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序言 大家好,很久不见,甚念。 《简单爱》比预想的多写了两个月,我一直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表达出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之前我另写了一部小说,不大满意,合同都签了还是压下了没有出版,《简单爱》写得比较匆忙。感谢责编尹老师,人忒好,一次又一次纵容我的拖稿,告诉我“质量第一”。 《简单爱》是我写的第一部非悲剧结尾的小说,其实写惯悲剧,总恨不得搞成飞鸟各投林式的结尾,留一片白茫茫大地去勾引读者眼泪,这次本来也习惯性的往悲剧那边偏,朋友不让,给我发《佛说四十二章经》,“佛言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说我本来就是对于生活中阴暗部分分外敏感的人,长久执著于此,心里全是灰暗,正如刀头舔蜜,所得甚少,所失甚多。 她说,你每次写完什么,看起来就像病了一场。 被朋友劝下了,心下不甘,下回吧,理想中的下一部作品应该是集变态狗血悲剧之大成的变态文本。毛主席讲了,“机会主义头子,改也难。” 但是不写悲剧怎么办呢?我们的世界是多么像一个笑话。我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偏见,那些看起来阳光灿烂,笑话不断,玩世不恭的家伙们,内心多半是灰白无力的。憨豆先生给全世界送去了笑声,但他本人是抑郁症患者,而这几乎是喜剧界的通病,无论是金-凯瑞还是萨多-帕尔拉,都难逃人前欢笑人后抑郁的下场。据说周星驰在生活中是个阴沉严肃的人,其实他的作品也未必就全是搞笑,《喜剧之王》扔掉假惺惺的结尾,完全是一部严肃的悲剧。病态的沉积很容易走向反面,古汉语中有一个词专门形容因绝望而发出的笑,叫做“痛咥”。我们都觉得美国文化肤浅而轻松,大导演伍迪-爱伦却一针见血地撕下了鬼脸上的美丽画皮:“你这样地悲观绝望,这样地看破一切,你惟一的反应就是放声大笑。” 每当听到“快乐也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那为什么不快乐起来”这种言论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地想起《东成西就》中周伯通的名言,“师弟,你为何要强颜欢笑呢?” 黄药师抱头痛哭,“师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我不是聪明女生》和《别走,我爱你》都有读者表示写得太残酷,请原谅,我只能那样写,角色性格一旦设定,慢慢就都有了生命,他们自己走完剩下的剧本,与我无关。你我都知道蛇不会去吃树的,啮树不过是为了发泄体内盛极而爆的剧毒。对蛇来说,这棵树与另外的树并无不同,只是作为一个见证并承担痛苦的标记而存在着罢了。我那样写,因为我只能那样写,别无选择。 《简》大体上可算我正式变态前的一个练手,这是最后的余温,回光返照的一瞬,为什么这么怀恋少年时的温情,因为它最单纯可贵。如果我们能够有怜悯。我们该如何地沉默,如何拥抱。谁又能够来告诉我们,如何来穿越这漫长的绝望? 我始终是个对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心生畏惧的人,是个懦弱无用的人。 写小说的同时还开始写了一系列关于三国水浒的短章,读中学的时候最喜欢《与妻书》和前、后《出师表》,觉得很感人。我私心里是比较希望写这样的东西的,一样世情百态,但是事不关己,所以写起来心里不累。希望有机会能拿给大家看,感谢你们对我一如既往的理解和支持,你们的理解让我感到温暖,亦是我前进的最大动力。 董晓磊 2007年11月28日于武汉 第一章 我恨言情小说,千篇一律,俊男和美女旁若无人的相恋,作者大脑疑似没有沟回。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讨厌的同事,装逼的领导,犯贱的熟人,他们的电脑不会死机也不会感染病毒,他们无需加班,补考,他们不会便秘,不会痛经,不用脱毛,甚至连痔疮都没有。 像我这样的人该怎么活呢?我这样的,泛泛之辈。 我辛辛苦苦写的论文,导师拿去改几个字,就堂而皇之的署上他的名字发表出来。我唯唯诺诺的点头,拼命忍住对他说“你真是一砣屎”的欲望。 同寝室的室友是个八婆,她生活的唯一意义是每天向我们讲述她漫长曲折的爱情故事。爱情故事版本时时更新,男主角只有一个,是本系一个很挫的男生,经常板着脸穿件样式古怪的黑长袍横冲直撞。她坚持说那位穿得像个界王神一样的兄弟很帅。 每天都得听她喋喋不休。深感痛苦。 我无房,无车,无钱,三无人员,前男友小气又爱唠叨,混得不得志还把错全推在我头上。一个男人不计形象的表现出小气的一面,真是难看,我迅速把他拒之门外。 害怕和任何具有loser心态的人打交道,他们有被害妄想症,觉得全世界都在打压他们。 周末的时候我穿睡衣在沙发上当电视土豆,看一天,如果不出门,我连脸都懒得洗。 我没兴趣交新男友,这么平凡一张脸,怎么粉刷也不过是白纸一张,坐在酒吧里,连个像样的一夜情对象都找不到。男友就像公车,等到的永远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 除了上课,只要是周末,假期,就昏天黑地的上网,看电影,看美剧,看电视娱乐节目,抓着遥控器,按按按,不停换台,前世我和遥控器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小时候并没有表现的对电视有多大的依恋,也就是最近两三年的样子。只会对着电视不停的换频道,什么都不想做。 我上网查了下,这叫:电视孤独症。 但是这种症状针对的主要人群是儿童, 我今年24,应该是不算儿童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在作怪。 我有一个朋友,庄碧,男,二十六岁,英国三流大学毕业的海龟,未婚。我们偶尔见面喝茶,大多数时候在网上互相鄙视。 庄碧和我相识于字幕组。我们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我们一起自愿做一部热门美剧的翻译,没钱,只是爱好。 你如果下载过我们的作品,应该可以轻易辨认我们的风格。 “everybodyissomebody’sfool——每个人都是某个人的凯子。” “mothermarestome,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圣母玛丽亚来到我身边,用充满智慧的语言循循善诱,‘管jb它。’” 庄碧还经常把自己的口头禅翻译进去,每当男主人公惊呼:“wonderful!”的时候,字幕上就会出现“太牛逼了!!!”打着重重的惊叹号。 曾经有人让我相信,我们将来会成为伟大的人……会有了不起的使命……生命很美好,值得为之奋斗……我不知道是我受骗了,还是我太衰。 庄碧有时对我说,如果我不花那么多时间打游戏的话,我就会是一个一流的译者。 我想起那个笑话:连长对一个作战勇敢的战士说,如果你不爱酗酒的话,现在就是一等兵了,士兵回答道,报告连长,到我喝多的时候我自己就感觉是将军了。 心情好的时候,打魔兽。三国志。上联众打台球。所有人都认定我是人妖。 累了就看看电影。 庄碧装逼装累了的时候也会来和我一起看,看到二奶找大奶演讲的时候我兴奋地尖叫,“对!抽丫的!给丫踹下去!” 庄碧摆出一个很小资的姿势对我表示无声的鄙视。在我的字典里小资的定义就是王朔大爷下的那个:小,还爱滋事。 大奶受到鼓舞,真的把二奶给踹到楼梯下去了。就是踹得太轻了,才踹了个轻度脑震荡。 显然编剧们对二奶是很热爱的,他们笔下的二奶们都那么可怜,那么悲伤,那么渴望大婆理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二奶事业中去。 我很怀念上次看电视时某地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成立了小脚侦缉队,以扫尽天下二奶为己任,这才是生活,多么有幽默感的奶奶。 庄碧说他心情很不好,他又失业了。哈哈哈。作为土生土长在第三世界国家申请全奖从未得逞导致心理变态的小孩,我对含金量不高的海龟向来持严重仇视的态度。 庄碧虽然是英国某技校毕业的三流海龟,但一向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处处向哈佛phd的待遇看齐。因此没几个人看他顺眼,被炒掉也是应有之义。他说,这次他向留学中介递简历了,实在没辙就去做人贩子,他说,小航说了,如果再找不到好工作就要和他分手。 “你说,她现在怎么这么现实!这么功利!以前她不是这样啊!” “近墨者黑吧。” 庄碧继续叨逼叨叨逼叨,他是表演型人格,一举一动都像在戏台上,期待观众的掌声,没掌声有嘘声也行。和每一任女友都要折腾爱恨情仇的那一套。不管他怎么强调他很伤心很绝望,在我看来他根本就是演苦情戏演得很高兴。 小航姑娘认识他的时候经常说自己很崇拜他,小航姑娘身世很可怜,没爹没妈的孤儿,还被亲戚虐待,差点脑瘫,小航姑娘很高尚,身残志坚,考上了庄碧哥哥所在城市的叉叉研究所,亲人虐待她,不给她生活费,坚强的小航姑娘于是向素不相识的网友庄碧哥哥倾诉,在视频里哭得很伤心,梨花一枝春带雨。 庄哥哥同情心立刻爆棚,不顾女友的以死相逼,把自己当月薪水三分之一寄给了小航姑娘,庄哥哥没别的好,就是浑身浩然正气遍体赤胆红心,拦都拦不住。 后来小航姑娘立刻来这里玩了一个月,之后就顺理成章的和庄哥哥在一起了,因为孤儿妹妹需要大哥哥的关爱。 后来小航姑娘的父母兴高采烈地来此地旅游过一次,小航姑娘改口说她不是孤儿,但是父母虐待她。 其实不必这么说,没人会追问些什么。男女之间,不是奸情,就是爱情,没有灰色地带。我的评点也与她无关,我只对庄碧说过,你是一个很失败的奸夫。庄碧无语,末了低下头说,我真的喜欢她的。 对此我只说一句话:男人都是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但是你早晚也要嫁给一个男人。”庄碧说。 “我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谁愿意给我买个全自动洗衣机和洗碗机我就嫁给谁。” 认识庄碧后我认为直接对女人说“老子不要你了,滚!”的男人是好男人,至少比把女网友带回家还认为自己充满同情心和正义感的男人好。 我十分不理解庄碧为什么什么破事都拿来和我说,我们在几乎所有问题上都有分歧,大到股票印花税,小到穿凉鞋要不要配袜子。 他说,“我们看问题的方式不同。” 我答,“我们不同的不仅仅是看问题的方式。” 他说,“你怎么老是教育我。” 我答,“我没有教育你,我是在明确的鄙视你。” 我是被动型人格,很少主动和人联系,谁找我说话,我就说,没人找就一个人呆着。但每次庄碧一出现,我就觉得我有自虐倾向。每当我冲动到想一脚踹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总能刹住车,顾左右而言他。这招不灵,便谄媚地拿出零食。 零食是很难拒绝的。 我们只在电影美剧和电视选秀节目上有契合。 最早都加入老友记俱乐部,继而一起追cs,狂迷《政界小人物》,超女热闹时我们在粽子吧开技术楼,快男横行时我泡老花生吧看陈楚生弹吉它唱《姑娘》,他天天喝醒目一有机会就偷我手机投票。 一般情况下,同一个节目的固定粉丝见面,都有两眼泪汪汪,相逢恨晚之感。但我每次在粉丝俱乐部里看到庄碧,都会两眼发黑,极其郁闷,满脑子都是“流年不利”,“不宜出行”。 庄碧曾问过为什么我们这么不和谐还在一起混了两年,我严肃地念了一遍阿迪达斯的广告词:impossibleisnothing。 他很得意,我很纠结。我不是一个好的保密者,却要帮人保守秘密,这感觉真是难受。 其实我至今为止还没把他从我的生活中一脚踹开的原因是:我是卧底。 他前女友赵筠是我的莫逆之交。老赵的逻辑是作为朋友我有义务替她监视庄碧的一举一动并按时汇报给她。虽然我经常问她“交了那么二的一个男朋友换了别人追悔莫及还来不及你还这么关注他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她还是坚持时刻向我咨询庄碧的最新动向,理由是“我就喜欢听见他倒霉。” sigh,如果我男友那么浅薄又难伺候,直接pass掉他重新再找就是了,何必非得改变自己委曲求全。费尽心思和九牛二虎之力维持的关系肯定不是什么好关系。对方不一定欣赏,也不一定领情,该骗你还是骗你,该甩你还是甩你。 但老赵实在太倒霉了,我也不想剥夺她最后一点乐趣。所以我常常夸大庄碧的窘境,如果他脚扭了,我一定告诉老赵他腿断了。如果他自己辞了职,我对老赵讲的版本就是他遇见了世上最无赖无耻的客户盯丢了无数单最后抱着更年期肥男小主管的腿流鼻涕但还是被无情地开掉了。 老赵最后终于得出了“我有帮夫运。自从我离开他以后丫就一直倒霉”这个结论,看着她以欣慰为主的表情,我深深地觉得天天撒谎诅咒庄碧这件事情是非常值得的。 老赵和我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小学一年级,我们都是智力开发比较早的孩子,那时候我经常忘记当天的作业是什么,在电话还不普及的时代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跑到阳台上,对着对面楼房的窗户大喊,“今——天——作——业——留——什——么——了?” 那边扯着嗓子喊,“我——也——忘——了。” 两砣不靠谱的小孩。 老赵貌似温和的外表下有着强悍的小宇宙,虽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欺负朋友的男生抡起凳子的羊角辫中队长,骨子里那股牛逼气势是改不了的。她一路走来,学习好,工作好,相貌好,身材好,偏偏栽在那么一个软弱游移自负自矜的男人身上,所有人都替她不值。 顺风顺水走过的人,格外禁不起打击,老赵连续几个月都面如死灰,别人失恋变瘦,她一难过便约我去吃点心,500克的冰激凌,她半小时吃掉三盒,家里也常备甜食,很快胖出双下巴。我不想劝她节食,既然我无法二十四小时陪她帮她疗伤,那么至少,还有甜食可以做她忠诚的朋友。我又有什么权力替朋友决定该走的道路呢? “你都不拦拦我。”老赵很哀怨的对我说。 “新世纪女性都很坚强,男友如衣服,丢件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再换好的。” “我好羡慕古代的女人,失恋了就去大大方方死。” “你如果现在去死,别人骂你神经病,没本事是小,有一个小男人会从此得意一辈子,到处吹嘘有女人为他死——你还死吗?” “老子弄死他!”老赵女王气质立现,然后瞬间萎靡,“那我该怎么办呢?” “把他推到海里去,然后你和我继续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也许是知道自己集忧郁敏感脆弱闷骚赔钱货等气质于一身,我从小就很稀饭强悍的女性朋友,跟她们在一起就由衷地感到安全。 女王才是王道。 这天下午我的郁闷达到峰值,论文无论如何通不过,老赵分析的结果是:可能是谢辞里答谢导师的部分写得太像追悼会上的悼词了。 “没办法,这已经是我发自内心能对他说出来的最中听的话了。” 老赵笑着骂我,“你真刻薄。” “刻薄是老姑婆应有的权利。我这样的人再不刻薄一下别人,憋在心里会变态的,会危害社会。” 我们相对笑了两声。 混得真惨。 “陪我去做头发。”老赵说。 岂敢不陪? 老赵像一座山一样巍然屹立在我身边,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她比我上次见到时胖多了。 “最近胖了不少”,她不好意思,“像不像米其林轮胎人?” 我叹口气,现在女人不好做,失恋后可以内伤,可以吐血,可以在地板下面埋小人扎钢针,唯独不能胖。 “你也是。”她捏我的胳膊,“看,你有蝴蝶袖。” “嗯,我还有水桶腰和麒麟臂,平衡不?” “平衡多了。”老赵坦白,“我是不是个很烂的人?” “没错”,我扳起手指头,“事实上,认识你这么多年,真没发现你对社会有什么好处。也许流浪猫流浪狗都比你活得有意义,至少人家不会危害安定团结。你就算算你这笔烂帐吧,从小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收完新来的小男生保护费还把人家打到厕所里,害得人家转学不说每个月还都得花钱去看心理医生;仗着成绩好为所欲为,在办公室里骂完校长出来还哭得好像人家非礼了你一样,人家成年人也是要混得啊;最可恨的是,交了人渣男朋友还不赶紧撒花向前看,天天逼我和那个脑容量不够的白痴套话,做你朋友真是倒了十八代血霉……” “有你这样的朋友其实也经常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是吧?我身价很高的,很多人追着和我做朋友。” 老赵冲路边的肉店努努下巴,不怀好意地笑,“我知道你最近涨价了,真显摆。” 美发店里,小弟主动来招呼我,“做个烟花烫吧。” “我不做”,我指指老赵,“我陪她来的。” 小弟诧异地看我们一眼,“我们是讲职业道德的。” 这和职业道德有什么关系?我困惑。 小弟补充说,“怀孕期间不能烫头。” 老赵的表情像是脸上挨了一拳,“哦,我就打听一下,生完了再做。” 出门转弯,老赵缓慢地从牙关里迸出几个字,“我,好,想,去,死。” 我不敢应声……极度深寒。 其实也不必为了这种事去死。 “我不管,我宁可瘦着死,也不胖着生。”老赵怨气冲天。 服务员姑娘见怪不怪地倒茶。想必所有女人的话题都不外是塑身、美容、时尚……最后统统回归到男人这个话题上。孜孜不倦的折磨自己取悦别人,然后男人们坐享其成。 真是不公平。 但反言之,如果我们混得足够好,也会有等量的小白脸上门摇尾乞怜,我越来越确信这一点。 我们叫了云丹、赤贝、什锦寿司盛合和柳川锅。老赵不喜欢清酒,特意带了黄酒来。如果不是我强烈抗议,说不定她还会带红星二锅头来。 没吃多少我已经不胜酒力,用手扶着头聊天。老赵脸上泛起淡淡蔷薇色,美女就是美女,哪怕她胖到一百四十斤,仍然眉眼流动,异常妩媚。她穿条粉色低胸长裙,春色旖旎,旁边几个男生不住地往这边看了又看。 “请问我能不能坐这边?”终于其中一个人沉不住气了,过来开口搭讪。 老赵神色稍缓,“不能。” 我们都需要被肯定,哪怕是通过被搭讪的形式。 对方略带尴尬地微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不认识你,请你走开。”老赵怒了。 对方也生气了,“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这一位。” 我吗? 我和老赵都很吃惊,老赵微有尴尬。我们俩在一起向来都是她更受欢迎。 我只好回答:“她是我的达令,她说什么就是我说什么,请你马上走开。” 对方吃了一惊,悻悻回去说了些什么,那张桌上的人一起回头往这边看。 “我们走吧”,我低声建议。 “没事儿,长了包子样儿就不怕狗追”,老赵强忍着笑,“你听他们在说‘sohot’。” 我起身去洗手间补妆。出来的时候旁边有人对我说“嗨。” 小男生真烦人。 “我不信你喜欢女孩儿”,他紧跟着我,“你多大?” “我儿子都三岁半了。”我撒谎不打草稿。 小朋友小脸发青地说,“不是真的吧……” “不信你问她。”我把皮球踢给老赵。 我很庆幸今天是跟老赵一起出来,我俩果然是不是拉拉胜似拉拉啊,老赵面带微笑看着倒霉孩子,“不信的话你周一可以跟着我们去实验幼儿园接她儿子。” 小朋友绝望了,“她长得这么小……” “我保养得好。” 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场,不同气场的人吸引的人也不同,我想我的气场就是专招未成年正太和公车猥琐大叔。 混成这样,我可以去死了。 “我还不是一样”,老赵轻声安慰我,“全是烂桃花。” 男人之间相互安慰的方式通常是告诉失落者你其实是多么多么成功,女人不是,女人之间的安慰多半是告诉失落者自己其实是多么多么失败,和你一样惨,谁敢比我惨,等等等等,以期获得被安慰者心理上的平衡。非常有趣。 “你有没有过……嗯,特别悲凉的时候?” “有”,我老实承认。 “什么时候?为谁?” “昨天半夜,为自己,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一事无成,心里感觉怪怪的。” 老赵叹口气,“谁还能真做成什么事儿呢?为自己比为别人好。” “除非一个人会为我觉得难过,我是不会考虑他的。爱人不如爱己。” 老赵抱着头发起呆来。 “走吧?”我再一次问她,一边伸手去拿包儿。 老赵没站起来,视线越过我的头顶尖锐抵达大堂另一端,“操!” 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庄碧坐在靠窗的双人座上发呆,另一座还空着。 “赶紧,拿椅子罩儿给我罩上,要么就出去给我拉个男的,快!”老赵的反应不出我意料。 “咱可以跟后门走。”我轻声提醒她。 “噢”,她呆呆看着那边。 “要我叫他过来吗?” 她惨笑,摇摇头,“过来看肥婆?” 我无言以对,拍拍她肩膀。 “那时候他要我每天六点五十打电话叫醒他,我还以为他每天要出去晨练,很傻的,买了闹钟,天天晚上设定好……还因为闹钟声音太吵被室友骂,我就去买了只会振动的闹钟。有时候睡过头忘了叫他,他还不高兴。后来我才发现,他要我六点五十叫醒他,其实是因为那个人让他七点钟去叫醒她。你说我傻不傻?” 我紧紧握住她手,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细不可闻。 我让老赵先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出去,自己蹑手蹑脚去结账。 吧台和庄碧的座位不过一步之遥,以庄碧直逼二百五的智商很快就发现了龟缩在一边的我,大喊一声,“老莫!” 我愤怒的瞪他一眼,他糊里糊涂,“怎么了你?” 我做个“你给老娘闭嘴”的手势迅速逃离犯罪现场。 刚跑到楼梯上脑子就“嗡”的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位女将正在楼梯上犯照,怒目而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我走到老赵身边,“走吧。” 老赵一言不发跟着我下了楼梯。 小航姑娘在背后极其戏剧化地“哼”了一声。 老赵一听那声“哼”,头发都竖起来了,当即就有回身拼命的意思。我死命拉住她,“咱不跟傻逼计较。” 老赵气得手冰凉,直抖。 我一直把她拉回家。路上她小声哭,说冷,饿,我买了栗子蛋糕和芒果,又把外套裹她身上,一路哄着她进了门。 除了感情不顺,赵筠是我见过的最幸运的一个人,刚工作就在家人的资助下买了套小小的公寓,象牙色沙发又大又软,床头雨过天青瓷瓶里面插一大束芦苇,我很喜欢。 我把蛋糕打开,蜡烛插上,花瓶端过来,芒果剥皮。她在一边默默看着我做这些一边小声地哭,小孩子一样,哭得直抽抽。 我把蛋糕递给她,“你的爱情始于鲜花和蜡烛,那现在也终于这些吧。” 她抱着我肩膀,哭得脸都肿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庄碧,我心里一寒,闪到阳台上接电话,对方口气很郁闷,“你在哪儿呢?” 我恶向胆边生,心想还不是你个绣花枕头大草包脚踩两只船才害得老娘半夜三更给人当知心大姐,妈的还有脸来找老子,一腔怒火碍着老赵不能大声发泄,只得压缩成恶狠狠的两个字:“干吗?!” “小航又跟我吵架了。” “噢,你他妈活该,还有事儿吗?” “……没了。” “那回见吧。” 我挂了电话回去探望悲伤朱丽叶。 她总算不哭了,“家茵你有事吗?谁找你?” “没事”,我故作轻松拍拍手机,“高中时候的老相好儿。” “家茵,对不起你,我不想影响你的感情生活。”她又哭了。 “别傻了,你就是我的感情生活。”我抱抱她,“别哭了,芒果真好,吃点?” 她眼泪真多,像喷泉一样,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庆幸自己粗线条,皮糙肉厚,无需受感情之苦。 晚上睡觉前,她总算哭够了,我俩躺在一张床上聊天,赵筠问了我一个很没技术含量的问题,“你喜欢帅哥吗?” “喜欢——有不喜欢帅哥的女人吗?” “那你愿意找帅哥当男朋友吗?” 我对这个问题非常困惑,也许是我的审美太过小众,我在日常生活中真没见到过那种艳光四射到可以让我流口水的人,我的标准是基努里维斯或者夜访吸血鬼时代的阿汤哥才算帅。曾经在九华山见过一个巨帅的和尚,眉目清朗鼻梁高挺,穿黄色僧袍,戴金丝眼镜,目不斜视,我第一次确认世界上真有气质这个东西。再有就是去延安玩的时候,车上上去个北欧少年,年纪不大,穿了一件非常破烂的军绿色棉袄!戴了一个非常笨重的耳机!头发脏兮兮的!但是!!!他一上来,整个车厢都发光了似的,真是青春无敌啊,脸漂亮极了,而且他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漂亮。看他的人好多,可是他旁若无人,到站就蹦跶着下车了,我都想拔腿追上去了。 除此之外,再没动心过。 赵筠咯咯笑,“你的审美真特别。” “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第二章 第二天我黎明即起勤勤恳恳去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 不知道别人的论文怎么写,我的论文是像老大爷盖鸡窝一样一块儿砖一块儿砖攒起来的。 