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史》 第一章 乡试第三名 “传闻,距离咱们千里之外的蓬莱仙境上有座药谷岛,岛上住着个大神仙,叫药尊,他手握有师派留传的回魂水,只需喝上那么一口啊,死人便能还魂…”司夫子正在自家书斋里摇头晃脑的给一众学童说故事,却被连夜的提问打断,“夫子,什么叫还魂?” 夫子瞪了他一眼,“就你事情多,说了夫子正在上课的时候不要插嘴,等下会给你们提问的时间。” “哦。”小连夜噘起嘴颇有些委屈的应声。 就在司夫子又摇起头正欲向下说时,放堂的敲钟声响起,他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说:“那就且留到下回分解吧。”“夫子再见。”小学童们齐声说完后就呼啦啦的一下子嬉笑着跑出了书堂。 偌大的书堂里只剩下了连夜,夫子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小手,“咱们走吧。” 刚走到后院,离伙房还有十几米远,就看见司柔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对着他们挥手:“爹,熬夜,你们总算回来了。” 连夜一看是司柔,忙松脱开夫子的手欢快的跑了过去,待司夫子依然晃晃悠悠走近她却没好气的说:“严寒酷暑,一介穷书生莫不是天天如此。” “爹,你中了!”司柔的话中满带着欣喜。 “中什么,中邪啦?”夫子在桌前坐了下来,一桌放眼望去,除了馒头就是咸菜。 司柔不理会他的垂头丧气,依旧兴高采烈的说:“我是说爹你高中了,你是今年院试的第三名!” 司夫子拿在手里尚不久的筷子掉落在了地上,咬进口里的一大块馒头还来不及咀嚼,便抓住了女儿的手,“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口中喷向各处的馒头屑可以证明此刻他无以复加的激动心情。 “刚刚五叔来家里报喜,留下了这张放榜,爹,你看。” 司夫子颤抖着拿起了放榜,不觉痴笑了一阵而后又泪流满面,口中振振有词道:“苍天啊,您真是不负我司某人苦读寒窗数十载呀。” “夫子,那咱们以后是不是不用再吃馒头咸菜,顿顿有肉吃了?”连夜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充满童真的看着他。 夫子提起袖口抹干了眼泪,动情的摸着连夜的脸蛋,“小熬夜,你今天真是越看越可爱,但是,”他话锋一转,“回去跟你师傅说,咱们的学费可要翻倍了。” 连夜撇着嘴,耷拉着脑袋嘟囔着:“抠门精。” “你说什么?”夫子貌似听见了他的低语,斜着眼睛瞪着他。 连夜一秒换上笑颜,“我说恭喜夫子,那我这就回道观去告诉我师傅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夫子摸了摸胡子,得意洋洋的看着他,大手一挥,“去吧。” 这时在一旁的司柔递给了连夜一个馒头,“拿上这个。” 连夜手里拿着馒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一蹦一跳的在朝着道观的乡间小路上走着。 却突然眼前一暗,像是被一座庞然大物挡住了视线,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原来是本地乡绅代老爷家至少有200斤重的八代单传的宝贝儿子大笨熊,旁边还站着两个瘦不啦叽的代家家丁。 “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熬夜兄弟呀,喂,你爹娘跟你有仇吗?帮你取了这么个名字。” “我没有爹娘,这是我师傅取的。”站在大笨熊身边,连夜仿佛就像只瘦弱的要任人宰割的小鸡崽。 “我不管,今天我是来找你算账的,就是因为你我被我爹罚了3天不能吃猪肉。”大笨熊气鼓鼓的说,脸上和身上的肥肉都很有韵律的上下抖动着。 “大笨熊,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也不看看你身上的肉,再这样没人能抬得动你了。” 站在大笨熊身边的家丁听了这话,忍不住的点头,“少爷,他说的也有道理啊。” “闭嘴,你们俩活腻了是不是,回去看我不罚你们俩让我骑着爬十圈。”大笨熊扭过头对着家丁怒目而视着说,然后又对着连夜怒吼道:“你…不许…再…喊我…大笨熊...听到没有!” 连夜漫不经心的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叫代世雄?” “对,本少爷就叫代世雄,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有气势?”大笨熊双手叉腰,高昂着头说。 “是,是,是,我们家少爷最威武。”两个家丁趁机拍起了马屁。 “那你跟着我说,代世雄,大笨熊,代世雄,大笨熊,反复多念几遍。” 大笨熊眼珠子转了几圈,经不住连夜的蛊惑,自言自语的照念了起来,却没想到念了几遍之后,口中所念叨之名竟全变成了大笨熊。不禁惹来连夜的一阵爽朗笑声,两个家丁也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你!你竟敢作弄我!”大笨熊气的面红耳赤,他敲打了下家丁的脑袋,“你们这两个废物,还不快给我捉住他,我要他见识见识我大笨熊,哦,不,”他吐了口口水,“我代世雄的厉害!” 第二章 药谷岛奇事 两个家丁听到命令后,开始摩拳擦掌要来抓连夜,他们齐身向前扑去之时,连夜一个轻松的后翻身双脚一蹬,他们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呦,你小子还有武功。”大笨熊在边上嗑着瓜子说。 “大笨熊,看来你的跟屁虫们不是我的对手。”连夜嬉皮笑脸的挑衅他。 “呸,”大笨熊吐掉了口中的瓜子壳,把手里的瓜子向后一抛,撸起了衣袖,大声叫了句:“我来。” 两个家丁闻声就转身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们俩干嘛,我他妈是你们俩的打手啊。”大笨熊一腔怒火顿起的捶打着家丁们的头。 家丁们委屈的摸着被打的脑袋说:“少爷,您不是说您来吗?” 大笨熊被揶揄的脸都气紫了,“我他妈怎么会养你们这两个只知道吃干饭的饭桶,我是说一起上!” “是,少爷!”两个家丁回答完毕后即刻进入了作战状态。 于是这三个人像唱戏一样的神情严峻的围着连夜转起了圈圈,站在圈中的连夜看着他们三个人直发笑,“来呀。”他笑嘻嘻的伸出左手召唤着他们。 就听见“嘭”的一声,大笨熊和两个家丁撞在了一起,此时站在距离他们两米开外的连夜看到他们三个人扶着脑袋有点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哈哈大笑。 “快点来扶我。”大笨熊叫嚷着。 但是两个家丁此刻也是踉跄不已,“少爷,我都找不到你在哪儿。” “废物!”大笨熊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揉着他额头已经有点青紫并肿胀起来的包。 连夜靠近了他,佯装很仔细的观察他的伤情,“啧啧啧,伤得不轻啊。”随后又对两个家丁说:“你们下手可真重,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家少爷可是代家的八代单传啊。” “你,你,你等着,我去告诉我爹,他不会放过你的。” “快去,快去,再不走,我可要,”连夜做出了一个要击打他们的动作,大笨熊坐在地上朝后蹭了几下,就被两个家丁几把扶了起来,吓得屁滚尿流的逃之夭夭...... 就这么三两下猫脚功夫还敢出来惹是生非,连夜心里想到,但看了看掉在地上已经弄脏了的馒头时,叹了口气,这下又要去道观的伙房里偷吃的了。 此时已近申时,并非膳食时间,伙房也大门紧锁,连夜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找来块垫脚石,一跃而起推开近2米高的窗台,爬了进去,待嘴上叼着根玉米正要爬出落地之时,突然听见两声咳嗽。 再一看,不远处分明站着师傅。他对自己摇了摇头,走过来后说:“熬夜,你都多大了,送你去私塾读书,怎么依然冥顽不灵。” 连夜拿着玉米棒子,低着头,很委屈的样子。 看到他这副神情,师傅也不忍起来,“算了算了,下不为例,你在司夫子家没吃饱午饭吗?” 连夜忽然抬起头来,“师傅,为什么我的小名要叫熬夜,大笨熊他们老是取笑我。” 师傅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那是因为呀,你天生不爱睡觉,刚生出来时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 “那我爹娘是谁?”他又认真的继续问道。 “额,”师傅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为师是在乌合国附近的竹林里捡到你,想必你的爹娘一定是乌合国的子民。” 这是连夜第一次听说这个名称,他嘴里反复嘀咕着乌合国。 “那师傅,乌合国是什么样子的?” “为师也没有去过,只知道是离蓬莱仙境不远的一个小国,盛产各种名贵草药。” “是药谷岛吗?那里住着个神仙,叫药尊。”小熬夜灵机一动,想起了晌午司夫子摇头晃脑说的故事。 师傅惊诧极了,他拉住连夜,“熬夜,你怎么会知道有药谷岛这个地方?” “是司夫子说的,他还说药尊有一瓶回魂水,只要喝了的人就能还魂,可是师傅,夫子还没有告诉我,什么叫做还魂?” 师傅眼望远方,忽然倍感悲凉,“就是起死回生。”他淡然的说。 末了师傅继续把这个故事为连夜讲了下去。 “药尊乐善好施,每逢初一十五便为山下的穷困百姓施医赠药,他有4个闭门弟子,分别叫:琴、棋、书、画。药尊年纪尚轻时,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走遍名山大川,广集世间名帖,所以他的四个弟子分别继承了他的四大绝学。但是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药谷岛发生了一桩命案,药尊的画派弟子竟口吐鲜血死在了自己的画舫中,而当夜他的妻子刚好早产,更令人惊异的是,药尊一直视为珍宝的回魂水也不翼而飞,他的另外三个弟子,琴、棋和书从此也下落不明。” 第三章 我教你读书! 茅人道长看着连夜狼吞虎咽的啃着玉米,笑着说:“慢点慢点,你怎么上学时间突然跑回来了?” “哦,夫子高中了院试。”连夜边啃着玉米棒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对了师傅,夫子说学费该涨涨了。” 茅人淡然一笑,“金榜提名,水涨船高,人之常情。” “师傅,你在说什么呀?” “长大你便懂了,好了,吃完快下山吧,午后还要上学堂呢。” 听到这句话后,连夜啃玉米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茅人看出了异样,“你怎么了?” 连夜低着头,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我不想上学堂。” “为何?小孩子家不读书能做什么?” 连夜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对师傅大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岁了!” 师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训斥他道:“胡闹,十岁那也是孩子,你不想上学堂,难道也想做道士不成?” “我想师傅继续教我画画。”连夜说这话的时候软绵绵的毫无底气。 师傅听到他的恳求,看到他的样子,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当真喜欢画画?” 他抬起头仰望着师傅,眼睛里闪烁出希冀的光。“嗯。”他点点头。 茅人不禁感叹,“真是命中注定。”但是他又忽然记起夫人的话,她极为惊恐的说:“茅人,万万不可啊。” 他蹲下与连夜一般高,双手扶住他的臂膀,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师傅不可以再教你画画,你也不能告诉别人你会画画,记住了吗?”他说的很慢,似乎是在期望着小连夜能够真正听懂。 可是连夜摇了摇头,“为什么呢师傅?可我是真的喜欢画画啊。” 他把小连夜的胳膊抓着更紧了,“你只要听话,适当的时候师傅会告诉你的,记住我说的了吗?” 看到他沉默不语,茅人道长非常严厉的又问了一遍,“记住了吗?重复一遍给为师听。” 听到师傅的这般语气,小连夜知道师命不可违,他嘟着嘴,满腹的失望与哀伤,带着怨气,眼睛盯着地面低声说:“记住了,不跟师傅学画画,在人前也不能画画,更不能说自己会画画。” 茅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不早了,下山去找你司夫子吧。” 看到留在山上是没希望了,连夜只能垂头丧气的悻悻往山下走。去私塾跟着夫子终日读书也有4,5年了。但自己是真的不喜读书,看到那些之乎者也的老掉牙学问就头昏脑胀只想打瞌睡,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都是些什么骗人的鬼话呀。 唯独夫子偶尔说起的一些这世间稀奇古怪之事倒是很能吸引连夜的注意力。那些远处的风景与山水是否与这武当真有所不同呢?那个有着更多人聚集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每年的赶庙会是连夜最欢喜的时候,他喜欢凑热闹和看新鲜玩意儿,每次都一头扎进人堆里,玩的忘了形,让夫子好生着急。 他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看着天空发呆,心里想着比起坐在书堂里看着夫子摇头晃脑不知所云还不如躺在这儿吹着风心里舒坦。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叫熬夜。听声音连夜知道是司柔,他高兴的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他向她挥手:“小柔,我在这儿。” 司柔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便笑了,“我就知道你又躲在这里。”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走吧,要开课了。” “我不想读书。”连夜嘟着小嘴。 “为什么?读书不好吗?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司柔也学着他望着远方说。 “你想读书?”他吃惊的转过头看着她。 司柔点了点头,“爹在学堂授课时我经常躲在门外偷偷的听。” “那为什么不让夫子教你呢?” 司柔叹了口气,趴在弯曲的膝盖上说:“爹说女孩子家以后也是要嫁人的,能认识几个常见的大字就行,有读书这个工夫倒不如学学女红。” 看着小柔失落的模样,连夜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是好。他想起自己不能学画的事突然感觉到原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如意之处。 这时突然灵机一动,“那小柔,以后就由我来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你?”小柔的眼睛都瞪圆了。 “对!”他一跃而起,“夫子怎么教我的,我就怎么教你!”他拉起她的手,“快走,就要过申时了。” 第四章 大笨熊入书斋 连夜和司柔气喘吁吁的赶回到学堂时天色已渐黑,连夜鬼祟的在门沿探出小头,看见夫子正在书斋里热情的招待着大笨熊和与他一样肚肥腰圆的乡绅代老爷。 代老爷肥头大耳,一看平常就没少吃美味珍馐,气色红润,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翠绿通透的大玉石戒指,笑起来屁股正坐着的椅子和手边的桌子都被整的一顿地动山摇,这样一对比他邻座的司夫子就像是一个常年吃不饱的难民。 糟糕,大笨熊带着他爹来找夫子告状了。连夜意识到了这一点后,踮起脚尖屏住呼吸拉着司柔准备要溜走,却不料竟被大笨熊看到了,“是熬夜!”他喊起来。 “熬夜,你进来。”夫子顺势望去也看到了他。 连夜对司柔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有些无可奈何的走了进去。 “夫子好,代老爷好,代少爷好。”连夜站的笔直笑嘻嘻的向大家请安。 连夜看到大笨熊的额头上的包肿的像一颗煮熟的鸡蛋那么大,一下没忍住的噗哧笑了出来。 “哼。”大笨熊翻着白眼,双手抱臂,高昂着头,傲慢又无礼。 “啧,世雄,爹平常是怎么教导你的,对人要有礼貌,我们可是书香门第。”代老爷乐呵呵的放下茶杯笑眯眯的凑近看着连夜,“你就是世雄常说的小熬夜?” 此刻连夜眼里产生了幻觉,仿佛眼前跟他说话的是一个展露笑颜的猪头。他努力睁大双眼并擦拭着想要看清楚代老爷。 “连夜,代老爷跟你说话呢。” 连夜点了点头。他知道代老爷是本地德高望重的乡绅,他也问过夫子什么是乡绅,夫子说就是有很多金元宝和银子外加还有点文化的人。 他认真的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有的人很有钱,而有的人却很贫穷,而且为什么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少爷,比如大笨熊。但是只有十岁的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代老爷家里有很多田地,村里的很多人都在代老爷家里干活,可为什么他们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只靠那一大片泥巴地就能有那么多金元宝和银子呢? “熬夜,熬夜,”夫子催促的叫声打断了连夜的思绪。待代老爷他们走后,连夜才知道原来今天他们不是来告自己状而是来拜师的,就因为夫子中了院试,这下声名远播,成了本村和邻村的年度明星人物。所以明天大笨熊也会到司夫子的如意斋与小伙伴们一起读书。 夫子端着代老爷送来的一盘银锭数落着连夜的不是,“你以后不许再淘气了,要和世雄同学和睦相处,知道了吗?” 连夜看着夫子边数银锭边开心的捋着胡须两眼放光的样子,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便走出了房间。 “这可怎么办才好。”连夜撑起自己的小脑袋坐在如意斋的门廊角落里。“这个大笨熊一定会来找自己茬的。”他嘟囔着。 这时司柔已经不声不响的坐到了他的身边,看着天上的“大月饼”说:“哇,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连夜也看着天上,嘴里吟诗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司柔拍着手:“好美啊,熬夜,这首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小熬夜得到了夸奖,昂起了头,变得有点兴奋,“小柔,我来告诉你,这首诗是说看着明亮的月光,思念着远方的家乡。”说到家乡他的情绪又突然低落了下来,“我也很思念我的家乡。” “你的家乡?熬夜你的家乡不就在这吗?” 熬夜摇了摇头,看着小柔,把嘴凑到她的耳朵边说:“我悄悄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爹娘是乌合国的子民,我长大以后要去乌合国找他们的。” “乌合国?那是什么地方啊?离这里远吗?” 连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听师傅说那里盛产名贵草药。” “我也好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的,爹说京城可漂亮了,他年轻的时候去过,那里应有尽有,繁华无比,衣裳也格外好看。” “那我们以后一起去。”连夜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司柔。 “好。” “那我们来拉勾勾。”两个人笑着勾起了小拇指,口里还振振有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 第五章 生财之道 有了大笨熊的如意斋真是生色了不少,他带来各种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的玲琅满目的小玩意,还标上各种价码,出售玩娱时间,课休时分竟然还在学堂里开庄闲斗蛐蛐买输赢,结果赚的盆满钵满。 全书斋共计17位书童,除了连夜全部都和大笨熊有生意往来,大笨熊总是会在连夜读书或是写字时拿着个会发光的扭蛋在小连夜面前晃来晃去骚扰他,口里还咕哝着:“这可是我的镇店之宝,想玩还得排队呢。” 此举每每都惹得连夜不胜其烦,他看看大笨熊再看看玩具,纵使心里再痒痒,也得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当司夫子知道了大笨熊的所做作为后不仅不责备反而还佩服了起来,捋着胡须一时忘形的说:“妙哉妙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经商头脑,可谓奇才。” 这可把在一旁的连夜气坏了,他大声说:“夫子,你平日里常教导我们,书斋乃神圣之地,是修身做学问的地方,如今大笨熊他把如意斋当成了自家的后院。” “那他有没有影响到夫子上课?” 夫子还没等连夜有所反应,就眉飞色舞的直抒胸臆自问自答起来,“没有嘛对不对,反而课堂休息间的活泼好动令大家容光焕发,在上课时的注意力更为集中,哎呀,这个世雄同学真是为我们的书斋吹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 “夫子,那他的作业都是别人帮他做的,又当如何呢?”连夜一身正气,碰到原则性的问题总是不依不挠。 这小鬼真是一根筋,司夫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在想着要如何帮大笨熊开解。 “世雄同学才刚刚入学,进度跟不上,有同窗帮他这不仅体现了如意斋有着互助互爱的同窗之谊也说明了大笨熊深受他人喜爱。” 听完这番夫子的“谆谆教诲”,他对大笨熊的袒护之心可谓昭然若揭,连夜算是自讨没趣的双手背在身后叹着气走了出去。 懊恼的回到如意斋,连夜发现自己的座椅和装着书本的小布包都不见了,他问边上的同学,可人家装作没听见,他在过道上来回走动,伸长颈项上翻下看,也没寻查到自己物品的踪迹。 安静的令人窒息的书斋里面忽然响起一阵嘘闹声,连夜看到是司柔站在门口。他看到司柔一脸的担忧心里咯噔了一声,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小柔,你怎么来了?” 司柔上下打量了一遍连夜后,看到他毫无异样,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表情也变得镇定些了。 “我刚刚看到你的布包被挂在村东头那棵大槐树上,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情。”她的话音还未落,连夜就像一道闪电拔腿朝村东头跑去。 可是这棵树也太高了,哎,都怪自己平常没有跟师傅好好学轻功,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下可是自讨苦吃,自己有的那三两下功夫估计也就只能爬到树的半身。连夜仰起头,有点犯难的看着挂在树梢上的黄不拉叽的布袋。此时它正随风飘摇,好像是在向自己发出求救的信号。 小连夜望向周围的草丛,找到了一块合适的垫脚石,他先站在了石头上,然后撸起袖子做了个深呼吸便纵身一跃,如他自己所料果然只能蹦跶上树的半高,但好在他身材瘦小反应敏捷,跃起的一瞬便死死的抱住了老树皮,像只壁虎似的吸附在上面。等到他唰唰唰的爬到顶上一把取下布袋得意洋洋之时朝下一望,却看到代家的两个家丁牵着一只大狼狗站在树下,大狼狗像是做了很久的热身运动,又长又肥腻的舌头吐露在外头,还直喘着粗气。 “喂,大笨熊呢?”连夜朝树下喊道。 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我在这呢。”大笨熊坐在几米开外被砍伐了的树墩上对着连夜招手,他站起来把一个没啃完的大黄桃随手甩到地上,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我说小熬夜,你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跑去司夫子那里打我的小报告,今天我就让你好好的见识下我的宝贝儿大黄的厉害。”当他说到大黄时,那只大狼狗还配合的嗷嗷叫了两声,这种机敏的程度放到现代也可以去当警犬了。 “我的布袋是你挂上来的?” “对。” “我的座椅呢?” “被我丢到伙房里面当柴火用了。”大笨熊不咸不淡的回答。 “你忘记上回脑门上的肿包了?” “你说什么?”大笨熊佯装听不见的样子。 跟我比装聋作哑呢,连夜对他扮了个鬼脸,顺势打了遍哈欠,把自己挂在了树杈间,看样子他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下去的意思。 他们在树下等了一会,看着没有动静,连大黄都等的傻眼了,沮丧的嗷的一声蹲坐在了地上。大笨熊也站立的十分焦躁,不断的抓耳挠腮或是抬完左脚抬右脚,他冲着树上的连夜怒吼道:“你这个臭小子,快给我下来!” 可是连夜依旧不理不睬,半闭着眼睛,就像虽然肉身寄挂在树上但是灵魂却早已飘去了九霄云外。但是他忽然感觉到身子正在轻微的摇晃,还伴随着沙哑的啪哒声音。睁开眼睛向下看才知道原来是代家那俩蠢家丁正抱着树干摇晃,而大笨熊则拿着石子朝树上乱扔。 “无聊。”连夜发了句牢骚就继续闭目养神,他想等大笨熊玩够了自然就会鸣金收兵。却不料这时有一只鸽子飞到了自己身上,他感觉到了一阵式微的跳跃感后睁开眼睛,忽然之间四目相对,“啊,”的一声他受到了惊吓似的大叫并跌落到了树下。 第六章 悬崖边的发现 连夜平躺着,身体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他迟疑了一下,再全神贯注的用心去感受,可还是没有异样感。书上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失去知觉,他心里犯着嘀咕,如果这是真的,忽然一阵悲伤感油然而生。 但这时他听到因疼痛而发出的窸窣声响,且明显身下有物体在蠕动,高低起伏不平还极度松软。 奇怪,自己并没有发出声音,这个人是谁? 很快他便明白了原来发出疼痛的嘶鸣声并为他做了肉垫的人是大笨熊,因为几乎就是那么一眨眼的时间,大笨熊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连夜对着自己砸了下来,而他也妥妥的凭实力担当了一回连夜的“护花使者。” 连夜简直不忍直视大笨熊被自己砸的鼻青脸肿的惨状,大黄看到他的样子也发出了呜咽的一长串失落声,两个家丁少爷少爷的叫着并吃力的把他架起来,走之前他还不忘回过头瞪着仅能张开的一只眼口齿含混不清的对连夜说:“你等着。” 连夜拍了拍从草丛里拾回的小布袋并挂到自己身上,颇具同情意味的对大笨熊挥手告别:“别太惦记我了,好好养伤。” ...... 暂且没有了大笨熊的书斋又恢复到了往日的肃静,可惜好景不长,这一次小连夜的“顽劣”惊动了茅人师傅。听说大笨熊被砸断了几条肋骨,一到家就开始嚎啕大哭,把代老爷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上林村的大夫一时之间都被抓去了代家看诊。 听闻此事后的茅人非常震怒,尤其在大笨熊伤势稳定之后,代老爷还亲自上了武当一趟希望茅人道长可以对其弟子多加管教。茅人对代乡绅表达了歉意之后完全不理会连夜的解释就罚他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并罚抄一百遍三字经,并颇感失望的对他说:“我不期望你有济世救国的大勇,也不指望你有惊艳天下的才学,我只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并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或许你的父母也会是这样的想法。 不仅被罚还被师傅念叨了一遍觉得特别委屈的连夜气鼓鼓的拿笔在草纸上画了只大乌龟蹲茅厕,他想起来上一次自己被罚还是六岁时,师傅要下山去办事,临走时嘱咐自己好好练功,但是等师傅一走,叮嘱的话就被小连夜抛到了九霄云外。 要抄一百遍三字经,好无聊啊。刚抄完两遍后,连夜就无趣的放下笔抓了抓脖子,听见肚子正在咕噜咕噜的响。不如,他兴奋的朝外一望,去伙房走一趟。 是个月黑风高又夜凉如水的夜晚,小连夜凭借小小的个子灵敏的反应一溜烟的就跑到了伙房门口,在开心自己就快要能犒赏肚皮之时,他看到有人影从身边飘过,他下意识的就躲到了瓦房后面,从人影的发型和身型来看,连夜觉得像是师傅,可是师傅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呢? 这一刻,好奇的心理战胜了饥肠辘辘,他顾不得即将唾手可得的食物,朝着人影移动的方位跟了上去,走着走着他就意识到自己正走在通向悬崖的小路上,这条路很少有人走,所以野草肆意生长,简直可以盖到连夜的胸口。 这时他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的人影却停了下来,连夜哗啦一下把头藏到草丛里,就露出两只小眼睛盯着前方,人影站定之后不久便从他怀里飞出来了一只鸟,几声振翅飞翔后就消失在了雾霭的夜色中。 正在连夜疑惑之时,人影的身边又多出来了一个穿戴着披风的人,借助一点刚从雾霭里伸出头的惨淡月光,连夜辨认出披风的颜色应该是紫色,那人梳着螺髻,是个女人! 两个人面朝悬崖,并排站着,没有亲昵的举止,本来还以为自己会突然多个师娘出来呢,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也好,连夜心里想着,把头完全压在草里,犹如土地公的遁形之术在地里来去自如,近到他已经觉得是极限了后,他竖起耳朵想听清他们的对话,可是风有点大,刮的嗖嗖直响,虽然掩护了他的行动,但却也对他刺探“军情”极为不利。 就在他正懊恼什么都听不见之时,却隐约听见了师傅说:“是,画夫人。” 第七章 乌合国 这一年是乌合国宝庆三十五年,在十一年前,老国君隆历痛失爱子,是为乌合国的先太子淳于珩川。 在珩川太子7岁时,生了一场重病,举国名医皆不能治,所幸得药谷岛药尊云游至乌合国逢缘施救,而后痊愈,故国君命珩川亲上药谷岛侍奉药尊并学习药理,珩川的聪慧好学谦虚礼让也深得药尊欢心,故收其为最后一个闭关弟子,凑齐了药尊毕生风流绝学的最后一脉—画。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珩川太子竟死在药谷岛自己的画舫之中,口吐鲜血,身中奇毒。 而之后的怪事更是接踵而至,药谷岛的镇岛之宝回魂水不翼而飞;另外三个弟子下落不明;太子妃更是提前两个月生产,至于生下的到底是王子还是公主,也无人知晓,当夜太子妃携婴孩便人间蒸发,无处可寻。 今天是前太子珩川的生忌,一想到此老国君隆历便黯然神伤,爱子死的不明不白,翻遍整座岛屿,也找不出凶手的蛛丝马迹,在这十一年间他派出过不少人去寻找太子妃与婴孩的下落,基本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确实茫茫人海,要如何寻觅一个素未谋面又生死未卜的婴孩。他想着,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今年也有十一岁了。 自从珩川出事以后,他的生母耿皇后便一夜白头,茶饭不思,终日坐在灵堂前为他祈福念经超度亡灵,并坦言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珩川留下的唯一血脉。可是乌合国境内包括周边大大小小的国家都已找遍,难道寻人的触角应该再远及一些?老国君在心里琢磨着。 但是老国君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么多年他派出去寻亲的那些人刚出发不久有的就被收买有的则被斩杀,基本无一人能冲出重围。而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人。 如今他早已过耳顺之年,体力精神都大不如从前,但是他仍不肯放权,兢兢业业朝五晚九每周七天。现任太子是他并不宠爱的皇妃庶出的昔日二皇子珩觉,虽说在他身上也挑不出大的毛病,但就是感觉上不如珩川。 这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珩觉一身素衣,发冠上缠了条白绸带,神态自若,不疾不徐的走进殿堂向父皇请安。 隆历看着他这副打扮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亲切,却还是明知故问:“珩觉,你这是做何啊?” “回父皇,今日是皇兄生忌,珩觉一早醒来便深觉哀思,念起幼时逢皇兄从岛中归来都会点拨珩觉熟读药理熟识药性就不甚哀哉。故一袭素衣还望能够祭奠皇兄在天之灵。” 这一席漂亮话说的隆历心里很是舒服,也可以说是直接戳到了他的痛点,他疼爱珩川是乌合国众人皆知的事情。在珩川仙逝的头几年,每逢他的生死忌,乌合国都要举国哀悼,声势浩大概比驾崩的国君,但这几年就鲜有人提起珩川了,毕竟人都是健忘的动物。 可就在今日,珩觉一袭素衣的走进大殿之时,隆历不觉眼前一亮,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顾念手足之情,不管他是真心悼念也好,讨好自己也罢,起码他难得有这份心。 “我听说朝堂之下你与王尚书又起了纷争?” “是。”珩觉的声音洪亮。“儿臣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说来听听。” 对于这场纷争隆历多少也有些耳闻,户部尚书王之光是个高风亮节并孤高自赏的读书人,曾是先太子珩川幼时的太傅。他的政治理念素与珩觉不合。 “王大人认为我国不该继续依附于天都朝,应大肆鼓励本国农工商业,做到自给自足。可儿臣却认为我国属弹丸之地,齐头并进不但不切实际却也劳民伤财。” “所以你就主张接受天都朝提出的新条件?”隆历的声音很威严,但是神情却很和缓,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支持的是哪一边。 “父皇,这次天都朝提出的要求的确是过分了一点,儿臣可再去与使臣磋商。” “那你先去谈完了再来。”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也是终日困扰着这位乌合国老国君。朝堂之上也基本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太子珩觉为首的守旧派,另一派则是以户部尚书王之光为主的革新派,这两派人马天天吵吵闹闹令人不胜其烦。 第八章 救命 珩觉一回到府邸,便一脸憎恶的扯下头上的白绸带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的对着婢女喊道:“拿去丢掉,真是触霉头。” “太子消消气,看来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一个摇着羽扇,身着宽大华服,头戴巾帻,眼露厉色,身型微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模样的男人从后方踱步而出。 “哼,平日里我还不信这老鬼仍在惦念着我那死鬼大哥,今日这素服一试,果然。”珩觉的鼻息里喷射出一丝不屑,“我到底哪里比那死鬼差,十一年了,他都死了十一年,老鬼依旧不肯委重任于我。” “需要我禀告主子出手相助吗?”那男人冷冷的说道,“但这乌合国迟早是你的,依我所见还是别因小失大让主子失望。” 珩觉也冷笑了一声,这乌合国迟早是我的,天才知道我这太子当的有多不容易,除了事事都要看老鬼的脸色,朝堂下还要跟王之光那一众老厮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自己在珩川死后的第五年才被立为太子,而隆历膝下明明只有自己这一个子嗣啊,他知道父皇是一心想要找到珩川的血脉,假使是个男孩,那么老鬼总有办法顺理成章的让那个小毛孩继立为王。 “放心吧,你回去告诉主子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珩觉胸有成竹的说。“但是也请主子……” “明白。主子会替你扫平你通向王位之途的一切障碍。” 羽扇男口中所说的一切障碍在如今指得便是先太子珩川留下的那点血脉。这些年不仅隆历在寻找他们,也有另一批武士大江南北的寻觅带着一个孩童的女人,先太子妃的家族是药谷岛上的原住民,因一场大火,流离失所,而她还尚在襁褓之中就被药尊收养为养女,幼时起就受到启蒙做起了药童,对药理药性了若指掌并极其擅长易容之术,传闻在她尚未出阁之时为了戏弄珩川,一日变脸三次,若不是她自个说破,珩川竟毫无察觉,所以要找到这个绝非等闲之辈的女人恐怕有些难度。 在珩觉的心里,这个不知男女更未曾谋过面的侄辈根本就是个不该生在世间的妖孽,他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的一个的心理,只要是独身女人带着个年纪吻合的孩童,不论男女一律格杀勿论。 …… 自从悬崖那晚之后,师傅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同意了小连夜不再去如意斋的请求,甚至都不太愿意让他下山。 他被逼得整日像个苦行僧似的坐在茅屋里对着书本抄抄写写,师傅得空时便会教他几套心法口诀和拳法,每到太阳下山时分,便是他的当日功课考核之时,每每此刻连夜的心里都十分忐忑不安,诗句是抄完了,心法口诀也朗诵了,拳法也伸出拳脚踢打了,但每一样都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左耳进右耳出。 这样的日子简直比在山下还要枯燥乏味一百倍,不,一万倍! 这时他托着腮帮子盯着月亮想念起了在山下的日子,他想念起司柔来,往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坐在房间里对着烛光捏着针线做刺绣,他则会趴在窗上透过薄薄的窗纸偷看她的人,她与我年纪相仿但却比我高了一截,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仙灵之气,神态悠闲,举止温柔,巴掌一样小的脸蛋上桃腮微红,总之一句话就是长得好看。想着想着突然他心里就美滋滋起来。 但就在他不知不觉想得出了神之时,一只飞禽从眼前倏地扑了过去,是鸽子,他回过神来嘴里咕哝着。他忽然想起那晚在悬崖边被师傅放走的莫非就是这只鸟,难道今夜师傅还要跟那个他称作画夫人的穿着紫色披风的女人再度相见? 但是连夜又仔细想了想,这师傅是个道士,这云慈观里又没有女人,莫非这个女人是上林村里的村妇......看上次的情形,她也不像与师傅有何苟且,那他们到底是要干嘛呢。 带着这般疑问的他不自觉的心潮澎湃,总算不无聊有点趣事可做了。他兴高采烈却又压抑着自己情绪的蹑手蹑脚的跑出了茅屋,径直跑到了上次的老地方依旧躲在高耸到自己胸口的草丛里,但是十几分钟过去别说是人了,就连根鸽子毛都没看见。 又稍等了片刻后,他便有些不耐烦了,本来是出来找乐子的,结果自己却在这寒风中被吹成了乐子。罢了罢了,看来就是逃不开这无聊的命运,还是回去读我的四书五经吧。 他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却听到通往下山的那条小路里竟有人在喊:“救命。”叫声闷闷的,所以在山谷里没有形成空荡的回音。 第九章 英雄未能救美 等连夜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之时,求救声已经嘎然而止。他围着树林绕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诸如血迹、刀光剑痕此类打斗的痕迹,难道是我读书读傻了出现了幻觉?他嗅了嗅用鼻尖压按在上嘴唇上的青草,一股暗香盈袖的芬芳扑面而来。 感觉脑子顿时清醒了些的同时他竟然又听见了呼噜声,这是在耍我吗?他想道。 老天还真不是在耍他,刚刚确实是有人在喊救命,这下也的确是有人因为喊救命喊累了,在坑下面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连夜拨弄着地面上的杂草和枯枝烂叶,小心翼翼的走着脚下的每一步,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了附近有坑,那个越来越响亮的呼噜声正是从地底下传来。 没想到,瘫坐在坑里的人竟然是大笨熊!当看到是这个富家恶少时连夜觉得有些丧气,按照他在心里勾勒的剧本,他所施救的对象应该是个被暗箭所伤的风流侠士,再不起眼也该是个会点功夫的江湖义士,却没想到躺在自己眼下的竟会是这个处处刁难自己,无时无刻手里都拿着食物的足足有200斤重的大吃货。 所以我们必须得承认梦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差距...... 连夜抓起地上的一把碎石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往深坑里丢,直到把大笨熊“砸”醒了,他边揉着眼睛边站了起来,当确定上面真的有人时,他欢欣雀跃的拍起了巴掌。 “这位好心人,救救我,我是代世雄,代乡绅是我爹,如果你救我上去,他会给你很多很多很多银子的。” 虽然目测起码洞深5米,但是大笨熊求救的信号还是释放的相当清楚,口齿也很清晰,连夜冷笑了声,趴在地下对着洞口把脸完全露了出来说道:“大笨熊,这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是你!”大笨熊看清楚了连夜的脸后,脸上的开心迅速翻转成吃惊还带着些懊恼。 “咦,那两个跟屁虫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连夜突然意识到这该不会是大笨熊故意设下的圈套吧,他朝四周望了望,一片漆黑,鸦雀无声,空无一人。 “大笨熊,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看到大笨熊支支吾吾的不回答,连夜起了疑心,又拿起小石块继续“砸”他,“快说。” “讨厌。”大笨熊愤怒的拿手挡住了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仰起头说道:“我拒绝回答,反正我的哼哈二将就快要来救我了。” 连夜大笑了起来,“我看你是想多了吧,你知道这个树林子有多大么,只要我把这个坑给盖上,任凭你呼天喊地,哪怕喊破喉咙,也没人能找得到你,”连夜“淫笑”了一声,“哎,对了,我怕你一个人在下面太寂寞,我打算捉几只耗子丢下去跟你作伴,你说好不好。”说完他就开始比划起这个洞口的面积来。 使连夜突如其来懵圈了的是,他的话音刚落大笨熊就果断的哇哇大哭了起来,看样子他是被连夜的话和举动给吓到了,是发自内心的相信连夜会依计行事。总之他站在地洞里哭的是肝肠寸断,地动山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口里还在断断续续的念着什么谁也听不清,大概是那些我是代家八代单传,我不想死,诸如此类的吧。 本来连夜也就是想吓吓他罢了,结果他这一当真,自己反倒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觉得宝宝心里是真的苦,大半夜了还得要安抚一个男胖子。当然胖子也有胖子的好处,比如脂肪够多防御级别够高,掉下了5米的地洞,也毫发未伤。 “别哭了。”他有气无力的对着大笨熊说。可是大笨熊一直沉浸在自己即将一命呜呼的伤心绝望里,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喂,别哭了,再哭我可就不救你上来了。”他不耐烦的对着下面吼了一句。一下子哭声瞬息屏住,霎时,整片森林里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借助着内功、轻功、藤绳等可用之物,连夜狠下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把这个200斤的神奇物种给拖了上来,没想到双脚刚着地的大笨熊便一把抱住了连夜,其实是把他搂进了怀里,然后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被他卷在怀里有点透不过气来的连夜顿时有种自己是个娇弱的小姑娘的感受。 如果搂着自己的人是小柔那该有多好,大晚上的小熬夜开始想入非非了起来...... 他很嫌弃的推开了大笨熊,看了看四周,此刻已是明月当空照,苍茫云海间,这都几时了,如果师傅发现自己不在屋内那回去又该受罚了,便叹了口气…… 但他们还是很大意,至少没有注意到在竹林后的暗夜笼罩下始终有一个藏于黑夜的暗影与一双透着光的双眸在注视着他们...... 第十章 厨娘何许人也 救人一命这种事让连夜感到特别满足,他觉得这很有正义感也非常英雄主义。 于是索性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他一鼓作气的把大笨熊送回到了代家府邸。 午夜子时,代家大宅门外人头攒动,人手高举一个火把,队列站的那是整整齐齐。为首的还在喊着口号,“今夜我们的任务是,”大家回答,“找到少爷。”为首的又继续发问,“找不到怎么办。”大家又回答,“找到找到为止。” 所以当大笨熊突然出现在这一群人的眼前时,大家摸着自己的发际线都感动的快哭了...... 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 …… 代家真不愧是上林村的首富,拥有着整个村庄近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听说几年前县里闹饥荒,连知县大人都登门求援,但就算是求救,这官威还是不容有失,姿态需要摆出来,场面话也要说得很漂亮。 “天灾当前,一时有难,还望各位乡绅能够守望相处,同舟共济。本官保证,将上告知府大人为各位争取来年的免税三成。” 官字两张口,大家谁也没当真,只当是这县太爷开了个玩笑。 不知是这位代乡绅心宽体胖还是乐善好施,他拿出了自家的两个粮仓全力救济百姓,这还不算,还额外捐银新设十家粥棚一日三次施赈布粥,一时之间,代大善人的名号传遍了整个丹口县。直到今日有人提起此桩往事,还会赞誉道丹口县有福气,十年前乔迁来了位财神爷。 …… 连夜迫不得已在代家留宿了一夜,真是高床软枕睡起觉来都格外香甜。在梦里还梦到一众丫鬟围着自己叫着少爷,这个说少爷该洗脸了,那个说少爷该穿衣了,他被拉扯来拉扯去,拉扯来拉扯去的,就被拉扯醒了... 醒来后看着自己孤零零的躺在有木雕装饰的床阁上,四周是冰冷又肃静的白墙,到底是黄粱一梦啊。他下床穿好褂衫,听见了清脆的鸡叫声和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一夜未归,师傅该着急死了,我也是时候该回云慈观了。 可没曾想刚拉开门,抬头便看到了一个眉眼清顺,丰姿绰约的妇人一声不响的站在门外,他被吓了一跳。 “你就是连夜?”那妇人却丝毫没有惊慌,脸上也面无表情的开门见山问道。 连夜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心里想道,这应该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可为什么会有种特别亲切且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代家的厨娘,该用早膳了,你随我来吧。” 被她这么一说连夜竟老老实实的跟在她的身后,竟然都忘了就在前几分钟还想着怕师傅担心要尽快赶回云慈观这一茬。 穿过长廊便到了用膳的正厅,对过的视野刚好是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看来代老爷在布局自家宅子时确实用心良苦。 丹口县位于中原以西地带,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且气候也冬严寒夏酷暑,对花花草草的养成和守护极为不利。可没想到在这代府之中竟然别有洞天,不仅有小桥流水,池塘里还满是荷花,连夜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惬意舒适的户外风光,他想这大概就是夫子口中的距此一千公里有余的江南美景的山寨版吧。 正厅的四周对角各站着一个丫鬟,拿团蒲扇轻送风吟,代老爷坐在上席,旁边坐着脸有些微肿的代夫人,说来也奇怪,这个代老爷富甲整个丹口,却秉承着现代的一夫一妻制也实属难得。 一时香气扑鼻而来,是整桌让连夜看的目瞪口呆的佳肴,不仅食材的颜色清丽香泽,连盛具也美的别具一格,摆盘似乎也格外有讲究,一碟一碗一盘一箸都透露着精致与文化的融合。 大笨熊拿起筷子就想去夹菜,却被站在一旁的厨娘眼疾手快的拍打了下来。 “有客人在,先动筷子没有礼貌。况且你爹娘都还没有开始。” “无妨,无妨。”代老爷依旧是乐呵呵的模样。 奇怪的是大笨熊竟对这个厨娘服服帖帖的,乖乖的把筷子还回到筷托上。 “今日的汤是百合鸡子黄汤,专治惊悸不宁失眠多梦。世雄你要多喝两碗。”厨娘说罢就把已经盛好的汤碗递了过去。” 待她亲眼看着大笨熊乖乖的开始喝汤后她又把目标转向了代老爷。 “这是荷叶凤脯,肉质鲜嫩,清香适口,老爷,你最近有点暑热,这道菜最适合您。”边说着她边用筷尖轻夹了几缕置入盘中,经一双巧手蜻蜓点水般的操作后,摆盘顿时像一朵盛开的睡莲。 这三两下的骚操作真的让连夜这个在山区里长大的穷小子大开眼界,除了厨娘对于烹饪的深厚功力以外,她为人处事的面面俱到也令他在心里感叹。 在座的每一个人仿佛都逃不开她的安排… 代夫人的面前是一碗由小豆与白鸡所炖的汤汁,据说专治水肿。 而小熬夜则被安排上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药膳牛肉汤。 这碗汤从大笨熊的眼前游移了过去,他的目光就再没离开过那个碗。他舔了舔嘴唇,“厨娘,我也想吃。” “你不行,你要减肥。”她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的回绝了他。 就连代老爷为儿子通融也不得奏效。 于是大笨熊只能看着连夜吧唧吧唧的一块肉一口汤,馋到口水都快滴了下来,但是碍于厨娘的“淫威,”他也只能干看着连夜把那一大碗肉和汤都吃喝的干干净净。 直到连夜回到了云慈观还在想着这古怪的一大家子。 这才不到六个时辰的代府之旅最令他好奇的不是满桌的美味佳肴,也不是代家宅子的秀美与气派,而是代家的这个厨娘到底是何许人也,不仅把代老爷和代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就连大笨熊这个顽劣的二世祖小祖宗,都要独独对她敬畏三分。 第十一章 帮倒忙 厨娘柳氏能够被外人道也的话题并不多。只知道她是几年前孤身一人来到上林村。 有传言说她是名厨之后,多年流连于各朝国之间学习厨艺而耽误了姻缘,也有的说她来自隔壁县城,家人均在几年前的大饥荒中丧生,她靠着一路乞讨来到此地。还有的说她其实是代乡绅在隔壁村庄的“老相好”,如今是特意来上林村投奔于他。如此富甲一方的代老爷,怎么可能外面没有“三妻四妾”… 总之一旦聊起八卦,就连老实巴交的普通村民也都是个个神清气爽,精神亢奋,唾沫横飞。 其实柳氏进入到代家做了厨娘完全是出于巧合。这事啊还得从上回连夜从树上掉下来砸断了代家少爷大笨熊的几根肋骨开始说起...... 俗话说的好,外伤好治内伤难疗,大笨熊的那点小骨伤很快就被妙手回春的大夫们医治得体了。但是最难医的还是心病,想想一个200斤睡醒就开吃的胖子竟然得了厌食症,这心里面的伤痕该有多犀利。 那段日子,代老爷的工作就是请完了名医请名厨,但可怜每天都是这么一盘盘可以令一众丐帮弟子用命去拼抢的山珍海味被倒进了泔水桶。这样的僵局持续了半月有余,终于被一个叫柳氏的女人上门毛遂自荐给打破。 柳氏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她的出品已不是一般的厨子可以比肩,而是把简单的烹饪提升到了生活美学的层次。她不仅仅是用手和经验在炒煎煮爆蒸炖氽,而是用心,用脑,用智慧。 她把中草药与具有药用价值的食物相配,采用独特的烹调手法,结合极具审美性的摆盘,当她煮好的一众小碟碗盘被丫鬟们端到大笨熊床前,这位躺在床榻上养伤的代阔少眼睛一亮,顿时来了胃口,狼吞虎咽以至颗粒不剩,当喜讯从少爷房间传至正厅时,柳氏当即被高薪聘用且留在了代家府邸。 这之后的日子里,柳氏更是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才学,她不仅擅烹饪竟然还懂得用药材养植花草的道理,代宅府邸里大半经历了严寒已经奄奄一息的植物经过她的调理竟奇迹般的又灵动了起来。这不禁令代家一干人等啧啧称奇。 厨娘柳氏的权威在代府就这样被树立了起来... …… 自从连夜那晚把大笨熊从地洞里救起来之后,大笨熊对连夜的态度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宅心仁厚的一面,把自己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统统分享给连夜,分文不取。还经常一放学堂就跑上云慈观找连夜玩,他倒是开开心心,但却苦了抬轿子的轿夫们,原本只要半个多时辰的山路,抬他却硬生生的要多花一倍以上的时间。 “傍”上了这么一位大少爷,小连夜的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大笨熊经常给他送来一些自己爱吃的美味,比如:成挂的熏肉、腊肠和卤牛肉。 面对这些“糖衣炮弹”,连夜还是有原则的对大笨熊提出了约法三章。 “跟我做好朋友也可以,但是得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不可以再欺负其他任何人。第二,来云慈观可以但是要自己步行上来。第三,你要在上林村里为村民做十件好人好事。” “能做到吗?”他原以为大笨熊会拂袖而去,却没想到他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这下曾经的“熊孩子”变成了如今的进步少年。 在答应了熬夜的条件后,大笨熊带上哼哈二将开始在村子里头转悠,不是瞄准了孤寡老人行动不便要帮人家烧开水,就是看到孤儿寡母分身乏术要帮人家看小孩,或者看到没有男丁的家庭就自告奋勇去为人家劈柴火,但是他的热心肠却吓坏了得过代家恩惠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老实村民们。 忙碌了几天后的成果就是,打碎了陈家的两个茶杯,浇死了王家的三盆月季,把李家的斧头给分了家,另外官府还收到了三个走失儿童的报官...... 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讲,什么忙都不帮就是帮了最大的忙。 第十二章 求人不如求己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刚到卯时,柳氏就去房内“敲打”大笨熊起床。 大笨熊眼微睁开,揉着睡眼惺忪的肿眼泡,半睡半醒之间说着呓语:“厨娘,鸡腿好好吃,嘻嘻嘻…” 柳氏轻点了下他的头,不由分说的就把他拖了起来。 如果换做是旁人,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任性少爷恐怕早就火冒三丈了,但无奈来人是令他又爱又敬的柳厨娘。 说不清是何缘由,两人的相处仅有半年,大笨熊就在内心里对柳氏产生了一种特别依赖的感情,虽说代夫人对这个儿子也是极为放任照顾有加,但就是感觉这对母子彼此之间生分的很。 大笨熊简直把柳氏奉为偶像,平日她在花园里替春季开花的杜鹃、梅花等新芽剪枝,他便跟着她逛了半趟园子也不喊乏,若柳氏在厨房间忙前忙后,他还不时的搭上把手,虽说帮的多半都是倒忙,但柳氏也不生气也不赶他,任他呆呆的站在那看自己变出各种花样。 今日的晨起也是,他不知这厨娘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双眼朦胧,打着哈欠,圆鼓鼓的肚子撑的金色绸缎袍衫的前袍硬是短出了一截。 看着他傻不楞登一脸茫然的样子,柳氏微微一笑,替他整理好了衣衫。 当他听柳氏说从今日起,再也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必须要晨起锻炼与读书时,整个人都傻眼了。他苦苦哀求柳氏,哭闹撒娇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柳氏只淡淡的说了句:“玉不琢不成器。” 她为大笨熊制定了一系列清规戒律。 第一步便是要树立良好的形象,谓之减肥。仔细端详大笨熊的五官,其实生的清清朗朗,眼珠也乌黑发亮,若能减重成功,也必是一位俊秀的少年郎。 第二步则是读书,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 最后一步就是要习武。 这时大笨熊提出了异议。他说明白减肥和读书的要义,但是习武就不必了吧,自己有哼哈二将,还有爹的万亩良田和花不完的银子,有的是人保护自己。 但是柳氏的话不容反驳,她没有说出必须要习武的大道理,只是轻声细语的说:“求人不如求己。” …… 无独有偶,在云慈观里的小连夜也受到了同样的“礼遇”。虽说他从小就跟着师傅背诵心法口诀,练习一套威力无边的拳法,但他好似打娘胎里出来就患有多动症一般,遇上那些稀奇古怪事物的时候精力充沛,思路清奇,可一旦回归到读书打拳这种正经事上来就像中了巫术,不仅脑子里一团混沌提不起精神来不说还特别的心浮气躁。读了几句诗练了几招拳脚心思就开始游离于外。所以学了5,6年的轻功和拳法仍旧是半桶子水,发挥与否全凭运气。 对于此,多年来师傅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太放肆,就听之任之,可突然近日态度大变,非但把习武这件事提上了日程,还让其三省吾身,态势如临大敌。 这下小熬夜除了每日要默诵心法口诀,操练拳法精益求精外,师傅还又新增了一门功课,但这回小熬夜不仅没有犯瞌睡,反而引发了他的强烈好奇心,传授这门课还真没让茅人师傅操太多心,只因这门功课的名字实在太帅,它叫暗器。 连夜心里想,师傅真是太帅了,区区一个普通道士怎么能身怀多种绝技呢,每每提到诸如此类的疑问,师傅总是会淡然一笑的说:“只要你用心学习,到了我这个年岁你也可以。” “那师傅,你就没有想过要为夜儿找个师娘吗?”连夜看到各师伯师叔都有家室,不禁为师傅操心起来。 师傅摸着他的头笑了,然后深情的看着远方吟诵起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师傅,这好深奥,我听不懂。” “所以为师才要你多读书。” 