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劫数难逃》 第一章 逆天道 浩瀚的风雪,犹如九天银河之下的瀑布,萧肃而寒凉。 风雪碌碌 东南一隅,姑苏林府,青石的廊门外,贴着一张寻医求药的告示,旁边是一个守望的小厮,四顾地等着有人来揭它。 只可惜今日天寒,路上行人并不多,那小厮站了一天,也不见人驻足,直到夕阳将殁,才从远处摇摇晃晃地走来一个老头儿,手上拎着破旧的酒葫芦,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不明的话,并伸手将墙上的告示给撕了下来。 “这位老先生,可是大夫?”那小厮见老头儿喝的大醉,怎么看都跟大夫搭不上边儿,可他今日守了一整天也没个人来,又不想空手而归,于是耐着性子上前问道。 老头儿并未回他,只抹着手中的酒葫芦点头。 小厮心中大喜,想着一天总不算白费,虽不知这老头儿医术如何,好歹能跟他老爷交个差,因此也不多问,忙地领着老头儿进了林府中去。 大雪犹如漫漫的繁花,倾城地落了一夜。 林如海心中焦虑地看着屋中年幼的女儿照顾着病妻幼子,愁闷地不知如何是好,请了许多的大夫都说两人只怕活不过几日,不禁悲痛难抑。 却不想小厮急急来报说一老人家揭了告示,已在书房等候,林如海方压下心中不安,去迎了人来。 “老先生,我妻儿可有救法?”林如海领着老头儿在屋内诊了足一刻,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老头儿一身风尘,粗粝的黑衣虽有破烂,却是干净整洁。 “令夫人本先天不足,偏后天又愁心伤神,加之怀胎之时,浸染寒毒,如今五气郁结肺腑之间,虽不是薄命之症,却不易根治,不过倒也不难,老夫尚有良方,可是令公子……”老头儿收回诊脉的手,回头看着林如海道:“恕老夫之言,天命不殆,即今日活,他日亦薄大人之寿,悲矣。” 林如海已经听了许多大夫无能为力之言,却不想今日老头儿却说可救,心中立时便喜,如何还听得见后面的薄寿之语,当下便央求老头儿全力施为。 “老夫自然尽力而为……”老头儿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是向跪在床侧,愁容满面的小女孩道:“只是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老人家请说,但有所求,无有不成。”林如海见老头儿此时提条件,皆以为是酬金之事,忙地应道。 “老夫此为,已逆天道,大人虽不信薄寿之道,老夫却不愉因此而获天罪,今观大人之女,虽随其母而有不足,却形容有质,或存仙根,今欲收其为徒,随老夫于人间行这济世活人之道,以待来日,天罪之时。”老头儿眼神矍铄,看着林如海从欣喜至惊讶再到此时的踌躇,不禁微微笑道:“大人全可放心,老夫乃医谷之人,此行几日,待得大人妻子皆愈方离,大人也可好生思虑。” “如此,便有劳老先生了……”林如海此时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是年幼的女儿,一边却是病中的妻子,着实让他好生为难,因此听得老头儿说尚有思虑,便忙地应了下来。 第二章 送君一曲 寒风凌冽,入膝的积雪,生生将人下陷了三寸。 黛玉默默地跟在一个白衣年轻男子和一个黑衣老头儿身后,即使冻得小脸煞白,也倔强地不肯吭一声。 白衣男子淡淡地睨了一眼身后那个尚显稚嫩的人,面色冷然如霜。 “少阳兄,她既思凡还恩,你又何必扰她?”黑衣老头儿,回头看了一眼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儿,不足五岁的孩子,身量小,清瘦的身条,弱不禁风地连他也要看不下去了。 “草木零落,不抚而弃,何不改乎……”白衣飘然,清冷地落向背后的身影。 “但愿她日后知道,不怪你便好……”老头儿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忍不住无奈地摇头叹息。 “无谓……”男子浅淡的面色,犹如这一地的冷雪,静默而沉静。 “罢,罢,我总是说不过你,你是仙,看的总比我们这些凡人多两眼,只是你如今过早地开了她的慧根,由我带回医谷,可想好日后如何?”老头儿一身黑衣,在茫茫的白雪之中,甚是扎眼。 “既不多情,便不伤情,那命途是她一手所排,我倒不好插手,惟教她冷心绝情,或可让她少些磨难。”男子淡雅的表情,静静地看向那一片雪原,让向景容有些摸不透他此时说的,是真话,还是笑话。 “冷心绝情?”老头儿倒是忍不住笑出声道:“这种东西,她只怕也不用教了,本性薄凉的人,还用教吗?我只是怕你被业报连累罢了。” “因果轮回,我只怕也要去了。”白衣男子俊雅的面容,清冷而落寞地看向前方,若有所思。 “这么快,可知何处?”老头儿没想到这报应来得这么迅速,忍不住震惊地问道。 “皇舆驰骛,此番去处虽定,却凶险万分,只盼他日,能护她几分。”白衣男子沉静的眼神,让人看不出情绪。 “既有去路,便不相送,必不负相托之情便是。”向景容拱手而停,看着男子回首望向雪中的小女孩儿,那一贯无情的眼中,露出抑然之色,不禁转过身,率先而去。 “指九天为正,悔遁而有他,余既决绝兮,忍而不能舍!”大雪漫漫,向景容大笑行歌,送君一曲,只愿他能遵道循路,不毁仙缘。 苍茫而空阔的雪原,一片银装素裹的浩瀚,遥遥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缓缓地俯身,望着身量娇小的女孩儿,浅陌地看着她。 “无桑,他来了……”呼啸的风雪,卷起低沉的声音,在空中飘散着,犹如这倾天的风,瞬间弥散天地间。 大雪摇摇而落,顷刻间,掩去行迹。 黛玉此时心中甚是郁闷。 明明是前面那个老头儿说她天生怯弱多病,若不随他清净修为,便活不过十五等等,可如今却又任她在冰天雪地里跌跌撞撞,真真是让她气也不是,悲也不是,唯有瞪着前面那个老头儿,听他疯疯癫癫地大笑长歌。一边暗自恼怒一边安静地看着那个面若冰霜的白衣男子对她莫名其妙地说完一席话后飘然离去。 “丫头啊……且与我去罢……”老头儿身形轻如白絮,蓦然便落在黛玉身前,拉上她,极快地向茫茫雪原而去。 第三章 药王谷 寒雪颢清,微雨斜落。 黛玉一路随老头儿行了七日,方到得他说的药王山下。 这是一片很宁静的山脉,连绵不断地犹如波浪起伏一般延伸很远,山麓角是一潭烟波浩淼的海域,氤氲纯净,恬雅清浅,零星有光华笼罩,宁静地屹立于这淡淡漾起青光的山上。 待黛玉随着老头儿进入山脉,才发现这山很是奇异,烟笼雾锁的,让人很是迷幻,玉石为路,云海为池,濯濯青莲盛开,一路相迎。 晨曦将开,青烟弥盛。黛玉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老头儿,甚怕一不小心便迷了路。 “丫头啊,我答应你父亲,最多留你三载寒暑,便送你回去。可你这身体,非一朝一夕可愈,我药王传下,虽不说生死人,肉白骨,但可施为,却不能半途而废,如今思来想去,唯收你为徒,授以医理之道,侠武之义,你可愿?”向景容缓缓而行,眼神却是认真地看着黛玉,想着这孩子虽慧根已开,却终究年幼,也不知她可理解其中之意。 “既来之,则安之,我自然是愿意的。”黛玉心中清明,年虽小,却也知道这人,是为了她好。 “好……好……”向景容未曾想,黛玉如此聪敏慧黠,一连说了两个好。 穿过石林溪道,黛玉眼前出现一条狭小的山脉,仰头望去,犹如一线,两壁生寒,有水潺潺而下。此时阳光穿透缝隙而下,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 “此一线天,乃我药王谷之门,平时皆是水泼而下,唯有晨曦将至,余阳将敛之时,方有一刻的停顿。这山脉高有千丈,若有水之时,皆不得出,所以要进出我药王谷,这轻功是最基本的。”老头儿话落之时,已拉着黛玉迅速地一跃而起,如惊弓飞鸟一般,足尖在悬崖之上轻点几个起落,便已飞上悬崖之顶。 黛玉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看清山顶的景致,便又被老头儿提着一跃而下,向万丈悬崖之下落去。 冷厉的寒风,刮得黛玉脸上生疼,脚尖落地之时,黛玉脸上已经是苍白如纸。心中忍不住腹谤,这老头儿此次是让她来练胆的吧,此番没被吓死,心脏不知道强了多少,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弱女子,如不是为了尚不足月的弟弟,她真是打死也不会跟这老头儿出来瞎晃荡。 “师傅,你总算回来了,我跟小延快被饿死了。”黛玉脸色稍缓,便听得脚下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吓得她忙退了两步才看清,躺在她脚下的是个一身粉嫩的小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副快没气儿的样子,她身边是一条雪白的蛇,精致透明,学那姑娘一样,露着肚子,一副快要饿死的模样。 “这不是还活着吗?”向景容不用看也知道,躺在黛玉脚边儿的肯定是那个古灵精怪的馥燕阳。 “咦,师傅,她是谁啊?是你抢来的吗?”小姑娘一睁眼便看见一脸怪异的黛玉,脸上表情跟翻花儿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便凑到两人面前,眼神炯炯有神地闪烁着。 “什么叫抢来的?”向景容手指狠狠地落在馥燕阳头上道:“你师傅又不是强盗。她叫黛玉,从今天起就是你小师妹了。” 第四章 出谷 冬末已至,春风待起 星辰亦渐渐隐藏浓雾之后,月色间隙地洒下点点的光辉,落于泽灵湖上。 “黛玉,你还活着吗?”馥燕阳站在湖岸边上,扯开大嗓门,朝着湖中央喊。 “师傅说你离开的时间到了,叫你不要再死皮赖脸赖着不走。”馥燕阳粉嫩的衣裳,在风里吹得猎猎作响,随着他的嗓音,一圈一圈地随着湖中心渐起的涟漪扩散。 “小延,你这条重色轻友的蛇,是不是又巴着黛玉跑了……”馥燕阳见湖中心虽然荡起涟漪,却始终没什么动静,开始愈加胡说八道了起来。 “黛玉……”馥燕阳鼓着腮帮子,正欲继续胡说八道,却不想湖中心突然升腾起一阵极大的水花,呼啦啦地全照着馥燕阳落去,瞬时便将她淋了个通透。 “小延……我要宰了你……炖……汤……喝……”尖叫声片刻便将泽灵湖传了个遍,粉色的衣裳,恍如一道光,迅疾地向湖中心飞去。 “馥燕阳……”冰冷的声音,在尖叫之后冷冷地荡漾开来,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馥燕阳瞬间激灵了一下。 “黛玉,你终于出来了……”馥燕阳身子迅速地在空中一转,便落在湖中心一条如玉般通透的白蛇身上,那条蛇身体极大,几乎塞满了半个泽灵湖,白绿的灵片在空中幽幽地泛着冷光。 “我还以为你死在湖底了呢?”馥燕阳看着从湖心一跃而出的黛玉,浑身湿淋淋地落在白蛇的头顶,低着头看她,一双锐利寒凉的眼,让馥燕阳不安地噘了嘴。 “你这胡说八道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黛玉淡淡地看着馥燕阳,无奈地摇头。 “你什么时候把你面无表情的样子改了,我就再也不胡说八道。”馥燕阳指了指黛玉的脸,而后转身向湖岸边飞去。 暗淡的四周,燃烧着数十盏灯烛,将湖边映衬出一片深红的血色来。 黛玉轻身一跃,随后而至问道:“师傅在何处?” “早出谷了,说有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急需出去躲一躲。”馥燕阳一边拧衣裳滴答落下的水,一边低头说道。 “躲一躲?”黛玉心里疑虑,脸上却淡淡地没现出来,想来定然是那老头儿瞒了她什么事,不敢亲口给她说,所以支了馥燕阳来,怕是跟家里有关,否则向景容不会这么急着叫她出谷。 “他走之前,还说什么了?”黛玉转身,飘然向谷外走去。 馥燕阳半晌没说话地跟着黛玉向谷外行去,而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黛玉道:“师傅说一命换一命,天经地义,能得三年骨肉之情,已是苍天仁义。” “一命换一命……”黛玉心中一紧,莫名地想到她离家之时,尚年幼的弟弟和病中的母亲。 “师傅还说,青檬你带走,他与你师徒缘分已尽,以后好自为之。”馥燕阳几乎是闭着眼将这句话说出来的,一说完,就蹦开来,生怕被黛玉的台风尾巴扫到。 “我知道了……”黛玉有些气闷地点了点头,想着向景容说的一命换一命,心中不安地极快朝药王谷外行去。 “诶……就这么走了?好歹做了几年同门,也不打个招呼。”馥燕阳鼓着嘴看黛玉头也不回地离开,心里不乐意地嘀咕说道:“小延……看你成天跟着她,要走了都不看你一眼。” “告诉师傅……我会回来找他的。”馥燕阳嘴里刚嘀咕完,就被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的黛玉吓了一跳。 一直到黛玉的身形消失,馥燕阳才缓过神来,朝着黛玉留下的背影喊道:“师傅说,他这趟出门少说得十年八年的,叫我们都不要惦记他。” 馥燕阳的声音很大,只可惜传到黛玉耳中的时候,黛玉已在山顶,只留下一个让她看不清楚的转身。 第五章 撒手尘寰 风萧瑟,枝叶的摩挲声,窸窸窣窣地响在黛玉的背后,让她全身都恍如浸在刺骨的寒风之中。 “老爷,姑娘回来了。”黛玉一回到林府,下人便飞奔着将消息告诉了林如海。 “玉儿……”林如海几乎是踉跄地转身,要去接黛玉,这多日来已让他形容憔悴了许多。 “父亲……”黛玉见到林如海,几乎认不出那消瘦得脱形的人来。 “玉儿回来了……”林如海想着家中变故,正六神无主悲痛欲绝,此时见黛玉回家,心中悲喜交加,倒让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母亲和弟弟……”黛玉见林如海落泪,心中不禁有些慌乱。 “你弟弟两日前已经去了,你母亲……”林如海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大夫说夫人已病入骨髓,大概就在这两天了。”旁边一直扶着林如海的管家,此时红着眼眶,将林如海哽咽的话说了出来。 “病入骨髓?”黛玉身形几乎不稳,却强自镇定说道:“快带我去看看……” 林如海闻言忍住悲伤,转身领着黛玉走进身后的屋子。 浓烈的药味,几乎将屋子堆了个满,幽暗的烛火,映照在床上毫无声息的女子身上,静静地,仿佛陷入沉睡一般,苍白的脸色,犹如白雪,泛起丝丝的寒气,萦绕屋中,久而不能散,此时纵使黛玉如何冷心绝情,也忍不住悲痛地落下泪来。 “母亲……女儿不孝……”黛玉瞧见此间光景,不禁俯贾敏之侧,为贾敏诊脉后方知那些大夫所言不假,贾敏之疾已在骨髓,今日纵大罗神仙在侧,怕也留不住这一缕幽魂了。 “玉儿回来了……”那贾敏听见黛玉哭泣的声音,原本紧闭的眼竟张开了来,看着流着泪的黛玉露出了笑容道:“我儿还那么小,就吃了那么多苦,娘心中……一直自责,如今见你安然归来,心中已无牵挂……笙儿命薄,娘随他去,黄泉之下,也好照顾……只是可怜了玉儿……未尝受过娘亲爱护……”那贾敏此时已是回光返照之境,艮长的一段话,竟是分毫不差地说道:“娘已修书与你外祖母,接你过去养育,那家中姊妹众多,或可偿玉儿些许,也可了却我心中自责。” “娘……”黛玉见贾敏已近弥留,心中尚自责,不禁泪如雨下道:“师傅待玉儿极好,如今病症全消,全赖师傅照育,况那日是玉儿一心随师傅去,娘亲何须惦怀。” “既如此……”贾敏眼角之中,亦是泪雨连连,听黛玉之疾全好,不禁稍有欣慰道:“好……好……” 贾敏一连说了三个好,眼角泪珠便沥沥而下,指尖无力,已是撒手尘寰之象。 林如海眼见妻子离去,心中悲痛欲绝,不禁昏倒在床边,黛玉唯有强忍悲伤扶住林如海。 第六章 劫数 贾敏逝后三日,林如海才忍住悲伤将贾敏下葬。 那贾敏的娘家,京城荣宁两府听了贾敏去世的消息也派了几人前来一起为着贾敏办了后事,并着给那林如海说贾家的老祖宗疼惜黛玉无人依傍教育,想接了黛玉去,贾府姐妹众多,让黛玉也好有个伴。 只是林如海如今妻子惧去,又身染重病,黛玉不忍离去,于是回道,欲侍奉汤药于如海身侧,待父亲身体稍愈,便过去。 且说如海,因家中陡生变故,心中郁结沉屙,自贾敏逝后,竟一日比一日憔悴,黛玉虽知其症,奈何心结难解,一时竟无办法,唯有尽心侍奉,至一月有余,如海病情急转,竟陷入昏迷,让黛玉心中大惊。 “姑娘,外面来了一个女子,说是姑娘的同门。”黛玉方伺候着如海喝了汤药,便听得身边的丫头雪雁说道。 “同门?”黛玉纤眉微蹙,立刻便想到应是馥燕阳,不过她不是在药王谷吗?为什么会来找她? 黛玉心中不解,却也未有迟疑,忙地去见了馥燕阳。 “黛玉……”那馥燕阳日夜赶路七日,方到得林府,此时正渴急了,端了茶水狂灌,及见到黛玉,方放下茶盏道:“你离开医谷后,我才接到师傅的飞鸽传书,说你父亲此番有一大劫,他是当年应事之人,因此早前前往塞外寻找传说中的麒麟竭,以救治你父亲。如今他已寻到麒麟竭所在何处,让你前去喀尔喀的巴彦乌兰接应他。” “麒麟竭……”黛玉喃喃,心知他父亲因悲痛而心脉惧损,且当年向景容之言,她亦在侧,薄寿之言虽不全信,却也了有所悟,如今她母亲与弟弟皆殇,若父亲再去,这林氏家门,只怕顷刻便要分崩离析。 因此黛玉此时来不及细想向景容此为是何意,便忙地上前仔细吩咐管家料理府中事物,留馥燕阳暂照顾林如海后,当晚便收拾衣物,往塞外而去。 三月冬尽,四月春来黛玉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赶了十余日的路,方到得边塞之境,只略做休息,第二日便进了克鲁伦河道。 按照当地游民所言,当今皇帝已于二月统兵十万,御驾亲征,于昭莫多迎战蒙古的葛尔丹,此番正在这克鲁伦河附近。 黛玉不欲与军队撞上,可要去到向景容所言的月亮湾,这克鲁伦河却是必经的一条路,因此黛玉自近得河道附近,便离了马车,自己施展轻功,继续向前赶路。 河道两边,是茂密的森林,因其未到沙漠,所以植被生长得很是茂盛,黛玉一身翠衣绿裳,于林中极是隐匿,况她轻功又好,因此若不是眼力极好之人,一时半刻也瞧不出她来。 黛玉行了约有半日,忽听得林中飒飒做响,不足片刻,又闻几声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野兽吼叫,混合着拔足狂奔的草木窸窣声,正快速地向她而来。 黛玉心中大惊,忙地一跃而起,落在一颗茂盛的大树之上,视线朝着声音看去。 风叶摩挲,有飒飒之声。 黛玉抬眼望去,只见一高约三米左右的大黑熊,身上中了数支利箭,躁狂地在林间狂奔。 而距黑熊不远处,有三四个成年男子,手持长枪和弓箭,团团地将两名男子围在中间。 那黑熊身上中了七八箭,均不致命,此时似乎怒极,红着眼,喷着热气地瞪着那几人。 而黛玉栖身之树,正在黑熊身侧。 这让黛玉很是为难,野兽本就敏捷,纵使她轻功极好,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起黑熊的注意。因此黛玉见那几人狼狈,处生死之间,却未动身,只是静静地蛰伏。 不过那野兽似乎并不想让黛玉置身事外,抬起头便朝着黛玉栖身之处,狂暴地大吼,爪子不停在树干抓挠,似乎想要爬到树上去。 那几个男子似乎也被黛玉的突然出现惊诧到了,直直地看着她,发现竟是一稚龄女孩时,心中更是惊异。 “不要妄动,先看看……”被围在中间的黄衣男子,身姿修长,面色俊毅,虽处危境之中,却仍自镇定。 于是众人皆是沉默,惟剩下野兽抓刨树干的声音,沥沥做响。 第七章 有惊无险 黛玉眉头微蹙,她栖身的树干本就不粗,此时被黑熊抓挠着,更是摇摇欲坠,眼见树干上的枝桠一根根被黑熊折掉,黛玉微一思忖,蓦然一跃而起,落在树下一处空地,眼见着黑熊飞扑着向她射来,迅速地在地上一滚,堪堪错开黑熊的爪子。 黛玉身量小,动作迅速而敏捷,那黑熊身体庞大,动作也是快速得很,因此黛玉虽躲开黑熊的数次抓挠,却次次惊险无比。一时之间,林中不停地响起野兽的大吼之声,震得山林嗡嗡做响。 黛玉数次躲开黑熊的攻击,却惹得黑熊大怒,嘶吼之声不歇。 那几个男子此时亦是紧张地看着黛玉与黑熊缠斗,其中一个侍卫道:“主子,不如趁时离去。” “不急……”黄衣男子眼神锐利而矍铄,尤其是看着黛玉几次险象环生地躲开黑熊的爪子,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冷光。 “父亲……”男子身侧的青年神色亦是寒冷,眼中看着林中的景象,手中的金错刀握紧地说道:“不如助她。” 黄衣男子并未说话,只紧紧地看着前面,眼见黛玉一个转身躲开黑熊的爪子,纤小的手抓住黑熊身上的箭矢,稍一用劲,便扯掉一支,同时脚下使力,一跃而上,落在黑熊头顶,手中箭直直地向黑熊眼睛扎去。 