身后一阵刺鼻的烟味提醒我有熟人到场,我回头看,是庄碧,穿着皱巴巴的衬衣和牛仔裤,叼着烟,满脸胡茬,很是恶形恶状。 “图书馆不准抽烟”,我说,“管理员会杀了你的。” “不会”,他声音干涩,“我没借书证,她刚才放我进来的。” “你还真是不挑食。”我探出头去看了看,管理员阿姨笑咪咪的看着庄碧。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帮帮忙,莫家茵,我实在对付不了她了。” “楼下就有成人用品店,印度神油也有,伟哥也有。” “小航要和我分手,又不和我分手。” “为什么?你怀孕了?” “莫家茵,你真不够朋友,我千里迢迢跑来跟你问主意。” “你要是愿意付费的话,我可以主动上门去做感情咨询师。” “你上次电脑中毒还是我来帮你搞定的呢,我收过你钱吗?” “那是工科男生的义务,如果我们女生都会自己修电脑,那上帝创造工科男生是为了做什么用呢?” “莫家茵……你严肃点,我有瑞士带回来的三角巧克力。” “蓝盒的?你上回带回来那种?” “没错,就是你上次连包装纸都舔了的那一种。” “你放心,我莫家茵从来不是置朋友于水火之中的人。”我义薄云天地说,“那你说说她为什么要跟你闹吧。” “孩儿啊,你的麻烦大了。”看到庄碧的房间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书架倒了,乱七八糟的镜框和碟片撒了一地。蕃茄酱与玻璃渣齐飞,布条共棉絮一色。 “不是干娘不帮你,你这小姘这次是玩真的了——她为什么把我最喜欢的几本书都撕了?我还准备借的,打架砸电脑多有气势。”我检点了一下损失。 “她舍不得砸贵东西。” “你小姘挺会过日子的。” “女孩儿嘴坏会嫁不出去的。”有人抱着手笑吟吟在门口说话。 “没办法,在她的思维里,幸福不是最后能嫁到男人,而是男人终于全都死光了。”庄碧很配合的跟上。 我抬头看,是个小朋友,戴黑框眼镜,穿件t恤,白皙清秀,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笑。眼角微微下垂一点,但因为年轻,反有点可爱,看着像只小白鼠。 “我外甥”,庄碧介绍,“我堂姐的儿子,来这边念书的。” “大人吵架小孩儿少插嘴。”我没好气。 两人嘻嘻笑着不说话了。真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明察秋毫的莫警长调查下,事态很快就清楚了。一言以蔽之:情深不寿,始乱终弃。 小航姑娘羽翼已丰,正待翱翔,囊中颇有几位拿得出手的金龟婿候补。 人生三大幸:升官发财死老婆,小航姑娘学位马上搞定,工作酝酿之中,形势一片大好,只是庄碧未免太不上道,不肯乖乖地上吊自尽,为后来人让位。 小航姑娘半年来和庄碧同吃同住同劳动,当然了解庄碧的表演型人格,嫌贫爱富的帽子太难听,小航姑娘是文化人,里子也要面子也要,所以决定逼庄碧主动休了自己。 昨天在饭店的匆匆相逢之后,小航姑娘回来就大吵大闹,说庄碧瞒着她和老情人藕断丝连,要和庄碧分手。还哭着给庄碧的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营造出庄碧三心二意负心薄幸的舆论气氛。 小航姑娘好辣的手。 庄碧连赵筠的面都没见着,自然坚决否认。 “如果她坚持分手,其实我也不会不同意,但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她非要给我扣这个黑锅,我以后还怎么混?” 我不禁心内暗道:你的名声早就坏了,干娘我城建第一八婆的名号是吹出来的么?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庄碧不说话,过了很久,他说,“我希望她快乐。” “那就放手。” 庄碧低着头不说话。 他还是想把她拉回来的,我叹口气,人总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 “想她回来也有办法,把你的库存全掏出来,陪她吃,玩,至少在钱花光之前,她不会走。” 庄碧摇摇头,“她……” 另外有人?我没有直接问出来。 庄碧眼眶有点红,“我去倒点水。” 小白鼠外甥带了两罐可乐溜过来,“姐姐你吃不吃果冻?” 我毫不犹豫地说完“吃”以后才想起来纠正他,“叫我阿姨,我和你舅是一辈的。” 小白鼠嘻嘻笑,“你不喜欢我舅的女朋友。” “我连你舅都讨厌,何况他女朋友。” “哇,那你不讨厌我吧?” 这小子……我横着眼打量他一番,“你高几?” “我开学就大一了!”小朋友作顶天立地状。 小鬼…… “看,吸管长颈鹿!”小朋友把可乐吸管弯成奇怪的形状。 庄碧带着茶壶和一对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回来,“你来起什么哄?学习去!” 小鬼吐吐舌头,往我手里塞了半袋果冻走了。 尽管庄碧正在情伤,也不仅感慨,“你连小孩子的吃的都抢,你太没人性了你。” “胡说!分明是你外甥主动给我的,巧克力呢?” “不可能!我外甥从不给长相抱歉的女孩买东西吃……啊!有本事你把脚放下去再说!” “我凭什么!” @#$%^&*@#$%^& “一件事没有可以挽救的办法是什么概念?譬如一座钟慢了,你可以拨快它,但是如果它完全罢工了,你砸了它它也不会再走。”我对着黑眼圈的庄碧谆谆教诲。 当庄碧还是个英俊小生的时候,他作出这幅闺怨的表情不足为奇,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对着一只闺怨的熊猫。我当然立刻就把这个心得告诉庄碧了。 “种族歧视啊……我们熊猫就不能闺怨一下吗?”熊猫说。 其实庄碧和赵筠都是满聪明的人,他们也很明白自己会遇到什么,该怎么办,只是,再聪明的人有时也需要有人倾听心声,换言之,我是他们的情绪垃圾桶。 庄碧又陷入了悲剧情节,他絮絮叨叨的姿态即使赶不上马景涛,至少也能和尔康打个平手。 自从认识庄碧以后我就再也不拿言情小说打发时间了。我吃空了果盘,喝了可乐,消灭了果冻,连玫瑰花茶里的冰糖都叼出来吃了。他还意犹未尽。 男人能变态到这个地步不容易。 走的时候,小白鼠外甥从房里探出头来,“姐姐再见。” “学习去!” “叫阿姨!” 我和庄碧同时大喝。 “噢,对了。”庄碧满脸“我突然想起来”的表情,“其实这是今天主要要跟你交代的,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他。” “谁?” “我外甥,苏斐。” 苏菲……他为啥不叫护舒宝呢? “凭什么你外甥要我照顾?那是个小人精,他照顾我还差不多,干娘我老人家年老体衰需要照顾。” “他就在你们城建啊,今年刚进来。师姐照顾师弟,天经地义。” “你放心吧,你外甥搭上的师姐少于二十个我就把吃你的全都吐出来。” 第三章 有这么爱找麻烦的朋友,自己享受乐趣的时间就很少了。 我最近的乐趣是去图书馆看史书并根据查阅的史实资料写bl南唐史,然后发到学校论坛耽美版上。想当年文理分科时我本想去文科班学历史,结果被物理老师提了回来,一代史学奇才就此灰飞烟灭。 我这辈子在史学上最大的建树大概就是bl南唐史了。 “或许还可以加一部bl宋史。”赵筠很好心的样子。 “会不会有点贪多嚼不烂?” “不怕,不想当将军的裁缝不是好厨子。” 我的耽美版id唤作“猫咪握拳”,小狼对我的称谓通常是“猫大”。 “猫大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好爱你哦~~~~我爱死你了哦~~~~~” 猫大回复:“在我们耽美世界里,不分男女,只讲攻受!”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猫大知道偶素谁么?” 猫大回复:“热烈欢迎纳兰公子加入耽美狼群。” 虚拟世界的人气居然很温暖人心,我于是继续做着耽美狼这项很有前途的职业,废寝忘食。直到周六晚上,随意点开的某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一瞬。 “本校第一可爱无敌小受受~~~~~~激萌啊~~~~~粉嫩正太型!!!!!啊啊啊啊啊啊啊,口水啊口水!看那小手!看那小脸!伦家不行鸟~~~~~萌死了~~~~(内有大图)” 我对着帖子失语了一分钟。 外甥啊,干娘就是良心发现也救不了你了,你已经被地球上最邪恶的生物,也就是同人女盯上了。 但是!怎么能说你是“可爱的小受受”呢!外甥分明是无敌的腹黑女王受嘛!这群什么都不懂的loli! 作为阿姨我很担心,耽美狼的热血却在沸腾。 痛并快乐着。 也许是上天的报应,第二天上课回来我就被暴雨浇得湿透,华丽地患上了重感冒。 “不是说大傻瓜才会夏天患感冒吗?”老赵偷着在办公室打电话给我。 “……我傻。” 集体宿舍里的任何病菌携带者都会有负罪感,我战战兢兢缩在上铺,咳嗽都不敢高声。仅一个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八婆室友第二天就去和男友度周末了,我在上铺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却没力气请她帮我带一碗桂花小汤圆进来。 好热,好难受。 也不知这样昏昏沉沉躺了多久。 有人敲寝室的门,我不理,对方很坚持,不停地敲下去。 我把头挣出被窝,“没人!” 推销员真是无孔不入,看门大妈那么凶都防不住他们。 敲门声并未停止,我大吼,“寝室不准推销员进来!”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这一嗓子吼得毫无气势。 敲门声仍未停止。 我鼻涕眼泪地爬下床开门:“推销员谢绝入内!推销员谢绝入内!!你没看到门口的牌子吗?!” 对方很温柔的说,“姐姐我不是推销员。” 门外站的人是…… 外甥!!! 我眼前一黑,他是代表月亮来消灭我的吗? 可怜世界上最后一条喜欢南唐史的耽美狼死于非命…… “姐姐我来看你的。” “谢谢,但是我……我感冒了,改天再……” 小外甥一副很乖的样子打断我的话,“唉呀姐姐你的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我垂死挣扎爬开一些,“不是……我不习惯被人看见我穿睡衣的样子。” 他貌似很贴心地说,“那姐姐把睡衣脱掉不就没关系了吗?” “……” 我很想去死。 一只清凉的手掌抚在我额头上,“真的姐姐你发烧了耶,快去躺着。”另一手伸到我枕头边,“这是给你带的果冻,你等着我去拿药给你吃。” 我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这个地方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我说我姐在这儿,看门阿姨就放我进来的啊。”小朋友满脸不以为意。 这对混蛋舅甥来自“专门迷惑管理员阿姨”星球吗? 他帮我盖好被子,赶着出去买了粥给我喝,又抱了一个超大的药箱进来,“我妈给我上学准备的药!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外甥有一张极漂亮的娃娃脸,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汗珠,我不禁有些感动。 “姐姐你是不是吃得太多了?试试这个开胸顺气丸?” “我平时最喜欢的小柴胡汤……” 你的爱好还真够变态啊。 “我觉得快克治感冒超快的。” “不如再加点酵母片?加点吧效果肯定会很好。” “可是你怎么温度一点都不降呢?”外甥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眼睛里面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我怀疑自己会死于用药过度。这样下去不死才怪。 这小子简直就是阎王派来的小鬼,我拒绝喝小柴胡汤,他居然威胁我,“不喝药就打屁屁了。” 我平生第一次被比我小的男生威胁到了。真是大龄女青年的耻辱。 我怒了,“你……你叫什么来着?” 他看着我,“你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叫我苏哥好了。” 我又气又笑,“知不知道你老舅都叫过我干娘?” “老舅没出息。” 后来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找了那么多药来给我吃。他答得爽快,“因为帮助漂亮姐姐是每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职务!” 汗……那如果我病得很难看呢? “那就一刀给你个痛快!” “……” “莫家茵!”老赵来了,在外面擂门。 “我去开。”小苏外甥自告奋勇。 老赵非常疑惑地看着外甥,“对不起啊……我走错了。”转脸看看门牌,“没错啊?” 我极度尴尬地说,“我在这儿呢。” 老赵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装病,其实在老牛吃嫩草?”她爬到我耳边悄悄说。 我闭上眼睛,“我会干那种没有人格的事情吗?我像那种人吗?” “像!” 原以为老赵是来探望我的,事实证明,她是来汇报恋爱心得的。 闺蜜这种东西真是不可信任。 “他来找我了。”她迫不及待的宣布。 “谁?” “他——庄碧,他说他们分开了,他跟我认错了。”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当初那个贱人骗他的,对他撒了很多谎,装单纯,我当初就看出来,提醒他,他那时候还怪我想太多……” 我无语了。男人远比她想象的要聪明狡猾。她提醒他,他表现不高兴不是真的怪她思想复杂,而是懊恼她为什么一猜就中。活了那么多年的人,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一个小女生心里怎么想,他要跟她说看不透,不是他傻,而是他知道她傻。 但是她相信,我又能如何呢? 外甥脸色复杂,偷偷告诉我,“人家骗她的。” 是啊,我也知道,可是你可知道这个骗子是你亲老舅。再说,你小子也不像什么好东西。 老赵欢欣鼓舞的吃光了我所有的存货,老赵真不是人,病人的东西也抢。 我用看被拐的孩子的眼神儿看着老赵手里的果冻。 老赵拍拍我的头,“别看了,难得我今天高兴,一会儿出去,我给你买。” “我要凤梨的。”那一堆果冻的塑料壳儿看得我心都要碎了,“荔枝的我也要。” “我去买”,外甥眼睛亮亮的,“姐姐你们多聊会儿天,我去买。” “你吃得不少了吧?”我看见老赵吃我的东西就生气,“除非你不准备吃饭,光吃苹果才能减肥,而且也不是吃得越多瘦得越快。” “反正有人给你买”,老赵满嘴苹果含含糊糊地赞叹,“赶紧交代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儿了?” “对天发誓我什么都没干。”我心有点虚,“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外甥,来这边上学的,让我照顾一下。” “什么人眼光这么差,托孤托到你身上?”老赵撇嘴,“这孩子长得倒是不错,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我心停跳了一拍,外甥随舅,小苏确实长得和庄碧蛮像,“不会吧,你见着帅哥就觉得眼熟?” “我又不是你!” 最后两人气呼呼的对吃零食,比谁嘴快。 “对了这是我给你带的药。”老赵把包包打开,“还有止咳的,化痰的,消炎的,我记得你每次感冒完都闹咳嗽。” 这厮倒也不是全无人心。 “我得走了,明天早上还要开会,回头弄不好我还得出差呢。” “好。路上小心。” 出门看,太阳已经落山,天都快黑了。 我最怕暮色凄迷,那种沧桑的颜色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只想匆匆躲回房里,专心游戏,不问世事。 好在小苏马上就回来了。 “你的朋友走了?” “嗯”,我打开袋子,花色甚多,不错不错,“多少钱?” “不告诉你”,他看着我笑,“就记得吃。”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我本来还以为师姐的人生态度是比较积极的呢。” “你们老了以后都会变成这样的。”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可一点儿都不老,那时候你正特专心地看着……” “电视?耽美小说?” “生鱼片。” 我表示不理解,他解释,“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和你那个朋友在外面吃料理,我们兄弟跟你俩说话,你假装你们是同性恋……” 啊……这世界真小……我很晕。 “说真的”,他凑过来,“师姐,你有男朋友没有?” 这死小鬼,专门揭我伤疤,“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的同学很欣赏你呢?” 切,不要以为我们上了几岁年纪就会听信你们这帮小鬼的胡言乱语。我摇摇头,“不要做无用功。” “他真的很喜欢你的。” “他还喜欢粉蒸肉,火影忍者,s·h·e,耐克球鞋,喜欢算什么?我喜欢我家的狗!” “姐姐”,小狐狸放出星星眼做单纯可人状,“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你看你现在病了都没人管,好可怜。” 我真的很想抽死他,“要你管?都是你在这儿碍手碍脚!” 他机灵的避开,嘻嘻笑,“姐姐你好残忍。” “叫我阿姨!” 终于把他打发走了,我长出一口气。 床上还落了把扇子,我捡起来,把它扔到杂物篮里。 团扇团扇,美人用来遮面。玉容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照阳路断。 于我心有戚戚焉。 但是人活到一个岁数,会自动对异性丧失兴趣。我现在文能做微分方程武能组装电脑机箱,生活中为什么还要再加进一个人?完全多此一举。 小朋友?我嗤之以鼻,让我免费给他当保姆吗?做梦。 八婆室友满脸幸福地回来了,胳膊上还挂着界王神男友。幸好我衣着尚算整齐。 八婆把她视线范围内的所有食物都拿去给界王神上供了,如果界王神吃电脑的话,我相信她也会不打招呼把我的电脑拿去喂饱界王神先。 先是小狐狸!又是界王神!这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看门阿姨去环游世界80天了吗?! 誓与界王神不共戴天,至少是不共戴宿舍的天花板。 为了不再看这一对挫人,我裹了外套上街溜达。 晚风颇有点凉意,本来降了些的体温又自动地升起来,我没有辜负老赵期望,开始咳嗽。 平时我很坚强,一生病就有点怕死。这玩意儿,寒热错杂,万一挂了呢?世界上最后一条热爱南唐史的耽美狼死了,以后谁来写李煜和赵匡胤的bl文?这么大的学术课题谁耽误得起? 都怪界王神那个变态。 溜达了一个半小时,我回去视察了一下,八婆和界王神排排坐吃果果,还一起给了我一个甜蜜的笑容。界王神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开始喜欢魔人布欧,因为他在《七龙珠》里打死了四只界王神。 无比郁闷的继续出门溜达——其实只是蹲在宿舍门口画圈圈。 好几个同学路过,“钥匙丢了吗?到我那里去吧。” 眼泪汪汪谢绝人家的好意,一个感冒病菌携带者要有起码的自觉,我死也不好意思跑到人家床上流鼻涕。 “姐姐……” 我背上生起一股寒意……画圈的手也不听使唤了,开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原来左右互搏是这么练出来的。 “要是你有个男朋友,你现在就可以到他寝室去,把他的室友都轰走,多好呀。”外甥听完我的困境向我建议。 我不寒而栗,“你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吃完饭在校园里散步。” 回答得很从容,想来他经常散步散到女生公寓门口。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坐吧”,小狐狸建议,“吃点饭,你也好暖和一点呀。” 我们并肩坐在必胜客里,本来我已经在小狐狸去取沙拉的时候把他的盘子推到对面,他回来以后顺手把盘子又拉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笑嘻嘻的,浑然不觉似的。 盲拳打死老师傅,我今天要败在这个死不要脸的小鬼手下。 但他又很规矩,低头喝两口汤,看我看他,立刻龇牙摆出一个大大的兔子笑来。 长兔牙的小鬼。我忍不住撇嘴。脸颊倒是粉粉嫩嫩的,看了很想捏两把。 我向来不喜欢必胜客,东西并不地道,价钱也不实惠,摆明是宰冤大头的地方,但既然他喜欢,也只当哄小孩开心了,我再卑鄙也不想占一个小孩子便宜。 “你的朋友叫什么啊?” “赵筠”,我划出“筠”字给她看,“漂亮吧?” “漂亮”,他点头,“看起来很成熟。” 我暗叹,要是感情上也成熟就好了,才不会吃坏人的亏。 “苏斐苏斐!”对面桌上一个小妹妹拼命挥手。 他“唔”了一声,点点头,回头看我。 我笑笑,“去打个招呼吧。” 他摇头,也笑笑。 “师姐,你真的没有男朋友?” “……”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是谁呀?” “吴彦祖”,想想再补上,“葛优其实我也挺喜欢的,陈楚生也挺好。” “葛优”,小朋友擦汗,“你还真够博爱的。” “是啊我喜欢的人很多。” “那你有没有一点……有没有一点……” “什么?” “喜欢我……” “有啊”,我老老实实地说,“哪有同人狼不喜欢小受的。” 他大惊失色,“你是同人女?” 我点点头。 他扑上来,“校园网上那个帖子是不是你发的?是不是?” 可怜的小受。 打闹完,他仍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你们真的很恶劣。” 外甥,我除了流了点口水可啥也没干啊。 “你要赔我名誉损失,你要证明我不是gay。” 我擦汗,“这你让我怎么证明嘛?” 他眼睛揉得微红,“你得陪我在学校里面到处走,假装是我的女朋友,假装一个月!” “我不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老牛啃嫩草会遭天谴的,同人女们不杀了我才怪。 外甥小脸惨白,眼睛红红,眼泪晶莹欲滴,眼神悲愤欲绝,“我刚进大学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万一我被色狼盯上怎么办?你们说了话就要对我负责的!” 几个路人不约而同盯着我看。 好吧,我知道你们都很讨厌不负责任的女流氓,所以你们用看长翅膀的鼻涕虫的眼光看我我也不计较了,但是…… 在战栗中忽觉眼前一花,外甥嫩嫩软软的唇已经落在我脸上,小混蛋很用力的香了一个,嘴里还甜甜地配音道,“目啊~~~~” 天崩地裂,日月无光。火星撞上地球,布什爱上拉登。这一切都不足以形容我受到的震撼。 我捂着脸陷入混乱无意识状态。 小混蛋意犹未尽的还要往我怀里靠,我下意识反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拍在他脸上。 “啪!” 一巴掌打得我们两个人都傻了。 最后……最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个人跑了回来。这件事实在怎么想怎么闹心,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谁想会在阴沟里翻船,打了一世的雁今朝被雁啄了眼……干脆不想了,免得一想起来就要老泪纵横。 之后几天他再也没来,我心里有点怪怪的,但也不再多想,只拿“久病床前无孝子”来安慰自己,直到庄碧的电话打来。 “你打我外甥!”庄碧在电话里咆哮。 我吓得一哆嗦,难道这一段公案已成为老少皆知的秘密?老庄要跟我玩命?那也不赖我呀! 一咬牙一跺脚,“是,我打了,怎么样?” “打得好!” 庄碧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早就想抽丫的了,上学不正经学习,成天搞些有的没的,天天有人打匿名电话,信箱里全是小丫头们的情书,我快让他烦死了。你打得正好,把他抽醒了,以后也好干点正事。周末过来吃饭吧,就当我谢谢你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用谢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吃饭就不必了吧?咱们这么熟还用这么客气么。” 庄碧死活不肯。 老赵也很殷切地在旁边帮腔,“外甥媳妇,你病好了吗?来吧来吧。” 我一愣,这俩终于又走回一起去了? 女人啊女人…… 第四章 鸿门宴,单刀赴会。 我出门的时候满脑子就这俩词。 刻意打扮得妖媚点,根据我近年来对庄碧的了解,他好歹还不会对女人下手。再说了,谁让小混蛋先吃我豆腐的,老豆腐就可以随便乱吃么?太不拿我们夕阳红当回事了。 老赵这厮也很让我伤心,记得小时候我感冒咳嗽,我妈寻到偏方:在雪梨上扎n个洞,每个洞里塞一粒花椒,然后上锅蒸到梨皮变成褐色,梨肉变软,取出来,把花椒抠出来,之后,塞给我吃。 我吃药从来不会有反抗的情绪,但是吃这个怪东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老赵写完作业来找我玩儿,看我吃得很痛苦,就帮我吃,结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吃一边流泪…… 同甘共苦的好朋友,到哪儿去啦?! 