第十三章 来者是客 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小连夜在学习暗器的收发中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只不过练习了两年有余的手掷暗器梅花针,就已经达到了茅人道长的三成功力。 当然在起初,有一段异常难捱的日子,即使每天苦练很久,好像也没有任何进展,此时,连夜就会非常懊恼的陷入自我怀疑,每每如此,师傅便会语重心长的安慰:“基本训练总是枯燥乏味的,所有基础没有一样是有趣的。等到你成熟时,就会开始有变化。 连夜点点头,又继续咬牙切齿的没日没夜熬了下去。 这两年多来,连夜长高了不少,随着内功与拳法的进阶,再加之柳厨娘的药膳调理,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健壮,不再是那个昔日瘦弱的少年,在这八百多天的孤独日夜里,他的世界里只有面前那一排排插满了细针的稻草人,而正因为终日练习如何控制暗器,他的心智也被磨砺的异常冷静。 偶尔司柔也会偷偷背着司夫子跑上半山腰的树林里看连夜练一会儿功,当她看到连夜的梅花针向稻草人的脖颈处散射,出招极快,杀人于无形,不禁目瞪口呆的拍起手叫好,“好快啊,我都看不清有针飞过,熬夜你好厉害啊。” 听到夸赞的连夜总是会有些飘飘然,不自觉得大放厥词,“师傅都说假以时日,我必成大器。” 但只要被师傅听到,他总会训诫道:“熬夜,切勿骄傲。” 师傅说要用心去感受,摈除一切杂念,眼和心要跟着武器走,做到人针合一。 连夜至少每天要飞出去3000多根梅花针,当他发现自己可以做到想让手中的细针去哪它就去哪时,他才顿悟师傅说过的这才只是入门,一切仅刚刚开始…… 他问过师傅,为何要教他武功,茅人只是面无表情的说:“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就像和我不能学画画的原因一样吗?”他依旧记得当年师傅对他的决绝。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师傅的心里装着很多秘密,这里面迷雾重重。 …… 大笨熊也成了茅人道长的另一个徒弟。既然横竖都要学武,那还不如跟连夜绑在一块,有个伴儿不无聊,这竟是他要拜茅人为师的全部理由。只可惜,他的身体条件和路数完全与连夜截然不同。经最终鉴定,他最适合的武功就是凌波微步。 只要跑得掉与打得过其实是一个意思。 这两年多下来,大笨熊同样也是人生赢家,先不论他的凌波微步控制的如何,单看他出色的完成了柳氏为他订立的形象管理这一条他就可以算是成功人士。 怒气甩肉50余斤。 从一个跑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的大胖子变成了一个神采飞扬的俊朗少年。 虽然武功学的是有点差强人意… 其实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走过无数趟这八八六十四卦时他到底偷了多少懒,但好在他天性乐观,觉得只要动了就有所获,总有一天,自己终归能驾驭得了这凌波微步,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他爹代乡绅...... ------------------------------------------------------------------------------------------------------------------------- 在一个万籁俱静的月圆之夜,一行商人打扮的人马出现在了距离上林村东北角30里路的驿站里。 马队里负责大家食宿的人称王七爷的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在跟客栈的掌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去西域的楼兰,听说过吗?” “咳,那可远了,距离咱这得有六,七千里地了吧。”掌柜一边拿着抹布擦拭着柜台的桌面,做着要打烊关上店门的准备,一边与客人闲话家常。 王七爷把酒盅里剩下的半杯青梅酒一饮而尽。 “差不多,再往前走两,三千里路就该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王七爷的目光如炬,皮肤黢黑,话语里透露着见多识广的意味。 “哎,像你们这样一年到头都在外风吹日晒,也挺不容易啊,带的都是什么货物啊?” 听见掌柜有打听的意思,王七爷机警的笑了笑,“小本买卖,一点茶叶和瓷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堵了回去,“对了,这附近离的最近的村庄名是…” “上林村,大概30里路吧。” “这上林村可有何趣事啊?”貌似之前聊的一大通都是铺垫,直到现在才进入了正题。 掌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啥特别的。不知客官想知道的趣事是指哪个方面?” “当然是不同寻常的人。” 掌柜又思忖了下,“这丹口县数年来闹过几次饥荒,每逢于此,大家都相互迁徙逃难,如今村里的人也是周遭各地迁移到此,谈不上有何不同吧。” 看到从这掌柜这也实在打听不出来什么,王七爷便起身告辞回他的头等厢房里去了。 第十四章 往事不可谏 翌日,这上林村里便出现了一行带着货物的陌生商队。人数并不多,但是各个牵着高头大马多多少少也引起了村里人的注目。 茅人道长一早便收到了画夫人的飞鸽传书,只有短短的八个字,“敌已至,勿下山,切记。” 茅人烧掉了字条后第一时间找回了在河滩边练习梅花针的小熬夜,他远远的便看到了从连夜手里飞散出的梅花针,从那几根针的速度来看,茅人便知熬夜的功力又更上了一层楼,他欣慰的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师傅突然要自己闭关几日读书的要求,连夜倒是没有询问缘由。反正问了师傅他也不会如实相告,答案连夜已然了然于胸,永远都是那么一句,“等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晓。” 没劲,太没劲… …… 此时茅人坐在屋内一反常态的心神不宁,一个淡泊名利,心细如尘,武力高强的人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犹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为何独独今日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像十三年前那么强烈。 十三年前药谷岛的那个凶案之夜。茅人深觉自己愧对先太子,愧对先太子妃和刚诞下的小王子。作为乌合国的第一高手,茅人是乌合国老国君淳于隆历千挑万选派去保护先太子珩川的人。但是太子竟然死在了自己的画舫内,那座画舫是个密室,当夜根本无人进入,当时茅人就倚靠在画舫外的树杈上仰头赏月,房内的景象他看的清清楚楚,现如今回想起来,如果非要说出当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那便是亥时响起了一阵连绵不断又循序激昂的抚琴声...... 太子遇害之后茅人被人调虎离山,绕着药谷岛半圈有余,他突然想起了身怀六甲的太子妃此刻的安危,好在太子妃当夜心里总感到隐隐不安,便去了后山半腰小时候居住过的舍下冥想安神,由此躲过了一劫。 但也因心悸不宁而动了胎气,当夜小王子便呱呱坠地,提早两月有余。 回想起往事,茅人叹了口气,如今他最担心的就是身处山下上林村内的太子妃是否安全。太子妃的本名叫云娘,十八年前初见云娘时,茅人就被她的气质所吸引,她肌肤胜雪,长发及肩,一袭青衣,清风中衣衫飘动,口角间浅笑盈盈。再以后他发觉她更是古灵精怪,常常以捉弄先太子珩川为乐。至此,茅人便对她情根深种,暗自倾心。 可是自己的身份又怎能与太子相提并论,自己只是一介武夫,不比太子画得一手妙笔丹青,又风度翩翩,温顺有礼。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凭一己之力全心全意的守护着云娘母子。他试图岁月可以 冲淡云娘心里的仇恨,可这几年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云娘,她的仇恨仿佛随着孩子们的长大而越发膨胀...... ————————————————————————————————— 司夫子自从中了院试,通过口口相传的广告效应,这几年生源呈几何倍数的增长。仿佛只要进入到他的书斋学习,功成名就就会唾手可得。说到底这还是大笨熊给他的启发,好东西就要拿出来分享嘛...... 自从口袋里的银子多了些之后,人的底气都足了许多,这如意斋也被重新修葺,原来司家居住的几间茅舍也彻底改头换面成了气派的瓦房,还又多添加了几间。更难得的是精打细算的司夫子竟然还在书斋不远处的石涧泉溪边自掏腰包的修了个凉亭,闲着没事做时就呼朋引伴的在凉亭处喝点儿小酒,吟诗作赋,看来呀他是把自己的文豪梦在这穷乡僻壤之间发挥的淋漓尽致。 …… 就在今日,司夫子于如意斋授课之时竟收到拜帖一张。帖上直呼司夫子名讳司乾,而后是一首小诗:“久别侵怀抱,他乡变容色。月下调鸣琴,相思此何极。”落款处赫然写着,王鹤之。 夫子见此拜帖竟欣喜若狂,忙问:“递帖者人何在。”当得知人就在书斋外后,司乾遂停课匆匆赶赴门外亲邀递帖之人进寒舍一叙。 第十五章 他乡遇故知 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修好的亭子可不能浪费,在舍内东拉西扯的聊婚姻聊家庭聊子女聊了近半个时辰,司夫子便让书童端着酒具先去凉亭里布置一番,再邀王鹤之一道移步去户外一诉衷肠一醉方休。 亭阁修于山涧溪水边,此时枫叶正红。 “好一幅山间依硗塉,竹树荫清源。”王鹤之领略着乡间美景,赞叹着还是司兄懂得享受人生。 这王鹤之与司乾乃是多年前的同窗旧友,司乾在年轻时游历过京城也是与这王鹤之相伴而行。其实二人的文采不分上下,但这王鹤之显然走运得多,他早早的便学有所成中了举人,又在次年的会试中一举夺魁,在天都朝官拜翰林院大学士。 这一晃多年,两人都从不及弱冠的青葱之年到了如今的三十有五。 喝着美酒叙着旧事,王鹤之突然问道:“司兄到这上林村约莫也有些年头了吧?” 司夫子面色泛红,捋着胡须,已有些微醺的答曰:“一个轮回。真是白丝与红颜,相去咫尺间。” 王鹤之干笑了一声,“司兄,不瞒您说,我迁出京城已久。” “哦?”夫子忽然酒醒,闪现着惊诧的目光。“那鹤之兄如今在哪里高就?” 王鹤之故意卖了下关子,他拿起酒杯,小酌一口,而后抬头说道:“谈不上高就,只不过这俸禄啊是以前的几倍。” 高出了几倍,司夫子在心里惊叹,这下自己就更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了。 正在他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才能显得自己既不八卦又能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时,王鹤之继续说道:“目前我国各个领域都在如火如荼的发展之中,亟须大量的人才,而户部尚书王大人又是惜才之人,哦,司兄有所不知,这个王大人正是我的远房亲戚,我爹的舅舅的内侄的表弟。 还没等司夫子在脑海里把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理顺。 王鹤之又开始了下一段的阐述:“我始终记忆犹新司兄与我一样,都有一颗想实现抱负的矢志之心,不知有无兴趣到我乌合国来谋求发展?倘若这般,那我又可与司兄像旧时一样,日日秉烛夜游,把酒言欢......” 这一席话可真是把我们这位司老师撩拨的不行,一时之间心猿意马,跃跃欲试。但是读书人毕竟懂得大道理,面对邀约哪怕心仪的不得了那也必须要强装冷淡,否则还怎么好意思自抬身价呢。 于是他摆摆手并自嘲道:“哎,不行不行,我长居穷乡僻壤,除了多读了几本书,其实本质与乡野村民无异,这些年又只做过教书匠这么一个单一的职业,我很惶恐我到底能为贵国奉献什么。” “老师是天底下最伟大的职业。” 王鹤之的这句话真是说到了司乾的心坎上。 “司兄就不必过谦了,你的才学不输于我,他人不知我又岂能无视。读书的时候就知司兄对历史地理都非常有造诣,乌合国虽说是一个不足百万人口的小国。但是盛产名贵药材,贸易顺差那是逐年攀升。而且我知道司伯父早年做过铁匠,想必司兄对冶铁技术也是略知一二啊。” 司乾一听王鹤之提起了他那无福短命的死鬼老爹就唏嘘不已。 司老爹当年也是邻县里数一数二妥妥的广受好评的大师傅,不仅技术好人也实诚,又赶上了全民喜好舞刀弄剑的时代,虽然收入不能跟商贾富甲同日而语,但至少也是个中产阶级,不然哪来的银子让司乾去京城游历呢。只可惜,司老爹勤奋过度,辛劳成疾,不到四十便一命呜呼,扔下他们几个孤儿寡母,才不过几年光景,便家道中落。 看到司乾还在犹豫,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王鹤之也不是不懂话到嘴边留三分的道理,于是他挑眉一笑,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司兄,对这上林村的人可熟悉?” “那当然,何止上林,乃至整个丹口,大部分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我的学生。”他不无得意的捋了捋胡须。 “那司兄可对什么人有深刻印象,比如:不同寻常的孤儿寡母。” “孤儿寡母倒是有,但是这不同寻常又做何解。” 王鹤之隐晦的笑了笑,“不瞒司兄,我这次来到天都朝,除了运输商品还顺带寻人。” “何人?” “一个懂医术会救人还带着个大约13岁孩子的女人。” 司乾想了半许,肯定的说:“13岁的孩子常有,懂医术的女人不常有,而这两者兼具的人司某还真未在上林见过。” “好。”王鹤之大声说道,并起身,“时候不早,王某也要尽早动身,司兄如若有意,可书信与我,今日美景美酒美不胜收,如若在乌合国重逢,一定盛宴答谢,告辞。” 司乾也起身,双手抱拳,“告辞。” 第十六章 离别 司乾在与王鹤之的几封书信往来后便慎重做出了要离开的决定。钱是赚不完的,但是名就未必,自己窝在上林村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不毛之地,能有什么出息。想得再长远些,哪个县上没有个把举人,这教书的业务也就只能局限在丹口县里,仅此而已。 但是乌合国不一样,那里有更大的实现抱负的空间,而且这乌合国靠海,气候温润不说,这女儿家家们还都长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想想那画面就美哉不已。 …… 当司柔听说爹要带着她结束在上林村的营生而远赴乌合国时,大吃了一惊。她隐隐约约觉得乌合国这个名字好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那夜,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月,熬夜在自己的耳畔悄悄的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既然是我们俩人的秘密,而且还答应过他不告诉任何人,那么自然也就不可告知于爹。 司柔的娘去世的很早,可是爹一直未有续弦。为了集中精力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是一个方面,但穷则是根本的原因。 虽然这两,三年爹成立了集团式书斋牟取了不少暴利,可是眼光也跟着挑剔了起来。改嫁、拖儿带女的统统不要,但是略有姿色的家境并不一穷二白的妙龄少女又显然看不上他这个油腻的中年大叔。 看得上你的你看不上,你看得上的又看不上你,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 但是司柔却很不想离开上林村,这里有她熟悉的一切,还有她娘的坟。可是爹去意已决,根本不容改变。 —————————————————————————————————- 她在离开上林村的前夜,与熬夜坐在云慈观不远处的悬石上聊了一整夜。 这一晚天空中也同样挂着一轮明月。 “非走不可吗?”盯着月亮看了很久的连夜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如今他已经快14岁了,是个有着两道剑眉,沉默时面容刚毅冷峻,玩乐时神态多少有些玩世不恭的拥有双重性格的少年,但自从学习了暗器这门神功后,心性倒确实是稳重了不少。 她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似乎是想告诉连夜这是个令自己身不由己却无力改变的决定。 “那以后还会回来吗?”他说这话的语气冷静而悠长,伴随着冷冽的月光听了让人心里泛起淡淡的哀伤。 司柔心里莫名的就涌上一股想流泪的冲动,“山长水远。”她只说出了这四个字,怕再说下去,连夜就能听出来自己喉头里的哽咽。 连夜苦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还记得我们曾经要一起云游四海的约定吗?我说过我要回乌合国去寻我的爹娘,现在我更加有了要去的理由,因为那里还有你。” 司柔的笑中带泪,“一言为定。我在乌合国等你。” 说完,司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绣工十分精致的用绸布做的香囊。“送给你的。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 连夜的手有些颤抖的接过了香囊,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我一定会去找小柔的,他在心里想。 自己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给小柔,只有陪伴了自己一千余个日夜的梅花针。他拿出一支形似簪子的梅花针递给她,“看到它也就是看到我。” 司柔接过梅花针说道:“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 两人相视而笑…… …… 翌日司柔坐着马车离开上林村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马儿在柔软泥泞的土地上一骑红尘,她不时的撩起布帘回望,直到再也瞧不见心底熟悉的一草一木。 连夜站在悬崖的高处,向下望去是一马平川。他冷静的看着小柔坐着的马车呼啸而去,直至再无踪影。他手里攒着她送给自己的香囊,怀里抱着他们一起饲养的一只名叫嗜睡的小灰兔。连夜问她为什么会给它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她笑着说道:“因为它老是眯着眼睛,就像是在睡觉,跟你完全相反,所以叫它嗜睡咯。” 他打开香囊,在几味常见的草药里还裹藏了她的几缕青丝,眼前瞬息浮现出她的桃腮微红,他还记得清晨她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熬夜,答应我,不要虚度光阴,不要埋没自己的资质,用功读书,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希望你是个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的大丈夫。还有,要给我写信。” 虽然自己一得空就会教小柔读书识字,但好像还没到这种深度,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如此文绉绉的句子,连夜在心里暗暗的想。 第十七章 做媒 司乾一家的马车前轮刚踩到乌合国的国界,便被几个府衙模样的人给拦了下来,引路直抵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鹤之王大人的府邸。 这乌合国在现任国王隆历他爹的时代曾经进行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汉化运动,经过这几十年来的潜移默化,成效卓著。不仅民间的服饰、饮食与地大物博的天都朝相差无几,基本做到了只要当个哑巴,仅靠外貌,那便是汉人乌人傻傻分不清楚。 当然不仅于此,连乌国的官制都积极的效仿天都,只不过乌合国人少,故去除了一些如同鸡肋的部门。 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汉语也被乌国指定为私塾里必学的教材,是科举的必考科目,那些个讨厌的仄仄平平平平仄令乌国的诸位学子们叫苦不迭。 而相较起本国底层平民,上流社会里的贵族们更是推崇天都朝的文化,一众贵族公子哥们对蹴鞠、猜字谜、斗蛐蛐儿、看杂耍、听曲儿等从天都朝舶来的娱乐花样都百般着迷,大家闺秀们则是喜爱围坐在一起开始刺绣,比谁的绣工好也比谁的图案更加争奇斗艳。 但最开心的还应该是众位夫人们,她们才是深刻盖到了天都朝的文化精髓的那群最可爱的人,而那个令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并风靡了整个乌合国的天都文化就是打!麻!将! 要是哪天不约上打个八圈十六圈的,那真是叫人浑身都痒痒。 天都人在乌合国如此受欢迎。这也正是王鹤之积极游说司乾来乌国的原因。反正又有谁知道他司乾只是大天都朝一个荒山野岭的教书匠呢,这个时代任何事任何人可以好好包装的嘛。 司乾下马车一抬头看向那王宅府邸,便被这高墙大院的气派给震吓住了。 凭他一个正三品的官员就能住上这种华美的宅子,司乾在心里暗暗吃惊,心想这选择果真大于努力,但他有所不知的是如今的王鹤之在这乌合国内可谓左右逢源。 ...... 乌合国靠海,气候温润,终年树木常青,鲜花盛开,哪怕遭遇极端天气也不曾飘落过雪。整个国家呈狭长形,有一条延绵不绝长达数百公里的海岸线。 而这王宅再往东去不到两里地,便是一片蔚蓝壮阔美如画的海滩。 海滩边有家两层楼名叫意难平的茶楼,是乌合国的纨绔子弟们最爱来的消遣之地。 不是有句诗说的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王鹤之早已在家中命人备好了流水席,又邀来了三五官场好友来为司乾接风洗尘。 只见这前厅里有一道以流水为屏障的景观带,把宽阔的大厅一分为二。屏障前是舞姬们在载歌载舞。屏障后则是几位仕子们正摇头晃脑的边喝酒边欣赏歌舞,真是钟鸣鼎食,一纸风流。 王鹤之在诸位同僚面前称呼司乾为司举人,酒过三巡后,人人都有些微醺,他借着酒力对诸位说道:“如若司兄不是一心想来为我国效力,必定会在今年的会试上高中“会元”。”这番介绍引来了大家的啧啧赞赏声。虽然他们心里也清楚举人也就是一般般的水平,但是本着与生俱来的对天都朝人的喜爱以及必须要给王大人面子这档子事,还是万众一心的拍起了巴掌。 “不才不才,以后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提携我司某人才是,在此感恩不尽。”说罢司乾斟满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说好说,司举人真是好酒量啊。” 客套话说着,众人又开启了新一轮的高谈阔论,反正人在席间聊,牛在天上飘。官场社交生存法则无非就是自嘲下自己再抬高下他人。 真可谓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席间有人问起司乾的妻妾儿女之事,他如实相告自己是鳏夫,膝下只有一名小女年方14。一时之间几位大人立即热血沸腾,瞬间找到了发自内心可以愉快交谈下去的话题。 有的说要把自己的表姐介绍给司举人... 有的说要把自己的小姨子介绍给司举人... 还有的说感觉自己的妹妹就挺合适的... 听完众人的纷纷攘攘,王鹤之头已经探到了司乾耳边,“别理他们,我早已为你物色到了一位美娇娘。” 第十八章 意难平茶楼 家宴一直畅饮畅谈到子时,各位大人均已是面红耳赤,遂纷纷起身告辞。 在还未有官衔及有自己的府邸之前司乾一家都先暂住在王鹤之府中,由王大人目前最得宠的小妾丁氏负责安排其生活起居。 王大人的正房严氏性情孤僻,不喜社交,闺中密友寥寥无几,哪怕在府中也很少见人,一日三餐饮食皆在房内。 司乾来了一周有余,都还没能跟这严氏打上个照面。 他本想着一到乌合国便可以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却没想到如今一点眉目都没有。不免有些动了肝火。 其实这也不能怪发小王鹤之没有把他的事放在心上,而是这个小王想为司乾引荐的他爹的舅舅的内侄的表弟人此时并不在都城,户部尚书王之光去了边戍人还未回。 终日待在王宅也不是个办法,虽然丁氏每天都笑脸相迎,对小柔也极好,为她订制了很多新衣裳不说,还送给了她许多精致的首饰和女儿家必备的胭脂水粉。 丁氏嫁给王鹤之做妾也有十来年了,育有一女,比司柔年纪略小一两岁,两个小姑娘很快便玩到了一起,以姐妹相称。 ...... 司乾心想这工作一时半会落实不了也就算了,但接风那晚说的“美娇娘”也迟迟没有露面,他心想这人莫不是鹤之兄喝多了胡诌出来的,扪心自问,司乾真的有点为错过那些表姐、小姨子和亲妹妹们而感到痛心。 他问丁氏附近哪里有好的消遣,丁氏立即会意,露出了一个我懂得的窃笑。吓得司乾急急摆手解释:“嫂夫人不要误会,我说的是可以吟诗作赋的地方。” “噢…”丁氏长出了一口气后说道:“专业吟诗作赋的场所我们可能还达不到天都朝的标准,这“意难平”茶楼可是我们这里最出名的了,但是只有会员才能进门。司举人如果想去解解闷,可拿老爷的会员卡一用。 “不必麻烦,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 王宅离海边真是太近了,近到只要嗅觉敏捷一出门向东走几步就能闻到淡淡的海腥味。司乾跟着鼻子走,很快就看到了湛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不觉吟诵起苏公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谁料这时身后竟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司乾有些讶异的回过头,笑声来自一个穿着乌合国民族服饰上褂下裙的女子。她躺在一张竹质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此女子看上去颇有些阅历,身材丰腴,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 “姑娘见笑了。”司乾走上前说完还憨憨的干笑了几声。 女子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后问道:“官家好眼生,不是乌国人?”其实一看到司乾的打扮,女子就感觉到他可能是来自天都朝,但是又不敢确定,毕竟现在天都朝的服饰席卷了包围着它的一众小国。 “姑娘有礼,鄙人姓司名乾,是来自天都的一介书生。” “那就对了,就凭你这一口流利的汉语,我信。”说完对着司乾露齿而笑。 司夫子心里想,这异域的女子还真是当真特别,不仅与陌生男子交流起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而且这用语也十分有趣。不自觉的又捋了捋胡须。 就在此女子收好竹质的躺椅要转身离去之时,司乾将其喊住,“敢问姑娘,这乌国最受欢迎的“意难平”茶楼可在此附近?” 女子露出些许惊异之色,“你要去意难平?但…恐怕你进不去。” 听到她这样讲,司乾心里本还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看来这嫂夫人说的话是真的。 目睹了他脸上掠过的一丝失望神情,那女子微微一笑的说道:“不过,你要是真的想去,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 果然她很顺当的就把司乾带进了意难平。别看这个两层小楼的外观没什么特别,可内里犹如镜花水月,完全超脱出了他的想象。 因为有女子的带路,司乾在意难平里畅通无阻,他也慢慢的发现了这个茶馆布局的精妙之处。一楼就是单纯的饮茶,但是品饮的周围环境却是极好的,或会于泉石之间,或处于松竹之下,或对皓月清风,或坐明窗净牖,从点茶到出泡一切自有其章法。但二楼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有各种名目的雅舍,偶有人从厢房里出来,女子便会视之点头微笑,似乎这意难平里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终于走到一块卷帘前,女子站住不动了,她对司乾说道:“参观到此为止,不如我们去楼下饮茶可好?”他点了点头,却有些不甘的回头望去,只见那卷帘上画有一朵孤傲高洁的莲花...... 第十九章 不朽花 天色渐黑,司乾口里哼着小曲儿,步伐悠哉悠哉,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乌国花的闲适。 刚进王宅大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他被一个突出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哎呦,司爷,我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终于把您给盼回来了。”他定睛一看,原来说话的人是王宅的崔管家。 他有点茫然的问道:“崔管家,你找我何事?” 崔管家笑嘻嘻的凑到他的耳边说:“司爷,是老爷要找您,听闻王尚书明日就要从远戍回京都来了。 “哦?那太好了,鹤之兄如今人在何处?”听到这个消息,司乾有些喜出望外。 “司爷,请随我来,老爷现在正在书房里等您。” 穿过院子里曲径通幽铺着鹅卵石两边均是绿油油芭蕉树的小道,就来到了王鹤之的书房门前,隔着门窗可以窥见房内灯火通明,崔管家让司乾稍等片刻,自己上前中指弯曲朝门上敲了三下,第一声很轻,后两下略微加重。 很快里面便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进来。” 把司乾引进王鹤之的书房后,这崔管家就一声不响的退下了。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司乾都不曾察觉到。 看到司乾,王鹤之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能他觉得把人家从大天都朝“忽悠”到这么个滨海小国,还干晾在一边十余天实在是尴尬,如今总算是收获到了一枚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理应第一时间分享才是。 “司兄,今日我收到消息,尚书大人明日便能回到京都,过两日我就带你去正式拜访。” “感谢鹤之兄。”司乾向他作揖。本就因观览了意难平茶楼心情十分舒畅的司乾如今更是开心不已。他心里想,今天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吧。 “最近也是公务缠身,忙的一塌糊涂,还没过问司兄在我府上住的可还习惯?内人安排的可还周道?如有未尽到的事宜司兄也不妨告知于我,我再做安排。” 其实司乾也知道这王鹤之哪里是公务繁忙,乌合国向来政通人和、人寿丰年,他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又能有多少事可弹劾的。想来他王鹤之应该是事情没办好,不好意思见我罢了。但是古语有云:看破不说破。况且人家也的确是一片诚心。 “嫂夫人视我为兄长,对小女又“疼爱有加,司某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不满足的道理,这一次真的是有劳王兄了,待司某一切步入正轨后,定当重谢王兄的提携之恩。” “哎呀,司兄真是太客气了,我们俩这谁跟谁呀。”王鹤之摆了摆手。“对了,还没问司兄,今日如此晚归,莫非这乌合国境内还有旧相识?” 司乾愣了一下,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到底要不要把今日去意难平茶楼的事告诉王鹤之呢。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只透露些许便是。 他摇了摇头,“午膳后闲来无事,在外踱步,却未曾想竟行至海边,无意间发现了这在乌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意难平,并在那里消磨了几个时辰的光阴。” “你去了意难平?”王鹤之惊讶极了,“你怎么进去的?”他随即问道。 “说来也巧,碰到了一个有缘人,相谈甚欢,便把我带了进去。”司乾轻描淡写的希望用三两句话将此事一带而过。 听到这,王鹤之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圈,在心里暗暗思量,能轻易带生人进意难平的人在乌国必是显赫之人,但看司兄这云淡风轻的描述想必有不愿为人所道也的隐衷。 于是他笑了笑,善解人意的没有再往下追问。 倒是这司乾进了趟意难平却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但最令他难忘的还是二楼靠里走道上挡住了他前进步伐的卷帘上那朵孤傲高洁的莲花。神似不同于寻常,有种魄人心智的奇异之美。 于是他开口问道:“鹤之兄,这乌国是不是特别钟情于莲花 “莲花?”王鹤之一愣,“司兄何出此言呐?” “哦,只不过今日看到了莲花的图案,觉得甚美,就起了这般猜想。” 王鹤之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间恍然大悟,“司兄,你看到的图案并非莲花,而是与其形态异常相似的不朽花。” “不朽花?”司乾重复了一遍。这种花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接下来王鹤之滔滔不绝的为他科普了什么叫做不朽花...... “此花既是植物又是药材,为我乌合国所独有,极其珍贵,非金钱可所得。生长条件也极度苛刻,需沉植在海底,三年开一次花,再复三年才又结一次果。这果实磨碎之后再配合其他十几味常见的药材冲水服下,便可延年益寿,当然最玄幻的功效还不止于此……”王鹤之停顿了下又开始卖起了关子。 司乾果然上钩,故事听到一半却嘎然而止,就像是有一群蚂蚁在心里爬。 “是什么?”他张大着嘴眼巴巴的望着王鹤之。 王鹤之踱步到他跟前,小声说道:“传言死去的人服下便可保肉体不坏之身。” “还有此等神奇之事?”司乾大为称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要是靠贩售此花还不得大发横财?”司乾的“经商”惯性逻辑又显山露水了出来。 “司兄你呀。”王鹤之大笑的指了指他。“这可是皇家垄断产业,哪里是你我这等普通人可以染指的。况且此花极其娇贵,生长环境又非常刁钻,存活率还不到百分之十,听说目前举国上下尚存的都不足20朵。我再给你透露一事,这几年前国王的密库里曾遗失过两朵不朽花的果实,当时尚书大人奉命追查此事,只可惜到如今都还是个谜……” 第二十章 大夫人何以孤僻 翌日,司乾一大早便又踱步来到昨日的老位置,想着能不能再度遇见那位叫做耿清夷的女子。但是今日却扑了个空,那位耿姑娘并没在晒太阳。 看来司乾并不懂,女子皆以肤白为美,这太阳可不能多晒。 其实昨日在这意难平茶楼里他也未与这位清夷姑娘有过多实质性的交流,大抵也就是问出了她的芳名和聊了些与品茶相关的文化,仅此而已。 于是他失望而归,心里想这好运气总归是会用完的,既然如此,与其漫无目的的在这都城里闲逛浪费光阴,倒不如回府内去多读几卷书。 回到府里自己的房内司乾便翻出了一本撰写前朝官场上的讽刺小说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正读到精彩之处却被外头响起的一阵训斥声给分了神,他捂起耳朵默念着:“不听不听心要静。”但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被这股噪音所牵制,当这两股此起彼伏的势力相互交织对抗着直到爆裂,司乾咚的一下站了起来,反正这书到底也是看不进去了,那索性就去外头瞧瞧究竟是在做甚。 原来是崔管家正在训斥一位婢女,管家怒气冲冲,而瘦弱的婢女则脸上挂着眼泪,正在闷闷的抽泣,环顾四周,地上碎着一个瓷盘与一条肉体模糊的清蒸鱼。想必是这个婢女一不小心把端着的盘子给摔了。 崔管家听到开门声,扭头一看是司乾,忙不迭的露出笑容,“呦,司爷,您是何时回府的,该不会是吵到您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是出来溜达溜达。” 管家叹了口气,“这下可让您见笑了。” “不过是摔了个盘子和条鱼,让厨房里再做条便是。”司乾打起了圆场。 “哎呦喂,我的司爷啊,您是真有所不知,摔着的这条鱼可不是条普通的鱼,它可是鲥鱼啊。”说到这,崔管家又忍不住的指了指那婢女说道:“你说说你,这耿姑娘有多久没曾来过我们府邸了,她最爱吃清蒸鲥鱼,大夫人特意安排下去要挑一条肉多肥美的,这下倒被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给弄砸了。”崔管家的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呦,这大夫人还有闺蜜啊,这个消息倒是让司乾颇为意外。待这崔管家也教训够了下人,对她嚷道:“你再去厨房让把那条小的再给做啰,这回可要一定格外小心听到没有。”那婢女眼里泛着泪花,频频点头并蹲下收拾好了一地狼狈后便匆忙退下了。 司乾环顾周围,四下无人,眼看这可是个打听八卦的好时机,他忙把崔管家拉入自己房内,待关好门后,悄声问道:“不是说这大夫人生性孤僻,不喜社交,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这闺蜜又是哪来的?” 崔管家面露难色,“司爷,我这一个仆人背地里说主人家的是非可不大好呀。” 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是你是大人的朋友,我对你说的话传出去你没事我可会给自个揽上大麻烦,你还是别为难我了吧。 可这司乾不是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就是对这个大夫人及鹤之兄的家事太好奇了。虽说俩人是发小,一起长大,也算是知根知底,但是少年一别后,毕竟也有十来年未曾见面,娶妻生子官场擢升甚至他突然从天都朝来到乌合国,这里面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他可真是太想知道了。 于是他拍了拍胸脯,对崔管家保证道:“如果你还信得过我司某人的话。” 可是这管家到底是个老江湖,他嘿嘿的笑了几声,回答道:“这大夫人以前也不这样,虽说性格并不是开朗健谈的那一挂,但也不至于孤僻,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恕司爷也别怪罪,我可是真不知情。”说到这里他的头像一个拨浪鼓似的晃动着。“你和王大人私交甚好,哪日把酒言欢之时向他打听便是,大人不会不说的。” 崔管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司乾哪里还有再苦苦相逼的道理。他点了点头,打开门先观察了下环境,再把崔管家放了出去,并叮嘱了句:“今日这事就当我从来没问过。” “明白明白。”崔管家心领神会的媚笑着。 第二十一章 储位之争 终于在三日后,司乾在鹤之兄的引荐下于户部的府衙里见到了这位大忙人户部尚书王之光。王大人正端坐于桌前,桌面满是成卷的案牍,他国字型脸,双目炯炯有神,两边的鬓角半白,胡须短且微翘,此时正手持毛笔专心书写着奏折,运笔苍劲有力。看到王鹤之与司乾出现在门外,他将笔搁置到一侧的笔架上,起身招呼起他们来。 由于王尚书也是个喜爱读书的文人,故听说司乾在天都朝是位夫子时,仿佛一见如故,瞬间这二人之间的距离就被拉近了不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司乾感受到了王尚书对自己的亲切态度,想着鹤之兄在其面前也应该没少替自己美言,这恩情未来该要如何报答。 坐下与尚书大人拉了没三两下的家常和互相推荐了近期在看的书单后,谈话就进入到了正题,没有过多冗长的无谓寒暄。 司乾本想着能得王尚书推荐自己大概也就是在翰林院或者国子监谋个差事,毕竟这两个部门与自己的过往经验比较匹配。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尚书大人竟然把自己安排去了通政司,任职左参议,正五品官员,次月一日便正式走马上任。完全都不曾征求过自己一丝意见。 虽说乌国的官制是效仿天都朝而设,但还是做了一些调整与改良,起码这通政司的权利就要比天都朝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个安排还是令司乾在心里大大吃了一惊。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赶脚。 一谈完正事,其实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王鹤之就挤眉弄眼的暗示司乾我们该告辞了。于是司乾顺从他意的谢过了尚书大人后,便随着鹤之兄离开了户部府衙,但刚出府衙还没几米远,司乾就迫不及待的将心中的困惑对鹤之兄倾吐而出,但王鹤之颇有深意的一笑,“司兄,公务时分,我得先回都察院了,待晚间去我书房里再详叙。” 于是在前面的一个岔路口,分别坐着两顶轿子的二人分道扬镳。回到府里的这几个时辰对于司乾来说真是异常煎熬,他在书房里随手摸出一卷书,读了近半个时辰,可竟连一简都还未读完,随后躺在床上午休,可是天气炎热,心中又思绪万千,简直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饭时间,但是这王鹤之竟然未有回府。司乾毫无胃口,只吃了点小菜佐白粥便无精打采的回房去了。 回到房内的司乾不知不觉间竟然昏睡了过去,待他被一轻二重的敲门声扰醒之后,已是亥时了。 原来这王鹤之晚上临时来了饭局,酒足饭饱后刚回到府上,就派崔管家来请司夫子过书房一叙。 …… 一进书房,司乾都顾不上与王鹤之说几句客套话,就直奔主题,“鹤之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王鹤之看着他一脸的疑虑,不禁笑了笑,让他稍安勿躁。 接下来从王鹤之口中说出的话,起码需要司乾花费数周来消化...... 原来在现如今乌合国国泰民安,政通人和的外表下隐藏着波谲云诡的权利斗争。那便是储位之争。听到这里,司乾睁大了眼睛,满腹狐疑的问道:“乌国已有太子,且国王只剩这一个儿子,那储位要从何争起啊?” 王鹤之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还有耿王后的娘家人吗?” “但是皇位当然是传给自己的子嗣,哪有传给外姓人的道理。”司乾觉得这个解释真的有悖伦常。 “但倘若这个儿子有不忠不孝之名呢?”王鹤之摸了摸鼻子看着他。而他也只能乖乖的等待鹤之兄替自己答疑。 “王尚书不久前借拨发军饷之名去了趟远戍,实际上是去和威武大将军耿志霄密会。这耿志霄除了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手握乌国近半数兵权外,还是耿王后的亲弟弟。” “那又跟太子的不忠不孝有何关系呢?”司乾插嘴问道。 “别急,这些事情盘根错节了十来年,异常复杂,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王鹤之长篇大论了一个多时辰后,司乾终于捋清楚了他此席话里的中心思想,归纳好后共计四点。 到底之前是做夫子的,干这种总结的活儿根本就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第一,引发出这些事情最根本的点就是十五年前先太子淳于珩川死于非命。 第二,隆历国王一直怀疑珩川的死与夺嫡有关。 第三,太子珩觉与天都朝异常亲密,屡次试图说服隆历接受天都朝提出的外交新条件。 第四,四年前在国王的密库里遗失了两朵不朽花的果实。 “所以,国王是认为这些事都与太子珩觉有关?” “不然还会是谁呢?”王鹤之讳莫如深的反问他道。 看到他的表情,司乾有点不寒而栗。 “那我还是不懂,这太子如若被废,难道让那大将军来继承日后的乌国江山呢?” 王鹤之瞥了他一眼,有些着急的说道:“哎,司兄我说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这耿将军家有两子,小的年方才七岁,聪慧过人,深得姑母耿王后的喜爱,我猜啊,如有变化,则是这小家伙要改姓淳于啰。” 司乾在心里一盘算,这样好像也说得过去。突然之间他想到说了这么多,自己为何会去通政司当差这事还没弄清楚呢,遂问道:“那鹤之兄,这些事又与我要去通政司任职左参议有何关联呢?” 王鹤之笑道:“这联系可大了。通政司素有乌合国的天眼之称。掌内外的奏折和臣民的密封申诉之件。” “这是要我去做间谍?”司夫子情不自禁的大呼了一声。 王鹤之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司兄,话可不能乱讲。” 被王鹤之这么一提点,司乾顿时平静了不少。看到他的心情已平复,王鹤之松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掌,咂了咂嘴巴说道:“你只需把从远戍寄到京都的信件都挑出来拿给我便是。我自会交与尚书大人,你也不用知道这其中的详情,哪怕日后出了任何闪失,也与你毫不相干。” 眼下的情形真是令司乾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可已经知道了如此多的秘闻,看来这不想答应也不行了...... 第二十二章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很快便到了次月,也就是司乾去通政司走马上任的日子。而他也于几日前带着女儿小柔搬入了分配给自己的官邸,虽说新家只有五、六间房外带一个清清冷冷摆放了几盆盆景的小院子,离海滩也较远,对比起王鹤之那气派的宅院更是透露出了些寒酸之气,但是对于初来乍到又毫无相关工作经验的新人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同时司府又在丁氏的帮衬下招募到了几名丫鬟和家丁。 新的生活终于即将步入正轨...... 上任的第一天,昔日的司夫子就尝到了做官的甜头,部门内的一众下属都奉上了恭贺新官上任的礼物,虽说并没有多贵重,但已经让他切实感受到了备受重视的曼妙感觉,他捋着胡须快乐的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 因自己的府邸还未能布置妥善,司乾要张罗的这顿乔迁之喜加新官上任宴还需延后一些时日,但是王鹤之却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祝宴。 …… 这次的宴会倒是不像上回的接风洗尘宴那么喧嚣,有歌姬舞姬还有三五官场同僚,这次纯粹是家宴,人数较少,所以设在了庭院之中,此时已经入秋,高大的美人树开花时树叶垂落,笔直的树干上分出丛丛枝杈,大多的粉色花儿高攀枝头,而王鹤之府上的院落中就正有两棵。 藤桌上摆着几道家乡天都朝的美味佳肴和酒酿,司乾知道王鹤之府中的厨师是来自天都朝的江南地区,做菜较为清淡,擅于烹饪出食物的原汁原味,可是这桌上菜即将摆满,鹤之兄竟迟迟仍未现身。 司乾、小柔、丁氏与其爱女雅夕四人围着藤桌分坐四张藤椅,另外还空着两把椅子,司乾心想难不成这久居房内避不见人的大夫人今晚也要一道分甘同味?正想着,婢女又端上来了一道清蒸鲥鱼。就在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之时,鹤之兄和一位姑娘竟边谈笑边踱步朝他们走来。 待两人走到藤桌旁,司乾竟呆愣在那,嘴里磕磕巴巴的说道:“清夷姑娘,竟然是你?” 可是耿清夷却看着司乾丝毫未露出惊讶之色。 “你们认识?”这下王鹤之反倒不淡定了。这个耿清夷就是上回宴席间他对司乾提到的要为他介绍的“美娇娘”,为何他们竟会相识。 看到司乾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耿清夷忙开口不慌不忙的说道:“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也并不熟识,对吗司大人?” “对,对,情况就如清夷姑娘所说。”司乾跟着附和道。 王鹤之大喜,拍了拍手,“你们真是太有缘分了,这样也能遇见。” 吃了一阵聊了一阵,司柔和雅夕两个小姑娘觉得已经吃饱了就先行告退,雅夕拉着小柔姐姐去了她的闺房请教要如何才能绣出一对灵动的鸳鸯。 人突然一变少就觉得格外冷清,这时王鹤之提出不如来玩诗词接龙为这乌合国少见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来助兴。 司乾和耿清夷自然被他拉入了游戏里。那当然就是以这“秋”为题。历代大家的诗词歌赋均可。 “那我先来吧,”耿清夷说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萤。”司乾和王鹤之异口同声,司乾思虑片刻,“哎,有了,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漂亮。”王鹤之拍起了巴掌,“现在是—迟。” 他的话音刚落,耿清夷便接上了下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哇哦,”王鹤之惊叹道并急忙看向司乾,说道:“司兄,快,该你了,香,真香。” 司乾此刻心里想着,你这个王鹤之真不是个东西,明明是你提议要玩这诗词接龙,结果倒完全不动脑力竟还看起这热闹来了。但为了保住读书人学富五车的面子,他下意识的在脑海里思索起来,“香中有别韵,清极不知寒。”他脱口而出。 这寒字一出,倒是冷场了一小会儿,忽然天空开始飘落了几滴雨星,司乾与耿清夷竟不约而同的说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说完后二人颇有些吃惊,而后又相识一笑。 站在一旁的王鹤之看着其二人,竟还从这对望之笑里品出了一丝含羞的气质。 他的嘴角很快的闪过了一个不易察觉的邪魅笑容,然后说道:“待送走你们二位客人,离愁无限的人该是我吧。” 说罢,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 等到在府邸门口看着耿清夷坐着轿子渐行渐远后,王鹤之和司乾又继续坐在月下小酌了起来。 聊天的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位奇女子耿清夷。 听君一席话,司乾才明白为何她能带着自己在意难平里畅行无阻。原来清夷姑娘的亲姑母便是这当今乌合国的耿王后。而这手握兵权的威武大将军耿志霄则是她的小舅舅。耿家一门在乌合国里可是极有分量的一方权贵。 与天都朝不同的是,乌合国的女子从小也要接受教育,这耿清夷的天资本就不错,人又非常圆融,故此耿家的许多产业都交由她在打理,听闻收益率逐年攀升,竟还在业界得了个“铁娘子”的封号。 “只是,只是,”说到这里,王鹤之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只是什么?鹤之兄,但说无妨。”司乾看出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只是这耿清夷数年前曾有过一段姻缘,成婚不到两年,先夫便一命呜呼。” 司乾听闻于此颇为惊讶,“那她何以不冠夫姓?” 王鹤之笑了笑,“谁叫她是耿王后的亲侄女呢,自是要再嫁的,冠与不冠又有何分别。” 司乾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连官大一级都压死人,更何况这还是皇亲国戚...... “司兄,如今你是何想法?”王鹤之看到司乾沉默不语,又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个耿清夷对你挺有好感。” “哦?鹤之兄何以见得?”司乾突然来了兴致。 王鹤之大笑的站了起来,挺直腰板,摇头晃脑的说了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第二十三章 宜嫁娶 人在光阴似箭流,转眼又是一年春…… 今日是隆历四十年,二月初八,天降祥瑞,黄历上写着宜嫁娶。 已官升一级任通政司誊黄右通政的司乾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春风得意,俗语有云: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今日便是他迎娶耿清夷之日。 他一身朱红色的新郎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绸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一双灵动的小眼睛忽闪忽闪,昔日须根泛黄的胡须今日也乌黑发亮。 这桩婚事轰动了整个京都,当然也成为了日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是谁,他们便举行了婚礼... 当日几乎整个京都的乌国官员都来司府中道贺,而司乾的府邸也不再是那个只有五、六间房外加一个清清冷冷凄凄小院的配置。 因隆历并无女儿,故耿清夷的出嫁颇有些嫁公主的风采,这段佳缘不仅由隆历赐婚,还特意为这对璧人准备了份厚礼。 这座由国王亲赐的府邸不论是地理位置,占地面积还是设计装修都堪称一绝。其间蕴含着国王和王后对这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新人的深厚祝福…… 而威武大将军耿志霄也从远戍风尘仆仆而归,耿清夷的父母早亡,她儿时曾寄住在小舅舅家,直到九岁那年才被姑母耿王后接回京都。 ——————————————————————————————————— 阔别上林村已有大半年的光景,司柔与连夜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一月一封,从未间断。 在一封司柔写给连夜的信里她如是讲,爹娶妻的那晚司府里特别特别的热闹,门庭若市,宾客云集,爹很开心的喝了很多酒,他的脸一直通红通红的不曾消弭,他新娶的女子是皇亲国戚,有着一双丹凤眼和两道形似柳叶弯弯的眉毛,入府的当天她穿着流光溢彩的嫁衣,浓如墨深的乌发梳到头顶,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镶珠长步摇,黛眉轻染,朱唇微点。 …… 本来那天是爹爹大喜的日子,自己理应高兴才是,但她却开心不起来,她默默的躲在府内的一个角落里抹着眼泪,府邸里的所有下人那晚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喜宴上,没有人会在意她到底去向何处,况且御赐的府邸好大好大,是之前居住的宅子的数倍有余,就算忽然之间发现她不见了,派人去找,寻人都要颇费些功夫和时间。 蹲坐在暗夜里的小柔想起了自己已逝去多年的娘亲,她在脑海里幻想着娘亲当年出嫁之时的模样,她依稀记得还不到五岁时娘亲害了一场大病,这之后就再也没下过地,整日卧病在床。那时爹还是个连秀才都没中的落魄书生,靠替人写书信赚些微薄的碎银,有时一家人都难以温饱,那自然就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瞧大夫,邻家大婶好心拿出了一张偏方,爹便照着此方去药材铺里抓回来几服药,用水煎好后给娘服下,死马权当活马医,可许多个昼夜交替过去,始终不见其有好转…… 病情就这样一直拖拉到了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季寒夜,那晚下着鹅毛大雪,整个村庄都银装素裹,北风呼啦啦的刮着,像是不把房顶掀开誓不罢休,司乾并不在家,而是在外与一众书友相聚,家中只有五岁的小柔与司房氏...... 屋内的光线很暗,桌上的油灯枯槁,面如死灰且瘦骨如柴的娘亲紧紧抓着小司柔的手,流着眼泪,嘴里正在呢喃低语着什么,可惜小司柔还太小,她只是张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躺在床榻上望着自己的娘亲,她说:“娘亲,你怎么哭了?”然后用自己的小手去擦拭娘亲流淌在面颊上的泪水。 但是娘亲究竟是在哪个时刻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她不得而知,那时她还太小,小到根本不懂得什么是阴阳相隔… 只是次日当爹牵着她的小手,告诉她快跟你娘告别时,她忽然意识到娘亲再也不会讲话,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再也不会紧紧的抓着她的小手时,她感到一阵害怕的哇哇大哭了起来。 对于娘亲印刻在她心里最深的一幅画像,便是风雪交加的那晚娘亲卧在床榻,眼角含泪的模样。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扑通的往下一沉,情不自禁间泪流满面… …… 每次拿到熬夜书信的那一刻都是小柔在乌合国里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在乌合国里女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学堂,虽然如今她被人尊称为小姐,住在有几十个下人的超级华贵的府邸之内,虽然她现在要什么就可以拥有什么,但是她依然思念着以前简单快乐的日子。 每当她读着熬夜的信,脑海里就会浮现那个朴实的小山村,就好像现在自己仍置身其中。 熬夜会在信里告诉她自己的暗器神功又更上了一层楼,现在出针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并且也有听她的话更加勤奋的卖力读书,什么诗经、大学、中庸等书都能倒背如流,到相见之时必定会让她夸目相看。 小柔读到这里便笑了,心里想着熬夜书写这段时必定是得意的忘了形的样子。 在熬夜的书信里还夹着些干了的花瓣,他知道小柔喜欢赏花,心里又记挂着上林,便根据时节把上林村里会盛开的鲜花都制成了干花瓣,而这一朵便是早春的梅花,希望能解她思乡之忧… 他也不忘提到上林村及周遭近日所发生的变化,比如:嗜睡它很好,自己每天都会喂它吃很多青草;村子里又准备新开一条路,以后去邻村赶集和上庙会则会更加便利;他上的新书斋的夫子呆呆傻傻的,自己老是捉弄他;厨娘柳氏暂时离开上林村去了江南探亲,可是她刚走不久大笨熊便生了场水痘,着实把代乡绅给急坏了,全县的大夫无奈的又被代府紧急召唤了一次,好在上周大笨熊已基本痊愈;云慈观的香火也日渐旺了起来,师傅和自己已经搬去了更为宽敞的房间... 