这干净利落的一击,迅速而猛烈,不止那几个男子意外,就连黑熊也意外地没躲开,被黛玉直直地扎进了眼中,一时之间,山林中嘶吼连连。 那黑熊吃痛,猛力地甩开黛玉,让她直直地飞了好几米。 “快,用箭……”黄衣男子见黛玉被甩飞,黑熊又朝她落地扑去,忙地抢了身前一人的弓箭,搭手便是三箭,落在黑熊身上,虽不致命,却及时地吸引了黑熊的注意,给黛玉一丝喘息的机会。 “父亲……”黄衣男子在黑熊扑来时,猛地推开了身边的青年,手中弓箭欲再射,却不想那黑熊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只前爪直接将他贯在了地上。 那青年目眦欲裂,抓起金错刀便扑向黑熊,一刀刺在黑熊背上,溅起的血,将青年喷了满脸。那一刀让黑熊很是痛苦地缩起了肩膀,那原本要拍向黄衣男子的爪子,猛地抬起,欲将背上的青年甩出去,却不想那青年死命地抓着黑熊的毛发,发狂地一刀一刀插下去。 那三四个持枪男子此时也是勇猛异常,一个个不要命地刺向黑熊,弄得那野兽实在没有精力去扑咬那黄衣男子。 且说那黛玉,被黑熊甩开以后,极快地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并趁着黑熊扑咬黄衣男子时,纵身一跃,落在一个手持弓箭的侍卫面前,伸手便将弓箭夺在手中,翠绿的衣袖中,瞬时散出一些白色的粉末,黛玉将之抹在箭尖,便递回那人道:“快射那熊的喉咙。” 那侍卫也是明白之人,立时便想到黛玉定是抹上了什么毒药,因此二话没说,搭箭便射向那黑熊。 快速而迅猛的两箭,一支落在黑熊的眼睑,一支直直地射进了黑熊的嘴里。 那黑熊很是聪敏,似乎知道箭矢的厉害,头一偏,躲开了第一箭,而第二箭也被它死死地用牙齿咬住。 不过最后,它仍是倒了下去。 黛玉那迷药由是他师傅亲手所制,虽不要命,却极是有效,她今日又用了极大的量,就算是只老虎,只怕也是扛不住的。 几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晕过去的黑熊抬开,救出被困在黑熊身下的黄衣男子。 “父亲,可有受伤?”那青年此时脸上满是血迹,却恍不在意,急急地看向黄衣男子。 “一点小伤,不碍事……”黄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抬眼看向黛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黛玉神色微敛,沉静地看向黄衣男子,却并不言语,且身子极快地退开。 “你是大清的百姓?”黄衣男子见到黛玉退开,却并不回答他,微微一愣。复观察黛玉,见她一身汉衣薄衫,想来应是他治下之民,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两军交战之地。 男子寒戾的眼神,极是刺目,恍如一柄锋利的剑刃,让黛玉心底生寒,因此在男子复问她之时,黛玉已是纵身一跃,施展轻功离去。 寒风袅袅,呼啸着从黛玉耳边一闪而过。 黛玉身形极快,亟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她看得出来那几个是清军,且那个黄衣男子身份只怕不低,她无意掺和这些,尤其是战争。 第八章 可有悔 四月的风,带着夏日的初暖,尤是在塞外的沙漠,干燥而沉闷。 黛玉找到向景容的时候,已是半夜。 他躺在并不高的悬崖边上悠哉地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底下是清澈灵动的月亮湾,波光粼粼地闪烁着光芒。 “来了……”向景容见到黛玉,方慢悠悠地起身,一伸手便甩给她一件黑色衣裳道:“你来晚了,麒麟竭已经落入清朝皇帝之手。” “皇帝?”黛玉略略一沉,便知道向景容的意思,今晚,他们只怕要去闯一闯清军的营地了。 月光静静地自月亮湾银镜般的湖面折射而起,落在黛玉白皙的脸上。 “师傅……”黛玉伸手接过向景容扔给她的衣裳,那是一件清军的衣裳,虽然依旧宽大,却已是向景容能找到最小的一件了,黛玉并未动手换上衣裳,而是沉静地问道:“可有悔过?” “悔?”向景容极轻地笑了一声道:“待来日见到那人,你不防也问他一句,可有悔?” “那人?”黛玉奇怪地蹙眉,却见向景容肃然地摇手道:“快穿上衣服,清军明日便要拔营回京,我之前数次探入葛尔丹营帐,都未找到,直至三日前,大清皇帝擒住葛尔丹,在他身上搜出了麒麟竭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贴身收藏着。这大清皇帝不比葛尔丹,要得到麒麟竭,接下来只怕还要看天意了。” 黛玉直接将衣服套在身上,趁着月色看向向景容,老而不惑,精敏矍铄,沉默了半晌方忍不住问道:“师傅其实可以不管的。” “唉……”向景容沉默了许久,方一声叹息道:“若不是当日逆天改命,今日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向景容单薄的背影在月色中似带着无尽弦外之音,黛玉欲再问,他却已背过身去,不再多言。 沉沉的夜色,晚风习习。 大清帝王的营帐,果然不是一般的守卫森严,向景容和黛玉几乎用了两个时辰才摸到皇帝的营帐附近。 为了保护帝王的安全,行军的营帐几乎是环形相绕,一圈一圈地将帝王的主营帐围绕在最中间,且在这之间,竟有千余清军守夜。 因此虽然只是极短的一段路,两人却用了许久。好在两人倒也安全地到达了皇帝的营帐附近。 “你在这等着,若我全身而退,便来此与你汇合,若出现打斗声,你不可鲁莽,一定要看清时机再出手。”向景容小声地在黛玉耳边告诫,见她郑重地点头,方提身向营帐而去。 初春的气息,虽仍有寒意,却也不甚,黛玉身上穿了两层衣裳,就更是不冷,只是俯首的草丛之中,不时有极小的虫子,飞落在黛玉脸上,让她甚是烦闷。。 黛玉敛息地在草丛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向景容,正直焦心时,却突然闻见前方营帐之中突然出现火光,不足片刻便传来刀剑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向景容的低喝之声。 “被发现了……”黛玉心中一紧,眼见周围突然出现许多的清军,忙地覆上黑色面巾,而后迅速地划开营帐一侧,闪了进去。 帝王的营帐,宽大而舒适,可此时却是水泄不通地围了许多士兵,将向景容和一青衣男子围在中间。 那名男子应是皇帝的侍卫,武功很是厉害,向景容手中之剑,难得地带着杀伐之气,招招致命,却又一一地被男子挡住。 黛玉的出现,出乎众人预料,尤其是看其身形,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因此让许多人都未返过神来,及至黛玉袖中露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萧,且一招便制住身边数名侍卫之时,才让他们紧张了起来。 昏黄的烛火,幽幽地照亮四周。 黛玉一进入营帐,眼神便看向向景容,见他虽虽身处包围之下,却出手如风。 黛玉微微一顿,便纵身跃入战圈。 只是让她没想到,待眼神看清被一众清军护在身后的大清皇帝,竟然是白日于林中所遇之人。 黛玉没忍住地身形一震,只是这一怔愣之间,她面上的黑巾已被侍卫给挑了开来。 “是你……”那人见到黛玉也是一惊,深邃幽冷的眼眸闪过一抹厉光,而后朗声道:“住手……” 瞬时,营帐中的刀剑之声便停了下来。就连与向景容过招的男子,也一跃回到皇帝身侧,不再恋战。 “你到底是什么人?”康熙帝眼眸微眯,寒光闪闪地看着黛玉。 “一个需要麒麟竭的人……”黛玉面色淡然,很快便将惊讶之色尽敛。6 康熙看着黛玉,锐利而深邃的眼神闪烁着寒光。 “放他们走……”沉默而窒息的营帐,半晌方缓缓地响起皇帝的声音来。 一时间营帐众人大为不解,却仍是层层地错开,让出一条路来。 “你既不愿言明,朕亦不强求,今日之后,不见便罢,若再见,朕必要你付出这麒麟竭的代价来。”康熙神色阴沉,让人瞧不出其中情绪,手却是自一边的桌案上,拿过一紫檀的盒子,扔给黛玉。 黛玉没想到那皇帝竟愿意将麒麟竭给她,纤小的手掌将盒子接过,不禁回首看向他道:“但如不见……” 层层的清军如潮水一般退开来。直到黛玉离开营地,似乎都不敢相信,她竟然拿到了麒麟竭。 第九章 进京 夜色将尽,晨曦微起,古木昌盛的树林之中,缓缓地弥漫朦胧的雾气。 “你见过那个皇帝?”向景容紧紧地蹙眉,看着黛玉问道。 “嗯……”黛玉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微微点头道:“白日经过克鲁伦河道之时,在森林碰到一只黑熊,恰时那个皇帝也在。” 黛玉纤细的眉头微蹙,缓缓地回答向景容的问题。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却一时又说不上,只觉今日所遇所为,与她所想皆有出入,那种极强的违和感,让她很不舒服。 “你怎么了?”向景容似乎发现黛玉的不对劲,不禁上前问道。 “师傅……”黛玉突然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道:“师傅可有这种很陌生的感觉,一种……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茫然。” “陌生……”向景容神色肃然地看着黛玉良久,方想到黛玉应是因命数被人所动,形神有所察觉,虽不清楚因果俱往,但自己一手所排之命数,她应是有知,况那人当日为动她的命数,过早地开了她的慧根,让她冥冥之中,或有所觉。 “应是你赶路太累了,别太多想,如今麒麟竭已经拿到,应尽快赶回去,救你父亲才是。”向景容微微敛目,将麒麟竭交给黛玉道:“只是今日,怕真是你我师徒缘散之日,往后虽不及生死之别,但亦无相见之日,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倒也不必太过挂怀。” “得师傅养育三载,黛玉无以为报,只愿来日若有再见,再报答师傅教养授业之恩。”黛玉心知向景容已决意与她不见,虽不知其中因缘,但也知道问了也怕是得不到答案,倒不如真如他所言,一切有因果,顺其自然便是。于是黛玉俯首,极是慎重地对着向景容磕了三个头,待得向景容离去,方转身回家。 她知道,向景容说的是真的。与向景容相处三载,她深知向景容平日虽是嬉皮笑脸,但一旦神色肃然而言,便言必有果。所以黛玉并不多言,况依家中境况,她只怕也没有机会再回药王谷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一些。 四月的天色尚早,清晨的雾气也渐渐地散去。 黛玉回到林府之时,馥燕阳已经留书一封,走了。 信上言他父亲正千里迢迢地追她,她不想回家,所以在他爹来揪她之前,先溜了,不过她也是因为收到师傅的飞鸽传书,说黛玉已经拿到麒麟竭,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才放心地拍一拍屁股走了。 末了,还在结尾处写道:“天大地大,江湖再见了。” 鬼知道,她们还能不再见。 如今如海用了麒麟竭,身体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转,因此她在家留了不过半年,便由荣宁两府派来的人接她前去京城。 黛玉再三推迟,却不想林如海却神色凄然地对她道:“为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你又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 “父亲……”黛玉此时心中仍是踌躇不定,想着如海身体抱恙,受了一番磨难,不禁忧道:“女儿不孝,母亲病重之时,未曾侍奉在侧,况今父亲尚在病中,女儿怎能撒手而去。” 林如海挥手道:“你母亲临终时念念不忘以偿你亲情之享,玉儿又为何不往,且为父如今尚有政务,少不得忙碌,实在无暇照顾玉儿,今托付你外祖母,心下才算安慰。” 林如海一席话,说的黛玉无言反驳,唯有仔细地收拾了衣物,以遂如海心愿。 “那荣宁两府,系钟鼎之家,姊妹众多,况又在京师重地,家中一应做法,只怕与家中有异,为父虽是朝廷之臣,到底比不上京师侯府,如今与你些银子,可好生收拾着,若到之后,与姐妹们一处,也有银钱可供使,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林如海一边帮着黛玉收拾,一面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黛玉道:“虽是你外祖母,到底是外去的,若有不愉,来信告诉父亲,为父可派人去接你。” 黛玉听着林如海之言,心中不免沉重起来,想着那处家门森严,她去了也不知如何自处,但想来她也不是个软的,况父母一心想她前去,也便不再推迟,第二日一早便与如海拜别,带上几个丫头老妇,登舟而去。 第十章 自投罗网 水声潺潺,一声声落进黛玉耳中。 一行人行了约五日,方到京陵。 黛玉下舟时,才发现岸口已早有人在等候。 黛玉心思谨慎,见来的丫头婆子一应爽快利落,且穿戴不凡,不禁愈加默然不语。 及上了轿,进入城中,黛玉方静静地掀开纱帘向窗外瞧了一瞧。 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果然与别处不同。 黛玉沉思之间,忽然想到那日康熙所言,若再见,必让她付出麒麟竭的代价,如今她又进京而来,怎么想都是一副自投罗网之象,不过好在京师繁华,她虽处皇城之中,到底与天子相距甚远,因此黛玉心中虽有忧虑,却也自我遣怀。 黛玉坐在轿子里,行了约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未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应是到了…… 黛玉随着进了垂花门,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黛玉方进入房,就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却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大哭起来。 黛玉拜见了外祖母,厮认了府中的姐妹,一起叙些家常之话。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来问老太太:“可要传晚饭了。” 贾母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 刚坐下,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说着就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项上金螭璎珞,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不禁微怔,心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甚是眼熟!“ 彼时黛玉思忖间,那宝玉已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道:“成日在外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还不去见你妹妹!” 那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人,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笑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快来用膳……”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是夜,黛玉难得地在床上翻覆了许久也不能入睡,心底一直缠绕着一股熟悉之感来,但她又很清楚自己肯定未曾见过这人,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这种感觉与那日拿到麒麟竭之时的感觉极为相左,仿佛之前所为,皆以至此。那日的茫然与陌生,今日的熟悉与理应如此,两种诧异至极的感觉,让她心中甚是惶惑不安。 天朗气清,春风和煦 次日一早,黛玉便与贾母请安,彼时王夫人也在,正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兄嫂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进京之意。 黛玉因与她无甚相关,便告辞回了住处,恰小丫头雪雁正与贾母赏她的丫鬟鹦哥者正一同整理她的行礼问道:“姑娘,你这穗子可还要,我和鹦哥姐姐看这有些旧了,不如重新理一个?” 黛玉回头,看向小丫头手里有些泛白且乱七八糟的红穗子,不禁想起这个正是馥燕阳闲来无事,看她青檬之上光秃秃地没什点缀,心血来潮后给她做的一个穗子,只可惜的是,这馥燕阳斗嘴第一,耍赖第一,剑法第一,书法和轻功都还能过眼,只是这刺绣,却实打实的是个末名。 想到此,黛玉就不禁摇头无奈道:“那个你给我放在箱底便罢,做一个新穗子也好,我也正好换换。”说完,黛玉便进了碧纱橱,欲寻书,安安静静地去看看。 金秋已过,寒冬将至黛玉自进得荣国府,虽得贾母万般疼爱,终究不及自家自在,加之府中姊妹多,那宝玉又是个爱玩儿的,倒与她一贯的安静有些相悖。 且她一向不落俗世,本性清冷,因此一众姐妹都觉她孤高清傲,目无下尘,加之月前又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 黛玉虽不记这些俗世寡语,奈何那些下人愈加肆无忌惮,近两日那雪雁都是气冲冲地回来,嘴里嘀嘀咕咕,虽不说清楚明白,但黛玉到底是知道的。 “别人说别人的,你理那么多干什么?”黛玉见今日雪雁又是红着眼眶回来,不禁歇了手中笔墨说道:“佛言,六根清净,虚名不往,说什么不是说呢,好坏我也在这伤不着,那些话听着虽不好,你只当它是泥淖罢了。” “姑娘……你可还有心安慰我……”雪雁因年岁比黛玉还小,心性又急,本就一团孩子气,此时见黛玉安慰她,不禁破涕为笑道:“好坏都让那些人说了,我又急什么,姑娘你听得过耳便罢。” 说完,也不睬黛玉,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便要重新去沏一杯。 “姑娘,依我说,雪雁担心亦不无道理。”那鹦哥自贾母予黛玉后,黛玉便与她换名紫鹃,言她稳重慧黠,又衷敏有义。 “我自然知道为何。”黛玉抬头一边看着紫鹃与她收拾桌上的物件,一边微笑道:“说句不中听的话,这里终究不是我久留之地。” “姑娘何以言此,老夫人爱惜姑娘,必会事事为姑娘所想。”紫鹃微微不解地看着黛玉,眼中尽是诧异。 黛玉微微摇头,不再多言,因知别人不解,又如何多说,有时候说多是错,只是心底始终有个声音隐隐地告诉她,这个地方,于她是祸,是劫。 秋末已隐约有寒冬的凉气,黛玉一早便前去给贾母请安,只方至前厅,便听见贾母喜色的声音道:“玉儿快来。” “可是有什么喜事?”黛玉方挨着贾母坐下,便听得贾母开怀的笑声,且屋中之人莫不神采飞扬,尤其是她二舅母,满眼喜豪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是了……”贾母高兴地将黛玉搂在怀中道:“你元春姐姐去年进宫,今秋因宫中才选,中了女史,如何不是大喜事。” “那可要恭喜老祖宗,恭喜二舅母了。”黛玉闻言,忙地笑道。 “今日因你大姐姐之喜,我欲往铁槛寺还愿,你来了也近一年,不如随我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才是。”贾母此时甚是高兴,黛玉也不欲败她兴头,只点头道:“其他姐妹可也一同去?” “自然一起……”贾母喜色顿然,拉着黛玉说道。 第十一章 铁槛寺 贾母自与黛玉说还愿之后,不出三日,便遣下人收拾妥当,趁着秋风不甚之日,便携着一众媳妇儿小姐前往铁槛寺。 