怀念美好的童年~~~ 说是家宴,没想到居然人不少。老赵依偎在庄碧怀里笑得娇俏,庄碧的几个同事,老赵的若干朋友,一大桌人,圈子会得很齐,连外甥的同班的好几个小朋友也跑来了。 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既不认识职场人士又不好意思往小朋友的圈子里挤,灰头土脸的和庄碧几个男同事闲聊,说些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废话。 庄碧的房子收拾得很整齐,一点看不出被小航姑娘蹂躏过。桌上的照片也换了老赵庄碧二人矫揉造作的亲密照。我看的时候,老赵走过来耳语,“那大镜框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照片换进去,妈的,我剪了只卡通狗糊丫脸上了。” 怪不得大照片上庄碧搂着只史奴比做亲热状。 先去外面吃饭,我小心翼翼坐在老赵旁边,老赵作为未来的舅妈,很热心地招呼外甥,“来苏斐坐这边。” 苏斐头都没抬,假装没听见,耷拉着眼皮溜到他舅舅那边去了。 老赵有点讪讪的,我主动认罪,“都是我的错。” “算了,咱们还能跟一小孩儿计较吗?” 老赵是个好舅妈。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宾主都喜笑颜开,唯独我心里有点忐忑,是不是上次那一巴掌打狠了?可我不也是本着帮助教育为出发点的么? 外甥旁边坐个他们班上的小女孩,厚厚的斜刘海,眼睛很亮,坐着也会无端的微笑,不时低头和他窃窃私语一番。俩小孩都是雪白粉嫩的,金童玉女一样,看来很有发展前途。 唉,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当年都干了些什么啊?啃书,考g,托福,考研……想起来好不后悔。 老赵和我过去的大学同窗吴胖子坐我另一边,他混得潦倒,我看着落魄,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席间我们严肃的讨论了元宝虾需不需要再放点盐以及多吃辣椒油是否对人体有益等问题,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并最终就辣椒油问题达成了一致。 吃到一半忍不住偷眼看看小孩,谁想他也在看我,俩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赶紧把眼光拉回来,妈妈咪啊,被发现了。 赶紧把一颗菜心塞到嘴里,才觉得心跳平缓下来。 不想了,元宝虾真好吃。 吃完,一群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千篇一律地去k歌,恶俗啊~~~~ 我和庄碧的同事坐在一起喝酒玩骰子,庄碧和老赵坐在一起肉麻,外甥和一干小朋友忙着抢麦。 我毕竟是老了,外甥们唱的歌我很多都不会,岁月真不饶人。 由于场上汇集了老中青三代表演艺术家,我们点的歌泾渭分明,一听前奏就知道是什么人在唱。 点《乌苏里船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是老赵和庄碧的部分同事,陪着领导们狂欢落下的后遗症就是什么时候张嘴都唱“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部分没有被领导同志和宣传工作荼毒的同事唱的都是王菲莫文蔚,张信哲许巍;外甥他们就难说了,很多在超市和音像店放的耳熟能详但永远也不知道是谁唱的时尚小曲儿都被翻了出来,我们的爱好太不一致,唱着唱着大家就都罢了手,小朋友们也陆续走光。 我百无聊赖地摇着骰子,“三个六。” 老赵招呼我,“来这边来这边。” 大家围坐成一个圈儿,我以为又要玩无聊到极点的真心话大冒险,谁想老赵笑得淫靡,按着一只暗绿酒瓶,“咱们现在没有未成年人了吧?” 所有人都往唯一的未成年人身上看。 外甥翻翻白眼,喊了一声,“没有!” 喊完低头冲身边的小女朋友微微一笑。 老赵看了他们一眼,“那好,到时候别说我把谁带坏了哈,咱今天玩个新鲜的。” 我明白了。 老赵啊老赵,你可真是…… 小朋友端端正正坐在我对面。旁边是他一脸纯真的小女朋友。 这个游戏其实就是一群人坐成一圈,中间放个瓶子,一个人开始转瓶子,停下来的时候瓶口和瓶底指着的两个人要打kiss,无论异性同性。 换言之,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的,其实应该是那个小姑娘才对,老赵给我留这个位置,真不知道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但是在现在再走,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第一轮就不负众望的转到了老赵和庄碧头上,大家起哄,当事人也没扭捏,大大方方的探身接吻,很浅的吻,但是发出很大声音,不然不过关还要重吻,众人又是一片鬼喊鬼叫。外甥带点羞涩地看着自己小舅傻笑,旁边的小姑娘也看得小脸通红。 没什么的,也只是个游戏,我想,酒瓶又开始转,没人对我的对家是谁有更大的关注,只有老赵冲我挤眉弄眼一下。十几轮过去,我都觉得自己像上了发条一样傻了吧叽的继续玩,也一直都没轮到我。 老赵和庄碧又轮到一次,第二次是要舌吻的,这俩流氓倒是一点不顾忌,唇齿交接良久,旁边还有人计时:10,9,8,……3,2,1,停!他俩仍是不管不顾的继续吻了十多秒,大家的喧闹声快把房顶掀下来了。 再来,瓶子转转,慢下来慢下来…… 停了,轮到了我和外甥。 我呆了片刻,他动了一下,像是要过来又没敢过来,俩人都坐在原地看着对方犹豫。 旁人开始起哄,“噢!害羞了哈!没胆啊!” 我多喝了几瓶百威,胆子比平时壮了许多,想想反正也这样了,索性大方点探过身去,“对不住了啊。” 他怔了一下,也探身过来,我看着他的眼睛,浅浅的碰了碰他的嘴唇。 真的没什么,只是碰了碰。决无心潮澎湃之事。 10秒钟过去,苏斐连耳朵都红了,在灯光下像个透亮的小西红柿一样。 庄碧玩得兴起,毫不顾忌地指着自己外甥,“哎呀小斐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哈哈哈哈你不要紧吧?害羞成这样啊?” 小孩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嗫喏了几句,怨恨地看了舅舅一眼,窘得快哭了。 我看看只好自己来圆场,赶紧作捂脸状大叫:“还有我呀!我的脸也红了呀!我害羞死了呀呀呀呀~~~~~”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我心里有点愧疚,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也没敢看那孩子的眼睛。 瓶子又开始转,所幸再也没转到我面前,我也松了一口气,当众碰碰嘴唇已经不得了了,当众把小孩给舌吻了,他不抄起菜刀追杀我才怪。 又玩了一阵,时间也晚了,大家停了手,重新喝酒猜拳唱歌讲八卦。我又喝了几杯红酒,羼杂在一起胃受不了,差点躺地毯上,赶紧告诉老赵,“不行了,我得找地儿躺躺。” 老赵一指,“里屋,睡我平时谁的那张床。” 我摸进去,房间很黑,找了半天都找不着灯开关,我想想别去糟蹋人家床,借着月光歪倒在沙发上,顿感舒服了好多。 门开了,我赶紧跟老赵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躺一下就好,真没事儿。” 老赵不答,直接走到我跟前。 我突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 那人弯下腰。 我靠!!!外甥!!! 外甥身上也有点酒气了,庄碧这舅舅真混帐,怎么让小孩喝酒。 没等我胡思乱想完,外甥一把捧住我脸,发狠地吻下来。 搞什么搞?你丫才几岁呀? 外甥长长的睫毛就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一边天人交战一边闪躲,我躲,他跟进,我再躲,他干脆压着我肩膀不准我动。 小兔崽子劲儿不小,我可不想和他对啃,于是大家开始折腾,沙发也折腾倒了,外套也折腾没了,我里面只穿件单薄的连身裙,怎么折腾怎么不对劲,折腾着折腾着我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在对啃了。 茶是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各位,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们,酒能乱性,千万不要不信邪。 正当我准备铤而走险以身试法霸王硬上弓之时,灯光大亮。 不下十个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我们。 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裙子往上拉拉。 “我是来取外套的,你们继续,继续。”江胖子先反应过来。 “我也是我也是。”人群哗啦哗啦往外走。 老赵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地看着我们。庄比骄傲得满脸放光,“我外甥!我——外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骄傲的。 人群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啊~~~~~~~” 外甥的小女友…… 老娘今天算是栽了……真栽了…… 第五章 原以为当众出乖露丑就结束了,事实证明,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苏斐一路走一路捞我手,我一路走一路往开甩他,好几回心不在焉差点掉到下水道里。 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我们,时不时还有个把傻妞悲愤地说,“小受居然变心了,真是太虐了呜呜呜。” 小狼们对我的称谓迅速从“猫大”变成了“死正太控。” 苏斐每天清早打电话,守在寝室门口等我。我试过一回跳窗户逃走,未遂,被神勇无比的看门大妈抓了现行,一扫帚神龙摆尾拍了回来,罚写检讨若干。 躲在寝室里没用,他早把看门阿姨哄得服贴,在女生寝室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 躲到教室里,小朋友极有耐性的做地毯式搜索,无论我躲在图书馆还是实验楼,最后都会见到某人眉开眼笑走进来,端着两碗红豆冰大声说,“茵茵,等我很久了吧?”引得一个教室的人侧目。然后就会有人咬耳朵,“小受变心”“老牛啃嫩草”“死正太控”“好恶心”…… 十二栋教学楼啊,他是怎么找着的? 天地如此之大,我却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处。天可怜见,难道要我躲到卫生间里写论文吗? 见过一回外甥的小女友,虽然他赌咒发誓和那小姑娘没关系,但我老人家是过来人,有何不知有何不晓?没关系?小姑娘眼里飞得出小刀。 外甥说,她姓李,那就难怪了,小李飞刀的后人。 偷鸡摸狗要有背贼名的觉悟,我认了,为老不尊酒后失德都是借口,关键的关键,我找块章料刻了个小图章随身携带,“慎独。” 邂逅后的第三天,小李飞刀给我发了短信,约我“出去谈谈”。 “战书!”老赵立刻为短信定性,“她想说什么呢?去看看吧。” “不去。”我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万一对方嗖的一声亮出一把青龙偃月刀呢?” “去了也可以消除误会嘛,怕什么,她能跟你比么?飞机场一个,咱们可是如假包换的36d。”老赵趴我耳朵旁边给我打气。 赵妈妈,你当这是在选花魁吗? “人家当我情敌了!情敌!” “你确实是呀!” “我不是!”我咆哮,“苏斐不过是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我一把年纪了!不能陪他玩过家家!” “那你去跟小李飞刀说清楚,她不就可以替代你了?” 想想也是。 小李飞刀姑娘的眼神真足,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殷勤招呼道,“喝茶,喝茶。” 飞刀姑娘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端起茶杯,眼睛还在茶杯后面骨碌碌转动,看着就知道是个厉害脚色。 我心无芥蒂,无非是小男小女,爱恨情仇那一套,难不成我还真卡在中间做老妖精?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苏斐现在不懂,将来会懂。 “莫姐。” “嗯?” “你皮肤真好。” “呵呵……过奖了,你也很好嘛。”现在的小孩果然不好惹,妈的,我当年怎么就傻得跟颗小土豆似的。 “我不行的”,小姑娘端着茶杯对着天花板笑,“我现在就有白头发了,等到莫姐这个年纪,啧啧……” 我听出来了,这是明捧暗贬,夹枪带棒讽刺我老人家年事已高呢。 我心平气和只当听不懂,“没办法,天天上机做gps卫星定位图,动作一慢老板就指着鼻子骂,生生儿是愁出来的,现在是跑步进入夕阳红啊。” “莫姐这么忙?还有空儿陪男朋友?” 我心说,来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傻相,“男朋友?没有啊,我倒盼着呢,谁要对我好点儿,哪怕他长得帅点儿,哪怕他特有钱……我都不嫌弃。” 小朋友听不下去了,“莫姐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没男朋友你每天和苏斐在一起干什么啊?” 我要的就是这句! 立刻收起笑容绷起脸作严肃状,抓起一个单词本贴在左胸口,“向毛主席保证,我没存那心!我和他舅舅是好朋友,怎么着我也不能干这禽兽不如的事儿,我要能把他轰走,才不跟着他到处去现眼呢。” 苏斐啊,你小子也别委屈了,姐们儿认识你前就没在人前这么虚伪过——都是为了给你找个年貌相当的小媳妇儿——我做长辈的容易嘛我? 小朋友逻辑混乱,死机了半分钟,“你……你们不是……” 我微笑,“绝对不是。” 小姑娘黑眼睛里流出一股愧意,“呦,莫姐,这真是……这你看……” 我做亲切状,“没事儿没事儿,姐知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特看好你俩。” 小姑娘眼泪汪汪,“我还以为……” “别哭别哭”,我递过纸巾,“其实我也觉得我来照顾这小孩儿不合适,既然你来了,姐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苏斐这孩子毛躁,姐就把他交你手里了。他爱吃甜食,水果红豆冰什么的不要让他多吃,变天要提醒他换衣服,早上他爱赖床你要给他打电话叫早……” 小姑娘看我的眼神而那叫一个诚挚,我一头白毛汗觉得自己特像狼外婆。 “怎么样了?”八婆老赵专门打电话追问。 “能怎么样?成功交接,香港交接仪式也没我们办得利索。” “你可真……”老赵咽下去半句话,“那孩子对你挺真心的,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我也很诚恳,“正因为看出来了,才不得不赶紧快刀斩乱麻,老赵,咱们谁也不是没受过伤害的,你觉得就我这样儿的,能给得了他幸福?能照顾好他?那么小还没定性呢我跟他在一起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人贩子,坑蒙拐骗头呢在那儿,良心有愧啊,良心的问题啊!” “就跟你还有良心似的。” “黑的,黑的总有。” 老赵唏嘘慨叹,“得啦,前外甥媳妇,你就一常有理,多没理的事儿你也能讲出理来。” 我面红耳赤,这个八婆,乱七八糟的瞎叫什么呢都。 当天晚上,苏斐就支支吾吾跟我说,“工会活动,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吃饭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们班的cs战队,装摸做样点点头,“行,记得到点儿自己吃饭去啊。” 看着小孩儿头也不回地去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点酸,真的,就一点点。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继续做我的mapgis作业。大片大片的地图,描点,铁路线,填色,分区,做得眼睛酸痛。 永世孤鸾命又如何,老莫这番成人之美,舍己为人,功德分积得多了,说不定上天看我虔诚,扔下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来,救我于制图软件中。 一个点,再一个点,一条线,再一条线。简单的工作作了一下午,拖着鼠标的手腕磨起了茧子,微微的疼。 河渠要用蓝曲线,宽0.5mm,铁路要用黑线,宽0.3mm。屏息把九曲回肠的一条河画完,再画铁路线,铁路前端和河几乎平行,中途突然打横跨到河面上,换了方向,一去不回头,只留下交汇处一个黑点,怅然若失。 人说失恋乃成功之母,平时三天才做得好的图区,今天居然一个通宵就搞定,可喜可贺。 顶着黑眼圈握着u盘跑去找导师表功。 结果被骂的狗血喷头,“所有的点都画成实点了!说过多少次了!要虚点!虚点!重画!” 握着u盘的手心里全是细碎的汗,湿漉漉的。 导师啊导师,您可知道?这虚虚实实的事儿是最难把握得住的。 老头儿毫不留情,“还说把你推荐到人家公司实习的!你看你什么态度!” 我心一凉。 众所周知,现在的就业市场上博士满街走,硕士不如狗。我们这些冷门专业想找到对口工作,那更是难上加难。还记得吴胖子毕业前发了七十多份简历,竟无一份回复。吴同学两眼微红,说了一句名言:“人生最悲哀之事莫过于‘a片有码,卖身无门’。” 这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时常拿出来和研究生同学们共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天我算是领教了。摔了仰天跤还跌破鼻子,跑了外甥还砸了饭碗,谁敢比我惨? 老头一甩手,“假期就别去公司实习了!留校替我带本科生吧!” 猫了个咪的,让我情何以堪啊~~~~ 第六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老赵出差去了,我扑了个空,庄碧很好心地要来陪我散心,我拒绝了。这种没原则的人肯定帮亲不帮理,我不要丢这个面子。 冯巩大叔早就说过,女的一生气,就爱逛商场,而且干逛不花钱。 当我伤心郁闷,当我抑郁难解,当我烦躁不安,我不会去喝酒也不会去找心理医生,能让我迅速平静的就是——屈臣氏。 不错,就是那个卖面膜卖喷雾卖骨胶原护手霜的屈臣氏。 我在巧克力堆前面站了五分钟,在口香糖前面站了五分钟,在袜子前面站了十五分钟。 这样一堆一堆站过去,我至少能在这里消磨两个小时。 “逛好了吗?”同来的小a姑娘小声问我。 我生气地看了她一眼,连最爱的饼干架还没去看,怎么能抚平我心中的创伤? 屈臣氏有两个架子,一个放的是糖果,另一个放的也是糖果。 我挪过去,花花绿绿的糖果盒子抚慰着我受伤的小心灵,这个包装的糖没见过,不妨带几包回去尝新鲜。 小a也挪过去,“这是什么糖?” 电光石火间,前面走过一个帅哥回头,冲我笑了笑。 “帅哥对我笑呢”,我面不变色,低声对小a说。 “有没有搞错,那是对我笑呢。” “分明是在对我笑。左边回头笑了一下,右边又回头笑了一下。” “好吧就算对你笑,那为什么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 “因为……” 因为我们看的不是糖果货架,而是杜蕾丝专柜。 我一路咆哮着回了寝室,“安全套就安全套!搞什么芒果口味哈密瓜口味的!欺骗消费者咩?” 老头比我想象的还要阴险,非但要我带着一群兔崽子上天入地,而且还发配到最远的一个基地。 理由是,“总得有个女辅导员带队,不然女生出了事谁管?” 妈的,我觉得最容易出事的就是我自己。实习基地离学校有一千几公里,旁边是依山傍水的海滨小城,听起来是很有诱惑力,但对我这样的宅女来说,没了电脑和电视还不如让我去死。 我本科时也去过那里一趟,险些闷死,小城有杂货摊有小饭馆有服装店,唯独看不见书店。带去的一本《三国演义》被同学翻成海带,有一次我在门房大爷那儿看见一本《仔猪养殖大全》,饶有兴致的抄起来当课外读物看了,至今还记得母猪的妊娠期是“三三三”——就是三个月三周又三天。精神苦闷可见一斑。 这还先不提每天陪着他们翻山越岭,上树下河的辛苦。基本标准是每天步行十公里,沿路画地图,搞不好还会被农民伯伯放狗追。 学生或许还可以抽空偷个懒,老师必须任劳任怨,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教师真是太阳底下最倒霉的工作。 防患于未然,先去图书馆借书。 《动物庄园》,《1984》,《日瓦戈医生》,《我是你爸爸》《夏洛的网》,《哆啦a梦》……不是吧?图书馆还有《哆啦a梦》? 采购图书的老师还真是可爱啊~~~~~ 出发前最后一天。 清点行李:蚊帐防晒霜,草帽大皮箱。 皮箱里满满半箱《哆啦a梦》。我决不再拿《仔猪养殖大全》当精神食粮。 出门买凉面做早点,有个中东的黑兄弟要加塞儿,又催老板动作快些,最难得的是,一口地道的武汉话,比我都正宗。 老板很彪悍的啪啦啪啦骂回去,大意是,你以为你黑些就牛些啊!给我排队! 真牛。 刚吃完就被老头喊到院办公室,见过各位大佬。 圆圆脸的主任,圆圆脸的书记,这些大佬平时常见,几位老师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本科时候的老熟人,心照不宣的打个哈哈完事。 老头把我扯到前面,“这是这次实习的总领队小傅,小傅,这就是小莫。” 我抬头,小傅老师看着和我岁数差不多,一双弯弯的细长眼笑得出桃花,是个标致人物。 彼此点点头。算是见过。 “这次实习你们俩要负起责任来,不要辜负领导对你们的信任啊!” 反正出了事还不是我们扛雷顶缸?您就别说好听的了。 小傅老师一挥手,“各班班长也来了,大家开个碰头会吧。” 我人五人六的站在旁边狐假虎威。 我们院是大院,扩招以后更是数量惊人,小二十个班的班长支书都来报道,乱七八糟站了一地。 小傅老师低头跟我商量,“点名?” 我赶紧摇头摆尾作赞同状,“好呀好呀。” “张三。” “李四。” “王志文……” “李小龙……”不是点名谁想得到校园里如此藏龙卧虎。 “苏……” 两个狗爬体的大字横在我眼前:苏斐。 丫哪点像个革命干部的样儿啊?! 不用喊,我沿着人群中那仇恨的眼神就找得到。 一脸晦气的外甥,还有活泼可爱的小李飞刀姑娘。 见我看他,外甥把小脸抬得更高些,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说,“到!” 冤家路更窄,躲也躲不开。 不幸中的万幸,旁边有精干的小傅老师,万事推给他,我袖手旁观就是。 小李飞刀姑娘递个友好的眼神过来,我也老老脸冲她笑笑。 如坐针毡。 一散会我就飞奔出去找老头。 老头这人,不想找他时,处处他都在,你想找他时,他在南山外。 大海捞针了一小时,毫无结果,最后在走廊上遇见了精干的小傅老师。小傅老师人狂好,主动问我,“怎么了,跑得脸这么红?” 知道我要找老头,立马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没用的,我早打了,没人接。 小傅老师人真是好得没话说了,“我下午还要去王老师那里,可以帮你带话过去的。” 我恨不得扑通跪倒以示感激,“傅老师,那就太麻烦你了!事情是这样的……” ,胡编乱造了一堆理由,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不去! 小傅老师有点犹豫,“你真的不去吗?” 我指着脸又编了一条,“我皮肤过敏,实习每天暴晒,我脱皮。” 小傅老师投来同情的一眼。 有戏。 小傅老师给我回电的时候我正在联众打斯诺克。 今天状态不太好,连连失分,几次吃大分球都没吃到。人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那我呢?什么都没沾着,极品衰神。 从小到大没有中过一次奖,走在路上会碰到路边突然打开的车门,自从我变成阿迷,阿根廷队就没干过桑巴军团一次。贝利都没我衰。 小傅老师说,找不到老王。 我猜也是,历来都是老头十万火急的找我,只差没在邮件上写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到我找他的时候,要么关机要么没人接,x他xxx的老头。 小傅老师又说,如果我不适合出野外的话,他可以替我的班,也就是说,本来我们应该轮流出野外实习的,但他愿意天天出去,不休息。 这还是人吗?雷锋再世!李素丽重生! 人家人情做到这份上,我再唧唧歪歪,未免不够义气。 我挥挥手,“那我还是去吧。” 小傅老师说,“那再好也没有。” 哎,谁叫我不爱欠人情呢。 第七章 带着一群本科生出门的感觉,就像是牵了一群活猴子上树,又像养京叭的去遛哈士奇,被小哈拽得一路狂奔,说不清是遛人还是遛狗。 在火车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下了车可怎么得了?