话了。 这也就罢了,也不知道孟九思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巴结上了文熹公主和小殿下。 这贱丫头现在肯定更得意了,哪里还会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给老太太请安。” 140拒绝 孟九思走上前,淡淡笑道,“刚和爹爹在书房谈事情,听闻老太太传,便随爹爹一起过来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嗯”了一声:“也没什么事,你今儿去了一趟陈府也该累了,不如回屋息着吧。” 有孟九思这个刁钻的丫头在,事情就不容易谈了,孟秦再厉害也仅限于在战场,在家里,他对她还是很恭敬的,和他一个人谈,肯定要简单的多。 孟九思笑了笑:“老太太都没有说累,孙女怎么敢说累,无事的。” “......” 老太太脸上的笑一僵。 这死丫头非要赖在这里作甚,难不成她听到什么风声了? 孟秦甚是恭敬的笑道:“黛黛也不是外人,况且母亲说了,也没什么事,就让她坐下一起听着吧。” 老太太脸上又是一僵,暗想:这两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啊! 知道这件事的统共只有五人,她,老二媳妇,崔妈妈,春华,再有就是女儿孟梦。 忽然,她一个激灵,那该死的丫头不会为了自个儿子将她这个老娘卖了吧? 很有可能,这几日,她跑陶怡阁跑的很勤,虽然她狠狠的将她训斥的两顿,也难保她不会偷偷跑过去。 现在,有思丫头在场,她到底是提还是不提? 犹豫间,她眼珠儿一转,酝酿出悲伤情绪,两眼已是红了,抬抬手道:“也好,就一起坐下吧。” 很快,就有丫头端上了茶来,她挥挥手便让丫头退下了,还没说话,先拿帕子擦了一下要掉不掉的眼泪水,哀戚戚道:“昨儿夜里好好的就梦见了你父亲,看到他在那世愁眉苦脸,欲要流泪的样子......” 说着,吸了一下鼻子,又挤出了两滴泪。 “我问他,秦儿都回来了,立下赫赫军功被皇上亲封为侯爷,老爷你还有什么可悲伤的,莫非在那世你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了?” “......” “你父亲摇摇头说不是,他说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孟府虽瞧着赫赫扬扬,烈火烹油......” 孟秦蹙了一下眉头,插话道:“难道父亲托梦给母亲,告诫我们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老太太不想他会接她的话,怔了怔,又拿帕子拭一下眼角的泪,摇摇头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你父亲只是忧心我孟府人丁不旺。” 说完,瞟了一眼正坐在那里安静喝茶的孟九思,眼神暗了暗长叹一声,“唉——虽有几位姑娘,但孙子辈的男孩儿太少,通共也只有璋哥儿和信哥儿两个。” 孟秦听得心中有些不耐烦,但不敢轻易顶撞,只得耐下性子听。 又听老太太啜泣了一声,红着双眼,露出一丝似带着无奈的怨怪之色。 “我知道你与你媳妇感情甚笃,不肯纳妾,这原也是你待她的一片深情厚意,我身为母亲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如今只有璋哥儿一个儿子,璋哥儿还是那样的,你父亲在泉下也不能安心啊,往后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去!” 说着,啜泣了两声,拿帕子抹眼泪时又瞥了一眼孟九思,只觉得她坐在这里十分碍眼,只是不好明面上赶走,现在她也不敢直接提过继孟怀信的事,只是想试探试探孟秦,先给他一个心里准备,等明儿单独找他提。 孟秦听了,面色一暗,她果然打了这样的主意,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凝着眉头喝茶,好像在想着什么。 忽然,听到孟九思轻笑了一声:“老太太实在多虑了,有大哥在,这爵位,这家业自然由大哥这个嫡长孙继承。” 她实在不耐烦再听老太太这般曲里拐弯的说话,还哭哭啼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局,不如她直接挑明了。 老太太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一缸的泪,还没来得及发挥,孟九思突然来了这一句,她着实被噎了一下,正欲开口,孟九思又道:“往后不管府里再添几个哥儿,大哥都嫡长孙。” 老太太又被噎了噎,转了转眼珠道:“话虽如此,可是......” “是啊,母亲。”孟秦打断了她,“黛黛说的没错,璋儿是侯府的嫡长孙,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哪怕有谁心怀不轨想害璋儿,他也是嫡长孙。” 老太太根本没想到孟秦会这样说,不敢相信的盯着他,话试探到这里已走入了死胡同,如果不就此谈下去,以后也很难再谈了,可是若直接提,她还是没有把握。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不快道:“秦儿,难道你不知道璋哥儿小时伤了脑子么?” 孟秦脸上露出心痛之色:“正因为儿子知道,才更想要加倍的对璋儿好,儿子相信,假以时日,璋儿会好的。” “他都十七了。”老太太胸腔里的怒火蹭蹭直冒,“还跟个孩子一样,这偌大的家业你就放心交给一个孩子?”说完,眼泪又滚了下来,拿帕子掩面哭泣,“秦儿,我为你悬了半辈子的心,你倒好,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说完,将帕子往桌上一扔,有些气愤的盯住孟秦道,“莫非你以为母亲想霸占你的家业?” 孟秦面露难色,立刻起身垂首道:“母亲息怒,儿子不是这样的意思。” 孟九思早一眼看穿了老太太的伎俩,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盯着她,开门见山道:“依老太太的意思,是不是想将信哥儿过继给父亲?” 老太太绕了十八弯还没敢提到此事,不想就这样明晃晃的被孟九思说了出来,她一下子怔愣在那里,张着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孟秦立刻道:“黛黛,你又胡思乱想了,你祖母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信哥儿可是二哥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过继到我大房,况且我已经有你大哥了,也无需再过继一个儿子过来。” 老太太:“......” 难道她一个字还没提,这条路就被堵死了么? 倘若信哥儿不能成功过继,那这侯府偌大的家业交给谁,难不成真交给一个傻子败光了? 果然,有这个贱丫头在事情就不好办,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若否认,以后这件事就死了,再也无法提起,想了想,她捂住气得泛疼的胸口,颤声道:“既然把话说到这地步,那我不如开诚布公的跟你们谈一谈。” 说着,她眼中隐着愤怒盯着孟秦。 “秦儿,你不要忘了,当初你也是过继过来的,我和你父亲还不是拿你当亲儿子待,我也不是非要逼你答应将信哥儿过继给你,我这是完完全全的为你考虑,为我孟府的将来的考虑啊。” “......” “你也不想想,璋哥儿就是个孩子,再长大也是个孩子,这份家业交给他,你能放心吗?” “......” “将信哥儿过继给你,信哥儿就成了你的儿子,璋哥儿的亲弟弟,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在图谋你的家业,你是我儿子,还要需要图谋你什么?再说了......” 她越说越气。 “你连一个奴婢都能认作女儿,为什么不能认信哥儿做儿子,难道在你心里,你亲侄儿还不如一个外四路的奴婢?” 孟秦心中一片灰凉:“母亲,你不用再说,儿子有璋儿,绝不会再认任何人做儿子。” “你——”老太太差点气倒当场,捶着胸口,挂着眼泪盯着他,“你这不孝子,当初你父亲是怎样待你的,又是如何教导你的,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 “老太太,爹爹并非不孝。”孟九思实在听不下去了,“信哥儿明明二叔唯一的儿子,为什么非要过继给爹爹?老太太心中明白,孙女心中明白,相信爹爹心里也是明白的,正因为爹爹念着祖父的抚育之恩,念着老太太是他的母亲,才没有将事情挑明,让大家脸上难看。” 老太太气得两眼直翻:“思丫头,你——” 孟九思完全不理会她的愤怒,打断道:“爹爹认铁妞做女儿,和爹爹认信哥儿做继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 “女儿家终归要嫁人,不过就是多备一份嫁妆罢了,儿子就不同了,儿子担负着继承香火,振兴家业的重任,这两者能一样吗,老太太?” 老太太胸中气愤翻涌而上,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压住孟九思,只双眼隐着愤怒盯向孟秦,拍着桌子道:“秦儿,你听听,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有她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 孟秦不以为意,只淡淡道:“母亲,黛黛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若有错处,还请老太太指正。” “你,你们——” “母亲......”孟秦忽然咬重了声音,沉了一口气看着老太太道,“这么多年,有些事我不提,不代表我不知道,只要不是太过,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一辈子侍奉母亲,孝敬母亲,但是......”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肃厉起来,“母亲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也有,做为丈夫......”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或许他和红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哪怕近日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他清楚,这只是表面上的,红叶心里有一根刺,无法拔除的刺。 他的义妹夏薫儿,其实他和薫儿之间真的是清白的。 只是无论他如何解释红叶都不肯相信,甚至为此恨上了黛黛,到最后,他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他顿一顿,继续道,“做为父亲,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就是我要守护的,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你——”老太太气恨得牙根发麻,手指作痒,突然她冷笑了一声,“你倒真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守护出那样的媳妇,那样的女儿,你问问思丫头,她母亲是怎样一个人,你再问问思丫头,仪丫头又是怎样一个女儿,怎样一个妹妹?” 这句话恰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戳入孟秦的心窝,他真正疼痛愤怒却无法割舍的就是在此。 他的妻子温红叶,他的女儿孟婉仪。 看到孟秦变了脸色,孟九思心中也是酸苦难言,不管孟婉仪犯再大的错,她是爹爹血脉相连的女儿。 “这个就不用老太太操心了。”孟秦的声音变得沧桑无奈,“红叶和仪儿的事我自会处理,老太太若没有旁的事,儿子告退了。” 老太太嘴唇往下耷拉着,法令纹深的像两道深深的八字沟壑,随着抖动的唇角跟着一起直打颤。 整张脸像阴了的天气,灰蒙蒙乌沉沉的,带着无力的颓丧之气,最后左手撑在额角,右手无力的摆了摆,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 待孟秦和孟九思离开之后,老太太怒不可遏的一挥手将桌几上的茶水糕点全都打翻在地,霍地站起,颤抖着身体暴喝一声:“还不将那个死丫头给我叫过来!” 春华一听死丫头三个字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吩咐人去请孟梦过来,孟梦心里正不自在,白天去陈府用过午饭,贪凉就多喝了两杯凉水,多吃了几个果子,不知怎么回事一会儿就闹起了肚子,去了几趟茅房的功夫,就错过了莲台精彩的大戏,也错过了结识景阳大长公主的机会。 这也就罢了,听闻思丫头在莲台大放异彩,想来一定惹到不少人瞩目,还听说她和文熹,小殿下关系很好,她心里就更加忐忑难安了。 思丫头越是优秀,她家龙龙机会就越是渺茫,这可怎生得好,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孟九思花落旁处? 正准备再去陶怡阁探探情况,墨堂斋就有小丫头来请了,她心里虽不耐烦却也不敢违抗,收拾一下就前往墨堂斋。 原以为老太太又知道了她去陶怡阁的事,不过是将她叫过去训一顿,哪晓得刚刚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一到墨堂斋,还没进里屋,她就感觉气氛大不对劲,每个人脸色都是诚惶诚恐的,连春华也是紧崩着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前脚一迈进屋,后脚屋内所有的丫头全都被老太太屏退出来,她抖抖霍霍的走进去,就看见老太太正端坐在榻中间,脸色阴云密布,仿佛下一秒便会迎来狂风暴雨。 她唬得全身一个激灵,连正眼也不敢看老太太,只敢低着头,颤声问道:“母......母亲,你找女儿......有什么事?” 141惨死 老太太不说话,只是阴冷冷的盯着她,直盯着孟梦全身发毛,好半晌,老太太忽然阴嗬嗬的笑了一声:“你还敢叫我母亲,我倒不知还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孟梦腿下一软,跪倒在地:“女儿不知哪里又犯了错,只求母亲责罚,不要不认女儿。” “你三番五次往陶怡阁跑,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只是你不该......”她阴冷的眼神骤然崩射出愤怒的火光,怒气万丈,又疼痛万分道,“出卖自己的母亲!” 孟梦立刻否认道:“没有,女儿绝没有出卖过母亲,真的,女儿从来都没有出卖过母亲,女儿可以指天发誓......” 孟梦正要竖起三指,老太太气急败坏怒喝一声:“够了!你的誓言留着给你死去的相公听吧,你给我立刻马上带着你的儿子滚回你赵家去,我们孟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什么,母亲,你竟然要赶我走,要赶龙龙走,为什么,凭什么?”孟梦不敢相信的站起身来,脸上也激起了一丝怒色,拍着胸口一步步朝着老太太走去,“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龙龙可是你的亲外孙呀,我们身上都流着你的血,难道你都不要了吗?” 老太太斩钉截铁:“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至于龙龙,他早就被你这个母亲教的不像个样子,整天唯唯诺诺,缩在屋子里连人都不敢见,哪像个男孩的样子!” “母亲,你......”孟梦不想老太太这回如此决绝,竟丝毫不顾及母女之情,她悲痛且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眼睛里滚出泪来,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声音哽咽道,“就算你要女儿死,也要让女儿死个明明白白,你怎么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将女儿和龙龙赶走,怎么能?” 老太太见她如此,脸上除了愤怒又多了一丝不忍无奈和怒其不争。 “好,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我问你,我想将信哥儿过继过大房的事,是不是你跑到陶怡阁告诉思丫头的?” 孟梦脸上委屈悲愤的表情一下子全都僵住了,眼睛里露出一丝心虚和恐惧,局促的拧了拧手中的帕子,结结巴巴道:“......没有......我......我没有。” 老太太见她到现在还死不承认,刚刚的那一丝不忍全都消失不见了,她气得心窍生烟。 “梦儿,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你一心为自己为龙龙打算本也情有可愿,可是你不该不听劝,一心只想着你自己,却丝毫不顾全大局,你以为就凭你的能耐能让思丫头嫁到你们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 “她如今巴结上了文熹公主和小殿下,你以为她还能看得上龙龙?你自己糊涂了心思也就罢了,不该为了讨好思丫头毁了信哥儿的前程!” “......” “说到底,你二哥才是你亲哥哥,信哥儿才是你亲侄儿,你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实在糊涂透顶,他们若不好,你焉能有好,这些年我贴补你贴补的也够多了,如今龙龙也大了,可以自立门户了,也不需要我这个老婆子来贴补你们......” “母亲?” 一听连贴补都要断了,孟梦心里彻底慌了什么神,她们家说起来不过就是个七品小官之家,丈夫还早死了,若不是这些年有母亲的贴补,恐怕连维护生计都艰难,龙龙还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哪有时间去赚钱, 她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不敢,就算母亲恼了女儿,也不能恼了龙龙啊,他到底是你嫡嫡亲的外孙,又素来生的文弱......” “够了!”老太太已经懒得再听她说话,“你若还一唯在这里闹,我们之间的母女情份就真正的尽了,你赶紧走,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母亲......” 孟梦哀求的望着她,只看见她面色如铁,连看也没有看她,最终没有再说,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笑一声,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 从书房回来时,已过了戌时两刻,孟九思似乎在想着什么,低头走着,绿桑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忽然从长廊那边闪过一个人来,绿桑惊喝一声:“谁?” “姐姐莫怕,是我。” 是个胆怯懦弱的男人声音,细细的,软软的。 孟九思和绿桑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身着宝蓝色夏衫,面带忧郁之色的男子,身量不高,还挺瘦弱,衫子罩在他身上似乎有些大,随风飘着空荡荡的,正痴痴盯着孟九思。 绿桑正要拦,孟九思按住她,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原来是表哥。” 赵玉龙也立刻行了礼:“思表妹好。”说着,怯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羞愧之色,“表妹莫怪我唐突,今日是来跟表妹道别的。” 对于这个表哥,孟九思没什么好感亦无恶感,印象里是个老实文弱的书生,但书又念的不那么好,反正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那种,但秉性应该不算坏,和他娘不一样。 孟九思淡淡道:“那就祝表哥一路顺风了。” 说完,抬起脚便带着绿桑继续往前走,独留在赵玉龙停留在夜风中望着她的背影痴痴发呆,忽然,他唤了一声:“表妹且慢!” 孟九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表哥还有何事?” 他双手叉起,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这些日子,我和家母多有冒犯,还望表妹海涵。” “表哥客气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冲着她苍白怯懦的笑了笑,然后又躬一躬身子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身影有些萧索落魄,很快便淹没在茫茫黑暗之中。孟九思也并没有多在意,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怯懦自卑,将她视为天神的男子。 于孟九思而言,赵玉龙不过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连匆匆过客都算不上,于赵玉龙而言,孟九思却是占据了他全部心田的心爱之人,从小,他就喜欢这位美丽异常的表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她过门。 ...... 寂静的夏夜里,一辆青幄马车不缓不急的行驶在黑暗中,时不时的从马车里传一阵女子的哭泣声和咒骂声。 赵玉龙苍白着脸色坐在那里,也不如何劝慰自己的母亲,只是苦恼的叹了一口气:“娘,不过就是回家而已,你莫要伤......” “龙龙,你懂什么,从此以后......”孟梦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样,捶胸顿足道,“我们娘儿俩就没了依靠了,呜呜......” “娘不是还有儿子吗?” “就你?”孟梦红着肿成桃儿一般的眼,灰败着脸色怀疑的看着他,“你还需要依靠娘来养活,娘如何还敢指望你?” 赵玉龙脸色一僵,眼睛里露出满满的无力和惭愧:“对不起,娘,是儿子无用。” 原来他于娘而言只是个多余的累赘而已。 “龙龙......” 孟梦看到他眼睛里的失意,有些心疼,正想解释什么,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 “二当家的,瞧,这里有肥羊!” “还肥羊?瞧这破马车,肯定是只瘦羊。” “瘦羊也是羊嘛,咱们好不容易背着大当家出来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归是不是?” 孟梦和赵玉龙一听,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车夫见到有劫匪,连马都没来得及勒停,就从马上滚了下去。 “吁!”的一声,有人从马上纵身飞了过来,一下子就勒停了马车,掀开帘子,吹亮手中火折朝里一看,就看到娘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还不赶紧乖乖将钱交出来,否则老子砍了你!” 孟梦迎着火光就瞧见一个生着绿豆眼,蒙着面的贼人,她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惊恐的睁着双眼求饶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交,我交,我什么都交。” 那人戏笑起来:“这还算听话......”说着,又拿着火折着朝孟梦脸上照了照,眼里戏笑之意更甚,伸手就要摸到孟梦的脸上,“老虽老了点,不过风韵尤存啊,哈哈......” “拿开你的脏手!”赵玉龙见这劫匪竟公然调戏他母亲,就算再他怯懦,如何能忍,他一下子打开了劫匪的手。 “嗨,你个臭小子,老子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知何时,那人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刀,抵住了他眼眶,“信不信老子立马就挖了你的狗眼。” “大爷,饶命,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小妇人给你陪罪了......”孟梦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扯了扯赵玉龙的衣袖道,“龙龙,还不快跪下给......” “什么,你说你家儿子叫什么?” “龙......龙龙......” “二当家的!”那人立刻从马车里钻出了出来,对着高头大马上的人说道,“这小子的名字竟然也有个龙字,长得怂包似的,也配用个龙字。” 那人冷冷一笑,眼睛里闪过一线残酷之极的冷戾暗光:“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老子杀了!” “不要,啊——” “噗嗤——” 随着一声尖叫,和刀刺入肉的声音,可怜赵玉龙一个柔弱公子,平生没干过什么坏事,却无端端的遭了这无妄之灾,被一刀刺入心脏,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刀下。 血,顺着刀锋蔓延出来,渐渐变成一条血河。 劫匪就像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脸上毫无表情,将刀一拔,就开始自己翻了起包袱。 “不,龙龙,龙龙......”孟梦已经完全傻吓了,心里升起巨大的绝望的疼痛,她哭喊着一把抱起他,发出凄厉的呼唤,“龙龙,你醒来了,你不要吓娘,你不要吓娘啊,龙龙——” “娘——”赵玉龙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的看不清娘的样子,“我好冷,娘......” “不怕,有娘在,娘抱着你就暖和了,龙龙......”孟梦悲痛欲绝的将他抱在怀里,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恨绝道,“都是她,都是那个贱人孟九思害的,娘一定要杀了她替你报仇!” “不——”弥留之际,赵玉龙忽然拼命微薄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反握住孟梦的手,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泛着将死的青灰之色,“娘,你不能伤思表妹,绝不能......” “可是龙龙......” “娘,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一定不能伤害......思表妹......否则,即使儿子......死了,做......鬼也不能......安......安心。” “好,娘......答应你,娘答应......你。” “娘,你发......发誓,你拿儿子的......灵魂发誓,若违背......誓言,儿子......永......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声音虽断断续续的,但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尤为刺心。 “不,龙龙——” “娘,这是儿子最后的心愿了,娘,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娘答应你!”她咬着牙,竖起三指指天,“我孟梦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伤害孟九思一分一毫,否则我儿赵玉龙......”她又重重的咬了一下牙齿,牙龈间渗出血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她一字一字道,字字锥心,“永世不得超生。” “谢谢娘......娘也要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 “......嗯,娘......答应你......” 他笑了笑,笑得甚安心,仿佛看到孟九思迎着晨风,衣袂飘飘,微笑的朝他走来,红着脸,含羞带怯的对他说:“表哥,我心悦于你。” “黛......黛,我......亦心......悦......噗......” 一口血从他嘴里血了出来,染红了孟梦的脸,洇红了他早已血迹斑斑的衣衫,苍白的脸上溅起无数血点。 握住孟梦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软软的倒了下来,他的身体渐渐冷了,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不——”孟梦发出平生最凄厉的惨叫,“龙龙——” “想不到这小子倒是个痴情种子。” 正在忙着翻包袱的劫匪突然停了下来,感慨了一声,也只一声,又开始翻找包袱。 车外,坐在骏马上的人仿佛入了魔怔似的呆在那里,两眼直愣愣的也不知道盯在哪里看,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了湿意,对着空气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娘子,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二当家的,果然是只瘦羊......” 这时,那人忽然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脸上满带着扫兴之色。 142谢礼 “啊——”孟梦忽然像是惊醒了过来一眼,松开赵玉龙,从发上拔下簪子愤怒的朝着劫匪背后刺来,“你杀了我的龙龙,你去死吧!” 劫匪敏锐的感觉到危险,本能的往马车下一跳,孟梦扑了空了,她通红着双眼,披散着头发,连滚带爬的从马上跳了下来,手持利簪追了出来。 “我操你奶奶的,你个臭娘们,找死——”劫匪恼羞成怒,举起手中染了鲜血的刀就要砍向孟梦的脑袋。 “住手!” 马上人喝斥一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像是鹰隼的眼睛,带着匪气,锐利无双,眼底却隐着奇异的失意之色,摆摆手道,“就留下她一条狗命,帮她儿子收尸吧,我们走!” 那人立刻收了刀,翻身跃上马,嘴上嘀咕一句:真真是怪了,二当家的何时变得这般好心了?自打遇到了那个铁妞之后,人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也真是奇怪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还是一个可恶的女骗子,也没认识多少天,有什么可想的,怎么二当家的就像患了相思病似的。 他的声音低的也只能让自己听见,“驾——”的一声,随着二当家策马奔驰而去。 “不,不准走,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不,你们杀了我的龙龙,我要杀了你们——” 黑夜中,只剩下一个女人悲愤,凄厉,绝望到崩溃的尖叫声。 ...... 翌日一早,天空阴沉沉的,虽是七月流火的盛夏,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些寒凉。 乌云笼罩着整座孟府,看上去一切都是阴森森的,就连夏日里开得最烂漫娇媚的花朵在层层阴霾之中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显得格外暗淡。 一大早,老太太起床只觉得有些冷,头也有些痛,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没什么精神气的坐在那里。 春华正拿着一个深灰色双喜纹镶玉珠眉勒要替她戴好,秋实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声音惊惶而颤抖。 “老......老太太,不好了,昨儿夜里,姑太太和表少爷回去的路上遇到劫匪了。” 老太太捧住茶盏的手一顿,心跟着惶惶乱跳:“什么?梦儿她和龙龙......怎么样了?” 秋实哭丧着脸道:“表少爷他......他已经......死了,姑太太像是......疯......疯了......” “啪嗞——” 惊闻噩耗,老太太手中的茶盏摔坏在地,脸色惨白的连一线血色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老太太失魂落魄,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说来说去,不过是重复的这句话。 消息传到陶怡阁的时候,孟九思正在教铁妞写字,当听到赵玉龙的死讯,她握住笔的手一顿,笔下的字就歪了,墨一点点渗透下去,最后隽秀的半个字糊成了一模糊的团。 对于这个表哥,她也没多大印象,话也没多说过几句,只是觉得他是个羞怯懦弱,站在人面前都不好意思抬起头的人,跟他说话也都是结结巴巴的,唯有昨晚说的最利索,与他的母亲孟梦完全不一样。 想不到,昨儿晚上还鲜活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 心里涌起一阵惋惜的感觉,酸酸的,不是个滋味,但也不可能真的痛彻心肺。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哭泣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就看到孟怀璋红着眼睛哭着走了进来:“黛黛,九歌,你们听说了么,好好的龙表哥就死了?” 他虽然和龙表哥平时玩不来,也不在一处玩,但大家到底都是表兄弟,而且龙表哥人还挺软乎挺老实的,跟他说话时,总是微笑的样子,也不敢大声,突然听到他死了,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只觉得天下坏人那么多,为什么不死,偏要死一个从来没做过坏事的人。 铁妞对赵玉龙根本没什么印象,也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整天躲在院里子不出门,姑奶奶出来逢人就会夸她家龙龙读书如何如何用功,要等着蟾宫折桂呢。 这么一个安静的你几乎以为他不存在的人,说死就死了,想来世事太无常了,她唉叹一声,拍拍孟怀璋的肩膀道:“大哥,你莫要太伤心,伤心人也回不来了。” 孟九思虽心中有些酸涩,却比孟怀璋平定了许多:“九歌说的是,再伤心人也回不来了,不过表哥他真的是可惜了,对了,爹爹可知道了?” “爹和三叔,四叔一大早全都赶过去了,偏是二叔......”他哭的通红的眼睛里冒出一丝愤怒,“一大早的也不知从哪里喝的醉气熏天的回来,爹爹叫他一起去,他反说什么死人不死人的,死得又不他儿子,关他鸟事!他就是去了也不能叫死人活过来!” 说到这里,孟怀璋更气愤了。 “姑姑和二叔可是龙凤胎啊,他......他怎么能这么无情呢?” 铁妞也义愤填膺:“这真真跟禽兽无异了,不,连禽兽都不如。” “许是醉话吧!”孟九思不耻孟祥的为人,有些厌恶道,“又许是酒后吐真言。” 孟怀璋气的脚一跺:“一定是酒后吐真言,不过也是奇怪的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好的,姑姑和龙表哥大晚上的回去做什么,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天亮再走?” 孟九思心中一悸,忽然想到了什么,孟梦和龙表哥连夜出府,要不就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不就她的那一番话激怒了老太太,也让老太太猜到是孟梦出卖了她,老太太震怒之下,将他二人连夜赶出了府。 那她...... 也成了间接害死龙表哥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一下子不能接受,身体晃了晃。 “姐姐,你怎么了?” 铁妞赶紧扶住了她。 “......哦,我没什么。”她木然的摇摇头,苍白着脸色,伸手抚住了额角,“只是觉得有些头晕。” 这一整天,孟九思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到了晚上,空气中的水分凝聚的益发多,这大雨就是下不下来,凝滞在空气中形成一种湿闷的,令人窒息的无形水牢。 孟九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睡在旁边的铁妞抱着怀里装满银票的胖娃娃,早已沉沉睡去,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青丝铺满枕头,许是嫌热,锦褥被她踢下大半,只勉强能盖到肚子。 似乎还在做着什么美梦,好看的嘴角时不时的身上勾起。 白天的时候,阿姐又命白岑过来送了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玩的是阿姐帮铁妞做的一个类似磨喝乐的胖娃娃,穿着喜庆的红肚兜,头上顶着一叶碧绿的荷叶,胖胖的肚子是中空的,有存钱取钱,大小不一的两个小孔,就是一个十分别致,憨态可掬的扑满。 铁妞高兴的不得了,也喜欢的不得了,立马将全身上下所有银票都存放进去,爱不释手的抱在怀里睡觉。 起身帮铁妞掖好锦褥,孟九思揉揉额角,一个人从后让出了屋外,后院闷沉沉的,连一丝风都没有,虽闷,倒也比屋里畅快了不少。 “唉——” 她望着夜色深深,树影婆挲,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虽不喜欢姑姑孟梦,对表哥赵玉龙也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她决计不想他死的,而且他的死,还和自己有关。 “好好的,你又叹什么气?” 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凉幽幽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有些虚幻,有些飘渺。 孟九思抬头看去,透过院墙下灯笼里的微微烛火,似看到那方高大的桂花树上好像斜躺着一个黑色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瞧的不甚真切。 抬步走近了一些,她站在桂花树下抬头望着他,视线这才稍稍清明,就看到他以一种无限闲适慵懒的姿态躺在那里喝酒。 “你好好的在这在喝酒做什么?” 他转过身,单手撑着脑袋,笑意融融的看着她:“不在这里,难不成你还想请我去你屋里喝酒?” 她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不许去!” “唉——”他叹了叹,“想不到当初将那丫头送来,倒送出个麻烦,害得我去你屋里也不能随心所欲。” “我不许你说九歌。” “你对她倒挺维护,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维护我呀。” 她又白了他一眼:“不理你了,仰得我脖子酸。”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他忽然轻轻从树上飞了下来,手从她背后搂上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经随着他腾空而起,转眼间,和他一起坐到了屋顶。 “好好了,你带我跑到这屋顶作甚,高处不胜寒的。” 他笑了笑,雪白的脸在夜色更益得姿容绝艳,很是理所当然道:“这里开阔又清静,是绝佳的幽会之地。” 孟九思有些恼怒道:“谁要跟你幽会了,你这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他笑着打断她,眉间带着欢喜之意:“怎么,这几天我没来,你想我了?” “去你的!”她似恼非恼的瞪了他一眼,摆正了脸色问道,“前阵子你为什么天天过来,后来又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今天你来又是为何?” 他嘴角噙着笑:“我过来自然是因为想见你,我消失......”他嘴角的笑微微一僵,伸手就在她的额头点了一下,像是蜻蜓点水般她都没有来得打开,他就收了回来,有些失意道,“是因为你不想见我,我生气了。”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来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酒葫芦别到腰间,手摸到胸口衣襟处,轻轻一扯,似乎扯下来一个什么东西。 他紧紧握住,然后伸手捉过她的手,将掌心里的东西郑重的放到了她的手上:“送你的。” 孟九思定睛一看,就看到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像是由纯金打造的凤凰,穷工极态,精美绝伦,还带着他手上的余温,在漆黑的夜中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她看着这枚凤凰,心中一动,抬眸茫然的看着他:“好好的你送给我这个作甚?” 他眉眼又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真非真的笑道:“自然是答谢你。” 她更加茫然,轻蹙了秀致无双的眉毛:“答谢我?” “昨儿你在陈府连赢两场,我赚了许多钱?这凤凰扣,是我送你的谢礼。” 孟九思忽然想起,昨天一回来时,大哥兴奋的说他赚了赚了多少钱,当时,她见大哥兴奋成那样,还挺为他高兴的,后来他说一句锦书兄,顾兄,明辉兄也赚翻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刹那间凝滞了。 原来顾习之也去了,她根本没有见过他,也不想见到他,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府,还义无反顾的赌她赢。 许是范墨卿的举荐起了作用,他即使殿试失利,依旧受到了皇上的重视,所以能出入太师府也并不奇怪,只是他向来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仅在朝廷上,花钱也是一样的,该花的他不会心疼分毫,不该花的他也不会多花一分。 他凭什么认定她会赢,难道他不知道依当时的情况,所有人都会认为她输定了么? 正想着,忽然眼前晃了晃。 “喂,你又在发什么呆?” 说着,不知何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根编成精致条纹状的红绳,绳上串着数颗散发着莹莹润光的玉珠,他自顾自拿过她掌心里的凤凰扣,白皙修长的指尖在黑暗中灵活的动了几下,凤凰扣就成功的串了进去。 “来,我帮你戴上。”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伸了进来,当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肌肤时,她像是被火星烫了一下,红着脸急忙道:“喂,我还没同意要收下呢。” “怎么?”他手指一顿,没有收回来,微微倾过身来,用一种揶揄的口吻戏谑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抱着你飞下去,然后当着整座孟府人的面宣布我要送给你这凤凰扣。” “你?” “好了,孟黛黛,乖乖听话。” 薛朝更逼近一步,嗓音低低响在她的耳畔,吐出微凉的气息,她不敢再动。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穿过她背后柔软散发着幽幽馨香的发丝,有意无意的触碰到她温凉的像是羊脂般莹润的肌肤,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难以言喻的感觉。 143清晨倒在大街的女人 像是喜悦,像是激动,像是痛楚,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心里,最后化作一团火燃烧着他的心,似要将他焚化成灰。 孟黛黛,有时候,我想抓住你。 有时候,又害怕抓住你。 我害怕即使我抓住了你,终究握不住。 因为我,真有病,病入膏肓的病。 “孟黛黛......”在红绳结打好的时候,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 “这凤凰扣你一定要一直带着,不许摘下来。” “为什么?” 他忽然将她的身体扳过来,认真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因为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若敢摘下来,我就敢当着全长平百姓的面抱你。” “你......”她顿了顿,心里涌起某种未明的情绪,她也说不清楚,有些淡淡的喜悦,却又是沉重的,她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这才乖。”他满意的笑了笑,明亮的眼眸熠熠生光,“从此以后,你......” 他还没说完,忽然看到她脸上似有黯然难过之色,他愣了愣,继而有些慌乱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她摇摇头:“不是......”她咬咬唇,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已湿润了,“我......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所有的狠不过是虚张声势,她到底不是狠绝之人,也做不到狠绝无情。 “你害死谁了?”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像是星星一般泪光,他的心彻底软了,声音柔化成一汪春水,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她抬起泪眼看着他,满脸的自责与懊丧:“我......害死了我表哥。” “你表哥?” “嗯......” 这些话一直憋在她心里无人诉说,赵玉龙的死本身对她来不会遭成什么痛苦,令她痛苦的是,在她与老太太的角逐斗争,无形的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入了死亡的境地。 她清楚的记得,他昨晚来找她,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说抱歉,如果那时候,她能拦下他就好了,哪怕将他捆也要捆在府里,等天亮了再走,或许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她哽咽着嗓子,悲伤的向他说了事情原委,其实在薛朝心里,根本不是事,他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腥,才不会在意一个不相干人的生死,何况这个人的死终究与孟黛黛并无多少干系。 可是他又能深刻体会到孟黛黛的痛与悔,就想当初他第一次杀人一样,在很长的日子里,他都无法忘记那个人惊恐而痛苦绝望的眼神,那也是一个无辜的人。 许是行走在黑暗太久了,再面对时,他的心早已经冰冷麻木,正因为自己冰冷麻木了,才显得孟黛黛现在的痛与悔有多么的珍贵。 她终是太善良了,将这不相干的错归咎到自己身上,而善良于他而言却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也毫无价值。 听她说完,他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这一次,孟九思没有反抗,只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港湾,像是爹爹的怀抱一样,但又不那么像,爹爹的怀抱很暖很暖,薛朝的怀抱却是冷的,透着一股子带着果子和药草清香的酒的味道。 或许文熹问的话,她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孟黛黛,你知道吗,若换作是我,不会有半点内疚之情,因为我从来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伤心。” “......” “可是你不同,你的心终究太柔软了,你表哥的死,说到底,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赶他的人是你府上的老太太,杀他的人是劫匪。” “...” “倘若你一直沉浸在是因为你的话才激怒老太太将他赶走的,那你如何能自救?”说着,他忽然扶正了她的肩膀,深深的望着她,“人总不能等屠刀举到自己头顶,还瞻前顾后,左思右想,那样最终被屠刀砍下脑袋的会是你自己。” “......” “若那样,你的爹爹,你的阿姐,你的大哥,你所有爱的人,他们到时候该如何?” “......” “孟黛黛,心存善念是好事,但善良太过便是愚蠢,你可知道,对恶的仁慈,就是对善最大的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表哥无不无辜我不知道,但你姑姑绝对不无辜,所以,你不必自责,我只能......” 他又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允许你再伤心那么一下下,我的怀抱借给你靠,若有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 话虽说的平静,心却生了涟漪,她窝在他怀里,身上带着天然的浅浅幽香,像是奶香,又像是花香,特别特别的好闻。 他渐渐的有些心猿意马。 她窝了一会,觉得心情平定了许多,轻轻的唤了一声:“薛朝......” “嗯。” “你真好。” “哦?” 他唇角一弯,弯出一丝欢喜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在暗夜里泛着像是玉一般莹莹光泽,轻轻抚了抚她沾了夜色清凉的鸦青秀发。 “就冲你这句话,你若想在我怀里多赖一会儿,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去你的,谁要赖着你了!” 鸦青发丝他的下巴轻轻拂过,她伸手朝他胸膛捶了一把。 他捧住自己的心口,皱着眉头道:“你想谋杀亲夫啊,心就要被你捶碎了。” 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他,同时,心里又真的担忧,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力气使的太大了,他这个人看着强大,却是真的弱不禁风的,她哑一哑道:“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好痛。”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捧住心口很是痛苦的样子。 她开始害怕了,颤声道:“真......碎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指着她,眉尖似带着一丝得意:“瞧你,真是一只傻狐狸,心哪这么容易就碎了。” “你?” 她真的生气了,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她气得将头一扭,不想理他。 他伸过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好啦,孟黛黛,别生气了,气生多了容易长皱纹的。” 她转过头,脸上怒色未减,很是严肃的看着他:“薛朝,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 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下头低低道:“好。”说着,又抬起头扯扯她的衣袖,“那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孟九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他复又高兴起来,脸上的笑容完全不像平日里,即使笑着,也是冷的,此刻的笑容像是纯真的孩子脸上的笑容。 他伸手刮一刮她的鼻尖:“还是我家黛黛最大气。” 她纠正他:“什么你家黛黛,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好,我不胡说,我问个正经的。”他收敛了笑意,问她,“孟黛黛,你有没有心悦的男子?” 她脸上一红,含糊的“啊?”了一声。 哪有人这样直接问一个姑娘家的,这个薛朝还真是? 唉—— 难以言喻。 他深深的望着她:“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那个人是不是......我?” “你?”她的脸发烫,所幸光线不好,他也不看见,她恨恨道,“你想得美。” 他笑笑:“也是,没有......” 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嫁一个将死之人做妻。 “没有什么?”她疑惑的看着他。 “想知道吗?”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就不告诉你。” 蒙蒙雾色笼在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说不出的飘渺,也好看的不像话。 “......呃” 她呆了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干巴巴的抽了一下嘴角。 就在这时,一道像是狸猫般的暗影忽然飞跃而上,轻轻巧巧的落在屋顶,正站在孟九思和薛朝的正对面。 那暗影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定睛一看顿时呆住了,巴掌大的脸上全是尴尬,吐吐舌头道:“那......那个对不起打......打扰了,你们继续......呵呵......” 薛朝也不理她,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孟九思笑着起身道:“九歌,你来的正好,我和你一起下去。” 铁妞又看了薛朝一眼,黑暗中,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她挠挠脑袋道:“姐姐......这......这不太好吧。” 她刚做了一个噩梦,梦中范江龙睁着一双血红的双眼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她,还冲过来抢走她怀中阿姐刚刚送给她的扑满,将扑满狠狠的打碎在地,抢走了她所有的钱。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却发现姐姐不在了,最后,她寻着一丝声音寻到了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除了公子,还有谁能轻易而举的从她身边带走姐姐,这下好了,她成了一个活脱脱的大灯笼,还是超级亮的那种大灯笼。 孟九思已经朝着她走来,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不太好了?” 虽走在屋顶,她却如履平地,不要说屋顶,就是走钢丝两腿也不带打颤的。 铁妞抽抽嘴角,一边看着薛朝,一边干笑道:“呵呵......我怎么有种截胡的感觉。” 孟九思白了她一眼:“什么截胡,你这丫头竟胡说。” 这时,身后响起薛朝凉凉的声音:“她说的没错,我被截胡了。” 孟九思:“......” 铁妞:“那......那个,公子,对不起呀,我......不是有意截胡的,呵呵......” 薛朝神色收敛,摆摆手道:“也罢,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说完,眸色柔和的看了孟九思一眼,再看向铁妞又恢复了冷漠之态,“对了,铁妞,今晚你很失职,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铁妞有委屈的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若不失职,公子你哪里有机会接近姐姐? 哼! 明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朝才不会在意铁妞心里想什么,视线又转移到孟九思的脸上,笑的温柔:“孟黛黛,祝你晚上做个好梦。”顿一顿,补充道,“最好梦里有我。” 孟九思:“......” 这个人还真是轻狂的......嗯......有点可爱。 铁妞捂着嘴笑。 ...... 夜里下了一场雨,洗涤了万物沾染的尘埃,晨起时空气格外的清新,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小贩,行人。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挑着两箩筐炊饼,准备赶往长平城最繁华热闹的花市待去卖,走到被烟雨浸湿,通往花市街一条甬长的青石砖台阶道上,忽然脚下一绊,人往前一栽,扁担两头的箩筐摔倒地上,滚落一地冒着热气白白胖胖的炊饼。 炊饼被地上残留的雨水沾湿泡化了,那小贩也来不及心疼了,他眼睛一扫,就看到一大把头发,再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身着单薄亵衣,全身上下滚的全是泥水的人趴在台阶上,披散下来的头发,沾着几片树叶枯草枝,湿漉漉的铺陈在台阶上,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死人,死人啦——” 他的惊叫声在瞬间吸引了人群拥挤着跑过来看热闹,有那饿了许久的小乞丐听不到死人,也没心思看热闹,只看得见滚了一地的饼,顾不得,捡起来就大口大口的吞咽。 别的乞丐见到了,干脆趁火打劫难从箩筐里拿出干干净净还热乎着的炊饼。 “炊饼,我的炊饼......” 小贩这才意识到昨儿大半夜就起来忙活了大半天的成果转眼间就要泡汤了,赶紧丢下死人,去抢他的炊饼,一下子揪住了抢炊饼抢的最多的乞丐。 那乞丐怀里揣着炊饼,手里还捧着炊饼,斜睨着两只眼睛争辩道:“你这炊饼沾过死人了,谁还敢吃,我帮你吃了,是替你......” 一语未了,忽然有人惊呼一声:“动了,没死,这人没死!” “嗯......” 那人发出一声似痛苦似茫然的呻吟声,当中有个胆大的婆子见其衣着背影是个女子,大着胆子上前将她扶正躺倒在自己怀里。 众人这才看到她的脸,她满脸污渍血迹,黑乎乎,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她生得什么模样。 “哟,是个姑娘,可怜见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样的形状难免会让人误以为她遭遇了采花贼,众人再看她时,眼睛里有了不一样的异色。 “瞧这样,好似伤的不轻,也不知能不能活?” “来来来,赶紧给她喂一口水,兴许能救活。” 144长平第一丑八怪 有人端来一碗水,翘开她紧咬的牙关硬灌了下去,她还是没有睁开双眼,不过呼吸声平缓了许多,鼻翼一张一合,又轻轻哼了两声。 “快来瞧,她这额头,脸上,是不是被人刺了什么字?” 有人眼尖的看到她额头和脸颊两侧好似刻着三个大字,再凑近细瞧瞧,拂开粘在她额头上湿腻腻的发丝,赫然发现额头上竟是个大大的丑家,左脸颊是个八字,右脸颊实在太脏,看不太清楚。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个怪字,众人一瞧果真是字,全都惊呆了。 这是有多大的仇恨要在一个姑娘脸上刺上这么大的字。 有那好奇心重的人拿了一块帕子,沾了沾碗里未喝完的水帮她擦拭右脸,想应验一下最后一个字是不是个怪字。 帕子刚触碰到她肌肤,女子痛苦的“咝”了一声,人一下子惊醒过来。 显然,女子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当睁开惺忪的双眼,朦朦胧胧的似看到无数张脸,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敢相信的闭上眼,再睁开,眼睛清明了些,果然有许多张脸正窥视着她。 她大惊,正待发怒,忽然听到一老妪的声音:“姑娘,你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怎么大清晨的......” 婆子一言未了,她顿时惊怒,扯着嗓子大喝一声:“大胆——” 这声音扯出来时,是沙哑而撕裂的。 这一声大胆生生扯到了她脸上的伤,她痛的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当掌心触到脸颊的那一刻,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可怜哟!”有人发出了像是惋惜亦像瞧热闹的感慨,“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脸上竟然被人刺了字,是谁这么缺德哟?” “什么,刺字,谁敢在本县主脸上刺字?” 女子已经完全忘记了疼痛,她所有的关注点全都落到她的容貌上,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怎么可能有半点损。 她满脸惊恐,近乎崩溃,突然一下子直愣愣坐起:“我有脸,我的脸,镜子......”她忽然对着众人歇斯底里大叫起来,“镜子——” 有人摇头道:“好好的,谁出门还带着镜子。” 女子目?欲裂,眼珠都快瞪出了眼眶,丧失了所有理智一边捂着脸,一边拼命大叫:“本县主命你们即刻拿出镜子,否则本县主扒了你们的皮!” “是谁在那里喧哗!”就在这时,传来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声音,那人捧住自己的脑袋,“吵得小爷我脑仁疼。” “公子,公子......”他身边的一个小厮道,“好像是永明县主。” “什么,竟是那只黑蝙蝠,小爷我倒要会会去!” 似乎宿醉刚醒,他起来路来有些踉踉跄跄的,正是搂着小倌喝了一晚上花酒,刚刚从红杏阁走出来,准备回府的宋宸光。 “滚开,滚开,这女子我家公子认识。” 小厮耀武扬威的走在他面前为他开道,众人听他说认识这位自称本县主,近乎疯魔的女子便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镜子,镜子,快给本县主将镜子拿来——” 永明县主心神俱摧,悲痛欲绝,哪里还能听得到任何声音,她只执扭想得到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究竟怎样了。 她素来爱惜自己的容貌,平时连长一颗痘都焦虑万分,在家里打鸡骂狗,无人敢惹,现在听人说脸上被刺了字,对她来说无疑于晴天霹雳,根本无法接受。 “哟嗬,还真是黑蝙蝠呀。” 宋宸光抱着双手,斜睨着泛着酒水光泽的眼睛,仔细端祥了一下她的脸,只见她满脸血污混着泥灰,哪里还有平日里自视甚高,自以为美貌无双的样子,真真狼狈丑陋的不得了。 宋宸光一时间觉得十分欢快,甚是得意的戏笑一声,眯着两眼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铜镜,弯身将铜镜对准了她的脸,笑的更欢了,“来,给你镜子,快照照自己变成什么德性了?” 永明县主顾不上和他打嘴仗,迫不及待的望向镜子,只看见镜子里浮现出一个满脸血污的脸,额头上刻着一个刺目的丑字,左脸颊还有个八字,右脸颊看不大清楚。 她被震的魂不附身,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了,抬起湿漉漉的袖子往右脸擦去,这一擦,擦出一个大大的,醒目的怪字。 丑八怪—— 她近乎完美的脸蛋竟然被人刻上了丑八怪三个字,怎么会,怎么会?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好好在家睡觉,怎么会突然被人刺了字,扔到了大街上? 做梦,她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梦会痛吗? 她睁大双眼,紧紧盯着镜子里的人,呆滞的摇头:“不是我,这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我......我永明县主,长平出了名的美人,出了名的美人......” “原来她还真是个县主啊,可怜了,这容貌算是毁了......” “什么,永明县主,她竟然就是永明县主,这该死的女人在一个月前,当街往我家娘子脸上抽了一鞭,害得我家娘子脸上落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报应啊,哈哈......报应......” 笑着,“呸”的一声,痛恨的朝着她身上吐了一口口水。 人群中亦有不少人听过永明县主的名声,知道她素日里是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之辈,一改同情之态,纷纷用一种痛快且憎恶的眼神盯向她。 “丑八怪,不仅心丑,人更丑......” “胡说,你们全都胡说,本县主要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永明县主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把打开宋宸光手里的镜子,愤怒的盯着众人,“本县主是长平第一美人,长平第一美人!” “哈哈哈......”宋宸光忍不住笑的更欢了,伸手指着她的脸道,“就你这个鬼样子也配称长平第一美人,长平第一美人是孟九安孟九思,我看你是长平第一丑八怪还差不多,哈哈......” “放屁,你放屁——” “来——”宋宸光从地上捡起被她打掉的铜镜,又对准的她的脸,“恐怕你眼神不大好,再让你瞧一遍,你脸上写着呢......”他手指从她的额头指到脸颊,一字一字道,“丑——八——怪。” “不......不可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的双眼忽然往上一翻,抽着嘴角人直直的往后倒下,绝倒当场。 永明县主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她确实是长平城出了名的美人,只是一直笼罩在长平双姝之下,她不得出头,名气始终拼不过二人。 她一直想在名气上力压二人,这一下老天爷体贴,遂她心愿了,她终于成了长平城最有名气的人。 堂堂一个县主,只穿了一身亵衣被人在脸上刻了丑八怪三个字扔到了大街上,这件事迅速成了长平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为她人品不行,同情者几乎没有,大多数都是嘲笑的。 最后流言纷纷失了本真,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永明县主被发现的时候其实不着寸缕,在大街上都被看光了,这样的流言无疑于雪上加霜,永明不仅毁了容貌,名声也毁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陶怡阁,孟九思得到消息时,一句话没说,只是和铁妞对视了一眼,便知道是谁的手笔。 “哈哈哈......”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孟怀璋同时也得到了消息,哈哈大笑的走进了陶怡阁,“痛快,真是太痛快了,黛黛,九歌你们知道吗......哈哈” 还没等他笑完最后一个哈,铁妞哈的一声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永明县主的脸上被人刻了丑八怪三个字。” 孟怀璋脸上的笑容一僵,嘟起嘴有些不满道:“真没意思,我还想告诉你一个惊天消息呢,结果一点也不惊天。”说着,瞪了一眼铁妞,“九歌,你最讨厌了,知不知道剧透是很不道德的。” 铁妞笑道:“什么剧透,我和姐姐早就知道啦。” “什么,你们早就知道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去,哼!一点也不仗义。”说着,又不满的盯了一眼孟九思,“还有黛黛你也是,自打有了九歌,你心里就只有九歌,没有我这个大哥了。” 孟九思见他满脸失望,走过来,无奈一笑:“怎么,大哥还要和九歌妹妹争宠不成?” 铁妞笑着冲孟怀璋做了个鬼脸,孟怀璋明明眼睛里带着笑意,脸上却作出生气的样子。 “谁要和她争宠啦,我只是怕这小丫头被你和爹爹宠是尾巴翘上天,眼里没有我这个大哥了。” 孟九思笑道:“我家九歌可不是这样的人,对了,大哥,你是听谁说的?” 孟怀璋顿时一愣,有些心虚的挠挠脑袋,眨巴着眼睛道:“......呃,我是听......听喜子......说的......” “大哥,你在说谎哦。”铁妞学他的样子两眼直眨,“你每次说谎都会不停的眨眼睛。” 孟怀璋红着脸瞪了她一眼:“偏你知道的多。”说着,跺了一下脚道,“是听宋宸光说的啦。” 孟九思眉心微蹙起:“宋宸光?” 孟怀璋急着解释道:“黛黛,不是这样的,今日我去花市街给我未来小侄儿买山亭儿,宝塔儿,在半道上遇到宋宸光,是他主动告诉我的,真的,他说,他那就天就在现场,永明县主跟疯了似的要镜子,他就递给了她一个小镜子,最后她自己照着镜子丑晕了过去。” “这永明县主甚是嚣张跋扈,还屡屡依仗着县主身份欺负姐姐,我早就瞧不惯她了,这下好了,有那打抱不平的侠士。”说着,两眼闪光,满脸敬佩的样子,“替我们惩奸除恶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对对对。”孟怀璋两眼也是亮晶晶的,很是赞同道:“九歌你说的对,能从公主府悄无声息带走永明县主的绝不是寻常人,只可惜不知道那位惩奸除恶的侠士究竟是谁,我倒想结识他。” 铁妞噗嗤一笑:“这些人都是高手高手高高手,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哪去结识他。” “唉——”孟怀璋惋惜一叹,“可恨无缘结识这等侠士,若有缘分结识,定要介绍给锦书兄,顾兄,明辉兄认识认识。” 听他同时提到薛朝和顾习之,孟九思脸色微微一变,且不说她不喜大哥和顾习之称兄道弟,只说薛朝。 他一出手就毁了永明的容貌,甚至名声,能轻易躲过去吗? 不管怎么说,永明县主是皇帝的外甥女,也算是皇室成员,这种有损皇室体面的事,皇帝一定会派出承德司去查案。 承德司到现在都未能破国子学惨案,肯定引起了皇帝不满,为了将功赎罪,他们必定会不遗余力的追查在永明县主脸上刺字的凶手,那薛朝他? 想到这里,她心里升起一丝担忧。 ...... 皇宫,玉泉宫 丝乐阵阵,歌舞升平。 睿安帝梳着一个松松的髻,只拿一支玉簪簪了,赤着双足斜斜的躺在大殿贵妃榻上,穿了一袭单薄的明黄夏衫,衣襟半散半落,露出大片偏暗色精瘦的胸膛,一手支颐,一手端着琉璃盏,透明的盏里盛着大半杯琥珀酒。 一双眼半眯着看殿下舞姬们跳舞,脸色是惯有的阴戾,一双深邃不见的眼睛是淡淡的阴沉,被垂下的睫毛遮着,旁人无法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本朝崇尚节俭,所以即使身为帝王,这样享受歌舞的日子也不是很多,省得被言官弹骇说皇帝沉溺酒色,耽误朝政。 也就皇宫举办盛宴,或他国使者来访时才有,这实在不像一个帝王该有的待遇。 他对这样的日子厌烦透顶,费尽心机,差点拼了性命才登上这天下至高的位置,每天只顾朝政有什么意义。 人生得意需尽欢,更何况他是天下至尊,要想什么没有。 这些舞姬都是如花似玉般的人物,腰肢纤盈柔软的一握就断,随着音乐旋转就像美丽而脆弱的彩蝶,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但也只是赏心悦目而已,并没有令人惊艳之处,再看下去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再转头朝殿下看去,忽看到一只白蝶盈然从花海那端飞来,额上带上黑珍珠流苏,衬得肌肤雪般的白,脸上蒙着薄如烟雾的轻纱,单露出一双盈盈妙眸,顾盼神飞间,风情万种。 145你的名字朕不喜欢 随着她身体的舞动,如墨染般的青丝在半空中铺陈开来,像是瀑布一般,纤弱腰肢扭动间若隐若现,甚是勾人魂魄。 睿安帝顿了一下,眼睛亮起一道光,复又眯起眼睛意兴浓浓的盯着她,只见她时而轻舒若天上不可捉摸的轻云,时而灵动若展翅飞翔的雨燕,时而如笔下绘出的万般旖旎的风景,美不可言,媚不可描。 睿安帝已经呆住了,仿佛看见她盈盈浅笑朝着自己走来,柔柔对他说:“子湛,我回来了。” 他唇角勾出一个奇异的笑,像是失神般将琉璃盏往榻上一扔,便赤着双足朝着殿下走去,一步一步走向她,他要对她说:“芙儿,你终于回来了,朕的梓童终于回来了。” 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他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从年少时便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 他慢慢的走到她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所有的乐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看着他愣了愣,还是将柔软如凝脂般的手搭到了他的手上,他差点脱口唤一声:“芙儿”,却又在最后关头咽了回去,只是牢牢盯着她的眼睛问她道:“你是谁,怎么过去从未见你?” 她盈盈一福,声音也娇软的不像话:“奴婢是刚刚才入宫的,姓姜,名芙蓉,参见皇上。” 说着,就在屈身行礼。 他顿了一下,松开她的手,眼睛里瞧不出喜怒,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眼睛里含了一丝深深的期待:“摘下来,让朕瞧瞧。” 姜芙蓉慢慢摘下了面纱,抬起头一双妙目盈盈望着他。 他顿时又是一愣,眼睛里闪出不可控制的惊喜:“芙儿,朕的芙儿......” 说着,俯身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就这样静静的盯着她许久,许久。 突然,他眼睛里的惊喜渐渐湮灭,转而变成一种阴沉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就连声音也变得冷漠的没有丝毫情绪:“你不是她,根本不是她,退下吧!” “是。” 姜芙蓉眼里闪过一道失望之光,福一福身子退离,刚走了两步,睿安帝忽然低低喝了一声:“站住!” 姜芙蓉脚步一顿,就听到他阴沉沉的声音响起:“你的名字朕不喜欢,回去就改了吧。” “是。” 姜芙蓉微微躬着身子退下了,出殿时,脚步有些踉跄。 繁华过后更显清冷,一下子偌大的殿空荡荡,睿安帝忽然有了一种这天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袭卷着他,让他莫名的有些烦燥。 他颓然转身,一步步迈向殿上贵妃榻,虽近在咫尺,那一级一级的台阶却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空了,脚下一软,就地坐在了台阶上,两手托着腮,目光凝滞着朝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焦点望着。 芙儿已死,再也不可能再回来,哪怕这么多年,他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女子,或是眉眼像她的,或是下巴像她的,或是鼻子像她的,或是身形像她的,或是声音像她的,却没有一个人能完完整整的像她。 今天这位姜芙蓉貌看一眼很像,再看就觉得不那么像了,不是样貌,而是神态不像,还不如文熹来得像。 也是,这世间只有一个夏芙儿,独一无二的夏芙儿,他又能到哪里再去寻一个夏芙儿过来。 他得到了皇位,却永永远远的失去他的芙儿了。 不,芙儿从来没属于过她,她爱的只有皇兄,从不曾有一刻将他放在心里。 “皇上......”就在他神思飘荡,失魂落魄时,殿外响起一个柔媚的声音,随着声音走进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看到他赤脚坐在台阶上,她愣了一下,连忙小步跑了过来,“好好的,皇上你怎么坐地上了?” 在她的手快要伸过来扶他时,他忽然自己站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脸上的黯然已经消失不在,只留下阴森的冷意,说话时,嘴角勾起一缕笑,这笑也是冷的。 “爱妃这时侯怎么过来了?” 阴贵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臣妾有事要请教皇上。” “哦?”他意味不明道,说着,便上了台阶坐回榻上,又朝她伸出手,“爱妃一起过来坐。” 阴贵妃搭上他的手,他轻轻一带,她便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他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是不是想朕了,故意找了借口来寻朕?” “皇上......”阴贵妃无限娇婉的轻唤一声,“臣妾自然是想皇上的,无时无刻不想,不过今日臣妾来寻皇上,也确实有事。”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 “还不是皇上要给花宋两家赐婚的事。” 阴贵妃似带着怨嗔之意,偏这怨嗔又流转着无限浓情,听在皇帝耳朵里倒不会动怒,只是想起福安公主和永明县主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扫兴。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蹙着眉头听她说。 “原先臣妾想着福安公主身子大好,也是时侯跟她提起赐婚之事了,岂料又出了这么一档事,唉——” 她颇为惋惜的轻轻一叹。 “想必皇上也有所耳闻,永明好好的就被人扔到了大街上,脸上刺了......”她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皇上,也没看出他是个什么表情,微微咽了一下口水道,“丑八怪三个字,这也就罢了,臣妾听闻永明被人发现的时候衣不蔽体,总归名节有损,像她这样嫁到宋家,恐......” 她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说了。 睿安帝依旧声色不动,只是环住她腰的手松了下来,声音淡淡道:“爱妃是不是以为这样的永明已经配不上你宋家的二公子了?” “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阴贵妃有些慌乱起来,赶紧起身就要跪下,睿安帝连忙握住了她的手。 “瞧你,现在在朕的面前也变得这般谨小慎微,过去的那个爱妃去哪儿了?” 阴贵妃扑扇着长长的羽睫,有些幽怨道:“臣妾见近日皇上为国事烦扰,唯恐行差踏错,给皇上又添了烦恼。” 老娘不谨小慎微行吗?谁叫你们男人善变起来比女人还善变,不过有一点不会变,始终喜欢年轻貌美的。 老娘若有还有当年侍宠而骄的资本,还用得在你面前装的跟乖孙子一样? 说这酸话给谁听,哼! 睿安帝面色稍霁,笑着拍拍她的手,又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声音也柔缓了一些。 “难为爱妃了,其实你说的不无道理,朕也想过这件事,再将永明赐婚给宋家老二,是有些说不过去,不过......” 说着,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喊声,睿安帝一听这哭声,眉心狠狠一蹙。 “皇上,皇上......”大太监王仲海的手执麈尾急匆匆跑了过来,“福安公主跪在殿外,大哭大闹要见皇上。” 睿安帝很不耐烦的皱皱眉头:“你去告诉她,等回去哭闹够了再过来见朕。” 王仲海领命而去,果然外面的大哭大闹声突然停止了,只有低低啜泣声呜咽传来,睿安帝冷着脸色沉默着。 阴贵妃小心翼翼的扯一扯皇上的衣袖,假意同情道:“福安如今只有永明一个独苗,突然遭遇这样的横祸,也是可怜见的,她又素与太后不睦,走投无路才求到皇上跟前的,不如皇上就见见她吧。” 睿安帝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伸手在她柔媚的脸上打了一把:“那朕就看在爱妃的面子上见一见她!” “那臣妾就行先行告退了。” 睿安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淡淡的“嗯”了一声。 待阴贵妃离开,睿安帝有些烦恼的伸手按了按额角,就听到温安公主痛哭流涕的声音。 “皇兄,你要为臣妹做主啊,你一定要为臣妹做主啊!” 说话间,福安公主已经飞奔进来,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再不顾公主的仪态,她连眼泪都没有擦,扑通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到光洁而坚硬的汉白玉砖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她却已经感知不到痛了。 虽然知道皇兄早已厌弃了她,可是除了皇兄,她不知道要去找去为女儿喊冤。 找太后? 那个老妖婆心里一定得意的要死,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笑话呢。 皇兄,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尽管这个依靠薄如纸,根本不堪一击,但也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那天杀的歹徒,损的不仅是宁儿的容貌和名声,还有皇室的体面,她就不信皇兄真的会无动于衷。 “呜呜......皇兄,昨儿夜里,宁儿好好的在家里睡觉,不知是什么人夜潜公主府,带走了宁儿......呜呜......” 她悲痛的泣不成声,“宁儿拼死保住了清白。”这完全是她杜撰的,没有拼死,但宁儿的清白确实没有损毁,她继续哭道,“那天杀的凶徒恼羞成怒,就毁了宁儿的容貌,皇兄啊......” 她深深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的触击地面,一下子就撞出血来。 “你一定要为宁儿做主啊,揪出那天杀的凶徒,为宁儿报仇血恨!” 睿安帝高高的坐在那里,阴沉的脸色听她哭诉,这哪里还有一个公主的样子,简直形同一个疯妇。 头发乱蓬蓬的披着,额头流血,满脸泪渍,脂粉被泪融化掉,像个大花脸一样,抬手拿帕子擦拭眼泪时,可以看见腋下湿了一大片,整件罗衫都湿透了,紫红色的罗衫被汗浸成了不清不楚的黑色。 眼泪和汗,混到一处,根本分不清了。 阴阴的,湿湿的,粘粘的...... 他突然感觉一阵恶心,眉头蹙得更深了。 福安公主还是哭,一边哭,一边又以头触地,哭了半天,睿安帝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凄惶的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的脸笼在安神的袅袅宁神香中,也瞧不出他的脸色。 她不敢再痛哭,只拿帕子掩住口鼻低低抽泣,睿安帝这才开了口:“永明的事朕已经听说了。”声音是平直而没有情绪的,“就算你不求到朕的跟前来,朕也会派人去查,你放心,到时朕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福安公主急道:“什么交待,若查不出来呢?”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是她也没打算描补,这本就是她想问的话。 现在宁儿在家闹着要自尽,她实在害怕他们一个闪神,宁儿就死了。 那她还有什么指望? 她已经失去颖儿,怎么还能失去宁儿,那不是要她的命吗,这一次,就拼了性命,也要给宁儿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一个国子学惨案承德司,黎王,刑部,大理寺都在查,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查出来,宁儿的案子能查得出来吗?那凶手来无影去无踪的,到哪里去查。 捉到凶手固然重要,但眼前让宁儿有活下去的希望才更重要,否则,她也不用求到皇兄跟前来。 睿安帝眉心一皱,不悦之情已显露在脸上,冷笑道:“你是在质疑朕吗?” “不,皇兄,臣妹没有这样的意思,臣妹只是担心......” “你担心什么!”睿安帝声音带着怒意,不耐的打断了她,“朕已经答应给你一个交待了,你还想怎样?” “臣妹......臣妹不敢怎样,可是皇兄......”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盯着他,“宁儿她是你的亲外甥女啊,她被人这般残忍的毁了容貌,皇兄你若不为她做主,叫她如何能活得,她今年才十七岁,大......” “够了!”睿安帝再一次恼声打断,“朕不是已经说过要全力追查此事,为永明做主了吗,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见龙颜震怒,福安公主心中一颤,有些抖霍,可是既然已经得罪了皇兄,就不如趁此机会求了,她哭道,“臣妹想求皇兄为宁儿做主,不仅仅是追查凶手,还有......” 她有些难以开口,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太无理太荒谬了,可是她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睿安帝冷冷扫了她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燕......齐......” “什么,燕齐?”睿安帝惊讶的盯着她,“你不会到现在还想着要朕给永明和燕齐赐婚吧?” 146突然造访 福安公主脸上挂着泪珠,咬着唇点了点头。 这件事,她找过老十三,可是老十三捏住了宁儿雇佣忘川阁之事,她再不敢去找他,唯一能求的只有皇兄。 只要一纸赐婚下来,宁儿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睿安帝简直要气笑了,这皇妹到底有没有脑子,还是脑子坏掉了,也太异想天开了,永明好的时候燕齐都不肯要她,现在她毁了容貌,还成了长平城的笑柄,燕齐倒肯要她了? 她还真当他这个皇帝无所不能,想将谁和谁凑成一对就能成功? 永明是他的外甥女不假,燕齐还是他侄儿呢,他怎么好强行将永明塞给燕齐。 他果真笑了一声,笑的很冷:“福安,你以为依燕齐的性子,朕一纸赐婚,他就肯娶永明了?” 福安呆了呆,点头道:“燕齐再大胆,他敢违抗圣旨么?” “他敢!”睿安帝肯定道,“他自小在山里长大,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这些年,你见过谁能管得住他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盆凉水,将福安公主浇了个透心凉,皇兄话已至此,是绝不会答应给宁儿和燕齐赐婚了。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立刻道:“臣妹知道除......”她正想说除了老十三,又吞了回去,生怕睿安帝去找老十三问什么,反扯出永宁和忘川阁的事,她连忙改口道,“有一个人能管得住燕齐。” 睿安帝疑惑道:“谁?” 福安公主定定道:“薛国公府大公子薛锦书。” “薛锦书?” 他对他有些印象,曾和花颖有过婚约,印象中他只见过他一次,记忆中是个生得十分漂亮,且病弱的少年,因为身子骨太弱,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缠绵病榻的,所以宫宴从未见他参加过。 倒是薛家的其他几个孩子,他见过好几次。 “嗯,就是薛锦书,颖儿曾经的未婚夫婿。” “既如此,你去找薛锦书就行了,何必求到朕这里来。” 福安公主眉心一蹙,有些泄气的叹道:“皇兄你不知道,这薛锦书最是一个冷漠无情,孤傲无礼的性子,当年颖儿死的时候,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 “更可恶的是,上次他竟然出手打伤了宁儿,亏宁儿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姐夫。” “他打伤永明,他为什么要打伤永明?” 福安公主眼中凝起一丝恨意,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孟九思。” 此刻的她心里只女儿,完全忘了这件事薛府和公主府早已达成了和解。 “孟九思?”睿安帝神色一动,脸上浮起疑惑,“这又是怎么回事?” 福安公主哽咽着嗓子气咻咻道:“这件事还得从孟九思和薛家的薛良退婚说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孟府的孟怀璋将薛良狠狠的揍了一顿,孟九思......” 睿安帝抬手打断了她:“这件事朕知道,你只说薛锦书为何要打伤永明就行了。” 福安公主顿了一下,想了想,斟酌着词句道:“宁儿和孟九思发生了一些......口角,这本是女儿家的小争执,也不算什么,哪晓得薛锦书突然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就打了宁儿一掌。” “这个薛锦书......”睿安帝似有些愤怒,想了想,忽然脸上的怒色消减了些。 依永明的性子肯定是做了什么过激之事,别人才打她一掌的,论理,永明嚣张跋扈太过,也是该得到教训,他不想再就此事谈下去,正想要将福安公主打发走,忽然福安公主惊呼了一声。 “臣妹知道了!” 睿安帝一愣:“你知道什么了?” “一定是薛锦书想为孟九思出气,毁了我家宁儿的容貌。” 福安公主活到这么大,向来没什么脑子,能在复杂的后宫长到这么大,还嫁了人生了两个女儿全凭运气。 如今难得长了一次脑子,聪明一回,脑子还没长全乎就被睿安帝否定了。 “这怎么可能,薛锦书为了孟九思,就要毁了永明的容貌,不是说他长年缠绵病榻,他如何能潜入守备森严的公主府将永明带走?” 此刻的睿安帝不知道,在某些时候,最不可能的却是最可能的。 “皇兄,你不知道,在陈府芙蓉宴上,宁儿又狠狠的得罪了孟九思......” “她不仅得罪了孟黛黛,还得罪了本公主呢。” 一语未了,就传来一声娇喝,很快,文熹公主就走了进来,很是不满的盯了福安公主一眼,又气红着一张小脸看向皇上道,“儿臣参见父皇。” 睿安帝眼睛里的不耐与阴沉立刻烟消云散,不仅没有生气文熹的突然闯入,反而凝起和蔼之色,满是宠溺的看着文熹道:“好好的,又怎么得罪你了?” “父皇,儿臣可不是那等落井下石之人,永明都变成这样了,儿臣也不想说什么。”她语速极快,满是娇憨,“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一件事,昨儿与永明有冲突的可不是孟黛黛,是儿臣。” 说完,她转眸看向福安公主,眼眸变得凌厉了许多,“难道福安姑姑也以为永明表姐脸上的字是我划的?” 福安公主脸色一变,脸上湿漉漉的挂着未拭干净的眼泪,不由失声道:“文熹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那福安姑姑为何会以为是薛朝想为孟黛黛出气,毁了永明表姐容貌的?” 福安公主顿时愣在那里,呆怔的盯着她:“我......” “你说不出来的吧,分明就是你的臆测,根本没一点证据,再说了......” 文熹不再看她,对着睿安帝道,“前儿薛朝参加芙蓉宴受了劳累,一回府就病了,哪还有力气潜到福安姑姑府上去,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父皇,你可别听福安姑姑乱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睿安帝凝起眉头疑惑重重的看着文熹,不是怀疑她说的话,而是她一口一个薛朝,她这般维护的究竟是孟九思,还是薛朝? 她为什么要维持薛朝,难道? 他心中一颤,忽然有了一种失意的感觉,再无心思听福安在这里啰里啰嗦的哭诉,只挥挥手道:“福安,你说的朕都已经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可是皇兄......” 福安公主心有不甘,哀求的看着他。 这样哀求的眼神看着睿安帝冷酷的心底倒生了一丝不忍:“朕知道你担心永明的婚事,你放心,永明是朕亲封的县主,倒不至于嫁不到好人家。” 福安公主嗫嚅着嘴唇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她当然知道凭宁儿的身份可以嫁到好人家,可那都不是宁儿想要的,她只要一个燕齐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 睿安帝面色复杂的冲着文熹招招手:“你还不快给朕滚过来。” 虽然用了一个滚字,却依旧带着宠溺。 文熹笑靥盈盈的迈着轻快的步伐,踏着台阶跑到了睿安帝跟前,睿安帝立刻捉住了她的小手,嗔怪道:“你这般维护薛锦书是为什么?” 文熹小脸一红,想了想,咬着下嘴唇坦白道:“儿臣......喜欢他。” “什么,你竟然喜欢薛锦书?” 虽然刚刚就猜到了什么,这会子听她亲口说,睿安帝还是很惊讶,同时心里又有了一种女儿大了不由爹的感觉,仿佛捧在手里这么多年的珍宝,说成了别人的就要成了别人的了。 他顿觉失落。 “薛朝他很好呀,也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儿臣不能喜欢他吗?” “不行!”睿安帝果断摇头,生怕她真的被人抢走了似的,将她的小手握的更紧了,眸光里闪过一丝阴骘,“朕不答应。” “为什么?”文熹疑惑的看着他。 “因为......”睿安帝想了想,“他身子不好,朕绝不能将自己的女儿嫁一个病秧子!” “切!” 文熹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就算她想嫁,人家薛朝还不愿意娶呢,父皇倒弄得像是人家薛朝迫不及待要娶她似的。 薛朝喜欢的明明是孟黛黛。 想到这里,她的心酸痛了一下。 又想到阿愿劝她的话,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占有他,能看着他得到幸福就行了,虽然她没有阿愿那般好心肠,有一颗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成人之美的心,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她不会强逼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自己,过去她一直追着薛朝,是因为她知道他没有心上人,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她以为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心里还抱有一份希望。 现在人家都有了心上人,她再死缠烂打插足其中又有什么意思,不仅看轻了自己,也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除非有一天薛朝心里只有她,只要他跟她说一句,我亦心悦于你,她必定会义无反顾的嫁给他,可是这可能吗? 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不可能,薛朝喜欢的人根本就是孟黛黛。 “你切什么,难道朕说的不对?” 文熹撅撅嘴,隐鉓了心中黯然撒娇的摇了摇他的胳膊:“父皇说的都对,所以儿臣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而已,并没有想着要嫁给他,就像儿臣喜欢看天上的星星一样,难道还要将星星摘下来不成?” 睿安帝脸色就像阴天一下子又放晴了,伸手揉了揉她梳得松松软软的包子髻,笑着道:“这才是朕的好女儿,什么事情都拎得清清楚楚,也拿得起放得下,那薛朝确实不适合你,朕到时候一定会给你找个最好的附马。” “父皇又打趣儿臣,儿臣不理你了。” 说着,文熹抽开小手,一转身就跑了,转身后眼里不争气的流下了一滴清泪。 喜欢一个人这么久,说要放弃就放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没有她表现的那样洒脱。 “这丫头,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睿安帝瞧着她的背影笑的宠爱。 倘若有一天,文熹真要出嫁,他舍得吗,他宠了她爱了她这么多年,他舍得吗? 突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心里突然像是空了一块,一个人垂首坐在那里沉默了大半晌,右手抬起打了一个疲倦而苍然的手势:“仲海,速去传召老十三和江寒。” “是。” ...... 三日后。 