但因贾政平日里政务缠身,落不到闲暇,又不放心贾母,便安排贾链与贾珍一同骏马鞍前,照顾左右。 且这一大家媳妇小姐,丫鬟婆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排了七八辆马车,方整理好众人朝铁槛寺而去。 黛玉宝玉宝钗并贾母坐了一辆马车,三春姐妹并薛夫人王夫人又是另一辆,其余皆在其后,一行浩浩荡荡而去,引得路上行人忍不住侧目。 到得铁槛寺之时已是日末,贾链贾珍好不容易安排好众人食宿方安心地喘了口气。 黛玉一向随遇而安,且又坐了大半日马车,正觉得乏了,便早早地入房休息,紫鹃自然是寸步不离地陪着。 至第二日一早,众人皆随着贾母礼佛还愿,又让王夫人帮庙里添了香油钱后与黛玉等人言道,要与主持讨教佛法,因此让他们自行去走走,佛寺今日已绝了游客,因此倒也不怕遇着外男,只嘱托贾宝玉陪着那些姐姐妹妹,不要受伤了,一时众人皆散。 礼佛半日,众人正觉无趣,尤其是那一向爱玩的贾宝玉,黛玉回房休憩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被紫鹃唤醒说宝玉找她,言天色尚早,且外客皆去,欲出去走走,黛玉欲推辞,却耐不住宝玉纠缠,加之宝钗等人亦一道,倒让她不好再拒绝,于是让紫鹃替她整理衣裳。 雪白的锦衣薄莎,精致而飘逸,衬了黛玉的空灵婉约,显得黛玉愈加仙姝清动,再配上那一抹孤高的清傲之气,直看得紫鹃心中似有所动地说道:“无怪家中姐妹不敢亲近姑娘,这般幽远之境,便连我也不敢存亵渎之心了。” “胡说什么?”黛玉略略偏头,看着紫鹃,眼中不自觉地便露出笑意来。 “我可不敢胡说。”紫鹃替黛玉整理完衣袖,微微退了一步道:“姑娘身边总有一股寒气,有时我与雪雁也不敢靠的太近。” 黛玉未有多言,只淡淡地笑着出了厢房。其实她已听出了紫鹃话中之意,她自幼于青山泽灵湖湖底寒室之中敛息,而身边又有青檬在侧,师傅曾对她说过,湖底寒室乃千年寒冰所化,而青檬亦是天之神物,虽不肯与她说明来历,但因这两件东西,却是让黛玉进步神速,三年之功,便抵上馥燕阳十年之力。 想当初馥燕阳常说向景容偏心,奈何她又受不住湖底寒室之气,因此每每被向景容怼道:“想去就自己去,我又没拉着你。” 天色尚早,日头虽正,却因云雾袅娜,因此并不觉闷热,反因秋风咋起,吹起众人衣衫微微做响,让人很是爽利。 这铁槛寺本是御赐的皇家寺庙,虽不及普渡寺尊贵,却也是专供一些贵人子弟来往来的,其境亦是幅员广阔,别具一格。 且说黛玉刚巧出了别门小院,便见迎春已在等着,不远处宝玉并宝钗探春等人亦在,因此忙地上前道:“我来迟了……” “倒也不迟,我们正好商量了一个去处,就等你了。”宝钗温婉地微笑,上前携了黛玉道:“宝玉说寺院后山有枫树林,如今正直金秋,料想景致不错,便不欲错过这好时光了。” “我等皆是第一次来,自然是听他的。”黛玉斜睨了宝玉一眼,微笑道:“那便去罢。” 第十二章 佛缘 秋风猎猎,映衬着云霞的光晕,将铁槛寺后围染得如枫色一般。 众人随着宝玉,果然见得后山霞光氤氲的一片枫林。 一眼而去的红枫,随着悠然萧瑟的落叶,别有一番风味。 “林妹妹,还未到冬天,你身上怎地就这般寒凉。”迎春与黛玉行动缓缓,落在几人身后。 “我自幼便如此,大夫说是娘胎里带来的。”黛玉笑着对迎春说道。 “怪不得总有一股清冷之气。”迎春微微抿了唇道:“往日里总觉得你清高傲气,想来也是这病所致,让你不喜与人相近……” 秋风缓缓,带起枫叶婆娑之声,飒飒而响。 一时众人皆陶醉于美景之中,却不想前方蓦然传来探春的声音道:“咦,前面有个木屋……” 众人向前望去,果然见着一个略略陈旧的木屋来,屋前是一条小溪,潺潺地有流水声传来。 “难道还有人住?”宝钗等上前,见屋门虽旧,却干净整洁,还有一束斗笠挂在屋前的枯树上,随着秋风缓缓地摇动着。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吗?”众人正诧异,却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冽肃然。 众人转身看去,见是一个红衣女子,身形恍如轻灵的小鸟,翩然从远处飞跃而来。 女子手中拿着一柄剑,背在身后,剑尖上还带着被刺穿的枫叶,细碎地,从天空飘落。 “禁地?”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姑娘,我等是来这铁槛寺上香还愿的香客,因并不知这里是禁地,冒昧打扰,还请见谅。”宝玉等人见那姑娘粉面寒霜,且手中剑刃锋利,不禁上前解释,甚怕她心中不愉,便动起手来。 “即不知,便快快离去罢……”红衣女子见几人均是娇弱的闺阁少女,不禁隐了怒气说道。 众人忙地点头转身,正欲离去之时,却蓦然听见那木屋门扉打开。 “十一,发生什么事了?”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温润如水,缓缓地传进众人耳中。 “三哥……”宝玉等人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见那红衣小姑娘从地上一跃,落在木屋前的锦衣男子身侧,并指着宝玉等人说道:“这一行人,说是看风景,不小心闯入后山了。” “阿弥陀佛。”那随着锦衣男子出来的,还有一个老和尚,手中捏着佛珠,一刻不停的拨弄着。 “既是不小心,便让他们去吧……”锦衣男子俊逸的眉眼微微地笑着,看着屋前的宝玉等人说道。 “正要离开了,可巧你们就出来了。”红衣女子微微地抿唇说道。 “如此,倒成我的不是了……”锦衣男子脸上略略无奈。 “既然打扰,便这就离开……”宝玉见两人对话,忙地插言,便欲离去。 却不想,还未得及转身,便被老和尚止住了道:“施主且慢。” 老和尚叫住宝玉等人后,又阿弥陀佛地宣了声佛号便向几人走去。 “老师傅可有赐教?”宝玉不解,虽住了身形,却是不易察觉地退了两步。 “施主佛缘深厚,可惜煞气过重,他日若持生杀之绝,还望尚记天德,方至佛缘不弃。”老和尚身形缓缓,竟是站在黛玉面前。 一时众人皆惊,惟黛玉面如寒霜,退了两步道:“师傅何出此言?” 那和尚并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手中握着念珠退了一步。 “三哥,十一……”黛玉欲再问,却听见左侧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黛玉一抬眼便看清了两人。 两人皆是一席藏青的衣衫,只一人身量颀长冷毅,另一人年岁尚幼,脸上带着郎朗的笑意。 “咦,老四,十三……你们怎么来了?”锦衣男子侧身看向来的两人,微微笑道。 “天气好,出来走走,又见此间景致,因此想起十一来,便过来看看她。”那一脸冷漠之人,眼神奇异地看向宝玉几人,及落在黛玉面上,眸色一深,而后道:“三哥可是又来找宏远大师论佛了?” “正是,这几日刚好得了清闲。”锦衣男子微笑着走近两人,转头对那红衣小姑娘道:“十一……送各位离去吧。” 秋风惟惟而过,空中不时传来飞鸟振翅之声。 众人回见贾母的时候,宝玉便小心翼翼地将上午之事讲与众人。 只是隐去了那几个外男,到底是闺阁女子,这些说出去也是不好的。 及主持仍在,听得此言之时不禁笑道:“后山所居的乃是老衲的师叔祖,年岁已高,六台清明,乃得道高僧,因喜欢清净,所以独身住在后山,只是隔月余会派弟子前去送些必需品,平时皆是不出的,这位小施主既然得师叔赠言,想必是有此机缘。” “如此倒是妹妹的福分了。”宝钗与探春等人坐在桌边,轻声笑道:“老师傅说妹妹有佛缘,只怕是个神仙托生的。” “佛缘?”黛玉未防宝钗竟有此一言,虽有说笑之份,却是让黛玉蓦然一愣。 果不其然,宝钗此言一落,便引得一边的王夫人和贾母好奇。 黛玉一时无言,倒是身边的迎春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既是佛门中人,自是言之有佛,倒也不是什么要紧话。” 一时众人才放下话来,伴着贾母用毕午饭后,各自回了厢房。 只是黛玉心中惴惴不安,想起日间所见那人,若是没记错,那一脸冷硬的男子,正是当日在克鲁伦河附近的森林中,护着康熙的年轻男子,一想到此,黛玉便心中坠然,忆起当日她与康熙曾言…… “但如不见……”黛玉不禁苦笑地细细呢喃道:“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到,老天可是在与我开玩笑。” “姑娘……你说什么?”紫鹃方端了茶水进房,便看见黛玉一个人在低声地念叨,不禁上前问道。 “没什么?就是在想不知道老祖宗什么时候回去?”黛玉忙地掩了眼中的神色,回头笑着对紫鹃说道。 “应是明日罢,我方才听鸳鸯姐姐说,老太太打算今日带姑娘们转转佛寺。”紫鹃一边伺候着黛玉漱口,一边给黛玉说道。 清风郎朗,云霞蔚然。 黛玉午后休憩了一个时辰,便被紫鹃唤醒,说老祖宗见此时天道好,因此欲带他们转转。 黛玉忙地收拾好,行至贾母处。 却不想黛玉到时,却撞上贾母等已经出了院门。 “林丫头可来了。”贾母一眼便瞧见黛玉,不禁笑道“可睡糊涂了,竟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黛玉茫然,想着难不成紫鹃见她睡得熟所以没叫她? 黛玉略略有些赧然道:“一时贪睡,误了时辰,黛玉知错。” “罢,罢,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在意。”贾母摆了摆手,便率先前行,王夫人等服侍在侧。 “林妹妹,可来晚了。”那贾宝玉趁贾母前行,忙地折到黛玉身边说道。 “莺儿与我说了未到半刻,姑娘便来了,怎地却是晚了?”紫鹃甚是诧异,看着宝玉奇道。 “咦,老祖宗半个时辰前便遣人通知了,你们怎么那么晚才知道?”那宝玉也是奇怪,睁大了眼看着紫鹃道:“想来是谁漏掉了。” 第十三章 胡说八道 且说贾府众人皆陪着贾母,缓缓往前院行去,此时佛寺山门已关,只除了留宿的贾府众人,几乎具已离寺,是以贾母方才敢带着闺中女眷等外出,却不想四目可及的前方却突然出现两个陌生外男,且看形容打扮,应是皇家之人。 一时贾母心中惊惧起来,直到两人缓缓而近,方看清楚来人。 黛玉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不落于人后,亦不鞍于马前,却不想贾母等人却突然停了下来,她还未明白为何,便听得贾母略略颤抖的声音道:“臣妇贾氏见过四贝勒,十三贝子……”贾母话音方落,黛玉便听得一片窸窸窣窣之声,顷刻间前面便跪倒了一片。 黛玉很及时地也跪了下去,并且很聪明地选择了俯首。 虽只是一眼,黛玉却是真真的瞧见了前方之人,白日后山所见,那日护在康熙左右的青年。 风声潺潺,黛玉敛息地俯首在地,耳中听着那人回道什么老太君不必拘礼,今日天朗气清,出来走走,流恋此间景致,竟不知天色已晚等等。 而后是窸窸窣窣的行走之声。 静默的空气,似乎有些凝滞,黛玉心中尚存侥幸之心,想着贾府那么多人,那人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到她,只待这次蒙混过关,她便发誓除非离开京城,否则便再也不出贾府一步。 只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脚步声堪堪停在了她面前,当墨纹云靴闪闪发亮地映进她眼底之时,黛玉忍不住微微闭了眼叹道:“天公竟如此不作美,此时一个雷劈下来该有多好。” “十三你瞧瞧,这个丫头跟妗琰可像?”头顶上传来略略低沉的声音。 “像吗?”十三略略有些发愣地走到胤禛身侧,看着俯首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小丫头,心中愈加茫然地想,哪里像?后脑勺吗?他也没观察过。 只是他也不好明说,只是奇怪,今日他这四哥似乎很不对劲儿,平日里分明是一副忙得脚不沾地样子,今日却闲地要拉他逛寺庙,天知道,这寺庙有什么可逛的,尤其是方才还说流恋此间景致,所以忘形云云,更是让他莫名其妙。 不过鉴于胤禛万八百年才难得的一次胡说八道,十三倒是很给面子地配合道:“果然很像……” 黛此时玉只觉得自己脑中似乎‘哐当’地响了一声,便又听到头顶传来男子的声音道:“这丫头可是什么人?” 黛玉于是又听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是贾母的声音道:“回主子话,是臣妇的外孙女,因小女骤逝,因此接来身边教养。” “哦……”接下来是一声长长的了悟声,而后沉静了片刻,黛玉又听那人说道:“都起身罢。” 于是,身边窸窣之声此起彼伏,惟黛玉一人不为所动。 “怎么?要扶你起来?”头顶的声音略略有些不满,听在黛玉耳中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可落进贾府众人耳中,却是心惊胆战,因此也不等黛玉回答,立在她两边的迎春和探春,立马便将她强自拉了起来。 一时之间,黛玉只觉眼前景色宽阔了许多。 “原来是你啊?”那十三看清了黛玉的模样,不禁惊讶,而后便微微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看得黛玉极是郁闷。 不过这极短的一句话,却一时间,让偌大的铁槛寺后院,静的连根针都能掉下来,更让那些个低眉敛目的众人莫不在心中狠狠地吃了一惊,有惊诧怪异,疑虑猜疑的,也有心绪捻酸,嫉妒不愉的,就连贾母也在心底暗暗怀疑。 “我等还有要事,就不再打扰了。”那四贝勒爷行事说话极是干脆,毫不多言费语,手一挥便留下贾府一众直愣愣的人走了。 “林妹妹可是认识这两位爷?”那王熙凤见两人的身形走远,倒是第一个回过神来,因听那十三说什么原来是你,不禁疑惑地问黛玉说道。 “我……不认识……”黛玉张口结舌地看了贾府众人半晌,方说道。 她确实不认识,若不是今日贾母叫他四贝勒,她是决计不会知道此人的。她只是认识康熙皇帝罢了,还欠了人家一份大大的债。只是此话被黛玉吞进了肚子里,万不敢说出来。 黛玉一片茫然之色,看着不像作假。但听十三之言,又分明是识得她的,因此众人心中无不猜疑。 “我看那十三爷对你倒是认得的。”王夫人微微走近黛玉,握起她的手温柔细道:“你也别怕有什么闲言碎语,老祖宗和府里的姐妹都是明理的。” 黛玉一愣,微微瞥了王夫人一眼,心里冷笑,什么明理,倒说的她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黛玉想到此处,不禁道:“二舅母,我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怎么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见的,宝玉,你说是不是?” 黛玉不咸不淡的一席话,却让贾母等人又是一惊,没想到竟然连宝玉也在其中。 而此事追究到此,宝玉亦不得不将之前在后山之事说的清楚来。 一时贾母全没有了散心的心情来,只嘱咐众人收拾了,第二日一早便回贾府。 第十四章 但如不见 天色茫茫,秋风卷起枝叶,在空中盘旋着。 黛玉自铁槛寺回贾府后,心中便总是不安,一连十余日都心神不宁的样子,看得雪雁和紫鹃皆是莫名其妙。 “姑娘,二小姐前面请你吃茶呢?”紫鹃手中抱着整理的衣裳进屋,一眼便瞧见黛玉怔愣地手执毛笔,顿在空中不知道发什么呆。 “二姐姐?”黛玉蓦然回神,忙地放下手中笔墨奇道:“什么时候?现在吗?” “可不是,彩凤正在外面等着,去回二姑娘呢。”紫鹃仔细地将衣服理平整,入柜后走近黛玉道:“姑娘近两日都有些精神恍惚,正好出去走走。” “倒难为你们操心了……”黛玉听紫鹃之语,不禁微微打趣地笑道:“想撵我出去走走,也不必拿二姐姐出来。” “姑娘既然知道,就快快出去罢。”紫鹃知道黛玉取笑她爱操心,不禁也笑着替她理了衣裳,便掀了珠帘。 一时黛玉无奈地去了迎春处,只还未走近,便听得屋中传来笑声。 “可做什么?笑得这样开心?”黛玉掀开帘子,便见迎春与探春皆笑做一团。 “林姐姐快来评评理,哪有输了不认账还搅局的。”探春一见黛玉,便推开迎春,跑到黛玉身后说道。 “在下棋啊,来……我也凑凑热闹……”黛玉见棋盘上乱七八糟,不禁上前,吓得迎春和探春接连摆手道:“我们可不敢跟你下,跟吃人不吐骨头似的,我们认输……” “那可不行,哪有还没下就先认输的?”黛玉见两人收拾棋盘,忙地上前压住,非得缠着两人下几盘。 “你说,我这算不算是自找苦吃。”一时三刻之后,迎春盯着棋盘,愁眉苦脸地说道。 “谁让你之前耍赖来着。”探春坐在黛玉身侧,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看着迎春,笑得合不拢嘴。 只可惜,很快探春便也跟着笑不出来了,一样被黛玉杀得片甲不留。 “林姐姐,你这下棋的功夫可跟谁学的,雷厉风行,跟个男人似的。”探春紧着一双眉头,瞪着棋盘良久方搁下棋子道:“我认输了……” “四岁那年,父亲与我请了一个先生,特别喜欢下棋,我便也跟着学了两年。”黛玉不好说是跟着向景容学的,便杜撰了一个先生出来。 一时三人一直下到日落时分,黛玉方放过两人,待黛玉心满意足离开时,两人皆是一副不愿动弹的模样,引得丫头直笑。 夜色淡淡,秋风略略地带着寒气。 黛玉方出了迎春的院门,便见紫鹃手中拿着衣裳正等着她,不禁上前道:“可是晚了?“ “申时刚过一点。”紫鹃将披风搭在黛玉身上,随着黛玉回到住处道:“晚间时,院门外来了一个小厮,给了雪雁一封信,说是给姑娘的,我看上面既没有写署名,也不像各位姑娘的字迹,也不知道是谁的,因此给姑娘放在书案上。” “信?”黛玉心中莫名一跳,掀帘进入房内,果然见着一侧的书案上有一封信,整齐地叠在中间。 “我知道了……”黛玉一抬手,便解了身上的披风扔给紫鹃道:“先替我打些热水来罢。” 紫鹃忙地应了出门。 黛玉此时方拆了信看去。 今夜子时,乾西门四贝勒府,敬请姑娘。署名是‘但如……不见……’ “四贝勒,胤禛?”黛玉没想到此时她心中竟甚是冷静。 那个人明明地在威胁她,虽未有一言之语,但黛玉就是感觉到赤/裸/裸的威胁。 风声沙沙而响,落进黛玉耳中,却只觉萧瑟。 黛玉一直等到紫鹃和雪雁睡得沉了,方离开贾府,不带一丝声响,恍如融入了枝叶的摩挲之中。 第十五章 理所当然 深色的衣裳,极快地从贾府的空中划过,恍如轻风一般,偏绵缥缈。 黛玉自进贾府,便甚少出门,更别说这偌大的北京城了。加上她方向感一向不好,因此在北京城的屋顶之上寻了许久,才找到胤禛说的四贝勒府。 清闲雅致的府邸,自然是浩大而宽阔,黛玉在屋顶上直直地看了一刻钟方无奈地叹息道:“我这是自投罗网啊。” 说完,也不及再懊恼,便极快地一跃进了府邸。 “你可来了?我和四哥整整等了你一个时辰。”黛玉脚下刚沾地,便听得头上房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迷路了……”黛玉抬头看向正悠闲地躺在房顶看星星的十三,不禁略略有些赧然。 “也是,你来京城也不久。”十三咧了咧嘴,露出一对小虎牙对黛玉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逛逛,白天的北京城可比晚上的有趣多了。” “是吗?”黛玉微微一哂,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跟着一跃而下的十三向前行。 夜风寥寥,吹起两人的衣衫在风中飘扬。 “原来你是这么有趣的人,那日见你瘦弱文静,却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十三领着黛玉穿过回廊,便露出一间雅致的书房来。 “真人不露相?”黛玉站在书房门前,冷笑地看了十三一眼道:“这句话应该说给四贝勒爷比较合适。” 说完,一伸手,便推开了门扉。 率先入目的是一双紫檀木椅,横设一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两围左右皆设了四椅两桌,正中是足有一人高的香炉,幽幽地泛起清雅的香气。左侧椅后是一道双开的八宝屏风,精致秀雅,满屏栩栩如生的牡丹。 “进来罢……”屏风后传来一道冷冽之声。 黛玉闻言,便绕过屏风,一眼便望见屋中那张堆满书折的桌案,雅致的垂帘如今被左右分开,书案右侧是纱窗,此时幽幽地传出一丝月亮的冷光,岸前两侧均有摆放烛火的柱子,此时正燃烧着红烛,将室内衬托的犹如白昼。 而胤禛此时正坐于书案之前,手中拿着笔墨,书写着什么。 幽静而暗沉的天色,幽幽细碎的风声,间隙地从窗棂间流泻。 