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拿出牌来斗地主,集体赌博的效果远远大于老师们车前车后的跑。 我很自觉的只在车厢前半部分转悠,苏斐决不在后车门以外的位置逗留。偶尔对视,眼光穿过我,看着后面的空气。 我一僵,心里说不出的拧巴。 还好小傅老师路过,递过一顶大草帽,“给你准备的,戴上这个就不怕晒了。” 良言一句三春暖,我抱着大草帽,觉得自己那颗受伤的小玻璃心又被502粘了起来。要不人家小傅老师就有人缘呢,人品啊。我感激得冲傅老师笑笑。 小傅老师也回眸一笑。顾盼生姿,横波入鬓。 不得了不得了,六宫粉黛立刻失了颜色。 在火车上颠了一整天,终于到了实习基地。 漂亮女孩儿的行李通常都有小男生代劳,今天例外,小傅老师搬运工附体,肩上手上胳肢窝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包,女生们还在叽叽喳喳地叫,“傅老师傅老师,我还有东西。” 小傅老师满头大汗,“好的好的。” 没办法,谁叫我们工科校区情况特殊,女生贵比黄金,男生贱如粪土。(甚至校规都明文规定“不得调戏、侮辱女同学”——而没有说不得调戏、侮辱男同学……) 小男生们集体投来仇视的眼光,有人捏着嗓子,“傅老师傅老师,我们也有东西。” 小傅老师恨恨的,“找你们女朋友帮忙!” “老师我们没有女朋友。” “那就找男朋友!” 小男生们哄笑作一团。七手八脚拿着行李下车。 基地四栋小楼拼成个大四合院模样,三座住男生,一座住女生。 我抱着花名册挨个寝室清点人头,一转楼梯角就看到外甥坐在楼梯上,小女朋友正对他不知说些什么。 见我过去,两人齐刷刷抬起头来。小李飞刀甜甜的喊,“莫老师好。” 我只得装模作样笑笑,外甥站起身就走。 我和小李飞刀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实习于翌日正式开始。 谢绝了小傅老师的好心,我坚持自己出勤。每天有八个小组同时出野外,我只要不分到苏斐那组,跟哪组都没问题。 野外没什么不好,青山横立,白水绕城,一路上有田地有果园有农舍,走到傍晚时分,草地上看得到羊群逆着光走过来,白毛上镀金边一般,好看得紧,虽然这时候我们已经累得和死狗没什么两样。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自己当学生时出来的自由,那时候只要队里没老师跟着,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都是常事,哪一次出去多少也摸两个梨吃。现在为人师表,眼看着脑门上吊着姹紫嫣红的大李子,硬是不好意思伸手,甚是痛苦。 沿路的农民伯伯早已久仰我们的大名,一看到大学生出没便操起镰刀站在田间地头虎视眈眈,我心说,您老多虑了,今年没贼,贼都当老师了。 小家伙们也就老实两天,到了第三天,估计都染上了偷果子的恶习。一路上跟着我清清白白的走,偷也不偷点,拿也不拿点,实在不符合他们的做人原则,于是纷纷起哄。 “老师老师我们渴了!” 老师赶紧去跟果园门口的大爷商量,十块钱买了半麻袋梨。大家咔嚓咔嚓啃得不亦乐乎。 “老师!我们饿了!” 老师掏钱,跟大爷商量,二十块钱买回十几个西瓜,一人一半,抱着拿勺挖坑,喜气洋洋,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似的。老师抱个最大的,心疼钱不好意思说,只好狠命吃瓜,幸好农民伯伯朴实,开价公道。 逛了一天,我在车上算了一下账,买梨十块钱,买西瓜二十,买煎饼卷大葱二十五还饶了两袋甜辣酱,发现一家乡村供销社大家欢呼,又给小兔崽子们买了二十五的雪糕,完成绘图任务后领他们去参观此地最大的尼姑庵又垫进去十二块五的门票——那个尼姑庵可是我本科实习时探险发现的——猫了个咪的这么买下去还得了?老子辛苦骗来的……不是,赚来的钱都被小兔崽子们蹭走了。 小兔崽子们嘴倒是很甜,“莫老师明天还跟我们组!我们最喜欢莫老师了。” 我幽怨地回头,“你们是喜欢西瓜吧?”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 哼,你们喜欢莫老师?当我是凯子吗? 收兵回城,远远看见小傅老师站在基地门口向我们挥手。 小兔崽子们趁机又大乱了一回,尖叫吹口哨招手跺脚,我也摘下大草帽向他挥了挥。 傅老师笑得甜美,“同学们好。” 小兔崽子们乱七八糟的喊:“老师好!” “同学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喂喂,你们分明是在外面偷鸡摸狗的好不好?哪有辛苦了? 大家走了一天,累得小脸儿都红扑扑的,纷纷走散去打水打饭。 我抽抽鼻子,空气中有肉味儿,食堂的排骨还没有卖完,现在去还赶得上。 正要撒丫子往食堂跑,一条人影挡在我面前,语调温柔,“吃饭了吗?” 我抬起头来。 浅粉t恤牛仔裤,阿迪跑鞋还和老子是情侣版,一双含笑清水眼弯得出桃花,端的是玉树临风的大众情人小傅老师。 这身装备,当真风骚得紧。 我表示不解,“嗯?” 清水眼又笑得弯了弯,“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老天有眼!风水轮流转!老子也有霸王餐可吃了! “走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小龙虾做得地道。” 我一边心里骂自己贱一边禁不住眉开眼笑,“小龙虾?好啊好啊,我最爱小龙虾了!” “一天花了九十二块五毛钱”,我哭诉,“学校给我的补助才一天三十。” 小傅老师用筷子抵住下巴笑得高深莫测,“去年我带他们到海边,他们闹着要吃虾……” 啊,真是一场对老师荷包的屠杀。我们教育工作者们容易吗? 不聊不知道,原来小傅老师也是老头的嫡传弟子,人家已经开始读博了,说起来我还该叫他一声师兄。 不过以小傅老师的十二分人才,估计他每天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逃避骚扰上面了,呵呵,在我们的文化里骚扰帅哥是有传统的,魏晋时代的卫玠是个极美的美男子,“粉丝”多得可以组建一个正规师,一外出就被“粉丝”们包围,“观者如堵墙”,有一次看他的人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体质不好的卫玠当场就晕了过去,回到家后不久就死了,这就是典故“看杀卫玠”的由来——生生把人看死了。这种由美丽导致的悲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想到小傅师兄香消玉殒的样子,不禁有些伤感,“师兄辛苦了,敬你一杯。” 小傅老师微笑着看了看酒杯,“你会喝?” 摆明了看不起女生,“喝不好,瞎喝,傅老师笑话了。” 啤酒完了是白酒,白酒完了我又把他带到演艺吧里灌了几杯黑方。 小傅老师一张俊脸显出桃花色,醉眼迷离,居然又添几分魅惑,“小师妹,今天算是输给你了。” 哈哈哈哈,我故作宽容的摆摆手,“师兄言重了,哪儿就说得到这些。” 不开玩笑,我觉得自己酒量还成。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年轻时候喜欢逞强,出去玩点的全是b-52,深水炸弹龙舌兰什么什么的,感情铁,喝到胃出血,这些年转走宅女路线,酒肉朋友走得一干二净,留在身边的,便只有酒肉。 朋友结婚,全拖我挡酒,对外号称新郎官的小姨子。 大学毕业才两年,那群变态同学争先恐后地结婚,只剩我一个孤魂野鬼,夜半起坐,冷冷清清,好不凄惶。 职业小姨子内心的酸楚又有谁知? 小傅师兄醉了以后,走的是猫步。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欣赏,小傅师兄是极漂亮的人,喝高以后,没了那股精明强干的感觉,反而更显得慵懒妩媚,看他走的那几步,大有风摆荷叶,弱不胜衣之感。 沿路许多荷塘,月色清朗,清香弥散,与美人把臂同游,不亦快哉。 “快点嘛。”小傅师兄娇嗔道。 啊~~~~~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耳。妈的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一句来? 走回基地,大门已经锁上了。 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准备跳墙进去的,不然小傅师兄喝成那个样子,万一被学生看见以后还怎么混? 转了三个来回,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基地的围墙外面看着并不高,里面可是高的很。 我蹲在墙头上,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冒出来。 跳?还是不跳?这是个问题。 小傅师兄身手好的很,三下两下就下去了,压低嗓子催我,“下来呀。” 我又往墙头上缩了缩,使劲摇头,“嗯~~~~~” 小傅师兄轻声奸笑,“喝酒我不行,爬墙你不行,这样吧,师兄看在党国的份上拉你一把。” 说着已走到我脚下,张开双臂,“往我这边跳,我接住你。” 嗯? 这算是美人主动向我投怀送抱吗?上天啊,你未免太厚待我了,我何德何能…… 小傅师兄不耐烦了,“快跳,要不赶不上查房了。” 好吧,这可是你自找的。 我一咬牙一跺脚,走~~~~你~~~~ 雷霆万钧之势直压下来,猛虎下山。 “咕咚!” 小傅师兄接住了我,却没把住自己的平衡,晃悠了几下,我俩双双栽倒,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坐在他胸上,这一摔势头甚猛,只怕肋骨也被我压断了几根。 他闷哼了一声。我赶紧爬开。苍天在上,这个豆腐我不是有意要吃的。 爬开了,却站不起来,脚腕不知被爬山虎还是牵牛花什么的缠住,我一头碎汗拽了半天也不见成效,师兄看不下去了,“我来。” 解开了,借着月光也看得见,腿上又多了半尺长一道血口子。 他长叹一声,“真是比……” “比猪还笨。”我自我批评。 “猪知道你跟它比也会哭的。” 可狠的毒舌师兄,不过现在感慨搭档能力低下已经来不及了,谁让你不帮我找老头辞职的。 “还能走吗?” 我赶紧表示坚强,“能,跑都没问题。” 一瘸一拐走出了树丛,我们翻的是篮球场的后墙,球场没有灯,以往这里天一黑是一个人也没有,今天…… 却有例外。 一个小孩正在黑洞洞的场上运球,小孩挺狠,身子骨虽单薄些,硬是坚持着一个人打全场。 四目交汇。我傻了。 苏斐。 “砰”的一声,篮球落地。 妈的,奸情败露。 一个老牛吃嫩草的流言早已让我斯文扫地,再来一个跟实习老师勾搭,我只怕要学阮玲玉在遗书上写“人言可畏”。 苏斐球衣全被汗贴在身上,脸色青白,眼中晶亮,他……哭了? 最后那几杯黑方在我胸中作怪,心头竟有些抽搐。 傻了吧叽的小傅老师根本没看出苗头不对,还乐呢,“这是七班的苏斐,我的得力助手,幸好咱们遇上的是他”。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的小傅老师啊……我对他彻底无语了。 小傅老师招手,“苏斐苏斐,快来,送莫老师回去,她腿伤着了。” 一面回头冲我道歉的笑,“本来应该我送,可是我现在实在是晕的厉害……”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阴沉着脸的苏斐走过来,“走吧。” 极度深寒…… 一路无语。我强作镇静,苏斐面沉似水,不知道这阴郁倔强的孩子在想什么?眼看他几次悄悄在我身后擦眼泪的小动作,不由得我五内俱焚,心疼得直抽抽。 唉,谁叫我好的就是这个调调呢? 几步到了楼下,我想问他要不要上来喝杯水,又怕碰个钉子,传出去就是禽兽女教师将魔爪伸向未成年人,我……丢不起那人。 只能硬着头皮说,“你也早点睡吧……来这儿还适应吗?” 苏斐把脸扭到一边,不肯答话。 我看在眼里,愧在心上。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不公平的——爱上比自己世故的人,最后受伤的一定是自己。我深知自己受不起伤害,所以格外喜欢和小孩厮混。 小苏啊小苏,你让我如之奈何啊? 我们相对无语,站了一分多钟。我把手袋打开,取出条湿巾递过去。 他不肯接,我便不收回手。 一只手,一张纸巾,对峙几分钟,他终于接了过去。 肯接就好办,我就势扶着他的手,细细擦掉他脸上的泪和汗。他挣了两下,也就乖乖的不动了,半推半就任我摆布。 隔了一层细腻的湿巾,我的手轻轻拂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额头,他的脸颊。清清楚楚两行泪痕,眼睛都肿了。 我心中有愧,叹息一声,手放得很轻,慢慢的,把泪痕拭尽。 小孩的皮肤本就光滑细腻,月光下更带着幽幽的光泽,指过处,如抚美玉。可能是刚活动过出了汗的缘故,他身上有股极好闻的乳香味浓浓的溢出来,撩得我食指大动。 他很紧张,一直在出汗,身上的香味也越来越重。 我也紧张得很,我这么卑鄙的人,当然不会为了几滴泪心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能哄好他,好让他不给我找麻烦,不出去胡说八道。但此情此景,若不动心,那简直就不是人了。 擦到无可再擦,我放了手,“不早了,去睡吧。” 那孩子脸上的表情看得我肝儿直颤,真真我见犹怜。 妈妈的,你再不走!老子要犯错误了! 好在他犹豫片刻,便听话的站起身走了,我一直目送他,走到楼梯拐角处,他停了停,但并没有回头来看我。 噔噔噔噔,一路轻快的脚步声,他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危机公关做得不赖,老莫啊老莫,辛苦了。 心下却又添了几分怅然。这等人物,唉,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长得好看对于男孩子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教师队伍也未必多么纯洁,你小子运气好,莫老师今天难得良心发现一回,遇上个禽兽点的,你早被生吞活剥了。 第八章 一夜无话。 第二天按惯例轮到小傅师兄出野外,我像个傻叉一样站在大门口向小兔崽子们挥手作别,“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小傅师兄坐在副驾驶座上笑得奸猾,“莫老师再见。” 那种洞悉了什么秘密似的眼神让我很不爽,这人还是喝多了可爱些,一清醒了就像只老狐狸。 我看外甥,外甥脸冲着另一边,看山。 小李飞刀姑娘倒是很积极的表现着学生干部对老师的热情,冲过来摇着我的手仿佛我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在看孙女儿撒娇,“老师老师,回头我们休息的时候搞联欢,老师要来参加呀!你不来同学们都会失望的!同学们可盼着莫老师领着我们玩了。” 我挤出个笑容。说实在的,就算没有外甥,我也不欣赏聪明过头的人。而且,我不喜欢被同性拉着手。 但既然做工作,总不能用有色眼镜看人,况且既然小姑娘是这么一个态度,可见苏斐守口如瓶,没有把昨晚的事漏出一个字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尽量把自己调整到和颜悦色的状态,“快上车吧,大家要出发了,注意安全。” 人都走了,我感到些许寂寥。寝室食堂四下转了转,买了个豆包咬着回了寝室。 大师傅眯着眼笑。笑什么?有学生的时候我是老师,没学生的时候我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的一皮箱《哆啦a梦》终于可以见天日了!耶! 左手漫画,右手豆包,前有可乐,后有风扇,这便是我的人间至乐,给个皇帝也不换。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颜回再世想来也就是我这个境界了。我果然是天才啊! 楼下传来的人声却分了我心。 我们这个学院有九个专业,每个专业分工不同,地质、勘察、石油几个专业的实习任务重些,每天都要出野外,城建、土管的实习任务轻些,有时出有时不出,不出的时候便跟着老师学些理论知识。 我住的地方和学生们有些距离,底楼有两间大教室,是给他们上理论课的地方。有的专业不用出野外,做完了作业便在教室里面逗留聊天。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偷听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但这一次,我是实实在在受了打击。 “你听说没?七班的苏斐暗恋辅导员被甩了,昨儿谁都不理自己去篮球场打了一夜球。” “拉倒吧什么辅导员啊,她自己也就一学生!天知道是怎么勾搭上的!滥用职权!恶心!” “听说是个变态同人狼……” “不是吧?同人狼不是喜欢男的和男的……” “out了吧?落后于时代了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同人狼是……” 豆包变得异样的苦涩,干巴巴的,嚼在嘴里,全不是滋味。 骂我也就罢了,苏斐不过是个小孩,何必把他也扯进来。我再有一年就毕业,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他还要在这里呆三四年,这种事传开,让他以后怎么做人? 想到他一个人面对这些流言蜚语的感觉,我心里疼得有如刀绞。 除了担心苏斐,也有点被背叛和欺骗的痛苦,这些孩子们我应该都带过,我自认尽到了一个老师应尽的责任,老实说,有些不应尽到的责任我也尽到了。 末了却是这样的回报。 楼下人散了,我却久久不能释怀。 外班的人都知道了,苏斐的同班同学自然也……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正是青春叛逆的少年,眼中只识黑白二色,他们会怎么看他?鄙视他?嘲笑他? 难怪他半夜不睡觉一个人出来打球,可是不是还有小李陪着他吗? 是我无能,带累了他。 我该怎么办? 找个理由先退回学校?冷处理? 不能,一则这里确实需要人手,再则我一旦抽身离去,所有的流言都会针对苏斐一个人。 我混这几年,给人垫背背黑锅的事也没少做,憎人富贵嫌人贫的人是很多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但苏斐正在最受不得伤害的年龄——其实我在他那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独挡一面,但我和他不一样,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青涩骄傲的少年一旦冲动起来,绝对不会像我那样把屈辱和愤怒都压在心里。 那就只有在以后的日子和他保持距离,让谣言不攻自破。 他那边,如果小李肯安慰他,会好过一些吗? 我觉得对不起小李,虽然一点不喜欢她,但现在,我却只能寄希望于她。 再轮我出野外的时候,我的话就少了。 小兔崽子们可是很积极,“莫老师,一班人说莫老师给他们买西瓜了,这么大。” “老师老师,我们也要吃西瓜。” “老师,咱们买花皮瓜还是买绿皮瓜?” 我清清喉咙,“那天走到西瓜地里了,今天路两边全是花椒树。” “莫老师别让一班人骗了,一班最坏了,不像我们三班对老师都是真心的。” “就是,一班人特能说一套做一套,上回就是他们黑的咱学院的主页。” “那我们要是找着西瓜地?老师就给买西瓜?” “那咱们别按地图走了,一班人说西瓜地都在北边。” 你们真的是来实习的吗?不是我的冤家派来故意玩我的吧? 一路走一路画图,除了作地图,也要介绍一些明显的地质结构,断层,河曲之类的东西给学生看,总算把他们从西瓜地里拔了出来。 其实西瓜,梨,虾,谁真的稀罕吃,要的就是个你争我抢的热闹劲儿。 哪怕蹲在地头一起啃冷面包,吃的也开心。 学生这种东西,就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老师你多大啊?” 老师心中暗暗不爽,只得蹲在石头上作科学研究状。 “哎呀!活的猪呀!黑猪!还会跑呢!” 不必惊讶,吃过猪肉但没见过猪跑的人我们这里是很多的。 “这头驴个头儿真大。” 小兄弟,那是骡子好不好? 有人去偷摘人家树上的苹果,树下的骡子披红挂绿,见人近了便低头摇晃颈上的黄铜铃铛,小贼吓得缩了手,“靠!这驴会报警!” 有时候这群家伙还是很可爱的。 最搞笑的是进村以后我们还听到村口的小卖部在放,“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在这个自来水都未必通得上的村子听到这么耳熟能详的歌曲,感觉真是……亲切又恶心。 第二次带领实习小结:步行七公里左右,完成教学任务,消费五十余元(和上回比是明显进步了),学生送大蚂蚱一只。外甥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狐狸师兄发短信三条,内容分别为:“吃了吗?” “该回来了,你们在哪儿?” “你又迷路了?笨死了,让学生带你走!” 路痴又不是我的错…… 一个地质专业的人还会迷路很搞笑,但是一到新环境我就分不出东西南北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也没办法啊…… 晚饭后,溜溜达达,不觉就到了篮球场。 天还没全黑,还有不少人在打球,气氛甚是热烈。我心虚,躲在球场边上的花坛后面窥视良久,毫无收获,长叹一声,收兵。 到底上两岁年纪,小家伙们走了一天尚有余力打篮球,我散个步爬个楼梯就气喘吁吁,真是岁月不饶人。 钥匙还没完全插进去,门已经推开了,今儿心神不定,竟忘了锁门。 屋儿里却坐着不请自来的客人,客人一双清水眼似笑非笑,“师妹,出门可要记得关门啊”。 正是我那变态狐狸师兄小傅老师。 变态狐狸摆摆手,“师妹,叫我傅维就好,叫师兄也行。” 这个妖怪为什么老跟着我。 他倒也坦率,“无聊得很,过来看看师妹”,又一扬手,“没想到师妹这里好东西还真多。” 妈妈的,我的《哆啦a梦》被发现了。 我累得很,懒得和他多说,“师兄喜欢就拿去看吧。” “君子不夺人之好,师妹太客气了,你带这么多,准备假期看完吗?” “我也只是睡不着的时候随手翻翻。”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没想到师妹也一样”,变态狐狸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手谈一局?” 盒子打开,原来是晶莹剔透的黑白子。 哼,哼,老寿星吃砒霜真叫活得不耐烦了,我从牙缝里挤出两声笑,“师兄也好这口儿?” “业余水平,切磋切磋?” 我铺开棋盘,“那就请师兄多指导了。” 不杀到你哭我就不是真正的宅女! 转眼两个多小时过去,我头上出了汗,傅维是个谨慎人,好几次险些被他占了先手,喝几口可乐提神,再战一小时,才砍死他的大龙。 狐狸师兄也坐不住了,低着头不说话只管看着残局,我叹口气,看他长长的睫毛投在颧骨上的漂亮阴影,有点怔仲。 像极了另一个人。 他抬起头来,咬着嘴唇微笑,“输得心服口服啊,今天不打扰了,改天再来请教师妹。” 我笑笑,把他送出去。 回来的时候,房门把手上多了个小小的茉莉花球,微微泛着点黄,挂了有点时间了。 我摘下花球放在鼻子上嗅嗅,清香沁人心脾。 带回屋压在书页里,做个纪念也好。 以后的日子越发没有新意,天天陪着小屁孩们爬山,倒也酝酿出几分感情。此地依山傍海,民风朴实,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当然如果有书店报摊那就更好了。 苏斐见了我,低头叫声老师就走过去。我不答应不好,答应了,心里难过。 狐狸师兄倒是滋润得很,经常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兴高采烈地进行他的扰民大业。 小孩们也很辛苦,一个个晒得黑乎乎的,男孩子们怕热,穿条短裤四处招摇,更显得胳膊黑腿黑,远看还以为进了熊猫馆。 最后一项实习任务要花两天时间——去看几处典型地貌,之后他们便不用大规模出野外,在室内把图做好就行。我们倾巢出动,所有老师学生都走,一个也不能少。 先上山,这一带地层结构清晰,经常能找到不错的化石。几个老教授都吆喝学生们上去找找看看,小孩们嘴里答应,没几个人动——天太热日头太烈,也难怪。 师兄牵牵嘴角,大声道,“师妹,你见过校办博物馆那块蜻蜓化石吗?” “见过啊,不说是镇馆之宝吗?二百多万呢。”有一块那样的化石是我前半生的理想。 “那块化石就是在这座山上发现的。” 我明白他的用意,忍不住笑了,笑完一回头,身边早跑的一个人都没有,全在山上撅着屁股找化石,找得倍儿认真。 威逼不如利诱啊,老教授们也不禁笑骂几声。 师兄避过人,压低嗓子对我说,“明天休息,小孩们跟我说,要老师带去海滨浴场游泳,一起去吧?” 我犹豫片刻,“我没带泳衣,算了吧。” 狐狸笑了,“师兄陪你去挑好不好?你要是没时间,我就代你买了,反正也方便。” “不用了我自己去买!”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妈的,又被这老流氓给骗了。 狐狸笑的得意。 山脊上的苏斐忽然直起腰来,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他犹豫了一下,很快又低头寻觅。小李跟在他身边,一蹦一跳的,显然心情很好。 师兄还在叮嘱,“那明早我来找你啊。” 我应了一声,“哦。” 其实大家商量去游泳也不是一天两天,但几位大佬死也不肯答应,“万一出事呢?