天气炎热异常,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高高悬挂在天空,吓得风姐姐云妹妹生怕被晒黑了烤化了,干脆不出现,天空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弄得所有的树木花草就像死了似的,纹丝不动,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垂在那里。 黎王到了薛朝房屋门口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咳嗽声,他心中又升起了一丝疑惑,像他这样一个病弱的人,真的是忘川阁的人? 他派人跟踪他不是一两天了,甚至亲自出马,但仍然查不出他是忘川阁中人的证据。 倘若他是忘川阁的人,忘川阁为何会接下永明的任务,去刺杀孟九思,而在永明撤销任务之前的几天,薛朝一直留在孟府保护孟九思。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但他行踪诡秘倒是真的,就在永明出事的那个晚上,他还派柴影跟踪他,只是后来突然跟丢了,再后来柴影在朱雀大街见到了他的身影,人一闪又不见了。 福安公主府就在朱雀大街上,他有理由怀疑永明出事就是他干的,也像他的手笔,但根本没有证据,细虑了两三天,决定亲自来会一会他。 “黎王殿下,朝儿身体不好,若待会有怠慢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对于黎王的突然造访,薛国公虽心里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是太奇怪,毕竟因为燕齐的原因,黎王和朝儿还有几分交情,听闻他病的重,来探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儿子的性子他是知道了,清冷的不近人情,于人情事故上也不甚在意,他若高兴还好说,若不高兴,别说黎王殿下了,就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他也未必高兴搭理。 黎王笑了笑:“国公多虑了,本王怎会跟一个晚辈计较。” 薛国公笑道:“也是,黎王殿下是心胸宽广之人,是臣多虑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敲了一下房门,“朝儿,黎王殿下来看你了。” “嗯。” 里面传来一个病弱弱懒洋洋,冷冷清清的声音。 “黎王殿下有请。” 薛国公客气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147招供 黎王进去绕过一座暗色屏风便走到卧室内,就看到薛朝斜斜的依靠在榻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在看书。 他只穿了一件玄色家常服,头发没有束起,像是最精美的绸缎任意铺陈在背后,虽是炎热的让人不动也要大汗淋漓的天气,他的身上却盖着一件薄薄的烟色丝毯,上面绣着精致的暗纹。 有暖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落在他雪白的泛着青筋的手上,反无端的添了一种连最烈的阳光也照不暖的凉意。 单薄脆弱的样子令人心疼。 这确实是一个久病之人,只是他不懂,久病之人为何会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可以面对忘川阁的高手。 见到黎王进来,薛朝慢慢的转过头,抬眸时,一道暖光斜流淌进漆黑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眸色,唯看到他的脸白的惊人,像是冬天里最纯最白的雪,那样美,却经不起时间。 他冲着他淡淡一笑,笑容淡而凉薄,一抬手道:“黎王殿下请坐。” 黎王顺势就在榻边一个圆杌上坐了下来,温和一笑:“你不必这么生分,就随燕齐,叫我一声黎王叔吧。” “黎王叔?”他若有所思的将这个称呼念了一遍,微微一笑道,“也好,不知黎王叔今日特意来找我,所为何事?” 说话间,就有人端上了茶来,黎王正好趁着喝茶的机会又想了想,放下茶道:“我听燕齐说你病的不轻,今日正好路过府上,就顺路过来瞧瞧你。” 他讥嘲一笑:“什么时候磊落坦荡的黎王叔说话也喜欢拐弯抹角了?”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既如此,就实不相瞒了,永明出事的那一晚你在哪里?” 他手抚到额头上,想了一会儿,抬眸淡悠悠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就在福安公主府,在永明脸上刺了丑八怪三个字,然后将她扔到了大街上供人观瞻。” 黎王显然没想到话都没讲两句,他自己就招了,他以为他没有证据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一下子呆在那里。 “好了,我已经招了,黎王叔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薛朝不理会他的怔愣,继续问他,“是不是还想问我跟忘川阁有没有关系?” 黎王再度愣在那里,他也算是走过无数大风大浪历过无数生死的人,什么人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薛朝这样的。 他稳了一下心神,点了点头,回他道:“那你到底和忘川阁有没有关系?” “黎王叔和忘川阁有什么关系,我就和忘川阁有什么关系。” 黎王又愣了愣,蹙了眉头道:“此话何意?” “忘川阁接了一项任务,有人花五百两黄金要孟黛黛的容貌,而孟黛黛是我要保护的人......” 听到这里,黎王心中一颤,眼里露出一丝黯然之色,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他说。 “谁敢动孟黛黛就是动我,所以我伤了他们不少人,黎王叔你不也一样吗,你不也伤了他们不少人?” 黎王默默点了一下头,薛朝忽然问道:“黎王叔你也喜欢孟黛黛,是不是?” 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跳跃式的问法,问的黎王竟不知如何应对,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薛朝却是一派神态自若模样,不像是黎王审问他,倒像他在审问黎王,用一种揶揄的口吻问他道:“你对她是哪种喜欢?” “......” “单纯的喜欢她的美貌,还是喜欢她的人?” 黎王不置可否:“这和你伤害永明有关系吗?” 薛朝理所当然道:“当然有关系,你若真的喜欢孟黛黛,今日我招供就没有招错。” “此话又是何意?” 薛朝冷笑了一声,将手上的书放置一旁,转而换作一副认真的表情:“依黎王叔的手段,肯定早在我之前就查出来,花了五百两黄金买孟黛黛容貌的是永明吧?” “是。” “那你若真的喜欢孟黛黛,就该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自己没本事替她讨回公道,难道还打算将为她讨回公道的人送到刑部大牢去?” 黎王:“......” “当然......”他突然轻轻握起拳头朝着他伸出了手,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若黎王叔真想将我缉拿归案,依我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 “......” “咳咳......”他忽然咳了起来,咳的苍白如纸的脸色晕起一团红,“黎王叔若不想将我缉拿归案,咳咳......我就不奉......咳咳陪了,还请黎王叔......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再待下去的意义,黎王起身告辞,走到屋外,温度陡然上升了许多,虽已日影西斜,但太阳依旧毒辣,在头顶上方明晃晃的悬着,直照得人浑身是汗。 黎王大步迈过毫无遮挡的毒阳头底下,转身走进长廊,一下子又阴凉了许多,伸手按了按眉心,似要抚平眉心紧皱起的川字。 他没有想到这一趟来这么轻而易举就查清了永明被毁容的真相,他原该松一口气的,可以回去向皇兄复命。 可事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倘若来找薛朝是承德司的人,他还会这般坦白吗? 正想着,忽然前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黎王叔,你怎么也在?” 那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薛府遇到他,满脸意外的样子。 “......哦。”黎王收回神思,望着他笑得甚是和蔼,“是燕齐啊,我顺道路过,来看看你薛朝哥哥。” 燕齐脸上露了一丝黯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向下垂着:“薛朝哥病的越来越严重了,我真是担心他......” “燕齐!”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燕齐的话,那女子蹭蹭蹭几步就飞奔过来,显然,她也没想到黎王会在,一下子呆住了,随即脸上腾起一团红云,心跳的如小鹿乱撞般,红着脸福一福身子:“薛蕊参见黎王殿下。” 声音娇媚柔软的不行,哪还有刚才的凶悍之态。 黎王淡淡扫了一眼薛蕊,“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话,只是看向燕齐道:“燕齐,有空你和文熹一起去我府里坐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薛蕊刚刚才从永明那里回来,虽然她和永明只是塑料姐妹花,但亲眼看到她变成那副凄惨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同情的。 再说,她的闺阁好友,除了明珠表姐,也只有永明了,永明毁了,她以后在外面就更没有依傍了。 回来时,心里便觉得有些愤懑,不想正巧遇到燕齐,永明一心爱恋痴缠着燕齐,她出了事,在家寻死觅活,几乎丢掉了大半条命,燕齐这个没心肝的竟然到现在也没有去看过她,实在太无情,太令人不耻了,亏他还是永明的表弟呢。 刚想质问燕齐,哪晓得黎王殿下竟然也在,这可是她一心敬仰的男人。 哪怕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战神,她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他的敬仰。 本朝皇位兄终弟及,若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未来的皇帝。 她红着脸,立刻落出满脸失望的样子,脱口道,“黎王殿下难得来一趟,不如在府里用过晚饭再走。”她已然完全忘了对燕齐的愤怒,转而换成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反正燕齐世子也在。”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时辰不早了,他必定会留下来用晚饭。” 燕齐立刻翻翻眼,反驳道:“谁说我要留下用晚饭了,我今天还有事,看过薛朝哥就走。” 薛蕊嘴角狠地一抽:“......” 娘的!每回来都赖在我府上不走,说我府上鹅掌鸭信醩的最好,偏偏黎王殿下来了,你就要走,一定是故意拆老娘的台! 薛蕊心里气的不行,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满心敬仰的英雄离开了。 直到黎王如青山般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她还久久不能回神。 燕齐望着她痴怔的模样,噗嗤一笑:“瞧你这德性,你莫不是看上我家黎王叔了吧?” 薛蕊此刻恨不得捏死他,愤怒的瞪着他道:“关你屁事!” “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份心思吧!”燕齐讥讽一笑。“我黎王叔才不会看上你这样的丫头呢。” 薛蕊两眼一瞪,不服气道:“你不是黎王殿下你凭什么这么说?”说着,自以为是的“哦”了一声,“你是想说黎王殿下心里只有那个姓夏的女人吧,那个女人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年,难道殿下还一辈不娶妻不成?” 燕齐不以为然撇撇嘴:“反正娶谁也不会娶你。” 说完,转头就要走,薛蕊气得差点要跳起,指着燕齐的背后厉声控诉道:“燕齐,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宁姐姐都快活不成了,你到现在连面不都露一个,你冷酷你无情你残忍你无义。” 燕齐回头看着她,唇角嘲讽之意更浓:“你有情你有义,那你也在自己脸上刺上丑八怪三个字去陪永明表姐啊!” “你——” “哼!” 燕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对于这位表姐的遭遇他心里不是一点同情没有,但现在不是去看她的时候。 大中午的福安姑姑就冲到他们王府,吓得他飞也似的跑了,他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想到福安姑姑会对他说什么,他总不能说出姑姑,你别怕,我会娶永明之类的话。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这位表姐,不管是美,是丑,都不会喜欢她,所以不如不见,见了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他又无法收拾,因为这位表姐从来不会跟你讲道理。 他一离开,气得薛蕊重重一脚踢在身边的一颗蔫头搭脑的柳树上,对着柳树骂了大半天还是不解气,觉得自己刚才在与燕齐的对战中实在没发挥好,她又想到了许多巨有说服力,巨能让人心服口服的话,所以托着腮帮子坐在廊下,蔫蔫的等着燕齐出来。 就在她等得不耐烦想要离开时,就看到了燕齐的身影不急不慢的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立马像注了鸡血似的精神百倍的迎了过去。 燕齐一见她来,立马打了一个弯,人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溜烟就跑了,不是他害怕薛蕊,只是见薛朝病成这样,他没心思一个女子斗嘴。 出了薛府也不想回家,一个人骑着马闷闷的在大街上踱着,路过一家不甚起眼,门前竖着鲜明花朵招牌的鲜花店时,忽然透过格扇窗户看着那里站着一位身着黛蓝色罗裙的妇人,只露出纤柔袅娜的上半身,手里捧起一盆蕙兰。 燕齐只是不小心多看了这么一眼,就怔了怔,妇人微微低首,似在欣赏手中捧着的蕙兰,且不说她生的有多么的美貌无双,单是唇角微微翘起,露出的那一抹柔和的笑也美丽的惊人。 燕齐只觉得平生从来没见过这如此美丽如此温柔的妇人,光看她的笑容,就好像一缕柔而舒缓的春风轻拂过脸颊,无端的让人觉得心中的烦燥都被抚平了。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那妇人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了,燕齐悻悻的就要离开,却见那妇人已经捧着蕙兰从店里走了出来。 斜阳西下,透过街边高大的梧桐叶照在她的身上,落下斑驳的淡影,风拂动她黛蓝衣裙,像是阳光下微微起伏的海浪。 她的下半张脸遮挡在手中茂密的蕙兰时,只露了光洁如玉的额头,还有一双清澈温柔惊艳了时光的妙目。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打量着她,她微微抬起头朝着燕齐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虽涌起一丝愠怒之色,但又混和着奇异的令人沉醉的温柔。 浅浅的,淡淡的,带着熨贴人心的温度。 只一眼,便会让人甘愿沉弱。 燕齐的心在这一刹那停止了跳动,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孟浪了,连忙红着脸收回了眼神。 那妇人也不敢再耽搁,捧着蕙兰往前走了两步,扶着一个丫头的手钻进了软轿里,经过燕齐身边时,不经意间看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燕齐才意识到自己盯了一个孕妇瞧了这么久,本就通红的脸已红的发烫。 148巧遇 他驾着马神思混乱的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只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乱荡,不知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唤了他一声:“燕齐——” 他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少女笑盈盈的立在那里,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晕染开一层如火般的绝艳光影,这少女无疑于是绝美的,可是与刚才那位妇人的美不一样。 她美的明**人,不可逼视,而那位妇人美的...... 唉—— 他嗐了一口气,好端端的又想起刚刚那位妇人作甚,人家都是当娘的人了,他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桃花眼里融出笑意:“原来是黛黛姑娘啊!” 说话间,他从马上跳了下来。 孟九思含笑迎了过来,语气带着天然的熟稔:“好巧,你也在童乐街,是来给谁买玩具吗?” 燕齐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听她说,这才四下里一看,发现这里大多数都是卖各色儿童玩具物件的摊贩,这是长平城有名的一条街,没想到,他竟然走到这里。 他挠着脑袋笑道:“我只是随便逛逛......” “姐姐......” 燕齐解释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娇俏清脆的声音,抬眸间,看到一个身着水绿色褙子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随风飞转的七色风车跑了过来,跑的头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子,甚是灵动美貌。 他冲着她笑道:“哟,是铁妞啊,你跑慢些时,别再像上次那样摔个四脚朝地。” 铁妞跑过来,冲着他翻翻眼道:“你个乌鸦嘴,上次就是你说的。”说完,又激动的将手挽进了孟九思的胳膊腕里,满是得意兴奋道,“来,给你介绍一下......” 燕齐笑道:“黛黛姑娘我认识啊。” “不是,她是我姐......” “我知道,她是你姐姐,你现在不仅有姐姐了,还有爹有娘,有大哥,有阿姐,对了!”他笑着击了一下掌,“你还有新名字了,你的新名字就是孟九歌。” 铁妞脸上的得意和兴奋僵了僵:“好没意思,都不给人家一个发挥的机会,一定是公子告诉你的。” “我薛朝哥才没这闲心告诉我呢,他现在......”说着,顿了一下,看了看孟九思就将薛朝病重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是文熹和阿愿说的,对了,黛黛姑娘,我听他们两个说,那天你在芙蓉宴上大放异彩啊。” 孟九思笑道:“你听他两个胡说,哪里就大放异彩了。” “姐姐,你明明就是大放异彩了嘛,公主和阿愿可没有胡说,燕齐,我告诉你......”她与燕齐比较熟悉,也没大没小不分男女,将手往他肩上一拍,神秘兮兮的捂嘴笑了起来,“一个秘密哦,你想不想听?” 燕齐有些好奇的凑上前道:“哦,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铁妞嘻嘻一笑,复又挽了孟九思:“秘密就是......我有姐姐了,不仅有姐姐,还有爹有娘,有大哥,有阿姐,对了,我还有新名字了,你以后得叫我孟九歌。” 燕齐嘴角一抽:“......呃。” 孟九思摇摇头,无奈一笑。 “咕噜......”忽然,铁妞的肚子叫了一声,一手拿着风车,一手揉着肚皮道,“姐姐,逛了这半天,我都饿死了,不如我们去吃冠春园的桃花糕吧。” 孟九思点头笑道:“好,这里正好离得近。”说着,转头看向燕齐道,“燕齐,要不一起去?” 不待燕齐回来,铁妞毫不客气的伸手又拍了一下她的肩:“燕世子当然要去了,否则谁付钱啊。” 燕齐两眼一翻,复又笑指着她道:“你个小气鬼,罢了罢了,看在黛黛姑娘的面上,就请你一回。”说完,又瞧了一眼她手里的风车,“这么大个人了,还玩风车,连阿愿都不玩了。” “你懂什么呀,这是给我阿姐肚子里的小宝宝买的。” “你阿姐,孟九安?” “嗯,你是没见过我阿姐,她和姐姐一样,是这个世上最最漂亮的美人啦。”说着,望向孟九思,满眼的骄傲得意。 孟九思笑道:“我家九歌也好看,再长大些,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铁妞更紧密的挽住了孟九思:“嗯,我希望有一天能成为阿姐和姐姐这样的淑女。” 燕齐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你,还淑女?”说着,将她上下一指,“这通身的假小子气派,哪里像个淑女了?” 铁妞气乎乎的冷哼一声:“你等着瞧吧,哪天我变成个淑女,定能亮瞎你的眼。” “......” 他刚刚已经亮瞎眼了,这个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淑女...... 忽然,他一惊,好好的,怎么又想起了她了? 难道是看五师兄送给他的话本子看得走火入魔了。 他忙敛了心神,跟着孟九思和铁妞一去了冠春园,不巧的很,冠春园的桃花糕太过畅销,早就卖完了,三人只得退而求其次,在旁边一家茶馆坐了下来。 小小的茶馆忽然多了三个神仙似的人物,男的俊,女的美,茶还没喝完一盏,糕点也只吃了两小口,周围便围满了人。 女的眼巴巴的盯着面带桃花之色的燕齐,男的痴怔怔的盯着孟九思和铁妞瞧,一个个的都惊艳的移不开眼睛,有一个汉子为抢最佳位置挤过来时不小心撞到另一个汉子,两个人干脆扭打起来,打到红眼时,竟然抽出刀,吓走了一茶馆围观的人群,倒也清静了许多。 燕齐终于有心情吃东西了,而且一吃就一发而不可拾,风卷残云的,铁妞奇道:“你们王府还短了你的吃食不成,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你可不知道,今日我姑姑跑到我府里来寻我,吓得我饭也没吃就跑了。” 铁妞拿着糕点的手顿了顿,奇道:“好好的,你怕你姑姑作甚?” 燕齐放下手中茶盏,很是苦恼的揪着眉毛道:“你可不知道,我若不溜,就要被逼婚了。” 若来强的,他还不怕,他最怕福安姑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他面前求他,说什么他若不肯答应,就是将永明表姐逼上了死路之类的话,他实在招架不住。 “......” 孟九思怔了怔,逼婚? 肯定是福安公主,没想到薛朝毁了永明县主的容貌,引起这样的后果,燕齐恐怕成了永明县主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吧。 铁妞脸上立刻涌起一丝兴致勃勃的八卦之色,挑了一下眉毛,眨巴着似有星光闪烁的眼睛:“说来听听,是哪家姑娘这么没眼色,瞧上你了?” 燕齐冲着他翻了一个大白眼:“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瞧上我就没眼色了。”说着,朝门外看了一眼,“没看见刚刚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盯着我瞧吗,盯的都快流口水了,喜欢我燕齐的人多着呢。” 铁妞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没见那些人都眯着眼睛吗,八层眼神不大好。” “那那些盯着你的人也是眯着眼睛的,肯定眼神也不好。” “姐姐......”铁妞看向孟九思,“你听他说的什么话,盯着咱们瞧的都是眼神不好的。” 燕齐急忙解释道:“黛黛姑娘,你可别听她胡说,你长得这么漂亮,盯着你的人眼睛都睁的大大的,盯着她的人都是眼神不好的,呵呵......” 孟九思笑道:“没事,没事。”说着,伸手往铁妞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好了,九歌,燕齐心里自不在,你就不要再打趣他了。” “好吧,看在姐姐的面上,今天本姑娘不不跟你计较了。”铁妞说着,又将自己面前的绿豆饼全都端到了他的面前,“都给你吃,吃饱了好有力气娶媳妇,哈哈......” 燕齐立马夹了一块绿豆糕塞到了铁妞嘴巴里,最后一个哈字生生被绿豆糕噎住了,好巧不巧,她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大喷嚏,喷了燕齐一脸。 孟九思见他一脸的绿豆饼渣,连忙拿了一块崭新的帕子递给他,他顺手接过,气乎乎的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拿起桌上的筷子正要打到铁妞的头顶,就听到二楼传来一个惋惜的叹声。 “可惜了当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了,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一身武功不说,还毁了一世英名,如今黎王虽然重返朝廷,却大不如前,不堪重用了,一个国子学惨案到今天都没有破获,我猜这永明县主的案子也破不了。” 听楼上的人提到黎王,三人俱抬起头,朝着楼上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依我看呢,这永明县主就是活该,这案子破不了也好,至于国子学惨案,听说死的那七个学生没一个好东西,不知多少学生多少百姓受过他们的欺负,我还听说之前死的一个学生好像就是被他们欺负自尽的,而且死状极惨,也没见皇上要为这名学生......” 旁边店小二听他们说的不像样,连忙折了回来,端着茶壶笑着劝道:“各位客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传出去可是要......” 他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状。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过激了,从善如流的捣了捣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眼里浮起一丝暧昧之色改口道:“唉!你小子刚刚说你那天就在现场,那永明县主到底有没有穿衣服啊?” 那年轻男子朗声:“穿是穿了,不过那衣服薄的跟一层纸一样,等于没穿。” “那你小子可有眼福了。” “什么狗**福!那永明县主丑得跟个鬼似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长平出了名的美人。” “她再美,能有长平双姝美,不是我吹啊,那长平双姝生得那叫一个美啊,简直美的无法形容,只有见了方知什么叫真正的绝色!” “咦,姐姐,说到你和阿姐了耶!” 铁妞一听楼上谈起孟九思和孟九安,立马竖起了耳朵,其实她耳力好的很,即使不竖起耳朵也能听得很清楚。 孟九思并不在意楼上议论有关她的话,只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燕齐收回准备打到铁妞头顶的筷子,夹了一块绿豆糕放在嘴边,吃之前说道:“你们的阿姐生的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黛黛姑娘你生的确实是极美的,怪道我薛朝哥......” 他突然感觉自己说多了,连忙将绿豆糕塞进了嘴里。 “......” 孟九思微微愣了一下,已猜出燕齐后面要说什么,之前的担忧忽然又涌了上来,永明县主的事最后会查出来吗? 铁妞并没有注意到孟九思的情绪变化,她有些苦恼的蹲到了凳子上,两只手搁在膝盖上托起了腮帮子,自言自语道:“公子好是好,就是......” “就是什么?”燕齐喝了一口茶,囫囵吞枣的将绿豆糕咽了下去。 “......”就是有病,这样的话她说出来怕扫了大家的兴致,转而瞪了燕齐一眼,“就是不告诉你,哼!” 公子虽然说话气人了些,不过他待姐姐是极好的,在应西的时候,他时常一连几天不肯见姐姐,其实他并不是犯矫情生姐姐的气,他只是犯病了,不想让姐姐看到他犯病时痛苦而狼狈的样子。 唉—— 想想公子真可怜。 燕齐真要开口,铁妞忽然说了一句:“姐姐,我内急。”说完,身子一转突然就跑了,燕齐抽抽嘴,有些无奈道:“这丫头也就我薛朝哥能治得住她。” 孟九思听他这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道:“那永明县主为何那么害怕薛朝?” “这个啊?”燕齐想了想,“我也不是清楚,应该跟她姐姐花颖有关吧?” “......” 跟花颖有关? 孟九思更加疑惑了。 忽然,楼上不知又说起什么了,有人拍了一下桌子,语气颇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 “说起来真让人来气,那孟九安生得不跟个天仙似的,当年长平城多少男人都为她害了相思病,都想娶她,那姓曹的还不知足,竟然在外面和别人女人搂搂抱抱的。” “......” 孟九思浑身一震,曹鸿煊在外面有女人? 燕齐听了,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瞧她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以为她是为自己阿姐担心,忙劝解道:“你别信这些胡说,十有八九都是谣言。” ------题外话------ 谢谢婼雪送的票票,么么哒~~ 149骗子 孟九思根本不像燕齐想的这样,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劝离,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等娇娇生出来才劝阿姐离开姓曹的,可是倘若娇娇生下来,再让阿姐离开他就更加困难了。 这会子突然出现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或许能让阿姐看清曹鸿煊的真面目,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阿姐受不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她似乎没有听到燕齐的话,只望着桌子上的茶水发呆。 又听楼上有人高声道:“要我是定远大将军,知道女儿这样被人欺瞒,一定将那姓曹的揍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 大多数男人听了直摇头,有人道:“男人家三妻四妾,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就是在外面偷个腥而已,也值得大动干戈,不过提起定远大将军,真真叫人佩服,虽然咱们没了一个战神,但有定远大将军啊,只是本朝重文轻武,当今圣上唯恐武将功高......” 这时,那店小二又跑过来,笑眯眯的提醒道:“这些话可不能断说,要......”又做了一个杀鸡抹脖子状。 那些人听了,复又将话题重新扯回到有关曹鸿煊的八卦新闻上:“唉唉唉,你可瞧清和曹鸿煊搂搂抱抱的女子是谁呀?” “这谁认识,我又不是那等喜欢窥探人隐私的人,当时他和那女子在静安寺,就是薛国公府的那薛良和孟婉仪私会被人当场捉奸的那个地方,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我藏在树后头听那女子在哭什么,孩子不能一生下来就没爹的话,姓曹的只是哄她,等生下了孩子就将她接进府,让她安心等着之类的话。” “我天,连孩子都有了,若抢在孟九安的前头生下来,那她生的不是曹家长孙了?” “长孙有个屁用,还不是个庶子。” 孟九思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底生寒,这人说的这样详细,应该有可信度,只是不知那女子是谁,住在那里? 还有关于爹爹的话,若这样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还不知道那个猜忌心重的皇帝会怎么想。 “唉——”燕齐突然有些感伤的叹了一声,“一个女人都够人烦了,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 孟九思收回思绪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问道:“怎么,你被女人欺负过,才觉得女人这么烦?” “是呀!” 燕齐用筷子拨了拨碟中绿豆饼,手停不住像是含着怨念一样慢慢捣碎了一块绿豆饼,显然他是吃饱了,也吃不下了,一边捣绿豆饼一边两眼放空回想着。 “在山上的时侯,我吃过小师妹从牙齿缝里扣下来的碎花生,当然,我吃的时候不知道是她牙上扣下来的,还吃过师姐给的芝麻糖,当然那不是芝麻糖,是师姐不小心打翻了瓶子,将泻药和芝麻糖弄混了,她自己不敢吃,就拿来给我尝,害得我拉了三天肚子,还有啊......唉唉唉,太多了,提起来都是泪啊。” 孟九思颇为同情的看着他,虽然这样的故事她已经听过了,但是再听也有不一样感慨,叹道:“想来你在云禹山过得甚艰难。” “还好吧,一般艰难,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快乐的,在山上自由自在,不像在王府,对了,黛黛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在云禹山?” 孟九思:“......呃。” 说漏嘴了。 燕齐一拍脑袋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薛朝哥告诉你的。” 孟九思呵呵一笑,虽然没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 “咦,燕齐,你也在?”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深紫色,风神俊廊如青山般的身影,颇为意外的样子,跟燕齐说话时,视线不自觉的落到了孟九思脸上,也只微微停顿了不到两秒,便移开了。 “哈,黎王叔,今天怎么这么巧,一天遇到你两次。”燕齐兴奋的站起来迎接他,“来来来,正好一起坐下喝茶,黛黛......” 忽一想,黛黛姑娘是薛朝哥喜欢的女子,亦是黎王叔喜欢的女子,这世上为什么不能有两个黛黛姑娘,这样他也不用纠结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孟九思,孟九思已经起身冲着黎王福了福。 黎王微微一笑,笑容虽淡却溢到了眼底深处,让他冷峻深邃的五官凭添了一种柔和的感觉。 “原来孟姑娘你也在。” 说话间,他已经走了过来,刚落坐,铁妞就回来了,“咦”了一声道:“怎么我一来就多了一个人?” 孟九思笑道:“九歌,还不快见过黎王殿下。” “黎王殿下?”是那个传说中的昔日战神燕十三么,瞧他生得气宇轩昂,气度非凡,应该就是,她眼里立刻凝起一丝敬佩之色,正要行礼,却听黎王笑道:“在外无需拘礼,叫我十三叔就行。” “哈,你果然是......” “去去去,你这牛鼻子老道胡说八道什么,竟然咒老子有血光之灾,滚下去,滚下去,再不滚,看老子不打死你。” 不知什么时候,楼上有个老道说了什么,几人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身着深蓝色道袍,手里扛着算命幡,被人推搡了下来,他一时脚滑,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就这样一级一级台阶坐下来,样子甚是滑稽。 铁妞哈哈大笑起来:“姐姐,你瞧那牛鼻子老道好狼狈。”说着,又指了指他手里算命幡,笑道,“神机妙算,不知道你有没有神机妙算出今日你要摔个屁股开花啊,哈哈,我看你就是骗人的......” 孟九思正要说话,那老道已经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有些生气的盯了铁妞一眼,扛着算命幡走过来,看着铁妞时忽然顿了一下,视线移到孟九思脸上时,又顿了顿。 “小姑娘,当心祸从口出,我刘半仙可是出了名的准,不信我替你算一卦,不准不要钱。” 铁妞坐下来,旁若无人的翘起了二郎腿:“好好好,你来替我算算,我倒要看看你能算出个什么来。” 老道故作高深的掐指一算,嘴里嘀咕道:“一身漂泊未有依,月明星稀未有凄,小姑娘你必是幼时孤苦无依,流落在外,是也不是?” 铁妞不想他算得倒挺准,嘴上却不肯承认:“你胡说八道,我有家人,这就是我姐姐,我怎会流落在外,你分明算得不准。” 老道又看了一眼孟九思,眼里闪过微不可察心虚的异光,摸摸杂乱的胡子笑道:“你还哄我,这姐姐必是你刚寻到不久的。” “......” 这一下,铁妞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这老道不是挺准,是真准。 老道见她表情便知她信了,脸上涌起一丝得意之色,看向孟九思,又是掐指一算,摸着胡子点头道:“巧啊,巧啊,想不到两位姑娘竟有相似的际遇,这位姑娘也是少时流落在外,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是不是?” 孟九思倒不像铁妞那般惊讶,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我少时流落在外的经历,几乎大半个长平城都知道,这位道长能算出来也不足为奇,不过你如何能算出我妹妹幼时经历,莫非道长认识我妹妹?” 老道怔了怔,眼珠儿一转道:“这位姑娘何出此言,贫道自然是算卦算出来的,怎么说贫道认识你妹妹?”说着,为了证明自己道行高深,又看向黎王道,“这位居士贫道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乃九重天上战神下凡,必定做过一番丰功伟业,只是居士为情所困,折了......” “哈哈哈......”燕齐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打断了他,“你还敢说你是算卦算出来的,我问你,你可能算出你待会是走桃花运,将美人抱在怀,还是有血光之灾,被酒瓶在头上砸个大窟窿?” “你......”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涨得脸色紫红,“这位居士何故作出如此狂妄之言,贫道乃是......” 燕齐哪有耐心听他往下说,又嘲笑着打断了他:“《坐忘论》里有说,夫为大道者,在物而心不染,处动而神不乱,无事而不为,无时而不寂,你这修得什么道,我还没说你两句,你就沉不住气,动怒了?” 老道嘴角一抽,想了老半天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气得面红耳赤,汗珠子直滚。 憋了半晌,好不容易憋了一句反驳的话来,还没来及得说,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凶悍的妇人声音,那妇人手里还扛着一个大扫把,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男人。 “就是他,就是那个假道士臭骗子,骗我说我家牛栓有血光之灾,弄了一个鬼画符给我,给我打死他!” 那老道一听,唬的面色一变,连汗也来不及擦,扛着算命幡转身又转了个弯,一溜烟的就从后门狼狈逃窜了。 那妇人一见他跑到后门去了,连忙带着人去后门堵截,骗了她二十两银子,可是他们家一年的嚼用啊。 铁妞气呼呼的蹲在凳子上,猛灌了一口茶:“原以为真是个半仙,原来是个大骗子。” 燕齐见她气得满头汗,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折扇替她扇了扇,笑道:“我师父那么厉害的人都不敢称自己半仙,就凭他这点子道行也敢自称半仙,亏你还整日自吹自擂自己是个跑江湖的,见过大世面,这下露馅了吧。” 铁妞不服气的撅撅嘴,双手抄胸,将头一扭,不理他了。 孟九思捧着茶盏,凝着眉头道:“不过也有些奇怪,他如何一眼看出九歌幼时流落在外的?” 能看出她和黎王殿下都不奇怪,可是九歌她来长平只半年时间,薛朝又是个清冷不搭理人的性子,铁妞对他有些敬畏,平时再闷也不敢随随便便出府,这假道士应该没什么机会能认识她,不过也说不定。 这些骗子总是有些骗人的手段,也善于察言观色,嘴里总有似是而非的三言两语。 又或者,九歌流落在外时,这骗人曾见过她。 燕齐打着折扇笑道:“必是铁妞整天嗑着瓜子吹牛皮,将牛皮吹破了天,吹的人人皆知了。” 铁妞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暗暗咬牙踩上某人的脚上狠狠碾压。 孟九思看她咬牙切齿,似乎在使什么力气一样,问道:“九歌,你在干什么?” “是啊,铁妞。”燕齐收了折扇,奇怪的看着她,“你把自己弄得这般面目狰狞的做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做出这副表情不仅难看,还容易长皱纹,显老。” 铁妞更加奇怪:“你不觉得痛吗?” 燕齐茫然的摇摇头,这时听到半晌不言语,好似很渴,一直喝茶的黎王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踩的是我的脚。” 铁妞:“啊?” 孟九思:“......噗” 燕齐:“......噗哈哈......哈哈哈......” ...... 另一边。 街上围着一群人,其中有个胆大的汉子冲上前揪住一个乞丐婆子的衣领怒骂道:“你个丑八怪,谁让你长成这副鬼样子还跑到大街上来的,吓得我儿受了惊,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一巴掌将那乞丐打翻在地,乞丐嘴里流出了血,却一声不吭,因为破陶碗打翻在地,钱从里面滚了出来,她焦急的在地上爬上寻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钱,我的钱。”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纷纷议论:“娘唉,这还是个人吗,长得也忒吓人了,这是个鬼吧。” “可怕,这人长得真是在可怕了,不过也挺可怜的。” “可怜个屁,这个臭乞丐长得这么丑,就不该跑出来吓人!”那汉子尤还觉得不够解气,正要一脚狠狠踹上去,忽然一声娇喝传来:“住手!” 那汉子回头去看,就看到一个明眸皓齿,贵气不凡的少女走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身着月白锦袍,腰间悬着美玉还有一把小木剑,眉宇间流溢着温和的矜贵之气,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显然这少女和男孩子不是寻常人物。 汉子不再敢说什么,放下脚,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走到一旁。 那男孩瞧了一眼在地上爬着寻找铜板的乞丐婆子,眉目间流露出不忍之色,迈腿跑了过去帮她寻找,从地缝里扣出一个铜板递给了乞丐婆子:“给你!” 150仗义救人 乞丐婆子伸出乌漆抹黑的手,接过他手里的铜板,想抬头说声谢谢,忽又想到自己生的着实丑陋,怕吓坏了这男孩,便低着头沙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 那男孩见她实在可怜的紧,回头吩咐随行而来的一个着侍卫装束的白面太监道:“拿钱过来!” 白面太监忙陪着笑脸,恭恭敬敬的取了一锭银子来递到男孩的手上,男孩皱着眉头看了看:“太少了。”说着,自己拿过太监手上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金瓜子来,弯身塞到了乞丐婆子的身上,“这个给你。” 乞丐婆子顿时大惊,惊的手一抖,抖掉了几个金瓜子,她慌得连忙捡起,磕头道:“谢谢小公子,只是这么多金子,小民不敢收。” 说着,颤着两手将金瓜子捧向男孩,想要还给他。 白面太监喝道:“大胆刁民,你别不识好......” “这么多金瓜子,她的确不敢收。”少女打断了白面太监的话,她一说话,白面太监吓得立刻毕恭毕敬的站了一旁,垂手侍立。 男孩奇怪的看着少女道:“姐姐,我给她钱,只是想让她不要再做乞丐,受人欺负,好好的回去自己过活,她为什么不敢收?” “你笨呀!”少女娇斥一声,毫不客气的一巴掌盖在男孩的头顶,“都说财不外露,这大街上这么多人看到这位阿婆得了这么多金瓜子,万一哪个起了歹心,岂不害了这位阿婆性命。” 男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还是姐姐你想得周到,既如此......”他垂下眼睑用雪白圆润的手指点了点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又问乞丐婆子道,“这位阿婆,你不用害怕,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决不会让歹人盯上你。” 那乞丐婆子自打做了乞丐,从来未遇见对她如此豪阔,又如此善良温和的小公子,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心下感动不已,又要磕头,男孩一点也不嫌弃她身上又脏又臭,蹲下身子就去扶她。 她不小心一抬头,望到男孩的脸时,微微怔了一下,而男孩子却被她的脸吓到了,小脸吓得雪白,连连后退两步,差点跌倒在地,脱口就道:“你......你长得......” 好丑两个字,在少女及时扶住他时,他又咽了下去,虽然他受了惊吓,但想到没有哪个人会愿意自己生得这么丑,他如此口不择言,必会伤害到阿婆的自尊心。 “我天!”少女没考虑到这么多,在她扶住男孩,一眼瞥到了乞丐婆子的脸上,吓得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生得这么丑?” 太监和侍卫见两个主子受了惊吓,一起围了过来,侍卫手握上腰间长刀,正要拔出刀来,男孩立刻摆摆手:“退下!” “阿愿......” 当少女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乞丐婆子像是被电击过一般,整个人处于半痴半怔之中,一双眼睛涌现出复杂的难以辨别的神色,近乎贪婪的盯在阿愿脸上。 阿愿被她这样盯着,只觉得毛骨怵然,浑身打颤,同时又有涌起更深的怜悯之意。 这位婆婆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了,瞧她的脸像是被火烧伤的,她原来长得应该不是这副模样。 “阿愿......”这少女正是文熹,她又抖着嗓子唤了阿愿一声,牵住了他的手,“我们赶紧走吧!” 她自以为自己胆子很大,连蛇都不会害怕,可是现在见到这位乞丐婆子,她是真的被吓坏了,感觉自己回去睡觉都会做噩梦。 就在阿愿要随着文熹离开时,乞丐婆子的眼睛里忽然静静的流淌下眼泪,奇怪的很,她生的虽丑,这双眼睛却很好看,眼泪在眼眶里滚着,异样的凄楚可怜,同时还带着一种旁人看不明白也看不清楚的似是喜悦激动的神情。 阿愿只觉得她特别特别的可怜,心下更是不忍,一下子抽开手挣脱了,按捺着心里的恐惧,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面有:“阿婆,你是不是害怕金瓜子被人抢了,想让我派人送你回家?” 乞丐婆子见他被自己的丑陋模样吓坏了,心里更觉悲凉苦楚,连忙低下头,摇摇头,声音沙哑而哽咽:“多谢这位小公子如此好心,只是小民并没有家。” 说着,复又将金瓜子捧到阿愿的眼前。 “这些金瓜子还请小公子收回去,小民无福享受。” 阿愿犹豫而怜悯的看着她:“可是阿婆,我走了,你怎么办,那些人......” 他转眸看了看围在大街上的人群,特意多看了刚刚动手的汉子一眼,那汉子本来想待他们走了再将这丑乞丐婆子痛揍一顿为儿子出气,被他这样一盯,忙心虚的往旁人身后一躲。 阿愿有些生气,但也没有发怒,收回眼神又对着乞丐婆子道,“他们还跑过来欺负你怎么办?” 乞丐婆子心里涌出千百般复杂情绪,忍住眼泪再次流下来的冲动,苦笑一声:“没事,小民习惯了。” 一声习惯了,道尽无限悲苦无奈,阿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收回金瓜子,他就无法帮这位可怜的阿婆,不收回,又恐会害了她。 他一时间没了主意,求助的看向文熹,文熹一颗恐惧的心此刻已稍稍定了定,但还是害怕的不敢靠近她,同时也觉得这阿婆是真的可怜。 她远远站在那里,作出一副大胆的样子来,冲着他道:“阿愿,你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这还不简单,你给她的钱足够她在长平买一座不错的房子了,你马上派人给她将房子物色好,再买几个奴仆给她不就完了。” “对呀!”阿愿豁然开朗,高兴道,“还是姐姐你最聪明。” “......” 聪明你个娘呀! 这是正宗的傻x,白面太监叫苦不迭了,这大街上的乞丐多了去了,可怜人更是遍地开花,难道他不可怜,不可怜会跑到宫里做太监?怎么不见公主和小殿下给他一大把金瓜子,给他豪宅奴仆? 自打孟九思离开皇宫之后,他吕香香在皇上那里就没什么露脸的机会了,干爹被人挑唆的也不太疼他,反而疼那个口蜜腹剑的臭东西。 他只能另谋出路,好不容易讨好了阴贵妃娘娘,换了一份在小殿下身边服侍的差事,哪晓得刚来不到三天,文熹公主就撺掇着小殿下偷偷出宫,还威胁他如果敢禀报皇上或是阴贵妃,就让他连太监也没得做。 他知道这位公主的厉害,哪里敢说什么,又害怕小殿下出了什么岔子,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他心里正担忧着回去要挨阴贵妃的骂,这会子文熹又兴出来什么给一个臭乞丐买宅子买奴仆的事。 这一路过去,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乞丐,难道还要人人都帮? 就算皇子公主有的是钱,也淌不住这么花呀。 而且这里的人都听见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摇身一变全都变成了乞丐,然后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跪倒小殿下和公主的面前求救助,这可怎么是好? 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他倒不用太心疼,只是他若不能规劝小殿下便是办事不力,等回宫后让阴贵妃知道,差事飞了还是小事,说不定还会受到重重责罚,反正他们下人的命在主子眼里也不值个屁。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堆出满脸笑上前,正要力劝,忽然那乞丐婆子又深深磕了一个响头:“小民福薄,哪敢承受小公子和姑娘这么大的恩惠......” 说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非常重大的决定似的,重重咬了一下唇,她的唇本就沾着脏污,即使咬出血来也看不大出来。 她颤着声音继续道,“小民一生漂泊无依,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还请小公子和这位姑娘行行好,收留小民,虽然小民生得丑陋,但小民保证以后日夜戴着面纱,绝不会再吓得小公子和姑娘。” “你这婆子简直异想天开!” 吕香香本想破口大骂,更恨不得能叫来侍卫将这臭乞丐砍了,只是阿愿和文熹公主都在,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行了,你还不退下!” 阿愿不悦的喝斥一声,看着乞丐婆子时脸上的怒色已经消散,露出几许为难之色。 倒不是他不愿意收留这位阿婆,只是皇宫规矩大,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带回一位阿婆,母妃和孙姑姑又该生气了,他也不是怕母妃和孙姑姑会狠狠责罚他,他只是怕孙姑姑牵怒这位阿婆,他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就在这时,就听到文熹毫不犹豫的一击掌道:“这还不简单,本公......本姑娘答应你了,一会儿我就命人给你买一身干净的衣服去,你跟着我的人先收拾收拾再跟我们走,否则这样你也进不了我家的大门。” 反正皇宫那么大,到哪里不能找一个住处给这位阿婆,总不至于让她在大街上活活被人打死。 吕香香一听,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提醒道:“公主殿下,都不知这婆子是什么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带进宫,万一是个心怀不轨的刺客......” 文熹凶狠的瞪了他一眼,斥道:“本姑娘看你才像心怀不轨的刺客,要不要命人即刻将你拿下?!” “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 吕香香惊慌的满头是汗,拿袖子不停的拭着,转念一想,反正要将乞丐婆子带进宫的是文熹公主,又不是小殿下,到时阴贵妃娘娘问起,他只将责任全推到文熹公主身上就完了,想着,吐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大半。 乞丐婆子听了,感恩戴德的磕了几个响头,阿愿忍住害怕将她扶了起来,虽然是炎热的夏天,这婆子身上臭气熏天,他也不嫌弃。 很快,便命人将这乞丐婆子带走了,虽然马上又要再见面,这乞丐婆子却像万般不舍的回头又深深看了一眼阿愿,只是怕被旁人瞧出什么端倪起,随即转过了头,默默抹了一把未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一出宫就仗义救了人,阿愿和文熹公主心满意足的走在大街上,一路逛去,逛到冠春园店门口,阿愿忽然兴奋的“哈”了一声,伸手一指脱口道:“皇姐你看,是黛黛和九歌,哈,还有,还有黎王叔和燕齐哥哥。” “什么?” 文熹惊喜的顺着阿愿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从茶楼里走出来四个人,孟九思和铁妞走在前头,黎王和燕齐走在后头,她顿时高兴的跑了过去。 “孟黛黛,九歌......” 虽然心里对孟九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芥蒂,不过能在外面偶遇到她们,她心里也着实高兴,就暂时放下了那一点点芥蒂。 孟九思和铁妞定睛一看就看到了文熹和阿愿跑过来,两个人根本没想到今日竟会这么巧,逛个街给娇娇买些小玩意不仅遇到了燕齐和黎王,这会子竟又遇到了文熹和阿愿。 两个人激动的迎了过来,文熹伸手就要握住孟九思的手,手伸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了那点芥蒂,方向一转,转而握住了铁妞的手:“好巧啊,本姑娘难得出来一趟,没想到遇到了你们。” 孟九思知道她心里对自己还有一点埋怨,也没放在心里,只是笑着看向她和铁妞。 倒是阿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孟九思吐了一下舌头,然后乖乖巧巧的走到了黎王和燕齐面前,亲热的唤了一声:“十三叔,燕齐哥哥。” 铁妞笑道:“今日真真是巧极了,我和姐姐出来逛街先是遇到了燕世子,后来又遇到黎王殿下,现在又遇到了公主和小殿下,是不是天下的巧事今天一天全被我碰到了。” “哈哈,一定是的。”说着,又瞧着铁妞手里的风车覤了覤,“你这风车哪里买的,好新奇。” “公主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怎么能行呢?”刚说完,文熹嘻嘻一笑,“不过是我女子,不是君子,哈哈......” 说话间,伸手就喜滋滋的拿过了铁妞手里的风车。 151危险的来临 阿愿冲着文熹伸手在白嫩嫩的脸颊上刮了两下,笑道:“拿人东西,羞不羞。” 文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赠送了一个大白眼给阿愿,然后拿着风车走到黎王和燕齐面前:“十三叔,燕齐你们也在啊?” 黎王只是温和一笑,燕齐却笑道:“我还当你眼神不好,没看见我和黎王叔呢。” “十三叔才不像你这般小肚鸡肠呢。”文熹冲着他哼一声:“就燕齐你最喜欢磨牙,有本事你去永明那里磨牙去呀。” 燕齐脸上一黑,悻悻的闭上嘴巴不理她了,她也不多在意,拉着铁妞的手兴致勃勃的要去逛街,脚步刚往前跨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孟九思,有些小傲娇道:“孟黛黛,不要以为我原谅你了,我只是看在阿愿和九歌的面子上才搭理你的。” 说完,朝着她伸出了小手。 孟九思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笑,如晨间沾着露珠的玫瑰花绽放,如天边烈艳的霞光,如映在清泉中的月,如拂过烂漫山花的风,明**人却又不失小女儿家的清澈纯真。 这样的笑容落在黎王的眼睛里,只觉得美好的令人向望,熟悉的令人心痛。 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唇角,无意识的向上一勾,浮起一丝浅笑,孟九思裙角一动,已被文熹拉着一起跑了。 因为很难得才能出一趟皇宫,阿愿和文熹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再加上日阳西斜,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更加热闹。 几人见到好吃的好玩的总要驻足尝一尝,看一看,或者掏钱买下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人逛的小脸红扑扑的,挥汗如雨,嘴里越来越渴。 “瞧,那里有卖乳糖真雪的,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阿愿伸向指向一个卖冰的小贩,咽了一下口水。 “哈,真的是耶。”文熹高兴的两眼闪光,铁妞和燕齐也又渴又热,正盼着有冰凉凉的东西解暑,四人一起朝着买冰的小贩跑过去。 黎王和孟九思落了后,正要跟上去,忽然亮的似乎能将人晒化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原还俯瞰着大地的太阳就像突然见到传说中射下九个太阳的后羿一样,吓得脸色一点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变暗变黑,整个天空随着太阳一点点被吞噬,慢慢陷入了令人恐慌的黑暗。 “不好啦,不好啦,是天狗,是天狗来啦......” “天狗食日,五谷不出,皇帝失德,奸党当道......” 整座街,甚至整座长平城就像滚油里溅入了水,一下子炸开了锅。 人群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也有人趁着黑暗对朝廷表示不满,反正这会子天空漆黑,也看不清谁是清。 天狗食日,大凶之兆,不知为什么,孟九思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不由的抬头望向天空,忽然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笼罩下来,正好罩在她的眼前。 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不能这样看,会刺伤眼睛。” 说话间,就有慌乱的人群冲撞过来,他伸手将她一拉,她身子一个不稳,倒在他的怀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柔软的手已被他握住:“跟我来。” 语气虽淡而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力量。 他的手掌很宽厚,也特别的温暖,是温暖,而不是那种汗嗒嗒的湿热,握在手上的时候,这种温暖透过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心里,无端的给一种安全的力量,让她莫名忧虑的心渐渐安定了一些。 不知他从哪里拿来了一块琉璃片和墨汁,将墨汁涂到了琉璃片上,递给孟九思道:“这下可以了。” 孟九思疑惑的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片,罩在眼睛上。 透过漆黑的琉璃片才看到太阳的大半脸都已经消失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被吞没,只挣扎着留下一圈像是黄玉一般的光环,很美,也很神秘。 看了一会儿,那最后一道光环也失去踪影,天空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街上突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燃放爆竹的声音,一个爆竹就炸响在孟孟九思的身边,她惊的一跳,手中的琉璃片差点掉落下来。 “别怕。”他稳稳的扶住了她,温柔如泉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这是百姓们在驱赶天狗。” 她举着琉璃片的手放了下来,疑惑的看着他:“真有天狗么?听说天狗食日,是不祥之兆。” 她也不确定,连重生这样诡异的事都能发生,若说真有天狗,也不是不可能。 黎王笑了笑,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笑容,却能感觉到他的笑一定很温暖很和蔼,就像是爹爹的笑容。 “你还信这个,这就是自然天象罢了,不过......” 他的眉头凝了起来,对着天空又望了望。 不过肯定会有人利用天狗食日大肆做文章,让皇兄心中早已像是生了毒的猜忌疯狂滋长。 可以想见,陷在流言漩涡中心的人会是谁。 他有些担忧的看了孟九思一眼,孟九思却看不清他的表情,问他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天象罕见,也算是一种天文奇观罢,因为太阳被月亮遮挡,月亮身后的黑影正好落下来,令白昼变成黑夜,容易引起人心惶惶。” “太阳被月亮遮挡,月亮身后黑影正好落下来?”孟九思似懂非懂,“殿下懂天象?” 黎王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下垂的眼睑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不是很懂,曾经听一位故人说的。” 她曾跟他说过,日蚀是一种天文现象,月球运动到太阳和地球中间,如果三者正好处在一条直线时,月球就会挡住在太阳射向地球的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地球上。 那时侯,他是第一次听说月球,地球,觉得这样的说法太新奇了,古人有云“天圆地方”,她却告诉他,地球是圆的。 “......” 故人? 是夏薰儿吗,父亲口中的那位奇女子,她想问却没有问出口,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她也不好去打听。 这时,就听到他幽幽的叹了一声,叹息声似无奈又似苍凉,还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她长得和你很像。” 孟九思这才道:“应该是我长得像她吧?” 怎么说,夏薰儿也算是她的前辈,一般都是晚辈像前辈。 他摇摇头:“不,是她长得像你。” 孟九思也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是笑笑道:“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想再解释什么,又觉得是多余,她现在和薛朝? 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酸涩的感觉。 或许,一开始他就错了,他该远离她的,可是他却没有控制住自己。 因为她是小九。 “天狗打跑啦,天狗打跑啦......” 就在这时,传来百姓们兴奋的叫喊声,太阳明亮的边缘一点点露了出来,似乎在试探着那个让他九个兄弟集体阵亡的后羿还在不在,露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一点点,一点点,天空渐渐变得明亮。 见到天空恢复如常,孟九思心里的那点隐忧却没有随着太阳的出现完全消退。 不管有没有天狗,不管是不是一种自然天象,怕是又要起风了。 兵权,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没它,可能会饿死,有它,可能会烫死。 不知觉的,浑身沁出一丝冷汗,指尖从额角掠过,带起一丝冰凉的汗珠,转头看向黎王时,唇边浮起一点略显苍白的笑:“黎王殿下,走吧,九歌他们一定在急着找我们。” “嗯。” 黎王抬起脚刚要往前走,忽然有尖锐的呼啸声破空响起,孟九思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正前方闪过一道凌厉光影,她顿时大惊,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她以为要被这支劲箭射中脑门时,她的身子忽然倒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脚下一轻,已随着黎王转了一个圈,羽箭扑了个空,朝着前方激射而去,“嗖”的一声闷响,箭尖没入树干之中。 两人刚落定,“嗖嗖嗖”又有几十支的羽箭朝着二人激射而来,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 “刺客,有刺客......” 惊魂未定的群人突遭此变故吓得全都变了脸色,如鸟兽散,顿时孟九思周围除了黎王全都空了,有的百姓被误伤,一箭入喉,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孟九思差点惊呼出声,但黎王出手更快,她甚至看不见他是如何带着自己旋转腾飞的,只看到从他袖中飞出数十道光,然后传来金属相击的锐响,那些羽箭纷纷被击落在地。 她没有想到传闻中早已失去九层功力的黎王还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身手,倘若他没有失去那九层功力,怕是这世上无人能敌了吧。 正想着,不知从哪里飞出十几个蒙面黑影,大街上没来得及跑掉的百姓全都吓得尖叫起来,这些黑影对慌乱逃窜的百姓并没有兴趣,黑影手持长刀朝着孟九思和黎王直袭而来,孟九思吓得脸色发白,惊恐的无法出声。 黎王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实在分不清这些刺客究竟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孟九思来的,他也没时间思考,抽出腰间一把短刀去迎战。 想不到这些刺客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刀光剑影中,他死死的护住孟九思,自己的肩膀却受了伤,血染红了衣衫,静静流淌下来。 那些刺客益发发了狠,手持长刀朝着黎王握住孟九思的手砍去,黎王一惊,不得已松开手,将孟九思轻轻往旁一推,长刀从黎王的手臂划过,落下一道长长的血线,血汇聚到手腕,沿着手指一滴滴滴落在地。 就在这时,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天而降,像是从明亮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黑线,西边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暖意,反显得她整个人像鬼魅一般。 还有她手中的弯刀,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弯刀,像是月牙一般,在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一双精锐冷戾的眼紧紧盯着黎王的后背,几乎毫不犹豫的,她手中的弯刀袭裹着风的呼啸声朝着黎王后背刺去,而黎王正跟几个刺客缠斗,手中短刀刺穿了一个刺客的心脏,根本没时间回头,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不要——” 眼见黎王就要被弯刀刺中,孟九思大叫一声,电光火石间,也来不及冲过去推开他,拔下发上锐利的金簪,直冲着刺客的眼睛飞去。 那刺客显然没想到一个柔弱女子会有如此精准的技艺,瞳仁里闪过一道惊愕的光,她像是掠过水面的轻燕,一个急速转身,金簪擦过她的脸颊飞去,划下一道浅浅的伤痕,有血渗了出来。 她恼羞成怒,落地时,足尖往地轻轻一点,调转方向,手里弯刀凌厉如风直朝孟九思刺来。 “小九——” 黎王眼睛里闪过巨大的惊痛光芒,孟九思已经意识不到他刚刚唤了她什么,她只是雪白着脸色,睁大眼睛直直盯着那刺目寒光。 就在她以为弯刀要割断自己的咽喉时,那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瞳仁骤然一缩,闪过不敢置信的光芒,转瞬间刀抵向孟九思的咽喉,她急速收回了刀,再一个急速翻身,人惯性的擦过孟九思的身体飞落在地。 落地时,她转过头,依旧用一种无法相信的眼神盯了她一眼,振臂一呼:“撤——” 这些人身手矫健,如狸猫亦如鬼魅,来时无影,去也无踪,只瞬间她们已全体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具被黎王刺穿胸膛的尸体横尸街头。 黎王奇怪的看了孟九思一眼,然后蹲下来将刺客的衣袖往上一推,就看到他腕上纹着一朵如火般盛开的彼岸花,果然是忘川阁的人。 他近日一直对忘川盯着很紧,还杀了他们的人,终于引起了他们的反扑,只是为什么,他转头又疑惑重重的看了一眼孟九思,他们第一箭射的是孟九思? 依他们的身手,决计不可能误射,他们要杀人的还有孟九思。 难道是永明? 152我是小九,你是谁 更令他想不明白是,最后关头,那个刺客为什么又放过了孟九思,明明她是要杀她的。 杀她,又放了她? 这实在太奇怪了。 孟九思自己也隐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疑惑的蹙着眉头,同时心里又松了一口气,转过来时,看到黎王的右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她顿时大惊:“黎王殿下——” 说着,她焦灼的跑了过来,看到他胳膊上血流如注,她急得几乎要哭了,见她如此着急的样子,黎王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带着痛意的欢喜。 他唇角一勾,露出疲倦而苍白的笑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外伤而已。” “流了这么血,你还说没事。” 想到他刚刚几乎在用自己的性命护着自己,她痛的眼眶发红,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装着金疮药的药瓶,然后熟练将他早已被划破的衣袖又撕开一个口子,将金疮药倒了上去,也顾不得在不在大街上,“刺啦——”的一声,她撕开裙角帮他帮包扎伤口。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而是静静的看着她,她脸色苍白,鼻尖浮着细密的汗珠子,如花般的唇因为紧张紧紧抿着,秀致的眉也因为紧张紧紧蹙着,眼眶微红,落在他的眼睛里好看的不得了,好看的像是画中仙,林中妖。 此刻的痛已不再是痛,而是温暖的幸福。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久远的过去,久远到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可是被尘封的记忆再模糊,有关她的记忆却刻入脑海深处,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随着岁月的蔓延益发清晰,清晰的令人每每想起都觉得疼痛。 寂静的密林,血腥的杀气,有翩翩妖蝶围绕着倒在血泊中的他,似要将他全身的血吸食殆尽。 他无力的躺在那里,等着生命一点一点流逝,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那时,他以为这是招魂铃,谁知却看到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踏马而来。 再好的笔墨,再高超的画艺,也无法勾勒出她绝艳的美。 雾山凝聚成黛色的眉,万千星辰凝聚成明亮的眼,明媚花色凝聚成樱红的唇,如云般的秀发一丝未挽,就这样像是瀑布一般铺陈下来,随风飞舞。 艳色罗裙下一双像是雪堆成,亦像是玉雕成线条完美,圆润的足,脚踝处系着明晃晃的铃当,发出一阵阵悦耳的铃音。 她偏头望着他,声音比铃音还要好听:“我是小九,你是谁,怎么受伤了?” 他哪里还能说得出来一句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她从马上跳了下来,妖蝶刹时朝着她飞舞而去,在她身上形成了一道奇异的蝴蝶光环,她朝着他走来,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对他说,也像是自言自语:“怪道你不回答,原来伤的这样重,碰到本姑娘算你命大。” 他忍不住脱口呢喃一声,声音缠绵而悠远,远到仿佛从天的另一端传来:“小九——” 孟九思心中一颤,就像被什么东西忽然击中了心口,带来一丝无法言喻的疼痛,她慢慢的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一下子,整个天地似乎都安静下来,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斜阳笼罩出血色光芒,像是血雾一般将二人包裹在里面,四目相对,交集出不一样的火花。 “十三叔,孟黛黛......” 一声惊喜交加的呼唤打破了似已凝固的时间,文熹惊魂未定朝着他二人跑来。 “姐姐......” 接下来,铁妞,阿愿,燕齐一下子全跑了过来,一见黎王受了伤,大家都变得有些惊慌失措,倒是黎王面不改色,好像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很快,皇城禁军赶了过来,除了一具尸体,除了知道是忘川阁的人,别的一无所获。 ...... 天狗食日不仅在民间,在皇宫也引起人心惶惶,尤其是睿安帝,忧心忡忡,升出某种不祥的感觉来,连忙降旨召来了太史令陶知礼,询问起天狗食日究竟是何征兆。 掌管星象的官员大都是迎合帝王之心的老油条,在某些时侯和算命的神棍有异曲同工之处,逢到拿捏不准时,就会察其言观其色,编出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不管最终验证出一个什么结果,似乎都能对得上。 在来的路上,陶知礼早已经揣摩好了皇帝的心事,再加上他素与郭本,花堂德之流沆瀣一气,早就准备好一箩筐的说辞。 一见到睿安帝先是作出满脸焦惶之态,待睿安帝问他时,便哀叹连连:“皇上,天狗食日乃是大不吉之兆,大不吉啊。” 睿安帝眉头拧出的纹路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爱卿快说。” “日是天帝,皇上乃天之子,而天狗是目连之母变化而成的恶狗,这恶狗吞食太阳,会使得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说着,两眼微眯,像是个仙道般掐指算了算,忽然手往偏北方向一指,”恐是目连之母下凡尘,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于三十六年前已投身成人。” 睿安帝脸色在淡薄烟雾中变得扭曲起来,黑着脸色沉吟一声:“偏北方,三十六年前?” 直指孟秦。 是不是连上天都在预警他,孟秦终有一天会谋反? 时光匆匆,很快就到了皇宫庆功宴这一天,因为睿安帝心思难安又中了暑气,这庆功宴便推到半个多月之后,已到了八月初,天气并没有那么炎热,但日头底下依旧是能将人烤成鱼干。 庆功宴的时间设定在酉时,太阳已经下山,御花园内清风阵阵,倒不觉得太热。 这一次庆功宴举办的很盛大,皇上特命官员们可以携带家眷,谁也不想拂了皇上的好意,这筵席足足有一千多人,挨挨挤挤的摆了不知道多少桌。 孟九思跟随父亲孟秦而来,来时,筵席还没有开始,随同而来的还有铁妞,孟怀璋,老太太,温氏,龚氏,孟婉芳,孟婉平,本来乔氏也兴奋的想一起来皇宫见识见识天家威严,只是孟婉馨贪凉吃坏了肚子,她也不没能过来。 至于孟婉仪和白氏,一个自觉无颜见人,整日待在屋里,几乎足不出户,另一个怀了身孕,不便出门。 因为来的比较早,铁妞,文熹,孟怀璋三人干脆在御花园一颗大梧树摆下小小擂台,斗起了蛐蛐。 孟九思对斗蛐蛐没什么兴趣,文熹便命贴身宫女带她在御花园逛逛,孟九思正好有心思,只当散散心了,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今日阿愿竟不在,他最爱热闹的,刚想到阿愿,就看到他两手兜着衣角,里面似乎放了不少东西,正朝着皇宫北边奔去。 在她看到阿愿的时侯,阿愿也看到了她,笑着跑了过来,粉团似的脸全是汗珠子:“黛黛,你这么快就来啦,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陪你玩。” 孟九思朝着兜住的衣角一看,全是吃食,便笑道问道:“你怎么拿了这么多好吃的,一个人能吃得完吗?” 阿愿笑嘻嘻的凑到她的耳朵边:“告诉你哦,这可不是我自己吃的,是拿给阿婆吃的。” “阿婆?” “嗯,阿婆虽然长得不太好看,可人却是很好的,会变戏法,会讲故事,还帮我在小木剑上刻了一只十分可爱的大老虎呢。” 阿愿说话时,眼睛里似闪着光,又挺了挺腰,孟九思这才注意他腰上悬着的小木剑果然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而且小木剑似乎比之前精致的了许多,也光滑了许多,她不由的赞道:“这大老虎果然虎虎生威,那位阿婆的手真灵巧。” “嗯,阿婆的手和黛黛你的手一样灵巧,这几天正好孙姑姑病了,她也管不着我,我就偷偷拿好吃的给阿婆吃。”说着,眼里的光暗了暗,有些失落道,“可是今天孙姑姑身体好了许多,我怕是以后不能再轻易见到阿婆了。” 孟九思以为他嘴里的阿婆是宫里哪位上了年纪的宫女或是妃嫔,笑了笑道:“阿愿很喜欢那位阿婆吗?” “嗯。”阿愿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又道,“其实一开始我还是挺害怕她的,后来就不那么害怕了,再后来我一点都不害怕了,不过皇姐还是一样害怕她,和我一起去看阿婆的时侯,她总是站的远远的。” 孟九思十分疑惑:“文熹为什么会害怕那位阿婆?” 她可是连皇上都不害怕的人,在这座深宫里,还有什么人会让文熹害怕。 “黛黛你不知道,那位阿婆很可怜的,脸应该是被烧伤了,而且还残疾了一条腿,我也不敢问她是怎么弄的,怕她伤心。” “......” 孟九思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蒋白莲曾跟她说的鬼娘,也是毁了容貌,残疾了一条腿,虽然明知道鬼娘被范江龙杀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位阿婆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阿愿眨巴眨巴清澈的双眼,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还是天狗食日那一天,我和皇姐将她救回来的,我问过阿婆她叫什么名字,她只告诉我,别人都叫她鬼娘。” “......” 鬼娘? 孟九思浑身一震,是那个鬼娘吗?样貌对,名字对,应该就是那个鬼娘,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巧,她连忙道,“阿愿,可以带我一起去见见那位阿婆吗?” 阿愿点点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可是是可以,不过黛黛你不怕么?连皇姐那样大的胆子都害怕的。” 孟九思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害怕的。” 阿愿高兴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还是黛黛你胆子大。”说着,欢喜的瞧了瞧她,笑嘻嘻道,“黛黛你这么好,阿婆一定会喜欢你的。” 孟九思看着他纯真的笑容,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笑。 ...... 清月殿。 不似旁的宫殿那般巍峨高大,也不似冷宫那萧索凄凉,像是一座关着活死人的坟墓。 这里很安静,宫殿不大,树木花草很多,蝴蝶小虫也多,整座宫殿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中,只能隐隐看到挑飞的檐角向天空升展。 这里原是一位老太妃住的,离太皇太后所住的祥福宫很近,也只有百米之远。 老太妃薨逝之后,便空了下来,正好被文熹拿来现用了,只是鬼娘不敢住正殿,只肯住在最西侧偏殿的一处厢房。 孟九思一入清月殿,只觉得门里门外隔开了两个世界,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走到偏殿,就看到门口一株大杏花树下,一位年老的嬷嬷斜躺在一张藤椅上眯着眼睛打盹,两腿翘着,随着椅子一摇一晃,很是悠闲自得的样子。 阿愿不打算惊动她,只是不小心脚下踩到一个枯树枝,“啪”的一声,枯树枝断了,惊醒了嬷嬷,嬷嬷立刻揉揉眼,赶紧起身,笑眯眯的走过来。 “奴婢参见小殿下。”行完礼,又诧异了看了看孟九思,“不知这位姑娘是?” “李嬷嬷,这是黛黛姑娘,对了,阿婆今天还好吗?” “好好好。”说着,又向孟九思行了个礼,“奴婢见过黛黛姑娘。” 说完,便引着孟九思和阿愿两个人前往厢房。 “吱呀——” 屋门被李嬷嬷轻轻推开,发出一阵积年的,苍老的吱呀声。 一道亮光照射进去,可以看到有许多浮尘在这道光里飞舞旋转,孟九思朝里看去,屋子里很暗,唯看到半掩在窗棂上的烟色帷幔随风荡漾。 整座屋子清冷静谧的感受不到有人在屋里住。 生怕自己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孟九思放轻了脚步,就连呼吸也是轻的,她的心里有些紧张,紧张她会不会就是夏薫儿。 阿愿则比她兴奋多了,刚进了屋走了两步,就高兴的叫唤起来。 “阿婆,阿婆,你看给我你带什么来了?” 撒花软帘一动,孟九思就看到一个头蒙面纱,身着青衣的妇人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更准确的说是跑,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能从她的动作感受到她的激动与欢喜。 “小殿下,你来啦......” 153她回来了! 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一点都不难听,是那种低柔的沙哑,像是春风轻轻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阿婆,你瞧......”阿愿兴奋的将衣兜往前一兜,“这里全都是好吃的,还有哦,你看我给你将谁带来了?” 他正要向她介绍孟九思,鬼娘的视线已经投到了她的脸上,瞳仁骤然一缩,闪过一道奇异的,似惊讶似惊喜的光芒,很快,那道光又暗淡下去。 她垂下眼眸掩鉓了情绪,问阿愿道:“小殿下,这位姑娘是?” 阿愿眼睛里闪过亮闪闪,骄傲的光芒:“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黛黛,她很好看吧?” 鬼娘赞同的点点头:“嗯,她的确生得很好看,很好看,就像......”她呢喃一声,没有再说,福一福身子道,“小民见过黛黛姑娘。” 孟九思赶紧回礼,冲着她微微一笑:“见过阿婆。” 阿愿见孟九思果然不害怕,而且还对阿婆笑,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舒坦极了,就像小主人一样连忙招呼道:“黛黛,还不赶紧进去坐,阿婆一定饿坏了。” “嗯。” 走到桌子边,阿愿兴抖抖的就要将兜在怀里的东西一股恼的倒在了桌上,孟九思见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瓷碟,忙伸手从她兜里将吃食一一拿出来放在碟子里摆放好。 阿愿咧嘴笑道:“还是黛黛你心细。”说完,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碟子一一介绍起来,“阿婆,这是莲藕糕,这是红玉糕,这是栗子酥,这......这是水晶饺......” 他说话的时候,鬼娘只安静的看着他,眼睛里荡着柔柔的光。 阿愿说完,又问孟九思道:“黛黛,你饿不饿?如果饿就一起吃。” 孟九思笑着摇摇头:“不饿,你拿给阿婆吃吧。” “阿婆,你尝尝这莲藕糕,还热乎着呢。”说话时,他已经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递到了鬼娘的面前。 鬼娘含笑接过,掰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尝了尝,阿愿连忙问道:“阿婆,好不好吃?” 鬼娘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好吃,很好吃。”说着,掰了一块递给阿愿,眸色柔和分,“小殿下,你也尝尝。” 阿愿笑嘻嘻的尝了一口:“果然好吃的不得了,比昨儿的还好吃。”说着,又拿了一块递给孟九思,咧嘴一笑,“黛黛,你就尝尝嘛,很好吃的。” 他的笑干净而澄澈,弯月似的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无端的让人心跟着都要融化了,难怪鬼娘见到他高兴成这样,她也喜欢这样的阿愿。 只是鬼娘看他的眼神,好像还多了一丝别的,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很柔软很柔软。 不好再拂他的好意,她接过来尝了一口,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由舌尖渐渐蔓延到心里,她笑着点头道:“嗯,真的特别好吃。” 说完,她下意识的看了鬼娘一眼,虽然她依旧看不到她的脸,但能从她含笑又似盈着泪的眼睛里感觉到她的善意,冲着她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阿愿又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吃的太急,噗的一声从嘴里喷出糕点碎沫来,鬼娘见状,连忙倒了一杯茶递到他唇边喂他。 阿愿如小牛饮水一饮而尽,方将嘴里的糕点咽干净,鬼娘又拿了帕子替他拭了拭嘴角的残渣,很是温柔道:“小殿下,你慢点吃,小心咽到。” 阿愿红着小脸,点了点头。 孟九思本不想打破这样的美好,可是这皇宫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而且她很不喜欢这座森冷的四方天,很难得才能来一回,若这一次她不问清楚,还不知道哪一天还能有机会,只是阿愿在,她怎么问。 正思虑着要如何开口,阿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对着两个人道:“那个......黛黛......阿婆,我......有些内急,你们两个先说说话哈。” 说完,一转身就跑了,刚刚欢笑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孟九思转头看向鬼娘,发现她的视线还停留在阿愿的背影上,眼神温柔的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一种淡淡的感动涌上心头,不管这座皇宫再森冷再黑暗,也只有照的人心头暖痒痒的光,就如阿愿,就如文熹。 她看着这样的眼神,自己倒怔住了,直到鬼娘回过神来看向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看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尤其是容貌被毁的女子,应该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 她慌忙收回目光,鬼娘已经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声音依旧温柔:“黛黛姑娘,这里的茶都很粗淡,还望不要介意。” 孟九思笑道:“不会介意的。”说着,端起茶喝了两口,又看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阿婆,你......认识蒋白莲吗?” 听蒋白莲说鬼娘是个古怪的性子,可是她见到她时却又觉得不是这样,许是经历过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她对外人才会那般警惕。 至少,她待阿愿就很温柔,一点也瞧不出性子古怪,只是她于鬼娘而言不过就是个陌生姑娘罢了,她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让她觉得不快。 鬼娘轻轻一怔,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从孟九思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像是折翼的蝶微微颤动着,显得有些可怜楚楚。 半晌,她抬起眼眸,眼神变得平静,只是这种平静不达眼底,她难以掩饰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轻轻咬着牙,点头“嗯”了一声。 孟九思紧接的问了一句:“那你认识......夏薫儿吗?” 她眼神一颤,摇摇头道:“夏薫儿是谁?” 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孟九思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掩在面纱下的唇抖了抖:“不认识。” “那你教蒋白莲的曲子是从哪里来的?” 她又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道:“......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教我的。” “那位姑娘是?” “我不认识,不过她倒是姓夏,我们都叫她夏姑娘,她长得很美很美,她......”她望着孟九思的脸呆了呆,“和你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孟九思没想到好不容易得到线索,线索这么快就断了,她有些失望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教你的?” 鬼娘眉间微微蹙了起来,似在回忆,回忆了一会儿,慢慢道:“大约在十几年前吧,我们族里举办篝火晚宴,我不知道夏姑娘是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那一晚,她唱了一首曲子艳惊四座,后来我去向她请教,她很大方的教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 她不知道鬼娘是否有隐瞒,即使有隐瞒,她也不能怨怪人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像鬼娘这样的女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子,她看了看她,沉了一口气,问道,“那阿婆你是......谁?” “......” 这一次,她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孟九思知道自己冒昧了,正想要道歉,就听阿愿的清越明亮却带着稚气的声音响起。 “黛黛,阿婆,我回来啦......” 孟九思只能将话题打住,因为有阿愿的加入,气氛又变得欢乐起来,大家说说笑笑,只是孟九思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感觉鬼娘心里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苦楚。 很快,天空暗了下去,孟九思见筵席就要开始了,不敢再耽搁,忙和阿愿一起告辞而去。 整座屋子突然之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鬼娘就像全身所有力气都被卸掉了一样,颓然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盯着屋门口的方向。 一滴,一滴,晶莹的泪珠沾湿了颤动的睫毛,像是珍珠般落了下来,洇湿了蒙在脸颊上的薄纱。 她越哭越厉害,整个人颤抖的像是随时随地都会被狂风吹的破碎一般。 回不来了,薰儿妹妹永远回不来了。 而她,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只能不人不鬼的留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哭到最后,她忽然狠狠的抹去脸上眼泪,哭的发红的眼睛里沁出骇人的刻骨恨意,牙咬的咯咯作响,斑痕遍布的十指紧紧握住,直握着骨节透出森森寒光。 虽然,她回不去了,可是她回来了! 她没有想到,她还能回来。 ...... 天色一暗,御花园里灯火灿烂,火树银花,到处都是端着朱漆长盘来来回回的御膳房的太监忙着上菜上酒。 虽然晚间有习习凉风吹过,天气不算热,可这些御膳房的太监还是忙得满头大汗。 突然,一声尖锐的唱喏声响起,人们翘首以盼的皇帝终于来了。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睿安帝和太后仰首挺立,稳步前行,所过之处,黑压压跪倒一大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睿安帝和太后笑意融融坦然受礼,没有人注意到睿安帝眼底的笑是冷的。 受礼毕,睿安帝又主动到孟秦面前,弯身扶住他道:“定国侯为朕,为大庆万千子民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保疆土不失,保百姓平安,实乃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护国柱石!”说着,要将他扶起,“孟爱卿快快平身。” 孟秦谢恩起身,睿安帝又携了他的手,要邀请他落座。 孟秦一见那是正中间主位,哪里敢不尊礼法,随便僭越,忙谦逊的推辞了,睿安帝眼底的冷稍稍消减了些,觉得他还没有居功自傲到失了身份,笑着拍着孟秦的手又说了一些肉麻的话,便没有再强求他。 皇上和太后高高坐在台阶之上,俯视众生般俯瞰着众人,左边下首坐着阴贵妃,德妃,景阳大长公主,右边坐着淑妃,贤妃,惠妃,一个个打扮的彩绣辉煌,端庄华贵。 台阶下,坐席亦有主次之分,正中间主位上坐着黎王,成王,端王,厉王,郑王人等,还有几位老王爷。 孟秦被安排到和几个差不多级别的文官坐到一起,紧挨着黎王这一席。 这些文官都是当朝大员,眼里向来有些瞧不上武官的,而且自从天狗食日之后,他们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政治风向,也不敢表现的和孟秦过于亲近,所以席上有些冷清,只有坐在孟秦身边的薛国公时不时和他说上一两句话。 就是说这一两句话,那些文官都差点将薛国公盯出几个筛孔来,觉得此人既没眼色也不上道,更没有脑子。 花堂德心里暗嗤一声,想了想,若这样一直干座着,未免显得他们文官不够有气量,遂脸上作出一副勉强的假笑来,有些阴阳怪气道:“孟大将军在外浴血奋战,劳苦功高,今日这庆功宴还是沾了你的福气,宴席一开,你可得多饮几杯啊!” 郭本听他说话,附合笑道:“宣平侯说的很是,孟大将军这份功劳实在来之不易,这次凯旋归来不知孟大将军打算待在长平多久?” 孟秦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二位言重了,圣恩浩荡,孟秦何功之有,全都依赖于皇上洪福齐天,体恤将士和百姓,至于待多久,全凭皇上做主。” 今日这场庆功宴名义上是专门为他而设,其实他并不想来,可是不来就是抗旨不遵。 这些天,他千思万虑,想着戎马一生,的确是时候放下了,可是什么时间用什么样的方式放下还没有斟酌好,他不仅是他,他的背后有妻儿老小,还有玄铁军的兄弟们。 