黛玉进入书房后,胤禛头也未抬,只淡淡地说道:“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去见皇阿玛?” 黛玉脑中瞬间出现一行黑点,果然是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浪费口水。 沉默的气息,略略有些压抑。 胤禛等了良久也未听见黛玉的回答,不禁抬头,搁下笔道:“林姑娘不会以为胤禛是闲来无事,想去逛寺庙罢。” 她又不傻,黛玉内心暗自腹谤,只不过她一时瞧不透康熙跟这个四贝勒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不得不小心谨慎罢了。 “其实自你进贾府之时,皇阿玛便知道了。”胤禛见黛玉依然沉默,稚嫩的脸上一片寒霜,不禁拿起桌上的奏折,微微地笑着低头看。 “没得选择?”黛玉微微有些恼怒,一想着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便忍不住心中郁卒起来。 胤禛轻笑出声,而后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向黛玉道:“皇阿玛曾给过你选择,这可是你自投罗网来了。” 胤禛的声音极冷,面上虽带着笑,却让黛玉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气。 “皇上就那样自信?”黛玉纤眉微挑,看着胤禛坚毅的脸,似存了心挑衅道:“我一介闺中弱女,背井离乡,皇上此番怕是要失望了。” “失望?”胤禛深邃的眼中,泛起幽冷之意道:“林姑娘不必担心,皇阿玛既然找上你,便是看上姑娘有的东西了。” “有的东西?”黛玉心中一惊,想着她此行来京城,着实没带什么贵重之物,且一个皇帝,他难道还有得不到的东西,难不成…… 黛玉脑海中思索着,手却是紧紧地握住了袖中的青檬。若说她身边唯一值得别人觊觎的,除了命,怕是唯有青檬了吧。 清风袅袅,缠绕着屋外的枝叶。 胤禛见黛玉脸上冷漠,不禁微微地笑着说道:“只怕林姑娘还不知道,你父亲已升了扬州知府,下个月,就要上任去了。” 黛玉此时终于抬头看向胤禛,声音冷冽而肃然:“四贝勒此话何意?黛玉不防直言,身边似乎并无皇上可看得上眼的东西,如此以家父相挟,实在不必。” “有没有不是我说了算的,一命换一命,理所当然。” “一命换一命?”黛玉蓦然间便愣在了原地,眼神直直地看向胤禛道:“皇上是要我……为皇家卖命?” 窗外的风,似乎有些大了,吹拂着窗沿的青瓦,沥沥做响。 胤禛并未点头,只微微地笑着,但却让黛玉愈加肯定,那皇帝,只怕是要拿她性命为筹码了。 闪耀的烛火,跳跃着印在两人脸上,皆是一副不明的表情。 转身离去之时,黛玉只淡淡地说了几个字:“果然是皇家……” 清浅的一句话,似带着悲伤,又似带着不屑,轻飘飘地散在风里,而后落进两人的耳中。 “这句话,十一也说过。”十三看着黛玉离去的身形,微微地蹙眉,看向胤禛道:“四哥,你是不是也曾这样想过?” 胤禛却只是默然地转身,不置一言。 第十六章 独善其身 黛玉回到贾府的时候,已过了丑时,紫鹃和雪雁正睡得很熟,因此黛玉甚是小心翼翼。 如此在府中安静地思虑了三日后,黛玉方趁着夜色再次出了贾府。 寒风袅袅,十月的天色,既带着秋意的萧瑟,又有着冬日的冷然之气。 黛玉一席青衣薄衫,在月色下,朦胧而缥缈。 皇帝的御书房,自然比四贝勒府的大了许多。 不过让黛玉没有想到的是,康熙竟然在练书法,这大半夜的,亏他有这个兴致。 胤禛墨色的朝服还在身,想来是一直陪着康熙。 十三一路带着黛玉穿绕各种房梁,方在不扰禁军之下见到了康熙。 不过那皇帝显然正自己玩儿的很开心,一点儿也不像在等她的样子。 黑衣的侍卫浑身散发着冷气,眼光沉静如水,黛玉仔细看去,方发现,那直挺挺立在康熙身边的,竟是当日与向景容交手的男子。 怪不得气势这样压人。 “林丫头,来了……快……来看看朕写的这几个字如何?”康熙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着实让黛玉愈加沉闷了几分。 “皇上,民女对书法……没有研究。”黛玉忍不住一脑门黑线。 “真是个不会讨好的丫头……”那康熙被黛玉堵了一回,不禁摇头叹息,一言出口,却说的身边几人皆是无言以对。 黛玉就更是不想说话。 “你既然此时来,应是想好了。丫头的胆识和聪敏都甚得朕心,且那日朕亦有言在先,既然与之再见,便是缘分,丫头不如为朕所用,方不负一身胆识……”那康熙微笑着从高位上走下,锦黄的龙袍将身姿衬得细长,眉眼具是温和,全然不见那日的肃杀之气。 只是一番话,说的黛玉心中郁结,好似她不答应她,便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似的。 烛火幽幽,甚是安静。 黛玉待康熙言罢,方开口道:“黛玉虽有武艺傍身,到底乃闺阁之人,且年又尚幼,实在不知道哪里能帮得上皇上的忙?” “闺阁幼女?”康熙唇角微微上扬,似带着讽笑道:“若闺阁中的女子都像丫头这样,朕只怕夜夜都不得安睡了。” 夜色犹如静水一般,暗沉地不起一丝涟漪。 康熙似是而非的话,让黛玉背脊上腾起一股寒凉来。 “把东西拿来……”康熙凛然地看着黛玉,对身后的胤禛说道。 黛玉见胤禛小心翼翼地从康熙的书案上拿过一道奏折向她走来。 康熙一瞬不转地看着黛玉,伸手接过奏折递给黛玉道:“要不要看看,这是什么?” 黛玉沉静地站了半晌,方伸手接过,缓缓打开。 “京陵四家,贾史王薛,个个都是有胆识的,这次蜀中干旱,淮河黄河决堤,京中下拨赈灾的银两,这四大家可都贪得不少啊,其中最不知足的,就是贾家,朕虽念及贾氏先祖之恩情,却也容不得这些蛀虫,听说贾老太太已年过半百,朕也不想赶尽杀绝,若丫头肯为朕所用,朕可以保证,在朕有生之年,贾氏一族定享太平。”明亮的烛火,照亮康熙的脸,沧桑却又霸气。 “皇上……”黛玉沉默了良久,方微微地说道:“黛玉姓林,不姓贾。” 静默的空气,似乎凝滞。 黛玉指尖略略不安地捏紧了衣襟,不是她冷血无情,只是当面临着那么多人的性命的时候,她胆怯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纵使她要强,却也不能改变心中对凶险不明的恐惧。 “你说的不错……”康熙将那本奏折递给一边的黑衣男子,深邃的眼神冰冷如霜地看着黛玉道:“所以朕……也在赌。” 蜡烛的灯火,一跃一跃地在黛玉眼中闪烁着,一如她此时心底的踌躇不定。 皇家,这两个字就是一把悬剑,时刻在她头上,时也好,命也罢,可纵使万难,她也知道,今日要安然走出这里,应是无果。 “我只愿来日留着命,离开这漩涡之中。”火光跳跃之下,黛玉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苦涩而迟疑。 “丫头也不要这么说,好似朕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一样。”那康熙见黛玉点头,不禁微微一笑。 “你不是吗?”黛玉抬头看着康熙,眼神第一次这样桀骜地目视他。 “朕……”康熙被黛玉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不禁反驳道:“当然不是了。” “那皇上敢与民女一道圣旨吗?”黛玉清澈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康熙脸上,让他不禁一愣。 “什么圣旨?”康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问道。 “也不为难皇上,只要一道免死金牌。这样,或许黛玉做事也尽心些。”黛玉微微抿嘴一笑。 “也不是不可以?”康熙眼神肃然地看着黛玉道:“不过还未有功,便予赏赐,怎么想都是朕吃亏,不是说一命抵一命吗?那就等什么时候,朕欠你一命,便给你这道免死金牌,如何?” 康熙果然不愧是个皇帝,还是个小气吧啦,口才了得的皇帝,三言两语便推了黛玉的要求,还让黛玉不得上述。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天色已有些微微泛白,从紫禁城的房顶一眼望去,那遥远而深邃的远方,绽放出来的一点白色,似乎让整个世界都陷入无限的希望之中。 “锋芒毕露,挫骨扬灰……”无奈地低吟一声,漫漫地飘散于风中。 “何必妄自菲薄?”十三一双明朗的眼,看着黛玉微微地笑道。 黛玉无言地看着天际远方的那一点白,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风声呼啸,掀起她的衣裳,猎猎作响。 黛玉此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对前路的惶恐,对生命的希冀,其实从她决定来见康熙的时候,她就知道,今日之后怕是不能再独善其身,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皇家,且不管她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原因进入那里,今后怕都容不得她说退就退。 回到贾府的时候,天色已有晨曦微光。 不过好在紫鹃和雪雁还未醒。 第十七章 雪舞 已是入冬之际,晨起时分,屋外突然响起风雪之声。 晨曦的微光,朦胧而昏暗,黛玉早早地便醒了,只是歪在床边,仔细地听着屋外的风雪声,脑中纷纷乱乱地想着。 紫鹃推门进屋,一眼就见黛玉双眼朦胧地看着帐顶,不禁上前笑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今早外面大雪,姑娘可再睡会儿。” “大雪?下了多久了?”黛玉衬着手肘,微微从床上坐了起来。 “说是子时就下了,只是辰时才大了起来。”紫鹃拿起烤热的衣裳,忙地上前给黛玉披在背上道:“姑娘可仔细,别凉了。” “我这身体,说是好了,到底自小便有,虽不及幼时严重,却也不敢大意。”黛玉紧了紧背后衣裳,任紫鹃替她捂好被角,又见雪雁掌着灯烛进了来,对黛玉说道:“姑娘醒了,可要热水?”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床沿道:“天色尚早,倒不急起来,你也来坐坐,咋们好好说说话。” “那我先给姑娘点一段暖香来。”雪雁笑着掀帘出去拿香,紫鹃回身在案上替黛玉拿了一本书,放在黛玉床边道:“姑娘现在还是别看吧,火烛伤眼,等天色好了再瞧也不迟。” “无妨。”黛玉伸手接过,放在枕边,而后抬眼看着紫鹃道:“你自从外祖母到我这儿,也近一年了,且待我如亲,黛玉虽是外来,但却得你真心相待,心中一直觉幸。我身边雪雁年小,又是个急脾气,若不是有你,不知要惹出多少事儿来。” “姑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紫鹃给黛玉沏了一杯热茶,见雪雁又推门进来,点了暖香,方坐在床沿看着黛玉。 暖香悠然,随着烛火跳跃着。 黛玉披着衣裳坐在床上,微笑地看着紫鹃道:“你既待我情如姐妹,那黛玉今日也与你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紫鹃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却又低头,叹息道:“这个世间,有人多情,有人薄义,在这豪门大府里,又有几人是真心真意的,紫鹃是无才之人,也懂恩义二字。”紫鹃抬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姑娘虽总是面冷,却从未将我等视下,雪雁也好,紫鹃也罢,姑娘虽总是藏话在心里,可我等日日陪着姑娘,又岂有不知。” “其实我早就想与你好好说说,雪雁以前随我,许多事是知道的,我也知道她素来敬重你,有些事只怕也是告诉过你的。”黛玉闻言,笑着说道:“我以往身子不好,曾随着名医治病离家三年,且我那师傅是个侠义之人,因此也曾随他习以武艺,只是后来家中母弟具殇,才来到这里,不过到底是闺中女子,若被府中之人知道,少不得又有闲言碎语,因此也便隐去未言。” “姑娘还会武?这个我也不知道。”雪雁倏地睁大双眼,一副崇敬的表情看着黛玉。 “姑娘不说自然有姑娘的道理,紫鹃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紫鹃笑着瞥了雪雁一眼道:“我跟雪雁都会好好给姑娘保密的。” 黛玉闻言,会心地点头。 彼时天已然透亮,贾母派人来说,今日雪大,就不必去请安了。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而后让紫鹃,雪雁伺候着她起了床。 “姑娘,既然不用去请安,这么早起来干什么?”雪雁替黛玉理着袖子,奇怪地问道。 “大雪胡初霁,天寒早着衣……”黛玉细长的指尖敲了雪雁一下,而后自墙上取下青檬拿在手上,对一边的紫鹃道:“你替我看看,若有人来,早与我说。” 说完便掀帘,出了屋子。 紫鹃闻言,不禁微微抿唇一笑点头,也随着出了屋子。 风雪强劲,呼啸地吹起地上的积雪,在风中飘转。 黛玉等一出门,衣裳便被风雪吹得飒飒大响,雪雁和紫鹃均冷得缩身后退,惟黛玉毫无所觉,只轻身一跃,白衣便融进风雪之中,只余一道翠绿的光影,随风落尽。 青暗的天色,微微地升起晨曦的光芒,细雪飞落,从屋檐上跌下,刚好落在黛玉雪白的衣摆上。 飞雪流连青檬之上,将四围都染成一片银白。 黛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淋漓尽致地习武了,今日若说是放肆一回,倒不如说是在排遣对今后的茫然。 皇家,那个她听着便觉得惴然的地方,她的父亲,她身处的贾家,都被那个皇帝拿着,她又如何不担心,可她已经答应了,便是死,也无解了。 “既来之,则安之……”净白的衣裳,黛玉傲然地立在雪地,而后久久,才默然一叹。 “你可总算是想通了……”风雪之中,霍然传来一道男子声音,就在紫鹃和雪雁头顶,吓得她俩忙地抬头,一眼便瞧见自家房梁之上,立着一个蓝衣的少年,约么十五六岁,正笑盯着她家姑娘。 “你怎么来了……”黛玉冷然,收回手中玉萧,缓缓走到廊下,示意屋顶的人下来。 “来看看……”胤祥咧了咧嘴道:“你这院子,可让我好找。” 那胤祥竟一点也不是个认生的,一屁股便坐在廊下的木凳之上,转头对紫鹃道:“劳烦姑娘,热茶一碗。” 黛玉回头,对紫鹃略略点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十三爷不妨直说。”黛玉冷然地看着胤祥,想着这大雪连天的,这人竟还有心来她院子逛,不是太闲就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儿……”胤祥接过紫鹃递来的热茶,灌了一口,才哈气道:“就是给你报个信儿,皇阿玛将你家大表姐指给了四哥,并赐了贾府一处地,准其造园,一显皇恩晃荡,二来,也给你挪个地儿,你可懂其中之意?” “挪个地儿?”黛玉微微蹙眉,复又想到康熙那日之言,不禁眸色渐深地道:“可难为皇上寻了这么个理由。” “可不是……”胤祥一听黛玉之言,嘴角不明地扯出一个笑来说道:“四哥为此可不满意了,林姑娘之后见到四哥,可聪明点,别撞他枪口上了。” “不满?”黛玉不禁冷笑:“得以红粉佳人相伴,四爷谢我,才是正理。” “红粉佳人,却是此非彼……”十三戏谑地看着黛玉笑道:“林姑娘还是不要乱点鸳鸯的好。” “鸳鸯也是皇上点的,黛玉何德何能。”黛玉面色一凛,冷眼瞟着十三道:“十三爷话可说完了,黛玉便不留了。” “好一个冷心绝情的林黛玉……”胤祥嘴角一咧,起身理了理下摆道:“罢,该说的我也传到了,这个地方,确不是谈话之所。” 话音未落,十三便纵身掠过回廊,紫鹃等再转眼,却已再看不见十三的身形了。 “姑娘……”紫鹃上前,将热茶递给黛玉道:“这是十三爷?” “不错,那日铁槛寺之内,你应是见过他,是不是觉得奇怪?”黛玉掀帘进屋,将茶放在桌上,回头看向紫鹃和雪雁,而后道:“虽只一夕之间,却可说物是人非。” 大雪纷飞,树瓦的摩擦,声声入耳。 黛玉推开窗沿,顿时便有风雪侵入,混和着她的声音,一声一声。 “姑娘……”紫鹃上前,站在黛玉身后道:“紫鹃虽不明其中真意,却知姑娘为人。” “是啊,姑娘,你有事只管告诉我们,我和紫娟姐姐无有不从的。”雪雁小小的嗓音,尚显稚嫩。 黛玉回头,看着雪雁道:“今日之言,你们也都听到了,可知什么该言,不该言。” “当然知道了,姑娘放心。”雪雁伺候着黛玉洗漱,见她又往书案前去,知道她定是又要看书,忙地便去替黛玉掌香。 第十八章 天香楼 大雪,纷纷扰扰地下了十余日,方才小了些。 贾府近些时日得了贾元春的好消息,府中一直是喜气连连,尤是那王夫人,走起路来,都有些轻飘飘的味道来。 这日一早,薛宝钗便派了人来请黛玉,说是屋中有些好玩意,请她去玩儿。 黛玉因近几日都是大雪,几乎日日守在这屋子里,今日天气稍稍好些,也可出去走一走,且那薛宝钗,平日里皆是温婉大气,倒也还算好相处,她即说有什么好东西,她便也去看看。 大雪,虽是小了些,却仍有些小珠儿。 黛玉到宝钗之处时,远远便听到有人报:“林姑娘来了……” 黛玉一掀帘便看见贾宝玉,不禁笑道:“我倒来的不巧了!” 宝玉正坐在炕上,见黛玉来,忙起身让坐,又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上有落雪,不禁起身帮着脱了披风问:“外面雪又大了?” “是有些大了?”黛玉点头,随着两人坐了,又见宝钗手中拿着绣品,不禁道:“宝姐姐说的好东西,可是这个?”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瞧你整日都关在屋里,因此才叫你出来走走。”宝钗笑着拿了荷包,放在黛玉手中道:“我看你平日就喜欢读书,也甚少做这些小东西,所以给你也绣了一个。” 黛玉喝着茶,只抿着嘴笑道:“宝姐姐的心意,黛玉就生受了,正好身边这个也旧了……” 黛玉方说完,便见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微愣不禁问她:“谁叫你送来的?” 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 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是了,就她爱操心。” 说完摇手对雪雁道:“你在外间等等,我再坐坐就回去。” 一时外面风雪碌碌,屋内却是暖香阵阵,三人一处说了一番,便见宝钗的丫鬟莺儿掀帘来报说:“周瑞家的奉大奶奶之命说是给两位姑娘送宫花。” “进来吧。“宝钗闻言,放置了手中的针线。 周瑞家的一进来就笑道:“原来林姑娘也在,可省去我再多跑一趟了,大奶奶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来了。” 宝玉听说,便先问道:“什么花儿?拿来给我看看。” 说完一面伸手接过来,开匣看时,见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想着元春如今被指给了胤禛,便问道:“可是元春姐姐赏的?“ 周瑞家的回道:“林姑娘说的不错,正是宫中的主子赏的,其余的姑娘都已经有了,这四枝是送来给林姑娘和宝姑娘的。” 黛玉想着微微沉吟说道:“这花我也不惯带,可好歹是元春姐姐赏的,不如就给宝姐姐收着吧。” “你既戴不惯,便给莺儿收着吧。”宝钗温婉一笑,使眼色给莺儿。 周瑞家的听了,自是领命,将宫花递给莺儿收着。 ————*——*——*————*——*——*————*——*——*————*———— 暮色四合,风雪稍霁。 黛玉收拾好衣裳,便听得雪雁鼓着嘴道:“这么晚,又有风雪,姑娘还要出去?” “好了,我都没怨言,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黛玉暗自敲了雪雁一下,而后交代紫鹃道:“仔细小心,必不要露了马脚。” “紫鹃知道,姑娘放心吧。”紫鹃笑着送黛玉到屋外,一直见到黛玉离开,方拉着雪雁进了屋。 大雪细细地下着,将整个京城染得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黛玉身形极快,有如一道光影掠过。 白色的衣裳,在风中吹起,飘摇如仙。 萧条的树枝,挂着冰凌的白雪,在月色之下,折射出微光来。 黛玉行至一处小楼,方停了下来,嘴角清冷一笑。 “是你?”