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来仪》 一重生 一重生 绥中,高岭。 月朗星稀。蜿蜒曲折的山岭之道,四周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将月光遮蔽,只在缝隙之中透出些微弱的月光。三月初始晚风寒。吹的树林缝隙沙沙怪响。 陈仪醒过来,被人搂在怀里,搂着她的是名老妇人,声音沙哑暗淡,身体瑟瑟发抖,不停在她耳边念叨: “小姐少爷别怕,小姐少爷别怕……” 漆黑中一片刀剑铮鸣,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情况?陈仪头晕目眩,胸口燥闷。她不是死了,被车撞死了。她看见雪白的病房,雪白的病床,雪白的被单蒙着她的尸体。她轻飘飘的飞过了窗口,床边趴着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她心明如镜,松了一口气。终于是解脱了。 怎么又睁开眼,是地狱之门打开了吗? 那一生,她自小就是满身伤痛,病卧在床。不能走路不能逛街,所有世界仅仅是眼前的窗户,还有电脑里五彩斑斓的世界。妈妈背着她哭了多少次,她假装不知道。哥哥嫂子因为她,吵了多少回,她假装不知道。爸爸为了她,累的晕倒,她假装不知道。 爸爸妈妈哥哥为了她,都在默默坚持着。她只能假装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她累了。 不顾嫂嫂的白眼,强求要了一台电动轮椅。选了明媚如春的一天,穿上最喜欢的白色碎花连衣裙,支开陪护的护士。用了几个小时,一点一点挪到电动轮椅上,走出了家门。 街头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那是鲜活的人气,是精彩的,是她这一辈子都触不可及的。贪婪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即使这天灰蒙蒙,即使这道路拥挤不堪,也是她所奢望不了的。此刻她是自由的! 本想穿过马路,到对面世贸大厦,吃一顿电视机看过许多次,幻想过许多次的餐厅。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把她撞到了半空中。她没有害怕,飞扬在空中,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站起来了。那一瞬间她心满意足! 可现在呢,怎么又活了?莫非自杀的人终归是得不到解脱? 陈仪在黑暗中无声叹息。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陈仪慢慢看清了搂着她的老妇人。老妇人身穿深蓝色对襟襦裙。从上到下都是干净整齐,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盘发髻,大约是有什么突发事件使得发髻微松歪向一旁。声音瑟缩神情却没多少慌乱。 老妇人一双手宽大厚实,左手紧紧搂着她,右手抱着婴儿。婴儿裹在万字福秀锦缎包被中,露处白白嫩嫩的脸颊,沉沉睡着。 陈仪打量四周。 这是一辆宽敞的马车,车内触目可及皆是软锻,靠窗一边有木质箱柜,雕刻许多憨态可掬的小人儿。件件都是精致无比。 车门被锦缎遮挡,如果不是外面时不时传来打斗声,惨叫声,刀入肉中的声音。此处是处安逸富贵乡。 老妇人焦急的盯着车帘。 陈仪被她嘞的心口疼,刚刚苏醒的眩晕让她极度不舒服。她扭了扭身体,试图挣脱开老妇人的怀抱。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有小小的一点。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 这发现让她有些怔帐。 她看着自己一双胖嘟嘟的手,手面关节处是陷进去的小肉洞。这手显示她最多只有四五岁。也许更小……!而且她整个人,像个团子一样窝在老妇人怀里的! 她脑子混乱一团浆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什么大不了,下意识动了动腿,她惊喜的发现自己能动,那双早就萎缩成两条细麻杆的腿,居然可以动。她惊喜若狂,不停的一动再动。 老妇人以为她被惊着了,有些担忧的问她: “仪姐儿怎么了。” “没,没事。”陈仪强压巨大的喜悦,狂喜之下声音都有点颤抖。 “小姐别怕。大爷在外面呢,在外面呢。”老妇人说着说着念起了佛:“佛主保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大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小人胡氏将来一定去给您做场法师,不不不,一定诚心进供奉。阿弥陀佛……” 陈仪在胡氏念叨中迅速冷静下来。重视眼前一切。 这情况,这一家子遇到了什么危险? 自己应该是这家的女儿,多亏了多年电脑电视书本电子书。陈仪关于重生的设定,并没有多难接受。 她急切渴望落地奔跑,这念头让她颤抖,让她血液沸腾!但眼下必须先脱离险境,按耐住兴奋的心,该怎么探话,仔细想了想。她开口问老妇人,声音软软糯糯: “胡……”陈仪把不准称呼,索性省略了:“爹爹是不是在外面,我想出去看看。” “仪姐儿,咱们不去,外面乱,就在这等着大爷好吗?” “不,就要去找爹爹,我要爹爹……” 陈仪小声哭闹,情况不明声音太大万一引来什么,就更糟糕了。胡嬷嬷焦头烂额,陈仪一哭更加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仪姐儿别哭别哭,嬷嬷心都要碎了。再等会,等会大爷就来了……” “我还要娘,娘啊……” “小姐,嬷嬷不是告诉过你,夫人……”胡嬷嬷眼圈红通通:“夫人去好地方了,去给我们仪姐儿和君哥儿祈福,小姐你答应嬷嬷不许打扰夫人的,你忘了吗?” “不记得不记得!我要娘!” “仪姐儿小点声,看把君哥儿都要吵醒了,君哥儿刚睡着。前儿不还说弟弟要多吃多睡,快点长大了陪你玩吗?小姐要是再不听话,夫人回来就不给吃枣泥糕了!”胡嬷嬷急忙哄着她。 陈仪委屈的含着泪点点头,抽泣着慢慢止住哭闹。 外面确实是她这身体的爹,胡嬷嬷叫他大爷,叫她小姐,旁边是她弟弟单字为君。所谓夫人为她们姐弟祈福,大概是先一步遭遇不测,不然胡嬷嬷不会连个谎都说的破绽百出。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家遇难,无非也就是恩怨情仇,利益纠葛。 不行,她不能这么蒙着眼睛耳朵,她要出去看看。这双腿,为了这双腿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扭着身体哼哼唧唧,拉拉胡嬷嬷的衣袖,说: “嬷嬷,我要大解。” “小姐忍一忍,过会就好,忍一忍罢。” “忍不住了,嬷嬷我肚子痛,好难受!” 胡嬷嬷为难的皱眉。外面那么乱,大解……车厢里确实也没法子。随意找个东西解决一下?胡嬷嬷眼光四处寻找。 陈仪趁着胡嬷嬷找东西,放松了对她的禁锢,像小鱼一样,溜滑出她的怀抱。迅速挑开车帘,说了句:“憋不住啦!” 看着晃动的车帘,胡嬷嬷一颗心要跳出来。小姐怎么就跑出去了,都是她没有看好,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有脸见夫人! 陈仪猛的跳下马车,结果马车太高她太矮小,扑通一声摔个屁股墩儿,尾骨摔的酸疼!顾不得摔疼的屁股,动作敏捷手脚并用,飞快转身钻进车底,顺着车底爬到拐角。躲在对面视线死角处,小心翼翼观察外面的情形。 这一番动静不小,好在对面无暇顾及这边。 情况不容乐观! 十来个护卫护着一个身材高大,穿天青色长袍的青年人。青年人长袍上血迹斑斑,微弱的月光下,另一群黑衣人黑布蒙面。乌泱泱一片,承半弧形把他们围在中央。青年人和护卫们奋力厮杀,但效果微弱。地上躺着无数尸体,血流成河。 黑衣人显然并不想立刻击杀他们,宛如猫逗老鼠,看他们挣扎。若非如此,青年人立时三刻便要命丧于此。 陈仪心里凉了一片。这那是遇到危险,这是必死的局,对方派出比他们多了数十倍的兵力,誓必要将他们斩杀于此不留活口。暂时没人来找她和胡嬷嬷还有弟弟,是主谋之人断定他们三人老的老小的小,无需顾及。 除非出现奇迹,有人恰好路过恰好愿意多管闲事,恰好比他们人多武力值够高,恰好救了她们。可这几率几乎为零。 怎么办? 陈仪原本脑袋就有点晕眩,大约是灵魂和肉体融合需要时间缓和,这一想更是想的头痛欲裂。 难道就这么认命了?她低头看看自己那双短小稳定正常的腿。不!绝不! 黑暗中,陈仪双眼闪烁。 如果她是对方,她会怎么办? 稳操胜券之下,当然是享受猫逗老鼠的乐趣,那就应该看的清清楚楚才更爽快。可他们为什么不敢点火把,肯定有顾及之处,所有人都蒙着脸,是怕人认识。可对将死之人怕什么,认出来,杀了不就好了。对,是以防万一。黑衣人顾及的绝不是爹爹,他们在顾及什么? 是了!这附近肯定有管得了,也敢管这事的人!有人管就有生路! 得有人去找救兵,现在谁能去寻这援兵,黑衣人绝不允许有人活着。 她,只有她!他们胜券在握,无人刻意关注这里。她是个小孩,没人能想到这小孩内里换了个彻底。但是就凭她,这阴森广袤的树林,她能避开那些野兽陷阱,能顺利找到援兵?找到了又要拿什么去说服援兵? 倒不如自个儿跑了,寻个隐蔽些的地方躲藏,活的几率更大一些。 陈仪看向身后,不远处就是茂密的树林。只要进的了树林,就有活的希望。 这一瞬间,逃跑的欲望占满了脑海。 炼狱圈中,血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青年人在拼命,身体摇摇欲坠还是努力坚持,车厢里的老人小孩,是他坚持的理由,他也是她爹! 陈仪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清新纯粹。她晕了头,不该这么想!罢了! 顺着马车爬回去,才发现上车比下车困难的多。刚才不了解外面情况,跳就跳了。现在爬回去,打草惊蛇的几率太大。陈仪默不作声,原路又返回。 没办法进马车里询问胡嬷嬷,只好自己想办法。她不知道援兵到底在何处,可这群黑衣人围着的方向,必定是防范之处。马车来处绝不可能……也不一定,只好赌一把。 赌一把!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陈仪下定了决心。 小心翼翼四处张望,探了探地形。她身上穿了藕粉色的外衫,这颜色太打眼。脱了外衫,内衬是白色软绵布。陈仪在泥土地上使劲打滚,白色很快变成了灰色。可惜不是黑色,这也是没法子了。好在灰色在黑暗中也没那么惹人注意。 把外衫裹好塞进胸口,陈仪缩成一团趴在地上,脸朝下,缓缓朝着马车背面的树林挪去。一米两米……还有十米不到,树林近在眼前。身后突然传来轻微马蹄声! 陈仪心中警铃大作! 不远处有一丛野灌木,她手脚并用飞快窜进灌木丛,顾不得丛中荆棘刺人,就地一滚,藏到最茂密的野草里憋住气息。她这边将将停好,刚才爬过的地方“咻”一声,一只厉箭直插入地。 陈仪轻轻抬头,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怕连带着触动灌木丛声音响动。从眼角边缘模糊看见马儿四蹄踢动,带起尘土飞扬,在她身边四处巡视。靠的太近,陈仪似乎都能感觉到马儿鼻子喷出的热气!她努力屏住呼吸,憋的胸口都疼了,这一瞬间仿佛天长地久,马上人终于挥鞭掉头离去。 直到再听不见一丝丝马蹄声,陈仪又等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确定此处无人监视。陈仪撅着屁股往后面树林挪去。 退到树林里,陈仪躲在边缘处大树后面,偷偷探出头,再次确定没有人。那边战圈被马车遮挡住,什么都看不见了。陈仪明确方向,拔腿就跑。 耳边风声呼啸,软底绣花鞋能清楚给脚下带来草丛踩下去,软绵绵又带有青草特有的坚韧感。陈仪跑的兴奋不已,跑的畅快淋漓。这是奔跑的感觉,这是健康的感觉,这是重生的感觉! 二求援 不知跑了多久,胸口心脏跳动如鼓。刚在灌木丛手上手臂上划了许多细微的伤口,汗水混着泥土流过,渗进伤口处,伤口如针刺般痛。 兴奋感逝去,疲惫,晕眩,疼痛袭来。陈仪不敢停不能停,跑的快点再快点,哪怕多上一分钟两分钟,也许就是几条人命。她咬着牙忍着这些身体上带来各种不适,奋力继续前进。跑不动走一段,走不动爬一段……忽略耳边时不时传来奇奇怪怪,叫人胆战心惊的各种声响。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救人! 无穷无尽的树林仿佛没有尽头,黑夜里飞驰而过的树干树枝,阴冷的月光为她照路。脚下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费尽她所有的力气,要把她吞噬。她努力不去想任何事,不去听任何声音,不去管任何疼痛。不去想万一跑不动了,跑错了……不,没有万一! 陈仪以为自己要跑死在这片广袤无边的树林时,树林到了尽头。 眼前终于看见空旷的天空,不在被树林遮蔽的月光倾泻而下,这明月如盘,明晃晃的刺痛双眼。 她激动的嘶哑嗓子叫,发出的声音却小的可怜,过度体力透支使她胸口如钟鼓敲打狂跳。不远处隐约的火光,让陈仪惊喜若狂,两条硬撑着已经跑的失去知觉的腿,突然重新灌入了力量,加快了脚步向光亮奔去。 “站住,何人!”一声令和划破黑暗传来,一把锋利无比,火光之中透着阴冷的寒光,拦住陈仪。 由于惯性,长时间的奔跑使得陈仪乍停不及,一头扎进来人怀里。 来人吓了一跳,待看清冲过来的不过是个小姑娘,长刀急忙回收,奈何刀锋还是划过陈仪胸口。 “啊!” 陈仪只觉胸口剧痛,她小小的身体像风中破旧的棉絮,跌飞出去狠狠摔到在了地上。陈仪眼前一黑,跌入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幽幽醒来。 睁开眼,温馨柔和的烛光跳动着映入眼帘。一时间有点恍惚发愣,陈仪缓缓神,记忆涌入脑海! 猛的爬起来,陈仪胸口一阵刺痛。陈仪低头一看,胸口处已用纱布处理包裹,这一动血迹渗出,印红了纱布。陈仪捂着胸口,大口呼气以压抑那种撕心的疼。 这时,耳边有人说话,是个男人的声音: “莫动,刀伤入肉三寸,再偏少许,你这条小命便没有了。”声音温柔如水,温润如玉。 陈仪看向说话之人。 这是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一双剑眉之下却是细长的单凤眼,正手提茶杯浅浅而酌。在他身旁,左右侍从垂手而立。 少年身穿雪白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腰束鎏金镶玉钩,衣襟松散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发丝乌黑蓬松,只用一根银色丝带随意绑着,额头前有几缕发丝垂落,真真是皎皎君子如皓月当空,俊美的不似凡人! 陈仪看的一阵目眩,闭上眼缓了缓,此刻不是欣赏帅哥的时机。 再看他,初见让人眼晕的相貌褪去,脸上隐隐露出病气绕在四周,皮肤明月一般皎洁白皙,然而整个人白的太惨淡些,一看便知久病缠身气血两亏。 陈仪赶紧起身,咬牙忍痛跪拜在床上,拼命的磕头。 “求公子救命!” 少年眼眉低垂,冷冷清清的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陈仪按耐住心中不安,少年浑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她顾不得这些,自顾自说道: “我爹爹被歹人拦截追杀,危在旦夕,求公子救我爹爹性命!爹爹就在……”陈仪默默算了算距离:“离此地大约两三里路程,公子若能相救,……” 少年端起茶盅,用茶盏推了推茶叶的碎末,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既然无事,你且好生休养,其他的莫要再提。” 说完,放下茶盏径自起身,双手背后,宽大飘逸的长袖,甩出轻盈的弧度,转身离去。左右两个侍从紧跟其后。 陈仪紧紧抿着嘴唇,她担心的事发生了。救兵找到了,人家却不肯救。她连自个儿此刻身份都未曾摸得清楚,能有什么资本让人家施以援手。 怎么办,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快的打动他,要怎么做?时间不多了,不能浪费!这荒郊野外,能被黑衣人忌惮之人,绝非普通世家子弟。病弱公子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甚?看着他病弱苍白的脸,陈仪心中微动。连忙说道: “公子且慢,我突然想起来个故事,公子不妨听上一听……” “哦?”少年行至门边,顿住脚步并未转身。月光洒落在他长袍之上,翩翩然若仙人:“小姑娘还有心思讲故事,你且说说看。” 陈仪脑筋飞转,边想边编。 “从前听过一个故事。有户显贵人家,父生九子,长子理当继承家业,无奈长子自小体弱,其余八子总是虎视眈眈。父亲一心想振兴家业,犹豫是否该传于长子。后来长子依旧接手父业,公子可知,长子是如何叫他父亲打消疑虑的?” 少年猛然回头,细长的桃花眼眼带厉光。 右边侍卫察言观色,急忙呵斥: “大胆!小小年纪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是不想活了?来人……” 少年一举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微抬,侍从应声,低头不语。少年脸上似笑非笑: “有意思,继续说,长子如何做的?” 陈仪心里松了一口气,肯听就好,肯听就说明她猜对了。老大老二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有……多少世间事也不就是这些事。 “无非是八个字,韬光养晦,以理服人。” “何解?” “长子和他父亲说了一段话:我身体不好,当了家也未必做得好,弟弟们都是有本事的,都是父亲的儿子,谁当家不是当,只要家好就行。长子又对弟弟们说了一段话:哥哥信你,将来哥哥都靠你们。咱们都是兄弟,岂有弟弟对哥哥不好的道理,谁当家都一样。再对管家,帐房,仆人说了一段话:若我能当家,必定厚待于你,毕竟我身体不好,多亏你们相助。然而弟弟们都是有本事的,这个家我当的吃力,若弟弟们当了家,脾气不好了你们也要忍一忍,我也会替你们说说好话的。” 少年公子嘴角轻挑,说: “简直愚不可及。三言两语便叫人迷了心智,这个家不当也罢。” 陈仪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闪烁着另类的光芒,慢慢说道: “公子,一个人若连自己都骗,骗的那样真,骗的深信不疑。那旁人又岂能看破?” 说到这,陈仪一歪头,笑着说: “人心叵测,这世上,人心最难知也最好知,公子,您说是否?” 少年似乎吃了一口风,攥起手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愈加苍白: “有趣,确实有趣。” “还有更有趣的,只看您愿不愿意往下听,只要您愿意,将来的机会多的是,您说是否?”陈仪再一次问。 少年并未回应,一旁右边侍从打量少年的神情。拢一拢衣袖,向前半步,见少年没有反应,笑眯眯的对陈仪说道: “你这小丫头,且不问你这故事从何处听来,你这般聪慧,想来你爹也非俗人,既不是俗人,公子,救上一救又何妨?” 少年仰面而立,风从门外飘来,吹的他长袍沙沙做响。 陈仪心里提心吊胆,就等他一句话,万一不行,她要用什么来打动他?她知道的稀奇古怪的多了,可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这世间她什么都不知道,说错了可收不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陈仪全身肌肉紧绷。压抑沉默之中过去许久,少年终于开口,微微颔首。 “也可。” 陈仪大喜,再次伏床而拜。真心实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等她磕完,才发现自己紧张的全身上下汗水津津。右侍从赶紧上前扶起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知礼仪,赶紧起来,你这伤势不轻。别牵动伤口,这伤怕是要将养许久的。公子爷……” “你去叫上明月,我乏了,救了人不用回禀,你安置就好。” “是,公子。小姑娘随我来。” 少年缓缓而去,左边侍从紧随其后。右侍卫目送少年离去,见陈仪行动不便,抱起陈仪出了门。 陈仪的客房连着院子,穿过庭院,绕过花圃直奔后院。 陈仪心急如焚,却不敢多言语。右侍卫行动并不慢,点了带刀侍卫明月,明月迅速集结二十多人,众人劲装挎刀,一言不发齐齐上马。 陈仪看着他们,忍不住问右侍从: “大人,歹人百十有余,这人数是不是……” “小姐这话说的……啊哟,我哪儿是什么大人,小的清风。小姐有所不知,带队之人明月,是小的弟弟,他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上。既然公子吩咐救人,救不出来可不成了笑话,那明月小命也甭想要了。小姐尽管放心。”清风说的满脸不屑。也不知是不屑她,还是不屑那些黑衣人。 陈仪一点儿也不放心,她巴不得带上一千人,直接灭了对方那一百人,可这话也只能想想。清风明月,少年公子倒是好雅兴。既然对她讲的故事感兴趣,清风明月也不过是睡了狗,陈仪心中腹诽。 明月一身玄衣,骑在马上肃杀之气森森。一声令下众人随他策马奔驰而去。陈仪忧心忡忡,清风劝解道: “小姐伤的这么重,还是先顾着着自个儿,别等救出你爹,反而替你忧心。” 陈仪知他说的有理,勉强点头。 清风带她回到刚才的客房,交待丫头:“好生照顾着,切莫怠慢!” 两个侍女齐齐答应。清风说完行了礼退走。侍女中一个下巴尖尖,上前一步拉住陈仪,脆生生的说: “我叫春俏,那是秋露,风爷吩咐过了但凡小姐需要什么,想吃什么,说一声便得。小姐饿不饿,要不要叫人送些宵夜。” 陈仪确实是饿了,点点头: “谢谢春俏姐姐,还真有点饿了。”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哪里就能值得小姐道谢,都是公子爷仁慈。春俏能伺候小姐是春俏的福气。小姐,今儿厨上做的羊汤不错,配点饼子再加点小菜。想吃别的也成,就是这会现做要等等。” “那就羊汤吧,劳烦春俏姐姐了。” 春俏眉开眼笑,忙不迭去准备。陈仪敏锐的发现一旁的秋露眼神不善盯着春俏。直到春俏身影消失。 陈仪假装没看见,她两之间的恩怨,陈仪一点兴趣也没有。 秋露给她洗漱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连小孩的衣服即刻也能寻来,可见不是普通富贵人家。陈仪就着厨房送来的羊汤,泡白馍吃个肚圆。洗净吃饱,陈仪困意袭来,胸口,四肢,像要支离破碎一般处处肿胀疼痛。 春俏把她抱上床,说:“小姐睡吧,等明月救了人一到就叫您起来,睡前把药喝了,多休息好得快。” 陈仪确实撑不住,全身一点力气没有,动一动都伤心伤肺的疼。这小娃娃的身体实在太勉强了,她需要休息缓冲。陈仪点点头说: “那你一定记得叫我,人一到就叫我!” “小姐还怕春俏骗你不成。” 陈仪不好意思笑了笑,她是关心则乱。喝了药闭上眼没多时就陷入黑甜的梦乡。 三迷雾 三迷雾 春俏是寅时(夜里三四点)把陈仪叫醒的。 醒来时,春俏秋露,清风全都围在床边,胡嬷嬷抱着君儿坐在她面前,不停的抹眼泪。陈仪心知不妙,一骨碌爬起来,急忙问: “爹爹呢?” “仪姐儿小心慢点儿,你这身上伤,听清风大爷说,是被刀子划伤的,小小年纪落下毛病可怎么好,大爷去找夫人了,过段时间就回来啊,仪姐儿千万别急……” 胡嬷嬷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掩饰陈仪父母双亡的事实。 陈仪心口悸痛,咽喉腥甜,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不理会胡嬷嬷,转脸看向清风,面上一点不显露,平静的说: “劳烦风爷,带我去看看爹娘。” “小姐身体可受得住?” 陈仪点点头。清风也不多劝,抱起陈仪。胡嬷嬷欲言又止,想随她一道过去,陈仪抬手阻止她。 “嬷嬷,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和爹娘说两句话。” 胡嬷嬷神色哀伤的望着陈仪,带着几分担心,轻轻点了点头。 屋子外头,深夜的初春,风中带着寒气,直往骨头里钻。比这寒风更刺骨的,是她此刻悲伤。 爹…… 她睁开眼以后,连正脸也没见过他,只远远望了那一眼。那个长袖青衫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吗?她都没来得及真心诚意叫他一声爹爹……他此刻一定知道了吧,他守护的一对儿女,女儿已经魂魄不在了。 清风抱着她顺着游廊走到前进院子。爹娘尸体停放在地上。陈仪示意清风,把他放下来。双脚无力左右摇晃几下,陈仪闭上眼缓了缓,坚定地朝着父母走去。 清风看着陈仪,小小的一团,眼睑低垂。软糯粉嫩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就那么一步一步,停在她爹娘正上方,定定的看着。 清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忍。忍不住转过头平息那股子酸楚。再看陈仪,清风总觉得眼前一幕,有些离奇古怪,可到底哪里怪异,清风也说不上来。 陈仪看着躺在地上的爹娘。 她要把他们看清楚,记在心里,就像记住上辈子的爸妈一样,这都是她至亲至近之人。 陈仪在看着他们,心里默念着:两位,我不过是来自别处的一缕幽魂,相信你们此刻也知晓了。不过你们放心,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仇我会替你们报,你们的儿子,我也会好好把他养大,不叫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陈仪在此立誓,请你们夫妇二人放心。 她伸出胖胖的如同藕芽般的小手,轻轻抚上陈大爷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猫儿眼,死不瞑目。手拂过双眼闭上。陈仪眼眶湿润,紧紧闭上眼,一滴泪珠划过。 “风爷,劳烦你找人寻个干净的房间,爹娘不能睡在地上,得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走。还有胡嬷嬷和我弟弟,一并也叫来吧,我们都该,送一送爹娘。” 清风应诺,去叫胡嬷嬷。 胡嬷嬷赶来,看见陈仪如此,免不得又是一整伤心难过,两人抱头痛哭一气。胡嬷嬷把君儿交给春俏。和陈仪一起,给大爷夫人搽拭身上脏痕。 胡嬷嬷不忍见陈仪小小年纪如此这般,哄着她: “这里嬷嬷在便好,仪姐儿带着君哥儿回去休息吧。夜里风大小心着了凉,小姐听话……” “嬷嬷还把我当小孩看吗?从遇到歹人那刻,我就不再,也不能做个单纯的小孩了。嬷嬷你明白吗?” 胡嬷嬷喃喃:“可小姐小姑娘家家,怎么能彻夜守着,身上还带着伤,小姐往日碰碰就娇气的不得了,今儿是怎么了?” 陈仪摇摇头。胡嬷嬷不会明白,她既然承受了健康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将来就得替他们报仇。胡嬷嬷是忠仆,她要用她,只能用她,她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不懂事的小孩。这些话,现在不好说,只能找机会跟胡嬷嬷讲了。 陈仪看向清风: “敢问风爷,我爹爹临走之时,可曾说过些什么?” 清风微微叹气: “明月赶到时,陈世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救了人就赶回来,回程途中便已咽气,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谢夫人尸身,明月是听陈世子所言,寻找回来的。我这就命人将令尊令堂收敛入棺。眼下最要紧的,是令尊令堂早日入土为安。此时天气寒冷,小姐可扶棺归乡下葬。不过时间不宜拖的太久,河北省离天京千里之遥,越早上路越好。” “你说得对,扶棺回乡注意什么,这些事我不懂,劳烦你和胡嬷嬷商量着办。我和弟弟还有胡嬷嬷,老的老小的小,这一路只能托付风爷打点了。” “陈小姐太客气了。我们公子和忠勇伯府也有些来往,往日常听我们老爷说起第一辈的忠勇伯陈老将军。那可是咱们元薇朝一等一的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的怎么敢在陈小姐面前称个‘爷’,叫我们老爷知道,还不打断小的双腿。” “风爷不必如此,敢问贵府老爷尊姓大名,等我们回了府,也得禀给家中长辈听。这份情谊可是救命之恩,必定要铭感于心!” 清风连连做辑: “不敢不敢,公子说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实在是公子这趟出门,并不想太多人知晓,请小姐见谅。” 陈仪心中疑虑。不过人家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强求,也罢。清风称她爹做陈世子,胡嬷嬷叫她仪姐儿,这辈子和上辈子,倒是都叫陈仪,姓名都没变。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又给了她健康的身体。前路就算是艰难险阻,也是值得了。 忠勇伯府,看来她爹还是个伯爷之子,忠勇伯在古代算是几品大官?豪门诸多恩怨,她爹的死未必没有隐晦内情。 陈仪看看胡嬷嬷怀里的婴儿,这孩子算得上是她家唯一的命根子,无论如何她也要护好他,不能叫她爹断了根。 陈仪边想边说: “既是如此,倒是不便勉强,大恩不言谢。你也知道……”陈仪苦笑:“爹娘惨遭不测,我和弟弟前途未卜,又谈什么报恩,倒显得我们轻率。不说这些……请回禀公子,那个故事,陈仪是听爹爹无意间说过,不过是情急之下偶然想起。我虽说年幼,可爹爹从小教导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请公子不必担心。” 陈仪说完,深深看了清风一眼。 他不想别人知道行踪,甚至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有所忌惮。她先前说的那个故事,半猜半瞎编,恐怕十有八九说到点子上去了。她要明白告诉他,你的事我不听不说也不想知道,她就想平平安安回家。 清风若有所思,看了看陈仪。心里感慨,忠勇伯传到这辈,伯府早已经破败,好容易出个陈世子,风光霁月,弱冠之年便中了举人,三年大选,一举中了头名状元。听公子闲暇之时说过,假以时日陈世子必定要重振忠勇伯府的往日辉煌。谁知道英年早逝,忠勇伯府的破败怕是在眼前了。 可又横空杀出个陈仪,这小姑娘不简单,听她奶嬷嬷说,今年将将虚岁五岁,小小年纪心思缜密,倒是没有必要得罪她。清风言语之间愈加客气。 “陈小姐的话,清风听明白了,无需担心。公子爷不过是听故事听的高兴,主子们高兴比什么都重要,您说是不是?” “风爷高见!” 胡嬷嬷在一旁满头雾水,越看自家小姐越是迷惑不解。往常小姐只会胡闹撒娇,大爷夫人娇生惯养,舍不得她吃苦,字都不认识几个,这些道理她从何处得知? 胡嬷嬷的眼神陈仪藏在心里。她要想办法打消胡嬷嬷的怀疑,可用的人太少,要做的事太多。她要让胡嬷嬷听她信她帮她。不急,慢慢来。 当夜陈仪胡嬷嬷一夜未眠,君儿交给春俏秋露照看。父母尸身洗漱干净,穿上寿衣,安放在后院空宅,充做临时的灵堂。只待明日清风寻了棺椁,装棺回京。 陈仪披麻戴孝,和胡嬷嬷跪在灵前,默默地烧着纸钱。灵堂内烛火香烟萦绕,挂在灵前的白色麻布飘来荡去。外面天逐渐微亮,陈仪除了身体发虚,伤口略有些发涨之外,她睡足了精神不错,并没有别的不适。 两人思绪万千。陈仪想着回了京城一步一步如何行事。胡嬷嬷则是为前途担忧,为小姐莫名的担忧。 卯时过半(早上六点半左右),清风出门寻棺椁。胡嬷嬷和陈仪两人在厢房,随意用些早餐。 陈仪想好了怎么说,趁此刻房中没有旁人,脸上摆出一副畏畏缩缩,担忧不已的样子,和胡嬷嬷说道: “嬷嬷,昨夜我下了马车,眼看着爹不敌,满身是血。当时就想跑去找爹,突然有人拉着我,全身都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声。”陈仪语气阴森,胡嬷嬷听的目瞪口呆,小姐这是撞邪!立刻要站起来,急着说话,陈仪止住她,继续说: “嬷嬷别急听我说完。当时我吓得不清,后来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对我说:‘往南跑,别回头,那边有人求救,好孩子别害怕,你能做到对吗?’嬷嬷,当时我吓傻了,不敢不听。我怕不听话妖怪会吃了我。于是就一直往南跑,那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讲话,这声音一直到我遇到人才消失。嬷嬷……”陈仪伤心的说:“直到刚刚,我才想起来,那声音是我娘的声音啊,嬷嬷!”陈仪说到这里嚎啕大哭:“那是我娘,娘怕我找不到路,来救我们啊,嬷嬷,娘跟我说了好多……娘说她要走了,不能陪我了,叫我要快快长大,说我不是小孩了……弟弟就靠我,只能靠我!娘说她用下一世的福气,只求阎王爷饶了我和弟弟的命,娘还说爹爹她救不了,只能救我和弟弟,爹要跟她走……一个福气救一人,娘说爹定然也是愿意的……嬷嬷”陈仪泣不成声,她想起自己亲爹亲妈,他们何尝不是如此,爸妈一辈子只顾着她,生怕她委屈难过,早早就苍老不已,爸爸的腰间盘突出,一用力就疼,可就算这样,爸爸还是咬着牙坚持,一天做好几分工。妈妈也是,哥哥也是…… “我不能做小孩了,我要护住弟弟,护住你,护住自己!我答应娘了就要做到,不能叫娘死了也不安心,嬷嬷!” “我可怜的仪姐儿!” 陈仪扑倒在胡嬷嬷怀里,哭的痛彻心扉。胡嬷嬷抱着她,也是泪流满面。那满腔疑惑都化做捶心刨肝的不舍。是夫人,夫人放不下孩子,用她和大爷的转世,换了小姐少爷和她的命。夫人的命太苦了,仪姐儿说的对,她不能做小孩了,做不成小孩了,可怜的仪姐儿……她老糊涂了,怎么怀疑小姐,小姐是得了夫人的聪慧大爷的遗传,大爷自小是神童,夫人何尝不是…… 胡嬷嬷百转惆怅,泣不成声。陈仪暗自观察胡嬷嬷神色,心中微定。这招只能给胡嬷嬷使上一使,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自古鬼神之说才是神鬼莫测,她也是无奈之举。慢慢平心静气,止住哭泣,带着鼻音说: “嬷嬷,古人有句话,叫醍醐灌顶,大约我也是母亲放心不下,指点了我。” “阿弥陀佛,都是佛祖慈悲,等回了府老奴一定要去烧香还愿……小姐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这鬼神提点可伤元气!” “嬷嬷想到哪去了!” “嬷嬷哪里说错了,那通神鬼的妇人,做一场法事都说耗费精血,要歇上许久。中了邪的人都是躺着吃躺着喝,休养生息。你才多大,且得小心将养着!”胡嬷嬷被这事一打岔,只顾心疼的搂着她,上下打量:“你瞅瞅,才几个时辰,脸色都变了。这事儿嬷嬷有数,你说了没用!” 陈仪哭笑不得,悲伤倒是给胡嬷嬷这话打岔的消散了不少。 “还有大爷夫人,等回了府,也得寻华光寺的高僧,替他们好好做场超度法事。就算大爷夫人修不了下一世,总还有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 “嬷嬷,这事眼下不急,等回了府再说。对了,我还有些话要问嬷嬷。”陈仪蜷在胡嬷嬷怀里,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试探性的问:“嬷嬷可知,爹爹往日可有仇家?这事儿咱们回府之前得心中有数。” “仇家?大爷这几年在开元县为官,不是胡嬷嬷自夸,那就没人说一句大爷不好。都夸大爷是清明好官,怎么会有仇家。” “上任之前呢?” “小姐生在开元县,难怪会问这话。大爷未曾上任之前,除了三五好友会文写诗,极少出门。忠勇伯世子陈绍文天资聪颖,天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是出了名了。除了……”胡嬷嬷似乎想起来什么,眉头紧锁有些为难道:“照理说,这事儿嬷嬷不该提,这事儿关乎夫人清誉。” 陈仪戚戚然一笑: “嬷嬷,父亲母亲都不在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什么都得多想一想,我是爹娘的女儿,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咱们心里有数便成,影响不了。” “小姐说的是,是嬷嬷糊涂了。”胡嬷嬷长叹一声:“说起来那是十来年前的旧事,当时夫人还未出嫁,老爷夫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的就是你娘。老爷夫人一心想要个女儿,老来得女高兴的不行。夫人也争气,生的花容月貌,聪明伶俐。别看夫人是个姑娘家,打小诗词歌赋没有不精通的。你外婆孙老夫人,娘家是商户人家,银钱上富有,自然受人觊觎……” “当时咱们淮阴县城,县太爷的儿子周桐彬,在夫人上香的时候,瞧见了夫人,惊为天人,回家就茶饭不思哭着闹着要取夫人。周县令往日就十分贪财,自然十分乐意。可周夫人嫌咱们家商户粗鄙死活不同意。周县令贪图钱财又拗不过儿子,仗着官家身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想坏了夫人名声,纳夫人为妾,那阴损的招数一出接一出。真真是一家门的怂货不要脸!白白羞辱了读书人的名声,呸!说起来都脏了我的嘴!” 胡嬷嬷恨恨不已,陈仪听的憋屈,周县令肆无忌惮,何尝不是这个世道的错,士农工商,她要时刻谨记。这里不是她的世界,要小心再小心。胡嬷嬷拍拍她的手,摇摇头: “咱们老爷太太那时真是愁白了头,说来也巧,大舅爷去京城会文,遇到大爷,酒过三巡和大爷吐了真言。大爷听了当时就说这事儿他管定了。哎,要不说缘分前世天注定,大爷管上闲事,和夫人一见钟情。忠勇伯府比个五品县令可不止高了多少个台阶。大爷……历经艰难才娶了夫人,成了亲不多久就外放,到这开元县为官,一做就是六年。本想着回京述职,怎么也是从三品的一方大员。谁能想到却遇到这些王八犊子……” 胡嬷嬷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下,自己抹了抹眼睛,又叹了口气: “这个不提了,咱们还说周县令那个老王八。大爷和夫人定了亲,周县令吓得不轻,也是老天无眼,原本大爷收集了不少周县令的罪证,想着一举盯死他,谁知道周县令命不该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搭上了两江总督梁大人。我听夫人说过几回,这梁大人后面又牵着三皇子一派。咱们府上说是伯府,这些年……也是一柄秃了头的枪,光能看不能用了。” 胡嬷嬷说的有趣,陈仪忍不住啼笑皆非。这胡嬷嬷看着愚钝,内宅里的八卦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也难怪爹娘选了她做奶嬷嬷,人尽其用,她得学着点。 “咱们府上不好得罪梁大人,自然这恩怨硬生生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那跟这灾祸有什么关联?” 胡嬷嬷有些忸怩: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不过是后来听人说,周桐彬有次在翠柳苑吃酒吃多了,提及这事,曾说过将来必然要叫咱们忠勇伯府好瞧。” 陈仪紧皱眉头:“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翠柳苑是什么地方?这周桐彬怎么随随便便吃多了酒说胡话,还叫人听了传到咱们耳朵里?” 胡嬷嬷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 “翠柳苑,跟酒楼差不多,也不是酒楼,总之就是吃酒听曲儿的地方。小姐别问那么多,等你大一些就懂了……” 陈仪恍然,原来是青楼妓院。胡嬷嬷含糊其辞糊弄过去,陈仪暗自偷笑。也装糊涂的点了点头。 胡嬷嬷继续说道: “周桐彬是跟另外几个纨绔子弟吃酒,其中正好有大爷的朋友,可不就传了回来。老奴也是想着,若论仇怨只有这些。旁的,真正是想不出了。” 陈仪不置可否。 这是小结,暗地里的小结。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仗,百十来人痛下杀手。时间地点选的天衣无缝,要不是她,这伙人可以做的滴水不漏。虽然说不至于,但是也说不准,人的怒火向来难以揣测。周桐彬暂时放在一边,慢慢再查也就是了。 “嬷嬷,要不然你在给我说说咱们府上吧。爹娘不在了,我们回了府,将来只怕除了靠自己,谁也靠不着了。” 胡嬷嬷心头酸楚。她哪能不知道仪姐儿这话的意思。没爹没娘的孩子苦,放哪儿都一样。有的没的都说了一通。陈仪在一旁,旁敲侧击打探个清清楚楚。 忠勇伯府,是元薇朝开国大将军,世袭罔替。传到她爹这一代,是第五辈了。原本忠勇伯府是忠勇侯府,传到她爷爷那辈,家里犯了事降为伯府。好在世袭这块儿没有被撸掉。再往后,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太爷爷陈老太爷自小溜猫逗狗,四书五经读了个半吊子,功夫也吃不得苦受不得罪。好在诗词上颇有天赋,运气也不错,中了个三甲,混个翰林院。 她爷爷陈老爷,武艺不行,读书不行,天赋也不行。偏偏生的英俊潇洒,还自命不凡。见天的鉴赏文物,曾经花了一万两买了副前朝诗圣春梅图的赝品,沦为京中笑柄。知道的都说,忠勇伯府当真要衰败了。这也是后来,陈绍文能顺利娶了她娘谢幼璇的主要原因。 陈老爷生有三子两女,她爹叫陈绍文,排行老大,兄弟三人,二伯陈家文,三伯陈传文。另有一个大姑姑,早早嫁了人。小姑姑去年刚成亲,陈绍文做主,嫁给了同门师弟。 陈绍文是原配太太所生,生了他没多久就病故,爷爷陈老侯爷续娶了一位夫人,张老夫人生了老二。张老夫人带过来的大丫头,开脸做了姨娘,生下老三。 陈绍文自小聪明好学,是天京出了名了神童。六年前中了状元,娶了她娘谢幼璇,外放为官,做了奉天府开元县的县令。夫妻打成亲之日起就恩爱非常,隔年便生了陈仪,三个月前又生下次子,取名陈岚君。 陈家家谱,第五代排行为岚,至于陈仪为什么没有按照排行取名,胡嬷嬷也说不清道不明。陈仪只能感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绍文业绩三年为优,连任了三年。今年正式回朝述职。 胡嬷嬷满脸骄傲,把陈绍文夸了又夸。夸到后来又哭了好几回。 野鸡窝里掉了个金凤凰,这就是陈绍文最好的写照。陈绍文十岁不到就被册封为忠勇伯府世子,靠着陈绍文,再过个十来年,等陈绍文承了爵位,忠勇伯府也就翻了身扬眉吐气。 哪知天意难测,这下子前路又是一片灰暗。 陈仪听的唏嘘不已。 老天爷大概是心中不忍,特地派她来,给陈绍文留了一脉子嗣。这些神鬼之说,原本陈仪是不信的,现在么,不信也得信了。 忠勇伯府就像一摊烂泥地,外表看不出,其实里面早就破烂不堪。 据胡嬷嬷说,陈老爷十年如一日,赏花鉴宝,吟诗作对。家中一切俗务,那是听也不听看也不看的。更奇葩的是,陈老太爷对陈绍文并不待见,认为他徒有虚名,反而对三爷陈传文青眼有加。说陈传文谦谦君子,颇有乃风。顺理成章的,对陈绍文的一双儿女,能有多喜欢? 太爷爷不待见,爷爷不管事,奶奶是继室。爹娘死了。陈仪不禁暗自腹诽,这个家,还让人归得归不得了! 这是气话,归不归得,也得回去。这个世道就是中央集权的君主立宪制。女子无德便是才,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陈仪自认做不了那些轰轰烈烈的穿越女,能够改朝换代。 她只想安身立命,嫁个人生个娃,别受太多气,不少钱花不受是非。顺便再替爹娘报了仇,把陈岚君好好养大,成家立业,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前面那些还好说,还有最少十年才需要考虑。可这仇怎么报?她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照她那个世界的阴谋论,那是人人都有嫌疑,首当其冲就是二伯陈家文。忠勇伯爷不管含金量多高,拿出去也够块金字招牌。陈绍文一死,忠勇伯世子顺理成章得是陈家文的。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前途四周都是一片迷雾,那背后的一双手,杀了陈绍文父母,能否善罢甘休?她,还有陈岚君,那双手是觉得祸不及妻儿,还是觉得斩草除根方为上策?陈仪不得而知。 陈仪决定疑心要有,小心为上最好。至于怎么做,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两个时辰,清风带回来两幅棺椁,将陈绍文夫妇收敛入棺。令人抬上马车。 少年公子再也没有露面,陈仪本想当面道谢。清风告诉她: “我家公子今儿一早就走了,陈小姐不必多礼,还是速速随爹娘回京,早日安葬,早日安息才是正理。” 陈仪并不强求。 他救她,不过是随手之劳,她记在心里便罢了。胡嬷嬷抱着陈岚君,和陈仪一起,在屋子外头,远远的磕了头,上了马车,往天京而去。 四春俏秋露 四,春俏秋露 车队停停走走,路上走了一个来月,春俏秋露,被指派了一路服侍。临走前清风说: “春俏秋露都是临时买回来的丫头。公子爷说了,陈小姐一路多有不便,这两个丫头陈小姐看着使唤,要是使唤的顺手,就留下用用,要是不顺手,打发她们回来便是。” 将两人卖身契,一并交给了陈仪。 陈仪一通感叹。万恶的旧社会,人居然和货物通价,再一次审视起自身,没有万全之策,千万不能有离家出走逍遥自在的念头。要是入了奴籍,跟只鸡跟只猪,也没有区别了。主人把你卖了合理合法,你要背叛主子,那就罪大恶极! 路上少数是青石子路面,大多是泥土路,不下雨还好,前一天下雨,第二天车队真是寸步难行。走不了多久就得停车清理车轮上的泥土。总不下雨也不好,车轮马蹄杨起漫天尘土,呛得人眼也张不开。 一路上穿城越府,每进一座城都要去官府开具路引,这样才能过两城之间的关卡。初初陈仪兴趣盎然,这种旅游,走遍大江南北,是陈仪心底萦绕的美梦。现在唾手可得怎不叫她兴奋? 各处特色小吃,琳琅满目的商铺,风格迥异的人俗风情。河北省靠北,菜系偏咸味。但肉食肉汁浓郁鲜美,和印象中书本里看来的大不相同。吃食不但不粗糙,相反的刀功精致。尤其是鱼肉鲜嫩,令人啖之回味。 开元县去往天京,必经山海关,山海关乃是连接东北华北的咽喉要塞,素有“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之称。咋一听山海关,陈仪莫名激动,这是在这里,第一次听到她熟悉的地名,仿佛此身所在也不是千山万水,遥遥无边,叫她多了几分安然自若。 越向南走,人口越密集,越来越繁华。自古以来,越靠近政权集中的地方越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所谓天子脚下好做官,不是没有道理。 途中路过洛阳,陈仪心痒难挠,非要去转转,买一本书。胡嬷嬷苦口婆心说了也没用。只好由得她去,叫了春俏随行好生照顾。 曾经因为洛阳纸贵这成语,陈仪特地翻阅了典故,想看看这个时空,有没有左思的三都赋,有没有万人争相抄阅的典故。胡嬷嬷口中的元薇朝,陈仪可从来没有印象,历史是没有这个朝代,还是她孤陋寡闻不知晓。 结果洛阳纸贵这里并没有这个典故。陈仪失望之余更多又添了几分茫然,好几日才缓和过来。 一路上陈仪买了不少的书籍,日夜苦读,惹得胡嬷嬷一惊一乍,最后都归功给了神鬼之说。胡嬷嬷苦思冥想,还替陈仪编了套说辞,就说三岁开始陈绍文就教她习文认字。免得将来有人起疑心,把她当成妖孽,打死了事。 陈仪心中敬佩,在某方面,胡嬷嬷的宅斗智慧,只怕要高她无数个段位。有这一点就够了。 个把月时间,陈仪把买来的书籍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这世间,书圣画圣都有,酒仙诗仙也有,只不过不再是王羲之吴道子,陈子和李白。陈仪长叹之余也多点底气。没了原作者,盗窃也不那么心虚。陈仪惬意的很,终于体验了一把穿越女的优越感。不劳而获什么的,真的很爽有没有。 进了东平县,再走三五日也就到丹阳。陈仪收敛了一路悠闲的心。大约是怕到了天京侍卫会被有心人认出,徒惹不必要的麻烦,车队只负责送她们入丹阳郡,随后便回去复命。丹阳郡离天京大半日的路程,早上出发,傍晚便能到京城。 陈仪买了一份元薇朝舆图,是国家允许的,统一的地图。地图画的栩栩如生,有山的地方画山,有水的地方画水。咋一看比现代地图还要先进,再仔细看看,陈仪不禁掩面,准确度实在是低的不行。总而言之,就是美化程度足够,实用程度只能提供个大概。 天京也就是她那个世界里的南京。陈仪生在江苏淮安,由于身体原因,去过几次南京,只不过来也冲冲去也冲冲,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直奔医院,没有多余的钱用来游山玩水。南京给她的印象,只是一座充满希望,可每次都带给她绝望的城市。 陈仪趴在舆图上,闭着眼想象那个世界里,拥挤的车站,喧闹的人流,狭窄的医院过道,到处充斥着医院的气味…… 车队停在东平县的一家小客栈里。休息一晚略做休整。 长途跋涉,陈仪度过了没有减震效果的马车时光,颠簸的身体散架,重组,适应。好在一路上顺顺利利,这些护卫纪律分明,行动有序。绝不是普通人家请得起养得了的。陈仪一路听从安排,不问不听也不说。 倒是春俏心思活络,一路上不停的找那些侍卫打探。秋露心思重重却寡言少语,胡嬷嬷旁敲侧击提醒陈仪不少次,陈仪最后无奈的同胡嬷嬷说: “虽说清风把她两的卖身契给了我,用的了用不了,得看她们心意,咱们不必强求也强求不了。胡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咱们要帮手,可人家心里不情不愿,帮手不成反添累赘,又何苦呢?” 胡嬷嬷这才歇了心思,陈仪又劝了几回,胡嬷嬷也就抛之脑后,只说到时候再讲。 用了晚饭,陈仪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古代人普遍短寿,偶有年过七十都是稀有。医疗条件差,陈仪早就决定,开启自己所能知道,一切养生之道。饭后百步走,争取活到九十九。 这是客栈别院,每次休憩护卫都能找到合适的住所,这也让陈仪佩服不已。给自己定了目标,马车条件改善不了,起码软件得跟得上。 院里只有两个房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布置的清爽整齐。有花有草有风亭。月亮门外连着客栈游廊,通往大厅,兼顾吃一顿就走的客人。游廊西周是一片竹林。风一吹沙沙做响。 陈仪走到月亮门外,静静的看着竹林,来回闲庭阔步。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竹林深处听得几声窃窃私语。陈仪皱皱眉头,这声音是春俏和秋露。声音愈说愈发清晰,竟是两人吵了嘴。 她一路上没有理会,也不想理会她们,只看她们自己。眼下靠近了丹阳郡,她们还这么肆无忌惮,陈仪心里烦闷。提步便往二人所在。 拐了弯,躲在竹林深处的,正是春俏和秋露,两人神情激动,秋露更是脸色铁青。并未发现陈仪靠近。陈仪停步在拐弯处,静静地听着。 春俏嘴快,讥讽的说道: “……你以为回去人家就把你当个宝,当初你因为什么被卖心里没数?要不是咱两在一起呆的这些时间,我乐意说你才怪。你且想想,想好了想明白了再讲。”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怎么就死活想不明白了?咱们什么身份?丫头,奴籍!除非主子开恩,到老了念个旧情,念咱们的好,脱籍成良民,否则一辈子就是个奴婢,想买就买想卖就卖。你非要回去,无非就是看小姐年纪小好糊弄,我告诉你,这些日子你光顾着想你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我可看的明明白白,小姐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小丫头。”春俏一手叉腰一手点着秋露的额头: “开开窍吧,你见过五岁小姑娘看书看的入迷。你见过五岁小姑娘独自跑了两个时辰寻救兵,你见过五岁小姑娘满身伤痕,却不哭不闹?当初我们村有个八岁小男娃娃,也像小姐这样聪明早慧,村里老人都说他是只凤凰,果然后来做了大官。我瞧着咱们小姐,比那男娃更聪明。跟着她不比跟着你那什么狗屁表少爷强。你回去干嘛,做姨太太?” 春俏啐了一口在地上: “呸,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能做姨太太,还能被卖到这里?” 秋露铁青的脸,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压着嗓子说:“那是表少爷不知情,他若是知道,定不能叫太太卖了我。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表少爷待我那么好,只怕这会上天入地的找我,急的不行。我一定要回去,哪怕回不了他身边,拿不了卖身契,逃也要逃回去。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在公子爷哪里我就跑了,何苦现在隔了千山万水。都是你害得!” 春俏气极了直跺脚。 “你这夯货,倔驴,傻蛋,白痴……” 听到这儿。陈仪默不作声,退了回去。 不是大事,这世道,哎……苦的都是女人,她原以为春俏心思太过,难为她倒是至情至性。秋露……罢了,她来说她就成全她,路都得自己走。走不到头谁又能说得清呢? 春俏这丫头管那公子做神仙公子,陈仪莫名觉得好笑。可不就是神仙公子。 只是刚刚春俏说了她。陈仪心中微惊,她表现的这么明显,连春俏都看的彻底。太外露了,她总以为古人心思单纯,莫名有股优越感,这是她的错,她才五岁,得像五岁。就算里面住了个老妖怪,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这都是要命的事,是她大意了。 她总想着到了京城,春俏和秋露要么留,留了是她的人,不必担忧。要么不是她的人,相隔千里,何必担忧。可这世上事事难料,谁有能保证她们走了,没有有心人打探? 陈仪回屋,晚饭君儿哭闹不肯吃饭,胡嬷嬷怕他夜里饿。正哄着君儿再吃些软糯易消化的小点心。陈仪把那些艰涩难懂的书本收进箱子。只留些描本字帖,三字经之类的开蒙书籍,就着灯光临摹字帖。 胡嬷嬷对这些并不关心,也没问她突然怎么收拾起书本,只是有些奇怪,说道: “仪姐儿怎么想起写大字了?” 陈仪没有回答,胡嬷嬷也就丢开不问了。古代讲究个字如其人,一笔好字不会做无用功。她习惯硬笔写字,这软趴趴的毛笔,用起来费劲不少。光是拿笔手都哆嗦,临帖更是歪歪扭扭。 半天写了一张半帖子,春俏和秋露才回来,陈仪斜眼瞄了一眼,秋露眼圈通红,神情平和,大约是被春俏安抚住了。 秋露值下半夜,行了礼就靠退回屋了。 陈仪写的手腕生疼,放下笔收拾一番也上床休憩。 春俏在床边铺了被褥,灭了烛火,给陈仪脱掉外衫,放下床帘。合衣躺在床边,轻手轻脚翻来覆去好久才没了动静。 五丹阳郡 第三日午时,众人抵达丹阳郡内。护卫统领是个沉默寡言,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一路上从不多说一句话,陈仪只晓得他姓李。 李护卫安顿好陈仪,在客栈停留一晚,第二日便要回返。陈仪让胡嬷嬷从父母行李中点出五百两银子。并去商铺买些吃食酒水给他们送去。胡嬷嬷欣然领命。 趁着胡嬷嬷出门,陈仪叫了春俏和秋露。取出一百两银票,轻轻放在桌上,微笑着说: “一路上多亏照料,这里是一百两银子,每人五十两。算是我略表谢意。走之前你们公子就交待过,是去是留由得你们自己决定,春俏你先说说。” 秋露沉默不语,春俏二话不说,痛痛快快一推银票回答: “我跟着小姐,银子和卖身契小姐收好。春俏哪儿也不去。” 陈仪笑笑,转向秋露: “秋露呢?” 秋露神情纠结,陈仪一口一口慢吞吞吃着桌上的小点心,也不催促她。秋露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的说: “我也跟着小姐!” 陈仪有些意外。春俏喜形于色,陈仪丢下点心,拍拍手心的点心沫。春俏拿起手帕,给陈仪搽干净。喝了口茶去去油腻。陈仪目光所及,窗棂外有一只家雀飞过,停在窗台来回走动,陈仪目光随着它游走。 她不说话,春俏秋露有些惴惴不安。隔了会小鸟儿飞走,陈仪收回目光,轻描淡写的道: “留下就留下吧,既决定留下,有些话,得和你们讲清楚。从前你们姓什么叫什么,经历过什么,我通通不问。哪一天想说也可以跟我说说。打从今日起,你们就得好好当差。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要求,只有一点你们得牢牢记住,那份忠心!我说的做的,出了我口入了你耳,若叫我知道,有旁人听了一星半点去,在我这就是犯了死罪,我是绝不敢再用的。旁的事情一概没有。你两可听明白了?” “是!” 春俏秋露赶忙跪下磕头,齐齐应声。 “好了起来吧,以后还有一样,不要动不动就跪,你家小姐不兴这套,外面规矩我不管,在我这,就是这个规矩。” 两人面面相视望了一眼,赶忙站起来,回道: “是!” 陈仪点点头。 “既然跟了我,明日李护卫走时去送送,告个别……我这里眼下有几件事要你们去办,春俏,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两三进的小院子,是租是贷都可,价钱好说。最重要是院子必须在闹市,但是周围人家不许杂乱,环境要好。还有,房主因为什么出售,上一任主人是谁,这些都要打探清楚。” 春俏应了,陈仪又对秋露说: “你去外面书店,买一份当月的邸报,这一年的邸报,以及所有店家存留的邸报。要求是不许引起店家以及旁人注意。什么借口什么理由,你自己想。” 陈仪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话说完,手指也停住: “暂时就这样,这一百两秋露带上,不够再回来拿。春俏先去打探,有了结果回来告诉我。” 春俏面有疑虑,却没有询问。秋露面无表情,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春俏想了想紧随其后。 陈仪轻轻吐了一口气,这两个丫头,比她想象中要好,这份眼力见起码值个上品。她运势不错,春俏留下她猜到了。可没想到秋露也留下来,银子暂时不缺,可人手真是个大问题。 丹阳郡离天京太近,临时买人,定是这附近的人,容易叫人查个底儿掉,用起来总是畏首畏尾。春俏和秋露家乡千里之遥,她现在要做的事,一个不好,容易作茧自缚,让她在这世间从此寸步难行。 她一定要想通想透,不能有半点差错。 她要想个说得通的理由,胡嬷嬷够忠心,可却有些执拗,君儿……还那么小,襁褓中只会哭的奶娃娃能有什么用? 陈仪自以为行事隐秘。她却不知,所有的行动都被李护卫看在眼中。 当天李护卫便写了信,传给公子。 -------- 姚公子收到书信已经是翌日。他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看见封皮上写着“陈仪”二字。顺手将书信递给一旁的清风,清风拆了封皮,展开慢悠悠念给姚公子听。念完自己先掩口失笑: “公子,陈小姐这是?她在丹阳郡买宅子干什么。还要当月邸报,往年邸报,她要写参政上朝不成?” 姚公子有些嫌弃的看看他,清风不明所以,憨笑着挠挠头。 书桌一旁站着另一位少年,站的歪七扭八,像个没骨头般斜靠在书房窗边。少年身穿冰蓝上好丝绸。大冷天手里摇着折扇,听完清风的话,“吧嗒”合上折扇,走过来对着清风的头一通敲。 “往日你家主子说你愚钝,本少爷还替你掩饰一二。可如今看来,你是真笨不是装笨。谁说看邸报就是要上朝?”他啧啧做声:“少宣你这贴身小厮带出去,太也丢脸。” 姚少宣头也不抬,从书桌抽出一叠当月邸报,扔给清风。 “看看,明天告诉我,看出来什么。” 清风愁眉苦脸捡起邸报。哀怨的看着少年。 “言少爷就是爱给清风下套。” 高睿言哗啦打开折扇,折扇乱舞,扇的个清凉四逸。一口大白牙笑的龇牙咧嘴,说: “这叫用心良苦,小爷我一向与人为善。你贴身伺候你家公子爷,总不好不学无术吧?快去快去,赶紧看看,能不能悟出点什么来。趁着小爷也在,也好替你点评点评。” 清风没精打采的告退。 高睿言乐了一阵,拿起书信,略略看了大概。好奇的问他: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陈小丫头?”姚少宣微微点头。高睿言啧啧有声地说:“这小丫头有点意思,难怪能叫你出手相救。她买宅子查邸报,这是要学狡兔三窟,给她爹寻找仇家?” “或许。” 高睿言手臂撑住书桌,冲着姚少宣挤眉弄眼说道: “听清风说,这小丫头长得漂亮极了,人又聪明又机灵,清风惯会夸大其词,下次我定要亲眼瞅瞅。你叫人盯着些,别让人伤了她,也当是给咱们添点乐趣。” “也可。” 高睿言咧嘴笑了一会,想起接下来的话,慢慢收了笑。姚少宣抬头看看他,高睿言神情晦涩的说: “刚得了消息,你家老三犯了事。前几日,跟王翰林家公子王世元下棋,王世元言语上有些冲撞,只因说了一句‘殿下这步棋太臭了’,老三竟然抄起棋盘砸碎人家脑袋。可怜王世元前后巴结了他半年,金银珠宝花了无数,岂料下个棋一命呜呼。王翰林前日,乍闻消息便晕倒在地,太医院诊断说是中风之症。老三被叫去跪在大殿,整整跪了一日,后来祝贵妃苦苦哀求,皇上放他回去,命老三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 六皇子姚景润轻轻垂下眼帘。 “一条命,也就换一个月。父皇……想做什么?” “可不是,可不就是这样。哪有这样的道理?皇上宠爱祝贵妃,宠爱老三,惯的老三看你不顺眼看太子不顺眼,皇上要是这么宠爱他们娘俩,何不干脆直接立了老三为太子?非叫二哥做他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我们两个也里外不是人……一条人命啊,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糊过去了?不过是看王翰林手中无权,孤掌难鸣。这样下去,岂不是他姚老三想砸死谁就砸死谁。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 高湛愤愤不平,气的面红耳赤。 姚景润抬眼看他: “这些话,不许乱说。” “嗳,我晓得,哪能不晓得。就是心里难受,难受得很。这里又没有外人,同你说说也无妨。要不然憋在心里,没准会憋出病来。在外头我可一句这样的话也没有,你放心。” 姚景润嘴角微微上扬,静静地看着高湛,慢慢说了一句: “睿言,我的病,宝山散人也说没法子。” 高湛一下子冷静下来噤声不语。两人沉默许久,高湛看着姚景润,后者一丝难过也没有,云淡风轻的看着书册。高湛心里憋涨,满腔酸涩,折扇越发用力摇晃,边晃边走来走去。姚景润叹口气,轻轻的无奈的叫他: “睿言……” 高湛像个公鸡被扯了尾巴毛,立马跳起来,叫道: “我跟你说,我刚在街上瞧见一家酒楼,听当地人讲,他家做的佛跳墙别有风味。居然是用豆腐莲藕做的。你听听,佛跳墙不用肉用豆腐莲藕。咱们一定得去尝尝,走走走,别看书了,春光今日好,看什么书。陪我去吃这豆腐莲藕佛跳墙,再喝一壶这河北有名的衡水老白干……” 絮絮叨叨拉着姚景润就往外跑。 姚景润嘴角噙笑,任由他拉扯往门外走去。 ------ 春俏回来的比秋露早。春俏这事比秋露难办,却比她回来得早,倒是出乎陈仪意料之外。陈仪趴在桌上苦练毛笔字,春俏进门请了安,陈仪示意她说话,春俏回道: “都打听好了小姐。有两处,一处是城南边,丹阳郡城数南边住的富人最多。这宅子,掮客说是房子主人做的买卖亏损,卖宅子拿银票周转。我去看了宅子,有九成新,家具物件都是新做的,没用过几回。” 陈仪写好了一张,拿起来看看,这字写的真是不如狗刨。抬手甩在一边,抽了张宣纸继续临摹。 看她没说话,春俏继续说: “另一处在城北边,城北边住的恰恰相反,都是官家。这户人家姓刘,刘大人犯了事被罢免,卖了宅子全家回归故里。这处宅子只有五成新,里面家具物件能卖钱的,除了不能拆,都卖了干净。” “嗯,你说说看,两头都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你是怎么想的。”春俏有些紧张犹豫。陈仪对她一笑:“你说你的,说错了不要紧。” “是,奴婢觉得,城南边商户多,商人来往频繁,比较不惹眼。宅子新价格公道,买回来不用多整修多花钱就能住。可是商人嘴杂,容易说人是非。城北边都是官家,是非少不惹眼,可宅子旧,买回来添置的东西太多,费钱。” 陈仪撂下笔,揉揉眉心。 这不能怪她,她本以为春俏一句不多问,是心里有数。她期望值变高,却忘了,她问过她们,她和秋露都不识字,没读书眼界自然又能高到哪里去。不急,慢慢教,她这几年有的是时间。 春俏忐忑不安的问: “小姐,是不是春俏说错了话?” “有两点你错了。”陈仪不想绕弯子,直接说:“第一,商人重利但并不多是非。虽说士农工商,可商人也是人,商户是非多,这个想法以后不要再有。第二,银钱是好,不必要的花费不可取,但该花的一定要花。你明白吗?” 春俏头点的如拨浪鼓。陈仪继续说: “你打听的方向没错,可这该打听的一样没有。比如城南边的宅子,门朝何处,门口对着哪儿,宅子四周都有什么人家,家中有什么人,平日里口碑如何,这才是重点。”陈仪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这细作的活儿也是为难她。哎,人手不够。暂且只能如此: “你再去一趟,这些话不要直接问,要不经意的问,就像平日你跟秋露,跟你小姐妹一块儿闲聊,不漏声色的问,不能叫人察觉出来,懂吗?” 春俏一脸呆滞。 她觉得小姐比旁人聪明,可小姐这是普通的聪明吗?她才五岁,站在书桌前,脚底下垫着凳子,巴掌大肉嘟嘟的脸蛋,一双水灵灵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看外表,就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可小姐说的这些话……像个妖怪…… 春俏青天白日里,整个人像浸泡在冰水中,机灵灵全身发寒。越加对陈仪多了几分敬畏之心。春俏回过神,见陈仪望着她,赶忙点头。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神态之间多了几分敬意。去了几分轻佻散漫。 陈仪分毫不差的看着眼里。怕她总比不怕好,有几分小心思不是大碍。陈仪一直认为所谓忠心,也得看忠心的对象值不值得。当然这话两头说,也不能太绝对。春俏和秋露这会子刚跟了她,正是一心一意替她办事的时候,倒不怕她们有什么别的心思。以后,以后的事情得看下去才能决定。 胡嬷嬷送了东西回来,捏着银票一筹莫展。 “小姐,李护卫说什么也不肯收,只拿了些吃食和酒水。说是什么令行禁止,不好违纪。这也太……” 令行禁止! 清风的主子好严的家规,只怕这家规不是那么简单的“家”…… “无妨,既不肯收便算了,嬷嬷,有件事我思来想去,想和你商量商量。” 胡嬷嬷一头雾水,陈仪跳下板凳,拉着胡嬷嬷坐下,依偎在她身边。胡嬷嬷抚着陈仪的头发: “仪姐儿这是怎么了?” “嬷嬷,咱们府上,爹和二伯二伯母,三伯三伯母关系如何?” 胡嬷嬷有些为难: “都是大爷兄弟兄弟媳妇,关系自然是好的。” “嬷嬷不好说,是不想我回去带着情绪,和二伯他们生分?” “嗳,仪姐儿……” “嬷嬷,我需要听到真话,咱们明儿就回府了,需要注意什么,关系如何,才是真的避免生分。比如……若二伯和爹爹往日素来亲近,咱们就得多多走动。若和二伯在家时便不甚对付,咱们贸贸然贴上去,怕不是更惹的二伯不快,嬷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到真是这个理儿,好吧,嬷嬷跟你说……” 胡嬷嬷细细的讲了讲忠勇伯府的情况。 从胡嬷嬷口中得知,三个兄弟三个娘,兄弟三人关系并不亲近。二伯陈家文因是继室刘老夫人所生,陈家文只比陈绍文小四岁,虽然爱黏着这个哥哥,只刘老夫人惯不喜陈家文见陈绍文。这实属正常,哪有后妈喜欢人家生的儿子,不过是面子情。 老三陈传文,是刘老夫人陪嫁丫鬟吴老姨奶奶所生,比陈绍文小了十二岁,一个嫡子长孙,一个庶子幺儿,陈传文出生时,陈绍文已经继承世子位,中了禀生。更是玩不到说不到一块儿。 自然陈绍文和二伯母三伯母关系也亲近不到哪儿去。 陈仪听完,整理一下思绪,故意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和胡嬷嬷说: “嬷嬷,我有点害怕。” “仪姐儿怎么了?” “嬷嬷想,咱们府里,爷爷不喜欢爹爹,奶奶不是亲奶奶,太爷爷不管事,二伯伯二伯母,三伯伯三伯母都和爹爹不亲近。爹爹往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却被人狠下死手。咱们虽说侥幸逃了出来,可万一,我是说万一爹爹的死,和咱们府上有关。咱们这一回去,岂不是才离狼群又落虎口?嬷嬷我害怕!” 胡嬷嬷听的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结结巴巴的说: “这,这不可能的,仪姐儿,那是大爷的亲生兄弟,不可能的……” “嬷嬷!一母同胞尚且为了家产你死我活,何况同父异母?嬷嬷心里从未往这想过,可不代表不可能,万一呢?咱们不能拿命去赌,更不能拿君儿的命去赌!”陈仪对胡嬷嬷的惊慌视若无睹,继续往死按:“爹爹平日极少说起二伯三伯,兴许爹爹早就有所顾忌。爹爹死的那样惨烈,与其回了府叫人一锅炖了,不如我现在就带着君儿,拿根绳子吊死在这,也好早日跟爹娘相聚。好在还有嬷嬷在,总不至于将来落个死无全尸!” “仪姐儿你在说什么呢!不许这么说话,小姐你这是要老奴的命啊!”胡嬷嬷连忙摆手。 “嬷嬷要还是总说这不可能那不可能,乘早做好打算替我和弟弟收尸吧!” “不说,老奴不说!大爷是老奴奶大,小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现如今……君儿也是老奴日夜照料。老奴这辈子,生是陈府的人,死是陈府的鬼。若小姐少爷再有什么不测,老奴绝不能独自苟活!你这是要把老奴一颗心揉碎了砸扁了啊!”胡嬷嬷语无伦次,不住的喃喃自语,急得不停的拧着帕子。 胡嬷嬷突然醒悟,开了窍:“小姐说怎么办,老奴就怎么办,老奴听小姐的。只小姐往后不许这般说话……” 陈仪紧紧抱着胡嬷嬷,她错了,不该这么对胡嬷嬷。她总觉得这事说服胡嬷嬷太难,索性扣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她。是她错了,伤了胡嬷嬷的心。以后不可如此,这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人,一颗心都扑在爹和他们姐弟身上,不能叫她寒了心。 陈仪搂着胡嬷嬷的腰,脸埋进她的胸襟。闷声闷气的说: “嬷嬷别哭,我错了,再不这么说了。嬷嬷我就是想……”陈仪抬起头,满脸孺慕之情望着胡嬷嬷。缓缓的说:“你和君儿暂时不回府,好吗?” “这是……为何?”胡嬷嬷满脸纠结,却不敢再说不,仪姐儿现在脾气大,万一真想不开,将来她有什么脸去见大爷夫人。 “嬷嬷听我说。也不是永远不回去,暂时的。嬷嬷你想,君儿这么小,一旦回府,长辈们是不是得给君儿配奶娘,丫鬟。” “这是自然。” “小孩子本就脆弱,咱们就算日夜操劳,也保不齐有人明里暗里。到那时,谁能保得住他,谁又能保得住咱们。我都想好了,嬷嬷和君儿先在这丹阳郡安住,我带着春俏秋露回府。他两人于我有救命之谊,卖身契又在我手里,谁也不能轻易用一句外头的人,打发了他们。我一个人回去,既不打眼,也没人顾及,自保不是问题。” “可君儿不回去,他生下来族谱都没上,将来念书怎么办?难道伯府小少爷,倒成了没名没分的野孩子了?” “所以说暂时,多则一年,少则两三个月。君儿自然要回去,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将来君儿可是要继承伯府的。任谁……”陈仪冷冷一笑:“也别想抢了去!” 胡嬷嬷点点头,小姐这话不错,在胡嬷嬷心里,大爷是世子,将来是伯爷。君哥儿是小少爷,将来自然子承父业,也是伯爷。 “我先回府,问起来就说慌乱之中,父亲命你带君儿先逃命。路途太过遥远,你带着君儿一路辗转回京,耗费时间太久也属正常。我偶然被人救下性命,恩人仁义,将我和爹娘护送回京。” 胡嬷嬷打断她: “可万一被人说破了?” “破不了,嬷嬷忘了,救了咱们得人,可连姓名都不肯留,谁又能知道。既然没人知道,谁又敢说这中间有谎言?除非,杀人凶手!”陈仪冷笑:“谁敢说,我就叫她说得出就得受得住!” 胡嬷嬷听着陈仪说完,一颗心慢慢安定,小姐说的没有一处不妥帖。小姐这份聪明劲儿,往日大爷夫人仍在,倒是不显山不漏水。现下处处想的稳稳当当,小姐才五岁!胡嬷嬷引以为豪,不住的点头。 “嬷嬷别怪我刚刚说话太直白。我怕您不同意,其中风险太大,我不能,也不想冒这个险。待弟弟年纪稍大些回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嬷嬷,我只敢信任嬷嬷了……” 胡嬷嬷搂着陈仪,一口一个肉啊心的。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陈仪告诉她差了春俏去寻宅子,胡嬷嬷主意已定,倒是和陈仪说: “春俏年纪小,寻宅子这事儿她那里能办的好,这事儿该叫我去办,回头她回来我去跟她说。” “您能管这事,自然是再好不过。我不过是怕您不同意,想来个先斩后奏,嬷嬷别生气……”陈仪笑嘻嘻的撒娇。陈仪不管用不用胡嬷嬷去,先蜜糖迷汤惯她个水饱。嗯,胡嬷嬷去也有便宜之处,她年纪大些,打听事情倒不会惹人怀疑。 胡嬷嬷看噘着嘴,凑过来左脸亲一口,又脸亲一口,心都给她亲化了,哪里还会同她生气。不过是真真假假埋怨几句了事。 六宅子 李护卫一行次日一早启程。陈仪和胡嬷嬷,并春俏秋露送了一节便回转。李护卫办事妥帖,临走前留了地址给陈仪。 “这是丹阳郡来往镖府,送人送货十分稳当。走前去寻他们便好。” 陈仪自然万分感谢。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这李护卫似乎断定她们不会立即启程回府,只说打过招呼,却并不说旁的,按耐下这份隐虑。救命之人,想来就算有想法也不会对她们有什么不利。 众人驾着马车往城北边驶去。 陈仪盘坐在马车里,屁股底下垫着厚厚的褥子,半坐半斜靠在车壁上。手里拿着秋露买回来的邸报,埋头苦干。从河北出发,胡嬷嬷就念叨了好多次: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陈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答应不实施。胡嬷嬷说的多了没有效果,慢慢也当看不见了。 秋露买当月邸报没有波折,可往年沉积的旧邸报却是没有的。秋露回来觉得差事没办好,颇有些懊恼。不自觉脸上带着几分悻悻然。陈仪看在眼里,也不理她。要是回忠勇伯府以前,秋露还学不会喜形不露于色,那她还是留在丹阳郡,陪着胡嬷嬷的好。 论聪明机灵,还是春俏更合她心意。 果然春俏察言观色,过了一晚,秋露早起当差,脸上在没有不自然的样子了。 丹阳郡城中热闹繁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楼,茶铺,点心铺,绸缎铺……商铺间隔之处还有零碎商贩撑着简易的棚子,用长凳铺板搭成柜台,卖着小玩意儿。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街道上来往行人众多,陈仪马车走走停停,小心翼翼穿过人群。 春俏昨日晚饭过后才回来。这回打听的详细。 “城南边商户宅子,左右邻居多是外地的商家,只在丹阳郡做生意,平日里主人少有居住。右边一家倒是有做酒楼生意的,一家老小住在里面,老太太特别热情好客,听掮客说,他介绍人来看房子,老太太送了好些回茶水点心。城北边的宅子,咱们看的房子周围,多是丹阳郡县衙的官老爷。这一任丹阳郡县太爷的县丞主薄就住那边。还有朝中官员的亲戚家人,因离天京不远,口袋里没多少钱的,倒是不少在丹阳郡安了家。休憩之日回来看看也便宜。邻里之间平日极少来往,说是下了帖子才好串门。旁的奴婢没有打听到,奴婢觉得一日之内,不好问太多,以免引起怀疑。” 陈仪狠夸了她一通。春俏兴奋的脸都红了。 故而今天送了李护卫远行,就带着众人直奔城北。陈仪故意问春俏:“你可知为什么我选了城北而不是城南?” 春俏低眉思考,过会回答道: “奴婢觉得,想不出来。” 陈仪失笑: “想不出还想这么久?” 春俏一脸认真的说: “奴婢想了好几个理由,都觉得似是而非,那就是不晓得,与其假装懂,不如真不懂。” “这话说的没错,可这原因还是得你自己想,想透了想清楚了,你这差事才算办的真正漂亮。” 春俏应诺。 马车进了城北区,道路行人变少,只有几辆偶尔路过的马车。宅子门脸不大,大门直对街道。门外有一棵粗壮的柳树,正是春季抽枝芽,长长的柳树枝上布满绿油油粉嫩的芽头,春意盎然。 牙人是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站在柳树下笑盈盈迎过来。秋露抱着君儿留在马车上,胡嬷嬷牵着陈仪同春俏进了宅院。 这是栋三进的宅子,进门就是雕刻着连珠纹的影壁,绕过影壁后面垂花门直通后面庭院。院落两旁是东西厢房,正对着庭院的,便是正房。四人顺着两边抄手游廊大致看了看。陈仪只听胡嬷嬷春俏同牙人说话,自己并不多话,偶尔胡嬷嬷问她: “小姐觉得如何?” 陈仪只天真烂漫的回答: “嬷嬷我肚子饿啦,什么时候回去腿疼死了,嬷嬷……” 春俏若有所思的看看陈仪。 看完了最后面几间后罩房,陈仪心里有数。趁机拉着胡嬷嬷,给她使了眼色。胡嬷嬷和中介牙人说道: “这宅子瞅着一般,昨儿我家丫头看完了说给我听,本以为有多好,眼下看来,这也太陈旧了些。我家夫人性子挑剔,环境不好,宅子透着小家子气的,万万不成。好在这房子虽不行,左右环境不错。我且问问你,这宅子多少银子?”胡嬷嬷一通挑刺,脸上写满了我就是随便问问,真心没看中的意思。 牙人一看生意要黄,急忙说: “老太太说的是没错,这宅子旧是旧了点,好在格局端正,略花些银子休整一番,居家是极其舒爽的。小人一看老太太就是福气的样貌,贵夫人定然更是大富大贵。哪里就能心疼这些小钱不是。” “我家夫人有钱那是夫人的,也不能乱花不是。我前儿看的那栋宅子,只得九百多两,那可是九成新的宅子,家具物件样样齐全,你再看你这儿。啊哟不知道的以为遭了偷儿,也太干净了些。” “老太太有所不知,这家大人犯了事罢了官,所以手头上急缺银子,能卖的都卖了还钱。那些旧家具,贵夫人定然用不上,找人来清理还得付钱,不如这般清清爽爽的好。” “你这牙人嘴巴好生厉害,歪理说的倒是舒服。”胡嬷嬷笑着说。 “多谢老太太夸奖,小人没有别的手艺,只能抽个水头吃口饭,老太太一看就在贵夫人面前说话一顶一,还请老太太也分点福气给小人,那便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好运气了。”牙人嘴皮子利索,眼皮都不眨一下:“老太太一看人就精神豪爽,小人斗胆问一句老太太,心里价位多少,小人跟老太太一见投缘,只要价格合适,小人打包票,替宅子主人做主,就把这宅子卖给您了。您看?” 胡嬷嬷拿手帕捂嘴假装咳嗽两声: “啊哟哟,你这一通说,嘴不干吗?我可看的口渴,我喝口水歇会,看你也干脆利落,歇会就告诉你,成不成?” “是是,这哪儿能不成,再好没有了。老太太多担待,小人光顾着自己说。老太太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且歇会不着急,我去净房小解,老太太见谅,早上小人起的早。吃的快了些,这会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你快去,别憋坏了!”胡嬷嬷笑着挥挥手。 牙人躬身行礼离开。 陈仪看的叹为观止。牙人这份伶俐劲儿,才是她想要的。假话也能说成真话,说的叫人信服,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就成。 胡嬷嬷问陈仪: “小姐觉得如何?” “就这儿吧,银子上,咱们还有多少?” “付了宅子钱,再添点物件,老奴刚也不是故意砍价,确实太寒酸了,什么都没有。统共加一起,得有个小两千。咱们手头里的现钱银子可没几个能用了……这么一说,亏得李护卫没收咱们得银子,不然得卖夫人的嫁妆周转了。” 给银子分文不取,又是救命之恩,这个恩情欠的太深。这不是什么好事。陈仪把这份不安抛之脑后,先顾着眼前吧。 “娘的嫁妆不能卖,至少暂时不能动。落在有心人眼中,咱们就露了行踪。现在仇家和我们都在暗处,咱们势单力薄,千万不可大意。” “小姐说的是。这宅子?” “就这家吧,待会还由胡嬷嬷出面,文书落君儿的款,他年纪小不惹眼。” “君哥儿?怕是不成,要是有什么麻烦,咱们可说不清……” “嬷嬷,咱们私下买宅子,本就是说不清不能说得事儿。只要不透风声,这宅子丢就丢了!” 胡嬷嬷这才不说旁的。 秋露叫了牙人过来,胡嬷嬷敲定了一千两百两。给了牙人一百两红封,牙人乐的不露眼。 文书一式三份,陈仪留了一份,卖家留了一份,还有一份牙人代劳送去官府存底,钱货两讫。 陈仪拉着胡嬷嬷坐在团桌边上吃点心。春俏立在一旁。大约是年纪小的缘故,陈仪动不动就犯困,动不动就饿。她吃着春俏买的杏仁酥,感觉油腻腻的。这里的点心多是猪油做成,吃第一口香,多吃了就腻歪得不得了。等她有了钱有了人,一定要自己想些好吃不腻精致的点心。 陈仪吃了几个便丢了手,檫干净喝了点茶水。想了想,把剩下的推给春俏: “你也吃点,等会接了秋露君哥儿,还有爹娘回来。要做的事儿太多,爹娘棺椁不好在外面停留过久,最多两三日,我就得回府。人手少事情多,这几日你同秋露多忙一忙,过了这会子给你挑几个小丫头,统共交于你,你也就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了。” 春俏笑的眉不见眼。 陈仪不过说说罢了,回了忠勇伯府,挑人的事情,可轮不到她们做主,挑过来的人,用得用不得且不好说,心思定然是各有各的算盘。她要小心再小心,不能露出半点缝隙来。 陈仪吃了点心犯困,强撑着眼皮使劲往下耷拉。胡嬷嬷心疼陈仪,叫春俏留在家里陪陈仪。不叫她去接人。陈仪想了想,说: “也好,只嬷嬷记着,接爹娘的时候,旁人若问起来,就说回山东老家安葬,李护卫他们纪律森严,想来不会同别人说太多。哎……”陈仪又想了想,毅然否决了:“嬷嬷先别去,叫我想想。咱们带着棺椁,实在太打眼,不好回这宅子。这样……咱们几个今儿还回客店,明天一早出发,嬷嬷带着君儿和秋露留在丹阳郡,我和春俏扶棺回府报丧。” “小姐,秋露不跟着咱们?”春俏有些意外。 “因着你这份心意,你问的这话我不计较。秋露不适合跟着咱们回府,忠勇伯府里情况如何,前路一片迷雾,贸贸然带着她,于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春俏面色微凛,连忙说: “春俏明白。” “就是你,我不能保证你将来如何。便是这般,再问你一句,也愿意跟我吗?你别急着回答,我不喜欢强求于人,我同你说过,也许我爹娘的仇人就在那个府上。也许仇人杀红了眼,已经没有顾忌。咱们这一回府,是生是死都不好说,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一旦回府,再想抽身而退,是决计不可能了。” 春俏点点头,并不多话。 她有句话没跟小姐说,在小姐身边,莫名有种安定的感觉。她记得听乡下王秀才同爹爹喝酒聊天说的那句,什么胸有丘壑一般。她绝不回去,小姐现在不信她不要紧,总有一天小姐会明白的,春俏暗下决心。 三人商议妥当,乘马车回了客店。略叫了些吃食,早早用了晚饭,天色渐渐昏暗,寝室点起油灯,橙光跳动,远处“哒哒哒”响起催更棒子声。更夫隐隐约约的叫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正是七点左右。 陈仪和胡嬷嬷在客店院子里散步消食。 行至月亮门处,两人站在门下,陈仪远远的眺望。这份宁静真是难得,大约过了今晚,这份难得再寻就难了。 “明日我便要启程,嬷嬷在此处万事小心。” “小姐也是,嬷嬷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小姐……” “嬷嬷不用担心我。嬷嬷这里才是重中之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只要平平安安,那就不是大事。若有急事,嬷嬷也先忍一忍,不要主动联系我,等我安排好了,自然会联系你。切记!” “还有秋露,虽说她卖身契在咱们手上。同嬷嬷说句心里话,我信不过她,人都有私欲,秋露……总之嬷嬷防备些不是坏事,但愿是我多疑。” “老奴醒得。” “嬷嬷。”陈仪牵着胡嬷嬷的手,手掌心温暖厚实,明日起,她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每一句都要步步为营。她心里其实很胆怯,所有的布置到底对不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她得多看看书。人从书中学乖,她喜欢看书。得亏上辈子动不得跑不得,整日里躲在房间里看书,如今心里才没有那么慌张。可人际关系却是她薄弱的地方,她对人心,离的那样远。下意识的怀疑任何人。其实她也不信任胡嬷嬷,这样的毛病,她一定要改了。 胡嬷嬷心疼看着陈仪,陈仪小拳头整个捏成一团。小姐身上背负着深仇,她才五岁,却像个经年的老人一般处处绞尽脑汁,保护她和君哥儿。胡嬷嬷轻轻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顶。小姐和夫人一样,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发丝油亮,衬托她白皙的皮肤如雪如玉般通透。大爷夫人都是出了名的漂亮,小姐处处挑了大爷夫人的优点。将来定是个漂亮的美人儿。 月光下,陈仪和胡嬷嬷一大一小,站在月亮门下,春俏远远看着,忍不住鼻头酸楚。这一刻时光镌刻,但愿小姐一切顺顺利利。 七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里 刘老夫人侧靠在太岁椅上,一手抻着头半睡半醒。大丫头澄儿半跪在软垫子上,轻轻给她捶腿。拳头不急不重,正是舒爽。 香炉点着浓郁的熏香,烟雾袅袅,熏得人昏昏欲睡。澄儿眼皮子耷拉,脑袋犯困偷摸打个哈欠,嘴巴没合上。佟嬷嬷跌跌撞撞闯进来,吓得澄儿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澄儿赶忙收敛困意,打起精神,好奇的看着佟嬷嬷,她可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极少看她这般失态。 佟嬷嬷满脸焦急,过门槛时绊了一脚,差点摔倒在地。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熏熏然浓甜粘稠的宁静。 刘老夫人半阖的眼睛睁开,有些不高兴的说:“慌什么,你也是那些小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 佟嬷嬷扑通跪在地上,慌乱的叫: “老夫人,可了不得。大爷,大爷回来了。” “谁回来了?”刘老夫人侧着头有些疑惑的问。 “是大爷,不是,是三小姐。敲锣打鼓,打着招魂幡。大爷大夫人死了,装在棺材里送回来的。” “仪姐儿?我记得她今年五岁,你说她带着老大老大媳妇的棺材,是打量我老糊涂了,竟敢信口开河……嗯,老大近日回京述职,算算时间是要到京城了,怎么还没到家。我记得绍文哥儿是在河北开元,这孩子也不知道……” 佟嬷嬷急得一头汗: “老夫人!千真万确,来人就是如此通报的。” 刘老夫人眯着眼: “还敢胡说!” “老夫人!奴婢不敢胡说!” 刘老夫人愕然。打量着佟嬷嬷的神情举止。佟嬷嬷一脸坚定看着她。刘老夫人一颗心慢慢的七上八下,响如惊鼓。一会儿,从鼻孔轻轻嗤笑一声: “定不知从哪里来的骗子,居然敢咒咱们忠勇伯府世子,胆子太大了。门房呢,还不速速将人给我打发了。” “老夫人,千真万确,万万使不得!三小姐带了好些人,压根儿就没进府,两副棺材直接停在大门口,敲锣打鼓哭声一片。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怎么打发!就是这会子已经有许多闲言闲语,老夫人可得赶紧过去!”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冒金星。缓了缓神的坐起来。 她知道陈仪,却没见过面。陈绍文只派人回来,报了喜讯。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报的哪门子喜。老大和老大媳妇装在棺材里运回来,死透透的,这才是喜讯! 姓谢的贱人,一辈子都压在她头上,每每逢年过节,她都要给她敬香。她压着她,她的儿子压着她的儿子。她何德何能! 陈绍文居然死了?死的好!她的儿子儿媳妇和她一样短命,既然死了,就该死绝了,为什么要留个小畜生回来。这小畜生好硬的命!居然还敢带一群人站在门口闹,她的规矩呢? 刘老夫人忍住火气,问: “你问清楚了,只有仪姐儿?” “奴婢听的清清楚楚,哪能听错。只有三小姐带个丫头。咱们可是忠勇伯府,谁敢冒充忠勇伯世子的女儿,不要命了吗?” 是啊,这可是忠勇伯府,世子都死了,世子女儿回来有什么用?不过一个小丫头。刘老夫人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片刻又收了回去,换了一副悲伤的表情。 “快扶我出去看看。再打发个人,赶紧去翰林院寻二爷,就说他大哥回来了。还有老爷,三爷……吩咐下人,把老大的出云阁打扫布置。” 胡嬷嬷应诺,匆匆而去。 澄儿搀扶着刘老夫人往大门赶。门外陈仪披麻戴孝,哭的双眼通红,低着头跪在台阶上。门房家丁不停的回头张望,神色焦急。佟嬷嬷怎么还没过来。 陈仪跪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众人议论纷纷,此情此景越发显得她的脆弱无助,娇小可怜。两幅棺椁停在她身后,吹鼓手哀哀切切吹着丧曲。 打幡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精瘦身材,尖嘴猴腮。正和围观人群吹的吐沫星飞溅。 “小老儿打小就吃这行饭,这么多年,什么乌烟瘴气事都见过,越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龌龊的事儿越多。听说这小姑娘跟她爹娘回京,路上遇到强盗爹娘遇险,幸亏得了贵人出手相救,才留了一条小命。好容易回了家,门房居然说不认识……啧啧啧,哪有自己家下人不认识主子的。你们听听,这话说的谁信?……就算是下人不识,也该先将人请进府里,哪有任凭跪在大门外的做法……反正小老儿我呀!”打幡老头不停的吧唧嘴摇头,说:“嘿嘿,不信!” “老丈这话到有几分道理,可这忠勇伯府好歹是个伯府,忠勇伯爷不至于荒唐至此吧?”有不认识忠勇伯府的路人疑问。 有好事者添油加醋: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这忠勇伯府最有出息的是长子陈绍文,两幅棺材里,就是陈绍文和媳妇。忠勇伯府现如今当家老太太,那可是继室,并非陈绍文亲娘。陈绍文死了,忠勇伯世子终于轮到继室儿子了。保不齐下人如此行事,便是这继室吩咐的。” 打幡的立即跟着说: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依我看那,陈大爷的死颇有蹊跷。堂堂县官老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个山匪敢不要命截杀县太爷?就算是真遇到山匪,陈小姐千里迢迢送爹娘回家,好容易到了家门口,竟然不让进门……” 一长袍青衫的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满脸不认同的说道: “陈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她跪在这里,不是生生打了祖父母的脸,如此行事太不孝了些。应当寻个妥帖的法子……” 打幡老人满脸鄙夷的啐了他一口: “瞧你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一点道理不讲!陈小姐才五岁!”老人猛的伸出一个巴掌,差点贴他脸上:“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行事不妥当,哪家小姑娘不是哭一哭闹一闹,娇滴滴的。她除了跪一跪,还能怎么样?” 众人纷纷点头。 也有那懂礼之人劝解老人: “老丈快别说了,这好歹也是忠勇伯府。岂容你这平头百姓信口开河。要是将你扭送了官府,可是了不得。” 打幡老人听着有点瑟缩害怕。倒是不再争辩,只小声嘀咕: “忠勇伯府再大也不能不讲道理。儿子媳妇,孙女儿回府,拦着不让进门。反正我是听也没听过……难道天子脚下,连个道理也不让人说了么……不说就不说……” 忠勇伯门房下人听的冷汗直流。 他那里是不去通报,这小姑娘抬着两幅棺材就往里冲,他不过是照规矩拦下问了两句,哪知道小姑娘哭哭啼啼,讲也讲不清,直接扑通就跪倒在地。她旁边那个看着挺机灵的丫头一把拉住他就嚎了起来,说什么大爷夫人死了,忠勇伯府不让孤女进门,天打雷劈之类。引了许多人驻足旁观。 门房有苦说不出,他也知道这情形,差事怕是保不住了。只盼佟嬷嬷赶紧把老夫人请来,早一刻平息了事,他也不至于挨板子再撵出府。门房想着自家婆娘,平日她和佟嬷嬷走得近,不晓得佟嬷嬷能不能帮忙说两句…… 人群中有御史台中人张道恒,躲在人群中听了许久,越听越高兴,暗自窃喜。 不论陈绍文死因为何,忠勇伯府修家不齐一条铁板钉钉。他初进御史台,正是野心勃勃之际。天上掉了好大一块馅饼,张道恒抬腿便回府,前思后想,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奏折,翌日一早递了上去。 皇帝因着三皇子下棋砸死人一事,日日被百官长呼短叹,说他宠爱祝贵妃太过,溺爱三皇子,皇子犯法当于庶民同罪。正满腔邪火无处发泄,张道恒这一参,皇帝大怒,将陈忠德陈老伯爷叫进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陈忠德一张老脸丢尽,又吓个半死。回府便生了一场大病,躺了半年之久。 看热闹的人群围的忠勇伯府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刘老夫人听闲话差点气的吐血。看着跪在门口的陈仪,恨不得立刻命人打死了事,这就是个灾星。刘老夫人一张脸青白交加。 二爷媳妇张夫人,三爷媳妇周夫人得了通传,也是急急忙忙赶出来。张二夫人看着刘老夫人气的直哆嗦,全然忘了叫陈仪起身,也不迎陈绍文夫妇回府。眼珠一转,连忙顿住脚步,一转身静悄悄站在刘老夫人身后,低头不语。周三夫人便冲到了前头,她年纪轻面子薄,这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一张脸羞臊的微红,细言细语和刘老夫人说: “娘,叫仪姐儿起来吧,还有大哥大嫂……这么多人看着呢。” 刘老夫人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吓得周三夫人咽了后面的话。 刘老夫人迁怒周三夫人,却晓得此刻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收敛了情绪,悲悲切切的上前,一把抱住陈仪。 “我可怜的仪姐儿,你受苦了。快快快,快起来,随奶奶回家。老天爷不长眼,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刘老夫人色厉词严的对赶出来的马管事说:“你怎么当的差!这门房怎么回事,这么不长眼,连咱俩伯府三小姐回府也敢拦着,好大的胆子。这事儿到底是谁的主意,去查,定要查个明明白白。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就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查出是谁,绝不轻饶!” 马管事神色凛然,连忙答应。 门房在一旁是有苦难言。 陈仪被刘老夫人搂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只哭的悲痛欲绝,上气不接下气。众人看她一个小姑娘如此,都是感慨万分,人群里有些怀疑陈仪的,见陈仪哭的快断了气,也不知道说话。只觉得这小姑娘太可怜。 也是,那么小的年纪,父母双亡,好容易逃出生天,哪里还能想起旁的来,不过是一心一意回家寻求亲人庇护罢了。这老夫人可不是她亲祖母,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想到这里,众人再看刘老夫人或多或少就有些眼光不善。 刘老夫人哪能不知道,直恨得她牙痒痒,偏偏发作不得,还得装出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 马管事吩咐府中强壮的家丁,七手八脚赶紧把棺椁抬了进去,停放在陈绍文生前住所,并将送殡众人一同迎回伯府。围观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瞧,慢慢也散开来。有那嘴碎之人,走街串巷宣传开。传来传去变了味儿。一时间天京城里各府中人,都道这忠勇伯府刘老夫人持家无方,刘老爷也不敢管。原本就有玩物丧志的美名,这下又多了个惧内的名号。 刘老夫人哄着陈仪进了北厢正房,和马管事低声说了几句,马管事点头离去。 陈仪心里有数,这马管事定然是去寻刚才打幡的老赵头,想要问出受谁人指使。她不怕她问,就怕她不问,这请人的钱她可一样没付。银子能用的不多,省一点是一点。 打幡老人确实是她特意雇来,就因为他嘴快,好嚼舌,偏胆子还大。是丹阳郡出了名的滚刀肉混不吝,没名没钱的不敢同他计较,有名望的不屑与他计较。他又极有眼力见,从未出过事。陈仪路上三不五时下车休息,故意和春俏在他面前哭诉。果然引得他注意。 马管事就算逮着他盘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刘老夫人拉陈仪坐在胡床边,轻轻拍着陈仪后背,慈眉善目。 “咱们到家了,仪姐儿不用怕,我是你祖母。仪姐儿长这么大,祖母还是头一回见你,生的可真漂亮。这是你二伯母,三伯母。待会还有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见一见。你爹娘的事……哎哟,我一颗心都要疼死了。你爹多好的孩子,还有你娘。当初你爹要外放河北,我就不同意,磨破了嘴皮统没有用。你爹铁了心要去,要是当初听我老太婆一句劝,也不能遭这杀身之祸。你爹学问一顶一的好,可这脾气也是一顶一的倔……” 陈仪心里冷笑,刘老夫人这话好厉害。轻飘飘的几句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她是心疼儿女的老人,爹被人杀害,完全是自作自受不听老人劝。她要是一句话不说,就等于是默认。 陈仪并不反驳,先向张二夫人,周三夫人行了礼: “二伯母好,三伯母好。”又懵懵懂懂的问刘老太太:“祖母,爹爹外放不是朝廷指派,还可以不去?是不是皇上不喜欢我爹,才派我爹去河北?” 刘老夫人被她软钉子一扎,却不敢答她这话,谁敢说朝廷指派有误,谁敢说皇帝错了。陈仪年幼不懂事说这话,大人也不懂事?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张二夫人见状,赶忙上前,笑盈盈的拉住陈仪的手: “仪姐儿这话说的,皇上哪能有错。娘是心疼大哥大嫂,儿女都是娘的心肝宝贝,不过是埋怨几句大哥,和朝廷和皇上有什么关系。仪姐儿年纪还小,倒是不能怪你。” 转头又和周三夫人说: “大哥每回稍信回来,总要夸夸一双儿女。仪姐儿可不就是个美人胚子。弟妹瞅瞅,可不就和大哥大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嗳,瞧我这记性,弟妹进门时大哥已经带着大嫂上任了,没见过大哥大嫂呢。” “我虽没见过大哥大嫂,仪姐儿确实漂亮,可见大哥大嫂也是相貌非凡。”周三夫人前头被刘老夫人瞪的肝颤,二嫂这会抛来话题,慌不迭的接着。 “可不是吗!”张二夫人一拍手,叫道:“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事儿。大哥大嫂,仪姐儿都回来了,君哥儿呢?仪姐儿,你弟弟呢?” 刘老夫人刚松了一口气,听张二夫人问到陈岚君,也想起来: “没错,君哥儿,君哥儿人呢?” 你们那是不记得,刚想起。陈仪心里冷笑。表面上眼圈通红,眼泪止不住又扑簌簌落下: “回祖母,二伯母的话。坏人来时大家都很害怕,爹说不能一起死,叫胡嬷嬷带着弟弟偷偷跑了。爹娘都死了……有人救了我……回头去找弟弟,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祖母,我害怕,祖母你派人去找弟弟吧,弟弟那么小,弟弟去哪儿了?” 刘老夫人赶紧哄她: “别怕,好孩子。祖母在呢,祖母这就叫人去找,别哭了到家了啊。祖母还有话问你,问清楚了,才好找弟弟对吗?” 陈仪听话的点头,拼命努力憋回眼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刘老夫人。 “乖,仪姐儿真乖。祖母问你,你们在什么地方遇险……遇到坏人。谁救了你们,谁送你们回来的?刚刚那群人,是谁找来的?仪姐儿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祖母。” “是,祖母。”陈仪抬头仔细的想想,认真说道:“遇到坏人的地方我不知道,救人的叫清风,不过清风说他家主子不让说名字。就是清风叫李护卫送我们回来的,李护卫就送到昨天,然后就走了。人都是李护卫找的。祖母,弟弟不见了,胡嬷嬷也不见了。清风说,找了好久都没到人,叫我先回来。清风说,弟弟肯定没事,跑远了就没事了。祖母,清风说的对吗?” 陈仪童言童语,一口一个清风说,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谁是清风,清风主子是谁,李护卫又是谁,乱七八糟的。刘老夫人越听眉头越紧。看着陈仪心里就膈应,也罢,她一个小孩知道什么,话都说不清。刘老夫人满口答应的敷衍。 “对,仪姐儿说的对。” 张二夫人撇着嘴心中不以为然。一个老嬷嬷一个奶娃娃,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嘴里却说着: “可不是,君哥儿福大命大,肯定安然无恙。仪姐儿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远的路程,她能把大哥大嫂平平安安带回家。老天爷定是开了眼的。老太太无需担心太过,再伤了自个儿的身体。” 周三夫人跟着说: “二嫂说的是正理。” 正说着话,门外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身穿褐色长袍,面庞清瘦。面上续长髯,大步流星走进来。 下人们统统行礼: “二爷。” 二爷陈家文挥挥衣袖,眼光急切的寻着陈仪。众人之中,一眼便看到那粉妆玉砌的小丫头。像年画上的小娃娃,头花绑着两个啾啾,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对星光闪闪的大眼睛。陈家文仿佛看到儿时的大哥。一双猫儿眼溜圆,大哥小时候总有老人说他太漂亮,应当是个女娃娃,可惜生成了男孩。 因为这话,大哥每每都故意板着脸,显得多点男子气概……果然,仪姐儿漂亮的不像话!看到她,陈家文心里酸酸,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嗓子沙哑道: “这是仪姐儿?” “老爷你来了,可不就是仪姐儿么。老爷你不知道,仪姐儿可了不得……”张二夫人正一肚子八卦想说。陈家文哪里耐烦听她絮叨,一甩衣袖,“哼”一声。张二夫人赶紧咽了下面的话。 陈二爷问: “娘,大哥大嫂……现在何处?” 刘老夫人看见儿子,满心欢喜话未出口,儿子就问老大,刘老夫人脸阴沉下来。打小儿子就喜欢黏着老大,她最看不得儿子那副崇拜老大的样子。陈绍文是聪明,可惜命中带煞,这不就惨遭横祸了。死都死了,儿子依旧这么关心,真是看着叫人厌弃。 刘老夫人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说: “暂时停在出云阁了。” “先停在出云阁也好。大哥到底怎么出的事,报信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谁打发的人,也不找个好的。” 人是刘老太太叫佟嬷嬷派去报信的。陈二爷无意识刺了刘老太太。刘老太太面沉如水,也不理她。张二夫人看这对母子又要闹别扭,赶忙解释说: “倒不能怪报信的,娘跟我都不清楚中间缘由。回来的只有仪姐儿一人,可仪姐儿年岁太小说不利索,只说是回京途中路遇歹人。大哥大嫂遭了歹人的毒手,遇难之前大哥命胡嬷嬷带着君哥儿偷偷逃命,至今没有下落。仪姐儿是被个叫清风的救了,还给大哥大嫂装棺护送回京。” “那清风此刻在何处,寻他问问当时情况究竟如何。再说得了他这般大恩,咱们伯府定要重礼回报。” “仪姐儿说,这清风似乎不愿挟恩以报,将仪姐儿送至丹阳郡便离去了。” 陈二爷眉头一皱。 “如此……虽不好强求,可君哥儿是大哥唯一的子嗣,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事儿我找人去办。” “二爷想的妥当。”周三夫人赞道。 陈二爷这才得空转向陈仪,看她懵懵懂懂,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极了大哥。顿时眼圈通红,背在身后的手,伸出又收回。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拳。声音低沉有些许哽咽。 “你就是仪姐儿?你一出生你爹爹就加急送了信。信中提起你,字里行间疼爱满足。果然长得像极了大哥。大哥……仪姐儿,我是你二伯伯。” “二伯伯好。”陈仪瞧他神情悲伤不似作假,心里有些诧异。只不过是真难过是假难过,日后她自然能看清。若是真心实意,到不失为这伯府里坚定的靠山。她爹死了,陈家文顺理成章是这伯府世子,将来的伯府主人。讨好他还是有必要的。 “乖,乖!二伯……去看看你爹娘,你好生歇息。等二伯得了空再去看你。”陈二爷忍住悲伤。 陈仪一把抓住陈二爷衣袖。不管不顾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陈二爷从没被个小姑娘这般抱住,一时间手足无措。 “仪姐儿这是怎么了?” “二伯伯说话要算话,一定要来看我。仪姐儿刚才很害怕,看见二伯伯就不那么害怕了。二伯伯好像我爹爹。” 陈二爷被陈仪说的,差点掉了眼泪。 这是大哥的女儿。大哥,死的太冤了。陈二爷终于伸出手,摸摸陈仪圆圆的小脑袋。陈仪仰着头,满脸孺慕望着陈二爷。陈二爷被这眼光看的有点不适,他一向和晚辈们不亲近。 使劲咳了咳,陈二爷说: “明儿,明儿就去看你,好吗?” “嗯!”陈仪粲然一笑,信任的点头。松开了手。陈二爷微笑的又摸摸她的头发。张二夫人瞧着稀奇的很。往日里二爷最是不苟言笑。就连自家儿子陈岚庭,打出生二爷也没碰过一回。张二夫人若有所思,这仪姐儿小小年纪,是真情流露还是……陈绍文和陈家文长得可不怎么像……若不是如此,那这陈仪……张二夫人心里多了些计较。 陈二爷也不多说,只对刘老夫人说了几句: “母亲,我去看看大哥大嫂。明日请了族长开祠堂,将灵堂速速办起来。河北到天京,大哥大嫂走了一个多月,还是赶紧入土为安。” 刘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当着陈仪和两个媳妇的面,也不好给儿子没脸。只鼻子哼了一声: “去吧。” 陈二爷一走,刘老夫人懒得再跟陈仪废话,挥挥手说: “仪姐儿,祖母还有事,你跟三伯母去吧。飞兰。”刘老夫人叫周三夫人:“你去安排,先把仪姐儿安置在大爷的出云阁。事出突然,别的院子暂时也腾不出手打扫。仪姐儿要替父母守灵,出云阁离祠堂也近。住出云阁倒是两下便宜。……再给仪姐儿安排几个丫头,挑几个懂事的。仪姐儿受了惊吓,定要好好养养,别再惊着她。” 周三夫人听的别扭极了。陈仪才五岁守什么灵堂,大人经历这种事,尚且惊魂未定。何况陈仪小小年纪,一路奔波又大病初愈。这是不要惊着她,还是故意要惊着她? 周三夫人生性胆小,是姨娘所生。在家就不太敢大声说话。直到成了亲平素讲话也是细声细气,轻言慢语。她嫡母本想把她嫁给死了原配的王推官做继室,姨娘花了好些银子才打听出来。王推官不过是个品阶都算不上的芝麻小官,王推官成婚早,亡妻能生,前前后后五六个个儿子。最大的比周三夫人还大一岁。妻子因为生养过于频繁,未曾保养得当,身体掏空早早离世。这王推官面上看着光亮,家里却穷的叮当响。她要是嫁过去,这辈子一点指望也没有。只能巴结嫡母过活。 姨娘得了消息,差点哭瞎了眼。苦苦哀求周老爷。使劲浑身解数才哄得周老爷,替周三夫人定了忠勇伯府三爷陈传文。 姨娘惊喜若狂,一再同她说,要她一心一意为陈府为大,夫君为天,心存善意。周府能不回就别回来了,只把自己日子过好。 她嫁进伯府,夫妻和谐,夫君陈传文相貌堂堂,又温柔又体贴。真是没有一处不好。她感恩之余越加信佛行善。 刘老夫人这番话,周三夫人只别扭却没往深处想。觉得老夫人大约是哀伤太深,一时没有考虑周到。 想到这,周三夫人点点头,轻柔的对陈仪说: “仪姐儿随我来。” 一直跟在陈仪身边,一言不发透明的春俏紧跟其后。适才忙乱慌张,谁也没有注意春俏。刘老夫人这会才看见春俏,便叫住她: “这丫头看着眼生,不像是咱们府上出去的丫头。仪姐儿,这是你爹在任上买的丫头?”刘老夫人不悦的皱眉:“这种地方上买来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巧云,你去找个人牙子卖了吧。” 张二夫人答应。 春俏自进门起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响。小姐嘱咐了,多话不要讲,只等有人说卖她再开口,果然刘老夫人说话了,小姐太厉害了! 春俏低着头,把微翘的嘴角往下一拉,脸上带着震惊,猛的抬起来,直勾勾看着刘老夫人,口齿伶俐的说: “回老夫人,奴婢春俏,并不是大爷大夫人买的我。买奴婢的正是清风。风大爷见奴婢还算机灵懂事,且懂一点医技。彼时小姐惊慌过度,一直低烧不退。便买了奴婢照看小姐。回来时,风大爷叫奴婢跟着小姐,防止她病没有褪干净。奴婢本不想来,因着京城离家实在太远。风大爷当时就说:‘你一路将小姐照顾妥帖,等同小姐救命恩人,忠勇伯府当朝一品人家,你去了定会善待于你,岂不是比在家乡有盼头。’奴婢这才随同。”春俏不管刘老夫人逐渐阴霾的脸。爽快的说: “老夫人若要卖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也不敢埋怨。只向老夫人求一求,救不救命之恩,奴婢也不奢望了。但求老夫人把奴婢再卖回家乡,已经是感恩不尽!” 春俏说完,刘老夫人已经脸色铁青。今儿一个两个都变着法子气她,连个小丫头也敢明里暗里刺她,刘老夫人气的胸口痛。张二夫人见平日专横的刘老夫人叫个丫头气了个仰倒。听的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周三夫人扭着手里的帕子,不敢吱声。澄儿张大嘴巴,满脸诧异。陈仪则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一时间满屋的人静悄悄。 忠勇伯府不思报恩,伯府老夫人反而将有恩的丫头转眼发卖,传出去岂不是更坐实了她包藏祸心的传闻。刘老夫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却不得不说: “你这丫头脾气倒刚烈。是叫春俏?名字也太花哨了些……我不过不清楚缘由,也是为了仪姐儿考虑,才这般说。你与仪姐儿有恩,咱们伯府定然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就……暂且升做二等,待过段时间,学学伯府礼仪规矩,再升你做一等,可好?” 春俏二话不说,立即跪下磕头: “多谢老夫人。” 刘老夫人头疼的不行,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她两人,挥一挥手。直接转进内室。澄儿紧随其后。 八出云阁 刘老夫人负气一走,周三夫人和张二夫人面面相觑。说是要见见旁的兄弟姐妹,也只好作罢了。周三夫人看张二夫人没有想动的念头,便上前上前拉起春俏,安慰她说: “快起来别跪着了。赶紧陪着仪姐儿一道,你伺候惯了仪姐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今只有你最了解,还得你伺候。路上多亏你了,别往心里去,老夫人是悲伤太过,一时间没有考虑周全。你这丫头是个好的,且放心没人卖你。” 张二夫人见周二夫人开了腔,跟在后面也说: “可不是,咱们老夫人,惯是嘴硬心软。平日里最慈悲不过,你这丫头一看就是有本事的,还会医技,改明儿没事也教教我的丫头们。正经好本事!” 春俏低眉顺眼点头,不在多一句话。 周三夫人说: “二嫂说的是。仪姐儿也随我来,出云阁可是咱们府上最大最好的院子。我虽未见过大嫂,却早对大嫂神往已久。出云阁大嫂布置的精巧别致。不怕二嫂笑话,我是没有这个眼光的。” 张二夫人口中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谢幼璇可是川北谢家的姑娘,谢家三代经商,据说金子都堆成了山。大嫂又是谢家第三代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大嫂嫁进来的时候,陪嫁的担子可挑了一百二十八抬,那箱子里头,房契地契,金银首饰,压的箱子沉甸甸。 她要是有这许多银子,也能有这样的品味。忠勇伯府表面上风光,内里早就穷的不行。他们二房过得紧巴巴。二爷那点子俸禄,杯水车薪罢了。如今陈绍文夫妇离世,这陈仪年纪还小,大嫂的嫁妆铺子可没人打理……想到这,张二夫人热血沸腾! 对,她得赶紧去跟娘说说这事儿,这府上聪明人多着呢。不对,这事儿不能现在说,显得太过急切。等大哥大嫂下葬再提不迟。 张二夫人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再没了心思搭话。 陈仪能不开口便不开口。言多必失,她还没适应做个真正五岁的小孩。府里不比外面,她要谨慎小心。这张二夫人眼珠乱动,一看就不是善茬。周三夫人倒是有几分良善,可几分到底是几分,陈仪却没有半点把握。一切还以小心为上。 四人各有心思,并两位夫人的贴身丫鬟。一行人只周三夫人一路温言细语的说着话,往出云阁而去。 出云阁在忠勇伯府最南边,陈绍文当初选这院子。是因着它有个角门,出了角门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都是围墙。左侧是伯府院墙,右侧是伯府下人亲属住所的院墙。伯府外管事,护院,家生子亲属都住在此处。平日里十分安静,穿过甬道再有一个角门,门外便是大街。进出十分方便。 陈绍文少年时便中禀生,十三四岁中了秀才,被誉为文曲星转世。素日会文访友,往来之人都是直接从这角门进出。他少年成名,太过出众,刘老夫人对他的决定极少干涉。中间也存着陈绍文若是被勾了学坏才好,有了这般心思,便默许了。 出云阁地方宽阔,虽说最是偏僻,但自从谢幼璇嫁进伯府以后,有钱有人有时间,将个出云阁休整的风雅堂皇。 垂花门上挂着陈绍文亲笔题字,龙飞凤舞,颇有风骨,看的陈仪羡慕不已。她的一笔臭字,练了一个来月,一点进步也没有,仍是怎么看都像狗刨。 穿过垂花门,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路皆由青石子铺砌,蜿蜒曲折。走在上面丝毫不觉硌脚,大约是一颗颗打磨过。石子路拐弯处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阁楼边是十多米高的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 园中随地可见花草,假山旁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身粗壮枝叶繁茂,枝上的叶子一簇堆着一簇,二三月里树叶金黄,远远望去真真是“烈焰燃相城,堪与芳菲争”。 陈仪看的感叹不已,她这会子不好四处游逛,园子开阔,目光所及处处是景,可知她娘并非只懂赚钱,有钱也知道花钱才是真本事。就是她,也没这品味将园子布置的这般精致。这园子看似散漫,实则到处都是精雕细琢。等有时间有空隙,她一定要慢慢欣赏一番。 顺着石子路穿过楼阁,再经一道垂花门,来到内院,左右东西厢房,正面便是正房。 进了正厅。屋内宽敞明亮,雕花镂空窗框,糊着细腻轻薄的棉纸。正厅摆有花梨木桌椅,墙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落款是“文正公”。这字和他爹风格迥异,陈绍文笔锋刚劲有力,这人字体则飘逸洒脱,陈仪倒是比较喜欢后者多些。 爹娘棺木便暂时停在正厅之中。等明日开启祠堂,再移过去。 右侧有屏风隔断,绕过屏风来到寝室。寝室里家具样样精致,雕梁画栋琼罗玉帐。周三夫人吩咐自己贴身大丫头怀柔道: “你去把留在出云阁守园子的人叫来。见见你们小姐。春俏初来乍到,先跟着办了老事儿的熟悉两日,更为稳妥些。” 陈仪点头称是。 芸香是周三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自小和周三夫人一道,性格脾气同周三夫人却截然相反。说话做事干脆爽利。当即爽脆的答应道: “是,夫人,春俏妹妹随我来。” 春俏跟着芸香下去办事。 三人坐在窗户边,天色渐晚。佟嬷嬷得了吩咐先送了两个三等丫头,两个粗使丫头。两个粗使的婆子。给陈仪请了安说道: “这是老夫人吩咐奴婢挑来的。老夫人说了,原本出云阁人手就不多,大爷大夫人外放时,基本都带走了。这会大约也是没剩下什么人。老夫人先命奴婢送几个人来,三小姐将就着用,明日从各个院子在挑些好的送来。” 周三夫人介绍佟嬷嬷说: “佟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也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她挑的必然都是好的。” 陈仪不敢托大,她虽对这时空时代规矩并不了解。却也知道周三夫人特特说这一句的含义。站起来回了。 “有劳佟嬷嬷。” 佟嬷嬷微笑着半侧着身子受了。 “三夫人这话说的,奴婢可不敢,不过是老夫人偏疼些。这是三等丫头梨花海棠,剩下这四个是粗使丫头和粗使的嬷嬷。若用的好就留下,用的不好直接打发了事。你们几个也听清楚了,小姐刚回府,你们几个好好当差。若差事做不好,立刻撵了家去,可听明白了?” 六人齐齐应诺。 佟嬷嬷又说: “天要黑了,老夫人听了恶讯,身体十分不爽利。奴婢要去伺候老夫人,就不打扰三小姐,先靠退了。” 周三夫人随便指个丫头: “佟嬷嬷注意脚下,海棠去送送佟嬷嬷。” 这边佟嬷嬷刚走。张二夫人想着天黑了,长子陈岚庭下了府学,也快要回来,屁股便再坐不住。站起来说道: “仪姐儿莫怪,你大哥要下学了,二伯母要回去瞧瞧。柔姐儿年纪还小,有奶娘丫头伺候着,弟妹左右无事多担待一会,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周三夫人答应,和佟嬷嬷一道走了。 周三夫人倒是神色泰然。她确实没什么事,柔姐儿性格秉性都随她,吃了睡睡了吃,乖巧可爱,从不叫她担心。 芸香领着出云阁留府的下人进来。 整园的下人跪了一地,周三夫人说: “都讲讲,你们都叫什么,在那处当差。好叫你们小姐也认认。” “是!”众人应诺。 众人挨个说了一遍,陈仪哪能个个都记得住。只装成都知道的样子,并不多言语。 上上下下十几号人,陈仪只特别记了厨房的管事和厨娘。管事嬷嬷姓柳,中等身材,约摸三十出头。厨娘姓彭,圆鼓鼓的简单,看着油光锃亮。十个厨子十个胖,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人原来定然不受重用。重用之人,肯定是随着爹娘一道了。爹娘既没有重用,陈仪也没有打算和她们太过亲近。 周二夫人同丫鬟嬷嬷训话: “你们大爷夫人的事儿,想必都知道了。别存着什么鬼魅心思,打量着三小姐年纪小。便敢欺负主子。叫我知道恶奴欺幼主,定将他打个半死,远远的卖了!” “奴婢不敢!” 丫头嬷嬷异口同声道。 “下去吧。”周三夫人叫梨花:“你去挑几个人,趁着天色还未黑透,把出云阁该挂的风灯挂上。尤其是廊下过道,园子大,晚上起夜看不见路,摔了可不好。春俏领着海棠把小姐带回来的箱子行李收拾收拾。” 粗粗认了一圈,便是这般,也耗费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黑透。周三夫人看看窗外,有些不忍的对陈仪说: “仪姐儿累了吧,除了外衫先睡会。芸香你伺候三小姐,睡醒了刚好吃晚饭,三伯母也要回去了。你妹妹柔儿一人在家,太晚不回去不放心。仪姐儿一个人可害怕?” 陈仪本想摇头,却点了点头。 周三夫人心疼的抱抱她,想了想: “芸香先在这陪会三小姐,春俏收拾好了回来你再回去。仪姐儿,有芸香陪着你不用害怕,好孩子,歇歇吧。” 陈仪勉强点头。 “真是懂事。三伯母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仪姐儿。给你带好吃的点心。” 陈仪学着福了一福: “三伯母慢走。” 周三夫人走后,陈仪由着芸香脱了外衫,给她换上干净软绵的亵衣,盖上被子,芸香坐在床边等她入睡。 陈仪记挂春俏,本想和春俏私下里整理爹娘遗物。三伯母好心好意给她安排,她不好反驳。可就这么叫海棠一道看了去,陈仪心里总归不放心,只盼春俏能机灵点。 陈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过了会,芸香小声叫她,她没理睬。芸香替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陈仪听着脚步声渐远。正想起身,突然又有脚步声穿来。陈仪赶忙躺好,却是春俏溜了进来。 “小姐小姐……” 陈仪听到春俏的声音,睁开眼。春俏靠过来,附耳小声说道: “奴婢和海棠假意说小解,偷偷溜回来。小姐放心,你和奴婢说过,这府里谁也不能信。奴婢刚和海棠盘点箱子。海棠说要开箱子点一点,好登记入册。奴婢给驳了,我同她说:你不过是三等丫头,我也是二等。大爷夫人的东西,咱两都没有资格开箱子。还是直接先放库房,锁了门钥匙交给小姐,明日自然有人打理。我瞅着海棠脸色有些难看,小姐……” “你做的很好。就是要这样,凡事都要想一想。别管她脸色难不难看,也别管谁叫她这么做的,只要是没错就不用怕。你快回去,就按这么做。咱们等人都睡了,再去趟库房。今天海棠吃了憋,明天肯定就不是三等丫头出头,你怕是拦不住的。我是不好也不能去拦。春俏,”陈仪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是徒手进了狼窝,正是大块油水充足的肥肉。