在信的末尾他写着:“一切都很好,我们也很好,只是很想你…” 看到最后一句时,司柔的小脸蛋儿瞬间就红透了,她嘴角含笑,把书信平整的对折后再对折,放进了自己的妆匣里。 第二十四章 琴在江南 茅人对熬夜的突然转性苦读诗书甚为奇怪。直到有天他无意中看见熬夜坐在断崖边专心致志的读小柔写给他的信时才恍然大悟这其中的缘由。 翌日,熬夜正在河滩边向水流中扔掷梅花针,茅人师傅腾空从其背后跳出,试图对他进行“偷袭”。而熬夜此时反应极快的将身子斜弯四十五度角,茅人的脚尖从他的衣衫上擦过。好险!他只是侥幸的逃过了师傅的凌空一脚。 待他站直,不解师傅这是何用意,遂问道:“师傅,您这是何故?” 师傅掸了掸灰色道服上的灰尘,回答他:“为师只是想试试你的反应能力。习武之人,要攻防兼备。且要时刻保持专注,切勿被任何事情分心。” “放心吧,师傅,夜儿谨记着师傅的教诲,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警惕,连就寝都睁着只眼睛呢。” 茅人被他的“顽劣”给逗乐了,“哦,是吗?”他反问道。 “就是就是,夜儿从不打诳语。” “那为何昨日为师站在断崖边良久,读信的夜儿都对师父熟视无睹呢?” 熬夜微低着头,仔细回想着昨日的情景,师傅此言非虚,自己的确读起小柔的信来太忘我,恐怕真的忽略了在一旁的师傅。 看到他默不作声,茅人笑了笑,赠了他一句诗:“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用在你身上啊我看也正合适。”说完摸了摸唇上的胡子便转身而去。 正欲去往上林村代府途中,茅人心里想道,也不知道这个熬夜究竟能不能被我点醒。他未来的人生里将会充满着各种阴暗、坎坷与险阻,想到这他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茅人此行去山下代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探望徒儿大笨熊的病况,坐在正厅和代老爷代夫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后,他便由丫鬟引路来到大笨熊的卧房。一推开门就看见他正坐在床榻上啃着一个大猪蹄,满嘴是油,看到是茅人师傅来了,他也毫无顾忌,依旧我行我素,似乎能让他有所顾忌的人也只有厨娘柳氏了。 看到他脸上还有些浅浅的出完水痘的印记,茅人皱了皱眉头,说道:“文雄,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你该多喝些红豆粥或者金银花茶饮。 “师傅,您有所不知,我可是忍了太久了,天天吃的那些流食都快把我给吃成白痴了。您看,我才咬了两口这蹄子,瞬间就感觉这精气神一下子就回来了。”大笨熊朝茅人师傅撒着娇。 茅人看到他这副呆萌的模样,也是哭笑不得,“我看呀,只有你府上的厨娘才能治得了你。” “师傅您说的对,所以啊我得趁这厨娘还没回来前多吃点大鱼大肉,这样待她从江南回来后我才有力气配合减肥啊。” “你这油腔滑调都是跟熬夜学来的吧?”茅人觉得这些话太过于耳熟。在他和熬夜的对话中,如果不是抓到了他确实的把柄,否则自己通常都说不过这小熬夜。 大笨熊嘿嘿的笑了两声,“师傅,熬夜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看我?” “他在山上专心练功,倒是你,这功力一直不见涨,可真令为师担心啊。” “师傅,不用担心,我跑的也挺快的,而且在这上林村会不会武功根本毫无差别,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难,那不是还有你和熬夜吗。”大笨熊没心没肺的说着,话音刚落又继续抓起大猪蹄子啃了起来。 茅人看着他一副心宽体胖的超然心态,摇了摇头却又无可奈何。 ...... 他走出房间,站在廊前,定住不动,看着不远处花园里雍容华贵、娇俏艳丽的牡丹花。这是云娘最喜欢的花,毫无疑问,眼前这一朵朵姹紫嫣红,香气扑鼻的牡丹正是来自云娘的精心栽育。他认识的云娘是个有着一双巧手和柔软的心的姑娘,会用心的去对待每一件该做好的事。想到这,茅人笑了。 可是,那样的她却随着岁月的变迁在茅人的心里日渐模糊...... 他曾经真的以为云娘已经放下了仇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想护着那本该叫淳于年逸的小王子的周全,让他可以健康平安的长大。但是他如今却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竟不知道云娘这些年来一直在私底下追查着失踪的师兄弟们的下落,尤其是她听自己说起先太子珩川遇害的当晚,他的画舫外竟响起了一阵连绵不断又循序激昂的抚琴声后,她就把搜索的重点指向了大师兄琴,凭借女人天生自带的强烈的直觉,她觉得师傅的弟子里藏有叛徒,不管是盗走回魂水还是杀害珩川,这一切绝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她靠易容之术与行医技能走南闯北许多年,结交了一些江湖上讲义气又豪爽的朋友,这次她收到可靠消息,根据她提供的线索,有人发现有个很像琴的男人曾经在江南地区讨过生活,于是她立即安排好手边的事情,向代老爷告假,只身一人快马加鞭的赶往金陵。 直到现在茅人还是猜不透云娘究竟在布着一个怎样的局,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局里的一部分,甚至包括自己,多年的师徒之谊令他很想保护连夜,因为他太无辜,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拒绝云娘,她的眼眸就好似一团无情的火焰,把自己吞噬在了无尽的漫漫黑夜中…… 第二十五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司乾在乌国里混的可谓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细品下来还真有种苦尽甘来的惬意。现在在这乌国境内不管是谁都要客客气气的叫他一声司大人。 连通政司里的最高领导人通政使也不例外。 他遵照王鹤之的吩咐把从边戍寄到京都的书信都截胡下来交给他,刚开始做这件事时他心里还总有些忐忑不安,感觉自己像个江湖上的毛贼,但随着做的次数一多,时间一长,便心安理得起来。 妻唱夫随,如今他也贵为皇亲国戚,这身份一变,生活也就随之改变。 吃穿就不用说了,符合一条就行,那就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为了培养自己的艺术修养,司乾在耿清夷的提点下,开始学习如何鉴别古董,收藏名家字画,对篆刻也有所涉猎,日常还喜好盘玩古玉。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夫子也风流。” 随着司乾身价的水涨船高,小柔也成了金枝玉叶,自然也就不能再进普通的学堂,而是即刻转学去了皇家书院。这座书院的历史悠久,随着乌合国的存在而建立,是专为王室及皇亲国戚特意开辟的精品学堂,各位老师都是乌国内学富五车的老教授。读书人皆以能在皇家书院里授课为荣。 但由于乌国的皇室人丁一直不太兴旺,为了尽显皇家恩泽,故于十年前颁旨凡三品官员以上的子女也可就读于皇家书院,只不过不能与那些人中龙凤同班同读罢了。 所以小柔和王鹤之的小女儿雅夕是分属于两个阶级,并不能同班。乌国在男女平等的这一方面果然走在了世界的前列,不仅女子可以上学,男女生竟还可以同班。当然除了诗词歌赋等公共课程是男女学生一起,其他的选学科目则是大家分而学之,通常男生的选课宜动,诸如马术、蹴踘、射箭等项,而女生的选学就大多偏静了,都是刺绣、缝纫等彰显贤良淑德的门类。 而小柔则当仁不让的在刺绣一科中成绩优异,毕竟这刺绣乃是天都朝的舶来品。一日课后,小柔坐在书院的假山湖水边绣着一对鸳鸯面枕,实际上这是她为雅夕妹妹绣的,雅夕这个小姑娘很爱美,但是手作方面就差强人意,上回在王鹤之的府中她向小柔姐姐请教针法,但是大半年过去了,这对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面枕仍未完工,于是小柔就主动请缨代雅夕妹妹完成。 今日的阳光甚好,湖面波光粼粼的,还有一群鱼儿欢畅的在湖中顽皮的游来游去,小柔面含微笑手法娴熟的一针刺过一针,却不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绣的是鸳鸯吗?绣的可真好看。” 一时之间,这湖面上突然多出了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倒影。 小柔被这猝不及防的声响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掉入水中,幸得此人眼疾手快出手拉住了她的左手臂腕。 小柔回头一看,在她背后说话及拉住了她的人竟然是诚王殿下。 诚王淳于年安是现今太子淳于珩觉的嫡次子。但是嫡长子年康年幼夭折,于是这年安便成了珩觉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小柔早就对诚王殿下略有耳闻,整个乌国都在传诚王殿下幼时便能七步成诗,颇有三国时曹植之风,且书画造诣也令皇家书院里的教授们赞叹不已。 眼前的诚王殿下身穿一件白色长袍,前片绣有一朵精致的黑色海棠,腰上束着浅紫色腰带,他头发梳起盘有发髻,皮肤细嫩,眉眼生的轻柔,有种温文的诗人气质。 “给诚王殿下请安。”小柔有些慌张的放下了绣品后膝盖双弯,双手交搭微侧一旁。 “都是同窗,不必客气。”诚王笑着说。 “你就是清夷姑母家的司柔司姑娘?”他看着小柔问道。 “是。”小柔低下头轻声回应。 “都说你有一双巧夺天工的纤纤玉手,绣出来的图案不仅活灵活现还惟妙惟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诚王弯腰拿起小柔放置在假石上的绣品,仔细端详了一阵后说道:“看完这副戏水图,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诚王过誉了,小柔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绣着玩玩罢了。什么巧夺天工,惟妙惟肖,实不敢当。倒是常听人说,诚王殿下聪慧过人,七步成诗,尤其擅长画山画水。” 诚王听完她的夸赞后不禁莞尔,“看来我们都是彼此的粉丝。” 小柔也噗哧一笑。 “不过提到这作画,谁也比不上我的大伯先太子。”说到这里诚王露出了敬仰的目光。 ————————————————————————————————— 镇守远戍的威武大将军耿志霄自从赶来京都参加侄女的婚宴后就一直没有离开。他一双年幼的儿女都留在京都皇家书院里接受教育,戍外的身边只跟着长子,所以他打着享受天伦之乐的旗号在京都里一待就是个把月。 京都确实挺适合度假的,难怪三十几年都一直蝉联乌合国最适宜居住的城市。 这种温润潮湿的海洋性气候对于长年待在塞外,看遍了漫天黄沙的耿将军来说真是如沐春风,陶醉其中。尤其还能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吹着海风喝杯青梅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意难平茶楼也是个极好的去处,在这里能碰到大部分京都的权贵。这些贵族们喜爱茶道的仅是凤毛鳞角,更多的人是把这里当作了联络感情,结识新友,讨论时政与传递消息的综合性场所。当然大多数人的活动区域也只能在一楼。 通向二楼有单独的进口。 众所周知,能够在这意难平二楼里活动的诸位都已经不是简单的人物,起码是在这乌国里能够独挡一部的大官,比如户部尚书王之光。而今日王大人就与这耿将军相约在意难平茶楼,约会地点便是在那朵孤傲高洁的不朽花卷帘的身后…… 第二十六章 亡命紫竹林 王之光一看到耿将军便起身作揖。 “耿将军,好久不见。” 耿志霄忙上前回礼,“王大人,别来无恙。” 虽说在司乾与耿清夷的婚宴上,这两位大人一定是打过照面的,但是剧本里的人设是这两位大人在公共场合一定要表现出毫无私交。所以哪怕照面了也还是要干憋着一肚子的话等待时机方可倾诉。 为了今天的相聚,这两位大人都是分别逛了半天的园子,先去花鸟市逗鸟,再去公园赏花,最后来到海边喝酒,趁盯梢的人疲惫打盹之时用障眼法溜进了意难平茶楼。 相对耿将军,王大人则稍稍顺利一些,至少比他早喝上了一个时辰的好茶。 对于他们的会面,乌合国没有任何地方会比这里更适合也更安全。甚至包括各自的府邸。 他们不知到底淳于珩觉安插了多少眼线在自己周围,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刻,两位大人的会晤必定会搅动一潭静水。 王之光正托着茶杯,手持半开的茶盖轻啜了一口上好的清茶。 “国君决定了?”耿将军看到他不疾不徐的样子,着急的问道。 他依旧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对耿将军点了点头。 “最近国君身体抱恙,一直咳嗽,他不想再拖了。” 耿志霄点了点头,“确实。” “但是国君希望能免他一死,毕竟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 耿志霄目光如炬,眉头深锁,松了口气说:“明白。” “耿将军,这可是一件在乌合国历史上会影响到千秋万代的大事,需万分小心啊。我们并不知道到底太子背后的外援是谁,这个人势必在天都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国君也是一直担心会弄巧成拙,才迟迟下不了决心。”王之光语重心长的说道。 比起年纪,他与耿志霄应该不分上下,但是文人读书多,性子慢,思虑也就更多了几分。 这场令老国君迟迟下不了决心去做的事便是废掉太子淳于珩觉,说完全不顾念父子之情也不至于,但是更多的犹豫还是担心由祖辈打下的江山会被外界更大的势力所吞并。所以慎之又慎。况且太子的手上也大概握有两成的兵权。 最后两人约定行动的具体时间会以密信的方式告知,届时耿将军会召集二十万兵马在京都城外集结,王大人也会手持禁军兵符,以宫中上空燃放的烟火为信号,直闯东宫钳制太子…… …… 七日后,耿志霄打点好了在京都里要做的事情,便率领着一队轻骑队返回远戍。这次回程他还带上了本留在京都里的一双年幼的儿女。正如王大人所提醒,在这件事没有明朗化以前,孩子还是尽量带在身边,以免给他人留下软肋。 在路上已经走了快一天,离开京都有一百余里路了。耿将军放眼望去,正前方是条浅滩,过了河之后就到了被叫做紫旋风的一片竹林。 正要渡河之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一时之间尘土飞扬,耳边响起了一踏闷雷般的铁蹄声。 “不好,有埋伏。”轻骑兵里有人大声叫道。 顷刻,马的嘶鸣声、原地踢踏声,扬蹄怒号声混杂。 来者是一群拿着弩箭蒙着面的黑衣人。 万箭齐发...... “护好将军和少爷小姐。”话音刚落,地上便已血流成河,鲜血流进河滩中像一股腥稠的浓浆。 此时响起了一阵幽怨的笛声,黑衣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弩箭挂回后肩,往两边散开,中间留出一道宽阔的通道。 一个身着宽大华服,头戴巾帻,眼露厉色,身形微胖的男人从一架马车上走了下来。 冷眼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发出哀号的残兵败将们并发出指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另外我要耿志霄和他一双儿女的首级。” “是。” 待黑衣人提着耿氏父子的首级前来报告敌人已被全部肃清,未留一个活口时,男人摇着羽扇,点了点头,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也该帮太子把这份礼物送到王之光大人府上了。” …… 当天王之光大人的府上就收到了几个礼盒,并无署名,只写着王大人亲启。 王之光绕着礼盒踱步了数圈,打开后看到里面竟然装着的是耿将军血肉模糊的人头时,受到惊吓,心悸症发,差点昏了过去,他马上意识到事情败露了,必须马上进宫面圣。 他喊人速备马车,就在打开府门之时,一列官兵冲进了府邸,为首的将领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田墨。 待田墨宣读了王之光的数条罪状并宣布抄家之时,王大人便明白这次是功败垂成,大势已去,想必老国君此时都已被珩觉控制。 他的预料果然不错...... 本就卧病在床的隆历不堪刺激,于宝庆四十年,九月初七在京都的寝宫内驾崩。终年七十二岁,三个月后葬于乾陵。 隆历驾崩当日,全京都的寺庙道观都要敲钟三万杵,向天下宣告,国王寿终。 珩觉在装完孝子守完灵后顺理成章的登基为下一任国君。年号顺昌,至此乌合国的历史便开启了新的一页,是为顺昌元年…… …… 新帝登基,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而这头一件就是秋后算账。 该如何“处置”这挂名的母后耿王后呢?珩觉觉得这死鬼老爹不疼自己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这个“老妖婆”的影响。 不如就赐她一尺白绫,让他们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在阴曹地府里相会去吧…… 但是没想到诚王殿下竟然长跪在大殿前为祖母耿王后求情。 珩觉要听他的理由。 年安说:“既然一日为师都能终身为父,那何以唤了多年的母后和祖母就不是家人了呢。先太子英年早逝,祖母已受多年丧子之痛,终日跪于佛堂诵念佛经超度亡灵,请问这样虔诚佛缘之人何以会起杀心。祖父生前最疼祖母,他曾郑重其事嘱咐孩儿,如果他先行一步,还望孩儿能够恪守孝道,逢年过节多加探望。如今祖父刚驾鹤西去,父皇就要弑母,恕孩儿惶恐,这实在是弥天大罪,恐怕父皇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大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珩觉震怒。 “孩儿如有唐突之言,还望父皇恕罪,但如果父皇坚持要赐死祖母,那孩儿希望能陪同祖母一道共赴黄泉,也算没有辜负祖父的嘱托。” 这个威胁还算有点用,或者说珩觉有点被诚王的孝道所打动。 他上前扶起长跪不起的诚王,瞪了他一眼,说道:“那就看在你有此孝心的份上,让那“老妖婆”永世不能离开她的寝宫吧……” “谢父皇。” 第二十七章 复仇 乌合国的肃清运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这可把我们通政司的誊黄右通政司大人给吓坏了。他整日在府中坐立不安,急的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清夷的姑母耿王后被软禁,小舅舅耿将军全家惨遭灭门,户部尚书王之光被抄家,一把年纪了还锒铛入狱。自己跟这些人何止是沾亲带故,特别是想到曾经还替那王之光截过书信,司乾就后脊发凉,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的府邸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就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清夷还怀了身孕,真不知是喜是悲。 如今他只能在家里等着鹤之兄的消息,希望他能凭借着左右逢缘的人脉逢凶化吉,只有他好自己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王鹤之不仅没有受到这件事的株连,反而还升官晋爵,成功的抹掉了官职里的副字,成了都察院的扛把子。 当他风风光光的乘坐着八抬大轿出现在司府门口,司乾都恨不得冲上去亲他两口。 “管家,快去泡壶普洱茶来,哎,对了,要用那块我珍藏的百年古树料制成的茶饼。”司乾边吩咐着下人泡茶边毕恭毕敬的请鹤之兄上座。 “司兄,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鹤之略有黢黑的脸也红润了不少。 “愿闻其详。” 王鹤之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这肃清工作基本落下帷幕,为了你这事,我可花了不少银子,托了很多关系。” 听到王鹤之说的如此笃定,司乾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对着王鹤之作了个长揖,“哎呀,真是太感谢鹤之兄了,我司某人这辈子做牛做马全凭鹤之兄差遣。” 王鹤之起身拉起他,“司兄不必如此大礼,说到底你才是我的福星。”他看着司乾一脸茫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时刚泡好茶的管家又匆匆跑进正厅,嘴里嚷着:“老爷,诚王殿下来了。” “诚王?人呢?”司乾向外看去,门口没人。 “有人提前来通报,诚王殿下正在路上,一会儿就到。” 司乾与王鹤之交换了下眼神。就步履匆匆的出门候着了。 …… 如今已是腊月。虽然乌国没有冬天,但空气里依然透着股凉意。诚王解下身上的披风,清啜了口热茶,对一直恭谦的站立在一旁的二位大人说道:“看来我今天来的很不是时候,是否打扰了二位大人的叙旧。” 此二人急忙否认,“完全没有。” “其实我是特意来探望清夷姑母的,她还好吗?” 这耿清夷九岁时被耿王后从远戍接回京都,就被留在了宫中直到十七岁出阁。因诚王从小喜爱读书,有灵气,悟性高且性情温和又宅心仁厚,很得先帝隆历的喜爱,觉的他颇有珩川的遗风。故也曾留他在身边一段时间,姑侄俩同长于一殿之下,相处的也算融洽。 “内人正在午睡,我唤下人去叫醒她来向诚王殿下请安。” 诚王手一挥,“哎,大可不必,我的本意是来探望清夷姑母,又何以能扰人清梦呢。” 在旁完全插不上话的王鹤之在心里暗暗思忖,恐怕自己一个外人在这里待时间长了不太合适,便向诚王禀告家中有事需先行告退。 但就在他刚要走出正厅之时,忽然听见诚王问道:“怎么没看见司柔姑娘?” 顷刻之间,王鹤之恍然大悟道,原来诚王的醉翁之意不在于探望姑母,而是为了能见到司柔姑娘。 —————————————————————————————————— 乌合国关押重刑犯的监狱阴冷潮湿,地上的稻草都散发出一股令人想呕吐的霉变味道。靠近房顶的墙面勉强的开了一个小洞,奢侈的散射进几缕光线,有个男人倚靠在墙角闭目养神,一头花白的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手上脚上都戴着铁镣铐,牢衣上血迹斑斑,像是受过皮肉之苦。 狱卒拿着铁匙打开牢门。 “王大人,请。” 王鹤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牢房,对着狱卒使了个眼色,他便退下了。 他捏着鼻子,拿手赶了赶灰尘,一脸嫌弃的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凑到他的头边唤他:“王尚书,王尚书。” 那个男人似乎在懵懵懂懂之间苏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尚书大人是不是被关傻了,不认识我了?”王鹤之冷嘲热讽的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稻草堆上的男人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早就该想到是你。” 听到这话王鹤之大笑了起来,“尚书大人不愧是智力超群,没错,是我向当今国王告的密。” “你!”王之光指着他,本来就在狱中遭受了鞭打,这时胸腔里又喷射出一股怒气,遂吐出了一口鲜血。 “为什么要背叛老国君?”他有些吃力的问出这句话。 王鹤之靠近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王尚书。” 时光回到了四年前。 宝庆三十六年... 当时还是太子的淳于珩觉与户部尚书王之光在国策上产生了重大分歧。 一派主张自力更生,大肆鼓励发展本国农工商业;另一派则要维持现状,只发展本国优势行业,依靠进出口贸易顺差。 老国君看似未做决定,但实际上还是颇为倾斜王尚书,只不过欲速则不达。 王大人认为国富必要兵壮。于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了征兵制。凡除皇室以外的乌合国年满十六岁的男丁都必须要进军队服役一年。 而正是这个严苛的决定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宝庆三十八年... 王鹤之的独子,正妻严氏所出的男丁王鸿景年满十六岁。到了需服兵役的年龄。但是鸿景从小体弱多病,娇生惯养。严氏不舍其子在军营受苦,遂想让王鹤之去向王之光求情,能够网开一面,开特许,免其役。 哪知请求被王之光断然拒绝,认为无论官民需一视同仁,尤其官员更该以身作则。 王鹤之悻悻而归。 两个月后,王鸿景被发往边戍耿志霄部队麾下。本就体弱加之去往边戍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抵达边戍后不足半月,鸿景便大病了一场。当消息传至京都王鹤之耳中,他立即去恳求王之光请他通融放鸿景归来,却又被王之光再次拒绝。 耿直迂腐的王尚书完全预料不到情况的严重性,只是摇头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病痛算得了什么,仅此而已就当缩头乌龟,那保家卫国的重任又该落在谁的肩上?” 王鹤之再次悻悻而归。 不久,当噩耗从边戍传来,王鸿景死于顽疾,王之光才知酿下大错。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从此之后,严氏便越发孤僻,闭门不出,甚至连王鹤之都爱答不理。 …… 听完了原因,王之光仰天长啸一声,痴笑着说道:“想不到老夫一生正直,难道这样也错了。” “王尚书,念在你我表亲一场,你的断头饭我会尽量安排的丰盛。下辈子,不要再做那么迂腐的读书人。”说完,便拂袖绝尘而去。 第二十八章 乱点鸳鸯谱 转眼间,下个月诚王殿下就要年满十八岁了。娶妻这件事情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在珩觉的几个儿子里面他最喜爱的就属年安,所以这件事他很是上心。 珩觉从乌国几个出身既高贵年纪又与年安相仿的贵族女子里挑选出了两个比较满意的,并在二者之间犹豫不决。 一个是平章政事孔大人的孙女,年方十六岁,擅琵琶,有沉鱼落雁之美。 另一个是吏部尚书张大人的次女,年方十七岁,写得一手好字,有闭月羞花之貌。 难办,真是难办... 于是这王鹤之得给国王出出主意了,他对珩觉说道:“既然国王如此为难,那倒不如问问诚王殿下的意思。” 待珩觉把这两位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子的情况告知年安后,本以为他会感动的叩谢自己,却没想到年安皱了皱眉,说道:“泛泛之辈。” “好大的口气。这两位女子都是我乌国里出色的俏佳人,难道还高攀不上你诚王殿下不成。”珩觉听到他的评价后颇为生气。 “父王息怒。敢问父王,什么样的女子是为贤妻?” 珩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那当然是善良、贤惠、知书达理。” “父王所言极是,但父王刚刚却对这些最为重要的品质丝毫未提。” 珩觉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一旁的王鹤之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心里想道,等了这么久,终于该轮到我闪亮登场了。 “诚王殿下,请恕微臣冒昧,莫非殿下心里早有所属?” 诚王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既然没有,那不如由臣再为国王和殿下推荐上这第三人,如何?” “第三人?是谁?”诚王很好奇。 王鹤之又看了看珩觉,等待他下达指令。 “但说无妨。” 王鹤之暗笑了一下,说道:“臣要推荐的这第三位姑娘,刚满十六岁,且不说这容貌秀雅绝俗,自带仙灵之气,举止温柔,最为难得的就是这善良、贤惠、知书达理的品质她统统具备。” 珩觉打断了王鹤之的话,有点不耐烦的问道:“快说,这个被你夸成了一朵花儿的女子究竟是谁家府上的千金?” “回国王,此女子正是通政司誊黄右通政司乾大人的千金司柔。” 听到这个名字,诚王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喜。 “司乾?就是那个娶耿清夷的天都朝人?通政司的…”珩觉对他的官位十分模糊。 “通政司的誊黄右通政,正四品官员。” 珩觉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这官阶是低了些。”随后又目光犀利的看着王鹤之问道:“那女子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臣愿以头顶乌纱做保。”王鹤之的语气铿锵有力。 珩觉叹了口气,颇有些忧虑的说:“但毕竟跟耿家有点沾亲带故,总觉得不是太妥当。” “国王大可不必有此忧虑,难道您忘了,这边戍与王之光那老贼的密函都是由司乾截取。他对国王可是一片赤诚啊。现在耿家一门只剩下了这耿清夷,就凭她一个女流之辈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况且国王对司府未动分毫,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听完这席话,珩觉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诚王,“年安,你意下如何?” 这回诚王殿下倒表现的极为乖巧,“父王拿主意便是。” 珩觉看了看诚王再看了看王鹤之,在心里琢磨了会,便大概心里有数了。他笑了笑,“看来还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末了,珩觉又对王鹤之说道:“那就你去传那司乾明日进宫一趟。” …… 深夜时分,王鹤之来到了司乾的府邸。 这时整个司府都静悄悄的。老爷夫人小姐都已经睡下了。自从耿家失势以后,司乾辞掉了一半以上的丫鬟家丁。想尽量过的低调,不引起各方的注意。 管家提着煤油灯对着门缝轻声唤着:“老爷。”几声之后,司乾被唤醒了,他看了看枕边的夫人,清夷睡的正香。他睡眼惺忪的起身披了件外衣,隔着门低声问道:“这么晚了,何事不能留到明日再讲。” “老爷,是督察院的王大人来了,正在正厅等您。” 鹤之兄?司乾在心里想道,这王鹤之这么晚来找我,总不能是失眠来找我吐槽的吧,看来得有大事。 遂叮嘱管家:“你去跟王大人说,我随后就到。” 当王鹤之一看到司乾就马上双手作揖并满面春风的向他道贺:“恭喜司兄,司府有大喜啊。” 本来司乾就没太睡醒,这下还莫名其妙的被道喜就更懵圈了。他心里想着大半夜的你就别跟我闹了,但嘴上却还是说道:“鹤之兄,这大半夜的我何喜之有啊?” “司兄,你可真是有福之人啊,你知道诚王殿下就快要成为你的乘龙快婿了。” 这句话司乾可听懂了,于是突然就清醒了。 “你说什么?”他一脸的惊讶。 “我说,你就快要是诚王殿下的泰山了。我可真是为你高兴啊。” 看到王鹤之脸上堆满的笑容,司乾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王鹤之不愧是只“老狐狸”,他马上便捕捉到了司乾的心理变化。 “莫非司兄对诚王殿下不满意?”他试探性的问道。 司乾连连摆手,“不,不,不,这诚王殿下的品貌与才学乌国尽人皆知。可是,”他微皱着眉毛,颇为惋惜的说道:“可是小女早已属意他人了。” 这点倒是令王鹤之始料未及,他本觉得此桩婚事简直是对司家天大的恩赐,巴结都还来不及,怎还会被弄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子女自己做主的道理。”司乾心想我这可是拿着头顶乌纱做保才说服的国王,总不能让我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吧。 不知道是晚间天凉还是心里烦闷,司乾一直揉搓着双手,半晌后才回应道:“鹤之兄,这恐怕真的不行,小柔她娘走的早,这么多年我又在寒窗苦读,对她实在疏于照顾,这可是她的终生大事,关乎到她一辈子的幸福,我不能如此自私。” “司兄。”王鹤之加重了语气,想要再劝上一劝。 可司乾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其他事都好说,但唯独这件事,辜负了鹤之兄一片好意,还望鹤之兄能海涵。” 王鹤之的脸色低沉了下来,“那好吧,明日国王申时召你入宫,你自己当面去拒绝他吧。”说完“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去。 任凭司乾在其背后喊了两声“鹤之兄”,他也置之不理。 第二十九章 答应亲事 这大半夜突如其来的“福祚”不仅没让司大人受宠若惊,却反而让他发愁到焦头烂额。 重新躺回到床上的他不由自主的重重叹了几次气,这下可把枕边人耿清夷给吵醒了。 “老爷,三更半夜的您这是怎么了?”她探头问他。 “心里烦。” 耿清夷遂起身趴在他身上,“出什么事了吗?” 司乾看到她的胳膊露在了外面,怕她着凉动了胎气,遂让她赶紧躺下,替她盖好了被子。 “鹤之兄刚刚才从府里离开……”于是这司乾便一五一十的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了耿清夷听。 “夫人,你怎么看?”这时司乾很需要得到家人的鼓励,毕竟他明日要去回绝的可是一国之君啊。 哪里知道这清夷竟然有不同意见...... 她说自己是过来人,很明白女人应当嫁给怎样的男人,诚王殿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性情纯良,与他父王截然不同。既然王鹤之代表皇室上门撮合,那就说明这年安对小柔铁定是有意思的。而且小柔跟那个叫做熬夜的男孩分别已久,如今门第差距又大,他们之间大抵也就是那点儿时的情谊,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还真把这不靠谱的儿时戏言放在了心上呢。 都说枕边风向来犀利,看来的确如此。 刚刚还斩钉截铁拒绝了王鹤之的司乾现在竟觉得耿清夷说的很有点道理,他摸了摸胡须,顿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哎呀,还是夫人有远见啊。”他笑着搂着耿清夷,“那我就不庸人自扰了,等天亮了,就把这桩喜事告知小柔。” 说完,司乾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 但是翌日当小柔听到这件事后的反应又让司乾犯难了起来。 小柔跪在地上哭的是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她说她不可以嫁给诚王殿下。她说:“爹您曾经说过会成全我和熬夜的,如今为何又要出尔反尔。如果爹您觉得为难,那我可以放弃在乌合国的锦衣玉食,回去上林村。女儿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又说如果非逼她嫁给诚王那则是犯了欺君之罪,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她是不可能一心一意对待诚王的。还望爹能向国王说明原由。 被小柔这样哭哭啼啼的恳求了一通后,司乾又犹豫了。 他觉得自己的头很痛,女人真是太麻烦了。 但是在他的内心里还是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幸福。所以在面圣的路上他乘坐的轿子未被王鹤之拦下以前,他都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履行当初离开上林前对小柔的承诺。 …… 司乾感觉到轿子突然间停了下来,遂掀开了帘布,当得知前方有人阻拦,正欲发火时,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圆脸。原来是王鹤之府上的管家。 想当年司乾刚到乌合国,无官无职前曾寄住在王鹤之的府上一段时日,与这位崔管家互动的也算密切。 “司大人,我家老爷想请您下轿借一步说话。” 司乾知道这个王鹤之肯定是为他即将要面圣的事而来,他并不想理,但是此人又万万不能得罪,于是只能悻悻下轿。 王鹤之一改昨日在司府的愠色,整张脸上都堆满着笑容。 “司兄,”他的语气里透着股亲热劲儿。 王鹤之对他做了个揖,一脸认真的说:“鹤之兄,真是对不住了,司某实在是高攀不起这门亲事。” 王鹤之的变脸速度极快,当即便冷笑了一声,厉色说道:“恐怕现在不是要征求司兄你的意见,而是你不答应也要答应。” “这…”司乾一听这话显然着急了,“鹤之兄,哪有这样强人所难的道理。” “司乾,我看你是忘了你的夫人姓什么了,她曾照料的意难平可没少秘密接待耿志霄、王之光这二厮的余党。”王鹤之突然对他怒吼了起来。 他看到司乾被他震吓住了。态度又稍稍柔和了些。 他踱步到他身旁,凑近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司兄,我这也是为你好,你抱得美人归不说,现在嫂夫人还怀有身孕,万一是位小公子,你司家的香火也算是给续上了,现在不是让你卖女儿,这诚王可是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的夫婿。这皇室又是多少人想攀而攀不上的高枝。你也知道国王最疼诚王,这王位早晚是他的,到时候你在这乌国里呼风唤雨,我王某人都还需要倚仗您的权势啊。” 王鹤之能感觉到此时司乾的内心在剧烈的摇摆。 他太了解司乾的为人,此人颇为胆小怕事、爱慕虚荣、不仅有些贪财还异常优柔寡断。所以自己必须尽快再给他插上一刀助他下定决心才行。 “司兄,如您一家人想要在这乌合国里一帆风顺,不留任何后患,小公子平安的出生及长大,您就必须要和皇室结亲。” 他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当今国王嫉恶如仇,睚眦必报,若哪天突然想起了自己差点毁在耿氏一门的手上。”他奸笑了几声,“我想司兄是个聪明人,你一定懂我的意思的。” ...... 拜别了王鹤之,坐进轿内继续赶路的司乾觉得这条面圣的路仿佛像有一生那么长。 忐忑、害怕、纠结、愧疚,五味杂陈...... 他害怕,他怕会失去耿清夷与还未出生的孩子...... 他害怕,他怕会失去如今现有的荣华富贵...... 他害怕,他怕有一天也会像耿志霄与王之光二人一样死的凄凉...... 说真的,这门亲事除了小柔心有所属以外,怎么看都是件天作之合的美事。王鹤之这点说的没错,诚王年少有为又相貌堂堂,更难得的是他还为人宽厚,知书礼让,他一定会待小柔很好。 不知不觉中,司乾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倾向诚王。 …… 当司乾面完圣后,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心绪平静了。如今米已成炊、木已成舟,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说服小柔让她乖乖的穿上嫁衣嫁入诚王府。 “小柔,对不起,这辈子就当是爹欠了你的。”他站在宫外喃喃自语。 第三十章 自杀未遂 当司乾面圣结束回到府中告知小柔,如今她要嫁入诚王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国王明日便会颁旨赐婚她与诚王殿下,至于何日完婚,还需再择良辰吉日。 小柔听到这个消息后当下便昏了过去。 等到她苏醒过来,发现床边围着一圈人头。 丫鬟忙跑到门边对外大声喊着:“老爷,夫人,小姐醒过来了。” 此时已到次年三月,耿清夷的孕肚初显。她和司乾谢过大夫后便围坐在小柔的床边。 可是不论他们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柔都不搭理,只是头一直撇向里侧默默的流着眼泪。 耿清夷瞥了一眼司乾,他便跟着她走了出去。 她没好气的挺着肚子对司乾说道:“你家的千金大小姐这脾气可是渐长,我有些乏了,先去睡会儿。”说完便左右摇晃的扬长而去。 到底这个烂摊子还得司乾自己来收。 于是他又回房去瞧了小柔两眼,看她还是原先的姿态。他叹了口气,看来小柔啊是要把这冷战进行到底了...... 一时想不到其他任何法子的司乾只能悄声叮嘱小柔的贴身丫鬟春翎对小姐好生伺候着。 春翎是个很讨喜的小丫头,梳着两根麻花辫,脸蛋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因为人比较机灵,一入府就被司柔挑了去,觉得与其甚为投缘。所以即便是在司府大裁员的时候她也没受到任何波及。 等看到老爷已经走远,春翎便在小柔耳边轻唤:“小姐,老爷已经走了,您晚上什么都没吃,起来吃些东西吧。” 小柔一听到春翎说爹已经走了,忙用袖口擦干净眼泪,转过身来,吩咐她道:“春翎,快准备纸墨,我要写信。” 这封信的收件人当然是连夜。 小柔端坐桌前,稍作凝思后,便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两页纸,对折好装进信封封好后交给春翎,说道:“快,现在就送去城西的飞毛腿信客行,要邮最快的那种,路上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春翎点点头表示明白,把信揣进兜里就飞快的跑走了。 飞毛腿信客行是乌合国唯一一家经营跨国邮寄业务的非官方盈利机构。往日小柔和连夜的信件都是通过这家信客行代理,开业数十年,信誉优良,童叟无欺,在乌合国备受好评。 小柔在这封信里告诉熬夜自己已经被爹许给了乌合国的诚王殿下,等择好良辰吉日后便要嫁入诚王府,但她势单力薄改变不了爹的这个决定,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私奔。 如她预计此信快马加鞭十日内便可到上林,在她撇过头流着泪的同时她已经计划好了逃跑路线,翌日她便会找机会溜出司府,俩人见面的地点就定在乌国和天都朝的分界点连陵山山脚下一个叫做樱驼山庄的客栈里。当年跟随爹从上林来到乌国时他们曾在那里落脚一晚。客栈很隐蔽,知道的人不多。等到二人会面之后再一起去天都朝的京城,想必那里是一个爹和乌国都拿他们没有办法的地方。 小柔的计划可以说是非常的完美。但是从古到今,计划都一直赶不上变化。 可能小柔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这封信竟会被送到了王鹤之的手里。王大人不愧是老谋深算,他料到此事不会一帆风顺,故派人对司府进行暗中监视,监视的规格之高令人咂舌,比如:连飞进飞出的苍蝇和蚊子多了几只都需要汇报,所以当盯梢的人看到黄昏之后司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还急匆匆的出府便生了疑心。 王鹤之看完了小柔的这封写给情郎的亲笔书信,脸色铁青的命人端来蜡烛,顷刻间书信便烧成了一团灰烬,他命崔管家马上去司府告知司乾有此书信之事并让他好好看住自己的宝贝女儿。 这个司乾简直是个窝囊废,连自己的女儿都搞不定,弄得我现在像是这司家的保姆一般。还好这封信落在了我的手里,如果被王国或者诚王知道,恐怕后果不堪设想。王鹤之在心里边骂着司乾这个笨蛋,边看着面前已燃尽的一堆灰烬,忽然计上心来… …… 从信被拦截的那夜开始,小柔便被软禁在了自己的闺房内。除了老爷夫人以及送饭的下人,任何人都不能踏入小姐的房内半步,更加不可以帮小姐做任何事情,春翎当然受到了重罚,被罚杖责二十下,可是柔弱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种刑罚啊,受罚时屁股上被打得是皮开肉绽,当即便昏死了过去。 而最绝的则是这杖责的地点竟然还选在了小柔房外的庭院里,当棍棒每下去的那么一下春翎就凄惨的那么一叫,声音传入小柔房内是如此的清清楚楚,她听到春翎惨不成声的哀鸣声都胆战心惊的心疼到直掉眼泪,她对着门的缝隙向外大喊道:“不要打了,这件事根本就与春翎无关,爹,求求您,不要再打春翎了,你要罚就罚我吧,爹,求求您了。”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都没有人理睬她,棍棒还是一下下的打在了春翎的身上。 管家还在一旁对围观的司府其他下人嘶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忤逆老爷夫人的下场!” ……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伤心过度以至于绝望的小柔竟然选择了上吊自尽。 还好有家丁在府内巡逻,看到小姐的房中怎么高处会有阴影,走近一看,发现大事不妙,吓得屁滚尿流的去找管家,待把人从房梁上救下后,自诩有施救经验的伙房老妈子对着小柔又是拍又是打又是扇风又是做人工呼吸,总算帮她捡回了一条命。 在一边急到直跳脚的司乾看到小柔死而复生,不自觉的喜极而泣。冲上前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碎念道:“女儿啊,你可千万不要吓爹啊,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可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啊。” 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的小柔看到爹哭的如此心痛,也控制不住的簌簌泪下...... 第三十一章 衣锦还乡 连夜很久很久没有收到小柔的书信了。上封写给她的信寄出已两月有余,但迟迟未有收到回信。他在心里盘算了很久,总感到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他不相信小柔会变心,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也说不上来......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崖石上俯瞰着山下的景色,山谷里大片大片的桃花已经盛开,层层叠叠的,从山脚蔓延到山腰,薄雾轻罩,时隐时现,宛如仙境一般。尤其是那形似水蛇一样蜿蜒曲折的溪涧,空谷低回的溪流声,都更为他平添了几分伤感。 但凡有信客来到上林他都要逮住人家问长问短,但是很可惜,乌合国的飞毛腿信客行的邮政业务在进入到天都朝国界的那一刻起就撒手不管了,后续的工作都由天都朝的信客行接驳了过去,不然司府千金要嫁给诚王殿下之事,在乌合国就连一个黄口小儿都知道,必定也会被传到异国寻常百姓家。 …… 此刻大笨熊的声音在整个竹林里回荡着,他口里喊着“熬夜…”并使用着技能凌波微步从山下朝着连夜直冲了过去。 从他身体移动的光速来看,这段时间在厨娘柳氏的严格监督下的确是下了不少苦功。行进过程中身体的摇晃甚至还让人一度看到了重影。 但是过犹不及...... 用力过猛没踩住刹车,连夜眼睁睁的看着大笨熊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终于一块巨大的崖石成为了他的“拦路虎”,他应该是耗费了很多内力,气喘吁吁的走到熬夜身边,问道:“你又坐在这里思念小柔呢?还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吗?” 熬夜摇了摇头。 大笨熊也一屁股坐到了同一块崖石上,安慰他道:“熬夜,你就别担心了,不是说夫子在乌合国当上了大官,还娶了皇亲国戚吗?一定是小柔学业繁重,那里跟咱们这不同,女子也要上学。” 但是熬夜的心情依然很沉重。 半晌后他才说:“大笨熊,你说乌合国真有那么好吗?小柔在信里告诉我,那里靠海,气候很潮湿温润,冬天也一点都不冷,是一个跟上林村完全不同的地方。” 大笨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问道:“熬夜,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一望无际、波涛汹涌、水天一色。”突然之间连夜想到了诗书里常用的三个成语。 “诗书里说看到大海,人的心胸都会变得开阔,也不知是真是假。”大笨熊在继续憧憬着。 “不如,我们去乌合国瞧瞧?”两个人眼里闪着希冀之光并异口同声的说道。 …… 但是二人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师傅和柳氏的一致反对。 柳氏早就收到了江湖消息,司柔不久后便要与乌合国的诚王殿下大婚。乌合国朝堂内发生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是她密切关注的焦点。这次她去江南追踪大师兄琴的下落时,还意外的发现了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也在寻找琴。这就更加证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当年的事情绝非夺嫡那么简单。 她无时无刻都想要手刃淳于珩觉,替亡夫珩川报仇,但是这里面的人物关系迷雾重重,在还未有拨云见雾之时,切勿轻举妄动。 与大笨熊想去乌合国纯粹是游山玩水见世面相比,熬夜要去乌合国的目的则要伟大的多。所以单凭茅人师傅的一句“不行”是根本不可能打消得了他心里面的念头。 他坚持要师傅给他一个不能去的理由。但是茅人却坚定的说道:“没有理由就是最大的理由。” 可这一次连夜却无法再淡定,他颇有些执拗的继续问道:“师傅,夜儿就快要十七岁了,有很多儿时未解之谜您也该要为夜儿解开了吧?” 茅人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仰着头闭着眼睛。 他知道熬夜想要去乌合国的原因,他也知道小柔就快要嫁作人妻。茅人与生俱来的侠骨心肠迫使自己想要放熬夜而去,成全他和小柔。复仇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又何苦要牺牲掉一个无辜少年的大好前程乃至性命。 但是他作为真正的小王子淳于年逸的“替身”就快要十七年了。 茅人不禁陷入了对与错、情与义的自我挣扎里…… —————————————————————————————————— 令人意外的是,小柔竟然在三日后乘坐马车回到了上林村。 听到消息后的熬夜一口气跑到了山下,当看到小柔后,他惊喜的抓着她的手问她怎么会突然回来?又为什么会这么久没有给自己写信? 小柔并没有回答,却只是笑着一直一直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印刻在心里。 在熬夜的眼里,小柔比从前更好看了,气质也更加绝俗,加之又有名贵的钗饰做装点,真是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这趟回到上林村,小柔为村里的各位乡亲父老都带了伴手礼。司夫子在乌合国的发迹可谓是现身说法的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读书改变命运,伴随着小柔的礼品在上林村犹如刮起了一阵要上书斋的旋风。 富人家自不必说。就连穷人家都一咬牙一跺脚,砸锅卖铁卖鸡卖鸭卖猪肉也要把儿子送进书斋里读书识字。 这就很很很正能量了。 …… 但是熬夜收到的伴手礼却不是来自乌合国的特产。而是小柔用上乘的布料为他亲手缝制的一件深蓝色的外袍。袍上还有丝质的祥云图案。边线也都缝制了两遍,做工非常精细,一看这件袍子就花费了很多的心思。 “为什么要送衣裳给我?”熬夜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粗布褂衫。 “一份心意。”小柔打开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又把衣服塞进他的手里,“熬夜,试给我看看。我往大了的做,不合适的话,我应该还有改的时间。” “你还要走?”熬夜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轻轻点了点头。应声答道:“现在我的家人都在那。那里毕竟是我的家。” “那我跟你一起走。”熬夜这话说的是情真意切,一脸的认真。 小柔苦笑了下,把他往屋里推,“先去试衣服吧。” 果然是人靠衣衫马靠鞍。 一换上这套华服,熬夜马上就从一个乡间的穷小子变成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 小柔为他扯扯袖子,又拉了拉前襟,温柔细语道:“还挺合适的,就是袖子长了一点点,快脱下来,我现在就把它往里面收一些。” 第三十二章 一别无期 司家在上林村里的宅子一直空置着。看来司夫子当初还是为自己留了条后路,假使在乌国混的不好,那也还是可以再回来重操旧业,故此家宅未有变卖。 小柔推开司宅的大门,把手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庭院里也不见了往日的枝繁叶茂。她走进了边侧的如意斋,这里曾是爹授课的学堂。 她绕着书堂环顾了一周,路过熬夜的书位时,便坐了下来。她摸着熬夜的书桌,桌面的右侧很不平整,有一片坑洼,想起有回熬夜在爹摇头晃脑读诗书时曾偷偷趴在桌上睡觉,然后被爹发现并责骂,可他非要强辩没有睡着并把爹刚刚读过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让爹很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小柔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熬夜小时候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她抚摸着不平处的每一个刻痕,突然,觉得这好像是一个图案,仔细再一瞧竟是只小兔子,它好像嗜睡啊,这一定是熬夜画的。她在心里想。 这时,他听见熬夜在外面喊自己的名字,遂抹了抹噙在眼里的泪水,应声走了出去。 她让熬夜练完功后就来司宅里找她,是想着要为他煮一碗他最爱吃的五香面,这是上林村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道面点,由五种当季的蔬菜烹之,再混入肉沫滚油当浇头,放在以往,夫子未中乡试穷困潦倒之时,通常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 熬夜想进伙房帮小柔的忙却被她从里面推了出来,他百无聊赖的坐在正厅里下巴抵在木桌上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看见了一碗秀色可餐的五香面显现在了自己眼前,这可真的是太令人意外和惊喜了。 “是五香面?”他快要一蹦三尺高的问道。 小柔笑着点了点头,“嗯,快吃吧。” 他喜眉笑眼的大口吃了起来,但吃了几口后才发现小柔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你怎么不吃?”他放下筷子问她。 “我不饿,我就想看着你吃。”她柔声的回答。 这一下熬夜的脸竟然都红了,半羞半喜的点了点头。 这碗五香面被熬夜吃到连汤渣都没剩。他拿着空碗正对着小柔比划着。可是小柔却说:“熬夜,我们去山上赏月吧。”说完便拉起他就走。 两人一鼓作气的跑到了山顶。还是坐在那块巨大的崖石上,还是那个最佳俯瞰山谷和仰望星空的绝佳位置。 今夜的天空中也依旧挂有一轮弯月。 山巅静悄悄的,只有风在耳边轻吟浅唱。 两人挨坐着,中间仅相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半晌后,熬夜嗅了嗅手上的青草扭过头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想回来看看。”小柔的回答非常官方。 “可是想我?”话一出口,他便扭回头。心里想,反正天色这么黑,你大概也看不到我会脸红吧。 小柔突然笑了,就好像是想起了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算是吧。”她回答他。 “夫子他还好吗?”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于是急忙把夫子搬了出来。 “爹他很好,继母有了身孕,不久后便要生产。” 听完,熬夜自言自语的说道:“那真是要恭喜夫子了。” 小柔身在乌国之时,熬夜心里有数不清的话想要对她讲。可是如今,所谓伊人,就在身旁,他却哑口无言了。 他感觉到小柔并不是很想讲话,她好像很享受两个人就这样一直静静的坐在山顶上,就这样一直坐着就很好…… 一会儿后,熬夜换了个坐姿,他双手撑在身后,一百一十度角的仰视夜空,忽然间,视线就落在了小柔的手上。她的手掌平摊着放在崖石上,是一双可爱的既白净又小巧的手,他正一边想着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坐直了。 然后,他的大手便盖住了那双小巧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但却异常柔软。 小柔未有言语,只是在暗夜里微微而笑。 这时山间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小柔嗖的一下便缩回了自己的手,就在熬夜看着她露出不解的表情之时,一片火光照亮了整座山崖。 来了一列举着火把的陌生人。 为首的男人毕恭毕敬的对小柔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了,该下山了。” 小柔慢慢的转过头去瞧了他一眼。 “左大人,可否再给我一点时间。” “小姐。”被称为左大人的男人似乎想要拒绝,却被小柔听起来异常坚决的声音给打断了,她说道:“就一点时间,我再说几句话,便随你走。” 看到小姐如此坚定,他也只能知趣的回答:“是。” 他朝其他人做了个撤到一边的手势。山崖上的火光瞬间就黯淡了下来。 “你要走了吗?我和你一起。”熬夜有些着急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要我去就寝了。在乌国姑娘家都有规定的就寝时间。” “那为何从前没听你说过?”熬夜对这个说辞感到怀疑。 “我怎么可能每件事都记得对你说呢。”她用笑来掩藏着自己心里的失落。 “熬夜,你会一直记得我吗?”她看着他问道,并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当然。小柔,为什么这么问?今天的你很奇怪。” 她忽然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在夜空下微微震颤,这样原本想流的泪就流不出来了。 “可能是太久没见了吧。”话说到此,她又顿住了。 “熬夜,保重。” 