黛玉身形稍定,背后蓦然传来的女子声音,冷冽而肃杀:“看来你知道这个秘密了。” “秘密?”黛玉微微侧首,看着站在她身边,一身黑衣的女子,蹙眉道:“黛玉并不知什么秘密。” “不知因由,却陷身其中,更是可悲。”那女子一声冷笑,娟细的眉眼,带出一丝蔑然。 “知与不知又如何?”黛玉细凉的眉眼,微微扫过女子,冷笑道:“你我身处的位置,又有何不同?” “没有不同,所以我们一样可怜。”女子抬眼看着那栋小楼,眼中漫漫的恨意,似乎要随着风雪,陷进那座小楼里。 “你走吧,今日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黛玉冷冷地转身说道。 “走?为什么要走?我既然来了,便是不怕你告诉他。”女子捏紧了手中冷剑,眼神看着那小楼灯火闪耀之处。 “你恨她,却又不杀她,日日这样看着,又有何用?”黛玉微微一声叹息,不禁摇头。 “谁说我不杀她,我只是在等。”女子凌冽的眼神,犹如风刃般看着黛玉道:“我只等他……一句话……” 黛玉默然,抬头看了一眼灯火之处,而后提身一跃。 窗棂之间,灯火朦胧,薄莎飘散。 黛玉素手执起一缕轻纱,嘴角若有似无的一抹讽笑,看着床帏之间,传出的声音。 朦胧的纱帘飘开,纤细而白皙的背脊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欲飞。 黛玉看着,突然就想起冬日的红梅来,一如她此时看到的景致,白纱飘摇之间,艳丽如血。 这秦可卿的大限,怕是要到了? 黛玉微微眯了眼,心中冷利如冰,她知道红帐的男人是谁,也知她今日所窥破的是一桩禁忌。 离开天香楼的时候,那个女子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楼,就像一座石像一般,即使风雪沥沥,也岿然不动。 黛玉嘴角微微一笑,却并不多言,只从她身边飘然而过,留下一段冷香。 回到贾府的时候,紫鹃和雪雁都未曾休息。 紫鹃见黛玉满身风雪,忙地上前帮着黛玉换了衣裳,雪雁打了热水,伺候黛玉洗漱好上床休息,两人方各自休息去。 夜色漫漫,黛玉一连三日去那天香楼,那女子皆是默然地守在天香楼下。 只是两人未再有一言一语。 第十九章 十三格格 大雪仍是不停,十余日皆是摇摇洒洒,将贾府染得一片银白晶莹。 雪雁正替黛玉收拾衣裳,突然就听门外传来迎春的声音:“林妹妹可起了?” “二姑娘……”雪雁掀帘,见果然是迎春,槛青的缎子,外罩了一件雪白的披风,身后跟着彩云,正缓缓向屋中走来。 “还未起?”迎春纤眉一挑,见雪雁对着她笑,不禁摇头道:“这样懒的林丫头,我可要来抓人了。”说完,便笑着进了屋,见黛玉正坐在镜下梳妆,分明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我说你……这么些日,藏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也不出来走走。”迎春解了披风递给彩云,坐在一边,看紫鹃给黛玉挽头发。 “我有什么可做的,不过就看看书,练练字。”黛玉微微撇头看着迎春道:“可是来等我一起去给外祖母请安的?” “自然是了……”迎春接过雪雁递过的热茶道:“听说珍表哥前些日子出外地,今日回来给姐妹们带了些好玩的东西。” “贾珍?”黛玉微微愣了愣,口中极轻地逸出一声,而后淡淡地一笑道:“既如此便去罢,想来其他姐妹也到了。” 雪色幽幽,清风萧肃…… 黛玉和迎春到贾母院子的时候,众人果然都已经到了。 “林妹妹可来了……”那贾宝玉远远便瞧见黛玉,手中正捏了一个翡翠的玉娃娃,上前便递给黛玉道:“快来看表哥带回来的东西,真是又精致又好玩……” “果然是好东西……”黛玉微微地笑,看了贾珍一眼,而后上前与贾母请安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捏着那尊翡翠娃娃在手中,心中却是冷笑。 暖玉幽香,缓缓地弥散,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老太太,四贝勒府的人求见……”众人正喜笑颜开,那贾母的丫鬟鸳鸯却突然急急地进屋,凑在贾母耳边言道。 “四贝勒府?”一时满堂皆寂,连贾母亦愣了片刻方缓过神来,忙道:“快请……” 一时鸳鸯并着几个丫头一起出去,将来人迎了进来。 “见过贾老夫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谨慎稳重,见到贾母微微俯身请安道:“奴才此来是奉了十三格格之命,来请府中的林姑娘。” “林丫头?”此言一出,不止众人皆愣,就连黛玉自己都惊诧莫名,然而顷刻又回过神,想着定是那胤禛,寻了明目要她前去四贝勒府,只不知道,所意为何。 “这位大人,不知格格见我外孙女,所意为何?”贾母见黛玉亦是一副震惊的模样,料想她定是不识,不禁担忧问道。 “回老夫人,格格听我家主子曾说,贵府林姑娘与格格形容有似,所以想将林姑娘请去,与林姑娘交个朋友。”那人是个甚有眼色的人,早已经瞧出黛玉就是他此次要找的人,因此一言一行皆是朝着黛玉。 “哦……原来是这样……”贾母与屋中众人那日在铁槛寺也曾听胤禛提过此言,因此未有多言,只笑着转身对黛玉道:“既如此,可是玉儿的福气了,那格格乃皇家主子,玉儿可千万莫要失了礼数。” “嗯……”黛玉微微点头。 而后贾母便忙地遣人替黛玉收拾,因是去那四贝勒府,那王夫人便私下给黛玉说道:“林姑娘,你若见到元春,且替我看看她好不好。” 黛玉点头应是。 “林妹妹可要小心,别被人欺负了才是。”那宝玉极是担忧,想着黛玉一介女子,又是独自去,万一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不禁忙地转身求贾母道:“老祖宗,可让我也去罢,妹妹一人去,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好了,不要胡闹,那贝勒府可是你说去便去的?”贾母虽一样担心黛玉,但到底也算是个明白的,不禁拉着黛玉的手道:“丫头啊,虽说是请你去,可也不知祸福如何,你元春姐姐在那里根基也不久,若遇上那些主子,可仔细忍点脾气,不要伤了才是。” “老祖宗且放宽心,玉儿也不是个不知礼数的,既是十三格格相请,便自然同十三格格交往,想来那十三格格是求个新鲜,此去也不过一两日,老祖宗可放宽心。” “林姐姐所言的是,那格格请林姐姐去是一起玩儿,又不是做什么危险的事,你们呀,就别杞人忧天了。”那探春见宝玉急的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不禁打趣。 一时宝玉才将担心压了下去,直到看着黛玉上了四贝勒派来的轿子,紫鹃也紧紧跟随身侧,方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风雪声渐小,黛玉随着轿子晃晃悠悠地坐了约大半个时辰,方听得外面紫鹃的声音说道:“姑娘,已经进四贝勒府了。” 黛玉闻言微微掀帘,看着轿外的红墙绿瓦,不禁想起前些时日初来这四贝勒府时,正是晚上,心中思虑着正事,也没多时间细看,如今望眼而去,只觉府内穿花拂柳,倒是极雅致的地方,雕梁画栋的房舍具是小巧精致,一步步,一间间,尽是别有趣味。 想不到这人还是个喜好雅致的人,黛玉心中暗自思忖,又看水流假山,不禁微笑,这位爷倒是极喜欢寒泉小溪,一路随下,竟不曾断过,想来又像极了他那冷面之状。 “可是林姑娘到了?”黛玉正自思虑间,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黛玉闻得外间一个女子的声音,细嫩温婉。 “正是林姑娘到了……”那一路引她来的管事对着那女子微微俯身言道。 那女子侧眼瞧了瞧紫鹃,而后笑着打发身后的四个小厮复抬起轿子又往里走了一刻钟,方停了下来,走近轿门道:“林姑娘,已经到了,请下轿。” 拱形的月门之后是一块极大的翠石屏障,将后面的景致掩住。 黛玉一下轿,紫鹃便已上前扶住,随后上来一个红衣宫装的丫头,对黛玉盈盈拜道:“请林姑娘随我前来,格格已盼了姑娘许久了。” 说完,便领着黛玉左转,行至一条精致小巧的青石路,两侧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再前行,进入一石洞,其内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却又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 “可是林姑娘……”黛玉随着那丫头行至一处精致的房舍,蓦然便见正中的大屋之中绕过回廊,又走出一红衣丫头,清秀的脸上盈满了笑地正向黛玉行来。 “正是林姑娘,格格可好了?”领路的宫女上前,站在那女子面前问道。 “早好了,这会子已经等不及,正问呢……”红衣女子还未讲完,黛玉便见那回廊之间又出现一个小姑娘,一身鹅黄衣衫,飘逸轻灵,手腕缠着透明的珠花,黛玉一时不明,因见女子分明一副汉家姑娘的打扮,可行动之间却又大气宛然,全然不如丫鬟下人的样子,且一双眼幽凉地在她身上打量,不禁沉默地站在原地,只静静地看着那姑娘。 “格格……”两个丫头一转身,见到黄衣女子,皆吓了一跳,忙地跪下拜道。 “你就是林黛玉?”女子凛然地抬眼,看着黛玉,而后缓缓地向黛玉踱步而来。 “正是……”黛玉静静地回道,容色浅淡。 “四哥说你像我,但以我看来,倒一点也不像嘛。”女子停在黛玉三步之外,眼神看着她,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来。 “民女如何敢与格格相提并论?”黛玉心内不禁好笑,想那日之言本就是胤禛一人之说,而且还是带了目的。 “屋中请吧……”女子微微笑着转身,对黛玉道:“可有人比我还心急见你呢……” 女子一副话犹未尽之言,转身一边向前而去,一边对那几个丫鬟道:“备茶……” 话一落,两个丫头便忙忙地跑开,惟黛玉带着紫鹃随着那女子前去。 第二十章 故事 清霜的天色,全是雪尽之后的冷然。 黛玉和紫鹃一进屋,便瞧见正屋中间坐的,罕然是一身朝服的四贝勒胤禛和胤祥。 黛玉不禁微微一愣,虽想到可能是胤禛或是十三,但也没想到两人竟然连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 “来了……”那四贝勒手中正拿了一本折子,抬眼看了黛玉一眼,而后对她身后的紫鹃道:“让她回避吧。” 黛玉神色微敛,看胤禛和十三的样子,想来与她所谈之事,应极是隐秘。想到此,黛玉不禁微微侧头对紫鹃道:“你先随丫头下去吧。” 紫鹃点头,而后拂身随着奉茶的丫头出了屋子。 一时,幽香缭绕的暖屋之中,惟剩下四人。 胤禛面无表情,十三神色凝重,一旁的十三格格,缓缓地坐在侧边的木椅之上,对黛玉一笑道:“林姑娘坐吧。” 黛玉点头,而后坐在一旁,清浅地蹙着眉头,只待下言。 “林姑娘,皇阿玛派我问姑娘,所托之事,可有音信。”胤禛见几人皆坐,方缓缓放了手中奏折,抬眼看着黛玉。 “有……”黛玉启唇,清淡地说道:“我有一问,不知可否先问四贝勒?” “说……”胤禛眼神镇定,犹如屋外的寒风,带着幽幽的刺骨之意。 “那日铁槛寺后山所见的女子,可是皇家之人?”黛玉神色凛冽,说起那个女子时,眼中不禁一片冷意。 “她去那里了?”胤禛面无表情的脸,微微一滞,而后皱起眉头。 黛玉未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浅淡地说道:“那她……便是了……” “她曾经是皇家的人,如今已不是了……”十三抬头,幽幽地看了一眼黛玉。 黛玉极浅地敛眸,却是未再言。 “你要告诉皇阿玛?”十三抬头,有些微怔地看着黛玉。 “为什么不?”黛玉浅然一笑。 “可是……”十三面有难色,欲言却被胤禛抬手阻止道:“此事到此为止,林姑娘要怎么回皇阿玛是林姑娘的事,你我都不可插手。且,今日请林姑娘来,也并不是为了此事。” “哦……”黛玉微微挑眉,看着两人道:“不知此意,所为何?”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十三格格,而后直直地盯着胤禛,明白地在问他,此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林姑娘不愿为明,我等又接触姑娘不便,而此番之事又甚为重要,不是一时半刻能言明,以此名义请姑娘出府,不是最好的方法吗?”胤禛惯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微微带起一抹笑,看着黛玉道:“时以入冬,皇阿玛奉了太后的旨意,意欲冬巡,这次要取道塞外,并过克鲁伦河,阿玛此次有意要姑娘跟随左右。” “冬巡?”黛玉蓦然愣住了,任是她如何淡然,也被康熙此举怔住了,半晌才稍稍恢复一些道:“为何?” “林姑娘不必惊诧……”十三格格看着黛玉,微微抿唇一笑道:“阿玛此行,明面之上,是巡视永定河工程,但实际,却是要沿途查彻修河岸贪污之事,此行,与贾史王薛皆逃不了干系,因此皇阿玛才欲带上林姑娘。” “贪污案……”黛玉沉吟不语,心中却不无担忧,那日康熙虽与她有诺,但谁又能肯定他就不会变。 天子一怒,十里埋骨! 她林黛玉,又怎敢拿自己一条无足轻重的小命,与天下百姓相比。 “我……”黛玉迟疑:“又以何名义与皇上出巡?” “父亲重病,接你回去侍奉左右,这个名义,可冠冕堂皇……”胤禛微微一笑说道。 寒风萧瑟,大雪虽停,路上积雪却犹深。 黛玉走出康熙书房的时候,天上的雪又开始飘洒了。 屋外的草木皆已经染上一片霜白,亭台之中,薄纱飘逸,朦胧如仙。 回到四贝勒府的时候,黛玉远远的,便听到一阵幽幽的琴声,微音迅逝,缥缈似幻。 “十三格格如此有雅兴。”黛玉转过廊桥,一眼便见假山亭中,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子,素手抚琴,身后丫鬟远远地站在亭外,似乎怕打扰了十三格格的兴致。 “雅兴倒不算,不过等林姑娘打发时间而已。”琴音骤然而停,只在空中留下一尾余音。 “等我?”黛玉进了亭子微道:“格格想知皇上的意思?” 十三格格沉默不语,黛玉却知她说对了。 “杀……”沉沉的冷风,从亭台之外,飘摇而进,吹起两人的衣衫,皆在风里盘旋着,黛玉冷冷的一个‘杀’字,恍如一柄利剑,直直地从九重天上落下来。 “杀?好无情的一个字……”苍白的脸色带着苦涩至极的笑。 黛玉默然无语,她只是一个旁观者,远远地看着这个皇权之中,肮脏的手段,血腥的计谋,却又奈何?她若不能置身事外,待来日,又如何抽身呢,所以她只能看着,听着,转身,便把这些都忘了。 “有没有兴致听一段故事?”十三格格缓缓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纤细的眉眼之间,似是悲冷,又似无情:“你可以转身就忘,也可以藏进心底,若要说给人听,也是一段故事。” 黛玉沉默,却是缓缓地坐在了亭子的长廊之上。 十三格格微微笑了笑,闭上眼,静默了半晌,似乎在想从哪里开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可卿出嫁的那天,十一在太子府外站了很久,她不说话,也无所求,就只是那样一直站着,手里拿着剑。四哥说她执着,三哥说她痴儿,太子撵她走,后来八哥去了,问她等谁?她终于抬眼了,却依然一句话不肯说。我们都听过那个谣言,却都不肯相信,可是,十一宁愿被逐出皇室,也要去杀她。皇阿玛曾一直将这些当做谣言,当做有心之人要离间他和太子的计策,可为什么?他又突然要查这件事呢?”十三格格眼中露出迷惘之色。 “妗琰……”沉默的四围,突然响起胤禛低沉的声音来:“我说过,不准再插手此事。” “四哥……”十三格格从藤椅上起身,面色微黯地说道:“你曾答应过要保护她的,可今日,为何又丢开她?” “往日要她命的是十一,可如今要她命的却是皇阿玛。更何况……”胤禛的眼神之中,微微透出阴鸷地说道:“太子曾与我起誓,说她并不是熹妃之子,所以我让人保护她,可今日我才知道,他骗了我。” “所以便要杀了她?”十三格格眼中露出不解,看着胤禛。 “若她洁身自好,安心为妇,皇阿玛又何至于会杀她。”胤禛忍不住幽幽一声轻叹说道。 “她?”十三格格似乎突然明白胤禛言下之意,清丽的双眸倏然瞪大,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 黛玉沉默,只是在接到十三格格的视线时,微微点了点头。 寒风清冷,吹起十三格格的衣衫,在空中哗哗做响,一如她此时的心中,天塌地陷。 第二十一章 元春 天色阴沉沉的,甚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黛玉第二日一起,便听得前院有丫头来报说四福晋听说府中有贵客,要邀黛玉前院相聚。 黛玉神色微敛,忙地仔细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紫鹃随丫头前往前院。 前院距离黛玉与十三格格住的院子并不远,穿过扶手回廊,并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前院,黛玉一眼便瞧见了树枝上淅淅沥沥地挂着雪条,甚是晶莹剔透。 “林姑娘,请……”黛玉行至屋外,便有两个稳重的宫装的丫头,亲自引着黛玉进屋。 “来了……”黛玉一进屋便见到十三格格静默地坐在一边。 今日她倒是正正经经地穿了旗人的宫装,青色的绫袄缎,外面罩着一件粉红的掐牙背心,将人衬的贵气了几分。 “这位便是林姑娘?”十三格格说话间,从里间掀帘走出一个女子来,被几个丫鬟围拥着,黛玉抬头只见出来的女子戴着双彩旗头,绾着朝阳凤凰珠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缎袄,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而修长,眉眼间和善可亲,容色极是妍丽。 “果然是个极灵气的姑娘。”四福晋一出来,便扬了笑,上前一步拉住黛玉,看得啧啧称赞道:“看着可比妗琰丫头乖巧多了。” “四嫂如此喜新厌旧,我才来了几日,就被你嫌了。”十三格格浅浅地抿嘴说道。 “哎哟,还吃醋了?”四福晋嬉笑着上前拧了拧十三的嘴角,打趣道:“我成日地夸你,怎么没见你记心里。” “快替林姑娘解了披风吧……”四福晋见黛玉外间衣裳微湿,忙地唤人。 紫鹃手脚麻利地上前替黛玉解了披风,交给上来的丫头。 “快进内屋坐坐,里面暖和些。”四福晋话一落,便有丫头打起了帘子,将几人迎进里屋。 精致的八宝屏风之后,幽幽地燃着暖香。 将屋外的冷寒之气,挡在了外面。 暖香幽幽地弥漫,黛玉陪着十三格格与四福晋说了一会儿话,问些家常之事,便有丫头来说,贝勒爷说宫中留饭,中午就不回来了。 一时四福晋又留了中饭后,休息了一刻钟,而后对身后丫头道:“快去请元春格格来,说府中姐妹来了,让她也过来叙叙话。” 丫鬟称是,转身去了,不久便领着一个肌肤微丰的女子来,身后跟着两个丫头。 “福晋……”女子一席藕合色的宫装,将白皙红嫩的脸颊衬得极是光彩照人。 “妹妹来了,快进来……”四福晋抬头看见掀帘进屋的女子,微笑地迎上,将人携进屋内指着黛玉道:“我和十三格格都极是喜欢你的这个表妹,因想着来贝勒府一趟,故令你等见面叙叙情谊。” “劳烦福晋时刻想着……”元春对乌拉那拉极是恭谨,俯身与之请安后方幽幽地抬头看向黛玉并上前亲热地拉住了黛玉的手问道:“妹妹可是林姑妈之女,与姑妈真是像极了。” “回大姐姐,黛玉正是……”黛玉往日也只是听过元春的名字,今日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因此说话亦甚为谨慎。 “你们姐妹想来也有些体己话要说,然外间有雨,因此也不必回去你院子了,隔壁便是源香园,你们说话也敞开些,我跟妗琰就不凑你们的热闹了。”那四福晋一见两人说话都是一副留半句的样子,不禁招手让丫鬟带两人出去。 “如此便谢谢福晋……”元春拉着黛玉的手随着丫鬟出了内屋。 黛玉与元春说了半日话,元春趁着问了许多家中之事,听得贾母及家中之人都安好,才放下心来,笑着与黛玉讲了些姐妹话,到晚间,又蒙四福晋留饭,用过晚膳,及听到说胤禛回府,方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细雨斜落,狭着寒雪坠在水蓝的衣襟之上。 黛玉在四贝勒府一连住了三日方回贾府,其间四福晋欲留,却耐不过黛玉说想念家中老祖宗而不得不准了,只是收拾了许多东西,并着元春送给家人的东西一起,让人跟着黛玉送回了贾府。 