别不小心叫狼叼了去。” “小姐,海棠可是老夫人派来的。” “老夫人派来的,未必是老夫人指使的。也未必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先入为主,这样便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你要记住,首要一点,无论如何得先护着自己,银子重要,但人更重要。” 春俏点头应诺。 “不过也无需太过害怕担忧,我这块肥肉,好看未必那么好吃,你家小姐我,可是冻腊肉。小心肉没吃着,再把牙给崩了。” 春俏噗呲一笑,赶忙捂住嘴。 “是,小姐,那奴婢去了。” 陈仪翻个身,继续躺着。 爹娘遗物,她早就和胡嬷嬷翻阅过,一些重要的房契地契,娘的金银首饰,都归拢在一个箱子里。今夜去,不过是将其中一个取回来藏好。幸好今日回来的晚,东西只堆在库房,并未入册。一切都好操作。陈仪原本是打算放在丹阳郡的宅子里,但孤儿老人,未必守得住,反而平白给胡嬷嬷添加烦恼,倒不如带回忠勇伯府。 忠勇伯府金光闪闪的一块金字招牌,一般人可不敢乱打主意。至于这府里的,总不能明目张胆来她房间乱搜一通。倒是比丹阳郡宅子安全些。 那些铺子掌柜们,都是娘的人,将来都是弟弟的人。她要好好掌握在手心里才能踏实。 最好的当然是她得有自己秘密地方,以方便存放。然而现在她刚刚回府,一切都是陌生的,权宜之计只好先这样了。 春俏和海棠,梨花都办妥差事,大厨房做得了晚膳,送了过来。春俏伺候着陈仪吃了晚膳,陈仪剩下的晚饭,春俏接过去胡乱吃饱。海棠梨花打了热水,又给陈仪洗漱清爽,早早睡下。春俏打发海棠梨花下去休息。她自己铺了褥子,照样守夜。 九吊唁 丑时四更天,深夜寒气正重。 春俏叫醒陈仪,陈仪打着哈欠,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哆哆嗦嗦穿上衣衫。春俏见她冻的厉害,想找件斗篷给她披上。 陈仪觉得找东西麻烦,半夜三更容易把其他人惊醒。便拉住春俏,说: “咱们快去快回,赶得及时,被褥热气都没散尽。” 春俏想想也对。 两人蹑手蹑脚不带灯笼,廊下挂着风灯,四周看的柔和清晰,靠墙边往库房摸去。今夜月光明亮,整个儿出云阁笼罩在月光中。路面也看的清清楚楚。 出云阁五六年没有主人住,丫头婆子懒惰散漫惯了,陈仪是个小姑娘,虽说被周三夫人敲打了一番,却没人听进心里,下人们早早上床睡觉去了。 出云阁里寂静无声。只花草树木随风扑簌簌沙沙的响。夜里看出云阁,有别于白日的精致秀丽,多添了几分庄重肃穆。 两人轻轻松松直奔库房。 进了库房迅速找出做了标记的箱子。春俏抱着木箱放在门外,手脚麻利的把库房门锁好。陈仪在前,她抱着木箱在后,两人默不作声憋着劲往回跑。 刚要到正房,忽然前面人影一闪而过。陈仪眼疾手快,连忙停住脚步,转身拉住春俏,一边小声说话: “别动,有人。” 春俏埋头苦跑,这一拉吓了一跳,差点丢了怀里木箱。陈仪赶紧用手托住木箱。她整个人比这木箱大不了多少,木箱下坠之势,硬生生砸在她双臂和心口,撞得胸口处伤口隐隐作痛。 陈仪一声不吭,示意春俏先把箱子放到地上。春俏点头,小心翼翼照做了,看着陈仪满脸担忧问: “小姐可伤到了?” “无妨,噤声!” 春俏忍下担心,顺着陈仪手指方向看去。正厅幽幽烛光中,可不正有人鬼鬼祟祟走近,远远望去,那人穿着绿色襦裙,身影偏瘦脚步轻盈,边走边警惕的看着四周。 陈仪拉春俏俯下身,轻声说: “你别动,我去看看。” 春俏有些担心,却还是点点头。 陈仪仗着身量娇小,动作敏捷快速穿花过草,来到客厅前,缩手缩脚掩在屋前花丛阴影之中,探头望去。 只见女子跪在灵前,不声不响连磕好几个头。直起身就那么跪着,呆呆望着陈绍文夫妇棺材。那满身悲伤四溢出来,陈仪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她跪了许久,久到陈仪站的双腿酸疼,久到春俏若非看得见陈仪,只怕立时三刻便要冲过来救人,方才站起来。 大约是跪的时间太久,腿脚麻木,绿衫女脚步踉跄,扶住停灵的桌椅缓了缓,三步一回头往外退走。 陈仪边围着花丛绕圈躲避,窥探绿衫女子样貌。无奈花丛茂密,缝隙凌乱,隐隐约约瞧不清楚。只知她年岁不大,耳垂挂着一对珍珠耳环,烛光里珍珠摇曳。珍珠反光,划出一道绚烂的光芒。 绿衫女子行至花丛边,驻足回首又看了一会,方才扭头急步匆匆离去。 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陈仪若有所思。那人一走,春俏急忙抱着木箱跑过来: “小姐……” “嘘,进屋再说。” 两人回到屋内,陈仪叫春俏把箱子先藏到床底,不准备在春俏面前开箱子,钱财易动人心,她不想测试春俏人品。床底并不是什么安全所在,她还是得找个更为隐蔽的地方。 收好了箱子,陈仪脱了外衫重新钻进被窝,果然热气还在。陈仪舒服的叹气,在被窝里扭来扭去。春俏笑着说: “小姐这样才像个小孩,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给我到杯水,有些渴了。你也躺着吧,明儿还有的忙,先前跟你说的,记住了?” 春俏拼命点头: “记着呢!少说话,多哭两声。小姐放心保证不能出错。”春俏捂嘴乐,想起来绿衫女子,春俏问:“小姐,刚才那人怎么半夜来咱们院?”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人肯定同爹娘是旧识。” “刚才应该拉住她问问。”春俏懊恼的说:“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存什么好心。说不定她知道什么内情。” “咱们今夜的任务就是把箱子拿回来,不好节外生枝。她鬼鬼祟祟,咱们何尝不是鬼鬼祟祟。万一她叫嚷起来,指不定谁抓谁。况且我瞧她不像生事,倒像是来祭拜。这事咱们以后留意就是,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祖母……可不喜欢我。” “嗯,奴婢也看出来了。奴婢觉得,老夫人看小姐的眼神……像恨不得小姐和大爷夫人一道才好。小姐你说,大爷夫人的死,会不会是老夫人?” 陈仪微微一笑,说: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不排除。不过就凭这,不能判断祖母是否是幕后黑手。她非我亲祖母,我死了,与她与二伯,与这伯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我不亲厚也属正常。” “也不是,奴婢看二爷就挺喜欢小姐的。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二爷差点就落了泪。” 陈仪对这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嗤之以鼻。男人就不会假惺惺的哭了?那刘备可就靠着哭哭啼啼,稳稳当当坐到了皇帝。 “不说这些了,日子长着呢。谁好谁不敢,咱们多留心,总是能看得出来。睡吧,明儿还有事。” 陈仪长长打了个哈欠。 第二日一早,忠勇伯府门外挂上丧幡,正门厅搭建灵棚。族中长老打开祠堂,陈绍文夫妇停尸祠堂,请了和尚道人念经超度祈福。因着谢幼璇母家在淮安一带,得等谢家来人见了谢幼璇方能大殓扶棺落葬。淮安离天京不算太远,来回两日也便到了。 陈仪年幼写不了灵牌,由陈家文长子陈岚庭代写,发了讣闻遍告亲朋好友。陈仪并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叫她做什么她就配合便是。幸好年纪还小,不懂也是正常,并没叫人怀疑。 府里岚字辈的兄弟姐妹们不多,都是早早起身,各司其职。陈仪到现在只见了二房二姐陈岚蓉,和三房四妹妹陈岚柔。 陈岚蓉今年七岁,尖尖的下巴,笑起来有个小酒窝,十分俏皮可爱。就是看人时候眼睛总喜欢斜着眼,神态之间有股子恃才傲物的感觉,叫人看着不甚舒服。和陈仪说话时也是阴阳怪气,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 “听说你是我妹妹,都说你长得好看,我怎么觉得一般,墨香,你也来看看,难道是我看错了,如今略微端正些的小姑娘都叫漂亮了?” 陈岚蓉贴身大丫鬟墨香也学她主人,斜眼看了看陈仪,恭恭敬敬回陈岚蓉: “小姐,奴婢也瞧不出,大概是奴婢眼拙。” “算啦算啦,她刚回来,大家都心疼她,自然是要夸一夸。咱们也别给说破了,三妹妹,我是你二姐姐。” 陈仪简直啼笑皆非。 这是根棒槌啊! 七八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跟个二百五一样?得,棒槌总比妖精强些,陈仪自嘲,棒槌至少好哄不是。 “二姐姐好。” “嗯,行了。墨香伺候我给大伯大娘磕几个头,咱们就回去吧。三妹妹原谅则个,实在是管着我们二房俗务,如今又添了大伯大娘的丧事,忙的焦头烂额。只得抽空来给大伯大娘磕了头就走。你不会怪我吧?” “二姐姐多礼,二姐姐慢走。” “嗯,是个知礼仪的,我走了。” 说完主仆二人磕了头转脸边走。陈仪心里乐了一阵,张二夫人看着颇有心机的一个妇人,怎么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日后多观察观察,兴许是故意在她面前如此行事,还是压根瞧不起她,故而对她毫不在意? 陈岚柔将将才两岁多,抱在奶嬷嬷手上,不哭不闹,吐泡泡自己能玩半天。陈仪特别喜欢这个小丫头,看见她白白嫩嫩的馒头脸,手痒痒就想掐两下。可惜她现在上不了手,只能乖乖跪在地上哭灵。 天光大亮,宾客陆陆续续上门吊唁。陈仪本来就随父母生长在定远县,谁也不认识,有人上门埋头痛哭就是。 乔嘉慧跟着祖母王老夫人一块儿,不情不愿来到忠勇伯府。原本这种场合小孩子并不适合上门,但她继母身怀有孕,祖母不放心她调皮捣蛋一个人在家,硬是拉着出了门。 乔嘉慧噘着嘴,一张小脸蛋沉沉的挂着。看什么都不顺眼,挑剔的边走边说: “表姨家一点没意思。陈岚蓉最讨厌,整天娇滴滴的,看谁都鼻子仰天。每回见了我非要比这比那,讨厌死了!” 王老夫人知道她不快活,陈岚蓉和她一般大,性格娇气,两个小姑娘像两只乌眼鸡,见面就斗。一路嘀嘀咕咕便随她去了。 乔嘉慧磨磨蹭蹭好容易走到灵堂。一眼就看见跪在灵前的陈仪。顿时来了精神,惊叹的拉着王老夫人,说: “祖母你看,她长得可真漂亮,她是谁?” 王老夫人宠溺的弯腰说: “她就是忠勇伯府三小姐,叫陈仪,算起来是你表妹。”王老夫人说着,也不免赞叹:“仪姐儿确实是漂亮,和她父亲一样漂亮。” 乔嘉慧撇了王老夫人,欢快的跑过去,蹲在陈仪面前,猛的伸过头去做个鬼脸,吓了陈仪一跳。她见陈仪猫儿一样的眼睛,惊吓之下眼珠竟然由深黛色变为墨黑色。显得眼睛愈发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陈仪被她惊着,缓过神再看她。 小姑娘神采飞扬,不说话时,嘴巴眼睛眉毛仿佛都在跳动,那么鲜活明亮。陈仪一见就从心里喜欢,这朝气蓬勃的气韵,正是陈仪前世艳羡不已的。 乔嘉慧盯着陈仪脑袋,凑进了仔细看,惊奇的叫: “啊呀,你的眼睛可真有趣,真像我养的“雪团”,你叫陈仪吗?我叫乔嘉慧,祖母说你是我表妹,我今年七岁,你多大,以后我就叫你仪妹妹好吗?” 陈仪满头黑线,雪团这名儿一听便是猫儿狗儿。还姨妹妹呢,太难听了点。她听胡嬷嬷说过自己有个小名,只得父母亲叫过,便说: “慧表姐好,我今年五岁,有个乳名叫桃桃,桃花的桃。” “桃桃啊?那我叫你桃妹妹,这个名字真心不错,像你一样圆溜溜的可爱。”乔嘉慧更加高兴的说道。 陈仪点点头说: “嗯,慧表姐。” “我太喜欢你了,讲话细声细气的,比陈岚蓉好多了。桃妹妹你跪在这里干嘛,跟我去玩儿。”乔嘉慧拖着陈仪就跑。她人虽小,力气可大的惊人,一把拖着陈仪就站起来。 王老夫人见了,急忙呵斥: “慧姐儿不得无礼。仪姐儿懂事,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还有,什么陈岚蓉,蓉姐儿比你大,应该叫姐姐!”叫住乔嘉慧,王老夫人连忙向一同哭灵的周三夫人致歉:“周夫人见笑,我这孙女儿被我宠坏了,一向没规没矩。她今儿是被我老太婆硬拉过来,一早起来就闹别扭,谁知见了仪姐儿欢喜。瞧仪姐儿这模样,实在漂亮,别说慧姐儿,就是我看了也满心欢喜的很。” 王老夫人可是乔中星乔尚书亲娘,王老夫人年纪轻轻就守寡,孤儿寡母把儿子养大,乔尚书十分尊敬母亲。王老夫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睿智老人,连皇上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老祖宗”。尚书府二儿媳妇和忠勇伯府张二太太,是拐着弯的堂姐妹。周三夫人怎么敢叫她赔礼,赶忙说: “老太太您太客气了。慧姐儿活泼开朗,任谁见了都只有说一个好。仪姐儿伤心太过,刚回咱们府里,谁都不认识,难免孤单。慧姐儿多来陪陪仪姐儿,那可是求之不得!” “哦……”乔嘉慧嘴巴哦成圆形,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死了爹娘的,忠勇伯府四小姐……”没说完,她猛的反应过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对不起对不起,桃妹妹你别生气,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你要是一个人在家难过,就去我家找我玩。虽然我娘也不是亲娘,不过我祖母……”乔嘉慧指指王老夫人,神秘的说:“这就是我祖母,很厉害的。你放心的来我家,我陪你保证不叫你被人欺负。” 王老夫人被孙女说的哭笑不得,打是舍不得打,佯装生气轻轻拍了她后背一下: “这孩子,惯会胡说。仪姐儿家里有哥哥有姐姐,哪里轮得到你冲锋陷阵,还不给我闭嘴。” 乔嘉慧嗤之以鼻,一脸我都懂,你们别以为我是小孩,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说道: “哥哥姐姐怎么了,再多也不是亲的,祖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继母就是不喜欢我,每次她看我和哥哥都是那样。桃妹妹我跟你说……” 王老夫人这下真生气了。 “再不闭嘴,祖母家去请你祖父拿鞭子抽你!越说越不像话!” 周三夫人开始还挺乐意听听童言童语,她家柔姐儿还小不会说话。乔嘉慧活泼可爱,陈仪端庄大方。两个小姑娘一样长得好看,柔姐儿将来也差不了多少。 听了乔嘉慧说到继母对她和哥哥不好,周三夫人尴尬的脸都白了。她本胆子小也没甚急智,但也不能任凭一句话不讲,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岔开,说: “小孩子都是活泼好动,仪姐儿跪了一上午,腿也麻了酸了,既然慧姐儿来了,仪姐儿,你领慧姐儿和老祖宗去见见咱们家老夫人。” 陈仪点点头: “是,三婶婶。” 其实哪里用她领,自有下人领路。 忠勇伯府刘老夫人院中未挂白,只特别鲜艳的花草用白纱薄薄的蒙了一层。其他的于往日并于不同。 刘老夫人在耳鬓象征性的别了朵白花,穿一身藏青色宽大襦裙,正坐在正堂和几位吊唁的太太说着话。 王老夫人一进门,众人都停了话。向王老夫人行礼寒暄,陈仪乔嘉慧各自行了礼,众人照例对着两个小姑娘夸赞一番,两人站在一旁。 刘老夫人早就起身行礼让座,见她们寒暄完,赶紧说: “老祖宗这儿坐,您怎么还亲自来了。今儿天气阴冷,若是冻着老祖宗,那这罪过可大了。澄儿,去给老祖宗拿个毯子来,给老祖宗盖腿。” 王老夫人健朗的笑着说: “我不冷别忙活了,哪有这么娇气。中星前几天和被皇上派出去办事,我那儿媳妇长年卧病在床。只得我老太婆一人闲着无事可做,再说也是我自个儿想来送一送绍哥儿夫妇。坐下都坐下。咱们娘俩也坐下说说话。” 拉着刘老夫人坐在上首,众人见王老夫人坐稳,才分别依次坐下。王老夫人叹口气说: “我都听说了,绍哥儿和绍哥儿媳妇回京路上出了事。今儿一早听见我魂都要吓没了,可见你心里也不好受。绍哥儿去河北省就值前,还特意去我们府上,给我磕头,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该死的贼子,绝不能清饶了他们。” “老祖宗说的是。我们家二爷昨天晚上回来,没见他大哥之前就说了,一定要给他大哥报仇雪恨。” “嗯,文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同绍哥儿自小亲近。这两个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最是清楚。你如今年纪大了,要小心自己身体,不可伤心太过。” “老祖宗……”刘老太太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说:“哪儿能不难过不伤心,虽说绍哥儿非我所生,这么多年当他自己儿子一般养大。不瞒您说,昨夜我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绍哥儿哭着喊疼,我的心啊,碎了千万遍。” 王老夫人不停地拍她的手,点头说: “都道生恩不如养恩大,就是这个理儿。绍哥儿那么聪明的孩子,这是命啊。”王老夫人不经意的问旁边有些白胖的夫人,说道:“我记得你是胡将军府上的内眷,胡将军从前征战沙场所向披靡,老太婆佩服的很。” 胡将军大儿媳何夫人惊喜的回答: “老祖宗记性真好,正是我家翁翁。向老祖宗请安,我是胡将军长子长媳,姓何。” 王老夫人点点头,边笑边说说: “是了,记得你刚进门我还去吃过酒。白白净净一脸福气,特别讨人喜欢。那时候羞答答一句整话都说不出口,现在大大方方还是满脸福气,更叫人看着舒心。不瞒你们大家伙说,上了年纪的人,看着那些瘦成麻杆一样的小姑娘小媳妇便不顺眼,还是这白白净净的有福气,各位说是不是?” 众人哪有和她反着来的,纷纷附和称是。一时间大厅笑语喧阗。 陈仪看的稀奇,乔嘉慧见她不解,咯咯咯笑,在陈仪耳边偷偷说: “桃妹妹,告诉你。我太婆年纪虽然不大,也就和你奶奶差不多,可我太婆辈分最高,你奶奶也得叫我太婆一声老太太。她们见了我太婆,自然要起身行礼。” “原来是这样,慧姐姐有太婆真幸福!我看太婆特别疼爱慧姐姐,哎,我就没有这么好的的太婆,祖母……祖母不喜欢我。”陈仪对乔嘉慧颇有好感。小姑娘天真烂漫,让她不想和她说假话。 乔嘉慧看她心情低落,连忙挽着陈仪的胳膊,绞尽脑汁说: “虽然我太婆平时看着和善,其实可认生了,真的桃妹妹你别笑。像刘子琪,曹安然……太婆见面也夸她们好,我一说不喜欢,太婆立马就说她们哪儿哪儿不好。太婆最喜欢我,可太婆也说我笨,哼!其实我不笨,太婆说我心眼少脑子少,将来一定要看着我成亲,说不放心我,怕被人骗。” 乔嘉慧手一摊,叹口气说: “太婆就是这样,总喜欢瞎操心!” “慧姐姐有这样的太婆,是你的福气,旁人想求都求不来,反正我听了是真心羡慕的。” 乔嘉慧挽着陈仪的的胳膊,贴着她豪气的说: “旁人定是求不来的,不过我喜欢你,你就有福气,以后我太婆就是你太婆。说话算话!” 说话声大了些,叫王老夫人听了去,王老夫人无奈的对众人笑了笑,逗着乔嘉慧说: “瞧瞧,慧姐儿这话说的颇有些侠女之姿。也不问我同不同意?” 乔嘉慧撅起嘴,扑到王老夫人怀里,一通蹂躏,撒娇的叫: “太婆……我好容易认了个合心意的妹妹,您就拆我台,我不依我不依。” 王老夫人给她揉的笑声连连,搂着她说: “好好,太婆不能逆了我宝贝慧姐儿的心意,面子定是要做足的。你放心,慧姐儿说的太婆都认,好不好?别揉了,瞧太婆这身衣服,被你揉成什么样了,等会叫太婆见不了人了。” 乔嘉慧得了王老夫人的承诺,心满意足跑开,又去挽着陈仪的胳膊。 王老夫人假装生气的指着她骂: “你这泼猴,刚得了巧儿就不理太婆,正是女生外向。”乔嘉慧对着王老夫人扮个鬼脸,也不理她。王老夫人笑了笑,转脸对胡将军儿媳妇说: “叫你看笑话了,不瞒你说,咱们府里,老太婆我谁都不怕就怕慧姐儿耍横,哎……” 何夫人见王老夫人说的这么不见外,满心欢喜,连忙道: “慧姐儿这样才好,都说含饴弄孙,孙儿们就要这般粘人,长辈们才高兴。我看啊,这是慧姐儿的福气,也是老祖宗的福气。老祖宗您这是故意来气我们的吧?” 众人纷纷点头逗趣。 “可不就是,老祖宗今儿特特过来显摆呢!” 刘老夫人见王老夫人给陈仪抬轿子,心里别扭难受的要命,却不敢给王老夫人脸子瞧,只阴沉着在一旁不讲话。心里恨恨的骂了几句过世的谢婉蓉。都是贱人! 王老夫人瞄了一眼刘老夫人,心中晒然。都说忠勇伯府要败,依她看,根儿里就有这刘老夫人的原因。一代好儿媳三代好儿孙,真真是一点不假。不过是个孤女,她就能这般失了分寸,枉费她也是做了祖母的人。 王老夫人这些年对忠勇伯府的破事,全都看在眼里。她本来是不想管,不过是拐了好几道的亲,远的不能再远。京城里住久了,谁家没有几个不成器的远房亲戚,谁家能管得过来? 今天她来,也是和陈仪父亲陈绍文有些渊源,本想送一送也就得了。偏慧姐儿瞧着仪姐儿顺眉顺眼,她就算给仪姐儿撑面子,她姓王的又能把她,又敢把她怎样? 王老夫人想到这,脸上带出几许感叹来,怅然的对何夫人说: “说起儿孙福,胡将军膝下子孙不旺。你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要给你们府上多多开枝散叶。我记得服侍贵妃娘娘的唐女官,手里有副宜子孙的方子,改明儿我进宫,向她讨来给你送去。” 何夫人听的满脸惊喜。 宫里贵妃娘娘的女官,旁人平时想搭一句半句话都难。唐女官的方子,必然是贵妃娘娘吃的方子,这可是千金不换,钱买不来的好东西。何夫人有些懵圈,王老夫人能拿到方子她信,可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何夫人想不通,惊喜散去,倒有些怯怯的说: “这,这……” “什么这那的,你别多心。方子拿到你就安心吃便是。我年纪大了,就愿意看着晚辈们多子多福。想来贵妃娘娘也是如此想法。”王老夫人假意生气的说:“瞧你也是当人家媳妇的人,竟然这般畏首畏尾。腰杆子直起来,坐好了。” 何夫人那敢再说别的,只能感激不已的说: “老祖宗教训的是!都是老祖宗心善,托老祖宗的福气了。” “这才像话。” 话题说到这,王老夫人一句话略过,再不提此事。和旁人说起闲话来。 何夫人回府,见几日没动静,想来王老夫人也就是说说而已,便抛之脑后,谁料隔了一日,王老夫人当真寻人将方子抄写好,送到何夫人手上。 何夫人忐忑不安,终是不敢自专,把方子拿给胡将军,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胡将军问清了当日情况,心中明了。只对媳妇说: “没事,老祖宗给的都是好东西。叫你娘寻个稳妥的大夫,照方子抓药。尽管安心吃着便是。” 何夫人得了胡将军的话,心中安定,欢欢喜喜找她婆婆去了。胡将军思量再三,当即叫来幕僚,两人商议一晚。次日胡将军便跟着张道恒写的折子后头,追了一道折子,上奏折请皇上追查陈绍文归京途中遇害一事。皇上准了奏请,交由刑部着手调查。 随后陈仪听了乔嘉慧的小道消息,心里感慨万千。 王老夫人不过是吊唁之日,随口说了方子一事。陈绍文被害之事便摆在了明处,她也被摆在了明处。虽说刑部查案让陈仪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君哥儿一事露出马脚。可这事好处比坏处多。 君哥儿的事,最多是她们多虑多疑,人之常情。可陈绍文被害摆在了明处,谁想要接着害死她,害死君儿,只怕要考虑再三,值得不值得冒这个险。 如果她是贼人,绝不会冒着风险杀人,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肯定先放过,徐徐图之。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她太小了,小的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这样一来,最少给她争取了三五年的时间,有这些时间,她就能给自己建立一层防护罩,外敌来犯时总算有点防御力了。 陈仪念着王老夫人这份情,默默记在心里。将来若有机会,她是一定要回报的。 十杂事纷纷 哭灵期间,乔嘉慧每日都来陪陈仪说上一两个时辰的话,借着这机会,陈仪能喘口气略略歇上一会子。陈仪也不晓得乔嘉慧怎么就看她顺眼,大约人和人的缘分,便是这般奇妙。 偶尔乔嘉慧来,碰到陈岚蓉,两人一见面就唇枪舌战,叫陈仪大开眼界惊叹的很。 乔嘉慧爱单刀直入式: “陈岚蓉,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我看你下巴也圆了,脸蛋也肥了,眼睛都看不见了。” 陈岚蓉最怕人说她眼睛小,气的脸通红。又兀自强行忍住,她最瞧不起乔嘉慧,若不是仗着老祖宗疼爱,就凭她这不学无术的饭桶,谁稀罕理她。陈岚蓉属于婉约派: “大约是最近因着大伯,哭的多了些。嘉慧妹妹最近还在读三字经吗?听先生说,像我们这般年纪,读一读幼林琼学也是迟了。嘉慧妹妹可要抓紧些,莫要到时候先生临考,一本三字经念不完可就遭了。” 乔嘉慧嗤笑一声,说: “我一个姑娘家,又不考状元。倒是慧姐姐,莫非你还想学人家小曲儿里唱的,女扮男装,上金殿应试呢?可惜人家点状元也都要点一点长相俊美的,你听说哪个状元郎小鼻子小眼睛的?” 陈岚蓉嘲讽乔嘉慧不学无术,这么大一本三字经通篇都背不完。乔嘉慧嘲讽陈岚蓉长得难看,连个唱小曲儿也不如。 论脸皮,陈岚蓉实在比不了。陈仪看的津津有味,陈岚蓉一时词穷,瞪了陈仪一眼,说: “话说回来,若单凭相貌论才能,我是不行。大约三妹妹能勉强中个榜眼。嘉慧妹妹大抵也是要落榜的。” 陈仪莫名躺枪,终于明白为何第一天陈岚蓉见到她,就说她长得不怎样,表现的像个棒槌,原来是特别在意别人说她相貌。可陈仪也不能看他两斗得像只乌眼鸡,一句话不说。只得忍了忍,胡乱打岔糊弄过去,说: “慧姐姐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太婆打发人来叫过两回了。二姐姐多谢你送来的点心,我吃过了,真是好吃。二姐姐也回吧,二姐姐要忙的事太多,可不能耽误了。” 这才把两只乌眼鸡给隔开了。 春俏在一旁乐的不行,她才是真正看热闹的人,难得自家小姐吃瘪,春俏乐了一晚上。 —————— 陈仪这些日子没法子出去买书,便托乔嘉慧每日带两本书过来。跪可以忍受,疼可以认识,可没有书看的日子,无聊着实不能忍受! 乔嘉慧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本本都是精品,陈仪惊喜意外极了,不住夸她。乔嘉慧得意洋洋之下说漏了嘴: “还是桃妹妹有眼光,这书可都是我哥哥心爱之物,我偷偷拿来给你看。千万记得别把书弄旧弄坏了,哥哥若发现,定然绕不了我。你不知道哥哥对这些书,可宝贝了。” 陈仪拼命点头,这些书都是无价之宝,她爱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损坏。乔嘉慧每次偷书,一偷就是两三本,陈仪想叫她只偷一本出来,细细品读,又舍不得好书,弄的每晚深夜方睡。 春俏说了两回陈仪不听,第三晚一把夺走陈仪手中书本,发火说: “小姐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小姐才五岁,正是要吃的好睡得好的年纪。白日里天天跪着本就伤身,晚上睡不好,还不早些歇息。小姐这是要做什么,眼睛不打算要了么!” 陈仪总算见识到春俏骂人的功夫,不敢分辨。是她教春俏的,只要有理就别怕。只能乖乖听话,再不敢熬夜看书。只在白日跪着时候,无人时偷摸看几页。 谢府三天人未到,陈仪就连着跪了三天,跪的膝盖针扎般绵绵麻麻的疼。醒着时陈仪一声不吭,夜里躺下只翻来覆去疼的扎心睡不着。等睡着了,便下意识的轻轻呻吟着喊疼。 春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气的背地里直骂: “看着老夫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儿,竟是个老毒物。呸,打量着小姐孤身一人就好欺负,逼急了我,跪倒刑部衙门大门口,骂个一天一夜。” 陈仪边跪边偷偷摸摸的看书,笑着说道: “嗯,我们家春俏艺高人胆大,去吧,你放心,你家小姐手里有的是银子,奴婢告主,我尽量帮你买通官府,给你留个全尸。” 春俏给陈仪一番话说的哑口无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嘟囔了好久只能作罢,无外乎再给陈仪膝盖垫子上,多缝些棉絮。 后来陈二爷看不过去,求着不怎么问事的刘老太爷,把刘老夫人叫去骂了一通,刘老夫人终于开了金口,免了她跪着哭灵。由跪改坐,陈仪好容易松了一口气。 为着这,刘老夫人心结更加重了一层。 陈仪管不了这些,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就算她乖乖跪到天荒地老,刘老夫人一样不喜欢她。 跪的时间太长,每夜睡下时,腿关节隐隐作痛。陈仪真怕膝盖跪出毛病,和前世一般再也动不得了。 淮安到天京两日路程,谢府却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到。来的也不过只有大舅舅谢修一人,谢修草草的看了看谢幼璇尸身,转脸便和三伯陈传文吃酒去了。 陈仪听胡嬷嬷提过谢家,照理说母亲遭遇周桐彬时,外婆外公包括大舅舅,都是全心全意为着母亲考虑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叫谢修这般做派?陈仪百思不得其解,想问问大舅舅,可她一直哭灵,大舅舅又避而不见。隔了两日便是挑选的吉日,陈绍文夫妇一下葬,谢修告辞启程返回,陈仪也无法可想。 谢家派大舅来这般做派,谢家态度自然不言而喻,谢家是万万指望不上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将来有机会再打探清楚吧。 陈绍文夫妇丧事落定。陈仪守孝三年,不得着华服锦衣,不得**粮肉糜。一般像陈仪这样的小孩子,家中不过是大面上过得去便可。刘老夫人怎么可能仅仅过得去。将个规矩执行的彻彻底底。 陈仪刚五岁,正是长身体需要多吃的年纪,这是要用规矩约束着她,把她往废了养。陈仪恼怒之余,倒是庆幸,幸好没把君哥儿带回来。刘老太太是打定了注意,暗地里使绊子研磨她,君哥儿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陈仪忍了一两个月,嘴里淡出鸟,实在忍不住了。 这日,陈仪看了会书,描了一个时辰大字。晃晃悠悠在出云阁闲逛。刘老夫人的态度阖府皆知,想着出云阁再无出头之日,个个变着法子找寻门路,另图那安身立命之处去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园中草木无人休整,又逢春季,杂草渐渐冒出头来。 海棠偷偷摸摸跟在陈仪身后,佟嬷嬷叫她盯着陈仪和春俏,她跟了这一两个月,除了看书练字,睡觉吃饭,偶尔见一见乔嘉慧。陈仪只在院子里走一走。 海棠无聊至极,也压抑至极。 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有人在她身后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等她转头,不过只有陈仪和春俏罢了。海棠觉得定是这出云阁有鬼,大爷死的冤枉,保不齐冤魂不散,就在出云阁没走…… 春俏神神秘秘跟她说过:小姐半夜总睁着眼,嘴里念叨着,别走别走,抱一抱。 这不就是大爷和大夫人阴魂不散吗? 海棠想到这,头皮直发麻,真想一走了之。 恰好此时,不远处闲逛的陈仪,忽然一扭头,冲着海棠躲藏的方向,森然一笑,表情狰狞诡异。然后伸出手对她缓缓招手。似乎还在说着: “来啊来啊,抱抱我吧!” 突然,陈仪一张脸变成了一副骷髅,骷髅双眼流血,一滴两滴三滴四滴,顺着空荡荡的眼窝流进嘴里,骷髅头居然还在笑! 海棠吓得赶紧双手捂脸。哆哆嗦嗦强忍恐惧,安慰自己说: “这不可能,不可能,定是我眼花,现在是白天,白天哪来的鬼,眼花,肯定是眼花!” 边说边挪开手,再朝陈仪望去,这一眼,当真吓得海棠魂飞魄散,惊惧悚然。那骷髅头居然就在眼前,就贴着她那么恶狠狠的望着她! 海棠拼命尖叫,她闻到骷髅头身上泥土血腥的恶臭味,这味道像小时候闻过的,路边饿死的野狗尸体的臭味,叫人作呕。忽然骷髅头喷出一口血,直接喷到海棠脸上。海棠再也忍受不住,白眼珠一番,昏倒在地。 …… 陈仪趴在书桌上,一边练字,一边竖着耳朵听动静。心里虽然紧张,笔下却纹丝不动,一笔一笔描着书贴。 没过多时,春俏兴高采烈的溜进来。陈仪瞧她神色便知事成。果不其然,春俏兴奋的手舞足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皮纸包,若有若无的香味飘过来,引得陈仪口水泛滥。 陈仪拉着春俏直奔净房,春俏关上门,两人蹲在门口打开油纸包,香喷喷的猪头肉,冒着金光出现在两人眼前。春俏笑的见齿不见眼,说: “小姐赶紧吃,这味儿太大,吃完了熏香才能遮住这香味。” “你也一起吃。” “小姐我吃过了,你给的银子多,买的时候我就先吃了。”春俏咽口水说道。 陈仪有些感动也有些生气。缩回手说: “你都敢跟我编瞎话了?不吃那就都别吃了。” 春俏赶忙递过去,心里酸酸涩涩的,嘴里忙不迭说: “小姐我错了,奴婢吃,吃还不行吗?” 陈仪直接拿起一块塞进春俏嘴里,这才狼吞虎咽往自己嘴里塞肉。解了馋充了饥,两人将一份分量不少的猪头肉吃个一干二净。 将油纸用火盆烧了倒在净桶里,熏香去掉肉味。两人这才从净房出来。 陈仪继续描字,这肉吃的沁香,吃的心满意足。陈仪才得空和春俏说话: “你方才从后角门溜出去时,有没有被人看见。” “小姐且把心放肚子里,别说人了,连狗都没看见一只。后门荒凉,听厨房***说,大爷生平最爱从后门进出,现在大爷不在了,甬道又幽静荒芜,草长得比人高,哪个敢来回行走。” 陈仪点点头,想了想,说: “没人就好,你下回出去。带些防蛇虫鼠蚁的药,再过不久这些爬虫可就肆意横行了,小心别被咬着。” “嗯,我知道了小姐。”春俏浑身是劲的给陈仪磨墨,想到海棠,噗呲笑起来:“这海棠也真够可怜,大白天被吓成那样。醒了就再不肯来出云阁当差,到处跟人说,出云阁里闹鬼,大爷阴魂不散,四处游荡。叫老夫人打了几板子撵出府了。”春俏情绪渐渐有些低落,不忍的说:“听说原本海棠都定了亲,因着撵出府,亲事也没了,差事也没了。哎……” 陈仪看着她,眉头慢慢锁起来,说道: “你意思都是我害得?” 春俏看陈仪表情,急忙解释: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海棠挺可怜的。就是就是……” “就是觉得,海棠罪不至此,是也不是?” “差不多……” “海棠的罪,你只看到其一,并没看见其二。”陈仪不想让春俏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就心狠手辣。奴婢也是人,春俏看似泼辣,其实最心软不过,对待秋露如此,对她亦是如此,她不想与她失心。 陈仪慢慢说道: “其一,海棠领了祖母的差事,自然要办好差事。这点没有错。可她看了咱们一两个月,中间缘由想必她也应该清楚了。祖母就是要饿着咱们,养废了咱们,至不济也要叫我养的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我这话可有错?” 春俏点点头。 “其二,海棠的娘是老太爷身边的管事嬷嬷,海棠回家,这差事必然是跟她娘提起过。若海棠他娘有心,和老太爷说一声,这不难。是也不是?” “其三,海棠盯着咱们这一两个月,恪尽职守从无懈怠。可以说她是办好了差事,对吗?” 春俏疑惑的问: “小姐说的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陈仪冷笑,说道: “是啊,她差事办的应该,办的没错,她就是要随着祖母一道。把咱们往死了办。就连***尚且看不过,偷偷摸摸给咱们送些吃食,难道***就没有办好差事吗?海棠对咱们到底如何,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春俏被陈仪一连串的问话惊住,呆若木鸡脸色发白看着陈仪。 陈仪轻轻挑起嘴角,嘲讽的说: “她没有一丝一毫同情心,没有一丝一毫分辨能力。祖母是她的主子,难道我不是这侯府小姐,不是她的主子?对的差事要办,不对的差事也要办,不办不行,可办也得看怎么办。她这样的,一心一意要我的命,难道我还同情她丢了差事,退了亲事?春俏!”陈仪顿住,冷冷的看着她:“你觉得呢?” 春俏吓得冷汗淋淋,陈仪讲的这些,隐约有感,可她想不明白,现在陈仪明明白白说给她,春俏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她匍匐在地,一言不发了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一抬头,满脸泪痕。 陈仪手一抖,墨汁滴下,在雪白的纸上染出一朵水滴花样。陈仪长叹一声,放下笔,拉住春俏,说: “你心是好的,可你不能把人都看成好的。我们如今局面,待别人好,就是要了自己的命。往后你可知该如何做?” 春俏重重的点头,重重抹了把眼泪,肯定的说: “往后奴婢再不怀疑小姐,小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陈仪哭笑不得,这死丫头。算了,谁叫这死丫头便是这般性子的人。她总能顾得住她。 “起来吧,海棠这事一出,想来出云阁要平静不少时日。你收拾收拾,留意一下心无旁骛只待在出云阁,其他的丫头,无事多多结交,总能用的上。还有***那里,我听说***的小儿子身体不好,你送些银子过去。她……是个好的。” 春俏毕恭毕敬的点头答应了。 “另外,准备一下,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去。”陈仪平平淡淡又说了一句。 春俏立刻眼睛瞪成铜铃。陈仪头疼不已,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还好还好,只在她面前这样,要不然,她真是一脚踢死她的心都有了。 陈仪仰天长叹……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 十一清凉寺 半年之后。 盛夏,清凉寺外,香火缭绕。往来参拜信徒络绎不绝。至山脚下开始,便徒步拾阶而上,有诚心参拜的,一阶梯一叩首,诚心诚意念着所求所想,默默往山上行走。 陈仪和春俏扮成小童和侍从,混在人群里,也往山上行走。 半年前忠勇伯府内关于闹鬼之说横行,原本只在出云阁闹一闹,慢慢变成了各个院落都有鬼影出没。吓得府中众人不得安宁,连带着老人小孩也是常常生病。 刘老太太惩处了不少丫鬟嬷嬷,甚至偷偷请了会巫术的妇人上门驱邪,依旧止不住,闹得人心惶惶。索性一把锁锁了出云阁大门,严令外人,以及出云阁众人进出。只准每月定时送生活必备品进去,这才止住这股子邪风。 说也奇怪,出云阁院门一锁,除了每月送东西进去的下人们,还能看见鬼影听见鬼叫,旁的院落倒是都安静祥和。刘老太太越发觉得,定然是陈绍文心有不甘,就是他冤魂闹事。本来陈二爷坚决反对这么对待陈仪。 刘老太太却深信不疑,苦口婆心的劝他: “也不是将仪姐儿关起来,有吃有喝,仪姐儿这三年总要替她父亲母亲守孝,暂且权宜之计。家文,你总得替孩子们想一想,便是你不信,你看看你爹年纪大了,柔姐儿年纪还小,整日大家一起惶惑担忧,又何苦?先锁上再想办法,待找到法子再开门也是一样的。” 陈二爷见大家意见一致,也不好太过执拗,这出云阁大门便一锁锁了半年。 半年里,陈仪和春俏逍遥自在,三天两头往外跑。那些想着前程的,锁门之前便跑了干净,如今出云阁只剩下陈仪春俏主仆二人,厨房***,另加个粗使丫鬟杏儿。杏儿自小被买进来,原本长相就粗鄙,长大了头脑还有些迟钝,常常被别的下人欺负打骂,***可怜她,便要了过来帮忙,算是积福行善了。 别看杏儿傻头傻脑,却有一把子蛮力,吃的多力气大,陈仪觉得杏儿当个护院再好没有,加上***也是个心善之人,瞧不上那些明里暗里挤兑杏儿和陈仪的人,也就留下了。 满打满算,出云阁也就一主三仆四个人。 陈仪手里又不缺银子,还不是随陈仪怎么逍遥怎么来。 主仆二人各自手拿一串冰糖葫芦,边爬边吃。冰糖葫芦甜丝丝酸溜溜,吃的陈仪分外开心。 养了大半年,陈仪身体恢复如初,心口处只留了淡淡的粉色伤疤,她年纪小疤痕消得快,不细看基本看不出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 一串冰糖葫芦吃完,两人也爬到山顶,站在清凉寺内。山下阳光灼热,晒的人脸颊发烫,脚底都能透着一股子烫人的温度。一进了寺内,清凉舒爽之气顿时扑面而来,所有燥热瞬间烟消云散。陈仪也去过旁的寺庙,独独只有清凉寺这般清凉,真不愧它的名字,清凉寺。 陈仪吃了酸甜的,又出了一身汗,午时三刻嘴巴渴的干燥难耐。陈仪带着春俏,熟门熟路左拐右绕,穿过正面天王殿,从小道环绕过去。直奔翠微亭。 果不其然,亭中了然大和尚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个人下棋品茶。 陈仪笑嘻嘻的,自顾自走过去坐下,春俏麻溜放下臂弯拎着的竹篮,掀开盖布,取出木头雕刻的茶叶罐子,茶具一整套放在石几上。退一步低眉顺眼站在一旁。 拿起了然和尚面前的茶盏,闻了一闻,陈仪皱皱眉头,一抬手泼了茶水。了然和尚无奈的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叹了口气说: “这茶叶是今年的新茶,统共没有几钱,你不喜欢也别泼了它。” “这么难闻,你也喝的下去。”陈仪理也不理他,从茶罐中取出带来的茶叶,罐子一打开,沁人心扉的清香便扑鼻而来。了然和尚忍不住鼻尖耸动。 陈仪狡黠一笑,烧水沏茶,去了头一水,第二水将将冲入茶壶。茶叶幽香像个勾子一般直钩了然和尚心扉。 给他茶盏里添上茶水,了然和尚举起被子,轻轻抿了一口。不由得赞叹: “好茶!” “这才叫茶,大和尚!赶紧把你那些不知道什么人,送你的不知道什么破茶,通通扔了。早就跟你说,你的嘴巴早被我养的稍微能品一品茶,怎么又喝上了这些。”陈仪嫌弃的看着了然和尚。 了然和尚心平静气喝了一盏茶,开口道: “你今日来,又有何事?师尊今日不在。” “老和尚又跑哪去了?”陈仪有些奇怪,最近老和尚经常不在寺内,以前老和尚整日不是念经就是打坐,极少出门不见人影。 “师尊之事,恕贫僧不便告知。” 陈仪知道了然和尚不会说,不在意的摆摆手: “不在便不在,大和尚在也是一样。”陈仪一伸手,春俏又从竹篮里掏出一叠邸报。陈仪摊平放在石头茶几上,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点出一个人名,直接问了然和尚:“这是前两日的邸报,涂中州南谯县令申茂之。他半月之前上了一道折子,说是清流河河道泥沙拥堵,请了好几回谕旨,想叫朝廷派人疏通。可朝廷迟迟不批。我想问问,大和尚可认得这申茂之,为人如何?” 了然和尚眼观鼻鼻观心。 亭外知了声声,竹林窸窸。 陈仪手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他。了然和尚这半年时间,见识过陈仪的缠人功夫,连师尊也被她缠的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果然没过多时,了然和尚双手合辑,无可奈何的开口说道: “阿弥陀佛。申茂之贫僧不曾相见,不敢妄下评语,不过这申茂之亲眷,其夫人女儿倒是常常来清凉寺烧香礼佛。申茂之夫人女儿穿着简朴,衣袖领口处皆磨的发白,且与人为善,经常给寺内僧人送家中所做素食斋饭,虽粗糙却用心。” 陈仪静静聆听,听完了便示意春俏将邸报收起来。拍拍手对了然和尚说: “多谢大和尚。老和尚既然不在,我也不能白来,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了然和尚微微颔首,说道: “亦可。” 两人全神贯注陷入沉思。你来我往,棋盘之上刀光剑影。 春俏一看两人下起了棋,晓得小姐一时半会走不了,百无聊赖坐靠在石亭围栏上,昏昏欲睡打起盹儿来。 —————— 知客小僧前面引路,高睿言带着家仆紧随其后。高睿言摇着他的折扇,边走边赞叹说: “追风你瞧瞧,这清凉寺果然名不虚传,景致也好,香火也旺,便是这风儿,吹起来也比旁处多几分舒爽。难怪皇上三伏天总爱到此纳凉避暑,住上几日,当真是不错。” 追风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知客小僧笑脸迎人,说道: “可不是么,说起避暑那指定是咱们清凉寺最是有名。其实我们寺内除了风凉,素斋也是一绝,几位爷可尝上一尝,更有地藏王菩萨真身,拜一拜也是极好的,保证得偿所愿。” “你这小和尚嘴皮子倒溜得很,得了,爷知道了,回头叫人给你们寺里添上一千两香油钱,你可要好生摆上一桌斋菜,不好吃爷可不买账。” 知客小僧高兴的说: “这位爷豪气!请爷放心,要是不好吃,施主大可以打烂小僧这张嘴,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施主,前面便是翠微亭,小心留神脚下。这里台阶常年长满青苔,可别滑了脚。” 高睿言抬头远眺,不远处竹林环绕之中正是翠微亭,亭中隐约有人影闪烁。他加快脚步往翠微亭走去。 突然,另一位僧人现身拦住众人。 僧人默然行礼,开口道: “诸位留步,了然师兄正在会客,不便相见,请诸位另寻他处。” 高睿言心中一惊。 这和尚好高深的武功!再看追风也是有些惊讶,想来连追风也没能察觉这和尚的气息。高睿言慎重的合起扇子,收起散漫的姿态,回礼道: “法师有理。在下今日实有要事寻了然法师,烦请法师代为通传。” “施主来的不巧,了然师兄正在会客,今日无缘得见,请施主且回。”僧人板板正正的回答。 “可否烦劳通传一声?” “施主见谅,施主请回!” “请法师通传一声即可!” “施主请回!” 高睿言有些恼怒,这和尚故意的么?当真觉得自己怕了他?一气之下便想硬闯,追风抱拳拦住他,微微摇了摇头。高睿言了解追风的意思,追风也没有把握打的过这和尚,不可轻举妄动。 高睿言只能悻悻然,“刷”的打开扇子,哼了一声: “法师好不通情理,不过是通传一声也不肯。算了,明日再来便是!” 僧人见拦住了他们,也不多话,一闪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身幻影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神鬼莫测!高睿言又是一惊,倒是暗自庆幸没有贸贸然行事。知道这和尚虽消失不见,却定然暗地里关注着他们,高睿言只得收了旁的心思。远远瞧了几眼,细看之下,那了然法师对坐的,仿佛是个稚龄女童? 莫非了然法师今日想会的重要客人,竟然是这女童?高睿言觉得不可思议,又想不通透。都道了然法师法力高强,他师尊空域大师更是通神鬼习仙法,连皇上要见上一面也得看空域大师是否愿意。他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拼拼运气。 这女童是何方神圣,竟能被了然法师视为贵宾。早知有这号人物在,何苦一直等到现在? 高睿言又深深望了几眼。恨不得立时三刻将她揪出来。无奈路途虽近,关卡难过。高睿言只得无力返回。脸上不动声色,出了清凉门寺门,高睿言立刻对追风吩咐道: “盯着清凉寺,一定给爷查出这女童是何人,查出立即回报。” “是!”追风二话不说,飞身便走。 高睿言伫立在清凉寺外,看着清凉寺门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默默在心中念叨:但愿佛主有灵! 呆站了一会,终是下山而去。 —————— 陈仪和了然和尚连杀三局,最终二比一输给了了然,陈仪气哼哼的推了棋盘。说道: “大和尚总是不饶人,每回都要赢了我才罢休。” “可惜再过个一年两载,贫僧也要做姑娘的手下败将了,趁着现下还能赢,贫僧又为何要输?” 陈仪切了一声,了然和尚又拿这话糊她。拍拍肚子,空空做响。陈仪冲着了然和尚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 “等我能赢了再说吧。喝了一下午茶水,满肚子都是水,饿死了。大和尚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了然和尚点头做辑。 陈仪站起来踢了踢昏昏然的春俏,说: “起来收拾东西,走了。” 春俏醒过来,嘿嘿笑了两声,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正小姐和大和尚都习惯了。东西都收进竹篮,盖布盖好,两人正准备离开,了然和尚说了一句: “姑娘今日从后山走吧。” 陈仪顿住脚步,看了看了然和尚,后者云淡风轻坐在那里。陈仪点了点头,和春俏从后山绕行。 三盘棋下完,阳光渐微,已是申时(下午四点)时分。清凉寺山上银杏树众多,多是百年老树,遮天蔽日。此刻山上羊肠小道夕阳余晖映照,斑驳的印出银杏叶子的形状,像满天星辉跌落在清凉寺山中。 陈仪悠闲的穿过小道,清凉寺虽有名,占地却不大,不过是四公里左右。山也不高,也就一百多米而已。和一般的古刹比,实在是小的可怜。 了然和尚说,申茂之妻子穿着打扮,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寒酸。经常自己动手给寺内僧人做素斋,申茂之家里一定不甚富裕。堂堂南谯县令,妻儿并没有随行赴任,在家中过得这般清贫。申茂之几次三番上奏……清流河道必有猫腻。 这正是刚打瞌睡便送来枕头。 陈仪边走边想,越想越开心。 春俏一声惊呼打断了陈仪的思绪。 “小姐你看,那是什么?好像是个人!” 陈仪回神,顺着春俏所指方向望去,一颗庞大粗壮的银杏树丛下,可不就躺着个人。 十二飞白 陈仪不敢贸然上前,这人来路不明,万一心存歹意,她和春俏两头肥羊,正好送羊入虎口,有来无回。 想掉头就走,心中又有些不忍。那人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踌躇半晌,终是丢不开走不了。唉声叹气唤了一声春俏: “你去看看,小心一点。” 春俏早就跃跃欲试,一听这话,即刻冲过去查看。走过去春俏使劲摇了摇,那人纹丝不动。春俏这才叫陈仪,说: “小姐,是个女人,全身都是血,好像还有气!” 陈仪听了,小心翼翼走过去。这人满脸鲜血,根本看不出相貌,只从身材辨得出是个女人。 看样子,这女人受了重伤,慌乱之下闯进了清凉寺后山,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浑身上下衣服被砍成破布,处处皆是伤口。有些伤口在流血,有些已经结痂。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胸口微弱的起伏,仿佛还有一丝气息,坚持着不肯放弃。 “怎么办,救不救?”春俏问。 陈仪沉思。女人似乎听见春俏问话,鼻息之间发出一声呻吟,似在哀求。陈仪叹口气,说: “你回去找大和尚,她伤势太重不易搬动。我在这里守着,你速去速回。” 春俏点了点头,急忙往回跑。 了然和尚来的很快,将女人带回清凉寺。春俏和陈仪一起,照着大和尚的吩咐,给她上了金疮药,简单粗略包扎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清凉寺是和尚庙,自然不能留她在寺内。陈仪无法,只好借了清凉寺里的马车,将人带回家。 女人昏睡了两日方醒。 醒来时陈仪恰好拿着本书,看的入迷。女人跳起来,随手捡根发簪,电光火石之间发簪已在陈仪脖子下面。 女人冷冷的说道: “你是何人,此地是何处,我为何在此。” “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陈仪不急不慢的说:“我是在清凉寺后山救了你,我叫陈仪。你现在我家,没办法,清凉寺方外之地,总不能把你扔大街上。” 女人沉吟片刻。大约是她这弱龄女童着实没有杀伤力,慢慢收回手。脚步踉跄扶着桌子,向陈仪行礼,说: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来日必报,就此别过。” “且慢!”陈仪玩笑似的说:“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恩如何报给我?” 女人眉峰轻轻一挑,眼光如刀直射而来,眉宇之间仿佛存着一股阴郁的煞气。陈仪心中暗自赞叹,好一个冷美人。美女见得多了,像她这么有韵味,冷冰冰却勾魂的美女,陈仪真是没见过。飞白声音低沉的说: “我叫飞白。” 飞白说完便要离开。陈仪一把拦住她,飞白顿时全身戒备,似乎一有不对,就将陈仪杀死。好重的煞气!陈仪暗惊,面上却和风细雨说道: “你的伤太重,你确定此时离开能安全吗?没有旁的意思,假如你无处可去,不如先在我这里养好了伤,也不枉我费劲心思救了你。” 话刚说完,春俏捧着吃食走了进来,一见飞白醒了,高兴的大呼小叫: “小姐吃饭了,今儿彭嬷嬷做了酱肘子可香了……咦,你醒啦,怎么起来了。了然大师说你失血过多,怕你醒不来。我家小姐天天用人参给你补元气,花了好些银子。你起来作甚,赶紧躺下,你还没好透呢!” 不由分说将飞白拖着按回床上。飞白被春俏放鞭炮似噼里啪啦一大串,炸的有点晕,居然乖乖由春俏摆弄。陈仪看冷美人飞白被春俏说的乖巧无比,心里有些好笑。如飞白这般,大约只有春俏制得住她。 春俏把饭桌摆好,陈仪捞起一小块酱肘子,趴在桌上慢慢啃。肘子块儿再小,也比她手掌大,陈仪双手抱着啃,啃的满手油脂。飞白不解地看着她,想象不出刚刚那个镇定自若的小姑娘,和眼前这啃猪蹄的会是同一人。 春俏见飞白似有疑惑看着陈仪,以为她嘴馋同情地说: “你身体没好,不能吃这些太过油腻。咱们先喝点粥,等你身体康复了,还叫彭嬷嬷做酱肘子可好?”飞白没说话,春俏撇了撇嘴,转脸和陈仪悄声说:“小姐,这人看着有点呆呆的?咱们不会是救了个傻大姐回来吧?”春俏犯难地说:“要真是傻子,岂不是和杏儿一样,丢又丢不得,又得多养一个人……” 飞白听她说话,慢慢品过味来,一张冷美人脸愈加冷的要结冰。森然地开口道: “你再说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春俏被这杀气一激,不自主打个寒颤,双手腾的捂住嘴巴。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噼里啪啦一连串说道: “人长舌头就是为了说话,什么叫废话。你若是同我们家杏儿一样是个傻子,那我家小姐不是得白白养着你。本来小姐烦心的事够多了,再添个你,我家小姐不累啊?还要割我的舌头,恩将仇报,还不如傻子呢!你割,现在就割……” 飞白哪里见过这种泼辣之人,冷哼不声,掉过头不理睬她。春俏见她退让,不敢咄咄逼人,怕逼急了真割了她的舌头。飞白身上的伤口有些深刻见骨,给她清洗换药,硬撑着一声不吭。着实是个狠人。 春俏伺候陈仪用完午饭,陈仪吃饱了,顺着院子走走消食,走了小半个时辰。杏儿蹦蹦跳跳来报信,她说话有些结巴,听彭嬷嬷说,小时候发烧家里没钱看,拖久了烧坏了脑子。智力只有三四岁小孩儿一般。爹娘没法子想,实在养不活,编了瞎话卖了她,想着无论如何有口吃的就行。 “小,小姐,掌柜的来了,说,要叫你。可急可急了。” “嗯,去叫彭嬷嬷给你杏仁糖吃,吃完了好好守门。” 杏儿听见杏仁糖,张大嘴巴咧着嘴笑,不住点头: “嗯嗯,杏儿守的好好的,谁,谁也不让进,谁进打,打他!”边说边跑,蹦蹦跳跳去寻彭嬷嬷要糖吃去了。 陈仪无事最爱看杏儿吃糖,整个是一出大戏,不过今日怕是没这个闲空了。杏儿口中的掌柜,是娘从家带来的曹大掌柜,居然找到出云阁来,定然是急的不行。 陈仪转身回房,命春俏给自己换了一身小童装扮,同飞白说: “我有急事出门一趟,你且安心住着,无聊时可在园中逛逛,不过,千万不可出了这院门。” 飞白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两人急忙从后角门出去,雇辆马车,直奔福源酒楼。 曹大掌柜在福源楼门口,时不时探头张望,急的满头汗。见陈仪过来,连忙拉着她躲进厢房。陈仪刚刚站定,曹大掌柜直接就说: “出了大事。半月前陶掌柜来寻我,说要入股味源斋,这事儿我同小姐说过。当时小姐就说,入股一事只怕是别有所图,咱们便回绝了。小姐让我去查这陶掌柜背后之人,昨儿我得了信。陶掌柜是泸州陶家的外事掌柜,这陶家四小姐和户部侍郎罗晋小儿子结了姻亲。”曹大掌柜苦笑一声,说道:“本想今儿去回禀小姐,岂料一大早县衙便差了人来,说是有人吃了咱们铺子里的点心,上吐下泻,病的下不了床。两三日之内若人不好,便要把咱们铺子给封了。这人正是陶四小姐身边的丫头。” “县衙来人?” “小姐有所不知,京城县衙里于主簿是老奴同乡,平时多有照拂。他差人来报,必定是得了信儿透露给我,叫我早做准备。小姐,此事可大可小,没有这般巧的事,必定是这陶掌柜暗中捣鬼。” 陈仪点点头。 曹大掌柜说的没错,却不一定全对。这人上吐下泻,谁能肯定说是味源斋点心的问题?真要闹事,就该选这福源楼,酒楼吃饭,吃完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岂不更具说服力。 只怕他们图的,不仅仅是她这间小小的点心铺。曹大掌柜说是陶掌柜,陈仪心里冷笑。区区一个掌柜,敢在京城重地图谋他人财物,当京城禁卫军,各部衙门都是摆设么? 陶掌柜背后必有他人,这人是户部侍郎罗晋,还是罗晋那娶进门的陶家四小姐。若真是罗晋所为,那户部尚书可点了头,甚至户部尚书背后,有没有哪位皇子伸了手。这几者之间的区别,可有天壤之别。 陈仪沉思片刻,曹大掌柜焦急的看着她。 她不能露出丝毫不妥的情绪。这半年好容易才叫曹大掌柜心思微定,想当初她刚接触他,他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陈仪踱步坐下,随手拈了块绿豆糕,送进嘴里,看着曹大掌柜,说: “这事不急。”曹大掌柜一听陈仪说不急,便要开口,陈仪一抬手,拦住他开口。又说:“听我说完。这事儿不急,既然你说于主簿可信,那就不急。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吃了咱们铺子里点心的,若两三日不好,便要来寻事,就是说给了咱们两三日时间考虑。若是咱们乖乖同意入股,陶四小姐的丫头便安然无恙。若咱们非要咬牙不肯,大概那丫头也就一命呜呼了。好计谋,他们就是明晃晃的欺负咱们,讹了咱们,认定咱们无计可施。” “可不就是无计可施。”曹大掌柜脸上愁云密布。 “谁说无计可施?”陈仪轻声说。 曹大掌柜欣喜道: “那真是太好了!两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小姐若有对策,老奴这就着手去办。” 陈仪摇摇头说: “不,有些事我还要弄清楚,才能决定如何做,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一个字,等!” “等?”曹大掌柜失声叫道:“就这么等着?小姐不是在说笑?” 陈仪轻轻一笑,说: “曹大掌柜,如果没有猜错,这两日必然有人上门来讲条件。当初说的入股味源斋,只怕要变上一变,你且先等着。对方要闹,这么点小动静怎么能满意。咱们得先知道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才能做对策。如今只怕对方想将味源斋据为己有。他既想要,投鼠忌器,一时半会并不能怎样。所以……等!” 曹大掌柜听完,脸色渐渐舒缓。 “我明白了。那这两日果真来人,我该怎么应对?” “还是一个字,拖!对方说什么你通通答应。不过要记得,切不可引起对方怀疑,无如何再拖他几日,尽量多些时日才好。事缓则圆,这几日我会着手布置,等来人上门之后,你不可再来寻我。如果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写个字条,叫人递给杏儿,我自会找机会来寻你。” 曹大掌柜危言正色,凝重的点头。 出了福源楼,陈仪叫春俏退了马车,想走走散心。 和曹大掌柜说的那些,不过是安慰他。对方图谋的绝对不止一家味源斋。她不能都想好事,假如真是三皇子伸了手,她该怎么应对。陈仪心中憋屈。要人没人,要势没势,她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出面同对方周旋。 服软?只怕服了软也于事无补。 漫无目的乱逛,边走边想,刚刚走到一处拐角,忽然被人一撞,整个人撞到在地。还未反应过来,春俏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对方大声说道: “你这小贼好大的胆子,别跑!”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被春俏抓在手里,正拼命挣扎,一边不停扭打叫嚷: “放开我,你说谁是贼呢,臭丫头,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在不放开我,叫我大哥打的你满脸开花。” 春俏嗤笑说: “哟哟,还有大哥,合伙作案啊。别说你大哥,就是你大爷来,今儿你也得把偷我家小……少爷的东西给我拿出来!” “你凭什么说我偷你家少爷东西了。哪知眼睛瞧见了?” “还敢嘴硬!”春俏撩起小男孩的衣襟,噼里啪啦掉下一堆东西。除了陈仪的钱袋子,还有毛笔,玩具,甚至还有啃了一半的饼。春俏捡起钱袋,在小男孩面前晃动说: “没偷这是什么?难道是我家小……少爷钱袋长了腿,自己跑你怀里去了?” 第十三章绑架 “你说是就是了,上面写名字了?这是我大哥的钱袋子,还给我!” 春俏被他气的笑起来: “居然还敢胡扯,今儿非把你送去见官,到了县衙,县太爷几十棒子打烂你的屁股,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嘴硬!” 小男孩一听要把他扭送衙门,顿时急了。双手双脚并用,撒泼疯了一般狂扭,春俏虽比他年长许多,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怎么抓的住他这般使劲全力,一时失力,叫他挣脱开来。 小男孩奸诈机敏,得了机会落地飞奔便跑,跑之前居然还一伸手夺了春俏手里的钱袋,转头冲春俏做个鄙视的鬼脸,顺着纵横交错的卵石小巷跑走。春俏气的七窍生烟,哪里肯任由他逃跑,口中叫着: “小坏蛋,想跑,给我站住!”边叫边追了出去。 陈仪在后面叫春俏停住。春俏追红了眼,压根听不见陈仪叫她。陈仪只得跟在后面追着两人跑,无奈陈仪两条小短腿,哪里追得上。不多时就不见了两人踪影。 陈仪气喘吁吁停在巷子里。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巷子,走道细长又狭窄,陈仪左看右看辨不清方向。恨得牙痒痒。 这春俏,性子也太急躁了。一个钱袋子就把她给扔了。 不远拐角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陈仪听那声音,正是春俏,急忙往声音来源跑去。刚拐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陈仪后颈一疼,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觉。 ———— 高睿言听追风回报的消息。了然和尚那日见得小姑娘,竟是忠勇伯府那个小丫头。追风打听回来详细情况,这丫头被家中锁在院子里,已长达半年之久。而她与了然和尚相识,家中并无一人知晓。高睿言觉得十分有趣。 半年?她要是被锁了半年,那清凉寺里,莫非是见鬼了?这忠勇伯府真是……高睿言牙疼一般直咂嘴,同追风说: “这小丫头不仅偷偷溜出去,还接手了她娘的遗物,各大商铺运转正常,忠勇伯府竟然无人发现?” “是。” “因为什么被锁起来半年,这么个小丫头,忠勇伯府好大的阵仗。” “听说是陈绍文生前所住出云阁,日日夜夜闹鬼,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老人小孩病了不少个,不得已只得先锁了出云阁,说是要寻到好办法,再开出云阁。” “真是狗屁不通。”高睿言轻蔑的了笑:“就如此看不得这么大点的小姑娘。当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闹鬼锁院门?呵呵。”高睿言越说越觉得可笑:“忠勇伯爷脸皮丢着丢着,索性全然不顾了?” “忠勇伯府没了陈绍文,本就是一盘散沙。外面有传闻,说是忠勇伯爷惧内的很。” 高睿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阴沉着脸,半晌不说话。迎风捅了捅追风,努嘴问道: “爷这是怎么了?” “王妃。” 追风只说了两个字,迎风便沉默不语。 房中静悄悄,一片压抑。 高睿言心中烦闷,少宣的病由来已久,他们四处寻医问药,总不得法子。宝山散人见过少宣,清风说宝山散人断言他只有两三年的命。什么狗屁宝山散人,他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师傅说,少宣的病,如果真有人可医治,只能是空域大师。只是十年前空域大师闭门修炼,世人极少见到他,上一回他见客,还是三年前皇上去清凉寺避暑,得了急症,空域大师勉为其难,不得已出现过一次。 他找不到他,可他必须要找到他。万一……不没有万一,少宣一定能活,他要死了。那些人,他们在乎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到时候血流成河,只能是人间炼狱。 陈仪是突破口,至不济也能搭上了然和尚,空域嫡传弟子,空域大师一生只收过这一个徒弟。只要了然和尚出面,空域大师定然肯出手! 陈仪…… “那小丫头这会在做什么?”高睿言打破沉静,开口问道。 迎风听见他开口问话,松了口气。爷拉着脸实在太渗人,爷极少这样,每回这样,他们心里都难过的不行。 追风回答道: “一个时辰之前,从忠勇伯府后门溜出门,去了福源楼。” 高睿言一拍折扇,咧嘴一笑,折扇一指,说: “走,去瞧瞧这小丫头又做什么去了!爷这两日无聊的很,看看热闹去。” —————— 陈仪张开眼,鼻尖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臭味,几欲做呕。 这是一间杂物房,不,应该是一间破烂不堪,四处凌乱的破房子,午后阳光毫不吝啬洒满房间每个角落。一床黑的发亮,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被子,就垫在她身体下面,这臭味正是被子发出来的。 陈仪明显能感觉到被子上油腻腻,黏糊糊的质感,胸口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被子上呆着,想赶紧走开,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绑了严严实实。停止无谓的挣扎,陈仪沉下心思考。 是谁? 陈仪第一反应是陶掌柜,再一想不可能。他求财,事情没到图穷匕见这一步,不至于。再者陶掌柜并不知道味源斋老板是她。若真知道倒好办了,忠勇伯府好歹也是有爵位的。 那是谁?陈仪左思右想,想不出头绪。屋子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说是大门,其实只剩个框架。门一开,陈仪看过去,门外立着两尊土地像,其中一尊早已倒塌,另一尊歪斜着,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原来是座废弃的土地庙。 推门进来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那小的,正是偷钱袋的小男孩。 陈仪苦笑,抓贼的落入贼手,真是无言以对。 小男孩眼珠乱串,嬉笑着跑过来,得意洋洋地说: “我说了大哥很厉害的,现在信了吧,还要不要把我送官府了?哼!” “丁二!”大的那个青年唤了一声。青年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穿着一身泛白的粗布衣裳,衣裳到处都是补丁。青年相貌平常,平常到你看他一眼,一转脸,张的什么样立刻忘得一干二净。 陈仪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青年这相貌,普通的着实不普通,普通的万中无一。仿佛他要是往人群里一站,你便如论如何也找不到他,隐形了一般。 陈仪开口问他: “我的丫鬟呢?” “她没事,就是实在太吵了,给她用了点迷魂香,正睡着。不用担心,那迷魂香不伤身体。”青年冲陈仪施了一礼,继续说道:“我叫丁一,这是我弟弟丁二。我们兄弟二人逃难逃到京城,混了两三月,实在是吃不饱,丁二才去偷东西。姑娘能不能网开一面,饶了他这一回?” 丁一迷晕了春俏,却把她弄醒,她可不信自己醒的时机这么巧合。要送丁二见官的明明是春俏,却和她卖惨,这是算好了她是主子,又年纪小好糊弄,只要得她一声不追究,春俏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仪心思微动。脸上显得十分害怕,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说: “你们杀了春俏,是不是杀了她,哇……” 丁一傻眼。这小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有条有理的问自己丫鬟,怎么一转眼就哭成泪人。他没说清楚?丁一手足无措的说: “嗳,你别哭,没死,没杀春俏。她就躺在外面,不信我带你去看。” “骗人骗人,你是不是想把我带到外面,也杀了我。哇哇哇,娘啊,我手疼脚疼肚子疼,我要死了……” 丁二也傻眼。傻乎乎的挠挠头,和丁一说: “哥,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看着比我还小,要不咱们把她绳子解开吧,绑坏了手脚就完了。” 丁一抬手重重敲了他脑袋,咬牙切齿说: “还不是因为你,告诉你别抢东西,这是京城不是老家乡下,到处都是达官显贵。指不定碰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人家一句话就能叫咱们死无全尸。说了多少回,你耳朵呢,脑子呢?” “哥!”丁二跳起来,跳到一边,扯着嗓子喊:“谁说我抢了,我是偷,没抢……” “没抢人家丫鬟追着你跑?” “那是偷东西的时候被逮到了,我不跑等着被抓啊。只不过那臭丫头嘴巴太毒,要抓我进衙门打我板子,还说要县太爷打烂我的屁股。我气不过才顺手抓了钱袋。” “那就是抢!偷东西要技术,抢东西就是匪类,土匪!咱们家乡要不是遇到土匪,咱们能逃荒?你还敢做土匪,不打你打哪个,我还嫌打的不够重!” “你冤枉人,你才是土匪,你胡说……”丁二急得直跳脚,争得面红耳赤,委实吵不过自己大哥,直接冲上去对着丁一拳打脚踢。 丁一见弟弟果真恼了,赶紧哄他: “别踢别踢,我说错了,好好好,不是土匪好不好,哎呀你往哪儿踢呢!再不停我不管你了,就叫那臭丫头把你送官府了。” 丁二勉勉强强停了手。 陈仪看的瞠目结舌,早忘了哭。这兄弟两唱的是哪一出?偷要技术没事,抢是土匪不行? 陈仪忍俊不住,噗呲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真想跟他两说一句,绑架呢,你两能不能严肃点儿? 陈仪痛痛快快笑了一场。她来了这里大半年,真正笑的心里轻松唯有这一次。她一直在压抑自己,走一步算十步。截杀,送葬,安置,闹鬼,店铺……一样一样,每一件事都想了又想,步步为营。这两兄弟,真是太好了! 丁一丁二看着陈仪笑靥如花,齐齐傻眼。 “哥,她不是吓傻了吧,要不还是给解了绳子?” “看她一会哭一会笑,脑袋好像有点……”丁一做个傻的手势,说:“估计也没什么危险,解了。” 两人上前解了陈仪的绳索。 陈仪笑痛快了,也不闹也不跑,松了松绑的太久的四肢,活络筋骨血液。望着哥俩,笑眯眯的说: “你两是准备把我放了?” “只要你答应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立马放了你。” “就不怕我反悔,回去就报官抓你们?” 丁二梗着脖子,伸手掏出钱袋递过去说: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都把你们放了,喏,钱袋也还你。你还想怎么样?” 陈仪接过钱袋,用手掂了掂,一抬手。又把钱袋扔给丁一。丁一下意识接住钱袋子,有些诧异看着陈仪。陈仪微笑着说: “钱袋还给我,今天你们吃什么?我不想报官,但是又不想放过你们。你叫丁一?我且问你,往后你何以为生,养活你和你弟弟?” 丁一似乎极为疑惑,不明白陈仪用意。陈仪收起笑容,缓缓地说: “有句话叫京城居大不易,跟着我,往后保你兄弟吃穿不愁。你们可愿意?” 兄弟两面面相觑。 陈仪并不多说,好整以暇梳理衣裳,等待他们的决定。 丁一想着来京城之后,种种艰难困阻。没手艺没力气不识字,四处碰壁。两人身无分文,只能将就讨些吃食,他甚至没有弟弟讨的多。每日靠着弟弟乞讨之物,勉强活着。最惨的一回,弟弟生病发热奄奄一息,他急得差点发疯,却毫无办法可想,只能抱着弟弟一遍一遍用凉水给他搽拭,甚至连口饱饭都给不了他。那一回他才下定决心,哪怕去偷,也要叫弟弟吃口饱饭。 他望着弟弟瘦弱泛黄的脸,爹娘被土匪打死那晚,他偷偷返回去,爹娘拉着他,叮嘱他照顾好弟弟,方才依依不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对不起爹娘,没有照顾好弟弟。 陈仪,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烂漫年纪尚幼的小姑娘,叫他跟着她,认她为主。可以吗?可信吗?丁一下定决心,噗通跪在地上,跪在地上陈仪也不过同他一般高,他直视她的眼睛,沉声说: “姑娘说的,我信!在那之前,丁一厚着脸皮,能否求姑娘答应一件事?” 陈仪点了点头说: “你说。” “不瞒姑娘,我家没遇到土匪之前,也是良籍,家中祖上也曾出过读书之人。丁一可以奉姑娘为主,全心全意为姑娘办事。只是……丁二能不能不入姑娘门下,还做他的普通人,将来念书科举娶妻生子,也算是给我们丁家留个念想。求姑娘成全!” “我让你跟着我,谁说要你们兄弟卖身为奴了?”陈仪知道他所思所想,诚恳的说:“你跟着我,不过是大家一起混口饭吃,没有谁卖谁,谁买谁。将来你和你弟弟,是留是走,随时随地都由得你们自己决定。可还听明白了?” 丁一吃惊的看着陈仪,她竟不是要他兄弟二人卖身为奴。她就这样……就这样肯带着他们,给他们活路? 陈仪继续说道: “可能你们兄弟这一路,经历太多,对人心本恶看的太多。我这话今儿说出口,便落地成钉。往后日子长着呢,你且看便是。只有一点,你要记住。这话我跟春俏说过,再和你们说一遍。一旦决定跟着我,必要忠心。只要我说的话做的事,有一星半点传出去,咱们主仆缘分便到了头,你可做得到?” 丁一胸中激动莫名,眼眶湿润。不再多言语,行五体投地跪拜大礼,重重给陈仪磕了三个头。磕完站起来,按着满脸糊涂的丁二,也给陈仪磕了三个头。 多年以后,有人问丁一,为什么他死心塌地愿意为陈仪卖命,明明有更好的条件等着他。酒过三巡之后,大名鼎鼎的罗刹鬼丁一,流着泪回了一句话:知遇之恩! 十四章 半阙字画 高睿言在街上见到了陈仪。 她正带着春俏丁一丁二,四人上了马车,往城西而去。高睿言正想跟上,一转身却瞧见一人,那人冲他一点头,说: “睿言兄!” 定睛一看,却是乔尚书之子乔君恒,同行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乔君桓笑着说: “刚才远看便觉得像睿言兄,果真是你。睿言何时回的京城,听说你出去办差,事情办的如何?” 高睿言眉峰轻挑,悠哉悠哉摇着扇子说: “原来是君恒,有礼有礼。这不是刚回来,我能办什么差事,不过是皇上瞧着我整日无所事事,打发我去河北跑了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路上颠簸劳累,小爷我着实累的够呛。” 乔君桓身旁的唐礼和胡广茂二人听的艳羡不已。他二人本是寒门子弟,因学问做的不错,考进东林学院。要想出人头地,除却科举一途,没有其他路可走。十年寒窗运气好才能得见圣人一面,比不了乔君彦,更加比不了高睿言。 而高睿言一生下来就是御命钦定的镇国公世子,打小就跟皇子们长在一起,玩在一起。据说王妃去的早,皇帝把他拘在身边,时时提点,说是半个儿子也未尝不可。 胡广茂想到这儿心中激荡。上前一步施礼做辑,奉承地说道: “这位便是高世子?果然风姿卓越,叫人见之忘俗。在下乃是乔兄同窗,我等三人皆是东林院学生,今日得见高世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乔君桓稍感不快,微微皱眉。 胡广茂要结交高睿言便结交,偏打着东林院旗帜。却举止浮夸说话谄媚,叫人讨厌的很。只是他和唐礼素来相熟,唐礼带着他,近日三人常常一起喝茶鉴诗,唐礼谦谦君子,怎么认识这等小人。 他与高睿言自小相识,交情虽有,却只是一般。高睿言打小就是混世魔王,四处惹事。他则一心只读圣贤书,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这胡广茂拿他当阶梯,平白无故叫高睿言看了笑话,不知道背后怎么笑他。 可乔君桓又不好驳了唐礼的面子,只能假装看不见,和高睿言说话: “睿言有事可自便,改日得空再约瑞言一道。” 高睿言没来得及回答,胡广茂便立刻急了,他哪里肯让他这么离开,白白错失良机。顾不得乔君彦逐渐阴沉的脸,连忙和高睿言说: “高世子若无甚要紧之事,不妨随我等同行。听闻福源楼新得了一种好酒,名曰‘一品香’,高世子何不一道去品尝品尝?” 乔君桓恼怒,唐礼一张脸窘迫的通红。高睿言听闻“福源楼”三个字,却眼前一亮。哈哈一笑道: “正巧眼下没事做,无聊的很。福源楼的一品香?听着就酒香扑鼻,走走走,今儿我做东,谁也不许跟我抢,咱们几个喝它个一醉方休!” 胡广茂大喜,冲着高睿言竖起大拇指,忙不迭点头说: “高世子豪气!我等今日真真是好运气,我听说这福源楼里,不止酒好,下酒的小菜也是一绝。世子爷定要尝尝。” “我记得离京之前,福源楼无甚名气,怎么突然……” “世子爷有所不知,福源楼也就这两三个月冒出名气。好像是东家换了人,经商有道。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秘方,酒菜皆美。有些菜式竟是闻所未闻,自然生意兴隆,无人不知了。” “嗯,都说做生意,这京城哪家没有几间铺子。可做得好却难,还得东家眼光好,东西好才是正经。” “世子爷高见。世子爷这边请。” 两人竟是话语不断,边说边往福源楼而去。乔君桓满脸晦气,想甩袖子走人。唐礼左右为难,拉着他歉意的小声说: “罗桓兄,我实在不知胡广茂是如此行事风格,往日里我同他相处时,只觉他有几分才气,在书院也是口风颇佳。今日叫罗桓兄见笑,我真是……真是哎……” 乔君桓见唐礼羞愧难当,着实不好再为难于他。算了,便当是给唐礼面子。往后离胡广茂远着便是了。乔君桓微微一笑说: “礼兄过虑了,他是他,你是你。人各有志,只我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咱们见面,你还是不要叫他了。” 唐礼点点头。 “走吧,既然瑞言说请客,不去岂不是叫他不快活。今日别事不谈,咱们喝酒便是。” 乔君桓说完,拉着唐礼追过去。 四人来到福源楼。 福源楼四周商户如云,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家家门口坠上数十个灯笼,灯火辉煌,照的街道上犹如白昼。福源楼里熙熙攘攘,店小二满脸笑容,热情洋溢的迎着四人,进了二楼雅间。 这雅间同别处酒楼并无不同之处。一扇相思小屏风隔断内外间。外间左右各摆放两张交椅,墙壁之上挂了副字画。众人对字画并没注意。谁知店小二指着字画说: “看各位爷脸生,第一回来我们福源楼吧?那小的定要给各位爷推荐一番。各位爷看这字画,是不是觉得没有什么稀奇?” 胡广茂巴不得有什么精彩有趣,能叫高睿言尽兴才好,主动接过店小二的话,问: “莫非还有奇异之处?” 店小二故作神秘,嘻嘻一笑说: “可不是么。还请几位爷先念一念这诗词,小的才好往后说。” 乔君桓对着油腔滑调的店小二,再瞧一瞧胡广茂的嘴脸,心中厌恶至极,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唐礼偏爱诗词,见店小二这般说话,心生好奇,故而上前一步,轻声念出: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唐礼念完一遍又念一遍,念得双眼放光。不禁抚掌大叫:“好诗,果真好诗。小二,这诗何人所写?这后半阙在何处?” 众人亦是听的惊艳。齐齐望向店小二,店小二语气欢快,带着点自豪的说: “不瞒各位爷,这是我们东家拿出来的。东家说了,这是她的一位十分崇敬的长辈所写,名字小的也不知道。我们东家说,这诗只有半阙,挂在这里,就是求往来有学识的君子,对这下半阙。我们东家还说,只要有人对的出下半阙,不仅即日起酒水终身免费。另外再赠一首好诗给君子,以报君子雅兴。” 唐礼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叹: “贵东家真是个雅士!” 随即屋内一片寂静。 高睿言对这些不感兴趣,却惊讶的发现,除了他,唐礼,乔君桓都是一副痴迷之像,呆呆的望着字画。就连胡广茂,也是忘了奉承他,沉浸在这诗词里苦思冥想。 高睿言暗暗称奇,不过是一首诗,便能叫这些读书人魔怔了?高睿言突然心头一动,问店小二: “福源楼里,只有这间厢房有这半阙诗词?” 店小二快意一笑,眉飞色舞说: “这位爷真是七窍玲珑心!当然不是,整个二楼厢房内,都有一副半阙字画。几位爷今儿是赶巧儿,上一位客人家中有急事,临时退出一间,刚好碰上几位爷进店。自打这半阙字画挂上,我们福源楼二楼厢房,每日一开门就座无虚席!” 高睿言对这东家佩服不已。 每间厢房都有一副半阙字画,看这三人形容举止,若知道另外包厢也有字画,岂不是都要疯癫了。还不得每日跑来一睹为快?难怪福源楼生意这般好,别说酒菜如何,就算叫他们吃口水,照样趋之若鹜。 高睿言刚开始便疑惑,陈仪小小年纪,了然和尚为何肯单独见她。那日知客小僧也说,两人在翠微亭坐了一下午。陈仪这小丫头今日也在这福源楼,莫非她背后之人,便是这福源楼东家? 这福源楼东家,真是叫人心生向往! 高睿言不管这痴痴呆呆的三人,独自坐进内间,叫店小二看着上酒上菜。自己则在内间同追风小声说话。 “派人去查查,福源楼东家是什么人。我看这福源楼二层,少说也有五六间厢房。这人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四五首绝诗。”高睿言眼神深邃,玩味的笑笑说:“当今世上,若有人随随便便一写就是四五首绝诗,这才气岂不是堪比神仙。这样的才情,只拿来做生意,实在太可惜了。” “是!”追风回道。 高睿言思考着。 店小二送来酒菜,众人方才醒转过来,胡广茂最先醒过神,诗词虽好,却没有荣华富贵来的动人,赶忙走进里间,不住的告罪。乔君桓和唐礼直到坐下,还是恍惚不已。 四人围着圆桌坐定。 菜式果然新颖独特,虽说无非就是些鸡鸭鱼肉,口感却格外鲜美。一品香醇厚甘烈,高睿言抿了一口,赞道: “好酒!这酒饮入腹中如烈火,有点像胡将军喝的烧刀子,可味道却缠绵浑厚,清香扑鼻。又比烧刀子来的绵柔。果真是好酒!” “正是如此,好酒好菜还有好诗,福源楼主人真是个妙人。”乔君桓满腹怒气,早就随着那半阙好诗烟消云散。饮一口酒吃一口菜,心情舒畅的很。 “可惜不知这半阙字画下半阙,总是心痒难搔。不瞒高世子,我这会喝酒,实在食不知味,没有心思。”唐礼憨然说道。 高睿言哈哈一笑,见唐礼这书呆子,被这诗搅得魂不守舍,忍不住逗他说: “礼兄可知,方才店小二告诉我,福源楼整个二层厢房,可是每间都有半阙字画。” “啊!”果然,唐礼一听顿时瞠目结舌,激动的跳起来说:“这这这,都,都有?我我……”他我了半天,恨不得即刻冲过去,一睹为快才好。再一想这样的酒楼,可不是他说来就负担起得,瞬间又泄了气,惆怅地说:“可惜在下家境贫寒,原本我们三人不过是想在楼下大堂,吃口菜喝口酒。多亏了高世子,才进得二楼。哪里能日日来得起。哎……如此好诗,我竟无缘得见,真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呜呼哀哉!” “礼兄不必如此,刚才店小二倒是说了,只要有人对得上这下半阙,便能从此以后来福源楼终身免费。且每对出一首,主人便额外多增一首。礼兄回去仔细研磨,说不定将来我们来福源楼吃酒,也得托礼兄的福了。” “竟还有这等说法?福源楼主人是真正的文人雅士,叫人心驰神往。”唐礼虽神往,却也知这好诗不是人人都能得,也不敢随随便便说自己必定能对的出。只暗中将半阙诗默记于心,回去再细细品读,试着对一对罢了。 四人均对福源楼主人赞叹不已。 四人边吃酒边说些闲话。这厢房窗外临街,京城繁华热闹,这条街上,商铺星罗密布,吃喝玩乐应有竟有。人流马车来往络绎不绝。 看到楼下卖糖人的小贩,唐礼想起来一件事,和乔君桓说: “罗桓兄,你出门之前,嘉慧妹妹好像让你给她买两个糖兔子,说是要送给谁来着?” 乔君桓一拍脑门,懊恼的说: “嗳,正是如此。她要送给她那桃妹妹,幸亏你提醒我。”乔君桓见高睿言露出迷惑的神色,解释道:“嘉慧最近新认了一个妹妹,就是忠勇伯府大爷,陈绍文的长女,单名一个仪字。小名桃桃。嘉慧喜欢的不得了,叫她桃妹妹。每月必然要去个三五次,不是送这便是送那。今日我临出门前,她说要买两个糖兔子,明日去寻桃妹妹玩儿。”乔君桓说起了笑话:“我真要忘记,回去指不定嘉慧闹成什么样。舍妹闹起来,连老祖宗也是没有法子的。” 胡广茂凑趣说道: “小姑娘家就是娇滴滴的,心思难测。你觉得重要的她毫不在意。你觉得不值一提的,她又能气得不行。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众人笑声一片。 高睿言听到陈仪二字便留心了。状似无心的问道: “忠勇伯府?可是那少年神童陈绍文?” “正是。”乔君桓点点头。 “他遇害之事京城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上为了陈仪回府一事,还将老伯爷叫到殿前训斥了一番。听说前不久命刑部着手调查陈绍文遇害一案。老伯爷惧内只怕人人都在背后耻笑过一两句。”高睿言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所以各位娶媳妇时,定要张大眼睛,看个仔细。若一时不察,娶了忠勇伯老夫人那样的媳妇。旁的且不提,得了惧内这名号,哪还有脸见人了?” 众人皆是点头大笑附和。 高睿言接着说道: “反正我这两日无聊,不如明天我和君桓一道,陪慧妹妹去趟忠勇伯府。不瞒你说,我确实没见过忠勇伯府老夫人,瞧瞧这京城出了名儿的母老虎,爷也开开眼界不是?” 高睿言说的眉飞色舞,乔君桓却有些迟疑,说: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好歹也是长辈,咱们这么去太过分了吧。” “你这书呆子,咱们几个私下说笑罢了。谁叫你嚷着说:哦,我去看母老虎咯!那还不被人家忠勇伯府乱棍打出来!”高睿言忍俊不禁,笑了会,说道:“就说你我同陈绍文也算有些交情,去看一看故人遗孤,岂不是合情合理!” 乔君桓释怀一笑,点点头说: “亦可,我明日无甚要紧之事。我同陈绍文虽无甚交情,却也素来听闻他才思敏捷,在任期间百姓交口称赞。去看一看前辈的遗孤,舍妹的好友,亦可。” “那便如此说定了。” 乔君桓不愿再瞧着胡广茂小人嘴脸。趁他还没来得及巴巴儿贴上来之前,赶紧说: “广茂兄先前不是说,明日有事,你且忙就不叫你了。礼兄明日有事吗?” 唐礼不敢直视胡广茂,其实胡广茂明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原本两人约好了,一同去栖霞山登高。胡广茂知他与乔君桓交好,拖着他来寻乔君桓,准备拉他一道。这下乔君桓再不愿意见胡广茂,直接就拿这做借口,堵住了胡广茂的纠缠。 胡广茂心中愤恨,却不敢当着高睿言的面甩脸子。只能勉强挤出笑容,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 “明日我确实有急事,就不陪世子爷了。”他自己去不得,也不想唐礼前去。镇国公世子,忠勇伯府,尚书府。唐礼不过同他一样,是个寒门学子,凭什么他就处处能得贵人青眼,装腔作势。骨子里还不是一样诡计多端。胡广茂问唐礼: “真是不巧,礼兄和我早说好了,明日一道,怕是也没有时间陪二位同行了。” 唐礼面皮薄,那好意思再说旁的,只唯唯诺诺的点了头点,小声说: “正是,正是。” 乔君桓见他怯懦,心中也带了丝埋怨,便不再多言。 四人继续吃酒,小半个时辰,高睿言假意吃多了熏熏然,便趁机各自散了不提。 第十五章:多管闲事(1) 陈仪将丁一兄弟二人暂时安置在城西一处农庄,那是她娘陪嫁的庄子。 她写信问过胡嬷嬷,胡嬷嬷说过农庄管事周铁柱周老爹。是个憨厚本分的老实人,一辈子就爱黑土地,从不管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谢幼璇就是看中了他这点,把这片农庄交给他打理。周铁柱管这片庄子,已有二十多年。 陈仪去的时候,周铁柱正在院门外遛弯。一边抽着烟袋,望着远处金灿灿的稻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包裹着金黄色的稻田,美得叫人沉醉。 陈仪送丁一兄弟两人过来,周铁柱一句话也没多问。只叫人收拾了一间屋子,送了吃食就出去了。 他对这些事儿通通不感兴趣。只要天里收成好,小姐,小小姐能继续叫他干活,干到死。就是他这辈子最乐意的事儿。小姐心肠好却命苦,嫁了人也带着他。没过几年竟然…… 周铁柱和胡嬷嬷想法一样。跟着小小姐,她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旁的,哪有旁的! 周铁柱送来吃食,是几张现烤出来的面饼,饼子热乎乎,咬一口脆生生。还有一大碗鸡汤。鸡汤炖的清甜可口,加了些小青菜,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开。 四人鸡汤就饼,吃个滚瓜溜圆。 吃完了饭,陈仪喝着农庄里自制的芦蒿叶子茶,异香扑鼻,去油腻再好不过。 陈仪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春俏笑嘻嘻的说: “小姐每回来周管事这儿,都要吃撑了。回去又嚷嚷。不是说饮食七八分最养身吗?往日也不见小姐饭量多好,怎么偏在庄子上,就胃口特别好!” 陈仪有些丢面子,只当没听见。 丁二吃的满嘴油,疑惑的问丁一: “哥,那死丫头怎么叫他小姐,他不是个男娃娃么?” 丁一给他檫干净嘴,疼惜的看着他。他们兄弟两多久没吃饱过了。丁一轻声说: “小姐是女孩,别问那么多了。” “哦”丁一点点头,又扯了一张饼塞进嘴里。 丁一笑了笑,看着陈仪。 她身上穿的戴的,言行举止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却和他们一个桌上吃饭。她那个丫头,言语之间也是轻松自在。这样的吃食,她也吃的香,这会喝着田头里最最普通的芦蒿叶子晒干的茶。她看起来最多四五岁,说话思维却像个精明的老人。她身上处处都是迷雾,都叫人惶惑不解。 丁一思绪万千,却不敢多问。大概正是她这些矛盾神奇之处,叫他义无反顾跟她走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陈仪歇了会,示意春俏说: “拿一百两银票给他。”春俏二话不说,掏出来递给丁一。 丁一拿着银票有些懵,不解的看着陈仪。 陈仪接着说: “这钱你们兄弟两留着,买点要用的要穿的。这一年,可没有第二张银票了。”陈仪不是花不起。出了力才能拿钱,也不能白白养着。时间一长肯定要出事。陈仪继续说:“明日你到二条巷附近,租个小院子,租院子的钱,问明了价格,春俏会送给你。丁一这名字不好,将来办事,别人问起来容易叫人轻视。我给你取个,你看如何?” 丁一想了想,点点头。 “未若凌云柏,常能终岁红。便叫你丁云柏可好?” 丁一嘴唇颤抖着,等着她后面的话。陈仪微微一笑,说: “至于你弟弟,他的名字将来他自己取,我就不多事了。” 丁一这才松了口气,喜从心来。小姐做事总是叫人心里舒畅,是他疑心太重了。 “谢小姐赐名!” “你可识字?” “小时候学过几年,勉强算得上识字。” “识字便好,春俏你带丁二去外面玩会。” 春俏答应了,和丁二互相瞪了一眼。出了屋子带上房门。 陈仪清了清嗓子,神情肃然,郑重的说: “接下来的话,除了你我,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切记。” “是!”丁一,这会改名儿叫丁云柏了。丁云柏也是认真严肃地侧耳倾听。 “我叫陈仪,爹爹是忠勇伯府世子陈绍文……”陈仪将自己身份,事情经过粗略说了一遍。接下来说到了重点:“父亲的死,有许多种可能。眼下我也找不出头绪来。朝廷已经交由刑部查办,暂时倒不着急。眼下最要紧的事,是陶掌柜一事。你明天租好房子,别叫任何人知道租在哪儿,以前有认识有来往的人,一概不行。明白吗?” “还有,房子租好之后,到二条巷忠勇伯府后角门,敲门声三长两短。有个叫杏儿的会开门,有话可以叫她带传。不过这杏儿有几分傻气,若是一句两句说不清的事儿,最好是写下来交给她。你自己把弟弟安顿好之后。要立刻启程,去涂中州南谯县跑一趟,去打听打听,那里近日出的异常的事情。不论大小,越详细越好。打听的时候不能叫人察觉出来,不能露出破绽。你只有……”陈仪算算时间,说:“最多十天时间给你办事。若超过十天你没有回来,便不用回来了。这是我交给你办的第一件事,办好了我才能认你,办不好租宅子的银票,并这一百两银票都算我行善积德。但你可做不了我的人,你可有异议?” 丁云柏大约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些愣神。但是也就一会功夫,他缓过神,面色凝重却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领悟过来,小姐叫他办的事,不是小事。小姐考验他,何尝不是要重用他。机会和风险总是并存的,他当然明白! 丁云柏眼神坚定,果断的点头说: “没有!” “很好!”陈仪说完这事儿,神情松懈下来。说起了闲话:“你出去办事,弟弟在家,有人照顾他?” “小姐不必替他担忧。以前我出去偷……找事情做,他经常一个人呆上三五日,这小子别看咋咋呼呼,倒是耐得住性子。”丁云柏明白陈仪的做法,她不想过多插手丁二的事,何尝不是为了他好。他跟着陈仪,不管内里如何,外人看起来,总是他是她的仆从。小姐不管丁二,也正是他心之所愿。小姐这是为他打算,他明白。 “嗯,好了,今儿你和你弟弟就在这歇一晚,天色不早了,走了。” 陈仪说完就跳下椅子,独自转身去寻春俏离开。丁云柏送她离开,马车在夕阳中渐行渐远,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尽头才转回来。 睡觉之前,请周老爹叫人烧了满满一大桶热水。丁云柏给自己,给丁二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全身上下搓退了一层皮,惹的丁二鬼哭狼嚎喊疼。 洗的干干净净,他睡在床上,闻着太阳晒的清香的床铺,看着丁二熟睡的,干净的脸。心里胡思乱想好一阵,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 陈仪昨夜睡得也晚,她想事情想了许久。陶掌柜的事情拖不得,弄不好她会被人狠狠咬下一口血肉。要想从根子里解决这事,还需谨慎再谨慎。不能急躁…… 第二日醒的便有些迟。 醒来不想起身,躺在床上抱着本书啃。春俏见她看的入迷,想着今日无事,便随她去了。看到太阳晒屁股了,陈仪还是没有起床的迹象。春俏才把陈仪硬拖起来,看着她洗漱一番,吃了早饭。 陈仪从头到尾抱着书,任由春俏摆弄。春俏忙的气喘吁吁,恨恨的说: “小姐这般废寝忘食,莫不是要考状元。吃个饭也不看着点,怎么不吃到鼻子里去?” 陈仪和她撒娇耍赖。 “有我家好春俏在,哪里舍得?嘘……看完这章,太有意思了。” 春俏被她难得的娇态弄得没办法,嫌弃的忙里忙外,搬了张藤椅放在凉亭,微风徐徐,叫她看的舒爽些,又熬了些绿豆汤放在一边。嘱咐她时不时喝些,莫要中了暑气。 里外忙妥当了,杏儿也送了信儿过来,说是丁云柏租好了房子,统共两百二十五两。地址写在字条上递进来,陈仪叫春俏拿上整五百两给他送过去,除去租宅子的钱,剩下的全做办事的费用。送完就回来不要多待,春俏领命而去。 陈仪继续看书,微风藤椅,一碗绿豆汤,一本书。清幽静谧,花香满园。陈仪看书看的酣畅淋漓。 ———— 乔嘉慧拿着糖纸裹住的两个糖兔子,没精打采的跟在乔君桓和高睿言身后,进了忠勇伯府。 今儿起床乔嘉慧就开心的很,她要去见桃桃。桃桃说她属兔子,过几日便是桃桃的生日,她送个糖做的兔子给她,桃桃一定很高兴。 谁知道一大早高睿言就跑来,说是要和她一道去看看旧友遗孤。谁要和他一块儿去,他们去了,她还怎么听桃桃说那些稀奇的故事? 乔嘉慧和太婆告状。太婆听说了,也不拦着,反而和她说什么: “你别挂着脸,高世子去看看仪姐儿,这是仪姐儿的运道好,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仪姐儿小小年纪,孤零零一个人。你若真是把她当妹妹疼,便高高兴兴把你哥哥和高世子带过去。刘老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叫他们去的,知道吗?” 乔嘉慧满心不情愿,却拗不过王老夫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答应。 有什么好看的! 桃桃怎么就孤零零一个人了,不是还有她呢!再说桃桃那么聪明,她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小姑娘,比哥哥还聪明。不过是太婆,哥哥都不知道罢了。桃桃知道的那些事,他们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桃桃不叫她说,她就谁都不告诉!他们还当桃桃可怜,他们才可怜呢! 乔嘉慧想到这儿,莫名的兴奋。有种我知道最厉害的秘密,就不告诉你们的优越感。心情渐渐又好转过来。 陈仪要晓得自己哄小孩,才无意间说了些前世小孩子最喜欢的童话故事,能叫乔嘉慧产生这样的心里,大概又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才好了。 刘老夫人耐着火气接待了高睿言一行人,镇国公府可比掺水的忠勇伯府高上好几个档次。不是她可以随意甩脸子,使性子的。 这冤魂不散的陈绍文,死也不叫人安宁。刘老夫人憋着气,面前不显地说: “世子爷稍等,我家老二今日当差还没回来,我去叫我家老三回来,陪两位一道去。” “老夫人不必麻烦了。今日唐突而来,不过是听嘉慧说,常与陈仪妹妹来往。想着我与绍文兄也有几面之缘,便来瞧上一瞧,也算是略尽心意了。倒不必麻烦陈三爷作陪,自行前去便是,老夫人太见外了。” 刘老夫人借坡下驴,便面带笑容说: “既然世子爷这样说,老身倒不便勉强……” 刘老夫人话没说完,一旁早就蠢蠢欲动的陈岚蓉急忙说: “祖母,既然这样,不如我陪乔哥哥,不是,我陪嘉慧妹妹一道去吧。”陈岚蓉说溜了嘴,小脸一红,忍住羞臊说:“爹爹当差,三伯伯不在家。我和嘉慧妹妹玩得来,我陪着去最好不是吗?” 高睿言挑眉看好戏一般,看看陈岚蓉羞红的脸,再看看漠然的乔君桓,再看看气哄哄的乔嘉慧。心里早就笑翻了。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不等刘老夫人开口,只戏谑的说: “那就有劳了。有陈三小姐作陪,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作陪”二字咬的格外重些。 刘老夫人气的再绷不住,她不敢指责高睿言胡说,说多错多,稀里糊涂掩盖过去才是最好。只能沉着脸狠狠瞪了一眼得了消息刚刚赶来的张二夫人。张二夫人莫名其妙得了刘老夫人白眼,一脸疑惑。却不敢多话。 陈岚蓉听了高睿言的话,含羞带怯,哪里有空注意刘老夫人的眼风。娇滴滴的说: “世子爷太客气了。” 高睿言差点没绷住笑出声。赶紧低头寒暄: “应该的应该的。” 连追风都觉得这陈岚蓉是不是个傻子?一个大家闺秀,旁人都用了“作陪”二字,居然还巴巴儿的贴上来。忍不住也看了一眼乔君桓,后者俊俏的脸上依然一片冷漠。 乔嘉慧听他们说了半天,早不耐烦。一听陈岚蓉居然也要跟着,更是烦闷。却记得王老夫人的话,没使小性子。只不耐烦的说: “再说下去给桃桃的糖兔子都要化了,走吧。又不是没来过不认识路,陪什么陪。”后面一句咕囔着说的含糊不清。 陈岚蓉才不管她说什么,她今天没空和她斗嘴。她急着去见桃桃。 刘老夫人没法子,只得眼不见心不烦,说道: “去吧去吧,慧姐儿就是贴心,这么个满大街的糖兔子,也能记得给仪姐儿带来。这也是仪姐儿的福气。早去早回,三爷过会子就能到家,中午陪高世子在府里用了饭再走吧?” “谢谢老夫人,不用劳烦老夫人和陈三伯伯了。我每回来都是在桃妹妹那里随意吃些便是了。”乔嘉慧一听还要回来吃饭,顿时不乐意。当着刘老夫人的面,不敢顶陈岚蓉,别提多憋屈,再回来吃饭,岂不是吃一肚子气? “嘉慧说的是,就不劳烦了,今日我们也在出云阁随意吃些就好。本就是来探望,不好太过。”乔君桓说了一句。 陈岚蓉满心满眼都是乔君桓,见他也这么说,连忙附和: “嘉慧妹妹说的是,祖母不必操心,等会我问问各位爱吃什么,叫我们听雪园小厨房送过去便得了。” 亏她还忍得住,说了乔嘉慧,没有直接说乔君桓。刘老夫人一大早又被气得不行。见他们定了主意,不再多说什么。便说: “既然这样,你们去吧。慧姐儿把人送去,赶紧回来一趟,我记得你管着你们二房的事,昨儿二房送来的血燕品相可不好。你回来帮我问问,是哪个办的,办事越来越不经心了。” 刘老夫人到底不能这么看着陈岚蓉犯蠢。她已经八岁,坏了名声可是大事。 陈岚蓉满心不情愿,她还想多和乔哥哥待会,说说话呢。至从见过他一次,她从未忘记过他。平时一直闷在心里,只和自己丫头说过小女儿心思,在张二夫人面前也没敢提过一句。 刘老夫人发了话,她不敢不听。只能不甘不愿的回道: “是,祖母。” 张二夫人慢慢品出点异样来,也是忍不住看了几眼乔君桓。她和刘老夫人想法不同,她的女儿哪里都好,又聪明又懂事,七岁就学管家,管的井井有条。这乔君桓勉勉强强能配的上女儿,不过女儿年纪还小,不能这么随便。总是要挑一挑才好的。 刘老夫人叫她回来,张二夫人觉得是应该如此,还是老太太想的远。这么一想,刘老夫人无缘无故瞪了她好几眼,张二夫人也释然了。 话说完了,高睿一行人,挨个儿给长辈们见礼出了刘老夫人的院子,直奔出云阁而去。 第十六章:多管闲事(2) 陈仪看书正在精彩处,看的入迷。 高睿言和乔君桓顺着石子路,穿过内宅垂花门,跃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小小的女童,穿着一身孝,梳着双丫髻,用白色束带系好。躺在逍遥椅上,抱着本书,巴掌大的小脚一晃一晃的翘着。看到精彩处,不停“咯咯咯”笑声像铃铛一般。随着凉亭上垂落下来的蔷薇摇摆,轻轻的骚动人心。 众人不自觉屏住气息,生怕打破了这份悠闲自在。走近了再看,束带微端串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来回蹭着耳鬓。不知是珍珠印着粉嫩的小脸蛋,还是脸蛋印着珍珠。两者交相辉映,美得那么不真实! 似乎是听见了响动,女童抬手瞥了一眼,嘴角依旧含笑,那双猫儿一样的杏仁儿大眼睛望过来,表情温暖之中却透着淡淡的冷漠。 乔嘉慧见陈仪抬头,笑嘻嘻地连连挥手。女童瞧见乔嘉慧,那黑亮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好似天上仙童不小心跌入人间。这才有了几丝凡尘烟火之气。 幸好这女童年纪还小,五官尚未张开,气韵有余,明艳不足,还不足矣叫人痴迷。 乔嘉慧欢呼一声,丢了众人,一路小跑走过去,献宝般的将两只糖兔子递给她,说道: “桃桃,送给你。” 陈仪看着她手上捏的糖人,糖纸破了,糖衣也皱了,实在是惨不忍睹。但她那份心思却深深打动她。陈仪灿烂的笑着接过来,故意问她: “谢谢,这是什么?” “是糖兔子,我特地叫哥哥买回来,就是为了带给你的。你属兔子,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桃桃你快吃吃看,可甜了,真的我从前吃过,特别甜!” 陈仪感动于她的一片赤子之心,哪里会拒绝。剥开糖纸,拿出一个舔了舔,惊叹道: “真是特别甜,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兔子,太好吃了!” 乔嘉慧笑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高睿言看着陈仪哄小孩一样哄乔嘉慧。心里不知什么感觉。 这陈仪看着可不像四五岁的小姑娘家。虽然她嘴巴鼓鼓的塞着糖人儿,吃的不亦乐乎。可高睿言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定定看着陈仪,陈仪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眼光落在身上。她目不斜视,只同乔嘉慧说笑着。一脸天真烂漫的问乔嘉慧: “慧姐姐,他们是谁,怎么来我家了?” “哦,这是我哥哥。”乔嘉慧指了指乔君桓。又指了指高睿言:“这是言哥哥。他们说认识你爹爹,非要跟着我来看看你。”她附在陈仪耳边悄悄说:“陈岚蓉见他们来,非要厚脸皮跟过来,我说了她也不听,不知道发什么疯。” 高睿言听的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光明正大说闲话。既介绍了他,高睿言上前一步,自顾坐在凉亭石凳上说: “都坐下,天气这么热,站着叫人累得慌。咦,你在喝什么。” “绿豆糖水。” “正好,给我也来一碗解解渴。”说完自己动手,拿起来陈仪喝见底的碗,重新倒满,一口气喝个精光。 陈仪几不可见微微蹙眉,这人好不知理。他是谁? 高睿言喝了一碗又倒了一碗。问乔君桓: “你要不要来一碗,味儿不错,清甜可口的很。” 乔君桓可不好意思拿人家小姑娘的碗,他倒是不渴。微微摇摇头说: “不用。”乔嘉慧介绍的不清不楚,乔君桓见陈仪嫌弃的看高睿言,这小丫头还挺可爱,这是嫌他用了她的碗。虽说是个小丫头,睿言也太随意了些,难怪人家嫌弃。乔君桓温柔的说: “桃妹妹,这是镇国公世子,高睿言。我和他一向仰慕你爹爹的文采学识,今日前来,一是祭拜令尊令堂,二是看看你。若你有什么不便之处,也可以帮上一帮。” “哦,爹娘牌位不在这里,坟墓也不在这里。你们真是来拜祭我爹娘的么?” 乔君桓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这丫头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的很,倒是不好糊弄,总不能跟她说,他们是来看她祖母的吧?一时被她堵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高睿言比乔君桓脸皮厚上许多,假意听不见陈仪问话。放下碗和陈仪说话: “你就是仪姐儿?你和嘉慧一般,叫我言哥哥便好。你父亲之事,我听说了。放心,不能叫你父亲白白丢了一条性命,朝廷必然要给他一个公道的。” “哦。”陈仪假装听不懂,含糊的回答。这货居然还是镇国公世子,长得倒是人模人样,难怪这般做派。转脸对乔君桓,好奇的问他:“你就是慧姐姐的哥哥?我也能叫你哥哥吗?” 乔君桓笑容清新自然,他一向宠爱乔嘉慧,爱屋及乌,也对陈仪温柔的说: “嗯,我就是你慧姐姐的哥哥。桃妹妹想怎么叫都随你。” “慧姐姐,你哥哥真好。” “那是当然!”乔嘉慧骄傲的挺起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说着:“哥哥可厉害了,是东林书院里学问最好的!” “东林学院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乔嘉慧嘻嘻一笑说:“反正就是很厉害就对了。这是太婆说的!” “太婆说的肯定是真的。桓哥哥真厉害!” “桃桃我们回屋里说话好不好,外面热的头晕。我想吃你这儿的刨冰了,这天气吃刨冰再舒服不过了。” “嗯,我们先回屋,等会叫春俏去厨房拿。” “咦,春俏呢?” “刚才还在,这会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管她,等会就过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完全忽视了其余几人的存在。高睿言被小丫头完全无视,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闲闲地跟在两人后面,一起进了屋子。追风看的略感稀奇,往日爷可没这么好的脾性。 众人转移进了厅堂。陈仪同乔嘉慧在堂屋说话。乔君桓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不动,陈岚蓉也不动,只痴痴看着他,偶尔晚风扫过,她心里就扑通乱跳。 高睿言听了一会,有些不耐烦。转身走进了书房。陈仪没料到会有人来访,书房几案上描的大字散开铺着,另有一本书翻了一半也在几案上。拿起来一看,竟是本《春秋》。 看书籍折痕,定是有人常常翻阅。高睿言听着堂屋里两个小姑娘对话,低头沉思。这小丫头! 他还是有些不信,继续在书房转悠。眼光触及废纸桶,弯下腰翻了起来。追风跟在后面,吃了一惊。世子爷居然翻废纸桶?他想上前接过手,高睿言头也不抬,示意他说: “门口。” 追风明了,闪身掩在门后,注意堂屋动静。 高睿言继续翻,废纸桶中多数是写的歪七扭八的毛笔字。突然翻到一张宣纸,上面写了首七言诗: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入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诗是真的惊艳,字迹同样惨不忍睹,一看便知出自何人之手。 高睿言脸色微变。这丫头,果然背后有人!这人甚至经常出入忠勇伯府。这本春秋,这首诗,已经明摆了。这不难查,忠勇伯府就这么点儿大,总能查得出。 可背后隐藏之人如此神秘,他到底意欲何为?福源楼,清凉寺,陈仪,神秘人,这四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高睿言百思不得其解。 神秘人这般才气,不管他所图为何,他要找到他。能用就用,不能用也不能叫旁人用。如果站在对立面,那只能杀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见一见了然和尚,旁的都不是大事。只有少宣才是重中之重! 高睿言攥住宣纸,闭着眼。平复一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 将宣纸小心翼翼平铺折叠好,揣入怀中。高睿言摇着折扇,转出书房。堂屋内一阵欢声笑语。 高睿言走过去,摇晃着扇面,调侃地说: “桃妹妹这书房中好书不少,我怎么发现有不少落笔是罗桓兄题字?定是嘉慧这小丫头偷了兄长的书,做了顺水人情吧?” 乔嘉慧啊呀一声,赶忙瞄一瞄乔君桓。乔君桓恍然: “难怪许多书籍近日遍寻不见,原来如此!” 乔嘉慧嘿嘿嘿嘿笑了几声: “桃桃就是借了看看,过几日也就还回来了,又不能弄坏了,哥哥不会那么小气吧?” “被你这般一说,我还能说什么?” 高睿言状似无心的说: “就算你兄长大方,你也拿些桃妹妹看得懂的来。这春秋,策论她能看的明白?” 乔嘉慧不服气,想说桃桃怎么看不懂,她都看得懂。陈仪心道不妙,赶忙抢了开口说: “就是,慧姐姐送来的书,多数看的云里雾里,我就捡些看得懂的故事瞎看看。正要和慧姐姐说这事儿呢。” 乔嘉慧委屈的看着陈仪。桃妹妹不是说最喜欢这些艰涩难懂的书,她可是特意挑的,怎么这会儿又说看不喜欢了! 陈仪偷偷拉了拉她,小声说一句: “骗他们!” 乔嘉慧眼睛一亮,憋住笑意点点头。 高睿言看在眼里,到底是小孩儿,算了,倒是不必为难她。岔开话题,说了会闲话。 门外澄儿求见,说是刘老太太叫陈岚蓉回去。大伙儿这才想起,陈岚蓉一直坐在一旁没动。被乔君桓这么一看,陈岚蓉双颊绯红,拧着手帕不情不愿跟澄儿回去了。 陈仪和乔嘉慧咬耳朵说悄悄话,高睿言和乔君桓找了棋盘下起了围棋。高睿言执黑子,乔君桓执白子。两人旗鼓相当,一上来便杀得激烈。 陈仪前世便喜欢上网下棋,这一世遇到空域大师更是其中高手,对围棋也算是入味三分。便感兴趣时不时看上两眼,没看一会便心中暗笑。 这两人的棋艺比她尚且不如,看了一会便没了兴趣。高睿言时时关注她,见她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心中一动,问道: “桃妹妹也会下棋?” “会些,下过几次。” 高睿言端起茶杯,饮一口茶,状似无意的问: “对了,桃妹妹前几日是否去过清凉寺?” “怎么了?”他这话问的奇怪,陈仪警惕起来。 “没什么,我前几日也在清凉寺,去寻了然法师,走到翠微亭被僧人拦住。说是了然法师有客人在,只远远望了一眼。今日看见桃妹妹,见你仿佛也会下棋,就问上一问。可是桃妹妹?” 陈仪心知肚明,他绝非问一问而已。定是知道就是她。她不好否认,只能点头承认: “嗯,我去找大和尚玩来着。” 高睿言正喝茶,一口茶水呛着,猛的咳嗽起来。 玩儿?她说找了然和尚玩?了然和尚什么时候,随随便便哪个小姑娘想玩就陪着玩了?高睿言好容易止住咳嗽,哑着嗓子说: “桃妹妹和了然法师很熟?” “不熟。大和尚没什么意思,不太好玩。不如老和尚有意思。可惜老和尚最近不在家,只能找大和尚玩了。” 老和尚?高睿言小心试探问道: “桃妹妹说的老和尚,莫非是空域大师?” “就是他。” “那桃妹妹最近也见过空域大师?” 陈仪点点头。一脸你怎么这么笨,这是当然的表情。 高睿言顿时觉得嗓子又痒了。干咳两声,再也无心下棋,急切的说: “你怎么认识空域大师的?不不,这不要紧。桃妹妹,我有一事相求,请务必应允!”高睿言肃然,正色说道:“我有个朋友,身患重疾,当今世上能医治的,大约也就是空域大师了。可空域大师行踪一向飘忽不定,我找了好几年也找不到他。桃妹妹说最近见过大师,求桃妹妹代为引荐!只要能见大师,将来不论你有何求,只要高某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决不食言!” 陈仪恍然大悟,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真正目的。原来是为了老和尚而来。这不难,不过是引荐,治不治得了又不管她的事儿。还能白得镇国公世子一个承诺,何乐而不为。陈仪痛快的点点头说: “好啊,等老和尚回来就去。不过我出门不方便。”他既探出她去过清凉寺,就知她处境。也不同他绕弯子,直接说道:“祖母不让我出门,上回我是偷偷溜出去玩儿的,你要我带你去清凉寺,就要你想办法带我出门了。” 高睿言难以置信看着陈仪,欣喜若狂!陈仪这般爽快就答应了,他想了多少办法,找了几年,找的几乎绝望,硬是咬着牙存着幻想。就在这里,他满心期盼的事,终于有了眉目,惊喜突然砸在身上,砸的他头晕目眩! “这不是大事,没问题。这事儿我来办,你放心!明日,不,得过两日,过两日我来找你可好?”高睿言激动的话也说不利索。 “嗯。” “好好好,太好了!”高睿言一口气呼出来,兴高采烈跳起来,顾不得众人诧异的眼光,大声叫:“太好了!我先走了,好多事要办,这会不是下棋的时候。君桓兄对不住了,改日陪你下个三天三夜。再请你喝酒,喝多少都行!哈哈哈,我走了。太好了!” “还有一事,今日所说,还请诸位千万不要和旁人提起,哪怕是家中长辈。此事牵连甚大,一不小心可能有杀身之祸。我不是危言耸听,桃桃,听懂了吗?” 郑重其事的告诫完,见陈仪点了点头,高睿言依旧忍不住笑容满面,不住的说: “太好了,太好了!” 边说话边起身,如旋风一般冲出了堂屋,只一会就不见人影,追风不声不响跟着也走了。 留下陈仪几人面面相觑。 乔君桓心中讶异。高睿言虽说自小就是个霸王,却极少见他如此失态。到底是什么事能叫他如此形色?这事儿必定小不了。 陈仪也是目瞪口呆。堂堂镇国公世子,怎么这般疯癫。又有些懊恼后悔,看他这样,这生病之人必然对他很重要。杀身之祸,这人来头可不小。早知道应该多求一求,说不定味源斋一事便能顺利解决。不对,陈仪转念又想。味源斋的事不能假以旁人之手,味源斋一露头,福源斋也藏不住,她也藏不住。 靠他人维护,能得几时安宁?不要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题外话------ 写了快十万个字,看的人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下去。给自己加加油!努力! 第十七章:多管闲事(3) 高睿言走不多时,春俏办好了事,兴冲冲赶回来,进门就瞧见多出几人。乔嘉慧她认识,乔君桓她从未见过,便有些愣神。 陈仪怕她说漏了嘴,急忙站起来气哼哼的说: “你又跑哪儿疯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桓哥哥第一回来想喝口水也没有。罚你今儿不许吃饭,饿你两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慧姐姐要吃刨冰,还不快去准备。” 春俏会意,缩着脑袋由陈仪训斥。唯唯诺诺的应声: “知道了小姐,下回不敢了。” 乔嘉慧和春俏早就混熟,她倒不怎么在意春俏在不在。 “行了桃桃别生气了。你看把春俏吓得,别罚她不吃饭了。饿坏了谁服侍你,你这儿统共就这么一个丫头。” 乔君桓听了有些不舍。 自家妹妹出趟门,身边最少也得两个丫头陪着,家里一等二等三等粗使丫头,更别嬷嬷了。这小丫头被锁在这出云阁里,早早晚晚只有这么一个丫头陪着,且春俏看着不甚机灵,把自家主子也能甩在一旁,溜得不见踪影。 高睿言一走,他本是觉得不自在也想走。这回反而说不出口了。听她说练字总不得要领,乔君桓柔声同她说: “练字不是一日两日便能练好的,应该找本简单的字帖,练个一两年再说其他。你年纪小手腕无力,不能过于劳累,小心伤了筋骨。你来,我教教你握笔。” 陈仪十分高兴。 她站在交椅上趴在几案边,乔君桓瘦高的身体站在身后指点她,陈仪把不准力度旧习难改。他便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仔细教她。写了两张,陈仪觉得果然轻松许多,字迹再不像狗刨一般可笑。 乔嘉慧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吃些刨冰。春俏做的味道总是不一样,她在家也叫厨房做了送来,总是不如桃桃这里的好吃。也不晓得为何春俏做的格外细腻,入口即化。春俏说是桃桃教给她的法子,桃桃真聪明。桃桃长得这么好看,大哥长得也不错。要是桃桃能嫁给大哥做媳妇,不就成了她大嫂,两人就成了一家人,一辈子不用分开了。 她倒是把自己也要嫁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书房里静悄悄,晌午时分天气变得越加闷热,春俏在一旁轻轻给陈仪二人打着扇子。知了在树上欢快的叫“知了知了”。 春俏问她,要是嫌吵做个兜子把知了捉了。陈仪抬起头,停下笔向外望去,正是夏日艳阳天,三伏正热时。她一停笔,乔君桓不好继续,便起开站到一旁。 夏天能在自家院子里,听见声声知了叫,是种惬意的事儿,捉了做什么?不是只有雨落芭蕉才是美景,知了叫夏也是美景,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感觉。能走过去听一听看一看,都是幸福的美景! 陈仪笑了笑,摇摇头。朝窗外看了一会和乔君桓说: “桓哥哥,天太热了不练了。多亏桓哥哥教我,今天写的尤为顺畅,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就照这么练。等我练好了,桓哥哥再给我看看。” “好。” 乔君桓声音轻轻柔柔,语气温柔。整个人有种宁静安详的气质,真是翩翩少年郎,谦谦君子风度。和妹妹乔嘉慧性格完全不同,可两人却都是心底善良之人,大概是家中长辈教导有方吧。老祖宗那样的老人,孩子怎么能不好呢。 陈仪想到王老夫人便想到爸妈,心里有些酸涩。 也不知他们好不好,那里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了见不到了,唯有将这份恩情报答在爹娘这里,所谓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陈仪低落的情绪,被乔君桓感应到,这小丫头圆溜溜的猫儿眼,眼眉低垂。长翘的睫毛落了阴影在脸颊之上。 乔君桓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顺滑乌黑,手感极好。 “桃妹妹怎么了?” “没事,只是肚子饿了。慧姐姐你饿不饿?” 乔嘉慧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刚想说不饿,转念一想哥哥和桃桃都没吃刨冰,肯定是有几分饿的,便说: “嗯,有些。” “祖母说今儿大厨房送菜来,春俏你去问问。菜送过来你去咱们自己小厨房拿一瓶果子酒,给桓哥哥尝尝。” “果子酒?”乔君桓好奇。 “嗯,酸酸甜甜还有酒味,也很好喝。不过桃桃只给我喝过一口,今天托哥哥有了好口福!桃桃对我哥哥真好。”乔嘉慧笑眯眯的说。 陈仪可听不出她什么意思,或者是她压根想不到,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想到这上边去。 “果子酒也是酒,吃多了也会醉。酒喝多了不是好事。那酒喝着酸酸甜甜,其实后劲很大,你若喝醉了回去耍酒疯,看老祖宗骂不骂你。”陈仪笑着说。 “我酒量好着呢!以前吃过一次酒,太婆说做人什么都得尝试尝试,才不枉世间走一遭。”乔嘉慧不服气的说。 乔君桓也是点点头,说道: “太婆确实说过这话,不过太婆也说过,酒不可常喝,你可不许想歪心思。小姑娘家家的,天天喝酒不像样。” “哥哥今天怎么这般嘴碎。我又没说常喝,桃桃的果子酒好喝,喝几口又不醉人,我什么时候天天喝酒了。哼!” “知道了,是为兄多嘴,不说便是。” 乔君桓好脾气地让步。 陈仪见她兄妹二人斗嘴,笑在嘴角荡漾。 “听老祖宗说慧姐姐在家要是耍横,连老祖宗都拿她没法子,原来竟是真的。桓哥哥不理她,你喝果子酒我们吃菜,慧姐姐要是吃酒,以后不叫她来找你玩。” 听到这话,乔嘉慧噘着嘴,心里却乐开了花。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觉得哥哥和桃桃太般配了,简直是天生一对。 回去就和太婆说,干脆定了娃娃亲,把桃桃趁早定回来,免得别人发现桃桃的好,被别人抢走了。 陈仪抱着乔嘉慧哄她,乔君桓笑着看她两打闹说笑。只觉得心情轻松愉悦,怪得嘉慧总往这儿跑,家中没有长辈,没有那些个俗务缠身,果真是自在的很。 特别是陈仪,虽说年纪还小,行事举止张弛有度,听着看着总叫人特别舒心。高睿言说想办法带她出去,回去他问问他,若有能帮忙的地方,略尽些绵薄之力,也当是不枉和陈绍文相识一场。 ———— ------题外话------ 都没有啥激情了,今天先写这么多吧。 无标题章节 高睿言兴冲冲上了马,一路奔驰去六皇子府。心中激荡难耐,自然策马速度快了些,惹得道路两旁鸡飞狗跳,人人惊呼。 京城中如他这般敢当街跑马的也没几个。认出他的人也不少。三皇子就在其中。 他闲来无事正在松竹馆里听小曲儿,新上任的牡丹长得妩媚勾人,一双眼水波流转多情妖艳。说起话来娇媚动人,牡丹老家苏州一带,尾音总是习惯性往上杨,听的人浑身酥麻。 