这就是她在上林村对熬夜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知道这一生与他还会不会再见,她只知道她转过身去的那一刻,眼泪便一颗颗的掉了下来。 翌日鸡未打鸣,天还未亮,整个上林还被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里。 由左大人负责护卫的回乡团便启程要返回乌合国的京都。坐在马车上的小柔并未像上回撩起布帘回望,她手里握着那根梅花针,嘴里吟着:“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熬夜,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姑娘共度余生的。” 第三十三章 替身 已过丑时,熬夜仍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总觉得心里有事情硌硬的慌。 他坐起躺下,躺下又坐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折腾来折腾去方才入眠…… 等他翌日醒来,早已日上三竿。 他拍着头懊恼的叫了句:“哎呀。”就一溜烟的朝山下的司宅奔去。 可这都快晌午了,司宅外仍一片寂寥。熬夜嘴里叫着小柔并拉着门环猛拍打了一阵,但里面竟然鸦雀无声。 情急之下,他纵身一跃攀上不算太高的围墙朝里探望。至此才发现府院内已是人去楼空。 他垂头丧气的一脚踢飞了一粒石子,却无意间看见有封书信正压于门外大石下。 遂匆忙拾起翻开,映入眼帘的正是小柔的笔迹。见字如见人,此时他仿佛感受到小柔正在他的耳边呢喃软语。 “熬夜,我不得不用此方式与你告别。昨日夜里乌合国传来消息,家中有事,故此天未亮便动身离开了上林。此次回乡与君相见,一切如故,甚感欣慰。你多保重,勿念。”司柔亲笔。 看完此信后,熬夜更加觉得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 小柔走后的一连几日,熬夜都无精打采的。练功时分心,读书时走神,连食欲都清减了几分,他心里隐隐觉得小柔像是有事情在瞒着他。 往日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去乌国找司夫子提亲,但是如今小柔的身份和地位早已与平日不同,可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一没名二没钱三没权,难道要让小柔跟着自己去喝西北风吗?虽然自己也利用闲暇在村子里做点零工攒点银子,但是收入却十分微薄,故此依然囊中羞涩。 “哎。”他叹了口气,在心里责备自己为何早年不认真读书,不然如今起码也能考个秀才傍身啊。 他把苦恼说与大笨熊听,可大笨熊听完后却拍拍胸脯对他说:“熬夜,这钱能办成的事儿都不叫事儿,说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不就完事了。” 财大果然气粗...... 可熬夜笑了笑,婉拒了他。娶老婆,还要找兄弟借钱,这也太跌份儿了吧。 ...... 今日午后,熬夜又在山下万员外府上劈柴火赚点碎银子,却忽然一阵妖风四起,乌云密布,他抬头看天,不好,看来要下大雨,他急忙抱起劈好的柴火扔进柴房里,待院中只剩下这最后一捆柴火时,他竟然发现木条间插着张字条。 刚刚明明没有,他心里想。 打开字条一看,是一行歪歪扭扭、东倒西歪的犹如是初学运笔之人写出的字迹。他马上意会,这写信人不想暴露出自己真实的笔迹。他尤为艰难的辨认着这一行字。当他读出字条上写的是-司柔下月要嫁入乌合国诚王府-时,他霎时心乱如麻,拿着字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论纸上消息是真是假,自己都必须马上去乌合国一趟。但这次熬夜不想再惊动师傅,闭门羹吃多了也挺索然无味。况且此次是非去不可,说与不说没有任何分别。 他把最后一捆柴火扔进柴房里便速去了趟代乡绅府上,找大笨熊借了些盘缠和一匹快马,好在这大笨熊生性单纯对好朋友又非常大方,二话不说,进房就取了二百两白银出来丢给了他。 但是银子给到熬夜手里之后他又好奇了起来,问熬夜突然要钱做甚。 熬夜也并不想瞒他,便把字条之事告诉了他。 大笨熊听完后眼睛都睁圆了,拍着手说道:“熬夜,你这是要去乌合国截亲啊?这也太刺激了吧,带上我一起。” “不行。你不能去。”熬夜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啊?”大笨熊显然着急了。 “大笨熊,这可不是去闹着玩的。写字条的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下月小柔要嫁乌合国王子之事,还有这乌合国我们人生地不熟,你又不会武功,凌波微步练的又是半桶子水,我不可以带你一起去冒险。” “可是,熬夜。”大笨熊嘟着嘴还想再争取一下。 “没有可是,如果你还想交我这个朋友。” “那好吧。”大笨熊有些垂头丧气的说,但他又突然抬起头对熬夜说:“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嗯。”熬夜坚定的点了点头。 ———————————————————————————————— 当天夜里,熬夜早早就躺在了床上装睡。可是耳朵却竖的老高,留意着隔壁房内师傅的一举一动。 总算等到师傅睡下了,他便背着包袱蹑手蹑脚的溜出了云慈观。他一口气跑到山腰竹林里,松开事先绑在那里的一匹快马,此马的毛色,一身雪白,没有一点儿杂毛,在夜里闪闪发亮,就像身披一袭银丝。熬夜摸了摸它的额头,轻轻的唤它:“雪儿。” 顷刻间,他跨鞍上马,雪儿扬起前蹄长鸣一声,便像一道闪电驰骋而去。 待熬夜消失的无影无踪之时,茅人道长从竹林高处跳了下来,扬着脸向左侧说道:“画夫人,你也请出来吧。” 一个眉眼清顺、风姿绰约身着紫色披风的妇人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我有一事特别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是要问我为何要告诉熬夜,小柔下月要嫁给诚王之事?”画夫人已经猜到了茅人心里的问题。 “正是。当初你明明不赞同熬夜去乌合国。”茅人继续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画夫人淡淡的回答。 “你就不怕此行他有危险吗?”茅人的语气略显着急。 画夫人冷笑了下,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去。” 茅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他毕竟是我的徒弟。可是画夫人,你就真的想让他这样一直替身下去吗?” 没有半点的犹豫,画夫人便回答:“这不就是我们当初的决定吗?” 茅人刚想反驳。 画夫人就举手示意他毋需多言。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这就像下棋,情势瞬息万变,你只需要记得我们的目的就好。那也就不枉你我二人隐在这乡间十七年。” 她一说完,便身轻如燕的脚尖点地几下就消失在了暗夜里。 第三十四章 代户部尚书 左翊坤奉命负责的回乡团在返回乌国的途中一路驰骋,略少休息,马都跑死了几匹。中途就只在两间驿站里各歇过一晚。 从上林到乌国京都正常本需八日的路程结果第六日便就到了。 刚过正午,几辆简朴低调的马车便驶入了京都的城门。 作为回乡团领队的左翊坤并没有把司柔送回司府,而是驱车直抵王鹤之的府邸复命。 马车在一座高墙大院气派不凡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小姐。已经到了王大人府上。”左翊坤在马车外毕恭毕敬的向车里的人报告。 小柔的脸上戴着面纱,她掀开布帘,瞧了一眼这座熟悉的高墙大院。第一次从上林村来到乌合国,便是在这里落脚,没想到第二次从上林村回到乌合国,竟还是直抵于此。 她走下马车,刚踏入这座府邸,便看见王鹤之笑盈盈的三步并作两步从厅里迎了出来。 “哎呀,欢迎司小姐回到乌国,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司柔看着他的满脸笑容,就像咽下了一只苍蝇般觉得恶心,正是此人,二十天前带着一列官兵闯入司府,不由分说的便把爹和继母押入天牢,还满面诘难的威胁自己如果不顺从的嫁给诚王,那爹和继母再加之继母肚里的孩儿两人三命便要以欺君之罪人头落地。 但如今,却又能画风一变的如此满面春风的对自己关怀备至,此人真是可怕可恶至极。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的说道:“王大人,如今我已回到乌国,你可以履行承诺,放我爹和继母出天牢了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怎敢亏待诚王殿下的泰山与泰水呢。”王鹤之笑的一脸谄媚。 遂他拍了拍手,这便就是带人上来的信号。 只见司乾一副灰头土脸,头发凌乱着一瘸一拐的被人搀扶着向正厅走来。他嘴里不断的叫着:“小柔,我的乖女儿。” 小柔忙迎了上去,查看着他的伤情,关切的问道:“爹,你没事吧?”还没等司乾回话,她就对着王鹤之怒目而视的质问道:“你,竟然敢对我爹用刑。” “不,不,不,”司乾急忙否认,“是我自己在天牢里摔了一跤,与王大人无关。” “继母人在何处?”小柔突然发现现身的只有爹一人,耿清夷并未尾随而至。 “她身体不适又挺着个大肚子,我让人直接把她送回府上了。”说完司乾喝了口下人端上来的普洱茶润了润嗓子。 “没事就好。”听到爹这么一说,小柔提起了许多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但她还是转过头去狠狠瞪了王鹤之一眼,又对司乾柔声细语:“爹。我们回府吧。” 王鹤之呵呵的笑着,对一边的左翊坤使了个眼色。左大人便心神领会的跟着司家父女走出府外。还未把贵客送回府上,这回乡团的任务便是还未完成。 …… 把人打入天牢,这当然是王鹤之串通司氏夫妇上演的一出苦肉计。 是人就有软肋。那小柔的软肋又会是谁?王鹤之在司乾耳边寥寥数语。 一开始司大人的心里是拒绝的。他觉得用此手段逼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范多少有点卑鄙。 但王鹤之反问他道:“那司兄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司乾哑然。 最后还是王鹤之的一句话帮司乾下定了决心。 他说:“司兄,如果令千金不能心甘情愿的嫁给诚王,那我真的担心这出苦肉计不久便会成真。” 王鹤之说完此言后露出的眼神令司乾看了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终于,在与司乾的较量中,王鹤之完胜。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果然在他带着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左翊坤率队冲入司府强行带走司氏夫妇后,司柔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他的府上恳求他放人。 最终小柔含泪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她说自己一定要回一趟上林。否则,就玉石俱焚…… ——————————————————————————————————— 下月初八便是诚王与司柔的大婚之日。司府内堆满了国王及诚王送来的各色珍宝,黄金万两自不必说,历国历代大家的翡翠玉石古董字画应有尽有。就连独独送给小柔的名贵定制首饰少说也有百余件,就更不必提让人看花了眼的成匹成匹的绫罗绸缎与上好的胭脂水粉了。 虽然乌国是个小国,但自建国起就未有征战,加之国内盛产名贵的中草药受到世界各国的海量订单,外币源源不断而来,国家富庶程度实在令人咂舌。 这些被送入司府的礼物,司乾都让下人先暂放在府内的仓库里,堆放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山,足以显示出乌国皇室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除了皇家给面子以外,每天递进司府里的拜帖也是络绎不绝。在乌国大家都知道诚王殿下是珩觉最受宠的儿子,册封为太子指日可待。那么能够傍上司家这个大靠山,后五十年在乌国里的荣华富贵就都不用愁了。 如今司府的门庭若市比起司乾刚娶耿清夷那会儿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自从小柔点头答应嫁给诚王后,司乾就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美滋滋的享受着这份大家都很给面子的殊荣。尤其是国王还下旨把他从通政司这个清水衙门调去了户部填了王之光的空缺,虽然暂时的官衔是代户部尚书,可是谁会不知这个代字很快便会去掉呢。 ...... 即使一切即将水到渠成,王鹤之都没有松懈对司府的监控,他命左翊坤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派人驻守在司府外严密监视。其实就在左翊坤要护送司柔回上林之前,王大人还特别对他叮嘱了一番,除了要他务必保证司柔的安全及必须在期限内平安归来,还要守口如瓶不能外泄风声,否则提自己的人头来见。 另外,他还隐约透露此次未来的诚王妃是要回乡去见一个儿时的好友,如在上林发现有任何的不对劲,都可对那位朋友先斩后奏…… 左翊坤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立即明白王大人是何用意。 第三十五集 夜闯司府 熬夜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往乌国京都,如果不是雪儿突然罢工,那他连连陵山山麓下樱驼山庄客栈里的那一晚都不会留宿。 此事说来也巧,雪儿一路驰骋,却在马蹄刚踏入到连陵山地界的那刻停了下来,死活都不肯再继续往前。不管熬夜怎么哄它,喂它喝水吃草都不起任何作用。 无奈之下,熬夜想那就只能在附近找间客栈住下来,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但是环顾四周,这一片是山区,除了在地势高处分布着几座石屋,象征着有人在居住外,路上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他拴好雪儿,打算去敲门询问附近有无客栈之时,却听见了一阵求饶声,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一个妇人拧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男童的耳朵从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石屋后面走了出来。 更巧的是,这位身穿蓝色圆点素布衣衫,头上盘了个朝天髻,插枝珠钗,不施粉黛,看似徐娘半老的女人正是这方圆五十里地里唯一一家客栈的老板娘,人称蓝姨。 如果不是有蓝姨带路,熬夜觉得如果让自己来找这家叫做樱驼山庄的客栈那真是太难了。简直像走过九曲十八弯,形似迷宫一般。 越往里走,身子就越发觉得寒冷,如今已过小满时节,可这连陵山下依然寒气逼人。熬夜仔细瞧了瞧这间自称是山庄的客栈面积还真是不小,不仅有各种档次的客房,山庄内还自带酒庄和食肆。 虽然熬夜也看到了不少像是商人打扮的人进出客栈,但他还是在暗自揣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仅靠过路人,生意能做得下去吗? 带着疑问与蓝姨聊了下去,熬夜才知道原来在这北面山麓再往内纵深大约五里路,有座连陵镇,本地常住人口大概两、三百人。但是镇上竟终年热闹非凡,流动人口都是这常住人口的几倍,后又几经蓝姨点拨他才领悟,原来这连陵镇就是著名的乌国与天都朝的“黑市”交易场所。 虽然是“黑市”,又处在几不管地带,但是江湖历来的规矩都摆在那,所以一切都还算井然有序。 蓝姨天性豁达,又很仗义,颇有些江湖儿女的风范。特别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让人倍感亲切。但是她也很看重与旁人的眼缘与感觉,事实上她在心里觉得与这个叫做连夜的小兄弟颇有缘分,所以便愿意多聊两句。 看到蓝姨如此熟悉这江湖之事,熬夜就顺便向蓝姨打听了下乌国近来的花边新闻。 果然很快他便验证了那张从天而降的字条所言非虚。司府千金下月初八与诚王殿下大婚已是乌国众所周知的消息。 让连夜非常吃惊的是蓝姨稍后还告诉他,自己与这位诚王妃在两年前还有过一面之缘。 蓝姨说当时她刚与店小二结完当天的房账,准备回房睡觉时看到那位司姑娘孤坐一隅不停的抚摸着一根形似梅花的簪子。 是梅花针,熬夜心里一怔,这梅花暗器是师傅的独门绝学,他老人家只传授于我。而且我赠予小柔的那根梅花针还是改良过的,世上仅此一根。本来自己还对蓝姨的话半信半疑,但这下准错不了,她见到的人的确是小柔。 “这司姑娘啊,长的可真标致,我这樱驼山庄一年到头来投宿的人也不少,可是能让我记住的却没几个。”蓝姨还在不停的追溯着往事。看到熬夜愣在原地,故停了下来,问他道:“小兄弟,你此趟去乌国做甚?” 熬夜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回答蓝姨:“探亲。” 紧接着他又说道:“不早了,明儿天不亮就要赶路,蓝姨,在此别过,有缘再见。”说完便拿起包袱往他定下的最普通的客房区走去。 蓝姨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道这小子还挺酷啊,不过我喜欢。 …… 翌日凌晨还是满天星光之时,才睡了两个时辰的熬夜便骑上雪儿朝着乌国的方向呼啸而去。 行至连陵山,路程已近三分之二,照此速度用不了两日便能到达乌国京都。 当确定小柔真要嫁给诚王之时,熬夜满脑子里都在问着为什么。他也忽然就懂了那晚在崖石上小柔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和举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笃定着,便更是想下一秒就能问出个究竟。于是更用力的夹紧马腹,以便让雪儿跑的更快些。 …… 熬夜一到京都先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下榻,让雪儿大吃一顿好好休息。自己再慢慢悠悠的去司府环顾几圈勘查清楚了周边的地形与环境。一下午的收获就是:他发现司府内外的戒备很是森严,不仅进府要接受严密的检查,院内不定时还有家丁巡逻外,府外还有一队不显眼的人马通宵达旦的守在制高点。似乎是要把这司府包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熬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丹口县。虽然他知道夫子如今贵为乌国的高级官员,还娶了皇亲国戚,小柔又已与诚王定亲,府邸的排场肯定小不了,但如若不是亲眼目睹他都不敢相信,这里比他所看过的最豪华的丹口县县太爷的府邸都壮观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褂衫,自己当真是要闯入这金碧辉煌的府里去质问司家小姐,为何要舍弃我这个乡野村民吗? 熬夜的情绪一下子就荡到了最低点。但是他相信小柔绝不会是个爱慕虚荣之人。她对自己有感情。而这也是支撑着他能来到乌国的最大原因。 待到亥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穿着夜行衣蹲在司府一侧的丛林里。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调虎离山开那群寸步不离的盯梢呢。这时,制高点传来“有人,追”的纷杂声。看来是有什么人惊动了他们。熬夜只觉得非得逮住这个绝佳的机会不可,其他的并未多想,就趁无人防备之时嗖的一下从后墙翻进了院内。 第三十六章 世纪婚礼 熬夜观察到司府夜间巡逻队总是在一块固定的区域内循环往复。他便猜到了哪间是小柔的闺房。 从前在上林村,熬夜总爱在小柔的窗前学布谷鸟的叫声,这是种会在春末夏初南方农村的田间地头里活动的鸟类。每每小柔听见此声都会打开窗户,所以在今晚,熬夜打算故技重施。 待巡逻队刚离开,他便从屋顶跳下,双手捧于嘴前,发出了“咕咕咕咕”的叫声。开始屋里头毫无动静,他又叫了两遍后,屋内泛出些许微光,像是有人起身点亮了一支蜡烛。 “是谁?”火光靠近,一个温柔的声音隔墙传来。 “小柔,是我。”熬夜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 小柔看着他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她说:“熬夜,你怎么会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听到巡逻队的脚步声即将踱回的当口,小柔一把把他拉进了房内。 空气在这一秒凝固了下来。两个人屏住呼吸,蹲在地上,对视着彼此,却只能静静地听着外面庭院里响起的走动声。待熬过了又一轮的巡逻,外面鸦雀无声后,熬夜突然抓住小柔的手说道:“我不许你嫁给诚王。” 小柔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熬夜,一切都太晚了。”她说完就转过身子,踱步至圆桌旁。 “不晚,小柔,一点都不晚,我现在就带你走。回天都朝去京城,那里没人认识我们,乌国的人也奈何不了我们。”刚说完他就拉起她的手,准备朝外走。 小柔却拨开了他的手,压低声音劝慰他道:“熬夜,别如此任性。我们根本就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逃。” 熬夜摇着头,说道:“不会,小柔,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回到天都朝。”他的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小柔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拿手捂住自己的脸,半晌后,擦干眼泪,平静的说道:“好,就算我跟你走,可我的爹和继母呢?继母不久后便要临盆,那是我的弟妹,是个无辜的生命啊。”说到这里,小柔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往下淌,她注视熬夜,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道:“我三番四次问我自己,可不可以这么自私,就这样跟你一走了之,但是……我做不到。” 清楚了她话里的意思,熬夜咚的一下跌坐在了凳子上。“吾需何为?”他反复嗫嚅着这句话。 突然他眼前一亮,起身说道:“那我去杀了诚王,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出嫁了。” “熬夜。”小柔冲过去紧抱住他的后背。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泪如雨下,“不要,不要为了我去做傻事。你杀不了他,你这样只会伤了你自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熬夜的眼泪却顺着挺直的鼻梁一直流到了嘴里。是一股咸咸的味道。 他反过身来紧紧搂住小柔。仰天长叹。这是要认命了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整夜,两人都无眠。小柔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熬夜在圆桌旁伏案凝思。 烛台的四周都布满了蜡油,照了一夜的长明灯火。 …… 天亮后,小柔唤来春翎,让她去取来一套家丁的衣服,给熬夜换上,并吩咐春翎待用完早膳后掩护熬夜出府。 春翎上次挨板子的伤势好的也差不多了。一是小柔为她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上好的草药,二是这小姑娘的身体素质和心态都不错,自然康复的也就快。 虽然春翎十分活络,但当她在小姐的房内看到了个陌生男子时还是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她就从小姐的眼神和语气里猜到了这位有着两道剑眉、面容冷峻,眉宇间透着股英气的公子就是小姐常常把喜怒哀乐诉诸于笔端,鸿雁传情的人。不免多瞧了熬夜两眼,上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 等到春翎回来报告小姐已经把熬夜送出了府外几里远,小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暂时落了下来,但当她一想到熬夜昨晚说要刺杀诚王,她又不由得整颗心揪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熬夜会暗器,这些年来也苦练轻功与拳法,一般的泛泛之辈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诚王毕竟是个王爷,府内的护卫大多都是乌国一等一的高手。而熬夜只身一人,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白白送人头。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头晕目眩,胸口闷堵的慌。她急急的问春翎,“连公子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春翎先是摇了摇头,但随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忙对小柔说道:“小姐,我想起来连公子说他住在城东,离司府很远,故让我留步先回。” 住在城东。小柔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 再过一周便是五月初八,诚王与司柔的大喜之日。这是自新国王登基以来,乌合国的第一桩皇室婚礼。由于王妃的娘家是天都朝,婚礼中的很多规矩都添加进了天都朝的习俗。 乌国虽然是君主制,但是每年都会展开一项问卷调查,就是民众对皇室的满意度。从上任国王隆历开始,连续二十多年,平均满意度都达到了八十分以上。而自珩觉登基之后,更是给出了连续三年减免百分之二十个人所得税的优厚条件。得到了满堂喝彩。 是为官为民,民拥官。 故从五月开始,整个京都家家户户都自发的在门前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寓意着诚王殿下与诚王妃圆满幸福。 …… 熬夜一直都不曾离开乌国。这段日子他一直窝在刚来乌国落脚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客栈里。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酒鬼,每天都喝着乌国的青梅酒与店小二们天南地北的侃大山。 但只要是说到乌国的新闻,那自然绕不开诚王殿下几日后的大婚。这简直成了在乌国万众期待的世纪婚礼。 店小二一脸眉飞色舞的向连夜介绍道:“初八那天,大家都不做生意了,我们都要去观礼,听说诚王和王妃会绕行整个京都的海岸线一圈。国王特意命工匠在海滩边修了条栈道,诚王和王妃会在那里放飞九十九只如意鸽,象征着和和美美,天长地久。而且晚上海滩边还会放烟火呢。对了,这位公子,如果那会儿你还在京都,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熬夜猛灌下一杯青梅酒,沉默不语...... 第三十七章 迎亲 五月初五,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左翊坤大人亲自率人在城东逐家客栈排查异国人员。 但却没有任何可疑发现。 就在左大人从兵马司出发前的半个时辰,熬夜在客栈里收到了神秘人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速撤离,往城北去。” 城东的客栈大概十余间,就在左翊坤搜寻到熬夜下榻多日的那间叫做春日的小客栈时,他已经躺在城北的沙滩上晒太阳了。他无心去探究是何人留下的字条,就像他也没有心情知道当初在上林村是谁特意告知于他小柔即将要嫁入诚王府的消息。 在春日客栈,熬夜从不止一个店小二的口中肯定了诚王确是个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且还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让他的内心痛苦到无以复加。如果诚王是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那他救小柔于水火,倒还颇有些义举,他去杀人这件事也就能变得心安理得了些。 他这些天不止一次去勘查过诚王府后得出的结论是,诚王府的安防简直是一流。所以在大婚当日婚车游行之时刺杀的成功率会更高。虽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根据地形推测并模拟出了当日婚庆队伍的行进路线,最终决定要在栈道入口处下手。 …… 三日后,是乌国万众瞩目的顺昌二年五月初八。 这天,刚过寅时司柔就起床由专人为其梳妆打扮。她端坐凳上,盯着面前的铜镜,看到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对于女人而言,出嫁这天是人生里的头等大事,本该喜笑颜开,可她心里却装着满满的忧虑。 就在熬夜离开司府的翌日,小柔让春翎传来左翊坤,拜托他去城东的客栈逐家寻找熬夜,不管用何方法,都要让他速速离开乌国。但是消息传来,左大人的搜寻工作竟一无所获。 和熬夜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的小柔在心里笃定,今日熬夜必会出手。 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只要他一动手,不管诚王有没有事,他都将难逃一死。自己和他已然是有缘无份,即便这样,也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有任何闪失。 乌国的婚礼风俗和天都朝截然不同,新娘子无需红盖头,可以真面目示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整场婚礼融合进了许多天都朝的婚庆元素,但这毕竟是乌国的王子娶媳妇儿,多少还是要考虑到乌国百姓的情感诉求。 于是小柔将会戴一层红色的面纱,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与从小秉承的传统有些违和,但这种设计也不失美丽大方端庄优雅。 真不愧是受万民瞩目的大手笔的世纪婚礼,请专人为小柔设计与制作的凤冠上至少有上百件结构复杂的零件,但凡在乌国能找到的宝贝,诸如绿松石、琥珀、红宝石、玛瑙、珍珠等,多种宝贝镶嵌一身。又但凡是乌国的工匠所能驾驭的工艺,例如焊接、锤揲、掐丝、镶嵌、珠化等,多种技术集于一身。 更绝的是红色的霞帔竟长达五米,需要多人托于其后,显示出至高无上的尊贵。 妆容所耗费的心力更是堪比易容,虽然人已经极美,但人类对美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待到总算完工。两位造型师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等待着王妃的审视。 “小姐,你今天真是美到摄人心魄。”在一旁伺候的春翎不时的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为小柔梳妆打扮的两个皇室御用造型师也跟着说道:“王妃本来就极美,巴掌大的脸,皮肤白而细嫩,尤其是樱桃小嘴与这款朱色的唇脂就更是相得益彰。简直就是美煞旁人啊。” 小柔很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 的确,在精心的修饰之下,或许自己是美的不可方物,可是......谁又能懂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悲哀…… 她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真是辛苦大家。”脸色未有丝毫愉悦的表情。 …… 诚王的迎亲大队还不到辰时就候在了司府门口。一时之间,整条街上都五彩斑斓,热闹非凡。 诚王殿下身着金色华服,袍内露有银色镂空不朽花的镶边,腰系玉带,细细银线勾出精致的轮廓。发髻由工艺复杂的镶珠纯金冠固定,依旧是轻柔的眉眼,往日里温文的诗人气质却在今日略显霸气。此时他嘴角含笑,意气风发,如沐春风。 待他终于看到即将是自己心爱的诚王妃朝向自己缓缓走来之时,不禁喜上眉梢,开口轻吟:“婵娟两鬓秋禅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的把她扶上喜车。 …… 此时,沿海大道上的每一段都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尤其是栈桥入口的附近几里路,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乌国的民众都早早的吃过了早饭赶来看热闹。生怕晚来一会儿就占不到好的位置,错过亲睹诚王与王妃的风采。 八卦的本质,看来在哪都一样。 熬夜早早就来到了这,只不过他没有挤进人群,而是寻到了一个绝佳之地。坐落在海滩边昔日熠熠生辉的意难平茶楼如今在京都无人问津,犹如一只在风雨中遭受捶打的孤舟,残破不堪。 自从耿家一门在乌国失势之后,这意难平作为接待过乱臣贼子不受新贵待见的茶楼曾一度被封店,虽经整改后又允许营业,但自开业后生意就再无红火。后随着耿清夷的有孕不便也就搁置一旁了。 没想到正是这么个门可罗雀的破茶楼竟成了熬夜眼中刺杀的风水宝地。 苦练了多年的暗器之术,没想到就要在自己的故土派上用场。曾经让熬夜魂牵梦绕的乌合国,他的家乡,未曾想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来重逢。今日一旦投掷出梅花针,乌国从此以后就是他的禁地。 “来啦,来啦,诚王和王妃的马车来啦。”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哪怕隔着二里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三十八章 误伤 根本就连诚王殿下的喜车影子都还没看到,人群中就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互相推搡起来。 被炸锅的沸腾声惊扰到了的熬夜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隐约看见有个小黑点正在一点点的蠕动过来。但它离自己计划好的动手位置仍有不短的距离。 诚王夫妇同坐于一辆喜车之上。婚庆团队听闻诚王妃喜欢花香,故鲜花成了装饰喜车的主打产品。除了车身上挂满了乌国这个时节盛开的各种品类的鲜花,就连拉车的两匹白马都没放过,脖子上都还各挂着一个用心形玫瑰花编织的花环。 诚王一直紧握着王妃的手,不曾松开。 伴随着围观的乌国民众发出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与尖叫声,诚王和王妃也都一直在频频点头对人群微笑致意。 “真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呀。”从乌国的围观群众口中不断的发出一阵阵的赞美声。 小柔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被一众陌生人盯着并指指点点,难免会有些害羞,虽然戴着面纱,但大多时候面对着围观者,她的眼神都在飘忽闪躲。不料这个小细节竟被诚王看在了眼里。 他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不必紧张,你把他们都当成稻草人就好。” 小柔腼腆一笑。 其实令她不安的还有那件在她心里一直担心会发生的事。她很怕自己会在一扫而过的人群里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 …… 喜车离栈道和意难平茶楼越来越近。这也就预示着熬夜需要马上出手。 他站在意难平二楼靠街道的窗前,凝视远处喜车上洋溢着笑容的诚王以及身边看似坐立不安的小柔。 待欢呼声此起彼伏。待马蹄声越来越近。待他能看清楚喜车上人的脸时。 没有丝毫犹豫。就像平常在河滩边练习一样,看准一个点,千钧一发之时就必须出针...... 顷刻间,马的嘶鸣声......人群里的惊乱声……惊呼的救命声......大喊抓住刺客保护诚王和王妃的护卫声此起彼伏。 场面瞬间失去控制…… “快走。”一个声音从熬夜的耳边飘过。只见他愣怔在原地,像傻了一样的一动不动,完全无视街道上的护卫军已经发现了站在意难平二楼上的他。 待他被人拉住跳至地面并跑出几米远后才发现,拉着他的人正是茅人。 “师傅,我要回去。”他停下了步子欲甩开师傅的手。 “熬夜,不要胡闹,没时间了,追兵就快要赶上来了。” “可是师傅,我要回去看看小柔的情况。”此时熬夜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对着师傅大声叫道。 “她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了腰脊。”茅人拖住他的身子,笃定的说道。 他转过身,略有怀疑的问师傅:“当真?” 茅人坚定的点了点头。 …… 时间仿佛定格在梅花针飞出的那一瞬间。 小柔扑倒在诚王的怀里替他挡住了暗器。 那根针不偏不倚的刺进了她的后腰脊,鲜血霎时染红了诚王金色的长袍也融进了她的霞帔里。 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的诚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抱着小柔对身边的护卫大声疾呼:“速回王府,快传御医。” …… 诚王府里的下人来来回回的跑动着,整个御医团队都在房内替王妃诊治。诚王心神不宁的在房外翘首以盼,连血衣都顾不得换下。 府内总管给他递上一杯茶水。也被他皱着眉头喝令退下。此时他连刺客是谁,逃到了哪儿,为什么要有此刺杀之举都无心知晓。他的一颗心全部都系挂在小柔的身上。老天爷,我求求你,一定要保小柔平安。 果然天遂人愿。 太医平安的替小柔取下了那根刺入腰脊的梅花针。还好无毒。众人皆称万幸。假如针上渗毒,即便华佗再世,也无解。除非能拿到药谷岛上药尊珍藏的回魂水,只可惜,这瓶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回魂水早在十七年前便已人间蒸发。 太医称王妃身体虚弱,目前仍在昏迷,但伤势大体已稳,无性命之忧,王爷大可放心。但王妃苏醒还需些时日,王爷可先去休息,明早再去探视王妃即可。 王爷重赏过太医团队,又跟岳父司乾说了几句宽心话,等他走了后,自己便蹑手蹑脚的进房去探望小柔。 房里布置的红红火火,一派喜庆。今日本是大婚之日,这房间也称作洞房。但如今新娘子却无声无息的独自躺在床上。 诚王走到床榻边,温柔的端详着小柔。此刻,她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美得令自己心跳不已。便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初次在皇家书院的湖边与她邂逅的画面。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湖边一见自己便已对她一见钟情,不仅如此,还更是暗暗下定决心非她不娶,但今日之事,是否是自己如此贪心酿下的苦果还不得而知。小柔,希望你日后不会怪我。 诚王让守在房外的丫鬟下人们都先退下,只留了几个府内的高手在院内护卫。因为诚王自小就不喜欢打打杀杀,觉得特别的粗鲁不文雅,故珩觉发往诚王府内的护卫都是乌国一等一的高手。 诚王把血衣换下,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居家服,搬了张凳子放置床榻边。自己今夜就准备这样守着她。这样她明日一觉醒来我就能马上知道。 他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一角,看到她的腰脊间缠着白色的绷带,绷带上还渗着血。看到这,他倒抽一口气,微微皱眉,轻轻的替她把被子盖好。 一定很痛很痛吧。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针。看到你躺在这,我的心都快要醉了。我宁可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他紧握着她的手喃喃自语。 第三十九章 故人重现江湖 乌国夏季的清晨,湛蓝的天空犹如刚被清水洗过的蓝宝石般透亮。 诚王府的院子里满是清香,花圃中怒放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栀子与茉莉。一时之间竟引得百蝶飞舞。 远眺池塘更是令人赏心悦目,有句诗说得好:“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好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有如此绝佳土壤,也难怪诚王写得一手好诗与画得一手好画。 小柔在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中苏醒。头有点痛,她睡眼朦胧的环顾四周,这是哪儿,她尽力想回忆起昨日里发生的事情。却不料一撇头,竟看见诚王趴在自己的床边。他像是睡着了,发出轻柔又均匀的呼吸声,而且还握着自己的手。 小柔抽回自己手的同时仿佛惊扰到了诚王的美梦,他动了动身子后,便抬起了头。本是睡眼惺忪的他在看到小柔的刹那间,眼睛里发出惊喜的光芒,“你醒了?”诚王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给诚王请……。”小柔想要硬撑着坐起来,却没曾想触碰到了腰脊间的伤口,疼的心一颤,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诚王看到她捂着心口说不出话的样子,自是心疼的要命,他让她先别说话,并扶着她慢慢的躺下。看她躺好后,他莞尔一笑,坐在凳子上对她说道:“你进了诚王府,自是要立立规矩的。往后你需要答应我两件事,可否?” 小柔有气无力的微微点头,“诚王请讲。” “这第一,你我已是夫妻,在府中礼数就免了;这第二,从此刻起,你要唤我年安。” 看着他十足孩子气的表情,小柔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不太合规矩吧。”她面露难色。 “我说行就行,总之我不喜欢你叫我诚王。”他的语气颇有些着急。 “为什么?”小柔不解,盯着他看。 诚王回避开她的眼神,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显得生分。” 小柔不禁笑了,柔声回他:“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诚王很是开心。却又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关切的问道:“伤口是不是还很痛?” “还好,谢诚......”,小柔话刚出口便马上反应了过来,脸微微涨红,轻咬薄唇,继续说道:“年安有心了。” “如让我捉到那个刺客,必求父王赐他死罪。”诚王脸露怒气,厉声说道。 从诚王的语气里小柔知道熬夜已经顺利的逃掉,不禁心里一阵开心。但她又不能露出分毫,遂又继续打探道:“不知这刺客是何人,又要逃向何处?” “父王已第一时间命人封锁各大城门,想必这刺客如今还在这京都之内。田墨和左翊坤已各带一队人马去围堵,相信很快便会有好消息。本王自问不理政事,又未与人结怨,倒真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对我痛下杀手。”他一本正经的分析完实情后,又转而柔声细语的对小柔说道:“你放心,府内都有乌国一等一的高手保护,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小柔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却又开始在心里为熬夜揪心起来。 “光顾着聊天,都忘了你一天没有进食了,一定饿坏了吧。我让下人给你送点吃的来,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美食,我府上应有尽有,等着我。”诚王一脸疼惜的对小柔轻言细语。 ——————————————————————————————————----- 珩觉拿着太医从小柔身上钳出的梅花针翻来覆去端详良久。 被传召来御书房站于一旁候着的王鹤之与刑部尚书方运韦不发一言并不时交换着眼神。尤其是王鹤之从昨日发生诚王被刺之事后就开始惴惴不安,毕竟诚王大婚的安防是他来担任总控。好在诚王毫发无伤,诚王妃吉人天相,否则难说自己不会人头落地。 “方爱卿,你来。”珩觉突然对方运韦招手。待他上前,珩觉便把梅花针交予他,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方运韦小心的接过梅花针把它举置光亮处,眯着眼睛横竖看了半天,又在心里反复琢磨。似乎这根东西在哪里见过,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方运韦在乌合国可是个老资格了。从政起码三十年。是享誉乌国的法律专家。这三十年来乌国新颁布或是改良的律法都是由他来主持工作。在先国王淳于隆历的宝庆早年间,他就已经受到重用,并把这份殊荣一直延续到了顺昌。 “国王,恕老臣直言,此物相当熟稔,但这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出自何处。” “再看看。”珩觉并不死心,似乎他是希望方运韦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是。”方大人踱步到了更接近光源的地方,从怀里掏出老花镜戴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今天认不出此物,那便是甭想走出这御书房了。其实刚刚在一旁站了许久,他的老胳膊老腿早就酸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差难呀。 他把它当成了一个法律案例来推演。从这是什么,能做什么,又从何而来,这三大黄金疑问处下手,思路逐渐清晰了起来,突然……一道电光石火间,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被打开。 “这是......”方运韦有些惶恐的看着珩觉。 “快说,我倒要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东西。” 方大人咳嗽了一声,举起了梅花针,说道:“此物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是这人已经销声匿迹了二十年。而这根针就是他的惯用之物。” 珩觉眼露厉色,替方运韦把话继续说了下去:“这个人就是当年乌国的第一高手,茅人。” “可是,国王,臣不懂,这个茅人怎么会跟刺杀诚王一事有关呢?他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怎么又会突然在京都出现?” 珩觉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此刻他踱步在心里盘算着,既然方运韦也认出了这是茅人的所用之物,那么自己的推测就错不了。当年茅人奉老鬼之命去保护珩川,珩川死后,茅人和那对母子一并失去下落……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竟然一直纠缠在一起。如今那小鬼已经长大,这次在年安大婚之日下手,分明就是为复仇而来。想到这里,他大声疾呼王鹤之:“你再多调派一些人手去护卫诚王府,另外通知五城兵马司对出城之人逐个排查,务必把刺客捉拿归案,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王鹤之不明白究竟他们从这根针里发现了什么秘密,也不知道这根梅花针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从珩觉的神态里他明白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于是匆匆跪安赶紧把王命部署下去…… 第四十章 蛰伏 夏季多雨。晌午前还好好的天气忽然间乌云密布,随后还下了场酣畅淋漓的滂沱大雨。 西门的城墙上张贴着一张有疑犯画像的悬赏通缉海报。有许多民众围堵在那儿指着海报上的男人窃窃私语。 靠近京都西城门不远的农贸市集里,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虽然大雨已经嘎然而止,但蓑衣还在不断的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着雨水。 “师傅,看样子这个门我们也出不去。”年纪尚轻的男子说道。 “看来所有的城门都被封住了,下一步就是要挨家挨户的搜查了,我们先回住处。”茅人说完,两个人便步调一致的压低帽檐,搅混在了熙攘的市集人群里。 从他们躲避追兵开始,熬夜就发现师傅对乌国京都的地形相当之熟悉。他知道哪里有近道可抄,他也知道京都外围村庄的分布情况,同时他对京都气候的了解以及对各大城门的防守状况都了然于胸。这不像是通过短期的观察所能获得的讯息。 而且更为蹊跷的是如今在京都的各处都张贴着有师傅画像的通缉悬赏。当日师傅和自己都蒙着黑布示众,那群官兵究竟是如何知道师傅容貌的呢。 在茅人的领路下,如今他们暂避在京都外围一个叫做桃林的海岛村落。这是个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当地的村民均靠打渔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岛上的住宅都很有建筑特色,全部是以石筑屋,师傅说这里台风很多,故此用巨大的岩石垒砌而成的房屋坚固异常,能够长久抵御台风的侵袭。 回到石屋,茅人脱下蓑衣,摘下斗笠,对熬夜说:“我本想这里因交通不便,出行需要摆渡,通缉悬赏的消息一时半会还不至于会传播到此。但今日看到悬赏的画像,想必他们已经凭借梅花针认出是我。看来最迟不出三日他们便会追查至此。”茅人边说边在擦拭着被雨水淋湿的长衫。 “师傅,你究竟与乌国有何渊源?仅凭一根梅花针就知道是你。”已经被此问题困扰多时的熬夜实在是憋不住了。 茅人还在继续擦拭着衣衫,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我就是乌国桃林人。这里就是我的家乡。现在这间石屋就是我的祖屋。” “师傅,你也是乌国人,那我们还是老乡咯?”熬夜不禁睁大了双眼。 “我们能成为师徒,确实也是有缘。赶快收拾下,日落之前我们要离开此地。” “那我们将要去哪?”听师傅的口气,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下一站的目的地,熬夜顿时感觉到师傅可真是个宝藏道士啊。 茅人冲他微微一笑,神秘的回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夜已深。茅人带着熬夜又回到了京都。这次到的地方不是偏僻的林间茅屋,也不是不起眼的街角小店。而是一座形同废墟的盛大宫殿。甚至比司夫子的府邸还要大了数倍。 宫殿外并未挂牌匾,宫殿内除了面积硕大和有些基本摆设外也看不出任何高级感,房内地上散乱着被风刮进来的枯枝烂叶,甚至房梁上还到处结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看就是废弃已久,无人照管。 茅人拾了根木枝清除着屋内的蜘蛛网。 “师傅,这是哪儿?”熬夜一脸懵圈的同时也跟着清除着无处不在的蛛网。 茅人叹了口气,停了下来。不无感慨道:“这里就是前朝先太子曾居住的府邸。” “前朝先太子那又是谁?”熬夜果真很有好奇心。 茅人又叹了口气,看起来并不是太想讲话,但是面对如此好学的徒弟,他还是尽力答疑。“先太子就是乌国现任国王同父异母的兄长淳于珩川。” “师傅,你怎么会知道乌国这么多事情?甚至还能找到他的府邸。”看来熬夜是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说来话长,等我们逃出这京都之后,我再与你细细道来。天色已晚,今夜就先借珩川太子府邸一宿吧。” …… 翌日,京都城内果真像茅人所预料的那样,开始进行了大搜查,街道上也时不时的出现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横冲直撞,疾步匆匆。似乎不把整个京都翻个底朝天,不把他们二人找出来誓不罢休。 乔装打扮了一番的熬夜从街上打探消息回来后,心情略显沉重。虽然师傅什么都没讲,但他在心里很是内疚,觉得是自己的鲁莽害得师傅要陪着自己一同“身陷囹圄”。可是茅人却不慌不忙的在先太子的卧房内冥想打坐,似乎就像身处云慈观,毫无危机感。 感受到了熬夜心神不宁的不安气息。茅人睁开眼,对他说道:“熬夜,切忌浮躁,坐下,跟我一同打坐。” “师傅,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熬夜显得有些焦虑。 “坐下。”茅人说完后没听到动静,于是睁开眼看到他还站在原地,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坐下。” 熬夜执拗不过师傅,气鼓鼓的坐了下来,并听话的闭上眼睛,摆出了打坐的姿势。 紧接着师傅的声音徐徐而来。 “熬夜,我不止一次告诫于你,成大事者必先心静。心不静,则事难成。你现在按我所说调整好自己的气息。用观照力,想象自己气息,不从鼻孔而从全身毛孔出入。” 熬夜经历了几个反复后,渐入佳境。房内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 待稍晚些时,茅人才告知熬夜,三日后待日落关城门之时,他们将从东城门离开京都。这个消息倒是很令熬夜费解,东门明明是京都看守最严格的城门,而且离诚王府也最近。可是师傅却摸着下巴颏,微微一笑后说道:“你跟我走便是。” ……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离城门关闭仅剩十来分钟,东门口还把守着五、六个卫兵,其中岗亭里还坐着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左翊坤。 茅人和熬夜都很是煞费苦心的给自己安了一圈又浓又密的大胡子。还在头上扎了条白色的头巾。看起来就像是在塞外放羊的买买提。两个人装作君子坦荡荡的大步朝城门口走去。 “站住。”站岗的卫兵呵斥住了他们二人。“出示身份证明。” 茅人悠闲的掏出了护照,递给卫兵。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京都的下水道井盖上就贴着小广告,刻假章假证,二两银子一个。 卫兵随意翻了翻证件,又看看茅人和熬夜,并跟海报上的男人比对了下。完全不像。遂把两本证件还给茅人,但同时又多嘴问了句:“出城准备去哪?” “有什么问题吗?”左翊坤坐在岗亭里看到卫兵久未放行,从里面走了出来。 “报告左大人,暂时没有发现。”卫兵见到长官,稍息立正站好敬礼,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左翊坤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熬夜瞬间就认出他就是那晚在上林村带走小柔的男人,不免有些做贼心虚的低下了头,并暗中在掌中备好了一只梅花针...... 第四十一章 又见连陵山 左翊坤大手一挥准备放行。却不料,伴随着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声:“慢着。”只见来人是东城兵马司的扛把子田墨。他正骑着高头大马,随后还跟了几个骑兵弓箭手。 “田大人,您怎么来了?”左翊坤忙上前说着客套话。 田墨一个漂亮的回身下马。马鞭打在手上啪啪作响,一脸愁苦的说道:“我是来巡视的,这都已经是悬赏通缉的第五天了,还没有抓到疑犯,我压力很大啊。” 田墨正发着牢骚眼睛不自觉的瞟到了身体被“冻住”的两个“买买提”。 红红的夕阳已经落在了海平线上,几只海鸥轻轻飞过。京都城被晚风吹拂,尽显凉意,熬夜几日前淋了些雨有些着凉,刚刚又被风一吹,他没忍住的打了个大喷嚏,不好,用力过猛,他感觉到自己嘴上的假胡子飘起了半边。遂又下意识的微微低下头。 “你们还不走?要我留你们俩在这吃牢饭是吗。”左翊坤对着“买买提”大声叫嚷。 茅人和熬夜遂点头谢过官爷后转身走出城门。但是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又被田墨叫停了下来。 以见微知著为乌国人所熟知的田大人似乎从刚刚的动静里看出了些端倪,他呵斥着让这两个打扮的奇奇怪怪的异乡人转过身来,就在他冷不防的突然伸手去撕熬夜的大胡子之时,一根梅花针向他飞闪而来。 田墨反应极快的下意识的仰起头,针尖擦着他的脖子嗖的一下飞了过去。脖子上立竿见影的现出了一道血痕。 左翊坤第一时间抽出挂于腰间的佩剑,趁势挡在了田墨身前,回头问道:“大人你没事吧?”随即又大喊一声:“保护田大人。” “我没事,这两个人就是刺杀诚王的疑犯,都愣着干嘛,快给我追呀。”田墨捂着脖子气急败坏的大叫。 …… 三天两夜的追逐与躲藏…… 就算是顶级的轻功,也经不起千里马的追逐,再加之利器。京都方面又陆续增派大量人手参与到围捕刺客的行动里。 田墨和左翊坤各率一队轻骑紧咬不放。 在逃亡时熬夜的手臂不幸中箭,待逃至一个村塞,茅人帮他把断箭取出后的当晚,他高烧不退,整个左臂都肿胀的像根大白萝卜,根本无法动弹。 显然易见,箭头上有毒。而且毒药已经渗入骨髓,如果不及时刮去骨上之毒,那这左臂便是要废了。但是现在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帮熬夜刮骨疗伤。