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苍天在上,真出点什么事,谁也别想跑。 所以我一直很低调的敷衍,不是我不想让学生玩好,水火无情,我是真怕出事。 但学生们想的不一样。 昨天就有好几个色女在我那里尖叫过了,“啊!傅老师答应去游泳!” “他腿好长呀~~~~~上次他跟男生去我看到了~~~~~~皮肤巨好啊~~~~~” “跟男生去你怎么看得到?看到了怎么不向组织汇报!” “他们游完泳还回来吃烧烤的,我在街上看见他的,就穿着泳装,披条浴巾……” “哇~~~~” “噢~~~~~” 一群眼冒桃心的傻瓜色女。哪点像祖国的花朵?简直是猪笼草,专爱逮苍蝇。 这种道行的老妖怪,你们真当人家hellokitty? 习惯了小傅师兄的出其不意,但他公然在晚饭时分跑来坐到我旁边,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师妹最近不爱说话了。” “师兄有事就快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极其自然的从我饭盒里挟走一只鸡翅,“但是看见师妹形容憔悴,心里难免有点不安啊。” 全食堂的女生都凝神盯着我们。背上一阵阵的寒意。 x他xxx的老妖怪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师妹,我是想和你说……” 说就说吧,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学生的人身安全是大事。” “嗯。” “作为教育工作者,要把学生的利益最大化。” “嗯。”我还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想,在带学生们出去玩之前最好先踩踩盘子探探路。” “……” “但是我这么单薄瘦弱,万一路上遇见歹徒可怎么办?”师兄做出一副“人家好怕怕哦”的表情,真是贱得要死。 “所以,我想请师妹从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角度出发,帮我去熟悉一下情况。” 原来是抓替死鬼来的。 “也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师兄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他含糊的嚼鸡翅,“那就辛苦师妹了。” “不客气不客气。”你快点滚吧。 从基地到海边,不过几百米,近水楼台。 一吃过饭我就晃悠到浴场去,权当散心好了。 一排雪亮的大灯照的浴场如同白昼,人声鼎沸,晚场还是热闹得很。 沙滩是纯白的,极软,我脱了高跟鞋提在手里,海风凉爽中略带腥味,吹得雪纺裙角乱飞,海涛高一声低一声,好去处! 门票十块,人很多,有专业救生员,看起来是相当符合条件。 转了好几个圈,都有点不想走了。 “师妹~~~~” 我听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冷? 看到变态老狐狸小傅师兄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吐血。 特别是他还做出一副“真是巧啊刚好遇到”的表情,就更欠揍了。 但是…… 我还是很不习惯和穿泳装的同僚说话,我很保守的。 “师兄。” “啊?” “你经常穿成这样和别人聊天吗?” 师兄轻描淡写,“海滨浴场的男人都穿泳裤,我是男人,所以我穿泳裤。” 听起来是很合逻辑的三段论。 但是……我不禁想起了色女们的话。 腿确实很长……皮肤也确实很好…… 啊呸呸呸!!!我是来工作的。 “师兄,门票十元一张,团体订票打八折。” 师兄点点头,“我知道。” “有保安,轮胎气垫全都有租的。” “我知道。” 我盯着他眼睛,你都知道了,让我来干什么? “师妹真是负责,现在我们再完成一件任务,就可以回去了。” “什么?” 老狐狸笑得暧昧,“帮师妹挑泳衣,我答应过的。” 我闻声打了个冷战,“……好意心领,不必了。” 老狐狸作备受打击状,“但是我已经买好了……师妹这么不领情吗?” 我崩溃了,“你可以去送别人啊!” 师兄满脸假惺惺的无奈,“这里除了师妹就只有学生,我总不能给学生送泳装啊,那成什么样子?” “你给我送就成样子吗!!!” 师兄抖开包装袋作惋惜状,“可惜了,这个样式的泳衣确实是只有身材够辣的女生才敢穿啊,我怎么忘了师妹是飞机场……” 飞机场?!你眼瞎的吗? 如果不是他一脸“我知道你会证明给我看”的奸笑,搞不好真要上当的。 像我这样在网上泡得过久的人,在现实世界反而会多多少少的不适应,具体表现就是情绪过激的时候梗着脖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关键时刻必掉链子。 “我错了”,傅维小声说,“既然来了,师兄陪你走走看看好不好?那边有几个地方蛮好玩的。” 这一来反而没法发火。 好玩的东西确实是有。 空中架起钢索,抓着滑轮荡过去,不时有人失手掉进海里,水花四溅,大家玩得大叫大笑,热闹得紧。 我看的蠢蠢欲动,但怎么也没有穿着雪纺连衣裙下水的道理,只好眼巴巴看着。 再往那边走,有摩托艇快艇,可惜上面也没人穿着长裙。 傅维微笑,“你不喜欢这件,我们再去买套别的样子的,换了衣服下来玩吧,时间还早呢。” 我心中微动,“这套也不是不好……” 最后还是换了泳衣下了海。 傅维嘴上油滑,行动倒也稳重,玩了一晚上,他并没有越礼之举,甚至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作为玩伴,小腹师兄倒是知情识趣,不可多得的合适人选。除了……太爱吹牛。 游泳游到防鲨网,傅维一直紧跟在我后面,我去玩滑索,他就在下面微笑着看。我赞他一句,“游得很快啊。” “那是”,某人大为得意,“傅某人还真没什么不会的。” “……你会爬树吗?修脚挖鸡眼会吗?” “……算我没说。” 洗了澡去吃海鲜烧烤,我头发上全是水,泳衣外面裹条浴巾大大咧咧坐下,生蚝鲜得眉毛都会掉下来。 傅维却频频向我身后微笑,想来是向哪个无知少女放电,要不就是他这几天已经在此地找到了相好儿,这种人干出这种事来也不是不可能。 笑得多了,我看得腻歪,“相好儿来了也用不着这么眉来眼去的,叫过来一起吃好了。” 傅维眼波流转,微笑道,“不是相好,是一群咱们带的学生。” 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一堆白菜。 我浑身都僵住了。 缓缓放下手里的烤鱼,缓缓把身上的浴巾拉拉紧,缓缓回过头去。 六、七班的一群小男生,正对着我们满脸跑眉毛,吹口哨,鼓掌喝彩。 几千年来的师道尊严在我手上毁于一旦。 傅维还招呼他们,“过来一起吃吧。” 小兔崽子们笑嘻嘻的龇着牙,“不了不了,傅老师莫老师慢慢吃好好吃。” 有个小子还端扎啤酒跑过来,“祝莫老师万寿无疆,傅老师永远健康!” 后面人起哄,“噢~~~~~~” 我完了。 第九章 第二天早饭时,我和老狐狸就一起被老板提进了基地唯一一间办公室。 老板气得五官都不在原位了,满脸串门儿,“让你们来监督学生,你们!啊?就弄这个?” 老板……话不好这样说的……什么叫“弄这个”,听着怪不顺耳。 院长比较冷静,“啊……你们也是老师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凡事要慎重嘛,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既要教书,更要育人,凡事讲究一个言传身教,为人师表,本来呢,小傅啊,我一直很看好你,怎么这次闯这样的祸呢?你让老师们怎么想?同学们怎么想?小莫啊,你这个孩子,王老师说了好几遍,我才答应他让你过来……” 话听起来很含蓄也很客气,翻译过来其实是这样的,“你们两个东西真是丢尽了老师的脸,监守自盗,贼喊捉贼,迫不及待当着学生就开始乱搞,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就别在这儿混了,反正本来我也不想要你……” 虽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我却有穿越回古代的感觉,笑不露齿行不摇裙才是好女子。 苦着脸从办公室出来。 几个学生贼头贼脑靠过来,“莫老师,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没事。” 立身不严,咎由自取,我还能说什么。况且莫老师向来厚脸皮,挨训也挨成习惯了。 最最伤心的是,我都主动提出来辞职不干了,他们居然还不准我走! 老板说,“什么?你们弄出来的乱摊子,现在还想扔了就走?看看这帮孩子野的,现在谁还管得住他们?” 院长说,“对学生不能太纵容,既然都来了,就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不过是一起去游了一回泳,说得好像傅维怀孕了似的。 苏斐站的远远的,脸白得看不见血色,我也没心情去管他。 昨天他在烧烤店也站得远远的,当时还觉得亏欠他,谁知转脸就来这么一下。正是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傅维紧跟着溜出来了,“师妹别生气,都怪我连累了你。” 我平生最大缺点:耳根子软。 别人几句好话,我便不好意思和人撕破脸,淡淡道,“没什么,我不生气。” 小孩们“噢”地起哄。 苏斐远远地看着,脸又青了三分。 傅维容光焕发,“都走都走,马上出发了,还不去车上占座?” 小孩们一哄而散,他贴在我耳边低声问,“今晚还敢去吗?” 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点头。 傅维眉开眼笑,“我家小茵真是好样的。” 谁是你家的? 他被我踹开也不生气,在安全距离奸笑,“何必枉担了虚名呢?” x他xxx的老狐狸。 出了野外便是我们的天下,大佬们只管坐镇中央,跑腿打杂的事全是我们的。 平时出去,是我坐车头,傅维坐车尾,一前一后张罗。今天他毫不避讳,大剌剌坐在我身边。 六班是个和尚班,只有男生,不大关注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小和尚们跟傅维关系特别好,几个学生看着我们笑,傅维挥挥手,“笑什么?查人去,来齐了没有。” 六班学生跟傅维的关系好是有来历的。趁傅维去清点人头,小班长咧着嘴给我讲他们的往事:傅维爱拿大,自诩野外生存能力超强,一起上山的时候,便指指点点,这种菌子能吃,那种野菜不错云云。学生们便闹着要采蘑菇,回去做小鸡炖蘑菇补油水。傅维觉得没问题就答应了。晚上收兵,小朋友们提了一大袋蘑菇,“老师~~~~我们有蘑菇了~~~~~” 傅维乐滋滋的,“啊,好。” “老师!我们有蘑菇!” 傅维摸不着头脑,“噢,蘑菇啊,不错不错,吃的时候注意点”。 小班长只好把话挑明,“老师我们没有鸡。” 结果是傅维下班后还得跑到菜市场去给他们买鸡。 我大笑,“那你们做小鸡炖蘑菇了?好吃吗?” 小班长眼睛转了转,“大家都不太认得蘑菇,怕采了有毒的,所以最后我们就没放蘑菇,光煮了鸡汤。” 还“怕采了有毒的”,分明就是来讹鸡吃的…… 怪不得那几天六班的小孩都喜滋滋的哼哼“今天好运气呀,老狼请吃鸡。”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古之人不余欺也。 老赵颇有良心,还抽空发个短信给我,除去问候,还带了一句:帮忙照看一下外甥。 我只有苦笑了。 苏斐在另一辆车上,我向后看了看,除了车尾颠簸起的尘雾,什么都没看着。 我既然躲得远远的,不明就里的傅维就必须把七班带起来。 车到了地方,大家下来不行,天公不作美,没走几步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傅维走过来问我,“不如你回车上去吧,我领着他们看完就下来。” 六班小孩立刻撒娇道,“好大的雨,老师我们也要回去。” 傅维回头,恶狠狠一龇牙,“温室花朵!再说要回去的给全组扛测量仪!” 小孩蹿远做幽怨状,“我们果然是没人疼的。” 最后大家全都下去,软塌塌的黄泥地,一走一陷,女孩们尖叫着,时不时有人的鞋被粘在泥里,光脚丫单脚跳着去找鞋。山脚下一片菜地,种些韭菜青椒什么的,我们大军一过,顿时惨不忍睹。 傅维赶紧跳下田埂,“同学们注意一点,不要踩到人家的菜地里。” 拜托,你自己就在菜地里。 千辛万苦的上了山,没等怎么看,老天变脸,漂泊大雨往下浇,只好赶快回撤。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不假。 上的时候已经很费劲,下山更加糟糕。 一踩便是一片的泥,抹墙一样滑下去,飞流直下三千尺。小孩们叫苦不迭。 风很大,雨很猛,我却满头大汗。 这么多孩子随便摔坏哪一个,我都赔不起。就算赔得起,心里也过不去。 最后只得找几个灵活些的男生站在比较危险的地带,扶过往的同学一把。小孩们很认真,雨把头发都粘在额头上,也并不叫苦。我和傅维责无旁贷,一头一尾站在接送队伍两边。路不好走,女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每叫一声我都担心一下,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苏斐作为学生干部,挺理所当然地站在山腰上接客,我心里有点失落,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猜猜如果他从我面前走过,会不会接受我的搀扶。想想又觉得自己很卑鄙,说了不想了的,不能仗着自己大两岁老去欺负弱势群体。小李倒是结结实实和我抱了个满怀,她下来的时候滑了一下,我赶忙上去抱住她,姿势非常暧昧。两边的学生都笑了。小李也笑,我拍拍她身上的泥,“小心点”,不小心不成,两尺之外就是十几米高的山沟。 所有人到下完了才轮到我们,苏斐低着头从我面前下去,我也低着头不看他,理论上说我应该伸手扶他一下的,但是,鬼使神差的,我没有。他自己抓着路两边的杂草下去了。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振动,我顾不上管它,直到最后一个学生下来,大家浑身流水的爬到车上,才把手机掏出来看。 车窗没关,小风一吹,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赵今天发短信上瘾,先说心情不好,又抱怨天气太热,到了第五条,不再莫名其妙,内容一目了然,“庄碧有外遇。” 天气因素,今天收工收得分外早。 我回屋洗了澡换了干爽衣服,给老赵打电话,“怎么回事?” 老赵声音暗哑,“小航回来了。” 小航是老赵爱情生活中的施瓦辛格,她说一句“i-llbeback!”就够老赵提心吊胆惦记一辈子的,比拉登都厉害。 但她不是扔了庄碧去寻找幸福的新生活去了吗? 老赵的字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她追的那个人拒绝了她,她说自己受伤了,追着我们家猪头闹着要猪头疗伤呢。” “妈的,庄碧不是德鲁伊也不是牧师,哪来的疗伤能力?” “要不就说这丫贱吗?庄碧也够贱的,都他妈分手了还朋友个屁啊,我看他多半是有二心。” 老赵经过一回情伤,明白多了。 “那怎么办呢?” 老赵咳嗽一声,“我跟他谈过了,他说他拉不下面子,觉得人家哭着来了,怎么也得说两句好听的。” “要是人家不止冲着几句好话来的呢?” 老赵的咬牙声隔着电话都听得到,“那我就要她好看!” 马上又换了期待的口气,“你是站我这边儿的吧。” 我叹口气,毫无新意的回答一句曾对她说过无数遍的话,“你就算杀了人我也会帮你埋尸的。” 我当然相信理智强悍如赵筠这等人物,是不会用买凶杀人这种超风险方案来摆平情敌的。如果她真的做了……那对方一定非常可恨,杀就杀了吧。 我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如果老赵是孙悟空,我便是沙僧,如果她是宋江,我大概只能当李逵。低智商人群的悲哀。 我们建立在花椒梨上的友谊注定永垂不朽。或许不止花椒梨,中学时代我整天睡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老赵却熬夜做笔记看教参修订习题集,我们之间最经常的对话便是我抱着被子醒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好累啊~~~~”老赵就会头也不抬的回应,“你不是中午就开始睡了吗?怎么还会累?”然后是我的解释,“就是因为一直在睡觉所以很累。我想起来歇一会。要不呆会就没力气接着睡了。”然后,不出所料的话,老赵会崩溃一下下。 就连高考的时候都是老赵踹着我去复习,不然以我的懒惰,无论如何不可能和老赵继续做同学。进了大学以后我仍然要仰仗她——所有试验的实习报告都是抄她的。 我这前半生,亏欠她良多。 但是——苍天在上,我实在没有多少和小三过招的经验。 如果老赵让我去泼小三硫酸,我去不去? 冥思苦想良久,难以决定。不如先睡一觉好了。雨越下越大,估计也没人去海边了,正好去会周公。 床单一铺开,便听见有人在窗下吹口哨。 探头去看,某狐正打把深蓝色格子伞东张西望,悠闲得不得了。 平时看见他只顾心烦,今天情绪不佳,看到他倒是负负得正,舒服了一点。 他向我乱挥手,“下来下来”。 我溜下楼去,“今天不能去游泳了吧?” 某狐一双眼睛笑得弯弯,“想和我去游泳啊?” 我转过脸去。 “不如我陪你去吃冰吧?” 这还差不多。 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口,还是被六班小孩儿们截到了。小朋友们很激动,“老师自己去游泳!不带我们!” 我擦汗,“不是去游泳,我们是去吃好吃的。” 小朋友们哭哭啼啼,“吃好吃的都不带我们……” 你们吃霸王餐还上瘾了咩? 最后还是领了这群活猴子去吃了。冷饮店立刻变得花果山一样。 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八卦之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上次雨中登山,老狐狸拍拍胸口,“后怕的厉害,幸好没人摔着”。 “摔着会怎么样呢?” 老狐狸立刻把手肘后面的伤疤亮出来给我们看,“这就是我上次来这儿摔的,很疼呢,当初流了好多血,都能看见里面的筋膜,半透明的白色的。” 大家一起“哦”了一声。 小马“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上次作盲肠手术的时候医生只给我作局部麻醉,还带实习生去做的,就在我身上开膛破肚的,我还听见实习生夸什么主任的刀功全市无敌,主人还夸我来着,说这个人肠子好多啊。” “啊!”大家一起点头,确实很了不起。 “我也做过!”阿明赶紧加紧谈话,“要了我三千块啊,医生还把切出来的东西给我看了。红通通的泡在药里面”,一指面前的冰激凌火锅,“就跟这个草莓酱的颜色有点像,不过要再灰一点。” 小马很愤怒,“我花了六千呢!他们都没拿出来给我看看!” “太可惜了”,大家纷纷喟叹,“花了六千块,连个影子都没看着。” 小马觉得自己吃了亏,赶紧把所有手术都拿出来回顾一下,“我还做过痔疮手术呢!” 哇~~~痔!疮!耶!所有人的眼睛都发亮了,快乐的期待着小马发言。 邻桌吃东西的人开始骚动起来,为了不打搅小马的谈兴,我们都转过去向他们怒目而视。 “那时候就是每次便便的时候都很痛~~~~痛死了都~~~~我觉得是里面有一个球状的东西,很硬的一个球……经常会跑出来,每次便便的时候都会出来,特别疼,可惜我一直也没见过它到底是什么样。” “大便的时候都跑出来了,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揪出来看看,再塞进去呀。”大家继续叹惋着说。 小马也觉得没有揪出来看看,很对不起大家的求知欲,满脸愧疚。 邻桌的人都走了,真是的……这么有趣的话题,为什么不参与进来呢? 正在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些怪怪的。 “是不是有人跑过去了?”我不确定的问。 “好像是的,好像还是我们的人。” 老狐狸噌地窜到门外,“天啊。” 烟尘滚滚,至少几十号人从门前跑过去了,很多还戴着校徽,穿着印着“s大学”的大t恤,提着实习时学校发的地质锤。 暴动了? 老狐狸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跑了。 实习老师当然责无旁贷要冲在第一线,我一挥手,“你们别乱跑,我去看看!” 一掀门帘冲了出来。 后面小兔崽子们也鬼哭狼嚎的追了出来,“老师!老师!没给钱呢还!您走了谁买单啊!” 废话,不是为了飞单,我至于跑这么快吗? 发足狂奔。大部队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我抓住一个跑不动停下来喘气的,“怎么啦?啊?前面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哥哥扶着腰喘气,“啊?我也不知道……全一个学校的……我这不急着上去……看热闹吗?” 一脚踹飞,继续狂奔,浪费我的时间,太可恨了! 大概环城跑了一个马拉松的样子,大部队终于停下了,围了一个大圆圈,我拳打脚踢嘴咬地杀出一条血路爬了进去。 里面已经开始干仗了,地上的两位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后面挤不进去的还举着锤子嚷嚷,“揍他!” 老狐狸个子太高,进不来,挤在人群之中声嘶力竭,“不能打了!”没人听他的,都在举着锤子怒吼,“揍丫的!耍流氓!打死白打摔死白摔!” 地上的两个一动不动了,我靠不会真打死了吧? 情急之中我蹿到中心尖叫,“别打啦!打死人谁也没好儿!” 话音未落,耳后一声闷响,眼前一片漆黑。 我残余的意识最后一个念头: tmd,挨了黑棍了。 第十章 浑浑噩噩中只觉得意识在飘荡。 难道我已经英勇就义了吗? 想我莫家茵,学生队伍中的一枝奇葩,年轻有为,志存高远,为了维护集体的利益因公殉职壮烈牺牲,献出了自己花儿一般的青春和生命!现在他们大概在开我的追悼会把?老师同学们大概正对着花圈眼含热泪泣不成声,对着我的遗像发誓英雄的血不能白流,一定要加强自身修养增强党性教育,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为建设和谐社会添砖加瓦。一个莫家茵倒下去,千万个莫家茵站起来!莫家茵没有死!莫家茵永远活在群众心中! 但是……什么东西放在我鼻子跟前?痒痒的很不好受……阿嚏! “没死没死。” “活着呢,还能动呢。” 我感觉到有人在用笔杆戳我的脸。 烈士就是这待遇吗?! 我恼羞成怒,用力睁开双眼。一群学生正惴惴不安的挤在旁边看我。 傅维双手托腮靠在我枕头边奸笑,“唉呀,今天时辰不好,师妹诈尸了。” 我很想对他说,“你大爷的,你才诈尸呢”,无奈脑后似有千斤重,疼得我说不出话。 傅维把一个冰袋贴在我头上,叹了口气,“老王怎么会想到让你来带学生的。” 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这样的。 我们的实习基地每年都有很多学生过来,所以这一带的餐饮业特别发达(学生就是蝗虫,走到哪吃到哪),因此也吸引了很多社会闲散人员在附近游荡。今天出事的起因就是有两个女生出去吃烧烤,被旁边桌上的两个小流氓盯上了。两个女生少不经事,吓得直哭,可巧旁边桌上有两个同院的男生,喝了点小酒,正是一腔英雄气概无处挥洒,遂过来摆平,双方很快起了冲突,我们的学生很快挨了打。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如何肯吃这亏,不知是谁先上街发了一声喊,“流氓打学生了啊!”立刻引来了大部队——这一带这几天大街小巷上全是我们的学生,焉有袖手旁观之理——有人上去拦截,有人回基地拉人,有人抄起地质锤,弟兄们轮家伙上了。 双拳难敌四手,好狗架不住群狼。两个小流氓抱头鼠窜,这是个县级市,地方不大,大家跑了个环城马拉松,把人抓到了,几下就把小流氓打得求饶,但群情激昂,跑了那么久不抡一锤多少觉得有点亏,于是……俩流氓短时间内生活是不能自理了。 “幸好你出来了,你一倒总算没人再打了,真要打死人我们也付不起这责”,傅维叨叨咕咕的,“可是你怎么那么傻啊?当时多危险啊!”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笑,笑了一会儿又想起来,“那我是怎么倒的?” 众人脸色突变,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谁打的莫老师?”傅维沉着脸问。 大家唰地一起伸手指着某人,“他!” 外甥…… 我眼前一黑,又过去了。 事后组织上给我的评价是,“擅离工作岗位,忽视道德教育”,但看在我挨了一锤的份上,“将功折罪”,对我宽大处理。 饶着被敲起个鹌鹑蛋大的血包来,还是没落着好。 外甥在办公室哭了,“我不是有意要打莫老师的……” 这我倒信,跟我闹个别扭发个脾气是正常的,敲我一锤,他还没那胆子。 何况那一锤到最后已经软了些许,估计是锤下去以后才急刹车,很遗憾的,没能克服惯性作用。真要用尽全力,我最好的结果大概是植物人。 我假装宽容的咧嘴一笑,脸部肌肉抽动,脑后立刻疼得火烧一般,龇牙咧嘴,“算了,别难为他,我的处理方法也有问题。” 我是不会动你的,回头让你老舅扒你的皮。 出了这么大的事,苏斐的家长是必须来表个态的,哪怕是来个舅舅。 庄碧星夜赶至基地。 