三皇子最爱的不是这些,他最爱她身材玲珑凹凸有致上围饱满。两边圆润走路一颠一颠,翘臀左扭右扭,扭得人心痒难挠。偏偏她要参加今年秋季花魁大赛,妈妈不叫她接客,三皇子怕惹来非议不好用强。风花雪月场所人不懂礼仪,万一叫嚷出去,岂不是坏了他的体面。 强忍着时不时来听听小曲儿,最近耐心磨的也差不多了。他脾气本就急躁,前些日子不过是砸死个翰林院士的儿子,那些言官们就不依不饶。母妃千叮咛万嘱咐,最近不可再惹事,听的他一肚皮火气憋的愈加难受。 区区一个艺伎也敢仗着有几分姿色,使起了手段,真当他好性儿呢? 牡丹时不时眼波流转含羞带怯望一眼三皇子,仿佛深爱而不敢说。三皇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牡丹做戏,曹妈.妈在松竹馆多年,最善察言观色见精识精,哪能不晓得三皇子心意。只是她有自己的小算盘,太快得手的总不吃香,三皇子想要,动动嘴皮子可不行,哪怕他是皇子呢。 牡丹一曲唱毕,聘聘袅袅给三皇子福了一礼便要走。三皇子抿了一口茶说: “牡丹姑娘且慢走,我有话要说。曹妈.妈,上回同你说的,叫牡丹姑娘跟我,这几日可想好了?” “哎哟瞧您说的,能跟着爷自然是好的,好的不能再好了,只是……”曹妈.妈一脸为难的望着三皇子,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您也晓得,我们家牡丹秋季要参加花魁大赛,不瞒您说,我们牡丹那可是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今年夺冠肯定非我们牡丹莫属,我们这松竹馆年久失修,好多地方都得休整休整,这回啊,老身就想着这个机会,把松竹馆好好捯饬捯饬。爷你别恼,我话不是还没说完呢。” 见三皇子脸色阴沉,曹妈.妈连忙讨好的笑,三皇子忍着不出声,曹妈.妈见他忍住了,继续说道: “牡丹能跟着爷,那是天大的体面。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只是爷也体谅一下,我把牡丹养这么大,当做自己亲生的闺女一样待。别的不图,就指望她将来能给我养老送终呢。您这说要走就要走,老身哪有那脸面叫您给我养老。可没有牡丹,我这,哎,将来孤苦伶仃一个色,可怎么好!” 她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个钱字,三皇子终于明白过来,她端着这么久所为何事。 也不能怪他,往日里听说送给他的女人,都是欢天喜地挨个巴结着送,哪有送了还要讲条件的?狎妓可大可小,他都是自己来松竹馆的,何曾想过要银子。 三皇子被曹妈.妈这话,说的心情反而好了些。露出一丝微笑,问她: “要多少银子,直说便是。爷还不缺这么点儿银子。” “看您说的,您是天上的神仙一般,银子定是不缺的。银子虽好可也比不了老身这份爱女的心不是。老身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有完没完!三皇子见她没完没了,火气又上来了。 曹妈.妈心里一惊,这三皇子阴晴不定,虽说待牡丹温柔体贴。可这爷们儿没得手之前,都是小意奉承的,一旦得了手性子好些的,体谅她们的难处,给个宅子养起来。可这是皇子,本朝就没有哪位皇子敢在外面置办外室的,就算他不说,被人知道了。牡丹和她都逃不过一死。 三皇子若心疼她,玩个两三年,叫她手里多得些傍身的银子,再随意找个年纪大些的,做个姨娘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观这三皇子脾气性儿难以揣测,只怕牡丹将来吃不了什么好果子。曹妈.妈隐晦地瞄了一眼牡丹,牡丹哀求看着曹妈.妈。 罢了!三皇子相貌英俊,皇子哪有丑的。这死丫头看上了三皇子,曹妈.妈本想着趁他还未得手之前,尽量替牡丹多考虑些。牡丹自小买来就跟着她,虽然入了这等腌臜之地,曹妈.妈却一直待手里姑娘,能考虑的尽量考虑。牡丹却怕曹妈.妈狮子大开口,把三皇子要跑了。姐儿爱俏,既然她铁了心要跟他,她劝也劝了就是不听,将来如何她也管不了。 “爷您听我说,听了您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曹妈.妈笑的头上珠釵乱晃,笑得三皇子倒不好立刻翻脸。曹妈.妈继续说:“爷要牡丹,就是牡丹大喜的日子,爷的身份谈不上娶,可牡丹可是黄花大闺女,算得上嫁了吧?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老身斗胆替咱们牡丹提个小要求。” 她说的合情合理,三皇子微微点头。 “说说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爷能替我们牡丹准备些聘礼,在这松竹馆好好摆上几桌。叫牡丹这些个认识的小姐妹,一起吃吃酒热闹热闹,当是给牡丹发嫁,也替她完成个嫁人的心愿。旁的不用您费心,只要到时候人到就行,爷您觉得呢?” 倒不是非分的要求,不过是多准备些银子的事。他确实不好找地方安置牡丹,要不然也不用和她废这么多话。瞧着牡丹一脸娇羞喜不自胜的样儿,她心里也是有他的。这份心意倒是难得,罢了,当是给她做脸就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三皇子心情一高兴,和身边护卫说: “去,到黄……掌柜哪里取十万两银子来交给曹妈.妈,就说我要的。”一护卫领命而去,三皇子饮茶继续说:“需要什么你看着买,不够再说。多了你就留着,你既养了牡丹十来年,也不好叫你亏本,这般可以了吧。” “哎哟,要不说您真真是个豪爽的爷呢,老身第一回见您,就觉得你这通身气派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瞧着都叫人眼晕!要不怎么说是贵人呢,这贵人行事就是有气度!十万两银子哪有不够的道理,多谢爷多谢爷,牡丹这回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叫她遇到爷这么好的人!” 曹妈.妈有的没的一通胡夸,夸的三皇子愈加高兴。真该叫那些言官儿学学,还不如一个妓院老鸨子会说话! 心情正好,也有闲情逸致看看外面的景色,正巧看见高睿言策马喧嚣而过。 白日里策马过街,高睿言好大的胆子。 三皇子和高睿言一向不对付,他母亲和先皇后是姐妹,他母亲死的早,先皇后怜惜他从小没了母亲,接进宫养到六岁才放回去。皇上日日见他,待他比他们这些儿子还亲。仗着这点没少让他吃亏,偏他惯会装腔作势,外面闹翻了天,父皇面前做低伏小哄人开心,哄得父皇总说他好。 今儿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招摇过市,被他逮个正着,看他这会怎么说,非要参他个藐视王法,狠狠打他个屁股开花,撸了他羽林卫带刀侍卫的官职才好。皇宫里进出带刀可就他这独一份,凭什么! 想到这儿,三皇子更高兴起来,这牡丹竟是个福星,刚得手便送个礼给他。看牡丹愈加顺眼,一高兴又吩咐一声: “去,你也去取十万两来,这十万两给牡丹做压箱底的银子。爷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寒酸,爷的女人自然是有福气的!哈哈哈。” 另一个护卫也领命而去。 牡丹和曹妈.妈惊喜若狂,这三皇子果然是天之娇子,好大的手笔,两人连忙跪下多谢恩典。 三皇子一伸手把牡丹拽过去,牡丹娇声连连,羞答答的半推半就坐在三皇子腿上。软玉金香抱个满怀,三皇子闻着牡丹身上幽幽香气,手胡乱摸着,想着过两日便能将她按在身下,狠狠疼爱她,心情越发舒畅。 曹妈.妈见状,低头退了出去,静悄悄带上房门。银子既然到手,牡丹就是他的人,办不办酒席都是一个意思,再拦着就是不识趣了。随他们自己心意吧。 曹妈.妈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期盼牡丹将来别一头扎进火坑,烧个尸骨无存才好! —————— 第十八章:多管闲事(4) 黄燕山接到三皇子侍卫来报,说要取十万两银子的时候,正在焦头烂额的对账。今年江西一带大旱,又遭蝗虫灾害颗粒无收。去年预支了商户的银子,今天拿粮食对账这事儿,眼见要泡汤,各大商户闹得不可开交。这几年皇上专心民生,保护商业,再说这一百万两不是小数目,一位年轻的皇子,用了这么些个银子,皇上怎么可能不起疑心?万一闹大了叫朝廷知道,叫皇上知道,他这颗脑袋可万万保不住。 他得想个办法,要么退银子,要么给粮食。粮食是肯定没有,这么大的数量,要从别处调运过去实在太引人注意,只能给银子了。 黄燕山看着乱成一团麻的账簿发火,这上面哪有多余的银子。一抬手使劲扔在地上,冲坐了一屋子的管事吼道: “爷把铺子生意交给你们打点,就给爷打点出这么个玩意儿来,银子呢?银子呢?” 众管事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头说话。 黄燕山更是气极,随手指了一个,说: “你给我说,到底这银子哪去了?” 被指到的管事胆战心惊,委屈的说: “回黄爷的话,这两年主子不知为何,要用的银子太多,流水都被抽的一干二净,没有本钱生意哪里能做得好。能保住铺子已经是万幸,多余的利润可再没有了……” “狡辩!都是废话!主子要用银子也要跟你说明?你算个什么东西。主子操心的是大事,也轮得到你来问东问西。”黄燕山走过去,抬脚就踹,一下踹到他肚子上,疼的缩成了一团也不敢做声。他气的来回转圈,不停的骂:“一群废物,眼瞧着八月了,御史台要派人依律巡查各地方政纪。你就叫爷把这么团乱账交给主子?混账东西!” 他正发火骂人,下人推门来报: “爷,三爷那边来人了。” 黄燕山一听,迅速冷静下来,连忙赶过去。他以为三爷这么着急忙慌派人来寻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哪知竟是来要银子。黄燕山嘴里像吃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耐却不敢不给,只问了句: “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知三爷要了做什么?” “爷允了松竹馆的曹妈.妈,十万两银子办酒席顺带赎身。” 黄燕山气了个仰倒。他都被江西那笔粮食逼得快要没命了,爷还有闲情狎妓!可他能说什么,敢说说什么?只得叫他稍等,返回议事厅。急忙叫人东拼西凑,凑了十万两银票交给护卫。 刚送走护卫,没一会居然又来一个,张口还是一句: “爷命我来取十万两银子,即刻就要。”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爷说了,这十万两给牡丹姑娘押箱底。” 黄燕山气的鼻子都歪了。勉强忍住气和护卫说: “你回去回禀三爷,现银这会无论如何凑不齐,这事儿不用着急,明儿我叫人给牡丹姑娘送去便是。对了,你和你们三爷说一声,晚上去瞧瞧祖母,祖母前些日子说好久没见着你们爷,想他想的不行,用膳都减少了。” 护卫得了话,也不多说痛痛快快走了。 黄燕山又急又气。 他是主子,祖父父亲都说过,不管他做什么怎么做,他只能听着。他不是那些幕僚,不用他交爷怎么做,哪儿做的不对。他只需要听着,一句不错的办妥就行。 他记住呢,可他怎么能一句不错的办妥?江西的粮食是大头,一百万两银子才能添满这个窟窿。去年,去年是因为给皇上贺寿,手里没银子才预支了江西商户的银子。这是大事花了就花了。虽说给皇上贺寿也用不了这些银子,旁的也花销了不少,这便不提了可今天这事儿? 给个窑姐儿办嫁妆,还一办就是二十万两,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差事无论如何他办不了了,他也不能说,还是叫祖父父亲去说吧,他再也办不了这差事了,他还想留着脑袋安安稳稳睡觉。 想到这儿,黄燕山再也无心给众管事议事,说了句: “今儿就这样,都散了吧。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把铺子生意整顿好,爷请你们不是听你们说借口找理由的,散了吧。” 撵走了人,黄燕山叫人备了马车,往家赶去。他急着回去,想找家里长辈商议,这会他身无分文,三爷要银子,便是打死他也弄不出银子来。 回了府中,他爹黄老爷还在当差并不在家,黄燕山寻了祖父,礼部尚书黄老太爷。黄老太爷正巧身体不适,请了几日假在家养病。 黄燕山见到黄老太爷时,黄老太爷正半靠在榻上,举着本书看,时不时咳嗽两声。黄燕山委屈的不行,扑通就跪在他面前。 黄老太爷瞧他情绪不对,皱着眉头问: “这是怎么了?” “祖父劝劝三爷吧。” “三爷出什么事了?你先起来慢慢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瞧你这点出息。怎么还要哭鼻子?都是做爹的人了,这点稳重气都没有。” 黄燕山顺从的起身,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说道: “我听祖父的话,从来不多问不多说。可这差事实在是做不了了。江西粮食的事,从去年起我就说了无数次,总得想办法解决。可三爷嘴上说知道了,从来不以为意。总说今年收了粮食抵银子不就是了。我怕事有万一,想准备些放着。三爷也不让,说是我小心太过不堪大用。我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今年春天江西一带天气就不对劲,热的出奇。收到报信说当地积年有经验的种田人,都说今年必然大旱,我禀报给三爷,又说我小题大做,听风就是雨。” “今天我正在议事堂想办法,平了这笔帐,三爷倒好,派了护卫来要十万两银子给松竹馆曹妈.妈,说是嫁女儿。我没敢说什么,东拼西凑交了十万过去。可没过一会,又来一个还要十万两。” 黄尚书奇怪的问: “不是给过了,要重了?” “若是要重了我能来找祖父诉苦吗?说是再拿十万,给牡丹押箱底。祖父你听听,一个妓子玩意儿一样的东西。开口就是十万压箱底的银子,倒是比千金小姐还贵重了!不过是仗着三爷宠爱,狮子大开口罢了。” “这事儿是有些过了,等见着三爷我和他说说。狎妓之事可大可小,眼下他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祖父!”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这不是狎妓的事儿,三爷这般行事,全然没有想过我的难处。这银子又不是流水趟来的,说变就变说有就有。祖父可知马上就要到御命的巡查之日,弄不好我这脑袋就得掉了。这差事我做不了了,谁爱做谁做,反正我是做不了了!” 黄燕山像是找到了吐苦水的地方,吐了个痛快。 黄尚书原本和悦的脸色,渐渐消失。严肃的看着他,听他说完也不说话。黄尚书身上有些风寒,年纪大了就算是在夏天,也总觉得身上凉丝丝地。他慢条斯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眼光锐利如刀,看的黄燕山没了火气,有些站立不安。 “祖父为何这般看我。” 黄尚书正色问他: “我问你,假如是皇上今天跟户部说,江西大旱颗粒无收,朝廷要拨银子过去赈灾,正巧又遇到太皇太后六十大寿。户部是不是要跟皇上说,江西都大旱了,哪儿还有银子给太皇太后过生辰,这不是为难人,叫皇上干脆随便吃点生辰就别过了?” 黄燕山一时哑口无言。脑筋一转说: “那当然不一样,祖父这么说是混淆视听,这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你是不是要说,皇上和三爷怎么能一样。国事和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告诉你,就是一样!”黄尚书苦口婆心和他说:“咱们是三爷外家,打从三爷出生起,就在一条船上,这船不是你想上就上,想不上就不上的。难道你忘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了?那是你嫡嫡亲的姑姑。皇上是主子,是这天下的主子。三爷也是主子,是我们黄家的主子。将来也会是这天下的主子,他也必须是!” “你和三爷之间,不管三爷做什么说什么,我是和你说过,不要多嘴办好差事。但不是叫你死办事办死事!江西这事儿,去年就出了,你做不好为什么不来寻我,寻你父亲。哪怕寻三爷手下幕僚讨教主意也行,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般狼狈!这上头,就看出你没有灵活变通的能力。”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和你父亲吩咐过你,三爷的事尤其是银子上的事,用了多少,用在何处,千万不能叫别人知道?” “却未曾想过,三爷是主子,认三爷为主的,可不止你黄燕山一人。同样都是三爷的奴才,难道除了你,余下没有一人,真心为三爷考虑的?这一点,就说明你没有识人之明!” “你口口声声说,这差事办不了了,不想办了,随随便便就能说出这种话,你这份忠心这份耐力着实不堪大用,此其三。” “这三点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庸才蠢材,你却能占着三皇子府五品管带,你若不是生在皇家,生在尚书府,凭什么身居此位?” 黄尚书讽刺一笑: “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职务,你竟然不屑一顾,便因着这么点小事,哭着喊着不做了。不做便不做罢,明日起你自己寻差事去,你有大才,我是无能为力了。将来黄家是荣华富贵,还是烈火焚身,都与你黄燕山黄三爷无关!” 黄燕山被黄老爷子一连串责问,问的头低的不能再低了。禁不住落泪,求道: “祖父别说了,我错了,是我想岔了,求祖父饶了孙儿这一回。再不敢如此了!” 黄尚书任由他哭了好一阵子,看他慢慢止住哭泣,方才站起身把他扶起来,扶着坐在身边。 叹了口气,黄尚书轻声说道: “山哥儿别怪祖父。咱们家因着你姑姑,享着别人一辈子享受不到的富贵,就得担着别人一辈子承受不了的责任。不论三爷行事如何,他都只能是主子,是咱们全家依靠的山。江西一事,回头等见了三爷,我和他商议寻个法子出来。至于那十万两,等会你走时从我的库房支取便是。” 黄燕山看着黄尚书。 “从您账上支取怎么可以,我再想想办法吧。” 黄老爷子看着这个有点执拗的孙儿,拍拍他肩膀说: “不要紧的山哥儿,祖父话虽说的重,却知道你的脾气秉性,若不是逼急了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十万两银子,这都是小事。” 黄燕山只能听话点了点头。 “好了,去拿银子给三爷送去,顺便叫三爷来一趟咱们府,我有事和他说。” “孙儿来前已经叫人和三爷说,祖母想他了,让三爷晚点过来一趟。” 黄尚书欣慰的点点头,说: “嗯,这事儿想的周到,有些话你不好说,我和你父亲还是可以说两句的。去吧,别耽误了三爷的事儿。” “孙儿靠退,” 黄尚书看着黄燕山抹干净眼泪出了门,立刻叫人传信,寻那户部侍郎罗晋,罗晋在尚书府待了大半个时辰才走。一回了家就和妻子陶氏商议,先行取了五十万两送去尚书府,剩下的五十万两尚书府绞尽脑汁才凑齐了,平息了江西一事。 只是经过此一事,几家手里皆拮据没有多余的银子花销,赚银子的事更加急促紧急起来。 第十九章:多管闲事(5) 忠勇伯府中。 张二太太最近因为陈岚蓉那点小心思闹心的很。上回因为蓉姐儿说错了一句话,连带她都被刘老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不过是少男少女之间的小趣事,老太太惯爱大惊小怪,张二太太心里不以为然。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任谁心里也不好受。张二夫人生了几日闷气,把陈岚蓉关在屋里受罚思几日。缓过气,这两日将将才好些。 大女儿陈岚芳来信说怀上了。张二太太心里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是怀上了。 陈岚芳嫁到山西也有两年了,肚皮一直没动静。时间长了对方家里也有些想法,想着该给大女婿添一房姨娘。张二太太哄着二爷去了封信,压着那家人才消停了两年。可总是压着也不是事儿,幸好这会怀上了! 张二太太心情愉快,在屋里翻出陈岚芳在家写的经文,用布包裹好,等去清凉寺拿着它供奉在菩萨面前,好叫菩萨知道她大女儿的诚心,多多保佑她。 长子陈岚庭早早回来,脸色难看,一进屋劈头盖脸便说: “母亲怎么办事的?先生特地把我叫去问话,说什么赢弱幼童,怎可欺辱至此。叫我不要再去他处,另寻名师去。” 张二太太听的云里雾里。 “我怎么没听明白,出云阁和你们学院有什么关系?” “母亲听不明白吗,我被先生辞退了!就因为祖母下令锁了出云阁,被先生痛批,欺辱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叫我另外去寻先生,不愿意再教我了!”陈岚庭越说越伤心,他今年也不过才十岁,从中山书院出来,一路受了同窗多少嘲笑。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衣袖掩面呜咽着说:“为了考中山书院,前前后后花了多少时间,好不容易才考进去。为了这事儿,先生一句话便辞退了我。有先生这句批语,将来还有哪个书院敢收我?祖母害我啊!” 张二夫人听到这话慌了神。 “怎么会这样!庭儿别急,母亲这就去找祖母,这就把出云阁大门开了。你再去求求先生,这事儿也不是咱们的错,你祖母的脾气一向强硬,怪不得咱们。” “母亲这话去和先生说吧,百善孝为先,我能说是祖母的错儿吗?那不是更得先生厌弃!” 张二夫人急得直冒汗,在屋里团团转。 岚庭说的对,这事他和自己谁说都不好,即便是家中长辈做错了事,晚辈怎可轻易出去说是长辈的错。 不行,这事儿还是得去找老夫人,他们不能说,老夫人却可以自己承认办错了事儿。只要老太太出面解释,事情就能挽回。 可老太太那脾气,并非是肯乖乖认错的人。她在忠勇伯府嚣张了一辈子,上上下下没人敢违亳她的意思,只怕她去也没用。老夫人怎么拉的下脸面说自己错了,到头来还是骂她一通了事。反正她孙儿多的是,又不在乎庭儿这一个。 老夫人可以不在乎,她却不能不在乎。这府上唯一制得住老夫人的,只有陈老太爷了! 张二夫人想着,灵机一动对陈岚庭说: “母亲想到了,我去求你太爷爷。庭儿在母亲这儿歇会,母亲一会就回来。翠儿你给少爷拿点点心过来,再倒杯茶别叫少爷吃噎着,我去去就回。” 张二夫人说完出了门。大步流星走到老太爷院子外头,前面就是老太爷的福禄堂,福禄堂里种着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夏日里石榴树上爬满了拳头大的石榴果子,艳丽的晃眼。张二夫人看着石榴果子酬躇不前。 陈老太爷多年不出院门,她这么贸贸然闯进去会不会不妥?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孙儿媳妇去告儿媳妇的状,这要是给老夫人知道了,定然吃不了兜着走,老夫人能压的她翻不了身! 可岚庭这事儿,要不是老夫人非要不听劝,非说陈绍文冤魂不散。怎么会闹出这种事。陈绍文冤魂不散,关仪姐儿什么事?老太太总是喜欢独断独行! 她全然忘了当初锁出云阁院门,还有她煽风点火的一番功劳在,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她不能看着岚庭被中山书院这么辞退了,这是生生断了庭儿的前程,怎么说岚庭也是他陈家的孩子,这事儿老太爷不会不管! 张二夫人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毅然决然抬腿进了老太爷的院子。 福禄堂内,陈老太爷正在院中,一口一口吃着瓜果,哼着小曲儿逍遥自在的很,张二夫人进了门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倒在陈老太爷脚下,眼泪鼻涕齐下,直嚷着老太爷救命,庭哥儿活不了了! 陈老太爷被她吓了全身一哆嗦,连手里的果子都吓掉了地上。待问明缘由,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个续娶进门的儿媳妇他一向不怎么在意。要不是怕儿子孤苦伶仃一个人日子难熬,当初忠德娘非说看上张大人家的老二,说她贤良淑德,是个好性儿的,他是绝对瞧不上的,区区从五品,也敢高攀忠勇伯府。 忠德他娘非说继室不用那么高的门第,能伺候好爷们能开枝散叶就行。最重要的是对孩子好,家宅安宁是第一位。陈老太爷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也就随她去了。 这些年刘老夫人做的勉强合格,陈绍文没有被养废了,虽说惨遭不测,那也不是她的错。儿媳妇主持中馈这些年,对他尽心尽力,又给婆婆守了三年孝。慢慢陈老太爷心里,对刘老夫人没有十分也有七分满意了。 谁知道居然出了这种事。 他是不喜欢陈绍文。 陈绍文还在家时,陈老太爷就有种莫名的心理,总觉得陈绍文太过出众。他年轻的时候自诩才气过人,风流倜傥。可这些在陈绍文面前被他碾压的一无是处。陈绍文小时候他还是挺喜欢的,常常来他福禄堂玩耍,他也曾经教过他习字念诗。可随着陈绍文年纪越来越大,他问的那些东西,陈老太爷闻所未闻,能回答的越来越少。慢慢的觉得,陈绍文总是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便对他不喜起来,时间越久越不喜欢。最后还隐隐有些厌恶。 要是陈仪知道他这些想法,肯定一句话就能总结了。 典型的弱者心态!有病得治! 虽说陈老太爷不喜欢陈绍文,陈仪回府快一年,面都没见过一次。但是不代表他不重视自己的孙儿,今天是他第一回听说儿媳妇把从孙女变相软禁在出云阁,还害得从孙子被书院辞退,这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事儿。他还没死呢,她就敢这么作践他陈家骨肉?谁给她的胆子! 陈老太爷顿时觉得自己威严受损,气势汹汹拄着拐杖杀了过去。 刘老太太安逸居闹得人仰马翻的一幕,陈仪并不晓得,她要是知道肯定要阻止,饶了她吧,不就是陈岚庭被人说了一顿撵回家,学校不要了嘛,她完全可以代劳上门,她可以去和他那先生说:我没事我好得很,让他赶紧回去上学。千万别把我放出来! 可惜等陈仪与忠勇伯府早就断了讯息,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老太爷压着刘老夫人,叫上府里的少爷小姐们,一起到出云阁来,把锁上的大门立马打开。他要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忠勇伯府的当家人! 一群人脚步凌乱冲进出云阁,陈老太爷雄赳赳气昂昂,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刘老夫人像只斗败的公鸡,不声不响紧随其后。刘老夫人身后穿了一长串尾巴,小心翼翼也跟在后面。 陈仪见到时,都有点想笑。这么大阵仗是要上她这儿把出云阁夷为平地吗?待众人七嘴八舌说明来意,陈仪再笑不出来。 陈老太爷爱怜的望着她,这是绍哥儿的女儿,长得真像绍哥儿小时候。聪明可爱天真烂漫,倒是勾起了陈老太爷一番舐犊之情。 陈仪面无表情,内心烈火熊熊!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在她面前做戏,任由着他们把他拉过来拽过去,就那么呆呆楞楞不说话。压根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讲什么,她就知道一件事,她苦心经营的大好日子。即日起通通完全彻彻底底的。 结束了! 陈仪心里骂了一万句草.泥马,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多管闲事,到底是谁?出云阁大门这么一开,她怎么再能偷偷溜出去,怎么再能想出门就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边逛院子边看书,再也不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再也不能任意妄为,肆无忌惮!好日子到头了! 这个王八蛋别让她知道是谁,知道了一定拿把斧头劈死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俏在一旁看着小姐黑的要滴出墨汁的脸,惶惑不安的想:小姐不是气傻了吧? 她最知道这事儿。当初为了躲避府里其他人的监视,小姐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一招。 为了制作道具,小姐熬了好几个夜才做出来。又和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小心翼翼偷偷放在各处,吓完人还得神不知鬼不觉拿回来烧掉,这中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逮住。逮住了她和小姐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只能被扣上使用厌胜之术的罪名,活活打死了事。 这么艰难险阻才换来的好日子,就这么没有了。她想想都接受不可,更何况小姐,小姐不会发疯吧?小姐要是没忍住发了疯,她该怎么办?要不就说小姐最近也被老爷鬼魂给惊着了? 嗯…… 春俏开始想着这个说法的可行性有多少。 陈仪心里已经缓和过来。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这样了,气也于事无补。倒不是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院门一开,很多她想做还没的事情,这下只能不了了之了。不过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该做还是得做,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陈仪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清醒过来听他们说话。陈老太爷连叫她好几声没反应。刘老夫人叫她也不听,众人都有些慌张。 陈仪被关傻了? 张二夫人尤为担心,她要是被关傻了,传出去别说陈岚庭了,就连老夫人也没脸见人了。全府上下欺负大房孤女,所有人都能被吐沫星子淹死。 张二夫人使劲拉扯陈仪,不住唤她: “仪姐儿仪姐儿,这是怎么了?别吓二伯母仪姐儿?老夫人,老太爷。看这样子仪姐儿不对劲的很,赶紧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是得找个大夫来瞧瞧。等会,去找你父亲拿上拜贴去找庞太医,他瞧这小儿病症最是拿手,快去!”陈老太爷点头同意,吩咐了一声。 “派小六儿去,他腿长跑得快。”刘老夫人说。 “知道了。”张二夫人应了一声,便要去叫人。 陈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球慢慢转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童声童气的问: “祖母怎么来了,还有二伯母三伯母,慧姐姐,庭哥哥怎么都来了。三伯母手上抱的是柔妹妹吧?我好久没见到她了都想她了。祖母,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陈仪天真地指着陈老太爷问,心下却清楚的很,这定然就是素未谋面的陈家老太爷,她的曾祖父了。她就是故意这么问的。 果不其然,陈老太爷老脸一红,长房长孙出事,他不闻不问,他唯一的女儿他也没见过一面,着实有些过分。陈老太爷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弯下腰说道: “仪姐儿,我是你曾祖父。” “哦。”陈仪好奇的看着他,向他走过去。一步两步,等靠近了,出其不意一把抓住他垂落在面前的胡须,陈仪用力太猛,疼的陈老太爷一激灵,嗷一嗓子直起身,不住搓着下巴止疼。 众人哪里料到陈仪能有这举动,皆傻了眼。回过味来通通在一旁暗暗偷笑。 陈仪手上还残留几根陈老太爷的白毛胡须,举起来迎着光看了又看,喃喃自语: “是真的啊……” 陈老太爷又疼又气,他这把长髯可续了不少年,最心疼不过。每日定然要梳上好几回,偶尔还抹些蜂蜜养护。被陈仪一把拽了许多根,气的头疼脑子发涨。 陈仪就是故意为之。 胡嬷嬷说过,太爷爷不喜欢她爹,从来不闻不问,她爹都死了,她都回来大半年了,这会来充什么慈悲。陈仪正在气头上,行事便带着三分乖张三分诡异。 陈老太爷刚想发火,陈仪又扑过去,吓得陈老太爷火都来不及发。赶紧往后退,谁知一退倒坐在凳子上,被陈仪扑个严严实实。陈老太爷扔了拐杖,一手救出胡须抬高,一手扶着身边桌面。 陈仪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快速扭动着爬到陈老太爷胸前,脸闷在陈老太爷怀里,紧紧抱着陈老太爷一动不动了。 待众人反应过来要将她抱起。陈老太爷却放开胡须,双手抱住陈仪,阻止了众人。 众人愕然。 陈老太爷却知道怎么了。 陈仪趴在他胸口,哭的眼泪浸湿了衣裳,小小声的说着只有两人听见的话。 “太爷爷你怎么才来。” 胸口热热的,陈老太爷心里也热热的。这话叫陈老太爷心酸的不得了。从前绍哥儿小时候最爱靠着他,连他父亲母亲也不愿意要,晚上就要跟他睡在一块。他常常拿糖果逗他玩。绍哥儿就光着屁股在他被子钻过来钻过去找糖吃。找到了还非要他先吃一口才肯自己吃。 陈老太爷突然就想到这些,这些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 他抱着陈仪,感觉到她的依赖和眷恋。也感受到她衣裳下面瘦的可怜的小身板。这孩子,被一个人丢在出云阁大半年,她得多无助多可怜。是啊,他怎么才来! 他既然来了,就谁也别想欺负她。 陈老太爷冷冷地看了看刘老夫人,刘老夫人一头雾水,却不敢吱声。陈老太爷轻轻拍了拍陈仪,柔声唤她: “仪姐儿别怕,太爷爷来了。什么都不用怕了啊。好些没,太爷爷腰疼可抱不住你了。” 陈仪在他怀里点点头,鼻子眼泪通通搽到他长袍上。干干净净露出红扑扑的小脸蛋,出溜滑下地乖乖站在一边。 陈老太爷示意一旁的陈岚庭把拐杖捡起来递给他。他毕竟年纪大了,抱了陈仪这一会全身都没了气力。撑着拐杖站起来,走了几步松动松动,看了一眼四周说道: “出云阁既然起了锁,以后该有的就该置办起了。仪姐儿年纪小,又是一个人。你这个当祖母的应当多关心关心,我看这院子太偏僻,仪姐儿有个事叫人都要跑半天。就把蓉姐儿的庭芳苑换给仪姐儿住,那里离我的院子也近些,往来好照看。蓉姐儿就搬到芳姐儿的院子住好了。” 陈岚芳是二房长女,已经嫁了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住上三五日。 陈老太爷话没说完陈岚蓉就急了。凭什么要她搬走,她院子可是忠勇伯府里最漂亮最大的,陈仪凭什么要她的院子,她怎么不搬去大姐的院子。 还没等她开口,陈仪就拉了拉陈老太爷的长衫说: “太爷爷我不搬,这里是爹娘的院子。我住的很好不想搬。太爷爷是怕离的太远吗?我跑的很快的,每天都去给太爷爷请安。太爷爷别叫我搬走行吗?我怕晚上睡不着会想爹娘。” 见她这么懂事,陈老太爷不愿强求。 “好,不搬。仪姐儿高兴就行,那太爷爷就先回去了,等着明日仪姐儿来给我磕头请安。” 陈仪点了点头。 陈老太爷看着一众神色各异,心里不爽冷哼一声抬腿走了。见他走了,众人也和陈仪说了几句走了。 春俏佩服万分。她还在小姐面前说戏演得好,跟小姐比那都不叫事儿!小姐这招可厉害,气的拔了老太爷的胡子,几滴眼泪就能把老太爷哭软了,小姐哭的连个声儿都没出。老太爷不仅不生气不恼火,还替小姐说了那么多好话。 陈仪见眨眼之间,人都走干净了。 坐到交椅上赶紧歇会,一边脑筋飞转,想着出云阁大门既开,有些事就得调整了,至少最近她不能随意进出府上。 陈仪吩咐春俏磨墨,趴到几案上提笔沾墨,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张才停手。等墨迹一干,分别用两个信封装好递给春俏,叮嘱她说: “你赶紧出去一趟,趁着府里还没派人来。这一封交给曹大掌柜,这一封送到丁二手里叫他藏好。等他哥哥回来再看。再吩咐丁二,请他去周老爹的农庄跑一趟,给周庄主带个口信,就说小姐说了,咱们都不认识。” “另外咱们这儿出的事都跟他们说说,快去快回路上别耽误时间。咱们府里,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就到,或许你回来之前就到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刚在厨房烧火,不小心烫着了脸,正躺着呢。回来以后先叫杏儿过来一趟,没事你再过来。”陈仪再仔细想想,确定没什么纰漏,挥手放她出去办事了。 春俏走后,飞白不声不响从暗处跳出来。吓了陈仪一大跳,她说怎么陈老太爷一来就没瞧见飞白,竟是躲在房梁上。她怎么上去的,这房梁足足有五六米,四周也没有可攀爬的东西,莫非真有轻功一说? 陈仪好奇便问了飞白,飞白鄙夷的看着陈仪说: “大惊小怪。” “真的啊?真真的?那你飞一个我看看呗。好飞白求你了,我从来没见过轻功什么样儿,你就飞一个我看看好不好?” 飞白理也不理,甩手走人。 真是没劲!不过是叫她表演一下又不能掉块肉。要谈轻功见识,她见过的飞白想都不敢想。陈仪想到看过的电影电视剧,东方不败才是真汉子!飞白那点轻功顶多算三脚猫有没有?切! 府中众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呼啦啦全不见了踪影,出云阁还像往日一样静谧悠然。除了那上了锁的大门敞开着。 果然如陈仪所料,没过多久,那些原来出云阁失踪的下人们,又苦着脸通通回来了。刘老夫人拗不过老太爷,只敢在这上面做文章。也好,这些人习惯了拿她不当回事,这样最好不过。要是塞些聪明能干的来,她还得掏空心思想办法。 下人问了安便各司其职,陈仪听她们说话,偷偷瞄了一眼房梁,飞白可不正蹲在房梁上打盹,那姿势可没有电影里的潇洒自在,缩成了一团。陈仪暗自偷笑,看来这梁上君子也不见得好当啊。 第二十章:学堂 春俏等到夜深人静才敢回来。里里外外都是人,不敢冒险。好在人多嘈杂,并无人留意春俏。 两封信顺利送走,陈仪心里踏实了些。明日一早要开始请安,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到头,陈老太爷,刘老夫人两处请安,想想头疼。 第二天一早陈仪带着困意起床洗漱,眼睛半闭用了早饭,出门走了一会困意消散。两人往福禄堂而去。 陈老太爷已经起身。陈仪来时正赶上他用早饭,陪他又吃了些,说了会闲话。急急忙忙赶到刘老夫人那儿。 刘老夫人这里比福禄堂热闹多了。 陈仪昨天薅老太爷胡子事儿,陈二爷 没瞧见,他昨天回来迟,听得陈仪放出来,本想去瞧瞧,她早早睡下没见着面。今儿一早守在福禄堂想看看她再走。 陈仪规规矩矩给刘老夫人行了礼,刘老夫人问她用过了早点,随意交代几句小孩子家家不许挑食,多吃多长个儿。 陈二爷看着半年没见的陈仪,好像又长高了些,倒没像陈老太爷说得瘦的不成型。欣慰的点点头。陈仪这会子懒得理他,本以为他待她亲厚。这半年时间却一次没来探望,那点子亲厚也有限,旁的更指望不上。 几人说了些闲话,陈二爷转入正题: “你今年五岁,过年六岁了。家中女孩四五岁上头便开始认字,咱们家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说法,听说你和大哥在任上时,大哥就教你认字读书了?字练的如何?” 陈仪小脸一红。书读得还行,这字是真不能叫人,她老老实实回答: “字写的不好。” “往后有先生提点,多练练就好了。打今儿起你就跟着蓉姐儿一道,去先生那里读书吧。” 这倒是意外惊喜。出云阁打开,将来买书成了难题。能系统的学习,买些书来看也是正常的。 陈仪高兴的点头: “是,二伯伯。” 陈岚蓉领了带陈仪去见先生的嘱咐,不情不愿往府学走去。路上板着脸,一句话也不和陈仪讲,陈仪乐的清闲自在。 忠勇伯府设有府学,专门请的女先生教女孩读书,女先生姓方,三十岁左右。因死了相公,家里困难,她自己读过几年书,便出来教教学生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学堂里坐着七八个小姑娘,除了她和陈岚蓉,都是刘氏宗族里的小姐,陈岚蓉一来都对着她微笑打招呼,却没人搭理她。 方先生性格冷淡,大约是府里大人同她事先说过,见到陈仪并没问什么,只点点头,随手指了靠边座位给陈仪。 春俏上前一步要给她铺垫子拿纸笔,这些都是陈二爷吩咐人准备好给她的。方先生皱着眉头说: “谁叫你进来的,小姐读书的地方,也是下人随意进出的?出去。” 春俏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篮子退出学堂。陈仪没说什么,俗世人情如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奴仆等同于财物买卖,方先生不许春俏进学堂实属正常。 陈仪自己收拾小书桌,将东西摆放整齐。 方先生问她: “都读过什么书?” “回先生,读过三字经,百家文,琼林幼学。” “嗯,字呢?” “字写的不好。” “书读得倒是不少,字也要多练习。这样吧,这本字帖你拿着,今日先临十张大字,明天交上来。”方先生说完,递给陈仪一本清芳文集,陈仪点点头,接过来随意翻了翻。便自己磨墨,静下心开始临帖子。 方先生检查了各位小姐的功课,教了新的课程,陈仪才晓得这几位小姐,不过刚刚读到琼林幼学,怪不得方先生只叫她练字,这是想等大家进度赶上一起教。 上午时间过得快,巳时时分(十点多)便下了学。那些年纪稍长得的小姐们,下午还要来学习女红,陈仪年纪小倒是不用。陈岚蓉也不用,她有单独的先生教。 下了学方先生先走了。陈仪收拾东西也准备去寻春俏,还没走出学堂,就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叫住。 “喂,你别走!” 陈仪听出她语气不善,她年纪小力气小,势单力薄,可不敢跟她斗法。反而加快脚步外外走。 陈湘瑶见她越叫陈仪跑的越快,几个箭步冲过去,一下拦在陈仪面前,恼火的拦住她说: “叫你没听见吗,跑什么!” 陈仪被她拦住去路,看她一副找茬的表情,心里微叹,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遇到校园暴力这事儿。陈仪给她行了礼满脸真诚的问: “这位姐姐叫我了?我还以为叫谁呢。” 陈湘瑶不同她废话,居高临下望着她,鄙夷的说: “你就是陈仪?听说你的院子闹鬼。因为这个你被关在家里半年,天天闹鬼,想必你也带煞气,这是我特地给你求的镇鬼符,以后你来学堂就挂在脖子上,别害得我们跟着倒霉。” 说完塞给陈仪符咒。 陈仪低头一看,符咒比她脸都大。 这是欺负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吗?了然和尚给人写符咒,收到的人都是折叠好放在香囊里贴身存放。哪有这样赤裸裸挂在脖子上的?这要是天天挂脖子上进学堂,不被方先生打手板子,也得沦为笑柄。 偏陈湘瑶用得意洋洋的语气说: “这都是为你好,你若是不肯带,明日你自己就跟方先生说,不想读书,还回你的鬼屋去吧!” 陈仪恼火,这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陈仪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摇摇头说: “可是这个不管用啊。锁院子之前祖母就给我求了符咒,还找了道人念经,通通没有用,该闹还是闹……” 陈仪话没说完,陈湘瑶便不耐烦的打断她。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叫你带你就带着。你若不带,就不要来学堂!” 众小姐见两人起了争执,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把陈仪团团围在中间,想跑都跑不了。陈岚蓉站在一旁看热闹,和陈湘瑶时不时对视偷笑。 原来如此。 怪不得区区族中小姐敢这么和忠勇伯府长房长女耍横,原来是有二房架秧子撑腰。 陈仪念头一转,脸色大变,一手指着陈湘瑶身后放声尖叫,一手捂着眼睛说: “我没拿没拿,别咬我别咬我!” 陈湘瑶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再看她指着自己身后,竟有些毛骨悚然。 “你干什么,叫什么叫,谁咬你了别乱说。”陈湘瑶故作镇定的说。 “不是你不是说你,你后面有,有鬼!” 众小姐一听陈湘瑶后面有鬼,通通吓得散开,远远的看着陈仪二人。七嘴八舌小声嘀咕说话。 “不会真有鬼吧?你看她那样不像假的。” “就是说,她脸色都变了。” “我听嬷嬷说,当初就是因为她爹阴魂不散,府里总闹鬼,不得已才锁门的,湘瑶叫她带符咒,不会是招了鬼的怒气,要缠着她吧?” “太可怕了,我可不想被鬼缠身,我看最好还是离这个陈仪远点,我堂姐就是因为被鬼缠身,日日夜夜闹,现在都疯啦。” …… 陈湘瑶听着她们对话,吓得打哆嗦,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陈岚蓉可答应她,事成之后给她打一副桥会馆的头面首饰,得七八十两银子呢。 她强撑着说: “少在这装神弄鬼,我又没做亏心事,才不怕鬼。” “可是可是……”陈仪捂着眼睛的手指张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立即又紧紧闭上,吞吞吐吐脸色苍白的说:“它,它刚才在你身后,现在爬到你背上去了,舌头伸出老长,嘴里滴着血,正阴森森地笑,用舌头舔你的脸呢,它还说,还说你要用符咒害它,它要日日夜夜趴在你后背上,叫你陪它一起走,呜呜……太可怕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哇……” 陈仪说的鬼声鬼气,说完哇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往外跑,跑的声嘶力竭,众人被她说的正惊恐迟疑,陈仪转眼人就不见踪影。 她形容的实在太过细致,众人都觉得一个五岁小姑娘,若非亲眼所见,绝编不出这么个鬼话。 陈湘瑶,陈岚蓉都是脸色发白,惊疑不定。尤其是陈湘瑶,她隐隐感觉似乎真有个东西趴在身后,朝着她脖子吹气儿,冷嗖嗖地。 说到底她们不过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往日常听老人说鬼神不可招惹,见识又极其有限,才被陈仪三言两语给糊住,竟信了大半。 陈湘瑶吓得半死,哪里还管陈仪去留,连首饰也不想要了,哆哆嗦嗦赶紧拎着书篮子跑回家。惊慌过度半夜竟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烧了两日,药石无医最后把这事儿告诉家中长辈,长辈心疼之余赶紧找人来念经做法,折腾了好几日。陈湘瑶高烧才渐渐褪去。至那以后,学堂里在没人敢挑衅陈仪,都怕给自己招来鬼气。 陈仪乐的不行。 陈湘瑶是被吓着了,那天气温下降,她衣服穿的少感染了风寒。感冒发烧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才能好,她要不是听了信了她的话,吃上三五天药自然就好了。不过是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罢了。 第二十一章:字据 陈仪回出云阁和春俏说到装神弄鬼,飞白满脸不屑望着她。 “没出息!” 陈仪忍不住翻白眼儿,飞白有功夫在身,当然不屑使用手段,不服打得你服气就是。她除了吓唬吓唬人,能有什么办法。陈仪冷哼一声: “你怎么还不走?伤早好了。” 飞白闭嘴。 下午刘老夫人打发澄儿通报,叫她明日陪着去翰林院编修孙大人宴会。陈仪心里清楚,这是要她出去给人瞧瞧,替忠勇伯府正名! 陈仪觉得并无不可。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世人眼中她也是忠勇伯府一部分。忠勇伯府名声臭了,她香不到哪儿去。 澄儿抱着首饰盒说: “老夫人请三小姐明日早些起身梳洗打扮,这是老夫人特地给三小姐准备,请三小姐看着用。奴婢告退。” 首饰盒里不少好东西,金光闪闪光彩夺目。春俏“哇”一声,拿起这个拿起那个看了又看。 “小姐,这回老夫人可真下本钱。” “她明儿指着我好好办事儿,不下点本钱怎么能行。况且我瞅着,这首饰盒里大多数,看着可不像是老夫人的。” “澄儿不是说老夫人准备的,怎么?”春俏不解地问。 陈仪拿起一只凤仙簪,指着上面点翠问: “这簪上点翠的工艺,你不觉得眼熟吗?正是今年新款。这簪子颜色过于鲜艳,年长之人绝不会用。这盒子里东西十有八九二伯母添置,老夫人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春俏插了句嘴说: “也有可能老夫人临时买回,添在盒子里。” “临时买?我且问你,你见过多宝斋的最新款首饰,想什么时候买都能买的到的吗?那多宝斋能在这京城,做到首饰店里,名气最大的一家?凭得不过就是精,少,贵三字。” 春俏恍然大悟,佩服不已的望着陈仪。小姐就是厉害,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飞白漠然道: “旁门左道!” 这个飞白,今儿是怎么回事? 陈仪冷眼旁观,飞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身上有许多迷题,飞白既然没提,她也不想多问。不过有句话确实是真的,飞白既好了,便该走了。 陈仪理了理思绪,开口道: “飞白,有件事我要同你说清楚。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原本出云阁门关着,你想呆就呆多久。可如今大门打开,你在我这儿反而不安全。若有旁人看见你,这事儿就麻烦了。不如趁现在无人知晓,你走吧……” 飞白晓得陈仪的意思,可她暂时不能走,没地方去。这世上哪里还有像陈仪一样,五岁就多智近妖的小姑娘?这对主仆救她,从未想过她回报,这么久相处,她不是傻子能感觉出。可她怎么留?留下也得需要名分,像她这样的,无名无分人家凭什么收留她? 飞白想了又想,终是做了决定。冲陈仪抱拳施礼,郑重其事地说道: “飞白受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姑娘救我不过随手而为,并没想过施恩图报,姑娘不图回报,飞白却不能做不知回报的小人行径。三年,便以三年为期,飞白做姑娘三年仆从,但凡姑娘吩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飞白态度诚恳,语言流畅,以飞白平日里的性格,这些话必定是想了许多遍。 陈仪有些意外地看着飞白。救她第二天,她刚醒就要走。怎么现在叫她走也不肯?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透露。 飞白若要走,陈仪并不阻拦,她身上的故事说不说都由着她。可飞白要留,就必须回答她的问题,她功夫那么高,对头想必也不简单。她用飞白,用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将来容易惹出麻烦。 陈仪微笑看着飞白说: “你说要留下报恩,我信!但是必须告诉我,身上伤打哪儿来的。你留下会不会给我,给这忠勇伯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飞白低头不语,陈仪并不着急。过了一会,飞白抬起头,说: “姑娘见谅,伤是何人所伤,这我不能告诉你。不过飞白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伤及忠勇伯府,更加不会伤及到你。姑娘听过一句话,盗亦有道。飞白绝不可能危及自己的救命恩人,我拿自己项上人头做担保!” 陈仪漠然。屋里安静下来,春俏平时虽和飞白斗嘴斗的厉害,内心却希望飞白能留下来。小姐能用的人太少,太辛苦了。春俏扭着手帕盯着陈仪,等她答案。 陈仪对上春俏满眼期盼的眼神,噗呲笑了起来,说: “你说盗亦有道,那我便来猜上一猜。”陈仪收住笑容,缓缓说道:“所谓盗,盗贼也,盗贼无非就是杀人越货。你说愿用项上人头担保,如此肯定伤及不了我。你武功那么高,你做的,或者说你背后之人做的,只怕是买凶杀人的买卖,你做的事,是杀手之事吧?” 陈仪话没说完,飞白变脸,只从一句盗亦有道就能推理出这些……她太聪明了! 春俏也是惊慌失措,杀手?小姐从哪儿听出来的,她怎么一句也没听懂。不过小姐说是那就肯定是!老天爷,她这段时间都跟杀手叫板。春俏偷瞄飞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陈仪继续说: “其实这不难猜,你若不说这句盗亦有道,最多有些怀疑,却不会往这方面想。会认为你是被仇家追杀,是武林之中哪家子弟。这世上没有谁敢这么保证,绝对没有危险!只除了一种:买凶杀人!付钱找人暗杀,没人买我性命,自然不会有人杀我,我说的可对?” 飞白长叹,冲陈仪深深施了一礼,说: “不敢瞒姑娘,正是如此。姑娘好心计!” 陈仪笑了笑说: “你说留下三年,只为报恩,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好,咱们空口无凭,你写个字据,讲好为我办事三年,若有违背。这样罢,我也不要多,提前一天跑了收罚金十两。提前一个月跑了收罚金一千两,若是提前一年跑了,可得一百万两!” 飞白不可思议望着陈仪。 “这……太多些吧?” “怎么?不愿意便罢了,其实写这个字据不过是君子协议,你真跑了,凭你的身手,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我也找不着你,多与少就是那个意思。” 飞白想想也是,她这三年哪儿也去不了,她既不跑,写多写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痛痛快快立了字据,将名字签上。陈仪吹干墨迹,给春俏收了起来。 其实她没骗飞白,这字据真是君子协议。重点不在罚银,而在字据本身,它说明认识飞白纯属偶然,也解释了飞白为何在她身边,这才是字据真正的价值。 第二十二章:赴宴 第二日一早,陈仪洗漱干净,穿着素净,并没簪花。只用银色丝带编做小花朵,梳两个揪揪,一边系一个。早早先给陈老太爷请安,再去刘老夫人处等出门。 刘老夫人见她依然穿白,不由皱眉。 “我叫人送去的首饰怎么不带?” “祖母,我还在孝期,穿红戴绿只怕不妥。” “那你还出门?”陈岚蓉在旁边说。 陈仪斜眼看她。 真觉得她怎么越来越傻?还是只要碰到与自己有关,她就止不住冒傻气? 张二夫人啪的给女儿后背一巴掌。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对陈仪讨好道:“仪姐儿好歹带上一件两件,守孝的事儿,你年纪小,守一年半载就行了。是不是母亲?” 刘老夫人看见陈仪就不痛快,没搭张二夫人话,对陈仪慢条斯理得说: “孝是大事,本来呢,你这年纪守上一年半载,也没人说什么。可你若非要尽心尽力,那就不能只在表面,但凡一切都得做到极致。比如洗头是不能洗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守孝期间若洗掉了头发,父母该多心疼。哦对还有,有那至纯至孝的大孝子,每日别说鸡鸭鱼肉不吃,便是米饭馒头也不吃,每顿只食稀饭……仪姐儿要做咱们元薇朝第一的孝子,我老太婆虽心疼却不拦着。这是好事!仪姐儿说呢?” 刘老夫人话说的句句在理,陈仪避其锋芒,满脸信任望着刘老夫人,十分光棍地说: “反正这些规矩我不懂,我听祖母的!” 敢情她说了半天,这死丫头又给拨回来了? 刘老夫人又被气个仰倒。 张二夫人心里腹诽,老太太真是越过越回去,几次三番跟小姑娘斗嘴皮子,偏斗不过人家。 她满脑子都是陈岚庭,万一老太太跟仪姐儿再闹不愉快,撂挑子不干。她总不好还去找老太爷。想到这儿,赶紧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 “老夫人仪姐儿说的都对,可这宴请也不能不去,要不这样。”张二夫人抬手,从头上摘下只珠玉簪,拉着陈仪小手,给她插入发髻。笑着说:“这玉簪还是当年大嫂送我的,如今仪姐儿带再合适不过。旁人问起便说母亲遗物,倒合情合理。” 王编修家必然得去,陈仪太过素净打扮必然不妥当。王编修妻子也姓王,王夫人处事公道,年纪不大交游广阔,她最看重理法,连皇上都赞过她:高风亮节。加上王编修在翰林院名声极好,王氏双壁,讲的就是王编修和王夫人。 这也是为什么请她帮忙,宴会设在王府,旁人若请中山书院先生和夫人,未必请得动。读书人执拗起来,可真真要命! 陈仪不想那不孝之名,将来莫名其妙落在自己头上。方才如此,既得了张二夫人这番话,陈仪乖乖由得她给自己戴好,摸了摸玉簪,好奇地问: “果真是母亲送给二伯母的?” “当然。” 陈仪左右摇晃,发簪也随之晃动,陈仪嬉笑着问: “二伯母,我戴着好看吗?” “好看,我们仪姐儿带什么都好看。”张二夫人赞不绝口,夸完了陈仪又逗刘老夫人,打趣道:“我记得当年大嫂把簪子送我时,老太太还说了句:你皮黑,带这白玉珍珠簪越发衬出个黑丫头,快摘了不好看。听了这话我还偏不服气,非戴着!今儿摘下来带在仪姐儿头上,两下一对比,我才体会到母亲当年已是口下留情。何止是黑丫头,简直就是黑炭头。啊哟哟,我可没脸见人了!” 她说的风趣,众人哄堂大笑。刘老夫人生闷气不想理她,无奈看这姑侄二人站一起,确实黑白分明,刘老夫人忍俊不禁。笑出声骂她: “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着五不着六。” “老祖宗这话可不对,别说做母亲,就是做了祖母,也是您媳妇儿晚辈,所谓彩衣娱亲,我这是孝顺!庭哥儿你说是不是?” 陈岚庭佩服不已望着母亲,点点头笑着说:: “母亲说的是,真是如此!” “哥!”陈岚蓉觉得丢脸,母亲也真是,一点不讲究身份面子,叫陈仪看去,她心里肯定更瞧不起她。 陈岚蓉语气不善,陈岚庭疑惑的问她: “怎么了?” 陈岚庭声音不小。众人望过来,陈岚蓉不好说什么,勉强挤出笑容,摇摇头说: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刘老夫人点点头。 府里女眷上了马车。刘老夫人和张二夫人一辆,陈岚蓉和陈仪一辆,陈岚庭骑马。 陈仪和陈岚蓉无话可说,也不想故意没事找话聊,早想好带本书路上看。刚开始陈岚蓉盯她看不进去,看了会入了迷,便身无旁物。正看的起劲,书被人一把夺走,陈仪诧异抬头,陈岚蓉气鼓鼓地瞪她,手上拿着抢过去的书。她眼睛本来就小,脸颊一鼓活像癞蛤蟆! 陈仪噗呲笑起来,陈岚蓉见她还笑,更是了不得!委屈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叫别人瞧见还以为我动手打你了!”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欺负人!” 陈仪笑:“二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在这好好看书,怎么欺负你了?” “那我问你,你这书哪儿来的?” “慧姐姐拿来的啊!” “书是乔嘉慧的么?” “不是,是乔家哥哥的,怎么?” “上回乔哥哥来,都说你看不懂这些书了,为什么还给你送书?还不是欺负人?” 陈仪简直怀疑耳朵听错了。这都哪儿跟哪儿?想想那日陈岚蓉含羞带怯得样儿,哎,少女春心萌动,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陈仪揉揉额头说: “二姐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确告诉你,我还小不喜欢乔君桓。你要是喜欢乔哥哥,是你的事儿。不过请你稍微收敛些,毕竟丢脸丢的是整个忠勇伯府,而不是你一个人!” 陈仪这话说的不客气,陈岚蓉听的脸色难看,陈仪才不管她喜不喜欢听,又说道: “还有,二姐姐在家任性妄为便算了,今日是替大哥去中山书院一事,去求大哥先生。你要是憋不住受不了还是赶紧家去,毕竟那是你亲哥又不是我亲哥。”陈仪一把夺回书,晃着书冲她恶狠狠说:“再夺一回,我就装病回府。明白了?” 陈岚蓉从未见陈仪如此,一时之间竟楞住。 陈仪真是被她搞得烦死了,躲也躲不掉,避也避不开,整天拿她那双眯缝眼瞪人,叫人讨厌! 接下来陈岚蓉果然不做声不作气,老老实实待着。 第二十三章:荷塘美景 路上陈岚蓉再没有出幺蛾子。 马车很快到了王编修府上,众人缓缓下车。编修府门外停了不少马车。王夫人今日开的是赏花宴,宴请众多府上夫人赏花,忠勇伯府的事儿不过是顺带着罢了。 王府长子王钦祥和七妹王瑞敏在门外待客,忠勇伯府几乎都是女眷,只有陈岚庭一人跟随。王钦祥冲陈岚庭行礼说: “原来是岚庭君,里面请,来人引陈少爷去男宾部。”笑眯眯和陈岚庭说:“岚庭君见谅则个,今日人多,改日再约你好好吃酒聊天。” “无妨无妨!”陈岚庭哪有不好的。同他行了礼跟下人往男宾部而去。 王瑞敏哥哥王钦祥和陈岚庭,同为中山学院学生,哥哥回来说过这事儿。说他是男孩,哪关心后院姐姐妹妹的事情,哥哥也问过陈岚庭,陈岚庭也说一点不知情。王瑞敏听着替他抱屈,中山书院汪先生一贯如此,最不通情理,不是说应变机变吗,哪有听风就是雨,就那么将陈岚庭撵回去了。 倒是有些同情他,故而对待忠勇伯府女眷格外亲切周到。笑脸迎人热情地说 “老夫人好,二夫人好,两位长辈有礼。”说着福了一礼,接着看向两个小姑娘,略带夸张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慧妹妹,仪妹妹了。两位妹妹都是如此标致,倒衬托我皮糙肉厚的了!”上来先夸一遍。 待仔细看清陈仪,王瑞敏眼睛一亮。打从心里夸赞道:“尤其是陈仪妹妹,这双眼睛夺人心魄,好一对漂亮的猫儿眼!” 陈岚蓉原本笑眯眯听夸,听她特意加这一句,啪嗒脸一耷拉,又生起闷气。 王瑞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忙拉着陈岚蓉得手,笑眯眯说: “蓉妹妹怎么不高兴了,定是我疏忽没说好话,叫蓉妹妹不高兴。”她半开玩笑半说:“等会咱们几个在一块。我娘准备了好多游戏,投壶,扔石包……我晓得蓉妹妹这块儿是高手,蓉妹妹可不许公报私仇,故意给我使绊子。今日我可是东道主!” 两人原本便相识,陈岚蓉被她几句俏皮话说的眉开眼笑。 “哪能呢,敏姐姐难得做回东道主,哪能拖你后腿。只是敏姐姐要自己玩不好,可不许赖我!” 王瑞敏伸手假意啥了她脸蛋一下。嗔道: “就数你小嘴会说,好好好,等会一定要讨好讨好我们蓉妹妹,好叫蓉妹妹用点心,帮我夺几个第一回来!各位这边请,老夫人慢点,小心台阶。我娘早就盼着老夫人上门了!” 众人在王瑞敏俏皮不乏幽默话语中,往主厅而去。 陈仪看的感叹不已,这王瑞敏当真是八面玲珑,这么些人竟没人觉得被怠慢,个个都觉得被关照。这份待人接物地本事才真真厉害! 王瑞敏引众人进了主厅,靠了罪便离开。 王夫人此时正坐在下首,上首坐的是乔尚书府王老夫人。刘老夫人看到王老夫人,眉头几不可见微微一蹙,又连忙散开。 陈仪并不知王老夫人今日也会来,忙四处寻找,果然见到不远处乔嘉慧,正在小娘子群堆里说话。 乔嘉慧也看见了陈仪,欢呼雀跃跑过来,一把拉着她说: “昨儿就听祖母说你要出来,我高兴坏了。你能出门再好不过,以后就能来我们府上玩啦!” 陈仪笑着点点头。 乔嘉慧陪她去和众位长辈一一见礼,见完礼便对王老夫人说: “太婆,我和桃桃去外面玩,好不好?” 王老夫人早看见两个小姑娘又蹦又跳说笑,闻言笑着说: “去吧,看你泼猴一般,在这也待不住。不许跑远不许惹事听见没?” 乔嘉慧只顾点头,满口答应: “知道了知道了。” 拉着陈仪往院里走去。 王府主厅院子今日群花芬芳,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芍药牡丹,百合木槿,千日红太阳花……真是千娇百媚争春斗艳。各种花香在太阳下汇集,熏得人飘飘欲醉。 乔嘉慧陪陈仪看了一圈。没多大会便失了兴致。意兴阑珊地说: “其实这些花儿虽美,总归失了趣味,不如野生野长得有趣。咱们去荷花池看荷花,那才是真真漂亮。” 陈仪疑惑。 “那今日这花会为何不摆在荷花池,不更加尽善尽美?” “听小姨讲荷花池那头也设了宴,不过是男宾部。所以不好在这头设宴,怕互相冲撞了。” “那咱们还是别去了。你小姨是谁?” “哦,忘了告诉你,王夫人就是我小姨,太婆是王夫人族中长辈,反正就是拐着弯的亲戚。”乔嘉慧拉着陈仪撒娇:“桃桃你陪我去呗,咱们偷偷的,看会荷花,掰几个莲蓬就回来。没人知道的,好不好?” 她拉着陈仪使劲摇晃,晃的陈仪头晕眼花。终是拗不过她,况陈仪自己也想瞧瞧,成片的荷花池长什么样。她前世今生都没有亲眼见过荷花,闻过荷花的味儿。唯有一回哥哥采来荷花给她插瓶,碰巧遇到她病症加重,哥哥还没进门,就陪着她送到医院重症室了。那荷花也在匆忙之中掉在地上,踩碎踩烂。 看个荷花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陈仪如是想,便点点头说: “行行行,我陪你去,别摇了头给你摇晕了。不过事先说好,就去看看采两只莲蓬就退回来,不许节外生枝。” “嗯嗯,放心吧桃桃,走走走!” 乔嘉慧拖着陈仪,直奔荷花池。春俏和乔嘉慧丫鬟碧莲早已相识,两人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 莲花池满塘荷花,看上去果然蓬勃大气!荷塘碧波荡漾,荷塘里藏着成千上万的荷花,有的怒放有的含苞,粉色红色白色不一而足,果真美的如梦如幻。岸边杨柳随风摇曳,水中鱼儿尽情嬉戏。 陈仪惊叹眼前美景,亲眼所见果真比电脑电视里瞧得不同,这份景致这份畅快,叫人迷醉不已! 不由得喃喃自语: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乔嘉慧听得不清楚,好奇地问她: “桃桃你在念什么,念诗吗?” 陈仪摇摇头,笑笑说: “只是觉得这菏叶,这荷塘,处处美不胜收!要不是慧姐姐,如何晓得这景儿能美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乔嘉慧嘻嘻一笑: “桃桃就是会说话,桃桃,咱们摇个小船,去荷塘里采莲蓬可好,你看那边,还有那边,莲蓬那么大,一定很好吃。咱们多采点,带回去剥开熬好给太婆吃,太婆一定高兴的很!” 陈仪有些心痒痒,泛舟荷塘中,想想就美。她迟疑的问: “会不会惊扰到对面?我不会划船,也不会游水。” 乔嘉慧一拍胸脯,大包大揽说: “我会!桃桃尽管放心,我划船可厉害了,保管稳稳当当,咱们不往深处划,只在这边采摘,惊不了对面。” 她说的这么肯定,陈仪心痒难搔,不由自主点点头。 乔嘉慧见她点了头,欢呼一声,吩咐碧莲将拴在岸边的小船牵过来,乔嘉慧跳上船,倒是身手敏捷。伸手将陈仪扶到船上,等她坐稳了。双桨划动往荷塘游走。 春俏没来得及上船就见船已划走。急得不行,碧莲拉着她安慰道: “不用担心,我家小姐常一个人划船玩,这里荷花塘来过许多次,出不了事放心吧。” 春俏无可奈何,只得提心吊胆等着了。 第二十四章:偶遇 乔嘉慧划船水平确实稳当,小舟如鱼儿一般,左闪右避,稳稳当当驶向荷塘。陈仪坐在船中央,微风徐徐,闻着醉人荷花香心旷神怡。 船儿停在长满莲蓬的区域,乔嘉慧拿出勾杆子,动作熟练勾住一节叶茎,莲蓬伸手可及时,轻轻使劲,莲蓬头带着藕丝便摘了下来。 陈仪瞧着有趣,也站起来,小心翼翼学着乔嘉慧勾茎采莲。剥开莲蓬,撕开圆圆胖胖的莲子外衣,露出白嫩的莲子,陈仪丢一颗在嘴里,又急忙吐掉。苦的眉毛乱动。 乔嘉慧笑的前俯后仰,檫了檫眼泪说: “桃桃真好玩,吃莲子哪有不去莲心的。”她剥开一个,将莲子捏开,剔去中间嫩绿的莲心,递给陈仪。 陈仪接过来迟疑的放进嘴里,立刻眼睛一亮,果然清香扑鼻,嚼一嚼还有股隐约清甜,美味极了。 乔嘉慧见她吃的开心,自己嘴馋,坐在她身边剥莲子吃。吃过瘾乔嘉慧继续划船采莲蓬,陈仪则采一束荷花,躺在船上,悠悠然闻着花香,看穿梭而过的莲花,菏叶,还有蓝天白云。偶尔蜻蜓飞过,振翅停驻。透明翅膀在阳光照射下,变得五彩缤纷。 陈仪半眯着眼,昏昏欲睡。乔嘉慧采了许多,见陈仪惬意的休憩,怕她着凉,便将船掉了头往回划去。 谁知刚划不久,听得窃窃私语声。乔嘉慧推了推陈仪,悄声说: “桃桃醒醒,你听有人说话。” 陈仪揉揉眼睛起身,一时间有些恍惚。风一吹才反应过来,还在荷塘之中。 陈仪不想参与这种隐蔽之事,正想出声将对方惊走。谁知对方突然高声说了句: “我怀有身孕了!” 这事儿太私密了,陈仪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和满脸兴奋的乔嘉慧使个眼色,悄然不动伏在船上。 对方大约也被这话惊着,许多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听见男人说话,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丝淡淡嘲讽: “哦?莫非要说是我的?” 女人带着泣声说: “不是你是谁?难道你忘了那次喝多了,憩在我那里,一夜恩爱都忘了?” “芊芊姑娘只怕记性不大好,那日我虽饮酒醉了,却没有留宿,芊芊姑娘那日烂醉如泥。这孩子父亲空口无凭就想叫我认,太过轻易了吧?” “就算我醉的不省人事,何人睡在我身边总是知道的,你为何抵赖?难道堂堂……”她后面话语声儿几不可闻听不清。 乔嘉慧一脸唾弃和陈仪咬耳朵说: “就是,人家姑娘给谁睡了心里没数吗?这男人真不是东西。自己孩子都不认!” 陈仪听这男人声音略略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乔嘉慧一口咬定就是男人翻脸不认账,陈仪却不这么想。这芊芊姑娘随意和男人饮酒过夜,只怕不是良家妇女。不是说风尘女人爱说谎,而是她们总有自己方法避开妊娠期,不该这么轻易有了身孕。况且对方云淡风轻,说明未曾留宿,芊芊姑娘还是一口咬定就是他,只怕这中间有什么猫腻。 可无论如何,这事儿也不是她们两个小姑娘该管的。 陈仪拉了拉跃跃欲试的乔嘉慧,低声说: “不可轻举妄动。”她不好跟她解释芊芊姑娘身份,只能说:“慧姐姐别出头,这事儿咱们回去禀报长辈便是,今儿来这里的男宾非富则贵,小心惹祸上身。” 乔嘉慧虽满心不愿,还是听了陈仪的话。 对面渐渐没了声音,陈仪叫乔嘉慧缓缓划过去些,看看人是不是走了。凑近了果然不见人影,两人赶紧加快速度划回岸边。 春俏碧莲等的心焦,碧莲虽说对自己小姐有信心,可这时间太久了些,春俏见她焦急,担心得不行,差点没跳进水里找陈仪,碧莲好说歹说才拉住她。 见两人终于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将小船拉上案,碧莲赶紧和乔嘉慧说: “小姐别管莲蓬了,老祖宗传了两波人找小姐,叫您一回来就去找她,有急事快点!” “太婆找我能有什么大事,这可是特意给太婆摘的,你等会我找个东西装……” “啊哟我的好小姐,东西放这儿等会来拿又不能丢。” 陈仪看碧莲急得不行,也说: “是啊,慧姐姐你先去,我在这给你看着可好,丢不了!” 听她这么一说,乔嘉慧勉强同意。 “太婆也真是,能有什么大事,非要这么着急忙慌!” 不情不愿被哄着回去了。 地上一堆莲蓬,陈仪犯愁。这可怎么拿回去,太多了!难道真要等她回来再回去?也不知王老夫人找她何事,若一时半会回不来,她真守在这? 春俏机灵,想了个注意。 “小姐,要不我跑快点,随便寻个什么装东西的物件儿,衣服也行。快去快回一会儿的功夫。” 陈仪想了想,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 “那你快些。” 春俏一路小跑去寻物件儿,陈仪百无聊赖坐在荷塘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无聊揪着地上的野草玩。 一片阴影遮住她,头顶传来说话声: “那草可是得罪你了,这般蹂躏它?” 陈仪吓了一跳,猛的站起身,“嘭”地撞上对方。来人没想到小姑娘反应这么大。直撞得一声闷哼。 陈仪头顶被撞得嗡嗡响,捂着脑袋瞅过去,面前蹲着位少年,捂着嘴疼的眉头紧皱。那细长微挑的丹凤眼水汪汪,陈仪有些呆愣,这人好眼熟! 少年许久才缓过来,陈仪撞到他下颚,连带牙齿咬到舌头,钻心地疼。嘴唇也咬破了一块皮,一咳嗽吐出口血水来。 陈仪见他吐血,真吓着了,赶忙问: “没事吧,你嘴巴张开快张开我瞧瞧。” 说完不由分说用手掰他嘴巴,少年被他猛然靠近的小脸,弄的有些愣神,乖乖张开嘴任由她摆弄。 舌尖咬破了,难怪疼的眼睛汪汪,嗯,牙齿还挺白没长蛀牙,没什么口气,看来饮食习惯不错。 陈仪松了口气,随手檫了他嘴唇上血渍毁尸灭迹。笑眯眯地说: “都看过了没事没事,咬到舌头过会就好了。” 她笑容灿烂,一双猫儿眼微眯,凑近了阳光照射下,眼球竟由深黛色变为墨黑色。她笑容极具感染力,少年不由自主随着她扬起笑颜。 少年轻声问她: “才一年不见,果真不认识我了?” 陈仪定眼一瞧,剑眉星目,这双桃花眼,可不正是清风的主子,自己的救命恩人? 第二十五章:对话 想到那日若非他出手,她恐怕早不存于世上了。 陈仪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口中说道:“那日走时未曾得见一面,心心念念给您磕几个头,说声谢谢。今日机缘巧合,谢谢您!”说完,跪倒在地,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姚景润并未阻止,他一年来时刻关注她。 这世上要说最了解她的,莫过于他了。 陈仪磕完起身,难得诚心歉意,许久不见竟将恩人下颚撞出血,面上赧赧。姚景润不说话,陈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气氛逐渐尴尬。 望着身边一堆莲蓬,鬼使神差地抓起一个递过去,问道: “刚采来可好吃了,你吃!” 说完恨不得咬断舌头,怎么今日自己也犯蠢。偏姚景润当真接过去,慢条斯理剥起了莲子。剥好一个直接丢进嘴里,苦的眉头皱成川字! “噗嗤~” 陈仪忍俊不禁,笑出声。 他和她同出一辙,也不晓得莲子有莲心。 姚景润见她笑的开心,虽莫名其妙,忍不住也笑起来。躲在树后的清风牙疼般抽气。 爷今儿兴致特别好,他多久没见爷笑了。只是爷嘴唇破了皮,回去怎么说才好?府里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清风想到便头疼。 陈仪笑开了心情放松,抛开拘束。 她在他面前不用掩饰,那九子夺家产故事他和她都明白。 自己先一步坐在草地上,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也坐下。姚景润穿一身水蓝色长袍,为难望着脏乱的草地。还没苦恼多久,陈仪一把将他拉坐下。 姚景润跌坐在地上。感受身下潮湿杂乱,不由紧闭了闭眼,无奈笑笑,只得随她了。 陈仪拿起莲蓬,给他做示范: “你看,慧姐姐教我,吃莲子要把莲心去掉。有句话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概就是你刚才那种情况吧?”陈仪说到这儿,忍不住又笑了一回。接着道:“对了,还不知您姓名,总不能一直恩人恩人地叫吧?” 姚景润学她剥莲子,听了她的话,动作微顿。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微眯看她。声音轻柔道: “桃桃很想知道我名字吗?” “咳咳咳咳咳……”莲子呛喉,陈仪磕的惊天动地。 他刚说什么?他叫她桃桃,他怎么知道她小名!他这话呢哝多情,陈仪若不是确定自己才五岁,只怕以为喜欢她。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咳咳咳,桃桃?” 姚景润见她咳得厉害,不再逗她。轻拍后背替她缓解,姚景润说: “听瑞言所说。瑞言便是高世子。我姓姚……称我少宣便是,少宣是字。” “姚公子。” 陈仪总不好叫他少宣,叫哥哥叫不出口。她实际年龄比他和高睿言加起来都大。旁人不知情她厚着脸皮,叫便叫了,对着他总归没法子。 姚景润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 陈仪胆量见识过人,聪明伶俐,乃他生平罕见。听瑞言说,她竟和无妄大师相识。瑞言高兴极了,竟纵马横穿闹市。为了自己的病,瑞言这几年殚精竭虑,总不得头绪,他和他仿佛一直都走在大雾弥漫地荒地中,怎么也寻不到出路,这时间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失了信心,瑞言还在拼命寻找。 陈仪并不晓得高睿言苦苦追寻无妄大师,是为他治病,若是知道肯定要踢他一脚,骂一句棒槌。 姚景润救了她,救了弟弟,救了胡嬷嬷。这份大恩,无论如何也得把无妄老和尚揪出来,死活缠着给他治病。何须他在旁边动这些歪心思? 两人一时无言。 静静坐在草地上,看云淡风轻,闻荷花幽香。 “令弟要一直在丹阳郡吗?”他问。 他知道弟弟没什么奇怪,李护卫领命护送她们,留下人暗中观察很正常。他能直接问她,倒比不问强。 “暂时罢了。如今我在府里四处树敌,不瞒你说,回来这一年,真正是无用功,到现在也没有头绪。” “早些接回来吧,你……总归要接回来。” 陈仪疑惑地看他一眼。 姚景润不知如何同她解释。 有人背地开始调查了。她回来将出云阁锁住,是一步秒棋。保护了自己,保护了她身后之人。她只要躲在出云阁,三五年内可保安然无恙。 瑞言为了他,生生把她大好局面打破。从出云阁大门打开那日起,她就要殚精竭虑。他竟不敢和她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为着他。 姚景润细长白皙手掌卷起,附于嘴边,轻轻咳了两声说: “你爹娘出事已有一年。说是胡嬷嬷千辛万苦将令弟带回,尚且说得过去。若隔了三年五载,旁人还则罢了,那心怀鬼胎之人定要想方设法,污蔑令弟身份真假。到时你又该如何?” “就当你证实了,可谣言一旦升起,怀疑一旦种下。”他嘴角微扬,似苦笑似感叹:“只怕再没有洗清的那日了。” 陈仪沉思。 他说的没错,可如今陶掌柜步步紧逼,刘老夫人视她如眼中钉,那魑魅魍魉隐藏在背后,不知何时跳出来要狠狠咬她一口。君儿接回来,若她有一处想不到,后果真是不敢相信! “我明白……再等等,让我再好好想想!” 丁云柏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她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姚景润看着她,看她眉头深锁,巴掌大稚嫩小脸上写满烦闷。他透过她仿佛看见多年前,也是小小的孩童,整日惶惑不安,生怕某时某刻没有留意,便丢了性命!她同他骨子里是同一种人,他们都不认命! “令弟之事,需尽快安排。”他忍不住又提醒了一遍。 陈仪点点头。他也不再多说。问了句闲话: “最近京城来了帮西域杂耍,没去瞧瞧么?” 没想到他还关注这个,轻轻一笑,反问他: “姚公子呢?” “不得空闲。” “我也忙的很。”陈仪捉狭学他说话,姚景润失笑般摇头。陈仪反问他:“说说你呗,最近好吗?” “比如?” “比如吃饭香不香,睡觉安不安逸……” “我的那些事,生而便有,不提也罢。” 生而便有,令行禁止! 陈仪恨不得咬断舌头,叫你多嘴。他的身份其实早就呼之欲出。她怎么能又犯蠢? “长子后来如何了?”姚景润突然问了一句。 没头没尾一句话,陈仪却瞬间汗毛直立。仔细想了想,陈仪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长子的病是弱点,也能是他的优点。家中长辈还在,后继之人总是要慢慢考验,毕竟能力才干最重要。有时候操之过急容易坏事!” “你那日所说八字,言犹在耳。韬光养晦,以理服人,却有不足之处。你可知不足在何处?” “那日不过是为了求公子救命,才故弄玄虚,编了这么个故事。其实经不起推敲,处处是漏洞,不足之处何止一两处,姚公子又何必取笑我这黄口小儿?” 姚景润深深看她一眼,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 “你很聪明。” 陈仪松了口气。他们这种人天生站在顶端,一句话里可能有许多个意思,不得不小心应对。他们的世界,她还是远远观望便好。 第二十六章:风波 春俏连走带跑,提着篮子跑回来。人未到话已至: “小姐,出事了!” 陈仪一惊,第一反应是乔嘉慧出了什么事,站起身等她。 春俏气喘吁吁跑过来。 “大厅闹起来了,王老夫人让赶紧去一趟。”满脸兴奋,简直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才好。 这丫头! “慢点,歇歇气儿再说话。出了什么事?” “有个芊芊姑娘跪在大厅,哭着说自己怀了身孕,上门求各位夫人,说若今日不给个说法,回去也是死,不如抹脖子自杀来的痛快!小姐你猜她怀了谁的孩子?嘿嘿,这人咱们都认识,是乔少爷!” 陈仪愕然! 猛然想起荷塘里男人声音,怪得她觉得耳熟,正是乔君桓!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她觉得芊芊姑娘事有蹊跷,必有猫腻,可这事儿只能私下说说,她这般行事,哪怕真是乔君桓的,王老夫人也绝留不得她和她的孩子。 “咱们回去,现在就走!” “莲蓬还没收呢。” 陈仪此刻哪里顾得上莲蓬?匆匆对姚景润福一礼,说道: “姚公子见谅,先走了。” 不管今天事情如何,乔尚书府的脸面是丢尽了,连乔嘉慧也要受到牵连。 春俏这才注意旁边这人,竟是自己原来的主子。那位神仙公子!春俏连忙行礼: “公子。” “去吧,好好服侍你家小姐。” 春俏一头浆糊,胡乱点头。 公子怎么在这里!小姐说小少爷胡嬷嬷的事儿不能叫旁人知道,这事儿没人比公子知道更清楚!小姐该怎么办?神色之间便带了戒备防范。 陈仪看的清楚。心下添了几分温暖,春俏有些事上笨得令人发指,聪明起来也聪明,但她这份忠心确实无可挑剔。 两人匆匆回到大厅。 大厅内人并不多,许是已被清理出去。 王老夫人,编修府王夫人,另还有位神情倨傲略胖的贵妇人,三人坐上首。乔嘉慧站在王老夫人身边,满脸惊慌焦急。厅中跪着乔君桓,并一个十五六岁,长相娇艳可人的姑娘。大概就是那位芊芊姑娘了。 乔嘉慧见她过来,顿时神情一松。叫了句: “桃桃!” 陈仪对她微微点头,先向各位长辈行了礼。那陌生地老夫人不待王老夫人开口,便抢着说: “你就是忠勇伯府仪姐儿?且说说你和慧姐儿在荷塘里都听到了什么?” 这话问的突兀,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好便是错。乔嘉慧还好,并未意识到不对劲,王老夫人几不可见带了丝焦灼。 这老夫人目的不纯! 陈仪心中有数。思量片刻,天真烂漫地反问: “听得事儿挺多的,您说的是哪一件?” 贵妇人嗤笑一声,嘲讽说道: “你倒挺会装糊涂,怎么你和慧姐儿划个船游个荷塘,竟能撞到这些稀罕事儿。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机,哼!” 陈仪管她什么语气,继续装傻充愣,不搭她话,转而问王老夫人: “太婆,她是谁呀,她问的什么事,仪姐儿真没明白!”一边‘小声’委屈地嘀咕:“还说我事儿多,那碰见就碰见了,怎么晓得为什么碰见。我都不认识你,干嘛那么凶!” 贵妇人被她孩子气的话,冲的无话可说。总不能跟个小姑娘较真,偏这小姑娘父母双亡,欺负孤女的名声可不好听。 王老夫人神色稍缓,仪姐儿真是聪明的孩子。她和贵妇人说:“仪姐儿年纪小,别吓着她,我来问她你看如何?” 贵妇人不好反对,只得轻轻颔首。 王老夫人招招手,笑着对陈仪说: “仪姐儿,到太婆这儿来。” 陈仪依言走过去。王老夫人搂着她,柔声说: “仪姐儿别怕,这是太师府上马夫人。慧姐儿说是你和她一块采莲,听到有人说话,你原原本本说给太婆听,好吗?” 陈仪依偎在王老夫人怀里,信任的点了点头。 “就听有个女人说她怀孕了,说她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来找人。男的说你怀孕找我干嘛,又不是我的。女人非说是他,男人问她有没有证据,女人说不出证据,反正就说是他的,还说你不承认我怎么办。然后……就没啦!” “那你听见女人叫什么名字么?” “唔,好像叫千千还是万万?” “芊芊姑娘。” “对,就是芊芊姑娘。” 她这话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其中意思清楚明白。明显是芊芊意外怀有身孕,六神无主只得寻乔君桓,想叫他认了保自己一条性命,谁知乔君桓不同意。 那她此刻跪在这里,哭诉乔君桓始乱终弃,这中间便是其心可诛了! 芊芊本跪在大厅低头默默哭泣。听了这话猛的抬起头,不可思议般看向陈仪,她凄厉喊到: “这位小姐,我与你素未谋面,你怎可如此污蔑于我。我虽是风月女子,却也是处子之身跟了乔爷,怀中胎儿亦是他之骨肉。你这话是要将我与孩子一同杀了啊!” 陈仪被她狰狞的面孔,吓得扭过头直哆嗦。 乔嘉慧见陈仪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站出来手指她,呸了一声说: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说桃桃污蔑你。若害桃桃惊吓生病,我定绕不了你!” 陈仪壮着胆子转过头看她,怯弱地说道: “可我说的是事实,慧姐姐当时也在,你可以问慧姐姐……” 乔嘉慧虽不明白为何桃桃要这样说,但桃桃说的肯定没错,反正意思差不多。 “对,就是这样。桃桃说的没错!” 马夫人不好同小姑娘争辩,沉着脸。婢女湘绣察言观色,哂笑道: “乔小姐方才可没这般说。怎么才一会便改了口风?” 乔嘉慧正欲开口,陈仪拉了拉她,微微摇头。眼风一扫春俏,春俏唯陈仪是从,眨眨眼跳出来,声音高昂清脆: “各位夫人好,奴婢春俏。”春俏笑盈盈向夫人们端端正正行了礼,转脸面对湘绣,脸一拉,鄙夷地说道:“我有句话要问你,难道你没学过规矩,主子何时轮到咱们奴才问话了?主子错没错需要你来质问?就算是主子错了,自有你的主子说话,咱们都是奴婢,谁给你的脸?” 春俏噼里啪啦质问一通,湘绣满脸通红,直被她说的抬不起头来。马夫人也是面色潮红,恼怒地瞪着春俏。 春俏不等马夫人开口,“扑通”一声,干脆利落跪在陈仪面前,说道: “奴婢未得小姐同意,便自作主张,还请小姐责罚!” 好丫头! 第二十七章:你来我往 马夫人冷笑说: “你既如此知礼节,是该重重罚上一罚,也好成全你的规矩。” 陈仪眼光闪烁,手足无措仰头望向王老太太,说道: “太婆,春俏做错事了吗?为什么要罚她?” 王老夫人轻轻拍拍陈仪: “仪姐儿莫怕,春俏是个好的,今儿我老太婆在这,我倒要看看,谁敢罚她。”王老夫人和陈仪说话,眼神却直对马夫人。 王老夫人这话说的毫不客气! 马夫人有些恼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旋即重重将茶杯放下。王老夫人似笑非笑,大拇指转着圈摸摸手上拄的鸠杖。马夫全神关注王老夫人,见到她摆弄手中鸠杖,眼球微缩。 这鸠杖来头不小,是当今圣上所赐。皇上曾说过一句:您是元微朝老寿星,朕盼您能长命百岁,这鸠头仗您收好,咱们元微朝哪个不服惹您生气,只管打过去便是。 一时还被传为京中佳话。 王老夫人等着马夫人发难,马夫人却并未开口,她笑了笑。继续说道: “仪姐儿,慧姐儿你两记住。虽说丫鬟是奴儿是下人。下人衷心说的话在理,便不能随意打骂。咱们既是主子,就得担起这份责任。若不论青红皂白,随意便喊打喊杀,将来哪个仆人敢尽心尽力为你办事?”王老夫冷冷望马夫人一眼,嘲讽道:“其实说到底,整个元微朝,哪个不是当今圣上的家仆?马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马夫人一张脸时红时青。偏她无话反驳。 总不能说王老夫人说错了。 一旁王夫人半天未曾言语。眼神微眯,静静听他们你来我往。 她晓得王老夫人因乔君桓之事恼怒。马夫人有备而来,乔嘉慧被问的措手不及,偏她嘴笨被马夫人设了套,一头扎进去。就差直接承认芊芊姑娘肚里孩子便是乔君桓所为。幸好王老夫人多问了一句,当时还有谁听见了。这才叫了陈仪过来。 这丫头一来,寥寥几句话说的清楚明白。 情势略有好转。 马夫人吃瘪,王老夫人也憋了一肚子火。再不出声,只怕要遭两人埋怨。 王夫人清咳一声,打起圆场,笑着说: “老祖宗这话倒是在理,都说下人下人,下人不也是人。咱们不就是皇上的下人。春俏这事儿以后再说,要是罚了春俏,这湘绣可罪当其首。眼前咱们还是先弄清芊芊姑娘肚子吧。” 马夫人晃过神,暗自谨慎。这春俏好魄力,小丫头好心机。差点盖棺定论的事儿,眼看着要翻个儿。 不行,今日无论如何要将这事坐实! 马夫人拢一拢发髻,叹口气说: “我这不也是为着湘绣么?这丫头是我奶嬷嬷独养女儿,平日里我都当自己女儿般。这事儿是她鲁莽了,倒是不能怪春俏这丫头。算了算了,说正事罢。” 马夫人说完,手帕点了点眼角,借手帕遮掩,微不可见朝芊芊使了个眼色。 芊芊原本坐跪在地上,小声地哭泣。收到眼风,哭泣声突然高扬,伏倒在地磕头说道: “各位夫人不信我,不过因我是风月女子,空口无凭,我有证据!” 这话一出如平地惊雷,炸得众人深色各异!乔君桓震惊不已,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陈仪暗道不妙,芊芊身后不知站着谁,竟是有备而来。今日若拿出什么了不得的证据,乔君桓断不得善终! 王老夫人右手死死扣住拐杖,手掌泛白吱吱作响。马夫人嘴角含笑,面色轻松。王夫人眉头紧皱,不安地左右看看。片刻王老夫人仰起头,对着芊芊淡淡一笑,说道: “哦?有何证据?” 芊芊哽咽说道: “那日我虽饮多了酒,但身为女子,怎会连自己初夜也能含糊了事?我心悦乔公子,知道自己身份下贱,万不敢对乔公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只盼能和乔公子春宵一度,不求日日夜夜陪伴左右,只求留个念想,这辈子便值得了......” 她这番话情真意切,闻着伤心听者流泪。就连王夫人,乔家兄妹听得面色都有缓和。只有陈仪和王老夫人依旧提着气! 陈仪心想:果然是风月场所出来的,这张嘴说起鬼话来得心应手。她若真心喜爱乔公子,春宵一度怀孕身孕,也当偷偷寻上门,即便乔君桓不相认,也有长辈做主。这番她才能真正得偿所愿,为了孩子,乔家也得给她个说法。 然而她却闹到大庭广众之下,和马夫人一唱一和,两人分明勾结设套,要将乔君桓打进尘埃中。 众人静静等待,等着她将证据抛出,以作对策。 芊芊姑娘似毫不知众人心思为何,压抑哭泣声,手帕按了按眼角拭干眼泪,继续说道: “故而那日朦胧之间,乔公子褪去衣衫之时,记得醉眼惺忪之际,隐约看了两眼。敢问乔公子,后腰之上是否有一块黄豆大小的红色胎记?” 她这话刚一出口,不待王老夫人做出反应,马夫人抢在她之前说道: “果然是真的!哎呦,这可是私密之处,桓哥儿还小,除了家中至亲能晓得外,哪有旁人轻易得见。桓哥儿,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小心了。虽说年轻人阳气旺盛,哪能去群芳苑消遣。和你娘说一声,她还能不给你准备通房丫头么?瞧这事儿闹得,可怎么收场!” 话里话外,竟是已经认定了芊芊肚里孩子,非乔君桓莫属! 王老夫人面无表情,只攥得早已发白变青地左手微微颤抖。乔君桓羞恼,白皙俊朗的脸上早羞臊地通红。他哑着嗓子说: “马夫人教训的是,君桓的确不该出入群芳苑。可君桓自认酒量不小,那日根本没有喝的烂醉如泥,也没有碰过这芊芊姑娘半根手指头!若叫我盲目认下,断不可能!” “桓哥儿你这话说得,我要说你几句了。男子汉伟丈夫,不过是个玩意儿收下便收下了。至不济也得等孩子出生再远远发卖了便是。大人可以不要,你的骨血怎可不要......” “夫人慎言!君桓绝没做出这等腌臜之事!”乔君桓愤怒打断马夫人的话。 芊芊闻言哭成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哭得要晕厥过去。马夫人唏嘘不已,吩咐湘绣道: “你且去将芊芊姑娘扶起来,坐下说话,这般伤心小心伤着肚里的孩子。可怜见的,不过是苦水泡地小姑娘,存了点子情情爱爱便要受这般苦楚,我是瞧着心里难受的紧!” 湘绣被春俏一通嘲讽,一直垂首默然而立,听了马夫人的话,这才抬起头,挑衅一般看了看春俏,昂首挺胸走过去,将芊芊扶起来,并服侍着坐到椅子上。 第二十八章:退一步 王老夫人看乔君桓脸色铁青,气得直哆嗦。被马夫人说得哑口无言,除了梗着脖子说没有,再说不出旁的来。不论芊芊为何知晓乔君桓腰间暗记,却明白她们掉进了陷阱里。这黑洞要网罗的究竟只是乔君桓,还是所图更大不得而知。她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微微松开左手,血液重新流淌,手掌慢慢恢复了血色。 王老夫人一使劲,拄着拐杖站起来,晃了晃,竟是头目森森,眼前发白。王夫人赶紧扶着她,被她推开。马夫人见两人站起身,不好独自坐着,也站起来。 王老夫人闭上眼缓和一会,待眼前金星慢慢褪去,方才睁开眼,语气低沉说道: “罢了,暂且如此吧,芊芊姑娘若信得过我老太婆,先安心回去,过两日定给你个说法。可好?” 芊芊忐忑不安地拧着手里的帕子,并不回答。王夫人心里有气,这事儿出在编修府上,姨婆定是要迁怒于她。好好的赏花宴闹出这种龌龊事,任谁高兴不了。 王夫人冷笑着说: “怎么芊芊姑娘信不过尚书府老夫人,凭你还不至于叫人对你喊打喊杀。不过是块没成型的肉,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撑死家里多个姨娘多张嘴吃饭罢了。” 王夫人这话半对芊芊警告,半对王老夫人劝解。 王老夫人感激的望了望她,微微颔首。 马夫人笑着说: “正是这话!芊芊姑娘先家去,老夫人说话一言九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把心放肚里,安安心心等着接你享福吧。” 芊芊这才点点头,似弱柳扶风般站起来,福了一礼。王老夫人正眼没瞧她一眼。乔君桓面如死灰,抑制不住直抖。 马夫人笑盈盈地看芊芊退走,转脸想和王老夫人说话,王老夫人和王夫人说道: “珊姐儿同王大人说一声,老身身体不适先回去,改日再来赏赏花,咱们娘俩好好说话。慧姐儿桓哥儿,咱们回去罢。” “是,姨婆慢走。”王夫人晓得这是王老夫人特意宽慰她,担忧地目送她离开。只怕尚书府这几日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陈仪也是满心担忧。 王老夫人对她有恩,乔嘉慧视她为至交好友,她不能任由此事闹大,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可一时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好主意。陈仪没心情在此逗留,陈岚庭的事,她露了面刘老夫人并张二夫人自然会解决,不用她锦上添花。 陈仪趁无人注意,悄悄和春俏说定,两人偷偷溜出了编修府。 出云阁半年,两人对京城官道处处了然,大多数都摸清了。陈仪心中憋闷,顺着回府街道一路闲逛回去,姑且当做散散心。 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位卖糖人货郎声音嘹亮地吆喝: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肩膀上扛的冰糖葫芦串,颠颠荡荡,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地甜腻的光芒。 陈仪想到乔嘉慧攥得几乎变形的糖兔子,再想到她常常引以为豪夸赞乔君桓:哥哥是这世上除了桃桃最聪明的人,太婆说哥哥将来要做能臣,书读的还不够,哥哥每日深夜才睡,十分用功。 这事将来会是乔君桓最大的污点,也许不止如此! 春俏一脸惆怅,担忧地问她: “小姐,芊芊姑娘这事儿,乔少爷是不是被坑了?”连春俏都瞧出端倪,更何况王老夫人? “嗯。” “那乔少爷岂不是要娶个一肚子坏水的妓儿回家?真叫人憋屈。小姐咱们有什么能帮忙的?要是小姐有好主意,春俏一定全力支持!” 陈仪忍不住逗她: “若要叫你杀了芊芊,你敢吗?” 陈仪原以为春俏必定不敢,谁知她咬着唇,满脸凝重的想了想,重重点头道: “要是小姐觉得杀了更好,我就杀!” 这话吓了陈仪一跳。细细看她,发现春俏并不是随口说说,那毅然决然的样子,竟真真是陈仪一开口便要抄刀子杀人!陈仪心中感动不已。 春俏这份情她记住了。 第一次主动拉着春俏的手,陈仪轻声道: “你有这份心,我记住了,可以后不许犯傻。将来不管如何,你得保护好自己。只有护得住自己,才能护得住我。明白吗?” “嗯,我信小姐,就算小姐真叫去杀人,也必定有杀人的道理。而且我才不傻,小姐肯定能保住我,有小姐在有什么好怕的!” 陈仪深深震撼。 春俏是个实心又温暖的孩子,从秋露,到飞白到乔嘉慧,她不会叫她去冒险。她要看着她生儿育女长命百岁!才能对得起她对自己的一份忠心! 主仆二人手拉手往忠勇伯府行走。 春俏又问: “不杀芊芊,小姐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陈仪摇摇头,春俏有些失望,但没有再问。 主仆二人走到秦淮河边,顺着秦淮河再往前不多远,穿过一条街就是西八府塘,忠勇伯府便在那里。 白日里的秦淮河畔并不怎么妖娆。 两岸杨柳垂落河边,随波逐流,柳枝条在水中荡起一层层波纹。远远望去,对岸的杨柳一片翠绿,随风摇摆,像是随着风起舞,身形婀娜多姿曼妙可人。岸边码头林立,码头边休憩停泊着多艘画舫。这些画舫装饰华丽奢靡,多是各大妓院所有。此刻天色尚早,画舫香船华灯未上,少了几分旖旎多了几分庄正。 陈仪边走边瞧边想事情。 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可牵涉太广,总有细节不完善。既要救人,就不能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这世间人言可畏。 不知王老夫人如何应对,若这事是自己遇到,她会怎么解决? 陈仪想事情入迷,没留神眼前。对面过来一人,也是形色匆忙,两人面对面撞个正着。陈仪年纪小瞎跑不稳,撞得摔倒在地上。春俏尤记丁一兄弟,陈仪没反应过来,便被春俏一把拉起来,护在身后,全身戒备看着对方。 来人见自己撞了人连声道歉,再见春俏这般如临大敌做派,楞在原地。 陈仪哭笑不得。 “无妨,原是我想事情入神没留心路,春俏咱们走吧。”陈仪和对方说了一句,拉着斗志昂扬地春俏赶紧离开。对方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两人走远,才嘀嘀咕咕出发。 陈仪躲在拐角处看那人,见他离开,看着春俏笑的不行。春俏不服气地说: “谁知道是不是坏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对对对,好春俏做得对!”心情放松思绪打开,原本想不通的地方,渐渐清晰起来。陈仪拍拍手上灰尘,笑着说:“咱们回府,我想到怎么解乔君桓脖子上的套儿了!” 第二十九章:忍 王老夫人带着乔嘉慧坐上马车,乔君桓骑马回府。 她一路沉默不语,乔嘉慧极少见祖母这般神情,印象中祖母永远都是温和,说话笑眯眯地。她乖乖依偎在祖母身边。眷恋孺慕地静静看着祖母沉思,不去惊扰祖母。 回到尚书府,王老夫人立刻吩咐下人,等乔尚书下了值便赶紧叫他回来。将乔嘉慧支开,不许她旁听,乔嘉慧噘着嘴不情愿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王老夫人看着乔君桓跪在地上,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心里不是不气。 这个曾孙儿长相性格颇类自己早去世的丈夫,原以为他能如他曾祖一般,入阁拜相重振乔府当年声誉!可现在看来,他这份气度却远远比不上他,甚至赶不上他爹。遇到这点小事便惊慌失措,哪有一点镇定从容。 不急,不能急。好在她还活着,身体健康硬朗,她有充裕时间来教他,笨一些不要紧,只要有心学就行!要不以后她怎么有脸下去见丈夫,他信她懂她尊重她,可惜他走的太早太早了。 王老夫人脸色缓和了许多。 “起来吧,站着说话,地上凉别跪着了。”王老夫人说。 乔君桓意外看向太婆,她并没生气,脸上竟还带着笑。乔君桓一时感到委屈,鼻头一酸,眼泪悄悄顺着脸颊流下来。喃喃道: “太婆......君桓真没有......” “太婆知道,桓哥儿从小到大从,从未和太婆说过一句谎话,难道太婆还不信我的桓哥儿麽?”王老夫人轻言细语说道:“可你要明白,太婆信你这并不够。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你。不要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男儿有泪不轻弹,动不动就哭成何体统?” 乔君桓赶紧抹干眼泪,羞涩一笑。 王老夫人接着说: “事出突然,你且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给我听,才好找出应对之法。桓哥儿你要牢记,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没有破绽,只要是假的就能找出来,万事万物皆是如此。好了,你说说罢。” 乔君桓点点头,从头说起。 一两个月前,东林书院同窗好友唐礼邀他出门采风,两人回城路上偶遇通政司周参议之子周桐彬,唐礼和他是同乡,周桐彬便邀请二人去吃酒,盛情难却又是同乡之谊不好拒绝。乔君桓陪唐礼一道去了群芳阁。那晚正巧是芊芊作陪。 芊芊说仰慕乔君桓,倒非信口胡说。 之前乔君桓确实去过几次,每回都点这芊芊姑娘作陪。因她有些才情,沉默寡言,不像其他姑娘过于妖娆,甚至待客方面并不似风月场所,倒像朋友之间聚会,这点上乔君桓觉得她与众不同,因而每次来都点她。 次数多了,芊芊对他生了些男女之情,她年纪大了,到了挂牌子的时间。想着与其不知道处子之身给了哪位恩客,倒不如索性给了他,好歹留个念想。 当夜周桐彬酒过三巡熏熏然,喝的高兴,嚷嚷定要给芊芊**,甩给老鸨一万两银票,老鸨哪有不干的?颠颠儿将芊芊打包塞进周桐彬的屋子。芊芊苦苦哀求乔君桓,求他跟周桐彬手上要了自己,乔君桓怎会做这事。 芊芊见他对自己并没有那等心思,又实在不愿意委身周桐彬,便转而求他将周桐彬灌倒,后头便无需他出面,自有办法脱身。 不过是灌酒,加上芊芊哭得委实伤心绝望,乔君桓就同意了。和芊芊二人你一杯我一杯,灌得周桐彬烂醉如泥,由他贴身小厮扶进芊芊姑娘厢房。乔君桓醉步踉跄去找喝多的唐礼,找了一圈没找到,便以为他回去了。自己趁酒劲回了府。 乔君桓说得清楚明白,芊芊他确确实实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哪来的孩子? “太婆,此事找到周桐彬一问便知,我就是想不通,她为何要撒这样的慌?” “是啊,她为何要撒这种一捅就破的慌?你方才在王夫人那里,为何不说这话?”王老夫人反问。 乔君桓摇摇头,有些迷惑,但更肯定一件事,说道: “就是太简单了!此事芊芊,我,周桐彬,甚至唐礼都知情,她一个风尘女子敢闹上门来,分明是有恃无恐,有所依仗。唐礼可信,但他后面并不在场,证明不了什么。那么芊芊仗得只有可能是这周桐彬!太婆,万一他是帮凶,当时我若说了,岂不是作茧自缚,任由他人盖棺定论钉死了?” 王老夫人看着他,老怀安慰。 桓哥儿虽说镇定不足,却心思缜密。年轻人遇到事有些慌张实属正常,倒是她想的过于苛刻了。他所思所想正是她所忧虑之处,方才任凭马夫人如何得意挑衅,她不问乔君桓,由着芊芊胡说八道,正是因为这个! 若当时便找了周桐彬来对峙,万一他也是帮凶甚至是策划之人,那他们祖孙几人便太被动了。敌人步步为营,先是假借唐礼同乡之手,吊乔君桓入瓮,再由芊芊哭诉情肠,最后调开唐礼。今日又故意在慧姐儿面前透露此事。 计策虽粗糙,却蛮横有力。 只怕寻来周桐彬依然于事无补! “桓哥儿,太婆问你,若要你接这芊芊回来做个姨娘,你可能忍?”王老夫人突然问道。 乔君桓沉默。 她栽赃陷害,还要接回来做姨娘,想想都恶心得不行。可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他咬咬牙道: “若太婆觉得如此方能解决,君桓愿忍!” 王老夫人真是高兴,毫不掩饰自己这份高兴,她展颜道: “桓哥儿有这份心,太婆很开心。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快平息事情的方法。年少冲动,一时糊涂睡了个妓儿,有什么稀罕的?对方想用这个打击你,无非是觉得你年少气盛,吃不得这般暗亏罢了。在太婆看来,接回来给她个姨娘位份无关紧要。如王夫人所说,十月怀胎,她肚子的野种想嫁祸给咱们乔府,也得看能不能生的出来!”王老夫人说到最后脸色阴鹫,冷冷一笑。 乔君桓明白太婆的意思。点点头。 王老夫人继续说道: “等你祖父回来同他说一声,也问问他意思。若没有意见,明儿一大早就去接。既然要接,就光明正大,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接,也叫那些藏在后背之人瞧瞧,咱们家桓哥儿就是风流,又能如何?” 第三十章:后手 祖孙二人商议完毕,王老夫人心疼起曾孙委屈求全。拉着他又说了会子话,便放他回去休息。吩咐他今夜早些歇下,明日好好演上一场。 乔君桓告退出去。 屋里只剩王老夫人同钱老嬷嬷。 王老夫人心力交瘁,钱嬷嬷给她脱了鞋,后背放上靠垫,斜靠在美人凳上闭目养神。 钱嬷嬷坐在踏边,不轻不重替她松松腿脚。王老夫人感受到钱嬷嬷的关心担忧,半眯着眼看她。钱嬷嬷见王老夫人睁眼,轻声问: “可是奴婢敲得重了?” 王老夫人摇摇头,叹口气说道: “你觉得这事可蹊跷?” 钱嬷嬷并不见外,直接说道: “奴婢虽愚笨,却也觉得对方计策只怕不止于此,肯定还有后手。” “是啊,可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后手伸在何处,只能先把那妖货解决了再说。咱们乔府,自老太爷一辈开始,经历百年风雨,想叫我们认怂,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王老夫人一声冷哼。 “夫人说的是,夫人还是当年的夫人,这脾气这性格,可半点没变!”钱嬷嬷说了句逗乐子的话,引得王老夫人跟着笑起来。 “当年夫君娶我之时,多少人眼红诋毁我,一样走到了今天。他们是没见过老身五十年前的脾气,多少年不发威,竟真当我尊泥菩萨了。” “可不是,夫人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小辣椒。” 两人说说笑笑,过了会,王老夫人心情松快想到件事,说道: “对了,你去找两队人,一队去寻周桐彬,一队去寻唐礼。找到之后无论用什么法子,撬开他们的嘴,写上文书签字画押。咱们得先下手堵了他人旁的心思!” 钱嬷嬷肃穆领命而去,谁知刚走不多时又返回。 王老夫人心情放松,正迷迷糊糊要睡着,一睁眼瞧见钱嬷嬷,奇怪的问她: “怎地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钱嬷嬷严肃的摇摇头说: “是忠勇伯府上的陈仪小姐来了。” “她来寻慧姐儿的?” “不是,说是来寻老夫人。” 王老夫人疲惫不堪,哪有力气见她,摆摆手说道: “我累了不见。叫她找慧姐儿玩去。” “夫人还是见一见的好,我瞧着陈小姐像有急事找您。” “算了叫进来吧。” 陈仪走进来给她见了礼。王老夫人招招手唤她到身边。陈仪顺从走过去,靠着王老夫人腿边坐了半边屁股。王老夫人笑了笑。这孩子任何时候都知礼。 “仪姐儿有什么事找太婆?” “太婆,唐礼死了!”陈仪一开口便抛出惊人话语。 王老夫人没转过弯,怔仲地看她。 “谁死了?” “东林书院学生,桓哥哥同窗好友,一起在群芳阁吃酒的唐礼。”陈仪直奔主题。 “你说什么,唐礼死了?”王老夫人想起唐礼是谁,瞬间一身冷汗。一连串问道: “你怎么认识唐礼,如何知晓是他和桓哥儿一起吃得酒,又从哪儿听得唐礼死了?唐礼怎么死的?” “怎么认识唐礼不重要,重要的是唐礼死了,桓哥哥的事情,太婆原本打算如何处理的,能告诉我吗?”陈仪见王老夫人眼中写满了怀疑与不信任。心中略微有点不舒服,体量她此刻心情,还是仔细解释给王老夫人听。 原来陈仪在王编修府听见芊芊说起周桐彬和唐礼,当时便觉得有些耳熟,再一想当年和父母亲旧怨之人,名字就叫周桐彬。 陈仪便回府便叫飞白去探查。她武功高强,且是陌生面孔,行事比较便利。 飞白领了命,第一时间去了群芳阁,想探探芊芊的底。 群芳阁大门进去前面是大厅,抄手游廊连着后面的楼阁,姑娘们闺房便在此处。飞白如影子由后墙翻进去,躲在假山水榭处。见一小丫头拎点心盒子经过,一掌打晕拖至假山后再弄醒她。 小丫头幽幽醒来,见飞白白衣白衫白面纱,又在黑乎乎的假山石洞中,只以为撞见鬼,吓得当时就要大叫。 飞白一手捂住她嘴巴,一手以短刀抵住她咽喉说: “别出声,不然小心不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的就点点头,若敢大声叫嚷,这就是你的下场。”飞白扬手一刀,只见刀光一闪,小丫头都没看清楚,假山一角便干脆利落被刀锋削掉了一块。小丫头哪敢不从,瞪圆眼睛惊恐地点头。 “你们这是不是有个芊芊姑娘?” 小丫头点点头。 “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常来找她?”飞白放开手,示意她说话。 小丫头赶忙呼吸几口空气,怯怯的回答: “我们这儿每个姑娘都常有人来找,您问的是哪位?” “周桐彬。” “周大爷倒是常客,今儿还来了,就在芊芊姑娘房里。” 飞白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问明白第几间房,又是一掌劈晕了她。飞檐走壁直奔芊芊寝室,悄无声息挑开后窗,腾空灵巧翻进房中,就地一滚委身掩在梳妆台边。只听得外间客厅有说话声,声音朝这边来。飞白见四下无人,飞速一翻跃上房梁。如壁虎一般紧贴房梁,不仔细看绝想不到房梁之上能有人。 脚步声渐渐走进,芊芊推开房门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周桐彬腆着肚子跟进来站在她身边。望着铜镜中两人似依偎在一起,芊芊忍不住小声抽泣,她含泪转首对周桐彬说: “爷心里难道从未对芊芊有情?我怀的是不是乔少爷的孩子,爷心里最清楚,此一去我和孩子生死难料,便是如此爷还是要送我去乔府麽?” 周桐彬深情款款伸手圈住芊芊双肩。 “我不是说过,只是暂时而已。尚书府为了乔君桓的脸面,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你在乔府安心住上几个月,等这边事了,唐礼的事爆出来,你便顺理成章离开乔府。到时候你我二人双宿双飞何等快活。芊芊,为了我你就忍耐这些时间好吗?” “可......”芊芊欲言又止嘴唇颤抖。终是忍不住说:“乔少爷往日对我不薄,一向对我礼遇有加,从未将我视作娼妓。我们这番害他,会不会......” 芊芊话没说完,周桐彬双手用力死死扣住她双肩,芊芊感觉双肩如铁钳禁锢,疼地叫出声: “爷!” 周桐彬面色阴沉冷笑连连,肥肉横生的脸挤成一团,像带了张人肉假面,阴阳怪气说道: “怎么,心疼了?别以为乔君桓把你当人看,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他们那种人嘴上说的好听,到头来只会把你往泥浆里踩。你给我记住,好好照我的话说,事成之后保证少不你好处。要是给我搞砸了,唐礼就是你的下场。别给老子耍心眼。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嗯?” 周桐彬一番话,说得芊芊面如死灰,双肩疼地全身颤抖,不敢违逆只能点点头。周桐彬这才松开面色缓和,又是口吐莲花拿话哄她。哄得芊芊展颜温顺的偎在他怀里。 飞白见两人后面尽说些废话。想了想又悄无声息原路返回。陈仪说过唐礼,周桐彬说唐礼下场,唐礼怎么了?飞白决定去中山书院一探究竟。谁料刚到中山书院,四周已是喧哗一片。中山书院附近一间小院中,里里外外挤满了人。飞白随手拉个看热闹学生问话。 “敢问小哥,出了何事?” “书院学生死了!”学生不疑有他,随口便答。 “死人了?谁死了?” “听说是叫唐礼的学子,上吊舌头伸的老长,眼珠都挤出来了。哀哉!为何如此想不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寻短见.......”飞白听说唐礼死了,便觉事情严重度。再不久留转身就走,急忙回来复命。 第三十一章:惊醒 王老夫人听完,又惊又怒! 芊芊肚里怀了周桐彬的孽种,那周桐彬假意认同乡竟是早有预谋。这个周桐彬王老夫人闻所未闻,到底是听了谁的命令陷害桓哥儿! 唐礼那孩子她见过,性格内向但坚韧,且极孝顺。心心念念想着将来一举高中,将母亲接来享福,还要给他娘争个诰封回来。说唐礼上吊自杀简直是笑话! 那芊芊既不是为了进尚书府,也不是为了金银珠宝。他们算准了乔府为了平息事件,只能接芊芊进府,事实上王老夫人确是准备如此行事。可唐礼死了,唐礼为什会死,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王老夫人想到这里,脸色苍白阴鹫。 仿佛看穿王老夫人心里所想,一旁的陈仪伸出小手握住王老夫人干枯糙硬大手,轻声说道: “太婆,唐礼之死,和整件事脱不了关系。恕我直言,咱们不妨做个假设,您为了桓哥哥名声,将芊芊姑娘接回府里养着,不过多个姨娘,过上几个月事情平息,这人是死是活,不过是您一句话。” 王老夫人陌然无语。 陈仪所说正是她所想。 陈仪小脸严肃凝重继续说道: “再假设我是这幕后之人,大费周章绕了一圈,可不是为了按个风流二字在乔君桓头上。唐礼如果不是自杀,等芊芊进了府,这事做成板上钉钉,再爆出唐礼之死是因桓哥哥。往更深处想,假如是整个尚书府为了包庇乔君桓,杀了唐礼。到时候,这事儿还能善了吗?” 这话石破天惊!王老夫人如遭雷劈,震惊哑然,她下意识想反驳陈仪的假设,可内心却认同。这才值得马夫人咄咄相逼,周桐彬环环相扣设下连环局。他们图的不是个乔君桓,而是整个尚书府! 王老夫人感觉全身周遭冰冷无比!像掉进了寒潭。嗓子干涩发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幸好有仪姐儿来报信,她大意了,几十年平静富贵日子过得久了,她太大意了!好在仪姐儿来得及时,芊芊还没进府! “仪姐儿……”王老夫人反握陈仪小手,欣慰感激。“多亏你……是太婆没想细致!” 陈仪缓缓摇头说: “不是太婆没想细致,不过是对方实在阴险狡诈。这份害人的心思,实在过于恶毒!” “是啊。堂堂尚书府,他们也敢,怎么敢?” “太婆,假如我的推理没错,这事您得问问乔尚书。无缘无故对方为何要对乔府下死手?依我看,这事一旦做成,罪名便是为包庇子孙争风吃醋,尚书府草菅人命。这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对方所图为何。但依我所见,只怕最终目的,还是“尚书”二字!” “太婆您仔细想想,今天在王府,马夫人主动跳出来参与此事。马夫人可是太师府儿媳,这中间您没想到些什么吗?” 王老夫人也是历经沧桑之人,哪里听不出陈仪意有所指!不由得颔首。 “确实如此,这事我得跟桓哥儿祖父商议一下。老太婆真是老了,倒不如仪姐儿想的深远!”王老夫人感慨。“多谢仪姐儿提醒!” 她真心感谢陈仪。 她才五岁,她想的这些涉及了方方面面,比她更高一筹。只不过她毕竟年幼所知不多。太师府邓太师是三皇子授业恩师,马夫人和贵妃娘娘走的亲近。尚书府从不参与皇子们之间争斗,三皇子早就明里暗里试探过桓哥儿祖父,乔尚书都委婉地拒绝了他招揽。 皇上龙体安康,正值壮年,不过是偏爱些贵妃娘娘,夺嫡之争十年之内都未必迫在眉睫,他们就敢这么肆无忌惮伸手当朝从一品大员。谁给他们的胆子?真当尚书府这百年基业是假的? 王老夫人冷笑。 也太心急了,这就开始排除异己了?他们是将皇位视作囊中之物,唾手可得麽?只怕未必! 这些话不好和陈仪说,和她说不上。 陈仪一直偷偷关注王老夫人神情颜色,见她逐渐安心,便晓得她听进去了。只要王老夫人想通了中间曲折,那后续便不用她多事,堂堂尚书府自然能将这事解决好。 当时在王府,芊芊一说她就觉得事有蹊跷。当年周桐彬干的事儿既狠且毒辣,听胡嬷嬷说过,他爹投靠两江总督梁大人,梁大人隶属三皇子门下。加上马夫人出自太师府,太师府又和三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便疑心芊芊之事不会如此简单,令飞白前去查探。 果不其然,周桐彬是芊芊肚里孩子之父,唐礼也死了。几处合一处,这便能解释得通了。 王老夫人没想到这些,不是她愚笨,也不是年老无能。而是她不像自己,她不认识周桐彬,不了解周桐彬。若今日换了其他人,只怕陈仪也想不了这么通透。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 天色渐晚,陈仪腹中饥饿咕咕直叫。她有些羞涩地笑笑,声音委实大了些。王老夫人爱怜抚摸陈仪小脑袋。连忙叫人准备吃食,陈仪觉得事情既定,还是回家的好。 “太婆别麻烦了,我家去吃罢。” 王老夫人见屋外已经点起风灯,确实不好多留她。想了想,吩咐钱嬷嬷道: “你亲自送仪姐儿回去,和她祖母说一声,就说我叫她来府里陪慧姐儿,拖到现在。走时把上回桓哥儿爹爹送我的百年老参带上,就说给她祖母补补身体,听说对气虚最是有效。” “太婆太贵重了。我没事,祖母嘴硬心软,不用如此破费……”陈仪一听王老夫人要送百年老参,还是乔伯父送的,必定是她舍不得吃留下收着,怎好因她拿出来? “听话。你祖母什么人,太婆还不晓得麽。总归要给我些面子。你且安心回去,今日若不是你,怕是要出大事。不过是区区一只人参,你就当孝敬祖母。咱们祖孙二人将来还怕没有参吃麽,拿着吧。” 话说到这份上,王老夫人这是将陈仪当做自己亲曾孙女一般对待了,陈仪惊喜不已。不再多言其他,只顺从地点点头,行礼感谢。 “我听太婆的!” “好孩子家去吧,过两日来玩。钱嬷嬷再从厨房拿些点心,路上你吃些垫垫,就是不许吃多晚上吃不下晚饭。” “知道了太婆。” 陈仪乖乖听话,和王老夫人道了别。 钱嬷嬷速度不慢,陈仪在二门招春俏过来,两人站了一小会,钱嬷嬷准备好东西,乔府门口停了马车,三人上了马车。 车厢里摆了好几样易消化小点心,陈仪和春俏就茶水吃了三分饱,钱嬷嬷收了点心匣子,只说王老夫人再三叮嘱不许她多吃。其实陈仪根本没吃好,也只能忍着回去吃饭。 路上和春俏讲好,就说从王府出来,直接去了乔府。她们中途回去找飞白从后角门进出,并没人知晓,这说辞倒是说得通。 第三十二章:认罚 回了忠勇伯府,钱嬷嬷抱着盒子送两人直奔刘老夫人静心居。果然如王老夫人所料,刘老夫人下午辞别王夫人时,四处找陈仪寻不见,回府也没见着她人,气的砸了好几个茶盅。 直说有本事别回来,回来就要打断她的腿。 陈岚蓉想瞧热闹,赖在静心居不走,陈仪进去时她正逗刘老夫人开心,两人在下跳棋玩儿。 陈岚蓉哄她有一套,直嚷嚷: “祖母总赢我,嗳嗳,不对不对我下这里这里……” “你这孩子怎么还悔棋?落棋无悔!” “祖母棋艺强我百倍千倍,便是孙儿悔上一子两子,也不是昨天对手,祖母便让让我罢,好祖母~”陈岚蓉假意撒娇奉承,甜言蜜语不要钱的灌,刘老夫人果然被她逗得直乐。 一时间屋里其乐融融。 进屋之前,钱嬷嬷退后一步,陈仪领头走在前面,和春俏三人进了内屋。 陈岚蓉等着看陈仪出糗,时不时瞄一眼门口,陈仪刚进忠勇伯府就有盯梢小丫头偷偷禀报。忍着跃跃欲试的心,有意无意顺嘴提到陈仪,担忧的说: “祖母,这么晚三妹妹怎么还没回来,要不派人去寻一寻?可别出了意外。” 王老夫人一听陈仪名字便气不打一处。 “寻她作甚?目无尊长得野丫头,死在外面倒好了,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丫头。” “祖母别生气,她到底年纪小,规矩慢慢教就是了。听湘瑶姐姐说,她在学堂装神弄鬼,吓得湘瑶姐姐回去病了好几日,现在瞧见三妹妹就吓得直哆嗦呢!”陈岚蓉添油加醋,趁机靠黑状:“哎,其实我也觉得三妹妹有些过分。怎么说湘瑶姐姐也是五叔伯家的长女,虽说到咱们府上借读,三妹妹这般岂不是生生打了五叔伯的脸,传扬出去可不说三妹妹不好,那是丢了咱们伯府的脸。纵容欺辱宗族堂姐,仗势欺人总不太好听……” 刘老夫人第一回听说,竟然还有这事?这祸害!刘老夫人气上心头,狠狠拍打棋盘,棋子顿时七零八落散的到处都是。 “好好好,真是胆大妄为,当真觉得有老太爷护着,认准我不敢罚她?”刘老夫人气的口不择言:“便是我打死这小畜生,看有谁说我什么!” 钱嬷嬷听的清清楚楚,心里长吁一声。 果真不是亲生孙女,听风便是雨。她瞟一眼陈仪。却见她面不改色,仿佛一句没听见,悠然自若嘴角含笑,脚步轻盈没有一丝拖沓,直接走进去行礼。 “祖母,我回来了,给祖母请安。” 刘老夫人冷眼看她,那眉眼之间尽是谢宛蓉影子。想到当年她刚嫁进来,谢宛蓉三字似大山一般沉沉压在她头上,每个人都要在她面前说上一句:不求你比谢氏做的更好,千万善待谢氏之子,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便好。 姓谢的再好早就是个死人,她嫁进伯府二十多年,为伯父开枝散叶,主持中馈又替婆婆守孝三年。更为他陈忠德红袖添香,纳了吴姨娘生下老三陈岚清。她做了这么多,陈忠德依然心心念念记着谢宛蓉。旁人瞧着他从来不过问府内大小事务,一切由她做主是他畏妻如虎。事实是他一颗心早就随着谢宛蓉魂归西天二十多年,他是懒得过问无心过问罢了。 她也曾幻想夫妻和睦,如胶似漆。可他每次憩在她房中,都像完成任务一般草草结束。他凭什么这样对待她?他当初既不想娶便该死守心志,害了她欢喜一场,到头来做出那副魂不守舍深情姿态,做给谁看? “你这一整天都跑哪去了三妹妹,祖母一直担心你。” 陈岚蓉见祖母不说话,以为祖母又要轻拿轻放,她怎么甘心,便出声寻问。 陈仪并不理睬她,只当她如空气。 她从王府溜出来就考虑过,刘老夫人绝不可能轻易绕了她这回。和她说再多也没趣。 刘老夫人阴恻恻地笑了笑,说道: “仪姐儿人小注意大的很,哪里需要别人担忧。在她眼里只怕连我这个祖母也算不得什么。” 陈仪只当没听出刘老夫人话里话外讽刺意味,恭恭敬敬福了一礼。 “回祖母话,今儿是尚书府老祖宗担心慧姐姐,特特喊我去陪她一天。是孙儿的错,忘了派人回来知会,还请祖母责罚。”说完干脆利索跪倒在地。 “好!好!好!”刘老夫人气急而笑,指着陈仪道:“你倒是认的痛快,我若不罚倒枉费你这认罪态度!来人!” 钱嬷嬷正是为此事而来,抢在刘老夫人叫人之前开口。等她说完再开口便太打脸,那不是帮忙是刻意结仇了。钱嬷嬷笑盈盈上前一步说: “老夫人且慢!奴婢给老夫人请安了。” “钱嬷嬷?”刘老夫人这才注意她在后面,哪里耐烦同她啰嗦,随意挥挥手说:“不必多礼,钱嬷嬷请回罢,今日有事处理没空招待你改日再说。来人......” 钱嬷嬷提高音量紧跟一句: “老夫人,且听奴婢一言。”双手捧起礼盒,将老参高高举起,语气轻快带着些不容忽视地强硬:“这是我们老祖宗特意吩咐奴婢,带给老夫人补补身体。我们老祖宗说了,今天多亏了陈三小姐。老夫人执意怪罪,明日老祖宗便亲自上门赔罪,还请老夫人留几分薄面!” 这话隐含警告意味,说的毫不客气。 刘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阴沉着脸不说话。 陈岚蓉左看右看,恨不得跳出来赏陈仪几个耳光才好。 只可惜刘老夫人终究不好撕破脸,尚书府金字招牌可不是光嘴上说说而已。只恨忠勇伯府除了陈家文在翰林院,做个不大不小庶吉士外哪有旁得! 尚书府,她得罪不起! 刘老夫人忍了又忍,只忍得心肝脾肺无处不疼!