今日他在场,一举一动必定引人注目,哪怕犯一点小小的错,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 想来也是讽刺,他从来不想亦不屑这些朝廷争斗,可是他却被动的卷进了朝廷争斗的正中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哪怕是死,亦要战死沙场,而不是死在这些阴暗的权谋争斗之中。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的一阵酸楚。 花郭二人听他说话的滴水不漏,觉得没揪到错处,心下很不得劲,花堂德想了想,正要开口提起天狗食日之事,嘴一张,薛国公笑着抢着在他前头问道:“今日怎不见永明来?” 154醉酒大闹 薛国公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花堂德的脸一下拉长了,抽抽嘴角道:“小女身子不适,哪能轻易出门。” 说话时,同桌官员眼睛里都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想笑又不敢笑,什么身子不适,分明就是没脸见人,得女如此,脸都没了。 郭本见花堂德一脸吃憋的样子,问薛国公道:“今日好像也没见令郎来。” 薛国公脸上一下子暗淡下来,颇是忧心的叹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病了。” 郭本立马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向他:“也是,令郎是久病之人......” 一语未了,就听到大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时辰到,开宴,乐起!” 鼓乐声起,皇上率先端起酒杯:“众位爱卿,今日这庆功宴是为定国侯而设,定国侯为国为民,长年征战在外,染尽风霜,吃尽苦头,保大庆安稳,保疆土完整,应西一战,更是一举歼灭叛党,实在劳苦功高,今晚不仅朕,在众各位爱卿也要好好敬定国侯一杯。”顿一顿,端起酒杯,“朕先干为尽。” 说完,一饮而尽,底下一众人等高呼一声万岁,一饮而尽,孟秦虽然并不喜欢被皇上刻意戴上这样的高帽,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没法将这顶烫人的高帽子扔了,只得起身谢恩,然后随大流干了手里的酒。 一时间,席上觥筹交错,众位王爷先是向皇上和太后敬了酒,才回到席位先敬了几位王叔,然后彼此互敬。 就在成王端王要端着酒杯来给孟秦敬酒时,台上忽然响起了景阳大长公主的声音。 “皇上勤于政事,时常连夜批阅奏章,夙兴夜寐,乃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太后贤德,扶持皇上一路行来,助皇上筑就我大庆这番基业,景阳在此恭祝皇上龙体康泰,祝太后凤体安康,亦祈求上天佑我大庆,保江山社稷国泰民安,黎民百姓丰衣足食。” 她说完,在众者齐齐举杯恭祝,吉祥话不断。 睿安帝和太后听得脸上笑意融融,景阳大长公主喝完酒坐下时,眼睛有意无意的向下一扫,远远落到了孟秦脸上,只是瞬间又从孟秦脸上移开,落到女席,远远看去,也并未看到孟九思在哪里。 她没有想到,芄儿会这般坚持,一回府力逼着她去孟府提亲,若没有出现天狗食日事件,她或许还可以勉为其难的考虑考虑,让孟九思过门,可是现在根本不可能。 宫中已有流言起,说孟秦乃是连目之母投胎,皇帝焉能不能忌惮,今晚他能不能安然离开还是一说,她怎么可能搭上这样的亲家。 不过,她素来拿捏不住自个儿子,怕就怕,她不答应也没用,芄儿一样有办法将孟九思弄上手,到时她还是要凭白担上莫大的风险。 不如...... 她转过头,眼角余光微微从皇上脸上扫过。 上一次,孟九思入宫,皇上是见过她的,不过那时她脸肿着皇上自然没兴趣,而现在不一样了,孟九思容貌已然恢复,她在太师府第一次见她,惊为天人,她就不信皇上会不动心。 一旦孟九思成为皇上的女人,芄儿就算再大胆,再想到得到她,也是徒劳。 不知不觉,筵席已进行一半,文熹早吃饱喝足,阿愿也已经在清月殿垫过肚子,这会子撑得不行,两人没心思再待下去,悄悄溜下席,叫上铁妞,孟怀璋一起,几个人找了一个清静处,又继续斗起了蛐蛐,根本不管这席上的事事非非,也意识不到一场宴席会是波云诡谲。 本来他们还悄悄叫了孟九思,只是这会子孟九思哪有心思跟他们斗蛐蛐,她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孟秦身上,生怕他有个不慎遭人暗算。 有些眼睛恨不能长在孟秦身上的文官,诸如与孟秦同席的花堂德,郭本之流,见他一直有礼有矩,毫无越界之处,只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时,天空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坐于孟秦邻席的太史令陶知礼立马来了精神,与花堂德,郭本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装模作样的望着天空叹息一声,正要说出一番能揪出孟秦过处的星象预兆来,忽然听到有人嚎啕痛哭起来。 这一哭,所有的人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齐齐吃惊的盯向痛哭之人。 “你们瞧,那是我儿,那划过天空的星星就是我飞儿变的......儿啊!”那人一边痛哭,一边猛拍着桌子,直拍着桌上酒杯碟碗跳起,哭的那叫一个悲痛欲绝,涕泪横流,“你不要走啊,你不要离开父王......你可知父王想你想的吃吃不香,睡不睡不着,呜呜......” 原来是端王,这些日子他一直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悲伤氛围中,心情一直很低落,今日在席上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喝的醉气薫天。 陶知礼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刚想说这流星乃是扫把星临世,要助目连之母为祸苍生之类的话,结果就被成了醉鬼的端王抢了先。 不仅陶知礼,花堂德,郭本等人也气个半死,觉得这个端王简直就是搅屎棍子投胎的。 端王醉的忘乎所以,哪里还知道他们肚子里的这些弯弯绕,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捶完桌子尤觉得不够,他起身拔腿,踉踉跄跄的就要去追那流星。 “好好的,老八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凤颜一变,伸手指向台阶之下。 睿安帝的脸色变得黢黑,正要命人将端王带下去,黎王起身一把拉住了端王:“八哥,你吃多了酒,醉了,休要胡闹......” “谁说本王醉的,本王没醉!” 端王两边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辣椒,斜睨着通红的双眼,醉眼迷离的瞪着黎王,忽然眼睛里崩射出巨大的愤怒,手用力一挣,挣脱了黎王的桎梏,颤着发抖的手指指着黎王的鼻子痛哭着骂了起来。 “老十三,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飞儿可是你的亲侄儿啊,如今尸骨未寒,你倒有心思喝酒......” 此话一说,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睿安帝,脸色已经黑成锅底灰。 燕飞也是他亲侄儿,老八这话虽是醉话,难道不是在指桑骂槐。 太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不管她和皇帝之间和不和睦,端王这样当朝满朝文武的面发疯,简直有损皇家体统,叫人凭白笑话了去。 阴贵妃只是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冷的,从他的身上移到黎王身上,冷漠的眼光忽然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其她嫔妃脸色各异,有觉得好笑又不敢笑的,有觉得失了皇家体面的,亦有同情的...... 又听端王言语癫狂,前言不搭后语的继续嘟嘟囔囔的控诉:“飞儿死了这么久,你连凶手是谁都没有查出来,让飞儿到现在都死不瞑目,你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要不就是你老十三无能,你就是个无能的草包,混蛋......” 黎王只平静的听他骂着,脸上并无半点情绪。 成王抹了一把汗,上前去拉他,也被他一把甩开,他长得身大力不亏,倒把成王甩的差点跌了一跤。 “还有你们,你们这些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承德司的人全都是些无能的猪头,脑子是装的全是猪屎吗,这么大的案子到今天都没能查出个屁来,气得我儿都变成星星飞走了,连我这个父王也不理了,你们还不如全都给本王滚回家种地喂猪去!” 端王仗着酒气,也不知道他骂的人坐在哪里,反正就是乱指一通,破口大骂,似乎要将他这些天所积累的怨气全都骂出来。 被他骂的人脸色全都涨成了猪肝。 “来人啦,还不将端王带下去!”睿安帝听他骂的实在不像话,几乎暴喝了。 太后声音发颤:“这老八灌了黄汤就没形了,快,快将他带下去!” 很快,就有几个侍卫上前要将端王带走,有道酒壮怂人胆,端王本来也不算怂人,仗着酒气胆子自然大无边了,他顿足一跳,用力一挣,一来他身怀武功,力气也大,二来侍卫顾及他的身份,并不敢十分用强反伤了他,大掌一挥,倒把其中两个侍卫一巴掌打翻在地,声音依旧带着浓浓的哭腔。 “姓孟的呢,那个姓孟的呢,还不给本王站出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是孟秦,大家纷纷又将目光投到孟秦身上,老太太,温氏人皆唬的变了脸色,就连孟九思也担忧的朝着孟秦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端王又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可是爹爹与端王没什么交集,也才回来不久,能成他有什么冲突? 难道是大哥在国子学惨案发生的那一天,经过国子学槐树林的事被端王知道了。 他说的其实不是爹爹,是大哥,他想要当众找大哥对质? 她心头忽地一跳。 “......” 黎王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恨不能一个手刀将他砍昏,可是他心里是清楚的,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再站出来说什么,做什么,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到时候,他那位多疑的皇兄还以为他和孟秦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密切关系。 他只是淡淡看了成王一眼,成王又抹了一把汗,立刻上前又拉又劝:“好了,八哥,你今日喝的实在太多了......” “老九,你给我一边待着去!姓孟的呢,怎么还不站出来?!” 就在孟秦不明所以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成王突然又是一个跳起,扯破了嗓音道:“孟九思,你还不给本王站出来!” 根本没有任何人想到他嘴里姓孟的会是孟九思,全场立时哗然一片,孟九思本人也呆住了,他和端王连面都没有见过,他叫自己作甚? 老太太和温氏立刻不满的看了孟九思一眼,尤其是老太太,眼睛里看着她时,都快看出了毒,觉得一定又是她狐媚子霸道,在外面惹出了什么祸事来。 龚氏既不满又惊恐,握住筷子的手都抖了抖,祈求着要倒霉就让思丫头一个人去倒霉,千万别带累了她和她家芳儿。 孟婉芳撇撇嘴,暗骂一声狐媚子,走到哪里都要勾引男人,惹出事非。 同席的范疏桐目露担忧的看向孟九思,其她官员家眷神色各有不同。 景阳大长公主正想寻个法借着太后让孟九思出个场,以便吸引睿安帝的注意力,不响孟九思却以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震惊四座了。 坐在下面始终不发一言,只闷闷喝酒,一双不大的眼睛却始终围绕着孟九思滴滴转的王芄听到端王这悲声一喝,立马阴沉了脸色,暗暗握紧了拳头。 今日,他特意找了一个最靠近女席,并且观察角度最好的坐位坐了下来,就是想近距离看一看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儿,不想还没瞧够,端王就闹了这么一出。 但凡是正常男人,见到孟九思这样的美人儿有几个能把持的住?更不要说好色的皇帝舅舅了。 他不由的皱起阴冷的眉心,颇有几分忧色的朝着孟九思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孟九思站也是不是,不站也不是,心更是突突乱跳。 这真是人在席中坐,锅从天上来,简直莫名其妙。 忽觉眼前一晃,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什么东西,正好落到了她的眼皮上,眼皮顿时痒了起来,她抬手去揉,这一揉又觉得有些刺痛。 “黛黛,你怎么了?” 温氏就坐在她旁边,看到她揉眼睛,声音平平的问了一声。 孟九思与她并不亲近,只是摆摆手,声音淡淡道:“没事。” “九思妹妹,我看看。” 范疏桐主动走了过来。 孟九思拿下了揉眼睛的手,透过明如白昼的灯光一看,就看到指尖有黄黄的狗毛状物,恐是从哪里吹来的几缕狗毛。 范疏桐定睛一看,轻轻“呀!”了一声:“九思妹妹,你的眼睛肿起来了。” 说着,小心翼翼的替她吹了吹,又拿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流出的泪水。 孟婉芳见她和孟九思这般亲密,嘴往下撇成了一个八字。 孟九思只觉得眼皮肿胀的有些难受:“可能是碰到狗毛,又过敏了。” “好了,老八!”与此同时,睿安帝拧着疑惑的眉头开口了,“好好的,你叫孟家三姑娘作甚?” 155陷阱 睿安帝本来没有想起孟九思,在宫里见她时对她印象并不算好,但心底深处到底是好奇她的真实容貌,这会子听端王莫名其妙的提起,倒勾起了他心底的这份好奇。 阴贵妃看了看台下女席,眼里微不可察的闪过一道冷色的光。 “皇兄......”端王踉踉跄跄的跑上前,砰通跪于台阶之下,泪水连连,醉话连篇,“飞儿在世时,曾立下誓言,定要从薛良手里夺过长平双姝孟九思,娶她为妻,如今飞儿死了,皇兄啊......” 大颗大颗的泪从他昏花混浊的眼睛里滚落出来,眼角处糊出一层令睿安帝看着有些恶心的眼屎。 “求皇兄成全,下旨赐婚,让孟九思和我儿成个**,也好了却我儿心愿。” 虽是醉话,却说的挺顺溜,只是口齿稍有不清。 睿安帝脸色重重一变,气得呼吸变得粗重,连话都快说不出来,这老八简直太胡闹了。 全场再度哗然一片,人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端王爷莫不是脑子被驴踹了,竟能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凭白的让一个姑娘家去给他那个短命儿子陪葬,残忍,太残忍了!” “端王爷这分明说的是醉话,岂能当真,不过不知那孟九思究竟生的什么模样,能让小世子这般牵念?” “今天她应该随孟秦来了,待会你自己寻个机会瞅瞅不就知道了?” 花堂德终于找到了嘲笑的机会,叹息一声道:“唉——可惜了小世子遭了横祸惨死,否则,说不定还真能和孟大将军成个儿女亲家。” 说着,挑挑眉毛看向薛国公又笑道,“薛老弟,你家二公子不肯要的,不代表别人不要,想不到这孟大将军的女儿还是个超级香饽饽呢。” 孟秦冷笑一声:“一般香,不比令爱都香到大街上去了。” 花堂德满脸的嘲笑顿时僵硬在脸上,眼角下方的肌肉跟着嘴角齐齐抽搐了一下,被噎了个翻跟头。 薛国公本来听他满口讥讽之言还心中忿忿,这会子见他被怼的哑口无言,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郭本本还想接着取笑几句,不想花堂德被孟秦一句话就怼翻了,他心里气愤不已,可是见孟秦脸色已经变了,浑身上下散发着尸山血海里浸染出的凛冽杀气,他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这时,就听到皇帝沉声一喝:“你满嘴胡言乱语说的是什么混话,朕看你真是黄汤灌多了,来人啦,给朕将他带下去!” 这一次,王仲海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侍卫,这侍卫都是御前侍卫,他们可没再给端王什么面子,直接上前一个手刀砍下,睿安帝又沉着脸色道:“老十三,你将老八送回去,好好给他醒醒酒。” “是。” 一幕啼笑皆非的闹剧就这样收场了。 景阳大长主轻轻咳了一声,若有深意的叹息一声:“唉,一个姑娘家凭白被老八这样当众休辱,虽是醉话,但也足以让人家姑娘脸上过不去了。”顿一顿,又补充一句,“更何况今晚这盛宴还是为定国侯专门举办,这让定国侯也下不来台。” 阴贵妃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太后似有赞同的点点头:“景阳说的有些道理,确实委屈了孟将军和孟家姑娘,哪个是孟九思,哀家倒要见见。” 此话,正合睿安帝心意,默默点了点头:“就依太后之见。” 阴贵妃暗自冷笑,其她几妃神思各异。 随着王仲海一声高喊:“定国侯府三姑娘孟九思上前觐见——” 孟九思右眼皮痛痒不已,突然听说要上前觐见,只得忍下痛痒,起身低垂着头盈盈向前走去。 无数的眼睛在这一刻全都盯到了她的身上,明明灯火下,少女鸦青的发上,脸上,身上,都晕染上了淡淡光芒。 因微微垂着首,大家不太能看得清她的容貌,只觉得此女身姿盈盈,曼妙无双,行动处好似能步步生莲,当真风姿绰约不可多见。 “臣女孟九思参见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孟九思走到台阶下,忍住痛痒,盈盈拜倒在地。 太后笑了一声,语气颇为慈祥:“哀家听闻过长平双姝之名,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了头,睿安帝半眯着双眼带着了一丝期待看向她,不知她恢复容貌之后,生得什么模样,就在孟九思头抬起来的那一刹那,就像初见孟九思时一样,所有的期待顿时变成失望之色。 虽然脸并不像第一次见他时那般肿胀,但一双眼睛一大一小,肿的那只在灯火的照耀下亮鼓鼓的,怎么也好看不起来,于失望之余,他心里又涌起一股愤怒。 故意的,这个孟九思必定是故意的,否则怎可能这么巧,她今天又肿了眼睛,总不会有狗跑到这筵席上来吧? 太后微微一惊,微眯起眼睛朝她脸上觑了觑,疑惑道:“好好的,你的眼睛怎么了?” 阴贵妃看到孟九思的眼睛,略有惊讶,心中冷哼一声,合该这孟九思倒霉! 她本来只是想算计慎美人的,如今这慎美人已经一步登天成了慎夫人,占尽了皇上的宠爱,一个月内倒有大半个月在她那里的,很少有时间来她的瑶华宫,即使来,也只是略坐坐就走了,实在可气。 她今天只是想让慎夫人的狗跑来闹一闹筵席,好让皇上对她心生不满,不想一石二鸟,孟九思又中招了。 景阳大长公主张张嘴,所有夸赞的词汇在这一刻集体逃走了,她有些失望的看了睿安帝一眼,看到睿安帝脸色不虞的样子,她心里咯噔一下。 若皇上瞧不上孟九思,她如何能阻止儿子。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也不知是怎么了,刚刚有什么东西落到臣女的眼皮上,就这样了。” 太后轻轻“哦”了一声:“哀家听闻你对狗毛过敏,许是哪里飞出来的狗毛。” “......” 睿安帝心中一声冷笑,什么从哪里飞出来的狗毛,恐是这个孟九思故意带来的。 还没冷笑完,忽然席下听到“汪汪”两声,惊得当中一个官家小姐尖叫起来,睿安帝不想真有狗闯入筵席,当即大怒:“哪里来的这孽畜?” 有个小太监汗嗒嗒的跑了过来,直直跪倒在地:“皇上,是慎夫人宫里的小甜果。” 太后有些生气道:“这慎夫人怎么回事,连个畜生也管不住。” 睿安帝脸上挂不住,怒道:“成何体统,还不将这孽畜弄下去!” 先是老八耍酒疯,丑态百出,现在他的宠妃又给他添乱,将一场盛宴弄得乱七八遭,叫文武百官看尽了皇室笑话,他只觉得糟心无比。 很快,小甜果就被人用网兜住,呜咽着被人捉了下去,太后复又看向孟九思:“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起来吧!” 孟九思依言起身,太后又很官方的问了她几句话,左不过就是读过什么书之类的,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孟九思一一回答,太后含笑道:“是个落落大方的孩子,哀家瞧着不错。” 景阳长公主心中不甘,笑着附合道:“当初儿臣第一次见她时,真真惊为天人,这孩子生得实在太标致......” 贤妃笑着打断:“论标致,宫中当属贵妃姐姐第一,难道这位孟姑娘还能比贵妃姐姐标致不成?” 景阳大长公主笑容一僵,总不能当着阴贵妃的面说孟九思比她生得好看吧,讪讪一笑:“美人各有各的美,这怎么好比较。” 说完,又不自觉的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睿安帝,睿安帝兴致缺缺,再加上心中有气,连话也不想说,一张阴沉的脸掩映在随风轻摇的宫灯中,落下明晦不定,幽深难测的阴影。 “是啊!”太后叹道,“这世上的美人千千万,就如百花盛开,各有美态,哪里是能比较出来的。” 阴贵妃趁势笑道:“这世上的花再也美,也不如牡丹之美,太后就是群芳之首的牡丹花,雍容华贵,尊贵无双,足以令天下百花黯然失色。” 太后笑着道:“什么牡丹花,哀家年纪大了,哪里还能做什么牡丹花,倒是阴贵妃,艳冠群芳,堪称牡丹。” 阴贵妃虽然心中颇为自得,可是分寸她还是知道的,花中牡丹除了皇后和太后谁敢自称,皇上迟迟没有立后,她就算早已将自己当成花中牡丹,也不敢在明面上承认,只面带惶恐道:“太后谬赞,臣妾不敢当,臣妾不过蒲柳陋姿,哪配称牡丹。” 德妃拿帕子掩唇一笑:“贵妃姐姐太自谦了。” 惠妃正要说话,太后摆摆手道:“好了,孟家姑娘站在这里许久,想来这眼睛痛痒的紧,可怜见的。”说着,满面柔和的看向孟九思,“你先退下吧。”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吩咐,“素娟,命人将孟家姑娘先带下去稍事休息,传御医给她瞧瞧。” “是!” “臣女叩谢太后,” 孟九思行完礼刚退下不久,忽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急色匆匆的宫女,那宫女跟素娟说了什么,素娟面色一变,走到太后身边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启禀太后,念欢小公主在风地吃了一块糕,好好的全身痛痒不已,这会子哭的在地上打滚。” 太后脸色一变,眉宇间浮起焦虑,连忙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一下子,仿佛空气被什么东西凝固了。 睿安帝脸上的笑像是强颜欢笑,众朝臣们意识到皇帝心情不虞,一个个也不敢像刚才笑着互相敬酒,大家坐在位置上,只是略略举杯,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巧不巧,一个宫女上前倒酒,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酒壶,满满一壶浓香四溢的酒全打翻到孟秦身上。 那宫女吓得面色如土,跪地求饶,孟秦倒不甚在意,睿安帝却怒了,当即命人将那命名宫女拖去了慎行司,又命一名样貌普通,掉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小太监过来带孟秦前去换衣。 孟九思眼皮上刚刚上了一点药,过来时,就看到孟秦要离开,她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又陡然升上来,急步走过来,刚要开口问他,孟秦关切的看着她的眼睛:“黛黛,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过敏了,过两天应该就能消肿,不过,爹爹,你要去哪儿? “酒打翻了,湿了衣服,爹爹换件衣服去去就回。” 不消一会儿,孟秦就跟着那小太监来到一座四方宫殿,这座宫殿位于御花园最北侧,很是静谧。 这不是孟秦第一次入宫,也知道这宫殿所在,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时,那小太监将拂尘往臂上一搭,笑指着正前方朱漆稍有剥落的偏殿门道:“侯爷,到了。” 孟秦抬眸一看,就看到屋檐下两盏黄纱宫灯在风中乱摇乱晃,连一丝声息都没有,透过灯火,可以看见偏殿正上方挂着一个稍稍破败的匾额,匾额上书写着三个笔力刚劲的烫字大字“澄心堂”。 “奴婢就在这里等着!”说着,小太监将门轻轻推开,从屋外看去里面倒不黑,有灯火微微,可以看见正中间有一块巨大的山水屏风,小太监右手一展,很是恭敬道,“侯爷,请吧!” 孟秦迈开腿慢慢走向里面,刚走了三五步,“吱呀!”屋门发出一声无力的呻今声,他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小太监已经关上了门。 孟秦蹙起眉心,看着黑漆漆的殿门,仿佛这一道门将他隔进了某种危险之地,他转头又往前走了两步,一股幽幽香气袭来,他顿时警觉,暗叫不好。 好像是迷魂香的味道。 果然有陷井,只是皇帝已经忌惮他到这个地步了吗,需要设下这种下三滥的阴谋诡计来陷害他? 他连忙掩住口鼻,以防自己中招,忽然左手手腕上一凉,一道暗影不知从哪里急步走了过来,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顿时一惊,正待挣脱,却听到一个低而轻柔的声音:“将军,跟我来。” 156噩梦的开始 这声音...... 竟有些熟悉? 虽然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但无端端的就令他产生一种信任感,他随着她三转四转,步入黑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另一道门走出这座偏殿。 二人走到一僻静无人处,才停下脚步,孟秦疑惑的看向宫女,有淡淡月光倾泻下来,落在她略显沧桑布着细纹的脸上,她生的很平凡,也很陌生,可是一双眼睛,不知是月色温柔落下的光辉,还是本就溢着水光,说不出的潋滟,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她。 眼底掠过疑惑的光芒,他问她:“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她尽量保持平静,声音却不受控制的微微有些颤抖,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泛起红意,“将军只需要知道今晚有人设下陷井要等着将军跳。” “那里面是不是有人?” 嗅到迷魂香,已经让孟秦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是,里面躺着的是昏迷的慎夫人。” “慎夫人?”孟秦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怎么会是她,她不是皇上的宠妃吗?” “是她,但为什么会是她,我也不是太清楚。”她也是疑惑的,抬头看他,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他比从前瘦了,憔悴了,五官比过去更加深刻,给人的感觉依旧坚毅而充满力量,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染尽风霜和苍凉,却和过去一样,依旧清澈如泉,波光潋滟。 过去了这多年,仿佛什么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错觉,她又看到曾经那个鲜衣怒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踏马朝着她走过来,风卷起他浓烈的衣衫猎猎翻飞,她仿佛看到了天人降临。 他走到她面前,勒停了马含笑问了她一声:“这位姑娘,麻烦问下往应西的路怎么走?” 那一刻,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人。 可是于她而言,却是一眼万年。 想着,脸上一烫,眼睛里已泛出红晕,指尖悄悄掠过眼角,带起一滴冰凉。 她红着脸,慌忙收回了眼神,默默的垂下了脑袋。 原来,经过这么多年,再见他,依旧还怀有那时的心境。 孟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色,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不及捕捉便一闪而过,他愣了愣,很是困惑道:“我怎么瞧着姑娘你有些熟悉,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宫女低首时平复了心情,再抬头时,眼圈虽带着红意,却平定了许多:“我并未见过将军,不过我倒见过将军的女儿孟九思。” “哦。”孟秦恍然一悟,低低道,“你是黛黛提起的善雅姑姑。” 说话时,他依旧看着她的眼睛,重重灯火落在她的眼睛里,他更加觉得熟悉,可明明......是陌生人。 这时,突然有说话声音隐隐传来,也听不太清楚说的是什么,只透着寂寂夜色飘然吹来,善雅心中一个激灵,连忙道:“将军,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出去再说。” 寂寂夜风中,小太监将麈尾搭在臂上,抄着两手探头探脑的朝着门里瞧着,想着看看事成没成,忽然脖上一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脖颈:“说,是谁指使你陷害我的?” 太监一听竟然孟秦的声音,吓得面色惨白,也实在奇怪,他好好的怎么就出来了,他一直守在这里,根本没有看到他出来过。 他抖着嗓音道:“侯爷的话好生奇怪......” 孟秦不耐烦的打断道:“你若再不招,要你狗命!” “你敢?奴婢是受皇上之命带侯爷过来的,若奴婢好好的就死了,侯爷也脱不了干系。”说着,故意将嗓音拔高了一些,“只要奴婢喊一声,侯爷此举就是......” 孟秦不待他说完,忽然冷笑一声,太监只觉得嘴里有什么东西滚过,他囫囵吞了下去,立时脸色大变:“你......你给我吃什么了?” “断肠散。”孟秦冷冷的收回,一双眼在暗夜里凛冽如刀,“这药不会叫你立刻死了,只会慢慢的让你肠穿肚烂受尽折磨而死,连医术最高明的御医都查不出来。” 太监被吓得面色如土:“你......你到底想怎样?” “说,是谁指使你的?” “没......没有人......” “很好,你倒是条忠心的狗。”孟秦不再与他多啰嗦,转身便要离开,那太监吓得唤了一声,“侯爷,且慢!” 孟秦脚步一顿,不听就那太监磕磕巴巴道:“是......是阴贵妃吩咐奴婢将将军引来的。” “阴贵妃?” “......对,就是阴......贵妃。”太监因为心虚,不停的抹着汗,说话时眼珠滴溜溜直转,“奴婢已经招了,还请侯爷将解药......” 不等他说话,孟秦将半粒解药递到他面前:“你今日所说之话若有一个字的谎,另外半粒,你是拿不到的!” “说,奴婢说,奴婢说......”这一下太监不敢撒谎了,“是慎夫人她自己指使奴婢的。” “慎夫人自己指使?” 孟秦脑海里疑云重重,这位新一代宠冠后宫的美人是绥国来的,难道她是绥国的细作,不惜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挑起君臣不睦? “是,就是慎夫人,至于慎夫人为何要这样做,奴婢也不知道,真的,奴婢知道的全都招了。” 太监说话时,惊恐的快要哭了,“还求侯爷赐奴婢完整解药。” 话音刚落,就听前边传来声音:“好巧,姑娘也在?” 孟秦也没听出来是谁的,不愿再节外生枝,将解药往太监手上一扔,转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其实,他哪里来的断肠散,不过是听九歌得意洋洋的笑谈起,她和黛黛仅用几颗痒断肠便轻而易举的制住了三个掌柜,还令他们乖乖跑到孟府来揭露了蒋姨娘的阴谋。 他现学现用,没想到还挺好用。 那太监哪里知道自己刚刚吞的不过就是树上掉下来的一颗种子,连忙将解药吞下,朝门里望了望,自知自己贪生怕死背叛了主子,也不敢再进去通报,心虚的溜了。 “姑娘可知,陈府一别,在下对姑娘思念不已,对了......”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身子一恭,叉手施礼,“还请姑娘恕在下冒昧,在下乃景阳大长公主府的世子王芄,对姑娘一见倾心,难以忘怀。” 孟九思只是担心孟秦想跟过来看看,根本没注意到后面还跟了一个尾巴,及至跟到僻静无人处,他忽然闪了过来,唬了她一大跳。 看到王芄一双虽小却闪着鬼阴阴光芒的眼睛毫不顾忌盯在自己脸上,哪怕自己眼睛肿了一只并不好看,他也是紧紧盯着,丝毫都不放松。 孟九思发自内心深处觉得恐惧,身子不由的颤抖了一下,连眼睫毛都在颤抖,不管她如何说服自己,都不能摆脱前世对他的阴影。 她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极力维持平静:“孤男寡女不合礼数,还请王世子自重。” 他勾起右侧唇角一笑,手在唇角两侧搭着,大拇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唇角,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姑娘何必拘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一边说一边朝孟九思走来,“在下对姑娘是认真的,只要姑娘肯点头,明儿一早,在下就上门去提亲,绝不会叫姑娘受了委屈。” “我绝不会答应,你就不要妄想了!” 孟九思心中一悸,虽然她知道只要她不同意,爹爹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可是她还是觉得心慌,说完,连连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姑娘......” 王芄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追了上来,手一下子搭到她的肩膀上。 她只感觉有什么冰凉的粘腻的像是毒蛇一样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心里一阵恶心,就在她拔腿想跑时,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姐姐,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竟然在皇宫和男子私会?” 说话间,孟婉芳从一颗大树后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得意而阴毒的笑容,这些天,她憋屈够了。 因为对孟九思心存畏惧,在府里她并不敢再惹她,不仅她,连娘也不敢和孟九思对着干,她们只能在府里做个缩头乌龟。 今晚,她本也不敢对孟九思做什么,而且当时她根本没在意到孟九思要去哪里,只是听坐在她旁边的孟婉平好好的嘀咕了一句:“奇怪,三姐姐都过敏了,这是要去哪里?也不怕再遇着狗。” 这句话让她瞬间警醒,这孟九思走到哪里都不忘狐狸精的本性,于是,她特意将眸光放到了男席,还真是巧了,孟九思离席之后不久,她竟看到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鬼鬼祟祟的跟着走了。 她更奇怪,鼓起勇气悄悄跟了过来,不想就捉了个现形。 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到处勾三搭四,难不成她要让这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要叫所有人都看看孟九思狐媚的本性。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突然出现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为孟九思解了围,若知道必定气得要吐血。 她更不知道,这一趟她跟来,便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 王芄不料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手像是被火灼到一样立刻收了回来,一双眼睛像是在漆黑的夜里浸染过,又像是躲在暗夜里准备捕猎的狼,阴幽幽,绿莹莹的盯了孟婉芳一眼。 孟婉芳在黑夜中迎到他这样阴鸷的眸光,浑身一颤,只觉得平生从来未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那日在陈府见到王芄,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可怕的,也就是她透过屏风想看一看薛朝,不小心被他盯了那一眼,让她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但很快就忘了。 她几乎忘了叫喊,将宫人吸引过来逮孟九思和王芄一个现形。 “四妹妹,你误会了,赶紧回席吧。” 就在这时,孟九思已经走了过来,经过她的身边朝着筵席的方向急步跑去,像是要甩掉瘟疫一样,急切的想要甩掉王芄,她连头都没敢回。 孟婉芳转头怔愣的看着她,想喊又知道自己错失了良机,她恨恨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刚想跟着孟九思一起离开,忽然心口处一痛,人已经不能动了。 一种巨大的惊恐渐渐蔓延全身,她害怕的要想叫喊,却是喊不出一个字了,她瞪大双眼,眼睛里闪过惊惶无措的眼泪,就这样看着王芄阴沉着一张脸,一步步朝她走来。 突然,听到王芄冷冷笑了一声:“你来得倒挺及时?” 说话间,他冰凉而汗湿的掌心慢慢抚向她的脸,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盯着她,就像猫要吃掉老鼠前,先要将老鼠戏弄一番,他又冷冷笑了一声,“你生的倒也算不错。” 他的手触在她的脸上,就像毒蛇的信子,粘腻腻的,还带着毒液,让她害怕恶心的近乎要崩溃。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无法动弹,只是惊恐万状的盯着他,浑身激起一层寒意森森的冰凉触感,她连汗毛孔都要竖起来了。 忽然,他的手一下子扼向她的脖子,声音骤然冷戾,“可是本世子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话时,他鬼阴阴的眼睛里崩射出噬血的光芒,她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声,痛苦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她拼命的想要拉开他的手,他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紧紧的扼住了她的性命。 “听,那边好像有声音......” 就在孟婉芳感觉到濒死的绝望时,忽然传来皇宫侍卫的声音。 王芄手上一顿,力气松了些,孟婉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涨红的青筋暴叠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她以为自己终于可得救了,突然脚下一轻,她已经被王芄扛走了,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只听到“吱呀——”一声,一座偏避的殿门被打开。 一股幽幽甜香袭来,她的脑子突然陷入一片混沌...... ...... 这边,龚氏一个闪神,孟婉芳就不见了,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惶惶的乱跳着,眼皮也跟着跳个不停。 157一纸赐婚 知女莫若母,芳儿就是个心内没成算的,脾气也急躁,若在宫里闯出什么祸事,可怎么得了。 龚氏白着脸色,小心翼翼的问老太太,老太太正和一位贵妇谈的热络,突然被打断,心下有些不悦,却不好发作,只道:“芳儿那么大了,能跑到哪儿去,左不过吃了一些酒,哪里吹风去了。” “可是......” 龚氏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孟九思从那边盈盈走来,身边还跟着文熹,铁妞,孟怀璋,阿愿四人。 孟九思逃离后,本来还想再去寻孟秦,可巧遇到上次救她的阿奴,或许也不是巧合,因为时间太仓促,她也来不及问,阿奴打着手语告诉她,孟将军已经回到席位,她一颗紧张到无法安放的心才落定。 回来时,半道遇到斗完蛐蛐的四人,就结伴一起回来了。 龚氏急着正想起身去问她们几人有没有见到孟婉芳,忽然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刺的每个人耳朵发疼。 孟九思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蹙了蹙眉头,难道王芄杀了孟婉芳? 他......怎么敢? 这可是皇宫。 “姐姐,你听到了吗,是孟婉芳的声音。” 铁妞耳力惊人,虽然在府里她很少和孟婉芳说话,但只要听过的声音,她过耳不忘。 孟九思默默点了一下头。 “芳儿?” 龚氏在听到这声惨叫时,心骤然一跳,跳的太过极速,几乎承载不来要碎裂成片。 芳儿,是她的芳儿。 老太太也唬的浑身一震,心惊肉跳。 在众者莫不露出惊疑之色。 睿安帝已喝到微薫,骤然听到这样的声音,脸色一变,深锁着眉头很是不快道:“这又是怎么了?” “皇上,奴婢这就命人去查。”王仲海赶紧陪着小心走了过来。 “不,芳儿,不是我的芳儿......” 龚氏的心已经方寸大乱,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慌里慌张跟着皇城禁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仅她,在座不少好奇者也有人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当走到澄心堂屋门口时,禁军一下子将门踹开,冲了进去,而龚氏却愣在那里,捂着快被绞碎的心脏恐惧的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没有勇气跨过这道门槛。 她不敢想像,进去之后迎接她的会不会是女儿的尸体。 “这......怎么会?” 冲进去的禁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全体惊呆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一阵穿堂风呼的灌入,有个禁军忽然眼前一花,差点倒了下去,被另一个人扶住了。 “不好,有迷药。”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不过迷药渐散,这会又经风一吹,倒没什么药效了,除了一个侍卫中招,别的倒没什么太大异常,只微微闻到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幽香。 “怎么了,里面究竟怎么了?” 龚氏见有一个侍卫挥舞着衣袖扶着另一个侍卫撤了出来,这才有勇气冲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个侍卫的衣领。 侍卫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连女人都没见过,这下子突然见到如此场景,脸色早已胀得通红,有些难堪道:“你自己去看不就不知道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有个人掠过龚氏的身边冲了进来,带起的力道差点将龚氏撞到。 “怎么了,怎么了?” 老太太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又喝了酒,脚步便有些慢,孟婉平扶着她一路小跑而来,还是落后了。 龚氏此刻眼里哪还有这个婆婆,心碎的都快成渣了,她鼓起勇气冲了进去,老太太人等也随后走了进去。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孟婉平几乎忘了羞耻,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惊悚,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敢相信道:“天啦,四姐姐她......” 老太太身体晃了几晃,脸上呈现出各种情绪变幻,痛苦,愤怒,难堪,羞辱...... “不,芳儿——” 龚氏一颗心彻底碎成了渣渣,她凄厉的惨叫一声,惨白着脸色跑了过去,一把将还没清醒的王芄推开。 她扑倒在早已破败不堪,陷入昏迷的孟婉芳身上,伸出颤抖的手抚向她伤痕遍布的脸。 这一晚,孟婉芳失去的不仅仅是名节,还有她半张脸和一条腿。 她的右腿被生生折断,虽然后来接骨接上了,但还是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这样的丑闻公然发生在皇宫,睿安帝脸色难堪至极,将景阳大长公主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虽然皇上深深忌惮孟秦,但是还没有动手之前,他绝不愿先打草惊蛇,反而给了孟秦谋反的理由。 为了安抚孟家,为了平息不堪的流言,也为了给景阳大长主的一个狠狠的教训,一纸赐婚,景阳大长公主府与孟府结为姻亲。 景阳大长公主气得鼻子都歪了,王芄生生握碎了手中杯盏,鲜血沿着他的手滴落下来,他却好像没有任何知觉一样。 在他第一眼见到孟九思的时候,他就完全被她迷住了,平生第一次有了娶妻的想法,他想娶的人是孟九思,而不是那个讨厌而多事的女人孟婉芳。 ...... 孟府 方园。 龚氏刚刚从孟婉芳那里回来,满脸残泪,脸色灰败,虽只有短短几日,她却已经伤心憔悴的好像老了好几十岁。 两鬓添了斑白,脸上添了无数条皱纹,眼睛因为哭泣布满了红血丝,肿泡泡的眼袋像是士兵行军打仗时,腰上悬挂的水袋,还有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就像是刀刻上去一样,若与老太太站一起来,猛地一瞧老太太还比她年轻些。 今日一早宫里就来了一位太监,一纸诏书赐婚给足了他们二房面子和荣耀,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能将她芳儿伤成这样,那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人,简直就是畜生。 不,他比畜生都不如! 哪怕再光耀的门楣,芳儿也不能嫁给这样的人,这分明就是火坑。 可是若不嫁,那芳儿这一辈子也毁了,而且毁的彻彻底底,比孟婉仪的名声还要烂还要臭,烂到臭到无法翻身。 若嫁,那芳儿的性命恐怕要折在那王芄的手里了,不嫁,至少还能活着。 想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太太,你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得了?”崔嬷嬷连忙红着眼睛,哽咽着嗓子劝慰。 刚说了一句话,就有丫头来报说老爷来了,孟祥十分难得才会来方园一趟,龚氏唯恐他不喜,连忙收了泪,只低低抽泣。 门帘一动,孟祥背着两手走了进来,与龚氏的悲伤欲绝不同,他眼角眉梢皆带着着喜色,好像喝了一点,两颊红光满面的,一进来就听到龚氏在哭,脸上的喜色僵了僵,锁起眉头露出不虞之色。 “好好的大喜日子,你拉着一张苦瓜脸,倒霉哭冲的作什么?” 龚氏早就对孟祥不满,只是一直压抑着不敢说,害怕连最后的夫妻情份也没了,这会子听他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来,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一下子暴跳起来。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喜日子?什么狗屁的大喜日子!” 她痛红着双眼,恨绝的盯着他,尖利的大叫起来,她一步一步,步步沉重的朝着他走去,手指朝着孟婉芳所住的院子一指。 “芳儿毁了名节,毁了半张脸,还残了一条腿,老爷你还是个父亲吗,你还配做父亲吗,你的女儿伤成这样,几乎连半条命都快没有了,你竟然有脸说是大喜日子?” 孟祥原想着圣上赐婚,女婿又是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王芄,这是多好的婚事,怎能不高兴? 马上,他就和景阳大长公主就成了亲家,身份陡然一升,比孟秦还在上,他心里自得的不行,想着要过来和龚氏商量商量日后大婚事宜,谁知一来就听到龚氏在哭,这也就罢了,她还胆肥的敢指责自己不配做父亲。 他顿时脸色铁青,恼羞盛怒:“怪道人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比那些无知的乡野村妇还不如。” “......” “芳儿嫁到景阳大长公主府那是高攀了,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以为就凭芳儿能攀得上那样高的门楣,这就是祸兮福所倚的道理。”说着,他气得指向她的鼻子,冷哼一声,“难道依你之见,不嫁给王芄才好?” “......” “不嫁给王芄,你让芳儿嫁给谁去,她变在现在这样,还能嫁给谁?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巴望着自己女儿一辈子在家做个老姑娘你就开心了?” “你?!”龚氏气的直咬牙,一把打开他指住自己鼻子的手,反指向他,“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顾儿女亲情的父亲,芳儿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投胎做了你孟祥的女儿,还有我,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嫁给你这样无情无义,无德无行的男人!” 说话时,吐沫横飞,尽数喷到了孟祥脸色,孟祥看到她面容衰老,面目狰狞就像一头发了狂了母狮一样,满脸都是愤怒和嫌恶,再也没有耐心和她争执下去,狠狠将她一推。 龚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远,崔嬷嬷见了赶紧跑过来扶住她,满脸不忿的正要为她打抱不平,孟祥忽然冷笑一声:“我当初才真真瞎了眼睛,娶了你这么一个无德无能的东西,你也不瞧瞧你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了,哪里还配做我孟祥的妻子,也罢,今日一纸休书便放你自由!” 龚氏盛怒之下忽然听孟祥要休妻,脸上的愤怒立刻僵住了,随之龟裂开来,就连崔嬷嬷也愣住了。 龚氏不敢相信的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老爷,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休妻,老子要休了你这个无德无能的东西!” “好啊......”龚氏怒之反笑,笑的眼睛翻滚而下,“老爷你真是太好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生下一双儿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年老色衰,你就想休妻?告诉你——” 她的眼睛里忽然崩射出莫大的愤怒来,几乎要将银牙咬碎,“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若敢休了我,我立马就去找我二哥,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亲妹子就这样被休了,到时让御史参你一本,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过得这般滋润!” “你——” “若我二哥不肯出面,那我干脆带着芳儿一起去死,我倒要看看你还如何能和景阳大公主成为亲家!” “你你你——”孟祥震怒惊愕的盯着她,“你简直是疯了,你这个疯妇,疯妇!” 他恶狠狠的咒骂两声,气咻咻的拂袖就走了。 “天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孟祥一离开,龚氏就像被人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一样,一下子瘫软在地,痛哭的拍着地道,“我就不信我的命会这么苦,我的芳儿命会这么苦,怎么摊上了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父亲,呜呜......” 什么争荣夸耀的心在这一刻全都灰了。 “太太......”崔嬷嬷也悲伤的哭倒在地,“这件事的确不好办啦,众目睽睽,就是想捂也捂不住,嫁到景阳大长公府才是姑娘唯一的出路,那王世子必是受迷药所惑才做下那样的事,未必就是他的本性,说不定等姑娘嫁过去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姑娘都是世子妃,身份在那儿摆着......”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男人家哪有不爱美色的,芳儿脸毁了,腿毁了,那王芄焉能爱她,还有那个景阳大长公主,一看就是个恶婆婆......” “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若传了出去可怎么得了?” “可是,可是......”极度悲愤交加之下,龚氏的脑子混了乱了,搅成了一团浆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因为怎么办都不对,都会让她焦虑难安,心中剧痛,忽然,她想起了老太太,“对,芳儿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女,我就不信老太太会不管她!” 158求救 龚氏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连眼泪都来不及察,跌跌撞撞的跑向了墨堂斋,不等丫头通传,她已经像疯子一般直冲了进去。 老太太本来也伤心不已,更多的是羞辱愤怒之感,孙女在皇宫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的脸皮当众被人狠狠踩在地上碾压成泥,捡都捡不起来。 同时,又痛心自己嫡亲的孙女变成这样,心里不自在了好几天,未料早上就传来了喜讯。 是的,对于她来说,这圣旨就是雪中送炭,天降甘霖,来的实在太及时了,不仅挽回了她的颜面,还给了芳丫头一条活路。 从此以后,她就是景阳大长公主府的世子妃了,除非她孟九思孟婉仪能嫁给王爷皇子,否则哪能拥有这样的荣耀? 就凭孟婉仪那样毁了名声的,不要说皇子,就是寻常人家都会嫌弃她。 哈哈哈...... 她真是想笑,孟婉仪忙活了大半天,脸丢了,名声毁了,薛良转脸就和他表姐沈明珠定了亲事,不要她了。 而她的芳儿,虽然芳儿毁了脸,折了腿,但养些日子终归会好许多,只要她怀了王芄的孩子,能一举得男,再用上一丝手段,未尝不能在公主府站稳脚跟。 至于孟九思,为孟婉仪的名声所累,未必能嫁得好,就像那陈家大娘子,芙蓉宴那天倒是对思丫头热乎的很,后来就没有下文的,八层还是瞧不上思丫头。 正自得着,忽然听到龚氏的嚎哭声,她眉心一皱,深厌这不省事的儿媳妇,正想叫人将她打发出去,她已经冲了进来,砰通跪倒在地。 “老太太,你一定要为芳儿做主啊,芳儿可是你嫡嫡亲的孙女......” 哭着,鼻涕快掉了下来,她吸吸鼻子继续哭。 “这几日芳儿什么样,老太太你也看到了,她实在是害怕那个王芄啊,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魂飞魄散,若让她知道她要嫁给王芄,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老太太眉头皱着更深,没有说话,只听她哭。 “还求老太太想个法子,救救芳儿,救救芳儿啊......” 老太太厌恶的扫了哭的涕泪横流,毫无形象的龚氏一眼,声音虽平静,却压抑着强烈的不满:“依你说,芳儿是不能嫁给王芄喽?” “不能嫁,不能嫁......”龚氏的鼻涕又流了下来,“若不嫁,芳儿还有一条活道,若嫁,芳儿就是死路一条啊......” “呵呵......”老太太阴嗬嗬的冷笑一声,“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糊涂的人,怪道家里给你闹的鸡飞狗跳,永无宁日,我问你,芳儿若不嫁给王芄,她如何能活,还怎么有脸活?” “......” “一个姑娘家当众和男人家......我简直没脸说了,且不说她容貌有没有毁,腿有没有断,就凭她做出那样的事,就是满长平的口水也能将她淹死了。” “可是芳儿的脸是那个畜生咬的,芳儿的腿是那个畜生折的,若芳儿嫁给......” “够了!”老太太愤怒的一击桌子,只击得手掌发疼,伸手指着她道,“说你糊涂还真是太抬举你了,你简直就是愚蠢透顶!当时王芄中了迷香,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一切不过都是迷药所致,你却一口认定他是个畜生!” “若是呢,若他是呢?难道到时候老太太还有办法冲到公主府那个大火坑去救回芳儿不成?哼!我知道了,老太太心里早就没有芳儿了,哪里还会在乎她的死活,老太太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吧?” “你——”老太太差点气倒,胀着紫成猪肝的脸色瞪着她,忽然,冷笑起来,“我看是你这个做娘的见不得自己女儿好吧?你有没有问过芳儿她自己,她愿不愿意嫁?” 不待龚氏回答,老太太突然眼圈一红。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的儿媳妇,你以为我不疼芳儿吗,我会将芳儿推入火坑吗?女子名节白如纸,比性命还重要,能嫁到长公主府于芳儿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你休要阻了她的路,否则,害死芳儿的就是你这个愚蠢的母亲!” “......” 龚氏浑身一震,眼里挂着泪,鼻下拖着鼻涕,呆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驳斥老太太。 因为她的话和崔嬷嬷的话不是全无道理,嫁,是眼下唯一的出路,但很有可能将女儿推入了火坑,被烧的粉身碎骨,不嫁,名声没了,但只要不在乎名声,人却可以活着。 她到底该怎么办? 在来的时候,她急火攻心,根本想不出一点办法,只一心想着要护住女儿性命,所以病急乱投医,才哭求到老太太这里。 她早该想到的,老太太和孟祥母子二人都是一路货色,心里想得永远只有自己。 赵玉龙死了,孟梦疯了,老太太不过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在心上,哪还会多在乎她的芳儿。 可是,她说的似乎又没错。 “而且!”老太太重重一咬牙,“芳儿与王芄乃是皇上赐婚,难道你还想抗旨不遵不成?到时候降下泼天大祸,你以为就凭你这个愚蠢的东西能兜得住,你不要忘了,除了芳儿,你还有一个信哥儿!你不为信哥儿的前途考虑,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能不为他考虑!” “......” 轰的一声,这句话就像一道雷瞬间轰到龚氏的头顶,反轰的她清醒了几分。 对,除了芳儿,她还有信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芳儿是她的命根子,信儿更是她的命根子啊! 瞧她被震呆的模样,老太太既觉得可恨,心头也解了一丝气,同时又担忧起这个愚蠢刚愎的媳妇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祸事来,婉转了口气叹息一声。 “唉——我也不逼你了,你回去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只要芳儿嫁到长公主府成了世子妃,那信哥儿就成了世子妃的亲弟弟,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若不嫁,那信哥儿就要被芳儿所累,背上一世污名,孰轻孰重,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得明白。” 龚氏被老太太一席说的哑口无言,冷静下来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她心里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兆,总觉得女儿一入公主府就再也回不来了。 膝行几步,眼泪不汪汪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角下摆,服软道:“刚刚媳妇也是气糊涂了,媳妇也知道老太太说的全都有理,可是媳妇还请老太太细想想,男人家哪有几个不喜欢美人的,芳儿变成这样,那王芄还能爱她护她吗?还有那个景阳大长公主老太太也是见过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你......”老太太只觉得这人脑子里是不是全装了屎,简直无法沟通,伸手将衣角一挥,打落了她的手,失望而愤怒的打断了她,“说了这大半天,感情我全都是对牛弹琴了,你竟一点都没听进去?” “不......不是,老太太,媳妇听进去了,全听进去了,媳妇只是想有个万全之策......” “这世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你不要痴心枉想了!” “可是......信儿不是可以过继给大伯吗?未必会......” 信儿过继给孟秦,那他就是长房嫡子,虽然多多少少还是会受芳儿名声所累,但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影响,至少他日后可以继承爵位和侯府家业,若真到那一日,她这个做娘的死了,芳儿也有亲弟弟可以庇佑她,总不至于叫芳儿饿死了。 “哈哈哈......”老太太简直被她气笑了,“你到现在还打这个主意?我劝你息了这个心思吧!这件事我老早就跟老大提了,那个没良心的逆子一口回绝了!” 这件事,到现在想想都气得肝疼。 “......” 什么? 孟秦一口回绝了? 他怎么可以回绝,他连铁妞都能收为螟蛉之女,凭什么不肯认信儿做儿子? 她再度瘫软在地,通红的眼睛里露出绝望的灰败。 ...... 陶怡阁。 孟九思正在听铁妞倒背《论语》,刚倒背到卫灵公篇,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就听到绿桑来报,就六姑娘孟婉平来了。 孟九思素与孟婉平没有什么交往,不交恶,但也算不上关系好,突然听她说她来了,心下觉得有些奇怪。 稍倾,就听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说话时努力从唇边挤出一个笑,笑容有些苦涩,多多少少还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三姐姐,九歌姐姐......” 孟九思和铁妞一抬头,就看到孟婉平手里拧着帕子,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就连看着她二人的目光也是小心翼翼的。 铁妞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书,冲着她笑了笑:“进来吧,婉平妹妹。” 她怯懦的望了一眼孟九思,孟九思笑道:“不知六妹妹今日来找有我何事,还不快进来。” 孟婉平这才一步一步步步小心的朝里走去,看了看铁妞,又看了看绿桑和青娥,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孟九思会意,忙找了个借口让铁妞,绿桑,青娥一起离开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孟婉平眼圈忽然就红了,咬咬嘴唇,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孟九思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妹妹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三姐姐......”孟婉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掉了下来,哀哀的看着她,“救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孟九思能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颤抖。 “三姐姐,我......”因为恐惧,她牙齿都在打齿,悲戚而惊恐的哭着,“我快活不成了,四姐姐她......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孟婉芳?” 孟九思心里疑惑更甚,她都已经变成那样了,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嗯,是四姐姐,那天在皇宫参加庆功宴,我见三姐姐突然离席,出于关心......” 她抽泣了一下,拿帕子拭了拭眼泪,掩鉓了发虚的心情,继续哭泣。 “我......只是无意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三姐姐你过敏了,若再在皇宫里遇到狗怎么办,哪晓得......”她拿下半遮在眼睛上的帕子,红着眼睛无比痛悔道,“四姐姐听进了心里,悄悄追了过去,我想跑过去阻止她,不想她一转身就不见了,后来......后来......就发生那件事......呜呜......” 她本以为那一晚彻底毁了孟婉芳,她再无出头之日,怎么能想到,孟婉芳运气这么好,皇上竟然会下旨赐婚。 这下好了,孟婉芳一跃而成世子妃,她这个人狠毒狭隘,报复心强,到时候一定会牵怒于她并且狠狠报复她,她身后无人庇佑,想来想去,只能求到孟婉芳的死对头孟九思这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她不能和孟九思成为朋友,但有孟九思在前面挡着,她到底安全些。 她继续哭道:“三姐姐你知道四姐姐的性子,最是狠辣无情的,她必定会............牵怒于我,到时候我......焉能活?” 孟九思本来对孟婉平无所谓好恶,刚刚见她哭的那么可怜,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怜悯,可是听到这里时,她的心忽然冷了下来,若说孟婉平真是出于关心无意说了那么一句,她不太相信,她应该不会像她说的这样无辜。 “那六妹妹想让我如何救你呢?” “妹妹别的不敢求,只求三姐姐能救我性命。” 她一下子握紧她的双手,手颤抖的不成样子,“我知道的,三姐姐一定有办法能救我性命的。” 孟九思凉凉笑了一声:“六妹妹也太高看我了,那晚的事孟婉芳若真要牵怒,头一个牵怒的怕就是我吧。” “不,四姐姐她忌惮你,并不敢真拿你怎么样,她只会加倍的牵怒我对付我,我娘早就死了,父亲又是那样的,老太太对我这个孙女更是可无可有,不像三姐姐,背后有大伯给你撑腰,我......”她心里涌出无限凄苦而不甘的滋味,“我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只蝼蚁一样,可是任人践踏而死。” 说着,她又要跪下,被孟九思生生握住了。 “三姐姐,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救我,我......不想死......三姐姐......” 159孟婉仪的婚事 孟九思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望着孟婉平道:“其实真正可以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哪怕她真的不芥蒂她是否故意,她也无力护她,明儿一早她就要和铁妞一起去阿姐家小住几日,一来照顾阿姐,二来她想借机打探打探那位和姓曹的搂搂抱抱,还怀了孕的姑娘是谁,她总不能将孟婉平一起带去,不方便不说,很有可能会坏事。 “我自己?”她失望看着她,不敢相信道,“这怎么可能?” “只要让老太太看到你的利用价值,她就不会让你有事。” “看到我的利用价值,我能有什么价值?” “陈府芙蓉宴上,六妹妹不是还得了第二名吗,怎么就没价值了,这件事老太太知道吗?” “......” 孟婉平摇摇头。 本来那天她只是想出个彩,让大家也让老太太对她另眼相看,只是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所有的眼球都被孟九思吸引走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知了。 “一个人懂得收敛锋芒是好,但是收敛太过未免给人落下懦弱无能的印象,更会让老太太意识不到你的重要性,机会是要人主动去争取的,你不争取,就算机会凭空砸到你头顶,你也抓不住,旁的且不说,你先主动去找老太太,亲自为她烹茶,想来她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简单的一席话让孟婉平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过去她一直被孟婉芳弹压的抬不起头,不要说烹茶,就是去老太太屋里也是畏畏缩缩的,更不敢主动去她屋里,只是私心盼着孟婉芳失了宠,她才能有机会。 可是她一直都没能等到机会,更确切的说,是机会来了,她都没能抓得住。 她心里陡然有了希望,同时又找到了一丝主骨心,颇为感激的看着她道:“多谢三姐姐提醒,还有一件事,妹妹想求姐姐能够答应?” “什么事?” “姐姐点茶分茶技艺那天妹妹是亲眼看到的,实在是高,若姐姐不吝赐教,妹妹愿意跟着姐姐学。” “这本也不是多难的事,关键是时间,分茶技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想当初......” 她的思绪忽然陷入了久远的以前,虽然最后的记忆并不美好,甚至是残酷的,带着切骨的恨的,但不可否认,她曾有过甜蜜的时光。 只是前面有多甜,后来就有多苦,不仅苦,还有毒,将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或许,那时对于她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 她慢慢道,“我在外流落时,也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学会分出锦鲤的。” 她实在不是个有天赋的人,不像九歌妹妹,学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这才多长时间,她不仅能背下整篇《论语》《离骚》,还能倒背如流,字写得也进益了许多,而她学这些就用了许多功夫。 想了想,她继续道,“这对于六妹妹来说就像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过若六妹妹愿意学,只要我有时间,六妹妹可以过来学,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 “......” “老太太对我有多恨,想必六妹妹是知道的,若让她知道六妹妹与我走的太近,怕是你为老太太做的所有功夫都要前功尽弃,这本就是一件难以两全的事,六妹妹你仔细权衡权衡。” 孟婉平立刻从善如流道:“三姐姐提醒的事,妹妹知道了,事有轻重缓急,妹妹日后再来向姐姐请教。” 孟九思抽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拭了一把眼泪,“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不必艳丽,......”她上下看了她一眼,“也不能像现在这般素简寡淡,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心里不痛快是一定的,但今早赐婚圣旨刚降下,老太太心里的不痛快应该消减了不少,你收拾好了过去,极力陪着小心就行。” “嗯,谢谢三姐姐。” 孟婉平收了泪水,用力的点点头,连忙告辞而去,转身时,她通红的眼睛里涌起一丝复杂的像是羞愧,亦像是不甘的神色。 她在皇宫说出那句话时,的确是怀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不管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于她都没有什么害处。 当然,她虽然嫉妒孟九思拥有一切,但心里更恨孟婉芳,实实在在,刻入骨髓的恨。 不为别的,孟九思至少从来没有欺负过她,而孟婉芳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踩在她头顶,践踏她,休辱她。 她打心眼里是想让孟九思将孟婉芳狠狠收拾了,结果如她所愿,孟婉芳的确毁了,可是,结果又没如她所愿。 在来的时候,她心情是忐忑而矛盾的,也想着孟九思会拒绝帮助她,毕竟她们两个说到底跟陌生人差不多,也就是名义上堂姐妹。 她想依孟九思的聪明,未尝察觉不到她当时是故意想激孟婉芳离席的,她愿意提点她,虽然语气透着客套和生疏,但到底让她找到了方向,这反倒让她心里生了一丝羞愧,倘若可以,没有谁天生愿意做个坏人。 但她不后悔,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只是她料想不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不管孟婉芳世子妃的位置坐不坐得稳,那王芄是不是真的变态,但离她们二人大婚之日还有好几个月,至少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孟婉芳想收拾她易如反掌。 倘若有老太太站在她这一边,事情就会变得不同,至少能护住她的性命。 她的确不能再如此被动了,再被动下去,命都要丢了。 ...... 下午时分,降下一场雷阵雨,雨流如柱,沿着屋檐急流到地,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雨便停了,雨水洗刷的青砖地光可鉴人,空气中多了一股子雨水洗过后的清新香气,像是花香,亦像是草香。 孟秦刚刚从外面回来,冷峻的脸上带着一种似喜非喜的神色,嘴唇紧紧抿着,一回来就急步去了竹园。 一进屋,带进一股雨气,温氏脚伤早养好了,连忙命凌霜去打水来,自己迎过来拿绢子掸了掸他身上溅湿的雨水,蹙眉问道:“老爷这是打哪儿来?天渐渐的凉了,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孟秦摆摆手道:“这有什么,我的身子还不至于弱到连这点雨都受不住,对了,我过来是有一件要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 “仪儿的婚事。” “什么,仪儿的婚事?” 温氏的心骤然一跳,同时又升起某种强烈的希望,本来她想趁着庆功宴去见一见阴贵妃娘娘,求她赐一桩好婚事给仪儿,只是那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也没机会见着她,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眼见仪儿镇日闷在屋里,越来越憔悴,人瘦的都快剩下一把骨头了,她这做娘的心里痛的不行,虽知道症结所在,却不能解,若这时真有一门好亲事,找到比薛良门第还在上的好儿郎,所有的事情应该就能迎而解了。 “嗯。” 孟秦点了一下头,大跨步走到紫檀椅旁一屁股落座,端起桌上早已凉了茶就要喝。 温氏连忙道:“老爷,那茶已经凉了。” 还没说话,孟秦已经一饮而尽,又道:“茶不过是解渴的,管它凉不凉。” 温氏无奈的摇摇头,她的夫君就是这么不注重生活细节,别说喝茶,有时候就连衣服什么时候破了都不知道,想到他刚刚提到孟婉仪的婚事,她连忙走过去与孟秦隔桌而坐,满心期待道:“不知老爷说的是长平哪户人家的公子?” “他不是长平人,说起来和红叶你还是同乡呢。”说话时,眉宇间颇为几分赞赏之色,又道,“他姓李,叫李崇新......” “姓李?”温氏截断了他的话,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记得淮阳有哪个高门大户姓李的。” “你离乡这么多年,哪里就能记得这些,不过李崇新的确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他比许多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不知在上多少。”说话时,眉宇之间赞赏意味益浓,“他不仅有抱负有才干,人品也很好......” 温氏一听不是高门大户,心里立刻就开始不满意起来,再度打断他的话:“从前从未见老爷提起过这个李崇新,怎么好好的,老爷就知道他有才干有抱负,人品好了?” “这你放心,我早就让方磊打探清楚了,家世清白,为人磊落,为了慎重起见,我也亲自去见过他了,觉着是真好,才跟你提起此事的。” “......” “论谈吐论魄力论担当,他比薛良不知好了多少,而且模样儿也好,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而且李家有家规,男中所有儿郎一生只娶一妻,他又早已心悦仪儿,你瞧瞧,这不是天赐良缘吗?” “那他可有功名在身?” 孟秦坦白道:“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秀才,不过他是程仲颐程老先生门下,程老先生......”孟秦对他极力推崇,“乃是当世大儒,桃李遍及天下......” “呵呵......”温氏听到这里算是完全听明白了,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说到底这李崇新一无家世,二无功名,不过就是个秀才罢了,她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我家仪儿。” “......” “不管怎么说,仪儿是侯府嫡出千金,就算不能高嫁,但也不能低嫁给一个秀才吧?就是......” 她伸手朝着方园的方向指了指,心里益发难平。 “就是二房芳丫头那样的,也是当今圣上赐婚嫁到了景阳大长公主府,一个是大长公主府的世子,一个是秀才之身,简直天差地别,老爷,你也不想想,到时让仪儿的脸面往哪儿摆?” 孟秦本来满心以为给女儿寻到了一个良人,想来妻子也是百般愿意的,没想到才说了没多少话,就被一再打断,又兜头给他泼下了一大盆凉水,心里难免有些生气,不过想着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也有失职之处,便忍耐下来。 “想当初你嫁给我时,我不也没功名在身吗?” “那时能一样吗?”温氏红着眼睛,满脸怫然之色,“我和老爷你是一见倾心,仪儿呢,仪儿恐怕连李崇新是谁都不知道,她又心高气傲,若让她知道老爷要将她嫁给一个秀才,她如何能接受?” “难道嫁人嫁的仅仅是门第吗,首要看重的不应该是人品吗?” “人品固然重要,门当户对更重要,这本就是万古不变的道理。”说着,温氏又冷笑两声,“再说了,仅仅见了一面,老爷何以断定那姓李的就人品好了,若换作是黛黛,老爷难道还会这么仓促的要将黛黛嫁给一个穷秀才不成?” 孟秦气的胸口发闷,想发火,还是忍了下来,端起桌上茶壶倒满一杯灌下,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想了想,极其认真道:“只要黛黛愿意,只要她看中的儿郎人品好,有担当有才干,只要他心里只爱黛黛一人......”他忽然想起了薛朝,心里只觉得痛惜,又加了一条,“只要他身体康健,我没有什么不能同意的。” 他自然不可能只见了李崇新一面就能断定他的人品,自打薛良亲口说出他和沈明珠定下了亲事,他就尽心竭力想为仪儿寻一门好亲事,对于李崇新,他已经让人打探的清清楚楚,连祖宗八代都查了,的确是清流人家,李崇新本人也是光明磊落,才华横溢,没什么可挑剔的。 不说要仪儿出了那档子事,名声受损,于婚事上艰难,就算她什么事都没出,她也愿意让女儿嫁给李崇新这样的,而不是草包似的薛良,只要一遇到事就成了软脚虾。 “呵呵......”温氏的心凉了又凉,已凉的彻底了,看来男人终归还是不可靠的,她唯有依靠自己才能为自己为女儿谋一个出路,她冷笑着又道,“老爷说的倒是轻巧,若真换成了黛黛,恐怕老爷又是另一番说辞了吧,若老爷不看重门第,当年给黛黛定下亲事时为何定的是薛国公府?” 160宁死不嫁 落水之后,她与老爷的关系是缓和了不少,也想着要将两个人的心一起捂热,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和他之间始终都隔着一道无法穿透的无形屏障。 她走不进他的内心,他也无法体谅她的心,回不去了,她和她的阿秦再也回不去了。 身为父亲,他如何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要将她如珠似宝的女儿许配给一个穷酸秀才。 不要说他们是侯门之家,就算普通官宦人家也不可能答应。 他到底没有将自己,也没有将仪儿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只孟九安,只有黛黛,还有那个早已死掉的女人——夏薰儿。 她竟然争不过不一个死人,想来也是可笑可悲。 话说到这样的地步,孟秦的心也冷了冷,无奈的轻笑一声:“原以为我们夫妻终于可以同心了,没想到只是我一厢情愿,红叶......”他定定的看着她,“你变了,又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吧!” “是呀,老爷哪有心思了解我呢,我在老爷心里又算什么,仪儿又算什么呢?” 孟秦眸光变得沉痛,同时又开始变灰变冷,他已经不想再解释了,因为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她不信,从始至终她都不肯信他。 他冷冷笑了一声:“不管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仪儿也是我疼爱的孩子,我这般为她筹谋是为她好,当初黛黛和薛良定下娃娃亲,并非是因为我看重薛国公府的门第,而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无奈的叹息一声,话峰一转道,“也是,当初是我太仓促了,草草定下这门娃娃亲,让黛黛受了这般委屈,如今好了,薛孟两家婚事已退......” “黛黛,黛黛,你口口声声又是黛黛,什么时候都想着黛黛,只要黛黛好了,你就好了是不是?”温氏绞着手里帕子,满心愤懑,“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偏心!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了,这门亲事我不可能答应!” 站在屋门口,捧着脸盆的凌霜站了大半天,也不知是进还是退,都说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她有些担心孟秦在孟婉仪的婚事上刚愎自用,非要她嫁给一个穷秀才,正巧刚才桂嬷嬷走了过来,她连忙悄悄跟她说了。 桂嬷嬷一听,这还了得,双脚像是踏了风火轮飞也似的跑到听风阁去报信。 孟秦哪里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一心为了女儿好,想为她谋一条最好的出路,虽然被温氏一盆接着一盆凉水泼下来,浇了个透心凉,他还是没有改变初衷,说到底定婚两个孩子的事,虽事关两个家庭,但也需得两个孩子两情相悦,这件事他还是问问仪儿比较好。 若仪儿同意了,红叶再反对也没用。 他没有想到,不仅温氏,孟婉仪也根本不承他的情,当桂嬷嬷将这个消息汇报给她,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同时又深深感觉到巨大的愤怒和莫大的羞辱。 整个人仿佛被注了一剂药效极强的强心针,一扫先前病弱之态,都不用人扶,急急慌慌的就飞奔而来。 孟秦根本不知道她病弱的连床都快下不来的女儿,此刻正以秋风扫落叶之态狂奔而来,他心里还抱了最后一份希望,眼见与温氏无法沟通,他抬脚就要走,刚站起,孟婉仪就通红着脸色冲了进来。 “爹爹,仪儿不能答应!” 孟秦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仪儿,你已经知道了?” 温氏一见她脸上急色不同以往,也猜到她必是知道了孟秦要将她许配一个穷秀才的事,又见她急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里又痛又怜,起身就迎了过去,扶住她时,感觉到她的身体震颤的瑟瑟作抖,嘴里不停的喘着气。 孟婉仪哀伤的看了温氏一眼,转而愤怒的盯着孟秦:“是,仪儿知道了,爹爹,仪儿宁可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仪儿宁可死,也绝不嫁给李崇新!” 孟秦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生气,男女之间的情感本就是件很玄妙的事,他问过李崇新,他和仪儿曾经见过,对她一见倾心,仪儿反应这么激烈,可能真的不喜欢李崇新,这也不是能强迫的事。 正想着,孟婉仪已经哭了出来,用一种委屈的不能再委屈,悲愤的不能再悲愤的眼神看着他:“仪儿知道,在爹爹的心里,仪儿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只能配得起一个穷酸秀才,那穷酸秀才算什么东西,也敢......” “仪儿!”孟秦满脸失望的看着她,震怒的打断道,“你可以不喜欢李崇新,也可以不答应嫁给李崇新,爹爹绝对不会怪你,更不会强逼你,但我不许你这样休辱别人!” “休辱,难道这就算休辱了吗?”孟婉仪红着双眼,悲伤的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温氏抹了一把眼泪扶着她,一步一趋的跟着她,“在爹爹想要让仪儿和李崇新定下婚事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是对仪儿最大的羞辱!”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一种羞辱,难道仅仅因为李崇新门第不高,无功名在身?” “对!门当户对,万古不变的道理!” 孟婉仪再也没有讨好孟秦的心思,反正无论她如何乖乖听话,他的眼里也只有孟九思,既然如此,她何必再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女儿,她若再继续听话下去,就要嫁给一个穷酸秀才了。 她哭着伸手指向了方园,“就连四姐姐那样的,也嫁到了景阳大长公主府,凭什么仪儿,仪儿要嫁给一个穷酸秀才,难道在爹爹心里,仪儿已经不值一文了吗?” “你?!” 此刻,他再度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母女二人性格真的太像太像,连说的话几乎都一样。 他不是要否认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自有存在的道理,但凡事过尤不及,除了门当户对,两个人的感情,对方的人品和家庭都很重要。 而且李崇新也是清贵人家出来的孩子,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家庭和睦,母慈子孝,怎么就被她们说的那般不堪了? 仪儿她, 怎么就生了一对势利眼? 看来不是李崇新配不上仪儿,而是仪儿配不上李崇新。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也罢,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 说着,起身就走。 经过孟婉仪和温氏身边时,掠起一阵冷风,激的母女二人浑身一凉,当孟秦大步走到屋门口,温氏忽然无比沉痛的唤了一声:“老爷,难道仪儿的婚事你就不管了么?” 孟秦停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一言不发的拂袖离开了。 走到屋外,太阳已经出来了,就像被什么东西洗去了万丈光芒一样,悬在天空昏黄的一圈,蔫蔫的。 忽然腿上一痛,他皱了皱,这都是打仗时落下的病根,到了阴天或下雨天便会隐隐作痛,他平时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心底也是冷而荒凉的。 就近在曲廊上坐了下来,两眼虽盯着院子里的芭蕉,思绪却不知飘飞到了哪里,只凝着眉头似在思考着什么,其实只是发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柔媚的声音:“侯爷——” 孟秦转首去看,就看到傅言柔从曲廊那端盈盈走来,脸上含着羞怯而妩媚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把象牙柄美人扇子,走到他面前,将扇子半遮住脸,福一福:“言柔见过侯爷。” 孟秦对她没什么印象,只是略略颔首,淡淡“嗯”了一声,便了无兴趣抬脚就走。 遭此冷遇,傅言柔难堪的立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是走还是不走了,只呆呆的盯着他的背影,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唤了一声:“侯爷,且慢!” 孟秦脚步一顿,回头道:“你还有何事?” 傅言柔深深吸了一口气,鼓气勇气问道:“不知侯爷是如何看待言柔的?” 说话时,努力从唇角挤出一个如花般的笑容,其实她心里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整颗心连同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这是她最后机会了,若不问,她这辈子都不能甘心,因为皇上赐婚,孟祥大喜,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就要纳她为妾了。 孟秦疑惑的看着她,只觉得这女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他与她无亲无故的,好好的问他如何看待她作甚,难不成她对他有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没什么情绪道:“一个人,一个女的。” 说完,不再理她,冷然而去,独留下傅言柔凄然独立在风中,任凭风将她莲青色罗裙吹的翻飞。 一个人,一个女的? 难道她对于孟秦来说,仅此而已? 她更加觉得难堪,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转眼就要离开,一转身,就看到蒋白莲正眉目含笑的站在她对面,她顿时大囧,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了。 蒋白莲就好像没看到刚刚那一幕,笑的甚是亲切:“好好的,言柔妹妹这是怎么了?” 傅言柔立刻以扇遮面想要掩鉓自己的难堪,只是通红的含着眼泪的眼睛出卖了她的情绪,她低着头道:“没什么,风吹了沙子迷了眼睛。” 蒋白莲不动声色的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依旧:“恭喜妹妹了。”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可恭喜的?” 蒋白莲慢慢朝着她走来,一边走一边道:“听说姐夫要纳妹妹为妾了,妹妹得偿所愿,自然是喜事一桩。” “喜事?”傅言柔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姐姐的消息可真灵通,我还不知道,你倒知道了。” “看来姐夫是想给妹妹一个惊喜呢!”说着,突然“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妹妹你瞧,都怨我嘴快,这惊喜一下子......”将手中帕子往空中一甩,“飞了!” 傅言柔听她话里话外含了浓浓的讥讽,一颗脆弱的心脏被刺的发痛,她忍住满心愤怒和羞辱,轻轻笑了一声:“姐姐可真会打趣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值得惊喜的,莫非姐姐也看重二老爷,觉得即使生为二老爷的妾也值得惊喜?” 蒋白莲冷笑道:“好好的我要看重他作甚,妹妹看重他就行了。” 傅言柔拿下遮住面容的扇子,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轻轻笑道:“姐姐也不必急于和二老爷撇清关系,说不定哪一天,我和姐姐还能共侍一夫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蒋白莲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难道姐姐不知二老爷心仪姐姐吗?”说着,模仿蒋白莲突然“哎呀”了一声,抬起扇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姐姐你瞧,都怨我嘴快,这么令人惊喜的事我怎么就说了出来,害得这惊喜一下子......”两手往外一张,“飞了!” “你?!” 蒋白莲被噎的胀红了脸,她倒没有想到平时不言不语,柔和懦弱的傅言柔竟也如此牙尖嘴利,正要回怼她,就从曲廊的那头传来一个笑声:“哈哈,想不到小姨也在呀?” 傅言柔和蒋白莲一听到这个声音,二人双双变了脸色,傅言柔生怕刚刚被孟祥看到听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再一想,他笑的这般开心,应该是什么都没看到,她忙打起精神来迎了过去,柔媚的唤了一声:“老爷,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孟祥旁若地人的伸手在傅言柔脸上捏了一把,反正马上就要成为他的侍妾了,他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柔儿......”刚唤了一声,忽然发觉她眼睛红红的,又问了一句,“好好的,你眼睛怎么红了?” “刚被沙子迷了眼睛。”说完,傅言柔有此心虚的朝着蒋白莲看了一眼。 蒋白莲对孟祥厌恶至深,此刻只急于想脱身,也没有看傅言柔,一福身:“见过二老爷,白莲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孟祥急了,也顾不得傅言柔在不在,反正她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白莲却不一样,他连她的小手都没摸过,也很少有机会能接近她,好不容易遇见一回,岂能轻易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161夜深人静的哭声 孟祥立马飞奔过去,一把拉住蒋白莲的胳膊,死皮赖脸的戏笑道:“小姨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难道你姐姐离开了......”提到蒋姨娘,孟祥心情变得有些低落,“难不成小姨是在气我怨我没有保护好你姐姐?” 蒋白莲哪想听他啰里八嗦的说话,手用力一挣就急于想逃脱,他的手却像一把大钳子似的将她钳的死死的,她根本挣脱不掉,她顿时又羞又怒:“姐夫,还请自重!” 孟祥假摸了一把泪:“小姨你果然生我的气了,其实不是我不想护着你姐姐,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姐姐她不该......” 蒋白莲很不耐烦的打断:“姐夫这些话留着跟姐姐说去吧,我不想听你说半个字,你放开!” “不放,我就是不放,除非小姨你肯原谅我。” “你——” “小姨,瞧你小脸气的......” 说话时,涎着脸,手往她的脸上伸去,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时,蒋白莲顿时大怒,伸手就是一巴掌抽到了孟祥的脸上。 “啪——”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孟祥愣住了,傅言柔也愣住了。 蒋白莲正好借机抽身飞也似的逃跑了。 