我叼着奥尔良烤翅坐在床上写单子,“云南白药,生理盐水,纱布,牛肉干,薯片要上好佳的,牛奶……不不不,要酸奶,带果粒的,最好是蒙牛黄桃那种,巧克力不用多买,吃多上火,你以前给我捎的那种三角巧克力就挺好,带个十来八盒的就行了,再有就是果冻瓜子花生什么的,你看着买,应季水果一次别买太多,防坏。嗯,最后再到我屋里,床下箱子里面的漫画书给我拿几本来,行了差不多了,学生家长,去办吧。” “喳”,庄碧翻个白眼,“老佛爷您放心吧,奴才这就去办,您慢点吃,别噎着。” “你们也跪安吧。”我对苏斐傅维他们一挥手。 “人家不要嘛~~~”傅维撒娇,“人家要留下来看漫画。” 苏斐轻蔑的眼风扫过,“哼!” 傅维不说话,微微一笑。 庄碧脸上有些下不去,“傅老师,这孩子实在是……” 苏斐青筋暴跳,“我的事不用你管!” 傅维充耳不闻,“没什么没什么,不过这病房条件实在是差了点,小莫过几天就得归队,您看……” 庄碧拍肩膀,“这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一面把苏斐扯开,使眼色,“赶紧找你刘姐去。” “不用叫呀,我自己过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阵香风漫过。 鸡骨头卡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了。 站在门口嫣然一笑的姑娘为什么那么像小航姑娘? 我眼泛泪花,艰难地向老庄咿咿呀呀地打手势,“这谁呀这是?” 老庄头上冒了汗,小声说,“那什么,昨天我要过来,刘航就告我说她老家就在这儿,医院有熟人,我想能帮一把是一把,所以就……” 我跟刘航就见过一面,她并不认识我,笑盈盈向我点个头,眼睛瞟向了屋角,“傅哥哥,你也在这儿啊?真巧哈。” 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傅维,包括之前一直视傅维为空气的苏斐。 傅维也出汗了,“你怎么还来这儿了?”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小航姑娘语气幽怨。 原来两位是故雨不是新知。 “家茵!莫家茵!”老赵的大嗓门儿在走廊上亮起来。转瞬之间一坨不明飞行物已经砸到我床上,老赵兴高采烈地打量我头上的纱布,“怎么把自己弄这个鬼地方儿来了,啊?伤员儿?人真不少哈,这谁呀这都?我靠!” 她发现敌情了。 火药味儿在空气中弥漫,我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航姑娘睁大无辜的双眼,嘤咛一声躲到了傅哥哥的身后。 老赵眼睛红比斗牛,恶狠狠对着傅维,“闪开!” 庄碧试图上前拉住老赵,老赵挣脱,庄碧再拉,老赵回头。 睚眦俱裂。 庄碧怂了,自觉躲到一边去。 傅维轻声抚慰,“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别冲动。” 老赵斜眼看他,“你的妞儿?” 傅维千真万确的犹豫了片刻,才摇摇头,“不是,但是……” 但是小航姑娘眼泪汪汪的拽着他的手,芙蓉含露,我见犹怜。美女当道,若不拯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雄性染色体? 第十一章 很多年后,湖庐区某医院都流传着关于我们的传说,那场鸡飞狗跳耗子乱叫的混战,无疑是该院自建院以来规模最大,杀伤力最强,涉案人员关系最混乱的一场恶战,它深深地铭刻在人们心里,从此成为不败的经典。 直接受害人是我,我被医院赶出来了,人家不准我继续住下去了。 苍天在上,我什么都没干,以我的伤势再自不量力地上去比划,打完就直接进icu了。 可是他们不听我的。 最郁闷的是在卫生间听见小护士们窃窃私语,“哎,你知道上回来急诊那女的怎么回事吗?” 我心说,谁也没我清楚。 “听说那女的是个领队,不知怎么跟一流氓混到一起了,然后她男朋友去寻仇,打架的时候那女的拦着不让打,结果一锤就砸着她了!然后她家人就过来闹事儿……” 听得我在隔间里抽搐不已。 也有比我惨的。 我扶着头上的纱布劝老赵,“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老赵哭得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了,可怜见的,苏斐站在她旁边,同情地看着她。 “这年头,福娃还有一个戴绿帽子的,我们都是凡人,谁敢保证自己就没有……” 老赵气愤地一抬头,“你也别得意了!你知道那贱人来这儿干嘛吗?你以为他是冲着庄碧来的?我告诉你!错了!她是冲着你们那傅老师!之前他们俩就好过!后来分了!丫不死心!又追过来了!” 我捏断一根筷子,“我靠!” 庄碧在门外抽烟,踱来踱去的,傅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多半是被红颜知己一片痴情打动,双宿双飞去也。 我惨淡一笑。 看来我不但是宅女,还是个永世孤鸾之命。 也罢也罢,我扭头拍拍老赵脸,“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老赵哭得停了一拍,“嗯?” 我门牙打掉和血吞,“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加菲说的。” “我不相信~~~一瞬间的勇气~~~我只接受~~~一辈子的约定~~~~” “该我了该我了!穿过雾~~~穿过云~~~看见你的心~~~是真情~~~是珍惜~~~不愿是游戏~~~” 我和老赵在k房鬼哭狼嚎,老赵是麦霸,抱着麦克风一人能唱一宿那种。 我声音比一般人低一个八度,大家出去玩时我从来都自觉躲在一边为别人选歌,要不就唱“姐姐妹妹站起来”之类的搞怪热场子。今天敢和老赵竞争,纯粹是酒精的作用。 唱累了就抱着果盘吃。 “我怎么就这么不顺呢?”老赵吃着吃着就哭了。 “可能咱们没人家的胸襟吧,人家都是抱着一个玩的态度,咱太认真了。”我鼻子也酸了。 “认真有错吗?”老赵嚎啕。 我俩抱头痛哭,我一边哭一边想,我为什么要哭呢? 算了,就算没今天这事儿我也混得够丢人的了。 凌晨三点钟,ktv也要关门,小地方民风甚是纯朴,不带通宵夜生活,我和老赵被轰了出来,惶惶如丧家之犬。 楼梯很窄,很黑,很难走,我的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只觉得天地间一切都在与我为难,虽然没有哭,却是非常非常难过。 小城的人本来就不多,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到车回去,弄不好今晚就流浪街头了。 下了楼,一条单薄的影子就站在门口。 我定定地看着那条影子。 他转过身来,孩子一样的脸,表情很诚挚,“我觉得应该等你们一起回家。”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他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他一笑,就如熙熙日光照入水面。 大佬们对我和傅维已经彻底绝望了。 继我光荣负伤之后,傅维同学变得行踪诡异,神出鬼没。据学生反映,好几次看见傅老师放着正门不走,从篮球场后面爬墙进来。 还有没敢当着我面说的,那就是:校门口有个美貌艳女正在打听傅老师的行踪。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今天继续作图。” 我无意演苦情戏码给大家看,让生活充实的办法很多,二女争夫是最低级的一种。 需要抢的,便不是我的。 实习后期基本没任务,只要把猴子们关进教室或机房,监督他们画图就可以了。 自从那天送我们回来以后,苏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那么爱说话了,但是一举一动都透着细心体贴。 老赵苦笑,“男友养成计划,下回我也抓一个小的来好好培养。” “胡说八道,我对幼齿没兴趣。” 我头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就经常去教室溜达了。绘图过程中总有些技术问题,而大佬们显然是指望不上的。 “老师我们是用北京54坐标系还是用西安80坐标系?” “都不用,用wgs1984的数据。”傅维踱进教室,笑眯眯点点头,“莫老师辛苦了。” 我也点点头,“傅老师也辛苦了。”转身开溜,一个教室用不着两个技术指导。 天上本来就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掉16寸加厚至尊pizza。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定是我自己行为有失,才会惹祸上身。 老赵把庄碧抽得像个猪头一样,第二天就把哭哭啼啼的庄碧扔上了火车。自己留下来,扬言要和某女决战紫禁之巅。 我的《哆啦a梦》看完了,生活重新变得死气沉沉,我路过门房时又看到了《仔猪养殖大全》,我考虑是否偷回来再看一遍。不少学生知道我带了漫画来,都上门问我讨,讨书也就罢了,偏偏还一脸“老师阅读水准真幼稚”的嘲讽微笑,气得我像一只涨气的海胆。 不识好歹,早知道就带一套《四经集注》来,吓死小丫挺的。 学生有带《神雕侠侣》来的,考虑了很久,没敢借,那一对“姑姑”“过儿”喊得太寒了。非常时期,任何姐弟恋的题材都有可能引发不正常的联想,我必须克制。 克制的结果就是看到电吹风的使用说明也要研读一番。 好莱坞有句名言,“好莱坞掌握在犹太人和gay手上。”我不知道学生们现在是否会认为,“实习基地掌握在花花公子和恋童癖手上。”我毫不怀疑,实习结束后老头一定会把我分尸的。但是,我能否撑到实习结束还是个问题。 每天面对小李和小航姑娘就够我头疼的了。小航姑娘看我的时候掩饰不住地愤怒,小李姑娘看我的时候毫不掩饰地愤怒。 苏斐近期乖得可人,可是我怎么看他,怎么觉得自己像禽兽。然后联想到洛丽塔这个杀手不太冷魔女的条件……然后一百遍的鄙视自己。 老赵很不以为然,“人家早就成年了,你能比他大几岁?成天装老成。” 岁数是差距不大,但人家是《成长的烦恼》,我是《欲望都市》,放在一起不用别人说,我自己都觉得在毒害青少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傅维来宿舍找过我几次,都被老赵轰回去了。 “师妹最近瘦了,蛮辛苦啊。” 老赵坐床上晃腿,“傅老师也辛苦啊,天天墙头马上的,找师妹?您那妹妹答应吗?” 傅维干笑,“我哪有什么妹妹,我和刘航就是普通熟人,人家是it美女,我们可不敢高攀。” 老赵炸了,“什么?it美女?你甭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行不行?就她那模样还it美女?你别把我们搞it的都寒碜了!还it美女……et美女差不多少!” 从此往后,只要老赵在,傅维打死也不敢来了。 老赵很鄙视他,“花花公子。” 傅维在短信里辩解,“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琢谓余以善淫。” 我很无语,屈原爷爷会在地下哭的。 小城西北角有家茶馆,景致很好,而且和基地相隔甚远,几乎碰不到学生。馆子虽小,倒也明窗净几,从窗户望出去,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更好的是,这里还免费提供一些过期报刊,时尚杂志之类的东西。 傍晚无事的时候,我便常来坐坐。一壶茶,一碟瓜子或是松子,我对美好生活的要求并不比一只松鼠高出多少。 老板娘岁数并不比我大多少,但已经有个念幼儿园的女儿,小脸嫩嫩软软可爱极了,经常在楼上抓只水彩笔画大头娃娃。我穷极无聊,童心大起,陪她一起画了好多张。 小妹妹画完,很郑重的在边上落款,“陈诗瑶,4岁半。”然后,大眼睛吧哒吧哒的看着我。 我怎么写,莫家茵,二十三岁半? 推开纸对她笑,“阿姨太大了,不好写名字了。” 小朋友不开心,“可是老师说画画都要写名字的。” 很强调“老师说”三个字,我忍俊不禁,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认为这是天下最大的理由。 老板娘笑嘻嘻的看着女儿,“瑶瑶不要烦姐姐。” 我也笑,挺直腰对着阳光细细鉴赏自己的大作,还真是不错呀,我真是天才。 对面桌上,也有人笑嘻嘻地伸着脖子看我的大作。 我一眼看的清楚,立刻掏钱包,“老板,买单。” 老赵笑得极龌龊,“画画总要落款,何况是这么伟大的杰作。” 我二话不说,付钱走人。老赵还在后面笑嘻嘻的和小瑶瑶说什么“没关系我们给她写成三岁半也没人知道的”什么什么的。 啊老赵真是贱啊。 回来的路上老赵气喘吁吁地跟在我后面跑,一边仍不忘cos小傅师兄,“师妹!师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不去死啊!师兄!” “师妹!我跟了你好久,就是想要找个机会向你解释,可是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呜呜呜,你好残酷!好无情!好不可理喻!” “我怎么残酷!怎么无情!怎么不可理喻!” “你就是无情!就是残酷!就是不可理喻!” “我没有残酷!没有无情!没有不可理喻!” “你就是残酷!就是无情!就是不可理喻!” 我含泪:“她说你们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都没有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老赵深情道:“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师兄!” “师妹!” 旁边人的脸上都写着“你们好恶心啊”“抄琼瑶抄够了没有”“你们没病吧”的表情。 好在我俩脸皮厚比城墙,根本不会为旁人的脸色动摇。 “师兄”,我决定表态,“君子不夺人所好。” “嗯?” “所以,在你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前,咱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老赵又开始苦着脸惺惺作态,“我是无辜的啊~~~~” “住口!怨妇老赵早告诉我了!单巴掌拍不响空穴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你才是怨妇!” “你是!” “你是!” 老赵说,一定有问题,没问题的话,为什么别人不去找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觉得老赵很英明。 我和老赵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有涉及自己的事情就很迷糊,必须群策群力,狼狈为奸。 傅维这人……初看以为超尘出世,谁想到是这么一个人……我的心境很复杂,就像当年在山上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传说中的尼姑庵,本以为此地景致不俗颇堪赏玩,谁想到没给香钱,被老尼姑追得屁滚尿流,大有煮鹤焚琴之感。 第十二章 回城的日子终于来临。 走前大佬们终于同意集体去海边玩一次,吃海鲜若干,游泳时抽筋喝海水若干,最后被学生用沙子埋了一次。比起小傅师兄我算是好的,他不但被埋还被学生用沙子在肚皮上堆了只王八。 总算猴儿们折腾够了,打道回府,一路升级斗地主的回了学校。每个人都变得黑瘦,和在校的师兄弟姐妹们形成鲜明对比。 我在火车站买到一份过期的《南方周末》,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挨着版面一点点看,连广告也读了一遍。某人不时过来挤眉弄眼一番,惹得苏斐非常愤怒。好在很快就有女生去拉他打牌了,“傅老师,我们三缺一呢!” “啊?我不赌博的。” “不赌钱啊,我们赌脱衣服的。” 傅老师满脸黑线,“不好吧?” 女生悻悻的,“那贴纸条好了,反正你得陪我们玩。” 傅老师于是乖乖的去了。 一路上车厢里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唯有无趣的大龄女青年小莫老师拿报纸遮着脸。 毫无疑问,我以前是宅女,现在也是宅女,以后还会是宅女,最后会变成一只老得掐不动的恐龙。 我放下报纸对苏斐说,“你去玩吧。” 苏斐蔫头蔫脑摇头,“不玩。”以前家里养的小狗生病了,就是这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两只黑眼珠无限可怜的看人。 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他妈呢? 无地自容啊~~~~犯罪感啊~~~~~ 回去的车是夜车,活猴儿们再能玩,后半夜也high不起来,很快勾肩搭背横七竖八睡了一地。苏斐趴在小铁桌上,嘴角挂着一线口水,睡得像小猪。 傅维和列车员通融了一下,弄了几个空卧铺,人多铺少,大家轮流歇歇,我不爱睡别人睡过的铺,谢绝了。 傅维坐过来,“我在9号车厢另外留了一个铺,不用和人挤,去睡吧。” 我低头,“我不困”。 傅维叹口气,“何苦呢?” 我耸耸肩,大踏步把傅维甩在后面,到反方向的列车接头处抽烟。女生抽烟大多数人看不惯,列车员倒是见怪不怪。 我喜欢点八的中南海,最早抽的是七星,后来过渡到中南海的,以前不觉得什么,抽多了中南海,反而抽不惯七星了。 窗外漆黑一片,偶尔有几点灯火飞速在窗子里一闪,须臾不见。 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 腿有些乏,我漱漱口慢慢走回去,一车厢稚气未脱的熟睡的脸。 苏斐旁边坐着小李,小姑娘靠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好一对金童玉女。 我僵了一僵,也好。 给列车员塞了一包烟,混到餐车上找个座位,胡乱合了一会儿眼。 凌晨时分到站,来接站的学校大巴坐不下许多人,好在车站通宵都有出租车,拦下几辆还是人多车少,小猴儿们叽叽喳喳爬成一堆——一辆车上挤了六个人,可想而知是怎样一种鬼斧神工的坐法。 的哥紧张得直冒汗,“可别让交警给拦下来。” 后面几辆车上人比较少,我和几个小孩坐在一起,很快就出了车站。这时天色微曙,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两辆载着学生的车从我们旁边驰过,两边的人都在“嗷嗷”地起哄。 司机师傅来劲了,“咱们追上去?把他们超了?追不追?” “追追追!” “耶!灭了他们!” 司机师傅乐了,“好嘞——坐稳了啊!”一踩油门跟了上去。师傅开的兴奋,俩眼放光,舒马赫上身似的,硬把辆普桑开出了f1的感觉。 前面几辆车也不示弱,一条公路跟赛道似的,几辆车风驰电掣,互不相让。没多久到了校门口,小孩们乱喊“到啦到啦”,车还是超出去一大截。司机师傅晃着头,“爽啊。” 我在车上的时候,就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却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想必是几天老师当下来,假戏真做,已经养成个护崽鸡婆心态。 才换下衣服铺好床准备大睡特睡的时候,傅维一个电话生生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虽然不想和他正面冲突,我还是很恼火,“干什么!专门吵人睡觉!” “火气好大”,傅维轻声笑道,“但是这次是真的有事。” “嗯?” “你的小马仔,小苏,他没跟大部队下车,坐过站了,现在在河北呢。” 我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傅维正好整以暇的坐着喝茶。 “来得好快”,他微笑,“这儿有梳子,你要不要把头梳梳好。” 我避开他眼光,“那孩子自己回得来吗?” “不够买票的钱,但是吃饭还不成问题。” “他为什么不跟着下车?” 傅维眼风极轻快的扫过,“有人说他是在找人,还没找到车就开了。” 这笨小子。 “我去接他。” “不用这么急就走”,傅维拉住我,“我订了车票,马上送到。” “这事……上面知道吗?” 傅维咬着嘴唇笑,“我还不想让人骂我玩忽职守。” 我松了一口气,苏斐这个惹祸精,如果大佬们知道,他又要倒霉。 车票送到,两张。 “走吧”,傅维看着我。 走就走。 路上傅维倒没说什么难为我的话,沿路看着窗口,闲闲的说些风景。 “以前我和同学读本科的时候,也来过这一带”,傅维说。 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碧树,我也来过这里。 “我的同学”,傅维低下头,“你也认识,夏季行。” 我淡淡听着,不喜不怒。 夏季行是我之前的男朋友。我大体想象得到他会对别人怎么说。 男人常用借口不外那几种,最烂的比如:“她根本不了解我”、“她贪慕虚荣才离开我”、“整整十年我怀才不遇”之类。 夏季行的理想女友是王宝钏那一型的,千金小姐抛绣球砸中穷小子,寒窑苦守十八年,等男方回来,还要去侦察她是否节妇,最后把她送到年轻且有势力的小妾手里讨生活。她只在那里待了三天就死了。 老赵问过我,给bf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是什么? 我告诉她,去和第三者见面的来回双飞机票~~够tmd贵重了吧? 某人大方承认有第三者,并且爱到死去活来,提分手。我同意。 提完又大方找上门来,找我借三千块,说是准备去看她。当时我大学还没毕业,刚开始接兼职,一怒之下,拿所有积蓄买了来回的双飞机票,跟他说要去便去,想回来的话,机票买的是双程,但是你若去了,回来便不必再来找我。 某人看看机票,说了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光有机票?那我去了吃什么住什么?” 我回道:“我只管你来去,不管开房。” 我经常偷偷地想,有没有姐妹和我一样,若干年后想起当年的所作所为会羞愧难当,真是,怎么就找了……那么一个人…… 我不喜欢别人提起这段往事,我没有分手后痛斥人非的习惯,只是觉得很没面子。夏季行像祥林嫂,抓住谁都要唠叨这段陈年公案,真是低能。亏他后来还好意思托室友打电话联系我。 我笑着对他的室友说,“他终于发现只有我对他诚实了?呵呵,我对所有朋友都这样。” 混得好才有人跑来吃回头草,如果我混得落魄,只怕他想起我的时候最多充满同情,也许还很侥幸,没被大包袱压上。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过大的关系,男人一个个都越来越像女人,我们反而越来越像男人。这万恶的旧社会! 傅维按捺不住,“电话是我打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我看着窗外,“过去的事,懒得提了。” 天下本无事。 傅维有点尴尬,我也不愿再说话,车行三小时,靠站。 苏斐沉默地坐在候车室,小脸上都是疲倦,我到隔壁肯德基买了套餐给他,他也不说话,慢慢的拿着吃。 一行三人,冷冰冰的,都不开口。傅维干笑了两声,“给你们讲个冷笑话,袋鼠每次去超市都很生气,为什么?” 没人开口。 傅维自己也觉得没面子,“因为保安总是逼它存包呵呵。” 我抿抿嘴,苏斐只当没听见,这个笑话确实够冷。 傅维讨个没趣,讪讪的拿了块鸡米花,苏斐脸色变了变,没说什么,但再也不肯吃剩下的鸡米花了。 我看在眼里,等傅维去洗手间的时候,轻声对他说,“别这样,傅老师主动买票回来接你。” 苏斐张张嘴,又没说出什么来,眼里全是委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看得我愧疚万分。 傅维久久不归,我走到车厢尾,他果然躲在那里。 相对无语,他勉强笑了一声,“小苏是个不错的孩子。” 小苏是个不错的孩子。 唉。 不知道什么时候,傅维走了。我一个人蹲在热水器前面发愣。 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想的,我在车尾蹲了一小时不到,回去再看,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花样师兄歪在座位上,面晕浅春,烟波流视,一双眼弯得勾魂。外甥靠在椅背上,用手“叮叮叮”的敲桌上的二锅头瓶子。两人勾肩搭背,互称“老哥”“兄弟”,亲热得不行。 老天恨我贪婪,决定让他俩玩断背了? 我凉飕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傅维挥挥手,“我醉欲眠卿且去……” 苏斐比他强得有限,绷着脸,“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 小傅师兄量浅,我知道,我不知道他浅到这个地步。 先拉住苏斐的手,“兄弟啊,你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女人就是老虎,有些女人不能碰。” 再抱住窗帘,“老哥我早就说了,没有事业,谈什么爱情?” 随手拉着路过的大叔,“你说呢兄弟?” 最后趴在座位上,“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的伤……”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我仍然很感动——不是天天都有帅哥为我发酒疯的。 