一张老脸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陈岚蓉见刘老夫人脸色虽难看,却渐渐缓和下来,心知不妙。眼珠乱窜脸上带出笑容,甜甜地说: “钱嬷嬷不用担心。祖母教训自家孙儿,也是为了三妹妹好。难道三妹妹跑出去一整天没个消息,也不说不罚,以后各位姐妹谁肯信服?咱们这府上那还有规矩可言?老祖宗好意蓉儿晓得,不过是怕祖母罚的过重。还请钱嬷嬷回去说一声,祖母是三妹妹亲祖母,也是心疼三妹妹的,请老祖宗不必担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漂亮至极! 陈仪暗暗称赞,陈岚蓉果然不是棒槌。她就说麽,张二夫人那般精明能干,岂能教出个棒槌来。不过是之前陈岚蓉小瞧了自己,加上心仪乔君桓,这才屡屡昏头。 刘老夫人听了这话心情松快许多,吐出口恶气,嘴角微扬点点头说: “正是如此。家家都有规矩,仪姐儿还小,若以后行事都这般没规没矩,传出去丢的岂止是她一个人的脸面?仪姐儿,祖母问你,若罚你可埋怨祖母?” 陈仪坦然直视刘老夫人:“不敢!任凭祖母责罚!” 多说无益,有前面一番话,想来便是罚也罚的有限。虽说她压根没想过祖母喜爱,也不想和她结仇太过。 钱嬷嬷无话可说。 还是将老参留下,说了些老夫人保重身体,陈仪年幼况事出有因,既罚的两厢情愿,也请老夫人看在王老夫人面上,手下留情。刘老夫人占了上风心情愉悦,倒是欣然接受。 钱嬷嬷不好多留,放下东西便告辞回府,回去将事情说给王老夫人听,王老夫人长吁短叹,直说刘老夫人真是老眼昏花,这么好这么聪明的孙女不知珍惜,难怪忠勇伯府这些年尽走下坡路,就她这点度量,能好才怪! 若慧姐儿有仪姐儿一半懂事机灵,她何苦替她处处担忧张罗。仪姐儿真是可惜了! 第三十三章:挨一掌 钱嬷嬷一走,刘老夫人便命陈仪伸出手掌,亲自动手,双手各自打了十戒尺。 陈岚蓉幸灾乐祸,在一旁火上浇油。说得刘老夫人恨不得将她双手打废了才好。好歹记着王老夫人警告,不敢下死手。便是这般,陈仪双手还是打出血丝,她强忍着痛一声不吭。她知道哭的越狠只怕刘老夫人打得越兴奋。 手掌心打得肿成一团,淤血堆积看上去乌青发紫,甚是吓人。春俏死死咬牙跪在一旁。小姐说过,她没说话不许她多嘴。 十指连心,陈仪当晚疼的厉害,哪里吃得下睡得着。碰一下便疼得要死,冷汗直流。春俏给她上药,心疼地眼泪汪汪。 “小姐干甚么任由老夫人打骂?王老夫人不是说了一切有她做主。手打成这样,本来就没长好,将来要落下病根,连字都写不了看你怎么办?都是二小姐煽风点火,要不小姐哪能挨这顿打?” 飞白挑眉瞪她说道:“平时鬼主意多的很,这回怎么不晓得躲?你若不想挨打,谁也打不下。你想做什么?” 陈仪忍痛虚弱勉强一笑,有气无力说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不想和祖母积怨太深。这些日子处处受挫处处吃瘪,只怕早就气毒了我。小惩大诫叫她泄泄火,疼几日也就过去了。” 春俏听得更加心疼不已。可怜的小姐,为了避其锋芒受这罪,小姐可怎么看书怎么写字,要是留疤可怎么好!老夫人随手给了些金疮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谁知道药里是不是掺了旁得。明儿还是寻大夫正经瞧瞧才好。 飞白却一个字也不信,哼哼冷笑! 陈仪懒得和她斗嘴。 此刻她双手疼得钻心,简直坐立难安。望着春俏给她裹得左一层右一层,厚成熊掌的双手,不是不担心。万一真打废了,可怎么好? 明儿还是求一求刘老夫人寻大夫来瞧瞧。陈仪没有心思做别的,早早洗漱上床休息,只盼睡着了一觉醒来疼痛能好些。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踏实。 第二日一早起来,手已疼得好了许多。只不小心碰到还有些疼痛。陈仪晓得不碍事,一颗心微定。 早起片刻没耽误,将手拢在衣袖中去给陈老太爷请安,一句不多说离了福寿堂,直奔静心居。 刘老夫人对她行踪一清二楚,闻言心情奇妙舒心不少,陈仪过来请安她脸色和悦,破天荒安慰两句: “仪姐儿还疼吗?莫怪祖母心狠,你整日不见人影,无论去哪儿,总该派人回来说一声。你可知祖母多担心你?” “孙儿明白,打是亲骂是爱。祖母都是为了我好,怎会怪祖母?”陈仪说得诚恳无比。 刘老夫人点点头。 “你晓得就好,无规矩不成方圆。” “祖母,孙儿手疼得很,这几日能不能不去学堂?”陈仪趁机撒娇请假。“仪姐儿不是偷懒,等略好些就去,祖母行吗?” 她去不去学堂,刘老夫人毫不在意。巴不得她从此以后不去才好。陈仪既主动提及,正好顺水推舟。 “这几日且多养养,学堂不着急。” “可孙儿怕女先生责罚,祖母能不能替孙儿请几日假?” “嗯,待会派人去说一声。”刘老夫人顺嘴问了句:“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陈仪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似乎有些羞涩摇摇头说: “孙儿想着,大夫不必看了。祖母打我必然有数,伤不了筋骨。多疼几日也算小惩大诫,好叫我牢记于心,再不可不懂事坏了规矩。” 这话听得刘老夫人全身舒畅。 打一顿听话懂事多了。瞧这话说得,没一处不妥帖! “你能这么想,祖母也没白心疼你。若言去取东宝阁取一盒白玉软膏来,待会给仪姐儿送去。这白玉软膏软嫩肌肤,去除疤痕最是有效,你回去记得早晚各上次药,保管不留疤。” 陈仪乖巧地点头应喏。两人说了会闲话,趁气氛正好,陈仪告退而回。 出门时正好碰到陈岚蓉来请安,陈岚蓉似笑非笑,幸灾乐祸地冲陈仪假笑道: “这不是三妹妹,昨个儿祖母出手重了些,不知三妹妹昨晚可安睡?手疼的可厉害?”边说边靠近陈仪,附在耳边悄声说:“别以为有太爷爷撑腰,便没人整治得了你。给我小心点!” 陈仪对她敌意来的莫名其妙!她从不记得哪里得罪过她,要这般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不过陈岚蓉,她还真没放在心上。 陈仪微微笑了笑,学她一般,也踮起脚附在陈岚蓉耳边,轻轻回答: “走着瞧!棒槌!” 陈岚蓉虽然听不明白棒槌什么意思,却知道绝非好话! “我好心安慰你,你竟敢骂我!”她突然尖声高叫,抬手向陈仪挥来,竟是想趁机掌掴陈仪。 春俏眼明手快,正要阻拦。陈仪冲她使眼色,春俏虽不明了却瞬间收回手。 陈仪不闪不避,陈岚蓉这一巴掌不偏不倚,重重打在她脸上。陈仪“啊~”地一声,顺势打翻在地,滚了两滚。头发散了衣服凌乱了,脸上清清楚楚一个巴掌印。陈仪委屈巴巴就那么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直哭得惊天动地,整个儿静心居都被惊动了。 刘老太太听到哭声吓了一跳,赶出来一看。陈仪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整个人滚了一身泥土,正嚎啕大哭。 这是闹哪样? 陈岚蓉本想趁机打一巴掌出出气,没想到陈仪生生受了这巴掌,更没想到自己一掌有这么大威力。呆愣楞望着手掌,再望望陈仪,又望望刘老夫人,喃喃自语道: “祖母,我我……” 春俏收到陈仪眼风,憋了一晚上得气,终于有用武之地,噗通跪在陈岚蓉脚下,一把抱住她双腿,嚎叫道: “二小姐,我们错了,你打的好打的妙。我们小姐错了,求求你饶了小姐吧,呜呜……小姐刚受了二十戒尺,昨儿夜里疼的一夜没睡。小姐说老夫人是为了她好,奴婢明白呜呜……老夫人打我们小姐尚且有理由有原因,二小姐,奴婢真不知道错哪儿了,二小姐要这般下死手打我们小姐……奴婢错了,我们真错了呜呜呜……” 她哭得杂乱无章,不知所云。 刘老夫人却听得明明白白。敢情昨日责罚仪姐儿,以为自己厌弃了她,便可以随意打骂。刘老夫人昨儿在钱嬷嬷面前说规矩,话音犹在,蓉姐儿便生生打了自己的脸? 刘老夫人刚舒畅的心又阴霾了。 下人们谁不晓得陈仪不受待见,只堂堂忠勇伯府长房长女让人打成这样,实在是……太过了些!但凡传出去一星半点,这脸还要不要了? 偏春俏这死丫头一鼓作气,见人多了,嚎的声音猛高八度,转脸扑到陈仪身边,抱住陈仪肩膀,歇斯底里叫道: “小姐我们走吧。奴婢带您走吧,去哪儿都行,再留在这里。您会被人打死的!呜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姐啊~” 第三十四章:打不还手 不得不说春俏这几嗓子哭得巧妙。众人脸上精彩纷呈。 彼时张二夫人正在打点陈岚庭回书院地赠礼。细数数花了几百两银子,肉疼的不行。这些年陈二爷那点束脩简直少得可怜。庭儿蓉儿日渐长大,将来用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她陪嫁的店铺庄子,地点一般收益一般,每年还要往公中交银子。二房不像三房。老三媳妇亲娘敛财有道,足足给周三夫人陪了万两白银。这些都没往嫁妆单子添,走的都是私账。她统共只有个女儿,才一岁多。要用银子起码等个十年八年。 想到缺银子,张二夫人就头疼。 脑筋一转又想起陈仪。 老大在地方上做了六年县官,那身家必定富得流油。她刚回来那会子,张二夫人就想过这事。仪姐儿那么小,哪晓得这些掌柜满肚子坏水,大半年时间没大人管理,指不定贪了多少银子。 由她接手替她管理,怎么着也比外人好,这都是为她考虑。张二夫人深信这话一提,绝没人反对,便是仪姐儿也要感激涕零。说起来都怪老夫人听风就是雨,硬要说出云阁闹鬼,仪姐儿关了大半年不好提这事,生生错过多少白花花银子? 现在好了,出云阁解禁,仪姐儿也放出来了。此事不能再耽误,她得赶紧找个时间提出来,可不能旁人先摘桃子,叫她吃桃核! 等她接手好好打理,不出几年,别说庭儿用的银子,便是蓉儿将来的嫁妆,也能办的漂漂亮亮。张二夫人满腔热血沸腾,越想越美。忍不住和翠儿说: “你说仪姐儿身上到底有多少银子?开春回府那些箱子入库,咱们也去瞧过,不过是些旧衣物旧首饰,房契地契银票一样没见着,莫非藏起来了?” 翠儿心知肚明,夫人早就动了三小姐的心思。她是夫人陪嫁丫头,这辈子只盼夫人好她就好。夫人手上多些银子,将来她成亲嫁人,夫人手头阔绰她也能得点好处。闻言想了想回道: “三小姐年幼,根本不懂这些。她能藏哪去。” “不是她藏起来,那东西呢?”张二夫人不解地问。 “夫人细想想,三小姐平时话少人又老实,从不出头挑事。倒是她身边那个春俏,听说刚进咱们府就怼得老太太无话可说。还要对她赔笑脸。夫人,老太太脾气您可不是不知道,偏就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足以证明这春俏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奴婢这些日子偷偷瞧着,平日里她说一句三小姐做一句,三小姐倒成了丫头。对她言听计从。” “这么说,东西是春俏收着藏起来了?”张二夫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说:“不能罢,谁给她的胆子,不过是个奴儿!仪姐儿说一句就能打死她扔出去。” “哎呦我的好夫人,人心贪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再说三小姐那么老实,天天和她呆一块,早对她深信不疑,哪会同旁人说?”翠儿举起双手,画了好大一个圆圈,夸张地说道:“面前这么大块饼,只要张张嘴就能吃饱,谁能忍得住?” 张二夫人想了想,不自觉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是这道理。可就算真是春俏藏着东西,仪姐儿不说,咱们总不好强出头。” “您想歪了不是,三小姐再相信春俏,丫头就是丫头。咱们无需同三小姐说这些,随便找个由头,直接拿下春俏。一顿板子打下去,保管吐个干干净净。等咱们拿到证据,三小姐自然就知道您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好了。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春俏毕竟是仪姐儿救命恩人,随随便便捉人动刑,只怕传出去不好听......” 翠儿微微一笑,上前站到张二夫人身后,轻轻给她揉起了肩膀,神色隐隐带着丝狠辣说道: “传出去是不好听。可刁奴依仗功劳,欺辱幼主,妄图霸占主子家产,这罪名打死都算轻的。事成之后夫人还用担心大少爷,二小姐将来日子不好过麽?夫人三思!” 张二夫人想起大嫂入门那年,十里红妆鞭鼓齐鸣,多少人赞叹谢家富豪。谢幼璇自打嫁进门,锦衣玉食穿着用度无不精致,便是小小的禁步,也用玉翠雕刻而成。随随便便出手都是一颗颗圆润沉手地金豆子......那些年她只有羡慕嫉妒,暗地里偷骂两句瞎显摆,小心财多遭劫。 谁曾想竟一语中的! 陈仪回来那天,她心里还有些不安,私下跑去清凉寺,给大嫂添了盏油灯。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可岚儿,蓉儿……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儿女,再说她总是仪姐儿二伯母,该给仪姐儿留的一定会留,一个孤女,银子多了并非好事...... 张二夫人脑中不停胡思乱想,翠儿知道夫人已经动了心思,不在多言语,安安静静给她揉着肩膀。 二等丫鬟秀珠急急忙忙走进来禀报,说陈岚蓉和陈仪打起来了,老夫人大发雷霆,要重罚陈岚蓉。张二夫人压根儿不信。蓉儿向来娇气,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可能同仪姐儿打架。 秀珠急的不行,翠儿在一旁说道: “秀珠嘴拙说不清,夫人不如先去瞧瞧。也许因为旁得罚二小姐呢,老太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张二夫人这才着急慌忙。她这个婆婆蛮横霸道惯了,慧姐儿万一撞到枪口上也有可能。 翠儿扶着张二夫人急忙赶到静心居。 静心居院里正上演一出大戏。 陈仪手肿脸肿,蓬头散发被春俏搂在怀里,哭的抽抽搭搭。看热闹的下人跪了一地。个个脸色懊恼,只恨自己为何要看这热闹,被老夫人邪火撞个正着,命护院挨个赏三板子。 一时间求饶声,哀嚎声,板子声此起彼伏。 陈岚蓉跪在头前儿,低着头不说话,用眼角斜眼瞪住团在春俏怀里的陈仪。 装腔作势!她那一巴掌绝没有那么重,不过是陈仪臭丫头顺势而为罢了。从前怎没瞧出来她这么阴险,她想和说祖母说事实经过,无奈祖母压根不想听她解释那么多。只一味说她刁蛮任性。陈岚蓉心里别提多憋屈! 下人无缘无故挨了顿打,往后她当家理事威严何在。定要对她命令阳奉阴违。都是陈仪故意生事,哼!走着瞧! 第三十五章:骂不还口 佟嬷嬷扶刘老夫人稳稳站在院子台阶上。等打完了下人,佟嬷嬷板着脸上前训话: “今后再有人四处闲逛,听风就是雨,听闲话传闲话,这就是下场。今儿老太太慈悲,只打三板子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打烂腿扔出府!听见没有?” 众仆谁敢说个“不”字,纷纷点头应“是”。 “下去吧。” 佟嬷嬷发了话,众人忙不迭行了礼,互相搀扶。 处置好下人,轮到陈岚蓉。 刘老夫人还没开口。张二夫人眼瞧打完了下人,赶紧刘老夫人面前站定,行礼赔笑说: “娘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哼,你女儿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 “这话说得,蓉儿一向孝顺,怎会惹娘您生气,怕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罢?” “误会?”刘老夫人指着张二夫人鼻子说:“这么多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难道这么多人都看错了?”刘老夫人懒得同她废话,直指陈岚蓉说:“你是姐姐,本该给妹妹做表率。往日一直觉得你帮母亲主持中馈,打理的不错,没曾想你竟忘了先生教的礼让友爱。今日你一言不合便掌掴亲妹,他日我老太婆要得罪你,岂不连我这祖母你也敢动手?罚你跪一日祠堂不许吃饭,好好反省,再抄写十遍女戒,你可服气?” 陈岚蓉满心怨怼望着祖母。 这就是她亲祖母!不过打一巴掌,就要罚她跪祠堂!服气?她当然不服气,凭什么要服气。陈岚蓉咬牙笔直跪着,一双眼睛,眼眉低垂愤恨盯着地面。双手拢在衣袖中不停的死命揪扯手帕,就是不回答。 知女莫若母,张二夫人晓得女儿犟脾气发作,生怕她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得罪狠了老太太吃亏的还是女儿。张二夫人冲到女儿面前,假意拍她一下说: “祖母都是为你好,你这孩子今儿怎么魔怔了不成?”身体挡着旁人视线,朝女儿不停使眼色,陈岚蓉扭头不理她。张二夫人无法,只得转身对刘老夫人说:“蓉儿打仪姐儿确实是她不对,母亲罚她应当。只是这两个小姑娘闹着玩,不小心闹过头,罚跪祠堂是不是有些重了?母亲,蓉儿还小,祠堂阴冷潮湿,万一跪出毛病来,心疼的不还是您老人家。” “我是心疼她,她何曾体谅过我这个祖母?”刘老夫人想着祠堂确实阴森潮气重,微微心软,说话软和了些:“昨儿王老夫人身边钱嬷嬷送仪姐儿回来,说了什么送了什么,蓉姐儿听得一清二楚。今儿生的这事怪我罚她麽?” 昨晚陈仪受罚一事,听蓉儿说了。细想想确实难办,看来这罚绕不了,可怎么罚却好商量。张二夫人叹了口气,赞同点点头说: “确实是蓉儿的错。可再怎么说蓉儿还小,母亲能不能网开一面,只罚抄经文?” “哼!”刘老夫人不置可否,看了一眼陈仪。 这一眼,张二夫人懂了,陈仪懂了,春俏也懂了。 春俏眉毛一挑,战斗力续满,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来一遍。陈仪躲在怀里扯了扯春俏,小声说:“见机行事。”春俏憋着气,气哼哼搂着陈仪,两人纹丝未动。 张二夫人满脸赔笑走过来,从春俏怀里拉过她,殷勤将陈仪扶起来。 “仪姐儿快起来,地上凉。脸给二伯母看看,还疼吗?”边说边轻柔抚摸她红肿的半边脸。 陈仪全身鸡皮疙瘩,面上不显,怯生生带着感激回答: “不,不怎么疼了......”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都怪你蓉姐姐,二伯母回家肯定狠狠打她一顿,替我们仪姐儿出出气......只是啊,这跪祠堂不太合适。你不晓得,祠堂里又冷又黑,还有老鼠跑来跑去。仪姐儿当真要你蓉姐姐跪祠堂吗?” 陈仪看了一眼张二夫人,低下头不说话。 明明是刘老夫人罚陈岚蓉跪祠堂,怎么变成了她要陈岚蓉跪祠堂。二伯母这般偷换概念的手段使的真是出神入化! 春俏翻个白眼腾地站起来,拦在陈仪面前,清脆响亮说道: “二夫人这话好没道理,挨打是我们小姐,罚人是老夫人,怎么二夫人说起倒成了小姐挑拨的了?到底是有亲娘护着,果真不一样!” 春俏这话说得毫不留情,甚至有些僭越,刘老夫人脸色沉下来。张二夫人看她厌恶不已,都是这贱丫头撺掇,还敢叫嚣。冷哼一声道: “一个丫头也敢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词。什么时候忠勇伯府轮到丫头说话了?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掌嘴!” 翠儿早就看春俏不顺眼,湘绣和她多年相识,上次因着她,湘绣丢尽脸面。她故意在张二夫人面前挑拨。为得就是替湘绣出口恶气,都是丫头,她才是个二等丫头,竟敢如此嚣张。 张二夫人一说这话,翠儿立即朗声回道: “是夫人!”冲过去二话不说,扬手便打,春俏被她霹雳吧啦连打三四巴掌,打得春俏晕头转向。 打完了主子打丫头,好的很,果然很好! 翠儿下死手打,竟将春俏嘴角打出血来。张二夫人相当满意: “咱们忠勇伯府虽说是积善之家,记得你对三小姐有恩。但绝不允许下人坏了规矩。再有一回,你就收拾包袱自己走吧。”这话说得义正言辞,好不正气! 春俏脸涨通红却无话可说,加上陈仪,两人脸上带伤狼狈不堪。 打完春俏,张二夫人换了张笑脸,又去拉陈仪,笑盈盈柔声说道: “仪姐儿就是太心善,才被这丫头蹬鼻子上脸,你不会怪二伯母代俎越庖吧?” 想打就打,还想逼着自己生吞活咽?真当自己没办法对付她了? 陈仪心中熊熊怒火,正欲反击,抬头却瞄到陈二爷和陈岚庭携手而来。陈仪顿时改了主意。嘴角微微一瘪,仰起头看着张二夫人。细声细气说: “怎么会呢,二伯母都是为了我好。春俏性子烈说话直,倒是没旁得。陈仪时时刻刻记得,当初爹娘被人追杀,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恩人救了我之后,我高烧不退,多亏了春俏日夜守护,才能活下来。二伯母要撵春俏家去吗?”陈仪越说越伤心,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可怜生生拉着张二夫人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统统抹在张二夫人衣袖上,哭着说:“求求您了,别撵春俏走,以后蓉姐姐怎么打我,我都不出声,不不不,谁打都不出声!春俏走了,我晚上睡觉都睡不着,总梦见爹娘鲜血淋漓站在我面前......” 张二夫人被她紧紧拉住,整个人转了方向,并没看见陈二爷。见陈仪眼泪鼻涕都抹在自己衣服上,恶心的不行。用力甩也甩不开,顿时有些恼怒。 “你这孩子瞎闹什么,还不快松开。” “二伯母,求你了二伯母,要不二姐姐再打我两下,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陈仪哭的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又惊又悲之下,突然一口气喘不过来,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身体软绵绵滑到在地上,竟是悲极而晕阙! “怎么了仪姐儿,娘你看看,仪姐儿这是晕过去了?”张二夫人愕然看着倒在地上的陈仪。趁她晕倒松手,赶紧连退几步,满头雾水说道:“也没怎么她,说两句就能哭晕了,这孩子也太娇气了!” 刘老夫人倒是瞧见自己儿子进来,正想叫他,谁知陈仪说晕就晕,也是一脸诧异。 春俏见陈仪晕倒之前眼风飘过,心里有数。噗通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门磕出一片青紫,哭着说: “启禀老夫人,二夫人。小姐心口曾挨过一刀,一直没痊愈,时常心悸慌乱。今日都是奴婢的错,才叫小姐担惊受怕,能否由奴婢先带小姐回去,等小姐安然无恙,二夫人想打想杀,奴婢绝无二话!” 陈二爷刚进院子就听陈仪哭诉,再看张二夫人满脸不耐烦般想甩脱陈仪,最后陈仪痛极晕倒。她居然忙不迭脱身走开。陈二爷怒不可遏,健步上前抱起陈仪,冷冷望着她,眼神充满愤恨。一字一句说道: “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第三十六章:一步步 张二夫人没想到丈夫就在身后,一时愕然。 他这话从何说起,什么叫容不下她? 陈家文全然不理会妻子,抱着陈仪要离开,刘老夫人见儿子怒气冲冲,赶紧叫住他: “我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种话?” 陈仪在他怀里,憔悴虚弱,衣衫脏了头发乱了,脸上明显的红掌印,双手裹成粽子。眼泪还挂在眼角,时不时抽搐两声。便是这般惨状,妻子一脸无辜,母亲还问他怎么了。陈家文气急反笑。说道: “仪姐儿今年不过五岁,你们一个个喊打喊杀。她已经哭晕过去,这丫头说她心口挨刀子至今未好,儿子带她回出云阁,找个大夫瞧瞧,母亲还有什么疑问?或者说,就在今日就在此时,非要她死在这里,你们方能安心痛快!”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张二夫人张皇失色,刘老夫人则拉不下脸面,沉声说道: “谁说要仪姐儿命了,这丫头说话没规矩,秀兰代为管教,这才罚她掌嘴。你一回来就和妻子母亲耍横,你的规矩又在哪里?” “母亲说规矩,儿子倒想问问母亲。哪家年仅五岁的孙女,被人打得这般狼狈过。丫头有错当罚,母亲别说打罚一两个丫头小厮,就是直接乱棍打死,儿子也无话可说。可仪姐儿呢,她是犯了什么错,要被人打成这样,母亲倒是说说看?” 一连串责问,问的刘老夫人哑口无言。春俏下意识看向陈岚蓉,陈岚蓉吓得躲在张二夫人身后直哆嗦。 父亲脾气她再清楚不过,若他晓得这事因她掌掴陈仪而起,只怕非狠狠罚她。 张二夫人也不敢开口。丈夫从来不和自己交流,从进门那天起,丈夫便如天神一般高高在上。陈二爷当年出了名的相貌英俊,而她不过姿色尚可,家境一般嫁妆并不丰厚。她是高攀,他是低娶。他的那些画啊诗啊,风花雪月悲风悯人,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众人沉默不语,整个静心居悄无声息。 陈二爷悲不自胜。 大哥走的太突然了,忠勇伯府只有大哥在,将来才有出头之日。她和她们,都看不到这点,她们只想着大哥走了,世子之位该轮到他了。没有后继力量的忠勇伯府,这个世子位有什么用? 她们只会变着法子欺负大哥的女儿,连个孤女都容不下,这样的忠勇伯府,注定要破败了! 陈家文再不想多说,多说无用! 抱着陈仪阔步离开,春俏见陈二爷和小姐都走了,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拍灰尘,跟在两人身后一溜烟也跑了。 留下几人神色各异。张二夫人没和丈夫说上一句话,心里别提多憋屈。陈岚庭极少见父亲发火,对他这个长子,陈家文接触的更多,父子二人关系融洽,相处时间更长。 张二夫人委屈地和儿子抱怨: “庭儿,你爹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说这伤人的话,瞧你祖母气的。你去和你爹说说,叫他给祖母认个错。” 陈岚庭满腹意见,父亲说的那番话,他其实内心颇为赞同。大爷大伯母都死了,她一个小丫头,母亲祖将她关在出云阁大半年,刚放出来又处处找茬。说到底不过是个孤女,难道真这般容不下吗? 一想到这儿,陈岚庭不耐烦地和母亲说: “娘,儿子觉得父亲说的没错。三妹妹才五岁,您和祖母这样,真的好吗?”陈岚庭到底不忍亲娘伤心,缓了缓语气,柔和地说:“娘,没事在家呆着,教教蓉儿女红管家,大房的事,咱们二房少参合。三妹妹好与不好都有祖母管教,轮不到咱们操心。您闲暇之余看看书绣绣花,不是挺好麽!” 一番话说的张二夫人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儿子这是也嫌自己了?她做这些到底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他,因为蓉儿,因为他们二房。好好好,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本事要用银子别跟她要! 张二夫人被儿子几句话说的怒火中烧,满腔委屈无处可诉。想着一走了之,到底舍不得女儿。对刘老夫人草草行了礼说: “母亲见谅,媳妇身体不适,蓉儿已知错,母亲能否网开一面,回去媳妇一定好好教训她。” 刘老夫人也被儿子弄说得无趣,本就没想为难陈岚蓉,更何况此时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说: “罢了,就罚抄写十遍女戒,再加五遍清心咒。回去定要说说她,哪有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动手。成何体统!” “母亲教训的是,那媳妇先告退了。” 陈岚蓉还跪在地上,因着她,因着陈仪,父亲对母亲发火,现下倒是老老实实低眉顺眼。 “还不起来!”张二夫人心情语气皆欠佳,说完径直返回。 陈岚蓉跪得久了腿脚发麻,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动一动小腿处便如针扎一般酸麻,陈岚蓉不敢叫委屈,咬着牙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湘绣赶紧爬起来,和翠儿合力将陈岚蓉搀扶起来,扶回庭芳苑。 ———— 回到出云阁,陈二爷将陈仪放到寝室卧榻之上,呆呆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心中思绪万千。 记忆里,大哥大嫂还在世时,出云阁处处精致温馨。大嫂爱熏香,也爱研究小点心。每回他来总能开开心心吃些口感独特的点心小食。大嫂说话温言细语,性格温柔,动不动就给他绞双鞋,或秀个别致的荷包,或缝制一身带暗纹的衣袍……大哥爱带些地方志神鬼杂谈之类的书,看完了说故事给他听。大哥手把手教他写字,教他人情世故,凭他的资质根本考不过科举,大哥费尽心思为他压题,又到处托人,这才把他弄进了翰林院。不是大哥,他这辈子只能做个闲散富贵人。 母亲总说不是大哥,世子位就是自己的。他要那世子有何用?忠勇伯府在他手里,终其一生也就是个空壳。除了大哥只有大哥,才能将忠勇伯府发扬光大。可他说了多少回,母亲总觉得他被大哥蛊惑,一句听不进。 母亲所有心思都用在父亲身上,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衣食住行。父亲只顾缅怀亡妻极少理会自己。他其实是在哥哥嫂子身边教养长大。 那时候出云阁热闹非常,出云阁才是他心里的家。 他成亲之时,哥哥嫂子高兴极了。忙里忙外。他不怎么瞧得上母亲给自己挑的妻子,她除了爱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便是那一手女工亦粗糙得不能见人。 嫂子说了:只要人好,对他好,其他无关紧要。他才娶了她。 可她怎么对待哥哥嫂嫂遗孤的? 那副嘴脸陈家文想都不愿再想。 第三十七章:事成 陈仪悠悠转转醒过来,轻轻呻吟一声。陈家文从思绪中回神。手肘托着她坐起来,春俏给她身后放上靠垫。 陈家文满心愧疚,无法面对侄女儿清澈见底地眼神。想说些安慰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春俏悄悄退出来,去厨房打些热水,想着热手巾给陈仪做做热敷。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响动,飞白从窗户跳进来,站在一旁。心情很是不爽。 陈仪同她三令五申,没有指示她不可擅自行动,只负责暗中保护监视。 静心居一幕她藏身暗处,从头看到尾。 以她的了解,陈仪绝不会白白挨这两顿打。定然憋着阴招。可她究竟想做什么,飞白全然想不通。私下试探陈仪,这丫头鬼精鬼精,半句口风不漏。既然想不明便不想,照做便是。 春俏被她惊到,气哼哼的说:“你就不能正常点,非要突然冒出来麽。” 飞白不理会她同自己呛声,递过一张字条,说道: “找机会给她。” 春俏迷惑,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事情有变,二条巷柳树胡同,柏。 春俏念了两遍。小姐念叨几次丁云柏,这么多天过于,总算有了眉目:“原来是他!小姐一直等他信儿呢,我这就去。” 将字条塞进衣袖,端起热水往寝室走。进了卧室放下水盆。手巾用热水打湿递给陈家文。 “二爷给小姐敷敷脸吧。” 陈家文连忙接过去,小心翼翼将手巾敷在陈仪右脸上。其实过了这么久,陈仪早就没了感觉。只小孩肌肤娇嫩,还留着印记罢了。 陈仪也不说破,任由他粗手粗脚给自己热敷。手劲使力过度,脸颊愈加红得刺眼。陈家文心里难受,轻声问道: “还疼吗?”“ 陈仪眼中含泪,瘪嘴摇头说: “仪儿不疼了,真的,二伯伯别担心。 这话说得陈家文心头酸楚难抑制,懂事的孩子,她们如何下得这般狠手? 陈仪察言观色,伸出裹成猪蹄的拳头捅捅他,眨巴眨巴猫儿眼,试探地说: “二伯伯,仪儿能否求您一件事?” “嗯。” “能否……不去学堂念书了?” “这是为何?”陈家文不解,大哥的女儿怎可不念书,大哥那般惊艳绝绝。 “其实仪儿知道,学堂里姐姐们不喜欢我,都爱用鼻孔看人,仪儿想在家自学。”陈仪心知肚明,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避之不及。有陈岚蓉从中作梗,去了也是浪费时间。况且她心里自有主张,不去比去要行事便宜。 陈家文为难地蹙眉。 族里女孩针对陈仪,不过是看她无父无母,他一个大男人,确实不好干涉。便是自己当初在书院,也免不了受旁人欺负,更何况是她。但叫他同意,内心觉得不妥。不晓得如何同她解释。 一时无话可说。 陈仪见他并未立时拒绝,暗自欢喜。她自有方法说服他。 “二伯伯是不愿我不念书识字麽,其实还有其他法子的。” “说来听听。”陈家文既不愿强迫她违心做事,又不愿她不学无术。她有法子自然再好不过。 “仪儿觉得,与其去学堂,日日面对姐姐们的不喜刁难,不若单独请位先生回来教我。从前在开元县,仪儿念书认字由爹爹亲自教导。家中府学女先生虽说学问不差,可仪儿觉得同爹爹相比差之千里,去不去并不紧要。爹爹娘亲留下不少钱物,仪儿绝不麻烦公中,自己掏钱请先生,这般也不行吗?” 陈仪那双墨色猫儿眼,水汪汪满含期盼地望着陈家文,神情紧张。似乎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言语出来。 陈家文面对这样的陈仪,怎能说出个‘不’字。 细想想并无半点不妥之处。既族中姐妹不喜,何苦凑过去找气受,仪姐儿说自掏腰包请先生,这样倒是堵住旁人异议。大不了自己私下里贴补贴补,不叫旁人知道,两下便宜岂不皆大欢喜! 当即点了点头说: “这般也好。只是仪姐儿你要知道,人活于世,有时族中人,还是要好好相处。靠一人之力过于薄弱。便是你爹爹在世时,也需和不喜之人应酬来往。你无事多多和姐妹们走动,二伯伯相信,凭仪儿的聪慧,时间长了,都会喜欢你的。” 陈家文这番话,处处为她打算。陈仪理解之余多了几分感激。只有至亲至近之人,才能设身处地殚心竭虑为他人这般考虑。陈仪乖巧听话点头,眼神之中少了几分疏离假装,多了几分亲近信赖。 陈家文收回手巾,扔给春俏,继续说道: “至于单独请先生,这事二伯伯来办,你不要出面,免得......”免得府里众人说闲话。此话陈家文不好明说,跳过话题,说道:“好先生难得,需得慢慢寻求。如你爹爹那般学问人品,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仪儿不可期盼过高。只盼有你爹爹十分之一二,已是极其难得了。” 话里话外对陈邵文推崇备至,陈仪讶异,真没想到,陈二爷如此敬佩爹爹。胡嬷嬷张口闭口总说陈绍文如何如何,她本以为里面水分过大,是胡嬷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至于高睿言,乔君桓夸他,故人已逝,捡好听得夸上一夸,作不得数。 今日陈家文亦这般夸赞,陈仪终于相信,自己这身体亲爹,元微朝三十六年新科状元,大抵真真是学问极好的天才人物。这让陈仪压力倍增,往后可不能丢了亲爹脸面。好在自己始终是女孩,真正压力山大,也得是弟弟陈岚君。 “嗯,仪儿听二伯伯的。”陈仪答应道。 “好孩子。” “还有一件事,仪儿能求求二伯伯吗?”话说到这份上,陈仪干脆一并托求。 “你说,二伯伯听着。”陈家文正是愧疚之时,能替她多做些才好。 陈仪不好意思地扬起双手,包裹得严严实实。扭捏害羞道: “昨日仪儿犯错,挨了祖母戒尺惩罚。仪儿知道是自己的错,不怪祖母。可今日又和二姐姐起了冲突,满院子丫头嬷嬷都瞧见了,为着这个也挨了打。仪儿想......”陈仪吞吞吐吐说:“二伯伯能不能替仪儿去向祖母请几日假,等仪儿手上的伤好了,再去请安。”她羞的满脸通红,越说头越低,恨不得将头镶进被窝里。 陈家文莞尔一笑。 这孩子终究还是心思单纯,大哥的女儿毕竟是大哥的女儿。她挨了打,休息几日本就无可厚非,竟因为不能给祖母请安羞愧。真该叫她们好好瞧瞧。 “仪儿不必担心,稍后二伯伯同祖母知会一声,你在家安心休养便是。” 陈仪松了口气,总算成了! 挣扎爬起来,陈仪在床上给陈家文行礼叩谢,满心感激。 陈家文感受到她真心喜悦!心里感慨不已又心痛不已。仪儿懂规矩知礼仪,进退有度。她才五岁,便是她耍赖不去请安又能如何,更何况她身体不适。然她一句抱怨的话没有,只求自个儿替她请假。若大哥大嫂还在,她是忠勇伯府里最尊贵的长房嫡女,用得着这般小心翼翼麽? 默默凝视着陈仪白色裙带,裙边磨地发白,可见她常常穿这身孝服。陈家文观望四周,寝室里处处显得节俭简朴。完全没有大嫂在时温馨舒适。这么长时间,她究竟过着怎样艰难的日子?陈家文终是忍不住,哽咽着抚摸她小脑袋道: “再有什么为难之处,记得来寻二伯伯。遇到急事若不在府里,你可去寻门房的张三,切不可忍气吞声不言不语。你爹虽不在了,他依然还是咱们忠勇伯府的世子爷,你是长房嫡女,尽管挺直腰杆子,可记住了!” 陈仪重重点头。 陈仪既醒安然无恙,他还有旁的事情要忙,不好多留。便对陈仪说: “仪儿好生休息,二伯伯先走了。” “是,二伯伯慢走。” 微微颔首,陈家文起身离开,将春俏叫到门口,悄悄嘱咐春俏几句:“你们小姐身子弱,要用心照料。你做的很好,无论旁人说什么,不必理会,自有我来承担。” 春俏惊疑不定,二爷平时从未表现对小姐关心,今日倒像是换了个人。不管怎样,他这话实实在在为小姐考虑,春俏面上不显,恭恭敬敬回答: “是,二爷!” 第三十八章:浮动 春俏见陈二爷总算走了,赶紧将飞白递进来的字条交给陈仪。 算算日子,丁云柏去涂中已有五日。字条所写意思叫人琢磨不透,究竟事情有何变化,陈仪一时之间难以揣测。她眉头紧锁,看样子涂中之行出了意外,具体还要见面才能搞清楚。 “去把飞白叫过来,另找身不打眼的男装,我要出去一趟。”陈仪吩咐春俏:“你在家守着,任谁来只说我身体不适,吃了药睡下了。” “小姐。”春俏担心地说:“出什么事了?是丁一……” “暂时不清楚,回来再说。” 春俏见她神色肃穆,隐约猜到要出大事了。不敢多问,急忙去叫飞白,又去翻箱倒柜找衣衫。 陈仪细细看了好几遍字条。 丁云柏只说有变,并没说失败,应当不是坏事。好在福源楼这些日子没有异动,曹大掌柜中途送过一回口信,说过暂时无事。出云阁解禁,她根本没有办法外出,事情发展到哪一步,陶掌柜那边究竟有什么意图,她毫无所知。 一想到这事,陈仪气地牙痒痒。 若不是出云阁解禁,她何愁出不去。便是那日王府赴宴,也因着乔君桓的事,没能抽身。为了能够从府里脱身,迫不得已使了苦肉计,她一双手疼的钻心。可她实在没法子,高睿言说想法子带她出去找了然和尚,这些天一点动静没有,陶掌柜就像黑暗中的恶鬼,虎视眈眈觊觎着她这块肥肉,她实在等不得了。 飞白来的很快,陈仪也不废话,直接说: “我有急事需立刻出去一趟,你可有办法不惊动府中人,悄悄带我出府?” “可以。”飞白答得很干脆。 春俏抱来衣衫,伺候陈仪换上,又将她发髻打散随意用块头巾裹上。咋看过去,像个小道童。事有轻重缓急,陈仪虽不满意这身装扮,此刻顾不得这些。 收拾完毕,飞白抱着她说了一句:“别出声。” 身形轻盈纵身向上一跃,陈仪埋在她怀中,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做响,不过几息之间,两人已在忠勇伯府院墙之外。竟是飞白直接从出云阁翻墙而出。 飞白面色如常,气息分毫未变,这身轻功果然厉害。飞白问她: “去哪儿?” “二条巷柳树胡同,到了自有人接应。”陈仪指了个方向说道。 飞白也不废话,顺着陈仪所指,左闪右避风驰电掣。 柳树胡同顾名思义,胡同口载棵歪脖子柳树。因年代久远,柳树枝繁叶茂,故而以此为名。 两人到了柳树胡同,陈仪果然看见丁二蹲在树下,手里拿根树枝在泥土上写写画画,不停四处张望。两人尚未靠近,丁二眼尖远远便瞧见陈仪。面带喜色跳起来,拼命招手。 飞白抱着陈仪来到丁二面前,将陈仪放下。丁二立刻冲过来说道: “小姐可来了!我哥他……”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去你住的地方再说。”陈仪赶紧阻止他。 丁二点点头,领陈仪飞白二人回宅院。 路上有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和丁二打招呼,好奇的问他: “二子,这是你家亲戚?” 丁二嬉皮笑脸随口说道:“这是老家二叔伯家三大爷表弟家的姐姐,顺道给捎点东西。不说了回头找你玩。” 小男孩被他说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半天也没理清来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胡说八道吹牛的本事陈仪叹为观止,难怪丁云柏走时一点不担心弟弟。 兄弟二人租这院子确实不大。整个格局呈口字形。 院墙小门进来,是座不大的院落,院子右边有口水井,左边放着床涼塌,涼塌上乱七八糟堆着杂物。直对面三间房并排而立,中间客厅两边卧室。左边有间矮小得厢房,门口有坛子凳子之类,看样子是厨房。 陈仪随丁二进了会客厅,丁二让她坐在上首。还未开口,房中走出一人。 飞白警惕地望着他,贴在陈仪身后。 来人个头不高,大约三十来岁模样,身穿灰色大褂长裤,身材健壮满脸胡茬子。像码头扛包的苦力,看起来并不起眼。 丁二指了指他对陈仪解释道:“他是我哥派回来报信的,具体小姐问他就好。” 来人恭恭敬敬向陈仪行礼,好奇地打量陈仪。突然牙一呲,露出口歪七扭八黄牙,笑着说道: “想必这位就是丁爷口中陈小姐。丁爷说时我还不信,哪有五六岁小姑娘,有这本事能降伏丁爷。今儿一见面才知道,这世上果真有天众奇才之人,真是大开眼界!” 这人相貌平平,说起话来豪气爽快。 陈仪回了一礼,说:“阁下如何称呼?” “好说,小姐叫我卢平便可。” “咱们坐下说话。” 陈仪卢平二人坐定,飞白依旧站在陈仪身后,丁二转身出去,守在大门外。 陈仪掏出字条,直奔主题说道:“敢问卢爷,如何与云柏相识,可有凭证。” 不是陈仪多疑,实在是口说无凭。这人突然冒出来,陈仪不得不防。 卢平朗声笑道:“果真叫丁爷猜中了。说无凭无据,陈小姐断不能相信我。小姐请看,这是丁爷写的书信。” 陈仪接过打开,一目十行快速看完。 丁云柏在信中只有短短几句话:土地庙内,农庄之外,未若凌云柏,常能终岁红。来人可信! 陈仪看完心中微定。她和他们兄弟二人结缘便在土地庙,丁云柏之名也是她所取,取的便是这首未若凌云柏,常能终岁红。这些事儿只得丁氏兄弟,她与春俏知晓,旁人断然假冒不了。 “卢爷见谅,并非我太过谨慎,实在是事关重大。还请卢爷千万别放心上。” “无妨!哈哈……”卢平连连摆手,说:“这也是小姐心思缜密的地方。卢平生平最是佩服聪明之人,小姐可别称我卢爷,在下已立志跟随丁爷左右,您是丁爷的主子,也就是我卢平的主子。在小姐面前,怎敢担您一声‘爷’,叫丁爷知道,怕不要打我几十板子。哈哈哈……” 没想到丁云柏短短几日竟有了附骥之人,陈仪很是欣慰。 “如此,我便叫你卢平罢。好了,你赶紧说说云柏在涂中情形究竟如何?” 卢平起身双手抱拳,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与陈仪。 第三十九章:涂中南谯(1) 那日丁云柏带弟弟离开农庄,立时便在柳树胡同租了这院子。陈仪给了他一百两银票,租宅子花去二十两,给弟弟留了十两。余下皆由他带上。 涂中离京城并不远,赶得及两三日就到了。若是快马加鞭两日也可。丁云柏想着陈仪交代必须谨慎行事,租了辆马车,自己只在车内躲着。若有人问起就说走亲访友,不日便归。 马车一路颠簸,第三日午时进了涂中州界域,丁云柏付了车资,在涂中州城里四处转了转。打听到卖牲口的集市,买了只大青骡子,又到成衣铺换了身农家汉的打扮,背个包袱骑着骡子,自己扬鞭赶骡子,晃晃悠悠往南谯县而去。 一路行人不少,有些和他差不多打扮的农夫徒步行走,路上时不时有一两家专做行人生意的茶水铺,有些人走得累了,便在路边简易茶水铺子略作休憩。 正好他有些口渴,将大青骡随意栓在树下,走进茶铺要杯茶水,想了想,又要了一碗阳春面,半斤牛肉并一壶酒,吃饱了一个人自饮自斟。暗中观察四周,思量着到了南谯县该如何行事。 小姐只说打听异常,却没说打听什么异常,这是对自己的考验。这一趟差事成败,决定了以后他和兄弟的将来。他要好好想想,小姐到底要他做的是什么。 茶水铺人不少,没多大会子,坐的满满当当。都是些行脚商或是路过的农汉,并无出奇之处。这时,新来二人引起丁云柏注意。 二人从马车下来,其中一人穿着官府兵丁衣袍,跨间横挂刀鞘,脸上胡须遮面,走路昂首阔步。另一人则身穿大褂长袍,秀才模样打扮,背着行李包袱,低头跟在他身后。二人忧心忡忡,似乎被什么烦闷之事,嘀嘀咕咕说着话,官府这人进了茶水铺便四处张望,想寻个座儿。 左看右看寻不着空位,这人叫道:“店家!” 小二颠颠跑过去,笑脸相迎道:“官爷要吃茶还是用饭?” “找个座儿,吃酒。” “哎呦真是不巧,今儿小店也不知怎地,人满为患。您瞧这儿眼下实在是没有空座儿,要不官爷您二位稍等会,一会肯定有人走。小的立马给您安排,您看?” 官府这人眼睛一瞪,刷一下拉下脸:“娘.的,一个破茶铺也敢叫爷等,现在就给我找个桌儿,不然砸了你这地儿!” 店小二为难的直冲他点头哈腰,苦哈哈说道:“官爷息怒,咱们小本买卖,您说您何必跟我们计较,这不丢了您的身份不是。您看这么着行不行,小的给您找个人少的,拼个桌儿可行?” 他还要发火,另一人拦住他劝解道:“卫大哥,算了,出门在外就别多计较了。随便吃一口,咱们还得赶路。”姓卫的官人被他拦住,哼了一声,倒是没在说旁的。 这人对店小二说:“就照你说的办吧,赶紧去我们吃些就走。” “好嘞,稍等您那!”店小二唱喏一声,赶紧去找座儿。 丁云柏心思微动,叫了一声:“小二哥且慢!” 店小二定身,三人齐齐看他,丁云柏起身先向二人抱拳拱手,笑着说: “我这桌就我一人,吃的也差不多了,二位若不嫌弃,可与我同坐。” 秀才模样未置可否,上下打量他。卫姓男子倒是痛快大笑道: “不嫌弃不嫌弃,多谢,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话没说完,一屁股坐在丁云柏对面凳子上。 秀才见他二话不说便坐下,不好多说。只好随他挨着卫姓男子坐下。 二人坐定,店小二见有人主动让座儿,再好不过。走过来甩着手巾将二人面前桌面虚虚擦拭两下,面带笑容问: “二位爷吃点什么?” 卫姓男子要菜要酒点了些吃食,小二忙不迭点头哈腰下去准备了。 秀才小声埋怨他说:“卫大哥怎还要酒,吃多了酒,下午如何赶路?” “不妨事,卢兄弟就是想的多,别说两壶烧刀子,就算再来两壶也喝不醉。吃肉不喝酒有什么意思。”卫姓男子不以为然,对着丁云柏拱手说道:“在下姓卫,这是我老友姓卢。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卫兄爽气,在下姓徐,可否冒昧问一句,两位这是要到何处去?”丁云柏留了个心眼,虚报了姓名。 卫姓男子还未开口,卢姓男子一听他打探这个,顿时全身戒备,反问他: “徐兄问这做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不瞒卢兄,我祖籍山东,多年前随家父来到京城混口饭吃,途中遇到意外,家父和姑母失散。前几日家父听人说起南谯有一人,颇似姑母,家父一直心心念念惦记姑母,这些年就没断过查询姑母下落。所以一听这话,”说到这里,丁云柏苦笑一声,端起酒杯饮了小口,继续说道:“我从未来过南谯,从前找人都是打探清楚了才去,这回家父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我心里焦急,只怕家父没了念想断了气。这趟出来什么准备也没有。见二位往西北方向而去,想问问二位,若是去南谯县,顺便和二位打探打探。” 卢姓男子听了这话,脸色方才好转。卫姓男子在一旁听得连连扼腕兴嗟。 小二酒菜送到,卫姓男子直接拿碗倒满,端起酒碗敬他,说道: “卢兄是孝子,我这人最是敬佩孝顺之人,来,敬你一杯。” 丁云柏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卫姓男子一碗酒一口喝光,丁云柏竖起大拇指夸道:“卫兄果然好酒量,佩服!” “这算什么,哈哈哈”卫姓男子爽朗大笑,抹了抹嘴,和他说道:“看徐兄弟说话也是爽快之人。和你说句实话,我和卢兄弟正是往南谯县去。不过我二人去南谯县办事,倒不是那地界上人,怕是帮不上徐兄弟的忙了。” 丁云柏无奈笑笑,拿酒壶给他倒满,摇摇头说:“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并没报多少希望。若真这般好运,哪里能这么多年没寻到。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卫姓男子两杯酒下肚,见他心情低落,一拍大腿叫道:“徐兄弟不必如此,这样罢,你我今日能在此相会,又一起喝了酒,也算你我有缘。等咱们吃完了酒,你随我两一同上路。我卫兴年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这县衙之中也有几个朋友,顺便帮你问上一问,也比你自己瞎打听来的便宜。” 第四十章:涂中南谯(2) 卫兴年刚提个话头,卢平便脸色难看起来,暗使眼色,谁知卫兴年喝的兴起,半点眼风没瞧见,自顾自说个痛快。卢平不奈之何,只好随他去了。 丁云柏在一旁看得清楚,只做不知道。待卫兴年说完,做出一副喜不自胜地模样,满口不住道谢,激动站起身,撩开衣袍便要下跪。卫兴年双手一托拉住他: “徐兄不许如此,我这人好交朋友,你若动不动便下跪,可就惹人讨厌了。” 丁云柏顺势起身坐回,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道:“卫兄高义,是我过于迂腐了,再敬卫兄一杯。” “对对对,吃酒吃酒,哈哈哈!” 二人你来我往,丁云柏本就有心攀附,自然处处迁就,只把卫兴年说得恨不得当场拜把子才好。卢姓男子叫卢平,酒桌之上极少言语。丁云柏故意引他说话,卢平三言两语,丝毫不露将他打发了。 这姓卢的倒是谨小慎微,处处提防着他,丁云柏心中暗自留心,更加小心应对。 三人吃饱喝足,丁云柏抢先付了饭钱,和卫兴年说: “卫兄帮了兄弟我好大一个忙,请你吃顿酒罢了,卫兄就莫在计较了。” 卫兴年哈哈一笑,也就不在多说旁的。 丁云柏骑骡子,那二人继续坐马车,把车速放慢,好叫丁云柏跟得上。 卢平上了马车就埋怨他:“卫大哥何必多事,这人咱们第一回见,谁知道揣着什么心思。这趟不是说好了速去速回……” 他话没说完,卫兴年拍拍他肩膀,浑不在意的说:: “徐兄弟不是说了寻亲,你哪儿都好,就是疑心太重。咱们把他带到南谯县,问一问老戴,能帮就帮一把,你没听他说,他爹都快死了,就想见妹妹最后一眼。顺手的事儿,能有什么影响?” 卢平还想说什么,卫兴年往马车上一躺,双手垫头说: “好了,好了,最多到了南谯县,将他托付给老戴,就不管他了,这总行了吧?我酒吃的犯困,先打个盹儿。” 卢平这才不言语了。 傍晚时分,三人赶到南谯县,丁云柏随卫兴年二人直奔南谯县衙。马车停在衙署大堂南边的吏舍处,二人下车,丁云柏也将大青骡栓好。卫兴年领头,三人往内走去。 丁云柏从未进过县衙官员住所,进去才晓得,这吏舍也就比自己在柳树胡同,租住的宅子略好一些。人却比他那儿多了许多。七七八八住了三四户官吏,都是县太爷带来的下属。 卫兴年领着他们进了右边厢房,进门就瞧见县衙戴典吏正趴在油灯下,愁眉苦脸写写画画。 卫兴年哈哈一笑,阔步走过去,俯身往桌上瞧,说道: “老戴你这是做什么呢?这般用功,莫非准备考状元?” 戴典吏抬头一看,顿时苦笑连连,丢了笔站起来说:“原来是兴年到了。别提了,这几日主簿不在,有几张状子要写进县志,整个县衙就我还识得几个字,这差事可不就摊我头上了。” “这是好事,说明县太爷对你信任有加。” “可别挤兑我了,我是认识几个字,可那也就是认识几个。你不晓得,我这写了两三日,现如今看见纸笔就头晕!” “哈哈哈,这我可没法子帮你。”卫兴年乐不可支,再看戴典吏脸上被墨水沾染上,更是笑的前俯后仰。 丁云柏,卢平亦是忍俊不禁。 戴典吏也不恼,让着三人坐下,问他来意。卫兴年先指丁云柏,将他所求来意说明。戴典吏听完很是唏嘘。 “这事儿好办,待明日我去找韩司名,查一查南谯县内,年岁相当的妇人。实在不行找个人带他挨家打探,就是费些时间,总能找得到。” 丁云柏赶忙做辑行礼,口中道:“多谢戴典吏。”又转身向卫兴年行了一礼道:“若不是卫兄相帮,徐某此行定然不能如此顺利,徐某感念大恩,今日可否由在下做东,请三位吃顿薄酒?” “这……”戴典吏犹豫,看看卫兴年。 卫兴年和丁云柏相谈甚欢,他这请求出于感激之情,他本就不想拒绝,一听有酒更是垂涎。 但他答应了卢平,将人托给老魏就不再多管。卫兴年看向卢平,戴典吏随着卫兴年目光,也看向卢平。卢平心里直骂娘,当着戴典吏的面,也不好替卫兴年做主,只好忍气说道: “徐兄想感谢戴兄仗义想帮,这是人之常情,可我与卫大哥来此地也有事要办,不如等你我之事都办妥了,再一聚可好?” 丁云柏哪肯浪费时间,趁着卫兴年也在,这酒才能喝出效果。瞧卢平神情举止,只怕办完了事,掉头就走了。到时候再来寻这戴典吏喝酒,人家可未必给他面子。 丁云柏思绪飞转,心头一动。冲着卢平长鞠一躬,诚恳的恳求道: “知道二位有事要办,本不该强求。只是卢兄有所不知,寻姑母这些年,在下真是头一回,遇到卫兄,戴兄这般人物。二位毫无所求,只因在下一句话就鼎力相帮,徐某心里实在是感激,不得不谢!这样罢,我在外面侯着,等三位谈完了要事,再请三位一同吃酒,如何?” 这话情真意切,况且思虑周全。他不过是想表达一番心意,还要在门外等候。卢平张张嘴,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默然无语。 卫兴年见卢平没有异议,哪还有旁的话,哈哈一笑,道: “行,那便如此,还请徐兄弟门外稍候,中午那顿酒,吃的不上不下,晚上咱们兄弟几个,痛痛快快,好好喝上一场!” 丁云柏目的达到,惊喜不已,又是长鞠一礼。再没有二话,转身离开。 独自走到大门外,站在大青骡旁边。外面天色已晚,华灯初上,丁云柏摸摸它的头,心中静静思量。 在县城外茶水铺子饮酒之时,卫兴年说过,他和卢平都是涂中州府之人,到南谯县来办事。丁云柏初到京城时,三教九流混多了,颇有几分眼力。看卫兴年穿着打扮言语谈吐,分明是官府中人,卢平虽做秀才打扮,却怎么看也不像个读书人。他下盘有力,心思深沉,反倒似刀头舔血的江湖中人。 不知他和卫兴年来这南谯县所办,到底是何事。 丁云柏来时陈仪给过他一叠邸报,叫他好好瞧瞧。当时不知陈仪用心,只听吩咐仔细从头看到尾,看了好几遍。无奈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会子隐隐有顿悟,但这头绪还散,有些关键之处他没想明白。不过不急,眼下无论如何,定要和这戴典吏结交好,南谯县异常,若是邸报上能有的异常,那没人比这官府中人更清楚的了。 只要结交好戴典吏,迟迟早早总能弄通! 第四十一章:涂中南谯(3) 卫兴年三人一个时辰方才出来。丁云柏不急不躁,笑着迎上去。 戴典吏领众人来到酒楼,四人喝到戌时才散。 出了酒楼,卫兴年酩酊大醉。拉着丁云柏硬要同他彻夜长谈。卢平卫兴年落脚之处未定,戴典吏喝得也有些微醺,眼神迷蒙要给三人安排落脚之地。卢平倒是没喝多少,从头至尾冷眼旁观,丁云柏越过他,直接劝戴典吏: “戴兄先行回去,方才我出去已在隔壁客栈定了房间,我看卫兄卢兄今日赶路辛苦,且将就一晚,明日再说罢。” 戴典吏搂着丁云柏,拍着丁云柏胸口,大舌头说:“徐兄弟果真......仗义!兄弟我佩服!你放心,姑母之事老戴我......一定全力帮忙!”说完打个酒嗝。 丁云柏道谢,有些担心他喝多了,回不去县衙。戴典吏连连摆手,推开丁云柏,歪歪倒倒独自往县衙返回。 他和卢平扶着卫兴年回客栈休息。 夜深人静,再过一会就是宵禁时分,路上行人不多。夜里起风,卢平和丁云柏一左一右驾着卫兴年往客栈走去。 二人皆沉默无语。 黑暗中,卢平突然开口:“徐兄果真是为寻亲而来?” “为何这么问?” “这般讨好巴结,怕并非为了令姑母之事罢。” 声音平静而笃定。 丁云柏笑了笑,反问道:“何出此言?” “若单纯为了寻人,戴典吏已答应帮忙,丁兄大可以找到人以后,上门道谢。在下看来,今夜酒桌之上,徐兄有意无意打探,好奇之事未免太多了些。只有戴大哥,卫大哥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才听不出来罢。” 丁云柏缄默。 三人往前走了几步。 既然卢平看出端倪,严格说来,丁云柏要办的事,其实同卢平要办的并无冲突。丁云柏决定赌上一赌,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卢兄慧眼如炬,好眼力。我也就不瞒卢兄了,只这街上说话不方便,能否先将卫兄安顿好,我们在谈?” 卢平朝他望去,他脸上云淡风轻,嘴角含笑。被自己看破了,竟是一点不慌乱。这人胆识心计都够,一张嘴口若莲花,将戴卫二人哄得相见恨晚,如获知己。不知他身份来历如何,也许......他的事他能帮得上忙...... 卢平心中一动。他点点头,低声说道:“也好。” 二人合力将卫兴年送进客房,替他除了衣衫盖上被子。转身来到丁云柏房间,在交椅上坐定。 丁云柏既做了决定,开门见山直说道:“我这次来南谯,是为了打探一件事。” “什么事?” “南谯县近日可有异动。” “徐兄所指,何种异动?” “我家主人来时说过,南谯县县令申茂之为官清廉,三番五次上报朝廷,说这南谯县境内清流河急需疏通。可朝廷不知为何,迟迟未曾回应。我家主人认为这中间必有隐情,故而派我来此查探,可有异动。” 卢平心中骇然。 这姓徐的主人究竟是谁,竟叫他来查探这些事。莫非是王公贵族,亦或是朝廷密探?他要查探的,竟是和自己所办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尽管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只做惊讶之态,问道: “在下可否问一句,徐兄主人是?” “我只能说,论品阶,只怕整个儿元薇朝不过二三十人。论智谋,我家主人与世无双!” 丁云柏这话使了障眼法。 元薇朝世袭罔替的侯府确实不到三十家,而像陈仪这般,五岁便能有这般心计谋略的,也担得起与世无双这四个字。如果陈仪知道丁云柏这么夸他,只怕要羞愧而死,她是开了金手指,五岁身体三十岁灵魂,任谁看来都不可思议。 不过二三十家,那他主人当真是王公贵族之列。卢平惊喜不已。这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卢平顿时起身长鞠不起,口中说道: “还请徐兄助我!” “有话好说,你我既有缘,若能相帮,徐某定然义不容辞,卢兄不可如此,快快请起!”丁云柏见唬住了他,连忙将他扶起。 两人重新坐定。 “卢兄有何为难之处,可否说与我听。” 卢平因前面屡屡猜忌,有些微臊说:“徐兄大人大量,兄弟我不是故意为难,只是事关我一帮兄弟性命,这才处处留心谨慎。” “卢兄这话……究竟是何事?” 卢平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原来这卢平确实有一身功夫。他本是肃州人,因鞑子起兵来犯,攻破了肃州城,大肆屠杀掠夺。他全家人在那场浩劫里都被杀害,只有他,因被父母藏在井里,这才逃过一劫。他跟着流民逃亡,后来被土匪收养,练得一身功夫跟着打家劫舍,卢平是穷苦人家出身,虽说打家劫舍,却有些正气,非富人不截,非贪官不杀。 正因如此,官府派人带兵剿匪之时,知情人暗中通风报信,他晓得这匪是做不成了,索性趁官府没到之前,一把火烧了寨子,带着一帮兄弟来到这涂中州。 他这一帮兄弟,除了一身蛮力,哪有旁的手艺。他见清流河有商机,便凑合买了条货船,在这清流河上做起了买卖,带着这帮兄弟替人搬货运货,押运货物船只,赚个辛苦钱。因他手脚功夫高胆子大,且为人仗义,三五年便在清流河上拼出几分名气来。 清流河整条河道贯穿整个涂中州,多少人在这河里混口饭吃,卢平来这不过三五年,迅速崛起,买卖越做越大,这叫同行看了眼红愤恨。为首之人叫马三,人称马三爷。这马三爷在他手下吃过亏,结下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正好借此机会报复。 他们买通了涂中州通判,想合伙栽赃陷害,诬赖他偷运官盐,借机一举钉死他。 卫兴年和他早有旧识,偶然间得知这消息,赶忙来知会他。卢平散尽家财才得以脱身。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谁知马三爷不依不饶,定要将卢平一干人等杀个精光方肯罢休。 卢平见马三这般赶尽杀绝,索性拼个你死我活。他手里握着一个秘密,却不信涂中州官府。听闻南谯县令申茂之为官清廉,一身正气。这才才拖卫兴年带他来南谯县。 第四十二章:涂中南谯(4) 丁云柏听完这话,这才明白卢平为何处处小心防范。这也难怪为何听说他主人地位,才肯说出实情。 此事涉及一州通判,中间可能还有马三,恐怕那涂中知州也有嫌疑。他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结交之人尽是些蝇头官吏,又怎么斗得过通判大人。 丁云柏不禁内心苦笑。他大话放的过早了。 虽说小姐确实出自忠勇伯府,若大爷没死,这事儿还能帮上一帮,如今地陈仪,不过是个死了爹妈的孤女,忠勇伯府可不是她陈仪的忠勇伯府。再说他自己差事还没做好,小姐并没说收下自己,这帮,只怕他帮不上。 可对着卢平殷殷期盼的脸,丁云柏无论如何说不出个不字来。他自己也是穷苦出身,最晓得这平头百姓被官府欺压之苦。卢平仗义疏财,他若只顾自身安危,大不了一走了之,可为了那帮兄弟,他舍弃不了,这才苦苦挣扎。 也罢!卢平既信他求他,对他和盘托出,他便帮上一帮,大不了自己舍了这颗人头,也算对得起良心了。 丁云柏想到此处,说道:“照卢兄所言,主谋之人就是这马三,恕我直言,若将这马三暗中打杀了,此事可否能平息?” 卢平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明白徐兄意思,也不是没想过干脆一刀砍了这直娘贼。可马三好杀,那姜通判却不知是否甘心。徐兄有所不知,这马三的妹妹,就嫁与姜通判做了姨娘,据说颇为受宠。” 原来还有这层缘由,丁云柏说: “既是这般,那确实只杀马三也于事无补。”丁云柏想到一事说道:“对了,卢兄说手上握着秘密,不知可否透漏一二?” 卢平既已将全部事情说出来,倒是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他一心想借丁云柏主人之力,自然不好隐瞒。他站起身,走到屋外探视左右观察一番,确认外面没人,将房门带上,走回来小心翼翼从胸膛处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丁云柏。 丁云柏接过来,取出信纸,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一遍,看完心中震惊不已,狂喜不已。 这上面记着近半年,清流河道死伤河工名单,时间日期,详细周全。 涂中他虽没有来过,但这清流河道他却是听说过。 河工虽说担着疏通河道之名,实际是负责巡视检测,采集数据,却并不需要亲自疏通河道。将所得信息交于上官。这份秘信之上记载的死亡河工,数量竟达到二十人之多。这样的事情,摆明了是有人暗下杀手。 丁云柏忍住内心激荡,问道:“卢兄这信,是何人所记又是何人所赠?” “是我一位朋友,名叫方文。他是这清流河河工头头,但这信却不是他所记。听他说,是他一名叫孙小四的河工,偷偷记录下来的。” “这孙小四如今何在?” “方文给我书信的时候说,孙小四给他书信前几日就神色慌张,他常常见他彻夜不眠,独自坐在河堤喝闷酒。他那日劝了他几句,叫他当心身体,不可日日饮酒伤身。孙小四对着他大哭了一场,隔了几日交给他这封信,说是给父母亲人的家书,地址都在书信里,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请方文打开书信,替他将信寄给父母。这话说了没几日,孙小四就失足落入清流河中身亡了!” 丁云柏听完神色凝重肃穆。 这事必有蹊跷,孙小四就想是算准了自己活不长久,提前将书信交给方文。他怕方文不知道书信内容,随意处置,特意嘱咐地址在信中,就是为了方文能够拆开查看。可方文既看了书信,为何不将书信交给上官,却给了卢平? “那方文为何又将书信给了你?”丁云柏问道。 “方文说,他信不过上官。也不敢将此事捅出来。怕和孙小四落得同样的下场,他把信藏在里,谁也没告诉。事有凑巧,我被马三陷害,心中烦闷之时巧遇他,便约了一同去喝酒,酒过三巡他痛哭流涕,直说自己畜生不如,把信的事情告诉我了。” 原来这方文因贪生怕死,隐瞒了孙小四的死因之后,日日夜夜受罪疚感折磨,他既下不了决心上告,又不忍孙小四和众多无辜河工惨死,碰巧遇到卢平被逼的走投无路,就想借卢平之手,替孙小四等人伸冤。 而卢平之所以接下这烫手山芋,这通判之职便是掌管粮运,水利,诉讼等一干事物。河工一事若爆出来,他无论如何也要担上一个渎职懈怠的罪名,假如他在这里面曾伸过手,那就更好了。故而卢平才一定要这寻申茂之。除了申茂之,卢平也想不出旁的来了。 丁云柏听完唏嘘不已,河工品阶虽不流,好歹是接受了朝廷任命指派,死了二十多人,确实骇人听闻。可这事丁云柏还有一事不明,问他: ““卢兄可知他们究竟因何被杀?” “不知。”卢平回道:“孙小四当日交出书信,对这事只字未提,大约是他存着侥幸生还的念头,除了这封书信,没有只言片语。” 卢平说到这里,丁云柏凝神细想了一阵,将书信还给卢平,双手抱拳,郑重地和卢平说道: “卢兄信任在下,还请听我一言。这信不可送出去。” “这是为何?”卢平茫然不解说道:“若不将书信交予申县令,谁肯替这些河工出头?” “卢兄莫急,且听我说与你听。”丁云柏整理下思绪,缓缓开口道:“一则,虽说人人都说申茂之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可这毕竟是道途听说,咱们并未证实。二则,河工死了二十来人,连朝廷的人,也敢这么肆无忌惮,说杀便杀,这人来头一定不小。三则,河工究竟因何而死,咱们现在一无所知,贸贸然去上告,就算申茂之肯受理,旁人又岂能因你这,区区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轻易相信?” “可这信确实是孙小四交给方文,方文交由我的!” “是,我信卢兄,可旁人会不会相信卢兄所言,方文能否出面作证,方文出面作证,旁人是否会说,方文也是伪造?”丁云柏一连串反问,问的卢平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丁云柏冷冷一笑说道: “若然我是那心怀鬼胎之人,必定会将这书信,不惜一切打成伪造之物。更有甚至,直接将方文杀了,一了百了。卢兄,官场之上,利欲熏心,为保全自身何事做不得?你不过是清流河道上,跑船混口饭吃的江湖人,更何况你本身出身来历,皆有不可告人之处。你的话,旁人能有几分可信?” 第四十三章:涂中南谯(5) 卢平面色惨白,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他不愿服输,却不得不承认,丁云柏所说,每一句都正中要害!这堂堂七尺男儿,一路咬牙坚持,刀头舔血亦不惧,此时却在这客栈小小客房之中,慌了神乱了主意!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他还做过土匪。只要他将书信递上去,势必要被人一遍遍筛查,到时候老底儿被掀,死的头一个便是自己。他孑身一人死就死了,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可他还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有儿有女,有老有少。他不能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死了~! 卢平看着丁云柏,若不是他,只怕明日书信一交,便是自己和那帮兄弟的死期。对,他主子是那王公贵族,求他,他一定有办法! 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卢平再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对着卢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用力之大,直磕地脑门溢出血丝。 “徐兄,我一人无惧生死,还请徐兄救救我那一帮无辜的兄弟。我卢平在此立誓,只要徐兄肯相帮,将来我卢平若能侥幸留得一条贱命,这辈子视徐兄为主我为仆,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丁云柏拦他不住,只好看他磕了头,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卢兄不必立此毒誓,快快请起!”扶起卢平,让着他坐下,丁云柏继续说道:“你我今日在此,若我无心相帮,便不会说上这许多。” 卢平大喜,说:“当真?多谢徐爷!” “当真不必如此,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我卢平虽不是什么有权有势之人,却还算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兄今日起便我是卢某人的主子。” 他苦口相劝,卢平执意如此,丁云柏无奈,也只好随得他去了。 二人秉烛夜谈,将后面如何行事一一安排妥当,直到天光大亮,这才各自回房,也不梳洗,合衣往床上一躺略作休憩。 翌日卫兴年酒醒,二人口风一致,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丁云柏照样去戴典吏处报道,戴典吏问了南谯县司命,筛选了南谯境内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家宅方位告之丁云柏。戴典吏为人和孙兴年颇近,特意指派下面一名小吏,人都叫到面前,说是这小吏为人机敏,要陪他一同前去。丁云柏婉言谢绝,只说不必麻烦戴兄,有了名单不过两三日足够了。戴典吏再三相劝,见他坚持不肯,这才作罢。 卢平这边,丁云柏一走,卢平便假借孙兴年公职在身,来这一趟已是万分感谢。既和戴典吏接触,孙兴年还是早日回涂中州的好。在卢平的百般催促下,孙兴年吃了午饭便出发回返了。 二人将孙兴年,老戴处理完毕,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本地行脚商人,直奔南谯县境内清流河道而去。 —————— 三日后,芦苇荡中。 深夜时分,月光皎洁。临近八月十五,月儿宛若圆盘高挂天空,只缺了那么一小块,像是被咬了一口的糯米汤团子。夏季深夜里,绿油油青翠葱郁地芦苇荡里,风一吹,沙沙作响。 丁卢二人身穿黑色夜行衣,伏在一叶轻舟之上,躲进芦苇丛中,一动不动。 忽然,芦苇杆接二连三倒下,原来竟是有船只从中穿过,往清流河而去。船上无灯,在黑夜里靠着月光穿行。速度并不慢,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一个来回。回来时船身轻便,速度更快。 二人四目相对,互相看了一看,并未开口。 那船淅淅索索在芦苇荡来回三四趟,直到寅时方才停止。 二人见船只不再出现,又等了一会,约莫着不会再来,这才起身活动活动酸痛麻木的四肢。顺着压过的芦苇往前寻去。芦苇尽头,河水浑浊不堪,卢平奋力滑动船桨继续往前。 行驶十米开外,河水才渐渐清澈。 卢平又将轻舟掉头往回,来到初变浑浊的地方,丢下船桨,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使劲往下捅。拔出来时,三四米长的竹竿上,从头到尾都是泥浆。二人看过之后,将竹竿扔进了河里,丁云柏捋起袖子,伸手往河里一掏,抓上来一把泥土,就着月光细细查看,果然,这泥土里藏着许多细小的煤炭颗粒。 丁云柏长吁一声。低声说道:“果然是煤炭!” 卢平面露喜色,说:“丁兄神机妙算!太好了。” 丁云柏苦笑,用手将手洗洗干净,放下衣袖坐下说: “我不过是侥幸猜中,谁能料到他们竟真敢如此......” “左不过是为了银子。这世上为了银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事多了去了。” 丁云柏垂头默然。 浑浊河水中,倒印着皎洁的月光,波光粼粼。一叶轻舟,一轮明月,河边泛舟。若非泥土搅浑这河水,该是多么雅致的景色! 丁云柏心口憋闷,他很难受,说不出的愤怒。这些人,就为了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丁云柏哑着嗓子,低沉的说: “那些死在河道上的河工,只怕都是因为这些煤炭泥渣才丢了性命。卢兄,若不是你我今日亲眼得见,我怎敢相信!那是人命啊,二十多条人命!” 话声嘶哑满含怒火。卢平听得心中涩涩,却又有几分欣喜。 他和丁云柏所思不同。只要救得了兄弟们性命,旁的不是大事。这事儿他和丁云柏查了两三日,总算有了眉目,眼下最重要的,是后面如何操作。 卢平见他心情激昂,拍了拍他肩膀,说:“徐爷切莫悲愤太过,咱们接下来?” 丁云柏闭着眼睛,平复下心情。卢平说得对,有了今夜所见,那些河工总不会白死! 他忽然想到,小姐叫他看朝廷邸报,告诉他来南谯县调查不同寻常之事。难道小姐早就知道了?可她才五岁,听说回府之前,一直随大爷夫人在任上,回府之后,便被关在府中,从未来过这南谯县。可小姐仿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小姐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让他过来印证,小姐非官非君,她想做什么? 他突然觉得莫名兴奋! 不论小姐要做什么,凭她这七窍玲珑之心,还有什么做不成,做不了的?这样的人,要做自己的主子。他丁一何德何能,何其幸哉! 丁云柏豪情万丈,开怀一笑,站起来双手一甩衣袖,背于身后,和卢平说道: “回去!带你去见见我的主子!” 第四十四章:涂中南谯(6) 王丰安躲在墙角处,眼见丁卢二人敲开店门,进了同福客栈。 他今晚上在小桃红哪里多吃了几杯酒,耽误了正事儿,又不敢一人回去,生怕郭大那厮发现,在于师爷面前告他一状。着急慌忙赶去时,众人早已出发。只好自个儿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想着找机会溜上船,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知今儿撞见鬼,月光明亮,待了好久也没寻着机会。 被风一吹,酒劲上头,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人早回去了。 知道明儿起来这顿板子跑不掉,王丰安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都是这臭嘴,还有那骚娘们,为了哄自己多掏银子,灌了那么酒! 正在这懊恼后悔,却瞧见两人鬼鬼祟祟从芦苇荡出来。王丰安留了个心眼,悄无声息跟在两人身后。夜深人静,两人说话,叫他听得只言片语。 他顿时欣喜若狂。 天无绝人之路,正是磕睡送枕头! 不知道哪来的人,竟暗中盯梢!他把这两人行踪上报,正是大功一件。保不齐能和郭大那厮平起平坐,至不济也能得些奖赏银子。 王丰安尾随着,直到探明两人住所,观察一会,确定二人没再出来,立刻飞奔回去禀报。 回了府里,众人已经休息。王丰安不过是个小小工头,于师爷住在另外一处。半夜三更,他要敢擅自闯入,只怕要被护卫当贼给砍了。左思右想实在没法子,无奈之下还是去找郭大。 郭大点灯披衣起床,听了王丰安禀报,晓得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懈怠。连夜带着王丰安,赶往罗爷宅院去寻于师爷。 罗勇半夜被人叫起,眯着眼听完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脸色阴沉,一双老鼠眼,在王丰安和郭大之间来回扫视。 居然有人太岁爷头上动土,不想活了! 他阴恻恻地开口:“说的都是真的?” 王丰安赶紧回话:“绝不敢说半句假话,小的亲眼看见,那两个人进了来福客栈。” 他说得信誓旦旦,罗勇憋着火气,二话不说就要叫人: “爷的事也有人敢管!来人,派几个人,去给我杀了!” 于师爷在一旁赶紧劝道: “不可!” “怎么?于师爷又有何高见?”罗勇对于师爷厌恶之际,这老王八处处和自己作对,不过是仗着大哥罢了。等此间事了,看怎么拔了他的皮!他怪声怪气地说。 于师爷只当看不见。 “爷来前,大爷吩咐过,这事不宜声张,要悄悄儿的办。这两人身份背景,受何人指使,我们全然不知。万一后面还有旁的,人死了可就兜不住了!” 罗勇满脸不耐烦。 他到这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快一年。吃不好睡不好,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没有。早就憋的要疯。只盼赶紧事了赶紧回京才好,偏这于师爷每日这不许那不行,处处管着他。想他罗勇在京城之时,多少风光多少逍遥。当初怎么就头脑发热,信了大哥的邪,接了这鬼差事? 罗勇冷笑一声,说: “照于师爷意思,该怎么做才算稳妥?” “爷,还是交给县尉大人处理的好。” 罗勇双眼森森盯着于师爷,于师爷毕恭毕敬双手垂立。他怪声怪调说: “于师爷果然是大哥手下第一谋士,处处深思熟虑,做事滴水不漏。” “不敢!既如此,罗爷您看……” “于师爷决定。”罗勇懒得同他废话,径直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于师爷心中有数。不过对他来说,罗勇心情如何,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写了封书信,立刻派人去县衙找何县尉。信中叮嘱何县尉,定要先去禀明申县令,就说接到线报,同福客栈有逃犯,抓了人关进县衙大牢,要活的不要弄死。 办完这些,于师爷才想起堂下还跪着两人,对二人随意说道: “行了,你们这次立了大功,郭大明日过来领赏,下去吧。” 郭大喜上眉梢,连忙谢恩。王丰安当着于师爷的面儿,不敢造次,可心里憋屈的不行。臭着张脸,闷不吭声和郭大一同回了住所。 这事儿是他发现的,半夜三更,足足跟了有一个多时辰,腿都跑软了。郭大不过捡个现成的便宜,他来领赏,自己连根毛都没有? 越想越气,越想越来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索性爬起来,装上银子又溜到小桃红那里,敲开房门扑上去,颠鸾倒凤,直折腾到天光大亮方才睡下。 小桃红半夜睡了一觉,被王丰安这通折腾,一时半会睡不着。早晨有小贩叫卖豆浆包子,正肚饿如鼓,套上衣裙便想去买些来吃。开了房门,谁知一大早,院子里就站着俏牡丹这浪蹄子。 这私窑里统共有十几个姑娘,最红的当属小桃红和俏牡丹。两人谁也不服谁,十天有八天要吵架攀比。这会看见俏牡丹,她赶紧扶着腰,娇滴滴地趁机显摆,昨儿一夜她可挣了不少银子。 俏牡丹昨儿也是伺候客人整晚,两人本就看对方不顺眼,哪里肯容她。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中,小桃红把那王丰安趴在身上泄愤时,抱怨的话说了个七七八八。 俏牡丹败下阵来。 俏牡丹被她说的满肚皮火气,回去想来想去心里不平衡。小桃红长得不如她,床上功夫不如她,昨儿一夜却比她多挣许多。 气的俏牡丹直跺脚,今儿这男人可是自己这儿的常客,说什么也得叫他多给银子,好在小桃红跟前儿找回面子!回去就把躺在床上男人拖起来,又哭又闹告诉了他。 无巧不成书,歇在俏牡丹这儿的男人,正是戴典吏指派给丁云柏,帮他寻人小吏王滔 王滔常来俏牡丹这儿留宿,小桃红和她之间恩怨有几分知晓,饶有兴趣听她撒娇耍赖要银子,听着听着便觉出不对劲。 住同福客栈二人,一人姓卢,一人姓徐,可不是前几日,戴典吏指派他帮忙的人麽?思前想后,越想越不对劲。 虽说这话转了三人之口,俏牡丹只说什么于师爷不是东西,何县尉堂堂县尉,竟然和人勾结,徇私舞弊。具体于师爷是谁,何县尉为何勾结于师爷,也是说不清道不明。说着说着就跑了题,俏牡丹一脸鄙夷愤愤然: “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我不是说你……何县尉我认识,听飞凤院的姑娘说,他次次去,次次都要叫上好几个姑娘,不亲热就用鞭子抽人,呸,还是当官的呢,尽干些畜生干的事儿!” …… 对俏牡丹后面的话,王滔再听不进去。心中开始暗自思量。 确如戴典吏所说,王滔行事颇有几分机敏。也曾经得过戴典吏恩情,和戴典吏一向亲近。 何县尉素来欺上瞒下,在他看来,既是何县尉想安个莫须有罪名,在戴典吏朋友身上,便值得帮上一帮。 想到对方几个时辰前就派人过来,何县尉人怕是早已准备妥善,他这会回去报给给戴典吏,肯定来不及了。 索性心一横,套上衣服,甩了银子给俏牡丹,叫她把刚才说的,一个字不落,全部咽进肚子里烂掉。俏牡丹吓得脸发白,惊疑不定。他则直奔同福客栈而去。 第四十五章:涂中南谯(7) 一大早,同福客栈门口,店小二正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拆门板。整个儿同福客栈寂静安详。 王涛赶到时松了口气,安心不少。 看样子何县尉人还未到。半刻不敢耽误,立刻问明二人所住厢房,穿过大厅,绕过影壁,顺着右手游廊往后院而去。 随意敲开一人房门,正是丁云柏。 丁云柏诧异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不是戴典吏那小吏麽?还没反应过来,王涛一把拉住他,闪身进屋,关好房门。简洁明了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事不宜迟,王涛不顾丁云柏震惊不已,满脸焦急催促说道: “徐爷莫在耽误,赶紧收拾东西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丁云柏来不及细想,拱手说道: “多谢王兄大恩,我先去叫起卢平,就在隔壁。” 王涛报完信不好在此多耽搁,倘若被何县尉晓得是他报信,小命不保!抱拳拱手说了句: “一路顺风!”转身便离开。 出了客栈门,也不急着回县衙。晃晃悠悠装着在街上闲逛的样子,走进对面早点铺子,要了碗牛肉面,边吃边偷偷观察客栈动静。 丁云柏这边,赶紧敲开卢平房门,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卢平听完亦是脸色大变。 二人速度不慢,迅速收拾好细软,立刻离开。谁知刚走到影壁,便听得那头一片喧哗。吵吵嚷嚷中,听得几句: “就在这里。” “给我里里外外围严实了,跑了逃犯,提头来见!” “是!” ......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有数,这么大阵仗,定然是为着他们而来。 二人无法,只往转身往园中退去。院子面积不大,假山鱼池,凉亭小桥,四周望了一圈,决定临时躲在凉亭后石墩旁。丁云柏微微探头,一群官兵气势汹汹穿过游廊往厢房而去。 丁云伯苦思冥想,纵然有千般心思,此时此刻,依然无法可想。 何县尉将这客栈围住,从里到外围了个密不透风,他来势汹汹,这架势阵仗,看样子绝容不得他二人逃脱。丁云柏对着卢平苦笑道: “都怪你我二人太过大意,叫人逮个正着,只怕今日你我二人,要一同共赴黄泉了。” 卢平亦是无计可施。若只有三五人,尚且可以放手一搏。对方足有二三十人,逃是万万逃不了。卢平不甘心,眼见事有了转机,却不小心栽在这儿。当真是天要亡他? 正欲开口,身后院墙根处穿来轻微叫声: “徐爷,卢爷!” 两人吃了一惊,掉头一看,竟又是那王涛。他满脸泥土,从一狗洞中探出头来,呲牙一笑说: “俏牡丹还真没说谎,真有个狗洞!二位赶紧出来吧!” 卢平狂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赶紧推了一把丁云柏说: “徐兄先走!” 丁云柏大起大落之下,反倒镇定下来。他看了看王涛,又看了一眼焦急不已的卢平,暗下决定。摇了摇头: “不,你走吧,我不走!” 卢平闻言大惊。 “这是为何?” “你我二人若都逃了,何县尉绝不肯善罢甘休,这南谯县是他的地盘,围追堵截之下,你我又能逃出多远?不若我留下拖延时间,你才有机会顺利逃脱......” “那徐爷走,我留下!” “不,你武功身手比我好,你走机会大。况且你身后一帮兄弟,决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只有一弟,将来卢兄若念你我今日之情分,代为照料便是!” 卢平听了这话,却哪里肯听,只说: “徐爷仁义,可我卢平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这就杀出去,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外面官兵已开始四处找人,丁云柏死死按住卢平双手,飞快说道: “不,你带着书信去寻我家主人,兴许还能救我一命。若你我绑在一起,谁也没命活!我本名丁云柏,迫不得已骗了卢兄,有机会定要向卢兄赔罪。你去京城二条巷附近柳树胡同,寻丁宅里十岁左右男童,那是我二弟丁二。到时自会带你去见我家主人。” 说完见他还要说话,一把将他推开,疾言厉色地说: “你若还要多言,便是置我于不义,置你那帮兄弟于不顾,你所求之事就此作罢!” 喧哗之声愈加靠近,丁云柏低声怒斥: “还不走!” “是啊,卢爷,先出来再说,来不及了!”王涛见二人推来推去,急的不行。 卢平全身颤抖,恨不得怒吼一声杀出去才好。可他明白丁云柏此举,牺牲自己成全了他。他不能莽撞不能意气用事,忍住那股子血气翻涌,眼前一片模糊,埂咽着说了一句: “丁爷保重!” 一扭头伏在地上,从狗洞钻了出去。 丁云柏看着卢平身影消失,迅速用泥土把狗洞堵上,又用周围墙上蔓藤挡住新泥。深吸一口气,往另一边窜去。 没跑几步,有人发现了他,叫嚷起来: “这边,这边有人......” —————— 卢平说完早已是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陈仪听到这里,心情沉重。 万万没想到,涂中之行,丁云柏会被拘走。他若扛不住吐了口,她也就暴露了。这事儿比区区黄白之物可严重得多。 当时那种情形,迫不得已做得这决定,陈仪不能说他做的不对。相反,这决定再正确不过。丁云柏果然没叫她失望! 陈仪想到一事,问卢平: “当时云柏已然被带走,你这字条从何而来?” 卢平抬起头,平复心情。声音沙哑回道: “那日王滔带我逃走之后,没急着离开。想着戴典吏为人仗义,无论如何,托他探一探丁爷生死,我才能安心。王滔便将我安顿在俏牡丹那里,想来何县尉怎么也想不到,我藏身于私窑之中。当夜戴典吏来过一趟,告诉我,丁爷被带回县衙,关在大牢里,说是禀报了县令后再做处置……” 陈仪插了一句,疑问道: “何县尉这般确信,县令瞧不出端倪?莫非申茂之与何县尉合谋?” “我问过这话,戴典吏说当时他也没想明白。丁爷在大牢,正在他管辖能力之内,便假意巡查大牢,和丁爷说上了话。”卢平忍不住再度哽咽:“丁爷什么也没说,只求戴典吏拿来笔墨,写了两份书信,托他带给我。一封是说明小姐性格秉性,见了小姐我该如何行事,看完便焚毁了。另一封便是您手上这张字条!” 这就解释了字条的来龙去脉,以及卢平为何知道自己。 陈仪再次提起字条看了看,字迹有些凌乱,却笔端有力。可见丁云柏当时思绪虽乱,然而并不慌张。点了点头,只示意卢平接着说。 卢平会意,继续说道: “后来戴典吏没再来过,那之后只王滔来过两回,告诉我说,当日下午县衙闹起来,说丁爷打晕了狱卒,越狱逃了。而除了戴典吏借故进出县衙大牢,并无其他异样。因为这个,戴典吏已经被何县尉看管起来。” ------题外话------ 线拉的太长,得赶紧收收,女主要快点长大了。哎~ 第四十六章:布局 好一个何县尉,好一招偷梁换柱! 他先是禀明县令,有逃犯入境。将其抓捕,关进县衙大牢,再私下转走。对外宣称逃犯越狱,又将这罪名扣在戴典吏头上。而他本人,丝毫没有半点嫌疑。 只怕丁云柏此刻,早就落在那于师爷手中,严刑逼供了。 陈仪沉默不语,手指轻点桌面。 “笃笃笃……” 卢平心急如焚,见她久不开口,忍不住说道: “小姐,从丁爷进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三日,事不宜迟,再晚一点,只怕丁爷……” “不急!”陈仪打断他的话,思绪飞转。 丁云柏不能不救,只要他还活着,她就必须得救。她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她手上力量不足以支撑救人。 为今之计,只有…… 陈仪和丁二说: “有没有笔墨。” 丁二应声,笔墨纸砚准备好,放在桌上。卢平赶紧上前一步,替她磨墨。陈仪奋笔疾书,不多时写好书信装好交给飞白,说道: “飞白,你去一趟清凉寺,看看了然大和尚在不在,若在寺内,便告诉他,明日我去拜访。回来再去趟镇国公府,将这信亲手交给高世子。事情办完以后,还回这里。速去速回,去吧!” 飞白接过书信,一句话没有多问,痛快转身飞驰而去。 陈仪目送她远去,收回目光,面对丁二。 从她进门,这孩子就有些惶惑不安,却一直强忍着没有多问。陈仪很是欣慰,果然是亲兄弟。她问丁二: “你大哥走时是否叮嘱过,低调小心,不可张扬?” “嗯,大哥是这么说的。” “现在不需要了。稍候取些银两,你去点心铺买点点心糖果之类。无事多出去走走,遇着附近孩子,散与孩童吃。这是第一点。” 丁二终是憋不住,问了一句: “是不是我大哥出事了?” 陈仪看着他,不到十岁小男孩,倔强站在一旁。问这话时候,他死死咬着嘴唇,紧张的盯着陈仪。陈仪并没打算骗他,直接说: “是,你大哥此刻生死未卜,所以你要仔细听,一个字不许错。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大哥!” 丁二听了,眼圈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用衣袖使劲抹了抹眼睛。憋泪仰头重重的点点头! 陈仪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别人问起来,要这般回答:''大哥来京城,就为了出人头地。现在大哥找到好门路,等从涂中回来,便会吃用不久,荣华富贵了,这些吃食算得了什么''。记住,每天不许超过三人,但不许低于一人。并且,说这些话的时候,别人问就说,不问不许说,听懂了没?” “嗯!” 陈仪叫丁二当着自己的面,重复了几次,确定他牢记于心,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满意地点点头。 卢平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丁云柏在写给自己信中称:吾主陈仪,才智过人,实是吾生平仅见,汝慎勿视小则轻视之!他本以为丁云柏过于夸大其词,可陈仪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漂亮的小娃娃,一板一眼教导丁二,如何说话如何行事。那言行举止,哪里像个五岁的娃娃?须知丁二比陈仪那还大了好几岁! 陈仪顾不上卢平。 当务之急是救出丁云柏,她在他们面前不需要藏拙。直接和卢平说道: “会不会赶车?”卢平下意识点头,陈仪接着说:“这就好!你即刻去租辆马车,再给自己添一身车夫装扮。马车租好不要驶进巷子,随意停在一处,快去快回!” 陈仪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卢平,说: “这些你先拿着,余下自己收起来,不必多问也无需多说,照我说的去做吧。” 陈仪说这话的时候,那对漂亮的猫儿眼明亮闪烁。语气中有她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兴奋。 卢平没有推辞,不自觉屏声静气,伸手接过。卢平望着陈仪,她脸上光芒太过耀眼,锐利逼人,叫人不敢直视。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陈仪周身浮光跃金,不禁从心里跳出一句:此子因从天上来! 卢平被这通身气场折服,心甘情愿伏在地上,行了个跪拜大礼,大声说道: “是!小姐!” 说完爬起来,立刻快步离去。 屋里只剩下陈仪丁二两人。丁二小声抽泣,不时用衣袖抹眼睛。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唯一亲人如今生死难料,伤心害怕总是难免的。陈仪另掏出些散碎银子交给丁二,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道: “别害怕,此次你所办之事,最是要紧!只要你那边不出差错。我向你保证,你大哥定能平平安安回来。记住,今儿哭一场,明天开始,不能在任何外人面前,露出如此软弱一面,听见吗?” 丁二鼻音浓重,满怀希望问陈仪: “真的吗?” “我保证!” 丁二深深吸了几口气,止住了眼泪惶恐,甩开陈仪的手,窜进院子,拼命跑了几圈,直跑的气喘吁吁脸色红润,脸上看不见半点悲伤难过,方才停下。冲着陈仪挥了挥手,叫道: “我去买点心!” 说完一蹦一跳,窜出院子。 陈仪不由得笑了笑。这丁氏兄弟果然是个宝贝!哥哥有勇有谋,弟弟也颇有几分机灵。更难得是丁二小小年纪,竟能这般沉得住气。 屋内只有陈仪一人,卢平不会这么快回来。她跳下凳子,在院子里走走散散。走到水井上方,附身往里探了探。深不见底的水井壁四周长满青苔。人靠过去,便感觉凉气四溢,舒爽无比。 涂中南谯之行就像这口水井一般,卢平挖出来的,不过是这井壁四周的青苔。 这大半年来,她一直坚持看邸报,出门时处处留心。她能知道的东西太少,要自保就得不断强大自己,不让自己被这封闭的社会堵住耳,蒙住双眼。 邸报上一则则消息,但凡觉得有用,统统分门别类,细细琢磨。对如今朝廷官员之间关系,也能略猜得出一二。 丁云柏的事是她的难处,也是她的机会。 难就难在丁云柏此时是否还活着。对方费尽心思,无非想要找出丁云柏背后之人。只对方万万没想到,丁云柏主子不过是个五岁小姑娘。 他若坚持死不吐口,一时半会丢不了命。可这说不准,万一对方使尽百般手段,撬不开丁云柏的嘴,恼怒之下也可能杀人了事! 所以她的动作必须要快,早一刻丁云柏活着的几率就大一些。她自己也能安全一点! 陈仪出神地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水井,整个人一动不动。 这中间细节,她那些布置,有没有遗漏的地方。陈仪一遍遍回忆,一遍遍琢磨。确定了没有破绽,这才稍稍放松心神。 这趟操作好了,可保她三年无虞,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动作必须快,弟弟还在丹阳郡等着她呢! 第四十七章:庇护 卢平半个时辰不到赶回,换了一身粗布衣衫,头上戴了斗笠掩盖住大半头脸。 陈仪让他先行一步,远远坠在后面。出了柳树胡同,马车就停在道路一侧。陈仪人小不显眼,寻个机会迅速爬上马车。卢平见她上了马车,晃晃悠悠走过来,坐在车板子上,扬鞭驱马。租车之时便打听清楚,直奔乔尚书府而去。 陈仪下了马车,上次老太太身边钱嬷嬷亲自送她回府,门房最是机灵,早识得她。赶紧去通报。 陈仪趁着门房通报,快速低声和卢平说: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与旁人多说甚么,我去去就回!” 卢平了然点头。 不多时有小丫头来接陈仪。陈仪跟在她身后,来到王老夫人处。王老夫人正在和钱嬷嬷说笑,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合不拢嘴。 看见陈仪,乐呵呵地冲她招手说道: “仪姐儿怎么来了。快过来,叫太婆好好瞧瞧,怎么好像瘦了些?也不多吃点!” “太婆天天和慧姐姐说这话罢。”陈仪打趣了一句,掐了掐自己胖乎乎的双颊,做出个鬼脸:“再吃就真成胖丫头了,太婆!” “啊哟哟,是不能,我们仪姐儿金童下凡一般,若胖成这样,确实不好看。别掐脸了,瞧瞧都掐的红了。”王老夫人看她古灵精怪逗趣,笑的不行。 钱嬷嬷在一旁笑着说: “仪小姐一来,老夫人就高兴的很,往后要多来。” “正是这话!这几日我啊,总在慧姐儿面前说,仪姐儿聪慧过人,若是慧姐儿能有她一半,将来少操多少心。慧姐儿听了吃醋得很!可奇就奇在这里,她竟不是吃仪姐儿的醋,倒气仪姐儿和我老太婆好,吃起了我的醋。这丫头,敢情在她心里,仪姐儿比太婆更重要些。” “可不是麽,慧小姐还说‘原来桃桃不让出来,总能看见她,现在出云阁开了,反而总见不着桃桃,原来是太婆和桃桃要好了,太婆讨厌!’那样子,是要兴师问罪呢!”钱嬷嬷绘声绘色,形容乔嘉慧的表情动作。 陈仪笑倒在王老夫人怀里,众人说了会子闲话。 王老夫人心里清楚,陈仪前两日刚被刘老夫人打了板子,不找乔嘉慧,又来寻她,定是有事。这丫头进门却不说正事,在这里尽说闲话,只怕是有事相求,却不好意思开口。 想到此处,王老夫人抚摸着她的脊背,柔和地说: “仪姐儿上回报信及时,总算没有让奸人得逞。为这事你挨了祖母的打,太婆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仪姐儿,太婆说过,你同慧姐儿一样,从今往后都是太婆的亲重孙女儿,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千万要和太婆明说!” 陈仪正舒服地任由王老夫人抚着。既然王老夫人说了这话,趁机从袖中掏出账本,塞在她手中。 王老夫人一愣,陈仪说: “太婆先看看吧。” 打开一看,竟是店铺宅院庄子.....地点每年收益人员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整部账本。王老夫人粗粗略了一眼,光这些房产便有二三十间之多。她不解的看着账本子问陈仪道: “仪姐儿,这是?” 陈仪从王老夫人怀里挣开,跳下美人榻,跪倒在地: “求太婆救命!” “起来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不许动不动就跪!”王老夫人吃了一惊,赶忙说道。 钱嬷嬷上前扶起陈仪,陈仪乖顺的爬起来,却不肯坐下,只站在那里。仰头看王老夫人,面上除了不解并无贪婪。心中舒了口气。她赌对了,王老夫人性格泼辣豪爽,并非那种见钱起意的小人。 陈仪不做声,王老夫人假装生气,嗔道: “怎么,太婆面前,莫非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说不得?” 陈仪这才开口道: “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仪儿不信太婆,只是此事弯弯绕绕,唯恐太婆受到牵连。故而说前仪儿有句话,一定要先说出来。” “什么话?” “太婆听完之后,能帮就帮,不能帮无需勉强。只当仪儿没有来过便是。” 话声坚定沉着,却夹杂些苦涩无奈。王老夫人听了暗自思量。也不知遇到什么难题,竟把话说的这么死,只怕这事小不了。这孩子先说这话,是不便相帮,提前给自己铺上退路,不会误了她和慧姐儿之间的姐妹情谊。 这么好的孙女儿,怎就不是她的呢? 王老夫人再次心中感叹。 她点了点头,说道: “你的意思太婆明白了,说罢究竟怎么回事。” 陈仪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了王老夫人。 从陶掌柜要求入股被拒,设计福源楼要挟报官。无意间收下丁氏兄弟二人,派丁云柏去涂中,直到丁云柏生死不明,卢平回来求救。 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说完。 陈仪说的口渴,问钱嬷嬷要了杯茶润润嗓子。王老夫人震惊之余又不可思议。竟有这种事!这中间关联着涂中知州,一方大员。还有南谯县尉,神秘的于师爷...... 牵连如此之广,直教人咋舌。 陈仪比不了王老夫人,这里面水深,她知之不深,作为乔尚书亲娘,王老夫人却是一清二楚。 户部黄尚书和礼部乔尚书,二人官职同为六部之首。黄尚书是黄贵妃外家,算起来三皇子,是他嫡嫡亲外甥。 当今圣上龙体安康,尚有好些年无忧。乔尚书并不愿过早依附哪位皇子。这也是乔君桓之事的诱因。 户部握在三皇子手中,当今周太师是三皇子授业恩师,黄贵妃深受皇上宠爱......三皇子觊觎太子之位多年,不是没有底气地。 可自古皇帝心思谁能猜得准?皇帝偏立了二皇子为太子。无论黄贵妃如何倚姣作媚,皇帝从未松口。 涂中州马知州便是黄尚书门下中人,一向以黄尚书马首是瞻。仪姐儿查出这事,牵出这一片官员,只怕...... 陈仪脊背挺直跪着,时刻关注王老夫人,见她面色凝重,夹杂了丝为难之色。心中微动开口说道: “太婆,仪儿派丁云柏去涂中之时,不过存着侥幸。听人说过涂中州南谯县县令申茂之,为官清廉爱护百姓。清流河道乃是我朝重要的水域运输通道,理应有专人疏通保持流畅,申茂之却为何三番五次屡屡上书,要求朝廷派人疏通?” “仪儿想着,要么是有人捣鬼,要么申茂之徒有其名,暗中徇私!无论哪一点,只要我将证据抓在手里,借此抵挡陶掌柜这类小人,不是难事!” 第四十八章:托付 陈仪苦笑一声说: “不料涂中之行,竟叫丁云柏挖出这么大一块腐肉。仪儿思来想去,不是我一人之力能解决的事情。旁得不说,一个陶掌柜都能让仪儿束手无策,更何况那些朝廷官员?” “仪儿今日来,不敢求太婆替我消灾解难,只求太婆一件事!” 王老夫人深深望着陈仪,问道: “何事?” “请太婆收下这本账册!这是爹娘留给仪儿的遗物,爹娘死因不明,不怕太婆说我不孝,忠勇伯府里任何一人,都有嫌疑!若真是府中亲人所为,仪儿不愿爹娘遗物落与仇人之手。更不愿白白交给陶掌柜之流!” 王老夫人震惊不已,陈仪直面相对,坦然一笑: “账册所记载地,多数是我娘陪嫁物。慧姐姐对我好,把我视作亲妹妹对待。丁云柏若扛不住严刑拷打,将我供出来,仪儿大抵活不成了。我娘地陪嫁将来给慧姐姐做嫁妆,也算用得其所!” “便是仪儿侥幸未受牵连,太婆也不必归还回来。仪儿成亲嫁人前,请太婆代为打理,所得收益尽归太婆处置!还请太婆不要推辞!” 说完长伏于地。 王老夫人这次是真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陈仪母亲谢幼璇,川北谢家女儿。当年陈绍文娶她之时,十里红妆,嫁妆箱子沉甸甸,压弯挑夫脊背,当时正是轰动整个儿京城。迄今仍有许多人谈及感叹,谢家果真豪富。 这份叫整个京城轰动不已的嫁妆,如今就摆在自己面前,王老夫人心跳都快了几拍,忍不住再次瞧了瞧手中账册。 陈仪小小年纪,竟能说放就放,观她神色无半点留恋不舍。这份胸襟这份决决,王老夫人自问,自己做不到。 惊叹之余,不仅心存疑虑。 仅凭慧姐儿和她姐妹情,送这么一份厚礼,牵强附会了些。有川北谢家资产,陈仪送给任何一人,都可保她周全。 像是看出王老太太心有迷惑,陈仪又说: “除了这些,仪儿还有一事相求。仪儿父母双亡,祖母非我亲祖母,将来仪儿诸多艰难,还请太婆多多照拂!” 王老太太方才恍然醒悟。 原来她用这真金白银,要买自己一个承诺,一个不会袖手旁边的承诺!她这是在为自己找个靠山,信得过的靠山! 这丫头,这份心思,这份胆识,这份气度。 这丫头小小年纪都不惧,她又惧怕什么? 不过是个小丫头,她难道护不住麽?便是帮上一帮又何妨,就当结个善缘。更何况桓哥儿的事,若非陈仪,只怕尚书府要栽个大跟头! 王老夫人想到这里,亲自起身扶起陈仪说: “仪姐儿所求,太婆允了,起来罢!” “多谢太婆!”陈仪喜出望外,激动地说。 “不过这账簿拿回去,太婆早说过,你和慧姐儿都是太婆的孙儿。既是孙儿,这又是做甚?” “仪儿明白,可太婆却不知,这份巨财在仪儿手中,那就是催命符咒,而交于太婆手中,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太婆真真无需推脱。” “仪儿绝非口是心非,太婆今日不收,就当仪儿从未来过,从未说过这番话!” 陈仪说这话时,一脸决绝! 这些话有真有假,不过有句话确实没胡诌。 她娘留下的财物,太过庞大惊人。仅凭她个稚龄小童,断然守不住。陶掌柜一事就能看出,护不住的钱财,跟杀人催命的刀也没什么区别。 陈仪老早以前就在想这个问题。 忠勇伯府一干人等都有嫌疑,她只要出门就会将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以防万一。只不过交给谁,怎么交,才是她最大的难题。 借着涂中一事,借着这个时机交出来,一则替自己寻个靠山。二则能保自己平安长大。何乐而不为? 银子虽好,也要有命去花! 再说她不过是将大部分家业,交给王老夫人代为打理。看似吃亏,其实里外里少了几年收益而已。这大半年她早有准备,调动了不少现银,存在银庄里,她不缺银子花。等成年有了能力,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的。 这也是选择王老夫人,而不是别人的原因! 陈仪相信王老夫人为人,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就算王老夫人贪财无义,将来不肯归还,花钱买这几年平安,也不亏! 王老夫人见她心若磐石,面色坚定。这才相信陈仪真是如此打算,并非虚晃一枪! “看来今日我若不收,怕是仪儿也不能相信太婆之言。既如此,太婆就不在多言,暂时替你收着。将来仪儿随时随地需要,便来取回,太婆绝无二话!” “多谢太婆成全!” “你这孩子,都说了不要动不动就跪,下回再不听话,太婆可生气了!” “知道了,太婆。” 说定了正事,王老夫人把账册收起来,几人说说笑笑说了会闲话,陈仪想着飞白之事,早早告辞出了乔府。 卢平驾车带着陈仪回到柳树胡同,飞白还未回来,丁二倒是买好了点心糖果,正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发呆。神情郁郁满身忧伤。 陈仪这回没有心思逗他开心。 乔府一行顺顺当当,只看明日事情能不能顺利。她将事情又捋了一遍,把卢平叫到跟前,附在他耳旁,嘀嘀咕咕,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细细交代一回。 卢平凝神关注,不住点头应声。 二人说了许久,飞白这才回来。脸色如常面无表情。大约是跑得过于着急,微微有些喘。陈仪由衷佩服飞白,清凉寺一来一回距离不短。中途还去了趟镇国公府,她竟只有些微喘!她的轻功内力到底有多深厚? 听说卢平也有几分功夫,等这事了了,定要她二人打上一架,打起来一定很精彩,看看飞白有多厉害! 飞白恐怕不会乖乖听话,上回叫她飞房梁都不乐意!她得想个办法,嗯...... 飞白哪能想到,陈仪脸上一本正经,心里正想着怎么骗自己同卢平打一架?待陈仪卢平说完正事,抱着陈仪,也不坐马车,跳跃之间又从院墙翻回出云阁。 第四十九章:家人 出云阁里,春俏端个板凳,正在大厅门口做着针线活。过一会便抬头张望。 飞白带着陈仪,翻墙跳进出云阁,双腿稳稳落地放下陈仪。春俏见小姐安然无恙回来,紧张的神经总算松了口气,赶紧扔下手里的活儿迎上来。 “小姐!” “嗯,我出去这段时间,没人过来吧?”陈仪边走边回答。 “除了杏儿疯跑过来要走了几颗梅子糖,旁得没人过来。” “嗯。” 陈仪走过去,好奇地拿起春俏做的针线活,她不知道春俏还会这手艺。问道:“什么时候学的,做的不错麽!” 她见陈仪夸赞,傻乐地说;“是三夫人身边芸香教的,现在就是些粗浅入门。奴婢寻思,等学好了,给小姐做双绣花鞋穿。” 陈仪望着绣布上歪七扭八的图案,三五年内怕是穿不上春俏做的鞋了。 飞白在旁边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自打飞白决定留下,这二人三不五时便要斗斗嘴吵吵架。春俏见她这副模样,立刻瞪着眼睛说: “怎么,我给小姐做绣花鞋,你有意见?” “呵呵。” “有本事你也做一双!瞧你那样,估计连针都捻不起来吧!就会舞刀弄枪,呸!” “粗鲁!” “你才粗鲁,女人就该像个女人样儿,你在看看你自己,跟爷们有什么区别!” “荒谬!” ...... 二人你来我往,陈仪看的津津有味。 飞白话少,春俏嘴快。飞白清冷,春俏活泼。如此性格迥异的两人,这样也能吵起来。而且两人拌嘴,十次倒有九次春俏落败,这次也不例外。 春俏说不过飞白,气的直跺脚。说了句: “我去看看****午饭准备好了没。”一扭头跑了。 陈仪乐的不行,这两遇到一块儿真真是对活宝贝!一上午被这突如其来祸事紧绷的心弦,松散了许多。 外间阳光刺眼,二人回到书房。陈仪爬到交椅上,端端正正临摹描字,等着吃午饭。人一放松,腹中便感觉饥肠辘辘,咕咕咕发出了几声响动。 春俏不在,飞白给陈仪端来点心匣子,又给她泡壶茶。陈仪赶紧放下笔,就着茶水吃起了点心。 大约是饿了,味源斋的点心今儿吃起来格外香甜。尤其这蛋黄酥,颜色清秀淡雅,闻起来香味扑鼻,软软糯糯十分可口,香而不腻。 和味源斋这个小小点心铺相比,福源楼倾尽了她更多的心血,那一首首绝句,别出心裁地营销手段,近日来众多仕子间争相传颂,交口称赞! 正因为如此,福源楼树大招风绝不可留下。早在这事发生之前,已写在账本之中,今日趁机一起交给了王老夫人。 只可惜她想了许久的营销手段,默写了那么多古往今来的绝妙诗句,通不能再用了。 这事儿得找个机会,跟曹大掌柜通个气儿。他当惯了大掌柜一言堂,王老夫人既接手过去,便轮不得他放肆。 当初曹大掌柜见爹娘双亡,自以为机会来了,变着法子想架空自己。不得已陈仪答应他所有买卖收益分他一份,她年纪小,里里外外全权交由他处理,只除些重要的事情。 这才哄着他收了心。 这大半年曹大掌柜逍遥自在,没少私下贪墨银子,钱袋子鼓地冒油,怕是比她这个主人赚的还多。落在王老夫人手上,收拾他一顿,不见得是坏事。 陈仪心里想事,嘴巴不停,点心吃得多了些。飞白看着,不声不响走过来,把盘子端走了。 “等会吃饭。”飞白说。 “唔......”陈仪吞了嘴里的点心,拍拍手上残渣,感觉到了三四分饱,低头继续描字。 书房里静悄悄,飞白看着陈仪。 她前日挨了打,包的跟个粽子一样,苦肉计用完,早已拆了。这会双手解放,痛痛快快写起了字。那双雪白粉嫩地小手,依旧有些青肿。她抓着笔纹丝不动,端坐着一笔一划认真描字。 飞白知道她故意挨打,每一步都是她设计。在飞白世界里,像陈仪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她永远记得训练他们的人,带着得体微笑,温柔看着你,说话轻言细语。却在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条人命。她应该和她保持距离,等自己安全了立刻离开才是正道。 可她跟她们又不尽相同。 春俏是她的丫头,有时没大没小口不择言,她却从未发火生气。丁云柏不过是个仆从,她却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她对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回避过什么,就好像......就好像她把她们都当做亲人一般...... 飞白讽刺的笑笑。 她是忠勇伯府尊贵的小姐,凭什么把她们这样的人,当成家人?是她异想天开,安稳了几天就开始放松警惕了!她的事她不想管,管不着。 可是,大约静谧舒适的环境叫人松懈。一阵穿堂风吹过,带起窗棱扑扑作响。飞白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陶掌柜可杀。” 陈仪惊讶抬头看她。 飞白嗓子发痒,咳了两声,扭过脸不看她。陈仪心头一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 “陶掌柜不过是受人指使,杀了他于事无补。” 飞白默然,过了一会,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丁云柏亦可杀。” “他为我办事,怎可随意说杀便杀?”陈仪笔尖一顿,说道:“这话不要再提。” “不过是一家奴。” “飞白,我曾和春俏说过,家奴是人,商人也是人。他们替我办事,我便不会随意丢弃。今日你在这里,也是同样一句话。不管是春俏,丁云柏,还是你,你们既全心全意为我办事,就不可能在你们有危险之时轻言放弃。” “为何?” “这不是应该的麽?” 陈仪这话说的云淡风轻,说的理所当然。 飞白呼吸一紧。 半晌,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走到窗口坐下,端起茶杯望着窗外饮茶。阳光明媚中,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窗外绿荫郁郁葱葱,花香阵阵扑鼻。恍惚之间,连那晃眼的艳阳也变得柔和起来…… 第五十章:都动一动 第二日一早乔尚书府来。说是乔二小姐同陈三小姐姐妹情深,感念陈绍文英年早逝,特意派人来请陈三小姐一同去清凉寺上香,替陈绍文夫妇祈福。下人过来传了话,陈仪知道是高睿言使计,拿乔嘉慧做幌子。心里倒是挺感谢他。 张二夫人前日被丈夫陈家文痛斥之后,这几天一直胆战心惊,生怕又惹恼了丈夫。听说陈仪要去清凉寺上香替父母祈福,连忙命人准备些元宝蜡烛,咬咬牙另封了五十两银子,添点香油钱,令翠儿送来出云阁。 春俏看见翠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倒是谁呢,原是翠儿姐姐来了,您那么忙,这是那一阵妖风把您刮我们出云阁来了?” 翠儿前天刚打了春俏,晓得这趟吃不了好果子。耐着性子陪笑说: “春俏妹妹说笑了,这不是我们夫人。听说三小姐去庙里烧香祈福,多准备了些东西,算是我们夫人一片心意......” “哼,虚情假意……我去禀报我们家小姐,等着吧!”春俏一甩脸回身内室,翠儿话未说完,就被丢在一旁,顿时气得牙痒痒。 和陈仪说了这事儿,陈仪想了想说: “去把东西收了,咱们现在有别的事儿要忙,不好和二伯母翻脸,且忍一忍。” 春俏应了声,不在逞口头之快,收了东西客客气气送她出去。翠儿晓得定是陈仪吩咐了,不许借机会刁难自己。松了一口气之余,多了些洋洋自得。 再怎么说,三小姐也就是个小姑娘。不管怎样总要给二夫人几分面子。至于春俏,打不就打了,她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翠儿颇有些得意地笑笑,说: “春俏妹妹还生我气呢?其实说句难听话,咱们都是奴婢,都是下人。说到底都得听主子吩咐不是?前儿那事我若不打你,回去挨打得必然是我自己。我也是没办法才打了你!你也别为这事儿生气了,都是主子们之间的恩怨,干咱们什么事!大不了,等你回来我另办一桌好菜,请你吃酒赔罪还不行麽?” 翠儿这几句话说得既诚恳又实在,倒好像她打人纯属逼不得已,春俏若不原谅她,反而是春俏不对了。春俏原本就有气,这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眼珠子一转,假意叹口气说道: “哎,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地,都是听命行事罢了。吃酒便吃酒,翠儿姐姐酒量如何?” “我酒量怕是不如春俏妹妹,勉强吃个三杯便倒了。” “其实我也不行。酒不能吃……那咱们酒少些,菜多吃些便是。我瞧着那蟹黄近日肥了,不如蒸几只蟹,吃些黄酒,酒里加些枸杞红枣......倒是美味!对了,那螃蟹可不能过小,每只至少得有我这巴掌大,母蟹多些公蟹少些。螃蟹太小,尽剩骨头吃起来没意思。就得大个儿的那蟹黄蟹膏才能肥美......沾上一碟老陈醋,啧啧啧......” 春俏说一句,翠儿身上肉便抖落一下。她可真是不要脸!还要吃蟹! 翠儿记得清楚。 陈大爷还在的时候,旁人送过一篮蟹过来,个个都有手掌大小,分一分各房只得两三只。就连夫人也只吃了半只螃蟹。她这一开口随随便便就是几只! 翠儿随口接了一句: “螃蟹性寒,吃多了对女儿家不好.......咱们府里极少吃螃蟹,要不换成羊肉......” “本来三伏天吃羊肉也不错,可京城哪里吃到正宗的羊肉?又干又柴味儿不对!就得那现养的山羊羔子,限时杀限时吃才够味......”春俏咂咂嘴巴,惋惜不已摇摇头道:“还是吃点蟹算了,我这可是看着翠姐姐面子上,将就将就!” 翠儿侧目望去,春俏绘声绘色又说起了羊肉如何如何......不由惊心。她一个内宅小丫头,如何得知这般精细?莫非真是哄着陈仪将银子都放在她哪,有的是银子,所以她对吃食才说的头头是道,难道自己在夫人面前,挑拨那些都是真的? 翠儿感觉自己额头青筋直跳。一颗心如掉进了火焰山,烧的全身刺挠!她硬挤出笑容说: “春俏妹妹对这吃食上头,果然精致。我竟不晓得,吃个羊肉也有这么多讲究......” “这也叫讲究?那你是没见过讲究的人......” 春俏心里有气,往日听小姐说过各地风俗。原来只当故事听,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了用武之地!噼里啪啦说个痛快,只把翠儿挤兑得脸色阴沉,满脸通红!却还要强颜欢笑,时不时配合两句。 翠儿好容易挨到春俏离开。提起裙角一路小跑,回到张二夫人处。将陈仪收了随礼回复之后,又在张二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直把张二夫人说的一颗心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让陈仪把金银珠宝都给了自己才好。 出云阁这边,春俏自知一时没忍住说错了话。门口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敢私藏下这事。磨磨蹭蹭走进屋子,期期艾艾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小姐,奴婢就是一时没忍住,您是没瞧见她那样......”见陈仪看也不看她,春俏有点慌神。忙跪在她面前说:“小姐奴婢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唔,说说错哪儿了。” “奴婢不该,不听小姐的话,争一时之气。” “不对。”陈仪一口否定:“再想想。” “奴婢擅自答应翠儿请客吃酒一事?” “不对。” “小姐,您还是直接说吧,奴婢想不出来。”春俏连猜两个不对,她跟小姐怎么比,小姐一句话有八九个意思呢。 陈仪撂下书,看着春俏说道: “遇事多动动脑子。我且问你。翠儿受谁人吩咐来送东西?” “二夫人。” “二伯母平时花钱上面可大方?” 春俏立刻摇头。张二夫人何止是不大方,简直可说是吝啬之极。 “二伯母那么抠门的人,却送了这些东西过来,还有五十两银子。这和割肉没多少区别了。”陈仪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有句古话叫,欲想取之必先予之。二伯母那么抠门的人,竟然能舍得下私房钱,而不是从公中走账。我这二伯母存了什么心思,还难猜麽?” “小姐是说......”春俏瞪大眼睛,说道:“我就说怎么突然好心起来,又是送礼又是请我吃酒,黄鼠狼给鸡拜年这是!” 春俏想想心里发酸,小姐这是什么命,一天天的。春俏总算机灵一回,担忧说道: “小姐,那咱们怎么办?二夫人可不是陶掌柜,她要是打着为您好的幌子,替您料理产业,您可没法子拒绝!” “无妨!既然二伯母这么替我担心,怕我上当受骗,怎么能叫她寒心呢?二伯母能帮忙,再好不过了!”陈仪慢条斯理,揉揉双颊,伸了个懒腰,对春俏展颜一笑道:“都动一动也好!动了才有机会!” ------题外话------ 看书的大神们,哪怕只有一个,留句话给点意见也行啊。每天没动静,感觉我在写幽灵文一样。萌新真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_-|| 第五十一章:胡搅蛮缠 乔尚书府昨儿傍晚下张帖子,刘老夫人收到帖子后,本想把陈仪叫来问问情况。结果没等到陈仪,陈二爷不知从哪里回来,刚进刘老太太门就说: “有个事儿和您说声。我见仪姐儿伤的不轻,已经做主叫她歇上三五日再来请安。另外咱们府上府学,她就别去了。” “身体不好多休息是自然,哪里用你亲自来说,我早早便差人去说过明儿不用来请安了。可这不去府学是怎么话儿说?咱们府里可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荒唐地说法。” 陈家文那句受人排挤,姐姐妹妹欺负人,实在说不出口。府里无非就是族中女孩儿们,难道都不好麽?只好含含糊糊先糊弄过去了。 “也不是……总不去。等身体好些再去就是!” “嗯,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意。你来看看这帖子,是乔尚书府的帖子。说是明个慧姐儿邀咱们仪姐儿,去清凉寺给老大夫妇祈福。” 刘老夫人把帖子递过去,说道: “我寻思着,蓉姐儿今年也八岁了。多出去走动走动,多认识些手帕交。将来外头的人才能知道蓉姐儿的好。乔尚书府多来往是好事,你看呢?” 陈二爷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不甚感兴趣,随口道: “这些小事,母亲看着办便是。” ———— 乔嘉慧坐在马车里,兴奋的坐立不安。时不时挑开帘子看看陈仪出来没。 丫鬟碧莲忍不住笑道: “小姐这一会功夫,问了五六回了。今儿有一整天时间,您还怕见不着陈三小姐麽!” “你不懂!我都好多天没见过桃桃了,上回见面还是在花宴上了。桃桃怎么还没出来,要不我先进去?” “小姐!来前老祖宗再三吩咐了,三小姐府上祖母不喜欢她,咱们进去弄不好就是添乱。叫咱们就在门口等着就行,小姐莫非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等,再等会对吧,你看你动不动就拿祖母压我。碧莲越来越像我娘了,嘴碎的很!”乔嘉慧噘着嘴巴,乖乖坐回马车内。 帘子晃动掀开,陈仪终于出来了,被春俏抱着上了马车。 乔嘉慧一瞧见陈仪,欢呼一声就要扑过来,哪知车帘晃动,陈岚蓉紧跟着进了马车。乔嘉慧嘴边笑渐渐凝固,诧异地望着她,说: “陈岚蓉你来干什么?” “慧姐姐,是祖母怕我年幼,所以才叫二姐姐陪我一起去的。”陈仪解释道。 照规矩,陈仪出门之前,去和刘老夫人说一声。 结果刘老夫人听完就说: “仪姐儿去礼佛,无可厚非。可你一个人年纪实在太小,这样吧,叫你二姐姐陪着你去,祖母也能放心些。蓉姐儿......” 陈岚蓉从屏风后绕出来,给刘老夫人盈盈请安。刘老夫人点点头,说: “嗯,你就陪仪姐儿跑一趟,晚上早些回来,祖母相信你是好孩子,多照看些仪姐儿,她还小。” “是,祖母!” “好了,去吧。”说完不容陈仪多说半句,直接将二人撵了出来。 陈岚蓉走在一旁,不言不语。她不说话陈仪乐得清净,绝不可能主动招惹她。只是等会了高睿言,要如何解释才不会露馅,这是个难题。 陈仪心里想事,没留神陈岚蓉突然停下脚步,堵在自己面前。陈仪一下撞到她胸口骨头上,撞得鼻子酸疼!淌泪捂着鼻子叫: “二姐姐做什么?” “别装模作样了,不过是轻轻碰了下。怎么,你还要污蔑我打你麽?”陈岚蓉仰起下巴,警惕望着她,好像真是时刻防着她的架势。 陈仪被她气的啼笑皆非。 “二姐姐好厉害一张嘴,颠倒黑白果真信手拈来。” “那也比不上你,谁像你啊,小小年纪就学会使心机耍心眼!害得我爹回去几日不理我娘。都是你这扫把星害得!” 原来因为这个。陈仪头疼! 懒得搭理她,陈岚蓉的脑回路她是真摸不透!揉了揉鼻子,好在撞得疼归疼,鼻梁没事。捂着鼻子绕过陈岚蓉,准备继续往前走。 陈岚蓉一抬腿又挡住她,陈仪再绕,又被拦住……陈仪一双小短腿,跑得气喘吁吁,火冒三丈。 “二姐姐究竟想怎样?能不能有话直说,别耽误时间行吗?” “那个……”陈岚蓉忽然扭捏起来,神色之间多了丝隐隐的羞涩:“桓哥哥今儿来了没?” 陈仪哭笑不得。少男少女之慕艾真是情不知所以,陈仪真想把陈岚蓉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 陈仪不想跟她在浪费时间,双手一张,叫春俏抱着自己,三两步便走远。陈岚蓉气哼哼跺了跺脚。只得拎起裙角,一溜小跑跟在后面。 马车里陈仪和乔嘉慧,春俏和碧莲偷偷说着悄悄话,陈岚蓉主仆二人腰板儿笔直,满脸不屑一会看看他两一会看看窗外。 