看来需要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此刻茅人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忧虑之色。 前方就是江湖上称之为几不管地带的连陵山地界。熬夜的嘴唇发紫,整个人有气无力,全身软绵绵的在师傅耳边说他认识连陵山唯一一家客栈樱驼山庄的老板娘蓝姨。 看到熬夜如此痛苦的模样,茅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在村庄里高价买下一匹马,便抱着他坐于马鞍之上,策马扬鞭直驱樱驼山庄。 …… 当茅人扶着像是喝醉酒的熬夜掩人耳目的出现在樱驼山庄见到蓝姨之时,她一看熬夜的脸色,便二话不说的把他们带进了酒窖里的一间厢房里。蓝姨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到此般狼狈的熬夜也未曾慌张。大概是这连陵镇上的黑市也常年火拼,受伤乃是家常便饭。 “需要去给连兄弟找个大夫吗?我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中毒了,且毒性还不浅。”蓝姨一副关切的语气。 茅人先把熬夜扶到床上躺下后,扭头对蓝姨说道:“蓝掌柜,麻烦你去帮我找一把小刀、一根蜡烛、一瓶酒精外加一条绷带和毛巾,可否?” 蓝姨重复了一遍茅人所要的物品,确认无误后便下楼安排去了。 待她把茅人要用的物品都悉数交予他时,茅人表示感谢外,还拜托她如果有乌合国的官兵追查到此,还望她能帮忙拖挡些时间,大恩不言谢。等他为熬夜把毒刮出,他们就立即离开樱驼山庄,绝不会给贵地添惹麻烦。 蓝姨大笑了起来,说道:“你也太小瞧我蓝姨了,我和这连夜小兄弟颇为投缘,如今朋友有难,我必当拔刀相助,你们就暂且放心的在我这里住下吧。” …… 就在茅人替熬夜做刮骨疗伤的手术之时,左翊坤率领的一队轻骑兵也追赶至此,闯进了樱驼山庄。站在左大人身后一个腰间挂着箭袋,头戴红缨头盔,肤色黝黑的男人大声喧嚷着叫掌柜出来。店小二一看情势不妙,忙喊来蓝姨压阵。 “呦,各位官爷,是哪阵风把你们给吹到奴家这小店子里来了。瞧这风尘仆仆的,都累坏了吧,快,小邓子,招呼各位官爷坐下,再来几坛上好的高粱酒和五斤卤牛肉。”蓝姨笑盈盈的跟诸位官爷“打情骂俏”着,一看就是个公关高手。 果然,经过蓝姨的这番公关,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各位官大爷顿时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左翊坤摆了摆手,说道:“酒肉就不必了,我等有公务在身,敢问掌柜,可否有看到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轻的那个还身中箭毒。” 蓝姨装作在认真的回想,中途还跑去柜台翻了翻登记簿,并当着一众官兵的面盘问了几个在大堂里来回忙碌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问他们对官爷所说的男人有无印象。 众人皆摇头。 看到是此情形,左翊坤本想撤队离开,谁知那肤色黝黑的弓箭男上前一步说道:“左大人,田大人交代过,这一路上的一个死角都不能放过,我们要不要自己盘查盘查。” 左翊坤瞥了他一眼,讥笑了一声,遂扭头向蓝姨问道:“我们想在贵地随便看看,不知方便与否。” 蓝姨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应声道:“难得各位官爷如此瞧得起奴家这个小店子,奴家可是求之不得呢。各位官爷请便,小邓子,你来为各位官爷带路。”待小邓子走近,蓝姨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摸了摸眉毛算是意会。 第四十二章 左大人是自己人 小邓子心神领会的带着左翊坤和弓箭男闲庭信步的逛着园子,樱驼山庄的地盘实在太大了。单单客房就按照档次的高低分散在了客栈的几处。每处之间或有庭院相隔,或有长廊相接,或要绕行水榭。如此绕圈圈的走了两趟以后,方向感不好的人一定会头晕眼花,找不到东西,辨不清南北。 几乎每间厢房都被推开来查看了一遍。房内的人均在做着不同的事,真是人生百态尽在旅途啊。 白白在这樱驼山庄里被耽搁了一个时辰,弓箭男极度不悦的站在庭院里上下扫视了一圈后厉色问道:“这客栈里可还有地方是我们不曾去过的。” 小邓子乐呵呵的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官爷,客房我们全部都去查看过了。” “是吗?”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纵深的通道口,手向那一指,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那里没去过,是何地?” 小邓子的脸色霎时有点难看,他忙解释道:“官爷,那里是小店的酒窖。” “酒窖?”弓箭男重复了一遍,突然诡异一笑,来了兴致,“走,去看看。” “哎,官爷官爷,请留步,请留步。小的既打不开这酒窖门上的锁也不敢擅自进去。这里头可都是老板娘私藏的好酒,您看,万一有个闪失,那小的就得卷铺盖走人了,如今形势不好,工作难找,钱也难赚,还望官爷能够体谅。”小邓子卑躬屈膝的请弓箭男手下留情。 但这弓箭男哪里肯理店小二这套说辞,蔑视的说道:“你开不了这锁,我帮你开。”不由分说的就朝酒窖走去。 店小二慌张的瞧了一眼左翊坤。左大人并没有说话,脸上却是一副冰冷的表情,他倒是想看看这田墨大人的小舅子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便紧跟了上去。 弓箭男砸开了酒窖的门锁。里面光线很暗,房顶子又低,空间十分逼仄,有股陈香味。地上和架子上都堆满了一坛坛如假包换的好酒。弓箭男查看的仔细,走的很慢,渐渐的左翊坤就走到了他的前头。 路的尽头竟然是两间门对门的厢房。小邓子说这里是老板娘放杂物和酒具的地方。但弓箭男坚持要每间都查看才放心。 于是小邓子只能逐一推门。 第一间房里堆积的全部都是杂物,近身几步后就让人无法下脚。他们只能站在门边向里面伸头探脑。 待再推开这第二扇房门之时,左翊坤先走了进去,他先是环顾四周,后马上移步站到了门边,弓箭男随后也走进屋内,先是抬头看了看房顶子又低头看了看桌角。并用手指轻抚了下桌上的灰尘,当是量测了厚度。 “已经在此客栈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可以走了吗?”左翊坤的声音冷冷的传来。 弓箭男看到一无所获,遂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当然可以,左大人请。” 左翊坤也笑的世故:“一起。” …… 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熬夜和茅人这下完全暴露在了空气里。 就在刚才,熬夜的小心脏简直就快要蹦出嗓子眼。他与师傅躲在门的后面。而左翊坤就站在他们的前面,挡住了弓箭男的视线。 “师傅,那个左大人明明看见了我们,为什么他毫无反应?”刚做完刮骨手术的熬夜身子还很虚弱,但从唇色来看,毒性已经挥发了不少。 “因为他是自己人。”茅人的声音缓缓传来,令熬夜惊讶不已。 原来茅人与左翊坤的父亲自小相识,两家算是世交。而茅人与左翊坤的重逢还得从上次小柔的回乡团说起...... 茅人是乌合国京都桃林村人士,6岁时被选进乌国的童子军团,结识了年长他三岁的左宗廷。长大后两人又一同经选拔考入乌国的禁军,考试难度相当于现代的飞虎队。是乌国精英中的精英。 但不幸的是左宗廷在一次训练中意外受伤,被迫退役。而两年后茅人便被当时的国王淳于隆历秘密选中前往药谷岛保护太子淳于珩川。自此茅人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便在乌国军队的名册上人间蒸发,知道他去处的人在乌国不会超过五人。甚至连左宗廷对他的行踪都一无所知。 本来按照王鹤之的指示,上回返乡,左翊坤需要在上林村灭口诚王妃的老朋友。而那晚左翊坤本要动手,剧情却因茅人的突然现身而出现反转。 不难猜到的是三日前让他们在自己管辖的东门离开京都也是左翊坤的安排,每日关城门之前是守卫守备最松散之时,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哪知道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田墨的突然出现令事态失控。才有了如今的一路剿捕。 …… 看到熬夜左臂所中之毒已逐渐消褪,茅人松了口气,但他又开始担心起身处上林的云娘和大笨熊来。不出意外,这些追捕者在半路追踪不到他们,一定会去往上林,到时还不知道又会在村子里掀起一阵什么腥风血雨。 他把熬夜托付给蓝姨,说自己有要事需先离开樱驼山庄几日。熬夜不从,要随同师傅一起前去,但茅人说他箭伤还未痊愈,两人同行不仅不能帮忙反而还会碍事。 “熬夜你要听话,要懂得顾全大局。待我处理完事情后便会回来找你。” 已被说服的熬夜眼含热泪,说道:“师傅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呀。” “放心。”茅人点了点头。又细细嘱咐他道:“如今你已长大,要切记凡事需三思而后行,要戒骄戒躁......” ————————————————————————————————— 大笨熊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无精打采的喂着一只小灰兔吃青草。嘴上还振振有词:“嗜睡啊嗜睡,你说你的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他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把你往我这一丢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喂完草后,他把嗜睡赶回笼子里关好门,提着它回房间,边走还边噘着嘴自言自语道:“熬夜,你在哪儿啊,我可真的有点想你了。” 大笨熊只顾着自说自话,没看到正从客房里走出来的姨婆沈陈氏,这不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呦呦呦......”,沈陈氏捂着被兔笼子撞到的头,直哎呦。 大笨熊放下笼子,上前瞧了瞧,发现姨婆的额头上有点肿胀,遂关切的说道:“姨婆,我让小翠去给你擦点药酒吧?” 别看沈陈氏长的瘦弱矮小,却很精明强干,脑瓜子也活络,她本正欲发火,一看是大笨熊,便笑着说道:“原来是文雄啊,不碍事不碍事,我自己去找点药酒来擦擦就好。” 第四十三章 姨婆沈陈氏 被大笨熊唤做姨婆的沈陈氏是代夫人的亲姨妈。住在距离上林村两百多里地的一个叫做荣海的大村庄里。曾经的职业是个稳婆。据说大笨熊就是她当年帮忙给接生的。一周前她突然跑来上林村代府,名义上说是来走亲戚看看外甥女和姨孙,但实际上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陈氏如今是个寡妇。丈夫在几年前害了肺痨离世。她的一子一女均已成家。女儿嫁去了隔壁县上,儿子则留在本村。家里以前一穷二白,靠租地主家的田种地度日,但十七年前却突然一夜之间暴富,随后在村子里买了些田地,过起了小地主的生活,从此地也不种了,生计就靠出租田地给贫农收取田租,一家几口这小日子倒也过的其乐融融。 哪曾想这从小就被沈陈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子小沈在他老子老沈这个葛朗台患病去世后,没多久便沾染上了赌瘾。自他开始当家,手上有了更多的零花钱就开始变的骄奢淫逸。结交了一帮酒肉朋友,开始花天酒地,后来就更是夜夜不着家。但是自古赌徒有好下场的极少,俗话说十赌九输,他也未能幸免,很快就把家里的积蓄输光了不说,连地契都偷偷拿去做了抵押。 自他开始不常着家后小沈夫人跟他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起初这沈陈氏还帮衬着儿子说话,说男人需要在外交际应酬,银子花多了点也在所难免,反怪这儿媳妇不识大体,小沈夫人说不过这母子俩,一气之下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同村村西头的娘家。 直到某天家里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脖子上还挂着根粗链子的人拿着地契来上门收地,沈陈氏这才感到大事不妙。可能每个精明能干的母亲膝下都有个软弱的儿子。小沈这时候跪在沈陈氏的面前痛哭流涕的甩自己耳光,嘴里还念叨着:“娘,是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您,可这如今要怎么办啊娘。” 这一声声的娘娘娘,让沈陈氏一时心乱如麻。但好在她经历了一阵惊慌失措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她摸着儿子的头,突然就想起了她那身在丹口县的富贵外甥女代夫人。 来到这代府也有好几天了,本来沈陈氏打算此次要高效一点,来的次日就向外甥女开口借钱。但是却在抵达代府的当晚用膳时看出了一点蹊跷。遂她私下里向外甥女打听起这厨娘柳氏来。 代夫人在老公代乡绅未发迹以前,是个标准的农村妇女。见识不多又没主见。跟她的姨妈沈陈氏完全不在一个量级。本来代夫人觉得代府有了厨娘柳氏还真的挺好的,柳氏见多识广,做事勤勉,待人接物与为人处事都极有分寸,一言以蔽之就是情商很高相处不累。不仅把全家人的膳食调理的极其精致,连“二世祖”文雄都被调教的懂礼貌和知孝道,完全的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但是当她听完姨妈的话之后,把这柳氏进府之后全家的变化细细思虑了一遍,却感到细思极恐。 特别是沈陈氏在她耳边嘀咕道:“我此次来上林,觉得文雄的变化太大了,而且细瞧这眉角,竟与那叫柳氏的厨娘有几分相像,他该不会是你们家老代跟这个女人在外面的私生子吧。你可得防着点,不要傻乎乎的帮人家白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到头来这女主人的身份还让外人夺了去。” 于是代夫人便央求姨妈在府上多住几天,用她的一双慧眼帮自己多瞧瞧。自己在这上林知己不多,跟儿子又不很亲,一年到头来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有了外甥女的授权,这沈陈氏就放心的在代府里开始了她的表演...... 今日用晚膳之时,沈姨妈刚动了几下筷子便停了下来。代夫人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她只是客气的说:“可能年纪大了,来上林又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没什么胃口。柳氏说那等下为沈夫人做个果羹汤,开开胃。沈姨妈笑着说有劳厨娘了。 可之后的几次用膳,沈姨妈的胃口都还是老样子,代夫人显得很着急,坚持要去请大夫来为姨妈瞧瞧,是不是身体有恙。沈姨妈连连摆手说不用,且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这下令代乡绅都非常费解,问姨妈是否是有难言之隐。这下沈姨妈才吞吞吐吐的说出自己前几日吃了厨娘做的菜后上吐下泻,连胆汁都呕了出来。说完后又马上对柳氏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做的菜不卫生,可能是我自己肠胃不好。” 柳氏一瞧沈姨妈就完全明白了她这是在耍诡计呢,故此没有讲话,想看看她还能耍出什么幺蛾子来。代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瞧了一眼老代后,又开始轻声细语的关心起姨妈现在的状况如何。 也难得代乡绅心宽体胖,他完全不曾察觉到这是女人们之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还是不改本色乐呵呵的说道:“小事,小事,找韩大夫赶紧来为姨妈瞧瞧即可。我记得上次文雄也拉肚子,吃了韩大夫开出的草药,两剂就生龙活虎了起来,爹说的没错吧,文雄。” 大笨熊没有搭理代乡绅,此时他正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悦,啪的一下就放下了筷子,吓了沈姨妈和代夫人一跳。 “文雄,你怎么了?”代乡绅看出了儿子的反常。 “哼,我不许你们说厨娘做的菜不卫生。我吃厨娘的饭菜就从来没有拉过肚子。”大笨熊大声的在为他最爱的柳厨娘忿忿不平道。 “文雄,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姨婆都说了她没有这个意思,快向姨婆道歉。”代夫人有点生气的训斥着儿子。 大笨熊嘟着嘴,很委屈的表情,但就是没有开口。 还是沈姨妈情商高,她看到这一招不仅没气到柳氏,怎反倒让这俩母子给杠上了,遂开始当起了和事佬。 可是大笨熊对姨婆的示好依旧不理不睬。 最后还是这柳氏驯服了大笨熊,她看着他慈爱的笑了笑,说道:“少爷,你怎么能这样跟长辈说话,如今你都十七岁了,该要有个大人的样子了。来,跟沈姨婆说句对不起。” 大笨熊露出了个无辜的小眼神,望了望厨娘。她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是期许的表情。 终于,大家都听到了不可思议的那一句:“姨婆,是我鲁莽了,还请您原谅。” 第四十四章 声名大噪 这下沈家姨婆的火眼金睛称号算是妥妥的了,起码在这代夫人眼中,姨妈绝对可以封神。柳氏这一劝大笨熊就道歉,真可谓是信息量巨大。让沈陈氏和代夫人这姨甥俩各种发散思维,快嚼了一夜的舌根。 这孩子跟自己呆在一起也有十七年了,居然还敌不过一个外人两年的感情。虽然他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到底也有养大的情分在那。代夫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显然是非常的失落并黯然神伤。 “姨妈,你说这文雄到底是不是柳氏和老爷的私生子呀。” 沈姨妈啧了啧嘴,故作神秘的说道:“一切皆有可能。” 本来就已六神无主的代夫人听到姨妈这么一说,坐都坐不住了,急的站起来直转圈圈,两只手反复揉搓着说:“那可怎么办,文雄跟我又不亲,这如果他们是一家人,那我的后半生要如何自处啊姨妈。这老爷会不会赶我出家门啊。”她越想越害怕,疑问里都明显带有一丝哭腔。 “哎呦,如云,你先坐下,你一直转来转去的都快把我给转晕了。”沈陈氏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想着点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沈姨妈很快便计上心来。 她在代夫人的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子,只见代夫人的表情转而从冰点到了沸点,不断点头称是,脸上一扫之前的阴霾。 ...... 直到夜凉如水,更深露重代夫人才回到自己的屋里,这时代乡绅横卧在床上睡的像只死猪一般,发出的呼噜声响真可谓是惊天动地。代夫人有些撒气的用力把他向床榻里一堆,哪里知道他哼哧了一声后翻了个身子又开始继续呼噜了起来。 她宽衣躺下后,在黑夜里死死的盯着代乡绅的大圆脸,遂陷入了遐想。 在她心里虽然不排除姨妈所说的文雄可能会是厨娘柳氏与老爷的私生子这种可能性,但是文雄的生世也并非如此简单,这多年来种种令她想不通的事又反推着她仔仔细细的在这暗黑的夜里又来回捋了一遍当年的情形。 代夫人清楚的记得那是十七年前的深秋,那会儿老代还不是代乡绅,只是光海村的一家小杂货店的店主。某天天还没亮,老代就早早起来要去镇上的农贸市场进货,可是才刚出门还不到十分钟他就匆匆忙忙的又跑进了屋,且手里还抱着个婴孩。 代夫人记得当时老代是一脸的兴奋,他眉飞色舞的说他一打开门就看到有个包袱放在自家的大门口,而且毫无动静,他以为是村里谁的恶作剧,却没曾想打开包袱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个男婴,约莫有两个月大小,更令他心生欢喜的是,当他打开包袱的那一瞬间,这个男婴不仅在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头,还望着老代甜甜的笑。自己一下子就觉得跟这个小东西产生了无以名状的感情。 从男婴的穿着和包袱来看,老代推测他极有可能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生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为了能让收养家庭善待这个孩子,把他放在代家门口的人还在包袱里面放了几锭沉甸甸的金子,真是非常的大手笔。 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自从代家收养了这名男婴后,代老爷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一路逆袭。 ...... 这其中最值得回味的一件事便是在十五年前...... 那年,大笨熊只有两岁,光海村所在的哲阳县上发生了一场大瘟疫。症状是莫名发热、咳嗽吐血而亡,波及到的老百姓多达几万人。一时之间不仅是县太爷,就连知府大人都乱了阵脚,没人敢断定此种瘟疫的病原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有着怎样的传播途径,看似无药可治所以也就无计可施。 因为恐慌,哲阳县里的老百姓们上蹿下跳,病急乱投医,有些更是远走他乡去发达乡镇寻求名医救治,此番种种不仅没有缓解疫情,反而导致流离失所,客死他乡。更可怕的是这流言竟还满天飞,有人说喝童子尿可清热解毒;也有人说要以毒攻毒用火蒸;还有人说可拿猪粪抹于胸前,七日内便可烧退。 简直是一派胡言...... 最终在一个月后,疫情的终结者出现了。他既不是哲阳县上的名医团队,也不是京城派来的专家小组。而是哲阳县下辖光海村里的一个普普通通卖杂货的人。他姓代名自强。 把黎民百姓拯救于水火这事儿事后连他老代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这的确是个事实。只不过这里面却有着一个不能为外人所道也的故事...... 那是在一天夜里,代家院子里看家护院的大狼狗一反常态的几次狂吠。吓的本就觉浅的代夫人推醒了老代数次,可老代睡意浓浓,每次都迷迷糊糊的应答,又都沉沉的睡去。没办法,实在因为太害怕,最后代夫人只有使用绝招,狠狠掐醒了他。 这一下子他便清醒了过来。在清楚的听见了几声狗吠后,他点着一盏煤油灯披了件外衣就起身去院子里一探究竟。 虽然连半点人影都没看到,可是此趟却大有斩获。也难怪这大狼狗要狂吠不止,原来是有人将几副中药外加一封书信放到了院子里。经此挑衅,大狼狗岂有不吠之理。 看完了书信后的代自强简直如获至宝,提起中药嘴上嚷嚷着要发达了便直冲进屋内跟吓得躲在被子里的代夫人分享了这个天大好消息。 写这封书信的人详细解释了哲阳县此次瘟疫发生的原因,并推论出这是由于有人贪食未煮熟的野味而感染了病毒。更大胆推测病原体是来自于一只蝙蝠。与书信一同附上的中草药便是解此疫症的解药。一共由七味药材按照不同的克重搭配,用水煎三刻后服用便可药到病除。 在信的末尾,写信人更是强调此事万万不可泄露,代老板就权当做是自己意外之发现,用家乡治感冒咳嗽的偏方一试,没想到竟然灵验。 老代也感觉到了写书信的人并非存心不良,不能露面应该是有难言之隐。重要的是此药方当真有效,能救父老乡亲于水火,于是便欣然扛下了这份义务...... 第四十五章 追兵来也 老代翌日清晨便熬好了一剂汤药给坡上的王家阿婆端了去。王家阿婆年纪大了,本来身子骨就差强人意,却又不幸感染上了瘟疫,这才没几天便是奄奄一息,只能在家躺着等死。 没想到,王阿婆清早喝完了老代送来的药汤后,下午病情就奇迹般的好转,阿婆的儿子第一时间便跑来老代家里感激的跪下直磕头。老代遂又把剩余的两包草药也赠了他。 亲眼所见了这汤药的强力药效,老代的心里就更加有底。他兴奋的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起身奔赴县里的各大药材铺囤足了药方里提到的七味草药,接下来就是揣好药方直抵县令府衙献宝。 当一筹莫展的县令大人听说门外有人自称能够控制疫情,治愈病患,眼泪差点都要掉了下来,也管不了来人是否大放厥词,反正有办法总好过站在原地束手无策。 刚进入县衙,老代行过礼后就直奔主题,向县令大人献上了药方,县令大人接过药方先自己过目了一遍后又把纸张递给了站立于一旁的曾师爷。 曾师爷略懂医术,知道药方上所提的这几味都是日常清热解毒的普通草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遂问老代:“你是大夫?”老代摇了摇头。 师爷又问道:“你是夫子?”老代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师爷犯难了起来,想了想后再问道:“你家经营药铺?”老代心里想我还是揭晓谜底吧,再问下去,估计这三百六十行都要被你猜完了。 他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禀告县令大人,我是在光海村开杂货铺的。这药方是我家里祖传下来专治感冒和咳嗽的偏方,但是对治愈瘟疫的确有效。 县令和师爷对看了一眼后,县太爷马上问道:“有人试过此药方否?” “有,有,有,我村上有个重症的王阿婆服用完一剂后病情有明显好转。”老代赶紧回答。 县令听完后不假思索的对师爷说道:“汝速拿此药方发至各个救治点,按此方抓药,救治病患。” “大人,请三思啊。”师爷觉得有些不妥,试图劝阻。 “非常时期,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一试,汝速去,勿拖沓,否则唯你是问。 真是多亏了这位县令大人的英明神武、当机立断,席卷整个哲阳县的这场瘟疫很快就被歼灭。各种秩序迅速得到恢复,人们又过上了一如既往的勤奋努力的幸福生活。 经此一役,老代必须成为这哲阳县里家喻户晓的英雄式人物。他得到了一枚由知县大人亲自颁发给他的保家卫国有功的光荣勋章。 在公他有美名,在私他靠囤积的药材赚的盆满钵满,成功的达到了财富上质的飞跃。 而另一个有功之臣哲阳县的县令方泽之也因行政管理能力突出、对抗瘟疫有功,第二年就被提拔为知府,并且在老代一家从哲阳县光海村迁徙到丹口县上林村的同年调职去了京城,当上了京官,真可谓是官运亨通。 自从来到这丹口县后,老代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代乡绅。此后还迷上了做慈善,更是成了被人津津乐道的代大善人。而独生子大笨熊也成了他的命根子,他觉得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大福星,自从他来了代家后自己就一路顺风顺水,故此儿子要什么他便给什么,简直是把这大笨熊宠上了天。 …… 这两天代府里风平浪静,主要是沈姨妈陪着代夫人去了寺庙里拜佛上香吃素斋。这是座被方圆数十里乡亲传赞的求子异常灵验的菩萨庙,离上林村有点距离。 代夫人如今四十,嫁给代乡绅距今已有二十三年,一直未怀有子嗣,刚结婚的头几年还一直瞧瞧大夫吃吃药,可自从拾到了大笨熊这个宝后,为了掩人耳目,代夫人起码装了大半年的有孕在身,最后也是找到了自己做稳婆的亲姨妈合演了一场生子的大戏。当然这沈姨妈事后也得到了代家不小的恩惠。不然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被人尊称为沈夫人了。 有了大笨熊之后,代夫人的精神得到了全面的寄托,尤其她看到老代有了这个儿子后便万事知足的样子,她也就没再理会自己没有生育这档子事,但随着柳氏和大笨熊的越发亲近与这次姨妈到访后指出的疑点,她意识到如有可能还是要有个自己的血脉,故来这菩萨庙一是散心二也是虔诚求子。 平常这代夫人很少出府,就算出来也是坐轿子,很少有机会亲近山水。此次有姨妈的陪伴出来游山玩水,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许多。在离开菩萨庙要返回代府的途中,沈姨妈又突然提议时辰尚早不如去镇上逛逛市集,她笑代夫人年纪轻轻却打扮的老气横秋,应该要多买点胭脂水粉和亮丽的布匹,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能拴住老公的心嘛。代夫人有些羞涩的笑着说都是老夫老妻了。 虽然嘴上这样讲,但代夫人却马上命令轿夫调转方向改去市集。 轿子不能进步行街,于是她们就在市集的步行街入口下轿。刚向里走了几步就看到一大堆人拥簇在墙边。沈姨妈果然很有探索精神,她很好奇大家都在围观什么,于是拉着代夫人一同钻进了人群。 原来是墙上贴了一张悬赏通缉,画像是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留着两撇胡须,头戴斗笠。沈姨妈一看便觉得无趣,就又拽着代夫人挤出了人群,但是这回却轮到代夫人有探索精神了,她隐隐在心里觉得此人好生面熟。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自己接触的男人并不多,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但是真的好面熟啊,她拍着自己脑瓜走在沈姨妈的身后,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 “哎呀,如云,你这磨磨唧唧的是在干嘛呢,来购物还不开心嘛。”沈姨妈回过头一把把她拉了过来。 本来是陪代夫人来买胭脂水粉和亮丽布匹,却没想到代夫人只买了寥寥几件,而沈姨妈却买了十来个纸袋。她边挑边选边试的同时还在不停的感叹着:“丹口到底是比我们荣海经济发达啊,唇脂的色号都特别多,如云,我涂这个艳红色是不是很好看?”到了布匹店,沈姨妈也闲不下来,她在各色布匹间轻歌曼舞,左一句这个鹅黄色我真的好喜欢啊,右一句这个桔色也好不错啊。 看着姨妈神采飞舞的样子,代夫人也觉得很欢乐,遂想起姨妈的口头禅:“宁做老妖怪,不当老太婆。” 第四十六章 功成身退 六月的上林村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炎热无比,知了好像拿到了敬业福,清晨就开始在树梢上鸣叫不停。代府的正厅里本来是四个丫鬟各站一角轻摇蒲扇,现在也不得不换上了四个大力的家丁。可即便如此,还是酷暑难耐,尤其是在这用膳之时。 代老爷身上的一身肥膘在夏天就显得特别尴尬,他才走了几步路,额头上就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刚在凳子下坐下就直喘粗气。家丁们只能更卖力的对着他扇风,丫鬟小翠及时的给他递上冰袋。 等暑热降下一点后,他才注意到对面的位置是空的,遂问小翠:“少爷呢?”小翠回答少爷还没起床。 一旁的沈姨妈突然间插上了嘴:“这太阳都快晒到屁股了,文雄怎能还不起床。”只见她穿着新买的鹅黄色丝绸裙衫,涂抹着水红色的胭脂水粉,轻抚着发丝,打扮的十分娇俏。 代老爷笑了笑,对沈姨妈说道:“保不准这文雄是昨晚诗书看到太晚,才早上贪睡了一会儿,无妨无妨。”他又转而对小翠说道:“你快去把少爷叫起来用早膳,就说我们都在等他。” 可是小翠却面露难色的回答代老爷:“叫过了,但是少爷说他不起床。” “为什么?”在座的三个人三口同声。 小翠叹了口气,说道:“少爷说他看不到厨娘就不起来,因为平常都是厨娘叫他起床的。” “那就让厨娘去啊。”代老爷脱口而出这句话后突然发现好像这一早上都不曾看见柳厨娘。“哎,这厨娘去了哪里,怎么没见?”他又问道。 小翠只能老实的回答代老爷道:“厨娘一早就说她有事情,烧好早饭后便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哎呦,这个厨娘可真是了不起。一个下人说出府就出府。上回我就发现她并非池中物,文雄还特别护着她,这外人搞不清的还以为她才是这代府里的女主人。”沈姨妈马上借题发挥阴阳怪气的说道。 看到代老爷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代夫人坐直了身子,脚在桌下轻踢了姨妈一下。 姨妈马上反应过来,遂又笑呵呵的给自己打圆场:“自强,你可别介意,我的意思是说这厨娘的权力也太大了点。” 哪知沈姨妈的话音刚落,代老爷还没表态,众人就看见柳厨娘在池塘对岸朝着正厅的方向疾步而来。 …… 柳氏刚踏进正厅的门,便向老爷和夫人解释自己清晨出府的原因,后又吩咐小翠把厨房内一早就煮好的银耳莲子羹端上来给老爷夫人和姨夫人喝一碗消消暑。 在柳厨娘离开正厅去大笨熊房间叫他起床,正厅里鸦雀无声,为了缓解气氛,代老爷遂带头聊起了家常,他说听人讲昨日村子里来了好些官兵,像是在寻什么人。大家之后出府需小心一些。听到老爷这么一说,代夫人猛的就想起了在步行街入口的墙上张贴的那张悬赏通缉画像,那份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 大笨熊看到厨娘回来了,立马起床,洗漱完毕后,他很开心的用凌波微步不到十秒就杀到了正厅,这一个无心的举动却让代夫人看的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突然灵光一闪的反应过来,那个让她觉得特别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男人就是文雄的师傅,云慈观里的茅人道长。这位道长曾在文雄出水痘的时候登门造访过,自己与他曾有一面之缘。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发现说出来时,一名家丁匆匆忙忙的跑来正厅禀告老爷,刚刚发现府上池塘里的鱼儿全都翻了白肚,一早还怒放的荷花也全都枯萎。听到此消息,众人皆吃了一惊。 “哎呀,大凶之兆啊。”沈姨妈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起来叫道。 代夫人本就胆子小,她捂着胸口说道:“姨妈,你可别吓人。” “不是我要吓你,那你自个儿说说,这好好的为什么花也枯了,鱼也死了。”说完后她抬头看了看柳氏,又故弄玄虚的补充了一句:“是不是这府上有什么用心不良之人。” 代老爷放下汤匙,说了句:“我去看看。”大笨熊紧跟其后,说道:“爹,我也去。” 到了池塘边,果然一切正如家丁所说,一池塘里的鱼儿全都翻了白肚,漂浮在水面,还有岸边的荷花也全都无精打采的蔫成了黄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代老爷见到此惨况,心里七上八下的,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看来沈姨妈胡言乱语的那句大凶之兆他真的听了进去。 …… 可能整个代府只有两个人知道发生这一切的真相。一个是看破没说破的厨娘柳氏,另一个则是犯案的“凶手”沈姨妈。 沈姨妈现在心里正美滋滋的,一派悠闲的用汤匙将银耳羹送入口中。她之所以做出这些事无非是想营造出厨娘是个不祥之人,这样代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老代把厨娘柳氏逐出代府。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这样做反而是正中柳氏的下怀。 从沈姨妈上回对膳食的挑刺,柳氏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善茬,也知道她后面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昨儿个夜里,柳氏看到沈姨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溜去了池塘边,并往池塘里洒了些什么。待姨妈又原路返回到客房后,她便前去池塘边查看,在草地上发现了一些粉末,这对一个从小就把草药当玩具的药童来说,只需在眼前一看色泽,放在手中一碾,并拿到鼻前一闻便知是何物。柳氏笑了笑,翌日一早便借故出府,全力配合沈姨妈的这一出好戏。 …… 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茅人也已身份暴露,乌合国的追兵更是遍布上林村,这里再也不是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尤其是最近江南又有消息传来,大师兄琴频频在金陵和扬州一带出现。自己也该去江南会一会他了,或许只有他才能揭开当年的密室杀人之谜...... 第四十七章 江湖儿女 云娘收到茅人的飞鸽传书,说自己暂时在上林村外东北角的一个破庙里落脚。故天还未亮,云娘烧好早饭便出代府就是要去那破庙里与茅人一见。 云娘告诉茅人自己与文雄目前在代府里还算安全。如今乌国的探子们正在上林村里展开了全方位的搜查,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一出现,便能手到擒来。故此茅人和熬夜都不可冒险再回到上林。 茅人问云娘之后的打算,她笃定的笑了笑说自己在上林村里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下一站便是她要去江南寻找大师兄琴的下落。 茅人对大师兄琴的印象非常深刻。他是药尊四个弟子里武功最高且性格最变化莫测的人。他话很少,又极度冷漠,不止是生人,即使是身为同门的云娘也对他的生世与过往知之甚少。茅人一想起琴那张冷酷到令人退避三舍的脸,便对云娘即将开启的江南之行尤为担心。故他提出要陪同她一道前往江南。 可是云娘竟婉拒了茅人,她说自从珩川遇害后,他便没有义务再保护他们母子,这十七年来他一直陪伴在侧,令她十分感激,如今孩子已经长大,又跟随他学习了武功,基本可以保护自己。她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又在最近才追寻到大师兄琴的下落,是时候该要开始彻查及解开当年的谜团了。而这条路有多凶险,自己再清楚不过。既然明知山有虎,又何以能连累无辜的人。 听到云娘的谢绝之词,茅人沉默了。自从云娘诞下小王子,他保护她们逃离药谷岛后,他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除了他在心里愧对先太子,身为他的保镖却没有保护好他以外,对云娘的暗自倾心也是一直隐匿在心里的事。这么多年他无不听从云娘的安排,以她的所想为自己的所想,但只是近来在熬夜这件事上他与她的意见产生了一点分歧。 云娘很了解茅人,知道他心里在为难着什么。所以她并不想逼他。 时辰已不早,她必须要尽早赶回代府,免得令人生疑,她对着茅人微微而笑,道完珍重与有缘再见后便没了踪影。只剩下茅人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万般不舍的柔情与担心的神情。 —————————————————————————————————— 熬夜在蓝姨的细心照料下伤势已基本痊愈。蓝姨担心追兵又会返回,故把他安置到了自己在连陵镇的一处宅子里,镇上偏僻,商户又多是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对生人尤其是官兵打扮的人天性敏感,故此安全的很。 熬夜日日在镇上盼着师傅归来,可是师傅一走就是七日,全无音讯。好在有蓝姨偶尔亲自来给他送饭,顺便闲扯几句,多少也替他排遣了些内心里的孤寂。 这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次日便要离开连陵镇要去寻找师傅。故在蓝姨傍晚给他送饭之时与她话别。 蓝姨知道留不住他,便问他要去哪里寻找师傅。他眼望远方很诚实的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师傅可能是回了上林村,所以我想先回去看看。” “连兄弟,你听蓝姨一句劝,我看那天那队官兵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不抓到你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我这没搜到你,一定会去你的家乡,你还是待在我这里等你师傅回来比较安全。” 熬夜先向她作了个揖,语气诚恳的说道:“蓝姨,这次多亏得你收留,不然我可能......”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哽咽。 蓝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其实蓝姨一直想问你,为何要行刺乌国的诚王,你与他有何恩怨?” 熬夜十分惊讶,瞪大了眼睛问她:“蓝姨,你怎会知道?” 蓝姨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大笑了起来,笑完后说道:“连兄弟,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你蓝姨我吃的是哪碗饭。这乌国和天都朝都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况且刺杀诚王一事在大婚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早就被众人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那日,你师傅扶着你走进来,我一看你左臂的箭伤,当下就知那乌国开出天价来悬赏的通缉犯就是你们。” 蓝姨说的完全在理,熬夜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毫无毛病。既然蓝姨都开了口问他缘由,那他面对救命恩人的疑惑又岂有隐瞒之理。 他先是淡淡的问了蓝姨一句:“你还记得与你曾有一面之缘的诚王妃吗?” 蓝姨猛的抬头,似乎从他的语气里嗅到了一丝对爱情的绝望。 接下来熬夜就为蓝姨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的始末横跨了十二年,从他五岁那年的秋季成为如意斋的小学童开始说起…… 他说自己是个孤儿,在竹林里被师傅捡到并抚养长大,除了师傅以外,小柔是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她爱笑、娴静、温柔又善良、仿佛女人该有的优点都集于她一身。 他说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失去她,即使在有雨的那天清晨,自己站在山谷上看着她乘坐的马车绝尘而去。虽然伤感,可心里想着却是我们总会重逢的。 可是这世间哪里有百分之一百的笃定,最终,她还是嫁给了别人,尤其这个人的背景还强大到令自己绝望。 他还告诉蓝姨,自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但是为了小柔,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自己甚至还有了想要出人头地的决心…… 听完故事后的蓝姨不胜唏嘘。她说自己是个江湖儿女,最看重感情,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小兄弟。并问熬夜如若家乡再也回不去了之后想去哪里。 熬夜想了想后回答蓝姨道:“自己当初和小柔约定会一起游历乌国和京城。但是乌国俨然是个伤心地,不提也罢,那自己就想去京城闯荡一番。那些不能与小柔一起走完的路自己还是要独立把它走完......”他的眼里满是无尽的深邃。 蓝姨一拍大腿叫了声:“好。”随后又说:“从上林去京城必途经江南,我的表妹男若艺是金陵真诚镖局的二当家,业务范围涵盖全国。如你有任何困难,找到她府上,报上我蓝姨的大名,她便会替你解决。” 熬夜再一次真诚的向蓝姨作揖谢过。蓝姨也一脸义气的抱拳说道:“连夜小兄弟,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蓝姨保证,樱驼山庄客栈的大门会永远向你敞开。” 第四十八章 王妃勿怪 熬夜一路策马,三日后便回到了上林村。他发现情形果真如蓝姨所预料的那样,不止这云慈观往山下方圆几里都已被人布下天罗地网,就连整个上林也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阴冷脸孔。 如今他当真是有家难回了。于是他在夜深人静之时潜进了代府,眼下在上林村也就只剩下大笨熊这么个能说些知心话的人了。 当熬夜站在大笨熊的房内,他揉搓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深更半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会是熬夜。故此久久的陷在惊讶里未能开口说话。 待熬夜笑着拨弄了下他的头,戏谑道:“大笨熊,我这才离开多久,你就不认识我了。” 是熟悉的熬夜。大笨熊开心的一下子就抱住了他,但同时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嘴里还叨絮着:“熬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嘘,你小声点,你这是要把你府上的家丁和丫鬟都引来吗。” “哦。”大笨熊反应了过来,一秒便止住了抽泣,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是熬夜,你知道师傅正在被通缉吗?”大笨熊突然说话变的很小声,声音嗡嗡嗡的从指缝里传出来,根本听不清。 “你大声点,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大笨熊松开了手,嘟着嘴说道:“我可真是太难了。” “大笨熊,这几日你可曾看见过师傅?”熬夜问话的样子正经又严肃。 聊天总算进入到了正题...... 大笨熊摇了摇头,却又马上向他分享情报:“熬夜,我听我爹说师傅被乌合国通缉了,现在村里来了好多官兵,娘也说她在镇上步行街的墙上看到了通缉师傅的悬赏。” 熬夜叹了口气,“是我连累了师傅。” 大笨熊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这事跟你去乌合国截亲有关?对了熬夜,小柔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听到小柔这两个字,就仿佛是在熬夜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的心情莫名就变得更加沉重。 “说来话长,这事待日后再与你细说。” 打听不到师傅的下落,熬夜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心想,照此局势来看,师傅应该不会留在村里,那我也应该速速离去。”打定了主意后,他对大笨熊说道:“既然师傅不在,那我也不便在此久留,我再去其他地方寻他吧。” “熬夜,你又要去哪?我与你一起。” 看到大笨熊如此的孩子气,熬夜真是哭笑不得。他唯有把能镇住大笨熊的柳氏搬了出来,“你府上厨娘不会批准你离开代府的。” 这下大笨熊耷拉着头,看似异常伤心难过。 “你这是何故?熬夜看出了他的异样。 他低着头,玩弄着手指,小声说道:“厨娘她不要我了。她已于两日前离开了代府,爹说她在金陵的亲戚生了重病,她要前去照顾。故此走的匆忙,都未与我道别。” 突然他抬起头,抓住熬夜衣衫的袖子,兴奋的提议道:“熬夜,不如我们去金陵找厨娘吧,好不好?” “胡闹。”熬夜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自从他中了箭伤又经此逃亡,他终于开始变得像个大人,也逐渐明白了师傅口中常说的戒躁戒躁。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大笨熊嘭的一下坐在凳子上赌气的说道。 熬夜笑了起来,调侃他道:“你自己去,你分得清楚这东南西北,可会看地图?你知道去这江南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饿了吃什么?瞌睡了住哪里?万一这路上遇到了山贼可怎么办,你的拳法练得是乱七八糟,就那逃跑的功夫还偶尔会失灵。” 熬夜的一席话全部切到了大笨熊的要害。迄今为止,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县上代夫人的娘家。这一路还是坐的马车,有爹娘在啥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但是,我可以带上哼哈二将啊。大笨熊转念一想,就又盲目乐观了起来。可是熬夜却说,大笨熊你可真是心大,你府上那哼哈二将比你还笨,你带上他们俩,保准你们连这丹口县都走不出去。” 真是开心不过三秒,又是一顿暴击,这下大笨熊彻底蔫了...... —————————————————————————————————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在九月的乌国司府里,耿清夷如愿以偿的诞下了一名男婴。老来得子的司乾大喜过望,当下就替爱子取名司丰年。 真是弟凭姐贵,就只是一个还在襁褓之中哇哇啼哭的婴孩,成百上千份的贺礼就源源不断的被送进了司府。诸位不请自来上门道喜的大人们就像未卜先知一般,这个说虎父无犬子司公子将来也必是国之栋梁,那个说这司公子一脸的俊秀长大了也必是个美男子。还有人说司公子的啼哭声声如洪钟,这代表着一身正气,英武不凡,长大后必能官运亨通、顺风顺水。 司乾得意的捋着胡须,明知他们是在溜须拍马,可是这世上又有谁不爱听好话呢。 倒是站在一旁抱着小少爷的春翎在心里暗暗发笑,这小少爷如今一脸的胎毛,活脱脱的像只小猴子,这些大人又是从哪里看出来一脸俊秀的呢。 …… 春翎在小柔尚未出阁之前是她在司府里的贴身丫鬟。自然也就成了陪嫁丫鬟随同小柔入了诚王府。 如今小柔的腰伤在乌国太医的妙手回春及诚王殿下的精心照料之下已大为好转。虽然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但在诚王府里,小柔还是更愿意卧床静养。 这不刚好因为继母耿氏诞下了小公子,小柔便恳求诚王让她回司府里住上几日。诚王自然舍不得,但是看到她每日都郁郁寡欢,也希望回府住几天能有助于她调节心情。 这日,春翎扶着小柔在司府的花园里散步。小柔看着面前栽种的一簇簇鲜花,闻着满院里的桂花香,不禁陷进了回忆里。她想起了上林村里的那座大山,每当坐在山顶上的那块崖石上向下俯瞰,一年四季的景色皆不同,尤其是这山谷里总是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朵,层层叠叠的,从山脚一路蔓延到山腰,可真美。 她边想着就情不自禁的笑了。 “王妃,你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没想到这个连当事人都不自知的笑容竟被春翎给捕捉到了。 “是吗?”小柔的表情转而又黯淡了下来。 “嗯......”春翎频频点头,并说道:“自从王妃嫁进诚王府后,春翎就再没看过王妃发自内心的笑容了。王妃老是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看到诚王也是客客气气的,可连春翎一个局外人都觉得诚王殿下对王妃是真的好。” 小柔冷笑了下,正色说道:“连你也替他说好话?” 感觉到了王妃的不悦,春翎自知是踩到了小姐的雷区,遂慌忙解释道:“是春翎多嘴,还请王妃勿怪。” 第四十九章 中秋谁与共孤光 小柔回到娘家一住就是七天,都还没有半点要回诚王府的意思。哪怕诚王已经派了下人前来问过。小柔如此任性,这下可令司大人犯难了。女儿都已出嫁,夫家还派人来催回,可她还赖在娘家不肯走,这要是传出去又免不了要惹外人在背地里嚼舌根了。 但是他也不好贸然劝女儿回诚王府。毕竟这小柔为了整个司府做出了巨大牺牲。他这时正抱着儿子在正厅里踱步哄他睡觉,可这婴孩却毫无睡意,躺在襁褓之中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直溜溜的盯着他老子看。可能在心里觉得这人是个老变态吧。 司大人哄了他半天,可是一点收效都没有,甚感无趣。遂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颏,笑眯眯的说道:“小丰年,你长大了可要对姐姐好一点啊,听到没有。”然后就把它交给了刚从小姐房内出来的春翎。 都说姐弟的感情一向好,在这司府里也不例外,小柔尤其喜欢丰年,每日都要让春翎去把他抱了来让自己瞧上一会儿。 都说婴孩嗜睡,可是这丰年尤其不爱睡觉,令奶妈和照顾他的丫鬟们叫苦不迭。每每看到丰年瞪着个乌黑发亮的小眼珠,都会令小柔情不自禁的想起熬夜。 丰年,你知道吗,你不爱睡觉这一点跟熬夜哥哥真的很像。小柔边想着边摇起拨浪鼓逗着躺在她身边的小丰年。却没想到,诚王殿下此时就正站在屋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诚王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亲自来到司府欲把小柔接回家,他一进屋就看到小柔正在逗着丰年玩,不禁被眼前这幅有爱的画面感染了。 “给诚王殿下请安。”春翎打开门后看到来人竟是诚王,显得有些惊慌。 “免礼。”诚王手一挥,目光片刻都不曾从小柔身上移开。 小柔抬头对诚王微微一笑并问道:“年安,你怎么来了?” 诚王走到床边握住小柔的手说:“因为很记挂你。” 站在一边的春翎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诚王喂了一把狗粮,她抿嘴偷笑,感觉若还继续待在这屋内就真是没有眼色了,遂屈膝说道:“禀诚王王妃,春翎先行告退。” “嗯。” “无妨。” 诚王和王妃竟同时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话音刚落,诚王和小柔就对看了一眼。这下可把春翎给难住了,一时不知是走还是不走。 怕让诚王下不来台,小柔又急忙开口对春翎说道:“那你就先退下吧。” “是。”春翎应声后走出房间轻关好房门。 诚王坐在小柔的床沿,看到正在用力蹬腿的丰年,忍俊不禁。这下丰年都有点忙不过来了,小眼珠贼溜溜的直转,一下子看看小柔,又一下子看看诚王,心想这个初次见面的“怪蜀黍”又是谁呢。 “好可爱。”诚王赞叹道,也就顺便伸手在这婴孩的脖子上咯吱了几下。这丰年突然就对着他笑了。 丰年的笑容让诚王惊喜不已,他兴高采烈的对小柔说:“你看,他对我笑哎。”小柔也笑了,她轻抚着丰年的小脸蛋柔声细语的问道:“丰年,告诉姐姐,今日你为何如此开心呀?” 诚王嘴角含笑的盯着小柔,可她此刻所有的主意力都放在了丰年的身上。 “小柔,我们都如此喜欢婴孩,不如……我们也生一个吧。”诚王突然说道。 小柔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但是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抚摸着丰年脸蛋儿的手突然间僵在了那里。 诚王误以为她是在害羞所以才会无言以对,遂上前轻拥着她,在她耳边呢喃:“你离开的这七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今日就跟我回府好吗?” 纵使心里有千百个不乐意,但诚王都已开金口,自己还能找到何理由来拒绝他呢。小柔只能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在司府用完晚膳后,诚王便欲带小柔离开。因小柔的腰伤还未痊愈,诚王一把将她抱起,送上了马车。司乾与一众提着灯笼的丫鬟家丁站在府外向诚王与王妃行礼送别,看着马车缓缓离去,这司大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诚王怕马车行得急会颠着小柔,遂吩咐车夫慢些再慢些。马车行进之时,小柔不发一言,诚王感觉到她有些闷闷不乐,以为她是舍不得丰年。 “等丰年再大一些,我让人去把他接来在府里陪你住上一阵子,好不好?” 小柔挤出一丝微笑,说道:“那我爹和继母哪里会舍得。我只是伤口有些疼的厉害。” “停车。”诚王大声叫道。 遂听见车夫一声长吁,马车骤然停下。 “是不是走得太快,颠着你了?”诚王一脸的关切。 小柔摇了摇头。“不关马车的事。快走吧,不然这长路漫漫回到府里真不知要几时了。” “这行刺之人真是可恶。”诚王突然面带愠色,他下令让车夫继续慢行后又说道:“本来田墨的骑兵都已经射伤了那刺客,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让那俩人给跑了。” “刺客受伤了?”小柔脱口而出。 “对,年轻的那个中了毒箭。” 是熬夜。小柔的心颤抖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没事吧?” 诚王还沉浸在愤愤当中,厉声说道:“具体我也不知,但是父王已传令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转过头,看到小柔的脸色发白,以为她是想起了当天的事仍心有余悸,便握紧了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刺客已经离开了京都,我们现在很安全。我不会让你的腰脊白白受伤,田墨和左翊坤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出现,就算插翅也难飞。” 看到诚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小柔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此刻心跳的非常快。她很想对诚王说自己并无大碍,不如就这样算了。可是,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除了能挡住那一针和在心里为熬夜祈祷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马车慢慢的驶过长街,此时已近亥时,城中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唯有马车驶过车轮发出的辘辘声…… 回到王府,诚王依然男友力十足的一把把小柔抱下马车直抵房内。待把她轻放在床榻上,刚为她盖好蚕丝被。就听见小柔说道:“年安,我有点累,想早点睡了。” 诚王点了点头,俯身在她额头上轻吻后便走出房间轻合上门,伫立在门外许久,他抬头看了看夜色,月亮快要满月,这预示着离中秋佳节已然不远,他轻吟着:“中秋谁与共孤光。”为何佳人就在府内,我心里却有种被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孤寂感呢。 