不由得解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可怜我从小到大都钻在钱眼里,学的又是理工,除了盗用言情小说里恶俗的桥段,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此刻涌动的情怀。 傅维迷迷糊糊的抱着外套往进缩了缩,睫毛纤长,阴影落在脸颊上,分外动人,“小航……” 我好像是听错了吧? 傅维却一把拉住我,“小航小航,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小航小航,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小航小航,你究竟要我怎么待你?” 一身酒气,两眼发直,满脸写着“情到伤处不堪提”。 我一脚凌空抽射把他踹趴下,拿了杯子去打水。 苏斐看看我的脸色,没敢多话。 火车到站,苏斐的同学下来了,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架到车里去。傅维趴在后座上,睡得很香。 苏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没心情理他。 冰凉的触感,回头看,苏斐举着一听啤酒,“要吗?” 我苦笑,“我要醉了,没人给报销车钱。” 苏斐不再说话,自己拉开拉环,咕嘟嘟喝下去一半。 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我不禁抽抽鼻子,“要不……我也来点?” 小苏笑了,把易拉罐递过来。只恨啤酒度数太低,喝了和没喝一样。 他却小脸酡红,“姐,我困了。” 估计是火车上和傅维拼二锅头的结果。傅维这个王八蛋。 我拍拍他,“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叫我老师,不然同学听见不好。” 他不吭声了,低着头钻出车,我们一起走在公路上,他突然仰起脸,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我想拉拉你的手。” 我大脑无序了几秒钟,得了,那拉吧。 他拉着我走了大概五六步的样子,我忍不住说,“别拉了,你都哆嗦了。” 他立刻就松开了。 又走了一小段,快到学校了,他突然说,“这回准备好了,不会哆嗦了。”然后主动牵起我手。 走了没几步,自己松开,带着哭腔告诉我,“这回腿又不行了”。 我很无语。 总算送佛到西天,我像后面有狼追一样狂奔回寝室。 第十三章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对象。 恋爱这种事,天经地义是小女孩该干的,捧着小雏菊数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一派天真可喜。 我的座右铭是什么?钱是唯一的真神! 别人眼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佛,换了老娘,宁愿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图个天下太平。 “姐儿爱俏,鸨儿爱钞。莫妈妈你果然又上了一个境界!”老赵赞叹道。 “赵妈妈,您过奖了。” “莫妈妈,不必谦虚了。” 电话响,老赵帮我接起来。 “让你去开会的。” “说我不在。” “人家说等你回来转告你。” “说我死了。” 老赵放开握着话筒的手,“嗯,她病了,啊,大概快死了吧,谁跟你开玩笑,说不定今天就死!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用你管?你怎么不去死?我插死你!” 啊,我爱老赵。我真需要一个这样的前台。 “要不,周末安排你和外甥去登山吧?”赵妈妈拉起皮条来真是不遗余力,“秋天爬山多好的借口呀,又健康。甭老走台阶,走走小道什么的,创造机会。多拍点照片,回来后又多了个借口互相接触。传相啊洗相啊给相啊至少有3个机会了吧。又为你们日后交往多个话题。” “每次爬山都累得我腰酸背疼腿抽筋的,还有心情钓人呢。”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就是要你累个半死!你要噔噔噔圣斗士似的直跳上山底那还要得着人家陪么?!”老赵怒了,“你老这样儿!人家还没完全动心的时候,你急得抓耳挠腮,等到人家真的对你动心了,你就突然觉得没感觉了,拍拍屁股闪人了……这叫什么?这叫不负责!” 可怜我一辈子没遇上几个帅哥,武大郎替西门庆顶罪——我冤枉。 “但是,我不想去……” 老赵指着我的鼻子,“你没立场表达意见!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始乱终弃!” 我装可怜,眼泪汪汪蹲墙角画圈,“我哪有乱了~~~~~我没有乱~~~~” “闭嘴!不去也得给我去!” 拉郎配么? 老赵走了,留我一个人怅然若失。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leslie唱的小曲儿,甚得我心。 太阳下山明朝还会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英俊小哥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我们老年人的痛苦,年轻人真是理解不了哇。 苏斐,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等你有了钱,买一麻将牌大的钻戒回来,姐姐一定照死里扑你。我对着镜子说。 不行,我自己都觉得镜子里面那副嘴脸龌龊得简直没法看。我可以让孩子恨我,但我不能让孩子对生活失去信仰。 我给老赵发了短信,写了邮件,电话留了言,内容很简单,俩字儿,“不去!” 然后拔了电话线,取了手机电池,背上笔记本,收拾书包。 姐们儿出去躲两天再说。偶尔不要脸一回就算了,我也不好意思老干没皮没脸的事。 背着山一样的旅行包出门,还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导师。 老头眼光敏锐,“要出门吗?旅游?” 我干笑良久,无言以对。 “旅什么游?这么闲就来替我批作业好了,就算废物利用吧。” 废物利用,我条件反射的想到了老头办公室里那条旧t恤改的抹布,以及八婆男友界王神一下雨就要拿出来的那把印着“月月舒”三个大字的雨伞。 导师的话总能不经意间杀人于无形。 所谓批作业,就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蹲在机房的破电脑前审查猴儿们制的地图。如果有拖着不交的,我还得去求他们快点做。 “你就不能对他们厉害点吗?”庄碧不以为然。 哼,我又不是没想过,可是我第一次对学生吼“交作业!”的时候,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非常平静地对我说:“老师我还没画完。” “为什么还没画完?” “昨天我们工会有活动,我得去打魔兽。” “你就不能先画完图再去打魔兽吗?” “老师,工会活动是集体活动,需要每个成员的积极参与,这涉及到一个集体荣誉感的问题。” 我该怎么办呢?踢他下身?这个学生站起来有一米八多,我的头将将到人家肩膀。 只好转向下一张桌子,放低了声音:“交作业吧。” 低三下四的态度真的很像乞丐,但我已经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偶尔遇上肯老老实实按时交作业的学生,我恨不得跪下来抱着他们的腿哭。八婆室友告诉我,我这几天晚上说梦话都是“求求你们交作业吧”。 好不容易等到作业收齐,看得我几欲绝倒。 粗制滥造,偷工减料,投机取巧,瞒上欺下,恶劣程度仅次于我当年。辛苦探险发现的尼姑庵居然被他们标成了公厕。 我给那小子发邮件:有在山上建公厕的吗? 对方口气很惊诧:老师,为什么不许山上建公厕? 我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西谚有云:一个傻瓜提出的问题,一百个聪明人也无法回答。 以前外婆家养过一只小狗阿黄,我问外婆,为什么要养它,外婆说,为了看家护院。 那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这个人,想必就是为给机房看家护院而生的。 “莫老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傅老师吃吧,不用客气。” 机房也不是可以久留之地,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傅老师并不急着走,打开窗户通通风,倚在窗边摆pose。校园网的耽美论坛上有人赞他“秋水芙蓉,倚风自笑”,看来不是没有道理,此人风骚入骨,一副不搔首弄姿便活不下去的模样。 我耐心的查看机制地图,傅老师一个人在窗边长吁短叹,把那一套“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美人卷珠帘”“娇躯浑无力”的造型摆了个遍。 我冷脸对着傅维,“傅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 傅维脸色如常,“正好我也下去,一起走吧。” 到了楼下,他仍不打算放弃,“对面刚开了家新店。” 我打断他,“不好意思我有事。” “有人约你?” 我没好气,“就算是吧。” 他看似好脾气的笑,“那好,我先陪着你等。” 妈的,阴魂不散。 我只得暗暗把手伸进包里打开手机,一开机就有十几条短信砸了进来。 老赵气急败坏的跟进,“我靠!你死哪儿去了!” “人家在忙嘛~~~~人家好可怜的~~~~~饭都没有吃~~~~~” 老赵哑了三秒钟,“莫家茵你没病吧?” “讨厌了啦~~~~人家不想去外面吃~~~~~我要你做给我吃~~~~~” 老赵脑筋转得不慢,“死变态,被人缠上了吧。” 我抱着电话哀求,“darling~~~~不要丢下我不管~~~~” 老赵小声说,“去死吧你——哪儿呢?我找人来接你。” 我喜笑颜开,“好呀好呀,那你来接我!我在机房。” 傅维貌似很关心地问,“你男朋友不够体贴啊?这么晚都不来主动接你。” 我牙关紧咬,“我乐意!我喜欢倒追!” 老赵嘴坏点,人还是讲情义的,十五分钟后我就看见庄碧那辆奇丑无比的葱心儿绿qq奔过来了。 傅维面无表情,我微微一笑。 车停下来,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斐淡淡的,“上来吧。” 老赵真是…… 在车上我一直手足无措,苏斐决定将装酷进行到底,我道谢,他轻描淡写说句“不客气”,然后一言不发,把我送到老赵家里。 庄碧也在,和老赵两个人彼此使眼色,笑得很贱。 我欠欠身,“这次真谢谢你们了,我回去了。” 庄碧一把拉住,“吃了饭再走。” 苏斐低着头,仍是一言不发。 老赵诧异,“别呀,刚来就走?让苏斐送你出去。” 我夹着包一阵风般逃了出去。那种山一样沉重的感觉——那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挫败感。 宅女注定是宅女。我不无悲哀的发现,自己原来这么依赖室内环境——当我换上睡衣拖鞋,立刻就有了安全感。 我原来是个没出息的,活了二十几年终于确定这一点,这种感觉真是……令人难忘。 “当你真的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那种感觉了。你整天给他们打电话因为你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他们在想什么,有没有在想你;你花整天试着去找最完美的着装,你甚至去改变发型,只是为了让他多看你一眼。有时候我真想跟他们换换位置,让他们知道这种感觉。”韦恩斯,大洋彼岸的兄弟,我看你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小黑脸上老龇着白牙,是个看的开的,你就跟我说这个?忒对不起姐姐上bt寻摸你半天吧? 鼻子居然酸了酸。近来情绪波动异常,多半是更年期提前了,兴许也有老年痴呆的前兆。 算了,不看了,还有一个ppt要做。 我摸烟,烟没了,空壳一个。咖啡对我已经没用了,一壶纯黑咖啡灌下去,我能倒头就睡。 只好反复玩打火机,看那一簇橙黄色的小火焰在手指间跳来跳去,多么温暖。 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喜欢猫,喜欢兔子,喜欢一切温软而眼睛晶亮的小东西,可以抱在怀里,长相厮守。 但我并没有一只猫,也没有兔子,我只有一盆半死的芦荟,我发誓我好好照顾它了,早上抱出去晒太阳,每七天浇一次水,往花盆里兑鸡蛋清,但它还是和所有我养过的植物一样,迅速的枯萎下去。姐们儿二十年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养个破芦荟也这么不对付,x他xxx的芦荟。 下雨了,雨点打着玻璃窗,轻轻地响。我在床上象个荷包蛋一样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云阔江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冷被孤灯,夜雨潇潇,凄凉得紧。 我叹口气,向窗外望去,却见一轮薯片也似的明月,清辉万丈。 没有下雨,声音是小石子打在窗户上发出来的。 苏斐?我心里一动,从床上跳起来,把窗帘拉开一点点。 但是…… 男人就像费马大定理一样难以捉摸,他们写出定理,但拒绝证明。我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在喝醉后喊一个女生的名字,然后在晚上去敲打另一个女生的窗户,而且面无愧色,完全理直气壮。 神秘的雄性生物,他们的大脑皮层长到睾丸里去了吗? 我暂时缺乏研究他们的兴趣。 拉上窗帘睡觉。 小石子仍然连续不断地达到窗户上来,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再这样下去,他会打破我的窗户,然后把所有的人都吵醒。 我蹑足走到窗边,潜声细听,他大概是放弃了,不再扔石子上来了?不!又是一把石子敲在我的窗户上。他就玩不腻吗。混蛋,谁告诉他他有骚扰我的权利。 我听了听,当石子的声音渐渐停下来的时候,我一把拉开窗户,“傅维!” 眼前一黑,一大把石子飞到我脸上,我都没来得及骂他,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叫痛。 眼睛疼得厉害。 “对,她被石子打到眼睛了,嗯,不不,不是很大,就是普通的小石子。”傅维恬不知耻地对着急诊室的护士撒谎,“我本来想跟她开个玩笑的。” 我捂着眼睛在心里把他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幸好没伤着视网膜,不然晚上哪儿找眼科大夫现做手术的。”护士抱怨,“有你们这么开玩笑的吗?” 我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狠狠瞪了傅维一眼。 “别怕”,傅维会错意,温柔的非常做作,“要是弄伤了,我娶你。” 我楚楚可怜地盯着他的眼睛,嘴唇蠕动几下。 “什么?乖,大声点。”他微笑着把耳朵凑过来,“在我耳边说。” 我趴在他耳边,“你这只自恋的老孔雀,追谁谁跑,活该你失恋。” “啊?”他一愣。 我运足气,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老子两只眼都瞎了也不会嫁你!”我一边吼一边一溜小跑蹿了。 手心还火辣辣的疼,刚才那一巴掌打得我又过瘾又后怕,嘎崩脆利索呀,这一小耳光扇的,复仇的快感啊。后劲之大也是超乎我想像的,傅维的脸应声肿起一片,显然是扇蒙了,不然也不能傻那儿一言不发。 虽然饶上了一只眼睛,我还是觉得这个夜晚既混乱又美好。 第十四章 众所周知,天秤座的人不但最懒,而且喜欢追求一种莫名其妙的公平,老赵就是这么一个怪胎。她对我脑袋上挨的一锤并不放在心上,却要求我必须陪苏斐爬山,硬说我把人家的小玻璃心砸了个粉碎。 “你也说了他是个成年人,成年人不会为这点破事心碎吧?”我转脸问庄碧,“你会因为暗恋的女生不理你就心碎吗?” “我第一次心碎是发现中学时暗恋的女生堕落了,竟然跟我说一次四百……” 噢?想不到庄碧还有这么一段伤心事。 “当时我很伤心,一边伤心一边翻了翻钱包”,庄碧满脸伤感,“于是我更伤心了,我连陪她堕落一次的资本都没有……” 我决定再也不滥施同情心。 “给你看这个。”庄碧扔过一个小本儿。 “什么啊?”我打开翻翻,立刻心跳加速。 基本上,这个照片簿可以命名为“一个帅哥的成长史。” 从开裆裤时期到白衬衫蓝短裤的少先队服,小学时候一道杠,比我少一道,哈哈哈,中学以后开始扮酷,高中以后逐渐恢复阳光纯良本色,有很多和球队队友拍的照片,大汗淋漓,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胜在腹肌分明。也有军训前的班级合影,一群小孩打着旗,穿着鲜艳的t恤,像一群小鸭一样新鲜可爱。 我心花怒放,“我翻拍一遍行吗?” 庄碧很干脆,“不行,这是我外甥的东西,偷出来看看就得了。” 然后和老赵两个人一起奸笑,“想看的话,有真人在那儿,为啥不去看live版的?” 我很无语,其实我不喜欢老赵和庄碧在一起,他俩在一起,我就开始孤独。 我喜欢老赵,其实也不讨厌庄碧,我们是同类,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在海里游泳的兔子,碰到了另外一只兔子,不管他是黑的白的还是灰的,他是兔子,他不是鱼。 身边熙熙攘攘都是人,但却没几个有趣到让我产生交流欲望的。这群妞儿们无趣得让我连对她们说“getout!”的心情都没有,只当遇上了语言不通迷失地球的外星同胞。每当她们开始罗嗦,我就开始抽烟了,烟可以让你理清头绪,表情镇定,最棒的一点是,烟可以让所谓的正人君子离你远一点。 何苦为了让傻逼肃然起敬,而自己去变成个傻逼呢。 遗憾的是,身边那些聪明有趣的家伙渐渐都融入了两人世界,再也抠不出来。我看着老赵和庄碧两人的肉麻样子,突然觉得自卑起来。西人萧伯纳曾言道:所谓爱情,便是过分夸大两个女人之间的差别。这基本上涵盖了我对爱情的看法,前提是把“女人”替换为“男人”。此刻,却突然怀疑起自己是否过分偏执。 或者……我该考虑尝试一下?但是,很明显……不可能的。我只是个非常一般的人。 “算了,老赵,你不知道那孩子在小姑娘里面有多受欢迎。” “加油!对自己有信心。”老赵鼓励我,“你见过几个班队是帅哥配美女?百分之八十都是恐龙挽着帅哥走。” 老赵鼓舞人心的方法总是这么古怪且一针见血。 “他现在在哪儿?” 老赵和庄碧交换个眼色,老赵严肃的伸出手,“外甥媳妇,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 “不如把苏斐叫回来吃饭?”庄碧征求意见。 我不置可否。 “当然了!今天是七夕呢!中国人的情人节!”老赵立刻拨电话,“苏斐,嗯,是我,我在你小舅这儿,嗯,今晚你有没有空……” 我走进里屋照镜子,出来的匆忙,披头散发,脸色青白,状如女鬼。对着镜子龇牙一笑,原指望会好看些,结果却像雪上加霜,越发吓人。 谁敢说世间情事,一些一些,全都无关色相。如果英格拉姆小姐爱上罗彻司特,后面还关简爱什么事?有几个女人是因为灵魂美而被爱? 我一边挽头发一边冲出去找老赵,“腮红借我用点。” “家茵”,老赵脸色尴尬,她一这么叫我肯定没好事,“那孩子……有事,怕是来不了。” 嗯,周末,又是七夕,年轻人难免有点事情。 我笑笑,“约会去了吧?” 庄碧咳嗽一声,“……也不一定。他没说。” 老赵手足无措,“家茵。”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情绪照常,“没事儿,嗯……我回去看《绝望的主妇》了,你要看吗?我拷给你?” 今天是七夕,他们不说我都忘了。 七夕对我来说,还有另一重蕴意,只是说出来难免矫情,所以只埋在心里。 我走得很快,我们兔子族群找到同类不容易,我衷心希望他俩赶紧结婚,然后生下一群小兔子来,然后认我当干妈,所以尽管庄碧坚持送我回去,我还是一口回绝了。打扰别人的情人节,是比偷吃别人的早饭更不可饶恕的行为。 庄碧也很尴尬,我想我是有些反应过激了。 “那就送吧,我给你面子。”我叹口气。 老赵大笑,还给了庄碧一个热吻。这俩流氓就爱当着我面从事流氓活动,腐蚀我纯洁的小心灵,真不正经。 庄碧把我送到校门口,一路上电话不断,庄碧当着我面不好意思说肉麻话,嗯嗯啊啊的应付了过去,老赵这厮粘起人来还真是吓人。 我苦笑了几声,越发郁闷。 今天是我生日。 老赵不记得原是题中应有之义,她现在眼里就一个庄碧,可叹的是谁都不记得。 打电话回家,老爹老娘正在联众上斗地主,还大呼小叫地联手作弊,根本没空儿理我。 走进公寓门,走廊上漆黑一片,想必大家今晚必定各有各的节目,我愁肠寸断的叹口气,从包里摸钥匙。 猛然间突然有人跟着叹气,吓得我头顶走了三魂脚下走了七魄。 “莫——老——师——”,那人声音拉得极长,反而越发慵懒佻达,“等你好半天了,莫老师玩得还好吧?” 我摸出打火机打亮,火光闪烁中一双桃花眼流光宛转,不是小傅师兄又是哪个? “我和不少女生摸黑说过话,拿打火机照亮的,莫老师还是第一个。”小傅师兄斜倚在门框上,飞着风情万种的媚眼,我打他一巴掌的事他似乎全不记得。 “哈哈哈哈”,我干笑几声,来不及细思索,“大概是因为傅老师摸黑办事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吧?”妈的一说完我就直想抽自己嘴巴,天地良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傅师兄的脸就算在暗处我也看得到上面红了一红,“莫老师真是快言快语。” “过奖过奖,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他脸一红,我立马觉得有谱了,不过如此嘛,大龄正太而已。我笑咪咪看着他,手上一点不耽误地拿钥匙开门。 小傅老师眼帘低垂,“我倒不知道,摸黑的时候能办什么事?” “你不知道?呵呵,我也不知道。”我跨进门摸电灯开关。 冷不防后面却有人跟上来,暗香涌动,一只手把我圈在墙角,几乎是贴在我脸上,轻轻地问,“是什么事嘛?” 我心中暗嗤一声,不知轻重的小子,今儿就让你看看马王爷几只眼。摆个造型斜眼看回去,“傅老师这样的人才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小傅师兄双眼迷离,大有嘤咛一声扑进我怀里的趋势,我心中暗数,“一、二……” 屋里有人说话了,“家茵?” 这一句非同小可,我一哆嗦,下意识的一把将小傅师兄推开,“谁?” 门框上一声闷响,小傅师兄低声呻吟,多半是撞到门了。 屋里的人拧开台灯,我靠,八婆姑娘朦胧的睡眼在看到小傅老师的瞬间就亮的灯炮似的,“家茵你回来了?这位是?傅师兄!” 后面一句已经是尖叫了。 小傅老师捂着后脑勺艰难地笑了一笑。 我身上一阵发凉,被八婆姑娘认出来没好结果,我们的奸情铁定会在24小时之内传遍全校,比上校园网今日十大都红得快。 傅维显然比我清醒的更快,“莫老师,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的。” 我无言以对,“喔?” “今天大一的同学组织了个篝火晚会,你愿不愿意……” 废话,不去玩还在这儿等着八婆来套话不成? 我拍板,“走!” 虽然傅师兄向来以风流自赏,但在全世界都宣传“莫师姐把傅师兄胖揍了一顿”的小道消息的时候居然主动出面邀请我参加晚会,真让人不知道是该敬佩他不记前嫌还是该怀疑他别有用心。 我左顾右盼,寻遍了人群也没看见苏斐,只得轻声问一边的学生,“苏斐呢?” “苏斐在弹琴。” 我望过去,苏斐坐在三角钢琴后面专心致志的弹琴,这才心中长出一口气。 他们这一茬多多少少都会一点琴棋书画,我入神地盯着那孩子看,长眉入鬓,多么美的侧面。忽然自惭形秽起来,我这么平庸,俗物。 傅维站在我身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看了就难受,恰恰就在这时候,大红花落进他手里,鼓点也停了。学生们大笑,鼓掌。我趁机溜出圈子。蹲在树丛后面打量苏斐,小孩儿毫无觉察。 我犹豫了,要不要上去主动和他说话呢?御姐就该有御姐的风范,但是……是不是要矜持一下呢……跟他说什么?天气?太傻了……四级过了没有?不行这是个会让人疲软的问题……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成败在此一举……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去不去呢到底…… 薅了一朵傅维送的小雏菊数花瓣,“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 再薅一朵重数,“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 再数,“去,不去,去,不去……不去!” 抬头看看坐在篝火边满脸落寞的小帅哥,一脚把小雏菊踩成泥,小乖乖,我来了! 傅维恰到好处地走过来挡在苏斐面前,拉着他越走越远,两人唧咕唧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只好偃旗息鼓,中途急刹车转向烤肉架子,捡根香肠,食不甘味的吃着。 傅维总算啰嗦完了,苏斐微笑着,乖乖地看着篝火。 