忽然马车缰绳一紧,车内往前倾,乔嘉慧忙问了一句: “出什么事了?” “回小姐,没什么事,碰见高世子爷了。给爷请安。” “起吧,我刚才骑马跑的急了些,一时没勒住,抱歉哈!”高睿言手拿马鞭,吊儿郎当伏在马背上,冲着马车车厢叫道: “慧妹妹,是你麽?” 乔嘉慧窗帘微微掀开一角,露出满脸微笑,对着高睿言挥手: “言哥哥!正是我!我跟桃桃去清凉寺上香,言哥哥你去哪儿?” “巧了,我今日也是去清凉寺办事,一道走吧。”高睿言眼尖,瞧见了陈岚蓉:“咿,这不是那位‘作陪’妹妹麽,真是好巧好巧。可惜今日君桓兄没有一道,哎,早知道我就该叫上他......” 陈岚蓉被他打趣的满脸通红。那日回去张二夫人,刘老夫人都和她苦口婆心说了半晌。 她晓得那天之事是自己鲁莽了,可这高世子也太无礼,什么叫作陪妹妹,她就说错了一句话罢了!陈岚蓉死死咬着下嘴唇,都怪陈仪!好好的上什么香,害的她以为桓哥哥也要来,在祖母哪里说了多少好话。这才答应同她一块来清凉寺。 乔嘉慧是乔君桓一母同胞的亲妹,两人自小合不来。可陈岚蓉并不想得罪她太狠,万一她撒泼耍赖,桓哥哥即使有心娶自己,也拗不过他这亲妹。 高世子出了名的混不吝,莫说是她,听说在皇帝跟前偶耍无赖。皇帝也拿他没法子! 只剩下陈仪又好欺负又能欺负,陈岚蓉那一腔怒气可不就全撒在她身上了。 恶狠狠瞪了一眼陈仪,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轻声刻薄地说道: “没事烧什么香!就你那八字,克父克母克兄弟,我要是你,剪根绳子上吊死了算了!” 第五十二章:打得就是你 陈仪听完勃然大怒! 陈岚蓉挑衅一般扬起下巴。陈仪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力气之大,直打的陈岚蓉眼冒金星。她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陈仪说: “你敢打我!回去你看祖母怎么收拾你!” “打的就是你!”陈仪既动了手,哪有轻轻打一巴掌,这么便宜的事。示意春俏和碧莲将陈岚蓉贴身丫头拉开,堵上嘴按在车厢里,动弹不得。 乔嘉慧那见过陈仪这样泼辣的一面,被吓蒙坐着半天没动,反应过来拉拉陈仪衣角,怯怯地问: “桃桃,这是做什么?” “二姐姐刚才说,我就是个扫把星,克父克母克兄弟,叫我拿根绳子吊死自己。” 乔嘉慧不可思议望着陈岚蓉说: “陈岚蓉,你怎么能这么说,桃桃可是你妹妹!” “她算什么妹妹!不过仗着父母双亡,天天装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到处博同情,博怜悯罢了!” 陈仪对这位陈二小姐简直是无语。她这个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想的? “二姐姐,今天在这我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你跟我陈仪没有半点关系。还有一句话二姐姐说错了,我不止会装可怜,我还会颠倒是非黑白。比如这样......” 陈仪话音刚落,左右开弓对着陈岚蓉拳打脚踢。 陈岚蓉一时没反应过来,吃了陈仪好几下王八拳。待缓过神,哪里肯饶她。 她本就比陈仪大三岁,使起全身蛮力,陈仪哪里是她对手,很快被陈岚蓉按在身下。乔嘉慧见陈仪被按在地上打,也顾不得害怕,嗷一嗓子扑过去,将陈岚蓉掀开。 三人你一拳我一脚,也不讲究什么章法,逮到就薅,打到最后,简直分不出谁打谁,整个儿乱做一团。 几个丫头看傻了眼,春俏碧莲哪还有心思按住别人,赶紧撒手扑过去,各自拦住小主人。 好容易将三人分开,再一瞧,头发散了衣服皱了,这里掉只凤钗,那里掉只耳环……车厢里到处狼藉不堪。 三人之中看样子陈岚蓉伤的最重,脸上不知是什么打的,又红又肿。她见陈仪和乔嘉慧紧紧挨在一处,正互相安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被排挤在外。顿时感觉无比委屈伤心,眼泪夺眶而出。叫到: “我要家去,我要家去!你们两合伙欺负人,我要告诉祖母......陈仪你给我等着......” 陈仪比她也好不到哪去,早晨起来春俏给她绑的双髻早松散开。闻言冷笑: “你家去吧,看看祖母信不信你!慧姐姐,咱们好好坐马车去烧香,也不知道二姐姐今儿,是不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出来一会就动手打人。慧姐姐你好心拦她,竟也被二姐姐打成这副模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岚蓉叫道:“明明是你先动手打人,还敢恶人先告状!” 陈仪呵呵一笑,说道:“是啊,就是我先动的手,那又怎样?回去你若告诉祖母,我就这么说!二姐姐,你觉得祖母是相信慧姐姐和我,还是能信你?二姐姐可别忘了,昨个妹妹我的脸才刚挨过你的打!” “你你你,卑鄙无耻!” “二姐姐,我劝你一句,今儿要么老老实实待着,要么找人送你回去。再胡搅蛮缠说那些话刺激我,别怪我不客气!” “不不客气你能如何?”陈岚蓉强作镇定,嘴硬道。 “顶多是二姐姐发疯打人,伤了胳膊断了腿之类。二姐姐莫非想试试?” 陈仪阴沉沉冲她一笑,陈岚蓉其实心里早就吓得毛骨悚然。她从没见过陈仪这般模样。只死鸭子嘴硬,结结巴巴说道: “乔嘉慧……慧妹妹怎可与你同流合污,到时看谁先死......慧妹妹你说是不是......” 乔嘉慧眨巴眨巴眼,她除了衣襟松散些之外,旁得看不出刚拉了场偏架。乔嘉慧满脸认同地点点头,陈岚蓉大喜,正准备反击陈仪。谁料乔嘉慧说: “陈岚蓉今日是有些不对劲,好端端的发什么疯,见人就打。我这胳膊被你踢了一脚,到现在还疼,桃桃你没受伤吧?” 陈岚蓉并丫鬟二人齐齐傻眼。到此时才清楚明白,她这顿打是白挨了。无奈只能忍气吞声,不再多言。 车厢外。 高睿言半边屁股斜坐在马鞍上,屁股上新长的疤磨得又痒又疼! 都怪那日心情太过激荡,一时兴奋策马过闹市。本来这种事向来屡见不鲜,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伤及人,最多说两句也就过去了。谁知他倒霉,正巧被三皇子瞅见,隔天在皇上面前参了自己一本。说他什么向来目无王法,明知故犯,若不严惩岂非刻意包庇纵容!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也不好太过徇私,问他原因他死活不说,这才下令打了他三十板子。 板子是三皇子监督,看着一棍棍打下去的。货真价实,棍棍到肉。直打的血肉模糊屁股开花!动一动都疼的要命,回家还是叫人抬着回去地,到家在床上躺了这几日。哪里还能去寻陈仪。 昨儿个飞白送信过来,高睿言臀部伤势未痊愈,趴在床上收的信儿。见着冷冰冰的飞白。心里还纳闷,这人面生的很,言行举止之间并不似奴仆丫鬟。飞白只送信,一个字不肯多说。 高睿言瞧着她伸手之间功夫可不弱,连影风也说: “这姑娘内息悠长,手脚轻盈,她右手五指时不时微卷,这是拿惯了杀人的匕首。如果我没猜错,只怕这姑娘善刺杀,是个顶尖的高手。” “若和你比呢?”高睿言饶有兴趣问了一句。 “不知道!”影风摇头说:“五五之数。” 这人居然可以和影风打成平手! 高睿言顿时觉得来了兴趣,陈仪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功夫高手!找机会问问这丫头 高睿言左看右看,今日倒是没见着她。 车厢里动静高睿言听得分明,只是三个小姑娘闹别扭。既然没人出声,他不好插手,当不知道罢。高睿言想了想,对着车厢高声说了句: “诸位妹妹且慢行,我先行一步了。”说完也不等她们答复,扬鞭策马一路风驰电掣,不多时便进了清凉寺。 准备了几间客房,并特意嘱咐打些水放在房间内。几个小姑娘打架动静不小,怕是要好好梳洗一番才能见人了。 地藏王菩萨殿内,姚景润正跪在蒲团之上,默默诵经。高睿言放缓脚步走过去,同他并排跪在一处。 高睿言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向菩萨祈祷: “地藏王菩萨在上,信徒高湛,诚心祈求上苍,愿菩萨保佑六哥姚景润,药到病除,长命百岁!最好快点娶媳妇生孩子,给我添个侄女儿侄子,不不不,先添侄子,小子抗揍......小侄女娇滴滴,一碰就眼泪汪汪,这可受不了......可侄子不如侄女儿爱粘人,也没有侄女儿嘴巴甜......哎,要不儿女双全,来一双......” 姚景润听他叽叽咕咕念叨着,开始还一本正经,越说越离谱,不由笑道: “不许胡闹!” 第五十三章:各有佛道 高睿言嘻嘻笑了一声。收起那副皮赖模样,恭恭敬敬给佛像磕了头。 “陈小姐到了?”姚景润问。 “在后面,我先一步过来准备准备。她那个二姐跟过来了,我得想办法把她们隔开。咱们这么多人,我是说空域大师,这么多年不见人,会不会?”高睿言有些兴奋又紧张,说话都不利索了。“六哥不瞒你说,我这颗心七上八下,又怕见不着大师,又怕见着大师。怎么办,心快跳出来了!” 姚景润鼻头微酸。 高睿言那天从忠勇伯府刚出来,立时告诉自己,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了解他的心思,那份无比期待又害怕失望,两种感觉纠缠在一起,最是折磨人。从小到大,他不就在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中,这么度过来的麽。 姚景润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面前神像。地藏王双手结珈蓝印,双目低垂,满目柔光注视着万物众生。 正殿两端各有三尊地藏王雕像,各为各道,各使各法。姚景润缓步而行,一尊尊看过去。高睿言跟在后面,絮絮叨叨说着话。整座地藏王殿只得他们几人。 没过多时,清风过来禀报: “二位爷,陈姑娘到了。” “速度还挺快,先叫他们去厢房休息一会,待会......” “回言爷的话,陈姑娘说她想先来给父母上柱香。” 这小丫头,还不领情。反正身上衣服皱巴巴,难看的又不是自己。高睿言说: “嗯,带她到这儿来。” “是。” ———— 陈仪抬腿跨进地藏王菩萨殿。 对着菩萨,恭敬诚恳跪拜行礼上完香。头一抬,见高睿言身边站着姚景润,瞳孔微缩。 高睿言那个重病至交好友,莫非便是姚景润? “高世子好,姚公子好。”陈仪不动声色,挨个给二人行礼。行完了礼她好奇的问高睿言:“高世子怎么认识姚公子的?” 高睿言见她一眼认出姚景润,不是说连姓甚名谁都没留下,陈仪怎么知道他姓姚?高睿言哪能知道,荷花塘边,两人还有过那么一段小故事。 不过眼下这些都属次要,高睿言并没回答陈仪问题,只说: “桃妹妹昨日送来书信中提过,了然大师肯见我了?” “不是。”陈仪一口否定。 她根本没问过了然,又怎知了然心思,她来带他们去,见不见得了可不管打包票。陈仪极不负责随意说道: “了然今天在寺内,就是在而已。我带你们过去,他同意不同意,会不会叫你见空域老和尚,我可没说过!” “那你怎么这么急着......” “急着什么?是你要见了然,我看你这么久没消息,正好我今天来清凉寺烧香,所以约一约你,看你是不是忘记了。” 高睿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偏陈仪表情俏皮生动,一双猫儿眼在眼光中熠熠生光。姚景润眉眼弯弯,拍了拍高睿言,说: “无妨,便当散心了。” 高睿言郁闷极了,六哥这话他懂。就算今日见不着空域,只当是出门散散心。可这丫头......这丫头......高睿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丫头坏在哪里。在他心目中,若非紧急之事,哪个人会特意手书相邀?敢情自己惶急慌忙,绕了一大圈才把她弄出府,不过就是恰巧上香? 不怪人家说错,只能怪自己想错了! 陈仪哪管他心情如何,前面先行,轻车熟路穿过大殿,左拐右绕穿过天王殿,从小道绕过去,直奔翠微亭。高睿言跟在后面,眼瞧着前面就是翠微亭。上回就是在这里,被武僧阻拦下来。 高睿言摒心静气,包括追风也是一样,两人同时放缓脚步。 然而并无半点风吹草动,仿佛从来没有什么僧人,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高睿言和追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高睿言眼光落在了陈仪身上。 这丫头! 陈仪带着他们顺顺利利走到翠微亭,庭中可不正坐着了然。陈仪一见了然,自然而然地坐在他旁边,说道: “大和尚,老和尚还没回来吗?” “没有。” “这是镇国公府上公子高世子,这位是高世子的朋友姚公子,他们来想见见老和尚。”陈仪指着二人介绍。 高睿言,姚景润连忙作辑施礼。了然念了一声佛号,还礼说道: “阿弥陀佛,姚公子和师尊能否得见。还得看二人是否有缘,小僧不敢僭越枉言。” “了然大师,实不相瞒,今日我们来,是想请空域大师救命而来。” “这医术之道,贫僧便更不敢妄言了。” “大师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施主……” “大师,这位便是那重病之人。他自小便得病,每个月总要吐血三四回,看了多少大夫都说药石无医。最近一次看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宝山散人,宝山法师断言他最多只有一两年的命!大师,求大师慈悲为怀,少宣他才十六。他还没有娶妻生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高睿言长袍一掀,对着了然单膝跪拜,双手抱拳道: “大师,高某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我六哥的病,只要空域大师出手,什么样的代价高某也负的起!” “睿言这是何苦......”姚景润想将他拉起来,高睿言却径直跪着不肯动。 了然见高世子跪在面前,为难道: “世子爷莫要如此,师尊如今云迹何处,小僧真不知晓,世子爷又何苦为难小僧。” “求大师成全!” 两人都在坚持,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陈仪却心思微转。 若只是见一见空域老和尚,这件事倒是不难。可成了对她到底没有什么好处,若没有好处,她帮是不帮? 陈仪左思右想摇摆不定。却见高睿言直直跪在那里,姚景润面色苍白,风一吹似乎整个人都随风摇摆……罢了罢了,他救了自己一命,便当一命换一命吧。 想到此处陈仪说道: “大和尚,你瞧瞧这个。”她从怀里掏出半块玉扳指儿,递到了然手中。 了然望着手中那缺了一半的玉扳指儿,双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形成个深深地川字,了然问她: “你决定了?” “大和尚知道我得,不会做亏本买卖,值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然长呼佛号,将扳指儿收在袖中,对着姚景润说:“施主,请这边随我来。” 姚景润高睿言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惊喜。高睿言立刻爬起来,拉着姚景润便要往前走。却被了然拦住,说: “请高施主留步,各位施主留步。姚施主请随我来!” 陈仪晓得,这是了然大和尚,要带姚景润去见空域老和尚了。拉了拉高睿言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说: “老和尚脾气古怪得很,我们还是别跟去了。你放心,有那半块玉扳指儿,老和尚不会见死不救的。”除非他真救不了。不过这话陈仪只在心中想想,并没说出口。 第五十四章:希望 高睿言掏玉扳指十分好奇,问陈仪: “那半块玉扳指究竟是何物,怎么你一拿出来,了然就改口了?” “没什么,不过是我和空域老和尚打赌,侥幸赢了他一回,老和尚送给我玩得罢了。” 陈仪不愿多说,高睿言也不好多问。这半只玉扳指儿,绝不可能像陈仪说的这般无足轻重。 高睿言郑重其事冲陈仪俯身行礼,说了一句: “多谢!” 小径两旁丝竹声声,了然带着姚景润左转右转,消失在竹林之中。 高睿言放松下来,这才觉得整个人内衣湿漉漉的,风一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坐到石凳上,打开扇子拼命扇风。 闲来无聊,陈仪趴在石桌上问高睿言: “高世子,你刚说姚公子很早就得病了,那时候他多大?” “好像跟你差不多大罢,也就五六岁这样。” “他这病状到底是什么?只有吐血吗?” “平日里看似无恙,可每次发病之时,便会全身抽搐,不停的咳嗽吐血,直到昏迷。” 陈仪想象一下那画面,全身一激灵。 他今年十六,就是说吐血吐了十年左右,竟还活着,确实是个奇迹。陈仪又问: “他既然能活到现在,为何那宝山散人要说,他活不过十八岁。莫不是个徒有其名的庸医?” 高睿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说: “宝山散人确实有真才实学!这话还得从头说起。当年六哥初得此病时,曾有一游方道人,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六哥。他看了一眼之后,便一口咬定六哥活不过十八岁。皇.......六哥母亲大怒,说这道人妖言惑众,要一刀砍了他的脑袋。哪知再去寻他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张字条,写了几句话。” “子十八必亡,然若遇双生魂魄之人,当可保一命,切记切记!” “当时知道这事儿的人,包括六哥母亲,谁都不信这话。直到后来......无论怎么医治,找了多少名医,也治不好六哥的病。宝山散人说六哥只有一两年寿数可活之时,我们才想起,这不正应了游方道人的话,十八必亡麽?” “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这话里地双生魂魄之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说这世上,哪有人是双生魂魄的?幸好今日空域大师肯见六哥,希望上苍庇佑!” 高睿言讲完之后坐立难安,索性站起,在这凉亭里踱步走来走去,消磨时间。 没注意陈仪听完之后,整个人如遭了雷劈一般直打哆嗦。陈仪赶紧趴在石桌上,脑袋埋在双臂之间,消化这突如其来惊人的故事! 这世上,这世上确实有双生魂魄之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陈仪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偶然间魂魄穿越,不知怎滴占据了这副身子。游方道士说双生魂魄。莫非本体陈仪灵魂未散,还在身体里? 不,不对,如果是这样,这半年多自己不可能一无所知。那这双生魂魄,指的莫非是一尸两命? 这个比喻有点渗人,一具身体,两缕生魂。可不就是双生魂魄麽! 陈仪手心全是汗水! 她觉得这世上,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这些事,若不是亲身经历,谁又岂会相信?谁又敢相信? 她忍住震惊,压低声音。轻轻地问高睿言: “你们后来,没找过那游方道人吗?” 高睿言停下脚步,他不明白为何陈仪会关心起这个来。但他还是回答道: “找过,怎会没找过!六哥母亲气得不行,说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妖道给砍了。可无论怎么找,始终不见踪影。像是世间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陈仪牙齿轻咬左手手背,右手指尖在石凳上无意识的敲打。 原来还有这一出,十几年前,她还在病床上躺着,因为不能上学不能和其他小孩一样,整日吵闹......没想到已经有人算出,她终究要离魂到这个世界来吗? 这游方道人和空域是一类人麽? 或者他们三人都是一类人? 不,陈仪肯定自己没有那种通天地鬼神的能力,那么游方道人是比她,比空域更神秘的存在了! 这样的人物,陈仪心向往之。可真要是有机会,陈仪大约不会见他,她怕!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其实二人时间并不长,高睿言总觉得一分一秒都如此难熬,如此漫长! 了然身影终于在竹林深处显现,走近了一瞧,却未见姚景润。高睿言忐忑不安地迎上去问: “大师,怎么只你一人,我六哥呢?” “施主不必担忧,师尊正在替他诊断。请陈施主随我来,师尊要见见你。” 陈仪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胡乱点了点头,起身跟在了然身后。 高睿言伸头叫了声: “嗳,那我呢?” “大和尚没叫你,你去也见不着他!安心等着,没事!”陈仪随口回了一句。高睿言无奈,不情不愿继续等着。 了然微微颔首,带着陈仪亦往竹林而去。 陈仪对这儿早就十分熟悉,听别人说过,老和尚这竹林有古怪门道。凡是老和尚不想见的人,从未有人穿过这片竹林。陈仪猜测,或许竹林内布了奇门八卦之类的法阵,可惜自己来了多少回,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仿佛林子就是片普通的林子。林中小道不过是一条,青石子铺砌而成的小道。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穿过竹林,有一条浅浅小溪,小溪水常年冰冷刺骨。陈仪问过空虚,老和尚说这是股寒潭。因地下有寒玉,故而溪水常年冰冷。陈仪见过寒潭里有鱼儿游过,她摸过寒潭的水,估计得有零下十几度,这么冷的水,也能有鱼儿存活,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溪有一座木质拱桥,桥身朴素无华,和普通乡间小桥并无两样。 桥这头便是两间草庐,此时空域和姚景润便在草庐中打坐。 姚景润上衣褪下,露出白皙光滑皮肤,大概是失血过多,白的有些渗人!他比看上去更加削瘦。前胸锁骨肋骨根根分明,胳膊细长,看上去和陈仪圆滚滚的胳膊差不多粗细。甚至陈仪都比他略微粗壮些。 后脊背更是皮包骨头,整个人仿佛行走的骷髅一般,支撑个头。 陈仪看得心酸,这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似乎只留了一口气罢了。她还以为他飘然若仙,都瘦成这样了,衣服撑不起来,可不就飘了! 第五十五章:病因 此时他前胸后背上扎满了银针,双眼紧闭,微微颤抖。 空域大师盘坐在另一边,听得陈仪动静猛睁开眼。他光头青髯,着一身藏青色和尚袍,手上套一串佛珠,和寻常和尚并无二样。然而一睁眼,那双目精光便如利刃而至,像要刺破你的皮囊,直刺你的灵魂一般。 了然恭恭敬敬施礼道: “师尊。” “你先去吧,我和陈小施主说几句话。” “是,师尊。” 了然说完便往来路返回。 陈仪虚虚给空域行了一礼,端个凳子坐在他身旁,手托下巴,笑眯眯和空域说话: “老和尚,好久没见到你了。这次去哪了?” “不过随处转上一转。陈小施主近日如何?” “我啊,哎......不太好。出云阁解禁了,短短三五日之内,挨了一顿板子,好几个耳光,打了一架......现在又要想法子救人......反正事儿挺多。” “看来你躲清闲的日子没有了。” “是啊,我本来想着躲上两三年,把君儿接回来之前,老老实实等着长大就好。谁知老天爷不赏脸,非看不得我清闲呢。” “即种因,便得果,一切命中注定。阿弥陀佛。” “老和尚说这是我的因果,难道老和尚能看出我命理了?” 陈仪和空域如老友一般闲聊。 老和尚说过他能看穿大多数人的命理,只有极少部分人不信命不服命,逆天改命也有。这些人他看不透。因为有了变化,变是变数,变数改变了命理,自然看不清!而陈仪两者皆不属于。她肉身不属于自己,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老和尚也看不透。 老和尚说自己万中无一,陈仪觉得这话一点没错。 灵魂穿越这事,可不是万中无一麽。 空域大师摇了摇头,说: “你的命理老衲看不出来。老衲说过,你是这世上万中无一,是前世因后世果,岂能随随便便叫旁人窥视得出。” “老和尚,有件事我刚刚才听说,不知你听没听过有这么个人......” 陈仪将高睿言说得那游方道人,说与空域听。空域听完,感叹道: “阿弥陀佛,这位道友法术至深,远在贫僧之上。只怕是哪一处修仙高人,偶然游历路过凡尘罢了。陈小施主无需过分追寻!” 陈仪遗憾的点点头说: “是啊,我也是随意问问。这样的高人岂是我们说见就见的。老和尚,姚公子这病到底是什么病?” “他这不是病,是毒!”空域大师淡淡然说道。 陈仪惊呆。若自己没猜错,姚景润可不是普通少年,他......还能中毒,且中毒十多年? 脱口而出问道: “毒?什么毒能叫人十多年不死也不好?” 空域大师摇了摇头回答: “暂时老衲也不能确定,只不过心中有了疑虑,正在想办法证明。稍安勿躁!” 陈仪不敢吵他。老和尚脸色凝重,神情肃然。 也是,这姚景润十多年里,不知寻了多少位名医妙手,始终不得其法。若真这么好治,也不至于白白吃十来年的苦头。 这边姚景润本来苍白的身体,一直不停的微微颤抖。忽然陈仪发现那密密麻麻的银针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鼓动着。原本他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开始慢慢起了红线。 这红线一条条,一缕缕,顺着全身经脉血液膨胀,显示在皮肤表面!看起来像他被一张庞大的血丝网,给整个罩进去一般,十分诡异惊悚。 陈仪不由惊呼: “老和尚,他......” “无妨!” 老和尚双眼微眯,关注着姚景润。陈仪见老和尚并不惊奇,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姚景润身体银针下鼓动愈发明显。无数根银针下,无数处起伏不定。姚景润忽然抖动加剧,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忍不住轻声呻吟。随着鼓动加剧,血丝更加鲜红。姚景润抖动呻吟声也愈发强烈。 空域大师始终盘坐未动,他不动,陈仪不敢妄动。两人四目紧紧盯着姚景润。 直到姚景润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大叫了一声,试图站起来时。 空域终于出手。 只见他动作如电光火石一般,双手不停穿梭,将银针快速拔下,速度之快,只觉无数道幻影拂过姚景润身体,刹那之间银针便已经掉落。 随着银针一根根掉落,姚景润似乎痛苦被缓解,整个人慢慢安静下来。 直到所有银针都被取下,姚景润也像无事人一般,稳稳盘坐在地上。 空域大师拿起几根针头带有血丝的银针,踱步来到案桌前,将银针放于铜盆之中,又在里面倒上清水。瞬间那满盆清水“嗤”的一声,顿时变得浑浊起来,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味道。 陈仪大惊失色,问道: “老和尚,这是什么毒,如此霸道!” 空域将盆中毒水清理干净,手用手巾擦洗干净,和陈仪说道: “这是毒,也非毒!准确来说,应该叫做蛊毒!” “蛊毒?苗人!” “正是!” 陈仪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怎么连蛊毒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出来了。也对,陈仪心中苦笑。既然她都能灵魂穿越重生了,飞白都能飞檐走壁了,蛊毒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空域大师将那地上一堆银子收拾好,放进了特制盒子中。取出个青花小瓷瓶,递给陈仪说: “你将这诱香散敷在他针孔上,小心点用。这诱香散甚是难得,不能浪费。尽量每个针孔都要撒上一些。” “哦。”陈仪老老实实接过瓷瓶。再一看姚景润,全身上下密密麻麻全是针孔,这要撒到什么时候去?不由暗自哀嚎一声,却还是乖乖照做。 诱香散是种白色粉末,闻起来有点像桔梗的味道。陈仪用小木条挑出来,小心翼翼一点点往他身上撒去。直敷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才将药撒完。 敷药过程里,姚景润面上无波,身体却像有什么东西感受到回应一般。撑起皮肤表面,不住上下起伏,看着特别诡异。空域大师站在身后满意的说: “好了,你去洗手,用些澡豆使劲搓洗,不要留味道在手上。” 陈仪领了嘱咐照做了。洗完手回来,姚景润已经穿好衣服。那双桃花眼已经张开,眼神依旧冰冷无波,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期盼之色。 第五十六章:蛊毒 姚景润睁眼醒来,似乎对自己身上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对着空域深鞠施礼。 他心中急迫,行完礼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问道: “大师,在下这病,能医否?” 空域大师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沉思半晌。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 “不好说!” 空域这话模棱两可,姚景润心中难免失落,忍着低沉的情绪,继续问道: “大师有话不妨直说。在下十几年间早已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便是大师说无药可治,也是命中注定之事。无需替我担忧!” 空域大师念了一句佛号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过虑了。施主这病,老衲是说可治,但却不好治!” “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姚景润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空域大师照样耐心回答了一遍。 陈仪理解他的感觉。若是自己十年来饱受病痛折磨,无数次希望而去失望而归,只怕早就崩溃了。乍然听得有人能医治自己,没疯都算好得了。 姚景润其实离疯差不远了。不过是多年习惯控制着理智,忍住激动地不住狂跳的心脏,朝空域大师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请大师有话直说,少宣都可承受住!” 原来姚景润字名少宣,陈仪想。 空域大师这才点了点头说道: “施主这病,不是病,其实是毒。说是毒也不算单纯的毒,可以说是蛊毒!这蛊毒出自苗疆一带,老衲从前游历修行之时去过一回。那边人人会蛊,却不是用蛊害人。” “一般苗人用蛊,和我们用药一样,都是治病救人为根本。世人闻苗人而色变,其实并不需要如此。无论苗人也好,中原人也罢,都是有好有坏。有蛊救人,自然就有蛊毒害人!姚施主中的便是这害人的蛊毒。老衲刚才用银针拔出施主体内毒液,又用铜盆酒精试毒,果然有股恶臭发黑。” “姚施主这蛊毒,老衲原来见过一回。不过年代久远,时间过得太久,老衲现在也不能肯定,是不是记错了。所谓望闻问切,病因没有确定,老衲着实不敢用药。” “故而老衲才说,可治,但不好治。” 姚景润听了,这才真正是万分惊喜。 空域大师说的这些,他是头一回听说。他怎么能想到,就是当年母后也是万万没想到。皇宫内院中,居然有人会用蛊毒这么恶毒的手段,对元微朝的皇子下毒! 就算是现在,空域大师确定了这是蛊毒,姚景润也完全猜测不出,究竟是何人下蛊。这人神不知鬼不觉,直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发现。说不定他此刻依旧隐藏在什么地方,窥探着自己,随时随地再次出手! 想到这里,姚景润禁不住全身冰凉。他一抬手施礼道: “大师能瞧出在下病根,是这十多年来头一回。少宣不惧千难万难,只惧怕死得莫名其妙。到死那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无论大师需要什么,少宣要如何做,都请尽管直说。”说到这里,姚景润顿了顿,再次鞠躬求道: “只是少宣有一事相求,今日我们三人之间对话,能否只有我等知晓。不瞒大师,少宣身份特殊,若被旁人所知,只怕会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这是少宣万万不想见到得!” 空域大师法眼如炬,早知姚景润真实身份。陈仪半看半猜,也猜中了大半。二人哪有不应承之理,同时颔首示意。 空域大师说道: “我要去趟苗疆,快则半年,慢则一两年。此去一是探明这蛊毒,是否当年见过那种。二是顺便问一问,这蛊毒可有对症之药医治。苗疆来回路途遥远,为防止施主毒发……稍等!” 空域大师迈步进入另一间草庐,在门口处冲他招了招手。和姚景润一同,从角落搬出个沉重的木箱。姚景润雪白的湖绸素面直?染成了灰色。 木箱上遍布灰尘,陈仪打了盆水,将箱子上面灰尘拭去。空域打开木箱,姚景润双眼低垂,并不窥视箱内物件。陈仪和老和尚相熟,晓得老和尚若不给他们看,自然不会当着面打开。 老和尚一向讲究个心性自然。说什么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随心随性......陈仪在老和尚这里从来都是随意惯了,自然探过头向里望去。姚景润见她如此,跟着也看过去。 偌大的木箱中,摆满各种瓷瓶,书籍,甚至还有几颗变了颜色的果味糖。陈仪之所以认识这糖,是因为乔嘉慧无事便会揣上几颗,时不时塞给自己吃。陈仪对这种味道不是很好,甜的腻人又没法拒绝的糖果,简直深恶痛绝。所以一眼就瞧出来了。 空域大师从这堆东西中间翻出另一只小小雕花木箱,看颜色花纹,这小箱盒只怕年代久远。 将小箱盒交给姚景润,空域大师说: “这里面是诱香散和护心丸。我走之后,每隔七天找位精通针灸之术地大夫,在你上半身扎上七七四十九针。去针之后敷上诱香散,诱香散的使用方法,陈小施主知道。护心丸你每月吃上一粒,护住心脉不被蛊毒吞噬。” “那去掉的银针,不可随意丢弃。定要用铜盆放烈酒泡上半个时辰,再用开水煮沸。双手若沾染上,用澡豆反复搓洗,以免被荼毒。” “若老衲没有记错,此蛊极难练成,蛊既难练,解毒当更是难上加难。姚施主服药期间,不可心急,不可乱用旁的药物,以免加重病情。谨记谨记!” 空域大师不厌其烦,细细嘱托。姚景润哪有旁的,自然是满口答应。 说完了这些,空域大师似乎有些疲倦。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便回去吧。还请顺道将了然叫来,老衲有几句话要交代他。” 二人连忙还礼,点头应诺。姚景润一手抱着小箱盒子,一手牵着陈仪退出草庐。 姚景润的手修长却冰凉。陈仪小孩子火气旺,小拳头被他攥在手心里,像攥住一团火。他微微倾斜,眼角往下,余光看见一旁陈仪。两个发髻左右晃动,那上面挂着的珍珠,随之晃动。衬托着肉呼呼白生生的双颊,不知是珍珠印在脸颊上,还是脸颊印在珍珠上。两处交相生辉,都叫人心生怜爱。 ------题外话------ 特意去百度查了查针灸,其实正确的方式是,能下一针不会下两针。一次最多不超过二十针。但是没办法,小说嘛,yy吧,哈哈哈 第五十七章:痛症 穿过木桥,不远处便是大雾弥漫地竹林。姚景润停下脚步,问道: “了然师傅不在,咱们如何出去?” “无妨。这竹林古怪得很,它想让你进便来去自如,放心吧。” “嗯。” 两人走在竹林小道上,除了四周有薄雾笼罩,风吹竹林瑟瑟声响,没有丝毫异常。眼看要走出竹林,陈仪一双小短腿迈步往前冲去,谁知胳膊一紧,整个人又被拖了回去。掉头一看,姚景润笔直站在那,和竹林仿佛融在一起,成了那千年万年不变的松竹一般。 他不动,陈仪自然动不了。 这人想做什么?陈仪疑惑地仰着头看他,凭她的高度,只看见他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下巴,还有下巴冒出些青青地毛绒胡茬。这少年骨瘦如柴,但你第一眼望去,永远先看见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感受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场,叫人不自觉忽略他消瘦的身形。 陈仪想到那衣袍之下瘦弱的躯体,不觉有些心酸。想到前世那双干枯腐坏双腿,十年病痛,其中滋味岂是旁人,三言两语所能体会得了。 不觉柔声叫道: “姚公子......” “睿言说我吐了十一年血,其实不然。”姚景润轻轻开口,依旧保持笔直的站姿,缓缓说道:“我这病两岁时便有了。刚开始只流鼻血,一点点地流。大夫说火气旺盛,小孩子流鼻血很正常。母亲便没有在意。” “等到四五岁时,渐渐开始咳血。从咳血变成吐血,母亲这才慌了神,四处寻医问药。可不知是阴错阳差,还是世事弄人,始终没有人能看出病因!于是就这样,一过过了十来年。” “不是没想过中毒。我们这样的人,呵呵......谁也没想到毒是毒,却是蛊毒!桃桃......” 姚景润歪低着头看陈仪,眼神阴沉冰冷: “他们就这么容不下我麽!” 这是中二少年怨天怨地劲儿上来了麽? 陈仪赶紧摇了摇头,双髻上的珍珠跳跃着划出光芒,说: “他们不是容不下,是害怕你!姚......六哥可知,只有实力不够之人,才用这等下作手段,去伤害个懵懂小童!对方如此卑鄙龌龊,倘若泄露一点风声,只怕立刻便要引来对方疯狂地暗杀明杀.......此时绝不是怨天尤人地时机,六哥!” “你叫我六哥!”姚景润忽然一笑。 在这郁郁葱葱,烟雾弥漫的竹林深处,这双桃花眼媚眼如丝,斜入发鬓之内。他本就长得妖孽般,这一笑更是漫天星辰洒落在那双桃花眼中,盛开出千朵万朵桃花! 怎么会有男人漂亮成这样! 陈仪被这笑迷晕了头。傻愣愣地说: “高睿言叫六哥,所以我也叫六哥。” “桃桃应该叫少言哥哥才对。” “哦,少言哥哥。” “乖,走吧。” 陈仪呆呆地被姚景润牵着,继续往前走,好几步才从那满天桃花中抽离出来!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怎么稀里糊涂就成少言哥哥了?陈仪对这种娇滴滴的称谓,委实反胃的紧。正想开口反驳。 姚景润又开口问: “你给大师那半块玉扳指儿,有什么来历麽。” 陈仪只好暂且回答他:“老和尚打赌输与我,允诺了将来要替我做件事。老和尚言出必行,此次南疆之行,六哥......” “嗯?” “咳,少言哥尽管放心。” 陈仪深深鄙视自己被美男计所迷惑,并且还不敢开口拒绝!姚景润不笑之时,便如那洛河神女,清远冰冷难以接近!但这少言哥哥四个字,陈仪实在叫不出口!便耍了点小聪明,偷偷减成了少言哥。 姚景润听出陈仪敷衍,不过比那句姚公子要好上很多。这小丫头鬼精鬼精,不能把她吓跑了,勉强接受。姚景润想到一事,问她: “这么说这玉扳指儿,乃是堂堂空域大师一个承诺!为何要拿出来救我,何不留着将来需要时在用。须知空域大师承诺,有时比当今圣上还管用些!” 姚景润这话倒是不曾虚言。 皇帝想要见空域,也得看空域愿不愿见他。 陈仪坦然一笑道: “少言哥救了我们姐弟还有胡嬷嬷,三条人命!不过是还了一命与你,又能值得什么?” 姚景润张张嘴,却没说话。 他当初救她,不是她那故事说得有多好,而是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他和她的处境何其相似!一时之间由此及彼,顺手而为罢了。 “我从未想过要你报恩,当初也没想救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知!当初绥中之难,你救我,不过是随手之劳。和不杀一鸡,不吃一鱼,不采一花等同。可在我这里,实实在在乃是救命之恩。三命如今不过还了一命,少言哥难道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明白麽?” 她说的确实如此。可不知为何,姚景润听得很不舒服。究竟是哪里不舒服,他一时说不上来。 最后一片迷雾消失在眼前,两人哪怕走得再慢,也终于走出了竹林。 翠微亭里,高睿言一直伸脖子往这里张望。见到二人身影,顿时欢呼一声冲过来。春俏等得也有些心急,他一动,她跟在后面也冲了过去。 高睿言三两步跑到跟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圈姚景润。见他并无不妥之处,压抑着紧张,连声问道: “六哥如何,大师怎么说,能不能救,有没有办法?” “嗯!”姚景润嘴角微杨,点了点头说:“大师说有法子!” “太好了!哈哈哈!”高睿言欣喜若狂! 走两步退两步,喜不自禁,玉骨扇摇地哗哗作响。快活地语无伦次叫道: “六哥,太好了!大师不愧是世外高人,还得多谢陈三小姐......六哥这是已经好了麽?不不不,这么多年,陈年旧疾不可能一朝治愈,怕是要吃上一段时间药!六哥,大师说没说,你这究竟是什么病?”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就最后问了句有用得话。 姚景润含笑回答: “此处不宜多说,恐隔墙有耳!”说着将手中小木箱盒交给他。 高睿言接过来,好奇问: “这里面是什么,还挺沉。” “空域大师所赠,千万收好,回去再说!” “对对对,回去再说,咱们这就走!” 陈仪见高睿言火急火燎,这就要走,连忙出声叫住二人。 “高世子且慢走!二位来时可是宣称来清凉寺上香礼佛?” “正是。”姚景润回道:“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既然二位是来上香礼佛,哪有不吃斋饭,匆匆而来,忙忙而走得?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无故生疑就不好了。不如一起在此用过午饭,傍晚时分一同回去,倒说得通些。少言哥觉得呢?” “亦可!” “少言哥?” 高睿言,姚景润同时出声。高睿言眨巴眨巴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两人都含笑望着自己,忽然就觉得心情极其不愉快,哼了一声说道: “桃丫头太偏心,叫他少言哥,却叫我高世子!” 第五十八章:卢平 陈仪心想:这厮为一声少言哥哥,竟使上了美男计!都怪自己抵抗力薄弱,一时不查中了招儿。 面上却丝毫不显,笑嘻嘻地说: “少言哥长得帅,你麽……” “我怎么?我怎么?”高睿言立刻跳起来,叫道:“小爷我号称京城四美之一,难不成你这小丫头还嫌弃我长得难看?” “高世子虽说也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相貌堂堂……”陈仪拼命夸他,狡黠一笑,转口道:“可比起少言哥来说,始终差了那么点儿。认哥哥,自然要捡好看得叫。” 高睿言气的跳脚,却不能说自己长得比姚景润好看,恨得牙痒痒,忽然灵机一动,说道: “那乔君桓呢?他长得可不如我,你不也叫哥哥!” “那是桓哥哥学问好!” “乔君桓算什么学问好!” “比你好!” …… “你家兄长也不叫哥哥麽?” “亲属家人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 “我有钱有武功,叫声哥哥,给你吃香的喝辣的,打架我罩着!” …… 众人无语。 偏偏春俏疑惑地嘟囔了几句: “京城四美是什么,怡红院的姑娘吗?”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高睿言一张俊脸顿时憋的通红。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平日里他听到这话就翻脸,今日怎地鬼使神差脱口而出? 陈仪简直哭笑不得。这夯货,这哪是镇国公世子爷,不就是个活土匪麽!还京城四美之一!怎么不说花魁之一! 清风追风二人尴尬地无地自容,恨不得直接将主子爷打晕拖回去。爷平时挺有城府一人,怎么碰到陈家三小姐,就变成个二傻子! 姚景润笑看二人斗嘴。 陈仪惦记乔嘉慧,刚才她随意找个借口溜出来。已然很不开心,得去哄一哄她。 众人各自回到清凉寺客房中,乔嘉慧果然独自趴在窗台上生闷气。 陈仪哄了好一会,才哄得她眉开眼笑。 二人去听清凉寺主持说经论禅,陈岚蓉不情不愿跟着出去听了会儿,不知哪根筋又不对,沉着脸扭头回了房间,直到用午饭才肯露头。 陈仪只当她不存在。 哪个有闲情逸致管她心情好与不好,只她别再惹事就行了。 用完午饭,稍稍小憩片刻。 午后时分,女眷们上了马车。姚景润上了另一辆马车,再没有露面。高睿言骑马,走在车队最前面。忠勇伯府马车跟在他后面,众人往京城赶回。 夏季尾声,阳光依旧刺眼。车队不急不慢行驶在大道之上。 乔嘉慧和陈岚蓉被马车颠簸地昏昏欲睡。陈仪午休时睡饱了,现在倒是不困。手里抱着本书看地津津有味。 陈岚蓉无事也要挑点事,斜眼刺了陈仪两句: “也不知能不能看懂,摆出这副好学的模样!” 陈仪只当她排浊气,头都没抬。陈岚蓉见陈仪无动于衷,又不敢过分挑衅,只好无趣地偃旗息鼓,继续躲在一旁打瞌睡。 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人,车夫赶紧勒紧马缰绳。骤然之下马儿受了惊吓,长鸣不已。 陈仪向前一顷,书本失手掉落在地。乔嘉慧和陈岚蓉均被惊醒,谁都没了睡意。 “桃桃,发生什么事了?”乔嘉慧赶忙问:“外面怎么了?” 陈仪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看看再说。” 说完挑开车帘,向外望去。 车外一壮年男子衣衫褴褛面容凄苦。正跪在车队前面地上,手举状纸,口中直呼: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高睿言眉毛轻挑,顿觉有趣的很。 追风走上前呵斥道: “哪里来的莽夫,竟敢拦路生事!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队,不要脑袋了!” “大人息怒!小人有冤,天大的冤情,还请世子爷听小人一言!” 追风冷笑: “有冤情便去县衙喊冤,你这奸佞小人竟敢随意拦路,惊扰贵人该当何罪!” 来人连连叩首道: “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即便是到了县衙,只怕也求不得公正二字......” “放肆,哪里来的荒谬之论,竟敢在这里诽谤堂堂县令大人!拖下去,掌嘴!” “是!”左右护卫应诺上前。 来人见追风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自己,像是急了眼,猛地起身向高睿言冲过去,不管不顾地叫嚷道: “世子爷,涂中州知州马大人,姜通判收受贿赂。杀害河工二十六人,将泥沙倒入清流河道。致使清流河道河水日益上涨,若不及时阻止,只怕要酿成数十万人灾祸啊!” 高睿言闻言猛然震动,沉着脸抬手道: “慢着!带过来。” 追风听令将他拖过去扔在高睿言马下。高睿言盯着他,冷冷一笑道: “你这话是真是假,你若有一句假话,本世子可叫你即刻头断血流!” 来人身材健壮,满面胡茬,正是卢平。 卢平听见这话,一脸悲苦坚决,跪在说道: “小人此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任由世子爷发落!” 高睿言骑在马上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见他直视自己,并无半分躲避。暗暗心惊,问道: “你方才说的这些,可有实证?” 卢平二话不说,立即从胸前掏出书信,正是孙小四所写,方平赠予自己的书信。举过头顶说道: “这便是证据,还请世子爷过目!” 高睿言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追风,追风会意接过书信,捧在手上交给高睿言。他一目十行浏览一遍。心下暗惊,不肖片刻又喜出望外。 按捺激动心情,高睿言沉声问道: “这书信你是从何而来,你又是何人,如何知晓这事得?” “回世子爷话,小人乃是涂中州清流河上跑码头的船夫,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书信。这信乃是南谯县内河工工头方文所赠。” “写信之人是方文?那这方文现在何处?” “并非方平所写,是方平收下一名叫孙小四的河工,因目睹了惨状,偷偷写下来。交给方文之后不过几日,孙小四也离奇丧命!方文此人现在正在涂中州内!” 高睿言不为所动,哂笑一声道: “若你这话不假,你去县衙击鼓鸣冤便是。怎说是县令不敢接这案子,分明是心怀鬼胎别有所图。还敢到爷这里来胡说?” 卢平听了这话惊慌失措,大声喊着冤枉,伏地拜道: “冤枉啊世子爷,小人不是没想过去京城县衙伸冤,只是小人做船夫之前,曾经是那山匪!小人之言,只怕进了县衙便要先去了半条命。小人对官府实在是害怕的紧,还请世子爷明鉴!” “呵呵,你倒是老实,山匪?你怎知爷我就一定相信你说的话,秉公办理?你又怎知爷不会,一刀将你这诬告堂堂知州的小人就地正法?” 卢平苦笑,满脸失落绝望说道: “世子爷......小人只是听说,镇国公威名远扬,嫉恶如仇。想来世子爷虎父无犬子,定然也非泛泛之辈。小人......小人今天原本想来拜一拜菩萨,求上一挂好安心.......进不去山门,打听到世子爷在此,就想冒个险……若世子爷真要是这样草断人命之人,那小人只能......只能自认倒霉.......” 卢平说着说着,像是悲愤欲绝。连日来奔波劳累,忧心忡忡,竟逼得一个大男人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还便嚎: “反正我已经尽力,孙小四,老方,丁兄弟.......你们死了可别怪我,兄弟我尽力了啊。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怪我姓卢的,没有用心啊.......” 高睿言被他连绵不绝的哭声搅得头疼。吼道: “行了,嚎什么嚎!爷说说罢了。还没砍你呢,哭成这样成何体统!瞧你这怂包样儿,给爷闭嘴!” 卢平嚎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被他一吼,赶紧用袖子抹鼻涕眼泪。还没抹干净,吓得长长打了个嗝,又赶紧用手捂嘴……一时间手忙脚乱。那样儿简直无法形容。 陈仪等人瞧得是目瞪口呆! 高睿言被他这幅模样弄的啼笑皆非。心想这人倒是性情中人,怪得他说自己做过土匪,可不就是副土匪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这招倒是极好,下回自己学上一学,拿来在皇上面前用用。 至于涂中知州马连星,他是老三门下黄尚书一条看门狗,瞌睡送枕头。老三这阵子愈发张狂肆无忌惮,这事紧要,他得去找找六哥。只要事情属实,定要将老三扒去一层皮来。 想到这里,高睿言说道: “带着他下去,清理干净。等会跟爷走一趟。”又对看热闹的陈仪等人说道:“你们自己回去无妨吧,我先走了。” 陈仪在车厢内对着他点点头说道: “我们自己回去无妨的,高世子忙吧。” 高睿言不再多说,追风带着卢平上了马车,送给车队尾后的姚景润。众人策马疾驰而去。 放下车帘,陈仪心中舒了口气。 没想到这卢平看起来豪爽不羁,心思却细腻,竟会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倒是自己小瞧了他。也对,丁云柏冒着生命保下的人,自然有他过人之处。 卢平顺搭上高睿言,等于和姚景润牵上了线。只要姚景润肯出手,丁云柏便有了生机。丁云柏无事,自己自然也无事。 眼下还有要紧一步,需要飞白去做。 她自己千万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叫旁人知晓。不然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第五十九章:以防万一 乔嘉慧瞧热闹瞧的眉飞色舞。陈仪放下车帘,乔嘉慧挽着陈仪不停说道: “桃桃,这人真有意思!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个女人一样。他说得那些话,是不是被人欺负狠了。好像说是死了二十多人呢,哎,这些人真可怜。那什么涂中知州胆子真大,我听翁翁说过,河道一事,从来都是重中之重,马知州还敢伸手,胆子太大了,言哥哥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是啊,二十多条人命,便被这些贪官污吏给害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慧姐姐一会直接回府吗?” “嗯,太婆说清凉寺回来就回府,不许我乱跑。哎,太婆最近管我管得可严了......说到这个,都是你害得。”乔嘉慧愤愤地说道。 陈仪诧异地问: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因为你,太婆总说桃桃怎样怎样聪明,说我太笨了。要我每天上午念书,中午看书,下午写字......”乔嘉慧说着,学王老夫人口吻动作,点着陈仪脑袋说道:“太婆说:不叫你比桃桃聪慧,好歹将来不能丢了咱们乔府的脸面。多念些书罢。” 陈仪被她手指戳地头歪到一旁,差点栽到车里。乔嘉慧噗呲笑起来: “哈哈,桃桃歪歪倒倒像个不倒翁,真可爱。” 陈岚蓉在一旁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冷哼一声,翻个白眼说道: “不过是些小聪明,笑死人。” 乔嘉慧眉眼高高竖起,眼睛瞪得滚圆,气道: “陈岚蓉你真讨厌!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请你说!” “你们在这嘻嘻哈哈,难道还不给我说话?真好笑。” “你......” 陈仪拉住乔嘉慧,沉着脸斜眼看看陈岚蓉,眼神中警告意味浓厚。陈岚蓉不敢和她呛声,来时打地一架,到现在身上还有点痛。只好忍气吞声,心里想着今日吃亏,总有机会和她算账。哼了一声扭头不作声了。 申时时分,众人到了忠勇伯府门口。陈岚蓉先一步跳下马车,头不会回了府。乔嘉慧拉着陈仪,有些担忧的问她: “桃桃,陈岚蓉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回去会不会又挨罚?” 陈仪笑了笑,拍拍她说: “不用担心,她敢胡乱告状,就照车上说好的。没事安心回去吧。” “嗯,你祖母倘若不信,你便来寻我,我替你作证!” “好啦,瞧你不用替我担心。蓉姐姐不会自讨苦吃,快点家去吧,出来一天太婆也该担心了。” 陈仪哄了半天,乔嘉慧这才担心不已地走了。 春俏牵着陈仪先去静心居。果然如陈仪所料,陈岚蓉倒没笨到家,拿打架之事告状生事。晓得自己就算是说出来,讨不了什么好处,索性吞了将来讨回来。 陈仪给刘老夫人请安行礼,刘老夫人照例说了些场面话: “今儿都累着了,下去早些歇着吧。仪姐儿这几天在自个儿院子歇歇,就不用来请安了。不过等好了,学堂还是要去的。你二伯心疼你祖母知道。可咱们府里没有女子无才的说法,学堂是一定要去的,听见没?” 陈仪一句多话没有,带着得体的微笑点头颔首: “是,祖母。那仪儿回去了。” “去吧。” 告退出了静心居,进了出云阁的院子。 春俏这才敢出声说话,愤愤不平的说: “小姐,二爷不是说替你在老夫人面前说项,结果还不是要去。” 陈仪轻轻哂笑,不以为意的说: “二伯伯说得那些话,咱们听一听而已。难道你到现在没看出来,这府里若有真心对待咱们之人,哪能安安稳稳待在出云阁半年?就冲这些,二伯伯所谓真心也有限得很。” “好了,别想这些了,你啊,跟着你家小姐后头,好好儿做你的丫头便是。不知今儿****煮了什么好吃的。中午清凉寺吃的那些斋菜,一点荤腥儿没有饿死了。” 春俏释然,想了想确实是这理儿,反正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春俏见陈仪一副馋嘴地样儿,笑着说: “奴婢这就去去小厨房看看,要不晚上叫胡妈,妈做些麻油鸡来吃。这天气闷热,做些凉麻的麻油鸡吃,最好不过了。小姐看呢?” 陈仪想到那又麻又辣的鸡子,煮烂剁碎淋上麻辣香气扑鼻的料汁,顿时口舌生津。笑眯了眼,不住点头说: “快去快去,再问问有没有面条,做成凉面,就着汤料吃最是美味!若没有面条,面皮也成。” “我的好小姐,一提到吃,你口水就忍不住了。知道啦,奴婢这就去!”春俏笑嘻嘻的应声,将陈仪送到书房,提着裙角一溜小跑,直奔小厨房去找胡妈,妈了。 陈仪在书房看了会子书。 最近乔嘉慧不方便来看她,借来的书早就看完了。眼瞧着无书可看,日子又要变得乏味。等这事儿了了,要想个办法四处淘些珍本古籍回来看看。 可此事不易,如今世道可不比自己那个年代。想看什么书,上网一搜要啥有啥。好的书籍都在富贵人家,珍藏数年轻易不会示人。别说看了,摸也摸不到。 陈仪趴在书案,捧着书籍长叹一声。 “怎地唉声叹气?”飞白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陈仪对她地神出鬼没,早已见怪不怪。 晃了晃手中书,陈仪又是一叹说道: “都说千金易得,好书难寻。原来我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这话一点儿没错。飞白,你说我要上哪去找些我没看过,又有意思的书来?” 陈仪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成想飞白低头思量一会,居然回答她且一脸认真,道: “这有何难。我知道一个地方,只要有银子,想要何物都有。” 陈仪听完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说: “真的,哪里?” “此地不可说,但货真价实。” 飞白的性子她清楚,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陈仪悦然一笑,跳下书案,翻出一紫檀盒子抱给飞白。飞白疑惑地接过去。 陈仪说:“拿去,有时间去把这一盒东西,都换成书带回来。不要淫邪怪异之类的书籍,话本子,杂谈,正史野史......只要是书都行,闲书亦可。” 飞白打开盒子。盒子中金光闪闪,全是金银珠宝!飞白哑然。 她将这么一盒子宝贝,随随便便就给了自己?盒中之物买十个自己都绰绰有余,不怕自己卷了钱财跑人麽? 她脸上表现实在太过明显,陈仪不禁笑着说道: “放心,像这样的盒子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再说我不信你是这般只认钱财之人。若你真跑了,就当咱们相识一场,送你的嫁妆钱。嗯?”说完陈仪捉狭地冲她眨眼。 她说者无心,不料飞白听者有意。顿时眼圈泛红,低下头捧着盒子默然无语。 陈仪暗自称奇。她从未见过飞白露出过如此神色。也不知飞白原来究竟是何样人物。只做没看见,走回书案边,爬上高凳,继续看自己的书。 她却不知低着头的飞白,内心犹如波涛巨浪一般翻涌滚动。对飞白来说,她自记事起,眼见统统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因为一口吃食便能杀人。这一盒珍宝,只怕要填进去多少人命。她却眼睛不眨丢给了自己。 这人,到底是傻是天真,还是真心信任自己? 只是有一点飞白很清楚,她说随意便真是随意,自己若真带着盒子跑了,她也一句不会说。飞白不知为何这么肯定,但她相信自己直觉不会错。 她这直觉,生死存亡之间救过自己多少回命,只怕数也数不清了。 许久,飞白抬起头,眼角迎光之下,似乎微微有些湿润。她眼神清明透亮。低声但清晰无比的说: “是,小姐!” 陈仪看书看得入神,并未听见飞白说了什么。飞白不在多言,收起盒子。依旧默默掩在一旁。安静中,书房只有翻书哗哗声。 晚饭时分,春俏当真端进来一盘油麻鸡,三碗凉面,并些开胃小菜。 出云阁没有成人主子。自打陈仪手受伤,无人之时,三人都是随意坐在一起用饭。 陈仪前世吃的都是定食,众人一起吃饭,她觉得饭都比平时用的香些!反正无人瞧见,随着心意便好。春俏听惯了陈仪说什么就是什么,飞白压根没有自觉,三人便这么混着吃在一处。 就着小菜,满满一碗凉面,一盘油麻鸡吃了个地儿朝天,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春俏撤了碗筷。 陈仪在园中散步消食,飞白陪在她身边。 陈仪心中斟酌许久,各处疏漏考虑清楚。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散至亭台楼阁处开口道: “有一事明日去办一办。” 飞白丝毫未曾犹豫,直接答道: “何事。” “今日卢平拦路伸冤,高睿言接了。他接了就是姚景润接了。在了然大和尚哪里,高睿言口称姚景润‘六哥‘。我猜测这姚景润,应是当今皇上六子,六皇子!” “皇室?” 一瞬间,飞白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瞬间又松散开。天色渐晚,夜晚微光中,陈仪并未瞧见,自顾说道: “对。不过以我揣测,卢平不会在姚景润府上。” “为何如此肯定?” “姚景润年有十六,早已开牙建府。邸报之上有提过,皇帝念其久病,怜其不易,特命黄贵妃寻些老道宫人服侍。黄贵妃是三皇子亲娘,六皇子是皇后遗腹子。不信那黄贵妃,不趁机塞自己耳目进去。只怕他那个皇子府,处处都是筛子。倒不如高睿言的镇国公府来得安全。” “若我是姚景润,定然会将卢平安置在高睿言处。你去找高睿言,便说我猜他们不久要去涂中办事,问一句可否带你随同前往。” 飞白听到此处,问了一句: “什么借口?”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陈仪赞赏地看了一眼飞白,说道: “我今日偶然看书上提及,涂中州盛产琅琊酥糖,乌背金鳞鲫鱼......小姑娘一时嘴馋,勾起馋虫,想着涂中州离京城并无多远,一定要你去买些特产回来尝鲜。因囊中羞涩手里没多少银子,故而随他们一同前去,免得叫人坑骗了钱财。” 飞白无语。她顶着一副无害得稚嫩面庞,说出这样无赖至极的混账话,确实叫人无可奈何。 陈仪又说: “明日我写好手书,你带上交给高睿言。今儿我刚帮了他们大忙,一定不会推脱。你跟在左右,若有机会在丁云柏面前露个面,最好能给他带句话。可若情况不允许,便就此作罢,只买好东西就回来。切不可强求。” ------题外话------ 飞白这傻孩子,陈仪这套使惯了,她也能上当。哎~钱~ 第六十章:事成 陈仪又想到一事,和飞白说道: “还有一事,卢平周围必是监视严密,不可轻易与其联系。高睿言,姚景润二人都是人中龙凤,千万不要轻易尝试。万一被他二人识破,便是我之死期。即便是不死,只怕也是永无出头之日。” 飞白凝神细听陈仪所说之事,铭记于心。闻言郑而重之点了点头。 陈仪说完便不再多言,只和飞白绕着院子继续转了两圈。直到太阳落山,园中已是漆黑一片,春俏来寻,这才返回卧室。 次日清晨用过早饭,陈仪歇了会子。手书写好交予飞白,便打发飞白去镇国公府。 飞白走后,不用去静心居请安,也不用去学堂。陈仪和春俏窝在房中,看看书写写字,日落而息,日出而起。生活平静无波澜,仿佛又回到刚进忠勇伯府那一阵。 这大半年陈仪日日练习毛笔字,经过不懈努力,总算是习惯了软趴趴的毛笔。可也仅仅是习惯,一笔字比狗刨略微强些罢了。 等待得时间总是漫长的。 这几日陈仪虽只字不提此事。然而飞白不在府中,陈仪沉默寡言,春俏心里隐约猜到些缘由。 她不敢多问,变着法子多换陈仪喜爱吃食。另抓紧时间赶制绣品,想着送给小姐能叫她开心一些。 杏儿近日来时长跑来蛮缠陈仪。 她性子醇憨,不普世事。常常一袋梅子糖便能叫她手舞足蹈。陈仪每每瞧见她,都被逗笑得喘不上气来。春俏见了,自然是偷摸着喊她过来。 陈仪晓得春俏担心自己,感动之余愈加下定决心,将来自己定要建立个消息网。 如这般成个聋子一般,滋味着实不好受。无论好消息坏消息,不能混沌不知!这事儿等丁云柏回来便要赶紧操办起来。 日子再慢总要过去。 一晃眼到了第三天午后。陈仪照例躲在凉亭看书,新书已经看完。陈仪不得已,只好将看过的书,挑挑拣拣捡出几本,从新再看一遍消磨时间。 夏日匆匆。 夏季末时,早晚微寒只得中午时分,略有闷热。可同夏季最是酷热时分,已是凉爽许多。早早晚晚温差很大,春俏准备了薄薄地坎肩替陈仪披上。 飞白这次没有翻墙而过,而是从后角门穿巷而回。 陈仪看书看的心不在焉。盘算时间飞白应该快回来了。正在心里念着飞白,远远奔来一人,昂首阔步,可不正是飞白!陈仪连忙跳下藤椅,站在凉亭翘首以盼。 飞白直奔而来,眼睛光芒闪烁。 陈仪心中长嘘口气,瞧她神色表情,事情应该是顺利解决了。 “小姐!” 飞白人未至,话先到。 陈仪稍稍愣神。飞白从未如此称过自己,莫非有什么缘由? “小姐!”飞白终是站在陈仪面前,发髻有些松散,想必是急行所致。她对着陈仪抱拳行礼。露出浅浅淡淡一笑,说道:“幸不辱命,成了!” 陈仪顿时将那点惊讶抛之脑后。 心神松弛下来,忍不住笑意爬上脸颊,语气轻快地说道: “那就好,快坐下歇歇。歇口气喝些茶水再说。” 飞白点了点头,坐到凉亭凳上。陈仪给她到了杯茶,飞白一饮而尽,舒爽地呼了口气。陈仪笑眯眯看着她,等她开口。 飞白连喝三杯茶水,这才推开茶盏,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一路疾驰顾不上喝水。丁云柏救回来了,咱们的事没有暴露。卢平没有跟着回来。高世子说,卢平生于江湖,长在江湖。不适合留在京城,还叫他做那河道上的买卖。只是有一事,不知是好是坏......” “何事?” “高世子知道丁云柏做得事情,说他既然求得是富贵。便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还说他颇有贤能要用他。这事儿丁云柏嘱托我回来禀报小姐,还请小姐示下。” 陈仪吊着地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这事她有数,不是大事。点了点头,陈仪说: “你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一遍与我听罢。” 飞白将经过娓娓道来,说与陈仪。 原来那日飞白带着陈仪手书,见到高睿言将事情一说。高睿言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幕僚们有些怀疑,高睿言直接说: “不过是小姑娘家贪图新鲜,吃个稀奇又有何妨?她对我和六哥有大恩,别说这些要求,便是要我这颗脑袋,给她便是。” 这才堵住了众人的嘴。 这事并非小事,高睿言定要亲眼瞧了才可确信。正不知如何找借口去涂中。便借用了陈仪这理由。说是兴致来了,要去涂中州吃一吃鲜货,尝一尝别种滋味。 镇国公向来疼爱儿子,只要他不惹是生非,此等小事自然满口应允之。 下午高睿言便带着飞白等,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去了涂中。 借游玩之际,私下探明了事实真相。 高睿言二话不说一纸奏折,直接加急送给姚景润,姚景润当天便递到皇帝手中。皇帝看了大怒,当场砸了茶盅,并令姚景润全权负责此事。 姚景润人未到,高睿言已得了消息。 高睿言胆大心细,趁马知州,姜通判等人未曾反应过来。直接去南谯县绑了那罗勇,于师爷一干人等。三下五除二,拷问出丁云柏下落。 高睿言人手不够,飞白身手不凡,没等她开口。高睿言便主动要求飞白和卢平,保护丁云柏安全。飞白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自然是满口答应。 三人乘人不备,寻了机会偷偷将事情商议妥当。丁云柏得知是陈仪安排救他,一时间泪眼纵横。哭得泣不成声。 这几日他被严刑逼供,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飞白卢平见着他时,已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原来于师爷见他死不吐口,唯恐日常梦多,已然决定当晚将他一刀剁了了事。 只怕飞白等人再来迟一天,便真要命丧黄泉了。 飞白说到此处,特意说道: “丁云柏浑身伤痕累累,便是这般也未吐过半个字,确实是条汉子。丁云柏彼时气息微弱,却坚决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小姐说了,这事办好了,便是小姐门下之人。敢问小姐,云伯这事办好了麽?''” 陈仪不禁眼眶湿润。 心中千斤重担,又是感动又是自豪!用力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自然是算得!” 飞白不知心中有何感想,她由衷佩服陈仪眼光之高之毒。 她见到囚室中那些刑具。 不是她们这般受过训练之人,定然熬不过来。丁云柏硬是咬牙挺了过来,可见他心中一直有希望,深信陈仪会去救他。人心中只有满怀希望,才能叫人奋不顾身! 飞白接着往下说道: “救了丁云柏后,六皇子没过多时便赶到。高世子掌握证据确凿,这事极其好办。我先一步回来报信。回来之前,涂中州知州马大人,姜通判,南谯县何县尉均被抓捕归案。明日此时大约便能进入京城。” “太好了!” 陈仪听完心情激荡,在凉亭之中来回踱步。 出云阁绿树盈盈,花草郁郁。大半年的打理,不再像初初回来般荒芜杂乱。 人事俗物都似这花草树木一般,需要一点点修剪打理。涂中南谯一事已落幕,接下来便是那陶掌柜了。 “飞白你刚回来,先好生休息。吃饱喝足,明儿咱们去耀武扬威,好好当一回得志小人去!这事儿不急,明儿不去后头也成。你先好好休息。” 飞白虽不知陈仪所言何事。却瞧她一脸地洋洋得意,分外娇俏可爱。忍不住笑道: “小姐放心,有我在,保管更加爽快!” 陈仪有些讶异地望着飞白。 没想到飞白也有说俏皮话的时候。 飞白这话脱口而出,说完才想收口已是为时晚矣。只得假装若无其事,咳了一声,抱拳说道: “我先下去了。累得很,乏得很......”又觉说得驴头马嘴,索性一句不再多说,一扭头掩面遁走。 陈仪望着飞白落荒而逃般的背影。情不自禁喜笑开颜。 真好!这样的飞白真好。多了许多鲜活人气,不再浑身写满生人勿进得距离感。 远处春俏迎上飞白,两人笑语嫣嫣正说着话。 夏日艳阳正好,一切都好! ———— 京中这两日发生件骇人听闻得大事。 户部侍郎二儿子罗勇,受户部侍郎长子罗易唆使。勾结涂中州知州马连营,涂中州通判姜童,并南谯县县尉何濡之。 私下开采煤矿,将采出地煤矿残渣,趁夜深人静之际,偷偷倒入南谯县内,清流河道之中。因被河工们无意间发现,便暗下毒手。致使二十七名河工身亡。 又因违规任意开采,矿洞坍塌,导致采矿人员死伤无数。尸体就地推进矿洞掩埋,事后挖出数十具腐烂尸体。 还有些尸体埋得太深,挖掘不出只好作罢。据说死亡人数足有百十余名,多数都是南谯境内普通百姓。还有些南谯县大牢中那些犯罪的囚犯。 皇帝大怒。 将马连营、姜童、何濡之斩立决,抄没家产。主犯罗勇、罗易兄弟二人斩首示众,妻子儿子一律流放。所得赃物,家产充公。 因户部侍郎罗德中事前并不知晓,儿子犯罪祸不及父母。但教儿不严,终酿成大祸,撤除其侍郎一职,贬为户部郎中一职。由罗德中安葬死亡人员,并自赔付死亡人员家属,以儆效尤。 户部尚书黄儒学,南谯县令申茂之办事不利,为下属蒙蔽,申茂之革去县令之职,三年不许录用。黄燕山责令其闭门思过,户部尚书一职暂由太子监管。 镇国公世子高睿言破案有功,赏金百两,赐骁骑营都统一职。 六皇子姚景润协助查案有功,赐双眼花翎。 事发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一时间京中暗潮汹涌,人心浮动。 第六十一章:三皇子 黄府。 三皇子坐在黄府大厅交椅之上,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旁边坐着同样面色欠佳的,黄儒学黄老太爷。 孙儿黄燕山则跪在堂中,面色苍白惴惴不安。 空气静谧沉重,大厅内充斥着压抑,四周弥漫着凝重! 三皇子恶狠狠地瞪着黄燕山,眉宇之间满是戾气。猛地一拍桌面,抬手一扫,将面前之物统统扫到地上。碎片摔得四处飞溅,差点蹦到黄燕山脸上。 黄燕山慌乱地避过碎片,急忙磕头叫屈道: “三爷息怒!南谯煤矿一事,三爷去年便知晓。罗勇这小一年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办事。上个月爷因为松竹馆牡丹姑娘,从我这拿了二十万两银子!” “为了这银子,不得已只能叫罗勇加紧采矿。这才出了大纰漏,让人看出端倪!再说这事前几天我就报给了爷,爷说不过是几个宵小之徒,无意间撞破罢了,不足为虑!” 黄燕山越说越憋屈,越想越委屈。言语之间便有些不管不顾,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埋怨,哭诉道: “我听了爷得话,没有深究,只叫于师爷探不出旁得就杀了作罢。还要罗勇抓紧开采,赶在八月十五,给圣上办上一份漂亮的节礼!为了这个我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南谯督促罗勇。都是听从爷您地吩咐,一件事没办走样!” “谁也没料到高世子,六爷会突然冒出来。将这事查个底儿掉......” “你意思罗勇没错,你没错,错得都是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三爷您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还想说什么!罗勇这蠢货,当初你推荐他去办这事时。爷是不是说过,罗勇平日在京城就是个纨绔。他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唯独办事从来不过脑子。这样的人,怎堪大用?” “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说正是因如此,罗勇平素在京城游手好闲,他在不在京城,没人会留心在意。由他办理,反而便于行事!爷见你信誓旦旦替他引荐,爷才听了你的话,给他这机会。结果呢?结果呢?” “于师爷三番五次来信参告罗勇,说他多次招妓饮酒。多次闲些误了大事。这事儿你跟爷说过麽?说过麽!” 三皇子说道这里,忍无可忍,跳起来冲过去指着黄燕山鼻子,口沫横飞直骂道: “都是你这蠢货!拖进去一个户部侍郎,知州,通判,县尉......还有一位尚书!户部!户部!爷的钱袋子,爷的腰杆子,爷的脸面,就这么着被你个王,八,羔子给折腾没了!你还敢说好事麽?” “今日早朝,老六那厮当着父皇的面,就差没直接指着我地脸说,是爷指使的马连营。就是爷草菅人命,纵奴行凶了!爷这会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一块块剁碎他喂狗!” “还有你,你当爷真不敢办了你麽?每回要银子办事,你就推三阻四,从来不肯干脆利索替爷办事。不就仗着是爷的表哥,爷动了你,母妃就要哭哭啼啼说爷不孝。爷告诉你,爷真要怒了,谁也拦不住,谁也不行!” 黄燕山被他骂得青筋直跳,双眼憋地通红,双拳紧握在袖中颤抖。心中渐渐冒气一股子邪火。猛地仰起头,恨恨不已中,像是即刻便要蹦起来爆发。 黄老太爷瞧着黄燕山神色,急忙站起来,急走几步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三皇子视线,一手悄然按住了黄燕山的肩头,暗使内劲往下重重压住。 另一手半虚着环住三皇子,面上带出几分不悦,偏又夹着几分慈爱。半认真半调侃地笑着说道: “六哥儿这是什么话?燕山和你是表兄弟不假,难道没有你母妃,你就要打杀了山哥儿不成?山哥儿有错,可总归是为了你,为了将来大事可成。要说错,这事儿老夫也有错,难不成六哥儿也要将老夫打杀了事?” 三皇子望着黄老太爷满脸褶子地微笑,倒是不敢放肆。忍气道: “孙儿不敢。” “那就坐下好好说话,动不动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黄老太爷松开按住黄燕山肩膀的手。哄着三皇子坐回交椅。吩咐下人将地上残渣碎片清理干净,换上新盏新茶新的点心碟子。慢条斯理端起水杯,轻轻抿了几口。 见两人火气都散去不少,这才慢悠悠说道: “户部有多重要,咱们知道,太子知道,皇上也知道。虽说掉了一个户部侍郎,这不是大事......” “您这户部尚书可不在您手里了!”三皇子没忍住讽刺了一句。 “三爷说得对,可又不对!”黄老太爷拂着胡须笑道:“户部尚书一职,虽说暂由太子代为监管。但对太子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三爷可知为何?” 三皇子哪有心情猜谜,不耐烦地说道: “您有什么就直说,别总是拐弯抹角。” “是。”黄老太爷不急不躁,依旧笑脸相迎地说道:“太子门下有礼部尚书,六爷是太子嫡嫡亲地弟弟,高世子一向同六爷交好。如今户部又握在太子手中。三爷怎么看?” 三皇子火气逐渐高涨,脸色青紫难看,阴鹫地说: “老太爷这话刻意要给爷难看麽?您是说二哥有德有贤能,这是在劝爷老老实实当爷的皇子,太子之位正当是二哥稳坐。爷就别肖想了?” “错!爷觉得,圣上老了麽?”黄老太爷满脸戏谑,意有所指地说道:“还是三爷觉得,圣上准备退位让贤,安安心心当太上皇去了?” 三皇子神情微顿,拧眉沉思。忽然眼睛一亮,慢慢地火气消散无踪。抚掌大笑道: “正是如此,哈哈正是如此。” 黄燕山这会也回过味来,刚才那份攻心邪火,这会也散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有些不理解之处,疑惑地问道: “祖父您的意思是,太子手中握得越多,皇上对他越发忌惮?可若是如此,皇上为何将这些,让自己忌惮得权利交给太子呢?” “呵呵,圣上的心思,天威难测。谁又能真正猜得准。不过有一点定律,千古不变。”黄老太爷自得一笑,说道:“虽说立了太子,可历朝历代,做了一辈子太子,到死都是太子的,大有人在。圣上如今春秋鼎盛身体康健,可没有半分分权的想法。” “人手中权力越多,渴望越发强烈。太子若不想做太子,而皇上仍然是皇上,呵呵,到时候三爷您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三皇子若有所思并未回答。倒是黄燕山试探地问了一句: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黄老太爷微微摇了摇头,晒笑道: “不,当今圣上圣明,太子如今还当不起那一虎。结果就是太子必伤。而太子一伤,就是三爷的机会。说句难听话,我朝当得了圣君之人,除了太子仗着为嫡为长做了太子,剩下得只有三爷。这顺理成章,自然是三爷,只能是三爷!” 黄老太爷对着三皇子深深一躬道: “三爷,眼下您要做得,就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到来,切不可专权恣肆,操之过急!只要将来您登上大位,这知州,通判,县尉,哪怕是尚书,不过是您成功路上一块疮芥,又何足道哉?” 三皇子听完放声大笑,浑身阴霾一扫而空。说道: “老太爷所言有理,有理的很!是我过于杞人之忧。您放心,孙儿一定牢记您的话!” 黄老太爷喜逐颜开,连忙恭维道: “三爷英明!” “行了,表哥起来罢。我就是一时急火攻心,说到底咱们也是亲表兄弟,怎么可能真和你计较。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也是将表哥当做自家人,才言语无羁。表哥千万别忘心里去啊,哈哈哈!” 三皇子爽朗大笑着,提步走到黄燕山跟前,弯下腰亲自扶他起来。 黄燕山晓得此案,对自身三皇子一派损伤惨重。这会子三皇子不计前嫌,对着自己有说有笑,自然是没了怨怼。 面上带着几分羞赧顺势起身,口中歉意说道: “爷这话羞煞我也,刚才言语之间多有冲撞,还请爷责罚。” “哈哈哈,无妨无妨,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套。对了,虽说咱们眼下不可轻举妄动,以稳妥休养为主。可这户部,咱们也不能真就这么,眼睁睁丢给太子吧?” 黄老太爷赞同地说: “爷果然是心开目明,肯定不能白白将户部之位拱手想让。老夫这户部尚书,说到底太子不过是''暂代''。请三爷放心,老夫自有计策应对!” 三皇子抚掌爽朗一笑,说道: “好!有您这话,自然是没有什么担心之处。那我就先走了,老太爷趁这几日无事,多休养休养。爷回宫瞧瞧母妃,这会子只怕正跟父皇怄气呢。” 黄老太爷点点头,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便说起了宫中黄贵妃。 “去吧,还请三爷多多劝慰贵妃娘娘。娘娘自小性子娇蛮,可不能和圣上赌气,时间长了有损和睦感情......老夫担心娘娘的很,多说了几句,三爷勿怪。” “老太爷心疼母妃,孙儿醒得。” 三人闲话几句,商议了接下来诸多事宜。三皇子这才告别黄老太爷二人。出了黄府,往宫中而去。黄贵妃娘娘见了儿子絮絮叨叨,两人商议好一阵起身回了皇子府。 第六十二章:逃 罗府。 罗德中夫妻面色苍白无力,二人含泪面对面瘫坐在房中塌上。 地上跪着小儿子罗晋,罗晋媳妇陶四小姐,并孙儿孙女。 罗夫人低声咽泣,罗德中精疲力竭。原本神采奕奕,只得三四十岁的礼部侍郎。一息之间仿佛抽空了精气,苍老十岁不止。他环顾一眼四周,原本儿孙满堂,三个儿子只剩小儿子一人。罗易罗勇此刻已关押在大牢之内,只待明日便要人头落地。 罗德中想到两个儿子,还有那些孙儿孙女,最小的孙儿尚在襁褓之中。一颗心便似那刀绞斧剁一般,生生被劈砍搅碎,万念俱灰。 不幸之中万幸,他庆幸当初长子有先见之明,早早分了家。又庆幸皇帝并未迁怒,留了小儿一条血脉。 罗德中强打精神,声音沙哑道: “好了,都别哭了。事已至此,哭有何用。爹有话要对你说。晋儿!” 罗晋早被吓得魂不附体,跪在那里浑身哆嗦,脑子里正胡思乱想中。他爹这一叫,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腿一软,直接摔趴在地上。 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重新跪好,颤着声儿回道: “爹......爹叫我做,做什么?” 罗德中见他这副鬼样子,心中更加悲凉。一股浊气涌上心头,力气灌满四肢,站起身一脚踹过去,正正踹中他腹部,罗晋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罗夫人哀嚎一声,飞扑过去推开罗德中,抱着儿子哭叫: “老爷这是做什么啊......咱们就只剩晋儿这一个儿子,老爷怎么下得了如此重手!” 罗德中看着地上抱头痛哭的母子二人,痛心疾首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隐隐落下。他长叹一声张开眼,厉声说道: “如今咱们罗家,只剩晋儿一子,他还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拿什么重振家声?我被降职为户部郎中,虽是皇上恩德,但却有可能终我一身,也是翻不了身。” “你给我听着,往日你总说你爹我有私心。只顾你大哥,二哥前程。从来不重视你!居重位,必要承受重担。我且问你,若往日你有你大哥这般风光,如今可愿受你大哥这般结果?” 罗晋躲在罗夫人怀中,张皇失措,吓得泛白地脸上写满惊恐。听了这话连连摇头。 罗德中失落苦笑道: “夫人瞧见了麽,这便是你的好儿子。罢了罢了,这是他的无能亦是他福气。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古人之言诚不欺我。” 叹息了几句,罗德中恍恍惚惚愣了会神。片刻收回散落心绪,接着说道: “老三媳妇,往后你和晋儿好好过日子。待我们老两口百年之后,家产全部归你们二人。可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应允。” 陶四小姐商户之女嫁入罗家,本是高攀。她性子单纯,婚后对夫君处处唯命是从,视公公婆婆如天地。 她和罗晋一样胆怯。 大伯二伯一夜之间满门抄斩。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即刻抱着孩子领着夫君,躲得越远越好。听公公这话哪有旁得意见,连连点头。 “老爷请,请说。” 罗德中对媳妇标准和儿子不同,媳妇是妇道人家,遇到惊吓失态实属正常。缓声轻柔地说道: “你相公资质平庸,你又无甚才情。你的几个儿子之中,只有轩儿有些天赋才气。我想将轩儿拘在身边教养,你可愿意?” 陶四小姐呆愣住。半天才回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您,您说的是......抱过去亲自养麽?可轩儿才,才三岁.......是不是太小了。” 黄德中没想到媳妇竟然还有异议。对罗晋的不满,连带着迁怒到了她身上,怒斥道: “就是因为还小,不会被养废了。难道你想你的儿子,将来也跟他爹一样。一事无成游手好闲吗?” 陶四小姐嘴唇瑟缩,还想说什么。 罗德中手一挥,再不耐烦和她多废话。直接道: “此事就这样说定了,待会将轩儿留下,你们夫妻二人回去吧。” 说完这事,转向罗晋。 罗晋见他爹又看着自己,控制不住惧怕。躲在罗夫人怀里不肯露头。 黄德中多一眼也不想看他。无奈现在只剩这一个儿子。按捺住火气,说道: “咱们家从今往后,再不可像从前一般风光。回去收拾收拾,你这一支全家回归徐州祖宅。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吃喝玩乐都随你。只不许出门浪荡。京城之中达官显贵众多,你若留在京城,背后无人。不知将来会落个什么下场。” “你爹既已降职,留了污点在案。起复之事只看三皇子是否还要用我。若有万中之一机会,将来真能翻身,自会叫你们回来。在那之前,都给我老实呆在祖宅。听见没?” 这消息如惊天霹雳,炸地众人当场傻眼。 罗夫人呆傻地望着丈夫,不敢置信地问道: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将晋儿赶回老家?老大老二刚刚.......你就要把我唯一的儿子赶走?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硬成这样!” 罗德中心力交瘁,跌坐回椅子中。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他还能说什么。他也正在承受丧子之痛,可他们为何就是无法理解他的苦心。 他手撑额头,有气无力地说: “轩儿留下,你若舍不得儿子,也和他一同回。都走吧,明日我要去送一送老大老二,再不走,明日便随我去给老大老二收尸。” 罗夫人还想说什么,罗晋一想到大哥二哥身首异处,鲜血淋漓的样子。哪敢再多说,拉了拉他娘衣衫,哀求道: “娘,就这样吧。孩儿愿意回去,听爹的,爹是为了我们好。” 见罗夫人悲痛欲绝,怕她又和罗老爷闹起来。他爹性格他清楚,铁石心肠顽固不灵,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万一真拉着他去给大哥二哥收尸,他只怕要吓破胆子,余生不得安宁了。 顾不得他娘什么心情,罗晋这会倒有了力气。挣脱出罗夫人的怀抱,站起来对他爹一躬。从媳妇手里抢过儿子,塞给罗夫人。拉起陶四小姐,看也不看罗夫人一眼。急急忙忙落荒而逃。 回去以后,连夜收拾行装,一夜翻来覆去未眠。闭眼便瞧见血淋漓的兄弟二人,诡异可怖地像他扑来。第二日天刚有些亮光,便全府搬离撤回徐州老家祖宅安身立命。终其一生也没再能返回京城。 —————— 第二天中午,陈仪兴致冲冲,带着飞白,春俏从后角门出府。直奔福源楼要寻那陶掌柜晦气,谁知不止陶掌柜消失的无影无踪,便是那曹大掌柜也早已桃之夭夭。 原来陈仪那日将账簿交给王老夫人,王老夫人略略打听便晓得其中猫腻。不过是恶奴欺弱主,见财起意,偷主子的财物中饱私囊罢了。 福源楼在京城之中赫赫有名,可说是日进斗金。连乔君桓提起福源楼也是赞不绝口,直道: “福源楼东家实乃风流雅致之人,那些诗词,首首都是精品。让人一见望俗,恨不得日日夜夜宿在那里,时时品读才好!也不知究竟何人能写出这般惊艳绝绝得好诗!真令人神往!” 王老夫人见乔君桓竟对福源楼评价如此之高,对陈仪神奇之处既震撼惊诧又迷惑不解。这小丫头胆大心细,七窍玲珑。如今连这酒楼生意也能做的风生水起。她看过账簿,上面得生意就没有亏本的,桩桩生意都在盈利。 佟嬷嬷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 “做生意有什么厉害不厉害地,您就是觉得仪小姐好,便瞧着她哪儿都比旁人厉害罢了。” 王老夫人笑而不语。 这生意和生意可不一样。京城哪户略有余钱的人家,不是或多或少有点买卖。也不是人人都赚了钱地。 总之这小丫头身上处处是谜雾,动不动便带出些意外惊喜,叫人始料不及。 王老夫人心里感叹,要是自家的该多好? 当日便将曹大掌柜,传召到乔府。将账簿摔在一脸茫然的曹大掌柜面前,半句废话不多说,直接道: “你主子已将名下所有买卖转给了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不用多说你应该晓得。不要同我老太婆,卖弄什么阴谋诡计。从前你贪得那些,太过分的自己吐出来,小小不严得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别想着糊弄我,就凭你那点伎俩,还不叫我看在眼里。” “至于以后,若还想在这儿做事。牢牢记住一点,将你那些龌龊心情给我收一收。往后可就不像今儿这么容易翻遍了。你若不想在我老太婆手里讨生,自己收拾铺盖走人。” 曹大掌柜吓得噤若寒蝉,哪里敢有一句不是! 那可是尚书府老夫人,岂是他能与之抗衡得,抬抬手就能把他碾成碎末! 回家想了整整一宿,终究还是畏惧之心战胜了贪财之念。交出大半私吞银两家业,留了一小部分,收拾干净之后离开京城,往别处谋生计去了。 至于那陶掌柜,整儿罗府树倒猢狲散。陶四小姐舍不得儿子却拗不过公公,只能默默流着眼泪回了徐州老家。主子都跑了,他哪敢留在京城。自是随着陶四小姐一道跑了。 他二人都是前脚走,陈仪后脚到,可不是遍寻不着了。 陈仪兴致勃勃当场被泼了一盆凉水,可见耀武扬威出气这等好事,实在轮不到自己。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大街上四处转了几圈,买了些零嘴吃食笔墨纸砚小玩意......又领着春俏飞白去酒楼好好吃了一顿。 不敢在外面待得时间过长,三人抱着一堆东西,偷偷摸摸从后角门返回出云阁。 第六十三章:钱财动人心(1) 罗家败了。 陈仪心神舒畅,再不用担心有人惦记着自己这点子家产。 至于王老夫人,陈仪相信她的为人。罗家一事,王老夫人从头到尾瞧得最清楚。想来她不会轻易与她为敌。就算将来真不愿归还。到她成年还有十年时间,闭关修炼了十年。她若依然没本事将东西拿回来。就算王老夫人捧着双手奉还,她一样没本事护得住。 没了心事,最近不用去请安也不用去学堂。吃吃喝喝,看书写字。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天气到了夏季末,隐约有了秋季初的影子。早早晚晚有了些凉意。出云阁里的花草,陈仪精心打理,还是败落了许多。陈仪心疼不已,却半点办法没有。 满打满算加上杏儿****,也只有五个人。没人会园艺打理花草,只得看着它们慢慢枯萎。陈仪想着,干脆拔了那些衰败花草,趁着秋季将至,种些蔬菜瓜果也不错。 谢幼璇要是还活着,知道陈仪居然要拔自己精心栽种得花草,用来种菜。只怕要气的吐血,重新死上一回。 这些日子,陈仪多数窝在书案边练字。 这一笔子她练了大半年,买了许多本字帖,楷书小篆。两种各自临摹了好些日子。不知为何总是不得法。陈仪前世躺在床上时,也总爱练习钢笔字,字写得很不错。可就是换成毛笔之后,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莫非这毛笔字和钢笔字相差竟是这般大? 越写越不顺手,索性丢掉毛笔。从新审视自己写字的方法方式。 这时,春俏走进来,面上有些不高兴地报: “小姐,翠儿来了。” 陈仪微微诧异纳闷。她来做什么? “叫她进来吧。” 春俏应诺,转身去叫翠儿。板着脸说: “小姐叫你,进去吧。”说完一扭头,先一步往里走。 翠儿捧着食盒跟在春俏后面,瞧着春俏头上的簪花眼红。那簪子分明是银子打造,上面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看起来分外刺眼。翠儿手指死死扣着食盒,直扣得十根手指泛白,才稍稍松了松手。 进了书房,翠儿脸上带出满面春风走进来,对着陈仪行了礼说: “给三小姐请安。三小姐您瞧,这是我们夫人特意吩咐奴婢,给您送来的点心。今儿夫人去谢府做客,马夫人送了些上好得点心给夫人。夫人惦记着您,这不刚回府上,就叫奴婢给您送上一盒尝尝鲜。夫人说了,若是您觉得味道好,再送些过来呢。” 陈仪看得愈发觉得稀罕。 她这个二伯母素日里,极少同自己亲近。今儿是吹了哪门子邪风,居然想起来给自己送点心。还是特意送来! 陈仪示意春俏将点心盒子接过来。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轻言细语道: “二伯母有心了。翠儿姐姐回去同二伯母说一声,就说仪儿多谢二伯母记挂,定会好好品尝。” “三小姐客气了,您放心奴婢省得。” 翠儿嘴上说着话,不动声色眼珠四处乱瞄。将书房里里外外打量个透彻。陈仪见她送完东西不走,却在这里扫视。心里更是一股子怪异难明。轻轻嗓子,陈仪端起茶杯。 翠儿这才装作恍然回神,对陈仪端杯送客视而不见。一拍手道: “哎呦,奴婢看您这书房这么多书,一时惊住竟看傻了眼。三小姐莫要见怪,奴婢啊,最是佩服像您这样会读书的人了。” 她嘴里不停说着话,边恬着脸,自顾自往陈仪身边靠: “三小姐您这是看什么书呢?我们二小姐总说三小姐学问好.......咦,您这是写字呢,瞧您这字写得可真好......” 陈仪忍不住眉头微皱,这翠儿到底想做什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着就叫人厌弃。陈仪心里膈应的很,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哦?二姐姐居然会夸我,这倒是稀奇事儿。” 翠儿暗自撇了撇嘴,面上不露,依旧笑脸吟吟。说道: “呵呵,三小姐这是哪儿的话,二小姐自然是经常夸您的。您可是二小姐亲妹妹。” 春俏在一旁收到陈仪眼风,立即跳出来。她和翠儿之间,那可是有几掌之仇的。说话自然不留情面。春俏冷哼一声,嗤笑道: “翠儿姑娘今儿个废话挺多。还有事没有?没事还请你回去复命。没瞧见我们小姐看书呢,你在这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算怎么个事儿?” “还你瞧,你瞧什么瞧。我们小姐写字需要你来瞧?好没规矩!” 翠儿被春俏几句连讽带刺地话,说得脸上发热。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挤出一丝笑容,翠儿冲着陈仪行礼,说道: “奴婢一时好奇,多说了两句,三小姐别见怪。奴婢告退!” 说完折身而返。 春俏看着她出了门。有些糊涂,轻声问陈仪道: “小姐,翠儿今儿个抽得什么疯?居然一句话没挤兑我。还有这二夫人,好端端送什么点心来。奴婢觉得肯定有什么古怪。” “嗯......” 陈仪沉思无语。 古怪,可不是古怪麽。看翠儿这样,定是得了二伯母的吩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这主仆二人打的什么主意。一时半会陈仪真想不出来。 张二夫人不同于刘老夫人,陈仪倒不怎么怕她使奸计。张二夫人敬畏陈二爷,陈二爷要在她这儿扮演慈祥的二伯。有什么招数,张二夫人使出来陈仪绕一圈,再用陈二爷挡回去便是。 不过也不能太大意。这内宅里的女人,有时候耍贱使阴招,也挺膈应人的。 想到这里,陈仪和春俏说: “往日府里对出云阁不闻不问,咱们对外面动静儿不知道也就罢了。今天既然二伯母伸出了一只手,咱们也不能总这样,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去我房里,拿五十两碎银子。再拿些前两天味源斋点心,给二伯母送去。就说翠儿送来的点心我吃了,也给她送些咱们的点心尝尝。” “送完点心别急着回来。咱们出云阁无人可打听。可二伯母的清风阁可不止翠儿一个丫鬟。人多嘴杂,你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点什么。” “好咧!”春俏俏生生答应着,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小姐回来大半年,总是闷在房里。她也跟着不出门,闷都要闷死了。春俏性格脾气也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虽说被陈仪磨了不少日子,磨出几分耐心。可骨子里还是爱热闹的紧。这回终于有事儿可做了! 她这一脸雀跃实在太过明显,陈仪坐在高凳上,冲她招了招手。春俏不解地走过去,陈仪拿起书本对她头就敲。敲得春俏龇牙咧嘴,抱头叫道: “小姐打我做什么!” “瞧你那样,恨不得插根翅膀飞出去。叫你去打听事情,不是让你去找事!还记得在丹阳郡跟你说过的话麽?打听事情,不许刻意,要闲聊着打听。不许叫人察觉出来你的意图。看你这样子,当是全忘了。你说该不该打!” 春俏缩起脑袋,对陈仪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说道: “该打该打,奴婢这不是一时忘了麽。小姐您放心,都记着呢肯定不会出错。” 陈仪没说话,春俏偷偷吐了吐舌头,转去寝室取银子去了。 春俏一走,整个出云阁静谧无声。陈仪看书入了迷,时间过的飞快。飞白神出鬼没,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怀里抱着好大包袱。噗通一声仍在陈仪面前,吓得她差点儿从高凳上滚下来。 凝神静气,陈仪怔仲地望着面前好大一个包袱,问道: “这是什么?” “打开看。” 陈仪忍住好奇心,三下两下拆开包袱皮,里面竟全是陈仪未曾读过的书籍。陈仪顿时喜出望外,笑得眉不见眼: “太好了!这本作者我认识......这本我在别的书上见过,早就想看了......哇,竟还有这本......发财了发财了。飞白你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你了!” 惊喜太过,陈仪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飞白见她高兴成这样,忍不住嘴角飞扬。 “这有何难,想要还有。” “要要要!不不,等这些看完,看完再去。啊呀这么多书这么多宝贝。太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看书,不要打扰我,谁来也不要打扰我。我要看个三天三夜!” 陈仪真是大喜过望,这下真不愁没书看了。搂着这些书,把头埋在书里,闻着书中散发出来的淡淡墨香味。没有什么比书更叫她高兴的事情了! 飞白听她这话,一把夺过她手中攥着的一本书。 “不节制不许看。” “知道了,听你得。嗳把书还我......”陈仪三寸高的小团子,委实够不着飞白手中的书,只得求饶应承。 飞白却不为所动,板着脸继续说: “若说谎做不到,便没有下一回。” “保证不说谎,骗你就把书都拿走,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对吧。好飞白把书还我。” “嗯。” 其实她真是想看个三天三夜不睡觉。之后一段时间,陈仪吃饭看,睡觉看,遛弯看,上厕所也看。飞白见陈仪说的话统统不作数,立刻给她制定了看书时间表。联合春俏严格按照时间表作息。陈仪郁闷极了,问春俏: “你和飞白不是死对头麽,这会子怎倒合起伙来了。” 春俏板着脸,郑重其事地回答: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谁叫小姐你不听话。小姐才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像您这么折腾,坏了眼睛长不高怎么办?这回我觉得飞白说的对,必须按照作息表来,要不奴婢就叫飞白把您的书都缴了!” 谁叫她确实是年纪太小,飞白春俏都是为了她好。陈仪一声长叹,只能乖乖听话,再不敢日夜颠倒拼命读书了。 第六十四章:钱财动人心(2) 话说那日翠儿送完点心回去,张二夫人迫不及待拉着翠儿,二人躲到房中偷偷商议。翠儿将自己在出云阁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告诉张二夫人。 春俏手里捧盒点心,荷包装上银子,随后跟进了清风阁。张二夫人听到小丫头通报春俏来了,感到蹊跷便问翠儿: “你去出云阁,不会是叫仪姐儿瞧出了端倪吧?” 翠儿连连摇头,连忙说: “绝无可能!奴婢去时只说夫人命奴婢送点心,旁得一句未曾多说。” “这就奇怪了。你前脚回来,春俏后脚跟过来。若不是你说错了话,她来做什么。”张二夫人纳闷。 想不明白,只好先见了春俏再说。 等到春俏说明来意,张二夫人才松了口气,收了送来的点心。春俏并不多说旁得,直接靠退出去。 春俏一走,张二夫人立刻打开点心盒子,里面倒真是香味诱人的点心。各式各样点心用米纸包裹着,摆成花样搁在盒子里。张二夫人随手捻了块豌豆黄放进嘴里。这豌豆黄比平时吃得更加清香软糯香甜可口。张二夫人一口气吃了两三块。忍不住赞道: “这是味源斋的点心。老夫人买过几回,我吃过这个味儿……看来你说得对,仪姐儿手里确实有银子。味源斋点心价格昂贵,且分量极少。这么一小盒点心,足要五两银子。” 翠儿有点眼馋,却不敢开口讨要点心吃。夫人向来吝啬小气,别说点心,点心渣子只怕都吃不到一片。 再一想春俏那死丫头,在出云阁件件用好的穿好的。便嫉妒抓狂。都是奴婢,凭什么她春俏就能过那样的好日子。自己连吃点心都是奢想。 等她帮着夫人做成了这事儿,她定也去打两只那样精致的簪子! 张二夫人说了半天,翠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便有些不快,一脚踹到翠儿身上,骂道: “跟你说话,发什么楞。整日里心不在焉,就是你这样,事儿才迟迟做不好!白白浪费多少时间。” 翠儿吃痛,赶紧整理心神,说道: “夫人息怒,奴婢正在想法子......” “有什么办法赶紧说,非要我问才肯开口麽?” “是夫人。奴婢觉得这事您不好开口。一则,大爷大夫人不在了,您出面要给三小姐管家,只怕会被人说闲话。二则,咱们二爷明里暗里总偏袒三小姐,说什么三小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若夫人您这么直接开口,二爷定然要恼怒。” 张二夫人听得连连点头。 闲话不闲话她不在乎,可自家夫君这关,想起来就头皮发憷。 “那你说怎么办?” “奴婢觉得您不好说,有人好说。奴婢认为三夫人是提这事地最佳人选。若由她挑头提这事儿。二爷无话可说,老夫人觉得合适,旁人也没有闲话可说。正是一举三得!” 张二夫人想了想,摇了摇头说: “你说的这些是不错,可三弟妹性子绵软。一向沉默寡言,只怕她不肯多这事。” 翠儿挑眉一笑,神秘地说道: “夫人,三夫人确实极少揽事,那不过是因为没有所求。奴婢知道一事,三夫人知道后必然不敢不帮您。夫人可知,三爷最近在做什么?” “老三?”张二夫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翠儿,问道:“老三怎么了?” “奴婢前两日,偶然听说,三爷在外面藏了个女人!” 张二夫人大惊,脸色都便变了。连忙训斥道: “这种事也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夫人!这事千真万确!” 翠儿才不怕张二夫人的威胁。夫人不过是假意恼怒,陈三爷有没有外室,夫人才不关心。翠儿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前两日马房的赵柳同人私下说话,被我听见了。赵柳说,三爷一两个月前,半夜三更忽然套马出门,说是有急事。赵柳赶马车直奔码头街。从一间宅子付出位十七八岁的小姐。那小姐依偎在三爷怀里,娇滴滴地喊着心口疼。” “三爷赶忙带她连夜去瞧了大夫,开了药又给送回宅子。回府后和赵柳说,若这事叫别人知道,就打断他的腿发卖出府。赵柳吓个半死。这事说了要被打断腿,可若不说,只怕将来还是个死。胆战心惊多少天,实在没憋住才跟别人提起来。说这话的时候,赵柳哭成个泪人。这事肯定是真的!” 张二夫人听得脸上神情莫名。 老三胆子太大了,他竟真敢偷偷安置外室。还叫赵柳给发现了。她忍不住嘴角微翘。看来就连老天爷也在帮她,这注大财必定要落入自己手中了。 当下收拾一番,直奔周三夫人的听雪堂而去。 春俏送了点心未走,在花园里和打理院子的丫头冬儿,东一句西一句唠家常。冬儿有个姐姐叫银霜,在听雪堂当差。两人都是府里家生子,冬儿她娘在厨上当差,她爹是采办。照理说她爹娘应该给她寻份好差事才对,怎么就在这儿摆弄起了园子。 冬儿性格开朗,看起来春俏并不是第一个问她这问题的人,冬儿毫不在意,脱口就答: “我就喜欢盘弄这些个花花草草。我娘叫和她一起在大厨房,可我偏不!大厨房有什么好,天天油烟瘴气。我娘哪天回家不是满身油星气儿,熏死人了,哪有这儿好!我爹宠我,说反正家里不缺我那点银子,随我心意就是。” 冬儿爹娘是真心疼女儿。也是父母姐姐三人月钱银子赚得多,才有这份底气随她心意。虽说一家子都是奴才,这种日子比外面平头百姓过得可舒坦多了。起码不愁吃不愁穿,一家人快快乐乐待在一处。 春俏听得羡慕不已,奉承地说道: “你这日子过得才叫一个舒心!哪像我,小时候家里穷,哥哥娶老婆没钱,就把我卖了换银子。兜兜转转跟着三小姐到了京城。老家远在千里之外,只怕这辈子都见不着爹娘一面。有时候想想心里难受的紧。像我这样的,跟个浮萍柳絮一样,飘到哪儿是哪儿哎……” 冬儿被她说得心里难受,满脸同情的看着她,安慰地说道: “别难过了……做奴才的,都是这样。你有你的福气,起码三小姐对你挺好得。不像二小姐,性子刁蛮脾气暴躁。你不晓得,湘绣当值经常挨打。有一回被二小姐踹了一脚,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真看不出来,二小姐竟这么……不把咱们当人看!” “可不是呢……这话你可别出去乱传,毕竟是主子,轮不着咱们说三道四。要是传到二夫人耳朵里,都得被打死!二小姐那脾气就是遗传,二夫人比二小姐心狠多了!” “嗨,我能传给谁?你又不不知道。我们出云阁除了小姐就只有杏儿和***两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三小姐回来大半年了,你可曾见过我和谁说过话?今儿给二夫人送点心,才遇到你……说起来也算有缘,瞧着你岁数比我小大,我厚个脸皮叫你声姐姐。冬儿姐姐,以后能来找你玩麽?我一个人实在无聊得很!” 春俏这话说地合情合理,冬儿一想确实如此。出云阁大多数时候悄然无声,就连她娘都说,三小姐是个好的,可惜命苦了些。 冬儿点了点头,欣然说道: “好啊,以后你无事可来寻我。春俏妹妹!” “嗯,冬儿姐姐!” 二人相视一笑。春俏本就刻意结交,自然处处揣摩冬儿地喜好,听得冬儿全身舒畅。才过没多久,冬儿便觉得春俏善解人意,且性子相投分外聊得来。不禁同她亲近起来。 两人越说越透投机,头靠着头小声说着体己话。 这时,周三夫人带着翠儿经过园中。春俏远远瞧见,连忙不动声色往冬儿身边靠了靠,避开周三夫人和翠儿视线。挽起冬儿胳膊亲昵说话。 这两人脚步轻快渐渐走进了。春俏躲在冬儿身后,偷偷观察。只见翠儿脸上隐带喜色。张二夫人则掩饰不住带出几分飞扬得意。 二人匆匆经过,直奔听雪堂而去。 春俏微感疑惑。 二夫人这是遇到什么好事,脸上神采挡都挡不住。心中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和冬儿又闲聊几句。借口道: “姐姐,今日不好和你多聊,先回去了。出来地时候没准备,出云阁就我一个人,小姐年纪还小。万一要喝点什么用点什么,没人伺候可不行。姐姐得空可以去出云阁找我玩,小姐不会管这事儿的。在我们出云阁说话,可比你这儿敞亮安心得多。” 冬儿懂她这敞亮安心四个字地意思。点点头,依依不舍道了别。 回到出云阁,和陈仪说了今日所见所闻。陈仪听完暗自凝思:这些事儿不见得有用,却总有用到的时候,且放着不急。至于翠儿,她今日来分明是别有目的。然而她前脚回清风阁,后脚便去听雪堂。难道二伯母和三伯母勾结到一处,要对自己做什么? 她这出云阁能有什么惹人惦记? 除非…… 陈仪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一事。 第六十五章:钱财动人心(3) “春俏,你去把飞白找来。我大概猜到二伯母有何心思了。”陈仪嘴角噙笑,一双猫儿眼明亮如星辰。 春俏好奇地叫了一句: “小姐……” “去吧,不用担心。不管二伯母三伯母想做什么。别忘了,你家小姐可不是刚回忠勇伯府,刚刚死了爹娘的孤女!” 春俏望着小姐,心里莫名有一种安全感。叫人特别踏实!陈仪几句话说得春俏血液沸腾,情不自禁朗声答应: “是,小姐!” 春俏脚步轻盈走出去。陈仪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 一个两个都把注意打到自己头上。真当她是个软怂包,想捏就捏,想打就打麽?原来外有强敌,她刚回来不想内有忧患,这才瞻前顾后,不想和她们斗法罢了。如今罗家已树倒弥孙散,不足为虑。她又用大半身家给自己找了个靠山。高睿言欠了她半个玉扳指的人情…… 真想斗她便陪她们斗斗法,省得人人都当自己是块案板上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 飞白被找来,陈仪安排好了一切,但凡能想到的都收拾好。只等张二夫人出手。 果不其然,陈仪用完午膳小憩,还未睡醒。佟嬷嬷便来到出云阁,说是刘老夫人叫她去趟静心居。 起床春俏不慌不忙打水给陈仪洁面,又给陈仪从新换了身衣衫。陈仪不急,佟嬷嬷既不催促却也不走,神闲气定守在一旁等着她们。二人收拾妥当春俏扶着陈仪,慢慢吞吞往静心居而去。 静心居内,刘老夫人坐在上首。张二夫人,周三夫人坐在下首。 满屋子人神情各异,陈仪心中冷笑。 张二夫人掩饰不住眉眼上扬。周三夫人不知为何,神情似乎有些晦涩。眼神将与陈仪接触,便赶紧躲开不敢看陈仪。陈岚蓉则坐在刘老夫人身边,正皮笑肉不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瞧着陈仪。 陈仪只做什么也瞧不见,上前给各位长辈请了安。刘老夫人微微颔首道: “起来吧,坐下说话。” “谢祖母。”陈仪乖巧听话,在周三夫人身边找个座儿坐下来。张二夫人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陈仪对周三夫人腼腆一笑,十分孺慕地说道:“好久没见过三伯母,仪儿有些想您了。三伯母,下回无事仪儿能去听雪堂玩麽?” 周三夫人没想到,陈仪第一句话便跟自己说,下意识抬眼点了点头。目光一接触又赶忙躲开来。头刚扭到另一边,像是想起什么,重新又生硬地扭回来。脸上带着勉强挤出笑容,笨拙地说: “好......”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周三夫人像是心不在焉,紧紧抿着嘴唇又不说话了。张二夫人在一旁,真真假假地说: “仪姐儿倒是和弟妹亲近的很,怎么不说来清风阁寻二伯母说话?叫二伯母听了好生伤心。” 陈仪手足无措地说道: “二伯母莫恼,仪儿不是这个意思……” “哎呦,瞧把你吓得!你这孩子就是小心太过,还真当我恼了你麽。二伯母的意思啊,是你年纪还小,胆子又小得很,总是不声不响。这儿是你的家,有千万不要藏着掖着。不管是你祖母,三伯母还是二伯母,有什么为难之处,说一声就是了。” 张二夫人一边说话,一声眼风直扫周三夫人。别有所指地说: “弟妹你说,我说得可是这个理儿?” 周三夫人像是突然惊醒过来,忙回答道: “啊!二嫂说得对。” 却只说了这么一句,又没了动静。张二夫人一股无名火忽得冒了出来。咬牙切齿对着周三夫人说道: “三弟妹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像是有什么心思似的,总这么心不在焉。不知三弟妹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母亲和我都在。也好一起帮你,想想办法!” 最后四个字语气尤为加重。 周三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惨白。整个人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她眼角稍稍瞄了一眼陈仪,眼神中掩藏不住的内疚无奈。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说道: “二嫂过虑了,不过是昨儿个柔儿一直闹我。没睡好有些乏罢了……二嫂说得没错,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仪姐儿千万别一个人埋在心里......”周三夫人语气发飘,双手死死拧着手中的帕子,语气艰涩说道:“母亲……仪姐儿回来已有大半年了。这件事我一直惦记着,怕仪姐儿年纪小吃亏上当。今儿趁着都在,不如大家议上一议。” 听到这话,张二夫人眼神一亮,情绪瞬间高昂,不待刘老夫人开口,立刻接道: “三弟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都是一家人,哪有不能说得!” 刘老夫人咳了一声,布满皱纹地老脸看不出表情,眼皮往下耷拉着,说道: “老三媳妇要说什么?” 周三夫人整个人像秋风里的落叶,脸色灰白。她抬头眼神中写满歉意。轻轻说道: “大哥大嫂走了半年多,当初留下得遗物,是否还在仪姐儿手上收着......我怎么听说,春俏这丫头仗着有功,竟将主子财物攥在自己手里。只顾自己吃喝却不顾小主人死活的事儿?” 陈仪脸上带出震惊无比,赶紧摇头道: “没有!是谁胡说八道!爹娘的遗物我收得好好的,都在我这儿呢!” “哦,还有这等事?”张二夫人只当听不见陈仪回话,自顾自说道:“这可是大事。从前没少听闻这样的事。难不成春俏也学那些恶奴刁钻,竟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忠勇伯府的头上。哼!”张二夫人站起身,绕过周三夫人,一把握住陈仪的手,义正言辞地和她说道: “仪姐儿你莫怕,若有这样的事情二伯母定会为你做主!” 张二夫人的手,冰冷湿滑黏贴在陈仪肌肤上。像冬日里蛰伏的毒蛇,钻在人衣裳里,阴森森望着自己,等待时机随时随地扑上来咬上一口。 陈仪淡淡看着众人做戏。尤其是张二夫人,只怕她今个儿,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既然如此,她也懒得继续装模作样。轻轻笑了笑说道: “我说了没有,二伯母却偏不信。照二伯母所言,要怎么做才能相信我的话呢?”陈仪转脸对着周三夫人,露出一个充满讽刺地微笑,歪着头和她说:“三伯母,您呢,您又想让我如何证明?”再环顾四周,紧紧盯着刘老夫人说道:“还有祖母,我知道祖母也不信。各位长辈既然一个也不信仪儿的话,那长辈们都说说看,要仪儿怎么做才好!” 她连着三问,句句含枪夹棒。说得刘老夫人变了脸色。 其实陈仪这回倒真是冤枉了刘老夫人。 她今日才听两个媳妇说,仪姐儿身边的春俏许贪财起意,将陈仪父母遗物揽在自己口袋中,肆意挥霍作威作福。 她虽不喜陈仪,却更不喜春俏。这贱种第一天进府,就软硬不吃。 刘老夫人骨子里认为尊卑有别。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叫个贱婢欺辱主子。这才叫佟嬷嬷将陈仪叫来。 而佟嬷嬷之所以看着陈仪洗漱更衣,不是盯着陈仪,而是怕春俏看出端倪,故而紧盯监视春俏,以防止她私下毁灭证据罢了。 可仪姐儿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刘老夫人眉头紧锁。看陈仪这举止言语,竟像是知道了什么似得。话说得如此尖酸刻薄。 刘老夫人疑惑不解说道: “我瞧仪姐儿这番话,分明是深信春俏,未曾有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是不是你两搞错了,可不能胡乱冤枉了人.......” 张二夫人好容易逼得周三夫人出头,这会子眼瞧要糟糕,却怎肯轻易放手!急忙狠狠瞪了周三夫人一眼,张张嘴无声说了二字:赵柳!周三夫人听陈仪一番话,本就听得脸色惨白,这回张二夫人赵柳二字一出,她脸色血色瞬间蜕得一干二净。连忙哀求着看向二嫂,祈求她饶了自己! 张二夫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她压根不管周三夫人只顾着说道: “母亲,这事我可不知情。大家都在这儿,既是三弟妹提出来的,你倒是说个清楚啊。三弟妹这性子真是能急死个人。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非要说两句藏两句!” 周三夫人想到自家夫君,想到几年夫妻,夫君不声不响对自己后背捅了一刀。恨不得即刻拿一把刀捅了他才好。可若真叫旁人知晓此事,只怕这一辈子连带着女儿抬不起头来。如今二嫂借由此事胁迫自己,怎敢不听她摆布!她又恨又气,心中悲愤地难以自持。眼圈通红,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我是听了一两句风言风语,心里为了仪姐儿担忧,怕她年纪太小吃了亏。既然仪姐儿说没有,那便没有罢......只是仪姐儿确实是太过年幼,大哥大嫂去世已有半年,咱们不能对仪姐儿不闻不问.......依我看,不如请二嫂替仪姐儿管一管,也算对得起大哥大嫂在天之灵。” 她一鼓作气,终于是说了出来。说完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再动弹不得! 终于说了出来!张二夫人心中大定。忍不住畅快面带笑意,接过这话: “哎呦,弟妹真是......虽说我这平日里主持中馈,忙得晕头转向。真是不想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可想想弟妹这话说得也没错。总不能叫大哥大嫂人不在了,还得为仪姐儿操心不是?罢了罢了,我便勉为其难,就听三弟妹的,替仪姐儿管上一管吧。” 第六十六章:钱财动人心(4) 这话说得陈仪险些当场笑出声儿来。 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亏得张二夫人好歹也是名门贵妇,为了银子赫然脸皮统统不要了。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别说陈仪,就连春俏都愕然张大嘴巴,望着张二夫人那张油光闪亮的脸。春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鄙视。 一时间屋内众人神情各异,刘老夫人也是老脸微红。 陈仪连忙低下头,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笑喷出来。低着头整理好表情,这才抬头装作恍然说道: “哦......二伯母果真关心仪儿。既然如此,仪儿先多谢二伯母了。二伯母百忙之中还要关心照顾仪儿,二伯母实在太辛苦了!这样吧,仪儿这就回去出云阁,将东西收拾好送到清风阁,可好?” 陈仪一点头答应。张二夫人须臾之间沉浸在狂喜之中。想到谢幼璇十里红妆,白花花银子就要落入自己手中,将来女儿出嫁,儿子娶妻。还有自己花钱用银子再不用前思后想,一分钱一分钱精打细算地用了。那颗烈火烧红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眼前金光闪闪,根本听不出陈仪话中那股子嘲讽意味。 张二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偏要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脸上看起来像是戴了张奇丑无比的人皮面具,丑陋不堪! “仪姐儿当真懂事。你年纪小,能为你多做点事儿,二伯母怎会怕辛苦。翠儿,你陪仪姐儿去趟出云阁。别叫仪姐儿自己动手,磕着碰着,你去帮忙收拾收拾得了。” 她这般随意下令,如同去自家库房般做派。刘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张嘴欲说话。陈岚蓉早就晓得母亲心思,得了张二夫人的叮嘱,时刻注意刘老夫人脸色。一见她要说话,陈岚蓉连忙站起来,拉着刘老夫人胳膊,撒娇打混道: “祖母,你看我娘,就知道心疼仪姐儿。娘在家都没这么关心过我。爹爹也是,不管我和仪妹妹哪个有错,爹爹总是说我错,叫我让着妹妹......如今娘又这样,蓉儿不依不依!祖母~” 刘老夫人想起儿子,确实是明里暗里维护这丫头。瞧陈仪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厌烦。将话憋了回去。装作含饴弄孙模样,和陈岚蓉说笑: “好好好,你这小丫头,醋劲儿挺大。祖母不帮仪姐儿,你爹你娘宠仪姐儿,祖母就宠咱们蓉姐儿……别摇了,祖母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摇散架了。” 张二夫人听女儿说这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和周三夫人说起了俏皮话: “你瞧这孩子,都是我惯得!竟和仪姐儿争宠呢......你平时可得多照顾些柔姐儿,不能叫柔姐儿学她二姐姐这般刁蛮任性。” “二嫂……能者多劳,我是没有二嫂这样好本事。能守着柔儿好好过日子就知足了。”周二夫人话中有话,说道:“至于旁得,二嫂能则多劳,相信定然能够办得妥妥当当!” “好啦好啦,你也学会这么挤兑我了。家里那点事你哪里是不会管,不过图个清静而已。真正要管理起来,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真要有什么事儿,说一声难道我能不帮忙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多谢二嫂!” 二人在一旁话里打机锋,陈仪像看一出舞台剧。人还是那些人,不过贪念作祟,就变得人人狰狞面目全非。陈仪再不想在这儿瞧她们演戏,把她当成个傻子糊弄。不懂声音甩开张二夫人的手,行了一礼说道: “祖母,二伯母,三伯母,蓉姐姐......仪儿中午没睡好,先回去了。翠儿姐姐请跟我来。” 众人各自答应。春俏扶着陈仪,二人提步退出静心居大堂。 张二夫人冲翠儿使了个眼色,翠儿了然。默不作声跟在陈仪主仆身后,一起回到出云阁。 陈仪直接进了卧室,半靠在窗台边美人榻上,闭着眼假寐。耳边听着春俏淅淅索索收拾东西。忙活了半天才消停。春俏和陈仪说了声: “小姐,东西收拾好了。” 陈仪鼻中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睁开眼,地上散落摆放好几个箱子,让翠儿去叫几个粗使嬷嬷来搬箱子。翠儿却露出犹豫为难的模样。嘴里答应着就是不动身。 就这么点脑子心思,自己竟然还想跟她们斗法。陈仪无语翻个白眼,吩咐春俏去叫人。春俏干脆领命,人叫来将箱子包裹统统搬去听雪堂。 张二夫人和翠儿被这十来个箱子搅得头晕脑胀,兴奋不已。等春俏一走,张二夫人急不可耐,赶紧打开箱子查看。所有箱子都打开傻了眼,箱子里不过是些旧衣物被褥,并些散碎银子,放到一起粗略算一算也就千把两。