冬雨绵绵,既寒且凉。 黛玉回到贾府的时候,一众姐妹正在贾母身前请安,见到黛玉回来,皆是高兴,尤其是那宝玉,黛玉去了三日他便担心了三日,如今见黛玉安然无恙地回来,如何不高兴,又见他亲姐姐送了许多东西回来,更是眉飞色舞,拉着贾母,撒娇耍赖地求那些好玩的东西,一时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林丫头,那些是四福晋送你的,就拿回你屋中去吧。”贾母指着单放一边的两个箱子道:“好歹是福晋的心意,切不可随意了。” 黛玉微微点了点头,想着家中姐妹正因为元春送的东西高兴,她倒不必再这个时候凑热闹,待过几日闲了,再整理出来,让紫鹃再给这些姐姐妹妹送过去也未尝不可,因此转头让紫鹃找两个小厮,将箱子给她抬回去。 第二十二章 魂断 寒风幽幽,雨雪皆住。 黛玉回府两日后,便听得贾府之中有人说宁国府的容大奶奶得了病,似是极重。 黛玉心有所觉,当夜便去了那天香楼。 天色晦暗,被乌云遮得不见一丝光来。 黛玉虽猜到秦可卿应在这几日命断黄泉,却着实没想到会撞上十一亲手杀她的当夜,更没想到,贾宝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漆黑如墨的天香楼,惟有一丝微微的亮光传来。 黛玉只一眼,便知道那光是宝剑折射出来的锋芒。 黛玉未有多想,纵身一跃,便落在光芒所在的窗棂之间,抬眼望去,却发现,那寒光冷冷的一剑,竟是直直地向贾宝玉刺去。 黛玉几乎没有时间去想贾宝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手中青檬便已出手,堪堪挡在贾宝玉颈前三分。 “是你?”十一被黛玉挡住剑尖,眼中寒光迸射,瞪着黛玉道:“走开……” “你能杀的人,只有秦可卿……”黛玉转眼见贾宝玉已然昏了过去,他身边还躺了一个白净的少年,也是晕了过去。 “他亲眼看见我杀了她……”十一冷冷地收回了剑,盯着黛玉说道。 “那又如何?你还怕被人知道?”黛玉一声冷笑,人却是挡在贾宝玉身前,不为所动。 “是无惧,却不想麻烦……”十一话音冷冽地说道。 “我若能令他忘记昨日所见,你便能放过他?”黛玉眼神看向十一,若有所思半晌方缓缓说道:“青山医谷有忘尘散,你不用多虑。” “青山医谷?”十一听闻黛玉之言,眼睛蓦然微微眯起地看向黛玉低声道:“你与向景容什么关系?” 黛玉纳言,并不语,只转头冷道:“与你无关……” 天色暗沉,屋中红色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来,黛玉口中之言并未说完,便听得窗口传来衣袂摩擦之声。 声息敛没,下脚轻巧,一听便是武艺高强之人。 黛玉忙地住口,隐隐地握紧了手中的青檬,十一似乎亦有所警觉,转神看向窗口,果然见着屋外突然闯进几个黑衣人,黑纱蒙面,一言不发,只挥剑便向两人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十一一声清呵,却不想那些黑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两人的命,竟无一人出声,只不要命地出剑向两人刺来。 “想要我的命?”黛玉一声冷哼,轻蔑地一跃而起,白色的衣袂,在屋中轻如柳絮般飘逸。 青檬出没之间,带起一声声极清脆的声音,恍如一曲。 几个黑衣人出手极是狠戾,招招致命,剑剑封喉。不过那十一也是个狠的,手起剑落之间,亦断几人喉咙。 黛玉本不欲要人性命,奈何几个黑衣人见黛玉身形轻灵,一时又不能得手,便将主意打到躺在地上昏迷的贾宝玉和那少年身上。 黛玉几次挡住那些黑衣人的剑,却禁不住那些黑衣人众多,又拿住了她的软肋,因此一时疏忽,便被人从背后寻了空隙,一剑划破了左肩。 鲜红的血,汩汩地将雪白的衣衫染得红了起来。 暗黑的天色,唯有屋中的灯笼发出红色的光芒来。 黛玉肩上吃痛,心中一狠,手中青檬登时快了起来,顷刻间便取了两人性命。 薄莎缥缈,剑声叮铃。 黛玉与十一皆下了狠心,下手登时快准狠毒,不足一刻,那群黑衣人便少了许多。 “撤……”一声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那些剩下的黑衣人极快地从窗口一跃而出,待黛玉和十一解决掉手中的人之后,那余下的几人,早已经从窗户离开了。 “说……是不是太子派你们来的?”十一手中那人还未断气,她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人问道:“太子要我的命?” 十一的声音极是阴冷,只可惜那人口中似乎藏了毒/药,十一尚来不及阻止,那人已咬碎了口中的毒/药,顷刻间便成了一具尸体。 “你怀疑是太子?”黛玉肩上隐隐传来疼痛,让她不禁微微皱眉。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想杀我。”十一面如寒霜地看向窗外,乌云似泄露了一道口子,隐隐约约地露了些光芒出来。 “既是太子,为何不在未杀秦可卿之前便杀你,现在才下狠手,是不是太晚了?”黛玉眉头微蹙,将心中疑惑说出来道。 十一薄唇逸出一声冷笑,眼中光芒愈加冷冽地说道:“因为今日要秦可卿死的,是皇阿玛,他救不了她,所以他只能杀了我。” 这些皇家密辛,黛玉是决想不到里面有多少阴谋计策,又有多少肮脏龌蹉。那些东西于她而言,都是多余的。 离开天香楼的时候,黛玉看了一眼被高高悬挂于白绫之上的女子,纵使多么地绝色艳丽,如今也只是一缕香魂了。 天子一言,要命是多么简单的事。 黛玉一声轻叹,却无言。 天色幽幽,已近晨曦,黛玉看了一眼脚下的贾宝玉,而后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喂进他口中之后,对十一道:“今日之事,他绝不会再记得,你快去罢。” 十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而后看着黛玉,良久,却又无言。 黛玉直到十一的身形远了,方纵身出了天香楼,背后的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了极大的一片。 回到贾府的时候,黛玉背后那一片血渍差点将紫鹃和雪雁吓得昏过去。 好在黛玉并无什么大碍,就是划破了一些皮肉。 “姑娘,瞧你这么危险,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吧?”那雪雁红着眼眶一边看紫鹃帮黛玉处理肩上的伤,一边偷偷抹眼泪花。 “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死了呢。”黛玉见雪雁脸上哭得跟小花猫似的,不禁笑着打趣道。 “姑娘可不要胡说八道。”紫鹃听黛玉说话肆无忌惮,不禁忙地开口道:“虽是小伤,可马虎不得。” “好好好,我知道了。”黛玉见紫鹃亦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不禁正经地道:“以后我一定爱惜自己。” 紫鹃小心地替黛玉处理肩上的伤口,守着床边,待黛玉睡了方去休息。 第二十三章 如海病重 第二日一早,迎春便来找黛玉。 屋外风雪虽停,寒气却犹深。 雪雁接过迎春脱下的披风,挂在一边,又引着迎春进了屋子,方转身去沏茶。 “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二姐姐这么早就来了?”紫鹃正打水伺候黛玉梳洗,见迎春来得这么早,不禁奇怪。 “哪有什么早的?不过是你太懒了。”迎春笑着上去,坐在一边,又小声地对黛玉说道:“你可听说了没有?昨晚上,宁府的容大奶奶没了,那府来说是病逝的,但我又听说,那容大奶奶是吊死的,也不知到底如何。” 黛玉听着迎春的话,微微愣了片刻,不过很快又回了神,只是没想到,这秦可卿之死传得这样快,就连怎么死的,都流传了出来。 “前几日不是还说她病得严重吗?”黛玉一边随着紫鹃将玉钗别于头上,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既然之前已有征兆,想来是病逝的了,那些个传言,二姐姐也别什么都相信。” “也是……”迎春听黛玉之言,似是有理,不禁点头道:“只是今早听秋纹来说,宝玉昨日去看病中的容大奶奶,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大早被容大爷送了回来,说是昨日见秦氏去世,受了刺激,如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嘴里不停地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黛玉微微抿唇问道:“都说些什么?” “也不清楚……”迎春摇了摇头道:“我来便是拉你去看看宝玉,听说老太太和各位夫人已在床边守了许久了,又请了几位大夫,都说宝玉是中了魔障。” “便去看看吧……”黛玉微微蹙了蹙眉,而后起身,让紫鹃替她拿了披风。 “姑娘……”紫鹃见黛玉又要出去,心中担心她肩上的伤,欲言却因迎春尚在,不得不掩了声。 “等我回来罢……”黛玉知道紫鹃是担心她的伤,微微笑着说道:“我就去看看,也没什么大碍……” “姑娘可要小心些……”紫鹃见黛玉定了心要出去,唯有无奈地嘱托道:“让雪雁陪你一起吧……” “行了,自己府里,又不是什么别处……”黛玉摇了摇手,转身见迎春已穿戴好,掀帘便出了屋子。 寒风幽冷,天色阴沉。 两人还未到宝玉的住处,远远便听得宝玉屋中传来的悲泣之声。 待得两人到时,屋中已站了许多人,贾母坐在宝玉床边流泪,一边的王夫人更是不停地抹眼泪花,探、惜二春沉沉地低着头,宝钗和薛夫人皆是红了眼眶,在一边小声地安慰王夫人。 黛玉见屋中情景,自是不愿上前触人不高兴,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贾宝玉,见他虽眼睛紧闭,面色却是红润的,心中稍稍放下心来,想着或是那粒忘尘丹,让贾宝玉一时神思混乱。 黛玉和迎春皆是老实地站在一边,适时地安慰了贾母与王夫人几句,便与宝钗,探春等离了宝玉处,重新回了自己住处。 大雪停了数日,天虽仍是阴阴沉沉的,却好歹没有再雨雪纷纷。 贾府近日皆因宝玉之病,府中甚是沉闷。 各处姐妹每日不是在家看书绣花,便是吟诗作对,偶尔相约去看看宝玉。 黛玉近两日也是很清静了一番,往日宝玉成天往她这里跑,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到底要应付他,因此他这一病,最清静的,竟是黛玉这里。 这日霜降,黛玉听得有人谈论说当今皇帝已定下来七日后便要出巡,心中微动,想着近几日或许便会收到她父亲的家书,因此整日愈发深居简出起来。 清晨的风,自霜降之日后,是一日比一日冷厉。 黛玉看着书案上的字,微微放下手中的笔墨,抬头见紫鹃看她,不禁笑道:“看什么,这么入神?” “看姑娘的字,愈发清隽了,颇有柳骨之风。”紫鹃接过黛玉的笔,替她小心翼翼地洗净,而后挂在笔架之上。 “姑娘……”黛玉与紫鹃正看着那副字,蓦然便听得雪雁掀帘进屋,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姑娘,老爷来信了。” “来信了?”黛玉微微一忖,便离了书案,上前接过雪雁递来的家书,果然是林如海的字迹。 内容无他,正是言自己身染重病,要接黛玉去扬州,以叙天伦。 黛玉拿着信,呆呆地思虑了许久。 她不知林如海信中所言真假。 前些日她听胤禛之意,是打算借如海之病,要她伴康熙塞外冬巡,但如海知道吗?他可知道黛玉为康熙所用,又知不知道,她女儿身不由己,此番所去,是要随皇帝查彻贪污之案的。 他是真的病了?抑或,他知道她如今的处境,这样做,也是身不由己? 黛玉心中忧虑,每日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在贾母等人眼中,自然是怜惜她,因此忙地找人收拾,第三日便派了贾链送黛玉去了扬州。 那宝玉养了好些日子,身体才总算好了些,可听黛玉这一去,心中竟忧伤,又不好起来,在床上不得不多躺了些日子。 马车轱辘之声不歇,那贾链带着黛玉马不停蹄地赶了五日的路,方到扬州。 又歇了一日,才起身回京陵。 黛玉到扬州的当夜便见了如海,果然如她所料,如海并未病重。 烛火幽深,如海神色忧虑地坐在书房之中,看着黛玉,眼眸之中不禁露出一丝水光来。 “玉儿……长大了许多,为父都不敢认了……”如海强自忍下心中的情绪,上前看着黛玉道:“为父已知道我儿在京中多有不易,可叹为父拖累玉儿。” “父亲何有此言?”黛玉见林如海隐忍而忧虑的眼神,不禁忙地止道:“女儿自有所得,父亲不必自责。” “可知那天家无情,为父实在担心玉儿安危。”林如海忧虑甚深。 “女儿知道,然如今已入其中,要抽身是不能了,但皇上当日曾与我许下承诺,赐免死金牌,以待今后,是以父亲不必忧虑。”黛玉见如海心中极是自责,不禁安慰他,只是将康熙前面的要求略去,只言她日后已有所去。 “如此?”林如海听闻黛玉有免死金牌,心中才稍稍放下心来,只前路不明,他心中仍不免有惴惴地说道:“十余日前,京中十三贝子前来,将你之事告诉我,并言此番接你出来,是要你陪同皇上冬巡永定河工程,此行随万岁左右,你可要仔细小心,万不可冲撞了龙恩啊。” “玉儿知道,女儿不是个糊涂的,那皇朝之中形势多揣测,我也不会胡乱插手。”黛玉见林如海好不容易放下心中大石,心中方稍有所霁。 一时两父女又说了好些话,黛玉才安歇。 至第二日一早,贾链离去,林如海方请了胤祥,为黛玉收拾了行礼,送两人离开扬州。 第二十四章 但说无妨 寒风凌冽,胤祥领着黛玉一路向西而去,不足两日,便追上了康熙冬巡的銮驾。 黛玉听闻除了十三格格,胤禛随康熙左右,还有八皇子胤禩,十四皇子胤禵亦伴驾左右。不过这些都与黛玉无关,她此行,惟望贾史王薛四家能贪得少些,别踩了皇上的底线,否则,她的小命也是不安稳的。 数九寒天,风雪又起,虽不盛大,到底阻了前路。 及脚踝的雪渍,让人踩得咯吱做响。 康熙的銮驾极是恢弘,前前后后不下千人,且每至一县市,便有官员前来参见,因此前半个月,冬巡之路都走得慢慢悠悠的。 永定河工程一直是康熙心中的一块大石,如今入冬尚还好,若等来年开春,万物复苏,大河解冻之时,这工程还未竣工,这沿岸的数十万百姓,怕是又要遭受洪涝之灾,因此康熙极是看中这次冬巡,甚至下了决心要整治一些贪官污吏,以儆效尤。 烛火幽深,黛玉敛息地立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发一言。 “林丫头,怎么不说话?”康熙看着手中的折子,脸色清冷地没有表情。 “民女无话可说。”黛玉知道那折中所报之人,定有贾家之人,因此康熙才有些隐怒地问她。 康熙放下手中折子,突然笑了出来,看着黛玉道:“朕虽有心与他们一条生路,看来有些人却不领情。” 康熙说着,蓦然敛笑,从书案上起身,走到侧立一边的胤禛身边道:“这件事朕交给你,怎么办,你心里有数。” 胤禛俯身称领旨,而后抬眼看了一眼黛玉,复问康熙道:“林黛玉此行随驾,尚无外告,她突然出现,八弟已有所察,是不是让她隐在暗处。” “不必了,从明日起,林黛玉就一路跟着朕,做个伺候的丫头吧,老八是聪明人,他不会深究的,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说出去。”康熙略一沉吟,便安排好黛玉接下来的命运,只可怜黛玉本来心中便颇为顾忌康熙,却没想到还要日日与他所对,当真是……要憋她一身内伤出来。 马车之声不歇,轱辘做响。 黛玉与妗琰一左一右地坐在康熙两侧,耳中尽是车马之声。 “林丫头……”康熙掀帘看了一下銮驾之外,胤禛,胤禩,十三,十四皆是骑马在侧,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禁放下了帘子,转头看着黛玉微微一笑问道:“在你看来,朕的这几个儿子如何?” 黛玉微微一愣,没想到康熙竟是问她这种问题,想她一介平民百姓,莫说平日里与这些王子贝勒不熟,纵使如今见了,又不深交,怎么知道所为如何。 黛玉微微撇嘴,在她看来,这皇帝大概是太闲了,才会突然问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她又不能不答,无奈之下,唯有谨慎地推道:“皇之天子,民女不敢论说。” “誒……既是朕问你,又有什么说不得的?”那康熙见黛玉推脱,竟丝毫不让,笑眯眯地看着黛玉道:“但说无妨……” 黛玉被康熙堵回来,心中早已想了一圈,瞧康熙的兴致,大概是不会让她浑水摸鱼了,不过他说的这几个人…… 那四贝勒胤禛行事深沉,八贝勒胤禩又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可都不是个吃素的主,十三侠义慎重,至于那个十四,黛玉见过两回,虽与他没有接触,不过瞧其行事作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黛玉在心中默默地将这几个人想了想,不过这实话却是怎么也不能说的,因此沉吟了半晌,方回康熙道:“四贝勒稳重冷肃,八贝勒温文尔雅,十三爷侠肝义胆,十四爷忠勇霸气,几位爷各有千秋,黛玉不敢论说。” 康熙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林丫头如今也与朕玩儿文字游戏……” 黛玉默然抿唇,心中实在想吐槽康熙,既然自己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还问她干什么?还怪她玩儿文字游戏,也不知道是谁先装傻充愣的。 “罢了……”康熙略略一停,便掀帘对窗外的十三道:“停驾……” 停驾?那十三奇怪康熙为何突然在半道停住,却见康熙放了帘子,因此不得不叫先停了前行的队伍。 “林丫头,妗琰,随朕走一道吧。”那康熙轻松地扔下一句话,便率先下了銮驾,倒把黛玉和十三格格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地上的雪,大多已被马车压实,凝成两指厚的寒冰,因此几人下车都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脚下一个不注意,便跌了下去。 “皇阿玛,怎么了?”那随侍在侧的几位皇子,皆是莫名地围了过来。 “老八,十三,十四你们跟着銮驾继续前行,就在归远的行馆等着,老四,魏东亭,妗琰和林丫头跟朕一起,换了衣裳,单独走……”那康熙极快地指示了一番,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阿玛,这太危险了……”那皇八子胤禩率先回过神来,一向舒展的眉头,此时却紧紧地皱在一起,看着康熙。 “是啊,皇阿玛,这大雪寒天的,路上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十三一向心直口快,几乎没有多想地开口说道。 “不是还有魏东亭和老四嘛……”康熙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神却极是认真。 黛玉默默地站在一边,见胤禛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很是凝重。 “不如,让十三、十四和八弟也陪着皇阿玛一起,儿臣随銮驾一起前行。”那胤禛似乎发现康熙此行是不容改变,想了片刻后,方开口说道。 “不行……”康熙想也未想便拒绝了说道:“人太多扎眼,还有那些官员,你们都随朕走了,必会引得那些官员疑心。” “可是……”那十三还要再说,却被康熙制止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一言尽,便上了銮驾,换了一身略朴素的衣裳,而后对胤禛道:“走吧……” “皇阿玛……”十三欲言,却被康熙的眼神止住,无奈之下,唯有上马,与八贝勒胤禩,十四领着銮驾,继续向前行去。 寒风悠悠,吹起几人的衣襟,在风中哗哗做响,随着渐渐远去的车马声,飘散在风中。 “皇阿玛,我们要向哪里走呢?”妗琰见銮驾渐行渐远,不禁回头看康熙。 “何处有路,何处行……”康熙高深莫测地瞧了一圈留下的几人,而后昂首挺胸地向前行去。 黛玉蹙眉,见康熙远去,唯有默默地跟上去。 第二十五章 凤凰印 风雪虽已停,这冷寒之气,却是入骨三分。 