第五十章 乌合国危机 珩觉欲立诚王为太子,在这乌国除了平章政事孔大人颇有微词外,其他众臣皆无异议。 想到这孔大人的性情刚直不阿,是个狷介之士,珩觉就很想听听他的理由。 孔大人是先国君隆历的同龄人,头发胡须早已花白,他站在大殿之上对珩觉振振有词的说道:“诚王论品德与才智都实属一流,这些令老臣也十分钦佩。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诚王的治国之道如何恕臣直言,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政事上面。” 孔维楠的这番话确实是说中了珩觉的心事。他笑着指了指孔大人说道:“你知道父王在世时在我跟前如何评价你吗? “老臣不知。”孔大人站直身子,一副洗耳恭听之势。 “父王说,有人靠谄媚权贵立于官场;有人靠过人学识纵横捭阖;而这孔维楠仅靠说令你无法辩驳的真话便立于不败之地,父王的当日之言今日我算是深有体会了。孔维楠啊孔维楠,你果然令我很为难。”珩觉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却又不禁莞尔。 “老臣不敢。”孔大人微微欠身。 珩觉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感觉不到。这年安为人单纯善良,聪明好学,对书画的造诣皆甩开了众王子一大截。可偏偏他对军国大事毫无兴趣,还尤其憎恶打打杀杀。可他是我最喜爱的嫡子,也是我最属意的继承人。” 看到国君表露出了非立诚王殿下为王储不可的决心。 孔大人便开始提出对策,他谏言道:“臣总听人议论自诚王殿下大婚当日诚王妃遇刺受伤后,诚王便不理世事足不出户,一心扑在这诚王妃身上。重视家庭固然可贵,但身为王子,孰轻孰重这分寸可乱不得。故臣建议,若国王立储心意已决,那就该从即日起鞭策诚王,凡国之大小事务都要让诚王一一知晓参与讨论并履行义务。” “嗯。言之有理。”珩觉点了点头,突然灵机一动对他说道:“那不如就由孔爱卿你替我调教这年安如何?” 孔维楠愣了一下,但顷刻间就作出回应,行常礼回国君道:“调教不敢当,蒙国王抬举,老臣愿为国尽这助诚王绵薄之力。” 说罢,这孔大人便心满意足的跪安退下了。 …… 年安这孩子最重感情,诚王妃替他挡的那一针,恐怕就是他目前最大的心病。 珩觉在心里想着,当初他为年安在国内的贵胄之家里选妃,最满意的两人里就有这孔维楠的孙女,但是王鹤之提醒的对,孔家在乌合国里根基很深,往日的乌国内除了昔日辉煌的耿家,就属这孔家最风光了。 除了孔维楠,他的两个儿子均在京都为官,就更别提那与孔维楠沾亲带故在乌国官场里的孔氏一族了。 如今耿氏一族遭到灭门,只剩下孔家一家独大,假如诚王还要迎娶孔府千金,那孔家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耿家真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司乾就不同了,到底是个外来客,在乌国身世清白,又毫无人脉建树,况且诚王殿下又对这司家千金情有独钟,倒不如来个成人之美。 这个王鹤之可真是个老谋子,珩觉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 …… 乌国靠海,有绵长的海岸线,故每年的七八月台风肆虐,沿海各地多少都会受些无妄之灾。可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今年的自然灾害不仅有常规的台风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海啸。在乌国迄今为止的历史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自然灾害,翻阅乌国所记载的所有史料,从中获悉,上一次发生在这块弹丸之地上的海啸距今已有170余年。 遭受到空前的灾难真是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这次的海啸给乌国的经济以重创,不仅有大量的人口或失踪或死亡,更是有不计其数的人无家可归,这几年靠出口赚进国库里的真金白银算是在顷刻间便化为了乌有。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更是令珩觉苦不堪言,那便是沉植于海底的不朽花。这不朽花何其珍贵,每三年开一次花,再复三年才又结一次果,本到十月便是采摘期,可如今,经此海啸,全部在海底毁于一旦。而在这密库里所珍藏的不朽花也所剩无几了,这下恐怕是难以对付天都朝的使臣了。 说曹操,曹操到。没过几日,这天都朝的使臣便乘驾到了乌合国。除了代表天都朝来对乌合国的海啸灾害表达哀悼之情并捐助了适量的物资外,此行更为重要的目的便是来打探这不朽花是否能如期供货。 但凡乌国有点品阶的大臣都知道这天都朝的使臣拽的很,见到乌国国君不仅不用行礼,反倒是国君还要对他礼让三分。可他们有所不知的是这摇着羽扇,身着宽大华服,头戴巾帻,身型微胖的天都朝使臣可并非普通来使,他可是帮了珩觉一个很大的忙,倘若当年不是他带着黑衣人在紫竹林埋伏耿志宵将军,那现如今是谁做乌国的国君还很难说呢。 此刻,使臣正坐在珩觉的书房里品茗着上好的乌龙茶。一杯茶见底,珩觉都没有主动提起进贡之事,使臣便搁下茶杯先发制人、开门见山的冷幽幽问道:“这不朽花应能如期献上吧?” 珩觉面露难色,战战兢兢的回答:“谭大人,我这正要托您告诉主子,本来十月便可采摘的不朽花受到此次海啸的影响,全折了。 “难道平日里就没点存货?”谭大人厉色问道。 “这不朽花三年才开一次花,再复三年才又……”话说到一半便被谭大人黑面打断,“好了,说些我不知道的。你这密库里究竟还剩多少不朽花?” 珩觉畏畏缩缩的举起了一只手。 “只有五朵?”谭大人怒目而视。 “是。”珩觉点头。看到谭大人一时没有反应,他又补充道:“其他的药材我可以多供应一些。” “不必。”谭大人冷冷的说道。“你知道,主子最看重的就是这不朽花。” “是是是,这自然灾害我也是无可奈何,还望谭大人在主子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等一切恢复往常,我便命人重新栽植不朽花......” 第五十一章 生命诚可贵 实际上在这乌合国皇室的密库里还珍藏着十五朵不朽花的果实。但珩觉一直被这所谓的“见不得光”的主子牵着鼻子走了太久,早就产生了逆反心理。明明一开始谈的是合作,却越往后就越被这主子给吃的死死的,时间一长,谁又能咽得下这口气。 一直以来主子的所有需求都是由谭大人这个传声筒出面交待,而至于主子究竟是何身份,谭大人却只字不提,珩觉料想他应该是天都朝内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在先国王隆历的宝庆年间,乌合国就开始依附于天都朝,每年都会向其进贡一批珍贵的中草药,可在宝庆晚年,天都朝得寸进尺对进贡货物的种类及数量均提出加码的要求,当时还在乌国国内引起了一片哗然。 那时还身为太子的珩觉当然是心向天都朝,但如今自己已经坐上了王位,位置不同处境不同自然心境也有所不同。 想起在自己刚登基不久后签下的进贡加码的同意书,虽说了结了前任的遗留问题,但珩觉却早已在心中后悔不迭,此举仿佛让他被钉上了耻辱柱一般。 就因为这个决定,导致他在一个月前新鲜出炉的乌国国民满意度问卷调查中人气降低了五个百分点,成为了近三十年来的新低。 就连一向不问政事的诚王都好奇的询问父王为何要答应天都朝的“强盗逻辑”。珩觉只能露出一脸不得已而为之的苦笑。 必须要尽快摆脱掉这个主子,珩觉在心里暗暗想道。但直到如今,自己都一直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 …… 诚王在指导与部署海啸灾后的重建工作中表现的十分出色,面对灾害临危不惧,又能抓住问题的本质并对症下药,使得群众转移安置等事宜进行的有条不紊,令众臣皆刮目相看。 珩觉问他,那么多应对方法都是从何而来,年安回答:“都是从书本上看到的。儿臣也只是现学现卖罢了。” 珩觉颇为赞许的点头,称要给他特别的嘉奖。 但年安却说自己身为乌合国的王子,只是做了该做的份内事,如父王坚持要给嘉奖,那不如替儿臣捐给救灾基金会,用于帮助在此次灾害中受灾的无辜百姓。 看到年安有普渡众生的善心,珩觉大感安慰。 但是年安又继续说道:“其实此次救灾工作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并不只是儿臣一人的功劳,还多亏了年旭的帮忙。 听完年安的阐述,珩觉脸色一沉的惊诧道:“他?” “正是。”年安再次肯定。 淳于年旭是珩觉的第五子,生母是个宫内不知名的婢女,生下年旭后就被隆历逐出了宫去。可能珩觉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他对这个儿子非常的不待见。 但是淑仪王后也就是年安的母亲觉得稚子无辜,且他又是珩觉的血脉,不该放任自流,于是就把这年旭带在自己身边抚养。故年安与年旭的感情十分融洽。 年旭知道父王嫌弃自己的生母出身低贱,纵使自己是在淑仪王后的抚养下长大,父王依旧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就更别想能与王兄年安相提并论了,自打娘胎里开始,自己就已然是输了一大截,所以年旭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默默无闻。 “父王,我知道年旭一直都很想为国家效力,还请父王能给他一个尽心尽力的机会。”年安抓住时机在为年旭说好话。 珩觉笑着哼了一声,指着他有些宠溺的说道:“你们母子俩真是一个样,老是替别人考虑很多却替自己考虑很少。” 年安知道父王是在影射要册封自己为太子一事。 其实在年安的心里,不管他人多么贪恋权势,这王位对他来说都像是个烫手山芋。他从小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尤其还在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王位是践踏了多少人的性命制造了多少悲剧才得来,这权势就更加令自己所不齿了。 自从祖母昔日的耿王后遭软禁之后,年安去探望过她很多次,但每次都吃了闭门羹,本来珩觉想让这“老妖婆”自生自灭,但在年安的坚持下,珩觉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了在她宫里留下了一直伺候她的老仆人方嬷嬷。 每次当年安看到紧锁的宫门被守卫推开,庭院内呈现出一副颓败之势,屋内一片死寂,就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宫殿之时,都不由得扼腕叹息。他会想起自己小时候跟清夷姑姑在这座院子里玩捉迷藏或是带上宫女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 他知道祖母不想见他,故此他每每去探望之时都会带一些上好的燕窝和海参,放在房外的地上轻敲几下房门,待听见房内有脚步声后就匆忙离去。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不让自己尴尬,也是不想为难方嬷嬷次次都要找不同的理由来拒绝自己。 …… “又是年安吧?”耿王后躺在床上,她嘴唇发白、双目微睁、气弱游丝的问着匆促进房的方嬷嬷。 只见方嬷嬷一脸喜悦的说道:“王后,有好消息……” 耿王后哼唧了一声,无动于衷的回答:“我这个被困于此的将死之人,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王后,小王子可能还活着。”方嬷嬷的眼角含泪,有种苦尽甘来期盼成真的神情。 “你说什么?”耿王后睁大了双眼,竟还试图想要起身。 方嬷嬷上前扶起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珩川太子的血脉可能还活着。” 于是方嬷嬷就一五一十的把刚刚从小顺子那里听来的话说道给了耿王后听。 梅花针的重现,诚王大婚当天的遇刺以及这年轻刺客的年纪,这种种的征兆不都是在预示着是珩川的后人回到乌国来报仇了吗。 听完这些,耿王后毫无克制的嚎啕大哭了一场,一旁的方嬷嬷也跟着王后一起哭了起来。 待耿王后的郁结抒发完之后,她忙对方嬷嬷说道:“快,方嬷嬷,替我准备些吃的,我要起来用膳,我要好好的保重身体,我要去佛堂念经,我要等到我的孙儿来接我出去。” 小顺子带来的消息就像是给耿王后打了一剂强心针,令这个上一秒还气息奄奄的老人在这一秒就变得容光焕发。 真是心态决定一切。 “哎。”方嬷嬷擦干眼泪,开心的应声着,扭头就去为王后准备食物去了。 第五十二章 因为爱情 事隔三个月,乌国最好的御医团队使出了浑身解数,对诚王妃用尽了治愈创伤最灵的药草,但她的腰伤就好似全无进展一样,直到如今仍不能下地,终日只能卧床静养。 为此在中秋前夕诚王也质询过御医团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王妃已治疗数月仍不见好转?几位老御医面面相觑,纷纷抓耳挠腮,结果还是太医院的首席刘御医结结巴巴的回答了诚王:“回殿下,这不该啊,我们整个团队会诊过数次,大家一致认为王妃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照道理早就能下地活动了。” “对,对,对。”其他几位御医连忙点头应声附和。 如此说来这事就很令诚王匪夷所思了。但是身体之事有时也不能全以肉眼所视来判定。他如此安慰自己,或许再过几日便就好了。 但直到中秋当日,诚王无意中在自家的花园里目睹了令他大彻大悟的一幕,他方才知道为何这小柔的伤势久久未能痊愈。原来伤口疼痛、只能卧床静养这些说辞全部都是她自编自导自演给我看的一出戏…… …… 几日前,春翎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了一只小灰兔,小柔见了后爱不释手,唤它嗜睡。看到小柔脸上总算有了笑容,诚王都想拜嗜睡为兔神。 这只小灰兔在诚王府里有专人照顾,吃的好住的好睡的也好,才四、五日便增肥了不少。 每日小柔都要逗它玩一会儿,还会亲自喂它吃青草,偶尔诚王还会看到她抚摸着嗜睡露出满腹心事的神情。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关于小柔的过去,诚王知之甚少,她不是很健谈,更多的时候是喜欢静静地倾听...... 这些时日诚王的时间花费了不少在海啸善后的工作上。本来中秋节当日,诚王打算闲赋在家不理朝事,但哪里知道这工部和吏部因为在重建住房一事的细节上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服谁,谁也不听谁的,导致工作停滞不前,没办法,最后只能惊动了诚王。 所谓世间的事情过于复杂,令人为难,大多是人在同一个时空里身兼了多重身份,诚王深谙其道,所以任何公事到了他这里总能变得简单。他“各打五十大板”,令众人信服的处理完了纷争,一看为时尚早,便打道回了诚王府。 就在他进入王府,欲穿过花园小径去探望小柔之时,却突然间看到嗜睡从草垛后窜了出来,这兔子,实在是顽皮的很,他笑着正欲抬脚去捉拿它,却被随后出现的一幕呆怔在了原地,直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并躲在了巨型盆栽之后,这一刻所受到的震动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哪怕用晴天霹雳这四个字也丝毫不为过。 跟在嗜睡后面跑进草坪里的人是小柔。她很专心且着急的在追着嗜睡,根本就不曾关心过周围的环境,或许是她觉得自己并不会这么早回府,而下人又大多不会来这。诚王在心里想道。但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的要躲藏起来?又为什么会害怕被她看见?说谎的人并不是我呀…… 躲在盆栽之后的诚王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令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待他偷瞄到小柔搂着嗜睡回了房,片刻后,他换了口气定定心的装作闲庭信步的样子走入屋内。 小柔依旧和往日无异的卧在床榻,依然是病怏怏的状态。看到来者是年安,她露出了笑容,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年安轻轻点头。“觉得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小柔手肘用力想要坐起身来。 年安上前去扶起了她。 “今日阳光甚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不如我扶你去庭院里走走?” 小柔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了,伤口还有些疼。” 年安看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她很陌生,她当真是自己心里所认识的那个单纯、善良、贤惠、识大体的小柔吗?但即便知道她所说的全是谎言,自己还是不忍心去拆穿,或许她是有不能言说的苦衷呢?直到这一刻,年安还是宁愿相信她不是真的想骗自己。 “年安,你在想什么呢?”小柔看出来了他正在走神。 “哦,没什么,可能是处理公事有些乏了。” “那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该要进宫去过中秋了。真是很可惜,都怪我这身子弱,不能随你一同前往,只能请你代我向父皇和母后请安了。” 年安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好好养伤,来日方长。” …… 美酒佳人伴身侧,春风自得意。 夜市千灯映皎月,人月俩团圆。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按照乌合国皇室由来已久的惯例,在月圆之夜,皇氏一族将要齐聚千秋殿,同饮佳酿共赏月。 珩觉共有六子三女,除了年安,其他王子公主都尚无婚配,尤其是三位公主都还相当年幼,只见这几个小丫头落座后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都为即将能看到漂亮的皇嫂而欣喜不已。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当晚诚王却是孤身一人入宫赴宴,诚王妃并未随行。 对此诚王向父皇及母后所做的解释是,小柔腰伤并未痊愈,舟车劳顿恐令其伤情加重,遂儿臣擅自作主让她在府内静养,如有失礼,要怪就怪儿臣。 听完年安的话,珩觉和淑仪王后的脸上显然都透露着些许失望,毕竟这是年安娶妻后的第一个中秋,却未能举家团圆,但又转念一想,当初若不是小柔奋不顾身的替年安挡住了那一针,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也就觉得罢了罢了。 或许诚王的这个说辞可以欺瞒过在场的所有人,但却骗不了他自己。一整晚,他都非常不在状态,俗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当晚没喝几杯却酩酊大醉...... ————————————————————————————————— 熬夜最终还是没有耐住大笨熊的软磨硬泡,决定带他一起去京城闯荡。但是他说在出发前,自己必须要先去做一件事,做完后再来代府里找他。 大笨熊这个时候倒不傻了,他担心这是熬夜为了哄他使出的权宜之计,只要出了这代府他便会悄悄的溜之大吉,那这天大地大的自己又要去哪里寻他。故此大笨熊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要熬夜留下小柔为他亲手做的蓝色外袍做质。这样自己才能相信他定会回来。 “哎呦,你这个大笨熊,这才多久没见,出息了啊。都知道要抓人痛脚了。”熬夜嘲讽他道。 “哼,这都是你逼我的。谁让你现在不带我走。”大笨熊嘟着嘴瞥了他一眼。 “行,接着。”熬夜很爽快的把身上的包袱一把甩给了他。“但我可要先说好,这包袱你得替我好生保管。如若遗失,那兄弟都没得做,明白吗。” “行行行。”大笨熊搂着包袱喜笑颜开,但为了保险,他当着双方的面还验了下货。 “把嗜睡给我。”熬夜一脸认真的说。 “嗜睡?这大半夜的你要它有何用?” “我想吃烤兔腿行不行?”熬夜又开始没了正经。 大笨熊做恍然大悟状,拍手说道:“熬夜,你早说呀,其实我也垂涎它很久了。”说着大笨熊的口水就快要滴了下来,他赶紧在角落的兔笼里抓出了无精打采的嗜睡递给熬夜,“多放点孜然才香。”他嘿嘿笑着并叮嘱道。 熬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才没打算与你分甘同味。好了,继续睡你的大头觉吧。切记,要替我保管好包袱。” 说完便开门嗖了一声消失在了暗黑的夜色里。 …… 左翊坤十分惊讶熬夜竟然敢在深夜单枪匹马的来见他。 “你不知道眼下我们为了抓你布下了天罗地网吗,你还胆敢送上门来?”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如果你想要抓我,那日在连陵山的樱驼山庄的酒窖里我便会束手就擒。”熬夜很笃定的回答他。 左大人淡然一笑,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深夜来此,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你帮我把它交给小柔。”一下子左翊坤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只眯着眼睛的小灰兔。 “这……”左大人有点懵了,“这是作何?难道事已至此你还对诚王妃存有念想?” 熬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当初小柔去乌国之时,把这嗜睡留给我,是怕我一人在上林孤单,看到嗜睡便能想起曾经的过往。可如今,我欲去京城闯荡,却也怕她一人在乌国孤单,故此我想把嗜睡还给她陪伴她。” 左翊坤沉默不语。 “左大人,拜托了。如今只有你才能帮我。只是个纪念,真的没有其他意思。”熬夜的眼神里写满了渴求。 左翊坤接过了这只还在睡梦里完全不清楚自己即将要出国旅游的小灰兔。他凝视着熬夜冷笑了一声,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好!”他突然又大喝一声,“我左翊坤就帮你这个忙,权当是为了爱情。” 第五十三章 去游历 大笨熊这两日的心情出奇的好。他既不去书斋也不带着哼哈二将出府游玩,而是把自己关在房内边吹着小口哨边收拾着离家要带上的包袱。 少爷这种反常的举动让那俩蠢家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特别是少爷竟然还莫名其妙的赏赐了他们不少白银。故俩人窃窃私语道少爷是不是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才会良心发现原来我俩在他的生命里如此重要。 不用说,此话被传到了大笨熊耳中,这俩蠢材自是被暴打了一顿。 这大笨熊毕竟是个阔少爷,从未做过家事且还有选择困难症,收拾起家当来确实吃力的很。 他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也丢不下,不知不觉竟收拾出了五个大包裹,且各个都被塞的鼓鼓囊囊、满满当当的,衣衫胡乱的被揉成一团,还有那些在如意斋里助他赚得盆满钵满的宝贝玩具也都不能拉下,美食更是灵魂的慰藉,最爱的猪肉条,牛肉干,还有腊肠也都必须带上。“嘻嘻嘻”,此时他的脸蛋正贴在一串腊肠上,反复舔舐着嘴唇,想像着旅途中的美妙并痴痴的笑着。 熬夜果然说到做到在办完正事之后于深夜再次潜入代府。这回大笨熊可没有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眸,他早已做好了熬夜随时会在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头前的心理准备。 当熬夜看到他收拾好的庞大家当时差点昏了过去。他全然不顾大笨熊的阻拦把这五个大包裹一个个的揭开来瞧上了一遍,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兄dei,我们是去闯荡江湖,不是搬家。而且我们这一路上有陆路水路更有不乏崎岖的山路,带上这些还不得把你,哦不,是把我们给累死不可,听我的,你整些细软就行,”熬夜边说着就开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包袱里给扔了出去。 “哎,你住手你住手,我一人可以拿得了。”大笨熊阻拦着熬夜。 熬夜瞪了他一会儿,伸出了两根手指。 “什么意思?”他疑惑不解。 “意思就是最多两个包袱。”当他看到大笨熊瞬间噘起了嘴。马上出声道:“哎,别想撒娇,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哼。”大笨熊抱臂咚的一声坐在了凳子上。 看到他这副德性,熬夜在一旁窃笑,说道:“大笨熊,此刻你心里是不是产生了巨大的动摇?觉得柳厨娘也并没有那么和蔼可亲?上林村可距离金陵有上千里路,一路上免不得要吃诸多苦头。像你这么一个长相俊秀且细皮嫩肉的大少爷,就该在家里养尊处优,算了算了,不去也罢。”说完熬夜也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撑头,斜着眼看他的反应。 这大笨熊果然中了熬夜的激将法。“不,”他纵身而起,“这江南本少爷是去定了。” 熬夜马上竖起了两根指头,歪着头抿嘴对着他笑。 大笨熊怯生生的伸出了三根指头。 “成交。”熬夜快人快语道:“把你那两包没用的玩具丢下来。” 两人约定好翌日卯时在村东头那颗大槐树下碰头,不见不散。 ...... 大笨熊一夜兴奋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久未成眠,想着就要能去见识这书本上所记载的世间种种奇妙之事,就血脉贲张。他早就给爹娘写下了一封书信,说自己要随熬夜去江南游历,瞧瞧这自古以来就富庶的地方究竟有何名堂,至于归期,理应很快,还望爹娘勿要担心,自己已经带足了银子和银票,会一路上吃好喝好玩好的。 天还不亮,公鸡还未打鸣,大笨熊就背着三个大包裹偷偷摸摸的想从后院仆人进出的小门洞里出府。却不料这看家的大黄也醒的早,当看到有个黑影从眼前鬼鬼祟祟的飘过,它机警的嗷了一声,心想不好有贼,遂汪汪汪的一顿狂吠。 “嘘,大黄,闭嘴。”大笨熊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冲过去训斥它。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又看到了来者的脸,大黄知道这人就是如假包换的少爷,遂缩回了头,趴在了地上,显然是心里受了很大的委屈。 讲道理,这事确实也不能怪大黄,平常的少爷哪里会走这后门,且还这么早又是独自一人。 看到大黄这么尽职尽责,大笨熊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如此一来大黄更觉委屈,嘴里还发出了呜咽声。 看来不使出杀手锏是不行了。大笨熊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根腊肠,嘿嘿嘿笑着在大黄的眼前晃了晃。大黄瞬间眼珠子发光,嗖的就站直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腊肠,又长又肥腻的大舌头垂吊了下来,尾巴还在不停的摇摆。 感觉像是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没过几秒,这根香肠就进了大黄的肚子里。它又用一副渴望的表情盯着大笨熊看。 溜了溜了,大笨熊心里想道,这还没完没了了,拿出一根香肠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是减轻重量,若拿出两根那就是我傻逼了...... …… 天亮后,小翠去少爷房里唤他起床。却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乱作一团。少爷呢?难道已经起来了?这不科学啊。边想着小翠就开始在府上寻找少爷。但是当她把少爷在府上会活动的地方都寻了一遍,仍不见其人,尤其是大家都说今日并未看见过少爷,小柔就觉得事情好像不太简单,遂慌慌张张的跑去禀报老爷夫人。 从没看过代老爷如此健步如飞,小翠跟在他身边简直要一路小跑,这还是那个平常走几步路都要喘的老爷吗? 当整个代府都在老爷夫人的指挥下被家丁丫鬟们掀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未见文雄人迹,代老爷简直想一头撞死算了,这个文雄可是自己的命根子呀。就在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之时,小翠举着一封书信一路狂奔,嘴里叫嚷着:“老爷,夫人,少爷在房内留下了一封信。” 总算知道这宝贝儿子不是失踪,代老爷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些,可是打开信封的手却还是有些哆嗦,当他看到文雄说要去江南游历时,不禁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到老公这般模样,一旁不怎么识字的代夫人心急火燎的催问他文雄究竟在这封信里写了些什么。 代老爷擦干眼泪,瞪了她一眼,把信塞到她手里,说道:“去江南啦。”然后拂袖而去。 “去江南啦?”代夫人重复了一遍后,看着老公的背影,她知道老爷还在为柳厨娘的离去生自己的气。 第一章 九江府 虽说是要去游历,可这寻到师傅也是当务之急,本来从武当去金陵最顺当的路是走河南入安徽,但是熬夜却忽然想起在他六岁那年师傅曾下山数月,似乎是去省外参加一场盛大的道教文化交流会,地点便是在那江西龙虎山。 于是,熬夜便作主改道走江西。 对于大笨熊来说,只要能到金陵,只要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又有风景可看,那这中间的事情他统统可以忽略不计。管他是走什么路线,管他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反正自己哪里都没去过,去哪里都是长见识啊。 虽然这大笨熊干不了什么正事,还平添了不少乱子,但是上路以后,这个阔少爷的银子却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一路上的花销都是由他慷慨解囊。 别看大笨熊颇有经商头脑,平常的小算盘打得又精,但他对自己和认定的朋友那却是毫不吝啬。故此熬夜是日日跟着他住上等厢房,顿顿吃香的喝辣的。结果日日几万步,非但没有强身健体,倒还吃喝出了啤酒肚。 在路上也走了半月有余,因时有山路,故此马车不便通行,大多还是要靠脚力。沿途路过了几个市集,但因所经闹市皆是些小山村或小县城,朴实无华,与上林丹口毫无二致。 一路上的劳累和失了新鲜感的大笨熊嘟嘟囔囔的说道:“熬夜,这金陵只是书上说着繁华,不会也与这些小村寨差不多情形吧。” “不能吧,都说这江南富得流油,我想总归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话说回来,就连那边陲小国乌合国的京都城都气派的很呐。无比辽阔的海岸线,碧海蓝天,一望无际,海鸥在海面上悠闲飞翔。”熬夜张开双臂,语气略带夸张的描绘起自己第一次看到的大海并咂着嘴说:“我又想起那倍儿好喝的乌国佳酿青梅酒了。” “可是金陵又没大海。”听他这么一说,大笨熊就更加失望,“金陵到底繁不繁华也未可知,但这海是铁定没有的。” “虽没大海,但有长江啊。”熬夜安慰他道:“不是有首歌这样唱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听听,词儿写的多美。” 熬夜真不愧是对大笨熊的性情了若指掌,他也就是这么随便一说便又让这“熊孩子”的心里重燃起了念想。 既然江景无限美,那就弃陆路改水路吧…… 熬夜在下榻的客栈里用晚膳时向活络的店小二打听明日从宜昌府开船的班次表。 “客官打算离开这宜昌府去往哪儿?”店小二边收拾着隔壁餐桌上的残羹冷炙边问道。 “九江府。” “呦,好地方,江南的鱼米之乡啊。” 熬夜点了点头,说道:“诗书上说“三日不见赣粮船,市上就要闹荒凉”,我们打算去江西龙虎山,故此先到这九江府瞧瞧热闹。” 店小二露出倾慕之色,感叹道:“两位客官一看就是文化人。后又想起还没回答他们的问题,便又说道:“那客官得赶趟早,小的记得明早儿天亮就有一班去九江府的船。要是误了,恐怕就要再等上几日了。” “谢了嘿。”熬夜边说着边向上方抛出了几文铜钱。 店小二一把接住铜钱,面露喜色,不停道谢。 一听说明儿一早就可以坐船去九江府了,大笨熊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但是当翌日天不亮熬夜去他厢房喊他起床之时,他又开始赖床。 他翻了个身,嘴里咕哝道:“让我再睡一个时辰,好不好。” “再过一个时辰,船都开了。”熬夜一把掀开他的棉被。 也不知道是惊醒还是冷醒,总之大笨熊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终于两个人心急如焚的在开船前一刻钟赶到了码头,买到了两张珍贵的头等舱船票。 看到了长江,大笨熊有些沾沾自喜。俩人站在江边数了一会儿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大笨熊看着眼前的滚滚江水,问道:“熬夜,这大江除了与大海的颜色不同外,还有何不同?” 熬夜正在想该如何回答之时,却被一阵哭哭啼啼声打扰了思绪。 四下望去,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牵着个黄毛丫头,那小丫头约莫七、八岁,面黄饥瘦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此时老头儿正在向那售船票的“小厮”哀求着什么,女孩儿在一旁抽泣着直抹眼泪。 熬夜正欲走上前去探个究竟,大笨熊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熬夜,你要干嘛去,船就快要开了。” 熬夜拨开他的手,说道:“不差这一会儿。” 到了跟前熬夜才知道原来这一老一少是祖孙俩。老人因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前往九江府,故十日前带着孙女从家乡步行百余里至此搭船。 本就家贫盘缠不多,又路遇毛贼,剩余的钱实在是不够买两张到九江府的散舱船票,故便苦苦哀求请通融放行。哪知售票的不肯,小丫头情急之下便哭了起来。 虽然熬夜见过的女子不多,但他生平最怕女孩儿哭,于是他便拍了拍胸脯说道:“你们爷孙俩的船票包在我身上。” 老头儿一听,嘴里呼着:“你真是我们祖孙俩的大恩人哪。”便拉着孙女想一并跪下磕头。 熬夜哪里能受如此大礼,他双手拖住他们爷孙俩,客气道:“不过区区几百文钱,如能解你燃眉之急,那便值当。” 然后他对边上的大笨熊伸出手,说道:“拿来。” 可大笨熊明显嘟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在心里盘算着几百文也不是个小数目呀,而且还是赠给萍水相逢之人,这个熬夜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熬夜看出来了大笨熊心里的小九九,故没好气的说:“我是说把我的钱袋拿来。” 这下大笨熊才反应过来,熬夜的零钱袋确实是放在自己这。故喜笑颜开的摸出了钱袋递了上去。 上船后,熬夜又从食物里省出了两个白馒头和要了很久大笨熊才肯给的半根腊肠送去散舱给了那祖孙俩。 自不必说老人又是含泪感谢了一番。 这时熬夜才有闲心问道:“老人家看您身体也不大好,还要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不提则已,一提这小丫头又开始抹起眼泪。老人家叹了口气,说道:“看恩人你也不像坏人,我便说与你听吧......” 故事是这样的...... 十日前,老人突然接到同乡的信札,说是他在九江府码头做工的独儿杜远山在闹市中被一匹受了惊的马踩踏致死。但马的主人竟不顾有人枉死,不仅不闻不问且还喝斥着路人扬长而去。经街边路人点拨才知,这骑着棕色高头大马,在街道上目中无人横冲直撞的少年竟是九江府知府宋之讯大人家的二公子宋英杰。 于是儿媳便去府衙击鼓鸣冤,欲为夫讨回公道。但是远山的工友们都劝大嫂不如算了,犯事者可是这一府之长家的公子,有哪个推官敢为你主持公道。 但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杜大嫂却有着少见的血性,她星目含威的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天子犯法都且与庶民同罪,难道知府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众人见她心意已决且已把话说死,便偃旗息鼓不再劝慰。 果然,如众人所料,这杜大嫂进了府衙之后就再没活着出来。听衙内的人说这杜大嫂在堂上情绪太过激动,未言几句便昏了过去,待众人反应之时,她已全无气息。 后经仵作验尸表明这杜大嫂本就患有心悸等基础疾病,加之当时急火攻心,才导致暴毙而亡。 推官罗锐在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可怜这杜氏夫妇,便向上禀报,上级部门遂拨了笔抚恤金下来,通知这杜远山的亲属来府衙签字画押便能拿钱走人。 信札的末尾,同乡还好心写道:“事已至此,杜伯伯不如拿了这抚恤金便息事宁人吧。” 老头儿说完后,拿衣袖擦了擦眼泪,本已是风烛残年,却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熬夜心里憋起一股气,“砰”的一声手握成拳的击向船檐的桅杆,船身微微晃动,“真是狗官。”他义愤填膺的骂道。 “恩人勿动怒。”老头儿看他气成这副样子,反过来劝慰他道。 “那老人家,你是何意?拿钱回乡?” “不然又能如何,我已年迈,早将生死看淡,可是这琳儿还小,爹娘又都枉死,我若再出事,她要怎么办。”说罢老头儿看着孙女叹了口气。 “恩人,待我拿到抚恤金后,便将这船票钱还之于你。” “不用,不用,老人家不必挂怀。另外你也不用喊我恩人,让人怪不好意思的,叫我连夜便好。” 老人家作了个揖,“那我便称你连公子。” 熬夜看老人举止斯文,跟一般农夫确有差别,遂问道:“老人家可曾读过私塾?” 老人微微一笑,腰板瞬间都挺直了些,像是有某种不具名的优点被旁人发现了似的。 “我是庚子年的秀才。” 熬夜刚想说失敬失敬,结果老人家又话锋一转,看来是有下文。 “想我二十岁不到便中了秀才,是何等意气风发,但可惜后来玩物丧失,业精于勤荒于嬉,败光了家产不说,还惹得一身的毛病,连累了子女。如今这般,也是报应。苍天啊,可为何要报到我的儿与儿媳身上......” 熬夜看他这般难受,深觉此时任何语言都顿显苍白。 第二章 赌坊结缘 熬夜闷闷不乐的回到头等船舱。看到大笨熊正躺在被褥上美滋滋的啃着猪蹄。 这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令他气不打一处来,遂忿然坐下。 看到熬夜的面色不大对劲,大笨熊一骨碌爬起来,问道:“熬夜,你不是去助人为乐了吗?谁招惹你了?” 熬夜本想说点什么,但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懒得讲了。 “咳,不提也罢。”他脱履在不到一米宽的板架上躺平,双臂枕于脑后,盯着低矮的舱板,就算是这头等舱,空间也十分逼仄,更何况那些没有舱位,只能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坐在底层密闭舱室内的散舱客们,这从宜昌至九江的水路需走十二天,熬夜的同情心不禁泛滥起来。 这艘名为“无敌号”花费了近万两白银耗时三年建造的大客轮因可容纳旅客四百余人,在天都朝被誉为“水中猛虎”,船上除了有食肆以外还有给高级旅客提供服务的娱乐室,说穿了其实就是个小型赌坊。赌坊门口的保安通常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旅客在交完一笔不小的保证金后方能进舱一显身手。 因为实在是闷得慌,看到熬夜又完全不想搭理自己,故啃猪蹄啃饱了闲来无事的大笨熊开始在客轮里上下晃悠。不多会儿,他便发现了这个与头等舱同属一层的娱乐室。 当他想再往前靠近一步之时,娱乐室门口的保安及时喝止住了他。但是当定睛一看眼前这位少年尽管有些乡里乡气的,但是身上所穿的薄毛袄,颈上围着的绒领皆是上等货色,不禁又刮目相看了三分。 “想进去?知道这里头是干嘛的吗?”保安主动跟他搭讪。 大笨熊摇了摇头。 “平常玩过骰宝吗?”保安继续发问。 大笨熊又憨憨的摇了摇头。心里想道,别说玩过了,这听都没听说过。 两个保安互看了一眼,心里十分激动,嘿,看来逮住了一头肥羊。 “想玩吗?”站在左边兜着手的那位看来是打算要引大笨熊入局了。 大笨熊这回终于点了点头。 “身上带有多少银子?” 听到银子这两个字,大笨熊突然间来了自信,高傲的回他道:“进去玩要多少?” “呦,这口气可真大,需十两白银做保这位小爷您可有?” 才十两,大笨熊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了鄙夷之色,可突然想起往日爹常说的,在外不可露富,遂又憨憨的点了点头。 交完保金,办完手续,很快大笨熊就被保安带路引进了这间娱乐室,没想到里面的玩家可真不少。这隔音效果果然杠杠的。 他边走边伸长脖子看着热闹直到保安把他领到了一个台子前,对着荷官使了个眼色后便出门继续蹲守“肥羊”去了。 这个台子目前只有一位客人,是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头戴巾帻,身型微胖,颇有威严的正襟危坐于台前,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荷官手中的骰盅,边上立着个家仆。男子面前堆放着一堆筹码,看来赢了不少。 大笨熊刚在台前站稳,荷官便提示他可下注买大小,可是大笨熊完全不明白这个游戏的规则,故摆了摆手,说自己要先看看,庄家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了。这时,只见中年男子把一摞筹码推到了大的一侧。 “买定离手。”荷官打完钟后嘴里大声喊着,虽然他负责的台子只有一位客人下了注。 在荷官开启骰盅的刹那,大笨熊头都快伸进了骰盅里,他急于知道这个罩子里面的骰子会开几点。 荷官一脸嫌弃的对大笨熊挥了挥手让他靠一边去,后大声嗌骰:“三五六,十四点大。” 中年男子脸上毫无波澜,荷官手持一根杖棍把他赢得的筹码推到他的面前。 大笨熊又围观了几把,中年男子每每下注,赢多输少。于是他在心里暗暗思忖,这大叔手气这么好,那我跟着他下注不就完了,保准赚多赔少。 这么想着,待中年男子又下注大后,大笨熊急忙把手中的十个筹码坚定的推到了同侧。 果然,骰盅又开出了四四六,十四点大。 大笨熊跟着这位大叔一连赢了三把,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但是荷官的脸气的发绿,今天已经被这位头戴巾帻的客人赢了不少,本想能从这个蠢小子的身上揩点油水补贴一下,没想到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大笨熊等着大叔再买定离手自己好继续跟着买时,一旁的家仆说话了:“老爷,快到您用膳的时间了。” 巾帻男眉毛一扬,手便打住了,嘴里说道:“也好,玩了一上午也有些乏了,该休息休息了。”说罢起身。临走时,特意瞧了一眼大笨熊,觉得甚为好笑。 这大叔走了后,荷官心里想道这下看你小子怎么玩,于是他有些讨好的看着大笨熊,等着他下注,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纵横赌场十来年,竟然碰到了一只“铁公鸡”,他眼睁睁的看着大笨熊利好收手的尾随着巾帻男走出了赌坊。 大笨熊怀揣着赢来的等同于几十两白银的筹码屁颠屁颠的回到了船舱内。眉飞色舞的把自己如何赢钱的过程添油加醋了一番说给熬夜听。熬夜对赌博之事兴趣缺缺,听完后只是淡淡的叮嘱他道:“不义之财还是少取为妙。” 听到这句话大笨熊可不乐意了,他哼了一声说道:“这怎么是不义之财了,这可是靠我的智慧赚来的。对了,熬夜,那位大叔真的太厉害了,我宣布他就是我的男神,要是再在赌坊里遇见他我可得找他取取经。” 这一刻大笨熊的脑子里装着的满是金山银山,他咧着嘴傻笑着。 …… 世上有一种相遇叫做心想事成。 大笨熊果然很快便遇到了他的男神,可这地点并不是在赌坊内,而是在食肆里。 客轮上的食肆并不大,也就十几张桌子,并用一张屏风隔了开来。屏风外的是点套餐,屏风内的是点精致小炒。 因客轮长年累月在这江上跑,每停一个码头才有补给,故食肆里的酒菜都高于市价不少,能进来大快朵颐的旅客都非富即贵。 本身对这餐食就不吝啬的大笨熊又在赌坊里有意外斩获,那犒劳自己则是必须的。 他拉着熬夜早早的便来到了食肆,用他的话说,去晚了怕好酒好菜都被人家点完了。熬夜万般无奈的说:“一日三餐,谁也不会比你更积极。” 食肆里的店小二穿的是清清爽爽,胳膊上还搭着条白毛巾,一见到他们俩便陪着笑脸说:“二位爷,吃套餐还是精致小炒?” 大笨熊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套餐。”与此同时却一眼瞥到了男神的家仆从屏风内走出跟另一个店小二交头接耳。 “二位客官这边请。”店小二用白毛巾掸了掸就近的座位。 “里面不能坐吗?”大笨熊指了指屏风里侧。 店小二干笑了两声,说道:“这位小爷,里间那是需点精致小炒的。” 大笨熊挑眉大声说道:“那我也要精致小炒。” “得嘞,两个套餐换精致小炒,”店小二朝厨房间叫道。“二位爷,您们先里头挑座,我随后来为您们点单。” 这下大笨熊心满意足的踱步朝屏风内走去。 屏风里只有巾帻男这一桌客人,大笨熊挑了张离男神最近的桌子坐下了,然后对着熬夜挤眉弄眼,惹得熬夜不明就里的三番四次扭头看这巾帻男。 “小二结账。”巾帻男的家仆突然朝外喊道。 “来嘞。”店小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熬夜再次扭头,隔壁那一桌子的菜根本就没动上几筷子。桌面很整洁,食毕后的筷子又架回至筷托上。 “哎,等等,”大笨熊突然站了起来,奔到店小二跟前,说道:“这一桌的饭钱我来结。”然后朝巾帻男嘿嘿一笑。 “你是何人?为何要替我们结账?”家仆的表情就差再补上一句你有何企图了。巾帻男依旧不动声色,静静的坐于凳上。 大笨熊对家仆甜甜的笑着。毕恭毕敬的对他们说道:“我姓代名文雄,丹口县上林村人氏,想跟这位伯伯学习玩骰宝。” “这位伯伯?大胆,竟敢跟我家老爷攀亲带故。”家仆怒不可遏道。 可巾帻男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伯伯,这个称呼挺有意思。” 大笨熊本来被家仆的呵斥声心向下一沉,但看到男神不怒反笑,不禁一颗心放下了,故也笑了起来。 “我记得你,今日上午在赌坊跟着我买大小,赚了不少。” “对,对,对。”大笨熊猛点了一顿头。 “你是丹口县上林村人氏?”巾帻男向他发问。 “对,对,对。”大笨熊又猛点头。 “好,我谭某人尤其欣赏饮水思源的年轻人,此番就让你还我这个人情。”巾帻男说罢便站起身来。 “哎,伯伯,”大笨熊欲拦住巾帻男。 只见巾帻男一把拉住了家仆的手臂,悠悠问道:“代公子还有何事?” “我想跟你学玩骰宝。”大笨熊一脸的天真烂漫。 巾帻男又是一顿放声大笑。男神接二连三发出的笑声令大笨熊感到心里发毛。 望着他憨憨的表情,巾帻男爽快说道:“如若有缘,赌坊里我们自会相见。” 第三章 闹府衙 在这位家仆的眼中,老爷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绝非容易亲近之人,可在今日里却放声大笑了两次,简直太令人费解。遂他向老爷请教道:“您为何要搭理那厮。” 谭老爷一脸讳莫如深的说道:“看来困扰我多日的难题终将迎刃而解。” 这下,家仆的认知更是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么再在这赌坊里相遇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这大笨熊的如意算盘并未打响,他未能从男神身上学习到他想要的“生财之道”。 面对大笨熊的诸多提问,男神只是淡然一笑,答非所问的说道:“赌博并非正道,年轻人,莫怪我没提醒你,自古十赌者九输啊。” “那伯伯为何能十赌九赢呢?”大笨熊很纳闷。 “叫老爷。”家仆在一旁气鼓鼓的纠正他道。 谭大人手一挥,笑着说道:“就叫伯伯,我听着挺亲切的。” “是,伯伯。”大笨熊先是对谭老爷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后又对着家仆做了个鬼脸,估计能把那仆人给气出内伤。 “怎没见前几日跟你同去食肆的那位公子?”巾帻男开始反问起大笨熊问题。 “他不好这一口。”大笨熊脱口而出。 “那你们这趟是去往哪儿?”看来这巾帻男对他们二人确是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九江府。” “走亲戚?” 大笨熊摇摇头,说道:“我们是趁间隔年出来游历的。” “间隔年?”巾帻男好似头一次听说这词,反复回味后又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我的确是要多跟年轻人聊聊天。” 大笨熊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问过伯伯,他是哪里人氏。 “京城人氏。”巾帻男回答道。 “哇,我们也要去京城哎。”这大笨熊毕竟还是年少无知,随后对伯伯毫不掩饰的娓娓道来他们此次要行经的路线。 巾帻男听得是津津有味并拍掌赞誉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他说自己最爱与积极向上奋发图强的年轻人打交道,故赠给了大笨熊一片金树叶,言明如到京城后遇上任何麻烦,只需到南市街四十三号,向看门人出示这信物即可。 大笨熊在心里反复把这个地址默念了数十遍,笃信它已烂熟于心后,捧着金树叶开开心心的回舱室去了。 …… “无敌号”在江中航行了九日才抵达武昌府码头。谭老爷及他的家仆就在武昌府下了船。大笨熊站在甲板上挥手与伯伯道别,左手掌心里还攥着伯伯给的那片金树叶。是真的金子,这是大笨熊用牙齿咬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后的结果。 谭老爷也回头对大笨熊挥了挥手,但一转过脸来便露出了阴冷的面容,他吩咐家仆道:“你立刻去安排人手一路尾随这两个少年。” 家仆点头领命。 没想到这客轮需在武昌府的码头停靠两个时辰以上用以补给船上各类物资。大笨熊知道此事时已过去了半个时辰,他大呼吃亏,遂要拉着熬夜下船在附近走动走动松松筋骨。 知道这大笨熊所说的松动筋骨是假,探寻特产是真。故熬夜压根就没理他,躺在板架上翻看着随身携带的画卷。 眼看着“无敌号”就要收錨起航,离船身还有几百米远,两只手各拎着一长串纸袋的大笨熊使用技能凌波微步三两下就闪到了船边,好险啊,他抬起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过为了这热干面、武昌鱼、鸭脖子,受点惊吓也值得。他非常满意这趟下船的战果,喜不滋滋迫不及待的要去向熬夜显摆嘚瑟。 但没想到过去了一会儿,“无敌号”仍停在原地并未动弹。只见天低云暗,乌云密布,狂风怒吼。刚还站在甲板上和舱室外观天色的旅客纷纷被突如其来的狂风与豆子大的雨珠赶回到了舱内。即便在室内,还是能清晰的听见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地下着。 就这样,“无敌号”途中阻风在武昌府码头停泊了两日。 待客轮驶到九江府当日,已是几日后的晌午时分,此时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熬夜和大笨熊站在甲板上向码头望去,码头上停泊了大小数百艘船只,装货卸货的工人加之商旅人潮云集,真乃一幅繁荣盛世之景,毋庸置疑在当下江西是天都朝最繁荣的省份,盛产茶叶、布匹、陶瓷,尤其是这陶瓷,竟还达到了闻名世界的境界,也难怪九江是当时最大、最繁荣的港口之一。 大笨熊对此番画面甚是满意,终于看到了一个比丹口县强百倍的地方了。 正值熬夜他们拾捡好物品背起包袱要下船之际,又遇到了杜老伯和他的孙女琳儿。 很明显这次是杜老伯专程前来找寻熬夜。 “老人家,您找我有何事?” “连公子,请你留个地址给我,我拿到抚恤金之后好把船票钱给你送去。” 熬夜听后连连摇头,说道:“一点小钱不足挂齿,老人家,你不必坚持。况且我初到这九江府,并无熟人,落脚之地还需寻觅。” “这……”老人思虑了几秒后又说道:“那还请连公子随我一道下船,我儿远山的工友会在下船出口处迎我,我先让他把这船票钱垫上给你。” 看到这杜老伯再三坚持,熬夜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可是一行四人在这出口处等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等到杜老伯口中所说之人。大笨熊觉得又累又饿,那些储备的零食早就吃完了。他便带着琳儿去了一边的面条摊子上吃碗面。 其实杜老伯的回信同乡已经收到,也确实来到这船码头等了他们几日,但无奈“无敌号”在武昌码头靠岸躲风停泊了两日,在路上又因中雨而减速慢行,故到达这九江府的时日便与时刻表上的大相径庭。 工友收入微薄也需养家糊口,实在不便日日蹲守,便把杜老伯和琳儿的容貌细细描绘给在出口处卖茶叶蛋的王大婶听,如她看到这一老一少就立刻通知自己。哪里知道这两人突然变成四人,王大婶又因早间身体抱恙在家休息,今日茶叶蛋小摊暂时由王大叔顶上。 熬夜见老人家一脸的羞愧,心里也很不好受,于是他说道:“老人家,你可有远山大哥工友的住址。” 杜老伯沮丧的摇了摇头。 “那……”熬夜想了想,说道:“那不如我们先送你去府衙吧。” “不行,不行,这船票的恩惠都还没还清,怎能再麻烦你们。”老人连声拒绝。熬夜微微笑着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老人家,我们既能相伴从宜昌到九江,那么我们就是有缘之人。” 看到杜老伯依旧没有松口,熬夜又劝说道:“老人家,您看,待您拿到这抚恤金后,再把船票钱与车钱一同还我,可否?” 熬夜心想这眼看着就要到未时了,接人的工友定是临时有事,来不了。总不能一直僵在这出口不动吧。 听到他如此说来,杜老伯便心里好受了些,总算是肯接受了他的提议。熬夜遂向不远处的大笨熊和琳儿招手,唤他们过来。还算这大笨熊有点良心,他还给熬夜及杜老伯每人捎上了两个九江府的特色小吃萝卜饼。 熬夜叫了两辆“一轮明月”,其实也就是二把人力推车的雅称,不多会儿车夫便把他们载到了府衙外的那条巷子口,一行四人刚走近府衙大门便被守门的衙差大声呼喝。 “你们是干什么的?” “官爷,我们是来认尸的。”杜老伯客客气气的回答道。 “可有凭证?”当差的问道。 杜老伯呆愣了一下后,说道:“没有。” “没有凭证你们来这里瞎凑什么热闹,去去去,府衙重地,岂能儿戏。”当差的言辞粗鲁,一脸嫌弃的欲赶他们离开。 这下熬夜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对那当差的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怎么能这样对老人家说话。” “哎呦喂,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你懂不懂规矩啊,竟敢这样跟爷讲话。”可能这当差的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平民质问。看熬夜就像看一个从外太空来的人那样惊奇。 他撸起袖子,想教训熬夜一顿,没想到竟被熬夜眼疾手快的先擒住他的右臂,反向一推压按在墙上,惹得他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这下可把另一个守卫吓得赶紧向府衙内跑去,估计是要去喊救兵。 杜老伯一看熬夜竟然连官府当差的人都敢动,早就吓得面色如土,生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遂赶紧上前劝道:“连公子,快松手,这万万使不得啊。” 熬夜便一把松开了那厮。那厮哎呦了一声后扭过头来,怒不可遏的拔出腰间的长刀欲砍向熬夜,这时,从府衙内传来了一句洪亮的“住手”。 来人正是主持杜远山案子的推官罗锐。见这来人身着官服,且那厮对他面露谄媚之色,熬夜知道这个人是个在府衙内能主事的人。 遂一股脑儿的把委屈和盘托出。 第四章 一纸丹青 罗锐撮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听熬夜把话说完,他现在着急要出府去办事,不能耽搁太久,故发话命守门的那厮带他们去义庄认尸。 待罗大人坐上轿子走后,平白无故被熬夜灭了威风的小厮又张狂了起来,还没领着走几步路,就开始撂挑子了并恶狠狠的说道:“爷还有事儿,你们朝前左拐再右拐穿过一个门再直走便是那义庄。”说完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下大笨熊可犯难了,挠了挠头有些无助的看向熬夜,问道:“你记下了没?是先左还是先右啊?” 熬夜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径自朝前走去。 一路非常顺利的到了义庄门前。这下大笨熊可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的把熬夜给捧上了天。 “可以了,可以了,这位朋友请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熬夜一本正经的嘲讽他道。 因尸体放置的时间过久,尸身开始有点腐烂,阵阵恶臭把大笨熊熏得头晕脑胀,他向衙役讨了两团棉花球塞住了鼻孔,可依然还直泛恶心,差点就把中午在码头边吃的那碗肥肠面给全呕了出来。 看到儿和儿媳的身体冰凉、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板上,再想到他们皆死于非命,杜老伯就不禁老泪纵横,一旁的琳儿也躲在熬夜的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熬夜紧攥着拳头,额头上的青筋暴现。 杜老伯本想着领了抚恤金,就地安顿好尸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没想到为了领这笔抚恤金,他走遍了府衙里各大机关,每到一处都被盘问了良久,才集满了申领单上所需要盖上的印章。 