这不是孟祥第一次挨蒋白莲的打,只是第一次无人看见,这一次傅言柔却在,他面子上实在拉不下来,狠狠一跺脚,伸手蒋白莲的背影怒声道:“好你个蒋白莲,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老子要狠狠的教训你,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真等到了那一天,你跪下来求老子,老子才会原谅你!” 终究喜爱在心里,他也说不出过狠的话。 傅言柔不想孟祥挨了蒋白莲的打,他竟这样不痛不痒的揭过去了,心里翻江捣海掀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她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也好!依老爷的性子,总归要将蒋白莲弄上手,到时她倒要看看,她还如何痴心枉想要成为孟秦的侍妾。 孟秦实在是个冷心冷肠不开化的人,蒋白莲一腔痴情不过是错付了。 她得不到孟秦,也不可能让蒋白莲得到。 想着,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色,袅袅婷婷的走到孟祥身边,柔声安慰道:“老爷休要生气,气大伤身,蒋姐姐脸皮薄,才动了大气,老爷就不要跟她一个姑娘家计较了。” 孟祥故作恨恨道:“这蒋白莲就是不识抬举。” 傅言柔心中冷笑一声:“那老爷还不是对蒋姐姐朝思暮想的?” 孟祥脸色一暗:“怎么,我对她朝思暮想,你不高兴了?” “言柔哪敢呀?”傅言柔笑的柔媚,“言柔只是想着,如果能有蒋姐姐和我一起服侍在老爷左右,也是一桩好事。” 孟祥高兴起来,挑起眉毛,握住傅言柔的手拍了拍:“还是柔儿你最识大体,女人嘛,本来就不该善妒,只可惜呀......”他愁结了眉头,“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 我呸,就蒋白莲,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女人也配称神女,傅言柔满心的不以为意,笑的却更风流婉转了,附合道:“老爷这说的什么话,老爷生的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哪有女儿家不爱的,恐是姐姐脸皮薄......” “不是不是......”孟祥摇头否定,“她哪是脸皮薄,她心里分明装着大哥,这府里谁不知道,就连老太太也是赞成的,否则老太太才不会将她接入府这般照顾呢。” 想想就气得慌,明明他才是老太太的亲儿子,怎么有好女人就不想着给他,倒想着送给大哥,大哥根本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白莲这样的妙女子给了他不是白瞎了。 傅言柔不以为然的蛊惑道:“老爷才是老太太的亲儿子,有好的,老太太必定先想着老爷,老爷去老太太跟前求一求也就是了。” “哪有那么简单,昨儿老太太还将我叫过去骂了一顿,说我正经事一件不干,专爱在女人,唱戏和遛鸟上下功夫,柔儿你听听,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么?” 傅言柔想到当初自家大哥傅言杰被人暗算的事,眼珠儿一转,突然心生一计,不过还是犹豫了一下,心里仔细权衡了一番:“那不如生米煮成熟饭?” 依老爷这样的性子,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就像当初他对自己一样,只要他上了手,到时候一样将蒋白莲看成马棚风一般,不会再当回事。 与其让他对蒋白莲日夜思慕,还不如如孟祥所愿。 孟祥立马来了精神:“怎么个煮法?”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傅言柔环顾一下四周,虽然一个人都没有,但保不齐就从哪里冒出个人来,蒋白莲和孟祥不是都这么冒出来的么,“回去再说!” “我的好柔儿,你若成全了我,以后你想要什么都行。” 孟祥恨不能将全世界的好东西都搬来送给傅言柔,兴抖抖的跟着她一起去了。 ...... 今夜,是个闷热的令人窒息的夜,仿佛有张无形的大网网住了空气中所的热气和水汽,低沉沉的笼在半空中,湿热的连锦褥上都能拧出水来。 孟九思睡的不甚安稳,伸手在床头乱摸,摸到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扇了扇,顿时凉快了许多,又帮铁妞扇了扇,铁妞发出一声餍足的声音,睡的更美了。 扇着,扇着,孟九思神思越来越混沌,手软软的往下一落,正要沉沉睡去,忽然,睡得美美的铁妞一骨碌坐了起来,她突然一坐,惊醒了孟九思。 孟九思迷迷糊糊的问一声:“九歌,你怎么了?” “姐姐,你听,有人在哭。”铁妞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了听,嘟囔道,“这哭声......好凄惨。” “不会是孟婉芳吧......”孟九思的声音依旧迷离。 “不是她。”铁妞清醒了许多,“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我......”她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起来。” “嗯?” “姐姐,你先睡,我去看看就来。” 这哭声实在太凄厉悲伤,几乎撕心裂肺,萦绕着在铁妞的耳边让她实在难以再入睡,她干脆从孟九思身上爬过,跳下床就要走。 “慢着,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好吧,姐姐。” 姐妹二人提着灯笼一起循着声音走去,起先孟九思也听不到,随着离声音传来的方向越来越近,她听到一阵凄然的呜咽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绝望哀怨的低低啜泣声,一声一声传入耳中直达心间,无端的令人心痛起来。 铁妞终于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怪道既熟悉又想不起来,她原对这声音的主人就不甚熟悉,她“啊”了一声道,“姐姐,我知道是谁了。” “谁?” “就是那个蒋白莲。” “蒋白莲?”孟九思满脸疑惑,“大半夜的,她好好的跑出来哭什么?” “走,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消一会儿,二人循身走到莲池边,一阵夜风吹来,袭过阵阵荷叶清香,二人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袅袅婷婷,凹凸有致的背影像是幽魅般立于莲池岸边,风吹动她衣裙飘飘,益发显得她脆弱如纸,她站在那里,身体在风中颤抖,像是马上就要立地飞升一样。 铁妞正要唤她一声,“扑通”她已经毫不犹豫的跳入莲池之中。 “不好,姐姐,她跳湖了!” 不等孟九思回答,铁妞脚尖往地上轻轻一点,人已飞至莲池岸边。 “九歌,不要——” 孟九思惊呼一声。 又是“扑通”一声,铁妞已跳入莲池,孟九思虽然知道铁妞水性好,可这是深夜,池水冰凉,跳下去可不是玩的,她唬的心惊肉跳,扔了手里灯笼,心急如焚的飞奔过去。 待她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荷叶间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头。 “姐姐,帮我一下。” 铁妞抬起头,露出雪白的脸蛋。 孟九思赶紧蹲下帮着铁妞一起将蒋白莲拖了上来,蒋白莲只是被水呛了一下,倒没有晕厥过去,上了岸吐一口水出来,哭的声音嘶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让去死,让我去死!” “好好的,莲姨这是怎么了?” 夜色太黑,她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见她湿漉漉的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扯坏了,衣不蔽体,露出大片肌肤。 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对着铁妞道,“九歌,外面冷,先将人带回去再说。” 铁妞正要和孟九思一起扶起蒋白莲,蒋白莲整个人像是崩溃了一般,极力的挣扎,嘶声力竭:“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我已经没有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铁妞不再跟她废话,伸手往她胸口一点,蒋白莲就不能动了。 铁妞也不用孟九思再帮忙,直接将她一扛,大跨步的朝着墨堂斋走去,孟九思想了想道:“还是去陶怡阁吧,这会子去墨堂斋必然惊动老太太,到时候吵得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不管怎么说,蒋白莲到底是个姑娘家,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若传出去就毁了,毕竟她算不上什么坏人,至少在鬼娘挨饿的时候,她能送东西给她吃,虽然她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初次见鬼娘时,想来也没有那么多心计吧。 “姐姐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回陶怡阁,绿桑和青娥已经醒了,见铁妞忽然扛了一个水鬼似的人回来,二人俱是惊疑,再一看,原来是蒋白莲。 她二人对蒋白莲印象都不太好,一来她是老太太的侄女,蒋姨娘的堂妹,二来她一门心思想要勾引侯爷,心地不纯。 不过倒也没有不好到憎恨的份上,见她大半夜弄成这样,也觉得有些可怜,又看到铁妞浑身湿透,生怕她染了风寒,忙烧水的烧水,拿衣服的拿衣服。 蒋白莲像是害怕有什么隐秘被别人窥探出一样,极度惊恐羞耻的盯着她们,孟九思看了铁妞一眼,铁妞伸手解开了蒋姨娘的穴位。 “咳咳......”蒋莲娘猛地咳了两声,眼神复杂的看向孟九思和铁妞:“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已经没脸活了。” 铁妞全身湿透了,耐着性子道:“我已经说过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你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自尽,我可是听说了,自尽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蒋白莲一怔,眼睛里露出几分敬畏之色,铁妞鼻子一痒,“阿嚏——” 孟九思关切道:“快去,快去,九歌你赶紧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若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铁妞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的,哪里就得了风寒了。” 说话间,绿桑和青娥已经走了过来,绿桑嗔怪且担忧道:“你就是这样蛮不在乎的,若真得了风寒,我看你明儿怎么去大姑娘家。” 青娥附合道:“是呀,大姑娘怀有身孕......” 不待青娥说完,铁妞一拍脑袋道:“哎呀,明儿还要去看望阿姐,我马上就去洗,对了,你再弄碗热热的姜汤给我。” 绿桑微笑着白了她一眼:“这个还用你吩咐,青娥已经熬好了。” 铁妞急忙就去了浴房,她离开之后,孟九思又看向蒋白莲道:“蒋姨,你身上也湿透了,得赶紧先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 “我?”蒋白莲目光空洞,坐在那里瑟瑟发抖,身上滴落下来的水在青砖地上汪出一汪池,“我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 “活着就还有希望,死了不过是化过一柸土,什么都没有了。” “是呀,什么都没有了。”她低低的垂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悲声道,“我原本什么都没有。”说着,她用手撑住桌沿,慢慢的站了起来,“不过就算死,也得洗得干干净净。” “莲姨......”孟九思连忙扶住了她。 “黛黛......”这一声黛黛叫的从未有过的真诚,她抬起眼眸泪光闪闪的看着她,满目凄楚悲痛,“你真是个好姑娘,你放心,莲姨不会死在你这里,反带累你的。” 说完,她一步一步由青娥领着去了另一间浴房。 162上门作客 蒋白莲不知洗了多久,都要洗秃噜皮了,雪白的肌肤上泛起大片大片的伤痕,和先前所受的淤痕连接到一处,格外的刺目。 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之态,起身时,她拿了浴泡将自己紧紧包裹,然后抱着瘦弱的胳膊,颤抖的走了出来。 出来时,已近三更天了,铁妞实在熬不住就先去睡了,蒋白莲倒在暖榻上,睁着一双悲怆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帐顶,也不说话,只默默流泪。 不知是发上滴下的水,还是眼泪,晕湿了颈下香枕,落下凌乱的暗迹,微微灯火打在她苍白无色的脸上,衬出一种虚浮的奇异的灰白之色。 “莲姨,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孟九思劝了一句,起身就要离开。 刚走了几步远,忽然,身后传来砰通一声,回头时,就看到蒋白莲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她的面前。 “莲姨,你这是做什么?”孟九思又折返回去,扶住了她。 “不,黛黛,你听我把话说完。”她固执的跪在地上,“你和九歌救了我的性命,这一跪,你受得起,还有......”她咬了咬牙,“过去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能够原谅。” “......” “你这般冰雪聪明,想来早已猜到我对你爹爹的心思,说句没脸没皮的话,我是真心倾慕将军大人的,只是我不该利用你......利用你接近将军大人。” “......” 说到利用,她又何尝没利用蒋白莲,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而不揭穿罢了,而且救她的是九歌不是她,这会子听她痛彻心肺的说出这番话,她心里倒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 想到,听到她哽咽了一声,无限悲怆的叹道:“想来上天也见不得我这般痴心枉想,所以便毁了我,斩断了我和将军大人之间所有的可能,其实,一开始我便错了,这原本就是我的妄想执念,将军大人从来不曾多看过我一眼,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可能......呵呵......” 笑着,她流了出了眼泪。 “如今我已是一个肮脏的女子,连和将军大人说话都不配,不会再有痴心枉念了......” “莲姨,你起来说话。” 孟九思又扶了她一把,她这才慢慢的站起来,她想将她扶到暖榻边坐下来,她却默默的抽开身。 “黛黛,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可是......” “你放心,害我的人还没死,我不会再那么傻的去寻死了。” 她张张嘴,想问她究竟是谁,话到嘴边又犹豫了,想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莲姨,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她低下了头,也犹豫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看她时,空洞的眼睛里染出沁骨的恨意,她咬了咬牙,直到咬出血来,最后又将血全部吞咽下去,“莲姨不想说,还请黛黛体谅。” “没事,莲姨不想说就不说,只是你这会子回去恐怕会惊动老太太。” “我从后院进去,不会惊动她的,你放心。”她握了握她的手,顿一顿,又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必让人送了。” “嗯。” 孟九思望了望她离开的背影,起先,她步履有些蹒跚,走的很是艰难,可是慢慢的,她挺直了腰身,坚定的朝着前方走去,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了。 ...... 翌日,天气晴好,清风阵阵。 一大早,孟九思,铁妞,孟怀璋三人收拾了一番之后带着绿桑青娥一起去了曹府,待他们出门之后,温氏才想起来她特意命丫头去童乐街买的两套小儿衣物忘让孟怀璋顺带过去了。 虽然她并不喜欢孟九安,与她之间关系也淡漠的很,但她到底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若表现的太过冷漠,难免会落人口舌,说她这个养母太过苛毒。 昨儿,她实在是太气了,气的一夜都没睡着,不仅她没睡着,仪儿也伤心的一夜未眠,母女两个泪眼相对,说不尽的悲伤。 没带也就没带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况且孟九安也不会稀罕她送的东西,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到了曹府门口,白岑早翘首以盼等在那里,一见他们来高兴的迎了过来,领着他们从西侧角门入了府。 刚入府,孟九安就得消息迎了过来,满是欢喜道:“黛黛,九歌,怀璋,你们可来了。” “阿姐......” 三个人一起跑了过去,孟九思又认真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她美丽的鹅蛋脸上挂着恬静而温柔的笑容,脸颊比前些日子丰润了些,小腹凸出的更厉害了,身材也丰润不少,浑身上下散发着美丽而柔和母性光辉,看上去比之前情况好了许多,她心里稍觉安慰。 孟怀璋高兴道:“阿姐,你终于长胖了,就要长得胖胖的才好。”说完,又好奇的看了看孟九安的肚子,笑道,“阿姐长胖了,我的小外甥才能长得胖胖的,壮壮的。” “看你,一大早弄的满头是汗。”孟九安拿了帕子替他拭了头上汗,眼神无限温柔的笑道,“还不知是男孩女孩呢,说不定是个小外甥女呢。” “小外甥女我一样也喜欢。” 铁妞笑道:“对,管他是男孩女孩,反正一定会长得像阿姐这么漂亮。” “我家九歌也漂亮。”说着,孟九安转眸看了看孟九思,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又看看铁妞,“咦”了一声道,“从前没怎么发现,今天再仔细一瞧,九歌和黛黛还挺像的。” “像吗?”铁妞笑嘻嘻道,“文熹公主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阿愿说不太像。” 孟怀璋听了,不由的多打量了两个人几眼,这样一看,鼻子以下还真有那么一点相似,只是眼睛不太像,不过两个人的眼睛都很漂亮倒是真的。 孟九思笑道:“许是我们两个今日作了一样的打扮,阿姐才觉得像,不过......”她亲密的拉起了铁妞的手,“不管像不像,我们都是一家人。” 孟九安点点头:“嗯,一家人。” 孟怀璋刚要说话,就听到一声轻笑传来:“所以有这么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嫂子你有这样的妹妹,也不足为奇。” “你会好好说话吗?阳腔怪调的惹人讨厌!” 来人正是孟九安的小姑子,曹鸿煊的小妹妹曹莺莺,为人十分刁钻,孟怀璋很不喜欢她,在孟九安大婚前一日,两人还拌了几句嘴,这会子听她满带着嘲讽的口气,孟怀璋立马就生气了。 “孟怀璋,你——” 曹莺莺气得变了脸色。 孟九思连忙劝道:“好了,莺莺,怀璋,大家都是亲戚,而且黛黛和九歌第一次来我府上......” 曹莺莺一双眼恨恨的从孟九思和铁妞的脸上扫过,气愤的打断:“大嫂,你还知道大家都是亲戚啊,你的好妹妹孟九思在陈府芙蓉宴上可真是大出风头啊,谁的风头都没有她大!” 顿一顿,又愤怒的盯了一眼孟九思,咬牙道,“只是她出风头只出自己的风头好了,凭什么要拉上我的小舅舅给她垫背!” 孟九思冷笑一声,纠正道:“曹姑娘,你弄错了,不是我要拉着你小舅舅,而是你小舅舅生怕自己的才干被埋没,自己主动跳出来的!” 既然已打定主意让阿姐离开曹鸿煊,她就没打算给曹家任何人脸面,虽然撕开脸皮的过程会让阿姐觉得为难痛苦,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快刀斩乱麻。 铁妞道:“对,是那个姓郭的想在永明县主面前逞能,自找的!” “哈哈......”孟怀璋忽然拂掌大笑起来,“提起郭子灿,我想想都觉得十分好笑,果然当得起天下第一软淡的称号,如今都弄到让一个小姑娘替他强出头的地步了,真够乌龟的!” “你,你们?” 曹莺莺根本没想到这三人到了她们府上还敢如此嚣张,一点客人的自觉性都没有,难道她们就不怕让大嫂难堪吗?再怎么说,她的小舅舅也是大嫂的小舅舅,想到这里,她忽然怒极反笑。 “呵呵......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你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大嫂的脸面,可曾考虑过她夹在中间为不为难?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黑心肠,根本不把我大嫂当......” “好了,莺莺,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黛黛,九歌,怀璋都是我最亲的姐弟,你不用再说了。” 对于这位小姑子的胡搅蛮缠,孟九安早就觉得头疼,只是她性情和软,从不与她计较,大多时候都是让着她的,可是今天不同,她不许别人这样骂自己的弟弟妹妹。 “孟九安,你——”曹莺莺手一伸,指到了孟九安的脸上,“你别好歹不分!” “够了,莺莺!”忽然一声冷喝传来,“你还不住嘴!” 说话间,曹鸿煊走了过来,话虽是对着曹莺莺说的,一双鬼阴阴的大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孟九思,今日她穿了一身红,更是明艳不逼视,他愣了愣,很快收回了眸光,转而看向孟九安,声音渐转温柔。 “安儿,今日黛黛妹妹和九歌妹妹第一次来,哪有站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还不快请她们进去。” 孟九安根本没有察觉到曹鸿煊见到孟九思时眼睛都发光了,她柔和的笑了笑:“好。” “大哥,你!”曹莺莺气愤委屈的不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胳膊肘朝外拐,你凭什么骂我?果然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妹,哼!我要告诉母亲去,呜呜......” 说完,一跺脚,又扫了众人一记眼刀就跑了。 曹鸿煊走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怀璋,黛黛妹妹,九歌妹妹,今日实在抱歉,小妹她不懂事......” 孟九思厌恶的打断道:“令妹的确不懂事,作为大哥也不知道管教管教她,就让她这样指着我阿姐的鼻子骂吗?” 曹鸿煊未料孟九思这般尖锐,竟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当时就愣在那里,脸色讪讪道:“家母宠着她,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铁妞叹息一声:“今日我可算见识到曹家的家教了,真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对,大开眼界!”孟怀璋气愤的瞪了一眼曹鸿煊。 “......” 曹鸿煊抹了一把汗,怔怔的看着三人。 这三人倒不像来作客的,倒像是专门跑到府上来讨伐他的,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孟九安也十分奇怪今日大家为何对夫君的态度如此不满,就像吃了生姜一样,火辣辣的,虽为难,又知道弟弟妹妹都是想维护她,心里同时又觉得暖暖的。 拿帕子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快进去吧,我做了许多好吃的等着你们呢。” 一听有吃的,铁妞和孟怀璋顿时气消了大半,大家一起去了孟九安所住了清雅院。 清雅院是曹鸿煊特意改的,当初他对孟九思痴心一片,相思成疾,不知打了多少饥荒才娶到手,不仅院子名字改了,怕她在府里思家,连屋里的摆设都跟孟九安原住的清雅院一模一样。 娶过来之后,他激动了足足有一个多月,因为他娶了长平城几乎所有男人朝思暮想的大美人孟九安。 后来,热情惭惭的就冷却了,孟九安好是好,是男人心目中的贤妻良母,在家孝顺公婆,体贴夫君,和顺无双。 只是女人家若太贤慧便少了什么,就僻如夫妻之间,她就像个木头一样,日子久了,实在没什么意趣。 不像孟九思,就是个天生的尤物,这样的女子怕是男人连命都愿意断送在她的手上吧。 人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他倒想纳妾,又违背了当初他为了娶到孟九安在孟秦面前立下的重誓,且不说誓言会不会应验,光想到孟秦是个特别护短,又手染鲜血的杀神,他就胆寒。 唉—— 像孟九思这样的美人,也只有饱饱眼福了,想将她弄到手,那无异于搭个梯子登天去摘月亮。 心驰神荡间,几人已经回了屋,曹鸿煊知道她们兄弟姐妹之间有体已话要谈,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163惊见旧人 铁妞和孟怀璋瞧着满桌子美食,口水直咽,两个人一屁股坐下来,大块朵颐起来。 孟九思吃了几块桃花糕就饱了,拉着孟九安去了卧室,姐妹二人说体已话。 “阿姐,爹爹让我代话给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就家去,家里的清雅院永远都为阿姐留着。” 孟九安满是感动道:“爹爹总是待我这样好,有时候我想想,真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能遇到爹爹,被他视如已出,能有黛黛......”她握住了孟九思的手,“还有怀璋,九歌这位好的弟弟妹妹,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有你姐夫......” 说到曹鸿煊,她忽然红了脸,丰润的脸颊上晕起两团压倒桃花的红云。 孟九思见她说到曹鸿煊时,满脸的幸福之情,不似故意装出来让她心安的,心中有些疑惑:“阿姐,姐夫他待你真的好吗?” 孟九安愣了愣:“你姐夫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是一直都很好,还是最近才待阿姐你好的。” 有些男人在外面干了坏事,总是心虚的,因为这点心虚回来会加倍对妻子好,只是再好,也不过是欺骗伪装,一旦撕下这层外衣,便会露出可怕的真面目。 孟九安奇怪的看着她:“黛黛你为什么会这样问?你姐夫一向待我很好,只是......” 只是最近待她特别特别的好,尤其是昨儿晚上,破天慌第一次在婆母责骂她时,敢出言维护她了,虽然最后还是被婆母骂了个狗血喷头,但她还是觉得很感动,他有维护她的心,就足够了。 “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你姐夫是至孝之人,对婆母言听计从,不过这原也是身为人子该做的事情,婆母虽然严厉了一些,待我还是好的。”说着,她满脸幸福的摸了摸肚子,“待孩子生下来后,阿姐的日子还会更好的,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真的,黛黛,你不必为我担心。” “......” 更好? 不,阿姐,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差点脱口说出前世之事,可是又清楚这个诡异的事情恐怕无法令阿姐相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唇角牵起一缕苦笑,正要说什么,忽然白岑面带焦急的走了进来:“姑娘,不好了,薄姑娘肚子疼的厉害,这会子在床上打滚呢。” 孟九安一惊:“什么,薄姑娘肚子疼,先前我去瞧她时,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怎么回事?” 孟九思疑惑道:“什么薄姑娘,哪里来的薄姑娘?” “昨儿晚上我救回来的一位姑娘,黛黛,你且在这里先坐着,我去瞧瞧就回。” 孟九思陡然就想起曹鸿煊在外面的女人,觉得这位薄姑娘出现的十分奇怪,连忙道:“我随阿姐一起去看看。” 她派人查过曹鸿煊,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整日在府里都不出门,她实在没查出什么来,逼不得已才来到他府上,想借机查探查探,没想到突然多了一位薄姑娘,她不得不怀疑,这位薄姑娘跟曹鸿煊有关。 铁妞和孟怀璋听闻有事,也想跟去,后来一听是位无关紧要的薄姑娘就打消了念头,而且孟怀璋到底是男人,见一个陌生女子也不合适。 孟九思带着绿桑青娥一起,随着孟九安的步伐一路过去,很快就到了薄姑娘所住的屋子,还未进屋,就听到她痛苦的哀哭声。 “痛,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二人刚要进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惶的喝声:“慢着,安儿!” 孟九安转过头,一脸疑惑的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曹鸿煊:“鸿煊,你怎么会来这里?” 曹鸿煊眼睛里闪过一丝心虚,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有些结巴道:“母......母亲突感不适,要找你过去,我听丫头说你来蝶轩了,所以便......便找了过来。” 孟九思本来只是怀疑,这下见曹鸿煊这般紧张心虚的模样,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冷笑着抢在孟九安前头道:“姐夫这话我听不太懂,伯母突感不适,找大夫就行了,为何要让我阿姐去?” 都说做贼心虚,看来这薄姑娘的确有问题。 “这......这......” 曹鸿煊更紧张了,手掌心里全是冷汗,微微垂下眼睑有些不敢看孟九思带着审视的眼睛。 孟九安心里奇怪归奇怪,还是为他解围道:“黛黛,你莫怪你姐夫,婆婆病了,我自然该去看看。” 她这婆婆三天倒有两天半突感不适,她也习惯了,见自家夫君急成这样,心下不忍,又看向曹鸿煊道,“鸿煊,薄姑娘肚子疼的厉害,我先去看看薄姑娘......” 曹鸿煊急着打断她道:“安儿,你怎么不分轻重呢,薄姑娘不过是一个外人,母亲那里才最重要,你放心,薄姑娘那里我自然会安排大夫的。” 孟九安稍稍犹豫,最后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过去。” “阿姐,没事的,薄姑娘这里有我。”孟九思说话时,眼神冷冷的看了曹鸿煊一眼,吓得曹鸿煊打了一个冷战。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双手拇指不停的摩擦着食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黛黛你是来我府上做客的,怎好麻烦你,府里自有丫头照......照顾。” “无事,阿姐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自然要照顾好。” 孟九思不再理她,说完,转身就朝屋内走去。 “黛——” 曹鸿煊急得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又怕再追过去反倒露了马脚,吓得又收住了口。 “鸿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孟九安微蹙着眉头朝着他盈盈走去,看到他满头满脸的汗,更觉疑惑,又道,“黛黛又不是外人,有她照顾薄姑娘我也放心些。” “可是......” “可是什么?” “......哦,没......没什么,你快去母亲那里吧。” “那你呢?不去吗?” “我......我自然也要一起去的。” 虽然孟九安是个柔顺温和的性子,但她其实也是敏感的,她隐隐的觉得曹鸿煊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正想问他,却看到他回头朝着屋子看了一眼,她心中一跳。 不,不会的。 他当着爹爹的面立下那样的毒誓,他不会的,她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夫君呢? 从她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决定要相信他,一生一世做好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相携白首。 ...... 另一边。 孟九思刚踏进屋,一片不知名的落花随风卷入屋内,安安静静的落在她脚下,她一不小心踏上去,将落花踩踏成泥。 她没有管这些落花,只是静静的朝着屋内走去,耳边还时不时传来薄姑娘痛苦的呻吟声,当绿桑掀开门帘时,她朝里一看,就看到一抹绿色身影痛苦的蜷缩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不停的翻滚。 她走了一些,轻轻唤了一声:“薄姑娘......” 薄姑娘一听是个陌生的声音,顿时愣了一下,不过背对着孟九思,孟九思也没瞧出她的脸色,又问了一声:“薄姑娘,你怎么样了?” “痛,我肚子好痛,救命......救救我......” 薄姑娘一边唤痛,一边翻转过来,她整个人就好像被水洗过一般,全都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孟九思实在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她却透过发丝空隙清楚的看见了孟九思,当时就是一愣,随即眼睛里似有一道疑惑的光闪过。 孟九安的美貌她已经见过,可是眼前这位女子比起孟九安来竟丝毫不让,而且她又比孟九安多了一份惊人的美艳,必是孟九安的妹妹孟九思无疑。 可是这个孟九思瞧上去为何有些熟悉,倒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像她这样的人如何能见到定远将军府的姑娘,不过听闻孟九思曾被拍花子拍走,流落街头好几年。 她是...... 她蓦然一惊,整个人顿时呆住了,一双眼睛透过发丝紧紧的打量着她,甚至忘了叫疼。 孟九思见她突然不动了,连忙走到她床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薄姑娘,你怎么了?” 薄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继续痛苦的叫疼。 绿桑面带忧色道:“姑娘,我瞧这位姑娘真病的不轻,也不知太医什么时候到。” “白岑说,刚刚就去叫了太医,应该快到了。”青娥又道。 “不......不要请太医,不要......” 薄姑娘突然变得惊慌起来,心中暗想,如果孟九思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人,那她今日在她面前还有何脸面。 不,只是眉眼有些相似,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当初的胭脂现在生得什么模样,怎可能这么巧?孟九安的妹妹就是胭脂,一定是她疑心生暗鬼,胡思乱想的。 而且就算是胭脂,也不能阻了她的路。 她已经怀了孩子,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迫切的想要入曹府正式成为曹鸿煊的妾室,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 当然,如果能成为他的正妻那自然更好,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至少目前不可能。 曹鸿煊的妻子可是大名鼎鼎的长平双姝之一孟九安,又是定远将军府的嫡长女,想起这个,她心里就不平,同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么孟九安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成为定远将军的女儿,可她却四处流浪,受尽欺侮,好不容易才挣出这番光景,她不能有丝毫的退缩。 曹郎推三阻四,天天答应她让她入府,可是从来不付诸行动,现在连她的面都不肯见了,她也是被逼急了,才设计让孟九安救她回府。 既然曹郎不做,那就由她来做好了,今日她是装的,她就是故意让孟九安知道,她怀了身孕,怀了曹鸿煊的孩子,她就不信孟九安会善妒到将她母子逐出曹府。 女子善妒可是犯了七出之条。 不想来的不是孟九安,应该是孟九安的妹妹孟九思,否则哪里还能有比孟九安还美的女子,准确的说,是妖,这个孟九思就是个妖精,像胭脂一样,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却散发着一股魅人的妖气。 那时,她对胭脂是极羡慕极嫉妒的,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和胭脂换一副容貌就好了,哪怕不能换容貌,也一定要活得比胭脂漂亮,否则,她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她,就连海棠也是多对胭脂照顾一点。 如果胭脂是孟九思,那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千金,可她混到今天连个姨娘都没有挣上,还需要耍这样拙劣的伎俩才入得曹府,被胭脂知道了,岂不要笑话死她,恨死她。 不,胭脂不可能是孟九思,许是她认错了,胭脂怎么可能恰好就是孟九安的妹妹,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想到这里,她忽然改了口:“快请太医来,救命,救救我......” 她的前后变化让孟九思更觉得奇怪,是极度痛苦之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还是另有隐情? 如果她真是曹鸿煊在外面的女人,那她现在应该已有怀有身孕了,难道她刚才在害怕她怀孕的事暴露了,还是她就是故意要让阿姐知道的,因为来的不是阿姐,她又犹豫了? 这些,她不得而知,只淡淡安慰她道:“姑娘你放心,太医一会就来。” “谢......谢......你。”说话时,像是从牙齿里咬出来,一字一字极其用力。 原以为太医真的一会儿就到,不知为什么太医迟迟没来,孟九思只安静的坐在那里等,薄姑娘有些耐不住了,装也是需要力气的,她喊了这么久嗓子都喊哑了,只剩下呻吟声。 “绿桑,你去问问白岑到底怎么回事?” “是。” 绿桑刚出屋,迎面就撞见白岑,白岑急急问道:“绿桑,薄姑娘怎么样了?” “我刚正要去找你,这太医怎么还没来?” “还不是大太太,说这里也痛,那里也痛,太医正忙着为她诊治呢。” 孟九思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若有所思试探道:“看来太医一时半会不能前来了,薄姑娘疼成这样怎受得住,我这里一味止疼药,可让薄姑娘减轻疼痛,不如......” 164摊牌 “不......我不要吃什么......止疼药。” 薄姑娘被发遮了大半的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瞪大眼睛惊恐的看向孟九思。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进入曹府唯一的筹码,她怎么可能让他出事,谁知道这止疼药对孩子有没有伤害。 孟九思见她如此反对,只得无奈摇头:“既然薄姑娘如此坚持,我也不好强求。” 这时,白岑进来了,孟九思看向白岑道,“白岑,我瞧薄姑娘像是得了绞肠沙,这种病极其凶险,耽搁不得,这样吧,你去回禀阿姐一声,我这就将薄姑娘带走,我记得离你们府上不远有一家医錧......” 不待她说完,薄姑娘急道:“不,我不要出府,我......我走不了路。” 她好不容易才入府,一旦出去再想进来就艰难了,何况若被孟九思带到医錧,被大夫一诊治知道她怀孕的事,孟九思焉能不怀疑? 为了维护自己的姐姐,还不知她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害自己,她绝对不能出去。 孟九思淡淡一笑:“薄姑娘不用担心,怎么可能让你走路,我府上有马车。” “不,我不出去,不出去......” 薄姑娘有些慌乱了。 孟九思见她一再推三阻四,若真有急症怎么可能还敢在这里耽搁时间,曹府大太太分明就是故意不让太医来的,她冷冷笑了一声:“薄姑娘恐怕得的不是什么急症吧?” “......我......我又不是太医,我怎知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病?”孟九思笑意更冷,“恐怕也不是病。” 白岑不明所以的看着孟九思,绿桑和青娥却明白了,她们本就觉得这位薄姑娘有些可疑,现在见她这样的情形就更加怀疑了,这薄姑娘十之八九就是姑爷在外面的女人。 “你......你什么意思?”薄姑娘明显有些慌了。 孟九思干脆开门见山:“其实你早就认识我姐夫,不是吗?” 白岑听到这里,更觉得疑惑重重,三姑娘为何要这样问,难道这位薄姑娘是?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不敢随便插话,只安静的待在一旁听着。 “......我怎么......会认识你姐夫?” 薄姑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干脆就直接摊牌,太医为什么迟迟不来,是那个老妖婆搞的鬼,还是煊郎故意不叫太医来的? 想来煊郎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他会不会愤怒的派人将她无声无息的弄出府? 男人对你好的时候可以千依百顺,若他厌倦了你,也可以在瞬间翻脸无情,她经历过那么多男人,岂能不知道男人的坏? 将她弄出府还算轻的,若心生歹念要害她性命怎么办? 不,不会的,煊郎是个软心肠的读书人,她早已拿捏住了他,他不会对她这么狠的,正因为笃定他的心性,她才敢破釜沉舟这样做,眼看着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她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可是老妖婆却是个毒辣之人,像她那样的恶毒老太婆为了维护自己儿子的名声,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她必须速战速决,省得夜长梦多。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惊的心咚咚乱跳,就在这时,她听到孟九思轻轻叹了一声:“唉——我已经给了薄姑娘机会,看来薄姑娘不愿坦白呀,这样也好,省得你留在府里祸害我阿姐,白岑,赶紧命人将她带出去!” 这位薄姑娘心虚惊慌的反应已映证了一切,她就是曹鸿煊在外面的女人。 “是,三姑娘!”白岑愤怒的盯了一眼薄姑娘。 “不,不要——”薄姑娘没想到孟九思这么狠,竟这样对待一个病人,若孟九安有她一半狠,她也另做打算了。 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她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一急,她便爬了起来。 “咦?”绿桑气愤的冷笑一声,“刚刚薄姑娘还疼的要死要活的,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青娥也很不耻薄姑娘的为人:“这还用说,刚才明明是装的。” 白岑这才问道:“绿桑,青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绿桑正要将真相告诉她,忽然听薄姑娘冷冷笑了一声,坐在那里慢慢拂开了遮挡在脸上的湿发,咬着牙紧紧盯着孟九思:“对,我就是装的,我肚子已经有了煊郎的孩子,我是故意要太医过来为我诊断的,可惜来的不是孟九安,而是你。” 此话一出,白岑已经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大姑娘怀了身孕,姑爷却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怀孕了,若让大姑娘知道这件事,那她如何能够接受? 大姑娘明明已经放下过去的一切,要好好跟姑爷过日子,哪怕婆母严苛,小姑子整日刁难,为了姑爷她也一样默默承受着,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也不给她回去向将军大人告状,她是真的拿他当夫君呀,终身可依靠的夫君。 虽然刚刚从孟九思问的话里已经觉察出这位薄姑娘和姑爷之间似乎不简单,但亲耳听她这样说,白岑一下子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愤怒的伸手指着她:“你胡说,我家姑爷只爱我家姑娘一人,怎么可能会和你有孩子?!” 薄姑娘又缕了一下头发,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不过是孟九安身边的一个丫头,这么激动作甚,事实就是如此,不信你将曹鸿煊叫过来对质,我肚子里怀的就是曹家的种,当然......” 她竟又笑了一声,笑容有些得意,摸摸还很平坦的小腹道,“你能将你主子叫来更好,毕竟我肚子的孩子也要唤她一声嫡母。” “你——”白岑愤怒的无以复加,“我家姑娘救了你,你却这样待她,简直恩将仇报,太不知廉耻了,我知道了,这根本就是你处心积虑设的一个套!” “是又怎样......”说着,她得意的眼神暗淡下去,暗到黑不见底,如无底的深潭,“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这样了,我相信孟九安不会善妒到连一个怀了他曹家血脉的孤女都容不下吧,况且男人三妻四妾本是......” 孟九思打量她许久,她生的不是十分美貌,眉毛微微向下搭着,显得人有些苦相,这样微微向下耷拉的眉毛她好像在谁的脸上见过,只是记忆模糊,她想不起来了。 也正因为这种苦相,又添了一种可怜之态,眼睛倒是水汪汪的,只是汪着的水不是那么清澈,带着风尘之色,鼻梁微平,上面还散落着几点雀斑,这样的女子根本无法和阿姐相比。 可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哪怕娶个天仙在家也没用,日子久了,再美的天仙也会变成一粒平平无奇的白米饭,若娶不到,那天仙或许还能成为他心上永远的白月光。 很显然,曹鸿煊就是这样得陇望蜀的男人。 对于阿姐来说,这位薄姑娘的出现就是残酷的现实,足以令她痛苦,但对于她来说,薄姑娘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个契机,让阿姐离开曹鸿煊的契机。 可是阿姐现在怀着娇娇,若突然得到这样的消息,她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不要说阿姐,连白岑一下子都受不了,她有些犹豫了,同时也很后怕。 若她今日不过来,这位姓薄的姑娘就会将这丑陋不堪的现实赤果果的撕开来给阿姐看,她又是个有心计有野心的女人,再趁机用言语一激,阿姐很有可能再动胎气。 她可怜又可爱的娇娇,前世死的那样凄惨,今生她想和阿姐一起好好爱她护她,她不能再让她出事。 从前,她一直以为阿姐是个柔弱甚至是懦弱的女子,直到阿姐和袁阆一起来救她,跟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她才知道原来阿姐是个内心很坚强的女子,只要她想个法子好好跟她说,她应该能够挺过去。 只是这应该是她自己想像的,她不能代替阿姐感受她所感受到的痛苦,所以,她必须要站在阿姐的立场考虑,这件事一定不能莽撞。 她冷冷的打断了她:“对于你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对于我阿姐来说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既然成了亲,都应该对婚姻忠诚,男人没有特权自己三妻四妾,却要要求女人对他忠贞不二。” 她看着,眼眸深处闪着一丝薄姑娘看不懂,却又觉得异常锐利且带着嘲讽的光芒,好像一下子能穿透她的身体,投向她看不到的地方。 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同时又惊愕无比,她实在无法理解她一个姑娘家为何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什么叫男人没有特权三妻四妾,却要要求女人对她忠不二?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身为女人就该大肚,就该容忍,否则岂不成了妒妇了? 不要说普通男人,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皇帝还坐拥后宫三千呢,哪怕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也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难道她孟家姑娘就与别的女人不一样,还是仅有她孟九思与别的女人不一样?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孟九安不会和她一样的想法吧? 不,不会的,孟九安温柔善良,一瞧上去就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否则,她的计谋也不会轻易得逞,孟九思就不同了,她简直就是天生的妖精,还是个怪胎,犀利尖锐,大胆狂放,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言论。 她和孟九安是完全不同的女子。 有她在,恐难以成事,毕竟孟九安身后还有个强大的侯府给她撑腰,而她除了肚子的孩子什么都没有。 正想着,就听到孟九思冰冷而讥诮的声音淡淡响起,“当然,依薄姑娘这样的人品,是不会懂得这些话的,若懂,你便不会不知廉耻的插足别人的婚姻,还是在我阿姐怀孕的时候,又或者,薄姑娘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所以才自轻自贱至此。” 她声音虽淡,话说却像一把厉刀,几乎将薄姑娘剥皮拆骨,她又羞又愤,挣的苍白的脸上一阵通红,同时,她的双手局促的拧着衣角,一双眼狼狈而愤恨的孟九思。 “不管你说什么,反正事已至此,你总不能杀了我和我的孩子吧?” “如果你敢伤害我阿姐分毫,我有几百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她的声音骤然凌厉,“在我没有允许你开口说话之前,绝不允你透露半个字给我阿姐听!” “孟九思,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曹家,不是你孟家!”她冷哼一声,似乎又磨了磨牙,“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你也太瞧得上自己了,你不要忘了,我肚子怀里的是曹家......” “呵呵......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不需要再强调给我听,你管你怀的是哪家的血脉,只要你敢伤害我阿姐,我便让你付出百倍代价,当然......”她轻轻笑了一声,“你也有选择不听的权利,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动,我便敢让你从此以后再无翻身之日。” “......” “你以为曹鸿煊真的在乎你?他若真在乎你,何以你怀了身孕,他都不肯让你入府,还需要你自己费尽心计的爬进来!” “......” “他若真的在乎你,何以你疼成这样,他却故意拖着太医不敢让太医来给你瞧病?” “......” 薄姑娘想说什么,嘴唇抖了一下,却是找不到一个字来驳斥她,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她拧住衣角的手,一寸寸握紧,只握得指甲似要在掌心里崩裂开来。 “我劝薄姑娘你还是醒醒吧,说不定我一走,曹鸿煊就会将你悄悄处置了。” “......” 薄姑娘浑身已渗出了冷汗,心也跳的厉害。 不是这样的,早在她计划好一切的时候,她想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孟九思起身慢慢走到床边,站在那里俯视着她:“像曹家这样的人家最讲究脸面,怎么可能能传出未婚生子的丑闻,薄姑娘,除了听话,你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 “......” 薄姑娘看着她,眼睛里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惊恐,有畏惧,有犹豫,有不甘...... 165你就是胭脂,是吗 薄姑娘就这样看她,沉默了好长一会儿,内心似乎挣扎的厉害,嘴唇紧紧咬着,咬着渗出了血,她也没有什么痛感,好半晌,她才冷笑一声:“难道我听话,孟姑娘就会放过我了,你应该知道,在我和煊郎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伤害到你阿姐了。”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说完,孟九思不再看她,转头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白岑,吩咐道,“白岑,你派人好好守住这间屋子,一旦有什么消息,你速派人通知我,先不要再惊动我阿姐。” “是,三姑娘。” “绿桑,青娥,我们走!” “孟——”就在孟九思转身的时候,深感自己忽然掉进了一个无形大坑的薄姑娘情急之下想叫住她,刚说了一个字,她试探性的又转口唤了一声,“胭脂......” 她越瞧越觉得孟九思像胭脂,有些人再长大,小时候的脸模子不怎么变,孟九思俨然就是胭脂长大后该有的模样。 而有些人,长大后就变了许多,变化到你甚至以为和小时候不是同一个人,有道女大十八变也有这样的道理。 就在刚才,她还不希望让胭脂看到她现在的境况,现在已然改了主意,若她真是胭脂,说不定还能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助她一把,即使不能助她,也不会赶净杀绝。 尽管从今往后,她会在胭脂面前抬不起头来,但此一时,彼一时,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能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爹,她已然顾不得了。 听到这声呼唤,孟九思蓦然一怔,脑海里有些画面像流星般从脑海里划过,她转过头深深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绿桑和青娥也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即使没有回答,她这样的反应也让百合知道她的试探成了真,她真的就是胭脂,一时间,心里不知该觉得羞恨还是该觉得庆幸,只默默的流下心酸不已的眼泪。 “你就是胭脂,是吗?”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不确定性,心里却已经无比肯定了。 “是。” 孟九思的表情有些冷,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种故人相见,相拥而泣的场面,她一时间有些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去。 也是,人家已经成了侯府千金,而她呢?她又算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孟九思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是百合?” 她的脸色,她说话的语调像钢针似的好像要将她刺穿,尤其是她一双如雪般的眼睛,盯着你时,会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想逃走,却又逃无可逃。 她知道,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胭脂了,而她却还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百合,现在,她在她面前就像蝼蚁一般渺小,可是曾经她们明明是一样的人。 她声音颤抖却又透着一股不甘的凉意:“是,我是百合,没想到过去的胭脂竟是侯府千金。” “我也没想到,过去的百合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她心里未尝不觉得惋惜,可是小时的那一段情谊哪及得上她和阿姐的姐妹亲情,再说,她和百合之间远不像和海棠那样亲密,海棠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她们,那时她就是她们的依靠,而百合和她相处的时间也短些,但说没有情谊也是假的,到底她们曾相依为命过。 她是个可怜的人,可是再可怜,也不能成为她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伤害别人的理由,伤害的还是她的阿姐。 “是啊!”百合无比凄涩的冷笑了一声,“如今你是千金大小姐了,自然不会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好好活着有多艰难......” 说着,只觉得心酸,酸的眼泪又要流了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控制住不要让眼泪掉下来,又轻轻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这样自轻自贱吗?当初曹鸿煊和我好的时候,承诺一定会将我接近府来,给我一个姨娘的身份,可是他骗了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所以我只能这样做。” 孟九思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所以为了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可以利用我阿姐的善良,肆无忌惮伤害我阿姐和她肚子的孩子?若来的人是我阿姐,你这样做,可曾想过会给我阿姐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 “说到底,你不过是自私罢了,就算姓曹的承诺过你什么,也不是我阿姐承诺你的,你要找就去找姓曹的去,为什么偏偏来算计我阿姐?我阿姐她有什么错!” “我......” 孟九思的话就像凌厉的钢鞭抽打在百合身上,她是玩弄了心计,也想着要这一激,最好能激得孟九安落了胎,那她肚子的孩子就是曹府长孙,虽然是个庶出,那也是长孙,可是心底深处到底存了那么一丝羞耻之心,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 她涨红着脸色道,“那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做曹鸿煊的妾室有什么错,我并不敢想夺走你阿姐的正妻之位,胭脂......” 她眼睛里露出一丝可怜的哀求。 “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上,你就成全我吧,我保证!”她忽然直挺挺的跪在床上,举起手,竖起三指,“我对天发誓,绝不会心生僭越......” “你不用对天发誓!”孟九思咬了咬下唇打断了她,“若誓言真的管用,这天下的人不知被雷劈死了多少了。” “......” “想当初,姓曹的娶我阿姐时,曾也和你一样指天发誓,说这辈子他只娶阿姐一个女人,爱她护她,守她一世无忧,绝不纳妾,否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可是呢......可是转眼他就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怀了他的孩子,我问你,这誓言有什么用?” “那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办?”百合挺直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了下来,手抚摸肚子哭了出来,红着眼睛盯着孟九思,“是不是逼死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就称心了?” “你抢的又不是我的男人,我要逼死你作甚?” “可煊郎是你阿姐的男人。” “就凭他也配!”孟九思满脸的厌恶,“一个违背诺言,背叛妻子的男人从来都配不上我阿姐,也就你,百合,你还一心一意,废尽心计想要成为他的侍妾。” 百合面色一白,内心深处的那点羞耻像根细线一样缠绕着她的心,勒得她疼痛难忍。 她红着脸道:“成为他的侍妾才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像你......胭脂......” 她突然下了床,慢慢的朝着孟九思走来。 “你是侯府千金,还生得这般美貌无双,有似锦的前程,有大好的男儿等着你去挑选,而我呢?我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煊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觉得我还能放手吗,我若真的放了手,我和孩子怎么活?” 说着,苦笑了两声,笑的眼泪直流。 “说到底,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苦难,你小时候受的苦不过就是短暂的历劫罢了,历完劫,你还做你的千金大小姐,所以,你不会懂得像我这样的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想要活着有多难,所以,我没有选择,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孤苦无依,流落街头,胭脂......” 她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突然砰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你,看在我们一起曾相依为命的份上,放我母子一条生路!” 孟九思心中一痛,想要扶起她,却又不能接受伤害阿姐的人竟然是百合,她僵在那里没有动,半晌,幽幽叹息了一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和你的孩子死,但也不许你用卑劣的手段伤害我阿姐,否则,我绝不饶你!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了。 百合慢慢的站了起来,咬着嘴唇目色复杂的盯向孟九思离开的背影,不同了,她终究和胭脂成了完全不同,天悬地隔的人,她成了匍匐在她脚下可以任她践踏的蝼蚁。 不,她不服气,她一定要为自己和孩子拼出锦绣前程来,她要证明给胭脂看,她不是低贱的蝼蚁,她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不需要再跪在任何人的面前摇尾乞怜。 但,不管怎么拼,论样貌论身份,她终还是输给她了。 ...... 仁辉阁 “好了,你先下去吧,记得,今日我嘴里起了燎泡,不能吃太辣,云吞里少放一点辣油,葱花就不要撒了,还有......” 一个身着古铜色罗绣佩绶花卉图长褙,愈的四十的妇人蹙着眉头,左手捂住左脸,正在絮絮叨叨的交待着。 “我牙也有些痛,只能吃烂烂的东西,你将羊肉汤再炖得烂些,否则我是嚼不动的,羊肉里面八角放少些,多了盖味,生姜和蒜也要捞的干干净净,对了,昨儿你那枸杞芽炒的也太过了,叶子都发黄了,看上去就叫人没有食欲,今儿可得炒得碧绿绿的。” “是。” 身着锦茜色长褙杏黄罗裙的孟九安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圆圆的腹部隆起,许是站的有些累,鼻尖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不过她脸色依旧是柔和安静的,就像风中静立的蕙兰。 孟九安刚要退下,那妇人又道:“且慢。” 孟九安脚步一顿:“母亲还有何事要吩咐?” “这羊肉汤我吃的有些腻了,前些日子去你舅舅家,他家绿豆粉做的极好,你弄些绿豆粉放在羊肉汤也有滋味些,对了,外面的绿豆粉不干净,你需得自己做,将绿豆粉调成糊糊,用漏勺漏成半透明的面鱼儿......” “母亲......”一样恭恭敬敬站在一侧的曹鸿煊有些着急的打断,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心虚,人中上满是汗珠子,像是生了一圈白胡子,他上前一步道,“安儿还怀着身孕,太医说了不宜过于操劳,若母亲喜欢吃,儿子去外面......” “煊儿!”郭氏气得打断,身子一下子坐直了,“难道我还会害自己的孙儿么,如今她胎也坐稳了,就该多做些事,生养时才能顺利,想当初,我怀你和莺莺时什么事不做,怎么就你媳妇娇贵了?” 曹鸿煊忙擦拭了脸上虚汗:“母亲,不是安儿娇贵,实在是......” 孟九安见夫君如此为难,冲着他摇摇头,曹鸿煊还想再说什么,突然郭氏说了一句:“好了,你也忒磨叽了,弄得好像我这做婆婆欺负了自家儿媳似的,我待她还不跟自己女儿一样。”说着,看向孟九安道,“你问问你媳妇,我这做婆婆的待她如何?” 曹鸿煊又抹了一把虚汗,苦兮兮的看向孟九安,孟九安笑了笑,笑容微有苦涩:“母亲待我很好。” 郭氏脸上露出得意:“煊儿,你可听到你媳妇说的了?” 曹鸿煊连连点头:“听到了。” “那你可听清楚了?” “儿子听清楚了。” “好了,九安,你退下吧,我还有话要和煊儿说。” “是。” 孟九安这才得以离开,离开之后郭氏脸色骤然一变,手指指在曹鸿煊的脸上,怒道:“你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竟然将那样一个不三不四,不明不白的女人弄进我们府里来!害得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为你打掩护,真真丢煞人也!” 曹鸿煊刚刚擦掉的冷汗又重新浮了上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脸上又是冷汗涔涔,他摆手极力解释道:“母亲,可不是儿子将那个女人弄进来的,是......是安儿她将她弄进来的!” “若不是你和那下贱的女人有了首尾,她会费尽心机哄了你那个愚蠢的老婆进来,这也就罢了,进来就该安分些!偏妖里妖调的弄出事来,你当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逼你纳她为妾吗?” “......” 曹鸿煊不停的擦拭冷汗。 “告诉你,没门,孟九安肚子里至少怀的是我的孙儿,那个女人还不知是个什么货色,谁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就敢跑到我们曹府来充姨娘了,你叫她哪儿来滚哪儿去,我曹家容不下这样下贱的女人!” 166赶紧去解决那个女人 曹鸿煊的汗越擦越多,连连点头道:“这个儿子知道的,儿子当初娶安儿时曾立下毒誓......” 郭氏听到这句话,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森然怒道:“提起这件事我就来气,有哪家娶媳妇要逼着女婿发毒誓的......” “......” 曹鸿煊嗫嚅着嘴唇,想小声解释一下,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愿意发誓的,当时,他就像害了相思病似的,不要说发毒誓,就是让他去死也是愿意的,现在再想想,那时的确冲动可笑。 原觉得孟九安哪儿哪儿都好,天上有地下无的好,娶回来之后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想了想,他终究没有说一个字,只任凭郭氏继续愤怒的斥骂。 “也就孟秦那个粗鄙的武夫能做得出来,他也不想想,哪个男儿不三妻四妾,怎么到了他家女儿头就不行了,难不成他自己娶一个老婆,就不准别人纳妾了,这是你,一点屁用都有,要换作是我,就是拿刀架到我脖子上,也绝不发誓。” 说着,恨铁不成钢起来,指着他的手开始颤抖。 “你想纳妾母亲根本不会反对,但不是什么香的臭的女人都能往我曹家拉,像那种心计深重,身家不清白的女人,我绝不可能允许她入门,去去去,你立刻将她赶出去,省得叫她玷污了我曹家的地!” “儿子自然是想将她赶走,可是孟九思还在哪里,儿子怕她......” “提起这个孟九思我就来气,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当众羞辱我家小弟,若不是看在她是孟九安妹妹的份上,我连门都不会给她进!” “......” 要不是安儿的妹妹,你以为她会进我曹府的门? 我倒想她能天天住在这里才好,这样的美人即使不能伴在左右,能天天欣赏也是好的。 郭氏哪知道儿子的心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越说越气。 “也就我们曹府大气,不跟她这样没规矩的粗鄙丫头计较,既来了,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她倒好,一来就牙尖嘴利欺负莺儿,这样的野丫头我连见也不想见。” “......” 你不想见她,她还未必想见你呢。 “你一会儿去告诉孟九安,要她妹妹略住一两日就好了,姐妹间再好也不必死住不走......” 曹鸿煊一听,急急道:“母亲,她才刚到,哪有赶人的道理?” 他好不容易才盼到孟九思来,只是来的时间确实有些不巧,偏偏薄绣娘找上门来,也不知道她跟孟九思说什么了。 会不会,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合盘托出了? 想到这里,他浑身已经汗湿了,再一想,但凡孟九思心里有孟九安一点位置,也不会将这样的事告诉她,否则很有可能会惊动胎气,这样的罪责就凭她一个小姑娘担不起。 太医说这一胎像个儿子,他心里还是很重视的,在外祖家让她动了胎气也是不得已之举。 相比于这个未出生的儿子,整个曹家更为重要,孩子掉了可以再生,曹家若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就麻烦了。 其实,除了孟九安,他也不想再和孟家有什么牵扯,因为天狗食日事件,早已对孟秦心生忌惮的皇上怕是想要动手了,只是暂时找不到一个契机而已,在这种敏感时刻,他们曹家该远着点孟秦才好。 可是没有办法,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控制不住自己,就像入了魔似的,自打从南陵外祖回来的那一天,一眼见到孟九思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又像当初爱上孟九安那样,无可自拔的爱上了孟九思。 心里明知当时冲动可笑,他还是再一次又冲动可笑了。 听说她要来,他心内是欢喜的,欢喜的什么都不想顾了。 终于盼到她来了,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两句话,这边母亲就要赶人了,他岂能不急。 “怎么?”都说知儿莫若母,虽然不是亲生的,但郭氏待这个儿子从无二心,跟亲生一样,她自然知道自家儿子的德性,她双眉一拧,惊疑的盯着他,“你不会又犯了傻气,看上妖精似的孟九思了吧?” 曹鸿煊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脸色立马变得通红,急着摇头否认道:“这怎么可能呢,儿子就算再糊涂,也......也不会......喜欢上......安儿的......妹妹......” “瞧你这心虚的样子,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你还敢说你没有对孟九思怀了别的心思,我告诉你,孟九安肚子里怀的可是我的孙儿,你若再将孟九思弄上手,闹出事来,我唯你是问!” 她虽然不喜欢孟九安,但不得不承认,孟九安的确是个好儿媳妇,温柔和顺,恭敬有礼,还做的一手好菜,服侍的她妥妥当当的,就是贴身丫头也没她这么周全。 曹鸿煊苦笑了一声:“母亲说的好像我喜欢孟九思,人家就愿意跟我似的,她长得那样美......”眼睛里涌起一丝莫可名状的向望痴迷之态,同时又有些失意,“又是侯府千金,怎可能会看上......” 郭氏不以为然的打断:“我们曹府哪里差了,你又哪里差了,那孟九思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薛家退了婚的女子。” “......” “还有她的那位好妹妹孟婉仪,简直不能提,提起来都觉得脏了我的嘴,像孟九思这样的姑娘,有哪个好人家会要她,如果我们曹家肯接纳她,她就是做梦也要笑醒了,不过,就算她现在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孟九安虽不好,但也比这个孟九思强了几百倍,这个孟九思就跟......” 她又想到了郭子灿,心中恨意重重,声音变得尖锐而刻毒,“和你鬼混的姓薄的女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曹鸿苦笑更甚,眨巴着眼睛看着郭氏,十分不明白她这份爆棚的自信心哪来的。 还有,孟九思怎么可能跟薄绣娘一样,且不说二人的身份天差万别,单论样貌,不知比绣娘在上多少。 绣娘虽然动人之处,但充其量只能算是楚楚可怜,而孟九思却是倾国倾城的绝顶美人儿,依他的眼光比孟九安还要美几分。 “好了,好了,你赶紧去给我解决了那个姓薄的女人!”郭氏不耐烦的摆摆手,“省得站在这里碍我的眼!” “......” 明明是你让我留下来的,这会子又嫌我碍眼? 唉—— 大约是做姑娘时被宠坏了,他的母亲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而且挑剔无比,不仅对媳妇挑剔,对他这个儿子也很挑剔,也就对莺莺和顺一些。 也是,谁叫他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呢,他的母亲原是侧夫人,是嫡母的亲表妹,他也没见过娘,因为娘一生下他就难产死了,他一直养在嫡母的名下,嫡母对他也还算吧! 像她这样一个刻薄强势的人,能对他这样,已经算得上很不错了,所以他才对她言听计从,并不敢得罪半分。 ...... 到了下午时分,孟九安终于空闲下来,满怀着欠疚之心带着孟九思,铁妞,孟怀璋三人逛园子。 铁妞和孟怀璋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听见园子里有蟋蟀的叫声,孟怀璋便缠着铁妞一起去捉蟋蟀了,孟九安和孟九思就坐在湖面凉亭里,湖风轻轻吹来,甚是凉爽惬意。 孟九安笑看着铁妞和孟怀璋离开方向,又转头仔细端祥了孟九思几眼,只看得孟九思心生奇怪:“好好的,阿姐你一直盯着我瞧做什么?” 孟九安笑道:“原先还不觉得多像,现在越瞧越觉得你和九歌长得像,就像亲姐妹似的。” “哦?”孟九思两眼一弯,“看来阿姐和文熹看人的眼光差不多,都觉得九歌和我生得像,只是我自己却看不大出来,不过,我倒真希望九歌是我亲妹妹,而不是......” 她叹息一声,没再往下说。 孟九安看出了她的心思,心中自是疼惜,伸手将孟九思揽入怀里,手在她柔密的发上轻轻摩挲着,柔柔道:“阿姐知道这些年黛黛你吃了许多苦,原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阿姐了,没想到阿姐还能有这样的福气,能得到黛黛你的原谅,仪妹妹她......” 她想劝她,孟婉仪也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爹爹一定希望姐妹和睦,看在爹爹的份上,如果可以,试着原谅孟婉仪。 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没有经历过黛黛所受的苦,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劝黛黛宽容大肚,这和那些打着道德旗号,将所谓的宽容大肚强压给别人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心疼的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再往下说 孟九思幸福的依在她怀里,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暖暖的,甜甜的,香香的味道,就像是春日里悄悄绽放的兰花,好闻却又不袭人,丝丝缕缕,萦入鼻端,让她整个人连同整颗心都跟着温暖起来。 原来阿姐的怀抱这样好闻,这样温暖,就像小时候她抱着她时一样,从来没改变过,前世变得是她自己。 她知道阿姐想说什么,后来又为什么没说。 她就孩子般就往她身上蹭了蹭:“我能拥有阿姐才是福气,过去都是我不懂事误会了你,可是孟婉仪不同,我对她没有任何误会,所以谈不上原谅。”说完,她忽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阿姐,如果有一天姐夫违背了诺言,你会原谅他吗?” 孟九安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黛黛你为何要这样问?” “我只是想打个比方而已,阿姐......你真的很在乎很在乎姐夫吗?” “她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当然在乎他。” “比在乎我还要在乎他吗?”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觉得心中痛涩难言,只能先作出一副吃醋争宠的样子。 “黛黛你这是怎么了?”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抬起右手替她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又疑惑的问道,“是不是你姐夫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你了?” “对,他抢走了我的阿姐,还让阿姐在乎他比在乎我多,我不喜欢这样的姐夫。” “傻黛黛,这怎么好比较,一个是夫妻之情,一个是姐妹之情,都是一样的重要,当然......”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若非要做个比较,还是我的黛黛最重要。” 孟九思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笑容,可心情却是沉重的,她慢慢伸手轻柔的摸向她的肚子,眼里无限温柔:“阿姐,你说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孟九安温柔笑道:“太医诊了脉象,说像个男孩,其实不管男孩女孩我都一样喜欢,只是婆婆和夫君更喜欢男孩。” “可以想见,你婆婆和姐夫都是重男轻女之人。” 还不是一般的重男轻女,是极度重男轻女,前世,娇娇一生下来郭氏和曹鸿煊就百般嫌弃,所以曹鸿煊后来还是违背了誓言纳了妾,她不知道那个妾是不是百合,反正那位妾室入府不久就诞下一位男孩,从此后,整座曹府除了阿姐就更没有人真心心疼娇娇了。 她一下子握紧了孟九安的手,言之切切道,“阿姐,你都怀了身孕了,你婆婆还指使你做这做那,实在太过分了,要不你跟我回府,我保证将阿姐和阿姐肚子里的小宝宝照顾的好好的。” “黛黛,你又说什么傻话?”孟九安只觉得今日孟九思情绪有些不对,心中更加疑惑,“身为媳妇,孝顺婆婆本也是份内之事......” 孟九思打断道:“是份内之事,但身为婆婆也不能做得太过,阿姐,你就是脾性太好了,我从来没见过哪家婆婆指使怀孕的儿媳妇一天到晚做这做那的,阿姐......”她摇了摇她的胳膊,“你就跟我回家嘛,不要再待在曹家做个受气包了,如果让爹爹知道,他也会心疼的。” 孟九安无奈的笑道:“我的好黛黛,我知道你是为我报不平,其实我很好,真的,黛黛,你不必为阿姐担心,而且你姐夫一向待我和睦......” 提起曹鸿煊,孟九思一肚子气,她也不敢直接说百合的事,只问道:“你说姐夫待你好,那在南陵时,阿姐你怎会动了胎气?” 167争吵 “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下。” “那阿姐是怎样滑的?” “当时有个丫头不小心打翻了酥酪,我不小心踩了上去,幸好当时白岑扶住了我。” “许是真的只是个意外,又许是......” “又许是什么?” “阿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你应该知道曹家对我们孟家的态度一直都很疏远,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要疏远我们府上吗?” “这个我知道一些,本朝文官和武官素来不睦,而婆婆的父亲郭尚书一直与爹爹不和,所以连婆婆也不待见我们孟府。” 当年夫君为了娶她,差点连性命都丢了,正是因为他以命相胁,公婆才肯松口,答应让她过门,那时候,她其实是被夫君感动了,喜欢她的男人是很多,她也有两情相悦的男子,可是到最后呢? 为了权势,为了地位,宋宸枫终究还是抛弃了她,当时,她以为自己几乎要跟随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死了,可是后来她活了过来,活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为情所困不值得。 现在想起这件事,心中还会说觉得刺痛,但也没那么痛了,她相信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切都会变淡的,直到淡而不见。 婚后,她和夫君的关系虽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美好,但她每每想起当初夫君为她所做的一切便释然了。 正想着,又听孟九思道:“这是其中一点,更重要的是,他们想避祸。” 孟九安凝起眉头,不解道:“避祸?” “嗯。” 孟九思点头道,将声音压得更低。 “自古君王忌惮武将功高震主,而本朝更甚,不管是郭家还是曹家都深谙这样的道理,所以他们根本不敢和我们孟府走近,不但不会走近,还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这次爹爹凯旋归来,立下赫然功勋,表面上看去赫赫扬扬,实则已引起了皇上更深的忌惮,阿姐你想想,在爹爹刚刚凯旋归来时姐夫还敢来我家吗?他不敢来,但身为女婿又不得不来,所以......” 孟九安已然明白了,她的心重重一落,脸色再度变得苍白:“不,不会的,你姐夫他不会这样做的,而且后来他不还是去了我们家吗?” “阿姐你才刚坐下多久,曹府就派人来催了,可见......” “不,黛黛,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你姐夫怎么可能拿自己的亲骨肉开玩笑呢。” “......” 他不仅敢,前世,为了自己能够活命,他还将娇娇交给了李录,就这样可怜的娇娇成了李录手中逼迫阿姐出现的人质,后来还惨死在李录的手上。 他哪里在乎过娇娇的生死,他根本不配做娇娇的父亲,阿姐的夫君。 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跟阿姐说?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已渐渐变凉,她心疼道:“阿姐,我确实是在猜想,可是......” 前世之事,她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哪怕是爹爹她也没说过,可是现在,她不知道阿姐会不会相信她。 如果她信了,那她一定会为了保护娇娇离开曹鸿煊。 如果她不信,那她就是相信曹鸿煊的,只要不让百合出现在她面前,她依旧可以被蒙蔽着过自己的日子。 “哈哈......阿姐,黛黛,你们瞧你们瞧,我终于捉到一只最最厉害的蟋蟀啦!” 就在孟九思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将前世之事告诉阿姐,孟怀璋兴奋的从一颗大树后头跑了过来。 铁妞跟着他一起走了过来,笑嘻嘻道:“那到时侯我们找文熹和阿愿斗蟋蟀去,保准能斗赢文熹,煞煞她的威风。” “对对对......”孟怀璋更加激动,像捧着珍宝似的捧着装蟋蟀的小陶罐,“明儿我就找文熹和阿愿去!” 说话间,他人已经跑到了孟九安和孟九思面前,将小陶罐一打开,激动道:“阿姐,黛黛,你们瞧瞧,今日我捉到的这只蟋蟀怎么样?” 二人双双点头笑道:“看上去很威猛很厉害的样子。” “那阿姐,黛黛,明儿我们就入宫去找文熹和阿愿好不好?” 孟九安起身替他擦了擦汗,笑道:“皇宫哪里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你和九歌一起玩,有机会再入宫。” “不行不行,我明儿就要去见文熹和阿愿。”孟怀璋头直摇,请求的摇了摇孟九安的胳膊,“阿姐,明天去,我们明天就去嘛!” 孟九思无奈的摇摇头,笑道:“阿姐肚子里都有小宝宝了,哪还能到处走,你不要再摇阿姐了,宝宝都被你摇晕了。” “是哦,阿姐有小宝宝了,不能劳累。”说着,他双手合十,对着孟九安的肚子作揖道,“宝宝,对不起哦,我是你大舅舅,你一定不会生大舅舅的气吧。” 铁妞扑哧一笑:“大哥,你可真有意思,好像宝宝能听到似的。” 孟怀璋作完揖,一本正经的看向铁妞道:“九歌,你不懂,宝宝肯定能听到的,阿姐不能去,那明儿你......”说着,又看向孟九思,“和黛黛一起去宫里找文熹和阿愿。” 铁妞眨巴着眼睛,笑问道:“你到底是想见文熹还是阿愿呀?” 孟怀璋脸上红了一下,挠挠脑袋道:“那个文熹那么霸道,要不看在她曾在明辉兄府上替黛黛出头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她呢,我主要是想阿愿了......呵呵......想阿愿。” “那这个是什么呀?”铁妞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双手往大家面前一展,“我刚刚在地上捡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孟九思和孟九安定眼一看,是朵造型很别致,做工精巧的鹅黄绢花,孟九思见文熹戴过,孟九安却没见过。 孟怀璋顿时涨得满面通红,一把从铁妞手里夺过绢花,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是......是谁的,我......捡......捡的......” 说着,红着脸就跑了。 铁妞笑对着他仓惶落跑的背影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害羞嘛,喜欢的话就要去争取!” 孟怀璋一听,跑的更快了,就差插上两只翅膀飞走了。 孟九安满眼柔光的叹息道:“原来怀璋都长大了。” “是呀,大哥已经不是孩子了。” 孟九思也心有所感,同时又觉得有些惆怅。 且不说文熹喜欢的人是薛朝,就算她不喜欢薛朝,喜欢上大哥,想来皇上也不可能会同意。 大哥的病还能治好吗,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如果长大了,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快乐了。 毕竟简单的人才容易获得快乐。 “哎呀!”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然后就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你个傻子跑什么跑,想撞死我啊!” 孟九安一听是曹莺莺的声音,脸色一变连忙急步走了过来,铁妞和孟九思生怕她动了胎气,二人扶住了她。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曹莺莺也没撞的怎么样,很快就被丫头扶了起来,她一时气不过,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指着孟怀璋的鼻子骂道:“你还敢说你不是有意的,哪有人上门作客跟个疯子似的到处乱跑的,一点规矩一点家教都没有,跟那个孟九思一样的臭德行!” 孟怀璋满脸气愤道:“我不准你骂我家黛黛,我家黛黛是这个世上最懂规矩最有家教的女孩子,不像你,长得就是一副尖嘴猴腮,没有规矩没有家教的样子!” 骂他可以,绝不可以骂他的家人。 “你——”曹莺莺气得柳眉一竖,瞧见孟九安走过来,她立马愤怒的盯着孟九安道,“嫂子,你听听你兄弟说的什么话,也是......”她冷笑一声,满眼的瞧不起,“一个粗鄙的武官之家能有什么家教,更不要说你兄弟还是个傻子,根本听不懂人话!” “莺莺,你——”纵使孟九安再有涵养,对曹莺莺再迁就忍让,此刻也不由的动怒了,“我孟家家教如何还无需你来说,我家阿弟是最有礼的人,他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是你咄咄逼人,口出恶言!” 曹莺莺气的几乎要跳脚了:“大嫂,你这说的什么话......” 孟九思冷声打断道:“人话,也是,像曹姑娘你这样的是听不懂人话的。” “姐姐说的对,有些人虽然披着一副人皮,却根本不是人。” 铁妞本来还是有些后悔刚刚不该打趣大哥,才让他害臊的跑了,不小心撞到曹莺莺,想过来一起道个歉,结果可倒好,这曹莺莺说话竟然如此不留余地,丝毫都没有将阿姐当成大嫂看待。 若她心里对这个嫂子存了一份尊敬,怎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阿姐在曹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还有阿姐的那位婆婆,哪有媳妇怀了身孕还当牛马一样使唤的,她们来了大半天,阿姐就忙了大半天,难道偌大的一个曹府缺丫头么,非要阿姐亲自弄好吃好喝的给她。 最可恶的就是阿姐的夫君曹鸿煊,两只眼睛见到姐姐时,滴溜溜贼兮兮的,当时,她就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将他痛揍一顿。 阿姐这么美,这么好,连她第一次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他还不满足,还想打姐姐的主意,实在太可恨了,她想干脆告诉阿姐好了,可是又怕阿姐因此和姐姐之间生了嫌隙,就算阿姐愿意相信姐姐,但听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会难过。 她不想让阿姐,也不想让姐姐难过才忍下来的。 “你,你们——”曹莺莺顿时大怒,见孟九安不仅不帮她,还敢和她们一起合伙欺负她,她气得满肚子火气,正待发作,忽然想到了薄绣娘,不由的冷笑了一声,“孟九安,你以为你是谁?就敢在我面前摆出大嫂的谱来,告诉你,你在我大哥眼中什么都不是!” “喂,姓曹的,你不要太过分了!”铁妞气愤的捏紧了想要捶到她脸上的拳头,怒声道,“我阿姐不需要摆什么谱,她原本就是你大嫂!” “切!”曹莺莺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愤怒之下便口不择言起来,“什么大嫂,不过是我家花钱买来的一个下人罢了,不要说我母亲,我大哥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否则,怎可能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你......你说什么?” 孟九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就像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法术,睁大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孟九思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就这样被曹莺莺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下意识的她又扶住了孟九安。 “我......” 在说出来之后,曹莺莺就有些后悔了,见到孟九安脸色惨白像是傻掉的样子,她心中有些害怕,孟九安出了事不要紧,若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母亲和大哥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尤其是母亲,她对大哥虽然严厉了些,但她知道她其实很看重大哥的,也看重这个即将要出生的嫡长孙。 她慌乱的摇摇头,“没......我没说什么......” 说完,心虚的转身就跑了。 孟九安慢慢的转过头,颤抖着睫毛看向孟九思:“黛黛,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孟九思不知道该怎样说,因为她也打算告诉阿姐真相,可是见到她现在深受打击的模样,她又犹豫了,这时,铁妞道:“阿姐,你听她胡说,她一定是想气你。” “对!”孟怀璋也很是肯定道,“九歌说的对,姐夫才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否则我......”他挥了挥拳头,“揍死他!” 孟九安的心情稍稍平复,但心底深处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不是木头,夫君的变化她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到,可是她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他为她,曾经差点拼掉了性命,他会背叛她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 不,不会的。 夫君不会违背诺言的。 可是黛黛刚刚为何跟她说那些话,是不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又不敢跟她说,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铁妞和孟怀璋,深知自家阿弟是个冲动的性子,她也不敢再多问,只握了握孟九思的手道:“黛黛,我觉得有些冷,我们回屋吧!” “嗯。” 168道出真相 一路上,孟九安极力保持镇定,心却惶惶的乱跳着,回屋之后便命小丫头端来各色糕点果子甜水,孟怀璋和铁妞根本不知道薄绣娘的事,所以并未察觉到孟九安的异样,两个人一边开心的聊着文熹和阿愿,一边吃东西。 孟九安和孟九思坐到了内屋,孟九安屏退了所有下人,姐妹二人又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孟九安拉着孟九思的手,认真的看着她:“黛黛,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你知道了什么?” 孟九思沉默了一会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答非所问道:“阿姐,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前世?”孟九安满脸的疑惑,茫然的摇摇头,“人死如灯灭,又哪来的前世?” “可是我相信。”孟九思坚定的点点头,“因为我经历过。” 孟九安骤然惊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黛黛,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阿姐,我知道这样的事太过离奇,所以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连爹爹我都没提起过。” “……” “可是今天,我想要告诉阿姐你,或许阿姐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阿姐,阿姐,你知道吗?