张二夫人不信邪,从里到外,拿剪刀将衣服被褥统统绞成碎布条,也没找出办张地契房契,甚至连张银票子都没有! 二人忙得满头大汗,发髻凌乱直喘粗气,什么都没找着。张二夫人急红了眼,万万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咬牙切齿嚎叫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翠儿你是不是没好好盯着,叫她扣了东西。这些什么玩意儿?” “夫人,夫人息怒。奴婢发誓从头到尾,一眼不错盯着春俏收拾东西。绝没有任何人捣***人,是不是春俏那丫头听到了什么,提前将东西收起来。所以才没了?”翠儿也想不通究竟怎么回事。胡乱揣测道。 “春俏能听到什么?咱们这事上午才商议定,除了去过听雪堂,谁能知道这事?她怎么提前准备,银子呢,银子呢,银子呢......”张二夫人状若癫狂,边说边将这些破烂掀翻在地。 翠儿看得胆战心惊,忙不迭躲到一旁,避开飞溅开来地硬物。心里忽而有几分后悔。若真拿不出银子,只怕夫人剁了她的心都有。翠儿思绪飞转,想着有没有旁得可能,至少要先将自己摘开才行。 “夫人不可如此,若叫旁人听了去,传到二爷耳朵里,只怕要出大事!” 二爷两字一出,如冰水淋头,刹那间浇熄张二夫人烈火熊熊之心。张二夫人顿在原地,张了张嘴。半晌,将手中东西轻轻丢在地上。跌坐在地上,眼圈红的滴血,恶狠狠瞪着翠儿。翠儿吓得猛打个冷颤,结结巴巴说道: “夫,夫人为何这般看着奴婢......” “你不是说,春俏吃香的喝辣的,那两个死鬼的钱都被她拢在手心里。只要略施小计就能把银子弄到咱么手里麽。银子呢?”张二夫人鬼气森森,阴鹫地说:“若不是你这贱婢撺掇,我怎会用三弟安置外室的事儿要挟三弟妹。如今得罪了三弟妹,又在老太太面前丢尽了人。却什么都没捞着,里子面子丢的干干净净。如今到手只有这些破烂之物,你说,你家夫人该怎么收手。倘若说不出个满意的答复......夫人我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之人!翠儿,你懂得!” 翠儿听得骨寒毛竖。整个人控制不住打起摆子。她想说些什么解释,可思来想去,确实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若说春俏并没有贪银子,夫人就能当场掐死自己。若说陈仪遇难之时,银子早被人抢了,陈仪其实就没有银子。自己还是个死。 可若说她们有银子,这话又说不通。正如夫人所说,上午她才将三爷外室一事告之夫人,接着就去听雪堂,紧接着又将陈仪叫来。这中间一点时间未曾耽误过,绝不可能走漏半点风声。想来想去,翠儿绝望的发现,自己走投无路,竟是辩无可辩! 翠儿只有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认错。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实在想不明白,三小姐怎么可能没有银子。定然是春俏那贱人,将三小姐银子转移走了。对对对,就是这样,定然是这样......夫人咱们可以将春俏绑了,用刑,用酷刑,不怕她不说实话!” 她惊惧到极致,终于找到拖延的借口。连忙说道。 张二夫人却嘲笑道: “翠儿,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胡乱撺掇。你是叫我这个伯母,不管不顾打上门,将侄女儿的丫鬟绑回来。严刑逼供侄女儿手里的银子麽?呵呵......是我一时利欲熏心,这才信了你的鬼话。” 张二夫人此事已然冷静下来。她本不是蠢人,不过是钱财动人心,冲昏了头脑。眼下并非不可挽回。陈仪没有银子,她却丢人现眼将东西接过来。这没什么,不是大事。大不了割肉补贴点进去,老太太站在自己这边,周飞兰有把柄她手里,绝不敢置硺。至于陈仪,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她能懂什么。 罢了,只怪自己犯糊涂,这事儿到此为止罢。至于翠儿...... 张二夫人面上无波,倏然对着翠儿轻轻一笑说道: “好了翠儿,你不用怕。我晓得你种种所为,亦是为了想着替我分担。不会怪罪与你,只是以后切不可再这般乱出主意。你将这些绞碎的东西收拾干净,今夜乘着无人带到无人处埋了。千万不能叫二爷知晓。此事便无需再节外生枝,到此为止罢!” 翠儿一颗心方才缓缓落回了肚子,感激涕零说了一箩筐不要钱的恭维话。 当夜照着张二夫人吩咐,偷偷分几次,连夜将搅碎的东西挖坑埋了。 接下来张二夫人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只在陈二爷面前提过一回,说: “三弟妹说仪姐儿太小,非说要我帮忙照料。推拖不过只得接手。哪成想这孩子真真是不容易。好几个箱子里,不过只有几件破衣物并一千多两碎银子。哎!我想着不如这样,除了公中的份例银子,我掏些我的嫁妆银子额外添一些进去。对外就说是仪姐儿放在我这里的本钱银子,赚的利息。也算咱们对大哥大嫂一片心意了,二爷觉得可好?” 陈家文因为这话对张二夫人另眼相看,听得很是高兴欣慰。那肯要她拿自己的嫁妆银子补贴。每月多捞些油水,统统补给张二夫人。夫妻二人很是甜蜜了不少时间。 张二夫人将丈夫哄住,又过了半个来月,随意找个借口,打发翠儿出门买东西。翠儿到了地方就被绑住嘴里塞得死死,不知卖到哪里去了。张二夫人等翠儿卖走,趁着和陈家文浓情蜜意之际,有意无意说了一回: “翠儿心思太过活络,这样的人留在府上容易带坏了家中风气。我已将她发卖了,再挑个好的升做一等。可就怕母亲认为我太过心狠,再生闷气,气坏了身子可是我得大罪过。” 陈二爷彼时对自家夫人满意至极,闻言道: “嗯,你考虑的也有道理。这样罢,就说是这丫头打坏了我的东西,被我撵出府。” 张二夫人娇滴滴叫了声: “夫君~” 二人你侬我侬,滚做了一团。 过了十个月,张二夫人又添一子,取名陈岚峰。 第六十七章:抉择 岁月匆匆,一晃过去大半年。 丁云柏解救出来后,满身伤痕将养了许久。伤好之后却被涂中一行吓破了胆子。高睿言很是失望!丁云柏一直唯唯诺诺不肯出头,他不过就是个无功名的白身,久而久之,高睿言失望之余对他没了兴趣。只让他领个不显山不露水地闲职,每月得份月例银子买酒吃。 然而暗地里,丁云柏照旧替着陈仪做事。 陈仪一边提供银子,一边教他做事。暗中收集京中三教九流中,有特殊技能之人。只要人品过关不论出身,哪怕只有末端小计,就可领取一定数量的银子,养家糊口有饭吃。 第一批人陈仪挑挑捡捡,筛选了八个人重点培养。 陈仪恶趣味,给这八人取个组合:“八大金刚”。分别名叫风火雷电日月星辰。八人直接受命于丁云柏,极少见到陈仪。陈仪躲在背后,下定决心好好教导这八人,连同丁云柏。 八人初到陈仪门下,她给几人请了先生,还亲自定下规矩:“五个不许,两个必须”。若有人违反任何一条,立即踢出门,永不录用! 不许衣衫不整,不许蓬头垢面。不许污言秽语,不许欺男霸女。必须习文识字,必须知礼仪懂廉耻。 这规矩古怪奇特,让众人十分困惑。 八人都是市井混混,懒散自由惯了。猛地在自身扣上枷锁,以至刚收进来时,众人很不习惯,常常怨声载道,明着暗着骂陈仪。 但陈仪给得条件又十分丰厚。这些人既在底层打滚,又有几人能吃得饱穿的暖,手里有银子!只得咬着牙坚持熬着。 如此过去许久,众人渐渐体会这么做的好处。这才慢慢平息了心中怨怼,再无二心! 老三左电后来回忆这段时光,他和另外七人闲话之时谈起来,他记得尤为清楚。尤其有一段话至死难忘!原来七人无一人遗忘,竟是都记得清清楚楚!八人便商议着,将这段话中心思想记录下来,说是将来要作为家训,世世代代传下去。 陈仪说: “人活于世,总是先敬罗裳后敬人。你们在三教九流呆习惯了,我知道你们不习惯。但不习惯也给我忍着。这''五不二必’是教你们将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记得做到不许走样。我不会跟你们讲道理,能做到的留下,做不到的走人。绝不强求!” “另有诡道十二法,众位铭记于心。诡道十二法,指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字字句句吃透看懂,学会灵活运用。这是我需要你们掌握通透的技能。半年后,若有做不到得,便会被踢出‘八大金刚’,另寻有能力者取而代之。诸位可听明白了!” 丁云柏有陈仪这个开了挂地异界灵魂做智囊,有足够的银子开路。又有高睿言在明面上当挡箭牌,自然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创立了庞大讯息网。设立一二三等急令通讯方法。陈仪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标记,每个英文字母代表不同意思。就算不小心被人所拦截,整个元薇朝也无人能看懂密文。 卢平回到清流河。涂中州通判已死,马三失了靠山不足为虑。卢平半夜设下埋伏偷袭,亲手砍下了马三脑袋扔进了清流河里。又将马三家中成年男子,手下余孽杀了一干二净!手段之毒辣,令得清流河上其余势力闻风丧胆,再不敢与其争锋,真正做到独霸一方。接着听从陈仪制定地计划,广结善缘,将清流河上的规矩改写。 不欺辱穷苦,不刻意揽财,不懈怠客户。因着他价格公道,为人豪爽又做事安全负责。渐渐生意越做越大,往旁的流域渗透。 陈仪一再强调不许太过外漏,每一条河道都有地方势力维护,轻易招惹只会得不偿失。只要与其能联系上,建立些微妙的关系,别人吃肉自家喝一口肉汤便足矣。卢平谨记于心从不过分,每年给对方势力足够的好处,天长日久竟叫他掌握大半个元薇朝水上流域的关系网。 只不过这已经是许多年之后得事儿了。 忠勇伯府里。 张二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虽说阴差阳错和陈二爷关系亲密起来,钱财上面自始至终都十分拮据,每每想到银子都要叹息几句。 冬儿私下问春俏: “我听说二夫人,把大爷大夫人留给三小姐的银子,通通拿走了。可瞧你却常吃福源斋的点心,穿得也是光鲜亮丽,莫非三小姐另有金库?” 春俏撇撇嘴说: “我们小姐哪来的金库。每个月公中份例银子,还有二夫人拿走财物每月盈利。出云阁总共五个人,自然是够花了。” “难道三小姐每月都将银子花个精光,不存银子备用麽?” “为何要存银子?我们小姐说了,吃好喝好穿好日子过好就行。存银子干嘛?” 冬儿真心无语。 这话后来不知怎得,传的满府皆知。人人都道三小姐看着挺精明,原来却是个憨憨。春俏这丫头和她主子一般,两人一对儿憨货!自此以后不管陈仪如何挥霍,也没人有一点羡慕嫉妒。只等着陈仪将来成亲,好好看她哭一场。 陈仪听了以后乐不可支。 果然古代宅女们想象力无穷,这样离奇情节也能叫她们编出来。正是陈仪乐意见到的,这日子过得越发逍遥自得。 半年之后,空域老和尚从苗疆回来。 陈仪和高睿言、姚景润借着乔嘉慧名头儿又去了一回清凉寺。然而却得了个不好不坏地消息。 同上回一样,只陈仪和姚景润在草庐拜见空域老和尚,乔嘉慧在前面烧香拜佛,高睿言在翠微亭等候。不同得是这回陈岚蓉没跟着过来。 许是苗疆气候不同于京城,空域老和尚这一趟明显消瘦不少。 三人寒暄几句后,空域大师并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道: “姚施主,老衲此次苗疆之行,确认了你这病因,果真是蛊毒。老衲所识之人说他可解,但这蛊毒并非一般。此蛊名曰“千蛛万毒蛊”。顾名思义,养蛊之人当初养蛊时,以千万种毒物喂养其。千万种有些夸大,但正说明此毒极其难解。” 姚景润越听越沉默,试探问道: “大师的意思,是说无解麽?” “非也!此毒难解,却非无解。或早或晚总能解毒。然而却有一难处......姚施主听了不可过分激动。” “大师无需替在下忧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阿弥陀佛。既然姚施主无惧,那么老衲便直言不讳了……千蛛万毒蛊炮制解药地法子,与旁得蛊毒不同,需要一样样试一样样解。首先每月需要你心头血一滴,快马送去南疆,以便试着解毒。取心头血极伤元气,且剧痛难熬。这是其一。其二,你之寿元只剩不到半年,虽然老衲临走之时,教给你保命之法。然此法一两年内用一用尚可,长久使用却无效。” “故而老衲要在你身上种下另一只蛊,以此蛊抵挡你体内之千蛛万毒蛊。借此以毒攻毒。这蛊远远不如千蛛万毒蛊厉害,定会被它吞噬。以后每次蛊死,便要再植入一只。姚施主,你中那千蛛万毒蛊已有数十年之久。身体早就被蛊毒掏空。如今还要另种一只,这其中凶险和痛楚可想而知。” “两只蛊虫入体,痛苦翻了十倍,凶险也是十倍。曾经有人试过此法,没等解药做出,便痛苦难熬,生生咬断自己十根手指,剖腹而亡!可见这疼痛到了何种程度。还有,两蛊入体,并不能保证一定有效。因为这蛊没有蛊灵。” “苗疆蛊族种蛊,多数都是一人一蛊。所谓蛊灵便是蛊在人在,蛊亡人亡。蛊是人的魂,人是蛊的灵,故而称作蛊灵。有蛊灵的蛊只听命于主人,生死皆有主人操控。然而没有蛊灵的蛊,都是苗疆蛊族中医者所散养,用来治病救人。这种蛊或多或少有些自主意识,换句话说,这种蛊无法掌控,它入了你体内,也许乖乖抵抗千蛛万毒蛊,也许不肯赴死,破体而出。” “姚施主,一只蛊破体而出。人,又如何能活?” “所以老衲请姚施主细细斟酌,是否愿意承受此法,是否能够承受此法。可愿如此煎熬,只为寻那一片生机,还请三思而后行!” 空虚老和尚这番话说完,便双手合十闭目不语。只等姚景润决定。 陈仪看向姚景润,他俊美苍白的脸上冷静若厮。陈仪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却替他纠结忧心。 这长得如九天神仙一般得少年,虽然拥有这世上至高无上地位名誉,却从小受尽了旁人永难想象苦楚。设身处地而论,陈仪绝不愿意在不一定安全得情况下,在自己身体里多放一条虫子。 与其哪一天突然被蛊反噬,不如活一天算一天,快活一天是一天。前世她卧床不能行走都不想活了。更何况要像这样每日煎熬、痛苦、随时随地忍受着死亡威胁。 寒潭边,草庐中。 一阵清风拂过,姚景润迎风而立。素色暗纹锦缎长袍猎猎随风而响,细长多情的桃花眼在风中微微眯起。两鬓青丝划过苍白得双唇,唇瓣紧紧一抿,姚景润双臂一甩宽大袖口,对着空域大师拱手行礼,声音坚定决绝,说道: “还请大师种蛊!” 陈仪心头一紧。 他终是,做了这样地决定。她既佩服又心疼,这个少年阿……陈仪小短腿上前,绕到他面前,撩开长袖钻进他双臂之内。 姚景润被她弄得一愣,不知陈仪要做何。 空域大师睁开眼,眼神清明透彻,他看了看这一高一矮二人,复而又轻轻闭上眼。 陈仪伸出短小白嫩的手臂,踮起脚抱住他腰身。紧紧搂着他瘦到盈盈一握的细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抱着。 姚景润身体顿时僵硬了。 他低头看着胸前这毛茸茸地小脑袋。不知怎地,鼻头有些酸楚,轻声叫道: “桃桃……” “少言哥哥,等你好了,带我出去玩儿好吗?我想去塞外,看牧马放羊。还想去雪域高原,看雄鹰展翅……少言哥哥,你能答应我麽?” 少年双眼微润,在泪光背后,眼睛里闪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好!我答应你!” 第六十八章:四年后 四年后,寒冬。 一夜醒来,院里落满雪花。雪后初晴,冬日暖阳洒落窗棂,迷蒙又清冷。呵一口热气冲进阳光里,白雾变幻出白云淼淼之后,又消散不见。 房檐下挂上一串串冰棱,垂挂成冰锥。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迷离地光影。 春俏裹着厚厚的袄子,拎着食盒从一片雪白中走来。 脚步轻盈快速穿过雪地,走到廊下。使劲跺了跺脚,雪花扑梭梭掉落下来。撩开厚厚地门帘,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 春俏走进去放下门帘,屋子里火炉燃烧着,地龙冒着热气,脚踏在上面,立刻就能感觉到,温暖的热气顺着小腿,爬满全身。 寒冷被暖意驱走,春俏舒服地吸了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腊梅花地香气。这是今个儿刚采摘的,小姐不许房中熏香,非要说什么香气儿油腻。小姐总和旁人不同,香气就是香气,又不是荤星怎还油腻? 小姐只肯放些园中开的花儿,或四季瓜果之类在屋里添香。 春俏想起小姐偷偷找人挖得地窖,里面存放着不少秋天瓜果。也不知小姐用得什么法子,竟能将这些瓜果保存到现在。 小姐说什么:化学反应!化学是什么学?化了学? 总之小姐知道得就是多,就是厉害! 春俏脑袋转个不停,手脚也没闲着。将食盒打开,摆放好饭菜。抬脚走进内室。 陈仪正斜靠在窗边塌上,一手举书,一手撑下颚。静静地看着书。 美人榻上卧美人。 春俏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只见她身着粉色百褶如意月裙,外搭一件素色暗纹褙子。脖子上戴了个毛绒绒地围脖儿。 头盘百花分肖髻,只用一直灵芝文玉簪稍作点缀。 九岁的陈仪已褪去稚嫩圆润,渐渐显露出青涩的少女相貌。白皙透亮地脸颊上,印出淡淡地粉色。挺翘地鼻子下一双朱唇鲜艳欲滴。 若不看她的眼睛,不过是个普通得小姑娘。偏那双深黛色猫儿眼,如同漫天星辰盛在她双眸之中。她若直视着你时,那眼中熠熠生辉地光芒,整张脸顿时光芒大盛,叫人移不动半分视线! 春俏走过去,语气轻快地说道: “小姐用早膳了。****特意炸了油饼,闻着可香了。” “飞白呢?”陈仪丢下书,站起身说道:“去叫她一声,这天儿太冷了,趁热吃别吃凉的。” “知道了小姐,奴婢这就去叫她。” 陈仪提步走到外间,饭菜香气四溢。春俏将飞白叫来。三人坐定准备用饭。 门帘子忽然一阵晃动,晃了许久却不见人进来。只有凉气顺着缝隙钻进些许。 三人不动声色,端起碗筷吃着早膳。 果然没过一会,帘子缝隙里探出个圆鼓鼓的小脑袋。眼睛忽闪忽闪在帘子向三人窥视。正是四岁的陈岚柔。 陈仪三人继续装作没瞧见。 陈岚柔捂着嘴嘻嘻偷乐,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从帘子里钻出来,垫着脚尖从后面绕过来。 “呀!” 猛地跳到陈仪怀里,张牙舞爪吓唬陈仪。 陈仪伸手接住她,假装被她吓到。春俏配合着拍着胸口,夸张地叫道: “啊呀,柔小姐从哪儿冒出来的,吓死奴婢了!” 陈岚柔在陈仪怀里翻滚,被逗得咯咯咯笑开了花。 飞白一脸鄙夷地望着春俏,说了一句: “太假!” 这些年春俏打嘴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自然要怼回去。春俏立刻翻了个白眼,哼道: “哄小孩子玩儿罢了,你以为都像你呢。一天到晚跟人家欠你钱似得,板着一张脸。” 陈仪怕吓着陈岚柔,笑着说: “行了,柔儿在这不许吵嘴,赶紧吃饭。”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傻笑的陈岚柔,吧唧在她软软糯糯得脸上亲了一口,说道:“柔儿吃了早膳没?三姐姐这儿有油饼,要不要吃?” 陈岚柔乖巧地搂着陈仪脖子,奶声奶气的说: “早上娘亲喂柔儿吃了肉糜,没吃饱,肉糜一点儿也不好吃。柔儿要吃油饼,还有这个。”她肥嘟嘟的小手,指向桌上八宝粥。 春俏面露喜色,赶紧给她装了一碗八宝稀饭,放在桌上说道: “四小姐倒是挺识货,这八宝粥可是奴婢今儿特意给小姐做的。四小姐到春俏这儿来,你早上吃过了,三小姐可没吃,饿着肚子呢。让三小姐吃饭奴婢喂您。” 春俏说着话,顺手将陈岚柔从陈仪怀里抱了过去。 陈仪确实肚子有些饿了,也就没说什么,将陈岚柔交给春俏。 吃了两块油饼,一晚八宝粥,又敲了个咸油鸭蛋。陈仪见陈岚柔一块油饼快吃完了,稀饭也喝了小半碗。把她拉过来不许她再吃。陈岚柔噘着嘴有些不乐意。 陈仪哄着她说: “柔儿早上在家用了早膳,这会子又吃了这许多。你还小可不能吃积了食......柔儿乖乖听话,咱们去院子里堆雪人玩可好?” 陈岚柔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直点头,拍着手说: “好啊,好啊。堆雪人堆雪人!” 春俏一听陈仪要到院子里去,赶紧取过一件毛斗篷替她披上,要跟着一起出去。陈仪把她按回凳子,好笑道: “赶紧吃你的早膳,不过是在院子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觉得冷就进来了,还能冻坏了不成?” 春俏这才作罢。 陈仪裹得严严实实,带着陈岚柔在园子里堆起雪人来。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园子里撒欢。将雪人堆在屋前青石子路旁。 冬雪冻手,雪将两人冻得双手通红,陈仪哈气给陈岚柔捂手,等麻木的手掌有了知觉,再继续堆雪人。陈仪怕冻坏了她,哄她道: “柔儿站在一旁瞧着,三姐姐给你堆雪。” 却被她一口拒绝,小脑袋直摇晃,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说: “不要!柔儿不怕冷,三姐姐不是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柔儿要自己堆个雪人!” 陈仪被她童言童语说得心头发软,哪里忍心拒绝她?想着多给她捂一捂手便是了,应该冻不了。 二人齐心协力,歪歪倒倒堆出个奇丑无比的雪人。 春俏用完了早膳,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带了两根胡萝卜。将胡萝卜充成雪人儿的鼻子眼睛。陈岚柔兴奋不已,给雪儿取了个“小雪儿”地名字。 陈岚柔绕着雪人转圈,拍着红通通的小手,边跳边叫。像一只冬天里的燕子般,叽叽喳喳俏生生的叫个不停: “三姐姐三姐姐,你看小雪儿多好看,小雪儿和柔儿一样好看!嘻嘻......真好玩儿!” 她这么正大光明的夸自己,况且这雪人着实长得有点丑!那胡萝卜插上去更是别扭可笑。三人看看陈岚柔再看看''小雪儿'',同时笑弯了腰。 疯了好一会子,陈仪觉得鞋子有些潮湿。小孩子身娇体弱,寒天雪地不好呆得时间太久。便叫春俏将她赶紧送回去,防止寒气入体。自己则回去换了双干爽的鞋,抱个暖手炉在廊下。 飞白倚在廊下柱子旁,怀中抱剑。 两人一起静静欣赏园中雪景。 这四年来,陈仪深入简出,极少和府中人来往。自从一年前周三夫人被张二夫人要挟,逼着陈仪将财物交给张二夫人后。周三夫人便对陈仪有个一份愧疚。因着这份愧疚,私下偷偷关心陈仪,来往比从前多了许多。 今年周三夫人又添了个女儿,取名陈岚蕊。周三夫人身体一直柔弱,生陈岚蕊时更是疼了一天一夜,元气大伤。没有精力多管陈岚柔。小姑娘趁机钻空子,三不五时溜出来,溜到出云阁来玩。周三夫人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只随女儿疯跑。 陈仪上府学一事,早在三年前,已经想法子再不去了。 飞白每每提到这事,总说陈仪犯傻气。 她去一回挑拨一回,不是被陈岚蓉打就是被族里姐妹打。虽说陈仪十回有九回,都是假装挨打,只实实在在挨那一回。总归也是受了不少折磨,吃了些苦头。 如此这般过了半年,陈仪请王老夫人出面,上门质问。王老夫人也不说废话,干脆利索答应了进门就说: “难不成仪姐儿不是你们忠勇伯府小姐,不是你亲孙女儿?这孩子上府学,十天倒有九天挨打。你们不管不问。这样的府学还上什么!你不稀罕这孙女我稀罕,明儿就送个先生来,钱我出!“ 又把陈二爷叫去乔府,对他可没有这般好脸色,直接指着他鼻子骂了小半个时辰。臊地陈家文无地自容,最后只能掩面落荒而逃。 王老夫人说到做到,第二日竟真送来位女先生,说是束脩用度她包了。单独在出云阁教陈仪,再不叫陈仪受那等窝囊气! 陈家文哪有脸叫王老夫人出钱? 赶紧带上红封送到乔府,王老夫人一文钱也没要。这次倒没骂他,只冷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 “家哥儿,银子拿回去吧......老太婆我今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我是真把仪姐儿当自家孩子一般对待。不过是区区几百两束脩银子,老太婆我花得起。你不用担心有人出去乱说,老太婆这张嘴严实得很。家哥儿,你也是当爹地人。可怜仪姐儿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 “若我记得没错,打小儿你大哥就心疼你。我还记得绍哥儿为了你的前程,到处替你打点说项……便是记着这一点,如今你也该心疼心疼仪姐儿。” “学堂里姐妹们三天两头欺负她打她。莫非你真是一点儿不知情麽?......你是没瞧见仪姐儿身上,处处伤痕累累。她今年不过才六岁啊!你要真心疼她,听我的话,把银子拿回去。你娘问起来,推到老太婆我身上就是。叫仪姐儿过两日安稳日子吧,好吗?” 一番话说得陈二爷悲怒交加,无地自容! 带着满腔怒火,当天回去将陈岚蓉打了一顿,禁闭半个月不许出门。又梗着脖子同刘老夫人下了最后通牒。从今而后陈仪就在出云阁念书,谁也不许再提! 刘老夫人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和儿子斗法。歪缠了好几日,终究没能拧过自己儿子。只好''病倒''几日,病好后也没再提陈仪上府学之事。 这事就这么葫芦提闷过去,直到如今。 飞白说自己犯傻,明明可以用别的方式,却非要自己受罪挨打。陈仪笑而不语。 飞白习惯了独来独往,她不明白,这个世道对自己这样的闺阁女子,有多么严厉。她不可不孝,孝顺二字就是一座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一旦她触碰这条底线,别说嫁个好男人,就算活着都难! 只有先示弱,才能正大光明躲开府里或明或暗地监视。 她只要平平安安活着、长大。她要做的事还很多,何必讲究这些支微末节。不过是吃些皮肉之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第六十九章:俞先生 白茫茫的雪地被冬日暖阳照的发光发亮。一片雪白中,梅花树埋在积雪下,隐隐露出藏着的嫣红。 陈仪痴痴地望着这大自然馈赠得美景! 情不自禁喃喃念道: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好一个梅雪争春!” 一声爽朗清丽地笑声响动在侧面游廊。 陈仪扭头望去,来人身着素色对襟长裙,披着玄色长裘斗篷。笑脸吟吟向陈仪走来。正是陈仪自己寻来,借王老夫人之手,送进忠勇伯府的俞三娘俞先生! 陈仪看雪看得久了眼睛胀痛,起身揉了揉眼睛。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对着俞先生行礼,道: “先生好。今日先生来得怎么这样早?” 俞三娘跺了跺脚,将脚上积雪抖落,随意答道: “昨儿晚膳前飘起大雪,晓得今早上定然雪景怡人。岂能窝在家中犯呆。再说若不是来得早些,又岂能听到这般好诗?” “先生怎么调笑起仪儿来了。先生可曾用过早膳?今日****炸了油饼,春俏做了八宝粥。味儿都不错,很是香甜。” “本来是用过了,听你这一说。嘴里倒泛起馋水来,罢了罢了,来个油饼尝尝罢!” 俞三娘说得俏皮,陈仪不禁莞尔。吩咐春俏去厨房捡两个油饼送来。 见她刚从外面进来,裙摆披风下摆都被雪水打湿,恐怕鞋袜早已湿透。陈仪急忙喊住春俏说道: “别急着去厨房,先去找双鞋袜,给先生换上。” 春俏脆生生答应了,一溜小跑回了先生客房。 陈仪又对俞三娘说: “先生,咱们进去说话。” 俞三娘和善温柔地看着陈仪,点点头说: “还是三小姐这里舒坦,每每都想得周到。” 二人说着话进了内屋。 俞三娘脱去披风,雪经热气一烘,顿时渗进了披风。陈仪见状,随手将披风搁在炭盆旁边烤干。 春俏很快跑回来,取了鞋袜进来,伺候俞三娘换了鞋袜。俞三娘这才觉得冻僵的脚趾有了温度。春俏又去厨房捡了几块油饼,并一壶红枣姜茶。热腾腾倒了一大杯递给俞三娘。 俞三娘一饮而尽,姜茶下肚,胃里顿时暖洋洋浑身舒畅。 陈仪给自己和飞白各自倒了一碗,二人也饮了姜茶去寒。 二人进去书房教学。 陈仪将前几天俞三娘布置的课业交给她。俞三娘边看边点头,赞许地说: “这几年三小姐的字写得大有长进,果然楷书篆书都不适合你,草书对你来说又太过狂放。这行书恰恰符合你的笔风。不错不错!你这笔字再练上几年,也能算略有小成了。” “仪儿练了几年行书,方才觉得书法不易,练得有成更是不易。先生就不要哄我开心了,仪儿这笔字,不过将将能够见人罢了!” 其实俞三娘倒不是乱夸。 陈仪前世闲来无事常常卧床写写日记,借此打发无聊时间。钢笔字确实写的不错,书画同源,二者虽有软硬之区别,但道理相通。陈仪不知道自己钢笔字写的是行书风格,只是买了字帖临摹。 俞三娘做了她先生,俞三娘写惯小篆,开始便教她小篆,陈仪越写越糟糕。俞三娘细细观察,渐渐发现她笔风似行书,于是及时做了纠正。改用行书,又强压着陈仪,改掉写钢笔字时留下“浮”“飘”的毛病,陈仪这才越练越顺手。 都说字如其人。 陈仪后来想着,大约自己骨子里有些暗藏不羁,却又本能地循规蹈矩。所以写得了行书,却写不好草书楷书篆书吧。 俞三娘见她自谦,她今日心中有事,倒是不想多说旁得。只点点头说: “你的字写的虽有些不错,但想要自有风骨依然路途漫漫。沉心静气多练便是了。今日我来有一事要同你说。再过两三个月,我要回故乡,不能再教你了。” 陈仪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先生怎么突然要走,莫不是仪儿做了什么惹得先生不快了?” 俞三娘笑道: “你这小丫头就是想得太多。不管你事,是我家中来信。我那''青梅竹马''地未婚夫终于一命呜呼,哥哥嫂嫂念我多时,我也该家去了。” 说到这里,俞三娘嘴角微杨,露出畅快无比的神色,痛快地说: “没想到他竟是染上梅病,药石无医。哥哥来信说,不过短短半月便瘦成了人干,生生痛死了。” 说着说着眼角微微湿润,俞三娘忽而怅然。脸上表情奇异,像是泄了愤怒,又像是缅怀......既悲又喜,既喜又恨......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竟跌入回忆一样默然无语。 陈仪有几分理解她的心情。 俞三娘并非京城人士。 三年之前,陈仪在大街上偶然碰到了她。那时俞三娘身材消瘦,满面愁苦。一个人坐在茶铺里从早坐到晚,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好几日,陈仪都见她独自呆地坐在那里。 陈仪勾起了好奇心,叫飞白出面请她到福源楼相聚。知道她的身世来历。 原来俞三娘家住樊良湖边,广陵人士。父亲早亡由母亲带大,有一兄长。其父在世之时曾经替她定过一门亲事,男方姓裴。俞三娘和裴公子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日子一直过得波澜不惊,直到俞三娘十五岁行过及笄礼。 裴公子长相颇有几分俊郎,平日里朋友众多,四处汇文交友。这一日书院有位叫严之尧的学子,请他去酒楼吃酒。三五学子聚在一起,酒过三巡诗兴大发。觉着无人捧场甚是无趣,便请了几位兰香班的姑娘作陪。 其中有一位名红袖姑娘,生得娇小玲珑,有几分姿色也有几分心机。她爹本是衙门里一名普通小吏,因贪杯误事,被抄没家产打进死牢,她则被卖进了妓院。她一直心心念念想从新赎身变为良籍。可惜兰香班不过是个四流的妓院,来来往往的恩客里,多数都是些没有能力的小官平民。 见了这裴公子,顿时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起了念想。便使劲浑身解数勾搭裴公子。 裴少霖向来怜香惜玉,自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个风流雅士。红袖这番温柔娇弱,蝶意莺情。让裴少霖好好体会了一把,软玉金香抱满怀地美妙滋味。 一来二去,两人很快你侬我侬,再也分不开来。 时间一长红袖有了身孕。哭得梨花带雨滚在裴少霖的怀里,说道: “公子是天上的云彩,红袖是地上的泥水。公子的深情红袖这辈子无福消受。如今又怀了公子的骨肉,公子莫要担心,红袖不过一死而已。能与公子恩爱这几个月,红袖死而无憾。只求红袖死后,莫要忘了红袖,于愿足矣!” 这番话说的百折千回,听得裴少霖肝肠寸断。 最难消受美人恩,裴少霖怎能忍心看着心爱女子,就这么香消玉殒? 裴公子年少气盛,色令智昏,当即决定和这红袖为情私奔。二人带了钱财不声不响跑了。 裴家公子为了个青楼姑娘,抛弃定亲多年的俞家三娘子,和红袖姑娘毅然为情私奔。 这故事听得跟话本子里写的一般离奇。一时间闹得整个儿孟城沸沸扬扬。俞三娘母亲听了这消息,当即气地病倒在床,没过多久一命呜呼。哥哥俞大气红了眼,带上定亲时的庚帖,直接杀上裴府,闹着要退亲。 裴夫人知道这事是自己儿子的错儿。可她怎么可能因为个青楼妓女,放弃和俞家的亲事。儿子这名声坏得彻头彻尾,退了俞三娘的亲事,将来儿子只怕连媳妇都说不到。只得苦苦哀求俞大,再三保证等裴少霖回来,叫他如何如何改过...... 可她无论怎么道歉求饶,俞大始终不肯改口。 裴夫人口水说干,直说地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裴夫人向来做事心狠手辣。暗中派人把裴少霖和红袖找回来。 因这红袖怀有身孕,打杀不得,将红袖偷偷安置在别院。等孩子生出来再做打算。 裴家族中有人在广陵郡为官,家世人脉比俞家更有底气。既然求情无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设了个圈套将俞大秀才功名革除。又压着俞家生意命脉,逼俞三娘就范。裴少霖这么个自命风流的蠢货,俞三娘怎肯认命嫁过去从此沦为他人笑柄? 为了不连累哥哥嫂嫂,俞三娘不声不响,在房中梁上套了根绳子,这就要上吊自杀。幸亏丫鬟机灵。看出三娘子神色不对,关键时候撞破房门,从阎王爷那儿拉回俞三娘一条命。 大嫂抱着她哭断了愁肠,她嫁进俞家早,那时候俞三娘只得两三岁。可以说俞三娘就是大嫂看着长大的。俞大就这么一个妹妹,爹娘一死,就剩这么唯一的妹妹。 夫妇二人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俞三娘落得这般下场。 商议一番之后,想出个法子。 俞三娘既然宁愿死也不肯嫁给裴少霖,不如直接诈死,对外宣布俞三娘病逝。隐姓埋名遁走他乡,好歹留一条命活着。至于裴家,裴夫人若挨不过,自然会上门来退亲。 如此这般,俞三娘辗转来到京城,遇到了陈仪。 正巧陈仪要请一位女先生单独教导自己。二人谈话之际,她见俞三娘博学多才满腹经纶,便起了请她教导地心思。二人商议妥当,俞三娘在陈仪这里,一呆就是三年。 俞三娘神色黯然,语带哽咽道: “三小姐当初收留我,真正是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三小姐,只怕孑身一人不知往哪里去才好。如今三娘要走了,向三小姐说一声:多谢!”说完对着陈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陈仪知道她的心思,便不声不响,默默受了她这一礼。有些担心地说道: “先生,那裴少霖虽说是死了。可裴老爷夫妇还在,你这般回去,恐怕未必能够安稳度日。” “我明白三小姐意思,无需担心。哥哥信中提过,裴氏并非广陵孟城人士。裴家只裴少霖这根独苗,裴少霖这一死,孟城流言蜚语众多,裴家早成了笑话。裴老爷夫妇心灰意冷,已经举家搬回祖籍。我回去也不招摇,改头换面称做俞家表小姐。不管如何,能回到家乡,陪在哥哥嫂嫂身边,此生于愿足矣!” 陈仪半是心疼半是唏嘘。 俞三娘这是想换个身份回家,至于将来能不能结婚生子,已然不做奢望了。 “先生所言甚是!既如此,仪儿不再多留您。先生回归故里是好事,只求先生常给仪儿写信报平安。莫要忘了仪儿!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请先生多多保重!” 第七十章:不速之客 过了两个月,俞三娘一切安排妥当,却见陈仪未曾寻得新先生。 她教了陈仪三年,陈仪为她遮风挡雨。这份亦师亦友的恩情,俞三娘总觉得对她留有亏欠。思来想去,临走之时特意前来,将一封书信交给陈仪,并交代说: “原本我提前数月告之与你,就是希望你有时间,寻一名新先生回来。眼看明日我要走了,先生一事却没有下文。我在丹阳郡认识一人,此人学问极好,但脾气性子极其古怪。我不敢肯定他能否答应,好在此事可以试上一试,行则行,不行则罢了便是。你带上我亲手所写书信交于他,应当能多添几分把握!” 陈仪收过书信,诚心道谢道: “先生为我之心,仪儿拜谢!” “你我师徒一场,莫说这些见外话了......此人姓韩,约莫三十岁左右。长相......总之你见到他立刻便能认得出。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去,你要多多保重,记得每日坚持读书写字,不可懈怠!” 俞三娘说着说着眼中含泪。陈仪也是眼眶泛红湿润。 陈仪心中十分不舍。 三年师徒,她是真心喜爱俞三娘这位先生。可人生无非是兜兜转转,相聚离别。再多不舍,只要她过得好,将来未必没有相见一日。 次日送别时候,陈仪硬塞给俞三娘一个匣子。跪拜了先生,陈仪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一直望着远处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地平线上。 俞三娘在摇摇晃晃马车里,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一本诗集,一叠银票,并一封手书。 诗集是这些年陈仪挑选出俞三娘喜爱的诗词。陈仪一字一句,亲手撰写描成了本子送给她。 手书写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远行万事小心。虽先生兄长嫂嫂关心照顾,然先生不好空手而归。弟子奉上白银万两,只盼先生余生安康喜乐。另如有需求,还请先生切莫隐瞒,直言相告,弟子银钱上手中阔绰,先生尽可安心开口。弟子陈仪叩拜顿首! 此番话句句出自肺腑,披心相付。攥着银票,俞三娘禁不止再度落泪。 细细思量后,俞三娘多写了一封书信,并陈仪所赠诗集一道。从随行护卫中挑出腿脚轻便之人,连夜送去丹阳郡,交到了韩先生手中。 出云阁内,依旧是寥寥数人。俞三娘一走显得愈发冷清。陈仪饭后顺着屋外游廊散步消食,眺望园中雪景。 如今消息网逐渐完善成型。君儿今年已经有四岁。自两年前开始,由八大金刚中老五童日,负责丹阳郡和京城这条线,每隔七天往来密信联系。 此事不好再拖延下去,得抓紧跟进。 当晚便让飞白将讯息送给童日,隔日便送到胡嬷嬷手里。 自打消息送出去,陈仪几日都在忐忑中度过。所有明的暗的,可能面对的问题太多,不管怎样君儿此事不能有半分差错。 正当陈仪忧心忡忡之际,忠勇伯府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早晨去静心居请安,紧挨着刘老太太身边坐得不是陈岚蓉,而是名陌生妇人。 这妇人三十上下,穿一身清灰马面裙。与刘老夫人有几分相似,正眼中含泪拉着刘老夫人的手说话。旁边站着一青衣白袍少年,眉清目秀很有几分俊俏。只那双转个不停的双眼,叫人看的油腻不舒服。 陈仪上前行礼请了安,刘老夫人不甚在意地介绍道: “这是老大家的,单名仪字。” “这就是绍文大哥的女儿啊。我瞧瞧,哎呦仪姐儿果真生的极似大哥,这相貌漂亮的紧!”妇人同刘老太太相貌神似,说话举止有些娇滴滴甚是温柔。这份娇柔若是在十来岁小姑娘身上,定然叫人心软躁动。可如今在个三十来岁妇人身上,偏偏衣裙灰白,看起来便有些让人怪异得很! 陈仪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含糊一笑,并不说话。 周三夫人本来在一旁逗孩子,闻言将孩子交给乳母,走过来说道: “这是老夫人娘家侄女儿,论辈分你当叫一声姨母。至于这位......” 少年截过周三夫人话头。直接上前一步,冲着陈仪拱手施礼,笑着说: “仪表妹有礼。在下姓赵名中星,论理你当叫我表哥。” 陈仪见赵中星说话神色之间带着几分轻佻,便不愿多说,只稍微还了一礼,说了句: “赵表哥好。” 赵中星望着眼前这貌若天仙得表妹,眼睛都要瞧直了。口干舌燥忍着激荡往陈仪身边靠近两步。故作潇洒背手而立,满面春风笑着说道: “仪妹妹这么叫,太过生疏了些。都是自家兄妹,不若和蓉妹妹柔妹妹一般,叫我星哥哥便是。” 陈仪听得直泛恶心。 还星哥哥……当他是姚景润呢? 那厮美男计用得是真美貌。他这点姿色连高睿言半分都不如,还想学姚景润使美男计。看得真是辣眼睛。 况且他身上居然用香!那香味甜腻如少女,叫人闻之欲呕。陈仪脸上带着几丝得体微笑,不动声色往周三夫人身旁躲了躲。避开那股子熏得难受的香气儿。 赵中星见她避开自己,不免有些失落,眼珠滴溜乱转一气。转身笑对刘老夫人说: “外祖母,我想去外头院子转转。方才和母亲来时,一路走来觉着您这儿的景色十分别致。中星能否劳烦几位妹妹代为引路?” 知子莫若母,赵中星母亲常夫人听了儿子这话,立刻接着说道: “姨母,孩子们在这儿也无趣得很。不如叫她们几个出去玩,咱们娘儿几个好说说知心话,您瞧呢?” 刘老夫人听这话觉得有道理,她是真有话问这个娘家侄女儿,随即便点了点头说: “嗯,蓉姐儿领着妹妹们带你中星表哥,去院子里走走罢。只是外头冷,不许逛地时间太久,随意瞧瞧就得。晚上一块儿用饭,巧云去厨房吩咐一声,晚上多添几个菜。好好替我娘家侄女儿接风洗尘。” 张二夫人忙起身回道: “是,母亲放心,我这就去。” 四人各自行礼,齐齐出了静心居堂屋。 赵中星打头,陈岚蓉其后。陈仪牵着陈岚柔跟在最后面。四人裹上披风,在静心居院子里走动。丫鬟仆从远远跟在后面伺候着。 陈岚蓉在一旁,见赵中星频频回头望陈仪。表现得对陈仪兴致勃勃,十分感兴趣。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冲上心头。 陈岚蓉哼了一声,用只得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中星哥哥怕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三小姐,一向自视甚高,就凭你,只怕是入不了她的眼。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赵中星在家中时候,姐姐妹妹们对他亲切有礼。一向自认风流倜傥,今日在忠勇伯府却接二连三碰壁。自然不肯服输,反倒是勾起了几分心气儿。 闻言不羞不恼,反倒是温柔一笑,眉目含情对陈岚蓉说道: “蓉妹妹怎知我瞧上的是仪儿妹妹?蓉妹妹怕是有什么误会,在中星眼中,蓉妹妹比仪妹妹相貌品行出众多了,难道你竟不自知麽?” 陈岚蓉何曾听过男子这般甜言蜜语?一时间竟被赵中星说得瞠目结舌。再瞧他一双眼睛分明只顾盯着自己,半分不错!俗话说那个少女怀春,陈岚蓉哪里见过赵中星这般会哄人的男子?渐渐温热涌上面颊,两腮绯红。双手不停绞着手帕,口中小声说道: “你......你这人油嘴滑舌,不理你了!” 赵中星看着陈岚蓉软糯娇羞地埋怨自己,她本身亦有几分姿色,这少女含羞最是动人。赵中星看的心驰神游,凑过去闻着少女发鬓幽香,小小声温柔说道: “蓉妹妹这可是冤枉中星了,我说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绝不敢欺骗蓉妹妹!” 他一靠近,属于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将陈岚蓉围绕。陈岚蓉对乔君桓一颗心情窦初开,早识得个中滋味。无奈在乔君桓那边,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半分得不到回应。此事陈岚蓉一颗心狂跳不已,紧张的差点要昏厥。一跺脚一抬手将赵中星推开,说了句: “讨厌~!”转身跑开。 赵中星见三言两语便将陈岚蓉撩的不能自已,心下自是得意非常。他逗女人全凭随意二字。见陈岚蓉跑开,也不去追她。反而转身望向陈仪。 白雪皑皑中,上午阳光轻柔。 陈仪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襦裙,配以金色丝线绣成的暗纹披风。柔光中星星点点,衬得白皙粉嫩的脸上如洛河神女下凡,美的惊人!一双猫儿眼盛满星辰,美目流转划过赵中星。 这一眼使得赵中星如雷劈一般,呆立在那里,全身酥麻。等他回过神清醒过来,陈仪牵着陈岚柔,早走远了。 丫鬟青梅在他耳边叫道: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赵中星望着陈仪背影,心中沸腾。喃喃自语道: “青梅,听说她才九岁......九岁已然美成这般模样,你说等她长大了。你家少爷还能有机会麽?” “少爷是说三小姐?奴婢觉得三小姐也就比普通人漂亮些罢了,少爷自然配得!” 青梅不以为然。自家少爷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俊俏少年郎。在她眼里,别说陈仪,便真是天女下凡,自家少爷也能配得上得! 赵中星虽说自命不凡,却也不是那种狂妄自大之人。听了青梅这话,苦笑一声道: “算了,你不懂。” 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急赶几步向陈仪奔去。 第七十一章:君儿归来 连着几日,赵中星有事无事总刻意在陈仪附近转悠。每日早上请安总能碰到他。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在她身上打转。搅扰得她不胜其烦,恨不得拿把刀戳瞎了那双油光闪烁的眼睛! 时间一长连春俏都瞧出端倪来。私下愤愤道: “小姐,表少爷不是来京城备考的麽,怎么成天围着您打转。上哪儿都能瞧见他,獐头鼠目死盯着您。二小姐也是,表少爷一跟您说话,她就生气,说话冷嘲热讽。搞得您多稀罕他似得。呸!” 陈仪暗暗警惕。 春俏有句话提醒了她。这世上对男子宽容,对女子苛刻。对赵中星来说,无非是段风流史,可对她而言,这种流言蜚语能将她彻底毁掉。在旁人看来不会说赵中星不对,只会说她有意勾引。她不能太大意。 离春闱还有一个来月时间,陈仪决定能躲就躲。 当天便叫春俏请了大夫回来。是陈仪用惯得王大夫,早得了吩咐,直接就说陈仪受寒最好卧床休息。陈仪装作身体不适,直接省了早晨请安的事儿。天天躲在出云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中星见不到美人,急得团团转。想去出云阁探病却被春俏堵在门口。 春俏堵在大门口,毫不客气地说: “我们小姐受了风寒,大夫再三交代不要出门。以防传染旁人。表少爷要参加秋闱,万一过了病气儿给您。我们小姐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您还是请回吧。” 赵中星实在没法子,只好无功而返。一个人在客居闷头读书,陈仪终于耳根清净,更加决定赵中星一日没走,她的“风寒”坚决不好。 —————— 静心居内。 刘老夫人躺在塌上正和常夫人随意说话。常夫人可怜生生,小声哭泣着说: “姨母,环儿心里苦。当初谁都没成想,星儿他爹年纪轻轻就没了。我们孤儿寡母成天瞧着旁人的脸色度日……好在星儿争气,我就盼着星儿这次能够高中。将来若能到这京城来,哪怕做个芝麻小官。一来能时时刻刻伺候姨母,二来也好过在家憋屈。” 她这些日子见天儿在刘老夫人面前哭诉。刘老夫人晓得她话里有话,却并不接茬。忠勇伯府旁人不清楚,她心里有数。别说京城为官,就是外放到地方。侄女儿拜托,她也无能为力。 刘老夫人顾左右而言他,叹了口气说: “哎,你的苦姨母晓得。你也别总往坏处想。星儿有本事,书读得好,春闱定然能够高中。不用太过忧心。” “话是这么说,可您不知道,春闱不单单要书读的好。也得有好运道……我听说有个举子就是这运道不好,三次春闱三次生病。一上考场就晕厥,回回都是如此。这人啊就是运道不好!” “可不是麽,这话我也听说过。还有那举子费尽千幸万苦,好容易中了举。结果返乡路上遇到祸事,一命呜呼了……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常夫人说了这么多,见刘老夫人尽是闲扯。总不接茬。回味过来,猜到她不想帮忙打点。难免生了几分怨怼之心。可刘老夫人是堂堂忠勇伯府伯爷夫人,陈绍文高中之时,还替她求封一品诰命夫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比自家强上百倍。 常夫人心想,既然刘老夫人不肯接手想帮。儿子日日茶不思饭不想,心心念念惦记陈仪那小丫头。她本来对这孤女三小姐不甚满意。无奈儿子喜欢,罢了,总归是忠勇伯府里的小姐。又是姨母孙女儿,且相貌出众。勉强配得上星儿。 想到此处,常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弱柳迎风般起身对着刘老夫人盈盈一拜。刘老夫人惊讶的望着她,说道: “环姐儿这是为何?地上凉还不快起来!” “姨母勿恼,环儿这是想求您一件事儿。星儿不知怎地,瞧中了仪姐儿……我知道仪姐儿生的好,配咱们星儿着实有些委屈了她。可谁叫星儿入了魔怔一般,心心念念就要仪姐儿……姨母,还请姨母成全!” 这话说完,屋内落针可闻。刘老夫人面无表情。靠在塌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常夫人有些忐忑不安。 这些天她留心观察,姨母对这不是亲生的孙女儿并不待见。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她亲事,自己主动接手这个疥疮,刘老夫人应该高兴应允才对。 莫非她猜错了,刘老夫人对这孙女儿尚有几分感情,觉得自家门第太低,配不上陈仪? 寂静无声中,刘老夫人正准备开口说话,佟嬷嬷跌跌撞撞小跑进来,经过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她急忙稳住身形,匆匆而至。 佟嬷嬷跪在地上说道: “老太太,出大事了!” 刘老夫人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须臾之间想起,陈仪回来的时候,不正是这幅场景!刘老夫人顿时紧张起来,腾地从塌上直起身,盯着佟嬷嬷问道: “出了什么事?快说!” 佟嬷嬷脸色发白,吞了口口水,艰涩说道: “回,回老太太的话,二少爷,二少爷回来啦!” 刘老夫人一时有些发蒙。二少爷回来就回来,二少爷! “你说谁,二少爷?” “正,正是二少爷!已经进了大门,正往静心居而来。” 刘老夫人左右摇晃,眼前发黑。常夫人赶紧上前扶住她,焦急的唤着: “姨母姨母您怎么了,您可别吓环儿,姨母......” 佟嬷嬷也是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叫道: “老夫人老夫人......” 刘老夫人镇定心神,慢慢看清眼前一切。她颤巍巍撑着常夫人和佟嬷嬷二人,艰难的说道: “人先带进来,带进来再说!” “老太太,人已经带进来了......” 这话刚说完,丫鬟带着三人走进屋内。 为首的是名老妇人牵着一个精雕玉琢的男娃娃。身后跟着个满脸猥琐的中年男人。待三人走近细看。为首之人,正是失踪许久的胡嬷嬷! 刘老夫人强自镇定,满脸冰霜。 胡嬷嬷视若无睹,低头对男娃娃说: “少爷,这就是您的祖母。快给祖母请安。” 陈岚君大眼忽闪忽闪,甜甜一笑,大大方方对着刘老夫人行礼,奶声奶气地说道: “祖母好,君儿给祖母请安。” 刘老夫人双眼带着血丝,死死盯着眼前男孩儿,嘴唇瑟瑟。阴冷而寒冷地说道: “且慢!胡嬷嬷,四年未见,你带着这个男娃娃来我们忠勇伯府,冒充我们君儿,究竟是何居心?” 胡嬷嬷瞠目咋舌,不可置信地看着刘老夫人,仿佛看着个妖怪一般。颤抖的说: “老夫人这是什么话?这是您的孙儿,陈岚君,陈二少爷啊。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京城,回到忠勇伯府,老夫人您怎么能不认亲孙儿哪!” 胡嬷嬷说着说着声泪俱下。陈岚君被吓到,抱着胡嬷嬷胳膊,一起哭了起来。 “笑话!什么亲孙儿!一派胡言,满嘴谎话!我的孙儿陈岚君,早在四年前便死于非命。你这老狗,竟敢随意找个人来冒充。佟嬷嬷去叫人,赶紧将她嘴堵上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佟嬷嬷二话不说,立刻叫了个粗使丫鬟婆子过来。众人上前拉扯。胡嬷嬷抱着陈岚君,哭着叫着挣扎着。陈岚君躲在胡嬷嬷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陈仪得了消息,急冲冲赶过来,刚进门便瞧见这幅场景。她心底冷笑。刘老夫人果然只会这一手。不过比上次学乖了,知道先将人放进来,再做处置。 面上摆出肝胆俱裂的表情,冲过来哑着嗓子叫道: “给我放手,谁给你们的胆子!春俏给我把她们拖开!” 春俏,杏儿都跟了过来。杏儿一马当先,春俏在一旁指挥。她本就力大无穷。三两下将那些粗使丫鬟婆子甩个四仰八叉。二人掀开众人,昂首挺胸挡在胡嬷嬷身前,跃跃欲试地望着众人。只待对方一有动手便要开打。 刘老夫人气得全身哆嗦。指着陈仪火冒三丈呵斥道: “你敢,你竟敢顶撞祖母。在我静心居动手,你的孝道呢?还不给我退开!” “祖母息怒!仪儿敢问祖母,为何要将我弟弟君儿,奶娘胡嬷嬷打死了事?若祖母今日定要打死弟弟,还请祖母言明!” 陈仪根本不惧刘老夫人说什么。侃侃谔谔一叠声质问。 刘老夫人被她气的仰倒。看着杏儿那壮硕的体格。看着振振有词的陈仪,心下晓得已然错失良机。她倒不惊慌,今日不同往日,休想像四年之前那般容易,就叫自己妥协了! 刘老夫人深深吸一口气。说道: “好,你要听理由。那我且问你,四年前你说你爹娘遇难。当时带着你爹娘尸身棺椁回府,胡嬷嬷为何不回来?” “当时情况危急,爹爹命胡嬷嬷带着君儿先走。想着不管怎样,不能叫人全灭于当场。” “那好,我再问你。胡嬷嬷带着君儿逃走。那为何四年都不出现。她既然躲开了危险,又不是三岁稚儿。咱们元微朝就算天南地北,地域再广阔。难道四年才能走到京城,难道不知家中担忧?分明是这老货没能护住君儿,却心怀鬼胎,不知从哪拐来一个小孩。冒充我忠勇伯府少爷,借以行骗!” 刘老夫人这番话有理有据。 常夫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堕云雾中,稀里糊涂看了半天。方才听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忍不住心神激动。 真是了不得的大事,瞧这出不论这男孩儿是真是假,姨母是坚决不肯承认其身份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她帮了姨母,中星一事或许能成!不如...... 第七十二章:斗 常夫人小心思飞转,轻轻柔柔地开口道: “姨母,环儿有几句话想说。其实真真假假口说无凭。我虽不明白事情经过如何,可听到现在也略有几分了解......胡嬷嬷既说这孩子是君哥儿,仪姐儿似乎也愿意相信。毕竟姐弟连心,仪姐儿一时糊涂,被人蒙蔽也有可能。不如叫胡嬷嬷说说看,有何证据证明这孩子就是君哥儿。” 陈仪早在四年前做出那个决定,便知今日会有这一幕。自是想过各种应对方式。常夫人一番话语听着句句在理,实际上却给胡嬷嬷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不论胡嬷嬷拿出什么证据,她们都可以说证据是她伪造,一切都是因为她心怀鬼胎,想要图谋不轨。刻意制造出来的。 陈仪悄悄对胡嬷嬷使了个眼色,胡嬷嬷会意。 摇了摇头,胡嬷嬷凄然说道: “奴婢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您说得奴婢证据,奴婢拿不出来......” 这话一出,刘老夫人心神一松。隐隐带着几分快意笑道: “呵呵,拿出不证据。环姐儿你听听这话!” “哎~胡嬷嬷这话就叫人听不明白了。”常夫人心中暗喜,惋惜道:“无凭无据地,你叫姨母如何能信,便是我听着也不能信服。须知血脉一事,事关重大。嬷嬷最好仔细想想,若想不出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陈仪听到这话,斜眼看了看常夫人。 没想到这位远房姨母,竟是个狠角色。往日倒是不显山不露水。娇滴滴怯生生,说起话来如十来岁少女一般温文委婉,一张嘴便要置人于死地!倒是小瞧了她! 可惜胡嬷嬷早有准备,闻言并不惊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拉着陈岚君说: “这位夫人,老夫人,小姐。奴婢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将小少爷带回忠勇伯府。奴婢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可今日回了府中,竟然被人诬构是别有居心。奴婢拿不出证据,小少爷的眉眼长相就是最简单,最明显的证据。可你们既然不信,奴婢别无他法。老太太说要打杀了事,不劳您费心,奴婢这就带着小少爷。一根绳子吊死在县衙大门口,以证清白!” 说完不管不顾,拉着陈岚君扭头就要走。 这话石破天惊,一时激起千层波浪。 刘老夫人真真被气得心口腥甜! 这老货、这老狗、这该死得老东西!她竟敢用这样野蛮招数,赤裸裸地威胁自己。 刘老夫人怒气攻心,一时间头目森森,眼冒金星。好容易忍住怒气,刘老夫人厉声叫住她,冷笑连连说道: “站住,居然还敢大放厥词,在这里威胁于我!你以为你以死相逼,便怕了你了?我到要看看,看你今日能否出得了我这伯府大门!把门给我堵上,叫护院过来,给我打断她的腿!” 今日决不能叫胡嬷嬷和陈岚君出了伯府大门。若她真吊死在县衙大门,她有一百张嘴只怕也说不清。 佟嬷嬷收到命令,应诺一声便要出去叫人。陈仪怎会容她得逞,一抬手,春俏立刻拦住她的去路。佟嬷嬷恼怒道: “让开!” “偏不!”春俏混不吝,干脆至极地回答。 刘老夫人摔了茶杯,碎片四溅。刘老夫人和春俏这贱婢说不着,直接指着陈仪说道: “仪姐儿你想做什么?公然违背顶撞祖母,你可知这等大逆不孝的行为,我现在打死你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陈仪仰着头,眼眶含泪,梗着脖子一叠声质问道: “祖母,这是君儿,是我弟弟,是爹爹唯一的子嗣!祖母说仪儿不孝,可祖母难道爱怜关心过孙儿吗?从胡嬷嬷进门开始,祖母一不问胡嬷嬷如何躲过追杀,二不问胡嬷嬷如何度过这四年。三不问胡嬷嬷如何千里迢迢回到府里。四不问君儿这些年过得好与不好......别家长辈巴不得自家孙儿平安无事,即便是假得也要再三确定,恨不得以假做真。只您却不管真假,不问缘由,非要以真做假。敢问祖母,您又是什么居心?当初我回府之时,大门都不让我进,府中之人亦说我乃假冒!如今您照葫芦画瓢,还要再来一回?莫非当真是我姐弟二人不是您的亲生孙儿孙女,便真这般容不下我们麽!” 这串诛心之言,正中刘老夫人心脉!她面如死灰,整个人气得索索发抖。 陈仪说完还不罢休,抹去眼泪继续说道: “既然祖母容不下我们姐弟二人。这忠勇伯府容不下陈绍文遗孤。我陈仪待在这里还有何意义,不如随着胡嬷嬷一道,吊死在县衙大门。早些去见爹爹母亲,也好让祖母安心!胡嬷嬷,春俏杏儿我们走!” “你敢!” 刘老夫人是真急了。 胡嬷嬷好打发,陈岚君可以不认。这陈仪却万万不能任由她如此行事。这时她千般懊恼万般悔恨,当时她急着处理掉胡嬷嬷,哪知还是慢了一步。她动作快陈仪动作更快,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陈仪便得了消息冲进来。 盘问?她压根没想过盘问,只想着通通打死了事! 这才给陈仪留下话柄。 但若此时要她妥协,如陈仪所说细细盘问,此时却万万不是时候。 她心中明知,胡嬷嬷一个年老妇人,断不敢拿忠勇伯府子嗣作假。这男娃娃必定是陈岚君无疑。若叫她说出这几年如何如何,陈仪有句话说得对,旁人只盼以假做真,胡嬷嬷只要将话说明白了,别说陈岚君是真的,就算是假的,她也只能当做真得! 她这一声令下,陈仪自然走不出去。 然而刘老夫人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双方僵持在一旁。屋内又陷入胶着死寂。 此时,忽然掌声响起。有人抚掌大笑,众人闻声而望。陈仪定睛一看,这人身穿青色长袍,袖口对襟处皆磨得泛白。脚上一双布鞋布满孔洞,看上去极其寒酸落魄。 陈仪略有诧异,方才闹哄哄地,全然没有在意另有一人站在一旁。 常夫人听到这人大笑,见姨母脸色铁青。她听到此处,晓得事情胶着不好办理。好在自己方才也没有说错什么话,见这人无故大笑,皱眉出声质问道: “你又是谁,怎地这般无礼!” 这人长相猥琐。对着常夫人嬉皮笑脸,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鼻涕齐齐而下,笑着说道: “无礼?夫人跟我谈礼义廉耻?某瞧着毫无廉耻之人却正是夫人和老夫人!如忠勇伯府这般为父为母为长辈者,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夫人问我是谁,某不过是无名小人,姓韩名四平。韩某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不足道哉!” “好叫夫人知晓,韩某乃是丹阳郡人士。这位胡嬷嬷当初流落在外,是韩某之友救下胡嬷嬷。当初胡嬷嬷身受重伤,几乎丧命。昏迷数月方才转醒。” “韩某老友念着胡嬷嬷忠贞,小心照料。胡嬷嬷当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直到前几日方才好转。刚能起身下床走路,便急急带着她家少爷,回到这心心念念的忠勇伯府。谁又能料到一回到这里,老夫人便要喊打喊杀。哈哈哈哈……” 韩四平又是连连拍手大笑: “太也可笑,实在可笑!” 刘老夫人声色厉茬,叱责道: “闭嘴!忠勇伯府哪有你放肆得份,来人......” “老夫人又要叫人将韩某也打死在忠勇伯府麽?我劝老夫人还是别做无用功。韩某有一句话还未曾告之老夫人......韩某虽是一介布衣,却有不少良师益友在朝为官。官儿虽做得不大,可恰恰有那么几分薄面。比如救了这胡嬷嬷之人,便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人称“寒山先生”。想必老夫人有所耳闻罢。老夫人您说,若寒山先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救地人,回了家却叫人打死了,他老人家会不会生气,气得七窍生烟,继而上门问责呢?” 刘老夫人早就气昏了头,好不容易忍着怒火听他说完,立即怒叱道: “什么寒山先生暖山先生,老身从未听过。你还敢在此威胁于我,你......” “你说得是谁?寒山先生?”忽然有人推开众人走了进来。 原来是陈二爷夫妇,并陈三爷夫妇。四人听闻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陈家文进门便听得韩四平说了这通话,开口询问道。 韩四平望着陈家文,面上轻佻鄙夷,并不回答。 陈家文端端正正向他行礼,恭声问道: “韩兄方才所说,可是寒山先生?” 他态度和煦诚恳,韩四平不好不回答,收起那副浪荡不羁模样,回礼道: “正是。” “可是桃李满天下的寒山先生?” “正是!” 陈家文连忙对着韩四平拱手深深施了一礼。诚挚而歉意地说道: “家母方才一时气急这才胡言乱语。并非有意冒犯,在此向韩兄说声抱歉,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千万莫要见怪!” 刘老夫人见儿子上来如此作态,更是火上浇油,对着儿子怒目相视,叫道: “家哥儿你眼里还有没有为娘了!姓韩的,你以为认识几个芝麻小官,就敢到我忠勇伯府来闹事!真是痴人说梦,来人,将这些贼人给我绑了......” “母亲慎言!”陈家文被亲娘这口吻吓得肝胆俱裂,连忙出声制止道:“母亲可知当今圣上最为推崇之人,便是这寒山先生,曾亲口赞誉先生:诗画双绝,不愧为元微朝一等一的大文豪!母亲这般信口胡言,莫非要连儿子的命,全府上下众人的命,一起拉着陪葬麽!” 第七十三章:是与不是 陈家文这一声声重责,终于将刘老夫人理智拉了回来。 见母亲不在状若癫狂,陈家文如释重负。诚心诚意再次对韩四平致歉: “家母确实不知寒山先生大名,言语之中多有冒犯。所谓不知者无罪,韩兄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在下久闻先生大名,实在钦佩之极,将来有幸能见先生一面,定会亲口向先生赔礼道歉。” 韩四平那双八字眉轻挑,脸上毫不掩饰写满嘲弄,讥笑道: “陈兄若是真心愧疚,便在家中和令堂多讲讲世事。不要以为有忠勇伯府这块金字招牌,便能嚣张跋扈,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韩某不过无名小辈,死不死不重要。可无端端辱骂寒山先生,传扬出去,凭陈兄只怕是兜不住得!韩某言尽于此,陈兄好自为之!” 他话说得不好听,但话中的意思陈家文听得却松了口气。由衷道: “韩兄所言极是,在下铭记于心。多谢!” 韩四平不再纠结此事,指了指胡嬷嬷及陈岚君说道: “这位胡嬷嬷想必陈兄一定熟悉。她身旁男娃娃,便是你们忠勇伯府二少爷。正如我方才所言,救下胡嬷嬷和贵府二少爷之人,正是寒山先生。令堂方才问她:为何四年不回忠勇伯府,说什么元微朝地域再广袤,也花不了四年时间才能回来。我倒是可替胡嬷嬷解释解释。” “当初胡嬷嬷逃亡之际受了重伤,她年纪老迈重伤之后醒来,紧接着又中了风。多亏她意志坚定,这才转危为安。因此时隔四年之久才得回府。陈兄不信的话,具体情况大可向寒山先生证实。” 韩四平再次将事情原委说与陈家文。陈家文怎敢说有怀疑,顺着韩四平所指望去。那躲在胡嬷嬷怀中低声抽泣的男娃娃,还有站在一旁怒目而视,坚定维护自家兄弟的陈仪。 论长相,陈仪融合了陈绍文和谢幼璇双方优点,比起陈绍文夫妇更为出众。而陈岚君长相同大哥相貌毫无二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蜕出来一般。任谁看不会怀疑真伪。 况且他是为寒山先生所救,真假又有何重要,重要得是,人是寒山先生所救,那这事就只能是真得! 陈家文庆幸自己今日休沐在家。若像陈仪回府那次,闹得沸沸扬扬。惹得寒山先生上门质问,别说是脸面,只怕忠勇伯府门上牌匾都要被皇上摘了去。那才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此处,陈家文提步走到陈岚君面前,俯身对他和善亲切地笑道: “你就是君哥儿,果然长得像极了大哥。我是你二伯伯,君儿过来。” 陈岚君却没理他,往胡嬷嬷身后躲了躲,透过缝隙用那双猫儿眼好奇地看着陈家文。 胡嬷嬷双臂笼着陈岚君,柔声细语说道: “少爷别怕,还记得来前嬷嬷怎么说得。” “嬷嬷说回家了,要懂事知礼。长辈们才会喜欢君儿。” “那现在少爷该怎么做?” 陈岚君撅着小嘴,不怎么情愿的看了看胡嬷嬷,胡嬷嬷对他鼓励地笑了笑。陈岚君从胡嬷嬷怀里站起来,对着陈家文端端正正躬身行礼,奶声奶气说道: “二伯伯好。” 陈家文欣慰赞赏地看着他,朗声笑道: “好好,不愧是大哥的儿子,知书达礼。” 夸完了陈岚君,他直起身来环顾四周。沉声说道: “行了,丫鬟婆子都下去吧。仪姐儿你带胡嬷嬷和君哥儿先回去休息。二伯伯有话和祖母说,稍候再去看你。”又对韩四平:“辛苦韩兄一路照料小侄,还请韩兄多留几日,晚上设立宴席为君哥儿接风洗尘。也请韩兄赏面喝上一杯!” 韩四平点头应承。 陈仪一颗心落定,闻言不再多话,向陈家文行了礼,带着胡嬷嬷等人回了出云阁。 静心居内,刘老夫人面色阴沉,早已经跌坐在塌上,盯着儿子陈家文。 陈传文陈三爷看戏看得兴致勃勃,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对他来说,大哥有没有女儿,有没有儿子。谁是这府上顺理成章的世子继承人,反正轮不着自己,通通和他没有关系。他乐得看戏! 陈家文余光看他满脸幸灾乐祸。瞥了他一眼说道: “三弟和三弟妹先回去吧,此时莫要乱传乱说。别以为此事同你毫不相干,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忠勇伯府若倒了,谁也得不了好儿。听明白了没!” “二哥如今越发有派头了。怎么二哥觉得大哥不在了,你就是顺理成章的世子爷了麽。呵呵,只怕二哥想得有点多了吧?上回仪姐儿回来闹得人尽皆知,这回君哥儿回来,又闹出这出儿。你还是先劝劝母亲,凡事都别做绝了,还非要往旁人身上推责任。我可不是老妪稚儿,任由着旁人揉圆搓扁!” “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哥觉得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 陈传文一甩衣袖,满不在乎地说道: “行了行了,不同二哥斗口角。母亲这会大约也不乐意见到我,母亲好生休息,儿子告退。”说完看也不看陈家文,转脸拉着周三夫人就走。 常夫人见情形不对,那还敢继续留在这里,紧着说道: “今儿个实在是闹得慌,环儿就不打扰姨母了,环儿告退。” 说完急忙退出静心居。 屋内只剩下刘老夫人母子三人。张二夫人小心翼翼掩在一旁,尽量不让自己露头。这会子刘老太太满腔怒火,他们母子斗法,她可不想平白无故搭进去做炮灰。 “母亲.....” 陈家文将将叫了一声,刘老夫人便如针扎一般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 “你这不孝子还有脸叫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你倒好,一来就帮着外人数落自己亲娘!从前被你大哥迷了心智,先到如今还要帮着你那死鬼大哥,来气自己亲娘?早知道你是这般窝囊无能之人,当初就不该生你。”刘老夫人说着说着,语气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说: “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我费尽心机,不过是想你能顺顺利利做上这伯府主人,从头到尾为的得不就你麽?你可知道陈岚君一回来,这世子位便成了他的。凭什么这些年我忍气吞声,任由你父亲做出一副追思亡妻的深情模样?凭什么这些年我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操持?还不都是为了你!” 陈家文听得揪心。长叹一声,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这双手干枯硬实,上面爬满了皱纹。陈家文心中堵得难受。却没有办法指责自己的母亲。只得说道: “我知道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母亲要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便能做得到地。如君哥儿这事来说,这寒山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皇上对他赞誉有加十分钦佩。他说救了胡嬷嬷君哥儿,咱们只能认,不得不认。” “您总说为了我能继承伯府家业。可母亲你又是否知道,没了大哥,这忠勇伯府四个字,不过就是木头做得一块牌匾,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毫无用处!” 刘老夫人听得怒不可遏。一把甩开陈家文,使劲拍打儿子。怒其不争道: “难道没了陈绍文,忠勇伯府就要倒了?没了陈绍文不是还有你陈家文。我的儿子哪有什么比不上她谢婉容的儿子!我不听你这些废话,你这些话从你大哥在的时候就说了,一直说到现在.....你就不能有点出息,争点气。你大哥再厉害他已经死了,死了四年多,死得透透地。死得连骨头渣子都化了!” “母亲别闹了好吗!母亲总说这些没用得话,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就算大哥死了,我真做了这伯府主人那又如何,我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翰林......” “那也不能是她谢婉容的儿子,谢婉容的孙子!我宁愿将这忠勇伯府烧个精光,也绝不可能拱手让给她谢婉容!”刘老夫人双目血红,拍打儿子时勾到发髻,头簪掉落头发松散一片。苍老赤红的脸上满是怨怼愤恨,狰狞可怕。 陈家文望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刘老夫人,不自觉站起身,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仿佛已经认不出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陈家文从小就知道母亲不喜大哥,可万万没想到,母亲心里竟然深埋着如此重的戾气!到底从什么时候,母亲开始有了这份嫉恨? 难道大哥还在府中之时便有了,那大哥从定远回京.......陈家文深深打了个冷颤,赶忙打住这念头。 不,不会的! 母亲虽说不喜大哥,可对大哥向来有求必应。大哥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甚至连自己都要排在大哥身后。大哥春闱那一年,母亲在家烧香拜佛,祈求大哥高中。大哥考了几日,母亲就拜了几日佛。母亲不过是对大哥的生母谢老夫人有怨恨,可对大哥疼爱有加。自己昏了头,怎么能这般揣测母亲。 陈家文伸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跪在母亲脚下。不停掌掴双颊。 “都是儿子不好,母亲息怒!都是儿子的错,母亲息怒!” 母子连心,刘老夫人见儿子下手狠厉,很快嘴角见了血。顿时又心疼起来,那股子怒气早抛之脑后,烟消云散了。刘老夫人慌忙扑倒儿子身边,抱着陈家文双手,哭嚎道: “家哥儿这是做甚麽!你打自己做什么,这是要心疼死母亲吗?”终究是拗不过亲生儿子,刘老夫人说道:“娘不闹了好不好。你别打了,别打了!娘听你得都听你得!” “母亲!”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刘老夫人也不知是哭自己命苦,还是哭挡不了陈岚君进门,将来儿子的世子位遥遥无望。陈家文不知是哭母亲无理取闹,还是哭大哥命薄早死,亦或是哭心里那份挥之不去的阴霾。 二人只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第七十四章:脸为何物? 出云阁内。 陈岚君倚在胡嬷嬷怀里,如同当初陈仪刚来这里时一般模样。陈仪看着他想起自己。直至今日,陈仪仿佛都能隐隐约约,闻到那时胡嬷嬷身上淡淡的味道。 胡嬷嬷双眼含泪,对陈仪伸出手。情不自禁叫了声: “小姐……” “我在呢,嬷嬷别哭……”陈仪投进胡嬷嬷怀里,嗅着她身上那股子安定熟悉记忆中的味道。伸手轻轻将胡嬷嬷脸上泪珠搽拭掉。 胡嬷嬷连连点头,不住的说: “小姐长大了,长高了,更漂亮了!我的好小姐,嬷嬷真是高兴!” 陈岚君新奇地看着同在胡嬷嬷怀中的陈仪,小声在胡嬷嬷耳边问道: “嬷嬷,这个是我姐姐吗?” “是啊小少爷,这就是你姐姐陈仪,快快给姐姐看看。我们君儿还是小时候见过姐姐呢。”胡嬷嬷边点头边将陈岚君推到陈仪面前。 陈岚君小小一只,精雕玉琢地稚嫩小脸蛋。头顶梳总角,用根红绳绑住。同她一样地猫儿眼亮晶晶,笑起来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既喜气又可爱! “姐姐。”声音如黄鹂般咿呀叫她。 陈仪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伸手抱住他,他身上还留有幼儿奶香味。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细细的肩膀上,他胖嘟嘟脸蛋贴着她,脸蛋儿软绵绵。陈仪一颗心柔软得几乎要融化了。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君儿......”陈仪在他耳旁呢哝细语道:“到家了,姐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了。姐姐答应过爹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长大成人......” 胡嬷嬷看着陈仪姐弟二人相拥着,一个九岁一个四岁。漂亮的不得了!大爷大夫人在天有灵,小姐少爷都好好儿地,一直好好地! 温存了一番,陈仪想起一事。问道: “对了嬷嬷,秋露呢,怎么没瞧见她?” “秋露还在丹阳郡。这次带小少爷回府,不好大包小包。你常常送东西过去。老奴想着都回京城,没人看着宅子不好。所以叫秋露先守着,等这里安定了再接她回来,顺便把值钱的物件儿也带回来。” 陈仪闻言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放开陈岚君。说道: “还是嬷嬷想的周全。嬷嬷辛苦你了,您先带君儿回房休息。今晚上二伯伯设宴,还要忙上一阵。咱们几个往后说话的时间长着呢,以后有得是时间慢慢聊。” “小姐说得是,那奴婢就带君儿先回房了。”胡嬷嬷点点头答应。 春俏在一旁闻言眉开眼笑地跳出来说道: “胡嬷嬷随我来,前几日小姐便吩咐了将屋子收拾出来,这会子地龙烧起来,炭盆燃着,可暖和了,这边......” 二人牵着陈岚君回了卧室。 客厅中只余下陈仪和韩四平。陈仪客气地抬手让座: “韩爷,请坐下说话。” 韩四平点了点头,二人分别坐定。陈仪坐在上首,韩四平则饶有兴趣地看着陈仪,带着几分调侃地说道: “久闻陈三小姐大名,今日得见,韩某好奇得很,好奇得很啊。哈哈哈!” “韩爷谬赞,陈仪不过是个普通闺阁女子,哪里担得起久闻二字。敢问一声韩爷,如何会和胡嬷嬷一同来我忠勇伯府?韩爷来,到底意欲何为,还请明言!” 陈仪不想与其绕弯子。 这人她从未见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能骗过胡嬷嬷带他回来。只怕来者不善。方才虽他帮忙,才将陈岚君一事顺利解决。可就算没有他,陈仪也自有办法解决。 无缘无故送上门帮忙,陈仪可不信真是因为“久闻”二字! “三小姐果然心思多疑,不过这也不是三小姐的错。这是好事......韩某最讨厌不张脑子的蠢货。可往往蠢货太多,这世上怎么就那么多蠢笨如猪的人呢,韩某真是见之厌弃,厌弃的很......像您这样的就很好!” 韩四平说话颠三倒四,不知所云。陈仪不禁皱眉,高声打断他道: “韩爷!” 韩四平那双八字眉高高扬起,不以为意掏了掏耳朵,埋怨道: “嗳,知道了知道了......我年纪大了,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耳朵都被震聋了……三小姐可还记得俞三娘。” “俞先生!”陈仪吃了一惊。他怎会知道俞三娘!转念一想,俞三娘走时确实说过介绍一位姓韩的,来做自己地先生。 她明白了此人是谁。 心神略微松懈了些,陈仪再次细细打量韩四平。 只见他一身窘迫打扮。八字眉,八字须,说起话来眼角嘴角不自觉往下撇,看着又苦又丧气。他坐在这里,习惯性翘起二郎腿。腿还不老实不停抖动,看着一副猥琐欠揍模样。 难怪俞三娘走时说,见了面自然就能识得。这副模样任谁望一眼都会牢牢记住。 韩四平看似随意不羁,实则余光时时注意陈仪,见她面部舒展,须臾之间便想通了自己是谁,不由得暗暗点头。 “看来三小姐知道我是谁了。”韩四平呲牙一笑,牙齿泛黄。 陈仪起身行礼,诚恳道: “原来是韩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勿怪。” “不怪不怪!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咱们说说正事吧。”韩四平从胸前掏出一本诗集,摊在桌上,问道:“这本诗集据说是三小姐所著。” 陈仪低头端详。点了点头说: “没错,这是俞先生临走时我所赠。怎么在韩先生手中?” “还不是三娘,大概怕我不肯挪窝。想着叫我替她照顾小娃娃,拿这本诗集引诱我。”韩四平有点儿不忿,二郎腿哆哆嗦嗦抖个不停,说道:“娘们就是娘们,总爱耍点子小聪明。她要直接说你这状况,今儿我绝不会袖手旁观,让胡嬷嬷这么大喇喇冲上门。这事儿办得太丢人。呸,真是丢了老子脸面!” 陈仪听得双眼发直。 这韩四平说话行事,当真当真.......当真是够直接!难道他也是穿越而来?看他这样,分明就是现代人的举止做派! 忍不住噗呲一笑,陈仪学着他双眉高挑,问道: “哦?若今日是韩先生,又要如何行事?” “嘿嘿,若是我,先打扮得衣衫褴褛,憔悴不堪。等着陈二爷外出之时,趁其不备冲上去,一把抱上大腿哭嚎着诉苦。众目睽睽之下,这陈二爷不认也得认,哪里需要用到寒山先生名号!” 陈仪听着哭笑不得,倒是想起一事: “听韩先生之言,当真认识寒山先生?” “认识啊,元微朝哪有人不认识寒山先生。我自然也认得。只有傻子才没听过寒山先生名号......我不是说你祖母是傻子,不过她确实不怎么聪明......我肯定认识寒山先生,不过寒山先生不认识我罢了!” 韩四平说得絮絮叨叨,陈仪听得瞠目结舌。 “你是说根本不认识寒山先生?那你还敢冒用寒山先生名号?” “有什么不敢?”韩四平毫不在意,又是一呲牙,得意洋洋说:“寒山早在好几年前便不知所踪。说个难听话,如今是死是活都说不定。难道说,陈岚君真是假冒的?” “君儿当然是真的!” “那不就得了。嘿嘿,就算他们敢去找寒山先生对峙,不一定找得到。就算找得到,反正人是真得……那时候陈岚君都回来不知多久了。真的就是真得,假的也成了真得!又能奈我何?况且寒山先生素有嫉恶如仇名声,到时候叫胡嬷嬷、君少爷……老得老小得小。抱着他大腿使劲哭上一哭,说不定寒山先生便能管上闲事了......嘿嘿,老子瞧那寒山也是个好面子的书呆子,对付这种书呆子,这招最是好用!” 陈仪无语凝噎。 偏偏韩四平一副骄傲自满,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很是自得的说: “我跟你说,老子一向不拘小节。只要有效管它什么手段,老子生平最瞧不起那些读书读傻的呆货。非要讲究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都是狗屁!三小姐觉得呢?” 陈仪眼神闪烁,哑然失笑。继而别有所指说道: “先生这番话......倒是颇有见解。只不过先生难道不知,这世上诸多定律规矩,若不小心行差踏错,也是要命的事!” “知道啊……所以你要比别人聪明。聪明一点还不行,要聪明绝顶,要千伶百俐,要七窍玲珑。要看穿一切,想人所不想,防人所不及,行他人所不能!这世间规矩都是人定的,端看三小姐是想做执行规矩之人,还是制定规矩之人!” “先生呢,先生是那执行之人,还是制定之人?” “我嘛,嘿嘿,我既不想做执行之人,也不想做制定之人。老子只想做那看热闹之人!” “此话怎讲?” “老子自认聪明绝顶,原本一心想做番大事业。无奈天生长得这般粗鄙,难登大雅之堂。世人多看相貌,呜呼哀哉,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聪明一点的主子,然后在旁辅佐,勉强算是我的本事!可老子这般聪明,寻来寻去总也找不到合适之人。三娘送给我一本诗集,说你所著。又说你才九岁,便想着九岁的女娃娃,能有这般聪明伶俐,便生了几分好奇心。这不是来瞧瞧麽!” 陈仪紧紧盯着韩四平,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然而他依旧是嬉皮笑脸,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她不说话,韩四平不急不躁。悠哉悠哉端起了茶杯,边吃点心边饮茶。点心残渣掉落到胸口,他不以为意就那么抬起袖子,扫一扫抖一抖。没过一会儿,地上便落满了点心屑。 真名仕自风流! 陈仪脑中猛地蹦出这样一句话。 这人要么是混蛋骗子,要么就是他自己口中绝顶聪明之人。 想着方才静心居一幕,他不开口则以,一开口立刻掌握所有主动权。三言两语便将刘老夫人说得气急败坏,将陈二爷说得信服不已!而且短短时间,他便能想到利用寒山先生名号,且前因后果都想的如此通透。 这人的智谋远在自己之上! 七十五章:过招 须知陈仪之聪明不过是“假聪明”。 她所有智谋来源于现代化高科技。她曾经世界里接触所得,来源于前人智慧结晶。那个文化大爆炸年代,上千五千年,所有信息只要你肯学肯看,随时随地都在那里! 她用开挂的知识点,和这个信息封闭对抗,肯定是陈仪完胜。 然而韩四平则不同,他所有的一切来源于他自己。这个人,这个人的脑子,这个人的学识,都是他自己感悟感想。和他相比,陈仪唯一优点便是知识量够多! 所以说,韩四平才是那真正聪明绝顶之人,远胜于她! 如他所言,这个时代讲究以貌取人。或许韩四平来此之前,曾经也有过幻想,想要有一番作为。然而他这副长相,确实难登大雅之堂! 君可见哪位状元探花长得其貌不扬,粗鲁不堪? 就算是历史上有记载地那么几位,也是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陈仪心中半是惊喜半是忧虑。 韩四平太特别,太聪明了。她能否用得了,用得起他?陈仪不得而知。但有一点陈仪确信,如若错过韩四平,绝对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损失! 想到此处,陈仪对着韩四平便无形中多了几分钦佩。只是暂时面上不显,淡然说道: “那么韩先生又从何肯定,我便是能识你懂之人?韩先生不怕我也是那爱耍聪明的“小娘们”?” 韩四平哈哈大笑,一拍大腿跳起来说道: “不错不错,三小姐真对老韩口味!我行走世间三十几年,第一回碰见你这样的小姑娘。头一回见我,居然不急不恼,眼神清明。看着我的时候,没有那种不屑与之为伍的神情!就冲你这点,跟着你就跟着你了。再说还有这本诗集,我相信至少你不是个痴傻之辈。” 陈仪忍不住逗他: “你怎知这诗集不是我从别处抄来。这么贸贸然认主,不怕将来后悔?” “三小姐这么一说就是真蠢了。我韩四平自认书读得不少,你说抄了一首两首绝本上的绝诗,尚能说得过去。可这一本诗集十几首绝句,难道我读了这些年书都是白读的?就算你是真抄来的,写出这般绝句之人,却心甘情愿让你抄写。自然有你独到之处,我老韩跟着你,有何丢脸?有时候识人善用,也是大本事!” 他说的口沫飞溅,陈仪听得心虚不已! 她还真就是抄来得。只不过抄的死无对证,神鬼不知罢了。 不过这人这份心思,绝对称得上七窍玲珑!陈仪再无二话,起身对着韩四平深深一拜,恭敬有礼说道: “还请韩先生助我!” 韩四平咧嘴一笑,那对八字眉高耸入发际。他摸着那撇稀疏少毛的八字胡须,上前一步抬手将陈仪扶起。 “起来起来,以后无人之时不要如此作态。老韩自由散漫惯了。随意,随意就好!” “谨听先生吩咐,先生随意就好!”陈仪嘴上说着随意,该做的还是照做。有些事要印在骨子里,带出从前的习气并非好事。刚来那会儿,陈仪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改正过来。还是不要真随意的好! 韩四平也不管她嘴上说一套,动作做一套。他这会肚子饿得咕咕叫,难得老脸一红,说道: “三小姐这里可有吃食,老韩这几日为了来去寻胡嬷嬷。节衣缩食凑了些盘缠。吃不饱睡不好,酒也没喝上一口。这会真是饿得紧!” 陈仪闻言笑了笑,往梁上看去,叫了一声: “飞白下来。” 飞白干净利落跳下房梁,怀中抱剑正正巧巧落在韩四平眼前。吓得韩四平猛退半步,又被桌椅绊到,脚步踉跄晃了三晃,赶紧扶着桌面这才好容易站稳。 诧异地指指飞白,再指指房梁,瞠目结舌道: “这这这......你你你......” 陈仪忍住笑赶紧解释: “先生莫惊,这是飞白。府中人不知她的存在,故而每次来人她都躲在这房梁之上……飞白你去寻春俏,让她去厨房端些酒菜过来。不要多,随意弄几样先吃着。晚上二伯准备了酒席,现下吃太饱不好。再给先生准备几身合适衣裳,收拾两间厢房给先生,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 飞白应诺而去,临走之前鄙夷地瞪了韩四平一眼。大惊小怪! 陈仪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说道: “这里是五千两银子,先生先拿着。若不够先生再开口。最近我身上带的不多,还请先生见谅。” 韩四平捏着塞进手里的银票,又是几分惊讶。 陈仪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还说带得不多。 据他打听来得消息。人人都道陈仪小小年纪便死了爹娘,四年前回府之时,忠勇伯府老夫人将人拦在门外,不让陈绍文夫妇尸身入府。堂堂忠勇伯府长房小姐出门,身边永远只有一个丫头。这些都不是秘密,或者说很容易打听出来。只有忠勇伯府中其他人,觉得依旧是秘密的秘密! 这个传言中穷困潦倒的三小姐,看来并非外界所流传。她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韩四平忽然对此好奇又期待起来。而自己这一趟,像是并未来错!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 晚间酒席上,刘老太太并未出面。陈二爷做主,陈三爷作陪。男女分了三桌,陈岚君坐在陈仪一桌。酒桌之上韩四平侃侃而谈,直把陈家兄弟二人说的头昏脑涨,一句真话都没听到。 陈仪对韩四平一张嘴,真是敬佩万分! 吃饱喝足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陈仪叫飞白带着韩四平去见丁云柏,韩四平见了丁云柏,又见到陈仪培养的“八大金刚”。忍不住一通感叹,陈三小姐真是深藏不露!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短短四年便整出这么周密的消息网,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 难怪她出手便是几千两银子,她的生意琳琅满布,涉及面极其广泛。甚至南北皆有。南至海南三沙,北至漠河。听丁云柏说,近日还要往塞外发展。 据说清流河道还有个卢平,这也是位英杰。 陆地水上两手抓,这陈三小姐是有鸿鹄之志啊! 陈仪对韩四平感叹一无所知。 近日她忙着和陈岚君增进情感。不知是因在胡嬷嬷手里长大,还是旁得什么原因。陈岚君十分胆小怯懦,还有些霸道任性。 陈仪要求他每日读一篇文章,写一页大字,第二日检查。他背不出来便哭哭啼啼,偏生喜欢拧着一声不吭。用膳之时,若要吃一样菜不给他,便立刻躺倒在地左右打滚。 陈仪冷眼旁观忍了两日。 他一哭胡嬷嬷就上前哄他,一打滚胡嬷嬷又赶忙哄他。 两三日之后,陈仪私下和胡嬷嬷谈心说道: “嬷嬷,君儿往日在丹阳郡一直都是如此麽?” 胡嬷嬷与有荣焉地回答: “是啊,小少爷很聪明的。在丹阳郡时,每天都能认十个大字。老奴就没见过比小少爷更聪明的孩子。就是吃食上有些挑剔。这也不是大事,哪家少爷不挑嘴,就是你小时候也是如此。不爱吃的从来不肯咬一口。老奴瞧着小少爷果然和小姐是亲姐弟,脾气性格一个样儿!” 胡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陈仪听得很是无奈。这通夸赞和当年夸她的如出一辙。 看这样,陈岚君这些毛病都是胡嬷嬷惯养出来。思来想去,陈仪觉得还是不能由胡嬷嬷继续服侍下去。可这话陈仪却不好明说。 胡嬷嬷年纪老迈,这四年来她一个人深入简出,只有她和君儿为伴。她一心一意照顾陈岚君,生怕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对陈岚君百般呵护,自然骄纵惯养了些。 他将来身上担子沉重,这些小毛病小时候无关痛痒。长大却是致命的缺点。万一骄纵过度养出个废物点心出来,她怎么有脸去见陈绍文夫妇? 不好说也要说,陈仪仔细考虑一番,轻言细细和胡嬷嬷说道: “仪儿要同嬷嬷说些心里话,嬷嬷听了可不许生气。” “小姐就跟嬷嬷养大一样,有什么话就说,怎么还学会拐弯抹角了。”胡嬷嬷嗔怪的说道。 陈仪笑了笑,假意娇憨地推了推胡嬷嬷,说道: “嬷嬷,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就是觉得,君儿如今已有四岁,总和嬷嬷睡在一处不甚妥当。” 胡嬷嬷一听这话,回答得很是痛快: “这事儿啊!这事嬷嬷想过。那时在丹阳郡,老奴不敢离开小少爷半步,迫不得已才和小少爷睡在一处。小姐说得是,少爷如今大了,确实不好继续跟嬷嬷睡在一处了。这事儿小姐看着办就是,嬷嬷没意见。” “嬷嬷就是通情达理......还有一事,仪儿还想着,嬷嬷这几年辛苦操劳,受了太多苦累。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仪儿想给君儿另外找两个小厮。一来能替嬷嬷分担些辛苦,也叫嬷嬷好好享享清福。二来麽君儿是男孩儿,将来要撑起咱们长房。总跟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混在一块,将来养的娇滴滴地不像样。嬷嬷您觉得呢?” 胡嬷嬷虽然觉得陈仪这话哪里不对劲。她从不觉得辛苦,再说她今年才四十不到,算不上老吧?可想来想去,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仪姐儿并没说错。她说不出所以然来,自然不好拒绝。楞了半晌还是勉强点了头。 陈仪偷梁换柱转换了概念,骗了胡嬷嬷点头。后面立刻严格执行起来。 请韩四平出面,说服陈二爷买了两个小厮回来。先将胡嬷嬷同陈岚君隔离开,每日交到韩四平手上,打骂随他。 陈岚君在韩四平处吃尽了苦头。 哭随你哭,没人搭理你。闹随便闹,闹一次打一次手心。韩四平打人有绝招。将棉布沾湿,再用藤条打手心。打得疼却不留痕迹! 陈岚君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楚,熬了半个月,小脸瘦了一圈。半个月偷跑回来四次,每次想找胡嬷嬷告状诉苦。都被飞白逮住送回韩四平手里。送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打。慢慢地陈岚君便不敢随意逃跑,又过几个月。便也偃旗息鼓认了命,再不敢轻易逃跑耍赖了。 七十六章:八大金刚 陈岚君回来这事,事关重大。按着刘老夫人的意思,最好一个人都别知道才好。可对陈仪来说,至少不能如此消无声息。八大金刚之中老五童日专管陈仪私讯,得到陈仪命令,要将陈岚君回来一事,不动声色传播出去。 不能有损忠勇伯府颜面,不可提及刘老夫人,不可涉及寒山先生。不可让人关注陈岚君。 这几道门槛一摆,童日盯着陈仪那笔龙飞凤舞的行书,痛苦地直薅头发。 哭丧着脸跑去找八大金刚之一老大陆风。 陆风年纪在把人中最为年长。青衫长袍,两鬓斑白。看着便如那哪位私塾中教书先生一般,正襟危坐在书案边。 长吁短叹的求救道: “老大,你看小姐要求的。啥也不许提,这差事怎么办?” 童日长相白白胖胖,看起来如同哪家店铺掌柜,说话十分和善亲切。成日里笑呵呵的童日,此时却将自己头发薅地乱七八糟,且满面愁容。 陆风原本在书房书案边,整理各处得来地消息,将其分门别类逐个筛查。看见童日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抬手以书拍他脑袋,笑着说道: “瞧你,若叫丁爷看见你如此,又是一顿重罚,还不赶紧将发髻打理清爽。”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重要......老大你帮我瞧瞧啊。小姐说三日内办妥,到现在我也没个头绪。消息好散布,不就是酒肆茶寮,多派几个人逢人便说。这消息不就传出去了......可我细细想了想,这样又似乎不太妥当。小姐说不许有损府里颜面,不可涉及寒山先生,这两条不是难事。说话的时候注点意就是。” “这不可提及刘老夫人,虽说有些难办,也不是办不了。最头疼便是这最后一条。老大你说,不可关注二少爷……你说不提二少爷,旁人怎么知道二少爷回来了?不知道二少爷回来,我这差事又怎么算办好了……这不可能嘛!” 童日越说越苦恼,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见陆风只看着自己,却笑而不语。他忍不住抱怨道: “老大别顾着笑,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从前我只负责京城和丹阳郡之间这条线。如今二少爷回来了,那条线自然便作废了。我知道肯定有旁得事情安排给我做,可怎么是散布消息这事儿了……这事儿不是老三老七兄弟两做得事儿麽?” “老大你不知道,我现在是满头包,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想不出招儿了!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搞错了?小姐毕竟年纪太小,真是叫人看不懂。” 陆风开始还笑着听他发牢骚,听着听着便脸色阴沉下来。童日刚刚说完。陆风便冷哼了一声,厉声道: “跪下!” 童日不明所以,张大嘴巴呆呆望着陆风说: “啊?” 陆风走过去,绕到童日身后,对着他膝盖弯处一脚踹过去,童日腿弯处猛的一阵剧痛,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童日稀里糊涂被陆风踹到,完全摸不着头脑。忍着疼痛委屈叫道: “老大你踹我作甚!” 陆风冷笑一声说道: “看你这蠢笨不堪地样子,你还有脸叫?……咱们从前是什么人?我是个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没吃没喝没地方住。你是个跑腿打杂的伙夫。小姐将我们找出来,教咱们读书写字,给咱们披上一层正正经经的人皮。从前?你刚刚说什么:从前小姐只叫你负责京城到丹阳郡之间的消息网。如今小姐勉强你做这样没法子做的差事?你做不好做不了?” “我告诉你,从前你就是个下三滥,什么也不是!小姐让你做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小姐给的任务,办得好就好好办,办不好想尽一切办法也给我好好办。哪怕掉了你这颗脑袋也要给我办好!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置硺小姐?踹你怎么了,没打你就不错了!” 童日被说的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吧却无言以对。陆风见他知道羞愧,心中那股子火气消散了些。苦口婆心说道: “你觉得不好办,来寻我出主意,这事儿做得对。可你不该说什么小姐搞错了......幸而今日刁月,聂辰不在。若他二人在此,你这话一出口,他二人便能当场同你翻脸,老五,做人要念恩。说小姐是你我八人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岂可背后说她不对?小姐年纪是小,可小姐不能以常理由来论,咱们家小姐天资卓绝,与众不同,怎可以常理来论之。” “老大你别再说了。老童真知道错了!都是我这张臭嘴瞎咧咧!”童日举起手来,就往脸上连扇了好几掌,直打的白胖白胖的脸上,多了几道明显手指印。 陆风这才肯揭开此事。 “行了,起来吧。以后说话留心,别张嘴就来。你这脾气再不改,迟早要死的不明不白!” 童日闻言站起身来,嘿嘿挠头傻笑。 他知道陆风都是为了自己好。 陆风说的没错,辛亏刁月,聂辰不在。刁月是八人当中唯一一个女人,据说身世极其悲苦。进入到陈仪门下之前,受尽人间苦楚折磨,差点就要跳河自杀了。陈仪对她最为照顾,八人之中只有她常常私下见陈仪。也许都是女人,陈仪对她关心最多,照料最多。 至于聂风,他身世和丁云柏有几分相似。全家被流民所杀,只侥幸剩下他一人得以活命。和丁云柏不同的是,他手无缚鸡之力,无奈之下只能一路乞讨进京城。原本想着京城好歹有几个父亲生前好友,好歹能照料他些。等着过了春闱。也就有活命的余地了。 谁料人心险恶,那几位受过聂父恩惠的人家,见聂风全家死绝。不仅不帮忙,反而转手将他卖做了奴隶。聂风血性上头,一怒之下拿把刀要入砍死那家混蛋,然后再自杀。如他这般刀都拿不稳的文弱书生,哪里是别人对手。被陈仪瞧着,命飞白相救,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陈仪见他诗赋策论上颇有造诣,是个读书的苗子。便将他和刁月一同交给丁云柏。将这二人加在八大金刚中。 刁月专管妓院媒婆医女.......这一块女人的消息来源。而聂辰则和丁云柏弟弟,现改名为丁鸿旭的丁二一道,进正规书院系统学习,还做他原来在家做的事:念书! 这二人的性命都为陈仪所救,从来听不得陈仪一丝不好。所以陆风才说,若刁月,聂风在这里,当真会和童日拼命! 陆风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替童日出个主意。不经意间看见桌上散落的书签。忽而有了主意,对童日说道: “老五,你去找刁月。她肯定有法子帮你。” 童日听了眼睛一亮,雪白的包子脸笑出了十八道褶子!说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若要旁人不关注小少爷,没有什么比女人更好办事了。多谢大哥提点!我这就去找刁月!” 陆风见他这般,又好气又好笑,手发痒又给了他一拳,反复叮嘱他道: “这会子刁月出去办事,不在家中。你晚些带点礼物再上门。哪有求人家办事空着手去的。刁月心思可比你转得快。说话小心些,别触了她的霉头!” “知道知道,老大放心吧。我又不是真傻!这点儿礼还能不知麽。行了您忙我先走了!” 从陆风处出来,童日想了又想。晚上刁月回来时,便提溜上两壶酒,去寻刁月帮忙去了。 刚撩开刁月正堂的帘子,便见客厅中摆满了礼品盒子。刁月手中提着纸笔,一样一样检查对照,记录着什么。 刁月年纪二十出头。穿桃红秀金襦裙,梳飞天髻。鬓边簪流云喜鹊珠花,裙边戴碧玉腾花玉佩。形态端庄优雅,服侍大方得体。瞧上去和普通的贵妇人并无二致。 屋外天寒地冻,许是炭盆刚点起来,屋子里面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刁月一边呵着气一边对照记录,脚上冰冷时不时跺两下取暖。 见童日撩帘子进来,刁月诧异的看了看他,问道: “童五哥怎么过来了。”晃了晃手中纸笔,指了指桌上凌乱地盒子,刁月说道:“五哥来的不巧,我真忙着。炭盆刚点上,要不五哥坐在炭盆边上取取暖。等我这事儿忙完了再说话。” 童日笑眯眯的将两壶酒放在一旁,口中说道: “不急不急,我不冷你忙你得,不用管我。” 刁月并没跟他客气,闻言微微颔首,继续对着盒子记录。直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逐个对清楚。丢了纸笔,叫丫鬟进来将点心盒子整理收拾好。堆在一旁。丫鬟送来一壶热茶,并两碟子点心。 “五哥,喝口茶吃些点心。”刁月客气地说了句。 自己先动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就着茶水,将其中一碟乳香芋球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畅快的舒了口气。有些羞赧地解释道: “今儿忙了一整天。统共就中午在县衙太太府上吃了几口点心。这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着实腹中解难忍,这才吃了猛了些。五哥可别笑话我!” 童日连连摆手,赶紧说道: “不会不会,怎会笑话你呢......六妹成日都是这般忙碌麽?” 童日看着刁月十分新奇。 虽说几人在一起处事已有三年,可每个人负责分工不同。旁人还好些,都是爷们或多或少总有交集。唯独这刁月经常是独来独往,众人只知她负责小姐太太们这一块消息管理。可青楼妓院,深宅大院,本就是两处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具体她做什么,他们这些大男人还真是猜测不出。 七十七章:冤大头 刁月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嗯,小妹这边事情琐碎,自然忙碌些。不像童五哥清闲.......只是小妹听说少爷从丹阳郡回来了,五哥悠闲日子结束,近期怕是要忙起来了吧。” 童日略微有些不解道: “此话从何说起?” 刁月嘴角弯弯,轻言细语道: “从前五哥只负责丹阳郡这条线,每五天送一回信......这事儿大家都晓得。少爷如今回了京城,小姐担心少爷安危,肯定是眼前最紧要的事,你既负责少爷那条线,自然要忙碌起来......” 说着说着,刁月害羞似地以手帕掩了掩嘴角,笑道: “瞧我,尽在五哥面前说这些没用得话。小姐最在乎少爷,却将这条线交给五哥,定然是相信五哥的能力。哪里轮到刁月在这里多话。” 童日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差点掉头仓皇而逃。 连刁月都说小姐是相信自己,他今日竟在老大面前埋怨小姐。亏得小姐不问出身不问来历,给他们披上一层人皮,走到哪里都不用再无端端遭人白眼。若不是在刁月这里,童日又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一时之间,童日那张雪白圆润的包子脸渐渐因窘迫变得发烫。 刁月抬眼见童日双颊通红,关心地问道: “五哥这是怎么了,脸怎地红成这样,莫非是吃了冷风感染了风寒?” 童日哪里有脸说,忙用双手使劲揉了揉面颊,胡乱打个哈哈,含糊其辞说道: “方才路上风大,吹得脸上刺痛,这会子约莫是炭火一熏,脸上便有些泛红罢。无事无事.....”他下定决心,不再和刁月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对了六妹,五哥今儿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五哥请说。” 童日将今日陈仪传递地要求,一五一十说给刁月听。言明自己确实想不出好法子,只有请刁月帮忙。刁月听完低头蹙眉沉思,片刻神色舒展开来,抬起头说道: “既然五哥相信我,那小妹就直说了......其实这事儿不难,唯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小少爷的安全。少爷回府一事,如今除了府里上下,外面无人知晓。这就意味着小姐祖母随时有可能下手,除掉咱们少爷......” 童日插口说了句: “刘老夫人动作会这么快麽?” 刁月摇了摇头,轻轻一笑,笑中有着淡淡的嘲讽,继续说道: “这世上道貌岸然包藏祸心之人太多。难道五哥从前做帮闲之时见的还少麽?若我是刘老夫人,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等到将来人人都晓得,忠勇伯府长房长孙陈岚君已经回来。再想下手就难了。不如趁着现在外面无人知晓,小少爷身份未定,大可以一杀了事。就算小姐闹将起来,不过一句身份不明便能打发了小姐......” “况且老夫人是小姐祖母,小姐还能一纸诉状,将自己亲祖母告到县衙大堂不成?这不孝之罪状告祖母的罪名,小姐可担当不起!所以小姐才这么着急,要你赶紧将少爷回来的消息宣扬出去。这对小姐对少爷,都是无形之中的保护!” “既然小姐是为了少爷安全,这就好理解了。不许提老夫人,是怕老夫人借此为由头,说小姐不孝。不许说少爷,是怕老夫人认为是小姐使坏,甚至以此为理由......少爷若不是假的,何必四处散布谣言,分明是心中有鬼!” 说到这里,刁月不由感慨万分,连连嗟叹道: “小姐做事走一步想百步,总是防微杜渐。不瞒五哥说,小姐初时吩咐我做事时我也不懂,总是觉得小姐做事叫人猜不透看不懂,甚至有些多此一举!可到了最后,你就明白小姐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自有深意。不是小姐多此一举,而是你我考虑不周。丁爷说过:小姐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小妹深以为然!” 说到最后,刁月长叹一声,推心置腹说了句实话: “五哥,能跟着小姐,是我们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童日忍不住连连点头。跟着长叹一声。 二人沉默了一会。 童日看了眼窗外,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屋内炭火正旺,温度渐渐上升。将冰天雪地完完全全隔绝了。 童日拿起带来的两壶酒,摇了摇酒瓶,打破沉寂说道: “今日和六妹畅谈,五哥获益匪浅。正巧带来两壶好酒,咱们兄妹喝两杯如何?” 刁月轻轻一笑说道: “五哥这两日可不宜饮酒,还是将小姐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再来请小妹喝酒,小妹定然要陪五哥喝个不醉无归可好?” 童日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 “好好好,六妹言之有理。”童日放下酒壶,起身对着刁月拱手一礼道:“方才六妹句句都是肺腑良言,为兄受教了。一事不烦二主,五哥还有一事相求。” “五哥但说无妨。” “小姐这份差事,五哥想出个方法,还需六妹协助。” 刁月自是欣然应允。 二人细细商议妥定,童日再三感谢夜深才返。 —————— 隔了两三日,陈三爷受邀去群芳苑吃花酒。酒过三巡众人兴致勃勃,各自写下一篇赞雪赋,互相品评。鉴赏谈诗之际,群芳苑有名叫绿珠的姑娘,因着诗词歌赋上有几分才气。便被邀请来作陪。 绿珠挨个儿看完以后眼波流转,莺声燕语的说道: “诸位爷虽说胸有诗篇,可容绿珠说句难听话,论好诗还是福源楼的半阙绝诗最佳。可惜绿珠地位卑贱,无缘将那福源楼所有厢房之中的诗词一一目睹。将来小女子若碰见那大方的爽气的客人,肯如此让绿珠得偿所愿,绿珠定陪侍三日分文不取!” 绿珠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须知绿珠虽不是群芳苑花魁之首,也算得上是饶有才气的红牌姑娘。每日想一亲芳泽的客人可不少。谁知她竟有此等心愿,还说要免费陪上三日。 其中便有一姓孙的跳出来说道: “绿珠姑娘这话可当真?虽说福源楼价格稍稍贵了些,却也不至于说贵的离谱。粗粗一算,也就千把两银子。若姑娘说话算话,孙某现在就领你去福源楼!” 绿珠宛转蛾眉,兰花指捻着香帕,轻轻点了点唇角,淡淡一笑道: “绿珠自然说话算话。可孙爷只怕有所不知,福源楼虽不贵,想要一日之内看全却十分困难。那福源楼各个厢房,每日都有人包下,规矩价高者得。您这个时辰去,只怕一间都进不去,更何谈看遍?孙爷吃多了酒,这般糊弄绿珠,还是就在这群芳苑,继续吃点赶紧酒家去吧!” 绿珠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众人听完哄堂大笑。姓孙的本就吃多了酒,闻言酒劲上头。怎肯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当即跳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甩给随从。命随从即刻去福源楼,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要将楼厢房给包下来。 陈三爷看着桌上那厚厚地银票。粗略看去最少有十几万两银子。这姓孙的果然财大气粗。眼睛都看直了。假意劝解道: “孙兄何必如此,不过是绿珠姑娘随意说了几句......咱们哥儿几个就在此处,随意喝两杯便是。” 其他人闻言齐齐出声劝解。不劝还好,越劝他像是越来劲,梗着脖子叫道: “陈兄不用劝我,我老孙旁得没有,就是银子多!今儿个趁着大家高兴。绿珠姑娘也说了,免费陪三日。老孙我旁得不爱,什么狗屁劳什诗词歌赋我也不懂,却最爱个美人娇嫩......陈兄你有才气,老孙就觉得你写的诗最好。今儿这么地,等看遍了福源楼,绿珠先陪陈兄两日,第三日再陪我老孙!” 众人一听羡慕不已。 陈传文更是惊喜交集!望着绿珠面若桃李地面庞。冰肌玉骨,衫体红绡莹。哪里还会多劝一句? 姓孙的随从领了银子匆匆而去。 众人继续吃酒。姓孙的一直跟他举杯对饮。陈传文平白得了这么大个好处,自然陪着他一杯接一杯。直喝得二人说话舌头都直了,随从这才回来禀报道: “回爷的话,福源楼厢房都租下来了,只除了其中一间要稍晚些才能腾出来。福源楼掌柜的说了,等爷看完了旁得,那间也就出来了。爷您看我们现在就去还是?” 众人听了这话,虽说不如陈二爷一般得尽好处,好歹也能去福源楼开开眼界。众人便推搡着,互相搀扶着下楼坐上马车,带着绿珠直奔福源楼而去。 上了福源楼二楼厢房。绿珠兴奋不已冲上楼便一间间欣赏,看到兴致处双眼放光。另有几人也感兴趣,随她一道在各个厢房穿梭。陈家文和姓孙的早就喝地晕头转向,手牵手趴在其中一间打盹,只等绿珠看完还回群芳苑。 绿珠只顾仰头看诗,目光痴迷。有两人趁着绿珠看得入神,悄悄说起了私话。 “赵兄,这姓孙的什么来头,瞧他这漫天撒银子地架势,莫非家中十分富贵麽?” “李兄还真没猜错,这姓孙的家在杭州,是当地出了名的财主。可惜有钱无势。他今日这般讨好陈兄,只怕是看中了忠勇伯府......” “陈三爷是得了大大地好处。绿珠三日的身价银子可不少。你别瞧忠勇伯府说起来好听。京中谁人不晓得陈绍文一死,忠勇伯府就是个空架子!只怕这姓孙的要白花了银子,哭着回去了!” “嘘……不提这些了,任他想攀附谁,姓孙的哭不哭跟咱们不想干。总之有人会账,咱们且乐咱们的便是!” “赵兄所言极是,哈哈哈……” 二人说话并不低,绿珠仰头一动不动盯着墙壁。听了这话脚步一顿,眼睛微眯。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落下嘴角继续专注看诗。 七十八章:人命 众人看完其他厢房,方才窃窃私语的赵,李二人和绿珠一同走到这最后一间,却见门房紧闭。三人面面相觑,赵姓男子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叫了店中伙计来询问。 店伙计看上去十分机灵,带着歉意的唱喏作辑赔礼道: “几位爷莫急,这里面是位读书人。今儿一大早就来了,方才孙爷交银子时,他说好了一会就走。这会子大约是吃多了酒,您各位稍等,小的这就叫他出来。” 赵姓男子倒是无所谓看与不看,今儿个一口气瞧完了福源楼所有厢房,只除了这间也没甚麽要紧。回去已经有了吹嘘的本钱! 谁知店伙计敲了半天,一样无人应答。店伙计无奈,只得去叫掌柜的来处理。掌柜的上来也是说了一通好话,一样敲不开房门。有些尴尬愧疚和众人打着商量: “各位爷,所有厢房只除了这间没进去。着实扰了各位爷的雅兴。可小的也没法子不是。要不这么地,爷包场子的银子小的退一半回去。咱们皆大欢喜可好?” 赵,李二人觉得这买卖公道的很,可绿珠却面若冰霜,说道: “来前便说好了,全部看完。绿珠答应陪两日陈爷,陪一日孙爷。既然留了一间未看,绿珠自然不能兑现承诺。要么赵爷李爷去问一问孙爷?” 赵,李二人一听这话,怎好替姓孙的做主。只得去厢房将姓孙的推搡醒来,将事情说与他听。姓孙的满身酒气,跳起来瞪着眼叫道: “这怎么行,说好了陪陈爷两日,陪我一日。爷我花了几万两银子,绿珠姑娘还想反悔?” 绿珠才不管他又跳又叫,讥笑道: “孙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承诺便是承诺,怎能随意更改。您花了银子,事情却没办好,您放心,绿珠虽说是风尘女子,倒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这样罢,咱们各退一步,孙爷和陈爷,绿珠只能陪你们其中一人两日。这般孙爷无话可说了罢。” “那不行,你这是叫我在陈兄面前言而无信麽?” “孙爷既重承诺,绿珠陪陈爷便是。” “爷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就为一亲芳泽,难道叫爷就这么回去?” 绿珠蛾眉倒蹙,杏眼圆睁,眼泪汪汪的说道: “这事来前便说好了,绿珠说了心愿,免费陪三日。绿珠又不曾食言。不过是您没办好这事儿,怎能怪我?莫非孙爷瞧着绿珠不过是区区卖笑之人,便要强迫欺压于我麽?” 美人梨花带雨,自然惹人心疼。 赵姓男子连忙劝道: “绿珠姑娘言重了!孙爷莫生气,依在下所见,既然绿珠姑娘和孙爷不愿退让。便还叫福源楼收了银子该怎么办怎么办......” 众人声音嘈杂,陈传文被惊醒,从桌上抬起头来,醉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待问清缘由,心里自然也不乐意,逼着掌柜的自行解决。 掌柜的一听这话,顿时哭丧个脸。张了张嘴,见姓孙的直眉瞪眼不肯罢休。陈传文坚决不肯同意,绿珠在一旁掩面哽咽……哪敢再多话,迫不得已只能再去敲那最后一间厢房的门。 众人要陪着掌柜的一同去敲门,姓孙的大约是吃多了酒,腹中翻江倒海,内急突袭。说了句: “陈兄先去瞧着,老孙我腹鸣如鼓,上茅房一趟再去。若还要银子尽管应承,你放心今儿个定要叫陈兄满意而归!啊哟,憋不住了……” 说完急急忙忙冲到楼下,寻茅厕去了。 众人随着掌柜的来到厢房门外,掌柜的上前敲了半晌,嗓子都喊痛了也没有反应。正准备窍门而入,房门终于打开。 里面冲出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书生。一出门便浑身带着火气,瞋目裂眦怒吼不已。众人听他说了好一会子才听明白缘由。 原来这书生念墙壁上半阕残诗,念得疯魔了心,苦思冥想非要对出下半阙来。刚刚想出些苗头便被人打断。 陈传文一颗色心荡漾,心心念念全在绿珠身上。见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哪有功夫体谅他。加上绿珠在似有似无的推波助澜: “陈爷若是觉得太过费事,体谅这书生为诗痴狂。咱们这就回群芳苑,不过是绿珠和陈爷无缘罢了。将来若还有机会绿珠再陪您便是!” 陈传文顿时不耐烦地一把推开这书生,许是陈传文酒后没把握好力度。这一推竟将书生推的踉踉跄跄,一头撞在桌角上,当场血溅而亡! 众人一瞧傻眼了,这是闹出人命了! 反应过来,慌不择路做了鸟兽散。掌柜的怎肯独自承担这杀人的祸事,眼明手快一把拽住陈传文,和店里伙计一同将陈传文扭送到了官府。 忠勇伯府陈三爷陈传文喝酒失手打死了人。这消息在京城之中一时激起千层浪。 刘老夫人得了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的摔了好几个茶盅,连忙将这事告之久不出门,不理俗事的陈老爷陈忠德。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打四年前因着陈仪回府一事,陈忠德被皇帝叫过去,劈头盖脸好一通骂。将陈德忠训斥地脸面全无,回来趟了半个多月,病好后一直闭门不出。谁料一直在家中好好呆着,也能出这般祸事。陈德忠气的又砸了几个茶盅。 儿子惹上了人命官司,陈忠德再气也没法子。赶紧命人将陈家文叫回来,商议之后,上下打点一番二人去县衙保人。 好在当时在场人数众多,这案子并不难判。 陈传文醉酒失手杀人,无心之失纯属意外。着令陈家赔付书生一家纹银万两,陈传文仗刑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案子判决之后,京城众人背后议论纷纷。都道忠勇伯府要败落了,果真是一滩烂泥扶也扶不起来。说的人多了,自然是里里外外发生的事都叫旁人知悉。从陈绍文夫妇遇难,到陈仪回府,再到陈岚君回府一事都被捅了出来。 刘老夫人出门便被人或明或暗的嘲讽鄙夷,气的牙根痒痒偏偏无可奈克。只能装作心无芥蒂,尽量躲在家中再不出门了。因着陈传文的过失赔付的一万两银子,刘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掏,陈传文夫妇二人跪了半天只得了刘老太太一句话: “这银子我不掏!公中的银子是整个忠勇伯府的,老三杀了人要赔银子,自然要他自己掏银子。不然大房二房如何能信服。” 张二夫人举双手赞同这个决定,坚定不移支持刘老夫人英明睿智的做法! 陈三爷捅的篓子,自然是三房自掏腰包解决。凭什么从公中拿钱?陈二爷倒是想着都是亲兄弟,三房虽说三弟妹嫁妆不少,可哪有变卖媳妇嫁妆交银子的道理?既然母亲不肯从公中出银子,便由二房私下和三房平摊好了。 张二夫人听陈二爷说了这话之后,顿时捶手顿足,抱着新出生不久的三少爷陈岚峰,即刻便要打包行李回娘家。 边收拾边哭道: “二爷心疼自家兄弟,飞兰知道。可求二爷能不能心疼心疼咱们这几个孩子?飞兰没本事,嫁妆银子不如大嫂和三弟妹,庄子上店铺上生意做得都不好。庭儿如今已有十四,东林书院每年束脩要银子,今年庭儿考举人。蓉姐儿也有十二岁,过不了几年便要定亲,蓉姐儿的嫁妆我这当娘的都没给她准备好。还有峰哥儿,他才多大,二爷便真的不替峰哥儿将来考虑吗?” “二爷只顾着心疼自家兄弟。难道他三房没有媳妇,凭什么非得要拿我的嫁妆银子补贴他三房?” “都是二爷亲生骨肉,二爷不心疼,我心疼!飞兰这就收拾东西家去,今后一个人养大三个孩子也就是了!等我走后,二爷想卖什么卖什么,都随二爷高兴!” 哭闹了好几日,连带着尚在襁褓中的陈岚峰都瘦了一大圈。张二夫人更是憔悴不已。陈二爷最后终究没能闹过张二夫人,再不敢提分担一半之事,休沐在家时没脸见弟弟那张埋怨的脸,在清风堂整整躲了半个多月。 至于陈传文,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发之后他苦思冥想,实在想不通那少年书生,轻轻碰了那么一下就死了呢,怎么就能死了呢? 他美人没得手,反而惹了场人命官司。 都怪那姓孙的,无事撒什么银子。若不是姓孙的,他又怎会摊上这等晦气的事?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姓孙的,这银子就得他出!那天在群芳苑,姓孙的不是和他一见如故麽,说不定还能多要些银子来补贴补贴! 陈传文欲火燎心,急忙颠颠儿去寻那姓孙的。谁知一打听才知道,姓孙的早在那日陈传文被人扭送入县衙,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陈传文四处打听遍寻不着,无可奈何熄灭这份心思,垂头丧气回了府。 如今要他掏出一万两银子赔付,刘老夫人不肯出银子。二哥又装死躲着自己。 周三夫人自打外室一事,为了打发她,三年前便偷偷变卖了不少嫁妆。周三夫人成亲之时虽说姨娘私下补贴了不少。可那经得住陈三爷这些年来的挥霍,那点子嫁妆早就用的所剩无几。陈传文又不似陈家文好歹有份差事,每月都有俸禄进账。 周三夫人做生意收益不行,嫁妆花的差不多,陈三爷又没有俸禄。 若真掏万两白银出来,只怕三房便被掏空家底儿,一分银子也没有了。三房刚添了个姑娘,周三夫人再贤惠听话,也不能不为两个女儿将来考虑打算。 这一回她死活不吐口,逼着陈传文自己想办法。让她去刘老夫人也好刘老爷也好,还是刘老太爷哪里也好。随着他去哪里闹,坚决不肯掏这一万两银子! 七十九章:这个时代 周三夫人掏出三千两交给陈传文,哭着说: “三爷,飞兰现在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余下的还请三爷去求母亲。上一回那姑娘……飞兰掏空了家底。不是飞兰心狠,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陈传文拿着区区三千两欲哭无泪。 官府给了一个月期限交银子,到时候拿不出银子就得蹲县衙大牢!