办事麻烦也就罢了,反正这种事谁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但是最后签字画押领到手的抚恤金却比同乡在信札里告知的数额少了一半。 这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但是得到的回答是,钱要扣税还要再扣除各个部门办事的服务费,七七八八下来就是这个数。当杜老伯想要再问清楚一点时,那个衙役露出了很不耐烦的神色,拿起杜老伯签好字画好押的凭证往抽屉里一扔,锁上后站起身说道:“我们还会贪你这么点银子么,就要放衙了,你拿好了银子就走吧。” 熬夜一看衙役这副欺人太甚的模样,忍不住又要出手,却被杜老伯一把拉住,低声说道:“连公子息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是老朽倒霉吧。” 告别了杜老伯和琳儿这爷孙俩,熬夜心里还是郁结难抒,如果说小柔被迫要嫁给诚王是对权势的一种屈服,那这趟府衙行确是让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狗仗人势。 他暗自在心里决定要给知府大人家的这位二公子一点教训。 …… 不知道大笨熊是听谁说的或是从哪里看到,他说一定要住进位于九江府闹市但环境却极其清幽的一家叫“如”的客栈,到了“如”一看果然与传说中的不失毫厘,大笨熊得意的自诩道:“我可真是个平淡无奇的会找吃会找玩又会找好住处的小天才。” “那么小天才,我们明日要去哪里?” “这个么......”大笨熊窃笑道,“第一站那当然是逛吃逛吃啦。” 客栈紧挨着景星湖,站在二楼湖景房的窗边可远眺湖面。湖水由庐山的泉水注入而成,相传三国时东吴的大都督周瑜曾在湖上操练水兵。写出“长恨歌”的白居易在九江府任司马时还曾在湖心造了座亭子,命名“浸月亭”。 “好美啊。”熬夜凝望着湖中的长堤,堤上还建有一座桥,他情不自禁的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可能是头一天在府衙里又是吵架又是打架,把自己弄得太累了。又或许是湖边清幽,舒适静谧,总之,翌日熬夜和大笨熊一觉醒来发觉已是正午。 大笨熊大呼不划算,他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说道:“出来游历住店是笔大开销,结果我们却在房里闷头睡大觉。”可令他更为沮丧的是竟然还错过了心心念念的美味早餐。 他本已想好,今个儿一早就要去都天巷吃肉饼和清汤,如果肚子还有富余,那便要再来一碗水子冲蛋。 “我们又不着急走,还有明日呢。” “说的也对,”大笨熊打了个响指,说道:“中饭走起。” 最开始这两人打算只在九江府住上两日,但现在各自都“心怀鬼胎”,于是这阵线又被拉长了几天。 熬夜特别喜欢看水,或许是这丹口县水资源紧缺,到了九江府,看到处处有水,心里欢喜的不行。这日,午后的阳光和煦,站在窗边的熬夜突然就很想作画,于是不假思索的走出客栈,来到景星湖边,有风,湖面被吹起了阵阵涟漪。 此刻湖里有了些许动静,凝神静听是石子的落水声,熬夜朝响声的方向望去,石子落水还伴有水花四溅。原来离他大约十来米远的长椅上坐着位姑娘。 姑娘侧身对着她,百无聊赖的往湖中扔着小石子,一下,又一下。从姑娘的打扮来看熬夜感觉她应是出生于官宦之家,而“闲静似娇花照水”则是他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的一句话。 对,画画。熬夜想到要以此作画后,赶忙拿出纸笔,蹲下以长椅为桌,临摹起这位初见的娇俏姑娘。 当他刚画完这幅白描正在欣赏之时,大笨熊悄然从他身后出现,他伸长脖子眯着眼睛看着白描说道:“熬夜,原来你还会画画啊。” 熬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声给吓了一跳,故手一抖,画纸便悠然的随风而去,巧不巧的飘落在了姑娘的双膝之上。 天外飞物。这赵秀婉先是一愣,再小心翼翼的四下探望,无人。她甚觉古怪,遂捏起这张薄纸,只见画中人坐于湖边的长椅之上,手持石子欲抛入湖中,一双媚眼含羞合,两片丹唇逐笑开。她不禁心头一紧,起身在周围瞧了又瞧,还是无人。 “小姐,您在找什么呢?” “采莲,你可曾看到这附近有人出没?” 被唤作采莲的丫鬟手上拿着件披风,给小姐披上了后,摇了摇头,说道:“采莲一路走来,不曾见到路人。” 这就奇怪了。赵秀婉在心里想道。 这时采莲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她问道:“小姐,你手里拿的是一幅画吗?” “嗯。”她点头,“给你瞧。” 采莲接过后,看看画中人又抬起头看看小姐,有些惊喜并不自知的大声说道:“小姐,这画中人就是你吧。画的好像,是谁画的?” 赵秀婉摇了摇头,略带笑意的说:“方才我问你可曾看到有路人,你说没有。那这画大概就是这景星湖中的神仙画的吧。” 采莲也笑着附和道:“小姐说的是,连这河神都被小姐的美貌给撼动了。” 赵秀婉翘起兰花指,点了点采莲的额头,有些宠溺的说道:“你啊,这小嘴都快甜到齁了。” 被小姐夸了的采莲在心里偷着乐。她想起刚刚出府时正巧碰到二表少爷,遂她对小姐说道:“二表少爷刚刚问起你去哪了,好像想找你玩来着。” “我这个表弟天天心里就想着玩,若是明年再不中科举,怕是要被小舅舅给骂死。”赵秀婉皱了皱眉,不禁替表弟担心起来。 采莲嘴里的二表少爷正是九江府知府宋之讯家的二公子宋英杰。他为人霸道、性格张扬,颇有些无法无天,人称“小霸王”。但是一物降一物,在这世间他唯独只怕两人,一个是他爹宋之讯,另一个则是被采莲唤作小姐的表姐赵秀婉。 赵秀婉家住京城,外祖家是九江人氏,故她经常会在夏季到九江府小住一段日子,顺便上庐山避暑。但今年恰好是外祖母的大寿,她才备好了厚礼,推迟到秋季才让小舅舅派人从京城把她接到九江府来给外祖母贺寿。 待她们回到宋府,正好撞上在院子里练习射箭的宋英杰。 一看到是表姐回府了,“小霸王”马上收住弓箭,笑逐颜开的迎上前去,说道:“婉儿姐姐,你又去赏湖了?” 赵秀婉并未回答,只是反问道:“小舅舅给你布置的作业你可有完成,就开始玩起这弓箭来了?” 他垂头丧气道:“人家真是太闷了,天天读那些曰曰曰的,都快要把我给读傻了。” “那你是想去考武状元?” 一听到这“武”字,宋英杰眼睛都亮了,但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婉儿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小舅舅是个重文轻武之人。” 赵秀婉扑哧一笑,边把他往书房里推边说道:“如果你能在两日内读完诗经,我便答应随你去丰鱼节的夜市。” “真的?”宋英杰的表情就像中了双色球的头奖那么惊喜。 “绝无戏言。” “好。”宋英杰兴奋的一跃而起,“哎,采莲,你通知他们晚上不许叫我吃饭。” 等宋英杰一溜烟儿跑进了书房,采莲对着小姐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小姐,只有您才能把这二表少爷给治的服服帖帖的。” 第五章 厉鬼杜远山 “丰鱼节”是九江府民间为了庆丰收而惯有的庆祝节日,通常在每年的农历十月。丰鱼两个字顾名思义:丰代表丰收,鱼则代表年年有余。由于这天都朝的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也在九江府境内,所以会吃鱼也会做鱼就成了九江府人氏的标志。 在这为时一个月的夜间,九江府的繁华街市大中路两旁都会挂上红彤彤的灯笼,街市上摆有成千上万个摊位,卖什么的都有,玲琅满目的货品,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纷纷感叹这有多少银子也不够花啊。 这样热闹非凡的街市赵秀婉又岂能错过…… 在宋府的晚膳时间,婉儿特向小舅舅和外祖母提出等等想和表弟一道去瞧瞧“丰鱼节”夜市的热闹。但刚一开口就遭到了舅舅的反对,宋大人放下碗筷,皱着眉头对宋英杰说道:“是不是又是你,鼓动表姐要去这夜市里凑热闹。” 婉儿连忙摇头,说道:“舅舅您误会了,是我让英杰陪我一道去。” 听到婉儿姐姐帮自己澄清,宋英杰仰着脸呲着牙一脸神气的看向老爹。 “你得意什么啊,就算不是你,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宋大人看到儿子那副德性更加生气。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一世英明全被这个“不肖子”给败尽了。 “我说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么……” “得得得,爹,我怕了您还不行么,你可别再把小事化大,上纲上线了哈。奶奶,”宋英杰转而开始对宋老夫人“娇嗔”起来,“您看看爹,我这好好的在吃着鱼,什么话都没说,爹又对我一顿狂轰滥炸。” 宋老夫人乐呵呵的看着宝贝孙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哄道:“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转而对儿子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慢条斯理的说:“这婉儿也是好不容易才能碰上丰鱼节,再说了,有英杰与她一道,大可放心。” 宋老夫人的一句大可放心真把宋大人给惊出了一身汗,正是因为有英杰一道,他才大大的不放心。但是他又不能把这个“不肖子”做的那些个荒唐事向母亲尽数道出,故此他只能又从婉儿的身份上开始做文章,他叹了口气,说道:“娘,婉儿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她可是金枝玉叶,这集市上闲杂人等居多,若稍微有个闪失,我可要如何向王爷交代?” 婉儿就知道小舅舅担心的是这个,故她微微而笑的说道:“舅舅,我只是好奇,想在这远处瞧上一瞧,若您还担心,不妨多派两个人跟着,可好?” 看到娘和婉儿都这么说,自己若再反对,倒显得像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了。故此,他压低音量说道:“那好吧。” “耶!”宋英杰开心的把筷子都扔在了桌上,宋大人阴沉着脸瞪着他,正欲发作,宋老太太瞧见了儿子的黑脸,忙替英杰拾起筷子往他手里一塞,说道:“快吃快吃,不要再惹你爹生气了。” …… 在当地这么有名的“丰鱼节”,怎么会不被那个平淡无奇的玩乐小天才大笨熊所知晓呢。他特地没有吃晚饭,就为了能在夜市里雨露均沾。 真的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感觉全九江府的人今夜都涌进了这夜市中,再想起那丹口县的庙会就感觉真是不值一提。 在夜市里,大笨熊看到什么都想吃,看到什么手工摊都想驻足,他吃着冰糖葫芦睁大眼睛的站在一个捏面人的摊子前看着一坨坨五颜六色的面团在老师傅的手里变化万千。 “帮我捏个猪八戒。”他掏出几文钱对捏面人的手艺人说道。“熬夜,你要不要捏个孙猴子?”迟迟没有听到回答,大笨熊转过头,不料身后站着的是个陌生人。熬夜呢?他一阵探头探脑,无奈前后头人都太多,什么也望不到。 走出了半里地,熬夜才发现大笨熊不见了。可是他对他们究竟是在哪里走散的竟毫无察觉。 好不容易熬夜挤出了人潮,倚靠在巷子口的墙边透透气。 这时有两个穿圆领长袍的男人从他身边走过,嘴里还在嘀咕着:“我没看错吧,刚刚那个是“小霸王”宋英杰?” 另外一个则说:“不能吧,堂堂的知府家二公子怎么会对“丰鱼节”夜市感兴趣。” 宋英杰?骑马踩死杜老伯家远山大哥的纨绔子弟?熬夜对这个名字的印象简直太深刻了。遂他朝路人来时的路走去。 哪知,就在两条巷子的交汇处,熬夜竟然又看到了她……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仅凭回眸一笑,熬夜便一眼就认出了是坐在景星湖畔的她,虽然换了件衣裳,也换了发式。但渗入心底的那份赏心悦目却不会欺人。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直到她已经走过去了很久,他却还傻傻的站在原地。 如果说第一次遇见纯粹是出于对美的欣赏,那这第二次再见则稍稍有些上心了。回到“如”客栈的熬夜望向窗外,景星湖早已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手托脸腮一脸陶醉,大笨熊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听见。 “我说熬夜,打你从这夜市里回来后,怎么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对劲。” “哪不对劲了?” 大笨熊撇撇嘴,说道:“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就像……就像……”大笨熊停顿几次就是说不出来后半句。 “就像什么?你怎么说话像便秘。” “就像坐在山崖上思念小柔一样。”大笨熊终于一口气把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这下熬夜心里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又被大笨熊撕开了来。一听到小柔,熬夜整个人都变得沮丧了起来。 大笨熊知道说错话了。他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打开一包在夜市上买的鱼糕,举到熬夜面前,说道:“尝尝,可好吃了,专治郁结难抒。” 熬夜虽然心里正难过着,却还是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看到他的心情略有和缓,大笨熊用商量的口吻问道:“熬夜,不如我们明日便离开这九江府吧?” “不可。”熬夜脱口而出。 “为何?你上船之前还说我们只在九江府逗留两日,可如今,明日便是第四日了。” 熬夜当然不能告诉大笨熊自己的计划,这个“小祖宗”万一吵闹要跟着一起,那可别说是给这宋英杰教训了,自己还反倒有被关进官府的可能。 故他说道:“我们还没有去那赫赫有名的白鹿洞书院。作为一个读书人,难道不该去朝拜一下么。” 大笨熊一听,这建议确实也在情理之中。遂拍手叫好,“那就后日走。” …… 巡夜的更夫刚敲完三声锣,嘴里喊道:“平安无事。” 宋英杰还在书房内挑灯夜读,其实他平常哪有这般刻苦,只不过是最近想在爹面前做做样子,今晚他听婉儿姐姐说下月中旬她便要启程回京城。故此他冒出了想要随她一道回京城的想法。 在“小霸王”宋英杰心中,这婉儿姐姐简直就是女神,而自己就是她的小迷弟一枚。如若能把这婉儿姐姐给娶回家,那真是三生有幸。他不禁笑出声来,哪知“乐极生悲”的竟把蘸着墨汁的毛笔掉落在了袍褂上。 “来贵。”他大声喊着。欲让仆人端盆清水来替自己擦拭。 哪里知道喊了起码四、五声,也没人理他。他忿忿起身,嘴里骂道:“这狗东西,别被我逮到又在门口睡着了。老子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走出门外,果然他看到来贵半躺在地上,歪着头倚在墙边。这狗东西,他在心里骂道,遂拿脚踢了踢他,可他全无动静。睡觉不能睡得这样死吧,宋英杰突然心里生出一股凉意,有些毛骨悚然,他伸出战战兢兢的手想去摸摸来贵还有无鼻息。 说时迟,那时快。来贵“砰”的一声头倒在了地上。 这下可把宋英杰吓惨了,他面如死灰,想大喊来人救命,但却因过度受惊话到了嗓子眼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可他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道开胃菜而已。 忽然院子里刮来了一阵妖风,宋英杰浑身颤抖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他这才想起要赶紧回屋,屋里安全。他就刚迈腿走了一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从耳边飞过,钉在了门上。他吓的定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背后响起了一阵冤魂索命声:“宋英杰,我被你害得好惨啊,你害得我不得全尸,在阴曹地府里备受歧视,无法投胎,变成了厉鬼。” 宋英杰被吓得魂飞魄散,竟不敢转身,“你是谁?”他嗫嚅道。 厉鬼回答道:“我就是死在你马蹄之下的杜远山啊。” “你想怎么样?”宋英杰感觉到这鬼好像不是来报仇,而是来谈条件的,故胆子稍稍大了些。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府衙竟然还克扣我的抚恤金,简直胆大包天。”可能是宋英杰吓得屁滚尿流都不敢转身的场面太好笑,说到胆大包天这四个字时,熬夜竟忍不住破功笑场。 是人不是鬼,宋英杰当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嗔怒的转身,看着一袭白袍头戴斗笠脸色白皙还抹有几道血迹的厉鬼说道:“好啊,那我就给你报仇的机会。”说罢一把撕扯下了厉鬼的外衣。 这下熬夜被宋英杰逮了个现形。 “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宋英杰大喝道:“来人啊,有刺客。” 顷刻间,各个房间逐渐亮起了灯火,鸡棚的鸡开始打鸣了,狗窝里的宠物狗也开始狂吠。 熬夜一看计被识破,就想先三十六计走为上。 哪里知道这宋英杰也会些轻功,他与这熬夜在半空中比划了起来。一个擒拿手,一个横扫踢,但毕竟“小霸王”还是花拳绣腿,哪能敌得过这在深山中苦练了多年武功的熬夜。 院子里开始围观了些看客,但好似都插不上手,又不好喊加油。在打斗中,熬夜一个转头竟无意间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双眸。 他无心恋战,便使出罗汉拳把宋英杰推抵到了数步之外后纵身一跃出了墙外。宋英杰本还想追出去,却被正匆忙赶到院中的宋大人给喝止住了。 “英杰,这大晚上的你又在惹事了?”宋大人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这下“小霸王”可不乐意了,他把从熬夜身上撕扯下的一块破布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说道:“爹,您怎么又怪我,今夜可是有刺客闯进咱们家的院子,想杀我啊,喏,”他指了指倒地的来贵,“来贵都被他杀了。” 宋大人一惊,蹲下摸了摸来贵的脉搏,还活着,他提着的一颗心遂放心了。然后站起身来又想大骂这个不肖子。此时耳后却响起了宋老夫人唤英杰的声音。 宋老夫人把这宝贝孙儿上下都摸了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外孙女婉儿也站在不远处的廊内,便又踱步过去体贴了几句。 “小姐,回去睡吧。”待老夫人走后,采莲上前说道。 “嗯。”婉儿应声道,手中捏紧了刚从那刺客身上飞出掉落在地上的香囊。 第六章 浔阳王 婉儿在烛光下仔细打量起这拾来的香囊。绣工好精细啊,手工真好,她摸着双滚边银线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她又忆起方才别院内的打斗场面,看那刺客的招式他并没有想要伤害英杰,否则就凭英杰那两下子花拳绣腿早该被打成草包了。 她边在心里想着,边轻巧的拉开了香囊的系带,忽然之间芬芳扑鼻,香气四溢,她看到在几味干花瓣的间隙里竟还裹夹着一缕青丝。 是定情之物。这是婉儿的第一感觉。 同为女儿家,她当然知道这一缕青丝对于尚未出阁的女子来说有多珍贵。想必这香囊对那人来说很重要。可是,自己又该要如何物归原主呢。那人的样貌在黑夜之中根本无法看清,婉儿只觉得他的眼眸很清澈,好像还比英杰高了半头。 婉儿微微笑着轻抚香囊,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了檀木盒里。“希望来日我能把你还到你的主人手里。” 在食早膳之时,婉儿还想着多少要安抚下表弟。哪知这宋英杰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佐着油炸小串连喝了两大碗姜粥,宋老夫人则在旁微笑视之,还不时轻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这都是你的。” “奶奶,怎么一大早没看到我爹?”英杰咬了口萝卜饼,满嘴是油的问道。 “哎呦,小祖宗,瞧你吃的,”宋老夫人拿手帕替他擦了擦嘴,才说道:“你爹有事,一早就去府衙了,早饭都没顾上吃。” 得知爹不在府上,宋英杰舒了一大口气,顿时觉得这屋里都亮堂了不少。 “英杰,奶奶还没问你,这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冤鬼索命。”英杰说这话完全没经过大脑。 这四个字可把宋老夫人吓得一哆嗦。看到奶奶受惊的表情,一旁的宋英杰竟没心没肺的大笑了起来。 “英杰,别跟姥姥开这样的玩笑。”在一旁烤着火的婉儿看不下去了,对他颇有微词。 “你怎这般顽皮。”宋老夫人抬起手,佯装出要捶打他的模样,但又不舍得真的打下去。 婉儿就知道外祖母最疼爱这个表弟...... 众所周知,知府宋大人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宋英明从小乖巧懂事,功课又好,是年年拿到“三好学生”的那一种,令家长及师长均觉省心省力。 尤其是他还在大前年便中了举人,又一路披荆斩棘,在会试上中贡士,殿试上又中进士,简直是为这宋家大大的光耀了门楣。 如今他人在金陵为官,且还于去年迎娶了金陵当地巨富家的千金,完全就是长辈们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如此成功之人也有令宋大人俩口子苦恼的地方。夫妻俩总是在私底下窃窃私语,为何英明结婚快满两年,这儿媳的肚子却迟迟未有动静。但这毕竟相隔数百里地,英明又是新官,正是勤政务,求表现的时候,哪能三天两头回家书,故这急着抱孙子的宋大人便派夫人在一个月前去了金陵,表面上看来是去探亲,但实则是去打探消息。 与大公子的优异相比,这二公子英杰就显得有些“不堪入目”了。他是师长心里的“差等生”,同窗眼里的“混世魔王”,长辈口中的“不肖子”,但凡只要宋大人提起他,一水的都是负面词汇,如果能够时光倒流,估计他宁可不生这个儿子。也许正是因为宋大人俩口子对英杰的态度不温不火,才会令这宋老夫人格外心疼他。 而英杰在老夫人面前也多是巧言令色,他知道爹怕奶奶,而奶奶疼爱自己,所以只要抱好奶奶的大腿,他便可以一直“无法无天”下去。 英杰说他也不知昨晚来者是何人。但应该恶作剧的成份较多。他把从门框上拔出的那根梅花针丢到圆桌上,说道:“如果此人想杀我,那这根针就不会插在门檐上了。” 宋老夫人拾起这根针,眯着眼睛看了看,说道:“这不就是一根绣花针么。” “咳,奶奶,你这是哪跟哪儿啊。你以为这刺客是来府上给我做衣裳哪,这可是暗器。” “呦,暗器,听上去还挺厉害的样子。”宋老夫人又把这根针来回瞧上了几遍,说道:“看不出来你平常不学无术,还懂暗器呢。” “奶奶,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宋英杰嘴一撇,瞪着这老太太。 宋老夫人笑不成声的说道:“夸,当然是在夸我的宝贝孙儿啊。” “这还差不多。”宋英杰翘起了二郎腿。 说到这,宋老夫人才大彻大悟道:“英杰啊,你这是不是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啊。哎呦,我得跟你爹说说,府里的安保还得加强。” “哎,奶奶,你可别再给我节外生枝了,你还嫌爹平常骂我骂的不够多呢。” 老夫人又笑起来,说道:“罢了罢了,但你以后出入都可要当心,听到没有。” “就知道奶奶疼我,有奶奶照着我,我谁都不怕。”说到哄宋老夫人,这二公子英杰果然是一把好手。 趁他们这一老一少说着俏皮话的空儿,婉儿也细细的瞧了会这根细针。看来是个武功高强之人,否则又怎能把此细薄之物深安于门檐之中呢。 ————————————————————————————————— 在离开九江府赶往龙虎山的马车上,大笨熊的心情好极了,又要赶赴一个新的景区,看到全新的风景了。他絮絮叨叨的跟熬夜说着话。但熬夜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就是干脆沉默不语。 他一直在心里思忖昨晚在宋府里于朦胧之中窥见的她。景星湖畔的初见,就猜到她应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却未曾想,她竟然会出现在这宋府之中。 难道是宋府千金?这个疑问在熬夜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遂他想从这赶马车的大哥口中得到谜底。 赶马车的大哥姓段,是个黑黝黝的壮实汉子,样貌、身形与气质一点都不像江南人士。 他说自己是外乡人,但迁徙到这九江府已有十来年了。问典故不好说,但就这十来年里九江府发生的事情,他拍了拍胸脯说道:“小兄弟,那我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于是借在路边小食肆里吃完便饭,段大哥略微打盹儿之时,熬夜向他问道知府宋大人可有千金之时,段大哥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宋之讯没女儿,家里就两个儿子。” “真的?”熬夜简直不敢相信段大哥的回答。 “咳,这有啥好骗你的,你随便找个九江府的人问一问,宋之讯有没有女儿,十个人保准十个人都告诉你,没有。” 那,她是谁呢?熬夜又在心里确定了一遍,自己肯定没有眼花,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昨夜在宋府的院子里看到的姑娘就是那位画中仙。熬夜感觉到这个问题真是烧脑。 “这个宋之讯可不是个普通人,他还与皇亲国戚沾了点边。”段大哥看这个小兄弟突然就沉默了,心想,这场子可不能冷,既然这小兄弟对官府之家感兴趣,那咱就得再放点猛料出来。 “段大哥,此话怎讲?”感到有故事可听,熬夜便一下子来了精神。 段大哥神神秘秘的凑近熬夜小声说道:“你知道宋之讯是谁人的小舅爷么?” “谁人?”熬夜隐隐约约感到这人的背景不会简单。 “正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浔阳王的小舅爷。”段大哥说完后就等着看熬夜的反应。 “就是人称至德至善的那个浔阳王?”熬夜的眼睛睁的有铜铃那么大。 段大哥觉得这位小兄弟可真有意思,反问他道:“难道天都朝还有两个浔阳王?” “这浔阳王可有千金?”熬夜若有所思的追问。 “那应该多了去了吧,哪个王爷的子嗣不多,这等齐人之福可不是你我能享的。”说罢段大哥站起身来,朝外瞧了瞧天色后说道:“我说咱赶紧上路吧,最多再走一个半时辰,天就该黑了。” …… 直到晚上在客栈住下后,熬夜摸遍了包袱,才发现小柔送给他的香囊不见了。这下他坐立不安起来,心里犹如有把火在烧。 他第一反应是香囊会不会错放进了大笨熊的包袱里,遂他赶忙去敲大笨熊的房门,待他不由分说的把大笨熊的两个包袱加两摞特产都翻的底朝天,还是未见香囊。 糟糕,他想起自己在宋府被宋英杰撕烂的衣衫,莫不是掉在了宋府的别院里。 可是如今已离开九江府至少六十里地。况且就算香囊是掉落在这宋府之中,恐怕也早已被这宋家的下人捡走,“尸骨无存”了。 冲动是魔鬼。这句总结真是精辟。 连夜啊连夜,为何你做事老是如此鲁莽,师傅告诫过你多少回,为何你依旧还是执迷不悟……悲苦之情已然在他心里泛滥,他回想起多年来师傅对他的谆谆教诲,又记起小柔曾在他耳边的呢喃低语:“熬夜,我希望你能做个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的大丈夫。”他痛苦的双手抱头,陷进了无尽又绵长的追忆里...... 第七章 不要拒我 本是小柔一人在唱的独角戏,如今年安也心甘情愿的一头扎了进来。他把内心的煎熬藏于心底,对小柔依旧细心周到如往昔。在他情真意切的照料之下,小柔现已偶尔能下地走动。 一日,年安偎坐床头,正一勺勺的喂着小柔喝着大补汤药。看到她连日来的气色一日胜过一日,年安不禁喜上眉梢。 他放下空碗,温柔的注视着小柔,征求着她的意见,说道:“连着几日的阴雨绵绵,今日总算放晴了,你瞧,外头的天气多好,不如由我陪你在这花园里头走走?” “好。”小柔轻微点头。 如今已是农历十月,天都朝早已开始围炉取暖,可乌国京都还是气候温润、处处鸟语花香。 尤其是这诚王府的花园里就更是别开生面,诚王本就是个艺术家,格外看重意境,他更是把大自然搬进了王府里。不仅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虫鸣鸟叫,建筑的布局也极其讲究章法,俨然就是一座城市山林。 由此可见,诚王还真是个用心在生活之人。 此季正是醉蝶花、油葵和三色凤尾的花期,漫植在诚王府的花园里,随风摇曳。粉蝶儿在花丛里翩翩起舞,与蜂儿竞相追逐,好一幅栩栩如生的招蜂引蝶图。 昨夜下了一整晚淅淅沥沥的小雨,至今草坪里还渗着雨水,有些花瓣上还闪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诚王扶着王妃走了一段青砖路后坐在亭子里稍事歇息,正巧看到春翎握着一把青草在湖边喂着嗜睡。 “我也想去。”小柔面带微笑扭回头后对年安说。 年安一看便懂,说道:“我扶你。”便眼含笑意起身前去扶起爱妻。 春翎本还在拿着青草“调戏”着嗜睡。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来人竟是王爷与王妃,赶忙放下青草行礼。 “免礼。”年安朝春翎摊开手掌,说道:“拿来。” 春翎一愣,没有会意。 小柔笑了笑,上前对着春翎怒嘴示意。 春翎方才明白王爷要的是她放在地上的青草。 “我去抱来嗜睡给你喂。”年安把青草交给小柔。 这兔子越来越重了,年安心里想道不觉微微皱眉,不料这个小细节竟被小柔尽收眼底。她扑哧的笑了出来。 年安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明白,腼腆一笑。 自打小柔从娘家回府后,年安就没看过小柔像今日这般开心,她左手顺毛摸着嗜睡,右手喂它吃着青草,说也奇怪,这兔子好像跟小柔特别亲,还会时不时的舔她的手掌。 “对了,我都忘了问它为何叫嗜睡?” “因为它不爱睡觉。”小柔光顾着喂嗜睡吃草,顺口就说了出来。 “你又怎会知晓?”年安甚感蹊跷。 小柔被他问噎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她支支吾吾了几句,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春翎替她解了围,她说道:“王妃,您贵人事忙,忘记我曾告诉过您,是市场里卖兔子的摊贩老板说的,这只兔子啊它尤其不爱睡觉。” “哦,对对,你瞧瞧我这记性。”小柔连声附和。 看着春翎在朝着小柔眨眼以及小柔那极不自然的表情,年安就知道这主仆二人是在诓自己。遂试探性的问道:“既然你如此喜爱兔子,那不妨再多养几只。” “好。”小柔的回答犹如一池静水,毫无涟漪。 …… 趁小柔回房午睡的间隙,诚王命人备车,他要去王鹤之的府邸。有件事埋在他心里很久,他一直不闻不问但并不代表他就不介意。 听说诚王殿下要来,王大人率领管家等一干人等在府前恭候多时。 诚王未解披风,刚入厅坐定,就命王鹤之清退府上闲杂人等。他说有要事要与王大人商谈。 看到诚王一脸严肃,王鹤之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诚王刚接触政事不久,且与自己在国事上并无交集,有要事商谈是要从何说起哪? 待随从及王宅的仆人都退下后。 诚王抿了口热茶,缓缓的说出了九个字。 “来你府上,是事关小柔。” “跟王妃有关?”王鹤之听后一愣。随后说道:“恕臣愚昧,还望王爷明示。” 诚王起身,踱步一圈后猛然回头说道:“王大人,你老老实实的说与本王听,小柔最初是不是不想嫁我。” “哎呦王爷,你何出此言啊。这可是绝对没有的事,在乌国谁不知道您博学多才又相貌堂堂,哪个姑娘不是争抢着想要嫁给您。” 王鹤之今日这番溜须拍马在诚王这显然很不管用,诚王依旧面带威严,不苟言笑。 他依然轻声细语的又说道:“看来,王大人政务繁忙,贵人多忘事,需要本王来提醒你,小柔曾经托飞毛腿信客行给她的老家寄过一封书信,后来被你府上的人给截了去。可有此事?” 好一个轻声细语说重话。 哎呀妈呀,怎么这事诚王都知道。王鹤之一听忙在心里叫苦不迭。但同时又有一股疑虑涌上心头,这司柔都嫁进诚王府半年了,怎么诚王现在才来过问此事。可真是令人费解。 这王鹤之到底是狡猾,他搞不清王爷此番登门质问究竟是何用意,但先跪拜认错总不会错,于是他腿一软便给诚王跪下了。 “王大人,你这是做甚?”诚王皱着眉头看他。 于是故事会作者王鹤之同志在几分钟之内就编了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说给了诚王听。 他说:“王妃的确在老家上林有位儿时的好友,那封想从飞毛腿信客行寄出的信也的确是要寄给他。但是信的内容就只是叙旧,绝无诚王殿下多想的儿女私情。且王妃还在信札里告知那位故人她即将出阁之喜。” “既然只是叙旧的信札,别无其它,那为何王大人还要将其截下呢?”诚王对他此番阐述颇有疑虑。 “那完全是臣出于对诚王及王妃殿下的安全考虑。一封从京都寄至天都上林的信札要辗转多地,经传数人之手,臣是觉得太费周章,恐多生事端,才出此下策。” 听完这个声情并茂的故事,诚王沉吟不语,一时之间对他所言难辨真伪,故让他先起身,看天色也不早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就此打住。 谁知,竟在出门之时,与人撞了个满怀。自己还未看清这来者面目,就听闻王鹤之大声呵斥道:“雅夕,你一个女儿家举止怎如此粗鲁,还不快跪下给诚王殿下赔罪。”他方才知道进门者是王鹤之府上的千金王雅夕。 “起来,不知者无罪。”诚王说罢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王宅。 在回府的马车上,诚王的心里始终耿耿于怀。小柔的儿时好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儿时好友,想到这儿,不觉心里泛起阵阵醋意。还有这个王鹤之巧舌如簧,极善于捕捉他人之所想,当年他也是卖友求荣投靠父皇,这等小人未来还需多加提防才是。 一路上诚王都是眉头紧锁,无舒展之时。 …… 没曾想,小柔今日竟破天荒的坐在餐桌前等着年安回府用膳。看到她的顷刻间,年安紧锁的眉头当下便化开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由衷的笑意。 王妃还没开口,春翎就在一旁先咋呼开了,对王爷叽叽喳喳的说道这一桌子菜都是王妃亲自下厨房做监工看着厨子们做的。本来年安最厌嘈杂,但今日他却盼着春翎能多说一些。 看到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年安心里溢满甜蜜。他握住小柔的手说道:“你辛苦了。” 小柔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不过是多去了两趟膳堂,指手画脚了一番,哪里辛苦,你可别听春翎添油加醋。”说罢她瞪了春翎一眼。 “那也是极辛苦的,驯化可是个苦差事。你又久伤未愈,还要如此操劳。”年安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被你这么一说,如果我哪天亲自下厨,岂不是要辛苦死了。”小柔贫嘴道。 “那我陪你。听岳父说,你厨艺甚佳,不知未来我可有幸品尝?” 小柔低头含笑,说道:“你要想吃,我做便是。” 年安与小柔成婚已近半年,一直是分房而卧。晚膳后,年安陪小柔在府中漫步消食,刚走到小柔的卧房门外,天上竟又开始下起绵绵细雨,诚王便进屋躲雨。 两人各拿一卷书借烛光坐于桌前阅之。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小柔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 “年安,我想就寝了。” 不难听出,她已下逐客令。 年安点了点头,起身看了看窗外,屋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他一回头,见小柔递了把油伞过来。 借由烛光看着她的巴掌小脸,年安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接过伞放置桌上,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在她耳边呢喃道:“我想今晚在此就寝。” 他感到她的手开始颤抖。 就在她开口说道:“年安......”之时,他一把搂住她,脸贴在她的肌肤上,低声轻语:“小柔,不要拒我。” 感到她正在犹豫之时,他索性一把抱起她,轻放于床榻之上,他看到她的脸已满是通红。他轻轻卸去她的外衣,怜爱的抚着她清丽的面容,拨开遮挡着红唇的青丝,并吹灭了蜡烛...... 在一片漆黑中,小柔的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第八章 风华观 这一宿睡的香甜。 由下人伺候着洗漱完毕,小柔端坐于铜镜前愣愣的盯着自己的面容,锃亮铜镜之中的少女面颊红晕,微露美人骨。年安突然在她身后出现,环抱其后腰,呢喃道:“小柔真美。 本是夫妻间的甜言软语,却令小柔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她笑得勉强,挣脱开年安道:“时候不早了,今日你不是要与惠王一道去视察海堤工程么,怎还不动身。” 年安笑着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说道:“小柔提醒的正是,我这就去。”待他刚拉开房门却又扭过头对她说:“你是年旭的皇嫂,以后直接称呼他名讳便可。” 看着年安走后,小柔松了一大口气。她打开妆匣,在一堆珠钗里挑出了那根梅花簪,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后又紧贴在胸前,大颗滚烫的泪珠簌簌而下。 这时门外传来春翎的声音。小柔赶紧擦干了眼泪,把物品放置原位后,应声道:“进来吧。” 春翎知道昨晚王爷是在王妃的房里过夜,自是兴高采烈的前来道喜,说到现代的嗑cp,这春翎大概就是鼻祖吧。她不止一次的在小柔跟前拐弯抹角的称赞王爷,有那么几次都把小柔给听烦了。 她看到王妃的眼圈有些泛红,有些好奇的问道:“王妃,您刚哭过?是王爷欺负您了?” 小柔瞪了她一眼,道:“别胡说,王爷怎会待我不好。” 春翎低下头“哦”了一声。 “春翎,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小柔起身说道。 “是,王妃。” …… 诚王和惠王刚视察完新筑好的海堤。真是旧貌换新颜,京集和京卫两条海堤修建的又高又坚固,绵延两万多米,像一座钢铁长城守护着乌国的一方疆土。 诚王站在海堤的制高点看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对年旭说道:“看我乌国大好河山,只可惜每年要白白进贡给天都朝许多白银和药材,我真是不解。” “两国外交之事,我想父皇有他自己的考量。”年旭的回答颇为中肯。 “年旭,你可有想当太子之心?” 听到这句话,年旭的脸色都变了,他急忙双手抱拳俯身说道:“臣弟不敢,这太子之位非年安皇兄不可。” 年安叹了口气,心里想道,看来你还是不懂我。遂过手扶起他,说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至于谁做太子,那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 两兄弟正聊着,侍卫突然来报:“禀诚王、惠王二位殿下,左都御史王鹤之大人求见。” “都找到这儿来了。”诚王不禁一笑,说道:“传。” 王鹤之行色匆匆,看来是有大事要禀报,但走近一看,这惠王也在场,就又不着急了。 诚王当然知道他心之所想,这时年旭主动提出要回避,诚王手一摆,说道:“王大人,年旭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有诚王这句话,那王鹤之的心就定了。他欠身禀道:“臣刚收到一份弹劾奏折,事关这新筑的海堤工程。” 两位王爷对视了一眼,不解其意。遂诚王皱眉问道:“本王不解,按道理王大人收到弹劾奏折照章办事即可,却又特地来禀告本王,是何用意?” 王鹤之下意识笑了一下说道:“回诚王殿下,这份弹劾奏折涉及到了户部与工部,牵涉到的人员甚广,其中就有辅佐诚王殿下的平章政事孔大人的族人。” 原来是牵扯到了岳父和孔大人,难怪这王鹤之要先截下奏折来告知于我。 在王鹤之后来的娓娓道来中诚王知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递上弹劾奏折的人姓叶名志昂,所属工部都水清吏司,任职郎中,正五品。 他在弹劾奏折里揭发自己的顶头上司孔尚西在新筑海堤工程里以权谋私,以次充好,贪污的白银数额达到上万两。而这个孔尚西就是辅臣孔大人的族人。 至于拨款银的户部也脱不了干系,在叶志昂提供的证据里户部右侍郎刘德也有份做假账,串通孔尚西在自己亲姐夫的商行里购买石材。虽然这事与司乾大人并无直接关系,但他到底是户部的掌舵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出事,他多少也要付上点监管不力的责任。 诚王思虑片刻,向王鹤之发问:“依你经验,证据可信几分?” “臣以为此事有的查。” “好,我知道了。如今你可以照章办事了。”诚王的表情平淡如水,令王鹤之察觉不到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王鹤之走后,诚王看向年旭,问道:“你认为我该如何?” “臣弟不知,但我想皇兄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诚王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这一句。 …… 令诚王没有想到的是,父皇在看过奏折后,竟把调查这件事的重任委派给他。大理寺整个部门可任由他差遣。而诚王也送还给了父皇一个惊喜,他说其实自己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珩觉不仅没有震怒反而大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众皇子里我最青睐你,那是因为你心里坦荡荡。” 诚王笑着说:“我还以为父皇会说青睐我的原因是因为母后呢。” 珩觉瞥了眼他,轻皱着眉头道:“调皮。”但又不禁莞尔,“什么时候带着你的王妃来宫里拜见父皇和母后啊?我可听人家说,诚王把王妃都快宠上天了呢。” 诚王笑得腼腆,说道:“若跟父皇比起,儿臣还只是在启蒙的阶段。” 珩觉的老脸都不禁一红,微微干咳了几声。一本正经的又把话题拉回到了正题上,“此事兹事体大,明面上看牵扯到的至少是正三品的官员,但到底后面会不会藏有几只大老虎,还很难讲。” “父皇所谓的大老虎是指孔家?” 珩觉吸了口气,踱步到了他跟前,扬眉说道:“这个答案,自是等你来告诉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必须一查到底。” “是,父皇,但儿臣还有个请求。” “说。” “我想让年旭做我的助手。” “又是他?”珩觉十分不解。好奇的问道:“你就当真那么看好年旭吗?” “儿臣只是觉得父皇对他不公平。年良、年浩、年礼父皇都有亲手调教,而年奇还年纪尚小,唯独这年旭,父皇则不闻不问,您是当真介意他的出身么。” “够了。”珩觉喝止住他,“我说过这调查之事全权委派给你,要起用何人,要如何调查,你自行决定吧。 虽然珩觉是黑着脸说出这番话,但诚王知道在父皇的心里还是有年旭的一席之地。 …… 都说犯案最讲动机,这举报也是。 诚王在查案之前,先约谈了举报人工部郎中叶志昂。但是他却发现,叶志昂的举报就像本来是散步却路过了一个菜市场,然后想想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于是走进去挑了两颗白菜出来这么随意。 因为从动机来看他完全没有举报的必要。 一,他与孔尚西、刘德二人并无恩怨。 二,本身在这件贪污案中他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所以他为什么要挺身而出呢? “可能叶大人是嫉恶如仇?又或是公正廉洁?年旭在帮着做分析。 诚王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据说这个叶大人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而且在奏折里还提到了几年前的几桩案子,要真是嫉恶如仇,早就该弹劾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年旭也开始犯难了。 诚王笑了笑,说道:“不打紧,或许这些都是我多虑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要尽快找到足够多的证据。 —————————————————————————————————— 坐了两天的马车又换乘了几顶人力轿,熬夜和大笨熊终于到达了这道教的发源地—龙虎山。经历了上次的日日几万步后,大笨熊可再也不愿步行了,没法子,后小半路几乎都是山路,故此只能坐人力轿,看到这些靠日日抬人走山路赚取微薄铜板的微驼汉子们,熬夜一路感概万分。 这龙虎山真不愧是道门祖庭,道教以修炼成仙为最高境界。故此神奇灵秀的丹山碧水,远离尘嚣、刚柔并济、阴阳平衡,接天地无涯之真气,摄宇宙虚空之阳精,正是修炼灵丹的绝妙之地。也难怪正一道鼻祖张道陵能在此山上炼丹大成。 还没到风华观,刚行至半山脚,坐在人力轿上的熬夜就看到路边有两个小道士在争吵不休。 遂他让轿夫停轿,下来看看热闹。 刚刚还在争吵的小道士看到有外人走近,便不吵了,一致对着熬夜问道:“你是何人?” 熬夜笑着对此二人作了个揖,说道:“敢问你们可是风华观的道友?” 二人中看起来年纪颇小的那个问道:“你也是道士?” “正是,我来自武当云慈观,家师道号绝迹子。” “没听过。”小道士摇摇头,头撇向年纪稍大些的那个问道:“师兄你可曾听过?” “我也没有。但是我们年纪尚轻,不知道也不奇怪,对了,那你到我们风华观来做甚?” “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师傅的。”熬夜说的很诚恳。 “找师傅?”两个小道士面面相觑。 看到二人这副表情,熬夜心里想道,孩子还小,就别为难他俩了。于是又说道:“敢问这观主可在观中?” “师祖正在闭关炼丹呢。” 听闻观主正在闭关,熬夜陷入踌躇之时,却忽闻两个小道士毕恭毕敬的抱拳欠身叫道:“参见师傅。” 熬夜扭过头去,看到几米开外的一块巨大崖石上正站着个身穿粗布蓝卦,头戴上清冠,手持拂尘的大胡子道长。 第九章 窃听风云 大胡子道长从崖石上一跃而下,从裤腰间取下个葫芦,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几口,又用袖子抹了抹嘴,咂巴着嘴一路踉跄而来。 他上下打量起熬夜来,问道:“你小子一看就是个外乡人。来我风华观做甚?” 熬夜掩鼻,此人身上好大的一股酒味,莫不是个酒鬼道士。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的作揖回道:“我乃武当山云慈观绝迹子座下大弟子连夜,此番来风华观是想探访恩师下落。” “真是好笑,武当的弟子跑来我龙虎山寻人,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我风华观把你的师傅给掳了来。” 此人真是无礼,但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故连夜又正正经经的回答道:“敢问道长可听闻过我家师傅绝迹子的名号?” 大胡子捋了捋长胡须道:“浪荡子我倒认识不少,这绝迹子还真是头回听到。” 边上两个小道士听到师傅又在胡言乱语,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大胡子一个眼神扫了过去,两个小道士立马鸦雀无声。他又摸着上胡须朝熬夜说道:“看你这小子还算有点礼貌,且又是我道门中人。明济,”他吩咐那略年长些的小道士,道:“你先带人回观安顿,再问问你玄净师伯是否认得那云慈绝迹子。”说罢,踉踉跄跄的朝山下走去。 看着大胡子的背影,熬夜不解的问明济:“你师傅这是去哪?” 明济还未开腔,明学抢着回答:“这还用问,师傅定是下山去讨这屠苏酒喝去了。” “就你嘴快,师傅知道啊一准又要骂你,明学,你可记好咯,师傅管那屠苏酒叫水丹。” 明济提醒他道。 水丹,熬夜在心里发笑,想不到那大胡子还挺讲究。 他回到人力轿旁把大笨熊喊下了轿。大笨熊开始还不乐意弃轿步行上山,但出轿后一瞧这外头山清水秀的,与这武当简直有天壤之别,特别是还有两个长相稚嫩的小道士,遂一时玩心大起,便同意随他们一道步行。 在上山的路上大笨熊还不忘向这俩道士小哥哥打听龙虎山有何好吃好玩的去处。 两个小道士也毫不含糊,边走边跟大笨熊聊的是口沫横飞,这个说:“泸溪河的竹筏是肯定要去划的。”那个说:“山下有个上清古镇,几家馆子里的土菜可真是不错。” “土菜?”一听到吃的,大笨熊条件反射的流出了口水。这从九江府到龙虎山一路上都没经过什么大地方,为了赶路也通常是吃碗面或者几个窝窝头就给打发了。 “可不是吗,老孙家那板栗烧土鸡,端上桌清香扑鼻,板栗的个儿都有这么大。”明学摆出了个碗口大小的手势。 “还有泸溪活鱼,”明济接过话题,啧啧称奇道:“这泸溪河里都是卵石,水质清冽,少有泥沙,故而孕育出的鱼儿不仅肥硕鲜美,还都没有腥味,说到这个,我们师傅才是行家,他要是心情好就会早早起来带着鸬鹚,撑着竹排去河里捕鱼。那鱼肉鲜嫩的,你只要吃上这一口啊,就再也忘不掉。” 这下大笨熊只能不停的往肚子里咽唾沫了。熬夜看他这副德性,知道他肚子里的馋虫又被钩了出来,忙笑着对那俩小道士说:“你们再说下去,我这兄弟准要拉着你们俩即刻奔赴那上清古镇了。” 顿时,四个人都笑了。 ...... 没多久就到了风华观殿前。只见殿前立着个好大的塔形香炉,正殿后有玉皇殿五间,东西建钟鼓楼,整个建筑呈灰瓦白墙,风格古朴典雅却不失气势磅礴,散发着傲视天下的霸气。 走进观内,先路过了一排房子,明学介绍说这就是我们一众师兄弟的卧房。熬夜朝里一看,间间都是大通铺,这点倒是跟云慈观一样。 他们俩把熬夜和大笨熊安顿在了隔壁的一间客房里。客房中有两张木板床,床上盖着青布粗被。边上是个四方形的木桌外加两条长凳。木桌上还放着一个壶嘴残破的瓷壶,两只小瓷杯的边槽也是坑坑洼洼的,让人不敢下嘴。 大笨熊一看环境简陋当下就噘起了嘴,他本想问问明学还有没有其它房间。但话到嘴边却被熬夜给挡了回去。 “人家肯收留我们就不错了,这儿又不是客栈,别挑三拣四的。”熬夜低声对大笨熊说道。 因沿途的相谈甚欢,大笨熊送给了这俩小道士一些九江府的特产,虽然自己已经吃的有点腻味了,但确实都是好东西。 两个小道士还从未远行过,最远也就是去过与道观相隔几里的上清镇,没曾想还能收到来自几百里外且是赫赫有名的九江府的吃食,都眉开眼笑的,竟忘了要先客气一下。 可能是走山路给走饿了,吃食都还没捂热。 明学边吃着茶饼边对大笨熊说道:“明济师兄已经去向师伯打听你们师傅的事了,晚点就会有消息。” 正说着,明济和一个中等身材、头发半白、凤目疏眉却有些仙风道骨的男人走了进来。 “拜见玄净师伯。”明学一见那人便起身行礼。 “你们二人就是绝迹子的徒儿?”玄净道长看向熬夜他们。 “正是。” “我多年前曾与你们师傅有过一面之缘,他为人少言寡语,但遇到不平之事又肯仗义执言,那时他入道还没几年,但却对道义参悟很深,故此我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玄净面带微笑的回忆起这位故人。 熬夜向他作了个揖,说道:“请问玄净道长,近来您可曾见过我师傅?” 玄净摇了摇头,说道:“十余年前那一别,至今都未再见过。听明济说两位贤侄是为寻你们师傅而来。不知是这云慈观出了何事?” “云慈观一切安好。是师傅带着我们下山办事,但我俩却与师傅走散,走散之地离风华观不远,故想师傅是否来到风华观中,这才冒昧打扰贵观。”说完这番话,熬夜松了口气,这回答听起来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二位既是绝迹子的高足,那也就是我玄净的贵客,不妨就在这风华观里多住上几日,或许真能见到你们的师傅也未可知。” 熬夜看到玄净道长气宇不凡,说话又斯文有礼,与那大胡子真是天上地下,不禁对他平添了几分好感。 待玄净道长走后,大笨熊拉住明济和明学说明儿请他们俩带路去上清镇游玩,自己做东请大家吃土菜。 虽然明济和明学的表情表明了他们真的很想去,但是无奈明天观里确实是有事去不了。 就在大笨熊觉得愁苦之时,明学突然说道:“不如明儿你二人与我们师兄弟一道去后山挖冬笋,多两个人力总能快点不是,指不定就能赶在下午前挖完。” “挖冬笋?”大笨熊眼珠子一亮,这是什么东东,不过听起来挺好玩的亚子。想到这,大笨熊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 山里的冬天可真冷,尤其还没有炭盆取暖。这条件再不济也该有个“汤婆子”呀。大笨熊边抱怨着边睡眼惺忪的起来找茅厕,外面黑灯瞎火的一片,山里的夜晚清静的只听见猫头鹰发出一声声凄凉的叫声。他抬头看天,没月亮。 本来只是小恭,可突然受了点凉又想大恭了。大笨熊索性就坐在恭桶上酝酿着。没想到这小小的茅厕里可比卧房还暖和。 他半睁着眼盯着茅厕的门,半用着力。却突然听到这外头有人在窃窃私语。茅厕的后面是片树林,感觉说话的人就在树林里。 这下他都忘了自己正在出大恭,耳朵越来越贴近后墙,到最后干脆提上了裤子,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趴在了墙上。 只听见一个声音问道:“你们哥俩怎么来了?” 看来还不止两个人。大笨熊心里想。 另一个声音说道:“有任务。你呢?大人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前一个声音又说:“还没,那牛鼻子老道嘴可真硬……” 突然外头的说话声嘎然而止,怎么没声音了,大笨熊想着,身子贴墙贴的更紧了,却不料,踢到了脚下的一块烂瓦片,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糟糕。这下大笨熊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虽然他只听到了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但可以断定的是,这几人都不是风华观里的道人。 此刻他的小脑瓜正在飞速运转着,如果这几人突然破门而入,自己要怎么躲闪开来再用凌波微步跑路。正当焦头烂额之时,外头却恰到好处的传来了一声猫的叫声“喵”。 第一个声音再度响起,“原来是猫。” “此地不宜久留,走。”这次说话的应该是那第三人。 虽然大笨熊清楚的听见了有人撤离的脚步声,但是他害怕这是他们的诡计。这该死的茅厕离卧房那么远,就算自己喊破喉咙熬夜也不一定能听见。算了,为了安全起见,自己还是再待上一会儿吧。 却不料,还没过半个时辰,茅厕里竟响起了一阵呼噜声。 第十章 后山骸骨 大笨熊坐在恭桶上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了。他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揉着头,环顾起四周,自言自语道,我怎会睡在这茅房里。突地他脑海里想起了昨夜之事,其实也就是在两个时辰前他趴在墙壁上听到的那番对话,瞬间脸色为之一变。 他小心翼翼的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向外瞄了瞄,空旷无人。再竖起耳朵听听外面有无动静,似是有人用桶在井中取水的声音隐隐传来。 七秒,不,只用了五秒,大笨熊刚拉开门就用凌波微步迅速移动到了客房外并大呼熬夜。等确定已经安全,他顾不得舌头会被坑洼不平的茶杯割破的危险,足足往肚子里灌下了两大杯白开水后才开始说话。 他向熬夜讲述昨晚他夜起去上茅厕的遭遇,以及他差点就要命丧黄泉惊心动魄的那一刻。 看着他一副夸张的表情,熬夜忍俊不禁,说道:“大笨熊,差不多得了,你这都快要变成讲聊斋志异了。” 看到熬夜一副似信非信的样子,大笨熊着急了,说道:“熬夜,你别不信啊,我真没骗你,当时真的可危险了。” 可任凭他如何再三解释,熬夜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是在夸大其词罢了。 直到门外响起了明济和明学的声音,大笨熊这才停止了对熬夜的纠缠,比起不被人信服,还是挖冬笋这件事更有乐趣些。 只见明济和明学的肩上扛着锄头、铁锹等工具,手里还拿着几个蛇皮袋,兴高采烈的冲他们二人说道:“快跟我们走。” “就你们俩,其他人呢?”熬夜问道。 “我俩特地绕过来喊你们,一众师兄弟已经去了。” …… 讲真,武当山也是产笋的,可人都是吃着自己碗里的还看着人家锅里的,况且在上林,这代乡绅的“八代单传”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扛着锄头去泥地里刨竹笋呢,传出去简直就是笑话。 别看这群小道士们年纪不大,但是挖笋的经验可都是扛扛的,这种农作对于他们来说不但不枯燥还反而是种娱乐调剂。大家都笑逐颜开、叽叽喳喳、三五成群的撸起袖子在泥地里纷纷干了起来。 在开挖前,明济先简单的给熬夜传授了下挖竹笋的经验,比如:要先找老竹,一般的生笋生长在老竹旁边,故找到老竹,就能够帮助自己快速找到竹笋的位置;其次要看土壤,一般要看土壤是否隆起,或者土壤有否龟裂,以及借助锄头轻轻刨开腐土层查找;另外还要注意不要损伤完整的竹笋,要先轻刨开笋尖,再慢慢用锄头刨开笋尖周围,以便确认这竹笋的大小,从而好正式开挖。 熬夜微笑欠身致谢明济,称他讲解的很用心也很仔细,令自己受益匪浅。 再看大笨熊和明学这一对,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开挖,显然用的是另外一种方法,希望理论能在实践中不请自来。 两种方法孰好孰坏,看看被大笨熊挖烂了多少个竹笋就知道了。 熬夜看着他脚下一堆缺胳膊少腿的烂冬笋,朝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并戏谑他道:“大笨熊你到底是来挖冬笋的还是来搞破坏的?” 大笨熊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的扛起锄头说要离他远一点。 他向西走了有一里地,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先把锄头向地下一扔,嘴里碎碎念道:“哼,你个小熬夜,天天嘲笑我,今后我非得做成件大事让你瞧瞧不可。” 既然胸有大志,那也就顾不上休息,大笨熊找准了一个位置就用锄头向土里那么一抡,地上立马现出了几条裂痕,奇怪,这块地怎会如此松软。