你在曹家的隐忍并不能换来你和娇娇......” “娇娇?” 她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深深凝着眉头不解的看着孟九思,为什么黛黛会知道她为女儿想好的小名就叫娇娇。 她都没有来得及告诉黛黛,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孩子的大名,自然是要由公爹来起的,她只能想好小名,虽然太医说怀的是个男孩,但也不确定,她想着男孩就叫桥桥,女孩就叫娇娇。 “对,娇娇,就是阿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阿姐你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也是我的小侄女娇娇。”她温柔的看了看她的肚子,喃喃道,“她出生在除夕之夜,天将瑞雪,是个吉祥之夜,可是......” 孟九安心中没有来的一痛:“可是什么?” “可是后来......”她不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会不会让阿姐误以为是一种不祥的谶言,心中有些打鼓。 “后来怎么了?” “阿姐,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孟九安微微沉默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黛黛说的话,阿姐相信。” “真的吗,阿姐,我以为你是不相信的,毕竟这样的事也太过离奇也太过诡异了,我更害怕阿姐会以为我是故意想拆散你跟曹鸿煊。” “嗯。”她又郑重的点了一下头,继续道,“你刚说你经历过前世,我是不太敢相信的,正如你所言,这样的事太过离奇也太过诡异,可是你说出了娇娇的名字,我心里想的就是如果生下来一个女儿,小名就叫娇娇,而且黛黛......” 她顿了一下,一双清澈的明眸怜爱的看着她,用温柔的声音道,“你没有理由会骗阿姐,我了解你的性子,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会搭理我,你原谅我了,便是真的原谅我了,你不会故意拆散我和你姐夫的。” “阿姐,你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她仔仔细细,推心置腹将前世之事向她娓娓道来,虽然说的时候心里会隐隐作痛,但也没那么痛了,甚至连仇恨也没有刚刚重生时那样强烈了。 说到底前世顾习之救过她一命,她原就欠他一条命,将命还给了他也算两不相欠了,只是顾习之不该用那样残酷的近乎将的她心凌迟的方法讨要了这笔救命债,她无法原谅他。 至于孟婉仪和温氏,她依旧是恨,永远无法原谅的恨,恨归恨,她不会再叫自己痛了,因为不值得。 孟九安听了她说话的,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难道她做的噩梦竟是真的,根本不是一个虚幻的梦? 她时常会做一个噩梦,梦中,她手握一柄尖刀一刀刺进了一个人的胸膛,她呆呆的看着那个人,嘴里不停的呢喃。 “报仇了,我终于替我的娇娇报仇了。” “黛黛,你不用再害怕了,我已经杀了他了,已经杀了他了。” “娇娇,你别怕,娘来找你了。” 梦是杂乱而不清楚的,但这个场景,和她所说的话她却记得很清楚。 她每每惊醒时,身上都是汗湿的,她一直以为仅仅只是一个噩梦,从未与现实联系到一起。 可是黛黛竟然说的这么清楚,仿佛连自己也陪着她经历过一番惨烈的前世一般,心里疼痛的几乎难以自己。 痛娇娇,痛黛黛...... 她们都是她最爱最爱的亲人,怎么能走到那样凄惨的地步,怪道黛黛忽然对她改变了态度,怪道她恨孟婉仪恨到无法原谅,原来她曾经历过非人的折磨,惨烈的疼痛。 她的娇娇,她的黛黛...... 像是感应到她内心的震动与疼惜,肚子里的宝宝不安的动了两下,孟九安这才回过神来,心绪难定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娇娇别怕,有娘在,娘不会叫你受到任何伤害的。”说完,她起身走到孟九思面前,站在那里,又爱又怜的将孟九思揽入怀中,声音哽咽却又是最最温柔的。 “黛黛,我从未想到你竟吃了那么多的苦,是阿姐不好,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不,阿姐,是黛黛不好,黛黛辜负了你的好,阿姐不要生黛黛的气,好吗?” 孟九思心里一酸,眼眶渐渐滚烫,慢慢的流出了眼泪。 “傻黛黛,阿姐怎么会生你的气,阿姐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你也从来没有辜负过阿姐。” 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就像温柔的母亲在哄慰自己的孩子一样,心里的痛,在这一刻因为孩子的存在,黛黛的存在,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必须变得坚强起来,这辈子,她要守护好她所爱的亲人,否则,就白活了这一世了。 想了想,她问道:“所以黛黛,莺莺说的话是真的,是吗?” 孟九思有些艰难的从嘴里说了一个“是”字。 “是......那位......薄姑娘,是不是?” 孟九思微微一惊,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她:“阿姐,你都猜到了?”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所有想不通的事,此刻却豁然开朗了,怪道她将薄绣娘救进府里,曹鸿煊的反应不太对,而且刚刚她要去看薄姑娘时,曹鸿煊极力阻止,说什么她有孕在身,不宜过了病气,他以为他是在关心她,原来是因为心虚。 怪道她刚刚要去看薄姑娘,婆婆就将她叫走了,还一直嚷着到处都疼,扣住了太医,原来是怕事情败露。 怪道黛黛坚持要跟着她去,原来是害怕薄绣娘伤害到她。 怪道曹莺莺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曹鸿煊在外面真有了人。 人的感情真是很奇怪,如果是突然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样残酷的真相,她一定接受不了,甚至因为无法负荷,激动痛苦之下再次动了胎气,伤害到她的娇娇。 可是现在不同了,黛黛告诉了她一切,她心中自然是痛的,但痛的清醒,她不能被痛苦搅乱了心,就此沉沦在痛苦里无法自拔,身为母亲,她必须要保护好她的娇娇,也不能让黛黛,让爹爹,让她的家人为她担心。 她痛苦而酸涩的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让所有的痛都湮灭到时间的长河里,可是时间太短暂啊,她还来不及湮灭便被痛苦刺伤了。 就在这里,门帘一动,绿桑端着长盘走了进来,有孟九安在,她也不敢随便乱说话,给孟九思倒茶时,目光焦急的看了她一眼,她便知道百合那里又出事了,自然已经和阿姐在开诚布公谈过了,她也没有必要再瞒着阿姐,她直接问道:“是不是薄姑娘那里出事了?” “姑......姑娘?” 绿桑不想她就这样说出来了,惊讶着看着她,又担忧的看了一眼孟九安。 “无事,阿姐都知道了。” “她......她刚闹着要上吊,幸亏白岑进去的快,将她救下来了,这会子又闹又哭的,奴婢真害怕闹出什么事来。” 孟九思皱皱眉,正要说话,孟九安声音虽有些颤抖,态度却很坚决:“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阿姐,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我去。” 阿姐表面上看去还算镇定,其实是她心内必然是痛苦之极的,她不知道今日跟她说这番话是对是错,但她已被逼的没人办法了。 刚刚差点,曹莺莺差点就捅破了所有的真相,这样的真相不管是从曹莺莺的嘴里,还是百合的嘴里说出来都不会好听,她们甚至会故意拿话来刺激阿姐,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她只能这样做,她害怕自己再犹豫下去反而会害了阿姐,就像薛朝说的一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黛黛,我没事的。”孟九安坚持道,“你放心,我不会拿我的孩子开玩笑。” 孟九思见她如此坚定,无奈而怜惜的叹息一声:“好,我陪阿姐一起过去。” 二人刚走出院子,就有人飞也似的去禀报曹鸿煊了,今天他的日子实在难熬,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从仁辉阁出来时,他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将薄绣娘弄走,谁知道那里却被人守得跟铁桶一般,不仅白岑在,就连孟九思身边的丫头绿桑和青娥也在,在那时他就知道那个贱人肯定跟孟九思说了什么。 他不知道孟九思命她的人守住薄绣娘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心已经完全乱了,若他派人硬闯进去将人带走,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情一直拖到现在,他如鲠在喉,却没有半点办法,只盼望着孟九思什么都没有跟孟九安说,更盼着孟九思马上就能离开他们曹府,那样他要哄骗安儿就容易多了。 他完全忘了,就在早上郭氏要下逐客令时,他还万分舍不得孟九思离开。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派人紧紧盯着清雅院。 一听人禀报说,孟九思和孟九安朝着薄绣娘所住的蝶苑走去,他顿时吓得脸色都变黄了,虽然他对孟九安的爱早已不如当初那么炙烈,但他心里还是爱她的,他不想失去她。 没有了安儿,他到哪里还能找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妻子来,别的且不说,带出去都觉得脸上荣光。 他娶了长平城多少男儿的梦中情人,惹得长平城多少男人眼红嫉妒,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要失去安儿了,不,不会的。 安儿性情那么温驯,不管母亲如何挑剔,莺莺如何刁难,她始终都能隐忍下来,她应该也能容得下他和薄绣娘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而且她现在怀有身孕,她也不能让孩子一出身就没有父亲。 可是...... 他忽然想到他曾经言辞灼灼立下的毒誓,想到孟九安曾跟她说的话,他的心又彻底的慌了。 她说:“鸿煊,你既已在爹爹面前立下誓言,就应该信守承诺,若有一天你违背了诺言,那我们便缘尽了。” 想到这里,他急得一撩袍子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刚跑到通往蝶苑的曲径通幽处就看到孟九思和孟九安的背影,他急唤一声:“安儿......” 孟九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看到他满脸惶色,大汗淋漓的样子,心头涌起一股痛愤的怒火,终究没有发出来,只任凭这把火将自己的心口灼伤,她淡淡问了他一句:“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曹鸿煊紧张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孟九思,见到她一双眼睛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他更加紧张,汗沿着睫毛滴落到眼睛里,灼痛了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平时,他是最注重文人形象的,此刻,却忘了形象,直接抬起袖子拭了一把:“没......什么事,是母亲......母亲那里......” “母亲?”孟九安冷冷笑了一声,声音虽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握住孟九思的手冰冷而颤抖,“你不用再拿母亲来当借口了,我问你,那薄绣娘是不是你......” 169我要与他和离 孟九思担忧的看了孟九安一眼,如果可以,她愿意代替阿姐承受这份痛苦,可是没有如果,有些痛,除了当事者,没有人能替她们承受。 她只能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想要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不不不……”未等孟九安说完,曹鸿煊急忙抹着汗否认,“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我发誓……” “鸿煊,我都没有问你什么,你就这么急着否认?”孟九安冷冷一笑,笑的时候双眼还是忍不住泛了红,同时,又多了一种令曹鸿煊不安的冷,“你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曹鸿煊见她表情不同以往,以往也会有生气有失望的时候,可是再生气再失望,她也是温柔的,至少看着他的眼神是温柔的,不像现在,透着冰冷,几乎下意识的,他又开始狡辩,“……不是……心虚,我只是害怕有人心怀不轨,使出诡计故意拆穿我们夫妻二人。” 说着,不由的又瞟向孟九思,眼睛里除了迷恋,还多了一丝矛盾的怨恨。 不用想,一定是绣娘告诉了孟九思,孟九思又告诉了安儿。 这个孟九思当真是个心狠之人,难道她一点都不为她的阿姐和她的侄儿考虑,非要拆散了她阿姐的婚姻才甘心?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孟九思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能做出这样毁人婚姻的恶事? 难道,她对自己…… 有意思? 否则,他真的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做? 再联想到她主动和薛良退婚之举,和那天他娶安儿时,孟九思哀怨的眼神,益发证实了他的猜想。 会吗? 会是这样吗? 他的心在这一刻除了紧张慌乱心虚之外,又多了一种别的情绪,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太清楚的情绪,痛恨中泛着一丝甜丝丝的感觉,这种感觉延伸到味觉,咽下的口水都像加了蜜糖似的。 “姐夫说的这个心怀不轨的人可是我?”孟九思冷声问道。 “……是,哦,不是……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因为心里多了这丝别的想法,他的心更慌乱的不知所措了,连连擦汗以遮掩自己的失态,又道,“我说的是……那个别有居心的女人,安儿,你就不该带那些不明不白的女人回府,你根本不知道那种人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孟九安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却也更冷了一些:“我去问问她,不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说完,转身要和孟九思一起要离开。 曹鸿煊的表现已足以证明他和薄绣娘真的有关系,哪怕没有黛黛说的前世之事,她也不愿再和他在一起了。 就算她狠心薄情吧,曾经的誓言,她是当了真的。 只要他信守承诺,她便一辈子无怨无悔做他的妻子,孝顺公婆,体贴夫君,还要为他生儿育女,好好教养他们两个的孩子。 可是现在…… 誓言已毁,他们便缘尽了,娇娇…… 你会支持娘的决定吗? “安儿,你给我站住!”曹鸿煊见她坚定的想要见薄绣娘,急喝一声,抹着虚汗质问她道,“母亲那里必有急事,你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外人而置母亲于不顾?” 孟九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并不十分冷,但足以令曹鸿煊没有勇气再对视她清冽的眼眸。 “到底是母亲那里有急事,还是你怕了?” “我……” “其实你不用怕的,我不会阻碍你和薄绣娘的。” “不是,安儿,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真的。”曹鸿煊急切的看着她,同时,他又心生恼怒,“你为什么宁可相信别人,也不肯相信我,我可是你的夫君啊!你怎么能轻易被别人蒙蔽?” “是啊,你是我的夫君,所以我嫁给你这些年不管受了什么委屈我都忍下了,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你做一切都是应该的,但你不该背叛我……” “没有,我没有背叛你!” 她的话,反激起曹鸿煊久久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甘与怨恨,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在外面有女人是种背叛,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试问他身边的男人哪个不是身边姨娘通房一大堆,又有谁会想方设法瞒着自己妻子的。 就连畏惧母亲的父亲不也有一个正妻,一个侧夫人,三个姨娘吗? 只有他,唯有他,对自己的妻子始终如一,不要说姨娘,身边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他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将薄绣娘接入府来,谁能知道那个女人如此有心计,竟然摆了他一道。 想到此,所有的羞愧心虚紧张变成更大的愤怒,他冷笑了一声,逼视着她的眼睛。 “说到底,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的心里始终只有那个姓宋的,否则,你怎么可能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宋宸枫就是他心里的刺,他们是打小就认识的,论文韬武略他没有一样能比得过宋宸枫,就连样貌似也比不过他。 宋宸枫是长平四公子之一,而他呢,他连长平四公子的提名都未入得了,虽然他对长平四公子之名嗤之以鼻,觉得这四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但不可否认,长平四公子的确生的极好。 尤其是薛朝,第一次见他时惊为天人,不过他一点都不羡慕他,没有人会羡慕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病秧子。 “曹鸿煊,你——”孟九安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惊愕的盯着他,“你说我对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可曾信任过我一分一毫?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是真心实意要做你妻子的,罢了……” “……” “如今你说这些有何用,你若认为我冤枉了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见薄绣娘,与她当面对质就行。” 曹鸿煊面色又是一变,沉默而迟疑的盯着她,最终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件事已然瞒不住了,他跟着一起去有什么用,孟九安已经不相信他了。 对!他的确违背了誓言,可是他有什么错? 他错就错在,当初不该因为急着想娶孟九安,立下那样的誓言,如今倒让自己变成了背信弃义之徒。 “走吧,阿姐!”孟九思握了握孟九安的手。 “嗯。” 转身时,孟九安还是没有控制住,心中一酸,眼眶渐渐湿润,迈步往台阶上走的时候,她忽然踉跄了一下,孟九思紧紧扶住了她。 “阿姐,你要不要紧?” “我……我没关系。” “要不你还是不要去见百合了。” “百合?” “嗯,刚刚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薄绣娘就是百合。” 孟九安很是惊讶,同时又有些失望,叹息道:“想不到竟是小时和你相依为命的百合。”说着,苍白一笑,“看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阿姐,难道你不怨百合吗?” 孟九安忍耐下心中痛苦叹道:“说一点不怨那是假的,但也不能全怨她,说到底,我该怨的是曹鸿煊,更该怨的是我自己。” “阿姐,你不要这样说,你没有错。” “不,我有错,许是一开始就是错吧,当初嫁给曹鸿煊时虽然是真心实意的想与他过一辈子,可是那时我没有喜欢上他,我只是被他感动了,这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当时他是知道的,阿姐你没有欺骗过他一个字,是他,是他说愿意帮阿姐你抚平所有伤口,愿意爱你惜你护你照顾你一生一世,是他心甘情愿在爹爹面前立下誓言的,没有人逼迫过他,从来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青娥又朝着这个方向跑来,脸上满是惊恐,一见到孟九安竟然也在,她立刻愣在那里,不敢提及薄绣娘,连忙改口问道:“姑娘,绿……桑呢?” 孟九思正要回答,就看到有曹府的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她立马改口道:“大哥和九歌吃的好好的斗起嘴来,她先留下劝架了,应该一会儿就来,是不是百合那里又出什么事了?” 她留下绿桑自有打算,因为大哥是个冲动的性子,本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到时曹鸿煊察觉到追了过去闹出什么意外,有九歌和大哥在也是个依傍,毕竟她不像九歌那样身手不凡,挥手间就能打倒几个壮汉,所以便吩咐绿桑在屋里等着,若长时间不回屋,就是出事了。 “姑娘,这……” “没关系,阿姐全都知道了。” 青娥惊讶的看着她,又目露担忧看了一眼孟九安,见她还算平静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道:“百合刚刚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她一心想寻死说要见大姑娘,奴婢实在没见过她这样胡搅蛮缠的,怕弄个一尸两命出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来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她可曾想过,即使阿姐和曹鸿煊和离了,他们曹家也不一定会接受她,不过如今她怀了曹鸿煊的孩子,孩子变成了她的筹码,谁又能知道到最后她会不会如愿呢。 她低低叹息一声:“你先去告诉她,叫她不要再闹了,阿姐马上就过去了。” “是。” …… 二人走到了蝶苑时,百合已经停止了哭闹,她头发散乱不堪,缩在床角,抱住双膝,将头搁在膝盖上,满面泪痕,可怜兮兮的看着二人,因为真咬伤了舌头,嘴角溢出一丝血,看上去很是狼狈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无耻,可是更无耻的事情她都做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不做,她和孩子都没有活路,她没有能力带着一个孩子过活。 胭脂愿意笑话就笑话吧! 她倒没有想到孟九安竟然真的来了,而且还是胭脂陪着她一起来的,看来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孟九思看了她一眼,既觉得有些恨又有些怜悯,其实就算百合不出现,她也要让阿姐和曹鸿煊和离,她的出现不过加速了事情的发展罢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反而助了她,否则,她没有这样一个契机和阿姐开诚布公坦白一切。 她叹了叹:“百合,你这样闹有什么意思呢?结果都是一样的。” 百合苦笑了一声:“不闹,孟姐姐会来吗?”说完,她眼神复杂的看向孟九安,手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腹,像是要宣示什么似的,声音沙哑道,“孟姐姐,不瞒你说,我已经怀了煊郎的孩子,你现在一定恨透我了吧?” 孟九安摇摇头:“说到底,是曹鸿煊自己把握不住自己,我恨你有什么用……”说着,她叹息一声,”百合,我只奉劝你一句,不要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希望都放到曹鸿煊身上,否则,你很有可能会输的很惨。” 百合没想到孟九安会这么平静的跟她说话,愣了一下子,狐疑的看着她:“那依孟姐姐的意思,是不同意我入府了?” 孟九安苍白一笑:“曹鸿煊背叛了诺言,我与他缘分已尽,他爱娶谁入府,爱纳谁为妾,已与我无关了。” 若是没有黛黛所说的前世之事和自己所做的那个噩梦,或许,在百合的苦苦哀求之下,她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能没有爹爹,她会隐忍下来接纳百合。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娇娇。 “什么?”百合一下子惊呆了,根本不知道她说是真话还是假话,她愣愣的盯着她,“你什么意思,难道因为我,你就要离开煊郎了吗?” “是,我要与他和离。” “和离?”百合更加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光又落到她凸起的腹部,“难道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了,你想让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爹?” 虽然她想气到孟九安落胎,她好生下曹府长孙,可是她绝对不想赶走孟九安。 孟九安一看就是个温柔善良,很好说话的性子,有她这个嫡妻在,她做姨娘才不会遭罪,如果自己在府里混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欺负欺负孟九安。 若孟九安走了,曹鸿煊再娶一个厉害的嫡妻回来,她和她孩子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170抵赖 孟九安眼里浮起一丝黯然,无论如何,她都是对不起娇娇的,前世害她惨死,今生亦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欠娇娇太多了。 她心中一阵难过,轻轻抚了抚肚子道:“我的孩子有娘疼就足够了。” 孟九思道:“谁说我家宝宝只有娘疼的,还有外公疼,有大舅舅疼,有我这个姨姨疼,有九歌小姨疼,我们全都会疼她爱她,让她在爱中长大。” “对,我的孩子有外公疼,有大舅舅疼,有黛黛大姨疼,有九歌小姨疼,有许多人疼她。”孟九安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 百合半是不解半是羡慕嫉妒的看着孟九安和孟九思,还是有娘家有依靠好啊,即使遭遇夫君背叛也有个可落脚的地方,不像她,孤苦无依,一无所有,所以她只能孤注一掷。 若输了,她便一败涂地。 “孟姐姐,胭脂,求求你们帮帮我。” 她以为她会是最大的阻碍,原来竟是自己自误了,最大的阻碍不是孟九安,而是曹鸿煊,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她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想要跪到她二人面前。 这一次,孟九思一把扶住了她。 “百合,不管是我,还是我阿姐,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不,胭脂,你不能对我这么无情,再怎么说,当初我们也曾相依为命过,若让海棠姐姐知道你变得如此无情,她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海棠姐姐?”这个名字勾起孟九思心中柔软和挂念,“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百合苍白着脸色,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会儿:“你若答应帮我,我就告诉你海棠姐姐在哪儿?” “百合,你要我怎么帮你呢?”孟九思失望的看着她,“肯不肯纳你为妾室,是曹鸿煊的事,你以为我能逼着她纳你为妾,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让他这样做?” “你的确没有立场。”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孟九安,“可是你阿姐有,只要孟姐姐答应,她一定有办法能说服煊郎纳我为妾,孟姐姐,你答应我帮我去跟煊郎说好吗?” “……” 孟九安惊讶的看着她,没有答应。 “孟姐姐,求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帮再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仅这一次,好不好?煊郎他心里很看重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百合知道孟九思早已不是胭脂,她变得冷心冷肠,她再求也无益,可是孟九安不同,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一直含着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看得孟九安几乎要心软了。 “百合,你不要再逼迫我阿姐了,你以为我阿姐要和曹鸿煊和离仅仅是因为你?”孟九思见她执迷不悟的样子,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看在我们过去相识一场的份上,干脆我今天把话和你挑明了,你见过哪个高门大户的夫人三更半夜的还要挺着个大肚子去给婆婆做吃的,今儿要喝馄饨,不能太辣,又不能不辣,馄饨不能太硬,又不能太烂,葱花不能多不能少,不能长不能短,否则不好看,影响食欲。” “……” “明儿要吃绿豆粉,外面卖的不干净,需要我阿姐亲自磨绿豆亲自熬,煮出来的粉要每根一样长短,否则也不好看。” 虽然她知道阿姐在曹家过得艰难,但也没想到这个婆婆这么会搓磨人,当然,这些都不是阿姐跟她说的,是白岑在知道百合的事情之后,气不过才全部告诉了她。 就在今儿,因为嫌弃阿姐做的绿豆粉不一样长短,还将阿姐训斥了一顿,阿姐重新做了方才罢休。 她越说越气。 “后儿要吃沙鱼脍,鱼肉要切成厚五十丝,宽半寸,太薄太厚太长太短都落了下乘,影响口感。” “……” 孟九安惊讶的看着她,原来黛黛什么都知道了,都怨她自己没用,还要妹妹来帮她出头。 同时,百合也露出惊愕的神情,这可能吗? 孟九安一个豪门贵妇怀了身孕天天要这样辛劳?她知道那个老妖婆厉害,可是再厉害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样的事情不是偶然,而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倘若曹鸿煊真的很看重我阿姐,他会让我阿姐怀着身孕如此辛劳吗,他会在我阿姐怀着身孕的时候和你有了孩子吗?” “……” 百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话音刚落,忽然屋外传来白岑的声音。 “姑......爷,你想干什么?” “滚开!” 曹鸿煊一下子推开了门,因为太过用力,门撞击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终于还是没忍耐得住冲过来了,一来,就听到孟九思说的戳他心窝子的话,因为对孟九思有了念想,他对她倒没有那么恨,只是恨百合,恨她居心叵测欺骗孟九安混入了曹府,毁了他和孟九安平静的生活。 孟九思说的话,他完全不能苟同。 身为儿媳,孝顺公婆难道不应该吗? 他先是盯了一眼孟九安,孟九安神色淡淡,这种超过他想像的冷静反而令他心里发虚,不敢再看她。 他只能将所有愤怒都投射到百合身上,赤红着双眼凶狠的盯着她,已完全没有文人弱气,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们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我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像她这样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女人,即使送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她这是栽赃,污蔑!” “什么?” 虽然有些心灰曹鸿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来看过她,也没有命太医来,可是当亲耳听到他说出这番休辱无情的话来,她一下子还是无法接受,目瞪口呆的盯着他。 “煊郎,你说什么,你竟然说我是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女人,你竟然说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曹鸿煊目光里崩射出阴戾的杀气,恨不能一把捏死她,若不是这个女人跑到这里,他怎会弄得这样狼狈不堪,他恨声道:“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百合急了,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曹鸿煊厌恶的将袖子一抽,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她:“别碰我,我嫌脏!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呵呵……”百合突然冷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你说你不认识,那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左胸口处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红痣,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小腹上有块伤疤……”她用手比出一个长度来,“大概这么长,还有,你的……” 紧追进来的白岑和青娥听到这样的话,双双红了脸,二人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似的守到孟九安和孟九思身边,生怕曹鸿煊激动这下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举动来。 曹鸿煊不想百合如此无耻,连这种事都能说得出来,他臊红了一张脸,恨不能挖个地洞逃了,可是此刻不是他逃避的时候,他恨自己刚才没有当机立断的将她弄出府去。 她就是他的污点,他必须要马上将这个污点除掉,即使真的要纳妾,也得纳一个良家女子,他怎么会要这种在风尘里打过滚的女人,若传了出去,不仅败坏了曹家门风,还让自己成了笑柄。 他愤怒的打断:“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啦!给我将这个女人拖下去!” “慢着!” 就在两个小厮快要闯进来的时候,孟九安忽然冷声一喝。 她看着曹鸿煊的眼神有痛,有恨,有不耻,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冷了下来,一点点冷了下来,冷到变成一片死灰。 “曹鸿煊,事已至此,你还不肯承认?” “安儿,我……” “其实你承不承认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从今往后,我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一下子呆住了,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什么,安儿,你说什么?” 孟九安脸上已没有了什么表情,若曹鸿煊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不该抵死不认,百合连他身上的特征都说的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她慢慢且坚定道:“和离,我要与你和离。” “什么,你要与我和离?”曹鸿煊再度呆住,不可思议,羞恼万分的伸手指向百合质问道,“仅仅听了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词,你就要与我和离,孟九安,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忘了,你肚子还怀着我的孩子!” “够了,曹鸿煊!” 孟九思冷喝一声。 “身为丈夫,你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在妻子身怀六甲的时候,让妻子日夜辛劳,受尽搓磨,这也就罢了,你还在外面勾搭上别的女人,违背了当初亲口许下的诺言。” “……” “身为男人,你丝毫没有担当,自己做出来的事都不敢承认,像你这样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之徒,不和你和离,还留着你作甚!” “孟九思!”曹鸿煊恼羞成怒,又爱又恨的盯向孟九思,声音骤然拔高几度,“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样千方百计的想要拆散我和你阿姐,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难道你就不怕……” 死后入地狱吗? 这样的话,他终归没有狠心说出来,只是突然间陷入了沉默。 孟九思根本不想再搭理他:“阿姐,我们走!” “嗯。” “不,你们不许走!” 曹鸿煊急得冲上前拦住了二人,白岑和青娥立马挡住了他。 他隔着二人拼命解释道,“安儿,你听我解释,我跟那个女人真的没有什么,都是她,她用迷药陷害了我,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我的,真的,她就是个肮脏无耻的女人,为了钱,她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呵呵……” 百合痛苦的冷笑了两声,她的确是不干净的女人,对男人也用过很多不光彩的手段,可是她没有对曹鸿煊用过迷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他怎么能这样休辱她? 那她费尽心计将他勾上手,又费尽心计入了曹府究竟是为什么? 她还能为自己,为孩子挣一个未来吗? 胭脂没有骂错,他的确是个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男人,想当初他对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言尤在耳,如今却推的干干净净。 正因为这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才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孤注一掷的利用孟九安的善心入了曹府。 她以为,只要她向孟九安摊牌,曹鸿煊迫于事实就会纳她为妾,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亏她刚刚还要求孟九安和胭脂帮她,他竟连认也不肯认她,更不要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哈哈哈……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想当初,是她瞎了眼睛。 她不至一次的又瞎了眼睛? 为什么,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在渣男身上栽了跟头,难道这辈子她就碰不到一个好男人吗? 她重重的咬着唇,咬着沁出了血。 “我再肮脏,也比你曹鸿煊干净!”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若能想到当初和她在一起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打死他也不会和她有任何牵联,他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打发起来很容易,谁知道自己竟沾了一个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用恨得像是燃了火的眼睛瞪着她。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接纳你了,告诉你,不可能!就算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纳你为妾!” 百合的心彻底的灰了,咬牙道:“就算你想纳我为妾,我也不屑了,曹鸿煊,我竟不知道你就是个斯文败类,从前都是我错付了,可是孩子是你的,你必须补偿我。” 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钱最实在,她知道没有钱的苦,所以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笑话,我为什么要补偿你,谁知道你怀的是谁的野种?” “那等我生下孩子,与你滴血验亲,若有假,我任你处置。” 曹鸿煊脸色一白,羞恼的用一种像是要吃人的眼神有盯着她:“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和一个野种滴血验亲,来人啦!还不将这个女人拖下去!” 171街上惊魂 “不!”曹鸿煊的眼睛本就鬼阴阴的,平常还不怎么觉得,阴戾起来很是骇人,百合被她这样的眼神吓坏了,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她吓得一下子躲到孟九安的身后,“孟姐姐,救我!” “好了,曹鸿煊,我们好聚好散,你又……” “安儿!”他红着眼睛看向孟九安,眼里带了一丝请求,打断她道,“只要你不离开我,什么都好说,对!我是被这个女人骗了,可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呀,安儿,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么,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谅我一次?” 孟九安心中一阵揪痛,可是想到前世娇娇惨死,她的心又冷了下来:“你说过的话可以不作数,可是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黛黛,我们走吧!” “嗯,阿姐。” “不许走!”曹鸿煊大急,“来人啦!给我将这间屋子守住了,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够了!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忽然,一声低沉的冷喝传来,郭氏扶住一个大丫头的手,冷沉着脸色走了过来,一进来,先是盯了一眼孟九思,又嫌厌而轻蔑的看了一眼百合,最后眼睛从曹鸿煊脸上扫到孟九安脸上,很是不满的样子。 “九安,你到底怎么回事,男人家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煊儿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就是在外面有个女人吗,有什么稀奇的,也值得你闹成这样?” 她刚得到消息,说孟九安已经知道了薄绣娘的事,她本不想过来,知道就知道吧,也没什么大不了,后来身边的丫头说孟九安有孕在身,恐闹出事来,这才赶了过来。 不管怎么说,孙儿是她的,她不能叫孙儿出事。 “母亲,你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要和曹鸿煊和离了。” 郭氏大惊:“什么,和离,你开什么玩笑,哪有夫君在外面有了女人就要和离的事?” “当初曹鸿煊立下誓言……” 郭氏气得打断:“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誓言,男人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立个誓言也不算什么,你怎么就当真了?我知道了,必是……” 说着,愤怒的看向孟九思,“是你妹妹撺掇你的,你耳朵根子怎么能这么软,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肚子的孩子着想,孩子我们曹府的嫡长孙,我不可能允许他流落在外。” “这件事与我妹妹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当初……” 郭氏再度强势打断:“你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当初,这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善妒的妇人,倒像是从醋缸里拧出来的,不要说今日煊儿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就是明儿他纳上十个八个小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过……这个女人。” 她更加鄙夷的看向百合,“我们曹家是决计不会要的,像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还不配入我们曹府,这点你可以放心,就算他日煊儿要纳妾,也要找个清清白白的女子。” 百合羞愤的咬了咬牙,也没敢再说什么,只暗暗吞下了一口恶气。 “还他日?”孟九思见孟九安一再被打断,忍不住冷笑一声,“你想多了,没有他日了,从今往后,我阿姐和我阿姐肚子里的孩子都与你曹家没有任何关系。” “笑话!”郭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指着孟九思道,“你以为你是谁,若不是看在你是九安妹子的面子上,你以为就凭你也能入得我曹府的门?” 孟九思厌恶透了她对阿姐的折磨,针锋相对:“你说的好像我多想来似的,若不是因为阿姐,请我来都不来。” “你……好个没家教的丫头!”郭氏气的口鼻皆歪,“哪有妹子千方百计要拆散姐姐婚姻的,我看你就没安好心,哦,我知道,必是因为你阿姐不是你亲阿姐,你见不得她好,故意要拆散她和煊儿,我告诉你,没门!就算她孟九安不想和煊儿好了,那也得生下孩子再滚蛋!” “不,母亲,儿子不想让……安儿走。”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郭氏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没有孟九安,你再娶一个好的便是,不过,你没有犯任何错,和离是不可能的,孟九安已犯七出之条,到时你正大光明的休妻便是!” “可是母亲……” “你给我闭嘴,没有可是!”说着,手一挥,“来人啦!给我将孟九安带下去看好了!” 说话间,就闯进来一群婆子。 “不行,谁都不能欺负我家姑娘!”白岑急了,挺身护在孟九安身前。 “谁敢欺负我家阿姐,我揍死他!” 就在这时,绿桑带着铁妞和孟怀璋冲了进来,不由分说,铁妞和孟怀璋挥手间先将几个阻拦的小厮打倒,又将气势汹汹的婆子挥倒在地。 铁妞打完之后,急切的跑到孟九思和孟九安面前:“阿姐,姐姐,你们要不要紧?” 孟怀璋气得不行,挥倒婆子和小厮还觉得不够解气,一下子冲到曹鸿煊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你这个该死的东西,竟敢欺负我阿姐,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怀璋,你……你放开我!” 曹鸿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被他这样恶狠狠的一提,吓得脸色又黄了。 郭氏也吓坏了,大叫起来:“你……你们想干什么,不得了了,孟家的人要杀人啦,要杀人啦!”说完,她一眼盯向孟九安,“孟九安,还不叫你弟弟住手,若煊儿伤了一根汗毛,我和你没完!” 孟九安叹息一声:“怀璋,你放开他,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走吧!” “不行,你们可以走!”郭氏当即怒喝一声,“孟九安现在还是我曹家的人,不准走!” “滚你奶奶的,信不信老子一拳打掉你的牙!” 孟怀璋冲着郭氏挥了挥拳头,吓得郭氏一个哆嗦。 铁妞亦气愤道:“今天有我在,我阿姐想怎么便怎么样,谁若敢动她一根毫毛!”说着,她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张圆桌摆放着茶盏,走过去,将茶盏握在手里竟生生捏成了齑粉,“否则,形同此盏!” 虽然她愤怒的恨不得将这个渣男和这个老虔婆捏成齑粉,可是再愤怒,也知道轻重,若这时他们出手打伤了郭氏和曹鸿煊,他们没错也有五分错了。 郭氏一看吓得脸色都僵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轻易就能将一个杯盏捏成齑粉,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曹鸿煊也吓得面色如土,惊恐万状的盯着从她手中飘下的齑粉,哪里还敢再啰嗦一个字。 如果再说一个字,他怕这个孟九歌连他的头盖骨都要捏碎了。 母子两个又对视一眼,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 孟怀璋冷哼一声:“哼!看在我阿姐的面子上,今天便宜你了,下次不要让我再瞧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曹鸿煊愣愣的看向他,连挣扎都不敢再挣扎,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扬长而去,就连他恨不得想要捏死的百合也趁机跟着一行人离开了。 他软软的瘫倒在地:“安儿……这天下怎会有你这样无情的女子,你的心……” “够了!”郭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恨恨的斥道,“有这哭丧的功夫,还不赶紧去寻你父亲,让他去皇上那儿参孟秦一本,我就不信孟家因为这点破事就敢和离,真是反了天了!” …… 大街上,依旧热闹非凡,街头巷尾还在谈论着永明脸上被刺字之事,有人甚至以此为赌注,赌这一次官府能不能查得出凶手来,鉴于国子学惊天惨案都快成了一桩悬案,多半以上人早已对朝廷办案能力失去了信心,纷纷买这是继国子学惨案之后的又一桩悬案。 孟怀璋骑在骏马之上,沿途听到连街边小茶楼的人都在下赌注,他也开始心痒难耐,叫了铁妞一起去赌上一局,铁妞素来爱钱,心中赌定这是一场必赢的局,公子一定不会被查出来,便和孟怀璋一起去了。 二人刚进茶楼不久,突然街上传来一声惨叫。 “啊,眼睛,我的眼睛。”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身着深蓝道袍的人来,一手捂着眼睛,有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渗出来,也顾不得眼睛受伤,他跌跌撞撞狼狈的逃跑,一边逃跑,一边惨叫着。 “救命,杀人啦,救命!” “打死他,打死这个骗子!” 他跑过来时,后面追过来一群人,有人手里拿着大扫把,有人手举着木棍,冲着他喊打喊杀。 这人惊慌失措的到处乱窜,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突然跑到马车前惊到了马,马前蹄一抬,发出一声嘶鸣,马车夫一时不设防竟从马上滚了下来,马双蹄一落地,疯狂的朝着喊打喊杀的人群狂奔而去,有人大叫一声:“马惊啦,马惊啦……” 人群四处散开。 白岑,绿桑,青娥俱吓白了脸色,大叫一声:“姑娘,当心!” “阿姐——” 孟九思惊恐的花容失色,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依她灵活的身手,完全可以从马车上跳下来,可是阿姐是孕妇,她急得连忙去扶住被颠的左摇右晃的孟九安。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高大的暗色身影从马上飞了过来,一下子飞到马车上,拉住缰绳,“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 “姑娘,姑娘……” 白岑,绿桑,青娥苍白着脸色一起跑了过来,所幸孟九思稳狠扶住了孟九安,二人俱无大碍。 “安儿,你有没有事?” 勒停马车的人吓得白了脸色,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了,一下子掀开马车帘,到底存了一丝理智,他并没有进去。 白岑看见他,脸上露出复杂之色,想说声谢谢,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就是这个人,害得姑娘几乎丢了大半条命,可也是他,刚刚救了姑娘。 孟九安听到这声音身体微微一震,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惊魂未定的看着他,许久未见,眉目间更添冷毅,她又怔了怔:“是你救了我?”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他有些慌乱,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刚惊到没有,你有没有事?” 孟九安的心情已稍稍平复,摇摇头道:“有黛黛在,我没事,刚刚谢谢你了,宋大人。” 这一声平静而疏远的宋大人,像是针尖一样,一下子扎入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蓦地一疼,从唇边挤出一缕苦涩的笑容:“你没事就好。”说着,又对着孟九思道,“黛黛,照顾你家阿姐,我先告辞了。” 话虽是对着孟九思说的,眼神却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 他看着她时,她也在看着他,她看着他的眼神虽然恬静而温柔,却是平淡的,再不复从前的柔情蜜意,这又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从他决定踏入承德司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注定要失去她了,他不后悔,可是心痛。 孟九思看着他的失态模样,轻轻咳了一声:“谢谢你,宋大哥。” “不客气。”他摆摆手,说完,不敢再有丝毫的停留,又冲着孟九安一叉手,声音控制不住的温柔起来,“安儿,告辞了。” 孟九安微微一笑,声音是惯有的柔和:“告辞。” 宋宸枫赶紧跳下马车,一个不稳,脚步踉跄了一下,就在他心神混乱要离开的时候,铁妞和孟怀璋心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车夫也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阿姐,黛黛(姐姐),听人叫有马惊着,你们有没有事?” 二人的声音出奇的一致,说话间,就急得跳上了马车,亲眼见到孟九思和孟九安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孟怀璋又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怨我,非要去下什么赌注,害得阿姐和黛黛差点……”话讲到一半,他忽然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刚好像看到宸枫哥了,他怎么在?” 孟九思道:“就是宋大哥救的我们。” “啊?那我得去谢谢他。” 话音刚落,他已经钻出马车跳了下来,刚要开口唤一声,就听到人群又响起了喧哗声。 172故人 “骗子,抓住这个假道士,大骗子!” 只见宋宸枫一个纵身飞跃,人已经飞远了,顷刻之间就揪住了像是泥鳅一下四处乱钻的道士。 铁妞奇怪道:“假道士,大骗子,不会是上次咱们遇到的那个刘半仙吧?” 孟怀璋立刻道:“你想知道,去问问宸枫哥不就行了。” “不走了,我一步也不离开阿姐和姐姐了。”铁妞心有余悸,拉住孟九思和孟九安的手,满脸惭愧之色,“都怪我一时贪心,想着要赢钱,害得……” “唉——”一语未了,孟怀璋跳了马车,不无遗憾道,“宸枫哥真够忙的,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飞了。”他口无遮拦又道,“对了,阿姐,从此以后你自由了,改天我们约一下宸枫哥,一起去山上打猎烤兔……” “好了,大哥,赶紧回家吧!”孟九思连忙打断了他,“阿姐累了,需要休息。” “哦。” 孟怀璋乖乖下了马车,骑上骏马,走在前头,铁妞亲自驾马,一行人朝着孟府走去,快走到花市街的尽头,忽然迎面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骑在马上,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高的那个生的相貌不俗,威武英阔,眉宇间带着一股凶悍的匪气,尤其是一双野狼般的眼锐利森寒,杀气极重。 虽然人瘦了许了,但铁妞还是凭借眉弓骨处那道长长的刀疤,一眼就认出了他。 想不到,她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范江龙。 更想不到,这范江龙瘦了之后还挺俊的。 她骗了他那么多钱,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让他认出了她,那还了得,她倒不是怕他,可是阿姐和姐姐都在,她不能连累了她们,她连忙将头一埋,调转马车头拐弯朝着右边一条岔路走去。 好死不死,孟怀璋叫了一声:“喂,九歌,不是回家吗,你好好的走这边作甚?” 铁妞也不敢理他,只不停的朝他使眼色,偏他看不出来:“你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一个劲的抽抽作甚?” 铁妞还是不敢理他,孟怀璋还要再说,就听到孟九思的声音响起:“大哥,是我要买些东西回去,让九歌走这边的。” 九歌突然调转方向,还不肯说话,必然有缘故,她悄悄掀开马车帘看了一眼,一眼就瞥到一颗金晃晃的大金牙在斜阳下闪闪发亮,她再一看,顿时就明白了。 范江龙和穿地鼠是朝廷要犯,想不到他们竟敢明晃晃的走在大街上。 在她看着范江龙的时候,范江龙听到孟怀璋的声音好奇的朝着铁妞的方向看了一眼,铁妞低着头,再加上孟怀璋叫的是九歌,他也没多在意,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眸光,恍惚的说了一句:“刚刚怎么好像听到娘子的声音了?” 穿地鼠不以为然的劝道:“二当家的,你这是相思成疾了,到哪里都好像见到了嫂子,听到了嫂子的声音。” 范江龙心中失望,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也是,怎么可能能遇见娘子……”说着,竟突然咬牙切齿的愤怒起来,“什么娘子,压根就是个骗子,若有朝一日叫老子抓到那个姓铁的骗子,定要扒了她的皮!” 听到这样的话,穿地鼠只敢在心里嘀咕,再不敢搭腔,搭的不好,很有可能满口牙都要当街阵亡了。 范江龙的声音清晰的传到铁妞耳朵里,一开始她还不能确实他嘴里说的娘子是谁,毕竟他有抢压寨夫人的前科,谁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会不会又抢一个娘子回去,后来听到他骂姓铁的骗子,方知他说的就是自己。 看来范江龙对她怨念颇深,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为好。 待马车渐行渐远,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时,心里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走到了孟府门口,刚走到台阶下就听到孟祥的笑声。 “哎哟哟,张兄,赵兄,您二位真是太客气了,等到小女大婚的那一日,定要请你们来喝喜酒。” “到时就算孟兄不请,我等也会不请自来。” 说话间,就看到孟祥得意洋洋,满面春风的亲自送出了两个客人,那两个客人众人也不认识,无非就是孟祥在外面结交的狐朋狗友,他素来又是个好热闹,喜欢拉关系的人,女儿与景阳大长公府结为亲家,他恨不得昭告天下,弄得人尽皆知。 有关皇宫那一晚的事,皇上已下了禁令,虽然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但两家已结成姻亲,谁不想着来巴结一下。 看到孟祥,孟九思突然想到蒋白莲,眉头不由的轻轻蹙了一下。 待送走两位客人,孟祥两眼一飘,飘到了孟九安身上,顿觉眼前一亮。 他笑着大跨步走过来道:“哟,这不是安丫头吗,今日怎么有空回娘家了?” 孟九安素来不大喜欢这位二叔,因为他看她时的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自在,不过他是个温和有礼的性子,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恭敬行礼道:“见过二叔。” 孟祥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兴意的打量着她,眼睛往下移,落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眼中兴意顿时消散不少。 可惜了,这样一个真真正正,唯一能与孟九思媲美的绝色佳人,他也只能看看而已。 他客套的笑了笑:“这趟回来多在家住几日,有空多去看看你四妹妹。”说着,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孟九思,眼中凝起不喜和得意之色,说话时,满带着嘲讽,“思丫头,你可是姐姐,芳丫头都已经有了人家,你也该抓紧了。” 孟九思知道他故意刺自己,只淡淡一笑;“不劳二叔费心。”说完,便不再搭理他,携了孟九安的手道,“阿姐,我们进去吧。” “嗯。” 孟祥见孟九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下很不自在,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台阶下有个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蓄着三牙掩口细髯的男人,背着两手走了过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卫,一个小厮,一见他来,孟祥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很是谄媚,急步踏着台阶迎了过去。 “原来是南荣公子,南荣公子大驾光临,幸会幸会。” 来人脸上着一丝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整个人透着倨傲矜贵之气,拱手笑道;“孟大人,客气了。”说完,看了一眼身边捧着贺礼的小厮,那小厮立刻上前奉上贺礼,来人又笑道,“略备薄礼,还望孟大人笑纳。” 孟祥虽然镇日鬼混,无心官场,但当年皇帝看在孟秦的面上赏了一个闲职给他,官品级不大,油水不多,只能撑撑门面而已,至少在外面,人家会称他一声孟大人。 孟祥笑眯眯的接过贺礼,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正要将来人迎入府,就看到一辆马车急驰而来,马车一停,曹鸿煊几乎从马车上跌滚下来。 “安儿……” 孟九安脚步一滞,回头去看,就看到曹鸿煊手撩着长袍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在孟九安转身的一刹那,来人原本冷淡倨傲的眼神微微颤了一下,定格在孟九安的脸上。 孟祥何等人也,见到他的眼神如何能不知是何意,他也不敢打搅,只默默的等在那里,顺便看看热闹。 曹鸿煊满眼都是孟九安,至多能放下站在孟九安面前的孟九思,根本没注意到有谁站在这里,他一边跑着一边道:“安儿,你不要再闹了,赶紧跟我回去!”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追了过来,不信仅仅因为一个薄绣娘,安儿会真的离开他。 就算她不顾及夫妻情份,也该顾及腹中孩子。 恨只恨,当初不该立下誓言,弄得自己反倒成了错的一方,也罢,他是男人,该大肚宽容,就再给她最后一个台阶下。 孟九思见他穷追不舍,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正想叫孟九安赶紧进去时,不小心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那里。 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古铜色的肌肤给人带来一种力量感,五官硬朗而深刻,鼻梁高挺,微带着一点鹰钩,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正半眯着,毫无顾忌的落在孟九安的脸上。 她微微愣了一下,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时,响起了铁妞气愤的声音:“曹鸿煊,你还敢来?”她一伸手挡在了孟九安的身前,“你若敢再靠近我阿姐一步,我就请你吃拳头!” 孟怀璋也挺身上前:“对!请你吃拳头拌饭!” 曹鸿煊一听,果然不敢再前进一步,只是站在那里,隐忍着满腔愤怒,用一种请求又不失骄傲的眼神盯着她,重复道:“安儿,你不要再闹了,赶紧跟我回去,真心诚意的向母亲道个歉,我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道歉?”孟九安苦涩的笑了一声,“对不起,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向你曹家任何人道歉了,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曹鸿煊急得就要上前一步,忽一眼又看见铁妞和孟怀璋一起朝他挥了挥拳头,他一时气软,收回了刚刚抬起的脚步狼狈的站在那里。 “安儿,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你不要得寸进尺……” “够了!”孟九思冷声打断,“这里是我孟府,不是你曹府,容不得你在此大呼小叫!”说着,她看了一眼守门侍卫,沉声一喝,“来人啦!将这个人给我赶走!” “不要你们赶人,我自己会走!”曹鸿煊见两个侍卫冲了过来,又羞又恼,后退了两步,走到台阶下,质问孟九安道,“安儿,你就这样无情,一点情面都不留?” “鸿煊……”孟九安没有再针锋相对,只是温声劝道,“事已至此,你何必非要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不是最爱惜名声吗?不要让自己斯文扫地。” “安儿,你——” “我言尽于此,望好之为之。” 说完,孟九安便扶住孟九思的手,二人一起转身离开。 “孟九安,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绝不会和离,你就等着被休吧!” 南荣公子回头看了曹鸿煊一眼,眼睛里有冷意一闪而过。 他快步向前,径直追上了孟九安,一入孟府,便轻唤了一声:“九安姑娘,是你么?” 孟九安回头看他,眼里露出疑惑之色:“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的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因为笑,犀利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再不复刚才倨傲之态,“当年抢了你手上桃花糕的南荣冲。” 孟九思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些画面,所有的画面凑到一起,她蓦然想起了曾经有个小男孩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手上的桃花糕。 那还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黛黛还没有被拍花子拍走,她跟着聂叔叔上街时惦记着怀璋,黛黛,孟婉仪都喜欢吃冠春园的桃花糕,所以便买了一包桃花糕,正准备上马车,不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男孩,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桃花糕 聂叔叔赶来一把揪住了男孩,本想教训他一顿,才知道他与家人走散,已经两天都没有吃饭了,她见他十分可怜,便央求聂叔叔帮他找到了家人,他的家人要以重金酬谢,却被聂叔叔拒绝了。 这件事过去许多年,记忆里男孩的模样已有些模糊,这会子听他提起,她才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想到这么巧,她很是意外道:“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是呀,九安姑娘,我也没想到一来长平就见到了你。”他的脸上满是欢喜之意,走过来道,“若知道能这里遇见你,我一定买好桃花糕还给你。” 孟九安额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她突然感觉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强忍了下来,淡淡一笑,声音变得有些虚浮:“你也太客气了,不过是一包桃花糕而已,不必还了。” 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包桃花糕而已,于他而言,却是难以忘怀,念念许久的牵绊。 “也好。”他笑着点了点头,见她脸色似有不对,“九安姑娘,你怎么了?” “我……” 173一个死人,带回去做什么 孟九安刚说了一个字,忽然眼前一暗,再也强撑不住,身子晃了两晃,晕了过去。 这一天,仿佛已过了整整一生,她表面虽平静,内心却经历了太大的情绪波动,这会子再也强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阿姐!” “九安姑娘!” …… 半个时辰后,南荣冲从孟府走了出来,刚走到台阶下,身边的侍卫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殿下,明儿真的还要再来么?再不回去的话恐怕要来不及了。” 这句话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南荣冲的神智蓦然清醒了一丝,他沉默了一会儿方点头道:“等明儿见过她就回去。” 这一次,他来长平也不是冲着孟九安来的,但既然来了,他便有意去寻当年那个救过她的小女孩。 因为他怎么也无法忘掉她纯净善良的笑容,就像流淌过心涧的柔柔小溪,漾着醉人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温柔。 他只知道她叫九安,恰巧在茶楼听人谈起长平双姝孟九安和孟九思,他便动了心思,故意接近了孟祥,本欲借着孟祥到孟府去打探一番,没想到还没入府就遇见了孟九安。 正是记忆中的她,一点都没变,姿容皎洁,如皓皓明月。 不,也不是一点都没变,她变得更美丽,更温柔,更成熟,更有风韵了。 小时,她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美丽的女孩。 现在,她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美丽的女人。 一字之差,身份却千差万别了,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可是殿下……” “好了,柴云,元宵已经死了,我们就算这会子就赶回去也无济于事。” “正因为小皇子死了,殿下才要……” “柴云……”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元宵可是你亲外甥,难道你不想替他报仇?” 柴云愣了一下,眼睛里露出深切的悲痛和失落:“只可惜已经有人替他报了仇,卑职不能亲手帮他手刃仇人了。” 南荣冲莫测高深的冷笑一声:“那七个欺辱元宵的学生固然该死!送元宵入国子学的人更该死!” 柴云似乎有些不赞同他的话,但也不敢反驳什么,因为他知道南荣冲的性子,认定什么便是什么,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谁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他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道:“殿下,卑职想带元宵回去。” 南荣冲皱了皱眉,声音冷淡:“一个死人,带回去做什么?” “元宵是绥国人,他的根在苍兰,卑职想让他回去和妹妹母子团圆。” “那随你吧!”南荣冲对此并不在意,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冷冷的叮嘱了一句,“不过,你得小心些,这桩案子大庆皇帝查得很紧,你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否则耽误了明日行程,你也不必再回去了。” “是。” …… 墨堂斋 “母亲,这趟安丫头回来怕是要在娘家久住了。”说话时,孟祥两眼眯着,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又摸摸下巴道,“我前儿认识一位南荣公子,出手极是豪阔,今日他到我府上来作客,恰巧就见到了安丫头,瞧其情形,怕是对安丫头动了心思,不如……” “胡闹!”老太太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打断了他,“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哪能就真得在娘家久住了,再说了,她现在怀了身孕,你可千万不要打那些糊涂主意,叫你大哥知道,依他那护短的性子,不杀了你才怪!” 孟祥不以为然道:“母亲你可不知道,曹鸿煊要休妻!” “什么,休妻?”老太太身子往前微微一倾,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们小两口不是一直挺和睦的吗,好好的,怎么要休妻,难道他曹家连自己的孙儿都不要了?” 到不是她有多关心孟九安,她对孟九安一点感情都没有,哪怕她此刻死在自己面前,她也不会感觉有任何伤心,她只是不想让孟九安留在府里吃白饭,最重要的是名声不好听。 等有朝一日芳丫头嫁到公主府,那是要被人嘲笑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平丫头还没说亲,这会子闹出休妻之事,平丫头必然会受到牵连。 从前,她一直以为平丫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懦弱无能,样貌也稀松平常,没想到她竟想错了,平丫头样貌虽不及芳丫头,但也是个清秀的孩子,心思灵巧,懂茶艺,性情也好,只要加以培养,未必不能成器。 正想着,孟祥将腿一翘,架起了二朗腿,手往大腿上一放,摇晃着脚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房防我可是防的紧呢,怎可能告诉我,我只是觉得可惜的,生了这样一副好样貌,若被人休了,一直赖在娘家孤独终老岂不可惜了。” 老太太脸上浮起气愤之色,冷哼一声道:“也不知这大房到底造了什么孽,一个个的叫人不省心,先是仪丫头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后来思丫头又和薛家退了婚,现在又要多出一个弃妇来,都快成了长平城的笑柄了,他们自己惹人笑话也就罢了,偏还要带累芳丫头,平丫头……” 孟祥压根不想听她抱怨,不耐烦的打断道:“母亲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倘若安丫头真被休了,也不能叫她在咱们家吃白饭,那南荣公子……” “好了,你不要再提这件事!”老太太凝起眉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按下愤怒盯着他问道,“与其想这些糊涂心事,不如你在官场上做出一番作为来……” 能利用孟九安结交权贵固然是好,可是八字都没有一撇,且不说曹家是不是真的会休妻,那个南荣公子会不会看上一个怀了身孕的弃妇,只说孟秦那里便是最大的阻碍。 孟祥听她要说教,更加不耐烦,差点拔脚就想走,但还有事要和老太太商量,他只有先忍耐下来,再度打断道,“母亲,这个儿子都知道,只是官场上的事哪是儿子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说到底都怪大哥,他已经贵为侯爷了,也不知拉自家兄弟一把,只要他一句话,儿子往上升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哼!你那个大哥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可不要指着他,他的心里只有外人,哪还有自家人。” 孟祥立马同仇敌忾起来,身子一直,两眼一竖道:“提起这个我就来气,自家亲侄儿不知道帮衬,倒帮衬那个姓铁的野丫头,许是老天爷都瞧不过眼了,叫他大房接二连三的出事。” 说着,竟得意起来。 “我虽不及他孟秦,可是我女儿却不知道比他女儿强了多少倍,芳丫头转眼就要成了正经八百的世子妃,他的女儿不是被休就是没人要,还有信哥儿,也不知比那个孟大傻子强了多少倍,等我家信哥儿金榜提名的那一天,孟大傻子恐怕连字都认不周全。” 他这样一说,老太太心中也有些得意,但又怕让孟祥得意忘了形,遂提醒道:“话虽如此,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自强自立,不要整天想着依靠别人。” 孟祥觉得这话大不入耳,不想再跟老太太谈下去,脸色一变道:“这些儿子都知道,母亲就不必为儿子心忧了。”说着,他搓了搓手,有些难以开口道,“……那个……母亲,儿子还有一件事想和母亲……商量。” “什么事?” “柔儿在府里这么久了,也时候该给她一个名份了。” “这件事你自己去办就成了,不过是纳个小妾而已,也值得你这样郑重其事的跟我说。” “……不……不是,还……还有……” 孟祥手搓的更厉害了,脸色也涨得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老太太疑惑的盯着他:“还有什么,你这般吞吞吐吐的作甚?” “还有……”孟祥一咬牙,讷讷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白莲。” “什么,白莲?”老太太眉心一拧,气愤不已道,“你还敢打白莲的主意,告诉你,这件事我绝不能同意。” 开什么玩笑!蒋白莲可是她手中的棋子,眼看着孟秦和温红叶又闹的不可开交,正是可趁之机,她怎么可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孟祥干脆一鼓作气道:“母亲不同意怕是不行了,我和白莲已……已经有了夫……夫妻之……实。” “什么?”老太太顿时大惊,霍然站起,指着他道,“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和白莲有了夫妻之实?” “儿子和白莲两情相悦,有夫妻之实有什么可稀奇的,儿子想不如将柔儿和白莲一起纳……” “你,你你——”老太太大为愤怒和失望,眼泪突然就滚出来,哭道,“你外甥才刚死不久,你同胞妹妹也疯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有心思一下子纳两个妾室,不要说我不同意……” 孟祥赤红着脸,极力争取道:“老太太不同意,但也载不住白莲同意,老太太总不能误了白莲一生吧?” “你别做梦了,白莲她绝不可能同意的!” “不,我同意!” 一声清喝传来,二人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素衣的蒋白莲挺直脊背慢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瘦了,也憔悴了,脸色黄黄的,落在孟祥的眼里却更添了楚楚风情。 “白莲,你说什么?”老太太不敢相信的盯着她。 孟祥却喜上眉梢,站起来,搓着两手走到她面前:“白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同意的。” 蒋白莲厌恶的往旁挪了挪,看向老太太,一字一字回答道:“我说,我同意,同意做姐夫的小妾。” “你,你们?!” 老太太差点气倒,待二人离开之后,她软软的靠在榻上,眼睛无力的阖着,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女儿和外孙出事,都是老大,老三,老四料理的,老二竟像不干已事一样,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一刻钟也不耽误,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灰心,可是她不愿说出来,也不想承认老二的无情。 承认了老二的无情和无能,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怎么可能会失败。 春华刚从孟婉芳那里回来,一来秋实就冲着她摇摇头努努嘴,她知道老太太必又是和二老爷起了争执,她小心翼翼走过来,也不敢劝,只是默默焚了一把宁神静气的檀香,又拧了一把温热的毛巾,替老太太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时老太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春华,芳儿那里怎样了?” 春华如实答道:“四姑娘已经好多了,也不再闹了。” “这就好,就好。”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心情又道,“你去看看大老爷在不在府里,若在,让他过来一趟,对了,还有思丫头,叫她一起过来吧。” 春华道了声“是”,去请孟秦时,他恰好在陶怡阁,春华正好一起请了。 二人到墨堂斋坐下说话时,老太太换了一副和蔼关切的样子:“安丫头怎么样了,肚子里的孩子要不是要紧?” 孟秦满心担忧道:“安儿还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 “这就好。”老太太舒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孟九思,又眯着眼睛觑了一下孟秦的神情道,“年轻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过个几日就好了,我听人说大姑爷都追到府门口了,可见他心里还是很在意安丫头的,就让安丫头在府里住个两日就送她回去吧!” 孟秦立刻道:“母亲,安儿这一趟回来就不走了,儿子会让她和曹鸿煊和离。” “什么,和离?”老太太惊异的盯着他,又看了一眼孟九思道,“思丫头,你去了一趟曹府,到底出什么事了,闹得你大姐和大姐夫要和离?” 孟九思一去,孟九安和曹鸿煊就出了事,若说不是孟九思故意挑唆的,打死她都不相信。 孟九思正要回答,孟秦维护道:“母亲,这件事与黛黛没有半点干系,更不是黛黛闹的,是曹鸿煊他自己违背了誓言,背叛了安儿。” 174功亏一篑 老太太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正想着要描补描补,就被孟秦出言反击了,她的老脸一时涨得通红,好在,讪了一下就过去了,又问道:“和离可不是一件小事,这曹鸿煊到底怎么背叛安丫头了?” 说完,眼睛又盯了一眼孟九思,满是审视的意味。 孟秦脸上立刻染上怒意,气得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头将曹鸿煊打翻,咬牙道:“这该死的东西,竟然背着安儿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女人还有了他的孩子。” “什么,竟有这种事?”老太太更觉惊讶。 想当初曹鸿煊为了娶安丫头闹了多大的动静她是知道的,这才过了多久,就有外心了? 她又看向孟九思道,“思丫头,你去了一趟曹府,想必应该清楚,不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孟九思摇摇头:“没有误会,那个女人都已经找到曹府了。” 老太太神情复杂的默默点了一下头,也是,男人都这样,娶个天仙摆在家里都管不住他出去偷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很不以为然道:“虽然曹鸿煊的确胡闹了些,但也不过就是一件小事而已,让他将那女人打发了不就行了,用得着大动干戈的闹和离?这安丫头也……” 太不懂事了! 想想,最后几个字,她还是没说出来,只转口道,“安丫头虽然受了委屈,但也不能这般任性的非要和离,身为媳妇,哪有不受委屈的,忍忍就过来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最平常的事吗?怎么到安丫头那里就不行了?” 孟秦直言道:“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间当顶天立地,信守诺言,这才过了多久,曹鸿煊就背信弃义了?可见他是心思不正……” 老太太冷笑着打断道:“什么心思不正,当初不也是你自己选的好女婿么,在外面有个女人就心思不正了?那这世间的男人就没几个心思正的了,再说了,安丫头还怀了孩子,难道你要你的亲外孙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吗?” “我外孙没有父亲,还有娘,有我这个外公……” “你不要跟我说这个,说再多,也取代不了父亲,想必这一点思丫头你深有体会吧?”说着,她又看向孟九思,“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你爹每每出征时,你都会抱着他的腿痛哭不已,可见爹爹在你的心里有多么重要,难道你也忍心看着自己的侄儿没有父亲?” 这贱丫头怎么这般狠心,她肯定是故意的,见不得孟九安好,才拼命拆散孟九安和曹鸿煊。 本来也不管她屁事,可是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闹出去都不好听,损的都是孟府的名声。 景阳大长公主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到时芳儿到了她们家,岂不被又被她捉住了痛脚? 孟九思淡淡道:“不可否认,爹爹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的确很重要。” 说着,她的心里沉了一下,这件事不管对阿姐,还是对娇娇来说都是一种打击,可是没办法,如果不离开曹鸿煊,或许在某一天丢的就是性命。 她心中叹息一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有些人不配当爹,与其有个混帐爹爹,还不如没有。” “你这说的什么话?!”老太太怒声道,“曹鸿煊不就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吗,多大点事,怎么就混帐,怎么就不配做爹了?那照你这样说,有几个男人配做爹,即使你祖父也纳了妾室。” “老太太怎么能拿祖父和曹鸿煊这样的人比。”不管她对老太太有多少意见,对于这个从未谋过面的祖父她还是心怀敬意的,她又道,“至少祖父是个心地和善,有担当的男人,而曹鸿煊不一样。” “曹鸿煊怎么就不一样了?罢了,罢了。” 老太太气愤的摆摆手, “我也不跟你争了,你不过是个孩子,能懂什么轻重,秦儿,我只问你,你真的就纵容你的女儿如此任性胡闹吗?一点点委屈都受不得,哪有这样为人媳为人妻的,芝麻大的小事就要闹和离,这已经犯了七出之条,有什么资格提和离,曹家不提休妻就烧高香了。” 孟秦知道与老太太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怕他再解释什么,老太太也会认定自己是对的,他干脆站起来道:“或许安儿所受的委屈在母亲心里不算什么,可是对儿子而言却戳心窝子的痛,母亲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和离是离定了。” “你——”老太太不想孟秦如此刚愎忤逆,气得重重捶一下扶手,“好好好,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听不得我这个老太婆半句好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一片苦心为你好,为安丫头好。” 孟秦作揖道:“母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说了这会子话,母亲也累了,儿子就不打扰了。”说完,看了一眼孟九思,“黛黛,我们走吧。” “是。”孟九思赶紧起身,朝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太,我先告退了。” “……” 老太太见他二人竟然就这样离开了,气得拿过放在榻边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敲的咚咚响。 “一个个的,全都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说着,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老爷啊,你干脆带我一起去吧,省得我日日受这些闲气,一个个的,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龙龙死了,梦儿也疯了,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与其活着这般遭罪,还不如跟着你一起去了的好……” 她的哭诉声,一声一声传入孟秦的耳朵,只觉得刺耳烦恼。 老太太有一句话说对了,安儿想要和离,恐怕没这么简单,毕竟这个世界对于女子来说是不公平的,安儿这样做已犯了七出之条妒这一条,若两家彻底撕破了脸,曹家一定会提出休妻。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不能让安儿再受委屈,只要安儿想和离,曹家不和离也得和离,他不允许曹家休妻,这不仅仅是孟家颜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安儿的尊严不容人践踏。 思虑间,二人已经走到了书房,孟九思亲自为他斟了一盏茶,又问道:“爹爹可是在担心曹家不肯和离?” 孟秦饮了一口茶,点头道:“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不过黛黛你放心,爹爹不会叫你大姐再委屈了。” 孟九思笑了笑,轻声道:“爹爹不必烦恼,我已经有法子了?” “哦?说来听听。” 孟九思走向前,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听得孟秦连连点头,同时又心生亏欠和欣慰。 不知不觉,他的黛黛已经长大了,而他却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任由黛黛在府里受尽冷落和委屈,她不仅不怨恨自己,反而这般为他,为安儿出谋划策。 点头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这件事爹爹会尽快想法子去办,黛黛你切不可冒险前去。” “可是……” “没有可是,黛黛,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也不能让九歌陪着你一起冒险。” “好吧……” …… 是夜。 上玄月清冷冷,孤单单的悬在天空,月光斜射在一座冷冰冰的石碑上,益发显得周遭孤清如死寂。 冷风伴随着夜枭的哀鸣,吹动荒草凄凄,更添阴森与死寂。 不知何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越是接近孤坟,脚步越是沉重,直到走墓碑之前,突然像是卸了力一般,膝盖一软,他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指尖拂到冰凉的石碑上,指尖拂过石碑上篆刻的名字时,他的手微微用上了力,一点点,一点点描摹。 “元宵,今天是你的十一岁生辰,舅舅祝你生辰快乐……” “元宵,对不起,是舅舅无能,才让你流落到大庆,惨死在这里……” 他这一趟来,本是想带走活的他,带他回去继承皇位,做一个……傀儡皇子,主子手中的一枚棋子。 可是,元宵却死了,惨死在异乡。 说到底,他这个做舅舅的很残忍,在他死前,还不忘要利用他,虽然他是忠于主子之命,可是他到底对不起妹妹,对不起元宵。 他叹了一声,眼中有泪光闪烁,哽咽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这个舅舅吧,你要恨,就说出来呀,元宵……”他的手指用力的扣进他的名字里,“你说出来呀,你要怎么对我都行。” 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唯有凄厉的风声和夜枭的哀鸣。 “别怕,元宵,你别怕,很快,舅舅就会带你回家了。”他极力隐忍着泪水,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到草地里湮灭,他继续对着石碑道,“等你回家,你就可以永永远远的和你娘亲在一起了。” 说完,他悲痛的扑到坟冢上,徒手挖了起来,就在他指甲挖出血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他警觉的发现,不是风声,也不是夜枭,是人! 他回头去看,从漆黑的夜里突然飞出来几个鬼魅般的影子,齐齐手持长剑向他袭来,他顿时大惊,抽出腰间宝刀就去迎战,只是对方俱是武功高强之人,又仗着人多,不过二十来个回合,刀光剑影之中,他已身受数剑。 这些人似乎并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抓住他,所有的伤都不是要害部位,即使如此,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失血过多。 就在其中一个为首的手拿住柴云的肩膀时,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身披黑色大氅,脸带傩面具之人,就像是暗夜里骤然降临的神,挥袖间飞出万千如雨点般的暗器,一枚如利针般的暗器击在他的手腕上,他手腕吃痛,一下子松开了手。 其余的人纷纷忙着躲避,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救走了,想追时,两个人已经彻底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毫无踪迹可寻。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飞了,纷纷面面相觑,一女子甚是愤恨的跺了一下脚。 “好不容易等来了祭坟的人,倒叫他跑了。”说完,看向为首的人道,“大哥,难道这一次我们又功亏一篑了?” 被称为大哥的人正是黎王的贴身侍卫阿影,他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而是握住手腕上的伤,盯着漆黑苍穹,黑衣人消失之处凝眉出神。 瞧其身形,其身手,倒像是……薛朝? 会是他吗? 前儿还听燕齐世子哀声叹气的说薛朝病的很重,难道他是装病吗,还是他看错了? 这些日子,他奉殿下之命带人守在这里,因为国子学惨案查到现在,非但没查出什么头绪,反而越来越复杂了。 但有一点是清晰而肯定的,死的几个学生全都是狠狠欺负过元宵的人,他们的死必与元宵有关。 至于这位元宵的身份,他们查来查去也没有查清楚,只查到了他的生辰,直到刚刚听到那人悲痛的诉说,方知他们就连生辰也查错了,今日才是元宵的生辰,所幸他们接连等待了好几日守株待兔,不幸的是,好不容易等来的兔子又被人救走了。 这自称为元宵舅舅的人是谁,他不是大庆的人,又是哪里人? 心头种种疑惑不得解,又添新的疑惑。 救走元宵舅舅的会是薛朝吗? 光凭身形他也不敢肯定,只是他曾与薛朝交过几次手,对他的武功路子有所了解,而且有一次与薛朝交手时,他也戴着傩面具,凭这几点,他很理由怀疑到薛朝头上。 正想着,忽然眼前晃了两晃。 “大哥,我在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呢?” “哦,没什么。”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月娘,我们走吧。” “走?”月娘脸上又露出愤怒之色,“我们办事不力,这次打草惊蛇却一无所获,回去如何向黎王殿下复命?” “如实禀告殿下就行,月娘你何需自扰。” 说完,手一挥,一行人凌空跃起,很快便消失在无边暗色里,只留下那一座孤坟,对着凉凉月色,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时辰之后,那位身披黑色大氅的人又折了回来,这一次,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175你拿着这个去敲门 “元宵,我来看你了,你云哥哥也来看你了。” 说话的声音虽带着一丝虚弱和喑哑,落在寂静的夜里却出奇的温醇好听。 薛朝撩开宽大的风帽,任凭风吹起长发乱舞,他静静的立在墓前,垂着双眸看着墓碑,眼睛里看不清情绪,却在月色下微可见睫毛颤动。 这丝颤动脆弱而又悲伤,已泄露了他的情绪。 “元宵,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烤羊排,还有你素习爱吃的金丝软糕,糖画,龙须酥,还有你爱喝的果子酒,对了,今日我还带来了爷亲手为你做的长寿面,你尝尝好不好不吃。”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云封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从包袱里取出吃食,端端正正的在墓碑前摆放好。 说着,自己笑了一声,凑到墓碑前低低道,“我想这长寿面一定很难吃,你就给爷一个面子,稍微尝两口就行了。” 说话间,又拿出一个腰身细长的白玉酒壶和一个琉璃盏,倒了一盏晶莹剔透的果子酒摆放好,一个人絮絮道,“你再尝尝这果子酒,也是爷亲手酿的,虽然爷的厨艺不怎么样,可是他酿的酒却极好,你小子今晚有口福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慢慢的带上了哭腔。 他极力忍住悲痛,抹了一把眼泪,另取了两个琉璃盏,先斟了一盏酒递给了薛朝,又自斟了一杯给自己。 云封悲伤道:“元宵,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云哥哥祝你早日找个好人家投胎,来世做个逍遥快活之人。” 薛朝端着酒杯默了默,叹息一声道:“若有来世,不要再投身皇家。” 皇家最是无情地。 或许,元宵已经解脱了。 而他…… 却还要泥足深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又或许解脱的时候,便是身死的时候。 他本不怕死,可是现在却有了牵挂。 孟黛黛…… 你可知道,其实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的。 …… 翌日清晨,风和日丽。 一辆青幄马车急驰在长平大街上,走到城西郊外一处巍巍而立的大宅前突然停了下来。 车帘一动,露出一张微微泛黄的脸来,正是易了容女扮男装的铁妞,她抬头朝着门头望了望,回头笑道:“姐……哦,公子,想不到这僻静郊外还有这么一处大宅子。”说完,又朝着四周看了看,叹道,“倒真是个好住处啊,有花有草,有山有水,还有小鸟儿在叫。” 孟九思笑道:“这里住着自封的国舅爷,自然是好地方。”说着,又从袖中掏出名刺和礼单递给铁妞道,“你拿着这个去敲门。” 她还是背着爹爹来了,昨晚跟爹爹说起这个计划时便知道爹爹一定不肯让她亲自去,所以话留了一半,她知道爹爹一定会责怪她,可是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她相信自己和九歌一定能够蒙混过关,这些天,她跟九歌学着模仿人已学得有八九层像了。 铁妞接过名刺和礼单,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走到府门口,伸手握住金漆兽面锡环敲了敲,门一响,就从里面探出一个漆黑的脑袋来,先是上下将铁妞打量了几眼,见她虽是小厮打扮,衣着倒还算精致,方睥睨着她甚是轻蔑道:“你是何人,何故敲门?” 铁妞笑着拱手道:“我家公子有急事要求见国舅爷。” “哼,你以为我家国舅爷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吗?” 铁妞忙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了他:“还请管家行个方便,我家公子真有急事,若耽搁久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家丁见她说的如此慎重,心里有些犯嘀咕,伸手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还算你懂规矩,可有名刺?” “有有有。”铁妞将名刺和礼单一起递了过去,“不仅有名刺,还有一份大礼呢。” “大礼?”家丁疑惑的看了看礼单,也没敢打开看,只说了一声。“你且先等着吧!” 说完,大门一关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这家丁便返回,这一次,态度又好了许多,将孟九思和铁妞一起迎进了前厅。 这前厅布置的金碧辉煌,就差用全用金子来打造了,连摆在墙角不起眼处花架上的盆景也是黄澄澄,亮闪闪的金牡丹,生生要闪瞎人的眼睛。 铁妞一眼看到这么多黄金,两眼放光,恨不能打个包袱一起带走才好。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头响起一个男人清嗓子的声音:“哼哼,是谁有这么大口气,一出手就要送给本国舅爷十万两黄金呀?” 说话间,就滚出一个黑褐色的圆球来,一只手摸着八字胡须盯着孟九思瞧了瞧,也不知是因为生的太胖,将眼睛挤到没有了,还是本就眼睛生得小,一对眼睛就像一条缝似的,也看不清是睁着还是闭着。 孟九思前世见过这位国舅爷,因为身体太过肥胖,在皇宫筵席上起身敬酒时,一不小心身体卡在椅子上起不来,当时闹了好大的笑话。 这位国舅爷姓涂,原名涂尨,尨是狗的意思,后来做了国舅爷之后嫌弃这名字上不了台面,便改名为涂鑫,字三金。 本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家里是经商的,只可惜他打小生的有些蠢笨,还是个纨绔子弟,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后又突然遭逢家道变故,只能依靠寡母,妹妹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这激发了他对钱财异常的渴求。 后来妹妹进宫选秀,颇得皇上恩宠,不过几年时光一跃而成惠妃。 他一朝咸鱼翻身,赎回了祖宅,过上了土皇帝般的滋润日子,前来送礼巴结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但一出手就是黄金十万两的,真如凤毛麟角。 想着,孟九思迎上前,笑着施礼道:“在下孔亮,见过国舅爷。” 花堂德和郭本一再勾结陷害爹爹,她早就命人盯着花郭两府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打探到花府有一个姓孔名亮的幕客很得花堂德信任,而花堂德针对爹爹行的那些阴谋诡计,大多出自这位孔亮之手。 因为永明县主之事,福安公主深受打击,整个人几乎垮了,花堂德本也伤心不已,未料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偷偷养的外室竟然在这时候有了身孕,这无疑于天赐孩儿。 花堂德重拾信心,想着要重振花府,只是皇上已然对福安失去了耐心,想来想去,想到了结交他素来很瞧不上的涂鑫,毕竟现在除了慎夫人和阴贵妃,就是惠妃最得宠了,而且惠妃也有了身孕。 于是,便命府中幕客先来探探路子,孔亮出府之后并未直接赶到涂府,而是先去见了自己的情人春娘,这原也是她计划好的。 她早已收买了春娘,趁着两人你侬我侬之时,春娘将他迷翻在地,她才好取而代之,搜了他的名刺前往涂府。 也幸好这孔亮本就生的瘦小不堪,她才能模仿。 涂鑫裂开嘴轻笑了一声,眯缝的眼睛闪着亮光,似傲慢似怀疑似贪婪,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用小指甲盖捋了捋了胡须道:“你一个小小的花府幕客能有这么大手笔?” 孟九思笑道:“我一个幕客自然不能有这么大手笔,我是奉我家主子命前来求见国舅爷的!” “你家主子?”涂鑫抬着头,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盯着孟九思,轻蔑的嗤笑一声,“虽然本国舅爷与你主子并没有什么往来,但也知道如今公主府已失了皇上宠信,哪里还能轻易拿出十万两黄金,即使真能拿得出来,又为何无缘无故的送给本国舅爷这么多黄金?” “我家主子现在的确拿不出十万两黄金……” “什么?”涂鑫捋胡须的手一顿,瞬间拍案而起,满脸愤色,“你找死呢,敢玩老子……” “国舅爷息怒,今日我带来的何至十万两黄金,百万千万都不至。”孟九思不急不徐的淡淡一笑。 涂鑫怒色未减:“你故弄玄虚到底想作甚?” “不知国舅爷是想做得长长久久呢,还是昙花一现?” “此话何意?” 孟九思看了一下四周,涂鑫会意,连忙屏退下人,孟九思方道:“明人不说暗话,皇上在一日,宠爱惠妃娘娘一日,国舅爷才能做一日的国舅爷,倘若他朝皇上退位,亦或娘娘失了宠,国舅爷的位置还能做的稳吗?” 涂鑫面色一变,没有立刻回答孟九思的话,而是重新落座,眯着两眼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暗自思忖着她话中之意。 孟九思继续道:“惠妃娘娘如今已有了身孕,倘若生下皇子,那国舅爷和娘娘都有望了,只是……” 这一次,她故意停住没再说。 涂鑫却忍耐不住了,连忙倾身问道:“只是什么?” 孟九思不无惋惜的叹道:“只是本朝兄终弟及,又有郭尚书人等暗中支持辅助端王爷,恐怕到时……” 她微微挑了一下眉稍,“国舅爷细想想,若真等到了那一天,国舅爷和娘娘焉能有好?到时损失的何至十万两黄金,怕是百万千万都不至。”说完,环视了一下四周,又叹道,“这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好宅子呀,国舅爷好不容易才赎了回来,不想有朝一日又弄没了吧?” 涂鑫心中一跳,小时侯突遭家中变故,让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今日他还是国舅爷,说不定明日就成了街头乞丐,所以,他才会拼命的敛财,尽情的享受,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再遭变故。 可是他始终明白一件事,如果妹妹这颗大树倒了,他就是敛再多的财恐怕也保不住,所以每每会从噩梦中惊醒。 刚刚听了孟九思之言,恍如昨日重现,房子被抢了,钱财被抢了,他又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孟九思,孟九思又道:“宅子没了是小,恐怕到时国舅爷连性命都要丢了,一年前国舅爷不是还和端王府因为一块地起了争执吗?” 涂鑫面色又是狠狠一变,其实与他争的也不是端王爷,而是端王府的一个家奴。 到最后,他竟然连端王府的一个家奴都没争得过,想想肺都要气炸了,许是连上天都瞧不过眼,叫他的混球儿子被人杀了。 倘若端王真做了皇帝,哪里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且不说他和端王之间有过节,只说妹妹若生下皇子,端王怎么可能容忍皇子活着? 想当初,先皇的儿子不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么?还有先皇后,死的就更惨了。 他急得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了什么,捋着胡须狐疑的盯着孟九思。 “谁不知道你家主子和郭尚书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好的跟穿了一条裤子似的,郭尚书暗中支持辅助端王,你家主子自然也和他们是同一条心,怎好心的为本国舅爷着想起来了?再说了……” 他顿了顿,“福安公主和端王可是亲兄妹,她的心自然也是要向着端王的。” 孟九思笑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唯利益二字是永远,还有,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的兄妹,不过也是利益二字。” 涂鑫深为赞同的点点头:“这句话你倒说对了,唯有利益才是永远,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你主子有什么理由要找本国舅爷?”说完,又看了一看旁边的坐位,脸上有了几分和悦之色,“孔先生坐下说话。” 孟九思依言坐下,平静道:“国舅爷不知道,公主虽与端王是兄妹,可是端王却丝毫不念及兄妹之情,在公主府遭难需要钱的时候,公主连面子都舍了,亲自去端王府借钱,结果端王却成了铁公鸡,公主早就灰心了。” “还有这等事?当真是天家无情啊!”叹息间,涂鑫眼珠一转,看着孟九思道,“本国舅还听闻公主与阴贵妃娘娘交好,她怎么不找阴贵妃娘娘去,连皇子都是现成的。” “别提阴贵妃了,几次三番利用公主殿下,出了事,她脖子一缩当好人去了,却让公主成了垫背的,不然,公主怎么会失了皇上的信任呢?” 176告状 “这个阴贵妃当真阴毒至极,与她的姓倒很是相配!”涂鑫同仇敌忾的拍了一下扶手,“不是我吹,我家妹妹最是个和顺温柔,宽容大肚的性子,若不是前有阴贵妃挡着,还时不时的对她使绊子,我家妹妹早就做了贵妃娘娘……”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连忙闭上了嘴巴。 孟九思笑道:“只待惠妃娘娘生下小皇子,还愁没有贵妃娘娘做?如今阴贵妃娘娘已失了皇上恩宠,别说贵妃娘娘,恐怕连皇后也坐得。” “皇后?”涂鑫两眼晶亮,满脸向往,仿佛已看到自家妹子已凤袍加身,执掌凤印,统领后宫,他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之色,连连摆手道,“这个言重了,言重了,本国舅爷还不敢也不能想到那么多。” 一旦妹子成了皇后,那外甥就成了嫡子,被立为储君指日可待,到时候他不是能长长久久,高枕无忧的坐他的国舅爷了吗?而且还是正经八百的国舅爷。 “一切不过事在人为罢了。”孟九思蛊惑道,“眼下有件要紧事,还指着国舅爷亲自出马才能成呢?” “哦,何事?” 孟九思微微凑向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听得涂鑫一会皱眉,一会转眼珠,一会咂嘴,听完,他也没有直接应下,而是起身来回不停的在孟九思和铁妞跟前踱来踱去,踱到书桌前,他回头盯了一眼孟九思,阴阳怪气的笑道:“你主子倒刁滑的很,一毛不拔,屁事不干,尽拿本国舅来给他当马前卒了。” 孟九思笑道:“若我家主子能亲自出马,也不敢劳烦国舅爷,还不是因为国舅爷在皇上跟前最得脸的缘故么?” 涂鑫听了这样的奉承话,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猛地一拍桌子。 “好,为了妹子,本国舅爷就赌上这一回了。” …… 两日后 睿安帝面带怒意和不耐之色高坐在龙椅上,听涂鑫痛哭流涕的跪在那里告状。 话说到一半,郭本便急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进来看见涂鑫圆球似的滚在那里,头上缠着厚重的纱布,还有丝丝血迹透过纱布渗了出来,胳膊上也有纱布吊着,好似受伤很严重的样子,他愣了愣,急步上前跪下行礼。 睿安帝咬着牙,冷哼一声:“郭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命人将涂爱卿打成这样!” 郭本一惊,连忙摇头否认:“皇上明鉴,虽然微臣与涂鑫发生了争执,但这伤……”他转过头愤恨的盯了涂鑫一眼,“不是微臣造成的,昨儿他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满身棒疮了,定是他装的。” 涂鑫气愤的竖起两道短促的八字眉,与他对执:“我何苦来哉要装成这样,郭尚书若不信,大可以叫御医前来验伤,皇上啊!”他头一转,痛哭着以额触地,一不小心折到了吊着绷带的胳膊,痛的哀嚎一声,龇牙咧嘴道,“你一定要给微臣一个公道啊,微臣见郭尚书之子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号。” 睿安帝眉心狠狠一皱,疑惑道:“皇亲国戚?” “嗯,郭公子是这样说的,他说端王没了儿子,他做了端王的干儿子。”说着,他添油加醋起来,“要为端王养老送终呢。” 睿安帝的脸一下子阴沉下去,他最恨朝中官员以各种名目结党营私,扫了一眼郭本冷笑道:“朕倒不知郭爱卿和老八竟这般要好,令郎竟要为老八养老送终,莫非他还想弄个王府世子做做?” “污蔑,这全都是污蔑,犬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作此妄想啊,请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啊......” “我涂鑫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谁污蔑你了,听到的可不至我一人,当街百姓皆是见证。”涂鑫连忙抢白,“令郎打着皇亲国戚的旗号欺压百姓,我实在瞧不过眼就说了他一句,岂料他一言不合抡起拳头就打人。” 说着,抬起肿胀成核桃,乌青的眼睛,满脸泪渍可怜巴巴的看向睿安帝,“皇上您瞧瞧,微臣的眼睛差点被他郭子灿打瞎了呀。” “你……你胡说!”郭本急忙否认,“我儿虽然不小心打了你,但也没……” 涂鑫再度抢白:“我哪里胡说了,郭子灿是小辈,我本不与他计较,只是他这般公然行凶作恶,欺压百姓,我转念一想,此风不可长,绝不能纵坏了他,这才找到你门讨个说法,好叫你好好管教管教令郎,你倒好,不由分说就命人将我打成这样了呀……皇上,您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皇上……” 说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痛哭起来。 郭本万般委屈的叫冤:“皇上,微臣冤枉啊。” “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好你个涂鑫,我自问一向恂恂守礼,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口口声声要污蔑我和我儿?” “没有,我没有污蔑……” 两个人说着说着,当着睿安帝的面乌眼鸡似的争论起来,听得睿安帝烦燥不已,怒火冲天的一掌击在龙椅扶手上:“够了,你们两个退下吧,待朕查明之后自有守夺!” 待二人离去,睿安帝用手撑住额角,叹息一声,有些疲倦的问道:“仲海,你看他二人谁在撒谎?” 王仲海连忙恭腰上前,很是为难道:“皇上圣明,奴才只管伺侯好皇上,这朝中之事,奴才哪里懂得?” 睿安帝轻笑了一声,伸手指了指王仲海道:“你这刁奴,越老越滑头了,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嘴上却不肯说。” 王仲海苦笑道:“皇上喂,你可真是太抬举奴才了,奴才听了这半晌,也没听出谁说的真话,谁说假话,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奴才还真见过郭子灿去过端王府。” “哦,看来涂鑫说的是真的喽?” “这个奴才可不敢说。”王仲海想了一下,陪笑道,“郭子灿本与燕飞世子有些交情,燕飞世子出了事,端王吃醉酒大闹庆功宴出了丑,躲在王府不肯见人,郭子灿前去探望他也属常情……” 睿安帝抬了一下手,王仲海不敢再多说,睿安帝低着头似在思忖着什么,好半晌才幽幽说了一句:“看来这郭本做兵部尚书做够了,只是若朕罢了他的官职,朝中便少了一个可以掣肘孟秦之人,不过……” 良将不好找,文臣中能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没有郭本,他还可以提拔别人。 范墨卿固然惹人生厌,不过,他倒办了一件实事,举荐了顾习之。 一开始他不过是想敷衍范墨卿而已,未料那顾习之真是有实才之人,关键是他不像范墨卿那样打着文死谏的名号逼天子就范,好成全自己获得一个流芳百世的美名。 这样的文臣表面上忠君爱国,实则刚愎自用,自私自利,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文死谏,便是陷天子于不义。 那顾习之倒是个知大礼,识时务,有大才之人,甚合他意。 本来他想将他放到江州任通判之职,好让他历练历练,看来,他要重新考虑这件事了。 这郭本竟有了结交端王的心思,其野心昭然若揭。 听到孟秦的名字,王仲海更不敢说话了,睿安帝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仲海,你去传老十三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王仲海连忙退下,偌大的殿内只剩睿安帝孤独的坐在那里,忽然一阵阴风刮过,吹到他身上一个激灵,他抬起双眸,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有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 堪堪又过两日,一直在等着孟九安回府的曹鸿煊没有等来孟九安回府,哭跪在他和郭氏面前求原谅,倒等来了孟秦,他一来便开门见山提出和离。 曹鸿煊心中自是愤怒失望万分,但孟秦长年浸染沙场,身上带有一股骇人杀气,想争辨却缩着脖子又不敢,倒是郭氏无惧。 她一向嫌弃武官粗鄙,并未将孟秦十分放在眼里,何况她父亲是当朝兵部尚书,掌实权的人,她也无需畏惧一介武官,战功再高又如何,满门荣辱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谁不知道皇上最忌武将功高震主,指不定哪天这孟秦就成了阶下囚了。 郭氏当时就翻脸拍桌子,叫嚣着曹家要休妻。 孟秦冷笑一声:“这和离是离定了,不仅要和离,按大庆律法,你府上还得归还我家安儿所有的嫁妆,这可是安儿的私产,与你曹府并无关系。” “什么大庆律法,我看是你孟秦定的律法吧!”郭氏几乎气死,怒极反笑,“孟秦,不要以为皇上封你做了侯爷,你就敢肆无忌惮践踏我大庆律法,按律法,孟九安已犯了七出之条,我儿休妻理所应当......” 曹鸿煊心里还对孟九安报了一丝丝微薄的期待,直到现在他也不想真的与孟九安决裂,一旦他与孟九安决裂,他哪里还有机会再去亲近孟九思,连见她一面都很难了。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天,他每每在梦里梦见孟九思,越是梦见越是思念,哪怕他再想怨恨她挑唆着安儿和他和离,他也无法真的恨她。 他恐怕是真的爱上她了,这份爱炙热到就当他当初爱上孟九安一样。 他原想着孟九思这般做,许是对他有什么想法,后来再想想,自己的想法当真可笑,像孟九思那样美似仙,媚似妖的女子,轻轻一勾手,这长平城就不知道有多少男儿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又何需这般自轻自贱,想方设法抢夺姐姐的男人。 她对自己应该是没有任何心思的,她只是想拆散他和安儿。 可是,这是为什么呀?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何孟九思要这般残忍,难道她真的恨孟九安夺走了她孟府嫡长女的位置,故意报复孟九安? 孟九安真是蠢啦,想当初他只以为她温柔和顺,现在才知温柔和顺过了头便是愚蠢,她竟任由孟九思摆布,铁了心的要与他和离。 她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总有一天,孟九安一定会后悔的。 他想再给孟九安一次机会,一次回头的机会。 毕竟除了孟九思,他还没见过能与孟九安媲美的女子,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了他的孩子。 他连忙嗫嚅着嘴唇,小心翼翼的打断道:“母亲,九安只是一时糊涂,孩子也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爹,所以儿子......儿子想......想再给九安一次......”他的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小,又瞄了一下孟秦,懦懦道,”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郭氏几欲气倒,脸色变得铁青,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教导出你这么一个怂包,人家都逼上门来要和离了,你还舔着脸要那贱妇......” “贱妇骂谁?”孟秦听她这般辱骂自己的女儿,顿时沉了脸色。 “贱妇骂的自然是孟九安!”说着,郭氏忽然回转过来,铁青的脸色涨得通红,“你竟敢辱骂本夫人!” 孟秦冷笑一声:“辱人者必自辱。”说着,他直接起身,掸掸衣衫道,“既然谈不拢,那就长平府见吧!” 说完,拔脚就走。 郭氏两眼一横,撇着嘴角道:“去就去,谁怕谁!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了。” 孟秦也不理她,大踏步往屋外走去,曹鸿煊急了:“岳父大人且慢!” 孟秦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你同意和安儿和离,归还所有嫁妆了?” “不,不是这样的!”曹鸿煊连连摇头,苦劝道,“岳父大人......” “你叫错了,我已不是你岳父。” “......呃,侯爷......”曹鸿煊抹着汗,结结巴巴道,“你何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呢?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和安儿之间闹了一点小矛盾,安儿一时间没想通罢了,若等有一天她想通了,她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她必会怨恨侯爷今日之举。” “你放心,与你和离,安儿绝不会后悔!” “可是她怀了我的孩子,这孩子姓曹,不姓孟,就算安儿铁了心的要离开我,才需得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我绝不允许我的孩子流落在外,冠以他姓。” 177义绝 “当真可笑!你的心里若真有孩子,在南陵时,你怎舍得使计让安儿动了胎气?” 曹鸿煊面色顿时大变,惶惶道:“还......还请......侯......爷慎言,我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亲骨肉?” 本来看在未出生小外甥的份上,他不想将事情做的这么绝,将他弄得声名尽毁,毕竟他是安儿腹中孩儿的父亲,闹得太难堪,恐以后等孩子长大了,知道有这么一位父亲会受到伤害。 看来,他太瞻前顾后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沙场上雷厉风行的他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不仅对曹鸿煊,还有他手中那枚烫手的虎符。 他想了想,脸色骤然冷戾,冷笑道:“害没害,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事到如今,你还敢妄想孩子随你姓,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我今天来,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与你就无话可说了,告辞!” “侯爷......” “够了!”郭氏怒喝一声,狠狠斥道,“我怎么有你这么怂包的儿子,你与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不是要长平府见吗?那就长平府见,难道我们还怕他不成!” 孟秦看也不看他二人,迈脚大踏步的离开了。 到了下午时分,长平府突然有人过来传曹鸿煊,曹鸿煊方敢相信孟九安乃至整个孟家都如此绝情,竟真的这么快就闹到了长平府。 不知为什么,曹鸿煊眼皮直跳,心中有些发虚,而郭氏却显得胸有成竹许多。 说起来,长平府尹明沛还是父亲的同窗,这些年虽因为政见不和,不大往来,但到底有同窗之谊在。 而且,他们曹府是有理的一方,哪怕闹到天子跟前,也不带打颤的。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歪理,夫君不过在外面有一个女人,妻子就要闹和离。 这妻是休定了! 她要让全长平城的人都知道,孟九安是他曹家不要的弃妇! 她这般自信满满,又有曹莺莺在一旁为曹鸿煊加油打气,本来蔫蔫的曹鸿煊陡然间长了几分勇气和自信。 借着这几分勇气,他挺直脊背,高仰起头,背着双手随官差一起去了,刚走出府门口,忽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马上滚了下来,跑到他面前,一见有官差在,倒不敢说什么了。 曹鸿煊见他满头大汗,面带急色,心里咯噔一下,忙回头跟官差打了声招呼,将小厮拉到一旁,急问道:“好好的,你怎么跑来了?是不是外祖父又病......” 小厮气喘吁吁的摆摆手:“不是,不是,老太爷好的很,有件事老太爷想了想,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才妥当。” 曹鸿煊又是一个激灵:“何事?” “我们府里的素儿出去了一趟,就没再回来了。” “什么,素儿失踪了?” 曹鸿煊膝盖一软,差点没站稳,一个丫头而已,不见就不见了,本也没多大事,可这素儿不是旁的丫头,正是那受了他指使故意在地上倒了酥酪,好令孟九安动了胎气的那个丫头。 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又联想到早上孟秦来时咄咄逼人的说出那番话,他心重重往下一落,彻底慌了神。 其实,当时,他也不想这么干的,是舅母一再挑唆,还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庸医,说孟九安怀的是女胎,就算不小心弄没了也不值什么,谁知回府之后,请了太医来诊脉,才说怀的是男胎。 他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过所幸未出什么事,孩子也好的很,哪晓得薄绣娘会不知廉耻的跑到他府上。 “表少爷,表少爷,你怎么了?”小厮见他深受打击,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出了事,又看了看等在一旁的官差道,“那些官差来找表少爷作甚?” 曹鸿煊哪有心思再搭理小厮,他只惶惶的觉得天好像要踏了下来,转身迈步时,步子沉重无比,走到一半,忽转念一想,他这般要死要活的作甚,就算去长平府,顶多就是和离,又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孟九安无情,就别怪他无义。 孩子是他曹家的,他是一定要争取回来的,长平府尹没有理由判孩子会归孟九安,这可是他曹家的嫡长孙。 他说服自己,重拾信心,满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和离,归还嫁妆,岂料一去方知,这次孟家提出的已不是和离,而是义绝。 正如他来时担忧的那样,孟秦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素儿,素儿经不住威逼利诱,招供了一切。 曹鸿煊意图谋害妻儿,铁证如山,若不肯义绝,归还女方所有财产,按朝本朝律法,徒一年,曹鸿煊乃一介文人,又向来养尊处优,哪里能受得这等苦,当堂就吓成软脚蟹了。 郭氏以为曹家赢是板上钉钉的事,连来都不屑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派人去了郭府,若是平时,郭本必会出面,再借着此机会,大作文章,说孟秦如何如何目无王法,仗势欺人。 只是这一次,他遇到麻烦了,还是大麻烦,恐怕连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郭本暗中咒骂,都是涂鑫那个猪球闹的,皇上也不知是不是昏了头了,竟然相信这猪球的话,看来,皇上早就对他心生不满了。 还有范墨卿那头老犟驴,着力向皇上举荐顾习之,想当初这顾习之殿试时吓晕了过去,他还以为这顾习之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未料,他竟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皇上如今十分看重顾习之,大有提拔他之意,朝堂之上,他堂堂兵部尚书说什么错什么,皇上竟半点颜面都不给他,而顾习之却说什么对什么。 他最怕,皇上会让顾习之顶替他的位置,到那时,他这兵部尚书也做到头了。 最可恨的是花堂德,平时他帮他说了多少话,现在他出事了,花堂德竟成了缩头乌龟,一言不发。 正是墙倒众人倒啊! 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曹鸿煊和离之事,只命人过去随便敷衍了两句,便将曹府的人打发了。 因为孟九安是长平城出了名的美人,前来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几乎个个都为孟九安打抱不平,曹鸿煊软着两脚出了府衙大门口之后,差点被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淹没了。 他又气又羞又愤又惧,回去之后,又被郭氏骂了一通,一下子气得吐血,晕厥过去。 郭氏到底气不过,抹着眼泪,坐上马车飞奔到郭府,不想吃了一个闭门羹,郭本连见都没见她。 她不知道,在她快到郭府的时候,郭本派出去的探子打探到一个惊天消息,挑唆涂鑫栽脏陷害他们郭府的竟是花堂德,郭本气得抡起胳膊,差点要冲到公主府与花堂德对执。 后来,众幕客竭力劝阻,郭本才消了一丝心头火,忙着与众幕客商议应对之策,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见郭氏。 郭氏气得脸色发白,七窍生烟,原还想冲进去找父亲讨个说法,后来再想想,又觉得无味,只气愤的踹了随行而来的丫头两脚,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回府之后,她越想越气,竟生生将自己气病了,原来还算体贴的丈夫曹文不知怎么,竟对她再无半点体恤之心,在她卧病不起的几天,连看也没来看过她。 她更加气不过,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让丫头搀扶着去找曹文,未料没进屋,就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 “老爷,妾身瞧夫人这一次恐是真的病了,你不去看她么?夫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等她好些,又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是个柔媚的声音,表面关切,说话的语调却含着笑。 “管她真病假病,反正她装病也装习惯了,即使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更何况郭家眼看着恐怕要倒了,我得寻旁的出路,省得受了郭家的牵连......” “......” 郭氏听到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后面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急着就要冲进去问个清楚,脚还没跨进门槛,曹文一阵风似的卷了出来,她正急赤白脸的要问,曹文大袖一挥,差点将她带倒。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曹文已急步而去,如今顾习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成为炙手可热的宠臣,这是朝中众臣怎么也没想到的。 不出意外,顾习之很快就会取代郭本,成为下一任兵部尚书,他得忙着去顾府送礼,唯恐送迟了,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 恍恍又是半月光阴。 因为孟九安始终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孟九思和铁妞商议着要带孟九安一起出去散散心,孟怀璋听了自是高兴的不得了,忙央求孟九思务必要请文熹和阿愿一起去。 也是巧了,准备郊游的前两天,孟九思和铁妞逛街准备大采购时又巧遇燕齐,她便请燕齐代为传话,毕竟相对于她们来说,燕齐入宫要简单许多。 本来她们是和孟九安一起出来的,孟九安有孕在身,经不住这样大街小巷的到处乱逛,大家便约好会面时间。 眼看时间快到了,孟九思与铁妞便匆匆告辞,与二人分别后,燕齐驾马鬼使神差又走到上次遇见手捧蕙兰的妇人的那间花店,他勒停了马,骑在马上,呆呆的隔着打开的窗户口朝里望了望,除了簇拥的鲜花,他什么也没看见。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手拍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道:“我莫不是疯魔了,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她了?” 他正要驾马离开,却听到店掌柜殷勤的笑声:“夫人慢走,再过两日,就有一匹新鲜的兰花要到,欢迎夫人到时过来瞧瞧。” “多谢店家了,到时若有时间,我一定会过来的。” 燕齐听到这声音,只觉温柔似水,熨贴人心,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由的转眸朝着门口看去,就看到一身着淡绿罗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拿着包袱的丫头。 燕齐眼里根本没看到这丫头,只是望着妇人的脸失神,此时,淡薄的光笼她身上,波光流转,长长的如丝缎般的长发单用一根简单的蕙兰木簪绾了,当真美丽清雅不可方物。 他的心莫名的突突跳了起来。 竟又是她。 还有她发上的那支木簪好似在哪里见过,正想着,忽然她身边的丫头喝了一声:“你这人好生无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无礼了,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连忙叉手施礼:“实在抱歉,是在下冒昧了。” 妇人抬眸微微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便移开了目光。 “姑娘,时辰快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那丫头说完狠狠的瞪了燕齐一眼,理也不理他,便扶着妇人上了马车。 待“驾”的一声马车离去,燕齐猛然想起,这支蕙兰木簪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黛黛姑娘时送给她的那支吗? 他还记得当时她说,她要将这枚簪子送给她阿姐,难道她是...... 孟九安? “咦,这不是燕齐世子吗?”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回头看到云封骑在马上慢悠悠的走过来:“云封,我薛朝哥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他前几日刚去看过薛朝,他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脸色也好了许多,他自是高兴不已,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在家憋闷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逛逛了,省得在家里闷坏了。 本来他昨儿还想再去看看他,可是想着有薛蕊那个刁蛮的丫头在,一见到他总是缠着他问黎王叔长啊短的,他实在烦不胜烦,也就没去。 云封摇摇头道:“你知道爷是不喜欢热闹的,而且他身体刚刚好些,也不宜劳累。” “哦。”燕齐有些失望的样子,“我原还想着马上就去你们府上,告诉薛朝哥哥后日一起去郊游呢。” 云封笑道:“我们爷可不喜欢郊游,世子爷你还是自己去吧!” 燕齐想了想道:“我还是自己去问一下薛朝哥哥吧,省得他日后怨我。” 云封疑惑的笑道:“好好的,我家爷要怨你作甚?” 178郊游 燕齐理所当然道:“因为黛黛姑娘也去。” 云封点头道:“那爷八层是愿意去的。” “可是......” “可是什么?” “黛黛姑娘请我邀请文熹一起去,到时会不会尴尬?”燕齐有些苦恼的挠挠头。 “那就不是世子爷要操心的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跟爷说清楚就行了。”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骑马并行去了薛府。 第二天,天公作美,风清云淡,日光正好。 孟九思早就得了消息,燕齐,文熹和阿愿会在城南口等着她们,别人犹可,独孟怀璋得到这个消息,兴奋的不得了,一大早的,孟九安好好将他梳洗收拾了一番,他本就生得极为俊美,这一收拾,比起薛朝来竟不遑多让。 只是一旦他笑起来,便有些傻乎乎的模样,傻归傻,却丝毫不减俊美之姿。 “看来大哥你是春心萌动哦。” 铁妞见孟怀璋这般情形,翘起嘴角,笑着打趣。 “阿姐,黛黛,你们两个听听,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么?”孟怀璋臊的满脸通红,伸出手指在脸上刮了刮,“也不知道害臊。” 孟九安和孟九思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这两人斗嘴已成日常,若有半天功夫不斗嘴,反倒清静的不习惯了。 铁妞朝着孟怀璋吐吐舌头道:“我有什么可害臊的,倒是大哥你......”她凑向上前朝着他脸上看了看,捂嘴笑道,“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你这丫头......” 孟怀璋臊的作势要打,铁妞连忙笑着躲到了孟九思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孟怀璋假意气道:“阿姐,黛黛,这一回你们两个可不许再护着这丫头,我必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省得她整日没大没小,连大哥也敢打趣。” 话音刚落,就听小丫头来报,说六姑娘孟婉平和七姑娘孟婉馨一起过来了,孟怀璋嘀咕一句:“难道六妹妹,七妹妹也要跟着一起去,早知道准备一辆大马车了,还有仪儿......” 说到这里,他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失落的样子,又知这会子突然提起孟婉仪好像会扫了大家的兴致,赶紧掩了口。 这些日子,他过得自是称心,因为阿姐和姓曹的义绝了,以后就能长住娘家,他们一家子过和和美美的日子,到时侯再添个小外甥亦或是小外甥女,那府里就更热闹了。 而且母亲和仪儿也想通不少,知道一家子骨肉亲,哪有隔夜仇,与大家的关系也渐渐有所缓和。 尤其是仪儿,待黛黛不再像仇敌一样,待阿姐也不那么冷淡了,身子好的时候,还会主动到陶怡阁找阿姐和黛黛说话,待九歌妹妹也算和蔼可亲。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那一天,他突然看到仪儿看黛黛和九歌的眼神好可怕,红通通的,好似沁着血。 不,他一定是看错了。 仪儿和黛黛到底是嫡亲的姐妹,哪可能真的恨呢,一定是他自己多心了。 这一次外出郊游,他本也叫了仪儿,只是昨儿仪儿又受了凉,今日不能同行,他本该觉得遗憾,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松了一口气。 正想着,就听孟九思笑道:“如今六妹妹日夜服侍在老太太那里,哪有空跟着我们一起去郊游,应该只是过来送送行而已。” 说话间,孟婉平和孟婉馨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二人准备了一些糕点和水果,又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便告辞了。 如今老太太恨大房恨的不行,而四姐姐转眼就要嫁到景阳大长公主府,她们能示的好也仅限于此。 ...... 两刻钟后。 马车哒哒来到城南口,一眼就看见那里停着一辆极其精致豪华的马车,里面的两个人似等得急了,早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在上面翘首盼望。 孟怀璋骑在马上,一眼就瞧见了是文熹,他激动的冲着她挥挥手:“文熹,阿愿......” “哈,孟怀璋,你们终于来了。” 文熹和阿愿说着,一起跳了下来,跳下来之前,阿愿还不望回头说了一句:“燕齐哥哥,黛黛九歌她们来了,你还不赶紧下来。” 此时,燕齐的心是复杂的,他既盼望着见到孟九安,又害怕见到孟九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而且不至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是近日看师叔送来的话本子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可是孟九安,她真的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是清雅,最温柔,声音最好的听的女子。 他磨磨蹭蹭,还是跳下了马车,就看见文熹和阿愿已经燕雀一样奔走了。 孟怀璋本来想跳下马迎接,此时却看傻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文熹,可是此刻却突然感觉到再见她时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他只觉得她好漂亮,好可爱,一身鹅黄衣衫就像春天里开放的迎春花似的。 不,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迎春花? 文熹比花儿还要好看,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他突然觉得有些发晕,胸口处也突突跳的厉害,他捂住胸口愣在那里,只到孟九思和铁妞从马上跳下来,孟九思和铁妞又扶着孟九安下了马车,几个人亲热的笑着打招呼时,他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翻身下马。 “来,文熹,阿愿,快来见见我阿姐,我阿姐和我姐姐一样,是这个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阿姐啦。”铁妞得意洋洋,很是骄傲的拉着文熹和阿愿的手,走到孟九安跟前。 孟九安连忙施礼道:“臣女参见小殿下,参见公主......” 一语未了,文熹笑眯眯的扶住了她:“哪来的这么多礼,九安姐姐,在外面你就不必拘礼了。”说着,看了看她凸起的小腹处,满面笑容道,“再说了,如今你有了宝宝,当以宝宝为先,那些虚礼就不要了。” “多谢公主体恤。” 孟九安笑着点点头,这一笑,被燕齐成功的捕捉到眼睛里,他又呆了一下。 “什么公主,九安姐姐,黛黛和九歌都叫我文熹,你也叫我文熹就行了。” “嗯,文熹。” 这时阿愿笑了一声,看了看孟九安,又看了看孟九思:“黛黛,我终于见到长得和你一样好看的女子了。”说着,小大人似的叹息起来,“果然不负长平双姝的美名......”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文熹伸手在他头顶轻轻盖了一掌,撅着嘴巴打断道,“难道我和九歌就不好看了?” 阿愿笑道:“好看,好看,九安姐姐和黛黛是长平双姝,你和九歌是长平双鹦。” “长平双英?” 文熹和铁妞皱皱眉,文熹想了一下勉为其难的接受道,“罢了,这个称号还算不错,挺衬和我九歌,都是女中英杰。” 铁妞很是赞同道:“对,女中英杰,我喜欢这称号,长平双英。” 阿愿摇摇头:“什么女中英杰啊。”说着,捂着嘴又笑了起来,“是鹦鹉的鹦,可不是英杰的英。” 文熹和铁妞双双疑惑:“鹦鹉的鹦,什么意思?” 孟怀璋红着脸,笑着插嘴道:“文熹,九歌,你们两个是不是笨呀,鹦鹉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阿愿一定是说你们两个吵呢。” 两人气红了脸,文熹更是抬起了手掌,准备要盖到阿愿的头顶:“阿愿,你可是这个意思?” 阿愿扮着鬼脸道:“还是怀璋哥哥最聪明,哈哈,就是这个意思。”说着,赤溜一下像条小鱼一样躲到了孟九思的身后,“黛黛,救我,我皇姐要又打我了。” “不行,敢说我和九歌是鹦鹉,就是有孟黛黛在,今日我也定不饶你。” 孟九思拦住了她,笑着调停道:“好了,文熹,今日就饶了阿愿这一遭吧,他小孩子家家的......” 阿愿急忙打断了她,也不管会不会挨文熹的打了,走到她面前将两手抄在胸前,一本正经的反驳道:“黛黛,我可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比你也小不了多少,连阿婆都说我长大了,懂事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娶亲了。” 孟九思怔了一下,不等回答,铁妞转怒为笑道:“哟,想不到阿愿你小小年纪倒想着娶媳妇了。” 文熹当头就盖了他一掌:“小小年纪想什么娶亲,多读书才是正经。” “那......那个......”孟怀璋红着脸,有些局促的拧着双手插话道,“虽然阿愿还小,但是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可以娶亲了,呵呵......” 他话是对着大家说的,可是眼睛却瞧在文熹脸上,纵使文熹只拿他当个玩伴,此刻也不由的面上一热,正要刺他两句,就听到白岑呀的一声道:“姑娘,你瞧,那不是昨儿盯着你的无礼之徒吗?” 众人随着白岑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燕齐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绿桑忙扯了扯白岑的衣袖,提醒她道:“白岑,休要胡说,那位是燕齐,成王府的世子爷,我家姑娘的朋友。” 白岑惊了惊,还以为是个登徒子,原来是三姑娘和九歌姑娘经常提起的燕世子,正想着,燕齐走了过来,径直走到孟九安面前,施礼道:“在下燕齐,昨儿唐突了孟姑娘,还望孟姑娘海涵。” 孟九安从孟九思哪里听到不少有关燕齐的趣事,本对他挺好奇的,只是万料不到,竟是昨儿在街上遇见的人。 黛黛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而且前世燕齐曾救过黛黛性命,黛黛的救命恩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温和一笑,心中满是感激道:“世子爷多礼了,昨儿的事是场误会,不防事的。” 燕齐正要说什么,文熹却心直口快的笑道:“燕齐哥哥,那丫头说的是真的么,昨儿你盯着九安姐姐瞧了,老实说,你是不是被九安姐姐的美貌折服了?” 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连孟九安听了也不由的面上一红,燕齐的脸更不用说了,一下子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孟九思见他尴尬局促的模样,笑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因为那支蕙兰木簪?” 燕齐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暗想,亏得黛黛姑娘为他解围了,否则还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确实是被孟九安的美貌折服了,不仅美貌,更重要的是她温柔如水,静雅如月的气质。 他呵呵一笑道:“对,就是那支蕙兰木簪。” 众人不解,孟怀璋和铁妞齐齐问道:“什么蕙兰木簪?”铁妞又瞧了瞧孟九安发上的簪子,“莫非是阿姐发上戴得这一支?” “对,就是这一支,此事说来有些话长,不如大家一起上了马车,咱们边走边说。” 于是,大家一起上了马车,过了半个时辰,便来到城南郊外的紫清湖,这里山美水美,风景秀丽,处处是景,还有温泉,远近高低各处都有建造精美,粉白墙琉璃瓦别院掩映在郁郁苍苍的山林树木间,恍若世外桃源,令人心旷神怡,心生向望。 考虑到孟九安身体不便,孟九思早早命人预订了位于山脚下的庄子,为了让孟九安住了舒服,她让绿桑和青娥过来,原想要预订一座最好的庄子,只可惜最好的圣泉别庄已经被人提前预订了,绿桑和青娥只能退而求其次,订了一间略次了。 还未下马车,就有一个身着华衣,打扮的不俗中年男人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三人一路小心殷勤倍至,听那两个丫头称呼这中年男人为掌柜的,众人原以为不过是店家服务周到,只到那店掌柜将他们一行人迎到庄门口时,绿桑和青娥才发觉不对,根本不是她们预订的那一家。 店掌柜笑着解释道:“各位贵客,可真是巧了,原先预订圣泉别庄的客人临时有事不能过来了......” 还没解释完,忽然听到燕齐哈哈笑了一声:“薛朝哥哥,你来的可真巧。” “薛朝,哪儿呢,哪儿呢。” 文熹激动的转头去看,虽然她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薛朝喜欢的人孟黛黛,与她之间根本没有可能。 可此时听到他过来了,她还是下意识的激动起来,毕竟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久,也不是一时半会想忘就能忘的。 179你对顾习之不同寻常 “锦书兄来,文熹你干嘛这么激动,他又不是冲着你来的。”说着,哈哈一笑,“他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如今他可是我的好兄弟。”说完,就笑哈哈的和燕齐一起迎了过去。 孟九思不由的抬眸看去,就看到薛朝今日竟换了一身月牙白长衫,慢悠而闲散的从晨光下走来,衬得他益发飘逸如仙,不染千尘,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褪去了一丝冷漠,多了几许温润,美好的连画上最好看的神仙都不及他风姿的万分之一。 她静静看着他时,他也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荡漾出一缕清浅而温暖的笑容。 这抹笑,让文熹呆了呆,再顺着他的眸光看去,她回头一看,就看到了他是在对着孟九思的笑。 虽然早就做足了心理建设,此刻,她的心也不由的酸痛了一下。 她握起拳头有些懊恼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心,告诉自己,该醒醒了,薛朝和孟黛黛才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壁人,而她只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这份单相思,该结束了。 她文熹公主可不是一颗树上吊死的人,更何况,孟黛黛还是她的好朋友。 朋友夫不可戏,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锦书兄,今日可真是巧了,你怎么过来了?”正想着,就听到孟怀璋爽朗快活的声音,“我本来还想着哪天约你和习之兄,明辉兄,崇新兄一起去喝酒呢,可巧你今日就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我命人将他们一起请过来好了,大家好久没有在一起热闹热闹了。” 薛朝笑了笑,淡淡摇头道:“这恐怕不行。” 孟怀璋顿时有些失望:“为何不行?” 燕齐接过话道:“我可是听我父王说,如今顾习之可是朝中第一红人,皇帝伯伯对他很是信任,想要重用他呢,他肯定忙的没时间。” “我就知道习之兄非池中之物,现在他总算飞黄腾达了,他没时间过来,还有明辉和崇新兄呢。” 燕齐突然笑了起来:“如今陈明辉忙着佳人有约,哪有空跑出来喝酒。” “什么,明辉兄已经有中意的姑娘啦?”孟怀璋很是惊讶道,“上次遇见他,和他一起喝酒,他还跟我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呢,他心中早有了心仪的姑娘,莫非他心仪的姑娘答应他了?” 燕齐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一定是他心仪的姑娘答应他了,这下明辉兄总算得偿所愿了。”说完,一左一右,毫无顾忌的将手搭到薛朝和燕齐的肩上,“走,咱们乐咱们的去,到时候叫他们羡慕死!” 一行人,很快就在圣泉别庄安顿下来,这一天,孟怀璋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孟九思和薛朝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晚间,孟怀璋还激动的拉着燕齐,薛朝要喝酒,气得文熹走上去拧住他的耳朵,骂他没有眼色,不通事务。 孟怀璋本来想反抗的,可是看到文熹凶悍的模样甚是可爱,有再大的气也烟消云散了,被文熹治的服服帖帖,又叫上了铁妞和阿愿,几个人在院了里一颗大苍松下斗起了蛐蛐。 虽说孕妇觉多,可孟九安一直心情不畅,没睡过一个好觉,吃过晚饭之后,孟九思陪着她出门散了一会儿步,回来之后不久,孟九安竟犯了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孟九思总算舒一口气,看来这些郊游没有来错,阿姐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她不敢打搅她睡觉,便带着绿桑和青娥一起出来,一出屋子,清风扶面,袭来一阵花的清香,她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上繁星点点,亮如钻石,围着一轮明月打转。 月球,那就是夏薫儿所说的月球? 人,真的有一天可以登上月球吗?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月色下的美景,虽然一切都瞧得朦朦胧胧,却也别有一番白天没有的朦胧之美,正走着,忽然听到寂寂夜里忽然一阵迷茫的叹息声。 “月亮呀,月亮,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麻烦你告诉我几位师兄一声,还有我师姐,叫他们几个不要再看那些杂七杂八的话本子了,也不要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折子戏,省得有一天跟我一样走火入魔,移了性情,跟着师父学功夫才是正经。” 几人听到声音,一起停了下来,绿桑轻声笑道:“这不是燕世子的声音吗,他怎么走火入魔了?” 青娥似乎看明白了一些什么,只是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孟九思也看出燕齐对阿姐不太一样,平日落拓不羁的他到了阿姐跟前倒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生怕再说错一个字,再行错一步路,一整天红着脸,拘谨局促不已,这根本不像他。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难道他真喜欢上阿姐了? 可是这可能吗,阿姐大了燕齐整整六岁,而且还嫁过人,怀了孩子,她怎么可能会和燕齐在一起。 相比于燕齐,她觉得还是袁阆更适合阿姐,毕竟两人年纪相当,从小一起长大,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而且前世袁阆为了阿姐连命都丢了,可是这只是她这样认为而已。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捉摸不透,有时侯就连自己也无法掌控,不是你好就能爱上。 阿姐并不爱袁阆,她只是将袁阆当哥哥看待,如果袁阆遇到危险,阿姐一定会像袁阆救她那样去救袁阆,但爱上一个人却很难。 所以,她并没有告诉阿姐袁阆为她而死,因为她知道,阿姐太过善良,如果让她知道袁阆为她而死,她这一辈子都不能活的心安。 “黛黛,你在想什么呢?” 一个清越而温柔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看去,就看到溶溶月色里,薛朝慢慢走来,走到她面前,旁若无人的解下身上披风。 “这山里晚上凉,容易感染风寒,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发呆。” 说话间,他就将披风覆到了她的肩上。 “哪里就这么柔弱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倒是你......”她瞅了瞅他,一些日子未见,虽没有更显单薄,却也是瘦弱的,她半是嗔怪半是关切道,“身子刚好,才要注意保暖。” 说完,她就要解下披风,却被他按住了。 绿桑和青娥见状,二人忙行了礼,便识趣的躲开了。 薛朝轻轻笑了起来:“怎么,你是在关心我么?” “关心你怎么,不关心你又怎样,你这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看来你心里怨念颇深嘛。”薛朝眼里笑意更浓,漾着如春水涟漪般的水光,“这些日子没来见你,你思念我了?” “去你的!”孟九思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见过顾习之了?” 薛朝颇为惊讶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以后你尽量少与这个人接触,我不喜欢。” 且不说顾习之前世那样待她,只说他对范家,那可真是够狠,他对提携他的恩师尚且如此,可见是个忘恩负义的,她不想薛朝与他有什么交往。 还有大哥,口口声声唤他习之兄,她每每规劝,大哥却铁了心的不肯听劝,一再的说,习之兄如何如何好,是她不了解习之兄的为人,才会误会他,他实在是个霁月清风般的人物。 她怎么会不了解顾习之,前世被他害得那么惨。 “你是不喜欢我去找他呢,还是你不喜欢顾习之?” “两者皆有。” 薛朝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对那个顾习之一定没意思。” 孟九思有些气恼道:“谁跟你玩笑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反正不管你为什么去找他,我劝你不要与虎谋皮。” 薛朝脸上的笑容凝了凝,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疑惑的看着她:“黛黛,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却也没问过你,你对顾习之好像很不同寻常。” 孟九思眼底轻轻一颤:“怎么不同寻常了?” “你好像恨他。” 本来他也并未将顾习之放在眼里,可是后来他慢慢的发现这个人很不同寻常,令人看不透。 他明明是陈府的表少爷,陈太师的亲外孙,却几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甚至在他落魄潦倒的时候,他宁愿求助于黎王,也没有求助陈太师为自己谋求前程。 这当中或许有他不知道的原由,但有一点他查清了,当年陈太师与顾习之的母亲已断决了父女情份,顾母更是放下狠话,这一辈子再不踏入陈府大门。 直到顾习之的父亲死后,陈顾两家才渐渐有了来往,又在陈家大太太苏氏的周旋努力下,顾习之和顾母暂且住进了陈府,但顾母并没有因此和陈太师缓和父女关系,反而时常争吵,一怒之下又搬离了陈府。 不仅她搬离了陈府,还责令顾习之不得再踏入陈府一步,顾习之是个孝顺之人,甚至愚孝,自然唯母命从,但为了孟黛黛,他违背母命求到了太师府,求的不是前程,而是婚事,他求苏氏前往孟家为他说亲。 按理说,顾习之是个有野心有沉府之人,就算要求,求的也应该是前程,而非婚事,或许他想与陈太师赌一口气,而且孟黛黛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女子,顾习之很可能真的对孟黛黛一见钟情,更大的可能是他想娶的不仅仅是孟黛,而是孟黛黛背后的门第和荣耀。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验证,在他被范墨卿举荐之后,提亲之事突然没了下文,那时他想,一定是顾习之敏锐的嗅到了皇帝对孟秦的深深忌惮,不敢再与孟家有任何关系,更不要说提亲了。 他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下文,可是就在前几日,他遇到陈明辉,二人一起喝酒,无意中听他提起,半月后就是黄道吉日,母亲就要替习之去孟府提亲了,说话时,他已然熏熏欲醉,黯然神伤。 当时他听了,几乎不敢相信,顾习之与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已然是朝廷新秀,前途不可限量,他竟然敢在这种时候上门提亲,难道他真的会拿自己的前程去赌孟黛黛? 他已爱孟黛黛爱到可以抛弃前程吗,还是他别有所图? 他到底是黎王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如果他是黎王的人,怎敢如此冒失的去孟府提亲,毁自己前程于一旦。 如果他皇上的人,他如何在提亲之后还能取得皇上信任,莫非他与皇上之间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共识,他娶孟黛黛只是个烟雾障,他想帮皇帝夺回孟秦手里的虎符? 疑惑种种,越想越陷入迷雾深处。 他去见他,其实也不是主动去见他的,只是因为陈明辉,机缘巧合之下大家才坐在一起喝酒,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欠她的,还不起,唯有以命相还。” 他欠黛黛什么了? 还是他只是说了句假话而已。 更为奇怪的是,黛黛对顾习之的态度也很不一样,虽然之前她从未在他面前主动提起过顾习之,可是每每怀璋提起顾习之时,她眼里的那种警惕和厌恶却是能捕捉到的。 想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为什么,黛黛,你和顾习之之间是不是曾经相识?” 孟九思心中一悸:“不,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他。” “那......”说了一个字,他忽然不想再问了,如果她不说,他何必苦苦相逼,叫她难受,他转了口笑道,“那就好,以后只准你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 “你想得美!”孟九思白了他一眼,抬脚就往前走去。 薛朝跟在她身后,颇为幽怨道:“你瞧你,这么小气,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身体才刚好,也不知道照顾照顾我。” 孟九思忽然停住了脚,回头看他,掩不住笑道:“怎么,你是香玉吗?” 薛朝嘻嘻一笑:“我不是香玉,黛黛你才是真正的香玉。” “你——” “好啦,好啦,黛黛你就不要矫情了,我们难得见一次,你该多笑笑才好。” 180好看的傻子 “谁矫情了,矫情的明明是你。” “好,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 说着,一阵夜风赤溜一下吹来,吹乱了她的发,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为她将碎发挽到了耳朵后面。 她的脸微微一红,想往后退,却终究没动。 时间一下子仿若静止,两人对望一眼,不用说什么,却能听懂彼此的心跳声。 “黛黛......我......”过了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有些迟疑的样子。 “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 他想说,他马上就去孟府提亲,可是他的身体至多再能勉强强撑两年,他有什么资格去提亲,总不能为了这两年的欢愉,却害了她一生一世。 有时候,他在想,不如他自私一些好了,不管不顾的去孟府提亲,哪怕孟将军不肯答应,至少他努力过了,他相信黛黛对他也是喜欢的,他去提亲,未必不能成功。 成功之后呢? 理智却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害了孟黛黛,也不能不报那血海深仇,他活下来的使命便是复仇,这是母亲在性情大变之后不断灌输给他的唯一。 母亲早已被仇恨烧毁了心智,也连同烧毁了他的,他现在算什么? 他什么也不是,不是薛朝,也不再是曾经的他。 他早已面目全非。 如果顾习之真的对孟府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为皇帝除掉孟将军,他能为黛黛的做的就是除掉他,这种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得到皇帝如此重用,可见非等闲之辈。 他低低叹息一声,声音变得苍凉,“我只是想说,我想抱抱你。“ 说完,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用微凉的身体想要温暖她,可是明明她比他温暖,是她在温暖着他,而他却连这一份温暖都给不起。 孟九思没有抗拒,只是安静的伏在他的胸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翌日一早,薛朝刚刚起床梳洗过,正要用早饭,孟怀璋就哭丧着脸跑来了:“锦书兄,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哄哄文熹,昨晚我的威风不小心将她的惊雷咬死了,我不过笑了一声,她就生气了,到现在都不肯理我。” 薛朝无奈一笑:“哄女孩子的事我不太擅长......” “好呀,锦书兄,你还藏私。”孟怀璋立马不悦的打断,“你别以我不知道,这长平城多少姑娘都被你哄的云里雾里,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却还告诉我,哄女孩子的事你不擅长。” “......呃。”薛朝抽抽嘴角,想了想,笑道,“就凭我生的这样,还需要去哄姑娘吗?” “也是哦。”孟怀璋有些泄气,上下将他看了看,很是羡慕道,“像锦书兄你这般人物,我若是个姑娘,一定也会喜欢上你的。” “来,怀璋,你过来。”薛朝微笑着冲他招招手。 孟怀璋不明所以的走过去,薛朝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雕刻着莲花纹样的大铜镜道:“你去照照,就有信心了。” 孟怀璋依言走了过来,左照照右照照,挠着脑袋问道:“为什么一照就有信心了。” 薛朝反问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没有信心?” 孟怀璋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锦书兄,我长得真的好看吗?” “当然。” “可是别人都说我是个傻子,就算长得好看,也是个好看的傻子。” “你管别人说什么作甚,只做好自己就行了,在我眼里,你不仅生的好看,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又觉得说服力不太够,活学活用的添补了一句,“如果我是个姑娘,一定也会喜欢上你的。” “哈哈,真的吗?我马上就去告诉文熹,她不喜欢我,有锦书兄喜欢我,她不理我,有锦书兄理我。” “......呃。” 薛朝想再说什么,孟怀璋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刚走出门口,他突然又折了回来,一本正经的盯着薛朝道:“锦书兄,你可以喜欢我,但是你不可以喜欢我家黛黛。” “......” 薛朝怔了怔,心突然微微一落。 到了晚上,薛朝正准备上床,孟怀璋又来了,这一次是满脸惭愧的样子,将手里的一个红通通的苹果递到薛朝面道:“锦书兄,我请你吃苹果。” 薛朝疑惑道:“这么晚你跑来,就是为了请我吃苹果?” 孟怀璋吞吞吐吐道:“不,不是的,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对不起,锦书兄,早上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喜欢谁是你的权利,我无权干涉。” 他把自己和锦书兄说的所有的话都告诉文熹了,结果文熹气冲冲的又将他骂了一顿,真不知女孩为什么这么喜欢生气。 薛朝哪里会跟他计较什么,早已忘了晨间的事,接过苹果笑道:“无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多谢你这么晚还给我送苹果来。” “是锦书兄你太客气了。”他有些迟疑,挠着脑袋想了半晌,吞吞吐吐的问道,“你喜欢我家黛黛,是吗?” 薛朝愣了愣,点头“嗯”了一声。 “那黛黛呢,她也喜欢你吗?” 薛朝垂眸似看着某处,又似什么都没有落进他的眼里,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喜欢,也或许不喜欢。” “什么或许,我家黛黛对你一定也是喜欢的,可是你们两个不可以在一起,我不同意,我不能让你祸害了我家黛黛,哪怕你是我的兄弟也不行。” 这件事,从九歌入府开始就一直放在他的心上,他不是不喜欢锦书兄,如果锦书兄身体好,他巴不得有这样的妹夫,可是,锦书兄先天条件就不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除非...... 他有此着急的补充道,“除非你的病能治好,锦书兄,你告诉我,你的病能治好吗?” 薛朝默了默,慢慢的从嘴里咬出两个字:“......不能。” “那你一定不可以和黛黛在一起,锦书兄,我知道我这样说不对,你一定会觉得我这个人特别讨厌,可是我还是要说,黛黛是我的亲妹妹,我想让她幸福,让她一辈子都幸福。” 说着,他忽然红了眼睛,“我不想让她和阿姐一样所托非人,哦,不是......锦书兄,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不是拿你和那个姓曹的王八蛋比,你不能和那个王八蛋......呃,不是,是那个王八蛋根本不配和你比,我只是想说,唉呀,我怎么这么笨,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他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抬起手,又想要再猛捶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却一下子被薛朝握住了。 他甚是镇定道:“怀璋,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我和你一样,都希望黛黛幸福,我不会祸害她的。” 孟怀璋感动不已,都快哭了出来,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嗫嚅了半天,只说了一句:“锦书兄,你可真是个好人。” “......” 好人? 他薛朝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只是想对黛黛一个人好而已。 ...... 眨眼又是一天,孟怀璋早上起来时,眼眶淤青,不是熬夜熬的,而是被人打的。 他从薛朝那里回去之后,文熹便急着问他道歉道的如何,他一五一十的跟文熹说了,结果文熹听了气得不行,她只是让人去道个歉而已,没想到这傻子说出了更伤人的话。 她一时气不过,将他揍了一通。 孟九安见孟怀璋伤成这样,心疼不已,忙拿了煮好的鸡子,剥了壳为他滚在淤青处,又问他淤青哪来的,他支支唔唔的不肯说,倒是铁妞说了一句:“阿姐,这一次,大哥真的该打。” 她喜欢大哥不假,可是她也喜欢公子,当然这种喜欢,都是单纯的喜欢,不搀杂一丝男女感情。 对于公子,她除了喜欢,还有敬畏,还有怜悯。 她见过公子发病,而且不至一次的见过,若非有过人的意志,没有几个人能熬的下来。 她知道姐姐和公子在一起,恐怕会害了姐姐后半辈子,她也不太想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为此,心中也充满了忧虑。 但感情说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旁人不应该干涉太多,就算要反对,也不能说的如此伤人。 而且,她一直相信,这世间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她一个孤女如今不还有了爹娘,有了兄弟姐妹么? 这是她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她竟然有会这么好的爹爹,这么好的阿姐,大哥,姐姐...... 她已经掉进了蜜罐子里,哪怕知道娘不那么喜欢她,孟婉仪厌她,恨她,她还是觉得快乐。 公子这么好,说不定哪天公子的病就好了,到时候爹爹肯定不会再反对,大哥更没理由会反对,本来大哥就整天锦书兄,锦书兄的不离口。 那样,他就可以永永远远的和姐姐在一起了。 孟九安正疑惑的要问,就看见孟九思,文熹,阿愿,燕齐四个人一起走了进来,四个人进来时还有说有笑的。 文熹一见到孟怀璋,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冲着他扬了扬拳头,吓得孟怀璋立马埋下头。 孟九安不设防,拿在手里的鸡子差点滚落在地。 阿愿见状,只是捂着小嘴偷笑,孟九思则无奈的摇了摇头,而燕齐一见到孟九安,心又开始不自觉的怦怦跳了起来,连说话也开始变得不利索了。 “见过九......九安......姑娘......” 铁妞笑道:“什么姑娘,你该叫我家阿姐一声姐姐。” 若在平时,燕齐一定怼上了,可此刻却像个到了别人家里很是拘束的小孩一样,乖乖巧巧的唤了一声:“九......九安姐姐......” 孟九安微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孟九思笑道:“那燕齐你也该叫我一声姐姐。” 燕齐撇撇嘴:“你才比我大多少,不叫,还是叫你黛黛比较好。” 孟怀璋立马反对道:“什么黛黛,我家黛黛也是你......” 一句话都没说周全,文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差点他脖子一缩,缩到了孟九安身后:“阿姐,你瞧她,凶巴巴的一直欺负我。”说着,还不忘拉个同盟,“还有阿愿,她也一直欺负阿愿。” 阿愿深为赞同的点点头:“昨儿我皇姐还抢了我的蛐蛐呢,幸好黛黛......”他笑着看了看孟九思,“帮我编了一个蛐蛐,我藏起来,再不给皇姐找到。” 文熹气乎乎的摇了摇孟九思的胳膊:“孟黛黛,你为什么帮阿愿编蛐蛐,不帮我编?” 孟怀璋激动的举起手:“我来,我来,我会编,保证编的比黛黛编的还好。” “切,谁要你编的,我就要孟黛黛编,在这里没有人比孟黛黛的手更巧。” 孟九思笑道:“好好好,我给编,不过这里手最巧的人可不是我,而我是阿姐,我阿姐不仅会编织,还会剪纸......” 文熹忙兴奋的打断:“那会剪小像么,我想剪个小像。”顿一顿,又道,”不过九安姐姐现在有了宝宝,等生下宝宝之后,空闲了再帮我剪。“ 孟九安笑道:“剪个小像而已,哪需要等这么长时间,一会儿就帮文熹你剪一个。” 阿愿接着道:”那我也要,我也要。“ ”好,也给阿愿剪一个小像。“ 燕齐听了,暗自地向前凑了凑,正激动的也想开口求一个小像,却听到青娥来报,成王府有人过来寻燕世子。 燕齐一惊,出去问了方知,父王染了风寒,纵使他万般舍不得这里轻松自在的日子,也不得不向大家告辞了。 与众人辞行之后,他又去跟薛朝辞行之后方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都没有来得及向九安姑娘求一个小像就要离开了,下一次再见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即使能见到她,恐也不能像在圣泉山庄这样,和她一起钓鱼,一起做糕点,一起包馄饨,一起吃饭,一起绣花...... 呃,绣花他不会,他只是站在一旁欣赏就好。 九安姑娘的手真的很巧,凡事经过她的手,都变得不同了,连鱼,糕点,馄饨,甚至于一粒米都变得俊了起来。 他...... 他又在想什么? 疯魔了,他又疯魔了,这该死的五师兄,又寄了不少话本子来给他,不过,翻了翻,还怪好看的。 181疑邻盗斧 三日后。 孟府花园,鸟语花香,喜气洋洋,因为明儿就是孟祥纳妾的日子,虽然只是纳妾,他这次却当了真,要不是看在孟婉芳的面子上,恨不得拿出娶妻的派头来。 即使如此,也将府里好好布置了一番,连树上都挂着彩带,琉璃灯,到了晚上,火树银花,甚是好看。 “你这丫头,爬那么高做什么?” 孟九思和孟九安一起出来散步时,走到花园,就看到一群丫头婆子站在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下看,二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铁妞爬到了大树上,她身姿灵巧,如履平地,越爬越高,转眼间就要爬到树梢上。 孟九安急着招手道:“九歌,你快下来,危险!” “阿姐,姐姐,我没事,刚刚掉了一只小鸟下来,我将小鸟放回去就下来。” 铁妞满不在乎的回头朝着下面看了看,又冲着二人扬扬手,示意她手里救了一只羽毛还没长全的小鸟。 孟九思知道她身手不凡,轻功卓绝,倒没有那么担忧,孟九安却担忧的不行,连忙反对道:“不行,不行,太高了,那树干也太细了,根本承受不了你的重量。” “阿姐,你放心吧,我厉害着呢。” 说话间,她像是生了两翼的灵燕一般轻巧的往枝顶上飞去,眼看着就要成功的将小鸟儿放回巢内,忽然听到一声尖锐而惊恐的鸟鸣声,以为铁妞是来抢夺孩子的,一个俯冲而下,鸟喙直朝着铁妞的眼睛啄来。 “九歌,当心!” 孟九思这才意识到不好,与孟九安异口同声的惊叫一声。 底下瞧热闹的下人们也吓得变了脸色,齐齐惊叫,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四散开来,生怕被掉落的铁妞砸成肉饼,只有和铁妞一同前来园子里摘鲜花,要做鲜花饼的绿桑坚定的守在那里,张开双手想要接住她。 好死不死,就在铁妞想避开袭来的鸟时,足下一滑,铁妞“呀”的一声,从高空掉落下来。 “九歌——” 孟九思飞奔过来,想和绿桑一起接住她,只是事出突然,哪里来得及,孟九安唬的脸色煞白,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她与九歌相处的日子不算太长,但比起一处长大的孟婉仪不知亲密了多少倍,她待她,就像待自己的亲妹子一样,她甚至在想,会不会九歌真是黛黛和怀璋的亲妹妹,否则,为什么九歌和黛黛越来越像? 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这怎么可能呢? 孟婉仪是在府里出生的,因为黛黛不小心碰到了母亲才导致母亲早产,所以母亲一直不待见黛黛。 不过,这也只是桂嬷嬷和母亲说的,当时,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孟婉仪生下来时特别黑,特别瘦,像只可怜的小猫儿似的,看上去就是个早产儿,怎么可能弄错呢,而且府里只有母亲一个人生孩子,更不可能了。 许是自己怀了身孕,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喜欢胡思乱想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深灰的身影像是闪电般从眼前一闪而过,也只是瞬间,铁妞已稳稳的落进那人的怀里,随着他一个旋转,稳稳落地。 孟九思,孟九安,绿桑一起扶扶胸口,松了好大一口气。 温氏随后而来,手里拿着一件旧披风,她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树下,静静的看着,一切都落到她的眼中,她莫名的觉得有些刺心。 她的夫君,从来舍不得给她一个笑脸,也舍不得给她一个温柔的眼神,他的心是偏的,他只爱那个姓夏的女人,只爱像那个女人的黛黛。 余下的爱,他宁可分给别人的孩子,也舍不得分一点给她和仪儿,即使仪儿主动和黛黛和好,主动去陶怡阁探望孟九安,也未见他对仪儿多一点笑容,每每仪儿从陶怡阁回来,都是红着眼睛的,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难道他不知道,她是这个世上最爱他的女人吗? 难道他不知道,她和仪儿有多么渴望得到他的爱? 不,他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一天,一天,越来越冷漠,他们夫妻之间越来越没有话说。 孟秦哪知道,他不过是救了女儿而已,竟令温氏联想到了这么多,而且温氏还越想心中越不平,越痛苦。 他轻轻将铁妞放下来,脸上含了一丝责怪,眼睛却是温柔而宠溺的。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下次可不许爬这么高了。” 铁妞吐吐舌头,笑道:“不是有爹爹在吗,有爹爹在,我不怕的。”说完,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手中的小鸟儿,叹道,“唉,真是好心没好报,你娘拿我当坏人了,不过小鸟儿你放心,我还是会送你回家让你和你娘团聚的。” “你这孩子?”孟秦无耐的摇摇头,手往她面前一伸,“给我吧!” 铁妞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鸟儿递给了孟秦,孟秦足尖轻轻一点,凌空一跃,人已飞至树上,先前袭击铁妞的鸟还不甘心的在上空盘旋,扑腾着翅膀想要随时袭击孟秦。 “爹爹,当心,那鸟儿可厉……”一语未了,孟秦已经成功的避开了盘旋的鸟将小鸟儿放回巢内,铁妞敬佩不已,激动的击掌而笑,“阿姐,姐姐,你们瞧,爹爹的轻功真是太厉害了!” 孟九思看向孟九安无奈一笑:“这个九歌,摘些鲜花而已,也弄出这段事故来。” 孟九安又拂了拂胸口,直到孟秦稳稳落地,她才又彻底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一眼瞥见温氏拿着披风朝着他们走来,她知道孟九思不愿理她,铁妞与她也不太亲近,只得自己迎了过去。 “母亲,你过来啦!” “嗯。”温氏声音淡淡,只微微瞥了她一眼,走到孟秦面前,将手里披风递上去,“老爷身子一直未好全,要注意保暖,今儿这外面风有些大。” 说完,就要为他披上披风,孟秦却一把接过披风,客气道:“劳你挂心了,我自己来。” 这样的客气益发刺痛了温氏,她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却听到孟九思哎呀一声:“九歌,你的手腕怎么流血了?” 说完,捉过她的手,将袖口小心翼翼的往上卷了卷,就看到一道长长的刮痕,伤痕有些深,沁出血珠子来。 铁妞毫不在意道:“刚刚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没什么,一点皮外伤而已。” 孟九安立刻将头凑了过去,急道:“什么一点皮外伤而已,这伤口明明这样深,弄不好是要留疤的,疼吗?” 铁妞感动的摇摇头:“不疼。” “你这丫头,就是疼了也不说疼。”孟九安说着,拿出帕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拭去了污血,又轻轻吹了吹,本来真有些痛的,这一吹,铁妞感觉舒服了许多,又听孟九安道,“赶紧回屋去,先上了药要紧。” “阿姐,你就不要担心了嘛,没事的。” 孟秦道:“九歌听话,你阿姐说的对,黛黛,你赶紧带九歌回去上药。” 孟九思点头“嗯”了一声,又道:“爹爹,母亲,我先和阿姐,九歌回去了。” 孟秦点点头,温氏却眸光复杂的看了孟九思一眼,似乎有话想跟她说,动动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本来,她以为只要仪儿主动示好,黛黛再怎么着也会给仪儿一个台阶下,姐妹俩和好如初,谁料黛黛心思狭隘的比针眼还小,不管仪儿怎么示好,她待仪儿总是冷冰冰的,都不及孟九安和铁妞。 待三人一起离去,孟秦眸光含笑着看着三个女儿的背影,温柔荡漾在眉宇之间,同时,眉尖又染上一丝忧虑。 同样都是自己的女儿,为何仪儿就与她们格格不入呢? 在仪儿主动去陶怡阁时,他以为仪儿已经放下了一切,也以为黛黛会重新接受仪儿,姐妹之间和和睦睦。 可是他想错了,黛黛和仪儿之间始终隔着一道坚固的墙壁,黛黛待仪儿始终冷漠,而仪儿也始终怨恨着黛黛。 不是他想故意听墙角,只是他见仪儿主动示好,一时高兴,便想着去见见她,谁知道她竟和桂嬷嬷说出那番话,那番话听着让人心惊,心寒。 就在这时,温氏睫毛轻轻一颤,突然轻笑了一声:“人都走了,老爷还在瞧什么呢?” 孟秦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心下只觉得有些累,他蹙着眉头看了温氏一眼,淡声问道:“仪儿呢,今日天气这样好,怎么未见她出来?” “原来老爷还惦记着仪儿呢?” 温氏虽然想做出一副温柔和顺,讨男人喜欢的样子,可到最后,她还是扭捏不出这样一副姿态来,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看似温和,实则尖锐,她知道这尖锐同样刺伤了自己,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红叶。”他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认真而诚恳的看着她,“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要这样?” 温氏心中一软,鼻子泛酸:“老爷以为我想这样么,你宁肯对九歌好,也不肯去看看仪儿。” “她若知道错了,我自然会去看她。” “仪儿错了?”温氏不解的看着她,刚刚涌起的那些柔软顿时被自己的尖锐刺穿了,“她又做错什么了,难道这些天,她还不够委屈求全吗?” 孟秦知道只要一涉及到孟婉仪和夏薰儿,两个人便无法沟通,他有些灰心的摆摆手:“罢了,多说无益。” 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之前已经解释的太多太多了,说完,拔脚便走,只留下温氏一个人站在那里咬着嘴唇将眼泪吞进了肚子里。 不知何时,孟婉仪已经走了过来:“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爹爹又给你气受了?” 温氏拿帕子拭了拭眼睛,摇头道:“不是,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娘,我都看到了,你何必瞒我呢?”孟婉仪红着眼睛朝着陶怡阁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娘,你有没有觉得爹爹待这个铁妞很不寻常?” 温氏心里咯噔一下,但也不愿往深处想,只茫然的看着她:“仪儿你胡说什么呢,你爹爹自然待她和你大姐一样。” “不——”孟婉仪若有深意的摇摇头,“娘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所谓无风不起浪,难道你没发觉爹爹看铁妞的眼神不一样么?或许……”她停顿了一下,“当初四姐姐所说的也不全是污蔑。” 温氏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呢,不……不可能的,你爹爹不是这样的人。” 话虽如此,可是联想到孟秦对铁妞种种,她的心开始隐隐荡漾起从未有过的波纹,只觉得酸涩无比。 与铁妞接触的时间长了,她发觉铁妞和黛黛竟有几分相似,而且现在铁妞渐渐长开,与黛黛越来越相似。 孟秦自所以这么偏心黛黛,就是因为黛黛生得太像夏薰儿,而有着与黛黛几分相似的铁妞渐渐的有两三分像夏薰儿。 保不齐,他还真对铁妞别有所思? 一旦疑邻盗斧起来,所有再正常不过的感情,经孟婉仪一挑唆,温氏一琢磨,已经完全变了味。 孟婉仪冷笑一声:“那娘你以为爹爹是哪样的人呢,他明明有妻子,为何还惦记着别的女人?男人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薛良已经和沈明珠订了亲,眼看着大婚之日就要到了,还不是三番五次来求她原谅,她本来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可是想想还是不甘心,别人不给她好过,她也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等着瞧吧! 她一定会给孟九思和铁妞一个狠狠的教训,还有薛良和华阳郡主,她也不会放过! “娘,站在这风口里冷,我们回去吧!” 说完,孟婉仪搀扶着温氏,母女二人相依相偎,准备一起回竹园,走到半路上,忽然听到那边花草丛里传来一个挑笑声。 “哟,这不是四弟妹吗,这是要去哪儿呀,怎么身边连一个人都不带,你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了,出了事可怎么得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182微服私访 母女二人一听是孟祥的声音,俱撇了撇嘴,露出鄙夷厌恶之色。 这时,又传来白氏惊慌而愤怒的声音:“不用了,还请二哥自重。” “我心疼自家妹子,怎么就不自重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得罪了我可没你的好果子吃。”顿一顿,又戏笑道,“还是四弟妹你自己心思不正,把别人也想的心思不正了?” “你,让开——” “我偏不让。” 白氏向来与她们没什么交集,再加上她与孟九思交好,温氏和孟婉仪听到她受孟祥欺辱自然也没有那个闲心去帮她。 为免碰见尴尬晦气,母女二人调脸便绕道离开,刚走了不到几十步远,孟婉仪忽然瞧见四老爷孟瑞埋着头,背着双手,似在想着什么,慢慢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孟婉仪唇边挂起一缕冷笑:“娘,四婶婶刚刚怎么和二叔在一起?二叔还说她心思不正。” 温氏心中自刺痛,根本没注意到孟瑞来了,有些恹恹道:“你一个姑娘家管这些做甚。” “……哦,没什么,仪儿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二叔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以后远离着他点,他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牲!” “仪儿知道了。” 孟瑞听到她二人的对话,顿时愣在那里,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他想冲向前问清楚,想想又觉得丢人,见她二人走来,忙身子一转,躲到假山背后,两个拳头紧紧握起。