陈三爷处处碰壁愁云惨淡,往日风流倜傥的陈三爷不复得见,肉眼可见得日渐憔悴。 陈仪窝在出云阁,对外面风风雨雨心知肚明。陈传文为了银子,如何焦头烂额不管她的事。全府皆知她穷得只剩吃喝,陈传文再缺银子也不会将主意打到她这里。 然而她对童日办理此事,办出了人命却有几分不虞。韩四平住在出云阁客房中,对这事知情,亲自来找陈仪替童日说情。 “那少年书生原本身体便有恙,童日通过刁月找到他时,他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童日说本来只是要通过三爷闹一场,将二少爷之事宣扬出去。谁知这人抱着必死的心。事后飞白去过案发现场,从现场来看,陈三爷推那一把真是没有用力。完全是那人自己下了狠心撞上去的。” 飞白在一旁点点头,佐证道: “是的。地上干燥无痕,撞上去的桌角有被打磨过的痕迹,原本十分圆润并不足以置人于死地。那天三爷吃多了酒,虽然出手不知轻重,但我问过绿珠。都说三爷随意推搡,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陈仪沉默不语。静静坐了会,对着炭盆发呆。只觉得心里沉甸甸憋的难受之极! 这人的心思,知道自己必死,死前遇到童日,便想着用自己一条命换银子。 听说这人家中尚有一年迈老母,为了供他读书,日日熬夜绣花赚银子,生生熬瞎了双目。本以为儿子中了生员,日子有了希望。谁知突然得了重病。自知命不久矣,又担心死后老母无人照料。只能出此下策,生生用一条命换成银子,好让老母亲能安度晚年。 陈仪鼻尖酸楚苦涩。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份难以言明的辛酸吞掉。哑着嗓子对韩四平说: “有一事拜托韩先生。” “三小姐请讲。” “韩先生明日去见丁云柏,叫他派人暗中照顾那老夫人。儿子惨死,就算留了再多银子,只怕老夫人不能独活。可......这是她儿子的买命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儿子,一片苦心付诸东流。能照顾便多照顾些罢。” 韩四平叹了口气说道: “我确是挺佩服那小子,能舍得性命为母亲的,也算得上是个大孝子了......明儿一早我就去寻老丁,三小姐别总想着这事儿了。这事儿原本就是你情我愿,与你无关。” 陈仪勉强挤出个笑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韩四平的意思,可她和他们不同。他们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他们所受到的教育世界观,都是这个世界原有的理念。可她不同,她的那个世界,人命不是草芥。她的三观不允许她如此潇洒自如!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替他好好照顾老母亲,以谓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陈仪连续几日心情低落。 胡嬷嬷心疼她,变着法子哄她高兴。春俏学绣花学了三年多,手艺增长精进不少。绣了对儿鸳鸯戏水,给陈仪做了双夹棉的厚底儿鞋。陈仪经常突发奇想,画了好几张从前的鞋子样式。春俏改来改去总算改良好了一双。 冬天鞋底轻薄容易被雨水浸湿,古代没有塑料这种物质。陈仪隐约记得树胶防水。便叫春俏将园中松针书上的树脂刮下来,用火烤软代替纳鞋底用的糯米糊。在每一层布中间涂抹上树胶。因树胶数量稀少,整个夏天将园中所有松针树刮的干干净净,也就做出三双出来。 陈仪穿上这树脂做的鞋,果然不会漏水。但因为数量稀少,也就穿个稀奇。而香皂,洗发水,香水,手纸.......这些穿越女必备的套件。反正时间多,便试着一样样做上一做。竟真将这些生活必须品做个八九不离十。其中陈仪最为满意最为实用的便是卫生巾。 陈仪今年九月,月事或迟或早也就这三四年时间。陈仪问过春俏如何解决,春俏偷摸拿出个月事带来。所谓月事带,便是用棉布缝成带子,里面装上香灰草屑。陈仪做出了手纸,便用棉花和手纸代替了香灰草屑。具体使用后效果,春俏已经证明过。比原来干净清爽。 陈仪却并没想过大规模生产,用来拓展生意。对她来说,她现在手上不缺银子。又不准备推翻元微朝自己当皇帝。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再说过于特立独行的新鲜产物,她没有强硬的政治靠山,太过于引人注目不是好事。陈仪觉得,低调些过好日子,安静舒坦才是正道。至于什么才气名气有没有的都不重要。 她到十五岁及笄还有六年时间。相信再过六年她的消息网就能遍布整个元薇朝。到那时父母之仇报了,君儿成家立业了。万一找不到好男人,就一辈子不结婚,自个儿天南海北到处遨游。如今她手上有完善的消息网,有钱有人有银子,去哪儿都不用担心被人坑,就算元薇朝改朝换代也不怕。换个皇帝一样逍遥自在。 君儿最近性子被磨平了许多。韩四平对他没有半分娇纵。男孩子养得娇滴滴的,将来必然不是纨绔子弟也是个败家子。这二者都是陈仪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最近唯一的烦心事便是赵中星。君儿回府之前,陈仪装病不出躲在出云阁。他无法可想消停了一段时间。君儿一回来,他三不五时便来送笔墨纸砚。借机和陈仪见面说话。陈仪烦不胜烦却无可奈何,只能憋着气,尽量不让他和自己有独处的机会。每次只要他在旁边必定围着一圈人,可即便是如此,赵中星依旧乐此不疲。陈仪只能期盼着二月春闱赶紧到来。 这日,陈仪正在书房查看丁云柏送来的册子。 上面记录了主要收录了最近十天,京城市井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事属于孔雷孔星兄弟二人主管。孔雷管明线,就是京城中各大酒肆茶馆码头镖局细微变化。孔星管暗线,主要盯着京城中四品以上官员出行动向。 如此大费周章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谁叫她手里都是些底层人员,暂时只能通过这种蠢笨的办法,来获得一星半点的消息。这也是为什麽让聂辰继续读书的原因。她希望将来能在朝堂之中也有耳目。读书的人越多越好,知识改变命运在这样的世代中,体现地尤为淋漓尽致! 琐碎消息太多,陈仪一条条的看,一条条筛查。很多时候都是这些细微末节中,能看出端倪来。 陈仪看册子,春俏站在一旁伺候。看得眼睛有些酸疼,陈仪放下册子坐了会眼保健操。再瞧一瞧屋内绿植保护眼睛。抬头看看房梁,飞白不在上面。 陈仪略微有些奇怪,飞白最近似乎经常不在家。 “你看见飞白了麽?” 春俏闻言和陈仪一样,习惯性的仰头看了看房梁。摇了摇头奇怪的说道: “方才奴婢好像瞧见她还在的,怎么一会不见人了......要不要奴婢去院里找找,兴许在院子里练剑呢。” “不用特意去找,等会瞧见她你问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瞧着最近她经常不在家。” “是,小姐。” 刚说完飞白撩开帘子走了进来。陈仪二人齐刷刷看向她,看得飞白赶紧低头,满脸疑惑地看看自己,是不是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春俏噗呲一声笑着说: “别找了,你身上没沾东西......方才小姐问你去哪儿了,说你最近像是经常不在家,怕你出了什么事。” 飞白心头一暖。嘴角露出个隐隐的笑,说道: “并无。” 她嘴上说着没有,但神色之间似乎有些困惑烦闷。陈仪盯着她仔细打量,飞白被陈仪看的眼神躲闪,一闪身便要出去,陈仪在背后叫住她说: “等等。” 飞白不得已,慢慢吞吞又转过身来。站在原地不动。陈仪站起身走过去,近距离盯着她,飞白被陈仪盯得全身不自在,叹气妥协道: “小姐别看了,我说还不行麽!” 一五一十将最近异常说与陈仪。 这晚夜阑人静,飞白晚上睡不着,趁月光清亮,独自一人在园中练剑。忽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淅淅索索,轻微的脚步声。出云阁位处于整个忠勇伯府最外面,白天都甚少有人经过,更别提深更半夜。 飞白起了疑心便借着月下树影,顺着脚步声而去。 月光中,有一女子鬼鬼祟祟,一步一回头十分警惕地,顺着出云阁内墙往前走。雪地路滑,此女虽然小心翼翼,脚步却不慢。她似乎对整个忠勇伯府地形十分熟悉,左闪右避脚步不停。绕过一座假山,走到一处爬满枯藤的墙壁角落停下脚步。 飞白敛声屏气,掩在假山后面一眼不错盯着此女。 飞白目光如炬,见此女身穿绿色百褶如意长裙,耳上挂着一对圆润珍珠耳环。珍珠色泽分明,随着月光折射,印在脸颊之上划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八十章:又现绿衫女 “绿衫女!”春俏失声叫道。 陈仪和春俏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飞白被春俏这一声打断思绪,蹙眉疑惑的看着她。陈仪对她摆摆手说: “无事,等会再告诉你。你先接着说。” 飞白知道必有蹊跷,忍住疑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那绿衫女走到墙壁处,先是躲在枯木丛中纹丝不动,小心谨慎观察四周。见半晌没有动静这才探出头来,扒开墙壁底部芦苇的蔓藤。露出藏在蔓藤后面的一扇小门。 绿衫女从袖中掏出把钥匙,轻手轻脚将小门上的锁打开。可能是门锁灵经过风吹雨打,上锈生涩难开。绿衫女使劲将钥匙投入锁孔,拼命左右拧动。开锁幅度过大,忽然有东西从她怀中掉出。跌落在雪地里,露出一角。 她飞快地将东西捡起来,又是警惕的四周看了看,连拍打掉沾上的雪花,从新揣回怀里。 电光火石之间,飞白眼光锐利瞧见那东西,是块丝绸包裹着,从露出一角看颜色像是叠银票。 绿衫女继续拨弄门锁。捣鼓好一会才听见暗哑的“咔嚓”声,终于打开了门锁。绿衫女似乎轻轻呼了口气,伸手推开小门。夜深人静,小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绿衫女极有耐心,一点点慢慢推动木门。等木门完全打开,她趴在雪地里从木门爬了进去。 飞白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势必不可能就此作罢。脚尖轻轻一点腾空跳上墙头,躲在树枝中向下望去。果不其然,墙壁另一头,绿衫女钻出头。 顾不得全身泥泞,绿衫女脚步不停,往前直奔而去。飞白跳下墙头,尾随在她身后。她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清风阁主书房外方才停下脚步。屋内烛光摇曳,陈传文尚未休息,他的剪影倒印在窗框上,随着烛光一起摇晃。 绿衫女在屋外驻足,静静看着他的影子。 雪花飘落冰冷落在脸颊上。像被雪花惊醒般,绿衫女动了动,伸手从怀里掏出包裹,将包裹置于书房门口。绿衫女停顿了一会,又从怀里掏出块金元宝放在包裹之上。 放好之后扭头便走,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绿衫女原路返回,将小木门锁好。将蔓藤遮挡住木门,顺着来时路回头。飞白一直跟到陈老爷的明月轩,绿衫女闪身进去。飞白在门口躲着,等了许久再没见她出来,这才回了出云阁。 飞白说到这里,有些口干咽了咽口水。春俏眼疾手快给她倒了杯水,飞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陈仪趁机问道: “你既发现这事,为何不来告诉我?” “此女藏头露尾躲进明月轩,我想看她究竟是不是明月轩的人。这几日我一直躲在明月轩暗处。可奇怪的是,那日之后,再未见她在明月轩露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若不是过了三日后,我听说三爷已将那一万两银子交给县衙,还以为那日真是自己向壁虚构出来的。” “你是说……”陈仪听得面色凝重,试探的问道:“那日绿衫女送去清风阁的,正是那万两白银?” “定是如此!”飞白回答的十分确凿。 春俏半是激动半是紧张的对陈仪说: “小姐,这绿衫女是不是咱们当初,刚回府里时,夜里见到的那个?” “极有可能!”陈仪不敢确定,问飞白:“飞白,你当时有没有看清楚她的脸?这人身形长相如何?” 飞白凝神想了想,有些郁闷说道: “那日月光虽好,但我怕被她发现,离得有些远,并没有看清楚长相。不过她身形消瘦,看着最多也就二十多岁......对了,她脖颈后面有颗黑痣,足有小指指尖那般大小!” “身形消瘦,年纪不大。穿绿色衣裳带珍珠耳坠,脖颈后有黑痣......”陈仪喃喃自语道:“又是半夜出现,不同的是上一次是拜祭我爹娘,这一次却是给三伯送银子......” 陈仪说着说着,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绿衫女定然和府中陈绍文这一辈人,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这层关系若隐若现,陈仪虽然有了些眉目,但一时半会还不能彻底想通。 “小姐,既然这人三番两次露头,需不需要我继续盯着?”飞白问。 陈仪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 “对方刻意隐藏,守株待兔只怕很难寻到她的踪迹。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反而不妙。不过......” 不过什么她并没说出口。只是坐在桌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手指轻点桌案。 春俏飞白知道,这是陈仪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二人不敢打扰陈仪,只静静坐在一旁等候。 沉思许久,手指忽然停住。陈仪放下手臂,轻轻一笑说道: “她虽然藏的深,但照这两次情况来看,假如三伯再度出事,绿衫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这次咱们只要她再出现,飞白你能否保证探明她究竟藏身何处?” 飞白斩钉截铁的说道: “自然!上次我对明月轩地形不了解,所以不敢贸然跟进去。只要她再度露面,一定能查出她的藏身所在!” 陈仪满意的点点头。她不担心飞白,以她的身手,应当是手到擒来之事。绿衫女整整隐匿四年未曾露面,她身上一定有秘密,陈仪相信,这秘密定然跟陈绍文遇害一事有牵连!想到这里,陈仪顿时热血沸腾,心中既惊且喜。整整四年了,她心心念念就是找出幕后真凶,却一直没有头绪。她在陈绍文夫妇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虽说朝廷刑部四年前立了案,可陈仪清楚知道,陈绍文外放为官不过区区六年时间。他在朝廷无足轻重,他的死并不能引起朝廷重视。所谓的立案调查,不过是朝廷安抚人心,随便说说罢了。并不能当真。 如今绿衫女现身,总算有了一丝眉目,就算这线索微不足道,她也要紧紧抓牢,绝不放弃! —————— 福源楼一事发生后,陈三爷为了银子,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跪在静心居苦苦哀求,连续哭求好几日,刘老太太始终没有松口。眼瞧着还有三日期限将至,陈传文愁的茶不思饭不想,整宿睡不着觉,独自躲在书房发愁。 一夜未眠,陈三爷整个人飘飘荡荡,熬得魂不附体。想着总不能真因拿不出银子,被关进县衙大牢受那等罪。准备就这副模样再去最后找一回刘老夫人。 一开房门,门口地上摆着快金元宝。陈传文使劲揉了揉眼睛,金元宝金光灿灿在晨光中闪烁着光芒。陈传文连忙捡起金元宝,地上还有个翠绿色锦缎包裹。捡起来打开一看,竟然是银票,每张一千两,整整齐齐摆放在包裹中。正正好好一万两! 陈传文不禁喜出望外。他再三确认银票的真实性,将金元宝掐出个指印出来,金元宝货真价实,银票也确认无误。陈传文这回真是惊喜若狂,抱着银票金元宝连蹦带跳,一路疾驰冲出忠勇伯府,直奔县衙而去。 等交了银子,陈传文一颗心方才稳稳当当落入胸中。开始揣测起这银子的来历。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陈传文也就不再多想了。交完了罚银,他还多出周三夫人给的三千两银子,另多了一块金元宝。这下他不仅不用害怕,身上一下富裕起来。又能潇洒一段时间了。 他连月来受尽折磨惊吓,屁股上的伤结疤刚好,有了银子没了担忧,连着好几日都在酒楼吃酒。只再不去群芳苑和福源楼罢了。 这日陈传文又邀了赵,李二人在酒肆吃酒,那姓孙的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一拍陈传文,笑眯眯地望着他。 陈传文喝的半醉,猛地瞧见姓孙的,不久前受得罪涌上心头,瞋目裂眦上前双手拽住姓孙的衣襟,怒吼着叫道: “你这竖子还敢出现?若不是你我怎会遭受这等苦楚,无端端损失一万两白银!赔我银子来!” 孙阳衣襟被他死死抓住,却不急不恼,笑眯眯的说道: “陈兄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 “不放!少跟我嬉皮笑脸,今儿你不把银子赔给我,我跟你没完。”孙阳这一笑,陈传文更加暴跳如雷。抬手对着他脸就是一拳,正正打中孙阳鼻梁。孙阳哎呦一声,赶紧捂住鼻子,血从双手中溢出来,竟是一拳打破了他的鼻翼。 孙阳吃痛,忍不住眼泪汪汪,捂着鼻子推开陈传文。福源楼一事后陈传文近日便如如惊弓之鸟,一见孙阳出血,哪里还敢揪着他,赶紧撒开手,怯弱地问道: “你你......你无事罢......” 孙阳见他放开了自己,顺势坐下。捏着鼻子仰起头,过了一会感觉鼻孔不再流血。随意摆了摆手说: “无妨,就是鼻子打出了血,这会没事了!” 陈传文理亏,倒是不像方才一般暴怒。怒气稍稍减弱。然而心中依旧愤愤不平,冷哼了一声,沉着脸说: “哼!你莫在此装模作样。告诉你孙阳,今日你若不陪我银子,咱们县衙大堂见!” “嗳~我说陈兄,你性子怎么变得这般急躁,我也没说不陪银子。做什么上来就是一拳......” 八十一章:陈三爷 陈传文疑惑地望着孙阳。 “真的?” “当然是真的!”孙阳用湿手巾将手上鼻血擦拭干净,丢在桌上,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摔在桌上,说道: “这里是一万五千两,一万两是陈兄交给县衙的银子,五千两是兄弟我赔给你压压惊。此事都怪我吃多了酒胡来,害得陈兄挨了板子,还差点蹲大牢。” 陈传文半信半疑拿起银票,细细查看,果真是钱庄的银票货真价实!他一时之间有些征仲。孙阳端起酒杯说: “我晓得陈兄心里有气,可那日我绝非故意跑开,那日我吃多了酒,腹中鸣叫如鼓,我憋不住就去了趟茅厕。谁知道家中仆人找过来说,家中生意出了问题。我一想福源楼的银子已经付了,绿珠姑娘大不了三日都陪陈兄,旁得也没什么,家中事情又急,便着急慌忙连夜赶回杭州府,谁也没料到后面能出这等大事。” “等我料理完家中实务,回到京城这才晓得这事儿。这不就立刻来寻陈兄了麽!所谓不知者不罪,陈兄消消气,再给老孙一次机会,老孙定要好好赔罪!” 孙阳将酒一饮而尽又说道: “陈兄若肯原谅老孙,无需多言,只要喝了这杯酒便是!”另又到了杯酒放到他面前。 陈传文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银票,直冒精光。他心中有数,这事儿实际上怪不到孙阳身上。他这满肚子火气是因着连日四处碰壁,求无可求。故而迁怒孙阳罢了。如今这孙阳不仅如此做派,又掏出了这许多晃人眼的银票,哪里还能记得旁得。 飞快将银票拿起来揣进怀里,爽快端起酒杯喝了杯中酒。陈传文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说道: “既然孙兄诚意满满,此事就此作罢。不提便是!” “哈哈,陈兄爽气!来来来,今日我做东,我们兄弟几人好好喝上一场,算是替陈兄一扫晦气,不醉不归!” 接下来日子里,孙阳日日寻陈传文胡吃海喝。时不时送他些名人字画,珍品砚台之类。陈传文手头不缺银子,孙阳又极其阔绰大方,花钱如流水。很是过了一段潇洒自在的生活,二人感情迅速升温。陈传文觉得孙阳就是个有冤大头,好不自在。 这日又在一处饮酒作乐。酒过半巡,孙阳大着舌头,忽然一拍桌子说道: “陈兄,说句你不爱听的,如今你没有职务又没有收入,将来我大侄子科举,大侄女儿出嫁……都得,都得要银子。老孙把你当成自家兄弟一般,不能瞧着你这么无所事事。这么着......你若信得过老孙,过两日我要去南边拿货,这趟我带着你,咱们兄弟一起......”孙阳打出个酒嗝说道:“一起发财!这事儿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若你有这意愿,明儿个来寻我说一声就行,你看如何?” 陈传文倒是没喝多,听了孙阳这话,深以为然。吃饱喝足回去想了一夜。 虽说现在身上有这么一万多两银子,可禁不住长久花费。等着孙阳一走,迟早坐吃山空。这些天他瞧着,孙阳花多少钱从来眼都不眨一下。孙阳这人做生意肯定有门路,不然他也不能这么不把银子当回事。他为人仗义豪气,对自己也算真心相待,他这些话确实是为自己考虑。 陈传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本想着是不是跟周三夫人商议商议。可见她早已熟睡,转念一想女人家懂得什么,孙阳如此都是因着自己人格魅力这才同自己一处。若告诉了夫人,只怕她哭哭啼啼,将自己身上那一万多两银子再要走,岂不是得不偿失。便灭了那商议的心,熄灯睡觉了。 翌日一早,陈传文怀揣一颗炙热的心直奔客栈,寻到孙阳将心思一说。孙阳好话不要钱一般把陈传文一通好夸。直夸的陈传文洋洋自得,只觉得自己乃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旷世人才!掏出零头三千两银子交给孙阳。 孙阳说的清楚明白,这趟他要去塞外收集牛羊肉,然后将运回来制作成肉干买卖。保守估计一趟最少也要赚它个小十万两。陈传文对这做生意一窍不通,闻言好奇的问道: “牛羊肉干盈利有这么大麽?” 孙阳晒然一笑道: “陈兄有所不知,咱们元微朝羊肉不缺,可这牛肉却难得。陈兄一定知道,朝廷有律法,不许宰杀水牛,因为牛耕田务农。除非水牛老病将死,这才许宰了吃肉。数量稀少肉质硬口感不好,但价格却十分昂贵。而这塞外人种不了粮食,只能放马牧羊养牛。羊肉只是顺带,咱们做的就是这牛肉生意!” “总之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陈兄不用管这些,只等着老孙回来给你带银子就是!” 孙阳说的那些话,他面上看似听得明白,实际上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孙阳这句什么都不用管,回来就带银子这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陈传文觉得如此甚好,不由得频频点头。 过了两个来月,孙阳从塞外回到京城。约见陈传文,遵守约定交给了陈传文一笔银子。告诉他: “因着这次出去总共进了三万两银子的货,你出了三千,当初说好分三分利给你。这里是一万两千两银子你点一点。不用不好意思,做生意就是如此,无论关系多好,账面一定要明明白白。当面点清楚最好!” 陈传文听了这话,暗自点头。他觉得孙阳说得一点没错,句句都在理儿上。点了点银票果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真好一万两千两。在家呆着两个来月生生多出九千两银子出来。再一想他们一起进了三两万银子的货,孙阳岂不是只这一趟便,净赚近三十万两银子? 这牛羊肉生意也太好赚了! 不禁有些懊悔。若知道这银子如此好转,当时便应该多投些进去。一趟便能发大财!想到这里,陈传文急火急燎隔三差五便要寻这孙阳何时再去塞外。孙阳说: “陈兄莫急,塞外来回一趟不易,再说这会子已经到了三月,牛羊肉不能久放,定要天寒地冻之时操作才是最好。陈兄放心,等来年能做时老孙一定通知你。” 可陈传文早被白花花的银子砸晕了脑袋,日日歪缠他,还有什么生意好做。最后孙阳被他缠得实在头疼,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个天去塞外确实不可行。路途遥远不说,天气炎热只怕回来时肉都腐臭了,别说赚银子,连本钱都要血本无归。这样罢,彭城一带有人私下养了一大批水牛,专门偷偷做这牛肉生意。彭城来回最多半个来月,虽说进货价格比塞外要高,不过路程短肉质不易腐坏,保存得当多跑几趟,利润也很可观。” 陈传文这会还有点神智,疑问道: “不是说不许宰杀水牛,他这么做不怕朝廷查麽?再说要是路程这么近,当初为何不直接去彭城,非要去塞外?” 孙阳无奈的一笑说道: “我的好陈兄,虽然朝廷明发律条说不许宰杀,可若没人私下养殖,那这夏季时分,哪里来的牛肉可食用?不过是做的隐蔽些罢了。我本来不愿冒险,可旁得生意一来没有这个利润高,二来做生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就是带着你,你也未必做的好,不如这个生意来得轻松。这不是陈兄你着急火燎麽。总之陈兄你自己想想清楚,若你愿意为了你老孙冒些风险再跑一趟就是。” 孙阳说得句句在理,言下之意并不强求。陈传文思来想去,想了好些日子,到底禁不住雪花银子诱惑,一咬牙一跺脚,想着就做这一趟。也不求多,只要能有十几万两银子,将来儿女花销,自己的花销都不再是负累。 狠狠心去寻孙阳,全身上下连带那块金元宝统统交给孙阳。谁知这回都快一个月孙阳也没回来。陈传文一颗心七上八下,患得患失。又眼巴巴等了半个月,就在他以为自己铁定被骗的时候,孙阳终于有了消息。 孙阳手下伙计回来,偷偷拉了十几车牛肉找到他。苦唧唧将前因后果说与陈传文听。 原来孙阳杭州本家出了件大事,趁着孙阳不在,他堂哥设计谋夺他的家产和掌家之位。还买通了杀手要将孙阳置于死地。孙阳无法只得遁走他乡,可他放心不下陈传文,临走之前命令伙计一定要将货物安全交到陈传文手中。 陈传文看着这十几车牛肉傻了眼。他上哪儿去处理这些牛肉去?拽着小伙计非要他给想个办法出来。小伙计被他生拉硬拽实在脱不了身,情急之下只好说道: “陈爷好歹是忠勇伯府的三爷,旁得不说,难道还没有三五好友麽?或半卖半送,或运到附近城镇,折价发卖了,保本总是不成问题的。这些牛肉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越快处理越好。陈爷自己要小心,别叫朝廷盯上了就是!” 陈传文一听确实如此,放走了伙计。 赶紧私下联系认识的朋友。照着小伙计的话,半卖半送,倒也处理了一小半。可天气越来越热,牛肉渐渐开始腐坏发臭。陈传文又不懂将好坏分开处理,堆积在一处坏得更快。没过几天便糟蹋了十有八九。 他靠零碎卖牛肉,只收回三千两银子,看这情形顿时急红了眼。将剩下牛肉统统煮开,混进新鲜的只以进价十分之一价格,卖给菜市中黑心商贩,又回了本钱一千多两银子。 一来一回统共只收回五千两银子不到。陈传文昂首顿足后悔不已。但这事怪不着别人,孙阳事先已经告诉自己,他也是逼不得已。 八十二章:闹剧 唯一值得庆幸地,是牛肉总算处理完。 可没等陈传文松一口气,有人吃了腐坏的牛肉上吐下泻,随着牛肉售出数量变多,吃坏肚子的人也越来越多。众人找到卖牛肉的商贩,暴打一顿还要赔银子。商户吃了这样的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去找陈传文说理。 陈传文本就吃了大亏,当然避而不见。商户们见天被人堵在门口寻事,一气之下一纸诉状将陈传文告上县衙。 短短三两月之间,陈传文两次被拘进县衙,而且这次还是因私自宰杀贩卖牛肉的罪名被拘!忠勇伯府炸开了窝! 府内。 刘老太太坐在静心居大厅中,脸色阴沉,心情无比暴躁。 这惹是生非的小畜生,怎么又惹上了这样的官司,简直是丢人现眼!她讥讽地望着坐在一边的刘老爷,冷笑连连。 “老爷总说老三风光月霁,性格最是类你。宰杀贩卖牛肉一事,我是不管也管不了。现下老三在县衙大牢呆着,老爷您自己想办法去吧。” 陈老爷,忠勇伯府伯爷陈忠德两鬓斑白,看着比陈老太爷还显得苍老些。他眉头紧皱,并不理会刘老夫人冷嘲热讽。神色之间焦躁疑虑地看向陈二爷陈家文。 “你三弟这事,事先你确实没有听见一点风声麽?” 陈家文听父亲这话别有所指,黯然失色回答道: “孩儿真不知情。” “兄长为父,若你往日里多关心些老三,怎会有今日之祸事?” “父亲教训的是,家文知道错了。”陈家文不敢顶撞陈老爷,只能低头认错。 陈老爷见他态度敷衍,更加怫然不悦,忍着火气问道: “我听说上回福源楼一事,老三要用银子,你却不闻不问,处处躲着他,可有这个事情?” 他确实是躲着陈传文,陈老爷一语说得他有几分心虚。见陈老爷紧盯自己,又不得不回答,吞吞吐吐说道: “父亲……我不是躲,实在是儿子有心无力,确实掏不出那么多银子出来!” 猛地一拍桌面,陈老爷指着儿子骂道: “是掏不出银子,还是压根就不想掏银子?我且问你,老三出事一万两银子你掏不出,难道三五千两,一两千你也掏不出麽?分明就是你刻意为之,你的兄友弟恭呢,这些道理都吃到狗肚子了?” 刘老夫人在一旁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到此处,哪里还能憋的住。尖酸地说道: “老爷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说是家哥儿撺掇传哥儿?我早打听清楚了,传哥儿倒卖牛肉可不是一回,冬天那会子他从塞外贩卖牛肉,足足赚了一万多两银子。传哥儿赚了那么多银子,可没见他回来说过一句。怎么,赚银子的时候不说,被人逮住就是家哥儿的错了?老爷这心偏的也太厉害了些!” 陈老爷被刘老夫人这顿呛声一噎,老脸一沉,不耐烦地说道: “我跟家文说话,你胡乱插什么嘴?若不是你处事不公,老三四处借银子还账,又怎会将主意打到这上头?你要这么说,我倒要问问你,都是你儿子,为何老三出事你一文钱银子也不肯掏。莫非你真要看着老三蹲大牢才甘心?” 刘老夫人听了陈老爷的话,顿时跳起来,讥讽道: “真是笑话!福源楼一事就是他自己吃多酒,失手打死了人。凭什么要我从公中给他出银子?他自己身上私藏银子不往外拿,尽想着占便宜不吃亏。他要是没银子,那一万两银子如何交上去的?你少在这里恶人先告状!” 陈老爷说不过刘老夫人,岔开话题道: “那这回呢,这回老三出事,你是不是又打算袖手旁边?” “既然他上回有银子赔,这回肯定也有办法。想从公中拿银子,想都别想,没门!”刘老夫人极其干脆光棍的回答:“老爷要是心疼,就自己想办法,可别搭上家哥儿!” 陈老爷气得头顶冒烟,跳出来瞪大双眼,指着刘老夫人口不择言地骂道: “泼妇!毒妇!这就是你这副恶妇心思。你不就是瞧着老大老三非你所生,这才处处使计刁难?当初仪姐儿回府,你堵在门口不叫进府,外面穿成什么样了?都说我惧内,说我不振夫纲!还有君哥儿回府,你非说他是假冒,当场要将他打死!还公然辱骂寒山先生,现如今老三有难,你又是如此这般......你这样的毒妇简直愚不可及,令人发指。你时时刻刻想着诛杀我陈氏子孙,不是毒妇又是什么!” “你说谁,再说一遍!” “就是说你,泼妇!毒妇!” “我嫁到你们陈家,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红袖天香。我若是毒妇,当初就不该让老三生出来,不该让他养这么大!如今倒是来说我是毒妇,好好好,好你个陈忠德,今日我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泼妇,毒妇!”刘老夫人面目狰狞,叫嚷着扑过去要和陈老爷拼命。 二人互相指责,互相扑过去扭打在一起。陈家文哪能眼瞧着老父老母互殴?忙慌不迭冲过去试图将二老分开。 老两口打红了眼,使劲全身力气。刘老夫人更是双手双脚并用,拼命往陈老爷脸上挠去。陈老爷左右躲避,还要被儿子拦着不让动。更加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连儿子带媳妇一起踹起来。 陈家文边拉边哀求:“爹娘求你们别打了,伤到哪里可怎么好.......哎呦!”一不注意陈家文脸上被刘老夫人指甲挠出道血印出来,腹部又中了陈老爷一脚王八踹,痛的哀叫声连连。 佟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傻了眼。待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派人去叫陈老太爷。自己则在旁边急的团团转,不住劝解道: “老爷,老夫人别打了。老夫人你倒是瞧瞧二爷啊,二爷这脸上都出血了......” 无奈二人早就打蒙了头,打红了眼,哪里听得进旁人半句言语。谁也不肯停手!陈家文防着二老伤了对方,又要小心不挨打,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左闪右避好不辛苦!只盼陈老太爷快点过来解救他! 陈老太爷得了下人通报,拄着拐杖,急冲冲颤巍巍赶到静心居。 静心居大厅里早就闹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儿子媳妇孙子人人脸上挂彩,人人狼狈不堪! 府里其他人并陈仪此时也得了消息,都赶到了静心居。 闹了好半天,陈老太爷闹得精疲力竭才将二人拉开。望着满厅凌乱,陈老太爷劈头盖脸将众人一起骂个狗血淋头!待骂完之后商议一番商议出对策。 陈传文这事办的不光彩,偷杀贩卖牛肉本就触犯刑法。只怕陈传文免不得要受几日皮肉之苦。好就好在他卖出去大多数腐坏地,都在市井斗民之间,而且吃坏的程度有限,无非就是上吐下泻,并没有闹出人命。趁朝廷暂时不知情,赶紧打通县衙关节,将剩下的牛肉收回来埋了,再赔付银子给商户以及吃坏肚子的那些人。这事儿也就无声无息解决了。 道理没错,方法没错。可陈老太爷一提到银子,众人面面相觑,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最后还是陈老太爷一声令下,做出强硬指令! 陈老太爷一份,陈老太爷刘老夫人一份,二房一份,三房一份。没份三千两,若还是不够,则从公中取银子填补。各房银子不还,但公中银子陈传文将来必须还上。亲情归亲情,道理归道理。至于长房陈仪就算了,就算把她卖了只怕也拿不出一分钱银子出来。 众人默认无异议。 事情商议妥当,陈仪知道了结果。对着有气无力,满身狼狈的众位长辈行礼告退。 一出静心居院门,便被人堵住。可不就是那阴魂不散的赵中星。 他今日油光粉面,穿一身靓蓝色杭绸袍子,春风里拿把折扇。对着陈仪故作潇洒“刷”地一声打开扇面,呼呼摇个不停。 “表妹。” “表哥。”陈仪不耐烦和他废话。礼貌一礼轻轻点点头。 这家伙大冬天拿什么扇子,不嫌冷麽?他学完姚景润,又想学高睿言?高睿言那把玉骨扇配他那个人,从不曾刻意为之,才是真正俊郎不羁。可赵中星也学着冬日持扇,真是矫揉造作,可笑的很! 陈仪说了一声,绕过他便想离开,谁知赵中星手臂一张,再次堵住她说: “表妹别急着走啊,我有话同你说。” 陈仪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春俏则在一旁警惕地望着他。赵中星见状脸色沉了沉,旋即舒展开,笑道: “表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作甚,叫人看着伤心的很。” “表哥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若无事我就先走了。”陈仪直接打断他说道。 “有事有事......”赵中星说着话从袖中掏出几本书来,递过去献宝地说道:“听说表妹极爱看书,今日我新得了几本,便想着送于表妹。” 陈仪并不伸手,春俏了然,主动接过。陈仪福了一礼说: “多谢表哥惦记,等我看完再送给表哥。表哥还有什么事麽,若没有我......” “还有还有!”赵中星示意身边丫鬟,又递过来一个食盒,看花纹样式,是味源斋的点心:“这盒子点心还请劳烦表妹带回去给岚君表弟,上回我答应过表弟要送他点心吃。还请表妹代为转送。” 八十三章:登徒浪子 “多谢表哥。”陈仪笑了笑说道。 春俏又将食盒接过来。赵中星看着陈仪娇艳欲滴的笑颜,顿时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往她身边靠了靠,鼻尖嗅到一股清幽香气。这香气萦绕在他心尖,顿时魂儿飞到了天际.......赵中星声音温柔地要滴出水来,喃喃叫道: “表妹,你好香......” 陈仪勃然变色,沉声说道: “表哥自重!春俏我们走!”说完连礼也不行,直接抬腿便走。衣衫袭动带出一阵香风,刹那间赵中星如同跌入百花丛中一般,楞在那里。待回过神来,陈仪早已走远,赵中星懊恼不已。 怎滴如此按捺不住,说出这种话来!表妹定然以为自己是登徒浪子,这可如何是好......表妹爱书,下回多寻几本好书来,借送书给表妹道歉。嗯就这么办! 不管赵中星如何懊悔,陈仪不知。她只是暗暗惊醒:她今年九岁了,这赵中星犹如只闻到蜜糖的胡峰,日日围着自己转悠。这世上哪有日日防人的道理?被他这般时时惦记,迟早要出事! 赵中星除了一双眼睛太过油滑,花言巧语太多之外,长相倒是不差。可陈仪却绝不可能考虑他。这里面除了他是她表哥,近亲结婚生下有缺陷的下一代外。这人的人品,包括姨母常夫人的人品都有问题。 尤其是常夫人,那日君儿回府,她那些话,句句都有深意。这样为了利益挑拨离间之人,若是做了自己婆婆,将来还不被她折磨死!忠勇伯府原本乌烟瘴气的臭水缸,难道叫她再跳进另一个臭水缸,将来一辈子都要应对这些没完没了地宅斗麽? 想想都觉得人生毫无意义! 回到出云阁,脱下夹袄。陈仪抬手便将食盒打开,命春俏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这才叫她送去给陈岚君。 三月里气温回升,桃李杏花争相盛开。经过一个严冬洗礼,许多枯萎的花草渐渐又冒出了头。树枝尖尖的嫩芽随着三月春风佛过,在枝头微微颤动。 乍暖还寒之时,最是容易感染风寒,胡嬷嬷说春捂秋冻,陈仪深以为然。出云阁的炭盆一直烧着。一进房间暖气便直冲四肢百骸,舒适极了。 略略翻了翻赵中星送来的书,竟从里掉出一张书签,书签熏香扑鼻而来,签面花了一对鸳鸯戏水。小楷撰写两句情诗! 陈仪勃然变色! 这种东西,他竟敢! 愤愤然欲将书签撕成碎片。转念一想停住,重新放回书中。 飞白走进来见她脸色难看,随口问道: “小姐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只不上台面的公狗!”陈仪咬牙切齿骂了句。 飞白识趣地没有多问。 陈仪生了会子闷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登徒浪子,犯不着和他生气,以后小心再小心便是。 “牛肉一事已经发展到明面上,这几日你要多注意明月轩那边的动静.....”陈仪提醒飞白说:“如这两日没有动静及时来报,得想法子让他在大牢里多待上几日。” “是,小姐。”飞白沉声回答。 等春俏送完点心回来,主仆二人直接去寻了陈二爷。陈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几本书交给陈二爷。郑重其事的说道: “二伯伯,这是表哥送我的书。仪儿如今已有九岁,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表哥这般在忠勇伯府后宅来去自如,容易招人闲话。这般随意拦着仪儿送这送那,更是不妥!还请二伯伯得空和祖母说一说,能不能让表哥搬出府。” 陈家文懂得陈仪的顾虑。却有些不以为然、 “仪姐儿考虑的周到。可已是三月,过不了多久中星殿试之后便要外放。现在让他搬出府,岂不是招来更多揣测?再说中星这孩子平日虽说浮躁了些,也不是那等不知礼的孩子,仪姐儿是不是想多了?” “二伯伯风光月霁,自然不会想到旁得,还请二伯伯翻开扉页瞧一瞧。” 陈二爷疑惑的看了一眼陈仪,打开扉页,那行小字一瞧便是出自赵中星之手。陈家文明白了陈仪的意思,脸色一变。 “这是......” “正是!”陈仪含糊其辞,并不在多说什么,福了一礼说道:“仪儿没有旁得意思,兴许是表哥一时没有考虑周全,这才......仪儿靠退!”说完便走。 留下陈家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中星怎么如此不知廉耻不知礼仪,私下送这等东西给仪姐儿。带着气即刻把赵中星叫来,将书并书签一起仍在他面前,狠狠训斥了一顿。 赵中星被陈家文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羞臊气氛,更多的是怨恨。 他爱慕她有什么错?他处处以礼相待,她不领情便罢了,竟然还将东西交给陈二爷。她就算没有这个心思,直接同他说不就是了。竟然这般背地里告状。 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孤女,虽说出身忠勇伯府,可忠勇伯府里又有谁瞧得起她,装模作样,真当自己是高不可攀,圣洁无暇了麽!他偏还就要将她娶回去,按在床上狠狠修理她! 走着瞧! 想到此处,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将她弄回去,赵中星那颗火烧燎原的色心,空前无比高涨。 不提赵中星如何暗中使计策。 飞白连续在明月轩盯了两日,而陈传文这边,由陈老爷出面,打通了县衙关节。交了银子平息了事件。一切顺顺利利,眼瞧着再过三两日陈传文便要被放回家。绿衫女依旧未曾露头。 陈仪得了消息,第三日一早乔府下了帖子,邀请刘老夫人陈仪,陈岚蓉三人去乔府做客。 自上回钱嬷嬷送陈仪回来,刘老夫人打了不顾王老夫人面子,硬是打了陈仪板子。只除了乔嘉慧时常过来寻陈仪说话,乔府和忠勇伯府四年没有明面上来往。 乔君桓今年已有二十二岁,三年前春闱高中,殿试皇帝点了三名探花。乔君桓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名副其实的乔郎乔探花。 他这个年纪早该成婚生子,也不知为何一直拖到今日。莫非这突如其来帖子,便是安排乔君桓想看? 刘老夫人不免多想了些。 府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只有陈岚蓉一人。陈岚蓉对乔君桓的一片心,府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不仅他们知道,乔君桓,乔嘉慧也知道,王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莫非王老夫人看中了陈岚蓉,这才特特给忠勇伯府下的帖子? 思来想去,刘老夫人决定还是去瞧一瞧。 这几年忠勇伯府日渐衰败,从前那些豪门贵府早不来往。下帖子来得,多数都是五品以下官员夫人。忠勇伯府渐渐被京城上层主流抛弃,这是刘老夫人不愿见到的事。这意味着,陈绍文是忠勇伯府唯一希望,他一死忠勇伯府便落败了,这样地说法确实存在。 她刘向真的儿子怎么可能比不上谢宛蓉,谢宛蓉就是个短命鬼,她和她的儿子,早就死的透透的,骨头渣都化了! 而她刘向真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是本事! 刘老夫人手里握着邀请贴,心里爽快解气! —————— 翌日,乔府。 三月春光烂漫,一进刘府大门,入眼便是姹紫嫣红。 待客之地安排在水榭阁楼边的花园中。刘老夫人去时,园中已有不少夫人小姐。王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好吹风,坐在阁楼上向下看风景。 陈仪和陈岚蓉一左一右,虚扶刘老夫人上了阁楼。乔嘉慧同往常一样,早就伸长脖子,眼巴巴等陈仪,一见她便眉开眼笑叫着迎上去: “桃桃!” 见面互相施礼寒暄一番,刘老夫人哭笑不得说: “瞧我这曾孙女儿,每回见着仪姐儿都像得了宝贝一样,这么多年就没变过!好了好了,放你去跟仪姐儿玩,仪姐儿多看着些慧姐儿,不许她疯跑,惊扰了来客。” 乔嘉慧性格半点没变。和陈仪一样,三年后的乔嘉慧褪去了幼儿稚嫩,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秀。那双眼睛笑起来完成一道月牙,依旧活泼开朗。 “太婆这话说反了,桃桃来我们府上,为何要桃桃看着我!” “你这泼猴儿,向来毛毛躁躁,仪姐儿能跟你一般疯玩麽?太婆当然是相信仪姐儿了!” 乔嘉慧噘嘴跺脚,气哼哼地说: “太婆就是偏心。算了,谁叫桃桃是我妹妹,她看着就她看着,不与她计较了!” 王老夫人爽朗一笑,向着众位夫人笑道: “诸位夫人见笑,我这曾孙女打小就是这般直来直去。刘老夫人,我老太婆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孙女!要不咱两家换换?” 众人眼光齐齐聚集在刘老夫人身上,刘老夫人打趣道: “老夫人小算盘打得确实精明,明知道慧姐儿舍不得太婆。换到我们府里过不了两天定要偷跑回来,到时候我换了个孙女,又跑了慧姐儿,岂不是得不偿失?” 王老夫人抚掌大笑,说: “啊呀不好,被你瞧出来了!” 两位老夫人逗趣说闲话,众人自然要全力捧场,一时之间,阁楼中众位夫人笑成一片, 有那心思精明,善于攀附的夫人太太,心中各有思量。都说王老夫人看中忠勇伯府的长房嫡女,说过不止一回,说陈仪等同于另一个孙女儿,这话看情形倒不是虚言!想着倒可以与陈仪结交,以此讨好王老夫人,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八十四章:会面 乔嘉慧带着陈仪穿过花园时,瞥见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位小娘子说说笑笑。陈仪想起一事,随口问了句: “听说今儿是桓哥哥相亲宴,是真是假?” 乔嘉慧嘿嘿笑道:“桃桃也知道啦?哥哥今年都二十二了,太婆说今年无论如何要哥哥定下亲事。” “太婆这是急着抱曾曾孙儿了。不过桓哥哥确实年纪不小该定亲了。”陈仪调笑她:“桓哥哥长得俊俏,将来给你生个漂亮地小侄子,你就做姑姑了。” 乔嘉慧神情郁郁:“其实我想桃桃能做我嫂嫂,可哥哥等不及你长大了。哎……” 陈仪骇然哑笑。真没想到乔嘉慧有这种心思。 乔君桓……确实是很好的人选。 他们兄妹二人生母早亡,继室母亲进门迟年纪小,今年只得一个四岁女儿。王老夫人压着继母从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求安稳平静度日。如果她能嫁给乔君桓,上有王老夫人,下有乔嘉慧,乔君桓性格温润如玉,绝对是陈仪上上之选。 可惜年纪相差着实太大,想想而已。自己没有这样好地福分。 二人顺着花园小径,说说笑笑来到一处清雅幽静之处。树荫婆娑,眼光明媚。花草树丛之间有一凉亭,凉亭中慵懒得坐着一人。 他身穿玄色镶边缎面圆领袍,腰间挂着一直水润透亮双鱼挂件。手中把玩着玉骨扇,乌黑浓密长发随风飘扬。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微笑,正是高睿言。 一见陈仪,高睿言跳起来。手敲玉骨扇,呲一口大白牙,笑容满面说道: “桃桃来了。” 陈仪点点头,走进凉亭。三人重新坐定。乔嘉慧哼道:“言哥哥为什么叫桃桃,桃桃只有我能叫!” “你这小丫头,醋劲儿还挺大!你能叫得为何我叫不得。” “桃桃是小名儿,非至亲至今之人不能乱叫。还问我为何不能叫?”乔嘉慧一脸严肃认真:“还有,要不是桃桃叫我想法子让你过来见一面,今日是哥哥想看大日子,定不会叫你过来。哼,言哥哥一会不许捣乱,扰了哥哥相亲宴!” 高睿言噗呲一声笑起来,忍不住逗她: “哈哈.......今日竟然是乔君桓那厮相亲之日?好好好,你这丫头若不说,我还不知道......待会无事定要去瞧瞧,哪家小娘子能被你哥哥看上!” 乔嘉慧没成想自己说漏嘴,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满脸兴奋的高睿言。懊恼的直跺脚,说: “言哥哥讨厌!不许捣乱!” “我这怎么能叫捣乱?不说旁得,乔君桓这书呆子,哪能看得准女人心思?就凭本世子见多识广,看女人你哥哥肯定不如我。本世子定要去给他好好把把关,参详参详!你这小丫头不多说好话求我,竟还骂我,啧啧啧,真是......” “真得?”乔嘉慧半信半疑地看着高睿言。 在她印象中,京城所有人都说,镇国公世子高湛,实打实是个混世霸王。他想做好一件事不易,但他想办砸一件事,轻而易举!就连太婆都说过:高世子混不吝,少去招惹他为妙。 加上他这人从来不会怜香惜玉,遇到看不顺眼得,说骂便骂,毫不留情。乔嘉慧并不喜欢她他! 对他的不信任,明明白白写在乔嘉慧脸上。高睿言拿起玉骨扇,敲了一下乔嘉慧的脑袋。佯装生气道: “假的!我要去把那群小娘子,统统迷得晕头转向。叫她们一个都看不上你哥哥,谁叫慧妹妹语出伤我!” 乔嘉慧咯咯咯笑起来,赶忙对高睿言行礼致歉说: “好啦,慧儿错了,言哥哥大人有大量,别跟我置气了。那么多小娘子,好歹也要给我哥哥留下几个......对啦,我那边还有两壶上好的新丰酒。这就去拿来,送给言哥哥,便当做赔礼可好?” “使得!小丫头这才上道儿。罢了罢了,看在好酒份上,待会还是去帮你哥哥参详一番罢。” 乔嘉慧笑着点点头,转身去取酒。 陈仪晓得她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好留下她和高睿言好说事情。乔嘉慧一走,高睿言便问道: “桃桃有什么忧心之事,非要绕这一大圈,在乔府见面?” 陈仪看了一眼春俏,春俏立刻会意,轻手轻脚走向远处,防止有人靠近。 “确实有一事相求。此时事关重大,有可能关乎我父母遇害。故而陈仪不敢大意。在这乔府见面,才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陈仪将事情经过缘由都说与他听了。 高睿言听完沉思片刻,开口道: “这事不难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你是否能确认那绿衫女,同你父母之死有关呢?” “不能确定.......”陈仪微微一笑,轻轻说道:“但我爹娘惨死,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会牢牢抓紧。管它刀山火海,还是天上人间,便是赔上我这条命,也不能叫父母死不瞑目!杀人.......总要偿命!” “桃桃,其实你无须这般独自承受。我......”高睿言想说什么,忽然脸上一热,胡乱说道:“你可以去求六哥,六哥一定会帮你!” 陈仪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 “不,暂时不用。我父母之死,其中疑点实在太多。高世子放心,将来若需要少宣哥帮忙,我定然会去相求。如今麽,还是我自己先查着。” 高睿言震惊不已。 她这话语气轻盈,像是随随便便说了句闲话。但她表情决绝,仿佛为了报仇真能浮尸千里!她今年九岁,他认识她时她只有五岁。和四年前相比,九岁的陈仪,美貌已经初露端倪。想必再过几年,必定出落的倾国倾城! 和姚景润不同,他只听清风说过陈仪聪明。却从未真正见识过她的聪明。 有别于旁人的同情怜悯,他欣赏这九岁小姑娘。她性格坚毅,朝自己想要的目标,坚定不移往前直行。既然她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吧。 “桃桃,你想自己先查,便自己先查着。可你千万要小心安全。听六哥说,那年明月去救你爹娘之时,明月本想留下活口,问问受何人指使。但那群黑衣人全部口中含有剧毒,被擒住以后,皆咬破毒丸自杀。他们绝非寻常歹徒,只怕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死士!”陈仪第一次听说,整个人猛然一惊。 竟然是死士!究竟是谁,是谁和爹娘有如此深仇大恨,竟出动死士!那她这番调查,若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岂不是打草惊蛇,将自己至于危险边缘? 还好,自己做得十分谨慎。只有孙阳,孙阳是最大的疑点漏洞。只要孙阳不出事,这事儿谁也不会查到自己头上。陈仪想到这里,稍稍松一口气。还好孙阳早已遁走,他那里没什么问题。但以后必然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能急躁,露出半点马脚! 陈仪真心感谢高睿言。对他深深一礼说: “多谢高世子!这些人为了杀我爹娘,居然用上了死士。这么大代价,只怕背后绝不是如此简单。若非高世子实言相告,只怕陈仪要办了坏事!” “你能想到这点,很好,真的很好!”高睿言诚心说道。 陈仪莞尔一笑。 春风柔然拂过,亭子一旁有颗桃花树,桃花被微风吹落。杏花儿瓣在空中飞舞,旋转着落在陈仪头发衣衫之上,印着她璨若星辰地笑容,夺人心魄! 高睿言呆呆看着这笑容,忽然觉得全身发麻,心跳如鼓! 他连忙别过脸,眺望远处。缓和了一阵,心跳才恢复了些,偏陈仪看他脸色发红,绕到他面前,关心地问: “世子脸怎么红了?是不是这儿风太大,受了寒气?我家老嬷嬷说,春捂秋冻,高世子也要小心注意身体才好。” 高睿言那里想到她居然绕到自己面前。一低头便瞧见陈仪那双红唇娇艳欲滴,正正巧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高睿言吓得猛地往后急退两步。脚下没注意,踩到台阶一脚踏空,整个人向后仰倒。 他手忙脚乱前后跃去,晃晃悠悠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一时间高睿言的脸红得更加厉害,索性接着后退之势,往来路退去,边退便对陈仪叫道: “桃桃我先走了,别担心!” 竟然直接逃之夭夭了! 陈仪被他弄的一脸莫名。这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神经兮兮,说话说得好好地,说跑就跑了?春俏见高睿言走了,三两步走过来。也是满脸疑惑,问道: “小姐,世子爷这是做什么?连跑带跳,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他一样。” 陈仪困惑不已,摇了摇头: “不知.......算了别去管他了,咱们回去吧。” 主仆二人顺着来时路,往回走去。回到花园里,来得宾客比方才又多了些。乔嘉慧正在人群里说话。见陈仪回来,乔嘉慧笑眯眯对她招招手。 乔嘉慧身边有三位年纪稍长的小娘子,正殷勤地围着她同她说话。陈仪一去,三人齐刷刷看向陈仪。其中有一身穿粉色襦裙,小鼻子小嘴,看着十分小巧动人的小姐,忽而上前一步,细细端详陈仪,明媚笑道: “这便是陈小姐吧……听说乔小姐和你最是要好。方才乔小姐把你夸得美若天仙,天上有地下无。我还不服气。论相貌一等一,难道还有人比谢氏琳琅更好麽?这会见了,真是各有千秋呢!” 八十五章:桃李争春 另一身穿鹅黄色长裙,脸蛋长长,个头高挑的小姐斜眼瞥下陈仪,不以为意地说道: “陈小姐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可惜同琳琅相比,怕是差上一截。彤姐姐眼神这般不好,平日里还是少绣那些没用的绣品。咱们这等人家,绣品就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你见有哪位闺阁小姐,夫人太太将这绣娘的活计,天天挂在嘴边儿的!真真可笑!” “你!”李佳彤被她说得俏脸通红,偏无话可答。 原本李佳彤夸赞陈仪,乔嘉慧听着笑得眉不见眼。再听苏凌月这话,乔嘉慧拉长了脸,哼道: “苏姐姐这话好没道理,我只听过绣工出众,从来未曾听说,绣品只能是绣娘的活计。莫非苏姐姐将来出嫁,连那床多子多福被褥,也得要绣娘动手麽?” 苏凌月噎住。 旁边还有一位穿素色对襟长裙的少女,一双眼似泣非泣,弱柳扶风般站在那里。一开口声音轻柔如雾: “乔小姐有所不知,苏小姐同谢小姐往日交好,她瞧谢小姐自然哪儿都比旁人好。便如你瞧陈小姐好,便觉得陈小姐那里都好一般。苏小姐亦是如此!依我说,陈小姐和谢小姐二人各有千秋。只不过陈小姐年纪还小,再张几年,才能瞧出风韵出来,乔小姐觉得可是?” 房初珊这话说得极其巧妙。加上她说话温温柔柔,性子随和。众人听完心中舒适,人人脸色都缓和许多。 乔嘉慧被她哄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说道: “房姐姐说得对极了!虽然人人都说谢琳琅好看,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不过我还是觉得桃桃更好看。嘻嘻。桃桃在我眼里最好看!谁也比不了!” “嗯,我也觉得陈小姐好看。比起谢小姐、陈小姐二人,乔小姐样貌性格,初珊倒是更喜欢些。乔小姐有所不知,初珊家中只有哥哥没有姐姐妹妹,一见乔小姐这般活泼可爱,便心里欢喜得很!” “房姐姐也只有哥哥没有姐妹呀,我也是我也是!嘻嘻,姐姐叫我嘉惠就好啦,总叫乔小姐多见外。房姐姐我下回能去找你玩吗?” 房初珊轻柔一笑,微微点头:“自是可以。” “太好了!” 苏凌月冷眼看着房初珊笑语晏晏,十分不屑。拉着脸只不说话。 李佳彤方才被苏凌月冷嘲热讽挤兑,气得面红耳赤。 论家世,三人之中苏凌月最好。苏凌月性格骄纵,她爹是从三品光禄寺卿,而且她同谢琳琅交好,李佳彤并不敢顶撞反驳她。她没想到乔嘉慧会帮自己说话,心下很是感激。 回首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只荷包,大大方方递过去,十分爽朗的说: “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送给乔小姐,还请不要嫌弃!” 陈仪在一旁瞧得分明。乔嘉慧正在犹豫要不要接,陈仪伸手替乔嘉慧接过来,细细看了看。放在鼻尖闻闻,这才说道: “李姐姐手艺真好。慧姐姐你瞧,这兰花绣的是不是特别雅趣,便这上面的蝴蝶也是活灵活现......熏香味儿也好闻的很!” 乔嘉慧虽然不知桃桃为何突然夸起李佳彤来,但桃桃地话永远是对得,桃桃喜欢地就是自己喜欢的。这话在她这里绝对没错。 闻言立刻凑过去,学着陈仪看了看,闻了闻。不住点头道: “我喜欢这个味儿!李姐姐这香囊里装的什么,怎么这般香甜?李姐姐还有没有,给我和桃桃一人一个好不好?” “自然是有的......不过是夏季采了些月季花瓣,晒干了和橘皮沉香磨成粉混在一处。乔妹妹,陈妹妹若喜欢,回头便叫人送些过来便是。”李佳彤边说边从丫鬟手中又接过一只,递给乔嘉慧。 “真的麽!李姐姐可不许骗我,若不送来,我就上门去要了!” “啊呀,那我回家可要翻一番,万一忘了还有,乔妹妹要上门,拿不出来。可不是真真丢人现眼了!” 房初珊在一旁柔声说道:“既给了乔妹妹,陈妹妹,为何厚此薄彼不给我一个?难道是瞧着初珊柔弱,便以为打不过姐姐麽!” 李佳彤装作骇然道:“房妹妹这都要动手了?幸亏来时多带了几个,若不然岂不是出不去乔府大门了。” “正是如此!” 几个女孩说说笑笑,笑做一堆。 唯有苏凌月满心不痛快。她不敢朝乔嘉慧使脸色。却将这羞恼全算在陈仪身上:都是陈仪这丫头,无端端收什么香囊。都说忠勇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满府人只得陈二爷做个翰林院编修,区区从七品而已。果然眼皮子浅的很,一个香囊也能欢喜成这副德行! 几人说笑了一阵,陈仪眼尖,瞧着阁楼之上骚动。刘老夫人频频往下探出头,满面春风笑意盎然。阁楼房中隐约有人影走动。心中有数,应当是乔君桓过来相看,她和乔君慧在这不合适,便拉了拉乔嘉慧说: “慧姐姐,我还没瞧过你们府上花园,咱们上那边瞧瞧去好不好?” 乔嘉慧哪有不同意得。 众人互相行礼,直说稍后再见。二人手挽起来到花园之中。 三月桃花儿杏花儿飞,桃李争妍,乔府种了许多杏花树,陈仪停下脚步,伸手接住几片落花。十分好奇,问她: “人家都种松竹寒梅,怎么你们府上偏种杏树桃树?” 望着眼前如梦如幻的桃李花雨,乔嘉慧娓娓道来。 “听太婆说,太爷爷在世时,十分喜爱吃桃儿杏儿,太婆便命人特特种下这些树。原本想着结了果子,开花时搬一藤椅赏花饮茶,结了果子时采摘下洗洗便吃,多少趣味!可惜......”乔嘉慧有些黯然道:“没等杏树桃树结果子,太爷爷便一病走了。前几年父亲想将这些树挖了,太婆差点没将父亲腿打折了。太婆说,太爷爷把她娶回来,没给她留一点念想......太婆无子无女......只给她留了这几十株桃李,谁也别想动......太婆这辈子太苦了。” 陈仪听得心里酸涩。这事儿她知道一些。 乔老太爷在世时,将近四十岁才娶的王老夫人。那时王老夫人十八岁,进门不过一年,乔老太爷便撒手人寰。 此时乔老爷刚刚成亲半年,妻子俞氏怀有身孕。王老夫人除了哭两声命苦,认命想着平平淡淡老死在乔府便是。哪知上天总爱捉弄人,这般渺小的愿望也没能让王老夫人实现。才过两年,乔老爷因病随他爹一道,丢下刚出生的儿子乔大爷一命呜呼。妻子俞氏受不了这样打击,月中出血。王老夫人费尽心思,只保了她不过半年,也跟着丈夫香消玉殒了。 王老夫人把媳妇丧事办妥,躲在桃李树下大哭一场。抹干眼泪咬着牙,将乔君桓之父,尚在襁褓之中的乔大爷养大,又替乔大爷娶妻生子。生下乔君桓、乔嘉慧兄妹二人。 不料乔嘉慧生下之后,母亲又是因病而亡。王老夫人望着牙牙学语的乔君桓,襁褓之中的乔嘉慧。哭得百转千回的乔大爷。一颗心早练得百折不挠,坚硬无比。 一手置办乔夫人丧事,一手将乔君桓,乔嘉慧养大。再陪乔大爷度过那段悲伤日子,压着乔大爷不许续娶,继续念书。 十年寒窗苦读,乔大爷一朝高中状元,替王老夫人请封。元微朝开朝以来,替家中女眷请封的不少,替曾祖母请封的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皇帝问明前因后果,十分感慨。加封王老夫人一品诰命。等乔老爷升做尚书那日,皇帝亲手御赐一根鸠头拐杖,扶起王老夫人说:您是咱们元微朝老寿星,朕盼着您能长命百岁,这鸠头仗您收好。若是那个不服气惹您生气,只管打回去便是。 传为一时佳话! 陈仪这才晓得,为何在王编修府上,乔君桓与芊芊姑娘一事,太师府马夫人刻意刁难,却总有几分隐忍,当时陈仪还觉得稀奇,直道为何堂堂太师府夫人,怎地忍让二品尚书。原来中间还有这层缘由。难怪...... 桃李儿花雨纷纷。 都说艳若桃李,这二者长在一处,花瓣落在一处。或许连那泥土之下地根茎都纠缠在一处。陈仪站在林中,无限感慨,无限感伤! 王老夫人确实值得敬佩,若当初王老夫人不是一肩力挑扛起重担,只怕今日的乔府绝没有如此风光。 可若是她呢?陈仪心想,自己若处在王老夫人这般境地,能否坚持这么久?她苦笑。只怕自己做不到罢。 心中思绪万千,没留神脚下,绊到泥土堆,身体失衡往前扑去。 乔嘉慧惊呼一声:“桃桃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急奔而至,将陈仪抱住,双双跌入落花丛中。花瓣四处飞溅,陈仪惊慌未定,抬头看去。入眼便是乌黑发丝,发丝缝隙中,一双细长桃花眼满含波光,正定定看着自己。 他朱唇轻启:“无事?” 竟是许久不见地姚景润! 树下花瓣纷纷,君子如玉,拦吾入怀。 这么近距离,陈仪感觉到他身上体温,还有坚硬地胸膛。他身上有股淡淡药香味,揽住她胳膊的手掌,指节分明纤长白皙。 和三年前那个拥抱不同,用力地一方是姚景润。陈仪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被那双多情夺魄的桃花眼凝视着。忽然觉得心跳如鼓,面色微红,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抬腿欲起身,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 八十六章:天涯海角 “嘶……”陈仪轻呼。 “别动。”姚景润侧身查看,手掌按住她呼痛之处,略一使劲轻柔按摩。陈仪便感到脚踝暖暖的格外舒适,刺痛渐渐缓解消失。她转了转脚,灵活自如,不觉疼痛。 “回去以温水热敷,这几日不可过度用力,防止青紫变肿。”姚景润说。 陈仪点了点头。 乔嘉慧弯腰担心不已:“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慧姐姐,这会太婆正忙得开心,少宣……”陈仪赶紧改口:“姚公子方才处理一下,已经不疼了。”说着扶住乔嘉慧胳膊站起身,果然除了轻微不适,并没有太过异样。 陈仪对着姚景润施了一礼说: “方才多谢姚公子出手。” 姚景润几不可见微微蹙眉,不知怎地有些不舒服,站起身拂去身上沾染的落花。微微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乔嘉慧帮陈仪衣衫整理干净,好奇的问姚景润: “这位是?”她从未见过姚景润,自然不知他是何人。看了看他在看了看陈仪,露出个如痴如醉的笑容说道:“嘻嘻,不过这位公子长得真好看,和桃桃一样好看。桃桃你不知道,刚才他抱着你,好像话本子写得那样!啊呀我醉了!” 陈仪脸上“腾”地滚烫:“什么抱着我,姚公子情急之下出手相助,慧姐姐不要胡说!” “不说就不说嘛!”乔嘉慧不服气,并未注意陈仪脸色不对:“姚公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桃桃是我见过最好看得女子。你二人站在一处,我瞧得眼睛都花了,今天真得走运!”乔嘉慧话锋一转:“嘻嘻,姚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成亲呀?” 陈仪晓得乔嘉慧,她往日就爱看那些乌七八糟,书生小姐之类的情爱话本。带着警告意味叫了一声: “慧姐姐!” 乔嘉慧瞧美男瞧得神魂颠倒,很是不以为然,说: “问问有什么关系......姚公子告诉你个秘密。我一直想桃桃这么好看,将来嫁给什么样的男子才好。本来想桃桃能做我嫂嫂,可惜哥哥年纪大了等不及......姚公子你多大了呀?” 陈仪面红耳赤:“慧姐姐无端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走吧。”说着便要拽她走。 乔嘉慧根本不理会陈仪羞恼,这人长得真好看,勉强配得上桃桃!嗯,桃桃是个女孩子不好问,自己帮她问一问又何妨? 她压根没想过自己也是女孩子,哪有女孩子见面就人家成没成亲。 姚景润看着陈仪俏脸红通通,忽然心情奇异地变好了。嘴角微杨说道: “我姓姚名景润,字少宣。好叫乔二小姐得知,我今年十八,并未娶妻。” 他竟乖乖听话,一五一十回答了乔嘉慧的问题。 从她认识他起,从未见过他这般低眉顺眼,老实乖巧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冷若冰霜,只有在清凉寺那会,咬牙坚持强忍病痛。 原来,他今年不过只有十八岁......是啊,他从两岁起中了蛊毒,十八岁,被病痛整整折磨了十六年......若不是他说,她怎能记起他几年不过才十八岁! 陈仪有些心酸有些难过。 不知他蛊毒治的如何了,老和尚说过,每年要在他体内种上另一只蛊,以毒攻毒。刚才在他怀中,他似乎比从前见到时更瘦了些......他不能再瘦了...... 乔嘉慧听他老老实实介绍自己,笑意更深。古代人多数早熟,乔嘉慧今年也有十二岁。姚景润这般乖觉,再瞧一眼陈仪粉红双颊。姚景润风度翩翩,越看越赏心悦目,嘿嘿贼笑: “哦......还没成亲啊!桃桃,你说像姚公子这样的,将来得娶个什么样得妻子,才能配得上他?” 陈仪这下是真急了! 她这话再明显不过,分明是要将她和姚景润送作堆。姚景润虽好,却不是她陈仪的良人佳婿。他贵为当朝六皇子,身份显赫。她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他和她之间隔着天涯海角。 “姚公子见谅,慧姐姐只是随口一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所谓不知者无罪,陈仪替慧姐姐道歉。” 陈仪态度诚挚肃穆。乔嘉慧平日大大咧咧,却有几分会察言观色。见她竟如此郑重其事,虽不明所以,却知趣儿地闭上嘴巴。 姚景润脸上神色莫名难测,垂眼而望。 她今日穿一身素色暗纹描银边百褶裙。虽才九岁,但身量高挑,转身之际裙摆飞扬,像极了府中那株绝色牡丹!裙摆之下,是方才握在他手中得,她细细地脚踝。即使隔着一层衣裙,姚景润心头还是一阵悸动。姚景润低垂眼眸之中,闪闪发光。低声沉沉说道: “桃桃太过小题大做了。我倒是觉得乔小姐直来直去,这样很好!” 陈仪未及开口,乔嘉慧眼睛一亮:“姚公子叫她桃桃呀......叫桃桃好,显得亲近。我就说嘛,姚公子看着就随和得很......”她拽了拽板着脸的陈仪,说:“人家叫你桃桃,你怎叫姚公子,太见外了。” “是有些见外。”姚景润认真无比的附和。 “那我叫你姚哥哥,桃桃呢。”乔嘉慧对姚景润使劲儿挑眉眨眼:“姚哥哥觉得桃桃叫你什么合适?” “自然是有人时称我姚公子,若无外人,直呼少宣便是!想来嘉惠也不是外人......” “对对,都不是外人,那就随意些!”乔嘉慧见陈仪沉下脸,心里乐得不行。桃桃在人家极少说话,极少有表情。今日竟有如此失态之时。实在太好了!少男少女,没有一点儿情绪感情外露,岂不是都跟太婆一般年老,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她装作恍然道:“啊呀,方才答应送人家两壶新丰酒,怎么竟给忘了。桃桃你在这里等会,我去去就回!”说罢不等陈仪说话,随意行了一礼,三两步跑了个没影儿。 陈仪好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咚咚作响。 她藏在袖中的手,使劲掐自己,心中告诫自己:哎,别想这些......就算他得了病,那也是个皇子!况且这厮长得如此妖孽,绝不是自己安静过日子地合理对象.......你得想想,不能一颗老树开了花,垂涎人家十八岁小男孩!旁人不晓得,自己心里还没个数麽? 她在这里给自己做心里防线,谁知姚景润不声不响,长腿一抬便站到陈仪面前。那股幽幽药香味,瞬间呼啸而来,将她紧紧围绕! “桃桃......”姚景润轻轻开口。陈仪连忙打断他,胡乱寻个借口说道: “那个,祖母还在花园之中赴宴,兴许这会正在找我,就先告退了!”正想学乔嘉慧溜走,姚景润长臂舒展,一下将陈仪围在怀中。将下颚置于陈仪头顶。一言不发紧紧抱着陈仪! 陈仪瞠目结舌,一时楞住。 春俏欲上前,姚景润轻飘飘扫去一眼,眼光冰冷无波。他神色都未曾变上一丝一毫,刹那间,春俏浑身冰冷如坠寒潭,脚下却如坠了千斤重担一般,怎么也不敢向前一步! 陈仪反应过来,羞臊难当,使劲在他怀里扭动。低声叫道: “放开我。” “不!”姚景润断然拒绝,清冷的声音里夹着些难以察觉的笑意:“桃桃当初抱我,也未曾征得我同意,怎么今日我抱桃桃,桃桃便这般急着挣脱我?” 陈仪噎住。玩这招颠倒黑白是吧?当初抱他不过是看他小小年纪受那般苦楚,心中怜悯不忍,故意而为之。今日竟然敢这般不自重。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陈仪瞬间清醒过来,那颗偶然萌动的心思直沉入湖底。冷哼一声道: “姚公子故意颠倒是非......既如此,得罪了!” 话音刚落,双手反手抱着他,姚景润顿时惊喜。还没等他惊喜完,陈仪襦裙之中膝盖弯曲,用力往他胯下猛地撞击过去。 正中红心! 姚景润倒吸一口冷气放开陈仪,夹着裆,踉踉跄跄连退好几步,手臂扶着树身,疼得弯腰不停抽搐。 “桃桃你......”极力忍痛下,声音嘶哑。 陈仪晒然一笑,讥讽道:“六皇子自小长相不凡,定看中哪家小姐,便是哪家小姐整个儿家门的荣光......陈仪自知配不上六皇子,这份殊荣您还是留给其他小姐吧。陈仪靠退!” 姚景润见陈仪翻脸如翻书,不知哪里出了错。看她神情若叫她这般走了,他有预感,只怕是这一辈子再见不着她了。 忍住胯下残留隐痛,姚景润阔步追过去,抓住陈仪手腕,说: “别走,说清楚,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六皇子,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陈仪不言不语,只用力想将他手甩掉。憋着使劲,憋地火冒三丈。既然甩不掉,陈仪也不做无用功。任由他拽着自己,冷冷说道: “六皇子乃是天家贵胄,将来婚配只有圣上做主。陈仪爹娘虽然早亡,可陈仪也不是那不知廉耻,自甘下贱地女子!” “我何时说你不知廉耻,自甘下贱了?”姚景润哑着嗓子问。 “既没有把我当做那不知廉耻之人,怎么六皇子敢随随便便,光天化日之下,便对陈仪搂搂抱抱?若不是觉得陈仪自甘下贱,六皇子怎么敢对陈仪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好叫六皇子知道,陈仪虽无父无母,却绝不会任由他人欺辱!再不松手,就算您是六皇子,是皇帝的儿子,陈仪也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八十七章:自辱者,人恒辱之 陈仪说这话时声色俱厉,说完紧紧抿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双猫儿眼泫然欲滴! 姚景润听完懊恼不已,他哪里想到陈仪会有种反应,又能这么想?姚景润手足无措,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无力。此时他若松开手,她必然要走。可不松开,她只怕要气得当场哭出来。 思来想去,姚景润舍不得她双眼含泪,最终还是决定松开手。 果然一松开手,陈仪动作迅速,扭头就跑,宛若一只受了惊的蝴蝶,须臾之间便飞得无影无踪。 陈仪逃得足够远了,才敢回头眺望。桃李树下,姚景润模糊的身影依旧伫立。 他不是不够好,方才他懊恼眼神她瞧得分明。或许他当真没有看低自己意思。可那又如何?陈仪不知姚景润怎么就喜欢了自己,可这份喜欢只怕极其有限!他若真心爱重自己,就该深思熟虑,而非这么轻率地楼一楼,使使美男计。真当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她这副皮肉下面,藏着的可是千年之后的老妖婆! 心动?陈仪承认自己有些心动。 帅成这副模样,气质相貌绝佳的男人,当然叫人心动。她前世躺在床上时,哪怕再怎么幻想,也绝不敢奢望能有如此出色的男人来追求自己。可心动归心动,现实就是现实。他这番做派,充其量也就是把自己当成个以色侍人地玩物,将来一台轿子侧门接回。再叫她看着他娶妻生子,恩爱白首?呸,做梦! 陈仪冷笑连连。 甩一甩头,将这妖孽甩出脑海。她还有很多重要事要做,不过就是短暂的心悸,就当自己看电影发花痴,看完丢开便是! 回去路上,春俏因为姚景润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动弹,自知没能保护好小姐,心中自责不已。陈仪心情平复,瞥了她一眼,见她垂头丧气并不去安慰她。她要在自己身边,就得学会眼里只能看见她。若今日是飞白在这,只怕二话不说便一刀捅了过去。 这些道理她不想说与她听,她在这时代最底层。可她跟着自己这么久,自己从未将她视作奴仆,她若想不通想不透,还是早早寻个人嫁了的好。 再次回到花园之中,陈仪看见乔嘉慧坐在房初珊身边,说说笑笑很是自在。陈仪憋了满肚皮怨气,不想去找她。悄悄寻个无人角落,静静坐在那里。隐约听着乔嘉慧和几人说笑之声。 她今日来要办的事已经办好,只等宴会结束家去。 刚才乔嘉慧做得那些,叫她有些许心寒。 桃李园中,乔嘉慧第一次见姚景润,就因为瞧出来自己和他认识,乔嘉慧就将自己独自一人丢下。她这般没替自己深入考虑,只怕是和姚景润的心思如出一辙,不过就是瞧着她是个孤女,看轻她而不自知! 所谓人不自重人恒辱之。既然乔嘉慧心里有这般轻视,将来远离些便是了! 院子里不知哪位小姐提议比试才艺。立即得到大多数人附和。 她们本属适龄小姐。参加这种宴会,除了成亲前多结交几个手帕交,也有推销自己,好让那些家中有儿子的夫人太太们瞧一瞧,好多几家上门求亲。宴会之中展示才艺,再好不过! 有婆子上楼请示,不多时婆子下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王老夫人说了,难得众位小姐有兴趣展示,她老人家额外多添些彩头,也好叫小姐们玩得尽兴。”说着几个小丫鬟手捧托盘鱼贯而出,盘中放着簪钗手镯之类的物件儿。 众人纷纷行礼,谢过王老夫人。婆子丫鬟退下之后,众人议定了比试项目分别为:乐器,投壶,诗画。 乔嘉慧对诗画略懂些皮毛,至于乐器更是一窍不通。三项去掉两项,只剩投壶还有些兴趣。闻言不禁噘嘴闷气道: “这些小姐们最是无趣,比来比去不是弹琴就是写诗画画,总没有新意,好没意思!” 李佳彤和她想法一样,对这些也不精通。闻言连连点头说道: “我也是,不怕你们笑话。其实啊,我除了投壶,旁得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那画啊诗啊琴啊萧啊,它们认得我,可我不认得它们。在家时娘亲总说:女儿啊,你说你除了绣花绣鱼儿,怎么就不能多念念书呢?我就说:娘啊,不是女儿不想,实在是看不懂,看了就想睡觉呀!每回都把我娘气得,只嚷嚷着要父亲捶我!” 她这话说得活泼俏皮,乔嘉慧听得眉开眼笑,说: “可不是,李姐姐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咱们不过是女儿家,将来又不用考状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嘻嘻,我也是一瞧着课本就想睡觉。有时晚上睡不着,寻一本琼林幼学看上半个时辰,比什么都管用!” 二人肩挨着肩,笑成一团。房初珊笑而不语,苏凌月冷眼鄙夷不已! 忽而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一女子身穿翡翠烟罗绮云裙,破开众人,娉婷袅娜而来。她双眼深邃有神,鹅蛋脸高鼻梁,朱唇娇艳。脸上带着得体温柔地浅笑,看上去气质出众端庄大气。 这女子眉眼轮廓深邃,美得极具攻击性,可她偏偏气质优雅端庄,又将那份极致的美无形之中消融了一些。锐利和优雅二者合二为一,使得她独具了一份魅力!只是那眼神转动看向全场之时,有种不容察觉的傲睨自若,使得她看上去有有些高傲。 总之这女子极美极优雅又极其高傲! 陈仪不由得在心中喝彩! 这女子一出现,众人眼光便或明或暗交集在她身上。她似乎对这种注视早习以为常,不仅不觉得芒刺在背,反而乐在其中,原本淡淡的笑容不觉加深。 陈仪心想,可惜了!这一笑之间得意自得,冲淡了那视觉上地冲击,让人觉得美则美矣,却有些美得太过自知,反倒落了下乘。 乔嘉慧那边,苏凌月看到这女子,立刻面露惊喜,急忙站起身迎了过去: “琳琅,你怎么也来了!” 谢琳琅莞尔一笑,声音清脆动人,说:“原来是苏姐姐。” 二人并肩而立,亲热的低声说起了话。 原来她就是方才,苏凌月口中提过的谢琳琅。不知是不是错觉,陈仪总觉得谢琳琅目光有意无意,好几回透过花丛投向自己这里。 乔府下人手脚麻利收拾场地,很快便将所需物品准备妥当。刚才出来的婆子又取出抽签盒子,众人上前挨个抽签决定顺序。陈仪对这比试才艺完全没有兴趣,稳坐着不动如山。待众人抽完了签,便连乔嘉慧都在婆子劝说中,不情不愿地抽了一张,抽完神情郁郁,赌气噘嘴。 房初珊在一旁轻柔地劝她: “重在参与,乔妹妹等会选择投壶便是!” 李佳彤挽着她十分干脆,双手一摊,说: “是啊,反正我就只会投壶,叫我写诗弹琴画画,我是绝对不行得!总不能京城闺阁女子统统都是诗画双绝,才貌俱佳罢。那还要那些才子作甚,乔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乔嘉慧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哄得重新露出笑容,兴致勃勃准备投壶比赛时,大显身手一番。 众人依签而定,逐个表演。 表演完毕,只有投壶乔嘉慧和李佳彤夺了个第一。余下得谢琳琅件件最佳,独占鳌头。房初珊其次,第三被一名叫蔡悦地小姑娘得了。苏冷月眉飞色舞,特意凑过来,对着李佳彤等人轻蔑一笑,说: “方才是谁说要同琳琅比试?这会怎么只剩下投壶稍能见人了?” 谢琳琅确实有实力。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名号倒非弄虚作假。房初珊无言以对,她侥幸得了第二,然而这个第二同第一相比,相差甚运。面对苏凌月挑衅,只得沉默不语。 乔嘉慧投壶得了第一,原本挺高兴。被苏凌月一说,顿时火冒三丈。跳起来叫道: “是我说得怎么了?房姐姐好歹还得了第二,你呢?拿旁人来炫耀什么,好厉害麽!” “乔小姐这话可冤枉凌月了,方才可是乔小姐说陈小姐就是比琳琅好,李小姐也说瞧那陈小姐比琳琅不差什么。”苏凌月似笑非笑,提高声音,奚落道:“怎么到了真正比试的时候,陈小姐连个人影都不见?凌月觉得乔小姐如此看重陈小姐,只怕是看错了人,看走了眼。替乔小姐不值罢了!” “桃桃不过是......不在这里。谁说桃桃不敢比试?桃桃就是比谢琳琅好!” “那陈小姐人呢?她若不是不敢比试躲起来了,为什么还不出现?” “你!” “呵呵!”苏凌月以手帕捂嘴晒然一笑,神情满是揶揄不屑。说:“罢了罢了,事实如何,在场众人都瞧得清楚。咱们又何苦争论这些。是凌月说错了话,向乔小姐致歉还不成麽!” 她这招以退为进,更加叫人憋气!乔君慧张口结舌,羞臊地面红耳赤! 一旁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谢琳琅美目流转,轻声开口,说: “哦?你们说得这陈小姐到底是何人,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八十八章:比试 苏凌月附耳过去,轻声将方才几人所谈之言,添油加醋说与她听。谢琳琅眉头轻挑,说: “原来是忠勇伯府,当初京城人称‘天纵奇才’地状元郎,陈世子长女陈仪啊~”她一口气说了这一串,调侃意味十足。说完像是忍俊不禁,轻轻咳了一声,歉意的说:“今儿早上起来看堂下燕雀看入了迷,吃了风受了风寒。嗓子这才有些干咳,诸位见谅,万万不是对陈世子不敬重!” 谢琳琅不解释还好,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原本不明白得人,皆都恍然大悟! 她先声是说陈绍文“天纵奇才”,陈仪是其女。再说“燕雀”,最后说到“并无不敬重之意”。话中明晃晃讽刺陈仪生为奇才陈绍文之女,不过是只燕雀。最后一句便连带陈绍文也给讥讽了进去。 众人一时神色各异,园子里静谧一片,落针可闻! 王老夫人在阁楼听得,楼下园中悄无声息,探出头来。乔嘉慧和谢琳琅二人被围在人群中,谢琳琅正浅笑嫣然,望着神情恼怒地乔嘉慧。 王老夫人伸手招来丫鬟:“去问问下面发生何事。” 丫鬟得了吩咐,下楼问明情况回来禀告了。王老夫人蹙眉低思。 这谢琳琅乃是谢太师二子谢端嫡女。人人都说“”谢府琳琅,天下无双”,她将来必要配皇子。上回芊芊姑娘一事,便是太师府从中作梗。乔君桓差一点便要坑在里面。今日这谢琳琅拿陈仪作伐子,只怕别有居心。 思及此处,王老夫人附耳和钱嬷嬷说话。钱嬷嬷听完不动声色下得阁楼。 陈仪藏身之处并不隐蔽,有心人一找便能发觉。不消片刻钱嬷嬷站在她面前,福了一礼,说:“陈小姐。” “钱嬷嬷。”陈仪起身回礼。 “方才谢小姐的话您多半听见了,奴婢不多说旁得。我们老夫人叫我给您带句话:尔父天纵之才,您作为女儿,这不学无术的名声可不太好听。还望陈小姐三思!” 陈仪眼皮低垂,她明白王老夫人的意思。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谢琳琅这话说得极刻薄。就差没指着自己鼻子说,你就是只麻雀,可惜你爹学问那么好。她在犹豫.......出声就要将自己至于风口浪尖。可不出声,便坐实不学无术之名。二者都是有利有弊,让她左右为难。 罢了,既然王老夫人认为沉默并非上策,自己便出这一回风头罢。 陈仪抬起头,对着钱嬷嬷笑了笑说道: “多谢嬷嬷,请嬷嬷和太婆说一声,仪儿知道了。” 钱嬷嬷神情微松,又是一礼,带出一丝笑意说道: “奴婢省得!不过,陈小姐方才坐在这里出神,只怕认不得路。不如奴婢带您过去,倒是便利些。您觉得呢?” 陈仪会心一笑,点了点头。说: “如此甚好,有劳嬷嬷。” “这边请......” 二人悄然无声从小道穿过,绕了一圈往这边场地而来。看起来像是钱嬷嬷带着陈仪,刚刚从别处逛过来一般。 场地之中乔,谢二人已分别由两群人围着。乔嘉慧这边房初珊,李佳彤正劝解她。 李佳彤快人快语,说:“陈小姐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来还怕没有机会证明麽,又何必非要在今日与她们多费口舌?今儿可是在你们府上,咱们就当让着她了。” “乔妹妹心思单纯,你瞧陈妹妹好,可旁人并不这样觉得,乔妹妹何苦同她们争执。再说谢琳琅琴棋书画确实精通......不如今日暂避锋芒,就这样算了吧。”言下之意并不相信陈仪如乔嘉慧口中所言,能同谢琳琅一较高下。 乔嘉慧委屈极了。不管自己如何说,她们都不信。桃桃那么聪明,怎会不如谢琳琅?一眼瞥见钱嬷嬷带着陈仪往这边姗姗走来,乔嘉慧顿时甩开众人,如脱缰的野马,冲她飞奔过去。拽着陈仪眼泪汪汪,说: “桃桃你怎么才回来......”乔嘉慧连蹦带比划。断断续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与陈仪。 这会子倒是问怎么才回来了?陈仪心里极不舒服。不动声色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淡淡地说: “有事耽搁了会.......多谢慧姐姐替我美言,咱们还是先过去再说吧。”说完这话,陈仪并没有出言安慰她,径直提步先行而去。 乔嘉慧感觉到陈仪冷淡,有些惶惑不安。扭头问前钱嬷嬷,说: “嬷嬷,桃桃怎么有点怪怪得?” 钱嬷嬷也瞧出,陈仪对待乔嘉慧态度不似从前亲热。眼下顾不了这些,钱嬷嬷避重就轻,说道: “奴婢瞧着没有不同,许是小姐错觉,也有可能陈小姐惦记着那边儿.......小姐赶紧过去,陪着陈小姐一块才是正理儿。” 大概真是自己错觉,桃桃怎会不理自己?乔嘉慧想了想,便置之脑后,跟在陈仪身后跑过去了。 钱嬷嬷见目的达到,转身回到阁楼之中。将陈仪举动说与王老夫人听。王老夫人难免讶异。 仪姐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等此间事了,得问问慧姐儿究竟发生何事。她年纪老迈,慧姐儿又毫无心机,随行惯了。就凭陈仪小小年纪便能舍弃万贯家财,有她看顾照料,将来就算自己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仪姐儿和慧姐儿邀一直好好的才好! 不提王老夫人如何考虑,这边众人早就瞧见一女子闲庭信步,悠然自得地穿花过柳走来。她朱唇皓齿,一双猫儿眼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论眉眼不如谢琳琅精致,论穿着不比谢琳琅考究......可她那份气定神闲,悠哉悠哉,仿佛和这花草树木,这亭台楼阁交相辉映。叫人一见便心神舒畅,不由叹一声:好一位绝世佳人! 陈仪就这么不急不慢,缓缓而来。 行至众人面前,停住脚步,忽而展颜一笑,众人眼前一亮。她不笑时,因这年纪还小,美貌尚且只得五分。可这一笑便如百花齐放,落英缤纷。那双漂亮的猫儿眼,顿时盛满漫天星辰,让人沉沦其中,舍不得移开一眼。 众人眼光不自觉在陈仪与谢琳琅二人之间徘徊。 谢琳琅盛名已久,众人难免拿二人相互比较。等她笑容收敛,众人再看谢琳琅,心中齐齐想: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清的灵动绝尘! 虽说她不如谢琳琅婀娜多姿,可要知道,谢琳琅今年二八年华,正是美艳逼人地年纪。而她看上去却至多十岁左右,并没有完全长开。可既便如此,此时她之容貌,已然同谢琳琅不相上下。若再过三五年,谢琳琅同她孰高孰低,还未可知! 众人眼光在二人之间徘徊闪烁,谢琳琅本就十分聪明,如何看不出?顿时生了几分恼怒! 她自小便生得极美,人又聪明。琴棋书画一点就通。小时候她爷爷谢太师,总爱抱着她,绝口称赞,说: “谢氏有女琳琅,吾愿足矣。” 加之曾有高僧替她批过八字,留下十六字评语:谢氏琳琅,命格高贵。凤栖梧桐,舍尔其谁。话中含义再明显不过,将来谢琳琅是要做皇后的命格!这话一出,谢太师更是惊喜若狂。自此之后,谢琳琅在全府上下,无人敢同她相争,人人都要避其锋芒! 谢琳琅长这么大,顺风顺水。人人见她都夸赞其美貌才气,养成了她一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性格。她又怎堪忍受被人用来,和一个无名之辈相比较? 她心中恼怒不堪,却毕竟不是乔嘉慧。按捺着火气,脸上只露出一丝阴霾。她在这人走到面前时,收敛了脸上神情,她装作毫不在意,问苏凌月: “这是哪家小姐,恕琳琅眼拙,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她便是乔小姐口中,那位陈仪陈小姐。”苏凌月回答。 “哦......”谢琳琅别有深意,哦了一声。目光带着一丝讥讽。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回打量两三遍。轻轻蹙眉。说:“这便是忠勇伯府长房嫡女,陈绍文长女陈仪?” “正是!”苏凌月语气之中,隐约夹杂几分幸灾乐祸。说:“正是乔小姐口称:和谢氏琳琅也不分伯仲地……陈小姐!” “呵呵......”谢琳琅拿起手帕,轻轻掩在嘴角。淡淡一笑道:“苏姐姐总爱说笑。和琳琅不相伯仲又有何难?咱们京城那么多大家闺秀,比琳琅强得大有人在。便如方才哪位房初珊房小姐,她那首咏柳,便做得极佳。琳琅不不过是侥幸略胜一筹,谈何而来非要和谢氏琳琅想比较?不过……这位陈小姐,看起来年纪很小。没想到小小年纪,倒是很有派头……莫非陈小姐琴棋书画已经极有造诣?琳琅倒是十分好奇!” 这番话说得连消带打。众人听完心下不屑。也是,陈仪这么小年纪,造诣高能高到哪里去。只怕是乔嘉慧空口随意夸一夸罢了,算不得数。隐隐还有种她有些过于狂傲地感觉。 陈仪没想到这谢琳琅不仅人长得好看,六艺颇有造诣,这嘴皮子上的功夫也不赖! 可惜啊可惜......陈仪嗤之,可惜她遇到地是自己这个老妖婆,和她耍嘴上功夫?她可没那个闲工夫! “呵呵……”陈仪学着她淡淡笑了一声,眉峰微挑巧笑嫣然,轻飘飘地说道:“既然谢小姐想看,陈仪便随便写两个字,做两首诗给你看看罢。不是大事!” 八十九章:跟她斗?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场中议论纷纷,喧嚣嘈杂成一片。 若说方才只觉得陈仪有些狂傲,现在简直就是傲慢不逊,目中无人了! 谢琳琅张口结舌地望着陈仪! 心中想着:这人莫非是个傻子?听听这话,随意写两个字,随意做两首诗......她这副傲睨自若地神情,是真傻,还是已经自信到无论如何都能胜了自己? 她竟敢如此小瞧自己,她以为她是谁! 谢琳琅恨得咬牙切齿。 人群之中还有一人幸灾乐祸看着这一幕。便是一直单独一人,和其他小姐说话的陈岚蓉。 见陈仪说出这般张狂言语,一直和陈岚蓉说话的袁子涵推了推她,好奇的问: “陈姐姐,这就是你家三妹妹?” 陈岚蓉鼻子里哼了一声。 袁子涵又问:“你这妹妹怪有意思的,竟敢说随意写两首……她这话不就是说,随意写两首也能赢了谢琳琅麽,莫非,你三妹妹文采极好?” “呵呵.......”陈岚蓉哂笑一声,说:“三妹妹平时就有些痴,大约这话就是随口说一说罢了,今儿让袁妹妹看见了,袁妹妹可不许因为三妹妹笑话我!” 她总算记得陈仪和她同出忠勇伯府,并没说得太过难听。袁子涵闻言不以为意,笑了笑挽住陈岚蓉的胳膊,亲热地说: “自然不会笑话陈姐姐......其实子涵家中也有姐妹,姐妹们总有这样那样,犯错的时候,难道都要怪到子涵头上麽,陈姐姐多虑了!” 二人低声喁喁私语。陈岚蓉时不时抬头,鄙夷厌恶地望一望陈仪。只当看戏罢了! 人群中这般言论不少,多数都不信陈仪能作出好诗,怀着看笑话地心情,笑着讨论着。 然而她似乎全然不在意旁人眼光,抬脚便往园中还未收书案走去。她身边丫鬟亦步亦趋,到了案前眼疾手快,也不用她吩咐,迅速上前铺上宣纸磨墨,一看便是做熟了得。 众人面面相觑。 看陈仪这架势,并非随口说说,竟是真要开始写字作诗!众人哪里忍得住。纷纷涌上前一探究竟! 只见她脸色稍稍沉凝,沉思片刻。提笔蘸墨一挥而就。笔尖不停,须弥之间便洋洋洒洒,写了十首诗词!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定睛望去。咋一看,那字体游云惊龙,入木三分!再细瞧,诗词字字珠玉!而其中有一首名为《杨柳枝》,最为打动在场诸位小姐心弦。 有人不由自主,轻言细语念着: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好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 谢琳琅原在一旁冷笑着,坐等陈仪当众出丑。哪知她想也不想,一口气写了十首诗词,众人看过之后,接二连三露出如痴如醉地表情。疑惑不已上前查看,谢琳琅触目所及,大惊失色! 看到她一笔行书龙飞凤舞,诗词之间竟未有半点停歇,一蹴而就。且十首诗词首首都是精品,用词并不华藻。却字字扣人心弦,叫人品之又品。着实是上上品! 谢琳琅心跳如鼓,呼吸急促。腿上虚弱无力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像是不敢置信,用手帕揉了揉眼睛,复又上前细细查看。 她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若只有那笔仅仅是刚劲有力的字,算不上什么……那几首诗,绝对称得上绝妙之作!慢说是她,便是整个元微朝,能比得过地寥寥无几! 一时间,谢琳琅面色青白交集。看在众人眼中,众人掩口交舌窃窃私语。眼光时不时落在谢琳琅身上,谢琳琅更加羞赧难堪。 王老夫人,陈岚蓉皆是不可置信,瞪大双眼看着陈仪! 陈仪一口气写了十首,丢了笔,晃晃手腕。有些嫌弃地看看自己写的字。 有形无骨,不过糊弄糊弄人罢了。要想字上有风骨,起码还得小十年。其实她还可以更惊人。不就是写诗,她肚子里装着她那个时空上下五千年,前辈精华结晶,跟她斗,玩不死你! 前面考虑片刻,是她在排除涉及地点人名的诗词。没有那个典故胡乱写出来,恐怕招来疑心。字写得不行,咱们数量取胜! 众人之中忽然一阵骚动,有人推开人群,翩然而至。为首之人身穿月白色金丝暗纹长袍,正是是姚景润。他身后跟着玄色衣衫,手拿玉骨扇地高湛。二人一白一黑,一个清冷如谪仙,一个不羁如游侠。场中众位小姐的眼光齐齐聚集在二人身上。全然忽视了二人身后亦步亦趋地乔君桓。 谢琳琅见到姚景润,原本青白交加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红。苏凌月紧挨着她,见她如此,会意抿嘴一笑。谢琳琅上前一步行礼,说: “琳琅参见六皇子!” 六皇子? 众人多数未曾见姚景润。这位传说中,芝兰玉树,俊美好似滴仙人的男子。竟然是元微朝当朝太子亲弟,前皇后亲生次子,六皇子姚景润? 房初珊望着姚景润,手指藏在袖中,拼命扭扯手帕。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身体因激动而轻轻颤抖。心中想:原来他就是六皇子! 她从前机缘巧合之下,远远瞧见过一眼太子。太子身材高大,是位粗狂的彪形大汉。笑起来狂放随意。她原本以为皇家人长相都如太子一般粗鄙,谁料六皇子居然是这般俊美的少年郎。 想着爹爹跟自己说的话,房初珊悸动不已。 “嗯。”姚景润微微颔首。眼光越过谢琳琅,若有若无投向陈仪。陈仪见到他朝这边望来,忙扭头避开他灼灼目光。 高睿言手中把玩玉骨扇,漫不经心随口说道:“行了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今儿我和六哥来,就是来探望王老夫人,顺便麽......”高睿言表情揶揄嘿嘿一笑,一副你们懂得。片刻又好奇地问谢琳琅说:“不说这些,我瞧这边方才热闹的紧,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也带本世子瞧瞧?” 谢琳琅稍感不悦。镇国公世子高睿言最是人憎狗厌,无端端提这作甚。 她不说话,自有旁人回答。房初珊正巧站在旁边,闻言欲上前回话,谁知李佳彤先她一步,上前行礼回话,说: “回世子爷,是各位小姐们比试才艺呢!谢小姐一人独占鳌头,后来苏小姐提出陈小姐比赛之时不在,便想着陈小姐也能展示一番才好。陈小姐回来,片刻之间连着写了十首诗词!” 几人看向说话的李佳桐,房初姗恨恨不已。 听到陈小姐三字,高睿言眼风扫过陈仪,说: “哦?陈小姐这般厉害,竟写了十首之多。莫不是凑数,胡乱写的难以入目罢?”高睿言调侃,玉骨扇在手心中一点,说:“本世子先看看再说!” 高睿言走到书案边,绕过陈仪站在一侧。伸手拿起案上几张宣纸,一目十行草草浏览一遍。猛地转头看向陈仪! 这纸上所写诗句,和四年前他在出云阁里,在纸篓中翻出的诗句,笔锋走向一模一样。都是陈仪亲手所写。 原本他一直觉得陈仪身后有高人指点,认为陈仪仍在纸篓中的废纸,凭陈仪断然写不出来,应该是有人念给她听,她用来临摹所用。可今日呢,今日她是仓促之下,临时写出的诗句。怎么可能有旁人,替她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写好背好,再借由陈仪之手写出。 难道......真是她自己所思所想所写? 高睿言觉得不可思议。 她今年才九岁,四年前她才五岁! “这些,都是你写得?”他鬼使神差问陈仪。 陈仪只好转过头来,面对高睿言。轻轻点了点头,答:“嗯。” “给我看看。”姚景润说。 不知何时,姚景润已经迈步来到陈仪右侧。陈仪仿佛又闻到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药香味儿。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假意和乔嘉慧说话。 姚景润眼神暗了暗。 从高睿言手中接过这叠纸,收敛心神看过去。眼球微缩!带着几分意外,几分惊喜,几分愕然望向陈仪。脱口而出:“好诗!” 她竟有如此文采,当真是他没想到的! 他见过谢琳琅的诗,不过是些闺阁女子怜花惜月之词。根本无法同这十首中任何一首相媲美。或者说,这十首诗中任何一首单拿出来,和任何一名学子相比较,也绝不会有半分逊色! 乔嘉慧这才晓得这人是当朝六皇子,终于明白在杏花树下,陈仪为何不许自己胡说。天家贵胄婚姻大事,本就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决定的。更何况桃桃......乔嘉慧不禁有些懊悔,为自己方才贸贸然跑掉感到不妥。 她既想到这里,哪里能憋得住。直接蹭过去,干脆利落地说: “桃桃,刚才我错了!对不起桃桃,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陈仪被她这突如其来地道歉,听得愣在原地。脸上原本浅浅的假笑,一点一点慢慢收起。她凝视乔嘉慧,仔仔细细瞧她,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直接看到她心里去。 乔嘉慧被她如利刃一般的目光,直扎得全身刺挠。心脏微微颤抖。桃桃这是怎么了,眼神好吓人......乔嘉慧小心翼翼拉了拉陈仪的胳膊,见她没有反应,也不说话。只好继续小声说: “桃桃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吓人......桃桃,我真不晓得他是六皇子,要是知道决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若他不是六皇子,是旁得什么人,就能随随便便将我丢下了?”陈仪全然不理会她,依旧盯着她,面色无波轻轻问道。 九十章:风头 乔嘉慧被她盯得胆战心惊,汗毛耸立。她不知道桃桃为什么这么看着他,桃桃肯定是生气了!桃桃生气万一不理她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乔嘉慧顾不得陈仪冰冷如刀的目光。皱着眉头歪头,严肃认真想了想,说: “桃桃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难过,我好像,好像是做错了什么......可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你认识姚公子。他看你和你看他,你们两个眼神都,都......”她都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气馁道:“刚才我找借口跑了,我还叫人盯着,千万不许旁人过去呢.....总之是我不对,桃桃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她满脸谄媚,可怜兮兮盯着陈仪,大眼睛眼光明媚,里面盛满了不安和愧疚。 这丫头! 陈仪哭笑不得,是她高看了她。 就她这个傻瓜,怎么晓得看低不看低?难怪王老夫人对她不放心,她这个曾孙女儿,完全凭本能行事,想到哪出是哪出......罢了罢了,冲着她还晓得派人盯着,就凭这一点,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陈仪心情舒畅不少。她真心相待地朋友没几人,真不想连乔嘉慧也如旁人那般轻贱自己。往后不在来往。这就是个比春俏好不了多少得傻子,和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想到这里,陈仪忍不住摇了摇头,眼光变得柔和起来,见她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瞅着自己,生怕自己不理她了。 陈仪“噗呲”笑出声来。 她一笑,乔嘉慧便觉得云破日出,心情顿时舒畅轻松。一把挽着陈仪,随她一起嘻嘻笑出声来。 她二人在一旁窃窃私语。 另一边姚景润看完诗词,王老夫人和阁楼上那些太太夫人们,得了六皇子,高世子过来的消息。齐齐走下楼,走过来站定。 众人互相见了礼。寒暄了一番。刘老夫人混在人群之中也下了阁楼,王老夫人特意找个会说话的夫人,专门陪着她。直到这会她还是满头雾水。佟嬷嬷听了旁人的话,报给刘老夫人,这才晓得发生了何事。 想不到陈仪这死丫头居然有这般好文采,真是小瞧了她!刘老夫人讶异之余,便多想了一些。她倒是没想别的,直觉得今日陈仪和太师府大小姐斗诗,将来肯定要名声大噪。这对儿子继承忠勇伯世子位定然有极大阻碍。加上陈岚君回府,若叫陈岚君在她手中养大,成了第二个陈绍文,只怕陈家文再也没有半分机会!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刘老夫人决定不能任由此事发展下去,她要好好想想...... 不提刘老夫人如何怀揣心思,这边早有人禀报了王老夫人前因后果。 王老夫人伸手接过姚景润手中纸张。看完心中亦是震惊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洪亮地笑道: “没想到我这乔府小小花园之中,竟然有这么多的才女......今儿个真是蓬荜生辉啊......依我老太婆看,不管是谢小姐,房小姐还是仪姐儿,这字儿,这诗写的都好......只不过,谢小姐方才弹琴得了第一,那副春意图画地传神,也得了第一。相比较起来,还是谢小姐更出色些,当之无愧这头名称号!”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叹气道:“可惜我老太婆自己家的孙女儿,除了投壶还能见见人,这弹琴作画,写字作诗,样样不行.......将来可如何是好!” 王老夫人嘴角含笑,长吁短叹,表情诙谐有趣。便有那相熟的夫人凑过来打趣道: “老夫人这话可就说错了......好歹咱们慧姐儿还得了个投壶第一不是。我家这个,别说琴棋书画了,什么都没沾边呢。再说了,若在场这些个大家闺秀,人人都一般高低,您今儿个可要出彩头出得下血本了......我瞧着咱们慧姐儿就很好,心无城府活泼开朗。若是将来慧姐儿能嫁到我家做儿媳,只怕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有人附和,说: “就是......娶妻娶贤,要那么高文采做什么?我也觉得慧姐儿很好,你们说是不是?” 众位夫人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原本安静的场面,恢复了热闹喧哗。 谢琳琅稍稍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感激望向王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王老夫人笑而不语。心想:谢太师虽处处设计乔尚书,但那不过是朝堂争斗,无需涉及到儿女身上来。再说今日太师府能应了乔府帖子,说明关系有所缓和,总要给谢琳琅留几分脸面。念及此,王老夫人冲着黏在一块儿的陈仪和乔嘉慧,招了招手。 二人走过去,王老夫人拉过陈仪得手,笑眯眯地说: “仪姐儿今日做得很好,太婆很高兴。仪姐儿没给你爹丢脸!太婆是真没想过,仪姐儿能有如此文采!但......谢琳琅傲气,太师府谢太师极其疼爱这个孙女儿......今儿你替你父亲证明了,虎父无犬女,足够了......太婆认为适可而止便好,仪姐儿觉得呢?” 陈仪明白王老夫人顾虑,她是告诉自己,谢太师极宠谢琳琅,若谢琳琅今日丢脸太过,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不肯放过自己。和太师府斗法,如今她没有这个实力! 她原本便不想高调行事,今日纯属被逼如此。像这般忽略过去,才是皆大欢喜,闻言点了点头,说: “太婆说得极是,仪儿都听太婆的。” “好孩子。”王老夫人欣慰点头。“识大体不轻狂,太婆没看错你!” 有王老夫人从中斡旋,众人知情识趣配合。将王老夫人准备的彩头,分发给得了名次的小姐们。又额外添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给陈仪。陈仪推辞几句见王老夫人坚持,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收下便是。 乔府下人撤了书案,清理场地。 一场才艺比试,最终以谢琳琅获胜结束。稍微有些敏感的夫人小姐,对今日之事决口不提。但众目睽睽之下,总有人出去说漏了嘴,更何况还有六皇子,高世子在。怎么可能瞒得住。不过几日,京城中隐有传闻。 忠勇伯府陈绍文长房嫡女陈仪,挥手之间十首绝句,首首字字珠玑。“第一才女”当属陈仪才是实至名归。至于美貌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这“第一美人”还是谢琳琅更胜一筹。 谢琳琅好容易得来的美貌与才气并存的美名,就这么被陈仪打破。 太师府。 谢琳琅状若疯癫,拼命跳脚尖叫,时不时将桌上拜访物件扫落在地。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残渣。 丫鬟婆子吓得面色苍白,却怕碎片伤着谢琳琅分毫,便是自己的死期。只能在一旁苦苦哀求,劝道: “小姐不要这样......小心地上瓷片,小姐可不能伤着自己啊,小姐.......” 谢琳琅全身愤怒难抑制,对丫鬟婆子的话充耳不闻。 该死的陈仪,贱人岂敢,贱人岂敢! 谢太师儿媳马夫人得了女儿消息,匆匆而来。进门迎面甩来一物,正巧打中马夫人额角。马夫人“啊哟”一声捂住额头。定睛一看,幸好是本书。 马夫人赶紧过去拉着谢琳琅,紧紧抱着她。心疼地说: “娘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谁惹你这般生气,琳琅跟娘说好吗,仔细别伤了自己。”说着双手握住女儿的手,谢琳琅双手冰冷。马夫人顿时恼怒,一扭头横眉竖眼,直瞪着丫鬟婆子,厉声说: “你们怎么当得差?小姐手冰成这般......小姐发脾气,就无人能劝一劝?若伤了小姐,统统都乱棍打死!没用的东西!” 丫鬟婆子胆战心惊,齐齐跪倒在地,说:“奴婢知错,夫人息怒!” “行了行了,看见你们就烦......小姐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人晓得?”马夫人问谢琳琅问不出缘由,便问下人道。 众人小心翼翼面面相觑,其中有知情地丫鬟却不敢出声,皆摇头表示不知。 “没用的东西!”马夫人骂了一句。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气,揽着谢琳琅,柔声问道:“琳琅,跟母亲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 谢琳琅被马夫人揽在怀里,动弹不得。望着母亲额头,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说话。马夫人进门她砸那一下,现在额头上还有红肿。 马夫人问了半天问不出缘由,火气高涨。扶着安静下来的谢琳琅坐下。环绕看一圈,随意点了个小丫头,阴沉沉说道: “你说!” “夫人,夫人奴婢真得不知道啊!”这小丫头见点到自己,赶紧摇头。 马夫人阴鹫一笑,小丫头心知不妙,顿时汗毛倒立,慌不迭说: “夫人勿恼,奴婢说!听说,听说是去乔尚书府出的事儿。夫人明鉴,那日奴婢在家当值,并未随同前往,这事儿委实不了解内情。”对,她没去,没去不怕。小丫头心想。鼓起勇气,指着西北角跪着地,年纪略长一些地丫鬟说:“挽月,那日挽月陪小姐去的,她肯定知道!” 挽月见直指自己,顿时面色发白。哆哆嗦嗦上前磕头,说:“夫人,那日虽然是奴婢陪同,可奴婢确实不知发生何事......” 马夫人早就气得肝疼,哪肯听这些推托之词,冷笑道: “你近身服侍小姐,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来人......” 九十一章:谢氏琳琅 挽月吓得慌忙磕头求饶,道: “夫人不要,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见马夫人并未继续叫人。吐出一口气,怨恨地望了望方才那个小丫头。一五一十将乔府发生之事说与马夫人。待说到:“六皇子拿过陈小姐写的十首诗,脱口而出:好诗......” 挽月话未说完,众人眼前一花,有人一闪而过。挽月只觉得心疼一凉,紧接着传来难忍地剧痛。低头一看,一柄锐利匕首尽没心口,只留手柄在外。她还没反应过来,握着匕首地纤纤玉手,向后一拔。 噗”地一声,鲜血随着匕首漫天飞洒,挽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倒在血泊之中。 谢琳琅面色狰狞,盯着地上的挽月。咬牙切齿道:“贱婢,贱婢,贱婢......” 丫鬟婆子吓得屁滚尿流,全部瘫倒在地上。 “琳琅!”马夫人失声叫道。 叫了一声后,眼看跪着地丫鬟婆子,马夫人迅速定下心神。 此事决不可宣扬,作为谢琳琅的母亲,对她这个女儿最是了解不过。她从小便有些与众不同。她长得漂亮,性子骄纵跋扈,加之聪明伶俐,读书极有天赋。从来都是遂心快意,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谢琳琅倒显现不出什么来。可万一不遂她心意,她便会如今日这般发狂发疯。只不过马夫人遮掩的好,除了贴身服侍极其亲近地几人知晓之外。旁人并不晓得谢琳琅竟有如此一面。 这也是方才问及缘由之时,无人敢回话的原因。不说能活,说有可能会死。谁敢出头? 谢琳琅杀人,不止一次! 哄着谢琳琅夺过她手中锋利无比的匕首。这匕首还是谢琳琅祖父谢太师,作为谢琳琅生辰礼送给她把玩的。收起匕首,马夫人眼光扫射过四周,所及之处,丫鬟婆子无不战战兢兢。屏声静气,屋内死一般寂静! 马夫人阴森可怖地缓缓开口,说: “今儿的事,都给我烂在肚里,谁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就是活够了要自寻死路......你们三个把她搬出去,搬到后花园给我埋了......你过来,替小姐洁面更衣......都给我忙起来,地上打扫干净,熏上香!” 马夫人点了三名体型微胖地婆子,众人手脚发麻,上前拖动挽月尸体。 方才那指着挽月的小丫头,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挽月。浑身像得了风寒一般,不停打摆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就这么死了,死了!被小姐一刀捅死了。娘还说能伺候小姐,是自己天大的福气娘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小姐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只一刀!一刀挽月就死了,一刀扎破了挽月的心,死了......死了....... 众人全都吓得六神无主,得了吩咐各自强打精神忙碌起来。并无人在意缩在角落里的小丫头。徐嬷嬷看着吓坏的小圆,暗中叹息。她娘在老爷那边厨房当差,当初要送小圆来大小姐这边伺候时,她就劝过小圆她娘。可大小姐嗜血疯癫这事,她又如何敢说? 念着她娘和自己在太师府上呆了十年的情分上。还是......哎! 徐嬷嬷趁着打扫地上血迹之时,挪到小圆身边,伸手推了推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 “小圆,小圆!”小圆被她推得晃了晃,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徐嬷嬷语气飞快,说:“不管你现在多害怕,赶紧起来找个无人的地方再慢慢害怕。这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你娘,要是不想你娘和你都跟挽月一个下场,就把今天你看到地,统统拦在肚子里,听见我说的话了麽!” “是,是......”小圆胡乱点点头,强忍着不在看搬动中,死不瞑目的挽月。双腿发软混在各自忙碌的人群里,躲到无人角落,咬着衣袖无声痛哭。哭完了抹干眼泪,把一切都埋在肚子里,绝口不提! 屋内谢琳琅在马夫人和丫鬟伺候下沐浴更衣。坐在闺房之中,神情慵懒自在,像是方才一刀将挽月杀了的人并不是她一样。她举起细长白嫩的手指,和母亲撒娇埋怨道: “母亲您看,我这手指甲都蹭掉了一块,真难看!” “那叫人过来给你修修?” “算了罢,等过两日张回来,我要用花儿染指甲。” “好!琳琅说什么都好!”见她终于平静下来,马夫人这才真正放松下来。疼爱地看着她。问道:“女儿,现在可以跟母亲说说,是谁惹得你了吧?母亲可记得,像今天这般发火,还是三年前才有过一次的。” “还不是那个忠勇伯府地陈仪。当众挑衅我,给我难堪。”谢琳琅恨恨不已,咬牙道:“偏那时六皇子也在......生生打了我得脸!母亲不知道,您是没瞧见当时那个陈仪,得意张狂地那样儿!一想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 谢琳琅做出手持匕首地动作,马夫人怕她再度爆发。赶紧攥住她手,道: “琳琅你听娘说,往常你在家中,从来都是想如何便如何,都随你心意。可那陈仪,好歹是忠勇伯府长房嫡女,你若一气之下铸成大错,谁也救不了你。琳琅你莫使性子,好好听娘说!母亲知你爱慕六皇子,此番在六皇子面前颜面尽失,定然是有些恼怒.......母亲都知道,也理解。可你要知道,你是堂堂太师府大小姐,犯不上和那个落魄的忠勇伯府相争。传出去反倒成全她的名声。琳琅,你要时时刻刻谨记,你是凤凰命格,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区区一个六皇子,何必放在心上?六皇子自小体弱多病,母亲怎么忍心你嫁给一个病秧子......” “母亲别说了,我不想听!”谢琳琅声音暗沉沙哑。神色哀伤,捂着耳朵悲声叫道:“你和祖父都是一样,总说什么凤凰命格。命格再高贵又如何?六皇子也是皇子,我爱慕他就是爱慕他!你们认定了六皇子不能成事,便处处诋毁他!母亲,你总说知道,其实你知道得,不过都是祖父告诉你的罢了!母亲当真心疼过女儿麽!” 母亲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不知她从六岁那年,在皇宫见过他一眼之后,便心心念念只有他!她知道祖父在想什么,他们认为三皇子才是将来继承大统,天命之人!可三皇子,那个人,贪财好色,性格暴躁.......三皇子怎么能跟六皇子相提并论?三皇子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马夫人愕然,旋即一股慌张失措涌上心头。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六皇子如此 情根深种了?她不敢过度训斥她,琳琅性子执拗倔强。若再将她惹急了,只怕不好收场。 马夫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劲量让自己不要情绪外漏,温言细语柔声说: “你这孩子说得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诋毁于六皇子?六皇子体弱这是事实!朝堂之上,三公大臣们,那个不知那个不晓。将来登上大位之人,首要条件必要身体康健。母亲告诉你,圣上的六个儿子之中,是谁都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是六皇子!”马夫人苦口婆心劝道:“琳琅,你说母亲不疼你。你这话太伤我的心了.......这世上没有那个当娘之人,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病痨鬼!不管他是谁都不行!你祖父和母亲之心一般,都是因着疼你爱你,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和你祖父的一片苦心呢!” 谢琳琅不声不响。 她不想再跟母亲争论,父亲母亲都只听祖父的。祖父疼她爱她?呵呵,谢琳琅心中冷笑。祖父不过是疼爱他的名誉地位!她要嫁给姚景润,只能是她嫁给姚景润,谁也不能阻止自己。祖父不就是嫌他体弱多病,不能争夺皇位麽。她就来帮他,帮他坐到那个位置之上! 祖父,她要跟祖父好好谈谈。祖父为了将来谢府荣华富贵,不会轻易得罪自己。她要如何才能打动祖父,允许自己嫁给姚景润。不,应该说,如何将太师府从上到下,脱离三皇子一脉,紧紧绑到六皇子一脉? 只要太师府和六皇子绑在一处,她能嫁给他。只要她嫁给了三皇子,整个太师府就只能站在六皇子这边,只能替他打算! 不过是换个方式,她一样能应了那天命之言! 谢琳琅外表面无表情,脑中思绪飞转!马夫人在一旁半点不敢松懈,紧紧盯着她,试图看出她沉默地脸上有什么反应。 谢琳琅忽然心中一动!她想到了! 果然从前那个和尚说得没错,天命之人,命格高贵。她要做得,谁也阻止不了,若有人敢阻碍她,杀了就是! 思考妥当,谢琳琅悲悲切切长叹一声,可怜生生望着马夫人。眼圈泛红,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似泣未泣。 “母亲,刚才是女儿没有想周全……可女儿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爱慕六皇子!母亲莫急,听女儿说完……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虽然琳琅心意难舍,可女儿还是决定听从母亲安排……” 马夫人闻言惊喜不已!忙不迭笑着点头说: “好女儿!乖女儿!你能这般理解母亲的苦心,母亲便是死了也是笑着闭眼得!” “母亲别急着夸我,琳琅有个条件,还望母亲成全!” 第九十二章:无中生有 马夫人笑容凝住,狐疑地看着她。谢琳琅见亲娘全身防备,莞尔一笑,露出促狭神态,笑着滚到马夫人怀中,半真半假地抱怨,说: “瞧母亲!琳琅不过是气不过那陈仪,在众人面前抢了女儿风头。想请母亲小惩大诫,好叫她吃些苦头罢了......母亲作甚用那种眼光看我,您是不信琳琅麽!” 马夫人接住忽然扑过来地谢琳琅,身体摇晃两下坐定,听她露出小女儿姿态向自己撒娇,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嘘了口气,眉开眼笑,抚摸谢琳琅肩膀,说: “行行行,都是母亲小心眼……陈仪这丫头得罪了咱们琳琅,叫她吃点苦头也是对得。免得叫人以为咱们太师府,还怕他个忠勇伯府似得……不过是烂到骨子里的一滩烂泥,以为顶个伯府的名号,也敢在你面前逞强......这事儿不是大事,但也得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能叫人联想到你的身上。嗯,母亲得好好想想.....” 谢琳琅见母亲马夫人果真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开始认真考虑起,如何整治陈仪。低头躲在母亲怀里嘲讽轻笑。 她不过随口找个话题,转移母亲注意力。区区一个陈仪,她压根没放在眼里。不过,谁叫她自以为学问好,便敢那般喧宾夺主,还敢在她面前强出头!在她面前强出头就得受到惩罚,再把那伸出来脑袋,重新死死按在地上揉搓! 陈仪,你可别怪我。谢琳琅在心中冷笑: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谁叫姚景润读了你的诗,看你的眼神闪闪发光?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死了爹娘地过气嫡女,就自认倒霉吧! ———— 忠勇伯府。 马车停在大门口,几人鱼贯而出。 刘老夫人从乔府出来便似乎藏着心思。一路上沉默不语。她不说话,陈仪和陈岚蓉均不敢随意开口。进了府内,刘老夫人没有发话,二人便继续低眉顺眼,跟在刘老夫人身后,进了静心居。 佟嬷嬷替刘老夫人褪了夹袄,端来清水伺候刘老夫人清手洁面。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刘老夫人端起茶盅,喝了几口这才望向面前站着得陈仪,陈岚蓉二人。 刘老夫人放在茶盅,清了清嗓子,说: “我有事跟仪姐儿说,蓉姐儿先回去歇着吧。” 陈岚蓉嫉恨,偷偷瞪了陈仪一眼。不敢违背刘老夫人,不情不愿行礼告退。 陈仪眼眉低垂,恭恭敬敬拱手而立,心中暗自警惕。刘老夫人看见自己就心烦,从未叫自己单独留下说过话,不知她意欲何为。 “仪姐儿。今儿在乔府中,那些诗当真是你所作?”刘老夫人声音飘忽,说:“不许说谎!” 她这位祖母想做什么? 陈仪抬起头,刘老夫人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光闪烁。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陈仪一时摸不着头脑。陈仪不敢胡乱回答,决定实话实话。 “回祖母,是仪儿所作。”陈仪说。 “还敢胡说,给我跪下!”刘老夫人脸色一沉,猛地拍向桌面。 “祖母,仪儿没有胡说!”陈仪干脆利落跪下,委屈地看着她,说:“仪儿不知祖母从何处听来这些闲言闲语,仪儿真得没有说谎骗您!” 刘老夫人鼻孔中哼出一声冷笑,说: “在祖母面前,还敢狡辩,可见平日里多么顽劣不堪......好,你既不承认,我就把话说明白,好叫你心服口服!”刘老夫人扬起声音,怒声痛斥道:“今日离开乔府之前,有一位相熟夫人过来,偷偷告诉我。你那首杨柳枝,正是这位夫人的儿子所写,之所以无人得知,只因其子淡泊名利,不愿宣扬出来罢了。却不料今日在乔府宴会中,你拿人家地心血,冒充自己所写。这般下作行为,还敢当着长辈面前振振有词......仪姐儿,你可真叫祖母失望!” 刘老夫人说得黯然伤神,说得悲天悯人,带着伤心失望还有一丝丝无可奈何! 