我蹲在树后,在深深的犯罪感和喜悦之间无所适从,傅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浅浅的抿抿嘴,难说是含怨还是带笑,往我这边瞟了一眼。随即一个华丽转身,飘然远去了。 傅师兄,医院那一耳光对不住得很,刚才辜负那一番旖旎风光我也颇有歉意,但这个眼神太过深沉,驽钝如我,真的不了解你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鼓足勇气,正待迈出关键一步的时刻,手机铃声大作。 老赵的电话。 非常言简意赅,“庄碧在你那儿吗?” “他还没回去?” 老赵不出声,片刻,她挂了电话。 我心说怪事,再打回去,一片忙音,打给庄碧,一样。这小两口玩儿什么呢? 抬头再看苏斐,苏斐身边坐了个女孩,穿着火红的裙子,说不上标致,胜在青春活泼,我不认识她。 我静静不动声色地站着,等到能控制情绪的时候再偷偷爬走好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主角,我是万年大绿叶。 “在想什么呢?”耳边有人说话。 光听那暧昧的口气我就知道是谁,苦笑两声,少不得扯个谎应付过去,“发呆。” 傅师兄不知从哪儿摸了一副眼镜戴上,文质彬彬,把之前的活色生香都掩盖下去,兴趣盎然地看着我,“师妹要不要去跳舞?” 我再次苦笑,“没心情。” 说话间忍不住又往苏斐那边瞥了一眼,两个小孩谈得甚是投机。 傅老狐狸当然知道我在看什么,摇头长叹一口气,眼睛在镜片后面熠熠生辉,“唉,都在专心谈恋爱,本职工作全忘了,刚告诉苏斐开完会把老师办公室收拾一遍,小孩抹回头就忘,回头老师见了又得生气。” 我讪讪的看天,“今儿天气不错。” 我发现傅师兄有个毛病,看我露出窘态就分外受用。 幸亏导师老头及时救场,傅维是老头的心腹爱将,走哪儿也不忘带着,这一会儿不见人老头就郁闷,到处遛达着找人,一看到我们便喊起来,“傅维,家茵,你们两个当大师兄大师姐的,也不出来领着他们玩,躲这儿嘟嘟浓哝什么?” 两句话说得傅维也脸红了,辩解道,“老师我们就是随便聊聊天。” “随便聊天?哼,你上回非逼着我把你师妹找去陪你实习带队,也是为了随便聊聊天?”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变了脸色瞪着傅维,傅维倒是处变不惊,“老师,要不是师妹在,那次在基地打群架非得出人命不可。” 老头一脸“我知道你今年夏天做了什么”式的得意微笑,看着我,“家茵,你看老师这个线牵得不错吧?小傅可是地道人才呢。” 你们背着我都商量了些什么龌龊勾当? 傅维汗也下来了,“老师……我刚跟师妹商量跳舞去呢。” 老头笑眯眯摆摆扇子,“去吧去吧,年轻人就是爱玩。” 我咬牙切齿,“我去厕所!” 傅师兄温柔牵起我手,“我也想去,一起去吧。” 乾坤何其大,变态何其多。 “你连对不起都不说一声吗?”我的话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有进公司实习的机会!” 傅师兄的脸皮厚度岂是我能震撼动的,当下腆着脸作痴情状,“怪你过分美丽。” 我“切”了一声,甩开他的手闪人了。 我长成什么样,还是有三分自知之明的。傅师兄这个玩笑,开得颇为讽刺,纵然是粗枝大叶如我,也不免觉得受了内伤。 要是此刻老赵在身边就好了,就有人可以陪我回顾我的血泪情史。 幼儿园时最聪明乖巧,明明哥哥的妈妈喜欢我,说要我去他家作儿媳妇,明明哥哥哭了,向全幼儿园的小朋友宣布:“不要茵茵做媳妇。” 惨痛的初恋。 小学时期最好的朋友是老赵,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兼大队长,我每天忙着帮她收夹杂着拼音的小情书,间或留意一下隔壁班的那个男孩是否正走过我的窗前,寒来暑往,那个英挺的小哥终于走向了我,递过的信封上却写着老赵的芳名。 灯开了你来了我以为很接近天堂,天亮了你走了我问自己这是什么地方。 痛心疾首不止为失恋,还因为发现对方写的字原来那么丑。 再不敢尝试早恋,移情到明星身上,疯狂喜欢张国荣,硬皮大笔记本抄了满满几本的歌词,配的贴纸都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彼浅吟轻笑,望之如芝兰玉树,那时,我以为,这也是某种形式的永远。 未几,leslie撒手人寰,我差一点疯掉,从此再没过过愚人节。 最后一个就是大学时认识的极品劈腿男。前面提过,无须赘述。 想来我在这一途上特别没有天分,所以一路走来,每每功亏一篑,屡战屡败的结果就是变身宅女一族。别人与男友朝夕相处,我也可以拍拍我ibm的笔记本,聊以自慰。 已经走过了办公楼,想起傅维说苏斐忘了收拾办公室,琢磨了琢磨又退回去,自己拿钥匙开了门。 擦桌子拖地,桌椅摆放整齐,小黑板上的粉笔灰也擦干净。老头那张嘴我领教过,真唠叨起来唐僧也能死在他的手下。只可惜我的新裙子,刚上身就当了围裙使。 一切搞定,我满意的吐口气,关灯走人。 门口黑黝黝静悄悄地立着一个人。 小傅师兄趣味低级的很,专好扮僵尸吓唬人。 我对他的如影随形已经习惯,“傅师兄,您又有什么事忘了说了?” 傅师兄一双细长俊眼闪烁不定,“看不出师妹倒是细心的很。” 细心,呵呵,我笑笑。 “回去跳舞好不好?” 是我听错了么?傅师兄的口气为何有些低三下四? 但是想想苏斐旁边的红裙女孩儿,心中点点滴滴的凉起来,我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也似,“不回去了,谢谢师兄。” “你不回去,没有人和我跳舞,我好可怜。”傅师兄无限哀怨。 怎么可能呢,说傅师兄没有舞伴,简直就像说高树玛丽亚没有影迷一样。 但此话不宜明说,我只得尽量婉转,“傅师兄一表人才,不如换个出色的舞伴,我们也跟着饱饱眼福,鲜花插在牛粪上,大家看着怪不落忍的。” 傅师兄叹口气,“师妹,好歹给我个面子,最后一次,这次你帮了我,以后决不再来麻烦你。”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什么就没意思了。 投向我们的眼光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小秋波嗖嗖的飞向傅师兄的同时,我也感到自己已经明确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所过之处,处处都能感受到愤怒的小宇宙。 我心很虚,躲在傅维身后,步步为营的走。庄碧以前说过娶校花会早死,可谓经验之谈。 一曲终了,傅维帮我递上纸巾,十分体贴地问,“要不要去喝点水?” 我苦笑,“好。” 连尽三杯,仍然郁郁寡欢。傅师兄看我喝酒如喝水,有点担心,“家茵,喝点果汁好不好?” 旁边猛地转过一张吃惊的小脸,可不就是苏斐。 他并不管傅维,几步走到我面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 苏斐瞥一眼傅维,拉起我的手,“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笑笑,我找过你,你在忙。 傅维在一边慢慢的喝冰啤酒,若无其事的微笑,什么也不说。 苏斐坐在我座椅把手上赖着不肯走,“姐,我明天去小舅家玩,你去不去?” 我正在尴尬,两个小女生跑过来贴在苏斐身上,“快去看,大头会用脚打响指。” 苏斐犹豫着不肯走,我笑笑,“去看吧。” 两个小姑娘硬把他拉走,傅维脸上的笑憋都憋不住,“用脚打响指,呵呵。” 我翻白眼,你怎么不去死。 “家茵,给别人当保姆的滋味好受吗?” 我闷头喝酒。 薄酒可以忘忧,丑妻可以白头,徐行不必车马,称身不必狐裘。 像我这样的人,原该随和糊涂,睁一眼闭一眼,和稀泥打马虎眼,今天天气哈哈哈,万事敷衍过去便罢,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偏偏遇上这不省事的小冤家……我叹息一声,转过脸去,不敢再看那双波光潋滟的细长俊眼。 从此怕了你们。 模模糊糊听得傅维在耳边轻声道,“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身上软得动不得,心里雪亮,苦笑一声,“一个萝卜一个坑,傅老师自有软玉温香抱满怀,我怎敢不识风月乱撞钟?” 小航姑娘不是吃素的,我也不爱和人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心不是抢来的。 小傅师兄置若罔闻,把我的酒杯拿走,自顾自倒杯胡萝卜汁给我,“醒醒酒吧,醉猫似的。” 我平生最恨胡萝卜——小时候老妈迷信胡萝卜可以补充营养,顿顿胡萝卜,蒸煮煎炒,吃得我像只营养不良的兔子,自此闻见胡萝卜味儿就想吐——“不喝。” 外面天气突变,狂风大作,大厅的窗子“咣当”一声被吹开,寒气袭人,众人都发一声喊,傅师兄板着脸,“不听话!看!猪八戒来背你了!” 那也不喝,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气节不可丢。我把嘴闭的严实。 “再不喝,我就喂你喝了。”老狐狸趴在耳边轻轻说。 老鼠欺负猫、肥猪追老虎、肉包子嚎着要咬狗一口。苍天在上,我没逼他也没骗他,他自愿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当年也曾勇往直前,折戟沉沙无数次后,终于面对了惨痛的事实,承认自己命犯孤星,注定要一个人地老天荒,好容易安于现状,却又降下这个妖孽来,老天,你玩儿我玩的很爽么? 老狐狸一双修长凤眼似笑非笑,看得我心头鹿撞,只得赶紧低下头去。 长成这样儿,干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吧? “不如去我办公室喝吧,我新下了《加勒比海盗三》。”老狐狸利索得很,拖了我手腕就走。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边被老狐狸拉着走一边做软弱的抗议。 “爱因斯坦说了,现代社会的一大特征就是手段的日益完善和目标的日益混乱”,老狐狸头也不回,“你是我的人,那小子老盯着你,我看了不爽。” “家茵!家茵!” 苏斐突破重围跟了过来,脸上是一览无余的不爽,“你去哪儿?” 我看着围上来的一帮莺莺燕燕,大为难堪,“苏斐,我去傅老师那边看点东西。” 苏斐警戒地拉住我手臂,“跟他去?看什么?” 眼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我叹口气,语气放软,“苏斐,你看,你有你的……朋友,我也有我的,对不对?我们都各有各的生活。” 傅维已经站在电梯里,脸上表情不大自然,为了维持风度,仍强作洒脱微笑。 我低头迈进电梯,门冉冉关上,我松一口气,偷眼向外一瞟,恰恰在门缝中看见苏斐一张不甘心的小脸。看得我肝儿直颤。 明月清风携美人同饮,原本是极赏心悦目的勾当,但是这一夜…… 尽管美人一脸“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关心你”的风骚微笑,我还是无端觉得紧张。明明是两个人对坐,却好像中间又隔了些什么,言语枯燥,索然无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老祖宗的名言甚有道理。 此情此景,似乎最合理的应对方式莫过于把他扑倒,但我此刻没情没绪,为办而办似乎就没必要了,总不见得我把他扑倒以后还要跟他解释,“不是我想扑你,不过你都暗示成这样子了,我为了礼貌只好象征性地扑一扑,意思一下吧。” 不扑不礼貌,扑了又觉得划不来,现在的男人最讨厌了,稍微扑一下就闹着要别人负责。 可是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美人眼里的凶光也越来越明显了。我再没动作,只怕他要反攻。 不如……“我们来玩跑跑卡丁车吧!” 傅师兄至少傻了一秒钟,“耶?卡丁车?” 最后还是玩卡丁车了,虽然美人有点不甘心——我看他电脑上面全是大游戏,玩卡丁车大概是嫌低能了一点。 傅师兄一边玩一边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师妹喜欢游泳吗?”“明天我们去滑旱冰好不好?”等等等等,炫技炫得很直白,老玩家这么沉不住气,真让人鄙视。 “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师兄面有得色,“还真没有我不会的。” “你会爬树吗?” “……” “你会做酒酿汤圆吗?” 傅师兄满脸黑线。 什么都不会的人还敢这么拽? “虽然做菜手艺是差了点,但是师妹,你上回交的报告里面那程序一塌糊涂,那可全都是师兄亲手帮你改的啊。” “会写程序?” 师兄骄傲地点头,“别人跑不起来的,都得我来改。” “那有什么用?又不能吃。” 美人似乎脸色难看起来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如回去吧,我请你吃烤肉。”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有肉吃,心情就一定会变好的。 “我不去。”美人一脸受伤的表情。 居然连肉都不吃,奇怪的人。 我自己下去找肉吃,不无遗憾的发现人已经散了。 我买了杯薄荷甜酒,自己呷了几口。 我显然是疯了,小傅老师作为交往对象,非常理想,名校博士生,前景值得看好。而且,我们之间的交流应该容易些,我不能和苏斐讨论住房公积金之类的话题。苏斐还是小孩,他喜欢我的唯一理由是我够坦诚,而且……在他那个年纪,就算看到一只河马也会想上的。 我没时间等他长大。我是一只自私卑鄙的老宅女。 小傅老师发来短信,“我一直在学纳什,和喜欢的女孩上来就说:我想亲你,和你睡觉,虽然我知道先要喝点咖啡,聊聊哲学,散散步,我们能把这些挪到以后吗?” 我耸耸肩,我没意见,如果他真是纳什的话。 那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想了很久,没有答案,直到喝酒喝得头痛起来。回寝室后我坚持着玩了一会儿博得之门,很不走运——我的狂法师在施法时不慎召唤出一只从天而降的奶牛,把自己砸了个半死。 头痛死了,我决定睡觉。 第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我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我面对着山一样的行李。还有老赵的死人脸。 “怎么了?”我看着那六只大箱子惊叹,老赵大概把所有的金银细软都带过来了,“你家着火了?消防车去了没有?” 老赵面无人色,“我宁可家里着火,庄碧他妈来了。” 有些时候准婆婆确实比火灾还令人生畏。 “她根本不喜欢我,但还特别虚伪的抱我!一边抱一边问我是不是虚报了身高,因为我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米六八!” “她说庄碧跟我在一起以后瘦了!还要教我做庄碧家乡菜!妈的我的薪水是他两倍!谁来给我做家乡菜!” “一直和庄碧说,谁家儿子娶了局长的女儿,陪嫁连房带车!妈的她怎么不把庄碧卖到鸭店去!” 我心惊肉跳的看着我的粗陶杯子,上一次老赵和庄碧吵架的时候,它的伙伴就是这样殉职的。不过把庄碧卖到鸭店这个点子很好,我很赞成。 “最不能忍受的!她翻我的抽屉!” “也许她只是想帮你收拾东西呢?” 老赵怒冲冲,“我买东西的单据她也要收拾吗?连内衣抽屉都翻了!”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 老赵叹口气,“不是离家出走,我假装单位有事要出差。” 老赵的准婆婆并没轻易放过老赵,之后的几天,每当庄碧偷空给老赵打电话的时候,婆婆大人总会适时出现在电话另一端,一边问候准儿媳妇一边抱怨老赵的房子脏乱差,什么东西都找不到。 老赵一边满脸狰狞地对准婆婆嘘寒问暖一边拿支圆珠笔在我的备忘录上乱划。 我偷偷看备忘录,上面满纸的“fuckyou!getoutofmyhouse!”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端的是运足了力,怨念累积的成果。 尽管导师的内衣抽屉肯定不会被准婆婆乱翻,但是老头也给我带来一个坏消息——我的论文还是没有通过。而且他还说,如果他的连续介质力学中的数学模型学得像我那么烂,他就不会冒险去讨论非线性薛定谔方程的非线性波和孤立波,原话不是这样,但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非线性薛定谔方程……我把它写在msn签名上,为了把想法说清楚,我曾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月,我果然是个学术垃圾。 “会吓到其他专业的同学的。”小傅老师说。 “我不管,这是属于理科生的小小邪恶。” “昨晚上小小邪恶地想你了。” “……几垒?” “全垒打。” 我犹豫着是该尖叫着骂他流氓还是该说“不是我干的。”想想还是审慎一点,“是不是要我对你负责?” “当然了,全责,嫁给我好不好。” 我吓坏了,我最怕别人让我负责了。 匡匡如是说: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我曾看到无数女人把这话奉为圭臬,是的,我明白,因为我们都是女人。但是……傅维? 他实在不像一夫一妻制的坚定拥护者。 我很清楚地记得,前几天一起玩,我冷的时候他为我穿上自己的外套,然后拥我在怀里——很老套,但是仍然罗曼蒂克,我很受用。 但是接下来就不太妙了,两个高年级女生挤过来,吃吃地笑着,其中一个笑得特别娇柔,“傅老师,我也冷。” 傅维只得把衬衣也脱给她。无奈对方不领情,“人家还是冷呀,傅老师。” “那怎么办呢?”傅维尴尬。 “我小时候,我妈总是用身体暖和我呢。” 为什么有些女人长得象天使,行事像bitch? 如果老赵在,我相信她一定已经亮出了九阴白骨掌的绝学,但我没她那么勇敢,我懦弱地,狼狈地,惶恐地,羞愧地缩在傅维身后作鸵鸟依人状。她们是学生,我对自己说,你不能跟学生争风,这太难看了。 傅维既尴尬又无奈,“同学,这我就爱莫能助了,我总不能去找你妈妈来吧?” 老赵听说这事后撇嘴一笑,“恭喜你,历来只有顶级美女才有资格被别人当面挑衅。” 顶级美女?点解? “凭良心说,做美女或丑女绝对比一般女孩难多了”,老赵分析,“美女想立足于女人圈就一定要懂得夹紧尾巴做人,通常女生都会有潜在的自卑意识,如果美女做人不够小心是很容易被放大缺点,如果她反击众多女孩不会站在她一边,她不反击就只有受气——所以,只能小心,千万不能惹到别人,犹其是心眼小好记仇的女人。当面勾引你身边的人,就是向你挑战呢。” 毛主席说过,拿枪的敌人消灭之后,不拿枪的敌人仍然存在。 “但是我不是美女”,我抗议。 “那你就更招人嫌了。人家美女受宠还可以理解,你何德何能,居然追求者比她们加起来还多”,老赵两眼放光,“绝对不可以以为自己和其他女孩一样!你绝对和她们不一样!因此,你不可以和她们平起平坐,如果你想拥有更多的女性朋友,就要在任何时候表示:我不对你构成威胁!你已经在天赐中获得了很多好处,所以就一定要将谦让加倍,记住,现在的谦让还是不够!你也知道女孩是多么敏感,犹其是各方面都不如你的女孩!” ……历经百战站起来的美女们原来无不受尽创伤,要么心机深沉要么代价不菲。 “那你觉得……傅维在这件事上有问题吗?” “goodquestion!”老赵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我,“他表现暂时合格,但是这种情况本身就不是好的趋势,一个男人不应该让他喜欢的人受这种侮辱。有道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下一次如果还有女人敢上来拔你眼眉毛,建议甩了他。” “如果不甩呢?” “那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的干姐姐小妹妹红颜知己幼儿园女同学吧。” “异性之间不可以有纯友谊吗?” 老赵怪怪的看着我,“异性会和他们一起看球拼酒偷老爸的烟抽?找胸围c杯以上的异性做朋友?和她们谈人生谈理想?男人的借口不要信。” 男人的话,信则死;不信,则生不如死。 我长叹一声,“谈感情真麻烦。” 真的很麻烦,一个又一个不相干的人跑到我寝室来上网,好像我是个开网吧的;老头又一次否决了我的数学模型;我没时间下最近的美剧看,而且很久没去逛网店了,字幕组的家伙们一定早就忘掉了我;八婆的界王神男友终于大破悭囊给她买了一个手机挂坠,她高兴地向我叨咕了一个星期,听得我都有些可怜她了,至于么?一个手机挂坠而已。 谈恋爱这种事情,要双方都有钱有闲,有情有趣才来得。现代人没那么多时间,见面上床,起床后再问她贵姓。 人的情绪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会突然经历奇异的转折,难于揣测。 如同现在的我。 我专心画图写论文,蓬头垢面地扎在实验室里,陪伴我的有电脑,扫描仪,还有一堆一堆沉默的标本和图纸,有一次我画到一半,看见一只老鼠,它站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块蛋糕,静静地看着我。 迪斯尼当年在车库画画时也遇到过老鼠,他给它面包屑,它留下了,后来……就有了米老鼠。 我没有面包屑,我抡起扫帚冲它比划了一下,它就扔掉蛋糕跑了。 半年前,我看到老鼠蟑螂就会马上象红楼梦里的人一样昏死过去,现在我这么冷静,应该是长时间制图神经麻木所赐。 我仍在想着那句话,关于纳什的,我喜欢那部电影,之后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看“普林斯顿的幽灵”,传记作者剥开重重光环,展示天才所有的软弱游移、自负自矜、天真懦弱、自卑自私,一个真实的让人齿冷的天才。 喜欢纳什的男人,会是什么样。 我亲爱的老板有时候会过来,从柜子里拿球拍,拿运动鞋,拿钓鱼竿,拿种种匪夷所思根本不该出现在古生物学教授办公室的东西。一边眉开眼笑的说,“好好画,画完就可以去玩了。” “对了家茵”,老头从办公桌里摸出一副象棋,突然转过头来,“我看你的论文弄得差不多了,现在教学评估,有两个ppt你抽时间做一下,我实在忙不过来。” 是啊,又要钓鱼又要下象棋,实在是忙不过来。两门课程的ppt,一个晚上做好,还要指着它们去糊弄评估组,老头为何不直接砍死我。 老头根本连教材都没给我,让我自己去找本科生借,我查了一下,只有苏斐他们班是开这门课的。 导师杀人不见血。 我很没出息的颓了。 颓得什么都不想干,躺在沙发上跷着腿大头朝下抽烟,什么都不想。 隔壁办公室的女生从门口走过,我看到她精致的高跟鞋和满脸的不屑,团委找来的这群小孩上进得很,天天拉着领导谈心,什么好处也得不着仍然积极得像个刚加入学生会的女干事,我将来要是当老板,也要雇这么一群傻叉。 烟盒很快就空了,我不想去买,坚持大头朝下栽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一只瓢虫看,几天前我的视力还好得能数清瓢虫背上的斑点,现在就只能看见一个小点点爬啊爬的了。 今晚做不出来东西,掌柜的一定会废了我,妈的,好想来一根。 电话响,神秘的陌生号码。 又有什么事? 对方是个极细极软的女声,“请问是莫家茵吗?” “我是。” 对方咯咯咯笑着,“我是傅维的姐姐。” 今天rp爆发,天上掉下个大姑子来。傅维不是独生子女吗?我疑惑,难道是堂姐表姐? “傅维没和你说起我?呵呵,这小坏蛋,他以前每次找女朋友都是我给他把关的,这样吧,周末我们请你吃饭,一定要过来哈。” 我尚在犹豫对方已经不容分说地挂机了。这一对姐弟的霸道作风倒是如出一辙。 我疑疑惑惑的上微机室去找傅维。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定,傅维变了变脸色。 “不是什么重要的亲戚,不过一个朋友,大我几岁,算是我姐了”,傅维似无心,又似有意,“其实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我看着他的脸色,已经猜出了几分。所谓烧香的不一定是和尚,也有可能是熊猫。请客的姐姐多半是个难缠的角色,存的是什么心思,还真难说。 “朋友开口,也不好伤人家面子,去去也无妨。”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何况还是你姐姐呢?” 傅维手指绞在一起扭来扭去,“其实那人不太好打交道,开玩笑没什么分寸的。” 喔……傅师兄,你在掩饰什么小秘密?追求我,还怕我接近你的朋友圈子? “没关系啊!”纯情无比的眨着星星眼,“我一定会像对你亲姐姐一样对她的。” 最近积压的怨念太多,正要寻个人出气,最坏结果不过大家撕破脸,省得日后麻烦。 如果说男友的红颜知己不过像苍蝇蚊子一样招人心烦的话,那干姐姐干妹妹基本就是扯不掉的狗皮膏药502了。结合傅维的表现,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刘邦身边还有个樊哙,关二爷单刀赴会还跟个周仓,所以我一定要把老赵带上,这妞儿嘴尖牙利,脸酸心硬,实乃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的良品。再加上我老人家的脸厚心黑,气壮山河,必定是无往不胜的黄金搭档。我幻想着在饭桌上放倒一片血流成河的壮观景象,不由得心旷神怡,呵呵奸笑了许久。 我想我就是传说中的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