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府里就热闹起来。 自打皇上赐婚,孟祥就仗着自已是世子爷老泰山的身份,益发狂纵胡闹起来,老太太根本管不住他,龚氏气得不行,又与他大吵了一架,他一气之下竟连带着傅言柔也厌恶上了,再加上前几日因为钱财之事与傅言杰闹了点矛盾,心中本就有气,瞬间就翻了脸,先纳蒋白莲一人。 傅言柔得了消息,又羞又气,几乎哭倒在床上,也没脸再住下去,当即就要收拾包袱离开,傅易氏哪肯吃这等亏,一面命人去通知傅言杰,一边自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闹上前,将孟祥都快搓揉成了面团。 傅言杰不想孟祥狗脸上无毛,脸翻的如此之快,如此绝情,他不敢再上孟府的门,只敢在府门口叫嚣,说什么若孟祥敢抛弃她妹子,他就要将他之前做的所有丑事都抖露出来,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府里闹哄哄一片。 孟九思想出去躲清静,再加上鲜花店的新鲜兰花到货,姐妹三人便出了门,因为出去的早,到了离鲜花店不远的早点摊,便闻到了馄饨飘来的香味。 近日,孟九安心情开朗许多,胃口也变好了,闻到这香味,笑道:“早起刚用过早饭,竟又觉得饿了。” 铁妞笑道:“阿姐现在可是两个人了,自然饿的快些,应该要多吃一些,为免阿姐一个人吃的孤单,我就舍命陪君子再吃一碗馄饨吧。” 孟九思笑着伸手戳了戳铁妞的鼻尖:“你这丫头,明明自己嘴馋,还打着舍命陪君子的幌子。”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馄饨摊前,不想今日生意竟这般好,摆放在外的四张桌子上,几乎坐满了人,只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身着深灰披风,背对着她们坐着。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恭身而立的人,也背对着他们,瞧不清其样貌。 铁妞素来不拘小节,正要过去打个招呼说一起挤挤,孟九思只觉得那背影莫名的有些熟悉,还有站在他身后的人,好像也在哪里见过,她隐隐的觉得有丝不安,一把拉住了她:“罢了,九歌,再等一会儿吧!” 孟九安觉得与男子同挤一桌于礼不合,提议道:“不必等了,那边还有一家馄饨摊,味道也很好,不如我们去哪里。” “嗯。” 就在三人要转身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孟九思吗,一大早的就跑出来招摇了?” 声音一出,那人好奇的回头看了孟九思一眼,孟九思开始还没注意到他,只是看向来人,竟是薛蕊。 只见她高仰着头,只用鼻孔看着她们,一脸傲慢憎恶的样子。 孟九思本不想理她,移开眸光时,蓦然惊怔在那里。 阴沉锋利的眉宇,瘦削暗淡的脸庞,似乎熬了夜,眼眶有些乌青,竟是睿安帝? 不用想,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应该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仲海。 皇上好好的怎可能一大早的坐在馄饨摊前吃馄饨,难道他也喜欢微服私访? 在她惊住的时候,睿安帝在看到她的面容时也同样的惊住了,只觉得平生之所见,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连天空笼下来的晨光都暗淡了。 他坐拥后宫那么多的女人,有素雅的,有美艳的,有端庄的,也有英姿飒飒的,可是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不及她的一根眉毛。 唯有当年盛极一时的长平四美之首夏芙儿能与之媲美。 他的心,骤然一动。 孟九思,她竟然就是自己见过的孟九思,没想到她竟生的这么美,美到出乎他的想像。 不对,怎么瞧着这孟九思竟有些熟悉。 她,与芙儿妹妹夏薰儿好像很相似,但似乎又比夏薰儿更加明**人,娉婷妖娆,美不可言,让人一眼看见就无法移开眼睛。 看来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让明珠蒙了尘。 怪道老十三待她与旁人不同,竟是这样。 怔愣间,又响起了薛蕊尖刻的声音。 “回去告诉你那个不要脸的妹妹,不要再缠着我家二哥不放。”薛蕊压根没注意到皇上会出现在这种摊子上吃馄饨,只是想极力羞辱孟九思,毫无顾忌道,“我二哥已经有了我表姐,他们两个人就要大婚了,是不可能再与孟婉仪有任何瓜葛的!” 此话一出,众人开始议论起来。 “什么,那个孟婉仪到现在还和薛良不清不楚的?” “谁知道呢?不过人家妹妹这样说,恐怕真有其事。”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哦……” “去去去!”铁妞走上前,一把挥开咄咄逼上来的薛蕊,“姑娘家家的,说出这些话也不觉得害臊,还有,我必须要提醒你,不是孟婉仪缠着你家二哥,是你家二哥没脸没皮哭着求原谅的。” 铁妞并不十分清楚孟九思和孟婉仪之间有多深的隔阂,所以对孟婉仪倒没有那么讨厌,而且薛蕊分明就是想借着孟婉仪来休辱孟九思,她自然要出头护着自家姐姐。 铁妞这一上前,睿安帝又注意到她和孟九思身后站着的孟九安,见她模样生得竟不输孟九思多少,也知她就是孟九安了,心中当即一叹:果然不负长平双姝盛名。 一个明艳如妖,一个清雅似仙。 只可惜…… 正想着,忽听王仲海小声道:“皇上,那是范大人不是?” 睿安帝连忙收回神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眯着眼睛一瞧,还真是范墨卿,风尘仆仆,面色焦虑的样子,也不知是要到哪里去。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是这个茅坑里的石头,若让他知道他昨晚偷偷去会了春雨楼的花魁娘子,还不知又要被他多少口水淹没,万一再闹到朝堂,有损圣颜就不好收拾了。 他脸色立刻一变,将风帽往头上一戴,起身抬脚便走了,王仲海慌忙丢下一小块碎银子便急急随着睿安帝离开了。 睿安帝一离开,孟九思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用再纠结要不要上前行礼。 现在爹爹还处在风口浪尖上,若自己不上前行礼,恐皇帝又会生出孟府的人侍着军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之心。 好在,爹爹正在一步步抽身退步,只待将玄铁军的兄弟们安排好,他就可以远离朝堂是非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薛蕊听了铁妞的话顿时大怒,“你以前不过是我们家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在本姑娘的面前大呼小叫的!” “这位姑娘,还请你将嘴巴放干净些!”纵使孟九安再有涵养,听了薛蕊这番话,也不由的气红了脸,“九歌是我妹妹,是孟府正正经经的姑娘,不是你……” “你就是孟九安吧?”薛蕊上下打量了一眼孟九安,立马打断了她,“怪道曹家不要你,原来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你——” “好了,阿姐,狗咬人,难道人还要咬回去不成,我们就不要和这种只会狂吠的东西计较了!” “对,姐姐说的有理,我们不跟狗计较。” 薛蕊听他们两个一唱一合骂她是狗,简直要气炸了:“你,你们——” “咦,这不是蕊妹妹吗?”是个十分富有磁性,非常好听的声音。 孟九思听到这声音,顿时一阵恶寒。 很快,那声音又惊喜道:“思姑娘,好巧,竟在这里遇见你。”说着,一双阴幽幽的眼睛几近贪婪的盯在孟九思的脸上。 孟九思被他盯得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略略行了个礼,便急急拉着孟九安和铁妞急步离去。 薛蕊还不甘心的想拦,可是那晚发生在皇宫的惨案,她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也有所耳闻,孟婉芳连脸都毁了,腿也残了,可见王芄有多么的可怕。 现在再面对王芄,她心里也有些发忤,又见孟九思离开之后,他一双眼睛还迷恋的盯着她的背影,便强撑着笑道:“怎么,芄哥哥,你喜欢的竟不是孟婉芳,而是孟九思,难道孟婉芳不好吗?” 王芄眼神一暗,只要每每想起他要娶那个丑八怪为妻便郁忿难当,他冷笑一声,露出森冷的白牙:“那孟婉芳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孟九思比!” 薛蕊故作天真和崇拜道:“也是,像芄哥哥这么优秀的男子,也唯有孟九思那样出类拔萃的美人能配得上呢。” 若有一天叫孟九思变成孟婉芳那般才叫痛快呢! 她的马屁让王芄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笑容和煦了许多:“你这丫头,就是嘴巴会哄人,对了,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听闻宁姐姐不大好,我想去瞧瞧她。” “这可巧了,咱们同路,母亲也得了消息,一早就叫我去瞧瞧宁表妹,这丫头,也忒能闹了。” 薛蕊叹道:“唉!宁姐姐也是可怜,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却落到这样的境地。” “好在,皇上垂怜,给她赐了一桩好婚事。” “还不就是为这件事又闹的,也不知……”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阴贵妃不是很受宠,宋宸枫不是很受皇帝重用吗?怎么会让宋宸光娶永明这样毁了容又毁了名声的人,自古君心难测,哪是她一个姑娘家能猜透的,可怜喽,永明弄到最后,燕齐没得到,反要嫁给那个一无是所的娘娘腔。 想着,她不知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的又叹息了一声。 在她叹息的时候,娘娘腔宋宸光正在府里闹绝食,虽然他与永明还没有成为正式夫妻,却在昨晚心有灵犀的闹了一场自尽,方式还出奇的一致,都是上吊抹脖子。 不过,永明一心求死,也差点真的死了。 宋宸光可没有死的勇气,他只是想借此吓吓爹娘,逼着爹娘去找阴贵妃求情罢了,最后宋宸枫一句话,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君无戏言,敢违抗圣命,就等着被砍头吧!” 一听要砍头,宋宸光被吓住了,这颗漂亮的脑袋他还是很珍惜的,他可不想身首异处,但只要一想到要娶那个刻着丑八怪三个字的臭蝙蝠,他便觉得羞辱气愤,大为不甘,所以又闹起了绝食。 整个宋府被他闹的人仰马翻,宋宸枫本来还想去找孟九思一趟,最后也被耽搁了。 虽然这件事对于孟家来说事关重大,但也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而且今日孟祥纳妾,早几天就派人巴巴的送了请贴给他,他当时就回了。 现在再跑去也不太合适,便想着过一日再去也不迟,谁知当晚便接到江寒秘令,命他带人前往斗云寨与袁阆理应外合,将斗云寨一举歼灭,并务必要取下范江龙的首级。 他不知道,这一耽搁,差点害死了铁妞。 183下毒 白天还阳光正好,到了晚上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屋内烛火幽幽,孟九思和铁妞正在对奕,铁妞眼看着又要惨败,连忙回头撒娇似的摇了摇孟九安胳膊:“阿姐,你赶紧帮帮我,我都已经输了四局了。” 孟九思笑着道:“阿姐,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你可不许帮她哦。” “什么真君子,大丈夫,我是女子,不是君子,更不是大丈夫。”铁妞继续扭股糖似的缠着孟九安,“阿姐,我不管,我不管,这一回,你一定要帮我赢了姐姐。” “好好好,让我瞧瞧。”孟九安实在拿铁妞无法,蹙起眉头瞧了瞧棋局,想了一会儿,笑道,“有了……” 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听到一个柔弱的笑声:“几位姐姐好兴致,竟在这里下棋。” 孟九思抬眸一看,竟是孟婉仪,身边还跟着文珠,文慧两个丫头,她没有心思和她虚与委蛇,连理都懒得搭理她。 孟九安见孟婉仪身上带着冰凉的湿气,不由问道:“天这么晚了,又下了雨,仪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孟婉仪早已习惯了孟九思对她的冷漠,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朝着铁妞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阴幽幽的,勉强笑道:“娘说阿姐有孕在身,爱吃酸的,就亲手做了一碗酸梅羹来,又念着三姐姐和九歌爱吃桃花糕,也顺便做了一些,虽不及冠春园的,也是娘的心意。” 说话间,文珠已经打开了食盒子,将糕点一一摆放在桌上,孟婉仪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见三人还坐在榻上未动,眸色一暗,笑着道:“你们怎么还不过来,莫非嫌弃娘做的东西不成?” 铁妞素来爱吃,对孟婉仪也没那么深的成见,拍拍手笑道:“我肚子正好饿了,等吃饱了说不定脑子就变得灵光了,到时再来和姐姐你对弈。” 孟婉仪主动示好,孟九思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这一段日子她都是这样做的,可是今晚下雨她还跑过来,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她心中隐隐不安,正要拉住铁妞,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几人俱惊,正要派人去问,就看到桂嬷嬷拍着手冲了进来:“这可怎么得了哦,信哥儿竟好好的死了?” 桂嬷嬷惦记着孟婉仪身体弱,出来时穿得单薄,便想着要过来给她送一件披风,不想走到半路,就听到新纳的蒋姨娘屋里传来嚎哭之声,嚎哭的人正是刚刚还得意洋洋喝酒的孟祥。 想来,这声惨叫是刚刚赶去的二太太叫的。 孟婉仪丝毫不在意孟怀信,只是若脸上表现出来未免会让人觉得她太过无情,她作出一副惊惧且伤心的样子,还未说话,先飞红了眼圈。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下午我还看到信哥儿在院子里缠着大哥斗蛐蛐,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桂嬷嬷叹息道:“奴婢来得急,不知道当中情由,只知道信哥儿就死在蒋姨娘屋子里。”说着,将手里的披风递给文慧道,“你们两个小蹄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冷的天,姑娘出来时,也不知拿件披风。” “怎会?”孟婉仪更加疑惑,“今晚不是二叔纳妾的好日子吗,信哥儿怎么会死在蒋姨娘的屋子里?” 一听说孟怀信死在了蒋白莲的屋子里,孟九思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而此刻,龚氏正抱着七窍流血的孟怀信哭的撕心裂肺,孟祥呆呆的跪在那里,面色全无,只像个木偶似的摇着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不会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贱人,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毒杀了我的信儿,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龚氏突然放下孟怀信,发疯般的冲向瘫倒在墙角,还穿着水红喜服的蒋白莲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想要将她活活掐死。 蒋白莲也早已经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的确,她答应嫁给孟祥是想杀了他,在了结了他之后,她决定自尽,因为报了仇之后她再也没有理由活下去了。 连毒酒她都准备好了,可是刚才孟祥进来时一不小心绊倒凳子上,撞到了桌上的酒壶,酒壶打碎了,毒酒也打翻了,孟祥命人另备了一壶酒,那壶酒肯定是没毒的。 怎么,孟怀信喝了一杯甜酒之后就七窍流血而亡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也没有力气再想了,仇还没报,她不能死,突然生出的求生欲激起了她的反抗,只是再挣扎也是徒劳,龚氏此刻恨毒了,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刮,用尽了超乎想像的力量,狠狠的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心如刀割,怨毒而悲痛的盯着蒋白莲,眼睛里冒着能将一切燃烧的烈火,牙咬的咯咯作响。 “去死,你这个贱人去死——” “信儿,我的信儿呢,信儿呢……” 就在蒋白莲被掐的晕厥,差点被龚氏活活掐死的时候,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跑了进来,一来就看到孟怀信惨死当地,身子一晃,差点晕倒在地,幸亏春华扶住了她。 “信儿,我的信儿啊——” 老太太凄厉的痛哭起来,她一来反而更激起龚氏的恨,她以为蒋白莲已死,一下子松开了她,双眼腥红的冲了过来。 “滚开,滚开,信儿是我的,是我的……”就在老太太哭倒在地,要抱起孟怀信时,她忽然一把挥开老太太,大声惊叫,“你们谁也不许再害我的信儿。” 她再次紧紧的抱住孟怀信,悲恸欲绝的放声大哭,几乎哭得昏死过去,但心头涌着满腔悲愤又让她清醒了几分,她蓦然停止哭泣,红着两眼,咬牙切齿的盯向老太太,“是你,都是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是你将那个贱妇带入府里,害了我的信儿,偿命,我要你们给我的信儿偿命!” 说着,她竟突然从地上抄起倒地的圆杌子朝着老太太的头顶砸来。 “二太太,不要啊——” 众人见状,全都被吓坏了,崔嬷嬷一把抱住了龚氏,龚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狠狠的将圆杌子往老太太身上一砸,只听到“啊”的一声惊叫,圆杌子砸到了护主的秋实上,随之落地,摔的四分五裂。 “去死,你个老东西去死啊——” 孟祥这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看着龚氏像头狂兽似的竟要弑母,他顿时冲过来慌里慌张的扯着嗓子高喝一声:“来人啦!还不将这疯妇带下去!” 这边闹着不可开交,听闻孟怀信惨死的孟婉芳心头也只闪过那么一瞬间的疼痛,随之冷冷一笑, 她原想将那个狠心绝情的爹,不知廉耻的蒋姨娘的一起毒死了,谁知信儿竟跑了过去,也合该他倒霉,竟做了这替死鬼。 很快,蒋白莲幽幽转醒,一醒来就被当作杀人凶手绑了起来,孟祥也由爱生恨,而且恨毒了她,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信儿来了,毒死的就是他,他就恨不能剥其皮,拆其骨。 这个贱女人实在太歹毒了! …… 夜益发深了,屋外凄风苦雨。 孟婉芳心思难安的正准备息下,玉琴来报,老太太过来。 她心中一惊,惶惶道:“你去回禀老太太,我已经息下了……”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老太太嘶哑且悲愤的声音:“你们都出去,我只是来看看芳儿。” 抚琴心中本就有鬼,听老太太语气不对,吓得差点瘫软当场,倒是孟婉芳已经冷静下来,只是冷冷的朝着老太太的方向看过去,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 老太太是被春华,夏雨两个人搀扶着进来的,因着夏雨善于逢迎,她还是被老太太要回了墨棠斋。 走进来时,老太太两条腿像是刚刚被鞭子抽过一般,打着颤。 她红着双眼,垂着眼睑,痛不欲生的盯了一眼孟婉芳,幽幽烛火下,暗黑的阴影投到她的脸上,映着脸上被啃噬后留下的伤疤怵目惊心,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孙女这样丑陋,这样可怕过。 春华夏雨连忙扶她坐下,坐下之后,便摆了摆手。 “夏雨,你先出去守着,这里有春华就行了。” 老太太的声音已经疲倦悲痛到了极点。 夏雨小心翼翼的退下,老太太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睁着蒙着血光,昏花的眼睛紧紧盯着孟婉芳。 被她这样盯着,孟婉芳也明白了她的来意。 老太太沉默了一下,抖着嗓子问道:“是不是不你?” “……” “毒是不是你下的?” 孟婉芳依旧冷嗖嗖的看着她,冷笑一声道:“老太太怎么能怀疑孙女,孙女已经是个废人了,连屋子都不出,如何去下毒?” “你还敢狡辩!出事前,春华亲眼瞧见抚琴去找顺子,碰过那壶酒?” 当时春华根本没在意,以为只是寻常丫头和小厮之间有些不干不净的事罢了,没想到竟出了大事。 “……呀!老太太你知道啦。”孟婉芳脸上露出一丝阴诡而奇异的笑容,不仅没有半丝害怕,反而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这个抚琴做事也太不小心了,竟让春华姐姐瞧见了,看我不好好罚她。” “你,你个孽障,为什么,那可是你亲弟弟呀!” 孟婉芳脸上笑容骤然凝住,眼睛里刹那闪过一丝悲痛,随即便烟消云散:“我只是想毒死那个贱人,并不想害了信儿,是信儿他自己找死,谁能想到他会跑到那个贱人那里去!” 老太太嘶哑的嗓音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几乎将喉咙扯破:“还不是你那个糊涂愚蠢的娘,以为弄个信儿过去就好叫他们不痛快了,结果反害了信儿!芳儿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算你要毒死的不是信儿,那也是你亲爹呀!” “哈哈哈……”孟婉芳狂笑起来,“什么亲爹,这天下哪有他那样的亲爹,他何曾将我当女儿看待了,物件,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换取他荣华富贵的物件罢了,还有你,老太太——” 她突然重新盯住她,满腔的怨恨,“你口口声声说疼爱我,你又什么时候真正疼爱过我了,你和孟祥一样,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物件罢了。” “你——” “事已至此,你若想为信儿报仇,那你就报吧!”说着,她将脊背一挺,冷笑一声,“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将我扭送到官府,只是你……舍得吗,你敢吗?” “……” “你舍得丢了你的面子,让别人知道你嫡亲的孙女是个杀人犯吗?” “……” “你舍得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还信儿一个公道吗?我可是世子妃呢。” “……” “一旦让人知道是我下的毒,那景阳大长公主府必然会退婚,到时侯我左不过就是一个死,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 “不过,老太太你就不同了,你是个贪图荣华,贪生怕死却又极爱面子的人,你敢让长平城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下的毒吗,你敢吗?” “……” “……呵呵,你不舍得,也不敢吧?” “你——” “好了,老太太,我累了,想息下了。” 孟婉芳早已看透了所谓的亲情,假的,全都是假的,叫人恶心,尤其是老太太,最是自私虚伪,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前程着想,其实为的不过是自己。 那一晚对于她来说,是难以磨灭的噩梦,直到现在,她一想到王芄还会惊恐不已,瑟瑟发抖,不要说世子妃,就算嫁给那个恶魔能做皇后,她也不要做。 她永远都不想再见那个王芄,哪怕听到他的名字也觉得全身发毛,恶心不已。 可是,除了娘还存了一丝疼爱之心,又有谁在乎过她,就连娘,最后不也劝她嫁给王芄了么?还违心的说出一大堆嫁给他的好处来。 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疼爱过她,他们爱的全都是自己。 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她也没心情再和她耗下去。 想想,真是不甘哪,为什么孟九思那样的贱人,就连铁三八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也能得到大伯真心的疼爱,还有孟九安,她也不是大伯亲生的,可是大伯处处护着她,为了她,不惜闹到长平府,与曹家义绝。 若换作是她,她那个所谓的爹才不会管她死活,他忙着遛鸟,看美人还来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大伯的女儿,偏是孟祥的女儿,她就不信,她的命这样苦。 不信又能怎样,她已然落到如斯境地。 “你——” 老太太愤怒不已,起身时,两眼一花,终于经不住晕了过去。 “老太太——” 春华惊呼一声,夏雨听了,立刻跑了进来,两个人又惊又慌,而孟婉芳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眼神平静的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屋内忙得天翻地覆,没有人注意到屋顶一道暗影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 陶怡阁。 “姐姐,幸亏你发觉了不对劲,原来下毒的人竟是孟婉芳,那个蒋白莲果真是被冤枉的。”说着,端起桌上一盏茶一饮而尽,又道,“要不要报官去?” “这件事你容我想想。”孟九思轻轻蹙了蹙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先将莲姨救出来再说,否则,这一夜耽搁下去,恐怕等不到明天她连命都丢了。” 本来,她与蒋白莲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那一晚,铁妞无意间救了她,她投桃报李,在孟怀信使坏要将大哥推入水中之时出言阻止了,再加上她同情她的遭遇,后来才走得近了一些。 今晚出事之后,她随后和铁妞一起赶了过去,蒋白莲亲口承认,她的确备了毒酒,但毒酒已被孟祥打翻在地,孟祥喂给孟怀信的那一杯酒不是她下的毒。 孟祥和龚氏听她亲口承认下毒,哪肯相信孟怀信喝的那杯酒不是她的下的毒,龚氏叫着要亲手杀了她,被孟祥拦下了。 孟祥这样做,并不是想维护蒋白莲,他只是不想在孟婉芳即将嫁到景阳大长公府之时,弄出人命案来。 当时,她无证据在手,也不好说话,只是后来见老太太神色不对,气急冲冲的赶往孟婉芳屋里,她多了一个心眼,让铁妞去探探情况,谁知下毒的人竟是孟婉芳。 184遇劫 三日后,蒋白莲自请前往静安寺出家为尼,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孟九思和铁妞就起床前去送行。 不过短短三日,蒋白莲对孟祥刻骨的恨随着孟怀信的死已渐渐烟消云散,若不是她为了报仇答应做孟祥的妾室,孟怀信也不会死。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虽然清白已还,孟怀信却不能再活过来了。 她已是身负罪孽之人,孟府不可能再待下去,娘家也没脸回去了,天地之大竟无她一个弱女子容身之处,不如伴青灯古佛,在佛主面前惭愧自己的罪孽,了此残生。 蒋白莲离开之后,铁妞举着伞遮在她和孟九思的头顶,有雨落在伞上,啪嗒啪嗒,无端的让人添了几份忧伤之情。 她红着眼睛很是感怀的叹息一声:“没想到最后莲姨竟选了这条路。” 孟九思叹了叹:“去了也好,于她而言,总算是个解脱。” “可是我们已经帮她证明了她是清白的呀,孟祥已经放她自由,她离开孟府之后,还可以找个好人嫁了。” “或许,她已经心死了吧。” “人活着,心怎么会死呢?”铁妞不太能理解,纵使她吃过再多的苦,遇过再难的事,受过再多的人情冷暖,她的心始终是鲜活的,她嘀咕一句,又嗐了一气道,“只可惜让孟婉芳逍遥法外了,那抚琴倒是个忠仆,竟肯去顶罪,这可是死罪呀,要掉脑袋的。” 孟九思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就算她不想忠心,也必须要忠心,她不为自己想,也会为家人想。”顿一顿,又一脸严肃道,“莲姨走之前说叫我们小心留意孟婉仪和桂嬷嬷,虽然她没发现什么,但也察觉到这两人不对,九歌,以后你千万不可和孟婉仪太过亲近,更不可单独和她在一起,还有……” “好啦,姐姐……这些话在莲姨说之前,你就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了,你放心,以后我远着她些就行了。” “你呀——”孟九思无奈的戳了戳她的鼻头,“总是这么急躁,我话都没说完,你就不耐烦了。” “我可没有不耐烦。”铁妞笑着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我巴不得天天听姐姐教诲呢,一辈子都听,还有阿姐,我们三人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不,不是三个,待阿姐生下小娃娃就是四个人啦!” “一辈子?”孟九思噗嗤一笑,“你不嫁人了?” “不嫁,不嫁,除非是姐姐你想嫁人,不要我了。” “谁,谁要嫁人了。”话音刚落,就看见孟怀璋披着蓑衣,红着眼睛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喜子和竹园的一个管事陈叔,“黛黛,九歌,你们两个谁要嫁人了?” 铁妞笑道:“哪里要嫁人了,我和姐姐都不嫁,对了,大哥,这天还下着雨,你这么早跑出来作甚,难道也是来为莲姨送行的,迟了,人都已经走了。” 孟怀璋摇头道:“不是,不是,是姑姑家里来人了,说姑姑又犯了病,闹的鸡犬不宁,母亲说八弟刚刚才走几天……”说着,他眼圈又是一红,声音哽咽道,“爹和几位叔叔一时走不开,老太太又顾不上姑姑,母亲叫我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铁妞讶异道:“什么,娘叫你去?” “母亲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整天只知道斗蛐蛐,四处乱逛,也该担些事了。” 孟九思默默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黛黛,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不过是去瞧瞧姑姑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有喜子在,母亲还派了陈叔和我一起去,你大可放心。” 陈叔连忙上前道:“二位姑娘放心,奴才必定会照顾好大少爷的。” “那好吧!”孟九思想想总不能将大哥一辈子养在温室里,虽然路途远了些,但也不多远,就让他跑一趟吧,但终归有些不放心,又道,“我叫吉祥天宝和你们一起去,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叫吉祥天宝作甚,我陪大哥去。”铁妞自告奋勇的拍拍胸脯,“有我在,绝不会叫大哥少一根汗毛。” …… 四个时辰后。 “痛……” “好痛……” 铁妞幽幽转醒,只觉得脑子疼的像是要炸裂开来,嗓子也疼的发干,她捧着脑袋摇了摇,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吸吸鼻子闻了闻,她闻到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霉味和酸臭味的难闻味道。 她想要睁开眼睛,眼睛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了,睁开的甚是艰难,睁开之后,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是,天黑了吗? 她这是在哪里? 她又动了动身子,身子却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看来她是中毒了,心头升起强烈的不安,下意识的挣扎起来,这才感觉到手和脚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手胡乱的四处摸了摸,似乎是一堆稻草,像是受了潮似的,黏而厚重,很是污脏的感觉。 正疑惑着,忽然耳朵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虽然隔的有些远,声音也不大,但她还是听得很清楚:“汤爷,这可是个上等货色呀,照她那资色,连长平城的花魁娘子都不及她的美貌,弄死了岂不可惜?不如……” “想什么呢,我们青蛇帮的人也是讲规矩讲信用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小妞绝不能留。” “可是汤爷,这小妞生的这么美,平生所未见,杀了实在可惜,要不这样吧,在杀了她之前……” 若不是见这小妞生的实在漂亮,汤爷当场就会将她杀了,哪需要再掳到这里来,说明汤爷肯定也对这小妞动了心思,还当他们全是傻子似的。 听到这里,铁妞汗毛倒竖,她突然想起来一些,她陪大哥去梅县探望他姑姑孟梦,结果半道突然遭遇了劫匪,依她的身手,她根本不会将这帮这小蟊贼放在眼里,结果她却盲目自信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中毒了,她什么时候中毒的? 马车里,只有她和大哥,大哥一定不可能对她下毒,喜子应该也不会,她和喜子他们玩的好着呢,哥们一样。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陈叔,她是娘屋里的人,可是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与她无怨无仇,还救过她的性命,她为什么要花钱雇佣青蛇帮的人来杀她? 不,应该不会的,温氏虽然不喜欢她,但不至于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来杀她,难道是孟婉仪? 一定是孟婉仪,难怪姐姐一再叮嘱要小心她,莲姨临行前也叮嘱过她,是她大意了,可是她怎么可能想到陈叔会对她下手。 她每回去竹园,陈叔待她都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想着,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调整气息,强行用内力进行排毒,不想,刚用了一层内力,忽然气血倒流,她心口剧烈一痛,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汤爷,里边好像有动静。” 很快,“砰——”的一声,屋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一阵狂风刮风,袭卷着外面的湿气直扑到铁妞的身上,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 “哈哈,想不这小妞这么快就醒了,醒了也好,省得她稀里糊涂的就做了鬼!” 铁妞听到那个男人的狂笑声,身体不停的颤抖着,她拼命着咬着牙想要问他们到底是谁派他们来杀她的,可是无能她如何拼尽努力,她嗓子却疼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汤……汤爷,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铁妞忽然又听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那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是范江龙,范江龙来了。” “什么,范江龙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妈了个巴子的,这该死的狗杂种灭了我青蛇帮二百多个兄弟,老子这回和他拼了!” “不行啊,汤爷,咱们哪是范江龙的对手,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货,咱们快逃吧。” “逃?哼!在老子的字典里没有逃字!抄家伙,杀!” 说完,铁妞就听到一阵噼里砰啷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刀兵相击,喊打喊杀声,很快,这声音便消退了,她瘫软在墙角却丝毫不能动弹,连每呼吸一次,心口都是剧烈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到一个粗嘎的声音:“二当家的,这里还有一个!” 这声音,铁妞识得,是范江龙的跟班穿地鼠,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自认倒霉了,狼窝还没能离开,又掉进虎穴了。 范江龙恨透了她,还不知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对付她,那次在街上遇见他,他说一定会扒了她的皮,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到时候不如咬舌自尽,死个痛快。 正想着,就听到范江龙冷酷而沙哑的声音响起:“杀了!” “二当家的,这好像不是青蛇帮的人,应该是他们绑来的,还是个妞,这个妞有些熟悉哎——” 说话间,穿地鼠走过来蹲下,用他那沾着污血的手一下子扯开了绑住铁妞眼睛的黑布带。 当穿地鼠看清她的样貌时,两只绿豆眼霍地睁到顶大,不过再顶大,也还是绿豆大,他发出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的声音。 “是嫂子,不……是那个姓铁的大骗子!” “什么?”范江龙心中一阵狂喜,激动的几乎从马上跌了下来,“娘子,不,那个姓铁的骗子在哪儿呢,老子要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 铁妞欲哭无泪,也痛的哭不出来了,果然,这家伙要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她要不要现在就咬舌自尽了,省得被他折磨而死,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想咬舌自尽都咬不动了。 心口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疯狂的噬咬着她,将她整颗心脏吞噬干净。 她无力的睁着双眼,朦朦胧胧的看到有个影子冲了过来,她抗拒的想要逃离,视线却越来越暗,只到再度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整个人完全丧失了意识。 “娘子——” 范江龙见她满嘴鲜血,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全然忘记了对她日积月累的怨恨,只剩下慌乱和心疼,一把抱住了她。 …… 深夜。 雨点不停的敲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有冷冷的挟裹着雨的湿气的风无孔不入的透过窗户的缝隙,拼了命的想往屋里温暖的地方钻,发出一阵阵呜咽如鬼啸般声音。 孟九思刚息下不久,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夜辗转反侧总是不能入睡,绿桑点了宁神香好不容易才浅浅睡去,又刮起了一阵狂风,下起了大雨。 突然,一声惊雷劈下,孟九思骤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的伸手往床里侧一探,是空的,她惊呼道:“九歌——” 绿桑听到里面的动静,披着小衣,端着蜡烛走了进来:“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着了?” 孟九思还处于刚醒后的混沌状态:“九歌呢?” “姑娘怎么忘了,九歌姑娘陪大少爷去梅县了呀。” “……哦,我睡糊涂了。” 孟九思微微松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正要抹去头上的冷汗,忽然屋外响起“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 孟九思刚刚平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快,绿桑,你去看看,是谁?” 绿桑听到这深夜中急促的敲门声,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慌里慌张的朝着屋外走去,刚走几步远,就看见孟怀璋浑身湿透,脸上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所到之处,全是水迹。 “黛黛,九歌她……九歌她……” 孟九思惊慌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跑到了孟怀璋面前,一把握住他胳膊:“九歌呢,九歌在哪儿?” 孟怀璋痛哭出声,泪水和雨水混合到一处,声音颤抖的不行:“她被劫匪抓走了!”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铁妞武功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被劫匪抓走了,她慌乱的摇着他的胳膊,“大哥,这怎么可能呢?” 孟怀璋泣不成声:“是真……的,黛黛……九歌被劫匪抓走了……” 185九歌身世 九歌出事了! 她那样厉害的身手,就连聂叔叔也只能和她打个平手,一般的劫匪根本不可能接近她,可她还是被人劫走了,那劫走她的究竟是什么人? 是早有预谋,还是意外? 劫财,还是劫人? 她苍白着脸色,声音发抖:“那你们带去的银钱呢,银钱有没有丢?” 孟怀璋不明白都到了这种时候,孟九思为何还要提钱,他失魂落魄道:“没了,全没了,银钱没了没关系,可是九歌她……她不见了,我真是没用……” 孟怀璋懊恼的猛捶自己的脑袋,恨不能将脑袋捶成碎渣渣,声音支离破碎,“我连妹妹都保护不了,我真是没用。” “不,大哥,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那看来是劫财,又劫人,不能排除是意外,毕竟九歌长得那么漂亮,那么可爱。 孟九思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又急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大哥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九歌不是一般的女子,若非等闲高手,怎么可能能轻易将她劫走了,你们是在哪里出事的,你可看见那些劫匪的长相了?” 孟怀璋痛哭道:“风林坡,是在风林坡出的事,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贼人用了毒,我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喜子和陈叔呢,难道他们两个也不知道?” “他们和我一样……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只有九歌不见了。” 他揪起自己的衣领,开始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胸口,“都怪我,都怪我没用……” 刹那间,孟九思看到他胸口扯出来的玉锁,这是大哥从小戴到大的东西,极品羊脂美玉,价值连城,如果那些人冲着钱来的,没有理由不抢走,是他们不懂美玉,还是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有意外的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依九歌的聪明和警觉,就算那些人用毒,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得逞,因为九歌五感异于常人,警觉性也很强,在劫匪接近她之前,她就应该会有所察觉,怎会一点防犯都没有。 除非…… 她忽然想起了随行而去的陈叔,难道毒是他下的,是孟婉仪甚至是母亲指使他的? 可陈叔一向忠厚老实,他会吗? 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再多耽搁一秒九歌就多一份危险,哪怕夜已深,哪怕没有丝毫证据,只是她的臆测,她也要审。 “绿桑,你先送大哥回去换一身衣服。”说着,又吩咐青娥道,“你带着吉祥天宝,去竹园将陈叔带来,立刻马上!” 很快,陈叔就被带了过来,不管孟九思用什么方法,威逼利诱,他都一口咬定是意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孟九思夜审陈叔的事很快就闹到孟秦那里,孟秦听说九歌被劫,心中自是焦急,一面派人去风林坡寻找九歌,一面亲自又审了一回陈叔,他倒不是怀疑妻女如此歹毒要谋害九歌,毕竟夫妻多年,他对温氏还是有最后一丝信任的。 他只是想审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不仅审了陈叔,连喜子也审了。 陈叔依旧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几乎陷入了死局。 转眼,又过了几天,无论孟秦如何寻找,甚至孟九思还找到了薛朝,薛朝动用了忘忧阁的人,铁妞就像在人间蒸发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的失踪跟孟婉仪和温氏有关。 孟九思忧思不已,孟九安偷偷以泪洗面,大家脸上一片愁云惨雾。 温氏屋里的人,被丈夫和女儿接连审问,她虽心虚,但同时又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休辱,许是越是心虚,越是要虚张声势。 在某个下午,她与孟秦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气之下撞了柱子,差点死了。 孟秦见妻子如此刚烈,竟以死明志,心下有些后悔性子急躁了些,反温言劝哄,这番温存非但没让温氏心安,她的心反而更虚了。 她原本并不想害铁妞,许是她救过她的性命吧,她对她还是有些喜欢的,这丫头的确是个可人儿,活泼热情,也不计仇。 只是随着时间的延长,她发现铁妞长得越来越像黛黛,她害怕府里再多一个生得像夏薰儿的人,夺走她的夫君。 铁妞和黛黛不一样,黛黛是夫君的亲生女儿,夫君再爱也只是爹爹对女儿的疼爱,铁妞就不同了,她和夫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害怕,害怕自己再不出手,夫君就要被人抢走了。 在这个世上,除了子女,夫君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了,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她怎能拱手相让呢。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这么不安,为什么每晚噩梦连连,梦见铁妞死了,来找她索命。 她惊恐的一把紧紧握住孟婉仪的手,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声音嘶哑的问道:“仪儿,你说,只是让她失去记忆,不能再回来了,是吗?” “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千万不能再这样下去,仪儿发誓……仪儿若害了她性命,当五雷轰顶,不得……” 什么誓言,从来都当不得真,她根本不信这个。 不是她心狠非要至那个铁三八于死地,而是铁三八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就会害死自己。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铁三八竟真的桂嬷嬷口中的那个她。 她去陶怡阁去的那么勤,根本不是想讨好孟九安和孟九思,反正再讨好,她们也不可能会真心待自己,她只是想去试探铁妞,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丫头。 果然,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她看到她背后桂嬷嬷说的那块胎痣。 “不,仪儿,你不要这样说!”温氏急得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说什么娘都信,娘不再有疑心。” “娘,听仪儿一句劝,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否则,真引起爹爹怀疑那就不好了。” “嗯,娘省得的。”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体已话,孟婉仪便告辞而去,她刚走没走久,凌霜就急急来报。 “太太,三姑娘来了。” 温氏心倏地一跳,声音有些打颤:“我累了,叫她明儿再来吧!” “母亲,听说你受了伤,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话音刚落,孟九思已经一把挥开桂嬷嬷闯了进来,见温氏头缠纱布,发丝散乱,泪眼婆挲的样子,她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心。 温氏通红着双眼看着她,用帕子拭去眼泪,半是心虚半是愤恼的冷笑一声:“难为你这般孝顺,既来了,就坐下吧,凌霜,倒盏鲜果茶来,三姑娘爱喝。” 孟九思声音悲痛道:“母亲不必忙了,我来只是有件事想告诉母亲。” “什么事?” “九歌找到了。” 若不是她以死明志,她还真以为自己猜错了,九歌的失踪或许真的只是个意外,可是她却触柱以表清白,这太不像她了。 虽然她有些牛心左性,不听人劝,但并非拿性命开玩笑之人,相反,她很爱惜自己的性命。 和爹爹吵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为什么碰到九歌的事她就变得这样激烈。 她这样做,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她心虚了,而且,她一直派人盯着竹园,这两日,她总是噩梦连连,这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不仅仅只是猜想。 若她再逼问她一定也问不出什么,很有可能她还要再闹自杀,她只能这样试探她了。 “什么?”温氏只觉得连心跳都停止了,脸色瞬间苍白,“九歌找到了,她人在哪里?” “怎么,母亲好像很关心九歌。” “……当……当然,她……是我的义女,还救过我的性命,我自……自然关心。” “她……死了。” 温氏脸色骤然剧变,她极力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根本控制不住,脱口而出道:“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孟九思见她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的样子,唬的连样子都变了,而且她说这般肯定,心下已经确定九歌的失踪就是她和孟婉仪指使的。 正要再往下套出她的话来,忽然陶怡阁有小丫头飞脚来报,说宋宸枫来了,有急事要见三姑娘。 孟九思以为他是来找孟九安的,又顾及各自名声不好直接相见,遂绕了个弯子,也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眼看就要成功套出话来,这关键时刻,她哪里有心思见他,想也不想就道:“你先带宋大人到前厅等着,我一会就过去。” 那小丫头气喘吁吁道:“宋大人说了,他军务在身,等不得,而且这件事很急,跟九歌姑娘有关。” “什么?” 孟九思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希望,莫非宋宸枫归来途中无意见救了九歌,还是他得知了九歌什么消息。 而温氏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宋宸枫这会子找来,又指明要见黛黛,一定是有了铁妞的消息。 她想说不见,又怕被孟九思瞧出什么来,刚刚她说的话已然露馅了。 孟九思连忙迎了出去,她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怕温氏得知九歌的消息再起加害之心,而宋宸枫并不知道这里面诸多肮脏之事,他不可能会防着母亲。 她一离开,温氏心里更加紧张害怕,她不知道宋宸枫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也起身想收拾一番去听听,刚挣命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了一番,孟九思已带着宋宸枫进来了。 孟九思的脸上带着惊疑,痛苦,忧虑……种种情绪,似乎还隐着一份惊喜,只是这份惊喜被莫大的忧虑淹没了。 “你们都退下!” 孟九思一进来,就要将所有下人屏退,凌霜和桂嬷嬷还不甘愿离开,看了看温氏,温氏犹豫了一会儿,怕孟九思起疑,挥手让她们一并退下了。 桂嬷嬷一离开,脚底生风似的,跑到听风阁报信去了。 孟九思目光复杂的看了温氏一眼:“宋大哥,你亲口告诉母亲吧,恐我说的她不信。” 宋宸枫一身铠甲,风尘仆仆,连衣服都没来得换,这一次前往斗云寨,本以为能和袁阆理应外合,血战一场,一举荡平斗云寨,取下范江龙首级,不想范江龙提前得知消息,已带着他的人马连夜离开了斗云寨。 看来朝廷应该是出了内奸,走漏了风声,让范江龙逃了。 幸好,那内奸并不知袁阆真正的身份,如今袁阆已成斗云寨大当家的心腹,斗云寨大当家二当家早就面和心不和,这一次范江龙不顾江湖道义,自己带人私自出逃,和大当家彻底反目是必然的事。 范江龙走的仓促,有大量的黄金藏在地下密室没来得及搬走,等风声过去,他一定会找个理由再回来。 这样,反而省了他们的功夫,等范江龙带着人马回来,让他们自己先内斗去,袁阆继续潜伏在那里,再顺便查出谁出内奸,到时再荡平斗云寨也不迟,所以他便先赶回来了。 原准备先回承德司去复命,不料听闻孟府九歌被劫匪劫了,他方想起那件事,遂急急先赶到了孟府。 他知道温氏不待见孟九思,对孟九安也很冷淡,但到底她是长辈,他先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见温氏额上缠着纱布,怕她受不了打击,有些迟疑道:“伯母,九歌姑娘……她……很有可能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温氏心神一震,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什么,这怎么可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肯定是黛黛和孟九安搞的鬼,她自己的女儿她还知道吗,哪里又多出一个亲生女儿来了? “我知道这件事你恐怕无法相信。”宋宸枫耐着性子解释起来,“几个月前,我抓了一个姓刘的假道士,他招了好些事,有一件事,跟你们府里有关,据那刘半仙说他是你们府里桂嬷嬷的表兄弟,当年帮桂嬷嬷调换过一个婴儿。” “……” 温氏越听越是心惊,心惶惶乱跳着,几乎站立不住。 不……不可能的。 她不能相信这个宋宸枫的话,他和孟九安,黛黛根本就是一伙的,一定是来套她话的。 一定是的。 186真相大白,永明惨死 宋宸枫说着,看了一眼温氏,见她无法接受的样子,心内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贵府五姑娘是二月初四子时生的吧?当时桂嬷嬷偷偷将自己的亲孙女和你的女儿调换了,你的女儿被刘半仙趁夜带出孟府,卖给了乡下一户没有孩子的农户,没过几年,那农户妻子诞下一男孩,便嫌弃……” “闭嘴,你给我闭嘴!”温氏突然惊声尖叫起来,气冲冲的指着他,“你在说谎,你一定是在说谎,桂嬷嬷是我的陪嫁,她只有一个女儿,根本没有儿子,又哪来的亲孙女?你和孟九安,黛黛根本就是一伙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宋宸枫立马解释道:“桂嬷嬷的确有一个女儿,不过她还有一个私生子,姓王,名柱儿,就住在……” “出去!”温氏突然指向屋外,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出去,马上出去,我们孟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出去——” 最后两个字,拼尽了所用力气,几乎将嗓子扯破。 说完,身子一歪,往后退了两退,手扶在床门柱上,低着头,另一只手抚在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宋宸枫见她近乎发疯,正踌躇着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只听孟九思冷笑了一声。 “母亲若真的不信宋大人的话,为何激动至此,是母亲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吧?”说着,鼻子一酸,只觉得心中苦涩难言,像是对着温氏说,也像是对着自己说,“怪道九歌和我生的这般像,原就是亲姐妹,我从前竟未发觉,也是个糊涂人。” 可是她怎么可能会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她确实糊涂,要不是她一直优柔寡断,害怕伤爹爹的伤心,不仅没有早点处置孟婉仪,还任由她挑唆着母亲在府里兴风作浪,九歌也不会被劫,到现在生死未卜。 这一句生的像,又触动了温氏某根神经,她突然抬起头,双眼血红,瞪得如铜铃般大小,摇头不愿接受的盯向孟九思:“黛黛,我不许你胡说,仪儿才是你亲妹妹!” 不可能,九歌怎么会是她的女儿,如果真是她的女儿,那仪儿? 她帮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还帮着别人的女儿害了自己的女儿? 不,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 可是,铁妞她……不,是九歌,她真的和黛黛越来越像啊。 孟九思骤然愤怒,怒温氏,更怒自己:“母亲,你清醒一些吧!我问你,孟婉仪到底有哪里生得像我孟家人了,是像爹爹,还是像你?” “……” 温氏一怔,垂着眼泪,张着嘴,呆在哪里。 “怪道桂嬷嬷那么疼她,我还以为她只是个忠仆而已,原来她疼的竟是自己的亲孙女!而母亲你——”孟九思红着眼眶痛心疾首的盯着她,“还要任凭她孟婉仪鸠占鹊巢吗?” “我……” 只说了这一个字,温氏已经泪如雨下。 宋宸枫叹了一口气,对于温氏的指责和怒骂,他没有半点生气,只是怜悯的看着温氏。 “伯母,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刘半仙,还有你们府上的桂嬷嬷,这件事她比谁都清楚,再不行,你派人去乡下将桂嬷嬷的媳妇找来,你就知道,五姑娘生得像谁了。” “……” 这怎么可能? 温氏一直纠结在这样的问题里,她的心无比慌乱,慌乱的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只是摇着头,不停的说着这句话。 孟九思急了:“母亲,你还不肯说出九歌在哪儿吗,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呀!” “不,不不……不是的,九歌怎么会是我的女儿,我不信,不信……” 说着,头剧烈的疼痛起来,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她张张嘴,叫了一声凌霜,却没有人应她,抬起手抚着脑袋想了想,想起刚刚好像宋宸枫来过,说孟婉仪不是她的女儿,九歌才是。 梦,她刚才一定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艰难的转过头,只看到屋内烛火幽幽,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她到底睡了多久了。 “凌霜……” 她又唤了一声,这一声终于惊动了外面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连忙说道:“太太,你可终于醒了,奴婢倒盏热茶来给你。” 温氏一见,这小丫头好像是陶怡阁的,她顿时一惊:“怎么是你,凌霜呢?” “凌霜姐姐被侯爷带走了,正在前厅审问呢。” “什么?” 温氏惊得要坐起,突然扯到头上的伤,痛的她“咝”了一声,小丫头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劝慰道,“太太莫急,太太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行了。” “不!”温氏意识到刚才恐怕不是做了一场噩梦,她痛苦而惶然的摆摆手,“桂嬷嬷人呢?” 小丫头老老实实道:“桂嬷嬷也被侯爷带走了,还有陈叔,全都被侯爷带走了。” 温氏此刻思绪已清明了几许,她揉揉额角,将锦褥一掀,就要起床:“扶我去前厅!” 小丫头扶着她,为难道:“可是太太,您才刚醒,我怕您的身子……” 温氏愤怒挥开她,自己就要下床,小丫头无法,只得命人准备藤椅,将温氏抬到了前厅。 温氏到时,前厅灯如白昼,孟秦一脸严肃愤怒的坐在那里,孟九思则紧紧皱着眉头坐在孟秦身侧。 地上除了跪着的桂嬷嬷,陈叔,凌霜三人,还跪着一位梳着包髻,穿着青灰短褙,身形甚是瘦弱的妇人,她疑惑的看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垂着头,她也看不清她的模样,只颤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是谁?” 听到温氏的声音,桂嬷嬷和陈叔心虚的动也不敢动,而那妇人不认得她,便抬头望了她一眼。 只一眼,温氏如遭雷击,神形一晃,歪了几歪,差点再度晕厥过去。 太像了,仪儿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红叶,你怎么过来了?”就在刚刚,一切真相大白,孟秦双眼通红,心中忧思更重,“你来的正好,你问问你深信不疑的人,究竟做了什么,你还不肯说出九歌在哪儿吗?” 这些年,哪怕两个人再闹,再吵,吵的他心灰了死了,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因为她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还为他生了三个孩子。 所以,一开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九歌的失踪跟她有关。 只到现在…… 事实摆在眼前。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错的离谱,她早就不是他当初认识的红叶了。 “桂嬷嬷,你说……”温氏此刻根本看不见孟秦的表情,也看不见孟九思,她一步一步,步步蹒跚的走向跪在那里的桂嬷嬷,声音嘶哑的几乎要破声,“仪儿是我的亲生女儿,他们说的都是假话,对不对?” 桂嬷嬷浑身抖若筛糠,头发也散乱不堪,根本没有勇气抬起头看温氏。 温氏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倒是说呀!” “太……太太……”桂嬷嬷依旧不敢抬起头,再也不敢说下去。 孟秦愤怒的将手往扶手上重重一击:“说!” “太太,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桂嬷嬷听到孟秦愤怒的喝声,浑身一个萧瑟,立马变得比兔子还乖,不停的以头触地,将头磕的砰砰响。 “奴婢的孙女出生先天不足,大夫说想养大这孩子怕是要流水的银子,奴婢哪有那么多钱,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孙女死了,所以奴婢……奴婢……” “所以你就将你的亲孙女和我的女儿调换了,那我早产……”温氏看了一眼孟九思,羞愧的垂下了眼眸又看向桂嬷嬷,“是不是你干的?” 桂嬷嬷心虚的声音都快没了:“是……是奴婢干的,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这么多年,我竟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不,是两条!”温氏悲痛欲绝,痛悔难当,“九歌她……她是被青蛇帮的人劫走的,仪儿……不,孟婉仪说,九歌不会有事的,她只是让她失去记忆而已,不信你们去问她,九歌一定不会有事的。” 孟九思冷笑道;“母亲,事到如今,你还相信孟婉仪的话?”说着,她声音突然哽咽,“就是因为她和桂嬷嬷发现了九歌才是我的亲妹妹,这才痛下杀手,你以为她真的只是让九歌失去记忆?” “我……” 孟秦强忍住悲愤,让自己冷静下来:“除了青蛇帮,红叶你再想想,你还知不知道别的?” “我……我不知道了,孟婉仪说她都按排好了,你马上命人将她带来,马上!” “她已经服毒自尽了,你让我如何带来。” “什么,仪儿她服毒了?”温氏虽然怨恨孟婉仪,后悔听了她的挑唆反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孟婉仪到底是她一手养大的女儿,母女之情是真的,不可能一说是假女儿,感情一下子就全没了,“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好在抢救及时,太医说人明儿就能醒来,只是九歌她……”他悲叹一声,转眸看向孟九思,“黛黛,这里交给你了,我必须马上带人去青蛇帮一趟。” 孟九思点头“嗯”了一声,心中祈祷着,这一趟爹爹去能查到九歌的消息。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孟九歌一丁点消息。 那一晚孟秦连夜去了青蛇帮,虽然查到了是谁收了孟婉仪的钱,将孟九歌劫走,也查到孟九歌当时落脚的那座草屋,但掳走孟九歌的那帮人全都被人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而孟九歌却离奇消失了。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孟九思一直坚信孟九歌一定还活着,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她没法回来。 这期间又发生了许多事,府里人并不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老爷将二老爷痛揍了一顿,老太太哭的呼天抢地,指责孟秦大不孝,孟秦一怒之下提出分家,隔开了东西二府。 桂嬷嬷,陈叔,乃至凌霜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孟婉仪清醒之后,痛哭流涕,跪在温氏和孟秦面前惭悔,说自己再无脸留在孟府,要走蒋白莲的路,自请前往静安寺带发修行,跪在佛祖的面前惭悔罪孽,为孟九歌祈福。 她走的那一天,温氏哭红了双眼,但一想到因为她才弄得自己亲生女儿这些年流离失所,如今又被她害得不知所踪,便忍着心中不舍没去送她。 到最后,她还是舍不得,偷偷的去送了她,只是孟婉仪并不知道,她是怀着一颗怨怼之心离开的,想着必定要回来让所有人付出千百倍的惨重代价。 这一次,孟九思不打算再留着孟婉仪,下狠心要痛下杀手,只是还没等到她出手,孟婉仪在前往静安寺的路上突然失踪了。 温氏得到这样的消息,又痛哭一场,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转眼间,就到了孟婉芳大婚之日。 在大婚之日的前两天,长平城又发生了一件人命案,永明县主竟被人杀了,尸体被扔在大街上,死状极惨,脸上被人一刀刀划烂,眼睛也被人剜了。 清晨发现她尸体的小贩,一下子就吓晕过去,挑着的馒头滚的老远。 当时,没有人能辨认出尸体就是永明县主,后来官府的人来查案,才查出死者的身份竟是永明县主。 这不由的让人想到,在永明县主脸上刻字的那个人就是凶手。 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查出是谁在永明县主脸上刺的字,凶手自然也无从查起,这不,长平城的百姓又开始新一轮的热议。 黎王走在大街上,听到这样的热议,略皱了皱眉头,暗自去了薛国公府一趟,薛朝却根本不在府里。 永明一死,正在家闹绝食的宋宸光听闻这样的消息,兴奋的一蹦三尺高,当时就啃了一整只烧鸡。 这些天,为表宁可饿死也不娶永明的决心,他只偷偷喝些清汤寡水,以保自己不死,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谁知他竟白挨了这一场饿,不用退婚,永明自己就死了,他一时高兴,忘了久饿之人不可饱食,一只烧鸡下去差点撑死。 187大婚 孟婉芳大婚之日,是个鸿雁高飞的吉日。 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勉强能拄着拐露个脸,龚氏更不用说,一夜白发,眼睛哭的几乎瞎了,连人都看不清,自然张罗不起来,只得请乔氏,孟婉平出面料理。 孟婉平是个姑娘家,在众人的印象中又生性懦弱,只是协理而已,一应内宅事务都靠着乔氏,外面则由孟祥忙着。 乔氏想着龚氏已然成了个废人,白氏又动了胎气,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孟婉平,孟婉馨年纪还小,又不经事,正是自己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她便拿出十二万分的心思来操办这场婚事,倒也办的像点样子,只是锦阳大长公主抠到家了,送过来的财礼简直不够瞧的,虽有老太太和龚氏都拿出体已给孟婉芳做嫁妆,但一半都是虚抬。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景阳大长公主并不看重孟婉芳,老太太心中自然也明白,但孟祥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早就打听过,景阳大长公主本就是刻吝之人,连自己的亲妹妹去借钱,都舍不是拔一根毫毛,如今却肯为了女儿出了这些财礼,可见她是重视这场联姻的。 他一扫之前颓靡悲苦之态,一大早就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收拾之后,特意去见了龚氏,将她好好警告了一番,千万莫要在女儿的大喜日子哭哭啼啼,省得晦气。 龚氏心中再痛,如今再也只剩孟婉芳一个命根子,少不得隐忍了满心悲痛,打起精神帮孟婉芳收拾,只是她眼睛不好,反帮了倒忙,惹得本就心中烦燥焦虑的孟婉芳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崔嬷嬷在一旁苦劝:“姑娘,别的且不说,你嫁的可是景阳大长公主府,府里的姑娘谁能有这份荣耀,你再瞧瞧,那孟九安倒是嫁了个情投意合的,结果呢,还不是成了弃妇,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爹,至于孟九思那个狐媚子,能不能嫁得出去还另说,更不说孟婉仪那个鸠占鹊巢的野货了,恐怕早已经死在外头,至于六姑娘,七姑娘,就凭她们怎么可能嫁的比你还好,姑娘,你细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这样的话,孟婉芳已经听了千百遍,她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她怕呀,她怕死那个王芄了。 龚氏听了崔嬷嬷的话再接再厉,又将之前说的大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重新说了一遍,顺便又将孟九安,孟九思大肆贬低了一番,说孟九思说不到好人家。 这时,绞面娘插话道:“说起贵府的三姑娘,我还真知道一桩事,前些日子陈太师府的大太太找了我一个做冰人的姐妹要到贵府来说谋,结果后来又没信了,可见到底还是瞧不上三姑娘的。”顿一顿,又讨好道,“怎及得上四姑娘,天生贵气,做了世子妃......” 也真是怪了,龚氏,崔嬷嬷,乃至于老太太规劝的话,说了有一箩筐了,孟婉平都不愿听,这绞面娘一说,孟婉芳倒听进去了几份,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188回门 孟婉芳心情刚平定,忽然就有丫头急慌慌的跑进来:“太太,太太,不......不好了。” 龚氏顿时一惊,崔嬷嬷立刻斥道:“你这小蹄子失惊打怪的作甚,好好的大喜日子都叫你......” 那丫头急吁吁的打断道:“景阳大公主府的人......哦,不,是公鸡,景阳大长公主府竟然弄了一只公鸡来娶亲,世子爷根本没来。” “什么?”龚氏嘴角抽搐的厉害,差点没气得吐血,当场昏过去。 “不嫁了,我不嫁了。” 孟婉芳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这桩婚事,不管怎么说,她嫁的是景阳大公主府,王芄是世子,她是世子妃,这份尊荣府里的姑娘谁能与她相比。 谁知对方竟用公鸡来迎亲,所有的尊荣在瞬间变成莫大的休辱,她气得一把扯掉头上刚刚簪好的簪子,挥开绞面娘,忿然起身,一瘸一拐的就要冲出去将景阳大公府派来迎亲的人赶走,被崔嬷嬷一把抱住。 最后,不管孟婉芳感觉自己受了多少的羞辱,还是上了花轿,到了景阳大长公主府拜堂时,王芄还是没有出现,与她拜堂的是依旧是戴着大红花的公鸡。 这一场令人瞩目的婚礼,到最后成了整个长平城的笑话,就连景阳大公主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只是她实在拿王芄没有办法。 洞房花烛夜,孟婉芳独守到天明,王芄根本连面都没露。 三朝回门的这一天,孟婉芳原以为王芄也不可能会露面,没想到他竟出现了,解释了一大堆理由,将孟婉芳哄的云里雾里,原先她还怕他怕的要死来着,被他这么一哄,竟觉得自己从前可能真的自误了。 这王芄虽然生得不那么好看,但他身份尊贵,又温和有礼,尤其是他说话的声音,好听得不行,和那晚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他陪孟婉芳一起回了孟府,将礼节做的很周到,给足了孟婉芳面子,孟婉芳自觉脸上有光,倒将公鸡迎亲之事暂且置之脑后了。 直到二人前往东府拜见孟秦和温氏,见到孟九思时,王芄一双眼睛控制不住滴溜溜的她脸上打转,孟婉芳才回过味来,他这哪是陪她回门的,分明就是来看孟九思的。 他突然对她献殷勤,八成没好安心,还不是想着要利用她接近孟九思。 这又勾起了皇宫那一晚的事,她心中又恨又气又悔,悔自己那一晚不该出现,恨不能时光重来,叫那一晚毁了容貌,残了腿的人孟九思。 回来时,她悄悄凑到王芄面前说了一句:“怎么,夫君还是这般喜欢我三姐姐?” 王芄脸上笑容一凝,一言不发。 孟婉芳继续道:“夫君为何不说话,我可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妒妇,若能与三姐姐一起服侍夫君,我求之不得,可惜呀......” 王芄两手搓了搓:“可惜什么,只要娘子肯用心,未必不能成事。” “......哦?” “改日请你三姐姐去我府上做客,到时我自有办法。” 189自投罗网 半个月后,孟九思接到来自景阳大长公主府的烫金帖子,如今大长公主府悬铃花开的正好,邀请府中众姐妹前去赏花。 孟九思与孟婉芳素来水火不容,她突然邀请她去,自然是不安好心,她去就是自投罗网。 可是,就在接到帖子的前一天晚上,孟九思收到一封信,信上说九歌在王芄手上。 她心里明知这很有可能是陷井,是王芄为了骗她过去故意传来的假消息,但她还是要去闯一闯。 毕竟,前世王芄幽禁了不知多少女子,倘若九歌真的落到他手里,后果她不敢相像。 悬铃花下埋藏的红颜枯骨足以让她心中胆寒,乃至到了今世,见到王芄还是会不寒而栗。 不过,前世她被王芄幽禁时是几年后的事情,现在他有没有向那些无辜的女子下手,她不得而知。 这一次,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一闯。 不仅仅为了九歌,也为了那些即将要毁在他手里的姑娘,她不能再因为前世对他的恐惧一味的逃避下去,这个恶魔不除,还不知道到时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要断送在他的手上。 心里想归这样想,真正要再踏入那个地狱般的景阳大长公主府时,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恐惧,只是重活一世让她学会了隐忍和克制,所以,她的脸色还是很平静的。 孟婉平和孟婉馨压根不知道孟九思在想什么,之前,她们对于孟婉芳的遭遇大抵抱着一种心灾乐祸的心态,后来大婚当日,景阳大长公主府竟然弄了一只公鸡来迎亲,这休辱的不仅仅是孟婉芳一人,更是整个孟府和孟府里的姑娘,害得她们都没脸见人了。 她们深觉被孟婉芳连累,恐怕自己也成了长平城的笑话,心里对她恨的不行,不想,回门那日,她们亲眼看到王芄对孟婉芳的细心体贴,温言软语,反于憎恨之外又生了一种莫名的羡慕嫉妒之心,甚至想着要与孟婉芳修补关系,省得大家日后见面尴尬。 不想孟婉芳这么快就给了她们一个台阶下,二人心思自是微妙。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景阳大长公主府,很快孟婉芳身边的陪嫁丫头玉琴迎了出来,一路将她们迎进孟婉芳所住的秋落院。 孟婉芳在孟府时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从来不曾将孟婉平,孟婉馨姐妹二人放在眼里过,对于孟九思,她更是嫉恨的不行,只是后来一再被孟九思打压才对她起了畏惧之心。 若不是为了能讨好王芄,让自己在景阳大公主府站稳脚跟,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此番,王芄一再交待,让她切不可出错,她少不得拿出十二万分的心思来应付,一见孟九思,便主动迎上来,携了她的手。 “三姐姐,你可终于来了,叫妹妹好等。” 此话一出,孟婉平和孟婉馨面面相覤,深为纳罕,孟婉平忍下对她的憎恨,笑道:“四姐姐嫁了人,倒益发平和了。” 孟婉馨亦笑道:“是呀,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叫妹妹都快认不出来了。” 190 孟婉芳心里骂着这二人小贱人,脸上却作了假笑来:“二位妹妹可真是会玩笑,过去是我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三姐姐,六妹妹,七妹妹海涵。”说着,又望向孟九思道,“尤其是三姐姐,过去是妹妹不懂事,三姐姐是心胸宽广之人,想必不会跟妹妹计较。” 孟九思淡淡一笑:“妹妹客气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妹妹不必再提。” 孟婉芳点头笑了笑,正要热情的邀请三人前往花园赏花,就听到王芄爽朗的笑声。 “几位小姨过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了。” 孟九思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不由一阵恶寒。 孟婉平和孟婉馨连忙迎上前,双双行礼道:“见过姐夫。” 王芄连看也不想看这二人,一双眼睛直接飘到了孟九思脸上,又怕自己失态反吓坏了孟九思,只略看了一眼,便假装若无其事的移开眸光,心里却兴奋激动的难以自已。 他是真心喜欢孟九思,想娶她为妻的,若非逼不得已,他绝不愿意对她用强。 如果,他还没有娶妻,他和孟九思之间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可是他现在已经娶了孟婉芳,这已经斩断了他所有希望,依孟秦的性子,他是决计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与人为妾的。 他不甘心,哪怕没有希望,也要制造希望,今天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达成所愿。 正想着,意外来了。 有小丫头来报:“世子爷,黎王殿下来了。” 王芄脸色一变,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声音很是温和道:“几位小姨,你们先随婉芳去园子里逛逛,我去去就回。” ...... 已是十一月的天气,阳光虽好,却没那么浓烈了,风灌来时,身上骤起阵阵凉意。 孟婉平,孟婉馨眼里充满了好奇,不停的赞美大长公主府的园子如何如何的好,也确实是好,比孟府的园子大了不至一倍,花开正盛,尤其是大片的悬铃花如浩浩海洋,甚是夺目。 孟九思根本没有心思赏花,她一心担忧九歌,几次三番试探孟婉芳,见孟婉芳脸上似有心虚之色,并不敢正面回答,屡屡岔开话题,也不能确定她究竟心虚的是假消息,还是心虚王芄真的幽禁了九歌。 她还想再试探时,孟婉芳却笑道:“逛了这会子,三姐姐,六妹妹,七妹妹也累了,那亭子里已备好茶水和果子,还有特特意从冠春园买来的桃花糕,还热乎着呢,不如先去息息再逛。” 孟婉馨叹息了一声:“说起桃花糕,我倒想起了九歌姐姐,她好像特别爱吃。” 孟婉芳好不容易才扯开话题,不想孟婉馨又提起,脸色一暗,恨不能立刻缝了她的嘴,只冷笑一声正想再岔开话头,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姑娘......” 孟九思转头去看,就看到一道紫色身影负手而来。 191黛黛,你好大的胆子 看到黎王走来,孟九思的心口又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他。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连忙施礼道:“见过黎王殿下。” “……” 黎王殿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黎王燕十三,当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血战神,原来竟生的这般好看。 孟婉馨已然看呆,脸上迅速烧起了一层红云,心如小鹿乱撞。 而孟婉平早在皇宫庆功宴的那一晚就见到过黎王,不过隔的太远,她根本没瞧清他的样子,现在,黎王就在她的面前,她却更有了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与黎王之间隔着不知多少重山,除了敬仰,自然不会对他产生别的想法,而且,她的心早在那位顾公子来孟府时,对他一见倾心。 倘若顾公子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即使心悦于他,也不可能想到别的,她孟婉平到底是侯府姑娘,虽说是庶出,也不至于嫁给平民百姓。 她听大哥说,如今顾公子在朝中很受皇帝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她没有看错人,听说他还未定下婚事,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希望。 正想着,黎王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孟婉芳,孟婉平和孟婉馨连忙行礼,黎王只淡淡“嗯”了一声,又看向孟九思,想了想唤了她一声,“……黛黛。”第一次唤她的小名,他的声音微有生涩,顿一顿,又道,“我找你有事,可否移步说话?” 孟婉芳脸色一变,刚刚她还奇怪来着,怎么好好的黎王跑来了,原来竟是为了孟九思来的。 这孟九思当真是个狐媚子,走到哪里都不忘勾搭男人。 一个王芄还不够,如今又来一个黎王。 如果今日王芄不能成事,会不会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她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九思和黎王朝着花海那端走去。 孟婉馨隔着数重花望着两人的身影,心中一阵失意。 也是,像黎王这样的大英雄,也只有三姐姐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她又算得什么? 孟婉芳瞧到她脸上明显的失落,不由嘲讽一笑:“人家又不是来寻你的,七妹妹你瞧什么呢?” 孟婉馨脸上又是一红,想怼她一句,转念一想孟婉芳已成了世子妃,不可随意得罪,便按捺住了羞愤,没有说话。 孟婉平连忙打了个圆场,姐妹三人一起朝着亭子走去,待坐定之后,孟婉芳四顾环视一圈,就看到王芄黑着脸色朝着亭内走来,她心里咯噔一下,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和孟婉平,孟婉馨说话。 …… 另一边。 孟九思和黎王默默徜徉花海,走了大概几十步远,孟九思很是疑惑的问道:“不知殿下找臣女何事?” “黛黛,你何必如此拘礼,文熹燕齐他们都叫我一声十三叔,你也叫我……”他顿了顿,“十三叔吧。” “嗯,十三叔,不知十三叔找我何事?” 黎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黛黛,你好大的胆子!” 192这封信是假的 孟九思一时怔住了,停下脚步惊讶的看着黎王,黎王凝视着她的眼睛,继续道:“庆功宴那晚发生了什么,我还是知道的,王芄他对你别有心思,你怎么还敢来?” 说完,眸光下移,从她的脖子处一略而过,隐约可见她脖子处露出的红绳,他的眉头不由的轻蹙了一下。 孟九思回头朝着亭子的方向望了一眼,见离得远了,想来她们看不到也听不到,便开诚布公的拿出信,递到了黎王面前:“还请十三叔看看这个。” 黎王接过信,打开看了看,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他竟肯这样花心思。”说着,抬眸看着孟九思,“令妹不在景阳大长公主府,这封信无疑是假的。” “假的,十三叔何以这般肯定?” 黎王沉默了一下,想了想,方缓缓道:“实不相瞒,令妹的事我一直派人在追查,虽然还没寻到她的下落,但可以肯定她绝不在王芄手上。” 孟九思睫毛颤了颤,心中既惊讶又感激:“原来十三叔你也在寻找九歌。” “……是阿愿和文熹,他们过来求我去寻她的。” “原来是阿愿和文熹,不过还是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原就是应该的。” 黎王笑了笑,笑容云淡风轻,似又夹杂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失意,望着这样的笑容,孟九思忽然有了一种痛苦的割裂感,好像心口某个地方碎裂开了。 她眉头一蹙,下意识的抚了抚心口。 黎王见她脸色不对,伸出手来想要扶住她,手伸到半空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孟九思摆摆手,“我没事,对了,十三叔……” 她张张嘴,想告诉他,这悬铃花下很可能埋葬着尸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来,她不敢肯定,二来,她毫无证据。 黎王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如何跟黎王说,毕竟这里是景阳大长公主府,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心绪,让自己疼痛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盛开的花,这才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让十三叔陪我逛逛这园子,这悬铃花开得太好,别处可见不到。” 黎王不想她竟让他陪她逛园子,脸上露出微讶之色,随即一笑,这一笑,让他俊美坚毅的五官线条柔和了不少,整个人好似染上一层暖光,带着温暖的气息,他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这对于他来说是难得的岁月静好的时光,他甚至想着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就这样,他和小九两个人,在一起。 不管是赏花也好,散步也好,做什么都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 他已经等了她太久太久,明知他不该再和小九有任何交集,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最可悲的是,当他找到真真正正的小九时,小九已经爱上了别人,而他成了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193花下戒指 孟九思根本不知道黎王的心境,她请他陪她逛园子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发现园子里是否有任何异常之处,所以行走时,分外留心,步步注意。 走了将近一刻钟,她忽然发现花丛里躺着一枚像是戒指一样的东西,因为沾染了泥土和灰尘,不大瞧得出来本来面目。 她正想蹲下去将戒指捡起来,就听到王芄的笑声响起,笑声有些不稳:“黎王舅舅,小姨,亭内已备下茶水,还请二位移步过去喝茶。” 孟九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王芄真朝着她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用袖袍拂着额间汗珠子。 孟九思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神情,他脸上含着五分笑,三分阴冷,还有两分…… 像是心虚。 又见他手指下意识的挠了挠额头,像是在挠痒痒,可是她知道不是,他每每心虚撒谎时就会有这样的动作。 难道这真是一枚戒指,这下面躺着一具尸骸? 她心思一转,冲着王芄笑了笑:“论理,你该叫我一声姐姐,而不是小姨。” 这一笑,比这盛开的悬铃花还要美丽灿烂,王芄愣了一下,又听她道,“这里的花开得真好,我要摘些回去做鲜花饼。” 在王芄失神之际,她已经弯下了腰。 “小姨——” 王芄反射性的就想要将她扶去,在他手刚伸出的那一刹那,黎王挡在了他的面前。 黎王并不知道孟九思想要做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保护而已。 就是这一瞬间,孟九思微不可察的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戒指,然后迅速的将戒指包裹在帕子里,站起身来,有些不悦的盯向王芄道:“怎么,摘你府上的一点花,你都舍不得?” 王芄笑呵呵的解释道:“瞧小姨……哦,是姐姐,瞧姐姐说的,不过就是一点花而已,想要多少没有,待会我叫小丫头摘一篮子给姐姐,这样也不用姐姐累着了。” 孟九思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黎王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其实就在刚刚,他已经发觉有些不对,她好像不是要逛园子,而是想寻找什么。 而且她不是什么跳脱无礼的性子,王芄与她不熟,甚至于因为那晚庆功宴的事,她对王芄是有戒心的,断不会在别人府上冒冒然摘花。 她…… 究竟想干什么? “舅舅,姐姐,请吧!” 正想着,王芄已经作出了请的姿态,黎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他离开,孟九思则跟在身后,见王芄正在和黎王说话,便大着胆子打开悄悄看了一眼,因为刚刚用帕子拭过,戒指露出了本来面目。 竟似曾相识。 她脸色一白,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一瞬间,她骤然想了起来。 这是,好像是海棠姐姐最珍爱的戒指,因为戴在手上做事不方便,她便用绳子套在脖子里挂着,这戒指非金非银,而是一枚形状很别致的桃木戒指。 海棠姐姐说,那是她们家门口种着得桃树制作的,当年她家里穷,身上没什么饰物,爹爹便为她做桃木戒指,一共做了两枚,一枚给了她姐姐,一枚给了她。 戒指上应该还刻了字,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名字,如果这戒指上刻着萍字,那就是海棠姐姐的戒指无疑了。 194 坐到高处亭台,再赏悬铃花海又是另一番景像,成片成片的花随风起伏,像极了一团团火在燃烧,颇为壮观。 孟九思盯着这方花海发怔,心中惶惶难安。 孟婉芳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三姐姐,你说是花好看呢,还是这人好看?” 孟九思连忙收回神思,转头望了她一眼,淡声道:“都好看。” “看来三姐姐你和黎王舅舅交情匪浅呢。”孟婉芳垂下眼眸从孟婉平,孟婉馨脸上一扫而过,又笑指着站在那里不知和王芄说着什么的黎王道,“六妹妹和七妹妹还没有说好人家,要不三姐姐你就做一会月老,帮两位妹妹牵个线,搭个桥?” 孟婉馨脸上一红,羞涩万分,虽然她对黎王一见倾心,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且孟婉芳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她这样说,哪是真心为她和六姐姐考虑,她只是想为难三姐姐罢了。 她立刻起身,小脚一跺:“偏四姐姐你会打趣人,不理你了……”说着,拉起孟婉平又道,“走,六姐姐,我们去钓鱼去,省得在这里听四姐姐磨牙。” 孟九思正想着找个有水的地方悄悄将戒指洗一洗,见孟婉馨和孟婉平要去钓鱼,也笑着一起去了,留下孟婉芳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暗暗咬牙咒骂了两句。 待孟九思找到机会将戒指洗干净,定睛一看,她顿觉眼前一晕。 果然是个萍字。 那海棠姐姐她? 多年未见,难道再见面却只能见到她的尸骸。 不…… 许是她想错了,许是海棠姐姐不小心丢了戒指被旁人捡去了。 可是,这仅仅只是一枚桃木戒指,根本不值钱的,旁人捡去作甚? 她越想心中越乱,双眼不由自主的却又朝着那方悬铃花看去,谁知脚下突然一滑,她“呀”的一声惊叫,就朝着池塘栽去。 “三姐姐……” 孟婉平,孟婉馨姐妹二人正坐在离她不远的栏杆处垂钓,听到惊呼,二人转过头来一看,就看到孟九思要跌入池塘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色像漫天睡火莲花开,陡然从天而降,一下子将她包裹入怀。 王芄和孟婉芳听闻动静刚刚跑过来,就看见黎王和孟九思以一种亲密的姿态站着,王芄两眼阴阴的盯着黎王,恨不能代替了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黎王会跑出来搅局。 他更没有想到,裹着戒指的帕子会从孟九思的袖囊里掉落出来,正好被黎王一把握住,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感觉到帕子里有东西,正想还给孟九思,却见孟九思变了脸色。 他心中疑惑,见王芄和孟婉芳一起跑来,便悄悄将帕子掖入袖中,待找到机会两个人独处时,他才拿出帕子,当帕子被吹风开一角那刹那,他心中一紧,脱口道:“阿奴……” 孟九思心骤然一跳:“什么阿奴?” 黎王满脸疑惑:“这戒指是阿奴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什么,这戒指是阿奴的?” “嗯,我见过她一直戴着,只是怎么会在你这里,难道是她送给你的?” 195黛黛,你信我吗 “不。”孟九思脑子里嗡的一下,颤声道,“不是她送给我的,是我刚刚捡的。” 黎王脸上疑惑更甚:“捡的?” “嗯,就在悬铃花下捡的。” “这怎么可能?”黎王浓眉一皱,不可思议的看着孟九思,“阿奴的戒指怎么会出现在大长公主府?” “她应该是出事了。”孟九脸色发白,顿了一下,双目发红的盯着黎王,“阿奴不是好好在宫里待着吗,她怎么会离开皇宫,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如果不离宫,王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悄无生息的将宫中一个医女杀害。 “这件事说来话长,阿奴她离开足有大半个月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弄清阿奴的戒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殿下……不,十三叔。”