好在康熙下銮车的地方也不算偏僻,几人行了不足一个时辰,便瞧见了福州城的城门。 三三两两的行人,皆是一副匆匆之象。 此时天色尚早,几人进了城,也不急着寻落脚的地方。 “魏东亭你去问问,虞闵候薛长亭的府邸所在何处?”康熙两只手塞在袖子里,一副懒懒的表情,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是……”魏东亭领命,向前方一卖杂货的老头儿走去。 黛玉却在听到薛长亭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紧了一紧。 “姓薛?”黛玉心中微微有些不安,想着此行出来便是查贪污之案,恰此时又冒出一个姓薛的来,怎么能不让她多想。 “皇上……”那魏东亭很快便回来,对康熙说道:“城东最大的那一座宅子,便是虞闵候府了。” “走吧……”康熙始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得胤禛跟十三格格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皇阿玛今夜是要在歇虞闵候府?”妗琰茫然地看着康熙,不知道这个虞闵候到底是何人? “不错……”康熙淡淡地点头,而后一行人向着城东行去。 冷风凌厉,天气深寒,福州乃大清临近边塞的第三大城市,虽不及北京城的繁盛,倒也是人影绰绰。 几人一路问着,很快便找到了那个虞闵候的府邸。 大红的朱漆门,威风凛凛的两尊石狮,左右而卧,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虞闵候府四个大字。 冬风凌冽,寒意萧瑟。 康熙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块镶金的玉佩递给胤禛道:“去吧……” 胤禛会意康熙的意思,手中拿了玉佩,便上前叫门,将玉佩递给守门的老头儿,叫给他们的主子看。 不足半刻,便有一人急急地行来,年约五旬,苍而不惑,深墨的衣裳,绣纹的靴子,惶恐地便要下跪,却被魏东亭迅速地止住了。 “不必多礼,进去罢……”康熙从容地率先进了府门,胤禛与妗琰随后,黛玉不远不近地跟着,见那人跟在康熙身后,形色惴惴,抬袖不停地擦额头上的汗。 “去书房……”康熙前行了几步,便对身后的人说道。 “是……”薛长亭好不容易擦干了头上的汗,却听康熙要去书房,头上又开始涔涔地冒汗。 妗琰回头看了一眼黛玉,而后渐渐慢下来,凑近黛玉耳边笑道:“这个虞闵候也实在是太倒霉了,皇阿玛这样突然上门,还不把人吓个半死。” 黛玉默然无语,心想吓个半死的又何止是那个虞闵候,连她也是。 几人一路前行,出亭过池,不久便到一处,翠竹随风遮映。 “皇上,前面便是了……”那虞闵候领着转过一曲折游廊,便见小小两三间房舍。 薛长亭上前,推开中间一门,便要迎几人进去。 “魏东亭……”康熙突然停在了门口,转身对几人说道:“你和老四,妗琰丫头在门口等着,林丫头……” 康熙微微地眯了眼,看着黛玉道:“你跟朕进去……” 黛玉默默地不言,心中的不安却是更胜。 康熙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转身便进了书房。 幽冷而暗沉的房间,此时却甚是压抑。 “皇上……”那薛长亭心中极是恐惧,书房门一关,便霍然跪在地上,口中喏喏,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知道朕为何而来?”康熙缓缓地走近书案,随身坐在椅上,眼眸带着幽幽的冷笑,说话状似漫不经心,却极是瘆人。 “臣……臣……”那薛长亭此时头上汗如雨下,双手撑在地上,竟是连擦汗也不敢。 黛玉一直默默地站在康熙身边,面上虽始终没有表情,心中却是如坠冰窖,冷得透心彻骨。 康熙蓦然抬头看了黛玉一眼,见她眼神沉静如水,才缓缓移了眼神,盯着抖筛糠似的的薛长亭问道:“朕听闻,苏红玉是你献给太子的?” “回皇上,是臣……”薛长亭一听康熙的话,整个人都僵住了,等回过神来,只觉大难临头,眼前一阵发黑,头贴着地面,似乎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当时可知,苏红玉是苗疆玉溪族人?”康熙缓缓地从椅上站起,步行至几乎要五体投地的薛长亭面前,蹲身在他面前,伸手强自将他的头抬起,一双眼,犹如淬了毒药的刀锋一般冷厉。 “太子……”薛长亭被康熙的指尖狠狠地捏住了脖子,面上窒息地腾起一股潮红。 “在太子这件事上,你要是敢说谎,朕便诛你九族。”康熙冷冽的面上,满是阴沉,他轻轻地放开了手,眼神却是一瞬不转地盯着薛长亭道:“说实话……” “皇上饶命,太子他……”薛长亭几乎面如死灰,眼神明灭了几番,方咬了咬牙说道:“太子爷,他知道……” “知道?”康熙的身形极轻地抖了一下,虽不明显,黛玉却是发现了。 “可有证据?”康熙抬头望天看了半晌,而后轻飘飘地说出这几个字来。 “回皇上……当日太子来臣府中,看中了苏姑娘,意欲带回京师,臣告诉太子,苏红玉乃苗疆玉溪族人,太子犹豫不决,在臣府中七日,与苏姑娘日夜不离,还为苏姑娘作有一画,画中清楚地描绘出苏姑娘背上的凤凰之印,后来太子不舍,仍是带走了苏姑娘。”那薛长亭颤抖着起身,行至书房一角,手落在墙角一处,而后便见墙上出现一道暗格,里面有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薛长亭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中的画,缓缓地在康熙面前展开。 那是一个极艳丽的女子,画中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姹紫嫣红地开遍,却抵不上女子微微地展颜一笑。 轻纱微掩,朦胧如仙,女子羞涩轻嗅园中繁花,半掩半落的衣襟,露出肩上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黛玉此时心中猛地响了一声。 那只凤凰她很眼熟,与秦可卿身上,如出一辙。 “传言苗疆玉溪一族的凤凰印,世代由女子承袭,且唯有每族长女才有……”薛长亭见康熙面色铁青,捏着画卷的手指,隐隐地泛白,心中惊惧,忙地将嘴中未完之话咽了进去,不敢再多言。 “好……好……好……”康熙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方慢慢地放开了那副画卷,转身背过黛玉与薛长亭良久,方幽幽地叹了一声道:“出去吧……” “出去?”薛长亭和黛玉皆是一愣,有些不明康熙到底是想让谁出去?还是……都出去…… “林丫头,你留下……”康熙似乎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 薛长亭闻言,内心又是忐忑,却不敢多问,唯有俯身后退,几欲退出屋外之时,又听康熙冷风飕飕的一句话说道:“今日之事,你当做什么都发生,便还是你的虞闵候,若敢外泄一个字,朕必取你项上人头。” “臣不敢……”那薛长亭被康熙幽冷的声调吓住,脚下一软,便又跪了下去。 “好了,出去吧……”康熙转身,面上深沉阴鸷,看着薛长亭一步一步退出书房后,将门掩上,方转眼看着黛玉道:“你可知朕为何独留你下来?” 黛玉微微点头,刚才见到那幅画时,她便有所察觉,康熙只怕是怀疑太子了。 “这皇权高处,是孤寡空寂,是残骨血窟,无父子,兄弟,至亲……”康熙此时的脸色有些苍白,恍如顷刻间便苍老了几分,叹息声,幽幽而响,落在黛玉耳中,只觉他悲伤可怜。 第二十六章 故人 屋外的风,刮过窗棂的声音,隐隐地传进屋中。 “朕的那些个儿子,如你所言,都是些有本事,有想法的,他们之间牵扯甚多,所以这件事交给谁去办,朕都不会相信,唯有你……”康熙眼神闪烁地看向黛玉道:“你身份简单,与他们所交不甚,所以朕将这件事交给你。” 风声悠然,恍然入耳。 黛玉一直沉默地看着康熙,心中似有所觉,康熙说的是什么事情。 “彻查太子……”康熙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调带着苍凉,让黛玉也忍不住心中一紧。 “这件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老四。”康熙面色冷肃,盯着黛玉,直到看她点头,方缓缓松了口气。 走出书房的时候,康熙已恢复了神色,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一样,可黛玉心中却是不平静。皇家之事,知道的越多,便越是离死不远,她深知这个道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愈来愈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几人只在虞闵候府呆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 黛玉之前本以为康熙找这薛长亭是与贪污案有关,内心惴惴不安,后来又见康熙找他乃是因为太子之事,心中才放下心中大石,却不想离开之时,康熙突然高深莫测地对黛玉道:“这虞闵候薛长亭与京陵薛府乃是一家,朕此番来虽不是查他贪污之事,但在太子这件事上,整个薛家也脱不了干系。” 黛玉闻言,心中噎了一下,忍不住吐槽这个精明的皇帝一定是个狐狸变的,临走了还要刺激她一番,让她心中不得安生。 ————*——*————*——*————*——*————*——*———— 浓浓冬风之下,寒意萧瑟,至夜有薄雾飘散,本是偏僻的小城,突然传出踢踢的车马声,守城的小官,抱着手上的酒灌了两口,一听这声音,立刻就警觉地站起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来的是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只是比平常的略大一些。转眼间马车就来到面前,赶车的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子,一身粗布麻衣,眼神却是冷厉异常,守城的小官心突突跳着,料想来的绝不是普通人,也不敢过多盘问地就开了城门,放车马进城。 “主子,今日就请在这里委屈一晚吧。”男子在一家小客栈停了下来,恭敬地对着车里的人说道。 “嗯……”车里传出淡淡的声音,片刻后有人掀开车帘,一个黄色身影率先跳了下来,而后又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和少年,几人转头对车里的人说道:”老爷,我们先打点好您再下马车好了。“ 里面没有声音,帘子却是突然掀开了来,一个中年的男子缓缓地下了马车,而后微微笑着对黄衣女子道:“哪要那么麻烦……” 男子说完,已经率先领步向客栈中走去。 永康县距离边塞已然不远,因此这城中的人来来往往,不乏异域之人。 客栈之中已有不少人,喝酒的,住店的,声音起伏不断。 青衣男子伸手给老板塞了一锭银子,要了几间上房,又让小二寻一个清净的地方用饭。 小二领着几人上了二楼,此时余阳将尽,因此楼上人不是很多,倒是个清净的地方。 几人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嘱咐小二快些上酒菜。 “都坐吧,在外面,还拘那些礼干什么?”康熙见几人皆是一副谨慎的模样,不禁笑着指了指桌对面道:“林丫头,坐……” 一时几人落座,等了片刻,便有小二上来倒茶。 “这楼上倒是个清净的地方……”那跟着小二一块儿上来的,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丫头,看其年龄,与黛玉妗琰不相上下,一身淡紫的衣裳,甚是飘逸灵动,手中拿了一柄利剑,一双乌黑的眼珠,恍如宝石,乌溜溜地在楼上转了一圈。 黛玉听着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不禁随着声音转眼看去,待看清那人,却是突然震住了。 馥燕阳? 黛玉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丫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她没有回药王谷? 黛玉此时很是头疼,尤其是在看到那个丫头对着她调皮地眨眼,还打哑谜似的指了指自己怀中,就更是头痛欲裂了。 “怎么,你不舒服?”那胤禛坐在黛玉左侧,见她手中捏着筷子,停顿在空中,不禁纳闷地问道。 “不是……”黛玉忙地回过神,对胤禛摇头道:“只是……不饿……” “明日还要赶路,你最好还是吃一些。”胤禛浓眉微不可察地皱起。 “林丫头啊,老四说的对,多吃点……”康熙似笑非笑地看着黛玉道:“看你那小身板,妗琰跟你同岁,可比你壮实多了。” 黛玉默默地抬头看了康熙一眼,无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觉得康熙看她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儿。 可是黛玉并无甚食欲,看了满桌子的菜,只挑了两下,便放下筷子不再动。 夕阳悠然,带着蔚皑的霞光,极是美丽。 自从馥燕阳出现在二楼,又断断续续地上来了好些人,几乎将他们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 突然,原本还算安静的酒楼,响起两声大喝,几人迅速回眼,转头看去,却见原来是两个大个汉子在争一张桌子。 “这是我先坐上的,你凭什么来抢?”大块头一身粗布麻衣,抬脚踩在凳子上,对坐在桌边的青衣男子大喊。 “这桌子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坐。”青衣汉子似乎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大喝一声拍桌从凳子上站起来,目呲欲裂地与大块头互瞪。 “我比你先来。” “先来又怎么样?” “嘿……看来你今天诚心想找打了?” “打就打,谁怕谁?” 黛玉冷笑着看两人在酒楼上大吵大闹,旁边店小二和老板一人一个低头哈腰地劝,却是全然不管用,眼看两人似乎要打起来,黛玉头一偏,就看到馥燕阳一双光芒流转的眸子,坐在靠窗的桌边,兴致勃勃地看两人打架。 吵闹很快变成了动手,楼上的食客能跑的,几乎全不见了,连掌柜和小厮也跑得不见人影,仅余下康熙一行人和看热闹不想跑的馥燕阳。 第二十七章 馥燕阳 两人似乎都有些武功底子,打架全不似胡搅蛮缠,一来一去都有板有眼。 动手之间,那青衣汉子被大块头一脚踢上,呼啦一下砸在了馥燕阳的桌面上,毁了一桌子好菜不说,还汤汁乱溅,吓得馥燕阳连人带椅向后滑了老远。 青衣汉子气盛,从桌上起来,冲过去就一掌劈在大块头身上,震得大块头蹬蹬蹬,连连向康熙的方向退去,只还未退到位,便被人扶住向前一抛。 魏东亭早已经暗中注意这两人,站在康熙面前,伸手便将那人推了出去。 “老爷,这里乱,我想我们还是换个客栈歇脚吧?”妗琰看了看打架的俩人,小声说道,只是话刚落下,便有破空之声传来,接着是叮咚的两声响起。 黛玉和妗琰随声音看去,却发现地上有一枚细细小针,而桌面上是一小块银子,转了几圈后,落下。 对面,胤禛的脸色微冷,手上两指之间,也夹住三枚银针。 他眼色忽明忽暗地向馥燕阳看去,两人视线在空中碰了头,馥燕阳笑意盈盈地对胤禛微微点头示意,胤禛知道,射向黛玉的两枚银针,正是她用银子射落的,看她虽然是一脸稚气,却应不是常人,能那样快发现暗器,还将它打落,只能说明,那个女子,一直都在关注他们。 而那两个打架的汉子,若想的不错,应该也是冲着他们来的,胤禛想这些,只是一念之间。 两个汉子见暗器全被击落,而胤禛转眼看他们,眼色甚为阴沉,料想事情败露,只电光火石之间,就从另一边窗户一跃而下。 一时,楼上才清静下来,小二和掌柜从一楼伸了个头出来,见两个闹事的都不见踪影,才忙地冲上来。 掌柜心疼地嚎叫着今儿太倒霉了,一边的小二拉着掌柜,免得他不小心被这一地的残羹给摔了。 馥燕阳笑了笑,慢悠悠地向楼下走去,路过小二身边时,还不忘把银子付了。 “我们也走吧。”康熙回头,瞥了一眼几人,淡淡说道。 说完,一行人扔下银子,也离了酒楼。 夜色沉寂,窗外传来更声。 黛玉洗漱完,熄灯躺下,闭上眼正打算睡去,蓦然就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忙从床上腾起,脚下刚沾地,便有一人欺身而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是我,不要出声。” 第二十八章 杀手 “四爷?”黛玉听声音,方知道来的竟然是胤禛,开口刚要问他干什么,就听见有细小的响动从一楼传来,胤禛来不及解释,忙对黛玉说道:“你快拿衣服穿上,有刺客。” 黛玉心中一凛,忙拿了衣裳,套在身上。 刚穿戴好,门就突然被推开来,借着月光,黛玉发现来的人着实不少。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他们房门被推开之时,外面打斗声,尖叫声,闷哼声一一传来。 胤禛早就拿了剑在手中,门被推开时,干净利落地刺了过去,一时间房里也是刀光剑影。 “有迷香……”黛玉见胤禛被一群黑衣人包围,鼻中突然传来一股异香,心有所察,忙地提身运气,却发现身上酸软无力,忙地出声提醒胤禛,左脚利落地踢开一个刺向胤禛的黑衣人,上前拉着他,迅速从窗户跃了出去。 月色如水,黛玉拉着胤禛跃下窗,却不想,康熙与妗琰也都被魏东亭救了出去,魏东亭剑如游龙,顷刻间,便解决掉等在底下的黑衣人。 “我们都中了迷香,还是先走吧。”魏东亭转身踢掉刺向康熙的黑衣人,抢了他手上的剑,挽起一片白光。 清风寒冽,几人一路狂奔,所过之处,无不卷起一阵萧瑟,他们身后数条黑影如影随形地追着。 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风声雷动,金戈铁鸣。 几人身中迷香,身上的气力渐渐地不济,很快便被追上来的刺客团团围住。 繁盛而荒凉的森林,寒风刮过,引起周围树林簌簌作响。 黛玉冷色肃然地转过身,青檬缓缓地从袖中滑出,冷冽如霜地指着前方。 月色,渐渐透出清冷如霜的光辉,落在几人明灭不定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诡魅。 黑衣人来得有十数人,见几人已无退路,训练有素地上前,将他们围了起来。 白衣翩跹,黛玉骤然一跃而起,手腕一挥一收之间,已经是萧落人亡。 血溅落白衣之上,在月色之下,印着黛玉的脸,冷冽的气势甚是压人。 而旁边魏东亭也是不差,顷刻间,也是剑起,人倒。 黑衣人见两人出手都是这般利落,一时被震慑住,围住几人,却是不敢轻易再动。 “奉劝你们,若束手就擒,或可死的舒坦点。”当中的黑衣人,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康熙等人。 月光渐渐被染上一层血色,原本沉寂的山野里,如今是一片刀光剑影。 几人之中,惟魏东亭与黛玉武艺惊人,妗琰与胤禛虽不厉害,但顾命自保却是没问题的。 黛玉还是第一次看康熙动手,手中利剑带着寒光,起落之间,亦是不俗。 可是几人身上都中了迷香,虽可逞一时,但时间一长,却对他们很是不利。 剑在月下,光如凝华。 魏东亭整个人似乎已经投入剑影之中,与剑合为一体,挥手起落,皆是一片腥风血雨。 萧剑相交,黛玉蓦然拔地而起,无数萧影在黑衣人的四周旋转,密不透风。 正自激烈之间,黛玉却蓦然从空中坠落,恰时黑衣人的剑从黛玉的肩颈擦过,血珠飞溅而出。 黛玉吃痛,忙地回身,玉掌凝聚了满身的怒气向黑衣人人击去,顷刻间,树林中就多添一具尸体。 康熙回头,见黛玉受伤,心下也是勃然大怒,手中利剑,愈加不留情。 黛玉肩上被狠狠刺了一刀,瞬间血流如注。 黑衣人见黛玉受伤,手中刀剑更是毫不留情,全向黛玉招呼而去。 一时间,黛玉惊险万分。 腥红的血,在夜风之下愈加浓烈,让人恶心欲呕。 康熙一直被黛玉和魏东亭护在身后,此时黛玉受伤,露了空隙出来,刚好给那群黑衣人以可趁之机。 锋利的剑刃,立刻从缝隙之中刺向康熙。 