但他并没多想,而是继续又抡了几下,抡最后一下时却感到锄尖好似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还发出了清脆的喀嚓声。 不会是古人藏在地底下的金银珠宝被我碰着了吧,大笨熊咧着嘴想入非非了起来,他眉开眼笑的甩了锄头,蹲下身来,用手刨土,眼看挖了有一尺多深,却突然看到了白白的东西,他有些近视,遂低下头去看,顷刻之间吓得面如死灰,人向后一栽,浑身不由自主的打起啰嗦。 原来他在土里看到的是一只腐烂不堪、已不成样的人形骨掌,一时之间,舌头和身子都不听使唤,半天才勉强站了起来,嘴里喊着:“救命啊,”遂朝人多的地方一路奔去。 尸体当下便被众人给挖了出来,但时日已久,尸身完全腐烂,无法辨认身份。 在这风华观的后山里竟然挖出了人骨,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自然惊动了道观里的各位道长。但目前观主云勉正在闭关炼丹,故由大师兄玄净道长主持大局。 这下,熬夜才有机会把风华观里的各位道长们挨个瞧了个遍。可唯独没看到那位酒鬼大胡子道长。 玄净在命人查点了观内无人失踪后,主张此事交由官府来处理,并问过及其他师弟们的意见,众道长皆无异议,但其中四师弟玄良提出,观内后院发生挖出尸骸此等大事是否需要通知师傅他老人家。 众人正在犹豫之时,一直负责给师傅闭关期间送饭送水的七师弟玄梵说道:“师傅闭关前曾交待过,在他闭关期间不管观内发生任何大事都不能打扰到他炼丹,现在只不过是发现了一具骸骨,尸骸既没验明正身,观内又并无弟子失踪,想必这罪恶也是山下村民所犯,跟风华观并无干系,又怎能为了此等无关痛痒之事去贸然打扰师傅他老人家清休呢。” “也是。”众师兄弟均点头赞同玄梵所说。 “好,那就先报官看官大人是何说法吧。”此事最终还是由大师兄玄净拍板决定。 在仵作验尸期间,县府衙内的薛捕头带着两个捕快把风华观四周都巡视了一遍。大事发现没有,小的发现就是在别院的竹林附近拾到了一只死猫。 薛捕头把猫扔到桌上,对仵作说道:“待会把这只猫也验验。” 厅里的众道士听后都面面相觑,自古就没听说过验尸还有验猫的。都在窃窃私议这个称之为贵溪第一神捕的薛捕头是不是浪得虚名。 仵作笑了笑没有说话,跟薛捕头合作多年的他深知这薛青宪神神叨叨,办起案来疯疯癫癫常出其不意,也就不去管他,配合便是。 “这只猫是观里谁养的?”薛捕头突然问向众人。 玄净上前看了一眼,回道:“好像是五师弟玄觉养的那只。”回答完后又向薛捕头请教道:“捕头又何以知道这只是家猫而非野猫呢?” 年龄在四十开外,有着一双浓眉大眼的薛捕头微微笑答:“野猫的体型稍大,皮毛短亮且硬,通常呈灰棕色,而这只猫体型略小,皮毛松软,呈棕黄色。很明显是只有人饲养的猫。” “原来如此,受教了。”玄净道长双手抱拳。其他道长也发出了啧啧声,“看来有点本事。” “玄净道长,这观内有谁擅长用剑?”薛捕头又继续发问。 玄净思虑了下,说道:“观内用剑之人倒有好几个,但剑法最高强的当属二师弟玄风了。” “那敢问这玄风道长所用的剑可是厚度两分的中剑?” “薛捕头,你如何知道?”玄净觉得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真的神了。 “他人何在?”薛捕头厉声喝道。 “明济,你师傅呢?”玄净一把抓过了玄风的大徒儿明济。 “师傅,应该去山下寻水丹去了。”明济吞吞吐吐的回答,因他知道玄净师伯最烦师傅喝酒。 “谁说我去寻水丹了,你这小徒儿,当心你师傅我把你逐出师门。”门外响起玄风的声音,只见他手里提着两条大草鱼,草绳穿过鱼嘴,鱼儿还在他手里蹦蹦哒哒的。 “师傅,你去泸溪河边摸鱼去了。”明学冲了出来兴高采烈的问道。 “这不明知故问么,接着。”说罢把两条大活鱼丢给了明学。又轻描淡写的说道:“难得这么多师兄弟都聚于一堂,看来是有大事发生。” 这时仵作已完成了对无名尸骸的验尸工作。 他看着桌上的尸骸男性对众人说道:“逝者是位老者,年龄大约在五十至六十五岁之间。身体健壮,看来是个习武之人。根据尸斑,此人大概遇害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致命的原因看起来是一剑刺中要害而亡,但体内有中毒的迹象,故合理的推测是先中毒再被一剑刺死。 众人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唏嘘。 薛捕头很镇定的看向仵作:“那猫呢,有劳。” 仵作笑了笑,提起了猫身,先上下瞧了一遍,又仔细的摸了摸它的出血口说道:“死亡时间大约在五个时辰以前,是被人用剑一刀毙命,出手快狠准,是个用剑的高手,至于剑的型号和厚度刚刚薛捕头已经说过了。” 听到这,薛捕头微微一笑,但众人却大惊失色,仵作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把这杀猫的凶手影射到了二师兄玄风的身上。 第十一章 尸骸之谜 大约五个时辰以前,那不就是在夜里的丑时。熬夜在心里估算着时间,他忽然记起大笨熊清晨给自己讲的“茅厕历险记”。他曾提起过,就在那最危急的关头,他听到了一声猫叫。但是这只死猫究竟与被埋在后山里的那具骸骨有什么关联呢。 在薛捕头单独盘问的环节里,他回答了熬夜的问题,说道:“暂时并无关联。” “那为何,薛捕头要调查这只猫的死因?”熬夜表示很不理解。 薛捕头微微笑道:“表面上看似没有关联的事其实未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是我办案的宗旨,至少这只猫在夜深人静之时被人一剑毙命,难道这件事就不可疑吗?” 听到这,熬夜朝大笨熊点了点头,大笨熊会意,遂又把昨夜在茅厕里听到的交谈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给薛捕头听。 薛捕头听完后,问道:“是别院树林边的那间茅厕?” 大笨熊点了点头。 他又继续问道:“大约是夜里几时?” 大笨熊想了想后说道:“我记不清了,但我在茅厕里睡了一会儿天就蒙蒙亮了。” “薛捕头,什么是牛鼻子老道?”大笨熊对这几个字很是茫然。 薛捕头没有回答他,而是又问道:“这番话你都对哪些人说过?” 大笨熊愣了一下,回他道:“知道的人都在这里。” 在场的几个人互相打量了下。 “那就到此为止,不必再外传了。”薛捕头叮嘱大笨熊道。 待熬夜与大笨熊走后,薛捕头抿着嘴不发一言,边上的两个捕快知道这是头儿的惯有动作,这个动作代表着他此刻正在思考。 “搜山。有可能那几个人还在山里。”薛捕头出其不意的对段二和邢三说道。 “可是老大,万一这番话是那个小子编出来的呢。”段二说道。 “对呀,老大,会不会这件事跟那两个小子有关联呢,他们可是从外乡来的。”邢三也紧跟着说。 薛捕头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说道:“不去查查又怎会知道是真是假。如果山里有人住过,那一定会留下生活痕迹。速去,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是。”两个捕快飞速的出了门。 此时房里只剩下了薛青宪一人。如果那小子说的话是真的,恐怕这案子就复杂了。他在心里复盘了一遍刚刚的问讯情况。 尸骸案和杀猫案如今兵分两路去调查。 关于尸骸案,这龙虎山上就只有风华观一个地方有人居住,而山下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村庄都有好几里的路要走,况且又有谁会这么无聊,要花这么大的功夫在山下杀了人却搬到这山上来埋尸,就不怕被过路人望见么? 所以,只有两个可能。 一,这具尸骸就是风华观里的人。 二,这个人是在龙虎山后山被杀。 但是风华观目前并没有人失踪,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只能等范四从县衙里核实完近一个月的失踪人口再做判断了。 ...... 接下来再看杀猫案。根据玄净道长的口供,观里练剑之人共有五人。除去两个初学剑法的小道士,能够做到一剑毙命的人在观中就只有三人。 这三个人分别是剑法最高且兵器也与伤口最为吻合的玄风道长、猫的主人玄觉道长以及最小的师弟玄贤道长。 而这三人昨晚恰好都住在观里。 不过听玄觉的徒儿说师傅很喜欢小动物,这只叫萤火虫的猫他养了有两年,很有感情。如果真像那位代公子所说,仅仅因为那只猫发出了声音所以就杀了它,那么这个凶手过于残忍。所以玄觉的嫌疑顿时小了很多。 薛捕头正在心里剖析案情之时,范四从县衙里查完失踪人口前来观中复命了。 看到范四,薛捕头心里大喜,一,是因为他这次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二,他的确也是三名捕快里最能帮得上忙的人。 “查的如何?” 范四先是摇了摇头,后说道:“我翻查了县衙内这四十天的失踪人口记录,全县共有十二人无端失踪,其中男性有七人,而年龄在五十至六十五岁之间的有两人。” 薛捕头扭过头去厉声问道:“可有去核实这两人真实情况?” 范四答道:“据我调查,其中一人的左手断了一指,而另外一人腿有轻微残疾,是个跛子。故此,都不符合。” 薛捕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仵作在验尸后已向大家表明,这个人身体健壮,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并无断指和跛脚的症状。 如此说来,这具尸骸,剩下的最后一个可能便是......薛捕头不敢再想下去,但是这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他的心中所想。 故他让范四再去把玄净道长请来。 这回跟玄净一起来的人还有玄梵道长。两人说范捕快来敲门之时他们正好在谈观中要事,故一起过来看看薛捕头有何吩咐。 薛捕头低着头在房内走了几步,看向二人问道:“请问云勉观主闭关炼丹有多长时间了?” “师傅是九月十四日开始闭关,距今快两个月了。”玄梵回答。 薛捕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云梵道长对日子比较有概念。” 玄梵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对师傅进关的日子记得如此清楚,皆因师傅闭关后的饮食由我负责。” “那中午呢?今日中午的饭是由谁送去的?”薛捕头问完话后,双眼盯着玄梵看着他的反应。 玄梵一脸的平静,回道:“如没记错,应该是我门下的弟子明显。” “送餐的人会时有变换,还是固定一人?”薛捕头的问话依旧不依不挠。 “通常是明显,但明空和明克也有送过。”玄梵道长回答完后,又紧接着问道:“薛捕头,是有哪里不对劲吗?” 薛捕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说道:“我可以见见你的这三位弟子吗?” “当然可以。”玄梵点头。 不多会儿,明显、明空和明克就出现在了薛捕头的面前。 薛捕头上下打量着这三个小道士。这三人不知为何会被薛捕头传唤到此,心里多少都有些紧张。 “你们三人都来观里多久了?” 三人挨个回答,“三年、五年、半年。” 薛捕头抬头看了一眼回答半年的明克。又继续问道:“你们之中谁会用剑。” 这回只有明显一人回答:“我会。” “伸手给我看看。”薛捕头走到明显身边,抓起他的右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后又来到明空的身边,明空的手心里全都是汗,他抬头看了看明空,由于是近距离看他,薛捕头看到他神色紧张,眼球有些突出。” 待他依次看完三人的手掌,闭上眼睛冥想了一会,又睁开眼说道:“你们可以走了。我想再和两位道长聊聊。” 众人都不知道这位捕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三位小道士刚走,薛捕头还未开口,去搜山的段二和邢三此时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些物件,看来确有斩获。薛捕头对其二人施了个眼色,他们便站在了一边。 “不知薛捕头留下我们师兄弟二人还有何事要问?”玄净道长开口道。 “哦,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了解一下云勉观主何时会完成闭关?” “那要看师傅的丹何时能炼完。”玄净答道。 薛捕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后说道:“那通常情况下要多久?” “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吧,师傅说他终于悟到了师祖留下的经书里的精髓,这次的回魂丹则大有希望。” “回魂丹?”薛捕头对此点颇有疑问,其实他一直都不相信世间还有长生不老这等事情。 “对,回魂丹。”玄净点了点头。“圣祖太上真人门下有两件宝物,一件是回魂水,传给了我的师伯药尊。而另一件就是经书太君传,传给了我的师傅。”师傅为了早日悟出这太君传里的秘密,苦心钻研了三十年,这闭关炼丹都达到了十余次。” 看来这世间任何成功都来之不易。 薛捕头点了点头说道:“那行吧,我没有问题了。多谢二位道长。” 玄净和玄梵欠身行礼离开房间,但玄净没走几步又走了回来,客气的说道:“天色已晚,不如几位捕头就在我观里吃个便饭吧。” 段二他们几个刚想说不用不用,哪里知道薛捕头却笑着回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到吃饭我这肚子还真是有点饿了。”说完便遂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外。只留下他们几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这老大今天可真反常啊,平常不都教育我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吗?”段二问道。 范四嗤之以鼻,说道:“要是我们能猜透老大在想什么,那至于还要从外地借调捕头么。”说完也走出门去。 邢三也趁势拍了拍段二的胸脯,说道:“老哥还得多学着点。”说完也脚底抹油的开溜了。 只剩下段二站在原地对他们叫道:“你们这两个龟孙子,嘲讽我干嘛,平日里还不是跟我一样怂。我就不信你们能猜到老大的心思。” 第十二章 海芍之毒 薛捕头走进道观的膳厅,先审视了一下环境。只见每个桌上都放着四菜一汤,每四个弟子围坐一桌吃饭。 “薛捕头,请。”玄净道长把这几位县衙里的捕快领到了膳厅最靠里的大圆桌旁。其余的几位道长均已就坐。薛捕快一眼扫去,发现云勉观主的八个徒儿里少了玄风和玄贤。 几个小道士为师伯师叔们端来了饭菜。 “粗茶淡饭,招呼不周,还望几位大人多多包涵。”玄净谦恭的说道。 “玄净道长,你太客气了,是我们给贵观添麻烦了才是。” 玄净谦笑道:“几位,请。” 薛捕头说是在吃饭,但实际上却是在观察着面前的一干人等。他在这风华观里也待了好几个时辰,总是觉得这几位道长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就是那种明明不和但又要装成一团和气。 于是他装作闲话家常,说道:“怎么不见另外两位道长。” 玄净向两边望了望,道:“薛捕快说的是玄风和玄贤吧。玄风自由洒脱,向来独来独往,玄贤住在山下,不是每日都在观里吃饭。” 薛捕头点点头,他早有耳闻这风华观里是允许修行弟子成亲的。 这时他看到玄梵道长才夹了几口菜,就放下了筷子。看样子玄梵的胃口不是太好,且他的脸色也有些许蜡黄。遂薛捕头关心的询问了他几句,玄梵道长说是胃不舒服,老毛病了。 一旁的玄良补充道:“看玄梵师弟这样没胃口已有两月了吧。”玄梵只能略为尴尬的笑笑。 薛捕头又问道:“那平常云勉观主也是与你们一道吃饭吗?” 玄净摇了摇头,说道:“不会。师傅对膳食的要求很高,他不吃猪油,所以他的菜都是另外用小灶做的。” 薛捕头点了点头。 …… 在下山的路上,薛捕头问起段二和邢三搜山有何发现。段二说:“还真是被老大给说准了,我和邢三果然在山里的一块巨崖下发现了些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和熄灭的火堆,看来的确是有人在这山里留宿。 所以那小子的话可以采信。薛捕头在心里想道。 “老大,那我们现在要从哪里着手,既查不到和尸骸信息匹配的失踪人口,又找不到杀猫的外乡人,就算被我们找到了,这杀猫也不算犯法吧。”邢三问道。 薛捕头沉默不语。 范四看出了一点端倪,说道:“老大,你是不是已经有点头绪了?” 薛捕头点了点头说道:“我怀疑这具尸骸的主人正是这风华观里的观主云勉。” “啊!”三人皆吃了一惊。 “但是又会是谁要去加害这云勉观主呢?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薛捕头自言自语道。 “可是云勉观主不是正在闭关炼丹吗?他的徒子徒孙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况且云勉观主的武功总高过他的徒儿吧,哪有那么容易被杀。”邢三提出了不同观点。 “所以那具骸骨才会有中毒的症状,别忘了仵作说过此人是先中毒后再被人一剑刺中要害而死,对么老大。”范四接过了话题。 薛捕头点了点头,说道:“至于为何云勉观主已死了一个月,都无人发现,我想凶手就在他的徒儿当中。你们还记得那小子夜间听到的话么,里面有一句相当刺耳。” “牛鼻子老道?”范四突然想到。 薛捕头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对!”他厉声说道。“就是这句。现在我们来做情景重现。” 假设甲和乙、丙三人在丑时的竹林里见面。 甲说:“你们哥俩怎么来了?” 这代表甲就是这道观中人,而乙和丙是外来人,也就是你们在山崖里发现的生火的人。 乙回答:“有任务,你呢,大人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这个你,就是甲。也就是说甲是奉了某位大人之命在这风华观里找东西。 甲又说:“还没,这牛鼻子老道嘴可真硬。” “这句话就是突破口,我仔细观察了云勉的几位徒弟,除了玄净、玄风和玄梵,其他几位的年纪都不超过三十。而这三位也不过与我年纪不相上下,又岂能称得上是老道。” “原来老大分析了半天,只是想说明自己还不老。”段二大大咧咧的笑着说。却被薛捕头瞪了自己一眼,他立刻就不吱声了。 “那老大,我们下一步该做甚?要直接去云勉观主的闭关室里一探究竟吗?”范四问道。 “不。”范捕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又是为何?如果我们不去证实那具尸骸究竟是不是云勉观主,这个案子又该怎么查下去?”一直没有吭气的邢三也沉不住气了。 范捕头笑了笑说:“照查不误,只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再去请教一下那吴四海。” 范捕头口中的吴四海便是那为尸骸和猫验尸的仵作。说到这吴四海本来是个大夫,十多年前曾在树下避雨,却不料遇上闪电,俗称“被雷劈”。本都已经被人抬进了义庄,却被当时的仵作发现此人是假死。专业术语就是脑血液缺氧导致,生命特征极其微弱或者说似乎已经死亡,但实际处于还活着的状态。 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吴四海动了拜师进仵作界的念想。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尊重每一具尸首,想替他们说完生前未说完的话。” 翌日一上衙门,薛青宪就找到吴四海,又就那具尸骸提了好几个问题。 一,除了发现曾经中毒及一剑刺中要害毙命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 二,能否查出尸骸所中的是何毒? 吴四海此时正忙着另一桩案子,无暇顾及薛捕头,只淡淡的说道:“验尸簿在桌子上,自己看。” 薛捕头看到中毒分析的那一栏上赫然写着海芍毒。遂又问道:“这海芍毒我怎么从未听过?” 吴四海并没有停下手头上的事,但声音已向薛捕头飘了过去,他道:“你当然没听说过这种毒,因它在天都朝十分罕见,我也是做了无数种推论与假设,翻遍了医术才得出的结论。” “那它到底是何种毒性?”薛捕头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这是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产自西域。它的毒性并不是很大,不足以致死,只是会让人手脚无力,内力受损。不过它最奇特的地方是它的下毒手法。” “哦?下毒手法有何奇特?” “它是空气传播。”吴四海朗朗答道。 “那岂不是下毒之人也要受到这毒的侵害?” 吴四海“嗯”了一声,说道:“即使先吃下解药身体也多半会有损伤。故此可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来形容。” 薛捕头抿起嘴不发一言,像是在头脑里又把这个案子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突然叫道:“我明白了,多谢吴兄。”就兴冲冲的叫上了段二他们几个又上了龙虎山。 …… 刚一上山,就撞到了玄梵道长的弟子明克。他正端着饭菜往玉皇殿后走去。 “等等。”薛捕头叫住了他。 他看到喊停的人是薛捕头,便微微欠身的说道:“不知道薛捕头叫住小道有何吩咐?” 薛捕头上前看了眼饭菜后问道:“不知你这是要去哪?” 明克回答:“我正要去给师祖送饭。” 薛捕头扫了两眼饭菜,上清豆腐、水煮青菜、天师板栗。都是当地的家常菜。 又问道:“请问你师傅玄梵道长可在?” “师傅今日不大舒服,应该是正在房内休息。” “多谢。”薛捕头对明克点了点头。 明克也微微欠身后离去。 “走,先去会会这玄梵道长。” 但是到了玄梵道长的门前,段二他们几个至少拍门七、八下,里面也无人应答。奇怪,这玄梵道长不在房内?薛捕头心里想道。 “老大,会不会玄梵道长胃口又好了,于是去了这膳厅用膳?”段二提醒道。 “也有道理,走,去膳厅瞧瞧。” 但是膳厅里也没瞧见玄梵道长。大大的圆桌上只剩下了玄净和玄良两位道长还在用膳。 薛捕头一行人朝他俩走了过去。 玄净看到这薛捕头又来了,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慌,但很快便露出了笑容说道:“薛捕头,此次上山可是查到了什么?” 薛青宪笑了笑说:“只是有点事情想不通,想再上来看看。玄净道长,你可曾看到过玄梵道长?” “玄梵师弟?大约一个时辰之前,他说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玄净说完后又和玄良确认了一遍。 玄良点了点头,证名大师兄所言非虚。 那就奇怪了,薛捕头心里想道,刚刚才从这玄梵道长的门外过来。就在他抬脚准备再走一趟时,眼睛在玄净和玄良的饭菜上定住了。 遂问道:“这观里每天都吃一样的饭菜么?” 玄净先是不解,后来恍然大悟,说道:“烧饭的厨子告了今天一上午的假,这菜都是一早起来烧好的,来不及去买菜了,故用的都是昨日的余货。真是让薛捕头笑话了。” “不会,不会。”薛青宪若有所思的说道。 听说薛捕头有话要问玄梵,玄净和玄良便也来了兴致,要与薛捕头同去。再次到了玄梵的门外,还是段二邢三一马当先前去拍门,可是几声噼里啪啦的敲门声过后,房内还是无人应答。 薛捕头隐隐觉得心中不安。他厉声说道:“段二,邢三,上前破门。” “老大,这?”两人愣了一下。 旁边的玄净和玄良也露出不安的神色。 “别废话,破门。” 两人只能上前合力几脚踢开了玄梵道长的房门。 只见玄梵道长整个身子趴于桌上,头朝下,待薛捕头上前一看,他早已气绝身亡在房中…… 第十三章 玄梵自尽 玄梵道长的尸首边立有一张字条,放置的好生明显,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到。 薛捕头拿起字条一看,只见上面寥寥数语,他当下便念了出来:“吾罪大恶极,无法苟活于世,玄梵绝笔。” 薛捕头把字条递给玄净道长,问道:“道长可分辨的出来这是否是玄梵的笔迹?” 玄净看了看字条又把它递给了玄良,待玄良也看完后,两人均对薛捕头点了点头,说道:“是玄梵师弟的真迹。” 薛捕头让范四好生收好字条,又吩咐段二他们几个把在玄梵房内找到的抄写经书的誊本全部带走。 此时玄梵道长的厢房外人头攒动。听说观里又出了大事,几乎所有的小道士都跑了来看热闹。当然这其中也包括熬夜和大笨熊。 薛捕头在玄梵道长的厢房里踱来踱去,凝神静想,而其他人则都站在门外不敢打扰。 玄梵道长的房间里很干净,像是有经常打扫卫生的习惯,物品摆放的很整齐,都按序分放,被褥也铺的十分平整,看来昨夜并未曾睡过。不过薛捕头发现在床榻的边角里竟然塞着个包袱,里面放了些细软和换洗衣物。 他又走到门边,仔细端详,门框完好无损,只是门闩被段二他们几个给踢断成了两段。他弯腰拾起这一分为二的两块木头,放于股掌间翻看,却意外的发现木头上有一个穿透而过的孔眼。这有何用?他在心里想道,却百思不得其解。 待搜证完毕,薛捕头命人锁死玄梵的厢房。又跟玄净道长交待,没有他的批准,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进入房内。 玄净道长连连说好,然后叹了口气说道:“玄梵之死吾痛心疾首,玄梵他为何要自尽,师傅常说他是我们八个师兄弟里资质最高的。” 此时外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那人咒骂道:“伪君子。” 众人撇头,说话之人竟是云勉的二弟子玄风道长。 玄净道长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那玄良忍不住对玄梵叫道:“玄风,你何出此言。” 一看似是要剑拔弩张,五师弟玄觉立即站出来驱散开了围观看热闹的众弟子们。 “玄良,你怎没大没小,仗着有大师兄为你撑腰,连我这个二师兄都不放在眼里了,是么。” “你……”玄良的脸涨的通红,但却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玄净给喝止住了。 只见那玄净又转过头对薛捕头微微欠身笑着说道:“观内的家务事真是让薛捕头见笑了。” 薛捕头也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道长怎么就认定了这玄梵一定是自尽而亡呢?”薛捕头的双眸凝视着他。 玄净的眼神飘忽了下,然后反问道:“玄梵的遗书里不是写着无法苟活于世么?”他问这话时脸上很是莫名其妙。 “那看来众人得随我走一趟了。” “去哪?”几位道长异口同声的问道。 “去找你们的师傅云勉观主。”薛捕头抿嘴一笑。 ...... 事实就正如薛捕头在心里所预计的那样,炼丹房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这是间幽暗空旷的密室,长约七丈,宽五丈有余,一道石门把整间密室巧妙的一分为二,内里阴暗的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只巨大的紫色八卦炉,炉身上嵌刻着太极八卦图,炉中内有仅在四大天火之下的闭皿夜火。 众道长皆做惊呼状:“师傅呢?师傅何在?” 薛捕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几人的表情,没察觉到有明显的异常,看起来都有些惊慌失措。 于是他向众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平日里有谁能进入这间密室?” 玄净回答道:“只有我、玄风和玄梵三人。” “那云勉观主在闭关炼丹期间,你们两人可曾进过这密室?”薛捕头的目光在玄净和玄风二人的脸上流转。 玄风摇了摇头,玄净也跟着摇头。 “那你们三人最后一次看到云勉观主是在何时?”薛捕头又把问题甩向了一直给云勉送饭的明显、明空和明克。 “回薛捕头,我们给师祖送饭,从来都是把饭菜放在石门门口,绝不敢踏进这炼丹房半步。”明显回答道。其他两个人也跟着频频点头。 “意思是说,自从云勉观主进入炼丹房闭关之后,你们根本就没见过他?” “正是。” “所以这云勉观主的失踪之日要往前推算到九月十四日。” “薛捕头,你这是何意?”玄净的瞳孔里散射出了一丝惊恐。 薛捕头抿嘴而笑,悠悠的说道:“与道长所想不谋而合。” “不可能。”玄净拂袖断然说道。 “为何?莫非道长在这段日子里曾见过云勉观主?” 听到这句话,玄净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遂又文气的说道:“薛捕头,破案讲证据,你何以能把埋在后山的那具无名尸骸与师傅的失踪划上等号呢。” 玄净身后的众师弟听闻皆大惊失色。都纷纷扭头望着薛捕头。 “那为何玄梵道长又要在房中自尽呢?”薛捕头厉声质问他道。 玄净一惊,身子不自觉的倒退了几步,嘴里喃喃自语道:“薛捕头你的意思是师傅是被玄梵杀害的?” 薛捕头没有回答,只是笃定的说道:“我只能肯定凶手就在观中。至于是不是玄梵,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我仍未想通,玄净道长,请你传令下去,在此案未真相大白之前,风华观里的任何人都不得下山。” …… 仵作吴四海的验尸房里透着股阴寒之气,不大的屋子里凌乱不堪,到处都堆放着他的各路宝贝。 薛捕头面有愠色的与左边架子上挂着的骷髅头对视了两眼,真是触霉头,他想道。遂把脸转向右边,却看到桌上大玻璃瓶里泡着的各种人体内脏,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真是难以想象有何人会愿意心甘情愿的整日待在这样一处阴森恐怖的屋子里头。但很明显,这个叫做吴四海的人却乐在其中。 “老吴,好了么?”他豁开嗓子喊道。 “小声点,我又不是聋子,另外不要吵到别人睡觉。”吴四海转过身来做了个“嘘”的动作。 “吵到谁睡觉?”薛捕头突然感到屋内阴风阵阵,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来。”吴四海向他招了招手。 薛捕头走过去一看,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见玄梵的腹部已被剖开,摆在眼前的就像是个正在贩卖猪内脏的摊子。 “死因查明了么?是自杀还是凶杀?”薛捕头不忍直视的问道。 “虽然很像自杀,但是不排除凶杀的可能。” “怎么讲?” “根据尸斑,这位道长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夜的亥时。表面来看致死的原因是一种叫做竹节丹的剧毒。但是我却发现死者的血液呈暗红色流动状,有肺淤血和肺气肿,并且口鼻有轻度的歪斜,所以不排除死者是先被人捂晕后再灌下这种竹节丹的剧毒致死。另外,我还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在死者的体内我还找到了第二种毒药。” “第二种毒药?你是说玄梵道长的体内有两种毒药?” “不错。”吴四海点头说道。看着薛捕头的眼神里仿佛有种孺子可教的意味。 “还记得那具无名尸骸身中何毒么?吴四海继续说道。 “是海芍毒?”薛捕头立马反应了过来。 吴四海用力的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他们二人体内都有这海芍之毒。但是这具尸身里的毒素较少,对人体的影响最多也就是面色蜡黄,食欲不振罢了。” 吴四海的这番话让薛捕头立马想起了玄梵那张面有些许蜡黄并食欲不振的脸。 原来他也是身中这海芍之毒。 “好了,我的验尸工作就到此为止。薛捕头你请回吧。” 薛青宪缓过神来,笑着拍了拍吴四海的肩膀,说道:“老吴,真有你的,这个案子破了,我得请你去酒肆里不醉不归。” 吴四海也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说道:“你还是争取多破几个案子,戴罪立功早日调回金陵与家人团聚吧。” …… 本来这薛青宪已经把侦查方向放在了玄梵道长的身上。但却没想到玄梵道长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厢房里。如果他是自杀,那尸检里出现的窒息又当何解。而且在他床边收拾好的包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要远行。他又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并写下遗书间接承认师傅的死与他有关。这里面疑点很多。 但倘若是凶杀,那需要解开的谜团显然更多。但是薛捕头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这两桩命案以及杀猫案之间一定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千丝万缕的关联。 凶手一定还在观中! 薛捕头大胆的给出了这个假设,他忽然就想起了风华观里那位自由不羁的玄风道长。他在玄梵厢房外怒骂的那句“伪君子”分明是在影射玄净。早就觉得这几个师兄弟貌合神离,有些古怪。或许我该去会会这玄风道长了,看看从他那里能否得到想要的答案...... 第十四章 从零开始 冬季的晨雾笼罩着山林,叶凋落草枯黄,溪流蜿蜒淙淙流过。在山腰一片空旷的竹林地里,只见玄风道长一袭青衫,正在练剑,他豪气干云争舞剑,疏狂潇洒欲作仙。每道剑尖所指之处,落叶便会倏得随风轻扬,剑法好生凛厉和霸道。 站在一侧观赏已久的薛青宪不由得拍起了巴掌,“玄风道长好剑法。” 只见玄风身体的姿势还停留在剑招的最后一式仙鹤振翅。 “薛捕头,言过其实了。今日总该不会是特意来山上看我舞剑的吧?”玄风放下剑还原身体后,双手抱拳流露出得意之色,像是早就对薛青宪此行的意图了然于心。 “既然玄风道长是个爽快人,那我便也快言快语了。”薛青宪心想,这样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我要多费口舌说那些有的没的。 面对薛青宪的疑问,玄风道长只是冷冷的说:“虽然那玄净是个伪君子,但是杀人的事想必他并不敢做。” 在玄风的娓娓道来里,薛青宪了解到令他们一众师兄弟貌合神离的利器便是师祖传下的那本经书太君传。 原来云勉观主早已在暗中观察他的八位弟子,要从中选出一位来继承衣钵。而最有力的三位竞争者莫不是温润如玉、处事周全的玄净;自由不羁、剑法高强的玄风以及最有慧根、悟性最高的玄梵。 “所以玄梵之死大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痛心疾首呢?”玄风冷笑了一声。 “那玄净不就更加可疑了吗?”薛捕头凝视着玄风,期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那薛捕头就不觉得我可疑吗?”玄风似乎看出了薛青宪的步步为营,反问道。 貌似这玄风看出了自己的伎俩,薛青宪抿嘴一笑,看来从玄风这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便抱拳告辞。 如此这般,案子似乎像断了线的风筝,又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云勉观主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月之前,已很难盘查众人的不在场时间。而玄梵绝命的那夜亥时,众人都说在房内歇息,这样看来都有嫌疑。 都是重点就等于没有重点,同理,都有嫌疑也就等于没有人有嫌疑...... 就在薛青宪头疼之时,负责查看玄梵抄经誊本的范四有了新的发现。原来他在详细翻查玄梵抄写的誊本里发现,玄梵有个习惯,每抄到苟字时都在这口里多添上了一横,但是那封忏悔罪大恶极的遗书里的苟字却没有。 这个发现让薛捕头血脉贲张,他核对完范四在十几本誊本里标注的几个苟字,均在口字里加有一横,可见这是玄梵的一贯写法,而这一点凶手竟然忽略了。 通过了解,薛捕头得知玄梵在风华观里已待了十六年。而抄写经书的风气在十年里尤盛,前几年玄梵还因所书行楷遒劲自然得到了师傅云勉的赞许,而所写誊本也在观内竞相传阅。按道理,玄净和玄良不该不知他写苟字时会有多加一横的习惯。那为何当日他俩都称那字条中的字迹是出于玄梵之手。 此刻,薛捕头的心里浮上了一丝疑虑。 …… 风华观里的弟子七七八八加总起来也有一、二百人。每日卯时都要晨起,在大殿前的操场上集合练功。而这督练众弟子练功的人便是玄净道长。 当薛捕头一早便带着范四出现在这风华观大殿的操场上时,玄净不由得一惊。 “薛捕头,我这……”还没等玄净把话说完,薛捕头便说道:“不碍事,玄净道长先做正事。”随即也有模有样的在这边上耍起了太极来。 玄净不由得笑了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待到晨练完毕,众弟子解散后一阵哄抢着去了膳厅。薛捕头才踱步上前向玄净道长说明此次来意。 从玄净道长不禁一怔的表情里,薛捕头当下就意会了玄净一早便知那张字条不是玄梵亲笔。他只是在等玄净自己道出这其中的缘由。 玄净叹了口气,仰天长啸后说道:“那天,你给我看玄梵留下的遗书,我一眼便认出这个苟字不是出自他的亲笔,这一点相信我们几个师兄弟都很清楚。但是我出于私心,也为了保全我风华观的声誉,不希望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既已留下遗书,那就当自尽了结了便是。” 薛捕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心想到了此时你还要装的大仁大义,便厉声质问他道:“你的确是有私心,但却不是为了保全风华观的声誉,而是想让玄梵背上这杀师的罪名遗臭万年是吗?” “不,不是。”玄净看着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惊慌。“事到如此,我便老实说吧,埋在后山泥地里的那具尸骸不会是师傅他老人家。” “你何出此言?”薛捕头的眼神像一道厉光,想要洞穿人心。 玄净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像是要坦白一件大事,他声音低沉,顷刻之间便陷入了回忆里。 “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一日夜里,我和玄良师弟在他的房内饮酒吃食,闲聊到师傅一般闭关炼丹最多也就是二十余天,但这次已经进去了一月有余,看来有戏。那玄良就替我忿忿不平道,师傅他是不是人老糊涂了,怎会把这负责饮食之事交给老七,莫不是要趁炼丹期间把那太君传的心法传授于他。于是,我俩就鬼迷心窍的想去夜探师傅的炼丹房。” “你在炼丹房内看到了云勉观主?”薛捕头的侦破思路显然被玄净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给打乱了,假如玄净所言非虚,半个月前云勉观主还活着,那难道后山所埋的那具尸骸真的只是路人甲么。 “我和玄良蹑手蹑脚的上了屋顶,从瓦砾的缝隙里的确是看到了师傅的背影。当时他正一人端坐在八卦炉前。”玄净继续说道。 “你可确定那人一定就是云勉道长,可有看到他的正面?”薛捕头追问道,想得到玄净肯定一定以及确定的答案。 但这下玄净犹豫了,他确实不记得是否有看到师傅的正面,那夜师傅戴着道冠,炼丹房里光线又昏暗,就算坐着的是别人,其实自己也不大能分辨的出来。 “不如再去问问玄良?”被薛捕头一再追问之下的玄净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 玄良的答案也同大师兄玄净一样,那晚炼丹房内光线昏暗,自己又有几分醉意,在屋顶上看到的那人戴着道冠,坐于八卦炉前。究竟是不是师傅,现在想来,就算有人冒充,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能进密室的人就这么几个,如果不是师傅,那又会是谁? 对呀,如果那时云勉观主已被埋于后山,那那晚坐在炼丹房八卦炉前身穿青衫头戴道冠的人又会是谁?薛捕头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 所预想的一切好像都随着玄净的自白而被打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云勉和玄梵都是死于他杀。 薛捕头再一次把所有的案件及细节又在心里还原了一遍。这次他还找来了范四。希望采取一问一答的方式帮助自己重新梳理。 “谁有杀死云勉观主的动机?” “玄净和玄风。” “谁有密室锁匙的钥匙?” “玄净、玄风和玄梵。” “谁有杀死玄梵的动机?” “玄净和玄风。” “观中谁会用剑?” “玄风、玄觉和玄贤。” 还有那杀猫案,在后山发现的可疑之人自发现骸骨后便也人间蒸发,不知去向。就更不知该从何查起了。 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排查下来,玄风似乎最为可疑。但是薛捕头却觉得他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怎么看他都不像会是为了一本经书去杀害两条人命的歹人。可是,凡事都讲动机和证据,虽然自己还有好些疑点没有想通,但仅从动机来看,这玄风确实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就在这时,范四的一句疑问却让薛捕头的心里起了波澜。 范四说道:“老大,我有两件事想不通,如果这凶手是玄风道长,他早不杀晚不杀,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岂不是很蹊跷?”而且云勉观主和玄梵道长的体内都有海芍毒,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玄风只是嫉妒玄梵道长,不应该杀掉他就好么,可为何要先杀掉云勉观主呢?如此一来,有玄净道长在,他还是做不了观主啊?” 薛捕头有些泄气的回答道:“你说的都很合理。看来这两桩命案比我料想的要难多了。”如果把嫌疑人只锁定在这么几个人里面,似乎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尤其是玄梵,他床榻边收拾好的包袱以及他体内也沾染的海勺毒都说明了什么呢。包袱被塞进边角,代表着当时有人敲门,他怕被人发现,便把包袱藏在了床榻的边角,但是他又为何要离开这风华观呢。杀师傅就更不应该了,听玄风和玄净的意思,云勉观主是想钦点他来继承衣钵。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被我忽略掉了。薛捕头想着,于是下令要再去风华观里走一趟。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大动干戈的带上众人,仅是带上了范四。 第十五章 薛捕头的推理 自从风华观内出了两条人命,且后山的那具无名尸骸还被传是观主他老人家的,这无疑让风华观里的气氛变得既紧张又诡吊,特别是贵溪第一神捕薛青宪还撂下“凶手就在观中”这句铿锵有力的呐喊,故大家彼此对望的眼神里都充斥着狐疑。一时之间,观内人心惶惶。都在心里猜想平日里勾肩搭背温暖有礼的同门师兄弟就是隐藏在暗夜里的变态连环杀手也未可知。 想到这棘手的案件,薛捕头一夜没合眼,为了案情还活生生的被催生出了几根白发,故此天还不亮他就带着范四上了龙虎山。同一时间观内的弟子们刚洗漱完正稀稀拉拉的往正殿外的操场上走去。 “走,去后厨蹭碗老刘的馄饨吃。”薛捕头一看还为时尚早,就嘴一斜,头一歪笑着对范四说道。 “老大,你怎么知道今早吃的是馄饨。” 薛捕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手指了指他的脑袋,说道:“自己好好想想。”便迈着悠闲的步子向膳厅走去。 果然被老大猜对了,这厨子老刘此刻正在用娴熟的手法包着馄饨,只见他用拇指和其他四指夹住皮,在右下角放一点肉馅,五指并拢,将剩下的两个角重叠捏紧。旁边灶台上的一只大铁锅里正烧着水,锅中水气热腾腾的往上冒。 “呦,薛捕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看到薛捕头,老刘顿时笑容满面。说到他们俩的渊源,只因这个薛捕头爱吃。老刘是本地人,家就在山下的村子里,以前在镇上开过饭馆,煮的东西口味清淡,颇对薛捕头的胃口,故他常去光顾,这一来二去两人便就熟识了。 “这不是顺着香味就过来了么,早饭还没吃呢。”薛青宪摸了摸肚皮,一副嘴馋的样子。 “呵,这还能让你薛捕头饿着肚子么,我先下两碗馄饨给你们充充饥。”说着老刘在两个白瓷碗中洒上白胡椒粉、葱和预先熬好的猪油用水冲开成汤,再掀开锅盖抓起一把馄饨抛入锅中,只只馄饨犹如一艘艘小船,在水面很悠闲的漂浮着,不多久,两碗令人垂涎欲滴香气四溢的鲜肉小馄饨就被端到了二人面前。随之老刘用块破布揩了揩手后坐到了他们对面。 薛捕头迫不及待的塞了只馄饨进口,也顾不上烫的就对老刘竖起了大拇指。 老刘呵呵的笑着。“慢点,慢点,想吃还有。” 薛捕头充满疑惑的抬起头,问道:“现今怎如此宽裕?我记得在这风华观中每逢十五才能吃上一回小馄饨吧。” “咳,别提了,这些材料本都是我为云勉观主备的,结果我下山了几天,回来后依旧原封不动,想想再放几天都该臭了,扔了多可惜,还不如拿来便宜大家。” 薛捕头忽然想起玄净道长曾告诉过他师傅只吃猪油,而且吃的还是小灶。遂他马上向老刘确认,老刘点点头说道:“观主嘴刁,的确如此。” 突然他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令他不寒而栗,嘴里嘟囔着:“难道是他。” 又来到玄梵的厢房,此次薛捕头只想验证凶手究竟是如何在走后从里面把门闩插上。因为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故在没发现苟字的写法有误时,他还一度纠结玄梵到底是不是畏罪自杀。 但是当他有天无意间看到邢三用一根细长的钢丝把掉进下水道里的银钗钩上来时,一时茅塞顿开。他才恍然大悟那门闩上的小孔是何用途。 在范四的实验下,人在房外利用这细长的钢丝插入门闩的小孔里用力往前一顶,门闩就自动的插入了槽中。这样就形成了无人进入房间,玄梵是自杀的假象。 果然是这样。薛捕头在心里暗想。只差弄清楚这最后一个问题了。 …… 不出薛捕头所料,观里的藏经阁和云勉观主的厢房内都被人给翻的乱七八糟。有许多称得上是民间相传皆奢求的经书被丢在地上,被践踏的残破不堪。可见那人要找的必定是圣祖流传下来的瑰宝太君传。 “玄净道长,你可知那本太君传的下落?”薛捕头的声音冷冷传来。 玄净摇摇头,“实不相瞒,我也在找这本经书,但是毫无头绪。” 可见这便是那凶手还没有离开道观的原因,那不如顺水推舟来一招引蛇出洞,薛捕头计上心来,于是对着玄净道长的耳边低语了一番,玄净那本来苦兮兮的脸也忽然变得如沐春风。 不多会儿,有则小道消息就在观里随着交头接耳逐渐散播了开来。 “原来这太君传没有失传,而是在玄净师伯的手里。”追溯源头最先传出这话的人是玄风道长那心直口快的小徒弟明学。他边怒气未消的替自己的师父打抱不平,边说自己今日挑水回来,无意间在窗下听到薛捕头质问师伯,那本太君传他究竟是如何得来,师祖和七师叔又是否是他下的毒手。 他形容的惟妙惟肖,令当时围观的几个弟子都信以为真。不到两个时辰,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风华观。 午膳时分,薛捕头自然又留在了观中用膳,他不再像头一次那样漫无目的的扫视众人,而是盯着其中一个方桌里的三个人。那三人便是玄梵的三位徒儿,明显、明空和明克。 他记起初次盘问他们三人时的场景,如今想来,他早该把凶手锁定在这三人之中。明显是大弟子,看的出凡事一马当先,颇为照顾明空和明克两位师弟。明空有点腼腆,当初在大殿里受到盘问,他面颊通红,手心冒汗。而这明克话不太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看起来性情颇为内敛。 这时他看到明克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拾起筷子并随意的扔掷一旁,便拿手抓起了碗里剩下的几口饭送入口中。这个豪迈的举动不禁令薛捕头心里为之一振。 …… 山里的夜晚静悄悄的,连那在惨白的月光下发出凄惨叫声的猫头鹰今夜也不知哪里去了。风呼呼的刮着,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上,似乎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躺在玄净床榻上的人正是薛捕头,他料定今晚凶手必然现身。杀人不是目的,那本太君传才是,既然此人冒险上山,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在静谧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窣声,有异味,是迷烟。他赶忙捂住口鼻。半晌后,门被撕拉一声的推开,月光下,薛捕头斜眼看见正有个黑影向他缓缓移动。 他突然坐起,打了个响指,刹那间,门外人头攒动,火把照的房内像白天一样通亮。那黑影显然措手不及,他身形单薄,蒙着黑面。在与薛捕头过了几招后被逼到了墙角。 众人皆在窃窃私语猜测此人是谁之时,薛捕头笑着对他说道:“明克,你可以拿下蒙面。” 那蒙面人眼睛里露出惊异之光,遂揭下了蒙面,果然是明克。 “明克,怎会是你!你这泯灭人性的东西,竟杀了自己的师父和师祖?”冲上来说话的是玄净道长,难得见他抛开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变得怒目圆睁,“今晚你是否还想来杀我?” “师伯,您严重了,明克只是想来偷太君传而已,至于师傅和师祖,明克从未做过。”明克还在有板有眼的做着争辩。 薛捕头笑了笑,忽然眼色一变,露出冷冽之光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云勉观主和玄梵道长皆是被你所杀。”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显然是不想错过薛捕头对于案件的分析。 “最开始的杀猫案以及云勉观主的致命剑伤令我把怀疑对象放在了玄风、玄觉和玄贤的身上。但是当我去查看明显、明空和明克的手掌之时,明克声称自己不会用剑,但是我却发现明克的右手虎口处有层厚茧,这道厚茧到底是由何而来,我当下便生了疑心。” “这茧是我在家务农时日积月累磨出来的,我的确不会用剑。”明克还欲狡辩。 “那送饭之事又作何解释呢?那日我来观中正巧遇上你给云勉观主送饭。你送的是大锅饭,玄勉观主嘴刁,只吃猪油只开小灶,观里上上下下众人皆知。可为何你心安理得的送去这大锅饭,就不怕你师祖震怒么,而这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便是他早已被你埋在后山,成了一堆白骨,这炼丹房里根本空无一人,你送什么过去就无需忌惮,对吗?” 明克冷笑,鼻息间发出个“哼”字,“真是死无对证,现在随便你怎么编都可以。” “当然,云勉观主的死并不是你一人所为,或者可以说你只是帮凶。”薛捕头死死盯住他的脸,想要清楚的看见自己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反应。果然,他的脸很快的抽搐了一下。 众人皆惊,以为还有凶手没能浮出水面,皆害怕又谨慎的互相对视。 “真正杀死云勉观主的人是你的师傅玄梵,我说的对吗?”薛捕头看着他说。 这次,明克表现的很安静,他沉默不语。 第十六章 真相大白 “你应是自小在西域长大。”薛捕头的声音平缓而来,目光锐利的盯住面前低垂着脑袋的明克。 看到明克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慌乱,薛捕头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他清了清喉头,“你大概都没有发现自己用手吃饭十分自然,我想这是你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而这习惯正是你家乡的风俗。”薛青宪用手比划了两下,意在让他自己想起来某些因熟悉而忽略掉的事实。 明克显然被他轻薄无礼且故弄玄虚的神态激怒了,怒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薛捕头轻佻一笑后眼神变得犀利,他吸了口气,说道:“是海勺毒。这毒是你半年前从山下带上这风华观的,而负责给云勉观主下毒的人正是玄梵。” “越说越离谱。”明克阴笑了起来,“师傅为何要杀师祖,我又为何要杀师傅,你这神叨捕头大半夜在这啰嗦了半天,也没句实话。” “既然你自己不想说,那我就替你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的说一遍。”薛捕头挑着眉毛开始了他的推理。 “十六年前,有位年轻人皈依风华观,拜云勉观主为师。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恩师的炼丹心法,可惜云勉观主自己对于炼丹术的参透也是屡战屡败。半年前你受人之命也来到风华观,并拜师在了旧相识玄梵的门下。所幸的是,不久后,云勉观主终于参透了炼丹之术。在闭关炼丹期间,玄梵负责他的饮食,所以能够接近与下毒的人就在负责饮食的几个人之中。” “云勉观主向来心思缜密,入口饭菜皆先用银针试毒,这也就是凶手之所以会选择使用无色无味的西域毒药海芍毒的原因。但是这种毒的传播途径经由空气,哪怕先服用解药身体也会受损,所以玄梵才会面色蜡黄,食欲不振。” 围观群众里发出一阵阵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声。“没想到那种毒竟这般凶猛。”玄良发出不可思议的感叹。 薛捕头干咳了几声,继续说了下去:“你们威胁云勉观主交出太君传与心法口诀,但是云勉观主却宁死不屈,既然事情已经暴露,你们只能杀了云勉观主,把他埋于后山,利用时间差在炼丹房研究心法及暗中在馆内搜寻太君传。” 明克哼了一声,冷笑道:“真是好笑,如果是我与师傅一道杀了师祖,那我为何又杀了师傅,这不是很矛盾吗?” 薛捕头笑着鼓了鼓掌,对于阐述案情时与犯人的互动他喜闻乐见。 “那是因为玄梵还尚存一丝人性,又或者他本不想杀害云勉观主。当日在玄梵的房内搜走的那十几本抄写经书的藤本,我都有翻阅,发现从九月二十日之后他所抄写的经书大都来自太清显化仪和玉皇忏。整篇经文的主题都事关忏悔和除罪。”薛捕头说这段话时的眼神兀自朝向明克,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问道:“你也有所察觉对吗?” “那晚,你本想去与玄梵商量接下来的对策,结果却意外的发现了他想离开风华观,于是你俩起了争执,他本就因身中海芍毒虚弱不堪,你捂住他的口鼻造成窒息状,再为他灌下竹节丹,后来干脆模仿他的字迹写下绝笔,好让所有人以为他是畏罪自杀。但是你百密一疏,你竟然没有发现玄梵写苟字习惯性的会在口里加上一横。”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看到在冬日的夜里,明克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明克此时已无力争辩。薛捕头用一种可以洞穿人心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明克,“可是我有一事,始终不明,你们究竟是受何人的指派来到这风华观?你们口中所谓的大人他到底又是谁?” 明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他犀利的眼神很快便呆滞了下去。 不好。薛捕头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妙的预感。他急步向前,试图阻止,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明克已咬牙自尽,在众人面前当场一命呜呼。经仵作查验,他是事先把剧毒藏于臼齿。 “这分明就是死士的做法。”薛青宪站在吴四海的验尸间里笃定的说。虽然房间左边架子上挂着的那颗骷髅头还是神情不改的瞪着他,但今天他却觉得这鬼玩意看起来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吴四海戴着手套,在明克的尸体前忙活了一阵后,放下了工具,把他的尸体翻了个身并召唤薛捕头过来看在他背上的一处刺青。 是只有八条腿的黑蜘蛛。薛捕头仔细端详着明克左后肩上这个带有煞气的刺青,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图案,有种整个人被吞噬进深渊的致命吸力。自己当差这么多年,接触到的囚犯也不少,可是这样的刺青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可不是头一回见到。”吴四海利落的又把明克的身体翻到了正面,轻描淡写的说。 薛捕头不解的看着他。“你以前也看到过这只黑蜘蛛?” 吴四海努嘴点头,“玄梵的左后肩也有,同样的位置。只是上回把他当成遇害者,未对刺青过多深究。” “如此说来,这只黑蜘蛛应该是某个组织的图腾。”薛捕头又想起了明克咬毒自尽前那个阴冷并视死如归的眼神,宁死也不肯说出他背后那位大人的身份。而玄梵则隐匿在这山上的道观里长达十六年,就是想要得到太君传以及炼丹之术,但是这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老吗?真是令人费解。 …… 冬日里的北风呼呼的刮在人的脸上能刮开两道口子。有座小土丘高耸在一片枯黄的荒草间,石碑上刻着恩师云勉之墓。玄风正跪在师傅的坟前,面前摆了些吃食,都是师傅生前的最爱。 “你当真要下山?”后头站在刚刚成为风华观新观主的玄净。 玄风磕完三个响头后,一声不响的站起身,头一扬的说道:“我本就厌倦这等清规戒律,只是师傅有恩于我,我必须在他老人家身边侍奉。但如今,”他叹了口气,既伤感也如释,“是我该下山的时候了。” “保重。”玄净知道对于颇具浪子气质的他来说,离开风华观只不过是早晚会做的举动。有些人天生就不应该被绑住了手脚。 玄风笑了笑,虽然大师兄平日里为人虚伪又看重虚名,但是想必这句“保重”也是发自肺腑。毕竟,二十几年的同门之情且不知再见又是何时。想到这,心里也是一阵发酸。他仰头看了看天,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反正也没有目的地,玄风便与要前往金陵寻亲的熬夜他们同行。虽然风华观里的命案几次令大笨熊吓破了胆,但是他不禁被薛捕头的足智多谋圈粉,三番四次要拜薛捕头为师。 “别忘了你已经有师傅了。”熬夜皱着眉头在他耳边碎碎念。 大笨熊嘻嘻的笑着,“技多不压身,师傅也不嫌多,一个是教我功夫的师傅,一个是教我断案的师傅。” “真服了你,那薛捕头是怎么拒绝你的?” “谁拒绝我啦?师傅说他相信缘分,如若再度相遇便是有缘,到时再教我本事也不迟。” “真是个傻帽,这还听不出来是拒绝。”熬夜自顾自嘟囔着向前迈着步子。 “我怎么傻啦,熬夜,你给我说清楚。”听见了他嘴里嘟囔的话,大笨熊不乐意了,追着他要讨个说法。 熬夜躲开他,笑着调侃他,“傻就是傻,不承认也不行,不信你问玄风道长,你傻不傻。” 还没等大笨熊张口说话,玄风笑摸着自己浓密的大胡子,旁顾无人的哼起了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