情急之下,孟九思忽然一把握住黎王的胳膊,用一种请求的眼神看着他,“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阿奴她很可能被埋在那片花下,还请十三叔帮帮我,帮我找到阿奴,她是我的海棠姐姐。” “……” 黎王惊的心头一跳,惊的不是这一声海棠姐姐,因为他早已知晓,只是答应了阿奴不再提从前之事。 他惊的是,孟九思说阿奴很可能被埋在那片花下。 怪道,孟九思刚才像是在寻找什么,难道她早就知道了什么? 孟九思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恐被公主府的人瞧出什么端倪,连忙松开了手。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除了戒指,并没有其他证据,但王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十三叔你应该清楚,否则你今天也不会来这一遭了。” “怎么,你怀疑是王芄?” 孟九思想了想,郑重的点头“嗯”了一声。 黎王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凝眉静静坐在那里思索着什么,因两个人离得太近,她的长发被风吹起,柔柔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他的心一下子乱了。 也只瞬间,他便让自己镇定下来,转头满是疑惑的看着孟九思,动了一下嘴唇,想问什么,最终也没问,只是冲着她点点头:“我答应你,一定会竭尽所能找到阿奴,不过不是现在……” “可是……” “黛黛,你信我吗?” “……嗯。” …… 翌日一早,下起了一场小雨,有道一层秋雨一层凉,尤其晨间,更是凉入骨。 雨还未停,黎王便带着左右护卫来到了景阳大长公主府,彼时,王芄和孟婉芳正在景阳大长公主屋里请安,突然听说黎王来访,景阳大公主府和孟婉芳满心疑惑,王芄却心中突突乱跳起来。 昨儿用过午饭,孟家三姐妹便和黎王一起告辞了,害得他谋划了这么多天都打了水漂。 有黎王在,他哪还敢造次,黎王分明是冲着孟九思来的,看来,他早已移情别恋看上了孟九思。 什么痴情人? 见到绝色,还不是和他一样想要得到。 日后他再想动手,还需得掂量掂量,否则得罪了黎王是件很麻烦的事,谁不知道他的这位黎王舅舅最是个不讲情面的人,翻起脸来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他昨儿才来过,今儿一大早为什么又来了? 难道…… 196果真是她 王芄想到这里,心开始不停的颤抖。 这时,又有小厮飞脚来报,说黎王来者不善,已带着人冲到园子里要掘地。 王芄脸色顿时巨变,连一句告辞都没有来得及说,便撩着袍子急急而去。 景阳大长公主府当即震怒,猛地一击扶手,怒声喝道:“好个无法无天的老十三,竟敢跑到本宫府上来撒野!” 说完,她怒色冲冲,紧跟着王芄出了屋子,孟婉芳连忙也追了上去。 此时的婆媳二人以为黎王是故意来寻晦气的,哪知道这悬铃花下会埋有尸体。 当王芄气喘吁吁的跑到园子里,正好瞧见阿影手中铁锹要落地,他惊惶不定的大喝一声:“住手!” 他的话根本阻挡不了阿影的行动,就在昨晚他已经来过了,这里确实埋了一具女尸,因为尸体已经腐烂又兼夜色太深,他根本看不清是谁。 “本世子命你住手!”王芄顾不得黎王就站在阿影身边,又是一声大喝,见阿影依旧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又盯向黎王,阴幽幽的眼睛里一下子沁出薄薄血雾来,“舅舅,还不命你的人赶紧住手,这悬铃花可是我母亲心爱之物!” 黎王站在那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芄儿,你是心虚了吗?” 王芄身形一颤,紧紧握起了拳头,强作镇定道:“不知舅舅是何意思,只是这悬铃花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我不能让你损它分毫。” 黎王冷笑一声:“你是怕里边挖出什么来吧?” “舅舅,你……” “老十三,你还不赶紧给本宫住手!”随后赶来的景阳大长公主沉声一喝,“你是不是疯了,是谁准许你带人来毁我园子的?” 黎王淡声道:“大姐,你待会就知道了。” 景阳大长公主眼见悬铃花一颗颗倒下,气得浑身颤抖,她倒不是心疼这花,只是气愤黎王竟敢如此大胆,掘她园子,这分明是不将她这个大姐放在眼里。 不要说黎王,就算是皇帝来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毁她园子。 她气咻咻的冲了过去,正要发作,忽然一下子呆在那里,惊愕的瞪大眼睛,风卷来,一股刺鼻的腐烂的气息薰得她直皱眉头,恶心的想吐。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未待黎王回答,一瘸一拐跑来的孟婉芳一眼看见一具可怕的尸体,“啊”的一声尖叫,吓晕了过去。 王芄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的身体乃到整颗心都在不停的颤抖,手因为捏的太紧,挣得骨节发出青白之色,他紧紧的咬住腮帮子,告诉自己冷静。 也只是倾刻间,他发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丝许血色,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边跑,一边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黎王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当他看到阿影解开包裹着尸骸的白布,露出尸骸的本来面目时,他的心顿时紧了一下,慢慢蹲了下来,拿帕子拭了拭她的额心,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肉眼还是可以看见,额头有一朵海棠花,随着尸体的腐烂已经残缺了。 是阿奴,果真是阿奴。 197再次造访 两日后。 皇宫 “黎王殿下……”一直安安静静守在御书房门口的王仲海见黎王面带怒容,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心中长叹一声,想了想,还是追了过去,陪着小心道,“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得已,为了这件事,景阳大长公主几乎碰死在皇上跟前,她到底是皇上和殿下您的亲姐姐,皇上怎么能忍心,何况这关系皇家体面,想来……” 黎王停下脚步,怒色未退看着他,冷笑一声打断道:“你与其来劝说本王,不如多劝皇兄几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可因为王芄是世子就包庇他。” 王仲海苦着脸陪笑道:“哎哟喂,殿下可真是太抬举奴才了,奴才哪有这本事,更没这胆子,对了……”他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无人,便凑上前一步,低声道,“奴才找你也不为这个,奴才只是想告诉王爷一声,后宫要选秀了。” 黎王疑惑的看着他:“这与本王何干?” 王仲海又四处瞧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已瞧中了孟家三姑娘孟九思,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黎王一惊:“什么?” “奴才言尽于此,告辞了。” 王仲海也不敢多言,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 黎王站在那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又想到皇上刚刚训斥他的那些话,心开始慢慢变灰变凉。 待出了皇宫,他直接去了薛国公府,恰好薛朝在家养病,他终于有机会见到了他。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薛朝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斜倚在暖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见黎王进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蒙着一丝黯然和愤怒,声音甚为平静的道了一声:“黎王叔。” 黎王垂眸看了看他,一身玄衣衬得他肌肤近乎透明般白,像是随时都能随风消散似的,虽病弱至此,却还是那样飘逸俊秀,超脱凡尘。 他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听说你又病了,怎么样,还好吧?” 薛朝也笑了一下:“一年之中难得几天不病的,早已经习惯了。”说着,笑容一凝,微微蹙起如刀裁般的眉稍,问道,“这一次黎王叔又是为何事而来?” 黎王牢牢的盯着他,见他面色没有丝毫异常之处,不由的佩服起他的定力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门见山的问道:“永明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薛朝神态安然的摇摇头:“无关。”说完,一抬手,“黎王叔请坐。” 黎王狐疑的看着他,走到榻边檀木椅坐了下来,很快便有小丫头端上茶来,黎王无心饮茶,待小丫头走后,他又问了一句:“怎会无关?当初可是你在永明脸上刺的字。” “黎王叔既不信我,又何必来问,如果你真怀疑永明是我杀的,便拿出证据来。” “你——” “好了,黎王叔,你何必动怒。”薛朝放下手中书,坐直了身体看着他,“若人真是我杀的,我无需瞒着你,毕竟我们两个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198阁主你也认识 “同一条船?” “怎么?”薛朝轻轻笑了一声,“上次黎王叔放了我,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黎王怔了一下,随即冷声笑道:“你误会了,上次放过你,可不是因为你。” 薛朝脸上仍旧含着淡漠的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黛黛,在旁人眼里有区别吗?” 黎王端起茶,也没有喝,只是望着茶发了一会呆,方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并无任何区别。”说完,才抿了一口茶,凝眉看着他,“我今日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永明的事,我只是想问你一句,国子学惨案是不是和你有关?” 薛朝抬手撑在额头揉了揉,黎王看不清他的神色,又补充道:“我这样问你,并非无凭无据,那晚救走前来祭奠元宵的人就是你,我也查到当初是你将元宵送入国子学的,还有,孟九思戴着的那一枚凤凰令是不是你送的?” “……” “你根本就是忘川阁的人。”说着,他声音骤然沉冷,“薛朝,你还不肯招供吗?” 薛朝放下手,抬起眼眸看着他:“我若不招,你能奈我何?” 黎王冷笑道:“自然有让你开口的法子。” “不就是那些流水般的酷刑吗?”薛朝叹了叹,“唉,像我这样的身子,恐怕连一种刑法都经不住,你容我想想。” 说完,他的手复又搭在额角仔细权衡起来,黎王知道他是个难缠的性子,正准备耐着性子和他打一场持久战,结果刚喝了一茶,就听他又叹息了一声:“罢了,不为难黎王叔了,我还是老实说了吧。” 有了第一次的审训经验,第二次黎王倒习惯了几许,立马放下茶,抖擞起精神盯着他。 “国子学惨案是我干的,我是忘川阁的人。” 纵使黎王有经验,也不想薛朝竟会招的这么干净,毕竟这罪名和在永明脸上刺字不可同日而语,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甚至于要株连九族。 他又愣了一下,想到当初夏薰儿死于忘川阁的凤凰羽,心中便燃起一股仇恨之火,他极力压下心中悲愤,语气变得森然发冷,咬着腮帮子说道:“果然是你。” “没错,就是我,黎王叔还想问什么,趁着我这会子有精神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不无尽。” “那好,我问你,忘川阁阁主是谁?” 能轻易就送出凤凰令的人,除了忘川阁阁主,他想不到还有谁。 可是八年前,薛朝才多大,他怎么可能就坐上阁主之位? 薛朝淡淡道:“阁主你也认识。” “就是你,是不是?”黎王说着再也忍不住仇恨,霍然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眸光染上噬血光芒,“当初你们为何要杀了夏薰儿?” “咳咳咳……”薛朝感觉到一股窒息,涨红了脸咳了起来,可是他脸上还带着笑,“既然黎王叔这般爱夏薰儿,为何如今又要作出……咳咳……对孟黛黛痴……痴心一片的样子……来……” 199惊天秘密 “你——”黎王正待大怒,手却脱力般一下子松开了,他阴沉沉的俯视着薛朝,“这与你无关,你只要回答我问你的话即可。” “咳咳……”薛朝又咳了两声,抬手抚了抚胸口,又喝了一口茶才稍稍平定下来,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微带上一丝苦涩和沙哑,“我怎么可能杀了薰儿姨,忘川阁的人也不可能杀了她。” “薰儿姨?” “是啊,她是我的亲姨母,忘川阁阁主的……”他一字一字道,“亲妹妹,我娘唯一的亲妹妹。” “什么?”黎王听到这样的惊天秘密,一时间惊愕不已,不可置信的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忘川阁阁主她……她是先皇嫂?” “……” 面对黎王的震惊,薛朝只是沉默的点了一下头。 “那你是?” “我是燕绍。” “……你是绍儿,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薛朝唇角勾起一丝无奈,慢慢垂下眼睑,叹了一声:“若死了,如何还有现在的我,当年我身中剧毒,爹娘不得已将我送往南佗山。” “……” “其实我知道……我中的毒无解,即使有南佗山玄衣老人帮我医治,也不过是拖时间罢了,而且玄衣老人已年愈九十,已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寿了,不过过了短短两年,他老人家便仙逝了。” “……” “爹娘本想将我接回皇宫,谁知就在我回到长平的前半个月,突然从皇宫传来消息,我爹犯了疯病,我娘心中起疑,害怕我再遭毒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我变成了薛朝,对外宣称我已毒发身亡。” “如何将你变成薛朝?” 薛朝看了他一眼:“难道黎王叔你忘了,我中毒的那一天,薛朝正好来宫里玩,他也不小心喝了那杯果子酒,薛国公听说爹娘要将我送往南佗山,便央求着将薛朝一起送了过去。” “……” “只是薛朝喝的果子酒比我多,所以早在玄衣老人仙逝之后便毒发身亡,南佗山离长平有千里之遥,薛家一时间还未得到消息罢了。” “……” “后来的事,想必黎王叔你已清楚,我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幸得一神医所救,那神医便是玄衣老人的大徒弟,我爹身体日渐好转,那个人眼看毒计失败,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弑兄夺位。” 说到这里,薛朝平静淡漠的眼神才透露出一丝恨来。 “我爹死后,他还不肯放过我娘,将我娘软禁在宫中,这挑起了孔娥的嫉恨,她命人一把火烧了重华宫,若不是萧妃和薰儿姨,我娘早已经活活烧死在重华宫。” 黎王听了,脸色越来越沉,心也越来越寒,喃喃道:“怪道当年皇兄下令将孔娥打入冷宫,还废了她全身筋脉。” 在皇兄还是晋王的时候,孔娥就是王妃,人人都以为晋王登基之后,孔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谁料皇上非但没有立她为后,反而找了一大堆罪名将她打入冷宫,孔家也因此获罪,全家一百多口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200带毒的药 从薛朝嘴里亲耳听到真相,黎王已心寒到不知是何滋味,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兄弑兄夺位,可是每每想到当年他们三兄弟同生共死,浴血奋战的那段情谊,他便…… 其实,一直是他不愿承认,不愿接受真相。 辗转轮回已是几世,他却从来都看不破,堪不透,他一直以为这世间总有真情在,焉不知,有些他固执的认为的真情是带毒的药。 他慢慢的握起了拳头:“只是重华宫大火那一夜,明明发现了先皇嫂的……” 薛朝打断道:“那是庆儿。” “原来如此。”黎王心中依旧疑惑重重,他不解的问道,“那薛国公府的人呢,他们就没发现你根本不是薛朝?” “薛朝中毒离开长平时只有四岁多,再回长平旁人认不出来也属正常,不过有两个人是知道的。”说着,他似乎有些累了,脸色益发苍白,他抬手又揉了揉额角方道,“老太太和薛国公。” “他们都知道?”黎王怔了一下,“他们怎么敢冒着欺君之罪让你成为薛朝?” “当年薛府老太太回乡探亲,途经并西遇到一伙贼寇,是我娘和我姨母救了她,她一直念着这份恩情,她认下我,薛国公也不敢不认,不过这些年……”他的脸上终于荡起一丝温暖,“他一直待我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哦。”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他是个感情凉薄之人,将他的儿子薛良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薛良是有错,他更有错,但他从不后悔。 “没想到薛国公竟是这样的人,从前我倒错看了他。” 他一直以为薛国公是个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只懂得明哲保身的胆小懦弱之辈,没想到他竟敢收留先帝之子。 一旦让皇兄知道这件事,薛国公府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薛朝似乎没在意他说什么,脸色的温暖也只刹那便消失了,继续往下说,就像在说别人故事,冷静的可怕。 “我爹一共有七个儿子,他们一个个不是因病去逝,就是出了意外夭折了,那个人为了一句所谓的兄终弟及,也真是废尽了心机,除了我,也只有七弟活了下来。” 黎王又是一惊:“鲤儿,你是说鲤儿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呢? 鲤儿是萧妃的儿子,早在萧妃因为救先皇嫂被大火烧毁了容貌之前就夭折了,死于蛇毒。 他死的时候还不到一岁,不过,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已经能扯着他的衣袍叫“十三叔叔,抱抱鲤儿,抱抱鲤儿嘛。”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小团子,在他怀里撒娇的和他拉勾说:“十三叔叔,下回你一定要带鲤儿去哦,鲤儿要打一只大老斧,如果十三叔叔不带鲤儿去,就是小狗狗。” 那时的他没想到,竟是最后一面。 薛朝默默点了一下头。 黎王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那鲤儿在哪里?” “就在长平,黎王叔你也认识。” “我认识,是谁?” 201他为什么要杀了薰儿 薛朝慢慢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燕齐。” “什么,你说什么?”黎王震惊的睁大双眼,“你说燕齐他就是鲤儿。” “是。” 黎王慢慢的坐了下来,垂着头嘴里喃喃道,“怪道燕齐打小身子也不好,原来他就是鲤儿。”说着,他抬头,眸色复杂的看着他,“你待燕齐这样好,他知道吗?” 薛朝默默摇了一下头,平静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他现在过得很好,不必让他知道。” “那你打算瞒他一辈子?” “如果可以,我想瞒他一辈子。” 黎王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欣然的苦笑:“也是,何苦将他拉入这复仇深渊。”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自觉的握了起来,“你说薰儿不是你们忘川阁害死的,那是谁害死的她,除了忘川阁,还会有谁有凤凰羽?” “皇——帝。” 黎王握住的拳头颤了颤:“你说是皇兄,他怎么可能会有凤凰羽?” 薛朝反问道:“黎王叔可还记得当初皇帝身边有四大暗卫?” “记得,在皇兄登基前不久都死了。” “没,只死了两个,还有两个潜入了忘川阁,只不过很快就被我娘发现了,一个被处死,另一个盗了忘川阁至毒凤凰羽逃跑了。” “这,这怎么可能,若是皇兄的人,怎么没有发现忘川阁阁主就是先皇嫂?” 薛朝冷冷笑了一声:“我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忘川阁能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仅仅只有三人。” “原是这样。”黎王紧紧咬了咬牙,“可是为什么,皇兄他为什么要杀了薰儿?” “这个你就要去问皇帝了,许是我姨母因为我娘的事得罪狠了他,又许是别的,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停顿了一下,无声的看着他了一会儿,继续道,“那个暗卫跑回了皇宫,将凤凰羽交给了皇帝,所以杀我姨母的只可能是皇帝。” 黎王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脸上染上浓浓的愤怒,他突然红着双眸又一次揪住了他的衣领:“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相信你说的话?” “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薛朝依旧一派镇定,“反正你想知道的事我全都告诉你了,信不信在你,去不去皇帝那里邀功也在你。” “你——” “咳咳……黎王叔,你勒疼我了。” “我……”黎王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了手,通红的眼睛里逼出一丝泪光,极度痛苦悲愤的盯着他,“薛家老太太知道,薛国公知道,成王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薛朝,为什么你从前不告诉我,现在又全都招了?” 看到他深受刺激的样子,薛朝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因为从前我不知道黎王叔你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谁敢去冒险?” “那现在,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我时日无多,现在只能赌了,赌黎王叔你心里还有良知,赌黎王叔你对我爹还有兄弟情谊,赌黎王你还想要为夏薰儿报仇。” “不……如果你想赌,从前也一样可以赌,除非你们查到了什么?” 202翻墙而入 “对,还有那封伪造的遗诏,因为当年黎王叔你最善于临摹我爹的笔迹,我娘便以为那封伪造的遗诏是你亲笔书写,只到半个月前,忘川阁的人抓住一个乞丐,才知他竟是我爹身边的德公公。” “龚德宝?” “嗯,就是他,当年他背叛我爹,成了晋王的走狗,他以为从此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真是可笑,待晋王用假遗诏登基之后,头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 “不过,他还算运气不错,逃出了宫,这些年他东躲西藏混成了乞丐,那封假遗诏就是他找人代写的。” “薛朝哥哥。” 一语刚了,就听到了燕齐的声音,二人一愣,随即收回话题,“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燕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一看见黎王也在,脚步停滞了一下,有些意外道:“十三叔,你也在?” 黎王点了点头,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瞧其模样,刚刚应该没听到什么,心下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好好的,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燕齐挠挠脑袋,笑嘻嘻道:“这个嘛……可以不说么?” 薛朝笑道:“不用说,必定又是翻墙摸进来的,这个云封也是,差事干的越来越不称职了。” “薛朝哥哥,你别怪云封。”燕齐笑着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人有三急,你总得允许他去茅房嘛。” 薛朝无奈一笑,这时黎王问道:“有好好的大门不走,你翻墙作什么?” “还不都怨十三叔你。”说完,燕齐一屁股落座,顺手端过小四方桌上的一盏茶就喝。 黎王呵呵一笑:“好好的,怎么又怨上我了?” “谁叫十三叔你生得这么英明神武,弄得人家姑娘倾慕不已,回回我来都缠着我问十三叔长,十三叔短,我实在被她缠的不耐烦了。” 说着,朝着薛朝脸上觑了两觑,“今儿瞧着薛朝哥哥你气色很不错,待你好了,要不要再约黛黛姑娘她们一起出去郊游?”又生怕冷落了黎王,转头邀请他道,“十三叔你也一起去,别整天忙着政务,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十三叔你也该放松放松些。” “你这孩子才多大就谈人生。”黎王无奈的一耸肩:“我可没空,这就告辞了。” 燕齐连忙叫住了他:“十三叔,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黎王笑得颇为宠溺:“你薛朝哥哥能受得了你,我可受不了你的聒噪。” 说完,转身便走了。 “黎王叔……” 黎王刚走几步远,薛朝费力的撑着身子从榻上走了下来,燕齐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伸手想扶住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平素淡漠明澈的眼睛里涌动着一层足以令黎王动容的光。 “如果有那么一天,还请你好好照顾……孟黛黛。” 黎王心中一震,脚步停在那里回头看着他:“这个不用你请,我自会办到。” 薛朝朝着他一恭身:“那就好,黎王叔,请恕我不能相送了。” 203女大三抱金砖 “你身子不好,还不赶紧躺下。” 黎王望着他,向来沉静坚毅的双眸里泛起一丝流光,想说什么,却在二人对视之际一切尽在不言中,最后,他又看了燕齐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时,背影透出一份凄然的萧索。 待他离开,薛朝慢慢的躺好,神情恹恹的闭上双眼。 燕齐见他这样,心中感伤不已,鼻子一酸,有些想流泪,他默默仰起头将眼泪逼了回来,坐在床边锦杌上望着他:“我想黛黛姑娘希望能照顾她的人是你,不是十三叔。” 薛朝慢慢睁开眼睛,带了一丝苍白的笑容看着他:“看你哭丧着脸作甚,我不过是那么一说而已,你就当了真。” “你才不是胡说。” “你知道我的性子,最是小气,怎么可能将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说着,薛朝挑了一下眉稍,笑问道,“近日瞧你总是长吁短叹,丧魂落魄的,到底怎么了?” “唉——”燕齐叹息一声,蹙起了眉头问道,“这些日子我总是无缘无故的想起一个人,想要见到她,想要听她的声音,她蹙眉时我便心生担忧,她欢喜时我便跟着欢喜,薛朝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傻小子,亏你平时自命风流,心悦人家姑娘都不知道。” 燕齐红了脸:“可是她比我大。” “你一向不拘小节,年纪大一些又有何妨,女大三抱金砖。” 燕齐默默算了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六块砖也不赖,可是……” 薛朝皱起了眉头:“又可是什么?” “她……还有……”燕齐挠着脑袋,有些迟疑道,“孩子。” “哦,有便宜爹爹做,你更赚了。” “薛朝哥哥,我明明苦恼的要死,你却在打趣我。” “我可没有打趣你。”他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郑重起来,“你心悦之人是不是孟九安?” “……” 燕齐默默点了点头。 “那她心悦你吗?” 燕齐有些颓丧的摇摇头:“她和黛黛姑娘一样,只把我当朋友看待。” 薛朝想了想,好半晌,意味深长的对着他说了一句:“那你要努力啊,她是个好女子!” “嗯。” …… 另一边。 黎王刚走到抄手游廊的尽头,就看到薛蕊面带含春之笑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屈身行礼。 “见过黎王殿下。” 黎王淡淡“嗯”了一声,抬脚便走,他步子迈的甚大,薛蕊急忙追了过去:“殿下,且慢。” 黎王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何事?” 薛蕊眼圈一红,眼里硬挤出几滴泪来,手里拧着帕子道:“往日我和宁姐姐那样好,如今宁姐姐当街惨死,凶手却逍遥法外,宁姐姐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我想问问殿下,何时能抓住凶手,替宁姐姐审冤报仇?”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薛蕊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再找什么说辞能多和黎王说一会话,见黎王说完又要离开,眼睛一眨,又拼命挤出眼泪哭道,“那日我和芄哥哥去见宁姐姐,想不到竟是最后一面了。” 204这辈子,最好就是陌路人 听薛蕊提起王芄,黎王想起阿奴惨死之事,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你说那天芄儿也去了?” 薛蕊见黎王似有兴致,心中有了几分期待,眨巴闪着泪花的眼睛点头道:“是啊,我与芄哥哥偶在街上遇见,便一起去探望宁姐姐,只是宁姐姐那会子毁了容貌,心情很糟糕,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让芄哥哥下不来台,也幸亏芄哥哥有涵养,心胸宽大,没与宁姐姐计较,自己讪了一会子就过去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景阳大公主府埋尸案,抓住王芄的就是黎王,这件事她也是无心听父亲提起的。 黎王明明是王芄的亲舅舅,他为何针对他?两个人肯定有过节,又或者黎王和景阳大公主有过节。 她恨不能打自己一巴掌,好不容易盼来了和他说话的机会,她却夸赞和他有过节之人。 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黎王,见他脸色平常,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描补道:“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女也不知芄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将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本王。” “嗯。” 薛蕊顿时来了精神,如此这般将那天发生的事事无具细告诉了黎王,听到后来,黎王脸色渐渐凝重。 …… 这天。 乌云蔽日,冷风乍起。 一辆马车慢慢悠悠颠簸在人烟稀少的车道上,两侧荒草萋萋,更添幽寂荒凉。 孟九思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渍,她呆呆的坐在马车里,想着小时和海棠,百合经历的一切。 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再加上当时年纪小,本该遗忘许多,不想,回忆却益发清晰了。 对于,百合,她已无挂念,在离开曹府的那一天,她将她带了出来,还给了一笔银子,也算是曾经姐妹一场。 对于海棠,她有更多的依赖和牵念,她时时刻刻都想要找到她,没想到,她与海棠姐姐早就在皇宫见过了,她就是阿奴。 更没想到,最后认出她的时候,竟是她的尸骸。 今天在海棠姐姐坟前,她问黎王为什么不能将王芄绳之以法,他沉默良久,最后对她说了一句:“你放心,阿奴是我带进宫的,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这一句放心的确让她放心,因为她知道黎王是言出必行之人,只是心中悲伤却不能消减半分。 为什么,海棠姐姐,你明明认出了我,还帮我救我,却不愿与我相认?不管你是谁,也不管我是谁,你始终是我的海棠姐姐,我始终是你的胭脂妹妹。 正想着,忽然车夫“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绿裳掀帘去看,就看到有个骑马的人挡住了去路。 车夫气恼的正要质问,却听那人温柔的唤了一声:“黛黛姑娘……” 她心神一震,不欲理他,正要吩咐车夫请他让开,却听他又道:“你放心,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孟九思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哪怕一个字都不想听,重生之后,一开始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报仇,可是时间长了,她心中对他的那份恨反而淡了。 既不再有爱,也不会再有恨。 他救过她,又杀了她。 就算两清了吧。 这辈子,最好就是陌路人。 205像回到了前世 “我与顾大人并不相熟,无话可说,还请顾大人让开!” “黛黛……”他的情绪激动了一下,声音发颤,“难道有关你父亲的事,你也不想听么?” 孟九思猛然一惊,不早因为他说的与父亲有关,而是这一声黛黛,像回到了前世。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虽不愿再见他,可想着顾习之向来是个沉静稳重之人,不会随便信口开河,他突然提到爹爹必然真有事,便下了马车。 顾习之坐在马上看着她,只觉得胸口处充满着无法言说的爱与悔恨,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一时间竟无法自抑,眼睛里溢出丝许湿润。 曾经,她是自己最亲密无间的妻子,她爱他,依赖他,信任他,视他为天。 可是他却亲手毁掉了一切。 毁了她对他所有的爱与眷恋,毁了她的性命,更将前世她和自己的人生毁的支离破碎。 “不知顾大人有何要说?” 正当他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时,孟九思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他这才惊醒,慌忙抬袖拭了一下眼睛,从马上跳下来,脚落地时,竟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连头上戴的青黑色幞头帽也歪了,他赶紧正了正幞头,有些讪讪的看着她:“还请黛黛姑娘借一步说话。” 孟九思从未见他如此仓惶之态,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便与他一起走到了路边一颗枫杨树下站定,顾习之两手有些无措的搓着,声音颤得更加厉害:“黛黛姑娘,你还好吗?” 孟九思冷冷道:“顾大人,我不是来听你问这个的。”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问你好不好。” “多谢关心,我很好。” “好就好,好就好,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有人想要暗算你父亲身边聂副将。” 孟九思一惊:“谁?” “慎夫人。” “慎夫人?”孟九思满脸狐疑,“难道聂叔叔与她有什么过节?” “不,她是冲着你父亲来的。” “为何,我父亲并不认识她。” “因为她是绥国细作,想要挑起大庆君臣不睦,你还记得庆功宴那一晚,有宫人将酒洒到你父亲身上吗?” “记得。” “那就是慎夫人布的局,她暗算你父亲不成,又将主意打到了聂副将身上,所以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让聂副将入宫,即使入宫,也需得防范慎夫人,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必定会顺水推舟。” 他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万般郑重道,“黛黛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就不怕皇上知道了会降罪于你?” “因为……你。”他顿了顿,“你父亲有功于社稷,我不忍见他蒙雪含冤。” “那谢谢顾大人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玉瓷瓶递到了她的面前,“这里面装的是解毒丹,可解百毒,慎夫人最善使毒,如果聂副将必须要入宫,还请你转交给他,让他事先服下。” 206若你愿意,我便提亲 孟九思望着他手中瓷瓶怔了怔,没有伸手去接,顾习之叹息一声道:“莫非黛黛姑娘信不过我?” 说着,他打开瓷瓶倒了一粒药吞下了下去,冲着她苦笑了笑,“你瞧,这药无毒。” “多谢顾大人。” 孟九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药。 他…… 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为何要对自己这样?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 也重生了。 他想要赎罪? 前世他用最温柔的刀给了自己最狠的重击,今生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与他纠缠。 她微微一福,道了声“告辞”,转身就走,他忽然向前一步,又唤了她一声:“黛黛……” 说完,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想再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盼望着她能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一眼。 自从他知晓一切以来,他一直想着要弥补,他想要娶她回家,爱她护她,给她能给的所有一切。 他请舅母去帮他提亲,谁知天不遂人愿,孟府接连二三出了那么多事,上门提亲显然不合时宜,所以除了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等待就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他怕自己再等下去就要错过了,她和薛朝…… 若薛朝真心待她,能守护她一生一世,或许他会选择默默退出,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还因为她或许也和他一样。 否则,为什么第一次相见,她就用一种痛恨而冷漠的眼光看着他? 当然,那只是他的猜测。 现在最关键的是皇上竟然对黛黛动了心思,相信薛朝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他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懦弱的男人? 倘若真的如此,那薛朝根本配不上黛黛,所以,他必须要努力一下,哪怕今生不能娶她为妻,也必要好好守护她。 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又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黛黛。” 孟九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很快便坚定不移的朝着马车走去,在这一刻,她已经完全能肯定他的确重生了。 不仅他心绪翻涌,其实她的心里也是不平静的。 他急问道:“难道我就这么令你生厌,让你避之唯恐不及吗?” “……” 她还是没有理他。 “黛黛。”他突然加重语气,转而又变得柔情无限,“我心悦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心悦你,若你愿意,我马上请人登门提亲。” 这一次,孟九思终于停了下来,她回头看着他,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人那个人,可是一切又都变得不同了。 仿佛过去那个沉稳内敛,城府深沉的顾相倾刻间变回了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可明明他已经历了两世,不是应该变得更加高深莫测,沉静自持吗? 她轻轻的冷笑了一声:“顾大人抬爱了,我不愿。” “我就知道,你不愿。”他凄然一笑,注视着她明澈如星的眼睛,“可是我心中不甘,总想着还有机会,你会给我一个机会。” 207山庄里的女人 “你我之间本是陌路,何来机会。”既然说到,不如把话说开了,省得之后两个人再有牵扯。 顾习这神色一痛:“呵呵……陌路……” 孟九思冷淡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真真正正的陌生人一样,淡淡道,“我心中已有心悦之人,还请顾大人注意男女之防。” “那个人是薛朝对不对?” “这个与顾大人无关。” “可是他为何到现在还不上门提亲?” “这个亦与顾大无关,我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顾习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怅然所失的望着他,他想告诉他皇帝有意纳她入宫,若薛朝再不上门提亲,恐怕要来不及了。 想想,他又收回了所有的话。 若让她知道皇帝的打算,恐孟秦会所有行动,皇帝正愁捉不住孟秦的把柄,若这时他冒然行动,就是给了皇帝褫夺他兵权,将他置于死地的理由。 其实孟秦早有交出兵权之心,只是皇帝和朝中某些官员步步逼近,反让孟秦不敢轻易交出兵权,他害怕一旦交出兵权,就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到时候不仅他会死,他的兄弟也会死,甚至于整个玄铁军都将万劫不复。 除非孟秦举兵谋反,否则,孟家必会落到前世的惨局。 他不能冒然行事,反害了她。 待马车离开之时,他一个人又呆呆伫立良久方才离去,他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赶往西郊偏僻之地一处庄子。 …… 此时,清芫山庄。 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从栅栏里伸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一个送饭婆子的手腕:“婆婆,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出去。” 婆子恶狠狠的打掉她的手,丧失恶气的将手里的破碗扔到栅栏面前:“我劝你别痴心妄想了,像你这样的贱人,只配一辈子像狗一样活着。” 女子望着早已发馊,像是泔水的饭菜,只觉得作呕,她收起眼泪,愤怒的盯着婆子:“为什么,为什么,我并不认得你们,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婆子狠狠的一把扯住圈在她脖子的里铁链,逼使她乌脏不堪的脸挤在栅栏间变了形。 婆子冷笑道:“像你这种贱人,人人得而诛之。” 说着,“呸”的一声,鄙夷的嘲着她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又狠狠将她推倒在地便离开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有钱,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女子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疯狂的捶打着栅栏,扯着嗓子叫嚷着,“既不肯放我,就给我一个痛快,杀了我,杀了我!” 婆子忽然停住了脚,回头嘲笑的看着她:“想死还不简单,随便你咬舌还是撞墙。” 女子腿一软,沿着栅栏缓缓跌坐在地,泪水流下,将脸冲出两道深深沟壑。 若有这份胆量,她早该一头碰死了,省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像狗一样活着。 一定是孟九思那个贱人陷害她至此,她还不能死,她要杀了她,她一定要活着回去杀了她! 208割了她的舌头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终于又透出一丝光亮,她用手遮住眼睛朝着光透过来的门口看去。 外面吹起了风,吹动破败的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她放下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就看见一个头戴风帽,身披烟色大氅的人从光影里走来。 瞧其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她疑惑的盯着他,这是自她无端的被人绑到这里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手紧紧握住栅栏,她既惊恐又含了一丝期望问他道:“你……是谁?” 他没有理她,而是继续静静朝着她走来。 “你是谁?”她再一次问他。 他站定在她的面前,与她隔开了一定的距离,缓缓解下罩在头上的风帽,她一下子愣在那里,伸手指向他:“你是……顾公子?” 顾习之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是。” “救救我,顾公子你救救我。”她满怀期待的将手伸出了栅栏,满眼是泪哀求的看着他。 他冷笑起来:“是我命人抓的你,怎会救你。” 她惊愕当场,圆睁着一双变得混浊的双眼盯着他:“为什么,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抓我?”说着,她突然愤怒起来,“我知道了,是孟九思,一定是孟九思那个贱人唆使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眼里厌恶之意更浓,“若你敢再辱骂她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你敢!” “那你试试。” “我偏要骂,孟……”望着他冷入骨髓,充满憎恶蔑视的眼神,她害怕了,一下子捂住嘴巴,惊惶的朝后退了两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抓我,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好不好?” 说完,她缕了缕散乱的像鸟窝的头发,用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朝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顾公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脸上没有半点动容:“从你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除非死,否则,你永远都不可能离开。” 前世,她恶毒的对着黛黛说:“孟九思,我不仅要夺走顾习之,我还要让让你永远像狗一样没有尊严的活着。” 今生,他便送给她一个丧尽尊严的人生。 孟婉仪一下子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你想知道吗?” “你说。” 顾习之冷笑道:“你不配知道。” “你——”孟婉仪再度崩溃,失去了理智,用一种怨毒至深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孟九思指使你的,你们就是一对无耻的狗男女!” “来人啦!”顾习之一声令下,刚刚送饭的婆子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冷冷的看了孟婉仪一眼,对着婆子道,“割了她的舌头。” 孟婉仪瞬间惊醒,她惊恐万状的看着他:“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做……”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哭的眼睛鼻涕糊了一脸,“求求你,放过我,我刚刚只是一时糊涂,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209斩立决 恍恍又是几日。 这一晚,夜色深深,冷月照池。 孟九思刚刚入梦,忽然被一声尖叫声惊醒,她正要起床,绿桑披着小衣走了进来:“姑娘,刚刚从景阳大公主府传来消息,说四姑娘失足跌入荷花池溺毙了。”说完,朝着东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二太太得到消息,发了疯,这会子正闹腾着呢。” 孟九思愣了一下,可以想见,嫁给王芄这样可怕的人注定没有好结局,只是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 对于孟婉芳的死,她心里无痛无悲,亦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海棠姐姐死了这么久,到现在都不能将王芄绳之以法,如今又死了一个孟婉芳,王芄还能全身而退吗? 孟婉芳再不济,也是皇上下旨,令他名媒正娶的妻子,皇上秉性多疑,他焉能不怀疑王芄这是对他赐婚的不满。 又或者,孟婉芳的死真是个意外,但不管她是怎么死的,只要这疑心种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她相信,黎王必能说到做到,很快便会还海棠姐姐一个公道,只是她一直不明白,海棠姐姐当初求黎王带她入宫,为何后来又突然离宫,就连黎王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若她不离宫,也不会死于王芄之手。 这一晚,注定无眠,翌日一早,孟府的人就赶到了景阳大长公主府,龚氏哭着闹着要见孟婉芳最后一面,景阳大长公主府的人却极力阻止,就在龚氏情绪崩溃,嘶声力竭的闹着非要见孟婉之时,黎王突然带兵闯入。 黎王命仵作开棺验尸,孟婉芳身上伤痕累累,分明是虐打致死,黎王当场命人将王芄带走,景阳大公主府强行阻拦,哭着说要去见皇帝。 黎王只对着她说了一句:“不仅孟婉芳,阿奴,就连永明也是被王芄所杀,皇姐,你以为这一次皇兄还能放过他?” 景阳大长公主顿时瘫软在地。 她知道孟婉芳,阿奴都是死于王芄之手,却不知道连永明都是他杀的,尽管皇帝不喜欢永明,但永明毕竟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和王芄是一样的。 福安公主得到消息,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哭跪在皇帝面前求皇上还永明一个公道。 皇帝震怒,判王芄斩立决。 推出午门斩首的那一天,王芄跪在菜市口遥遥朝着城东孟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临死前,仿佛看到孟九思在对着他笑。 “我呸,人渣!”人群中,有个脸带刀疤的汉子吐了一口水,“专杀比他弱小的女人,算什么男人!” “……”汉子旁边一个生得绿豆眼的人抽抽嘴角,微微露出金光灿灿的金牙,心中腹诽起来,“你杀的老弱妇孺可比他多多了,莫非也不是个男人?” 这样的话,他绝不敢说出口,除非他不想活了。 不过,自打二当家寻回了他娘子铁妞,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日里做小伏低,只为哄她一笑,是没个男人样。 这不,铁妞惦记着冠春园的桃花糕好吃,他便不远千里,冒死跑过来为他买桃花糕。 210见到你,太好了 大街上。 一个头戴束发银冠,身着牙色锦袍的男孩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荡,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丧魂落魄的。 他想逃离,永远永远逃离那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皇宫。 可是偷溜出皇宫之后,他发现天大地大,竟不知要去哪里。 一路游荡,他根本没意识到他正朝着孟府的方向。 忽然“轰”的一声,一道炸雷劈下,他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刚走两步,从街上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求求爷赏点银子,求求爷赏点银子,哪怕一个铜板也好。” 他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乞丐一眼,勾起了他曾经大街上救鬼娘婆婆的画面,心里涌起思绪万千,眼圈不由自主的就红了。 “我娘病了,病的很重很重,爷您行行好,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那小乞丐继续哭求,又伸手往街角一指,果见一个着破衣烂衫的妇人躺倒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风吹起,吹动她衣衫乱飞。 他眼里流露出深深怜悯,忙将腰间钱袋解下来,递到小乞丐面前:“小妹妹,赶紧拿着这些银子去给你娘治病。” 小乞丐感激涕零的接过银子,冲着他磕了几个响头,便激动的捧着银子跑了。 他望着这小乞丐的背影,心中更加怜悯。 若有一天,百姓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再无这些可怜无依的乞丐该有多好。 正想着,迎面有两匹骏马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人急喝一声:“小兔崽子,找死啊!给老子滚一边去!” 他抬头一看,根本避之不及,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了脸。 “吁!” 电光火石家,骑马之人急忙勒停,马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之声,停在了他面前。 马上人愤怒的挥舞手中的马鞭正要抽到他脸上,忽然一声娇喝传来:“住手!” 马上人手一顿,抬眸看去,就看到从对面马车上跳下来一位身姿窈窕,风华万千的姑娘,他顿时愣在那里。 这不是在山神庙见到的那位姑娘吗? 旁边另一个骑马之人也愣住了,张着大嘴,睁着绿豆眼呆怔怔的看着姑娘,喉咙一紧,咽了咽口水。 我天,好美一姑娘。 等等,这姑娘怎么有些熟悉? 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毕竟自己和二当家的都是朝廷钦犯,这一趟出来本就该低调行事,他连忙提醒道:“二当家的,赶时间要紧,实在不宜久留。” 姑娘看到他二人也怔了怔,这不是范江龙和穿地鼠吗,他们两个怎么又跑到长平城来了? 来不及细想,她飞快的跑向男孩:“阿愿,阿愿,你怎么样了?” “黛黛……”阿愿一见她,强忍着的满心伤痛突然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崩不住了,眼睛里有泪水溢了出来,喃喃唤了她一声,“见到你,太好了。” “阿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愿刚要说话,就听到范江龙“驾”的一声,双腿夹紧马腹,狠狠抽了一鞭子,马经过孟九思和阿愿的身边绝尘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视线里。 ------题外话------ 推荐墨雪新文《和离后我娶了前夫》,挥挥小手绢,求收求评各种求,么么哒~~ 211嫁给我(新文《和离后我娶了前夫》求收) “黛黛,我……” 阿愿泪光闪烁的看着她,张张嘴想说,却又咽了回去。 “阿愿,你到底怎么了?” 近距离看着他,她才发现,他的神色不同以往,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憔悴不已。 “……没什么。”他颓丧而忧虑的低下了头,“我只是觉得宫里太闷了,一个人跑出来透透气。”他抬起头来看着她,“黛黛,你可以陪陪我吗,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好。” 孟九思颇为心疼的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随后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阿愿始终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默默无声,孟九思倒了一杯暖暖的茶递到他面前:“阿愿,有什么事先喝口茶再说。” 阿愿慢慢抬起头,接过了她手里的茶,手端着茶的时候指尖微微发抖,他没有喝茶,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她不明所以:“阿愿,你这样看着我作甚?”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不……黛黛……”他依旧凝视着她,动动嘴唇似乎还是没有勇气说,这才喝了一口茶,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一句话问的甚艰难,也很认真。 孟九思愣在那里:“阿愿,你说什么?” “黛黛,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可是那个人保护不了你……”他悲哀的眼神突然变得郑重起来,放下手里的茶,倾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想保护你,我相信我也能保护你。” “不,阿愿!”她推开了他的手,“我不能答应你。” “我……早就知道。”他的眼神再次哀痛起来,喃喃道,“你一定不会答应我的,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孩,是不是?” “阿愿……” 她唤了他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最后只能以沉默应对。 “黛黛,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阿愿,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父皇他……”说着,他突然哭了起来,拳头紧紧握起,“他要纳你为妃。” “什么?” 孟九思一下子惊怔在那里。 “这怎么会,皇上他根本不喜欢我。” 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过皇上,皇上为什么要突然纳她为妃,难道他是故意这样做,想激起爹爹反抗,让他捏到错处? “你这么好,我父皇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不仅我父皇,就连不喜欢与人说话的鬼娘婆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埋下头痛哭起来。 孟九思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这样伤心,除了皇上要纳她为妃,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应该跟鬼娘有关,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鬼娘婆婆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阿愿不回答,只是哭,孟九思不好再问下去,只能默默无言的拍了拍他哭的颤动的背。 终于,他停止了哭泣,抹了眼泪抬起了头:“黛黛,你知道吗,鬼娘婆婆她……她其实……是……” “她是什么?” 212隐瞒 阿愿愣了一下:“……哦,没什么,这几日她身子不大好,我有些担心。” 孟九思知他有些话不想说,也不好逼他,柔声问道:“那有没有请太医给她瞧瞧?” 鬼娘她其实是…… 她是谁? 她心里蒙上一层疑影。 阿愿一向是个单纯仁爱,心思透明之人,他连皇上要纳她为妃之事都说了,唯独不愿说鬼娘之事,瞧他这般痛苦伤心的样子,一定兹事体大。 “嗯,瞧过了,太医说休养几日就好了。”阿愿抽泣了一声,“好了,不说鬼娘婆婆了,黛黛,你打算怎么办?” 孟九思凝眉想了想,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入宫为妃的。” 其实,她一时间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想做什么,她如何阻止? 何况,她现在连皇上为什么要纳她为妃都不知道。 她这样说,只是单纯的想安慰阿愿而已。 “可是父皇他……” “驾——”一语未了,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开,你们全都给本公主让开!” 孟九思一听就知道是文熹的声音,她连忙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去看,果然看到一身红衣的文熹骑在马上,朝着她的方向急奔而来。 她在看着文熹的时候,文熹也看见了她,她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黛黛,怎么是你?” 孟九思见她面带急色,脸上全是汗珠子:“文熹,你这么着急冒火的,是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阿愿,那个臭小子突然……” “那……那个,皇……姐……”阿愿从车帘里钻出脑袋来,两只手不安的拧着衣角,“我在……这里。” “阿愿,你竟然在这里!” 文熹脸上立刻露出巨大的惊喜,还没惊喜过一秒,转而代之是巨大的愤怒,她一下子跳上马车,狠狠瞪着阿愿怒斥道,“你这个臭小子真是该死,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跑出宫,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急死了!” 阿愿泪光闪闪,委屈巴巴的看着她:“皇姐,对……不起嘛,我只是想出来玩玩而已。” “玩你个大头鬼!”文熹气愤的用马鞭指着她,“你多大了,行事还这么不知分寸,就算你想偷溜出宫,也得告诉我一声,我真是白瞎了这份心!” “皇姐,对不起,对不起嘛!” 阿愿一个劲的道歉。 文熹气乎乎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屁股落座,然后将头一扭不理他。 孟九思忙从中调停道:“好了,文熹,阿愿都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一次嘛,这样吧……”她轻轻摇了摇文熹的胳膊,“我请你去吃冠春园的桃花糕。” “哼!本公主可不是用桃花糕就能收买的人!” “那就再加上糖霜玉蜂儿,荔枝好郎君,梅酥丸,水晶皂儿,鸡头酿砂糖……” 文熹已经开始猛咽口水了:“好啦好啦,看在黛黛的面子上,我就原谅阿愿你一回,当然,我可不是那种轻易就被美食收买的人。”她又强调了一遍,“全是看在黛黛的面子上。” 213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阿愿和孟九思对视一眼,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只是虽笑着,阿愿眼睛里隐着的悲伤却丝毫没有消退。 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孟九思心里又痛了一下。 这孩子,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 “对了,九歌可有消息了?” 文熹突然问了一句,孟九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忧虑的摇了摇头:“没有,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黛黛,你别担心,九歌是个很机灵的姑娘。”阿愿劝解道,“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文熹将手覆到孟九思的手背上:“对,阿愿说的对,九歌那么聪明,她一定会回来的。” …… 又是一个夜晚,月明星稀,清风徐徐。 孟九思正待上床睡觉,却听到一个浅浅的笑声:“怎么,我一来你就要睡觉?” 孟九思转头看去,就看到薛朝穿着一身玄色长衫,迎着烛火走了过来,宽大的袖袍略起一阵清风,拂动烛火明明灭灭。 “你如今益大胆了,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闯进来。”孟九思瞪了他一眼,“我爹爹还在府里,若让他发现,我看你怎么脱身。” “你现在倒会替我担心了。”薛朝笑着走到他面前,魅惑的眼睛里透着星子般的光芒,定定的望着她道,“看来你心里还是很在意我的。” “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人总是这样无赖。”说完,她旁若无人的上了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那里有茶,你想喝自己倒,我实在困了,没空和你闲扯。” “不行,我就要你陪我。”他像个耍无赖的小孩一样,欺身过来,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我今晚睡不着,就是想来和你说说话。” 孟九思瞪着他,他却作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罢了,你可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忽然一本正经起来:“黛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入宫的。”说着,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道,“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做,你也千万不要做什么。” 孟九思心里一个激灵,连瞌睡虫都跑了,睁大眼睛盯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可不要做糊涂事!”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糊涂事,我自有我的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她疑惑道,“还有,从前我从未问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朝沉默了下来,坐在那里,垂下眼眸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孟九思道:“黛黛,知道的太多,于你而言未必是好事。” “……”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相信我……一切很快都会结束的。” 她心中猛然一震,像是明白了什么,反握住他微凉的手:“你到底想做什么,不会想要谋反吧?” “……” 他望着她,沉默以对。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今夜来,不仅是来看孟九思的,还是来找孟秦的。 当初,母亲要除掉孟秦,她认为孟秦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手握重兵,必然是他们成功之路上的拦路虎。 可是他知道,皇上早就想要铲除孟秦,这恰恰给了他们策反孟秦的机会。 214他终不能护你一生一世 时光辗转,这一晚,用过晚饭后,孟秦将孟九思叫到了书房。 书房案几上摆放的琉璃博山炉内青烟袅袅,散发着令人心静的味道,孟秦坐在那里,脸在阴影中晦暗不定。 “爹爹,你叫女儿来有什么事?” 孟九思直觉今日的孟秦有些不对劲。 孟秦抬眸凝望着她,若非被逼到了绝境,他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虽然聂方磊在入宫之前,事先吃了解药,没能让绥国奸细得逞,暂时得保平安,但最终聂方磊还是死了。 皇上听信谗言,暗中买通聂家小厮对聂副将下了毒,他死在出宫后的半个月,聂方磊死后,玄铁军又接连有几员大将莫名遭遇不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暗杀。 所以,现在最忙的,也是风头最盛的人便是承德司江寒。 皇帝到现在还没有动他,除了忌惮,还因为他想纳黛黛为妃,他怕自己日益坐大,便先剪除了他的左膀右臂。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黛黛入宫,更不能看着昔日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们一个个惨死。 而且皇帝暴虐成性,只因为江南一个文人写了一首给先帝和自己歌功颂德的诗,一夜之间便被人屠了满门,又是江寒带着承德司的人去的。 整整一百二十余口人,一个都没剩。 谋反,是他唯一的出路。 哪怕背上乱臣贼子之名,他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声音沉重的叹息一声:“黛黛,你娘近日身子一直不好,你收拾收拾,过几日你和你大哥一起陪她去南佗山静养。” 孟九思意识到了什么:“爹爹,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孟秦愣了一下:“黛黛你……” “其实我早就知道,在聂叔叔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 “那黛黛你会不会觉得爹爹是个不忠不义的反贼?” “不!”孟九思坚定的摇摇头,“爹爹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黛黛永远支持你。” “黛黛……”孟秦感动的望着她,“没想到你如此深明大义。” “其实我一点也不深明大义,我只是不想看到爹爹被皇上的疑心和狠毒害死,也不想看到玄铁军的将士们死于皇帝的猜忌心。” “……” “爹爹,薛朝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孟秦又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到底是谁,爹爹,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是先帝与先皇后所生的孩子燕绍。” 孟九思顿时一惊:“什么,他竟是先帝之子?” “嗯,先皇后根本没有死,忘川阁阁主就是她。”说着,孟秦眸光下移,落到孟九思的脖颈上,“你戴的这枚凤凰扣就是忘川阁凤凰令。” 孟九思一下想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凤凰扣,喃喃道:“怪道那个忘川阁的刺客到最后并没有杀我,原来竟是因为此。” 孟秦脸上多了一丝惋惜:“小朝他待你是好的,只是他……他终不能护你一生一世。” 215大结局(新文《医锦生香》求收) “他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没有治的法子了?” “皇帝为了登上帝位,不惜毒害了先帝所有的儿子……”他的脸上浮起愤怒,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小朝他也未能幸免,若非玄衣老人,他恐怕活不到今日。” “……” “他的病益发重了,已经等不起了。” “……” 孟九思心中一痛,像是被刀扎了一样。 “所以黛黛,你必须和你娘,你大哥马上离开。” “那阿姐呢,阿姐她怀有身孕,她如何能经得起长途颠簸?” “你放心,你阿姐我已经另有安排,她的亲娘和燕齐会带她离开,绝不会让她出事。” “亲娘?燕齐?”孟九思疑惑的蹙起了眉头,“燕齐为什么会,阿姐的亲娘又是谁?” “燕齐是先帝另一个儿子,小朝的亲弟弟,至于你阿姐的亲娘,你也见过,她就是善雅。” “燕齐竟是薛朝的亲弟弟?”孟九思震惊的无以复加:“还有善雅姑姑,这怎么可能,她怎会是阿姐的亲娘?” 再想想,依薛朝那么清冷的性子独独对燕齐那么好,前世还为他去绥国皇宫盗取七叶灵芝,以前她总是不太明白,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还有善雅姑姑,当初在皇宫她提起阿姐的名字时,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温柔,只是她当时没注意罢了,而且她根本不会想到阿姐的亲娘还在,她竟然就是善雅姑姑。 “我原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救我的那位宫女有些熟悉,后来才知道她竟是你阿姐的亲娘。” “那她为何不认阿姐,若阿姐知道她亲娘还活着,她一定是高兴的。” 孟秦似乎陷入了回忆,垂着头想着什么,良久,他才抬起头,叹息一声:“这件事说来话长,当中情由种种我不并是太清楚,我只知道当年她的夫君入宫后无端的失踪了,她入宫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这件事黎王应该比较清楚,若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一旦失败,不仅是他,薛朝,黎王都将会陷入万劫不复。 “她的夫君,是谁?” “绥国大将军王拓拔烈,想当年……”他再度陷入回忆之中,“我曾与他交战过,是个风华绝代,文武双全的奇才,你阿姐生得就很像他。” “绥国大将王军在我大庆皇宫突然失踪,难道绥国皇室就能轻易放过?” 孟秦轻轻笑了一声:“拓拔烈军功赫赫,绥帝有意立他为储君,萧太后怎能容忍,不过是借着我大庆之手除掉他罢了。” “那时还是先帝当政,难道是先帝和萧太后联手的?” 孟秦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当年皇帝为何能轻易弑君登位,因为他和萧太后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些事,也是他近日才想明白的。 当年,除了黎王,就是靖王手握重兵,发生宫变时,靖王带五万兵马赶回却在半路遭遇埋伏,袭击他的人就是绥国人马。 孟九思嘲讽一笑:“原来他早就与敌国太后勾结到一处,只是这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皇帝登基之后,绥国时常来犯,皇帝命大皇子率兵出征,结果折了大皇子,想来也是讽刺。” 孟秦默默点头:“当年,皇帝对大皇子寄予厚望,想着等大皇子凯旋归来时顺理成章的立他为储君,谁知却等来了他的死讯。”他眼中颇为惋惜之意,“其实大皇子与皇帝不同,他是个仁德有才之人,阿愿就很像他。” “听闻大皇子的母妃和阿愿的母妃是亲姐妹,他像他也在情理之中。” 突然,她想起了阿愿说的那一句,其实鬼娘婆婆她是…… 难道? 不,应该不可能,阿愿的母妃不是早就死了吗? 可是谁又能知道呢,都以为先皇后已死,她不是成了忘川阁阁主了吗,若此次行事成功,下一任帝王又将是谁。 薛朝? 可他病的那么重,如何能坐稳帝位。 除了他,只剩下燕齐。 可是燕齐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视名功利禄为浮云,最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想做皇帝? 若他不愿,先皇后还能扶持谁,想到这里,她问道:“爹爹,若成功,谁会是下一个皇帝,燕齐吗?” 孟秦平静的看着她,烛火摇曳,落在他眼里静静跳跃,他慢慢的从嘴里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阿愿。” “什么?”孟九思几乎无法相信,“先皇后她竟愿意扶持阿愿登上帝位,难道她不怕阿愿替皇帝报仇吗?” 先皇后筹谋了这么久,难道愿意将江山供手让给了睿安帝这一脉了吗? “先皇后自然是不肯的。”孟秦干脆解释清楚,“这件事小朝不会让她知道,一旦大局已定,她也无法力挽狂澜。” “薛朝他竟然肯……”孟九思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起来,“毕竟阿愿是仇人之子。” 这样也好,至少大家都可以保全了。 若能成功,她相信,阿愿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小朝他是个顾全大局之人,只是……”他的眼神变得沉痛,“黛黛,若失败了,你一定要帮爹爹找到九歌,她……”他心中一痛,眼圈发红,“她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我这个爹爹真是不称职,已经丢失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却根本不认出她。” 孟九思也跟着悲伤起来,声音哽咽道:“九歌是个古灵精怪,极其聪明的姑娘,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爹爹也相信她没事,只是爹爹恐怕……” 恐怕不能再见到他的九歌了。 谋反之路,不成功便成仁,没有第三条道可走。 他突然停在那里,没有往下说,起身走过来,走到孟九思面前,孟九思立刻站了起来,他双手扶到她肩上。 “黛黛,我知道你心里你对娘有怨,她也确实做了许多糊涂事,只是她到底是你的亲娘,这些日子她过得也很痛苦,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是亏悔的。” “……” “爹爹不求你能原谅她,只是在爹爹回来之前,你答应爹爹,要和你大哥一起好好照顾她。” “好……”孟九思点点头眼睛里流出泪来,“我答应爹爹,只是爹爹你一定要小心江寒,他们承德司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个你放心,江寒他自身难保。” “……” “他与斗云寨反贼勾结,小朝已经收集了他的罪证,相信黎王很快就会交到皇帝手上,依皇帝的性子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黎王,他也加入了你们是不是?” “……” 孟秦又默默点了点头。 “侯爷,侯爷……” 就在这里,书房外忽然想起一个急促的声音。 “进来。” “禀报侯爷,宫里出事了。”说话的是孟秦的贴身侍卫,也是他玄铁军一员,他深为相信的人,“皇帝要对鬼娘处以极刑,小殿下跪在无极殿外愿以一死保住鬼娘性命,惹得皇帝震怒,小殿下恐性命危矣。” “皇帝好好的要杀鬼娘作甚?” “鬼娘就是小殿下的母妃。” 孟秦满眼震惊:“什么?” 怪道鬼娘认识薰儿,她竟然就是苏韵清,阿愿的母妃。 孟九思刚刚就作此想过,听到这样的消息,反而没觉得那么意外了,原来鬼娘当真是阿愿的娘亲。 那侍卫继续道;“当年阴贵妃杀母夺子,如今眼见事情就要败露,毒害鬼娘不成,便恶人先告状,皇帝厌恶鬼娘丑陋,根本不愿相信她所说的话,也不愿听小殿下和文熹公主之言,必要对鬼娘处以极刑以正视听方才罢休。” 孟秦冷冷一笑:“皇上未必不相信,在阴贵妃和鬼娘之间,他只是暂且选择了阴贵妃罢了。” 皇帝好色,怎能容忍自己的妃子面容如此丑陋不堪,再加上阴贵妃身后有宋家,在这种多事之秋,他是不会再得罪宋家。 “黛黛,你且先回去,爹爹去去就回。” 与孟九思告辞后,他的身影便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 五日后。 承德司江寒因勾结叛党,意图谋反的罪名,被皇帝诛杀。 江寒深为信任的两个徒弟宋宸枫和袁阆也因此受到牵连,宋宸枫被罢了职,袁阆再也不能回承德司。 又过了七日。 整个皇城,乱了。 层层血雾之中,有人在厮杀,有人在奔逃,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喊打喊杀声,尖叫声,刀兵相击的声音此伏彼此。 当睿安帝还睡在某个美人的温柔乡,嘴里喃喃唤着芙儿时,他不知皇城危矣,刀剑已悬于头顶,薛朝,黎王,孟秦已经带着大匹人马杀入了皇宫。 当他从温柔乡惊醒时,慌乱的叫着“传黎王,快传黎王”时,王仲海慢慢从帷幕之后走了出来,甚是平静的说了一句:“皇上,黎王殿下已反。” 这句话如同晴天响了一个霹雳,将睿安帝震的魂飞魄散,在最危急的关头,他头一个想起的便是他曾经深深忌惮的黎王,而黎王却反了。 “那孟大将军,你快去通知孟大将军前来救驾。” 可笑的是,他一直想要除掉的孟秦此刻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王仲海冷冷一笑:“孟大将军也反了。” 睿安帝这时才惊然发现,王仲海不对劲,他怒视着他:“你在笑什么,莫非你也想反?” 王仲海笑了笑:“先帝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自称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你这个逆贼!” 睿安帝冲过来拔出了悬在墙上的宝剑,想要杀了他,躺在床上的美人听闻叛军打来,吓得瑟瑟发抖,趁睿安帝不备,从榻上跳了下来,想要逃走。 忽然睿安帝怒喝一声:“贱人,连你也要背叛朕!” 剑光一闪,美人的脸被他生生劈成两半,倒在了血泊之中。 王仲海面色未变,只静静看着近乎发狂的睿安帝:“皇上,你早已众叛亲离,根本没有退路了。” “杀了你,朕要杀了你这个逆贼!” 就在他手中的剑要刺中王仲海的胸膛时,忽然,从远处飞来一把匕首,一下子击到他手中握着的剑上,他手腕被震的一痛,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宝剑应声落地。 他眯着眼睛,抬眸朝着光亮处看去,就看到一个身着玄衣的身影慢慢从光影里走了过来,血色光影在他身上笼下一层光圈,他恍惚看到了仙人临世。 突然,他瞳仁猛然一缩,脱口喃喃唤了一声:“芙儿……” 玄衣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他骤然惊醒,眼神狂乱的盯着他:“你不是芙儿,你是谁?” 玄衣人慢慢道:“薛朝。” “薛朝?”他不敢相信的盯着他,眼睛红得就像嗜血的野兽,“难道薛国公也要谋反?” 薛朝冷笑一声:“忘了告诉你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燕绍。” 睿安帝只感觉全身血液全都冲到了头顶,将脑子冲的稀碎,嗜血双眸中燃起不可置信的神色,心神大乱的摇着头。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燕绍?燕绍他早就死了。” 薛朝似乎不想再和他多废一句话,全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走过来,毫不犹豫的扬起手中长剑对准了他的胸膛。 结束了,这一剑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不——”电光火石间,响起文熹凄厉的声音,她发疯似的跑了进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跑掉了一只鞋子,脚上沾染了鲜血,她张开双手一下子挡到睿安帝面前,愤怒而又痛苦的盯着薛朝,“薛朝,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父皇!” 睿安帝像是突然见到了救命稻草,躲到了文熹身后,圆睁双目怒斥道:“大胆逆贼,你竟敢谋反,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薛朝冷笑起来,轻蔑的看着他:“想当年,你也是这样躲在梅妃的身后,将她推出去做了你的挡箭牌,今日你还想将文熹推出来代替你受死吗?” 睿安帝脸色一变,眼睛里闪出一丝心虚。 文熹无法相信的盯着薛朝:“你说什么,不可能,我父皇那样宠爱我母妃,他不会的,你撒谎,薛朝!你撒谎——” “文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用剑指向睿安帝,“他对你好,除了因为你长得与我娘有几份相似之外,还因为在刺客来行刺他的时候,他将你母妃推了出去代他受了死,所以他心里有亏,想要弥补你。”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文熹满眼是泪,痛苦的摇着头。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没有必要再向你解释什么。”他脸色再度变得森冷,“你若不想死,就滚开!” 文熹坚定的看着他:“我不能让你杀了我……” 一语未了,睿安帝忽然大力的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向薛朝手中的长剑,转身逃向床榻,榻上有机关,只要他按下机关,便有逃脱的可能。 文熹不可相信的瞪大了双眼,就像一个机械木偶一样已不能有任何动作,眼前只晃过刺目的剑光,她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流淌出来。 原来所有的宠爱,全是虚假,根本经不起考验。 在最后关头,父皇竟然将她推向薛朝手中杀人的剑。 罢了,死了也罢。 她安静的等着被一剑贯心的那一刻。 预想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她只听到砰通一声,睿安帝被王仲海一脚绊倒在地,薛朝手中的长剑像是流星一样划过,从后面,准确无误的扎进了睿安帝的心脏。 他不是没有武功之人,相反,年轻时长年征战沙场,他的武功虽不及黎王,却也不可能这样毫无招架之力被薛朝一剑毙命。 只是,近年他沉迷于丹药和女色,疏于练武,武功早已荒废了。 “父皇——” 文熹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再也经不住,晕了过去。 睿安帝听到这一声父皇,不甘的瞪圆着双眼,停止了心跳。 这一天,风很大,天很冷。 只是风再大,天再冷,也不能吹散,更不能冷却皇城冲天的血腥之气。 十日后。 新帝燕铮登基为帝,立生母苏氏为昭德太后,改年号为永安,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诏令,从此后,大庆走向了一个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时代,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这十日,先皇后夏芙儿的日子不好过,她被自己的亲儿子关了整整十天,待她出来后,天下已定。 薛朝跪在她面前,愿以死谢罪。 仇恨早已染进了她的血液,她根本无法原谅薛朝,只冷冷说了一句:“我给你的痛苦,如今你已经全还给了我,绍儿,我们已经两清,就当我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半年后,朝廷派兵成功的剿灭了斗云寨,大当家身陷囹圄,二当家范江龙却不知所踪。 斗云寨剿灭之后不久,绥国联合成,东梁来犯,三国大军压境,孟秦,薛朝临危授命,率二十万大军征战,不想孟秦在绥境八风岭遭遇绥国镇西王拓拔冲的埋伏,生死未卜。 孟九思得知消息欲赶往八风岭,临行前喝下孟九安递来的一盏茶便昏睡过去。 孟九安悄悄留下书信一封,忍泪抛下尚在襁褓的孩儿,独自前往绥国。 两个月后,拓拔冲突然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死前,握着一位美人的手紧紧不放。 那位美人也身中剧毒,伏在他身上七窍流血而亡。 鲜少有人知道,拓拔冲曾有个名字叫南荣冲。 有传言,那位美人就是闻名大庆的长平双姝之一孟九安,镇西王贪恋美色,不仅输了命,还输掉了一场战争。 萧太后震怒,欲要将孟九安搓骨扬灰,却突然闯入两个蒙面人,将孟九安的尸首带走了。 镇西王一死,绥军军心动摇,孟秦,薛朝率兵绝地反击,大胜而归。 那一日,孟九思站在宫城之上等着大军归来,却只等来了孟秦,薛朝没能归来。 尽管,他说,他未必能回来,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扎心,深深的扎心。 阿姐死了,燕齐和袁阆拼死将阿姐带了回来,可带回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娇娇再也看不到她的娘亲了。 她没有了阿姐,难道薛朝他…… 也要死了么? 他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让她见。 还是他已经无力再回来了。 “黛黛,相信我,他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黎王来到了她的身边。 果然,薛朝回来了,半年之后,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他身上的毒竟然奇迹般的解了,就连薛朝自己也不知道毒是如何解的,反正他昏迷醒来之后,毒就解了。 后来的某一天,她问黎王:“薛朝身上的毒是不是你解的?” 他说:“是。” “你是如何解的?” 他笑着说:“独门秘方,概不外传。” “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又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沉思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因为你是小九。” “小九?” 她不认得这个人,也从未听说这个人,只是为何黎王提起的时候,她的心会隐隐作痛。 …… 一个月后。 长平城再度沸腾起来,为祸一方,恶贯满盈的斗云寨二当家终于被朝廷擒获,原来他竟是莫家人,一直躲在毒障重重的野云谷。 提起他为什么被擒获,还是坏在了女人头上。 有传闻说,当年他抢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逃跑时,只带走了压寨夫人,只可惜那位压寨夫人心是铁打的,哪怕范江龙待她再好,她也丝毫不动容,时时想着要逃跑。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机会逃出了野云谷,范江龙为了追她,被朝廷的人一举擒获。 当然,更多人认为压寨夫人不畏强权,不愿与土匪同流合污,是个贞烈之人。 行刑的那一天,孟九歌就站在那里,她身边还站着孟九思和薛朝。 当刽子手的刀举到范江龙的头顶时,他朝着孟九歌的方向望了一眼,露出一丝笑容,那一笑,带着无限眷恋,极其温柔。 孟九歌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她的心并不是铁打的,这个人,犯下的罪过罄竹难书,杀过的人如过江之鲫,甚至于逃回野云谷之后,连他的亲兄弟也杀了,但唯独对她很好。 除了自由,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可她只想要自由,她并不爱他。 被他叫了那么久的娘子,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她。 他说,他愿意等,等娘子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只到死的这一天,他也没有等到。 …… 四年后。 “娘亲,为什么乾儿弟弟和坤儿妹妹只有大舅舅一个爹爹,我却有三个爹爹?” 一个白白嫩嫩,长得雪团似的小姑娘很是苦恼的托着腮帮子看着眼前的美妇人。 “难道娘亲你有三位夫君么?” 美妇人抽了一下嘴角,正要说话,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身着玄衫,飘逸出尘的男子。 “娇娇,你胡说什么呢,你娘亲当然只有我一个夫君。” “可是我有三个爹爹啊!” 娇娇一本正经的看向男子。 “除了爹爹你,我还有燕齐爹爹,袁阆爹爹,对了,还有皇帝叔叔,他说他也想当我爹爹,被我小姨和文熹舅母一起骂了一顿,最后皇帝叔叔说,不能当爹爹,那就当我小姨爹好了,好歹也有个爹字嘛,我想皇帝叔叔一定是瞧上我了。” “娇娇,乖!”男子走过来,从袖子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打开道,“来,吃糖,以后不准叫别人爹爹,只准叫我爹爹。” 娇娇望着盒子里的糖,咽了咽口水,很是坚贞道:“爹爹,我可不是用糖就可以收买的人,除非……” 男子笑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和娘亲生一个小妹妹给我,不然乾儿弟弟整天在我面前得瑟,说他有小妹妹,我没有。”说着,停顿了一下,张开小胖手指道,“不,一个小妹妹太少了,我要五个小妹妹再加五个小弟弟。” 男子望向女子,眨眨眼睛:“黛黛,我觉得娇娇的主意甚好,要不我们努力努力?” 孟九思白了他一眼:“薛朝,你当我是……” 猪啊! 她噗嗤一笑,没有说出口。 刚笑完,娇娇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燕齐爹爹和文熹舅母说今天要带我们出去郊游呢,爹爹,娘亲,我得走了。” 说完,就要从凳子上跳下来,被薛朝一把抱住。 “你急什么,他们自然会来接你。”他奇怪的看着她,“我问你,你为什么每次喊你舅母都要带文熹两个字,哪有这样称呼舅母的?” 娇娇巨有理的反驳:“那我叫燕齐爹爹,袁阆爹爹不也带了名字吗?” “这不一样,因为你有三个爹爹,那两个爹爹是假的,当然要跟我这个真爹爹区别一下,而你只有一个舅母。” 娇娇将手指含在嘴里想了想:“舅母是公主,公主嘛,就要与众不同。” 薛朝想了想:“有道理。” 孟九思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揉了揉娇娇头上的小包子:“我们家娇娇就是聪明又机智……” 还没夸完,青娥急急走了过来,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她一声:“姑娘,顾大人求见。” 孟九思看了薛朝一眼,薛朝微笑着点头道:“去吧!” 去了,也不过说了简单的两句话而已。 “黛黛,我要去江州赴任去了,你保重。” “嗯,你也保重。”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说了一句,“顾习之,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她是真心的,也是释然的。 那一晚,她带着大哥和母亲离开长平,突然遭遇了承德司的人,是他替她解了围,在那一刻,她知道,他早已洞察了一切。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对皇帝说。 前世,所有的恩怨都了了。 今生,她只想和家人一起过平平安安,岁月静好的日子。 别无所求。 ------题外话------ 文文终于完结了,不算完美,但已经尽力了。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希望你们能继续支持墨雪的新文《医锦生香》,原名《和离后我娶了前夫》。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