此时所有人几乎都受了伤,胤禛衣裳点点洞洞,全是被利剑所刺,而黛玉被那一刀狠狠刺过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几人强自硬撑,黛玉气息紊乱,眼前似乎渐渐模糊,抬眼见一道白光向她飞来,几乎未有多想,便挡在了康熙面前。 紧紧闭上眼,黛玉等待着接下来的刺疼,耳边却是突然传来馥燕阳略显焦急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毒 月色沉寂,寒风冷厉。 馥燕阳还是第一次见到黛玉这么狼狈的样子,身上的白衣已被血浸湿,人更是昏迷过去,呼之不应,尤其是胸口那一剑,更是致命。 馥燕阳的眸子蓦然染上一抹嗜血之色,幽幽地站起身来,看着那群黑衣人! 风似乎愈加狂乱起来。 魏东亭一反手解决掉身后欲偷袭他的人,也向馥燕阳看去。 她身上因方才抱着黛玉,沾染满身的鲜血,手中挥过之处,无不响起凄厉的惨叫,而惨叫过后,被他击倒的黑衣人莫不痛不欲生地掩面,然后迅速地化作一滩血水。 康熙未曾想到,这女子一脸稚气,出手却是这般狠毒。 明眼人一看之下,便知道她袖中暗藏毒药,霸道阴险,偏偏他身如闪电,娇如游龙,轻功之绝顶,如风而过。 因此不足片刻,十余个黑衣人几乎都倒地凄嚎,此起彼落的声音在这寂寂山野间响起,就连胤禛等人也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声音,渐渐消失,只余下寂寂的风声,划过枝叶。 那群黑衣人转眼便丧命十余人,顿时吓住了,怔愣地站在那里不敢再轻举妄动。 康熙忙地上前抱起黛玉,背后是流了一地的血,怵目惊心,让他阴霾地蹙紧了眉头。 缓缓地,他将黛玉翻过身来,就着月光,让妗琰伸手撕开她受伤之处的衣裳,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来。 黛玉似是疼极,面色痛苦地哼出声来,吓得妗琰忙收了手,不敢再往下探去。 一旁馥燕阳,似是从刚才的愤怒里回过神来,眉眼轻蹙地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打开就向黛玉的伤口撒去。 胤禛见馥燕阳拿出药,面色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我?”馥燕阳此时突然被追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胤禛,不解地反问道:“你们又是谁?” “你一路都跟着我们?”胤禛微微地蹙紧了眉头。 “谁跟着你了……”馥燕阳仔细地为黛玉上了药说道:“我还想问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派这么多杀手来追杀你们?还连累黛玉。” “你果然是跟着她来的。”胤禛看着黛玉被馥燕阳抱在手中,浓眉紧蹙地说道。 “是又如何……”馥燕阳眼神冷冽地看了一眼又开始蠢蠢欲动的黑衣人,眼中嗜血地露出一丝笑意对胤禛说道:“你们先走。” 暗沉的夜色,飘然地扬起浓郁的血腥气息。 黛玉以前跟馥燕阳吵架的时候,常常说她人面兽心,长了一张可爱无辜的脸,手段却是又狠又毒,连她有时候都看不下去。 那群黑衣人最后被她用毒屠了个干净,只是等她追上黛玉的时候,才发现魏东亭带着康熙和妗琰与胤禛黛玉分开而行。 淅沥的小雨,坠落在山野之间,仿佛要冲刷干净那些血的罪孽。 胤禛背着黛玉疾步向城中奔去,身后馥燕阳沉默地跟着。 眼见小雨有愈来愈大的趋势,馥燕阳忙褪下身上的外衣给黛玉搭上。 第三十章 伤 雨势,愈加凌厉,加上刺骨而来的寒风,三人皆是一身狼狈,胤禛折身,跃上一条小路,感觉背后黛玉如一个火炉,忙缓下身形对馥燕阳说道:“你看看她。” 馥燕阳听胤禛之言,似觉得黛玉不对劲,忙地上前掀起搭在她身上的衣裳,见着黛玉果然气若游丝,面色酡红,心里暗道不好,手伸向黛玉的额头,甚是滚烫。 “快走,她发烧了,若不快点找个避雨的地方,就麻烦了。”馥燕阳收回了手,将衣裳给黛玉盖上,心中焦急地对胤禛说道。 胤禛虽早已猜到,心里却仍是一紧,身形一跃,愈加快速地向宣州城中奔去。 雨势蓦然加大,倾盆而下。 这一路走来,都不见可遮风避雨之处,前路尚有半日路程,胤禛担心黛玉身体受不了,心里正值焦急如焚,蓦然就听见身后有嘶鸣声和马蹄的哒哒声,向他们疾奔而来,他忙地定住身形。 一直跟在后面的馥燕阳似是也发现了,胤禛刚转身,馥燕阳已经停在马车前面,将来人拦了下来。 赶车的是个须眉的老汉,忙上前拱手说道:“老伯,我身边这位朋友受了重伤,我们急着去城中医治,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淅淅沥沥的大雨之下,馥燕阳运足了劲力,才能将声音传到老汉耳边。 话音刚落,那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拉了起来,露出一张俏丽的女子脸庞来。 女子抬眼看了看馥燕阳三人,见胤禛身上果然背着一个人,低头对赶车的老伯低语几句,就将头缩了进去。 倾盆大雨之下,那赶车老汉对着馥燕阳边点头边大声喊:“小姐同意了,你们都过来吧。” 胤禛听闻老汉同意,忙背着黛玉向马车走去。 背后,随着雨水掉落,血顺着流下,溅在地上,他一路走过,便是一串血迹,吓得老汉刚伸出去的手忙又收了回来。 “快上来吧……”胤禛背着黛玉刚接近马车,车帘便被掀了起来,刚才露面的女子,见三人皆是万分狼狈,不忍地伸出手,帮忙接过昏迷的黛玉。 “打扰了……”馥燕阳对女子拱手,轻身一跃,率先跳上马车,将黛玉接在手上。 胤禛将黛玉交给馥燕阳,也一跃跳上马车。 淅淅沥沥的大雨,瞬时被阻在车外。 馥燕阳一掀开帘子,就见着坐在车子中间的女子,螓首蛾眉,目光如水地看着她们说:“都快进来吧,外面雨势甚大。” “谢谢。”馥燕阳对上女子的目光谢道,转身将黛玉抱进,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胤禛将黛玉送进马车后,自己也腾地钻了进去,见车中间坐了一个女子,旁边是刚才露脸让他们上车的小丫头,点头对两人道:“多谢姑娘收容。” 女子点头微笑示意,转头看向馥燕阳腿上的黛玉,白衣已经被血雨浸湿,尽是污迹斑斑,脸色酡红,昏迷之中,眉头也是紧紧皱着。 “这位姑娘受了伤,又被雨淋,看来是发烧了,姑娘不如将她放在榻上,先将她身上寒衣除去,我这里有几件平时穿的旧衣裳,若不嫌弃,可先用用。”女子边说边让了身旁出来,示意馥燕阳将黛玉放在上面。 馥燕阳抬头望向女子,知道她说的乃是当务之急,而今她们虽已经坐上马车,但大雨里赶路,怕是又要误些时辰,此去若无半日,定是到不了,黛玉伤上加病,因此不由多想,便依了那女子,将黛玉放在榻上,接过旁边小丫头递过的衣服拿在手上对胤禛道:“你是不是应该出去……” 胤禛冷凝的面色顿了顿,但瞧见黛玉的样子,又见馥燕阳瞪他,想来他还真只有出去。 第三十一章 君临 滂沱的大雨,咚咚地敲在车辕之上,胤禛转身掀开帘子离开,馥燕阳才轻轻地掀开黛玉的衣裳,背后受伤之处,昨夜虽然临时上了止血的药,但今日被雨水一淋,已经全湿透了。 “姑娘,我来帮你吧。”女子见馥燕阳眉头紧皱,似有不忍,不禁脱口说道:“我是宣州泰林医馆秦大夫的女儿,平时跟父亲学习医术,略懂一些。” 雨水,如瓢泼一般,马车里,几人都是屏住呼吸,只听见大雨打在车顶,发出砰砰的声音。 “那些下刀之人可真狠,不知道你们可是遇见强盗了?”女子好不容易帮着馥燕阳替黛玉清理好伤口,又和馥燕阳一起给黛玉换了衣裳,忍不住问道。 胤禛瞧着两人为黛玉整理好,蓦然见女子询问,不禁思量片刻答道:“我们从京城而来,意欲前往归远探亲,不想路上遇见强盗,险些遇害,今日全仗姑娘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来日,必报答姑娘。” “公子严重了。”女子见胤禛说报答,眼下不禁笑道:“医者仁心,能遇上也是一种缘分。” 入冬前的第一场雨,下得有雷霆万钧之势,胤禛见黛玉面色好转,沉沉睡去,心下也微微松了松,转眼见馥燕阳走出马车,站在赶车老汉的身后,竟然专心致志地拧起衣裳上的水来,不禁开口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这是他从昨天确定馥燕阳随黛玉而来后一直想问的问题,只是一直都没找着机会。 “什么关系?”馥燕阳听见背后胤禛的声音,并未转身,心里开始想,她和黛玉的关系应不应该告诉他? “说是朋友呢,我比较喜欢看她吃瘪,倒是拜师,我比她早一点。”馥燕阳笑意盈盈地放下拧尽水的下摆,回头看着胤禛说道:“这个答案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 黛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晚上,烛火幽幽地吞吐着信子,她一回头,就看见趴在她床边的胤禛,一身玄色衣裳,连睡梦中,也是皱着眉头。 脸如刀刻,刚毅俊朗,黛玉定定地看着胤禛,发现他眼下的睫毛,浓密且长,只是偏偏生在这样一个面冷心硬的人身上,平白的可惜了。 “醒了?”黛玉眼还未转开,蓦然就见胤禛睁开眼,目色如冷月清辉,盯着她,一眨不眨。 “嗯……”黛玉没想到胤禛突然睁眼,微微怔了一下。 胤禛眸色渐转,看着黛玉道:“魏东亭带了阿玛和妗琰先行离开,约了在归远再见!” “归远?”黛玉眉头轻蹙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宣州秦家医馆……”胤禛见黛玉疑惑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疑虑,却是转瞬即逝道:“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若被那些黑衣杀手找到,怕是会累及无辜。” 胤禛忽然想起那日在雨里仗义相救的女子,回头看着黛玉说道:“馥燕阳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只等你一醒,我们就走。” “你……见过她了?”黛玉见胤禛口中淡然地提起馥燕阳,便知道两人定然已经打了照面了。 “当然……若不是她,只怕我们都已经葬身刀剑了。”胤禛的神色清冷而无情,实在是让人瞧不出他心中何想。 黛玉很聪明地将剩下的话吞了进去,她不知道馥燕阳此行为何会出现,更不知道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馥燕阳与康熙等人有何接触,一切,都等她见到馥燕阳,问过之后,再做打算好了。 ————*——*——*————*——*——*————*——*——*———— 夜深露重,月隐云藏,黛玉走出房,就见一绿衣女子,立在院中,月辉落下,犹如一层薄纱,柔弱清丽地让人心怜! “秦姑娘大恩,没齿难忘。”黛玉脸色苍白地扯开一丝笑,对绿衣女子道。 “姑娘严重了。”绿衣女子浅笑,走近黛玉,见她面色仍是苍白,不禁担忧道:“夜深路不明,你们何不等到天亮再走,也不急于一时。” “秦姑娘搭救,已是大恩,实在不想再给贵府惹上大祸。”胤禛斜眼看了一眼黛玉,见她虽然面色苍白如雪,眼中却毅然冷肃,恢复如初,因此忙拒绝了女子的好意,拱手告辞道:“秦姑娘,珍重了。” 说完,即上前,对馥燕阳示意,两人扶着黛玉缓缓向院外离去。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渐渐远去的背影,在风里变得模糊。 秦姝回头,目色如风地望向竹林深处,沉默而执拗的背影。 沉沉的冷风,划过竿竿翠竹,竹下,一身薄衣锦衫的男子,适然静坐,月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手上的竹箫。 秦姝目光沉沉地看着黛玉的背影愈走愈远,直至消失,才收回了目光,缓缓地,向竹林深处而去。 月辉清涩如水,落在那个静默不动的身影之上。 “公子,他们已经走了。”秦姝目光沉寂地看着眼前长身玉立,背对着她的男子,眼中,染上迷离之色。 “她还好吗?”男子并未回头,那询问的声音却是淡雅出尘,清寒而冷秀。 “已经可以行走了。”秦姝看杨君临,眼中全是痴念。 “今日辛苦你了。”男子终于回了头,斑驳的月影之下,锦裳云靴,在风里闪着微微的墨色,若隐若现。 秦姝微微有些愣神,看着眼前的男子,细长的眉眼微扬,唇樱自红,容色细腻而白,身颀长而秀雅,清细的指间携着一箫,临风而响。 这大清皇朝有杨君临,便是世间人物,也无绝色了。 秦姝静静地立在他背后,看着,听着,那箫声似含呜咽,如泣如诉。 凄清的箫声里,她很想问他,值得吗? 他用尽一切去护她,助她,却又不愿让她知道,这样做到底值得吗? 可她不敢,也不能。 她在他手上,注定了只是一枚棋子的重量。 她一直都明白,人世间有太多的想不得,求不得,留不得。 而他于她,便是想想,也怕是污擢了。 第三十二章 小皇叔 清风而过,疏影淡月之下,一辆马车,呼啸而过,越过山涧野林,枯树小溪。 鞭声,在寂静的山野之中,甚是凄厉。 胤禛焦急地催促着奔跑的马儿,鞭子急促地落下,催促着前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轱辘的马车声,在夜晚甚是清亮,黛玉微微地靠着车壁,掀眼看着馥燕阳问道:“师傅呢?你是不是又偷偷地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馥燕阳转身看着黛玉,小嘴一瘪,悲愤地说道:“师傅正被那毒仙子追得满世界跑呢,哪有时间管我。” “韩青丝?”黛玉微微挑眉道:“师傅这本鸳鸯帐,只怕这辈子是算不清了。” “可不是,谁叫他负人家在先,活该……”馥燕阳小鼻子一皱,想着之前的恩怨,忍不住狠狠地诅咒向景容一番道:“你说你之前你被那毒仙子掳去,也没把你怎么样,师傅怎么就这么记仇呢?” “是没把我怎么样……”黛玉想起三年前刚去药王谷没多久,那毒仙子因为找不到向景容,将她捉了去,本来是为了等向景容去找她,最后却拉着黛玉教她练毒,等到向景容找到她时,黛玉已经学了不少下毒练毒的本事,气得向景容跳脚。 暮色幽幽 黛玉一身薄衣,静静地看着馥燕阳道:“那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馥燕阳抬头看着黛玉蓦然嘿嘿笑了两声道:“被仇人追杀,正天涯海角地躲,却不想在福州瞧见了你,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有缘?”黛玉冷笑:“真这么简单?” “额……”馥燕阳被黛玉冰冷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摸了摸额头道:“其实是师傅,他逃命前叫我来找你,说你深陷囹圄,他有一半的责任,可惜他终究人力有限,不能拉你出火坑,不过他已经想办法将你父亲带离其中。” 馥燕阳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黛玉,见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师傅半月前给了我一封信,叫我带给你父亲,还有一粒假死药。” “假死?”黛玉心中狠狠地跳了一下,苍白的脸,豁然抬起看着馥燕阳。 “不错……”馥燕阳正欲继续说下去,蓦然却听见漆黑如墨的四周,伴着急促的响声响起。 馥燕阳忙地噤声,掀起帘子发现周围蓦然出现数十道火光,如行云流水,顷刻间,便豁然跃到马车面前,阻了去路。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胤禛一声冷哼,忙地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车内馥燕阳和黛玉也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想来外面是被拦住了。 黛玉掀开车帘,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手执火把的黑衣之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跃下马车,胤禛眼光如利剑一般,射向前面突然出现,面色沉静如水的男子。 青丝如云,被金色的丝带随意束在脑后,火光衬着白皙的脸,清冷如玉,浅黄的衣裳,云纹锦绣,滚金的丝线,在火光里熠熠生辉,不但容色倾城,还有胆量穿上那一身金黄的,除了那金銮殿上的帝皇,便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胤禛目光闪过一丝寒戾,冰凉的薄唇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小皇叔……” 霍霍燃烧的火光里,胤禛谨慎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是暗惊,难道这次的暗杀是眼前这个人一手安排的? 可是杨君临聪明如斯,绝不会授以把柄,依他的锦绣心肠,若真是他所为,今日敢大胆地站在他面前,只怕他们是凶多吉少。 “原来是你……”杨君临抬眼轻笑,看着胤禛一脸戒备的样子说道:“我此番并非为你而来,而是你身后马车中的人。” “马车中的人?”是谁?黛玉还是馥燕阳?胤禛惊诧,心里如掠过寒风霜雪。 “馥燕阳,还不出来……”杨君临捏着竹萧,微微地敛眉,口中的声音却是清冷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杨君临?”馥燕阳听到马车外传来的声音,就知道今天是跑不了了,不禁瘪嘴对黛玉小声道:“师傅的消息,我可是带给你了,行不行你自己斟酌。”说完便掀开了帘子,不情不愿地出了马车。 “小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馥燕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马上的男子,心里不禁吐槽她爹那个老狐狸,为了抓她回去,竟然去求了杨君临。 “自然是来抓你回去了……”杨君临白皙的眉眼带着寒霜,淡淡地看着馥燕阳说道。 “爹也真是的,不过是叫我回去,竟然还劳动小叔,真是老糊涂了……”馥燕阳见杨君临整肃的面色,就知道,今天必定是跑不掉,不禁一边下马车一边碎碎念地向杨君临走去。 清冷月色,带着深寒之气,火光熠熠之下,胤禛冷眼旁观地看着馥燕阳上了杨君临的马车。 “听闻皇上冬巡,此番应在归远,你如何会在此处出现?”杨君临微微瞥了一眼馥燕阳,见她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方一收寒凌的神色,轻轻地蹙眉看向胤禛。 “路上遇了些意外。”胤禛眉眼一整,微微地说道:“却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地遇上小皇叔。” “我也正打算前往归远,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吧。”杨君临说话的声音总是清清淡淡,却是不容置喙,此语一落,便提缰拍马,转身向前行去,让胤禛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胤禛也没有打算拒绝,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着实让他怀疑,尤其是在他说要前往归远的时候,心中更是疑虑,难道他要去见皇阿玛? 胤禛想到他的身份,心中不安地跳了一下,手中的缰绳微微地握紧,而后跟了上去。 清冷的月色,透过云层,洒在小路上,犹如一路银光,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黛玉定定地坐在马车里,听着轱辘的声音,犹如深寺的禅钟,一声一声地回响,余光从窗棂间倾泻地落进马车里,犹如漫天的白雪,细细冷冷,却如锥刺骨。 黛玉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连骨子里都沁出一股寒意,眼前漫漫的,浮现的是一片天地皆白的景致,就像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之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