陈仪张口结舌,因为实在太过荒唐可笑,反而有些晕头转向! 冒充?写杨柳枝的温庭钧难不成跟自己一样,穿越时空到了元微朝? 陈仪一口口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她知道祖母不是一般的老太太。胡搅蛮缠,听风就是雨,甚至还有些小鸡肚肠。可陈仪总体上对于这位祖母,还是满意得。她懒得搭理自己,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呆在出云阁。别出来到处乱晃,惹她生气,基本上这位祖母都对自己视而不见。 可她从不知,刘老夫人还有这般指鹿为马,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刘老夫人这番话,声情并茂,若要是换了个人,听了她的话,难免也要怀疑猜测,是否有人真和自己写了同样的来! 陈仪装作气急,气得全身打哆嗦,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说: “祖母,仪儿冤枉。仪儿请求祖母将哪位夫人儿子请来,当面对质!” “那位夫人就是怕你这样不知礼数,胡乱嚷嚷,才刻意偷偷来告诉我。人家宽宏大量,说了不与你这小姑娘计较。说你这么小的年纪,要面子很正常。但偷用旁人的诗,来给自己做面子,若不说一说,只怕将来要出大纰漏!那位夫人处处替你着想,没成想你.......”刘老夫人像是脱力一般,颤巍巍扶着桌角,痛心疾首的说:“没成想你被人揭穿,竟毫无悔改之意。我真是......” “祖母!”陈仪打断刘老夫人的话,梗着脖子,眼神坚定,说:“仪儿自认句句实言,问心无愧!祖母口口声声说那人都是为了我好,既然是为了我好,就该叫我心服口服。何必害怕当面对质。只要她肯来,孰是孰非一问便知!祖母这般盖棺定论,仪儿不服!” 倏地,刘老夫人抬手拿起茶盅,砸向陈仪。只听见“哐啷”一声,碎片飞溅。陈仪吓了一跳,避之不及,碎片划过她的鬓角。她感到腮边一阵刺痛,脸颊被划破,血液顺着右边侧脸缓缓流落! 她不可思议望着刘老夫人,喃喃道: “祖母.......” “小姐!”见陈仪划伤,春俏失声叫了声。抬腿便要冲过来。陈仪背对着她,几不可见摇了摇头。春俏只得强忍着站在原地。 刘老夫人见陈仪出了血。多少有些慌乱。微微撇过头,避开陈仪目光,强硬地说: “别叫我!我苦口婆心教你道理,你却执拗顽固,半分不思悔改。枉费祖母一片苦心......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就别怪祖母心狠!佟嬷嬷!” 刘老夫人提高声音,只叫了一声,佟嬷嬷像是早就准备好,立刻上前一步应声道: “奴婢在!” “你这就去出云阁,将君哥儿接到我这静心居来。君儿年纪尚幼,我不能叫君哥儿和仪姐儿一般,将来学得满嘴胡缠.......你爹叫我一声母亲,我得替他好好教导君哥儿!” “是,老夫人!”佟嬷嬷朗声回答。转身就往外走。 原来是为了君儿! 陈仪恍然。心中想:难怪刘老夫人今日一反常态。说什么有人说她抄袭冒充,却死活不肯说出何人所言,不肯叫人前来对峙。用这样蹩脚的借口,原来是为了要把君儿接到她手上。 刘老夫人这招无中生有,虽说使得粗暴蛮横,禁不起推敲。可难就难在,作为陈仪地祖母,刘老夫人把陈岚君带到自己身边教养,不仅没人觉得刘老夫人做得不对,反而会说刘老夫人真心爱护,为了陈岚君好! 陈岚君一旦进了静心居,再想接出来就难了! “站住!”陈仪冷厉叫道。眼风扫向春俏,示意春俏拦住佟嬷嬷。 春俏早就在一旁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得了陈仪示意,二话不说,立刻冲过来,挡在佟嬷嬷面前。 佟嬷嬷见状,顿时横眉竖眼,叱责道: “让开!” “就不!”春俏昂首挺胸,寸步不让。方才在乔府,她刚被六皇子瞪得怂了,这回在府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办错事! 佟嬷嬷面露鄙夷不屑,指着春俏说: “你不过是个二等小丫头,竟敢公然违背老夫人命令,来挡我的道。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春俏晒然一笑,连连摆手,装作吃惊地道: “佟嬷嬷您可别乱扣大帽子,奴婢不过是听小姐的吩咐行事......不过,佟嬷嬷嘴里一直“我”啊“我”得。奴婢头一回晓得,原来主子还在的时候,也能说“我”了......佟嬷嬷果然了不起,春俏万分敬仰!” 佟嬷嬷被春俏一番胡搅蛮缠的话,说得脸红筋暴,结结巴巴说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奴婢不过是跟你说话,什么时候跟主子说话也自称“我”了......奴婢不不跟你斗嘴,让开!” 春俏见佟嬷嬷气得跳脚,挑眉一笑,十分光棍痛快地说: “就不!” 佟嬷嬷气得无法可想,火气上头,用尽全力伸手往春俏推去。无奈春俏旁得不会,这躲闪功夫和飞白斗嘴之时,学了个通透!电光火石之际,她眼明手快脚步微转,一侧身轻飘飘躲了过去。 钱嬷嬷本就用尽了全力,春俏这一躲,佟嬷嬷收不住力,直接往前扑去。关键时候,春俏一把拉了佟嬷嬷衣衫,将她生生扯了回来。迎面摔趴变成了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第九十三章:以死明志 “哎呦......”佟嬷嬷一声哀嚎,捂着屁股直哼哼。这下是头发散开,衣衫凌乱,屁股摔成八瓣了。 佟嬷嬷狼狈如此,春俏惊呼一声,急忙扑过去,满脸愧疚道: “瞧瞧,您也太不小心了......哎,都怪奴婢,早知道就该叫嬷嬷推一下好了。害得嬷嬷摔疼了臀......都是奴婢的错,嬷嬷您没事吧!” 刘老太太冷眼旁观,瞧着二人斗法。 这个贱丫头,上回就是她合着春俏一起,闹得人仰马翻,害得家哥儿十来天没跟自己说一句话。刘老太太这回坚决不上这个当。 清了清嗓子,刘老太太毫无波澜,对佟嬷嬷说: “闹够了没有,闹够了赶紧去出云阁接人。实在不行就叫几个粗使婆子进来。若再敢阻拦,就算她对咱们府上有恩,也给我乱棍打出去!” 陈仪有几分讶异。 没想到刘老夫人这次全然不生气,十分平静理智。春俏闹成这样,她都能不动如山。 陈仪心想,看来今天很难善了了!可若叫她心甘情愿将君儿交出去,绝不可能!事到如今,只能搏上一搏。她捏了捏袖口,暗中清了清嗓门。再深吸一口气,陡然尖叫一声: “祖母!” 这叫声太过突兀,刘老夫人被惊得全身一激灵。连佟嬷嬷和春俏,也被陈仪吓得定在原地。齐齐望向陈仪。 陈仪见吸引住刘老夫人注意力,赶紧说道: “还请祖母再听仪儿一言!既然祖母不信仪儿,仪儿自知辩无可辩。祖母要接君哥儿仪儿无话可说,可决不能是因为仪儿人品不好,才不能教导君儿。若如此,仪儿怎能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祖母......” 说到此处,陈仪深深一礼,戚戚然,情悲意切地说: “如今仪儿为证清白,只能以死明志!” 说完,一扭头,义无反顾向前猛冲,直接撞向桌角! 众人眼前一花,只看见衣裙飞舞。然后便听见“咚”地一声,鲜血迸出,陈仪满脸是血,身体斜靠在桌脚边,眼神渐渐迷离涣散,陈仪凄迷一笑,软趴趴地倒向了地面。 春俏吓得魂飞魄散,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陈仪。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你怎么能这么傻啊!”她冲过去,跪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抱起陈仪,将她倚靠在自己身上,顾不得双手沾满鲜血,紧紧搂着自家小姐。轻轻摇晃她,说:“小姐你醒醒,别吓春俏好吗?小姐……” 刘老夫人和佟嬷嬷瞧得瞠目结舌!刘老夫人愣在原地,那片猩红,仪姐儿……刘老夫人心惊胆战,赶紧叫佟嬷嬷: “快,快去找大夫,快去。” “是,是是!”佟嬷嬷早被吓得肝胆俱裂。忙不迭点头回答。 这三小姐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雅雅,想不到竟如此刚烈。这下可出大事了,这可怎么好!老天爷!钱嬷嬷跌跌撞撞往外跑,急忙去找大夫。 刘老夫人望着那一地刺目殷红,心里七上八下,颤巍巍走过去。陈仪躺在血泊之中,发丝凌乱,和血液纠缠在一起,遮住她大半张脸。她身上的衣服,渐渐被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刘老太太感觉到心跳如鼓,伸出手想要撩开她的发丝,查看伤势。 “走开!走开!”春俏发了疯一样大叫,用力打开刘老夫人的手。 刘老夫人此时没有心情同她计较,春俏状若疯癫,她只能柔声劝道: “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快叫我瞧瞧仪姐儿伤势如何......” 春俏压根听不进她半句话,咬牙切齿,怒目直视刘老夫人,怒吼道: “奴婢做什么?奴婢要护着小姐,不叫人再趁机害了小姐罢了。不敢有劳老夫人,小姐有常瞧得大夫,奴婢要带小姐回出云阁。”春俏双手使劲,抱起陈仪。陈仪毫无知觉躺在她怀里,脸上血还在拼命往外冒。 刘老夫人赶忙拦住她,怒道: “胡说八道什么,谁害仪姐儿了?你这么胡乱搬动,若再伤着仪姐儿怎么办。还不快给我放下。来人......” 春俏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哑着嗓子,冷嘲热讽道: “怎么,老夫人还想叫人将我乱棍打出去麽?都叫进来,叫大家都看看,当家祖母逼死孤女,盖因父亲并非亲生!好一出灭绝人伦大戏。现在就叫。老夫人怎么不叫了!” 春俏牙尖嘴利,语速极快。她这副不管不顾地样子,刘老夫人还真拿她没有办法,除非是立刻叫人来堵住她嘴,就地打死。可打死了她有什么用,若仪姐儿不死醒过来,晓得春俏因自己而死,只怕要捅破了天! 若是从前,刘老夫人自信能拿捏住陈仪,可谁知她竟如此坚贞不屈,居然敢......她躺在血泊之中,脸上血肉模糊,是死是活还未可知。 春俏提醒了她。这话没错,若将下人都叫进来,这贱婢如此能言善辩,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反而不好收场。刘老夫人思来想去,先救人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仪姐儿死在静心堂,春俏这贱婢既然死活要将她带回出云阁,那就随她,真死了她也有话说了! 刘老夫人这么一想,便熄了大半火气。 装作面上无奈,口中叹息道: “罢了罢了,你这丫头执拗如此,瞧着你真心对待仪姐儿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便是。仪姐儿此时受了重伤,不能胡乱搬动,找两个人来帮你一块儿总可以吧?” 春俏见刘老太太妥协,边抽泣边抱着陈仪,迟疑地点了点头。 刘老太太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婆子刚进来便看见这幅场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缩手缩脚站在一旁。刘老太太指挥着婆子找了块木板,合力将陈仪搬上木板放好。刘老夫人想了想,又用被子把陈仪从头到尾盖个严严实实。春俏愤恨仇视着刘老夫人,刘老夫人被她瞪得牙痒痒。抬脚踹了一脚婆子,恨恨地说道: “还不快走!” 婆子赶紧抬起陈仪,一前一后往外走。春俏扶在一旁抽抽搭搭,边哭边严防死守,紧紧盯着刘老太太。 刘老太太看着恼火,但却不好当着两个婆子面说什么。心中想着,若陈仪真死了,头一个就要将这贱婢眼珠子挖出来,再打死扔进乱葬岗! 四人心思各异,一路无语。很快进了出云阁,三人合力又将陈仪抬到寝室床榻之上,春俏掀开捂住陈仪地被褥。或许是因为搬动,陈仪额头伤口处又开始汩汩冒血! 春俏坐在床边,紧紧抓着陈仪手,看也不看刘老太太,悲悲切切,哭嚎着对其中一名婆子说: “还请您去寻一寻德医堂的王大夫,小姐生病都是他给瞧得。其他大夫……春俏实在信不过......” 婆子哪敢动弹,默然垂首不语。刘老太太咬碎一口银牙,忍住满心浮躁,说: “去吧,照她说得做。还有你,去出云阁小厨房烧些热水端过来。”刘老夫人眯着眼睛,脸色阴鹫可怖,对着两个婆子说:“管管好自己的嘴,若敢胡言乱语,小心你们的贱命!去吧!” “是,老夫人。”两个婆子战战兢兢,齐齐应声。 春俏默不作声,目送二人出门。就在两人快要跨出房门之际,突然大吼一声: “一定要快啊!”声音沙哑而凄厉! 刘老太太脚步踉跄,一颗心狂奔乱跳,差点没被她吓得昏厥过去!直气得七窍生烟! 贱婢贱婢!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贱婢和这贱丫头一样,都叫人厌恶至极!谢宛蓉生的陈绍文那孽种,又生下陈仪这个小孽种,一窝子孽种! 婆子出去后,屋内只留陈仪三人。刘老太太和春俏相看两生厌,静静坐在床头床尾,互不理睬。 没过多时,佟嬷嬷寻得大夫先到。春俏没有理由拦着,便起身站在一旁。 大夫先是看了看陈仪伤口,疑惑地摇了摇头,坐在床边开始把脉。谁知没多久便眉头紧锁,困惑地摇了摇头,再次按了上去。春俏焦急地盯着他,心神紧绷,时不时看一眼门外。就在大夫再次把脉之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王大夫便疾色匆匆,满头大汗跑了进来。春俏赶紧迎上去,胡乱施了一礼,说: “您来了,快给小姐瞧瞧,小姐快不行了。” 王大夫了然,微微点点头,走进床边。 先头那大夫一瞧又进来一名大夫,有些不悦。哼了一声道: “老夫人这是何意,莫非是信不过在下的医术麽?若是如此,方才为何不直接请这位过来,何必多此一举?” 刘老太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位张大夫在京城赫赫有名,平日极是难请。她不好得罪他。总不能说被个丫头胁迫,没法子才如此罢!只好苦笑着致歉,说: “张大夫您误会了,实在是我这孙女儿伤得重,她平日里用惯了王大夫。我便想着将他也请过来,不过是一时情急。张大夫千万莫怪!” 王大夫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说: “原来您就是张大夫,早听说先生大名,今日有幸一见,不胜荣幸……在下不敢同先生相提并论,论医术定然是您比我强......只是这三小姐体质特殊,有些药旁人用得了,她却用不了......比如她一直有心悸之症,若不是特别了解之人,只怕......还望先生海涵!”王大夫说着,十分谦卑地对着张大夫,拱手深深一礼,说:“先生你若瞧完了,能否让我再试上一试?” 第九十四章:过墙梯 王大夫这些话极其谦卑有礼,且有理有据。 病人看惯了某个大夫,确实有些禁忌只得他才知道。加之他话里话外,对自己推崇备至,张大夫听得不自觉露出赞许地微笑。捋一捋山羊胡须,点了点头,站起身让开位置。 王大夫对着他又是恭敬一礼,这才坐下开始诊治。不过多时,王大夫诊治完毕,起身拱手,笑着说: “先生,咱们这边说话......我想有您在,自然无需我来操心.......但我觉得,三小姐有些用药方面有禁忌。还是向您禀明之后,才能更好地斟酌用药,您看,咱们是否到隔壁商议之后,再开药方?” “不错,你考虑很周全,是该如此!”张大夫被奉承地极为舒坦,捋着嘴上几缕山羊胡须,和颜悦色说。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提陈仪病情。春俏这贱婢这会子倒是低眉顺眼,一句话不多说了。她若是死了,这事哪里经得起推敲?明眼人一听便知孰是孰非! 刘老夫人心中焦急,急忙问道: “两位大夫,我这孙女儿究竟伤势如何?” 还未等王大夫开口,张大夫已然不悦,道: “不是说了,贵府三小姐身体与旁人不同,用药方面有禁忌。我和王大夫去旁边商议一番再来回禀老夫人。” 他话说得一点不客气,刘老夫人被呛了回来,却不敢多说。哪家府上无病无痛,张大夫医术高超,能不得罪便不得罪。只不过道理归道理,刘老夫人还是被他讲得憋气,瞬间脸色沉沉。 王大夫上前一步,赔笑道: “先生勿恼!依在下想来,老夫人担心自家晚辈实属正常.......不过,老夫人不用担心,三小姐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我和张大夫一同去隔壁房间仔细商议,再给三小姐斟酌开药方。请您稍候片刻。” 王大夫说话之时笑脸迎人,态度和善又轻言细语。二人皆被他说得心情畅快,刘老夫人点了点头说: “有劳二位。” 春俏领着两位大夫去到书房商议。刘老夫人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靠近床边,望向奄奄一息,满身狼藉地陈仪。心想:也不知王大夫说得是真是假,他说仪姐儿死不了,又说什么体质特殊。莫非仪姐儿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暗疾?这倒是个好消息,今儿不急,待事后寻王大夫来,一问便知。将来....... 刘老夫人嘴角轻轻扬起。不过须臾,复又拉下脸! 自己出其不意提出这事儿,原以为能够顺利将君儿接到静心阁。谁知这死丫头豁出命去,竟敢以死明志!眼下她受了重创,这事儿今儿是不好再提了。也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都怪自己,好端端找什么借口,直接接人便是。她又敢说什么。此事不急,等仪姐儿好了再说不迟。 刘老夫人思考周全,心情略微平复了些。 过了片刻,二位大夫返回。张大夫神色莫名,似乎有些不虞。王大夫手中拿着开好的药方,递给刘老夫人。刘老夫人接过来粗粗略过,都是些补血养气的药材,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多谢二位大夫。你去拿些银子,送两位大夫出去,顺便将药抓回来。”刘老夫人吩咐道。 “多谢老夫人!对了,三小姐伤势虽无大碍。总归是碰到了脑袋,又流了这么多血。只怕近期内要好生卧床休息,多吃些补血的食材。还有,等三小姐清醒之后,若是有什么头晕之症,还请老夫人及时来告之。” “谢王大夫提醒,老身省得。”刘老夫人颔首道。 婆子领了命,取了两张银票,分别交给二人。侧开身子送二人先行。张,王二人未在多言其他,只道了谢便提上药箱出门。 这一天事情层出不穷,刘老夫人心情起伏跌宕,早就疲惫不堪。 “既然你们小姐无事,你便给你家小姐清理清理......有事去静心阁禀报一声,佟嬷嬷咱们回去。”刘老夫人说。 佟嬷嬷应声,扶着刘老太太往外走。 春俏草草行了一礼,掩在门口,看着二人身影消失。一扭头,赶紧往寝室跑。果不其然,飞白从房梁跳下来,正站在陈仪床边,俯身伸手,想拨开陈仪脸上发丝。 见她进来,飞白停住手,直起身看向春俏,满脸冰霜,冷冷地问春俏: “出了何事?” “还不是老夫人诬赖小姐……这事儿说来话长,等会再跟你说。”春俏边说,边急步走向陈仪,伸手推了推她,轻轻叫道:“小姐,小姐,老夫人走了。” 飞白蹙眉看春俏。 她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神情之间并无悲痛担忧。飞白十分迷惑不解。 这边春俏话音刚落,陈仪立刻张开眼睛,满脸鲜血眯眯地望着她。 “是不是吓到你了?”陈仪笑着说。 她躺了老半天,还得保持纹丝不动,整个儿身子都麻痹了。想坐起来说话。却感觉额头隐隐作痛,连忙捂着额头皱眉叫道: “嘶......还真有点痛!” 春俏赶忙过去扶住陈仪,帮她半靠在床边,在身后放上枕头。嘴里不停埋怨,道: “小姐慢点!毕竟是撞在头上,您以为您是金刚不坏真身啊.......您说也不说一声,忽然就那么撞过去。要不是奴婢反应快,小姐以为能瞒得住老夫人麽?方才你是没瞧见,张大夫差点就诊断好说出来了。要不是王大夫及时赶到,奴婢看您怎么自圆其说!.......说起这个,飞白真是机灵。飞白你是怎么做到得?” 陈仪靠在床边,笑而不语,任由春俏说个不停。飞白臭着一张脸,心中有了几分了然。冷哼道: “听见外面有动静,我就跳到房梁上了。你最后一句叫得鬼哭狼嚎,谁能不明白你意思.......用得着你夸!” “好好好,咱们飞白智勇双全,不用春俏夸,行了吧!”春俏拍着胸口,浑不在意说道。 她今儿是真吓坏了。 看着陈仪满脸血迹,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又埋怨:“小姐,不是奴婢说您,你今儿真是太冲动了,要真是撞坏了可怎么办!” “撞不坏,放心吧!你家小姐心里有数。”陈仪感动于春俏的忠心,其实陈仪在说谎。当时那种情形来不及细想,一时冲动,撞了也就撞了。可现在想想,心里真有些后怕。 万一没掌握好力度,一头撞上去,脑袋开瓢……想想都可怕,古代医疗技术可不比现代,破伤风都能要人命!下回……陈仪心中苦笑。下回只怕还是得这么做! 飞白不知前因后果,难免迷糊。陈仪便叫春俏说与飞白听。 原来早在丹阳郡的时候,陈仪就一直在想这件事。那时君儿尚在襁褓之中,若回到府里。自然是要么把陈岚君接到自己身边养,要么就是交给二伯母,三伯母养。反正不可能叫她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养。 陈岚君交给任何一个人养,陈仪都不会放心。她在陈绍文夫妇尸身前发过誓,要好好养大陈岚君。更何况那时候她对忠勇伯府情况不明,人人都有杀害陈绍文夫妇嫌疑。这才将陈岚君放在丹阳郡养到四岁。 “这和今天这事有什么关系?”飞白听春俏啰里啰嗦长篇大论,不耐烦地说:“说重点。” “你急什么!不说前面怎么说后面!”春俏说得正起劲,被飞白打断,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小少爷回来之后,小姐就在想,万一老夫人要把小少爷接走,她又无力反抗那该怎么办。于是小姐就想了很多办法,以作备用!......这当场撞墙就是其中一个!你瞧......” 春俏碎步小跑,在屋内柜子旁边阴暗拐角处,拖出来一个木箱。打开木箱,翻出个布皮包裹。拿到床边解开抖了抖,掉出好多油凉雪白地东西。 飞白拿起其中一个,用手搓了搓,质感柔韧轻薄。双指夹起,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有股淡淡肉腥味。她愕然道: “这是猪肠?” “正是!”春俏满脸兴奋,拍拍手笑着说道:“就是猪肠子!小姐从前几日开始,每天找新鲜猪大肠洗干净了灌上鸡血,装在身上备用。小姐说,一是为了防止万一哪天被人绑架,好装死逃命。二麽,自然就是好应对,像今天这样突发情况了。” 飞白嗤笑。毫不留情面地讥讽道: “前一种还好说。今天若不是我在,或是我没有理解春俏话中含义。王大夫没有及时赶过来。张大夫当场就能拆穿把戏,到时候,你们怎么圆谎?” 确实,这事陈仪欠缺周密考虑。 但当时那种情况,她也是没法子了。刘老夫人准备充分,有备而来。借由陈仪抄袭人品败坏直说,立刻就要佟嬷嬷来接君儿。 若叫刘老夫人做成这事,君儿进了静心阁,以后她哪有理由,哪有办法将他重新接回来? 从此以后,刘老夫人想将君儿养成什么样,就能养成什么样。还可以借由君儿拿捏自己,自己只能乖乖顺从。陈仪不想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境地,只能放手一博! 第九十五章:有何不可 幸好幸好,春俏和飞白做得都很好,总算没有露出马脚。想到这里,陈仪一手拉住一人,真心实意感谢,说: “我知道,今天谢谢你们。尤其是春俏......若不是春俏沉着机变,飞白反应机敏,只怕我早被祖母看破了......静心阁那一撞,我晓得委实太过鲁莽。可春俏当时在场亲眼所见,那时祖母如何咄咄相逼!为了君儿,即便晓得实有不妥,也只能不得不为之......祖母说,要把君儿接去静心阁,亲自教养。祖母心思,绝非是真为了君儿考虑……” “如今绿衫女现身,我有预感,她定和爹娘之死有关联。哪怕没有关联,只要与我父母之死有一丝怀疑,也得将她翻出来查清楚!这才是眼下咱们应该烦恼的事.......。” 说到这里,陈仪稍稍停歇。见飞白面有愠色,心中温暖。这飞白,最是嘴硬心软……陈仪轻轻靠在飞白身上,飞白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陈仪笑了笑,说: “有你们在我身边,给我底气。便如春俏当初,义无反顾跟着我一样,还有飞白。飞白总说为报恩,还我三年自由之身,然今年已是四年……飞白待我之心,陈仪并非痴傻,又岂能不知?你们这般不离不弃,信我帮我,我为何不敢把性命交在你们手上?便是下回再遇到这事,再冒一回险境又如何?你等待我好,我便还以真心,有何不可!” 听完陈仪的话。飞白扭过头,面无表情。但一直僵硬地身体,却慢慢变得柔软。悄悄往陈仪身边挪动些许,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春俏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 小姐说得真好!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十分激动。小姐说有她们在身边,是她们给了她底气呢! 春俏满腹激荡无处宣泄!她想起刚被卖身时,人牙周嫂子说过一段话,春俏至今没有忘记过,周嫂子说: “你们都是被爹娘卖到我这儿来的,我这人心善,想要活命的都给我听仔细了。进了主人家,别想那些有得没得。有机缘有本事的不用我说,也许哪一天能被主子看上,飞上枝头做了姨娘。那些没本事,长相一般地,都给我老老实实做事儿。记住,主子就是主子,主子永远不会把你当人看。主子高兴了逗逗你,不高兴就能要了你的命!别跟主子交命,你得命在主子眼里,连狗都不如! 清风买她之前,其实春俏被卖过一回。 那是个商户之家,她伺候得也是那家小姐。可这位小姐脾气大,对待仆人们天天非打即骂。尤其是新买的丫头,更是加倍蹂躏! 她在那呆了一年,从没吃饱一回,都是残羹剩饭。从没睡过一天踏实觉,都是战战兢兢。春俏经常晚上又疼又饿睡不着,她以为自己一定活不到老,一定会死在那里.....老天保佑,后来这商户做生意失败,没钱周转,便将她们这些下人,陆陆续续给卖了换银子! 后来春俏就遇到了清风,再转给陈仪。 跟在陈仪后面四年,这四年里,在外头春俏听了见了不少事儿。她觉得小姐就是和别得主子不一样。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小姐脑子里稀奇古怪地东西太多太多。 什么香皂,卫生巾,胶靴……这些东西闻所未闻,都是小姐做出来的。小姐说不拿出去卖,只给家里人用。到现在自己都在用这些东西,小姐从未像先头那位小姐一般,藏着掖着。 用膳时,只要没有外人在,小姐都跟她们坐在一处进食。小姐从来不会体罚她,穿得用得只要她能穿,随便她买。小姐家里银子都交给自己收着,从来不问用了多少,用在哪儿了...... 春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想起这些,她只是特别感动,特别想哭。 小姐今天还说,当初她既然跟着小姐,小姐也可以把命放心交到她手上......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姐!春俏想着想着,心头涨得满满,眼泪不自觉便滚落下来。她赶紧低下头,悄悄将眼泪抹去,她不想让小姐看见她哭,抬起头,飞快说道: “小姐真是,说这些做什么......奴婢去给您打水洗脸,衣裳也要换,都是鸡血腥味,熏死人了!”说完转身一溜烟跑开,跑到墙角处,又哭又笑好一会,这才绕去厨房。 陈仪自然不晓得自己一句话,惹来春俏诸多回忆。在静心阁那一撞,额头这会隐隐作痛。她想:可别真撞出脑震荡来,那可就糟糕了。这时代医疗条件这么差,破伤风都能要了人命。脑震荡什么得,有没有ct,岂不是要一辈子动不动就头晕脑胀? 陈仪想着想着,忽而想起一事,问飞白: “你不是在明月轩盯着那绿衣女子,怎会凑巧在家?” 飞白沉着脸,盯着陈仪额头,越看脸色越冷。 “小姐以后......别动不动以命相搏。”飞白答非所问,说了这么一句。 陈仪歪着头,看了眼飞白,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嗯。” 飞白冷若冰霜的脸上,忽然涌起一丝微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避开陈仪目光,假意咳了一声,说: “我回来正是要和小姐回禀此事,那绿衣女子露面了!” “果然?”陈仪精神一振,赶紧问道:“太好了!你快去,赶紧把先生请来,一起听听!” “是!”飞白肃然应声,转身疾驰而去。 不多时,陈仪便瞧见飞白拽着韩四平,跨过门槛狂奔而来。飞白飞奔再前,潇洒轻松。韩四平紧随其后,被飞白拽得一路跌跌撞撞,歪歪倒倒! 韩四平人还未进门就直嚷嚷: “跑死老子了!到了到了,松手快松手,我要喝口水!” 飞白鄙夷不已,撇嘴哼了一声,松开韩四平。韩四平得了自由,赶紧揉揉手臂,冲到桌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韩四平解了口干舌燥,见飞白斜眼鄙夷自己。那猥琐至极地脸上,三角眼一瞪,八字眉习惯性往上耸立。 “我说你这表情什么意思?莫非在鄙视我?”他指着自己脑袋,脑袋晃来晃去,自吹自擂道:“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就会体力活?老子用得是这里,懂不懂?” “不想懂。” “是不想懂,还是压根儿不懂?你瞧你,你这态度便不对。人活一世除了耍刀弄抢,还有很多乐趣,比如读书写字,绣花弹琴……实在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学点厨艺也成啊!” “无聊!” “飞白你跟我说话,能不能不要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不能。” “你可知道,这么说话真让人想凑你一顿?” “奉陪。” …… 韩四平噎住。 看了看飞白怀中利剑,韩四平摸了摸山羊胡须,咂咂嘴偃旗息鼓。 他方才坐在自己书房,检查陈岚君背书。哪知飞白突然蹿进来,二话不说,拉起自己就往外跑。一路无论他如何喋喋不休发牢骚,飞白就是一声不吭。 飞白气人功夫,韩四平早就领教过了。他和春俏一样,无事总爱寻她斗两句,被虐了就哈哈一笑。陈仪总觉得韩四平有种自虐倾向! 韩四平和飞白斗完嘴,转身看向陈仪。这才发现陈仪脸上全是血,顿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喊道: “这这,小姐这是怎么了?这是伤哪儿了,流这么多血……快叫大夫!直娘贼,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把小姐伤成这样!” 韩四平一激动,面部表情便格外丰富。那对八字眉忽上忽下,下颚几缕稀疏的山羊胡飘来飘去。他本就骨瘦如柴,长相又极猥琐。这般又跳又叫,口沫横飞,委实像极了在耍螳螂拳。 正巧春俏从厨房打水回来,瞧他这副样子,顿时忍俊不禁,端着水盆,笑得前俯后仰。 “韩爷你可别跳了……您以后出去可千万不能这般跳,瞧您这幅模样儿!啊哟,奴婢都要端不住水了,啊哟,啊哟!” 陈仪早捂着额头,笑得浑身颤抖。就连飞白也没忍住,抿嘴笑起来。 顿时屋子里一片笑声。 韩四平见几人笑开了花。明白陈仪定无大碍,放下心来。装作生气地样子,一甩衣袖,兀自坐到凳子上。再翘起二郎腿,捋着山羊胡须,气哼哼指着春俏说: “笑什么笑,还不快去给你家小姐好好洗洗!” 春俏笑得不行,一盆水晃了一地。韩四平来了几个月,早就晓得他什么秉性脾气。见韩四平恼了也不着急,笑着说: “韩爷别生气!晚上我叫彭嬷嬷给您做羊肉饺子,配一叠清爽可口地韭菜豆子,再给您弄壶好酒。您看成不成?”春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揉揉眼睛,道:“不是奴婢想笑,啊哟......韩爷您下回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这么跳,实在是,实在是......好好好,奴婢不说了还不行麽!” “哼!这还差不多!” 陈仪一边笑,一边看着屋子里欢声笑语,心中温暖而满足。真好,她身边有这些人! 第九十六章:盯梢 三人笑够了,春俏伺候陈仪清洗。换了好几回水,才将脸上鸡血清理干净。额头右侧有一块暗紫色,分明是撞得时候碰出来的。春俏心疼不已,连忙用热毛巾替她热敷。陈仪接过毛巾,自己按在头上,指着凳子,说: “我自己来,都坐下飞白有事要说......方才飞白说,绿衣女子露头了,大家一起听听。” 在场几人都听说过绿衫女,知道此事众大。韩四平,春俏齐齐点头。收起了玩耍之意,三人稳稳坐在凳上。飞白将这几日所探出消息缓缓道来。 陈二爷求上峰房大学士帮忙,房大学士一听是因为私下谋利被抓。不仅不肯出面,当场就怒目以对,直接痛斥道: “私自宰杀耕牛,买卖牛肉。牛肉腐烂还敢往外兜售!此等贪财无耻之徒,你竟然有脸托我去替他说项?好歹他陈传文读过几年圣贤书,出身忠勇伯府,堂堂一品府邸。莫非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也一样!你们不要脸,老夫还要脸!莫要在此多言,去寻别人吧!” 后来陈家文苦苦哀求,最后说到陈绍文。房大学士这才松了口,长叹一声,说: “绍文在世时,我们也曾一起饮酒作诗......罢了罢了,看在绍文情面上,便帮你这一回罢!” 陈家文感激涕零,不住道谢,在房大学士失望不已的眼光中,羞愧不已躬身退走。回到家中,免不得又是一通伤心。大哥,还是因为大哥,大哥若在......可惜大哥已经不在了。 上述所有是四天前,陈家文从房大学士处告辞,回府以后来到明月轩,和父亲陈老爷商议之时,被飞白听来的。 绿衫女还未露出踪迹。陈传文若安然无恙放回,只怕凭着绿衫女这般隐忍,再想逮住他恐难如登天!故而今日陈仪才去乔府。请高睿言帮忙,请他务必多拖些时日。 “小姐说今儿要去乔府,我就觉得最早今晚,最迟明晚肯定有所收获。哪知两个时辰前,二爷忽然回府直奔明月轩。我瞧着二爷神色慌乱,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就躲着偷听。二爷火急火燎,见到老爷就说。原本一切打点妥当,三爷今儿就能放出来。谁知忽然县衙说案情不明,又不肯放人了!” 两个时辰之前...... 陈仪有些惊讶,出声打断了飞白,看向韩四平说: “两个时辰之前我还在乔府,那时刚和高睿言说过此事。前后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韩四平若有所思,二郎腿不停抖动。 “小姐曾经和我说过,小姐说高睿言是镇国公世子,姚景润是我朝六皇子。这二人形影不离,小姐今日是否在乔府见到六皇子?” “不错。” 韩四平怪里怪气笑起来,说:“嘿嘿,这六皇子呢,有点儿意思……小姐,老韩觉得,这六皇子所图甚大啊!” 韩四平这话说得突兀,陈仪一时有些征仲,疑惑不解望着韩四平。韩四平笑而不语,小姐这般聪慧,不会想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他这话,话中有话! 陈仪紧盯韩四平,然而韩四平并不解释。陈仪心中一动:高睿言和姚景润是否形影不离……这么短时间,一句话便叫京城县衙改口……可六皇子体弱多病…… 陈仪想通了其中关节,倏地抬起头看着韩四平,眼睛亮晶晶!韩四平十分欣慰,连连点头,说: “看来小姐想明白了!” “差不多……这事稍后再说,回头我去先生处详谈。”陈仪沉甸甸,姚景润……她将这名字默念两遍,打起精神望向飞白:“你继续说,后来呢?” 飞白点了点头,隐约有几分亢奋。继续说道:“二爷刚说完,老爷当时就变了脸色。随便找个借口,将二爷撵了出去,老爷则匆匆忙忙出了房门。我觉得十分蹊跷,便一路尾随其后。结果竟然......” 原来当时陈老爷听完惊疑不定,撵走陈家文后。出了堂屋便沿着明月轩游廊,走到假山之处。满脸防备,小心翼翼左看右看,确认四周无人,一低头钻进了假山之中。 飞白躲在暗处等了好一会,也未见陈老爷出来。她一闪身跟着钻进假山。假山中光线昏暗,她闭上眼睛等适应之后张开眼。假山和平常假山并无二致,怪石嶙峋,凹凸不平。她站在里面勉强直着身体,飞白蹙眉。这里面空间狭小,肯定有暗道,不然陈老爷不会一去不回。飞白四处敲打,发现西北角有一块圆圆石头有异样。 “空空空......” 圆石发出回声,飞白带上内力使劲一推,圆纹丝不动。飞白想了想,又试着往两边推动。果然,圆石发出微微声响,移到一旁,眼前出现一条暗道。飞白毫不迟疑,弯腰钻进去。转过身又将圆石推回原位,沿着暗道一直往前走。暗道并不长,不过十来步便走到了尽头。 和假山圆石一般,这头也有一块形状差不多石头。 推开石头,钻出去之前,她先伸出头适应眼光。双眼陡然遇到阳光,有一瞬间失明。闭眼再睁开一看,外面竟然别有洞天!飞白来不及惊讶,从洞中钻出来,石头推回原位。脚下不停飞速寻到一处藏身之地,找到掩体蹲下。这才开始观察打量。 这是个院落,院中假山风亭,种了几株芭蕉,风一吹沙沙作响。不远处有三间屋舍,屋门紧闭。门前有条油光铮亮地大黑狗,似睡非睡趴在地上。 飞白紧紧皱眉。 心想:这黑狗嗅觉灵敏,只怕靠近便被发现。怎么办?她低头沉思,这院子如此隐蔽,十有八九绿衫女便在此处。杀狗容易,可杀了它之后,万一这里面不是绿衫女,岂不是打草惊蛇?再说陈老爷也在此处,小姐一直暗中调查,显然不能让陈老爷知晓。 飞白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芭蕉树下遮天蔽日,心中计算一下。飞身左腾又跳,轻如鬼魅般闪身来到芭蕉树下,蹲在树荫之中,密切观察屋门口。门外黑狗似乎听见响动,哼哼两声抬头看看,芭蕉树香味浓郁,将飞白气味遮掩住。黑狗嗅了嗅,继续趴在地上打盹。 第九十七章:露头 幸好!飞白心里舒了口气。没想到这黑狗如此灵敏,看来院子主人养它,就是为了看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屋门打开。听见响动,飞白立刻探首望去。 陈老爷果然在这里,正从屋内走出来。 飞白见他去时愁眉苦脸,这会面色平静,甚至隐有笑意。只见他跨出屋门,回首和言细语对屋内之人说道: “对了,你若有时间,便去瞧瞧传文。他自小就性子柔软,这段时间三番两次吃苦受累,只怕吓得不轻!” 有人在屋内回话,声音温柔如水,口音十分有特点。特别是尾音上扬,听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老爷平日多照顾些便是,我就不去了......” “哎......行了不说了,你看着办罢。”陈老爷无奈地点点头。 等陈老爷离开之后。这女子站在屋内许久,一动不动。 外面阳光刺眼,屋内暗沉无光,怎么都瞧不见这女子模样。她不动,飞白自然不动。无非就是比试耐力,这女子无论如何总要出门。 这女子又站了一会儿返回内屋,人影消失在门口。没过多久,她终于迈出门口,只见她一身绿衫,耳垂上依旧是那对圆润地珍珠耳坠。 正是那绿衫女! 这次阳光正好,飞白把这绿衫女瞧了个清清楚楚!飞白眯起双眼,嘴角微微上扬。 绿衫女出了屋子也不锁门,抬腿往院门而去。飞白屏声静气,尾随在她身后。 这院子正门外,是个老旧杂乱地小巷子。巷子内杂乱无章,堆砌许多木材。看起来像是专门用来放木材得。绿衫女穿过巷子,低头加快脚步。左转右拐步伐半步不停,直到一户人家后角门方才停下。她站在门口,抬手敲了三长两短,等待片刻,木门打开探出一人。 飞白掩在不远处,探首悄悄打量。开门之人是个三十左右妇人,穿着打扮十分朴素,甚至有些破旧。妇人一见绿衫女,惊喜叫了一声: “绿芜姑娘!” “嘘,进去再说。” 那妇人连忙噤声,眉开眼笑拉着绿芜进门,反手将门关严。 飞白急着回来报信,在心里默默将这宅院记住。飞身便赶回了出云阁,刚到出云阁便听见有人过来,一纵身跃上房梁。 ...... 绿芜......陈仪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绿芜! “小姐,接下来怎么做?”飞白问:“是否去把这绿芜捉回来拷问?” 陈仪想了想,并未回答,转脸和韩四平说话: “先生怎么看?” “不妥!”韩四平摇了摇头,二郎腿抖动两下,说:“小姐你想,三爷之事,小姐找得可是高世子。谁会为了个陈传文,驳了高世子面子?可方才依飞白所说,老爷从绿芜处出来,脸色平静,就是说老爷确信绿芜能办妥......此事涉及官府,又关乎高世子,高世子和姚景润绑在一处......老爷谁不去找,单单找绿芜,这行为本身便透着十分诡异!” 陈仪静静听完,若有所思,轻声问道: “先生意思,是想继续叫飞白盯着,看看这绿芜究竟找得何人?” “正是!” “先生所言有理。”陈仪颔首同意、 韩四平放下二郎腿,眯眼奸笑,说: “能跟镇国公抗衡之人,必定非富即贵。若真能挖出大鱼,就有好戏看了。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老子最喜欢这般有意思的事儿......不对,老子不能这么呆着,得去找老丁!嗯,我要跟老丁借几个人使使!” 韩四平越说越兴奋,跳起来连连搓手,看向陈仪,腆着脸,说: “小姐,我要跟你借老丁还有八大金刚,可否?” “借几天,三天够不够?”陈仪故意说。 “嗳,小姐怎可这般小气抠搜。这事儿得看进程,是吧?”韩四平晓得陈仪同自己打趣,嬉皮笑脸配合。 春俏笑着推了一把韩四平,说: “行了韩爷,您赶紧走吧。小姐一身鸡血,这腥味儿飘得满屋子都是,得赶紧沐浴更衣。” 韩四平竖起鼻子嗅了嗅,咂咂嘴说:“是有股鸡血味......这味儿有点像鸭血!好久没吃鸭血家,春俏咱们晚上不吃羊肉,你叫彭嬷嬷杀只鸭子,吃鸭血汤!” 春俏目瞪口呆,不可思议望着韩四平,说: “韩爷您,您这,您到底是怎么想得,怎么就能想到鸭血汤了?啊哟......”春俏噗呲笑起来,说:“得得,今晚儿吃鸭血汤。奴婢等会就去跟彭嬷嬷说......韩爷您真是太厉害了,春俏真是服气得不能再服气了!” 韩四平得意洋洋,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抖了抖八字眉,吧唧吧唧砸吧嘴,像是在体会鸭血汤鲜香滋味。摇头晃脑地走了。 屋内剩下三人,飞白继续到绿芜院子里守着,防止她跑了。春俏伺候陈仪沐浴。 时间长鸡血凝固,黏在身上。足足换了三回水,抹了整整一块香皂,才勉强闻不出腥味儿来。从浴室出来,陈仪让春俏翻出白棉布,剪成条状。一圈圈围着脑门,再用鸡血滴了几滴上去,看起来像是棉布被血染红一般。 陈仪照照镜子,左看右看,很是满意这个效果。只是这面色看起来太过红润健康,不像失血过多。这副身体今年才九岁,家中自然没有准备胭脂水粉。陈仪拿了春俏得来使,只在两颊腮红处,用粉遮盖红润。再照镜子,果然“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出云阁就春俏一个丫鬟,衣裳床单被褥全都得换洗。春俏忙得脚不沾地,陈仪看着她跑前跑后,忙得满头大汗。陈仪别说现在,就是从前那一世,这家务活也没做过。她双腿瘫痪,只能躺在床上。她没想过这个问题,难免疏忽了。 坐在书案前看了会书。待春俏忙完,叫她到书房,问道: “咱们三人,你我,飞白地衣裳可是你洗?” “是啊,小姐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春俏有些莫名,疑惑地问。 “我想着,家里只有你一个丫鬟,杂事都得你一人做。府里......祖母给得丫头,还不如不要。我打算把秋露接回来,你瞧呢?” 第九十八章:刘老夫人 秋露!春俏脑中浮起个柔媚动人得身影,四年前两人一起被清风买走。她跟在小姐身边四年,而秋露如今还在丹阳郡守家。也不知她变没变样,是否还想着那位少爷。当年,当年若不是自己,秋露应该不会留下来吧。 “小姐不说奴婢都忘了......小姐打算何时去接秋露?”想到要见到秋露,春俏很是高兴,笑着说:“还是小姐心疼奴婢!” 自己可担不起她这声感谢。陈仪有点内疚。她这是万恶的地主剥削,四年来都让春俏独自做事。看看乔嘉慧,在瞧瞧别人家小姐,哪个身边不是三五个丫鬟婆子跟着。 干脆趁这机会,多添两人,也好减轻春俏负担。 “要不咱们再去买两个人回来。”陈仪说。 春俏有点征仲,眨巴眨巴眼睛,说: “买人回来做什么,咱们院里哪有粗活?您不说接秋露回来了麽......再说府里都晓得咱们没银子,买回来怎么解释?小姐不是说了,夫人大爷的死谁都有嫌疑。咱们查绿芜也是防着府里所有人,买人回来......万一嘴不严呢?” 陈仪噎住。春俏说得句句在理,她竟然无言以对!手托下巴,陈仪嘟囔道: “这不是怕你累着麽,不识情趣!” 春俏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小姐今儿真是,自己刚哭完,又想哄她掉眼泪。春俏心中涨得满满,绕过书案给陈仪行礼,眼圈发红,笑着说: “奴婢知道小姐是好意,怕奴婢累着。可咱们院里就三人,哪有什么活儿?”春俏掰手指数给陈仪听:“韩爷有两个小厮伺候,用不着奴婢。胡嬷嬷天天喊着无事可做,常常帮奴婢做这做那......厨房有彭嬷嬷,看门有杏儿!奴婢就给您端茶递水,洗衣叠被。等秋露来了,活儿又被分出去一半儿......不用买人,就奴婢和小姐一处才最自在!” 佟嬷嬷晓得老夫人今日不痛快,站在一旁,有些忧心地说: “老夫人只吃这一口麽?要不,奴婢给您盛碗薏仁鸽子汤,春天喝这个去湿气最好不过。” 刘老夫人心情烦躁,听得不耐烦,说: “去什么湿气,哪有湿气,全身火气憋在这儿,这把火都要把我烧死了!去院子里走走,吹吹风!” 说着站起身,佟嬷嬷赶紧上去扶着刘老夫人。怕晚上风大,佟嬷嬷取了坎肩带上。小丫头身后手提灯笼照亮,刘老夫人绕院子里转了两圈,那团火稍稍平复了些。坐在院中游廊栏杆上,刘老夫人望着游廊下,鱼池中游来游去地金鱼儿,怔怔发起呆来。 她还记得刚嫁进忠勇伯府时,也曾鱼戏莲叶,水乳交融。可从何时开始,她就和陈老爷开始疏离淡漠了?是她得知陈老爷最爱谢宛蓉,还是陈老爷宁愿日日歇在那下贱坯子房里,也不愿来自己这静心阁? 似乎都不是......也许更早,也许陈老爷那颗心,从未在自己身上逗留过半刻。她好像记起来,就连洞房花烛之夜,他也是敷衍了事吧?只不过当时自己少女怀春,含羞带怯等待自己地郎君采颉。压根不知道何为敷衍,何为爱慕....... 不爱便不爱,她有了儿子。 她不再奢求他爱自己,可他不该补偿她吗?他凭什么将世子之位,传给谢宛蓉的儿子。说什么陈绍文文采斐然,天纵之资。 当世子要什么文采,要什么状元之才?既然他那么天资聪颖,为何不凭借自己能力,再挣个伯爷回来?为什么要跟家文抢,还不是道貌岸然,还不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刘老太太思绪混乱,只觉得满腹悲凉。 她也晓得自己这会子,不该在这里自怨自怜。陈仪寻死,她用假话想逼迫。她该去和儿子,丈夫,公公辩白......可她现在真得疲惫不堪,她全身无力,动也不想动! 随它吧,等他们来,来找自己就是了。 游廊那头传来杂乱无章脚步声,打断刘老太太思绪。刘老太太头也没回,望着金鱼儿,嘴角含着嘲讽地笑,看吧,这不是来了。 佟嬷嬷原本默默站在一旁,见到来人,急忙俯身刘老太太耳旁,小声说道: “老夫人,老夫人醒醒,老爷,二爷来了。” “来便来,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刘老夫人丝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说:“走,咱们回去吧。看样子今儿没法早睡了。” 佟嬷嬷忧心忡忡,应声说:“是。” 刘老夫人懒洋洋伸出手,扶着佟嬷嬷臂弯,双腿用力站了起来。回到堂屋中,陈老爷已经坐下,正吩咐人去寻她回来。陈家文站在父亲身边,垂手而立。两人神色迥异,陈老爷面色愠怒,略带一丝不耐。陈家文则惶惶不安,时不时向外张望。 见到刘老夫人回来,陈家文抢先一步上前,拉住刘老夫人手说道: “母亲去哪儿了,外面风凉,晚上出去为何不多穿一些。您瞧手冰凉,佟嬷嬷快去倒些热茶来,给母亲暖暖身子” “不用。”刘老夫人抽回手,淡淡说道:“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麽?” 陈家文心里着急,瞄了一眼陈老爷,说: “母亲,仪姐儿那事......” “仪姐儿何事?”刘老夫人漫不经心地说:“不就是在我这儿撞了头麽,你紧张什么。” “母亲!”陈家文是真急了。 陈老爷再不愿见她这副嘴脸,腾地站起来,冷笑道: “你还有脸说,仪姐儿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逼得以死明志?” 刘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人,这就是她嫁给了三十多年得男人。她都不记得这人笑起来什么样儿了,哪怕是陈岚庭出生,他第一个孙儿出生。 “逼?我逼她什么了。我不过是想把君哥儿接到静心阁养着,就叫逼她?她自己想不开,一头撞上去,怪得着我麽!” 刘老夫人心里清楚,这事儿确实是自己大意了。但谁能想到仪姐儿这般不屈,硬是抵死不从?她想过了,当时静心阁只有她,钱嬷嬷。仪姐儿和春俏。陈仪没死,她就有话说。 第九十九章:不了了之 刘老夫人一口否决自己说过这话。陈老爷心里明白得很,刘老夫人若没说过。以自己对妻子几十年了解,早骂开了。 她这般推诿扯皮,陈老爷眉头紧蹙,说: “那我且问你。你要接君哥儿便接,你是祖母,谁又敢多说半句?乔府宴会之中,仪姐儿作诗明明是她自己所写。你偏说有位夫人特意来告之你,说那诗是她得儿子所作。既如此,你将那位夫人请来,当面对质,你可敢?” 刘老夫人装作听不懂,诧异说: “老爷这是何意,此话从何而来?我何时说这样得话?” “你!”陈老爷望着她,气急反笑,说:“好好好,你这意思是说,仪姐儿信口胡说,栽赃陷害你了?她才九岁!九岁!你一个当家祖母,竟能对九岁孩子用这等卑劣手段,难道你就不觉得羞愧麽!” 轻轻拢了拢对襟,叹了口气。刘老夫人不疾不徐走到陈老爷面前,眯起眼看着他。挑衅地笑着说: “老爷这话我着实听不懂。再说一次,我没说过那样话。老爷若实在不信我,就去把仪姐儿叫来,当面对质!” 她这副死不认账,你奈我何得表情,彻底惹怒了陈老爷。他死死盯着刘老夫人,刘老夫人毫不示弱,眼睛直勾勾盯着陈老爷。 屋内安静压抑,下人们噤若寒蝉。陈家文看着父亲母亲斗法,苦涩酸楚。母亲,母亲还不死心麽? 陈老爷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样念过半百,鬓角泛白,满脸皱褶地老妇人。 忽然感觉苍凉无力。这就是自己的妻子,她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躲在明月轩这么多年,家里一切都交给她。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如何便如何。他从来不管不问,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可他有什么法子? 除了不能在感情上给她回应,他念及她为自己生儿育女,从来不干涉她得决定。便是如此这般,她还不满足!他感到疲累,这些天为了传文一事,他担惊受怕。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他只想剩下得两个儿子都能好好得。一家人和睦相处为何做不到呢。 她要仪姐儿来对质,仪姐儿伤成那样,整个人惨白似鬼。去了半条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便是这般,仪姐儿一直拉着自己,气若游丝地说: “祖父不要怪祖母,祖母定是听了闲言碎语,气仪儿胡乱出风头,这才......都怪仪儿当时太过莽撞。都是仪儿得错......” 她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陈老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缩。他扭过头,跌坐在椅子上。手指摩挲着交椅扶手,静默不语。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罢了......你不承认便不承认罢。仪姐儿和君哥儿,你就不要管了。我瞧仪姐儿书念得不错。君哥儿在出云阁,有韩先生教导,自然差不到哪儿去。”过了片刻,车老爷哑着嗓子,说:“往后,你若觉得孤单,便把岚峰抱到你身边,亲自教养便是。” 刘老太太一声不吭,盯着陈老爷。 见她冥顽不灵,陈老爷懒得再同她多说什么。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只剩下刘老太太母子二人。 陈老爷一走,刘老太太便似抽空全身力气般,腿部发软晃了晃。佟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她,将她扶着坐下。刘老太太软绵绵靠在椅子上,漠然说道: “若无事,你也回去吧。” 陈家文哀伤痛苦,看着自己母亲。能说得父亲都说了,母亲......陈家文拱手行礼,轻声说道: “那母亲便早些歇息罢,儿子走了。” 刘老太太看着儿子身影离开。忽然鼻头一酸,忍不住老泪纵横。佟嬷嬷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她不敢责怪陈仪,只将怒火一股脑都算在春俏头上。都是春俏贱婢,若不是她拦着,三小姐怎会想不开!贱婢等着,总有一天有她哭得时候! 静心阁里这一幕,陈仪很快就知道了。 张二夫人院子里有个冬儿,两人私下常在一起玩耍。初初春俏为了打探消息,只管哄着她。后面时间处得久了,倒处出几分姐妹之情来。 陈家文回去和张二夫人说了这事。张二夫人听了,面上装成心疼陈仪,心里痛快极了,巴不得陈仪真一头撞死才好。她每个月都要自掏腰包,补贴份例银子给陈仪。好处没沾到,反倒往里面搭了不少银子,张二夫人肉疼得不行。一到月底总要骂两句:扫把星! 转脸第二日就告诉了周三夫人。 因着陈三爷关进县衙大牢,周三夫人在家日日发愁。愁得茶饭不思,明显着瘦了一大圈。前几日陈家文说事情办妥,陈传文很快放回来时,周三夫人总算一颗心落定。谁知没过两天又说出了问题。 周三夫人本就极其怯弱。 陈传文反反复复出事,周三夫人哪里承受得住?吓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见天往张二夫人这里跑,坐下就不走了。 每日来一坐半晌,哭哭啼啼急死人。张二夫人嫌她烦人,又不好开口撵她。只当她是个背景,高兴便和她说两句,不高兴就不搭理她。 这不,陈家文头一天晚上告诉张二夫人。隔日张二夫人就便将陈仪撞头之事,告诉了周三夫人。说话之时恰好就在花园里,被冬儿听了,记在心里。当即就偷偷跑去告诉了春俏。 冬儿担忧地说: “听说三小姐撞破了头,伤得重不重?虽你总说三小姐从迁怒与你,可我总听着不真实......哎,你就当我想得多,你自己也要小心些。我娘说过,主子就是主子。咱们在主子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你别那么傻,遇到事情愣头愣脑往前冲......你不知道,三小姐撞了头。老爷,二爷去找老夫人理论,你猜怎么,老夫人一句没有得事,就糊弄过去了!......三小姐况且都要忍气吞声,何况是你?” 春俏连连点头,直说知道了,放心吧。冬儿晓得她没听进去,唠叨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第一百章:探病 出云阁中,陈仪正端个凳子坐在廊下晒太阳,园中春光明媚,微风徐徐。吹来风中透着一股子春意,舒爽极了。 春俏拉长脸,回来将这事告诉陈仪,愤愤然说道: “昨儿老爷,二爷在小姐面前说得多心疼小姐似得,说什么定要还小姐一个清白。结果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尤其是二爷,上回二爷也说帮忙,还不是不了了之。” 打了个哈欠,陈仪将凳子往里面挪动,斜靠在墙边。边继续看书,边漫不经心说: “正常,二伯也好,祖父也好。那是祖母儿子丈夫......我都不在意,你说你气个什么劲儿。” 小姐说得对,反正从未依靠过忠勇伯府,谁稀罕!春俏想着,渐渐散了那股子不忿。左右无事,春俏取了绣品,搬凳子和陈仪一块儿,坐在廊下,一针一线做绣活儿。她连着练了好几年,绣工很是有板有眼了。 陈仪在阳光下看书时间久了,眼前有些发黑。收起书让眼睛休息休息。 百无聊赖扒拉春俏的绣线。绣线颜色鲜艳,摸起来十分柔软。 春俏手指翻飞,时不时绣花针在头上蹭蹭,沾些头油,好让绣花针穿过绣布时更顺滑。 这场景,真美!陈仪想。 春俏是个好姑娘,是自己对她苛求了。她是土生土长地古代人,皇族对她来说,高高在上,不容亵渎。那时候自己都被那厮迷惑,更何况春俏呢? 春俏地忠心,和胡嬷嬷地忠心一样,自己都不应该轻易怀疑。 杏儿迎着阳光蹦蹦跳跳跑来,笑嘻嘻地说: “来了,有人来了!” 陈仪撞伤要休养,怕万一有人过来探病,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便吩咐春俏将后角门暂时关闭。叫杏儿在园子里玩,只要有人过来就来通报。杏儿腿脚快,人又有些傻气。旁人不会怀疑。 听了杏儿报信,二人赶紧收拾一番。陈仪从袖中摸出小袋腌制话梅,塞给杏儿,笑着说: “杏儿做得好,回去继续守着。有人来要告诉我,还给糖吃!” “嗯嗯,嗯嗯!”杏儿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不住点头。一转身边吃零嘴,边蹦蹦跳跳跑了。 三两步回到卧室,陈仪躺下,春俏给她被子盖好。晒了一上午太阳,脸上红扑扑,赶紧拿起粉给她补补妆。可这脸实在太红了,粉都盖不住。春俏急得跳脚,紧张地说道: “嗳,这可怎么办。遮不住!” 陈仪想了想,想起除了粉,还有春俏地胭脂。索性将白粉全抹掉,说: “别急,胭脂在不在?” “在在,昨儿个拿过来就放您这儿了......”春俏手忙脚乱,赶紧拿过来递给陈仪。 时间紧迫,陈仪从床上爬起来,直接用手指扣出一团,双手搓开,拍到脸上。拍的时候手掌使劲,直拍得整张脸红成一片。拍完一出溜钻进被窝。 “没事,等会来了就说我发热,大夫来瞧过,说是正常的。”陈仪说。 春俏连忙点了点头,将剩下胭脂水粉盒子统统收好。 这边刚准备好,门口走进几人。为首之人正是张二夫人,后面跟着周三夫人,常夫人并赵中星几人。 张二夫人一见陈仪就开始抽泣,心疼不已望着陈仪,说: “昨儿听了这事儿就想过来瞧瞧你,可你二伯说,“仪姐儿流了那么多血,天色已晚,就不要去打扰她了。我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快给我瞧瞧,哎哟,瞧这小脸红的......”她诧异望着陈仪,说:“这脸怎么红成这样了?不是说失血过多!” 春俏上前一步,福了一礼说: “回二夫人得话,昨晚上就有些发热。一大早大夫就来诊过脉,说是正常现象,并无大碍,正常吃药即可。” “难怪红成这样,原来是发热了......”张二夫人说话之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心想:脸烧得这么红,可别传染上。 周三夫人手上抱着半岁大地陈岚蕊,靠过来,摸了摸陈仪额头,轻声说: “是烫得吓人......既大夫说无妨,仪姐儿还是要注意,多喝水多吃些补血食物。”说着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说:“今儿是听二嫂说才晓得有这事儿......晚上我叫人送些猪肝汤给你,我院里小厨房里地厨娘,炖汤最是拿手。便是蕊姐儿不爱辅食,叫她炖汤泡了,也能吃上一大碗!” 陈仪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多谢三伯母......仪儿全身无力,不能起来给二位伯母行礼.......还请二伯母,三伯母见谅。” 周三夫人拍了拍陈仪手,微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张二夫人真准备开口客气几句,常夫人从后面绕过来,站在床边,满脸堆笑说: “哎哟,仪姐儿就是知书达理。难怪昨儿能在乔府上一口气连做十首好诗!中星昨儿回来告诉我,我还不信。谁知中星还跟我急眼了。非说怀疑任何人,都不能怀疑表妹......你们说说这孩子,我不就随口问了一句麽,气得脸都红了!” “竟有这事?中星今儿不也来了,咦,人呢?”张二夫人听得肚皮乐开花,傻子都能听出来常夫人什么意思。立刻顺势推舟,扭头叫道:“你这孩子,即是来探病,躲后面作甚......到这儿来,瞧瞧你表妹如何了!” 张二夫人故意将“表妹”二字咬得特别重。 陈仪心中冷笑。她这位二伯母,真是有好处就上,有热闹就看。 站在众人身后地赵中星,早就蠢蠢欲动了。都是长辈他不好抢在前面,张二夫人这一声,正合他心意。闻言抬腿便往床前一站,直勾勾望向陈仪。 表妹果然天生丽质,就算是生病卧床照样朱唇齿白。陈仪对诗一事,他是昨晚上在外面,正在赵兄家中做客,无意间听女眷们说起。小姐们之间比试,赵中星认为不过就是装装样子,说起来什么第一才女。女人能做什么好诗?旁人吹捧两句,也就成真得了 大概是仗着有几分才气,陈仪太过孤傲,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赵中星很是不以为然。自己春闱已过,只等殿试之后,谋得一官半职,如何配不上她? 第一百零一章:欺辱 赵中星那点心思,早跟母亲常夫人讲过。他对陈仪势在必得!对着陈仪露出个自认为潇洒地笑容,赵中星温柔地说道: “仪表妹,听说你受了伤,我特地买了些补药回来。”赵中星果然手上拎着几幅药材。说完递给春俏,说:“你瞧瞧合适得跳出来且用着,若不够再给你送来。 当着众人的面,陈仪不好推辞,示意春俏收着。 “多谢表哥。”陈仪说。 张二夫人看看二人,用帕子捂着嘴笑,和周三夫人说道: “三弟妹,你看咱们来空着手,反倒叫中星这孩子全了礼数。我就说中星会疼人......真是有心了!常妇人真是会教孩子,把中星教得这般好。将来也不晓得便宜哪家小姐去了!” 周三夫人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只顾逗弄陈岚蕊。张二夫人她不想得罪,但这话她也不想接。 常夫人是刘老夫人娘家侄女,比张,周二人年长。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说道: “二弟妹过誉了......不瞒你说,我啊从没盼着中星娶高门闺秀,也不想讨个媳妇儿回来作威作福,只有一点,得要中星自己个儿喜欢。”常夫人说着,别有所指地看了看陈仪,笑容满面,说:“将来夫妻和睦,恩恩爱爱,比什么不强,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哎哟这话说得太好了!常夫人一心为了儿子着想,哪家小姐嫁到你家,给你做儿媳妇可算掉进蜜罐里了!”张二夫人夸张地叫着,说完问了一句陈仪:“仪姐儿你说是不是?” 常夫人和张二夫人一唱一搭,竟当着陈仪面,说起嫁不嫁娶不娶得事儿。 长辈过来探病,陈仪总不好翻脸,再说她现在受了“重伤”。双眼微阖两耳不闻,只当两只疯狗胡叫乱吠!张二夫人问她,她眼皮微抬,撩了一眼没坑声。 这一眼讽刺嘲讽意味浓烈,不仅张二夫人瞧得一清二楚,众人注意力集中在陈仪身上,都瞧得分明。 张二夫人碰了个钉子。众目睽睽之下,面子挂不住。神色微愠,说: “仪姐儿,长辈问话,为何不回答!” 陈仪冷冷看着她,讥讽一笑,就是不说话。就不信她还敢动手。既然敢说,气死也给她憋着!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张二夫拉长脸,有些恼怒地瞪着陈仪。 如陈仪所想,张二夫人还真不敢动手。她又不是陈岚蓉,自然晓得轻重。可真要她生生将这气吞了,张二夫人哪里甘心。至于赵中星巴不得闹起来,趁机闹大更好。常夫人更不用说。两人谁也不开口相劝。 周三夫人见状头疼不已,方才二嫂说来探望陈仪,她倒是没意见。哪知常夫人母子忽然就蹦出来,说是同住在府上,不好不来。早知当时她就先回去,晚点再来瞧仪姐儿了。这闹得是哪一出。仪姐儿这还病着呢! 她内心不认同,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弱弱地解释了一句: “二嫂,仪姐儿生着病呢,自然没有力气说话......” 张二夫人对死去地大哥大嫂,本就没什么感情。更何况他们女儿?加之上回要银子之事,对陈仪又多了几分厌恶。她真心觉着像陈仪这种无父母教养的女孩儿,能有人要就不错了。居然挑三拣四,对自己甩脸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故而听了周三夫人这话,心思微动。 借坡下驴换了个笑脸,出其不意一伸手,从被窝里拽出陈仪手,双手紧紧攥住。陈仪不防她有这一出,眉头微皱。轻轻拽了拽,没能拽回手。 张二夫人感觉到陈仪地举动,眉毛一挑说: “可不是,仪姐儿生着病呢。都怪我太过忧心仪姐儿,差点儿都忘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两句,话锋一转,说:“说起来仪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也有九岁了。都说没爹没娘得孩子早当家,这么些年,仪姐儿在这出云阁吃了不少苦......常夫人方才说将来娶媳妇,只要中星喜欢就好。这话可当真?” 常夫人心中窃喜,飞快应道: “自然当真!” “那就好,咱们可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不好说地。我也是心疼仪姐儿孤苦伶仃,如今当真两个孩子的面儿,就多嘴问一句,中星你可看中咱们仪姐儿?” 此话一出,赵中星顿时惊喜若狂。他看了一眼陈仪,陈仪俏脸绯红,那张红彤彤小脸蛋,看着就想咬上一口!表妹这会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也不知被褥下面是何等风情........ 想到这儿,赵中星顿时觉得体温迅速升高,双腿之间硬邦邦,竟是有了反应。他赶紧集中注意力,将那股子欲望压制。只是眼神不受控制,还是来回飘荡。 他忙不迭点头,似乎在害羞,回答道: “自然中意!” 赵中星眼神闪烁,陈仪又不是真正九岁小姑娘,怎可能瞧不出他真实想法。 陈仪怒火中烧! 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里来了。只怕自己再装病重不说话,张二夫人就能当着自己的面儿把自己给卖了!还有这赵中星,竟敢当着自己面,便露出这副恶心丑陋地表情! 甩掉张二夫人手,陈仪挣扎着要爬起来。春俏早就听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啐张二夫人一脸口水。见状跨步上前扶起陈仪,嘴里说着: “小姐您慢点,春俏扶您!”一边扶陈仪,一边屁股使劲往后一撅,对着张二夫人猛地一撞。 张二夫人没留神,她本坐在床边。春俏屁股正正巧巧对着张二夫人脑袋。这一撅将张二夫人撅个仰倒,幸好常夫人在后面,下意识伸手托了下,这才没有倒下去。再瞧张二夫人,发髻散了,珠钗掉了,鼻子也被撞到了。 这突如其来地意外,众人都有那么一瞬间愣神。张二夫人被撞得呆愣在那边,不可思议地望着春俏。 “啊哟喂!”张二夫人反应过来,瞬间觉得鼻子肿胀酸疼。一手用帕子捂住鼻子,火冒三丈,站起来骂道:“你这贱婢,竟敢以下犯上!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伸手对着春俏就是一巴掌。 第一百零二章:欺人太甚 春俏被她一掌打得趴在床上,赶紧站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赔罪说道: “二夫人饶命,二夫人息怒,奴婢不是故意得。奴婢见小姐要起来,一时没留神才撞到您......” 张二夫人哪肯听她解释?抬腿又是一脚,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中春俏胸口! 春俏这个年纪,胸口早已发育。这一脚踹到胸口处,疼得春俏闷哼一声,双手环抱着胸口,蜷缩到地上,冷汗直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二夫人似乎还不肯罢休,面色狰狞,继续抬脚欲踹。 欺人太甚!她自来到这里,还从未被人如此欺辱过!咬着牙,从牙齿缝中逼出声音,说道: “二伯母这是做什么,春俏不过是无心之举。她是有错,二伯母打也打了,踹也踹了。莫非要将春俏今日打死在出云阁麽?” 张二夫人被陈仪一句话说得踹不下去,收脚看向陈仪。见陈仪神色不善,心想怪不得春俏敢以下犯上,原来是有主子撑腰。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张二夫人鼻子尚且隐隐作痛。心想,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丫头,还不是得由着自己戳圆捏扁。 想到此处,张二夫人拢了拢散落发髻,轻描淡写地说道: “仪姐儿,有些事没人教你,难怪被这等刁奴迷惑……平日里我们这些长辈,对你缺少关心,竟纵容这些丫鬟一点规矩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也敢放肆,可见私下服侍又能有多用心。仪姐儿放心,二伯母今日便替你好好管教管教,打死再陪你几个好得。也叫下人们瞧瞧,人最要紧,一定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自不量力,小心白白丢了一条命!” 说完,猛然抬腿又是一脚踹向春俏,正中春俏头部。用力之猛,直将春俏踹地闷哼一声,滚到一旁。春俏不敢喊出声,硬忍着直喘粗气! 陈仪见得心急,正要开口。 张二夫人看得爽快解气。压根不给陈仪说话机会,动作迅速,转身伸手按在她肩膀之上,皮笑肉不笑,说: “仪姐儿身体欠佳,还是别乱动的好……二伯母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若今日分不清好赖,将来你和君哥儿必定要吃亏。都说长姐如母,你不替自己考虑,也得替君哥儿考虑。放心,有二伯母在,定会帮你整治此等刁奴!” 听她提到弟弟陈岚君,竟是话里有话?陈仪一时愣神。 张二夫人趁机扬声道: “来人,把这个没规矩地贱丫头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跟随张二夫人来得两个婆子,应诺上前。凶神恶煞,左右按住春俏便要往外拖。春俏挣扎着,死死咬牙不吭声。 “等等!二嫂何必如此,仪姐儿还病着呢!”周三夫人不忍,小声叫住婆子,对张二夫人喃喃说了句:“有什么事,等仪姐儿好了再说不迟......” 刚说两句,张二夫人鼻梁疼得厉害,出声打断她,不耐烦地说: “三弟妹休管!正是因仪姐儿病着,更不能容这丫头粗手粗脚。幸亏碰得是我,若不小心撞到仪姐儿。她身体柔弱,得好好养着,被这丫头这么撞上两三回,岂不是小命不保?” 张二夫人振振有词,气势汹汹。 周三夫人本就不善言辞,加上性子绵软,哪敢和她对上。再则丈夫全仗陈二爷出面打点,不好为了陈仪得罪于她。周三夫人纠结着,略带几分同情怜悯看了看陈仪,默默咽下剩下的话。 陈仪没想到张二夫人蛮横如斯!还敢拿君儿说事!她是长辈,在场众人无人敢替春俏出头,自己若不作声,春俏这回恐怕有去无回。可张二夫人仗着长辈,满嘴都是替自己考虑打算。几次提及君儿,她想做什么?她敢做什么? 张二夫人再度喝令婆子,说: “耳朵聋了?还不给我拖下去?” “是,夫人。” 眼瞧着春俏便要被拖出去打板子,陈仪心中焦急。 觉得自己这回大意了! 她小瞧了二伯母的本事。也是,她打理家中中馈多年。上回虽吃了哑巴亏,却能当机立断处理了翠儿。就凭这一点,绝不像自己看见得那般无能。自己不过是仗着有心算无心,才设计到她罢了。 就算是这样,春俏绝不能不救。大不了硬碰硬,无论如何也要先保下春俏。陈仪下定决心,便要掀开被子。 正在此时,赵中星眼珠一转,上前一步拦住婆子。冲着张二夫人拱手行礼,说道: “二婶请稍候,能否容中星说句话?” 陈仪没成想赵中星会先一步跳出来,掀被子动作一滞。这位自命风流表哥想做什么? 另一旁常夫人见儿子为了陈仪强出头,生怕他得罪张二夫人。要知道陈绍文已死,将来陈二爷极有可能继承忠勇伯府。为了个陈仪,得罪未来伯夫人,实非明智之举。 常夫人使劲给儿子使眼色,赵中星只装作视而不见。常夫人见自家宝贝儿子,八字没一撇就这般护着,若真是定下来,还不蹬鼻子上眼?越想脸色越难看。 张二夫人也没成想,赵中星会跳出来。随即脸色微沉。 赵中星瞧见,立刻面带笑容。赶在张二夫人之前,又是一礼,说: “中星晓得二婶都是为了仪表妹着想。可侄儿觉得,眼下表妹身体要紧。毕竟表妹是在外祖母房中受得伤,了解之人会说二婶关心表妹,不了解怕会胡乱揣测。还有,侄儿听说,二叔父最近都在忙着三叔父之事。依侄儿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免得二叔父担心三叔父之余,额外担心仪表妹,烦忧过多伤身。二婶说是否?” 提到陈家文,张二夫人心中一紧。她倒是忘了自家男人!陈二爷对陈仪看重,她不是不知道。赵中星说得对......但白白放过春俏,岂不是威严尽失! 张二夫人露出迟疑之色,赵中星察言观色,晓得有戏。笑了笑说道: “说起来,春俏不过是个低等丫头。二婶且将这过错留着,待仪表妹身体好了,想怎么罚她都不迟。此时仪表妹身子弱,若吓着仪表妹,重伤加重反倒不妙。” 第一百零三章:忍气吞声 他话说得巧妙,并没说不罚,只不过是迟些再罚。她这表侄子倒挺会说话,张二夫人听着顺耳,不觉冒犯。心想有几分道理,真把陈仪病吓重了,丈夫回来不好交代。不如像赵中星所言,留着以后慢慢再算。既有今天这一节,还怕找不到春俏错处? 想通这一节,张二夫人舒缓不少。 见赵中星变着花样替春俏说情,张二夫人心头微动!打打杀杀不好,两情相悦再好不过!张二夫人噗呲一声笑出来,笑得花枝乱颤,故意说: “唉哟,难怪你说中意仪姐儿,这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瞧瞧,不就是打了仪姐儿一个丫头,便把你急成这样。好了好了,二婶听你得还不行麽,且记着等仪姐儿病好再做计较!” 对着按住春俏地下人挥了挥手,淡淡说了句: “行了,都下去吧。” 看了眼蜷成一团地春俏,张二夫人鄙夷一笑。转脸又坐回陈仪床边,轻轻一笑道: “你这孩子真真有福气,中雄这孩子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如此会心疼人儿......中星怕吓着你,二伯母倒不好说什么了。春俏这丫头先给你留着。等你好了再说......要不我方才说,仪姐儿就是有福气。哪像你蓉姐姐,懵懵懂懂那就是个傻孩子!” 陈仪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 今儿这位二伯母死活盯上自己,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吧?这是借由春俏压着自己,若多说废话,即刻便要处理春俏。 陈岚蓉是孩子,自己就不是孩子,这是要逼着自己承认,早和赵中星私相授受了? 好一位二伯母,好一招声东击西! 陈仪不动色色,生生吞下了这口气。她知道阻止不了张二夫人,这话千万答不得。此时此刻,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不说比说要好! 陈仪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张二夫人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得意。 这就怕了?好戏还在后头呢!张二夫人完全不在意陈仪说不说话。趁机把赵中星夸了又夸,和常夫人你来我来。说什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差没当场把陈仪和赵中星定下来了。 不管她们怎么说,说什么,陈仪只管装死。既然她喜欢自说自话,就叫她说个够! 张二夫人倒不能真将陈仪当场定给赵中星。张二夫人知道,哪怕有一位关心陈仪长辈在,她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欺负她没有长辈在场。 说了半天,陈仪没有一点儿反应。 张二夫人说得痛快,将上回受得气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气消之后,再瞧陈仪。见她心不在焉,全不在乎得样儿,不会是没听懂吧? 说起来陈仪不过九岁,往日没有父母照应,成天躲在出云阁。跟她说男女之事,怕是说给聋子听了! 一想到这。张二夫人顿觉无趣。好歹出了气,站起身,说: “好了,今儿二伯母就先回去了。你好生休养,过两日二伯母再来看你。”转头对着魂不守舍,直勾勾看着陈仪的赵中星,笑着推了推他,说:“别瞧了,眼珠子都快瞧出来了。你和仪姐儿的事儿,包在二婶身上了。走吧!” “多谢二婶,多谢二婶!”赵中星眉开眼笑,连声作辑说道。 几人和陈仪告辞,都是面带笑容。 只有周三夫人临走时,带着愧疚,干巴巴说了一句: “仪姐儿......好歹,好歹先照顾自己......哎!”说完像是不忍再看陈仪,抱着陈岚蕊匆匆离去。 陈仪抬起头,看了一眼背影略显仓皇地周三夫人。心想,这位三伯母倒有几分良善,可惜嫁了三伯父那种男人。 春俏缓过疼劲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见张二夫人终于走了,抬起头面色惨淡。张二夫人说得那些话,她听得明明白白。小姐对表少爷往日态度,一丝一毫男女之情都没有。可小姐为了自己,硬是一言不发。 在她心里,陈仪聪明绝顶,比那九霄之外天仙更叫人仰望!都怪自己,若不是为了自己这条贱命,小姐怎会忍气吞声? 春俏对着陈仪,头磕得咚咚作响,眼圈通红,声音带着沙哑哽咽,说: “小姐,都怪奴婢一时鲁莽,都是奴婢连累了小姐!” “起来,哭什么哭?”陈仪皱眉,说:“过来给我瞧瞧。” 春俏用袖子抹去眼泪,却没起身,依旧跪在地上。脸上露出决绝之意,狠狠说道: “小姐,二夫人不怀好意,表少爷不是良人!刚才小姐没发话,不知小姐如何打算。怕扰了小姐,奴婢才不敢开口!奴婢不怕死,奴婢一条贱命,不能因为奴婢受制于二夫人。奴婢这就去找二夫人,现在就打死奴婢了事!” 陈仪面无表情,故意问她: “哦?二伯母不怀好意显而易见......表哥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过了春闱。怎么不是良人了?” “呸!”春俏咬牙切齿,啐了一口说:“表少爷若真知书达理,真心喜欢姑娘,就该差媒人上门提亲。而非二夫人一怂恿,便当小姐面说这些混账话!读书读得好就是良人麽?奴婢觉得表少爷和姚公子都一样,就是瞧着小姐长得好看。认为大爷夫人不在,随意欺负人!” 说得好!说得一针见血!这道理连春俏都懂,姚景润,赵中星难道不懂麽?陈仪心中冷笑。都拿她当无知少女,卖弄风流呢! 陈仪定定看着春俏,冷笑一声,问: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还要哭着喊着去送死。你以为你死了,二伯母,姨母,表哥就能放过我了?早跟你说过,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别说你家小姐还没嫁人,就算逼不得已真嫁给赵中星。难道跟你一样,转脸就要死要活?” “奴婢……”春俏咬着嘴唇,眼泪汪汪。说:“都怪奴婢,当时就该忍一忍……” 忍?陈仪不以为然。 张二夫人承诺赵中星,若自己是张二夫人,定要趁热打铁,迅雷不及掩耳,将此事作实! 张二夫人当着自己面,敢这般百无禁忌。她们是吃定了自己孤立无援,她敢对自己用这招指东打西,就别怪自己还她一招釜底抽薪! “不,无论你怎么忍,结果都一样!”陈仪摇了摇头。说:“眼下不是哭得时候……韩先生这两日都在丁云柏处。你赶紧起来,去寻韩先生,将今日之事详细说给他听……还有,告诉韩先生,回不回来不要紧。赶紧寻一趟二伯,最好……” 陈仪顿了顿,阴森冰冷地说: “闹大一些!” 第一百零四章:设计 打发走了春俏,陈仪静静躺在床上思量片刻。只韩爷一人闹还不够,治标不治本。还需…… 忽而翻身下床,随意找个帕子抹去满脸胭脂,径直去了胡嬷嬷屋子。 出云阁正院左右游廊中间,穿过月亮门往里去,各有两处院子。右侧住韩四平和陈岚君,左侧住胡嬷嬷和春俏。走到月亮门,陈仪脚步稍缓。想着:胡嬷嬷不同于春俏,后角门一事还是别告诉她比较好。省得胡嬷嬷担惊受怕,日夜担心。 去时胡嬷嬷正给陈岚君缝制内衬衣裳。陈仪脚步轻快,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双手交叉伏在她膝头。 胡嬷嬷吓了一跳,看清楚是陈仪,笑了起来。丢下针线活,那双粗糙厚实地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陈仪乌黑秀发。 胡嬷嬷感觉到陈仪整个人低落疲惫,有些担忧地柔声问她: “我的好小姐,出什么事了?” 陈仪依恋蹭蹭胡嬷嬷手掌。 若果可以,陈仪真不愿打扰胡嬷嬷清静。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人就是胡嬷嬷,她希望在自己庇护之下,胡嬷嬷能够一直安安静静生活。 “嬷嬷,有件事,要麻烦嬷嬷了......”陈仪伏在胡嬷嬷膝头,闭着眼睛,轻轻说。 “小姐有事尽管说,嬷嬷还没老得走不动呢!” 陈仪张开眼,看了看胡嬷嬷。直起身,坐在胡嬷嬷身边,靠在她肩膀旁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要不她还是去想想别得办法,何苦将胡嬷嬷牵扯进来。 胡嬷嬷越瞧越觉得这事不小,拉着陈仪手,装作生气地说: “小姐有什么事,还跟嬷嬷藏着掖着作甚?这四五年来,奴婢陪着君少爷在丹阳郡,不能在小姐身边伺候照顾小姐。日日夜夜思念担心小姐。现在好容易回来了,奴婢就等着多替小姐分忧解难,小姐还这般把奴婢当成外人,不肯麻烦奴婢。奴婢心里难受得紧!” “嬷嬷!”陈仪叫了一声。 她晓得胡嬷嬷故意这么说,为了打消自己顾虑。 也罢,陈仪想:她身后这些人,胡嬷嬷,春俏,丁云柏.......他们跟着自己,只有自己活得好,他们才能活得好。若自己真出了事,只怕谁也跑不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将昨日参加完乔府宴会,回来刘老夫人如何构陷,自己如何假装撞伤脑袋。张二夫人如何同自己结怨,刚才如何盛气凌人羞辱自己。并陈二爷关心有限.......一一说与胡嬷嬷听了。 胡嬷嬷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她和春俏住在一处,春俏得了陈仪吩咐,私下只说了一些寻常事情。胡嬷嬷对陈仪这几年,在府里过得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些感受。可她没想到得是,二夫人竟能如此欺负羞辱陈仪! 胡嬷嬷气得浑身哆嗦,血液翻滚。腾地站起来,拉着陈仪就要往外冲,口里说道: “走!现在就走!小姐哪里是回了家,这是进了狼窝啊......奴婢拼着这条命也要去寻老夫人讨个说法!” 陈仪赶紧拉着她,劝道: “嬷嬷别急,咱们不能这么冒冒失失跑去理论。别说祖母不会理会。如果二伯母一口否定说过这话,硬说是我和赵中星有私情。到时咱们可就被动了!咱们得商议个办法......” 胡嬷嬷毕竟不是年少气盛。这些年,她也经历不少艰难。慢慢冷静下来。看情形,府上长辈并无一人真心爱护小姐。再怎么说,自己不过是个奴婢出身。谁又能真得尊重她一个奴才想法? 可是,小姐这命太苦了!胡嬷嬷忍不住眼圈发红,一把抱住陈仪,眼泪哗哗,说: “我可怜的小姐......都怪奴婢没本事,奴婢对不起大爷夫人......” 陈仪任由胡嬷嬷抱着,好好哭了一场。等她略微平复之后,陈仪才轻声说: “嬷嬷,仪儿知道嬷嬷心里难受。眼下不是伤心难过时候,嬷嬷听我说,咱们得这样.......” 胡嬷嬷抹去眼泪,认真听陈仪说话。陈仪将自己计划仔细告诉胡嬷嬷,胡嬷嬷边听边点头。二人商议许久,细节敲定妥当。胡嬷嬷换了衣裳,先去静心阁叩见刘老夫人。 胡嬷嬷行礼说道:“启禀老夫人,小姐一直高烧不退。王大夫吩咐过,若烧得太厉害,要及时告知。奴婢来跟您请示,能否出去一趟?” 刘老夫人自然不好阻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吩咐佟嬷嬷跟在后面。 胡嬷嬷二话没说,行礼靠退。门房套了辆马车,送二人去找到王大夫。佟嬷嬷试图聊几句,胡嬷嬷忧心忡忡。只顾攥住帕子掩面抽泣,一句话不肯多说。 一路无语,来到济世堂,见到坐馆问诊得王大夫。 当着王大夫面,胡嬷嬷许是忧心太过,哭哭啼啼,语言混乱说: “王大夫,您在真是太好了!我家三小姐高烧不退,脸烧得通红,昏昏沉沉一直说胡话.......哭着喊着说什么,“爹娘,慧姐姐,我好想你们”.......除了大爷夫人,总是嘟囔叫乔小姐。您不知道,奴婢瞧着可吓人了!王大夫,我家小姐会不会......呸呸呸,不会不会!王大夫,小姐烧糊涂了,真糊涂了,就知道叫爹娘,叫慧姐姐!王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王大夫心明如镜,当即不动声色,开了两幅降温药交给胡嬷嬷。和颜悦色说: “嬷嬷无需过虑,伤后发热本属正常。胡言乱语是因为高烧不退.......这事儿我知道了,嬷嬷放心。回去将这两副药分四次,每次三碗水煎成一碗,喝完就好了。今日济世堂只得我一人坐馆,怕是不能亲自去府上诊脉。.......这样罢,明儿一早若小姐吃了药,高烧还是不退。劳烦您再来寻我一趟,嬷嬷觉得呢?” “多谢王大夫,多谢您!” 佟嬷嬷冷眼旁观。见胡嬷嬷似乎激动不已,俯身便要给王大夫磕头行礼。王大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胡嬷嬷。慌忙说道: “嬷嬷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治病救人本就是吾辈职责,不敢有劳嬷嬷如此大礼!嬷嬷还是快快回去,赶紧将药煎给三小姐服下为好!” 胡嬷嬷满口称是,再三言谢,拎着药包和佟嬷嬷回了忠勇伯府。 二人刚走,王大夫吩咐学徒看着门口,背着手,不急不慢往茅房走去。路上趁四下无人,衣袖微动,手心中出现一个纸条。打开一瞧,上面写着: 刁月:赵中星来历,彻查! 第一百零五章:查 刁月收到王大夫递过来的消息,差点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她和“八大金刚”中其余七人不同,她所管范围之事,除了老大陆风,其余六人显少知情。 她专管女人消息,青楼,暗窑,媒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赵中星她知道,小姐这位远房表哥常常出入青楼,用银子很是大方。据陪侍过姑娘提起,床笫之间很是粗暴,且最爱玩处子。碰到头回**地姑娘,更是兴奋用力。常常包下月余,死命蹂躏。 看来小姐是遇到了难题,这样不要脸的贱男人,小姐要查他做甚,猜也猜得出来。略微思考片刻,抬脚便去寻老大陆风。 刁月和陆风细细商议之后,此事重大刻不容缓。决定暂停手上所有事情,亲自跑一趟。 再说韩四平这边,春俏寻到他,将事情经过说与他听。韩四平听得那双八字眉,忽上忽上。听完吧唧吧唧嘴,搓了搓下巴,嘿嘿一笑,道: “这赵家表哥色胆包天,二夫人愚不可及.......这两人倒是一拍即合!也好,既然他两人这么默契,依老子看,嘿嘿......” 见他听得竟如此乐不可支,春俏跺着脚,叫道: “韩爷怎还笑得出来!” “急什么。嘿嘿,这事不用急。小姐既然要闹大,老子得好好想想。此事不难办,难得是不能有损小姐声誉。”韩四平三角眼微眯,精光闪烁,冷笑着说:“赵中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仗着二夫人撑腰,还想败坏小姐名声......私情?就他那样,老子大牙都要笑掉了!” 顿了顿,韩四平继续说道: “你且先回去,好好照顾小姐。回去禀报小姐:这事儿老韩明白了,让小姐不用担心。赵中星最大依仗除了老夫人,还有他的功名。按小姐做法太过仁慈,且治标不治本。老韩自有计较!” 春俏带着满腹疑惑回到出云阁,回禀陈仪。 陈仪听完长叹一声。韩四平作为地地道道本地人,眼界权谋果然比自己更高一筹,她真是运旺时盛!一颗心慢慢安稳回落。有韩四平谋划,此事基本无需自己操心。 至于刁月,查一查也好。 据她所知,常夫人多年以前嫁到灵璧县,灵璧县离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三日来回。不知刁月那边能查出什么消息,暂时对刁月那边,陈仪并不报任何奢望。 陈仪不用担心韩四平如何操作,每日安安稳稳待在出云阁,看书写字,“疗养”身体。 —————————— 三日后,静心居客居中。 常夫人坐在铜镜前,正对着镜子细细描眉。丫头樱拧手拿梳子,轻手轻脚给她梳着发髻。樱拧手巧,不多时便给常夫人梳个飞仙髻。樱拧放下梳子,再拿起另一面铜镜,照在常夫人脑后,轻声说: “好了夫人,您瞧这飞仙髻如何?” 常夫人对着铜镜左右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说: “樱拧手艺越发精湛,飞仙髻蓬松灵动。配上珊瑚珠排串步摇,真是赏心悦目。”忽然看见鬓角边隐约露出白丝,常夫人脸色一暗。伸手摸了摸鬓角,叹道:“都有白头发了......樱拧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个发髻?” 樱拧服侍常夫人时间不短,自然晓得自家夫人心思。闻言面露诧异,说道: “为何要换?奴婢瞧着这飞仙髻,夫人梳着格外合适!” “哎,我老了。你家夫人我啊,是不想旁人说我为老不尊,非要梳这年轻夫人才会梳得飞仙髻。” 樱拧一跺脚,愤愤然,义正言辞说道: “夫人看着最多二十左右,哪个敢说夫人为老不尊?夫人肤若凝脂,风华正茂。正是难得一见得美妇人!别说飞仙髻,奴婢觉着,便是那双丫髻夫人梳着也合适得很!” 常夫人听得心花怒放,偏要装作羞涩模样。兰花指捻着熏香帕子,掩在眼睑之下。啐了樱拧一口,板着脸说: “呸!你这丫头惯会胡说。双丫髻那是未曾及笄地小姐们梳得,如今少爷都十七岁,快要娶妻生子。夫人我都是要做祖母之人,梳双丫髻成何体统......再敢信口开河,小心掌嘴!” 樱拧像是极不服气,梗着脖子犟嘴说道: “夫人就算打烂奴婢这嘴,奴婢还是要说。事实俱在,夫人貌美,就是比旁人显年少!” 常夫人被她逗得噗呲一声笑出来,说: “行了行了,我不过随口说两句,瞧你急得脸红脖子粗......知道你这丫头实在,放心,不掌你的嘴!” 樱拧见常夫人笑话自己,不好意思地噘了噘嘴,陪着她一起笑起来。旁边伺候得小丫头们,见状哪有不开眼得? 一时间房中莺声燕语,笑成一片。 正在此时,赵中星大步流星闯进来。丫鬟们见到自家少爷,纷纷害羞带怯,含情脉脉望向赵中星。尤其是樱拧,方才耿直憨厚模样一扫而空,娇羞妩媚望向赵中星。 谁知往日见到夫人身边这群小丫头,总要调戏两句,风度翩翩地自家少爷。今日却不知为何,神情焦灼。目不斜视推开众人,直奔常夫人面前。 常夫人老远就瞧见儿子过来,心情十分愉悦。怎么看都觉得儿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笑盈盈地对儿子说道: “中星来了,快来瞧瞧娘今儿这发髻梳得如何......” 赵中星沉声打断常夫人的话,四周望了一眼,说道: “你们先下去,我有事儿同夫人说。” 众丫鬟面面相觑,齐齐应声退下。 樱拧见旁人都走了,偏赵中星身边地青梅纹丝不动。樱拧趁人不注意,偷偷瞪了她一眼。青梅挑衅地扬起下巴,嘴角微挑,神情得意。樱拧恨得牙痒痒,虽心有不甘,却只好碎步轻移。磨磨蹭蹭好半天,终究不得不退下。 赵中星此刻哪有心情管丫鬟们之间争风吃醋? 儿子一来便叫退众人且面色灰败难看。常夫人起了疑心,渐渐收起笑容,眉头微微蹙起。迷惑不解望着儿子。 赵中星看着似乎毫不知情,满脸疑惑望着自己地常夫人。忽然感觉心烦意乱,哑着嗓子开口说道: “母亲,出大事了!” 第一百零六章:母子 突如其来这句话,令得常夫人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 “出了何事?” 赵中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母亲可知,我今日收到父亲传来消息,咱们在家中做得那事.......被人捅出来了!” “什么?”常夫人惊得瞠目结舌,片刻摇了摇头,喃喃地说:“这这,怎么可能!你舅舅不是说做得天衣无缝,这不可能!母亲相信你舅舅,绝不可能有人发现!” 提到自家舅舅,赵中星便恼恨异常。若非舅舅办事不利,何至于将他置于两难境地?他满脸不屑鄙夷,愤然讥笑道: “天衣无缝?儿子早跟您说过,舅舅成日只知饮酒作乐,他得话根本不可信。您非说舅舅小事糊涂,大事稳妥。说什么舅舅好歹也是秀才老爷,办事总比旁人更便利些,无非多花些银子地事儿。结果呢?......此事千真万确!事到如今,母亲还是别再心存幻想,倒是得好好想想,究竟如何挽救才好!母亲恐怕不知后果,此事若处置不当,别说殿试,只怕儿子功名都能被革去了!” 这几句话真真吓到常夫人。 赵中星春闱已过,凭得是真才实学,眼见便可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常夫人无数次幻想着儿子带着自己,敲锣打鼓衣锦还乡,叫那些往日瞧不上自己的夫人小姐们,好好低头哈腰巴结一番自己。若儿子功名被革去,这一切不都变成落花流水了? 简直太可怕了!常夫人一时之间慌了神,哪里还能坐得住。连忙站起身,一把拽住儿子。手足无措,惊恐地说: “这不行,不能这样。中星,此次进京你必要高中。这可是咱们母子最后地希望了!”常夫人急得面色惨白,眼泪汪汪,说:“中星,你说你说,要母亲如何做?” 见常夫人吓得六神无主,赵中星扣住母亲双肩,沉声说道: “母亲,镇定些!虽说那事瞒不住了,但幸好咱们知道得及时,尚且有转圜余地。母亲好好听我说。为今之计,只有好好抱住忠勇伯府这条大腿。有忠勇伯府在,灵璧赵家那帮宵小绝不敢太过放肆!” 常夫人慌不迭点头,说: “对对,你说得对!还有忠勇伯府,还有你外祖母在!母亲这就去求姨母,这就去!”话未说完,常夫人便要抬腿去寻刘老夫人。 “母亲且慢!”赵中星一把拉住常夫人,眉头紧锁,不耐烦地说:“母亲遇事,就不能好好想想。咱们来了这么久,春闱一事,外祖母何时帮忙打探走动?咱们在忠勇伯府,说到底不过是外人。您去找外祖母又有何用?” 被儿子一通训斥,常夫人呆愣在原地。 低着头咬住嘴唇,手指拼命拧着帕子。慌乱过后,总算缓过些思绪。儿子说得对,她带中星借助忠勇伯府已有数月。姨母在家中看似说一不二,实则处处受钳制。春闱一事上,姨母从未出手帮忙。更别说此事......只怕姨母晓得之后,第一时间便能将她们母子赶出府去!出了事忠勇伯府不会置身事外。 为今之计,唯有...... 常夫人眼睛一亮,抬头看向赵中星,脱口而出,说: “我儿之意,是说联姻?” “不错!”赵中星见母亲总算反应过来,松了口气,露出丝笑容,说:“正是联姻!若能和忠勇伯府联姻,不怕外祖母不帮忙。” “这事有何难?”常夫人原本慌乱地情绪,逐渐松弛,说:“二夫人不是说,你和仪姐儿包在她身上了......” “母亲真是!”赵中星摇了摇头,神色莫名道:“区区一个陈仪,您觉得忠勇伯府有人在乎麽?” 不是陈仪?常夫人愕然,再度愣住。呆呆望着赵中星,赵中星脸色阴沉,定定回望着常夫人。母子二人面面相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炽烈不甘! 半晌,常夫人率先开口,小心翼翼试探说道: “中星你,你是说蓉姐儿?” 赵中星嘴角轻挑,点了点头,说: “正是陈岚蓉,蓉表妹!母亲您想,蓉表妹乃是外祖母亲孙女儿......大姨夫已死,这忠勇伯府中,唯一有功名之人便是陈二爷。将来忠勇伯府世子必然是二姨夫,只有娶了蓉表妹,咱们才有退路,才有希望!” “可是,可你不是.......不是喜欢仪姐儿麽?若娶了蓉姐儿,那仪姐儿呢,你不要了?”常夫人真正被儿子搞糊涂了,不明所以问道。 赵中星眼前显出陈仪那张月貌花容的脸蛋儿,心痒难饶。放弃?赵中星松开母亲双肩,轻轻甩了甩衣袖,抖动两下肩旁。恢复了他一贯地故作潇洒,晒然一笑道: “母亲果然还是眼界不够.......谁说我不要仪表妹了?” “可是,为了我儿将来前程功名,不是只能娶蓉姐儿麽?”常夫人满头雾水,实在猜不透儿子所思所想。 赵中星懒得再和常夫人废话,直接说道: “母亲别问那么多了,怎么做儿子自有主张......眼下最要紧是如何说服二姨母,将蓉姐儿许配与我,此事越快办妥越好。灵璧县离京城不过一两日路程,万一叫他们寻到这里来,到时候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可就成了一场泡影!” 说服张二夫人?张二夫人极少同她往来。难得在刘老夫人处碰面,也不过寥寥数语。说几句无关痛痒地客套话罢了。 常夫人不由摇了摇头说: “二嫂这人向来自视甚高,说服只怕不易。便是仪姐儿,若非得罪了二嫂,以咱们家门第,就算娶仪姐儿也是难如登天!” 这道理不用常夫人说,赵中星自然晓得。说起来忠勇伯爷贵为一品府邸,而赵中星其父,祖父不过是个普通乡绅。若不是沾亲带故,别说娶忠勇伯府家女儿,就连忠勇伯府大门,都休想进得来。 不过,对付张二夫人和陈岚蓉麽。早就想好了对策......他自信没有十分,亦有七分把握。 赵中星得意地轻声一笑。踱步过去,附在常夫人耳边嘀嘀咕咕。将所思计划说与常夫人听。常夫人边听边点头,逐渐由迷惑转为惊喜。 第一百零七章:毒辣 出云阁中。 正在赵中星母子想尽办法谋划之时,一份密报递到了陈仪手中。正是刁月三日前,去灵璧县查出的消息。 彼时韩四平正在陈仪处,禀报近日来部署。陈仪坐在书房书案边,打开密报一目三行。粗粗略过一遍,顿时脸色布满阴霾。 韩四平坐在下首。 观陈仪神色异样,心中微惊。不知密报上写了什么,竟让小姐露出这等表情。韩四平那欢快抖动的二郎腿,停止了抖动。默然静候陈仪。 陈仪一看完,便将密报递给韩四平。 韩四平放下腿,上前接过后立即展开浏览。陈仪趁他看时,沉声解释说道: “这是三天前,我派刁月去赵中星老家灵璧县,她查回来的消息。韩先生看看再说。” 密报一共四张,陈仪将前三张递给韩四平,只见详细写着: 赵中星其父赵世高,有一好友名吴天祥。二人早年相识,交情匪浅。 某日酒过三巡,一时兴起。为其子赵中星和吴天祥之女吴小姐,定下娃娃亲。吴小姐自懂事起,便知有这么一个未婚夫。赵中星生得相貌堂堂,极会哄女人开心,加之赵吴二府来往密切。天长日久,自然一颗芳心深种。 两人郎情妾意,常常耳鬓厮磨。一来二去,吴娇娇十三岁,便被赵中星哄着破了处子之身。 时间一长,吴娇娇有了身孕。 吴夫人知晓后,虽恼怒女儿轻贱,赵中星风流。但想着原本二人有婚约在身,等吴娇娇及笄,二人成了亲,这事儿倒算不得大事。便隐忍下此事,没有声张。 吴小姐既然有了身孕,吴夫人一则考虑女儿年幼,未婚先子毕竟难看。再一则,吴夫人也怕常夫人瞧不起女儿。恐将来女儿嫁过去,会被常夫人借此折磨立规矩。便偷偷将女儿藏起,产下一子只取了乳名为冬哥儿。将冬哥儿养在暗处,只等成亲之后再抱回赵府。这事儿除了吴夫人和吴小姐二人,便连吴天祥也不知情。 原本岁月平静,事情并无波澜,两家只等吴小姐及笄。 谁知吴小姐产下儿子不久,吴老爷突然惹上人命官司。吴夫人慌了神,四处托人好容易才将官司平息。俗话说得好,自古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吴府为救吴老爷,东拼西凑散尽家产,才总算保了吴老爷一条命。哪知吴老爷担惊受怕,放回来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吴府受此劫难,家底儿本就被彻底掏空。吴老爷再一死,吴府只剩老弱妇孺。难免家道中落,就此一蹶不振。 好在赵世高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念及与吴老爷约定,准备如约娶吴小姐入府。 然而赵中星得手之后,对相貌平平地吴小姐,早失去兴趣。 他心心念念想着如何甩脱吴小姐,一日,赵中星假装无意间,在常夫人面前透漏出,吴娇娇早和自己成了好事。常夫人当时便觉得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门当户对之时,常夫人都觉得,吴娇娇配不上自家儿子。更何况如今吴府落败,再加上吴娇娇竟是这般不知检点之人,更叫常夫人厌恶。 常夫人当即和赵世高闹起来,明确表示这样不知羞耻之人,绝不允许娶进赵府。若赵世高固执己见,便到赵老太爷那边捅出赵世高秘密。 赵世高兄弟二人,其弟向来不服自己当家。为了得到家业,难免使些见不得人得手段。自赵世高顺利接任家主之位后,其弟时时虎视眈眈,想揪出赵世高错处。 常夫人这一威胁,正中赵世高软肋。最后不得已,默认了常夫人退亲之说。 常夫人高兴之余犯难。 毕竟这门亲事定下十余年,吴小姐失身于儿子。贸然前去解除婚约,只怕吴小姐断然不肯。这时常夫人亲弟常五跳了出来,主动给她出了主意。说这既然亲事退不得,反正吴府已然落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他个死无对证便是。 一番操作之下,吴小姐终是香消玉殒。吴小姐既死,婚事自然不了了之。吴夫人一年之内,经历家破人亡,先后死了丈夫女儿。心灰意冷对灵壁县了无牵挂。安葬好了女儿丈夫,独自一人辗转回了自己老家。从此灵璧县再无人见过吴夫人。 “韩先生,您怎么看?”陈仪手指轻点桌面,问道。 韩四平看完唏嘘长叹。捋捋山羊胡须,满面厌恶鄙夷。开口道: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常夫人和赵中星才是真正禽兽不如。” “哎……”陈仪亦是一声长叹,心中不知是苦是涩。将剩下最后一张,递给韩四平。 吴府祸事虽说因吴老爷而起。但若不是吴老爷识人不明,吴小姐不至于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密报最后还剩一张,这张才是重点。 原来刁月查明,吴小姐身死,是因为常五买通了吴小姐贴身丫鬟珠儿。吴小姐年纪轻轻分娩,身体本就柔弱。吴老爷身死,吴府落败,更是雪上加霜。珠儿趁机将吴小姐安神药,换成了醒神提神之药。时间一长,吴小姐精气耗损过度,换句话说,吴小姐是被生生熬死了! 韩四平看完最后一张,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道: “这样薄情寡义,奸佞小人,竟然也能考取功名!呵呵......老子前面不知情,想着他能过春闱不易,既然二夫人瞧着他好,那就让他做二夫人女婿好了......还是老子心肠太软,太低估这腌臜之人地毒辣!” 陈仪心中沉甸甸,一口气憋在心口,吐不出来吞不进去。这世道,像赵中星这样得男人,只怕不在少数。 韩四平说他们母子毒辣,这话固然没错。 可陈仪却觉得,吴小姐本身亦有错处。如果她不是那么轻易失身,便是赵中星退亲,她也可以改弦易张,另做他嫁。不至于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哎……吴小姐十一岁年纪,懵懂无知。碰到能说会道地赵中星,岂能明辨是非,还不是被他哄得团团转。 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害人! 第一百零八章:人心恶毒 陈仪不知替吴小姐惋惜,还是骂两句世道不公。但赵中星这等好色狠毒之人,忠勇伯府,他配不上! 陈仪甩开那股压抑气闷的心情,强打精神说: “韩先生,既然咱们知道赵中星是这等小人。二伯母……罪不至此。据刁月另外带回口信,她调查之时,似乎被赵世高闻见风声。赵世高虽不知刁月是何人所派,但这会赵中星肯定已经得了消息。” 韩四平点点头,说: “此事关乎赵中星功名前程,若他知道是咱们下得手,必然要和咱们拼个鱼死网破。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小姐犯不上.......既然他们不知刁月来历,便还从吴夫人那头入手。小姐您看?” 陈仪刚想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犹豫道: “密报上说,吴小姐尚有一子冬哥儿。吴夫人离开灵璧县,那这冬哥儿呢?咱们将这把火引到吴夫人身上,会不会连累了冬哥儿?” 韩四平三角眼悄悄往旁边一撇,一颗心猛地提起来。状似不经意,淡淡说了一句。 “不过是咎由自取,小姐何必在乎他人生死。” 陈仪似笑非笑看了韩四平一眼。故意反问道: “怎么,韩先生也认为,死道友不死贫道就行?” 见陈仪看出自己意图,韩四平觉得嗓子发痒,干咳两声,嘿嘿笑道: “嘿嘿,随口说说而已。老韩不过是有点好奇,像小姐这种天生有着七窍玲珑心之人,莫非也在意这些凡夫俗子生死?” “韩先生这话错了。倘若今日是在战场之上,士兵上阵杀敌,生死自然由命。韩先生说凡夫俗子......陈仪不敢苟同。人命就是人命,人命没有轻贱贵重之分。对付敌人我从不心慈手软,可如同吴夫人,冬哥儿这般可怜之人。我不会轻之贱之......韩先生今后莫再要这般试探于陈仪!” 人命就是人命,人命没有轻贱贵重之分....... 看着平静如水地陈仪,韩四平心中震动不已。 这是他在这世上几十年,头一回听人说,人命没有轻贱贵重之分。多少富贵官宦人家,从不把平民当做人看。更何况奴仆之类。小姐说这话时,面色寻常。似乎在说一个再正常不过地道理,小姐......绝非常人! 收起嬉笑,韩四平面色肃穆,起身对着陈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色说道: “谨遵小姐令!” 陈仪并不知自己一句话能叫韩四平折服。她那个时代只要不是丧心病狂之人,都是这种想法。她所受得教育,价值观,道德观便是如此。并没值得稀奇之处。 思考片刻,陈仪缓缓开口道: “此事我会给刁月另发一封密信。让她查一查吴夫人老家在何处,吴夫人大约对吴小姐之死,一直蒙在鼓里。咱们派人去,最好当面问一问她。问她是否愿意替女儿报仇.......老天无眼,咱们力所能及,便替吴夫人吴小姐,做一回老天爷又何妨!” 韩四平点了点头,说道: “小姐心善,正该如此。赵中星离殿试之日,尚有半月有余。我若是赵中星,想要彻底掩盖吴小姐之死。最好办法就是找到吴夫人,杀了她,斩草除根!小姐,刁月那边......是否应当多派些人保护她?” “不错,韩先生顾虑全面!”陈仪面色凝重。 赵中星为保自身前程,极有可能杀人灭口。说起来也是因为自己,才将吴夫人拖进这般危险境地。 此事刻不容缓,陈仪回到书案边。奋笔疾书,连写两封书信。交给韩四平,说道: “韩先生待会去丁云柏处,找陆风要几个手上功夫好得。再将这两封书信交给孔星。他专管暗线,告诉他加急送!还有,请先生务必带一句话给陆风。无论事情办得如何,护住刁月,吴夫人安全。” “是!”韩四平朗声应答道。 一连串安排后,陈仪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那可怜的吴小姐,死时还差一年才到及笄年纪。那样一枝花朵刚刚展开,还没来得及怒放地女孩儿,就这样无声无息死于非命......所托非人……陈仪想到了俞三娘。回到樊良湖的俞三娘,这几年偶尔会写信过来报一报平安。可信中能说得越来越少。不知是时间久了无话可说,还是遇到麻烦不想告诉自己...... 陈仪决定,回头派个人去樊良湖打探打探。 韩四平将两份书信揣进怀中,贴身存放,拱手继续说道: “小姐,老韩今日来,还有一事。” 拉回思绪,陈仪说: “韩先生请讲。” “前几日绿衫女那事,老韩我查出了些眉目。”韩四平带着几丝兴奋,说:“小姐可知,绿芜那日去得何处?” 韩四平刻意卖了个关子,见陈仪摇头,猥琐一笑,继续说道: “三山街!其实住三山街不稀奇。稀奇地是,里面住着一位老婆婆,姓裘。这位裘婆婆不知何年何月,突然就落户在这三山街。周围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位裘婆婆。老韩我这几日私下打听许久。谁也说不清她从何处来,什么时候来,家中几口人,以何为生......大家好像只知裘婆婆叫裘婆婆!而且,最重要地是,裘婆婆住在三山街,已有十多年之久!......小姐您说,是不是极有意思?” 陈仪顺着韩四平话,喃喃自语道: “确实很有意思!”说完,顿时若有所思。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住了十几年。周围人哪怕再不怎么来往,或多或少总会了解一些这户人家情况。可这位裘婆婆,居然可以瞒得滴水不漏。若这人不是行动不便...... 想到这里,陈仪忽然开口问韩四平: “韩先生,那日飞白跟在绿芜后面,见到那位老妇人,是否便是裘婆婆?” 晓得陈仪理出头绪,韩四平像是十分开心,冲陈仪挤眉弄眼说道: “小姐猜得没错,正是这位裘婆婆。” “这么说,飞白见到裘婆婆时,她可是手脚便利,并无残疾之处。不是行动不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陈仪眼睛一亮,扬声说道:“她身上,必然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一百零九章:大意了 秘密,秘密! 陈仪跳起来,大步在书房中来回走动。韩四平则不停摇头晃脑,搓手咂嘴!二人神情如出一辙,皆难以抑制地兴奋激动。 四年多快要五年了,爹娘死因一直没有线索。这绿芜,这裘婆婆,这不可告人地秘密,是否能给她带来意外惊喜? 她来回走动不止,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秘密,究竟是什么样秘密,能让一个人十多年如一日?陈传文出事,绿芜为何第一时间便去找裘婆婆。一个年级老迈,穿着破旧褴褛之人,难道还能有撼动高睿言高世子之能?” 不,不对! 陈仪猛地停住脚步,转脸对准韩四平。眼光闪烁明亮!一字一句地说道: “韩先生,我要见见这裘婆婆!” “见裘婆婆?”韩四平捋捋山羊胡须,眼珠转了两圈,说道:“小姐想见裘婆婆,是想当面看看她身上,究竟有没有小姐想要的东西?” “是!飞白说得不清不楚,她毕竟……看不透。一个人哪怕穿得破破烂烂,可一个人谈吐,举止,习性……这些不是换了衣服就能掩盖住得。我必须见见裘婆婆,只有当面见了她,我才能放心。韩先生,你尽快安排时间,最好咱们一起见一见!” 韩四平正准备说话,陈仪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抬手,眉头微蹙,说: “不,还不行!让我想想……距离绿芜去找裘婆婆已有三日。陈传文至今关在牢里,未能放出来。飞白一直盯着绿芜,你又派人盯着裘婆婆,到现在无声无息……不可能无声无息!韩先生,我总觉得,咱们好像忽略了一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 韩四平被陈仪这番话,说得隐约有种不祥预感。忽略了什么,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和陈仪一样陷入沉思! 倏地,二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都在彼此眼中看见对方答案。陈仪微微点头,示意韩四平先说。 韩四平整理下思路,率先开口道: “裘婆婆独自一人住在三山街十多年,四周邻里之间,无一人见过有人来往。这就说明裘婆婆确实只有一人独居。既如此,按照常理来说,一位老婆婆,怎么也会出门采买。不说旁得,便是那米面之类,断然不能缺少。可据探子传回来消息,裘婆婆极少出门,一年之内,最多不超过三五回。而且见过裘婆婆出门之人,从来没见裘婆婆采买过粮食,那么......” 韩四平说着说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陈仪点了点头,接着韩四平话,说道: “那么裘婆婆何以为生?这就说明,裘婆婆若不是发神经,自己在院子里种粮食。就是有人通过其他途径给她送粮食。而且这人十多年来,一直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裘婆婆院子,必通左右!”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裘婆婆从不出门,不用买粮食。间接也说明了,裘婆婆和绿芜关系非比寻常。这二人所使用得,皆是这暗度陈仓之计策。 绿芜和裘婆婆身后,还有第三个人! 陈仪和韩四平都想到这一点,韩四平脸色愈发难看。他大意了!他只想到派人盯着裘婆婆,也想过裘婆婆身后应该还有人,却没成想裘婆婆住的院子能有问题。 想到这里,韩四平哪里还能呆得住,连忙向陈仪拱手行礼,说: “小姐恕罪!老韩得赶紧出去一趟。打探消息之人询问过裘婆婆左右邻居。虽说问得隐蔽,可难保裘婆婆起疑心。一旦起疑,只怕.......”韩四平苦笑一声,说道:“此刻裘婆婆早就人去屋空了!” 吞了后面剩下的话,韩四平再不多言,急急忙忙转身离去。 望着韩四平渐行渐远身影,陈仪也是心情烦躁。其实何止韩四平大意,自己也大意了。飞白早就禀报过绿芜有暗道,四年前绿芜肯定也是通过暗道,第一时间过来拜祭爹娘.......她怎能想不到裘婆婆也会有? 三天了!韩四平派人盯梢问话已有三天了!若裘婆婆有所察觉,只怕这回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陈仪心情沉重。 四年来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陈仪在书房中转来转去,焦急不已。 实在无法可想,只能自我催眠。 幸好,还有绿芜。飞白......飞白来历神秘,陈仪虽从未问过飞白。但陈仪有种感觉,只怕飞白那身功夫,并不简单。飞白肯定有自己独特追踪手法,陈仪并不担心绿芜能够逃脱。 只要绿芜还在,幸好绿芜还在! 陈仪忍不住伸手,使劲捶打自己脑袋。怎么就能想不到呢! 春俏刚好进来送点心,看见陈仪不停敲打脑袋,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点心盘子,冲过来拉住陈仪拳头,心疼不已说道: “啊哟我的好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您这额头还有伤,怎么就下这么重得手?” 春俏力气大,陈仪被她拽得死死地,哪里挣脱得开。刚刚发泄一通,压抑住燥热烦闷。 陈仪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说道: “没什么放开吧,我不打了......你家小姐做了件蠢笨之极地事儿,哎......不打了放心吧。” 春俏半信半疑,慢慢松开了手。陈仪坐到书岸边,垂头丧气趴在桌面上。春俏不知发生何事,见陈仪这般无精打采,此事断然小不了。 轻手轻脚走过去,春俏将点心盘子往陈仪面前推了推,轻言细语安慰道: “小姐,奴婢虽说不知出了何事.......可奴婢却知道有一句话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姐这么聪明,奴婢觉得小姐肯定能想出应对办法。不过是韩爷说得那个什么什么,一叶障目罢了。小姐要不您试试换个方向,保不齐就能想出法子.......” 在春俏絮絮叨叨安慰声中,陈仪浮躁沮丧地心情,逐渐恢复平静。 没错,急也没用,事情总有办法解决。四年了,爹娘死了四年多。这四年里,陈仪没有一天不想着查出真相。她才九岁,她还有漫漫一生可以用。她不信终其一生也查不出来真相。不急,不能浮躁。 第一百一十章:绿芜 她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浮躁起来! 深深吸一口气,陈仪直起腰身。轻轻拍了拍春俏地手,笑了笑,说道: “好了,没事了。”陈仪对着春俏,俏皮地眨了眨眼,逗趣说道:“多谢你开导我,想不到我们春俏口才这么好。” “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春俏见陈仪恢复精神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说:“小姐且用些点心......昨儿彭嬷嬷特地去挖了些荠菜,说是今儿中午包饺子吃。这会将将和面,只怕午膳要迟些,小姐先用些点心垫垫。” 春天荠菜最是鲜嫩,陈仪听说中午吃荠菜饺子,忍不住口舌生津。说: “荠菜好......我记得飞白喜欢吃荠菜糯米团子。你去跟彭嬷嬷说,劳烦她再和些糯米面,另包点荠菜糯米团子。荠菜里面加上点肉糜,吃起来更香!” “知道啦!小姐!”春俏笑嘻嘻地回道。 等待时间总是漫长难捱。午膳时分,终于等到飞白回来吃饭。陈仪一见飞白,立刻将她拉倒书房。连着多日盯梢,飞白明显瘦了一圈,却精神奕奕。 听了陈仪地话,飞白略沉默片刻,开口道: “三爷之事许久未定,我瞧绿芜今日有些不耐烦,恐怕很快会再度去裘婆婆处。” 陈仪听了这话,顿时喜忧参半。 忧得是,绿芜若去三条巷,只怕即刻便知她已然暴露。喜得是,幸好三日之内绿芜并未与裘婆婆联系,此刻尚不知晓。 为今之计,最好先将绿芜控制住,先将绿芜嘴巴撬开。可绿芜多年来隐在明月轩隔壁,若她无缘无忽然失踪,陈老爷第一时间便会怀疑。她要怎么做,才能打消陈老爷疑虑? 看着春俏喜滋滋拎着食盒走进来,陈仪忽然心中一动! 对,她可以这么办....... —————————— 深夜。三月末夜间微凉,院中芭蕉婆娑摇曳。黑狗趴在窝里,稍有风吹草动,便抬起头瞅上两眼。黑夜中几条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黑狗闻到空气中陌生气息,警觉爬起来,双眼发出两道绿光。 一道黑影轻盈而至,黑狗似有感觉,正待吠叫。电光火死之间,黑影飞扑过去,一伸手掐住黑狗脖子。手指用力,黑夜中,只听见轻微“咔嚓”一声,黑狗身体当即软绵绵垂下来。黑影一松手,黑狗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屋内,绿芜早早熄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未能入睡。 正想着心事,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心中一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然而过了许久,除了风吹芭蕉树的声音,并无异常。 她呼了口气,从新闭上眼睛。 忽然耳边又传来“格”地一声,这声音划破寂静,显得十分清晰。绿芜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赶忙张开眼。然而还未等她看清楚,眼前发黑,整个人坠入真正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绿芜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跳动地火烛提醒着她,刚刚发生地事情。绿芜腾地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正坐在地上。一抬眼,面前站着几人。 正是陈仪等人。 陈仪全神贯注看着绿芜。她想看看绿芜见到自己,第一反应是什么。 谁知绿芜见到陈仪,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十分陌生诧异。脱口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将我绑到此处?” 陈仪很是佩服绿芜做出地应急反应。轻轻笑了笑说: “绿芜,你果真不认得我麽?” 绿芜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一番陈仪,似有察觉却不敢确定一般,试探地问道: “你.......你是三小姐?”陈仪点了点头。绿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陈仪。眼圈渐渐泛红,带着几分哽咽说:“真是你麽,三小姐.......绿芜还是四年前您回来那次,远远瞧见过您一回......想不到,想不到三小姐竟长这么大了。果然和夫人极像!太好了......” 绿芜忍不住,竟真是喜极而泣。陈仪微微蹙眉,这绿芜的反应奇特。她这么多年能隐姓埋名,生活在忠勇伯府之中,无人知晓。并不像是这般感情外漏之人。 陈仪不为所动,她今天可不是来和她叙旧情。 “哦?”陈仪开口,缓缓说道:“既然你看见我能这般快活,这是好事。咱们也就不用绕弯子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还望绿芜姑娘能够如实回答。” 绿芜迷惑不解地望着陈仪,那表情无辜且懵懂。她没有回答陈仪地话,挣扎着动了动身体。绳索绑地极有水平,越挣扎收得愈紧!绿芜动着动着,额头冒出了冷汗。粗糙结实地麻绳死命勒紧皮肉,绿芜情不自禁疼得呻吟出声: “唔.......”绿芜特有地口音,尾音上扬,轻声呼痛道:“三小姐,这绳子勒得我好疼,能不能先松开我!” 绿芜本就长得楚楚动人,眉淡如烟。她和常夫人故作娇柔不同,绿芜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娇滴滴地,我见犹怜。 一旁垂首而立,站在陈仪身后的黑衣蒙面人。“八大金刚”老二熊火,看着不忍,脱口道: “绿芜姑娘,你还是别乱动的好,这绳子是用特殊手法炮制,越挣扎收得越紧。” 陈仪猛地扭头,眼光锐利如有实质。狠狠扎在熊火身上。 熊火觉得呼吸一紧,猛地一颤。他知道这事小姐对自己的警告,赶紧低下头,紧紧闭上嘴巴。 陈仪抬手微微一扬,沉声说道: “春俏,飞白留下,其他都出去,外面守着。” “是!”熊火等人躬身行礼告退,众人轻手轻脚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陈仪视线再度投在绿芜身上,这绿芜,用韩先生话来说,真真是极有意思!陈仪蹲在绿芜面前,与她齐平面对面,仔仔细细将她彻底看了个清楚。站起身坐到椅子上,陈仪冷冷开口说道: “绿芜,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今夜我将你抓来。不是来跟你叙旧聊天。下面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想好了再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演戏 绿芜低声抽泣,柔柔弱弱地点了点头。 “你和我三伯陈传文是什么关系?”陈仪想了想,问出一个问题。 绿芜像是根本没想到,陈仪一开口便问这个问题。表情浮出仓皇失措,张了张嘴巴,复又紧紧抿着不肯出声。 “怎么,绿芜姑娘这是咬死了,不肯老实回答了是麽?”陈仪讥笑说:“看来绿芜姑娘还是没看清形势......飞白!” 飞白一言不发,上前一步。二话不说一伸手,干脆利落卸了绿芜一条胳膊。 绿芜发出一声惨叫,疼得冷汗淋漓,浑身直打哆嗦。陈仪面无表情,漠然看着绿芜呼痛。春俏看得不忍,歪过头去,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说,我说!”绿芜拼命坚持了一会。她毕竟身娇体弱,终是疼痛难忍,哀求道:“三小姐,我说!” 飞白看了一眼陈仪,陈仪点了点头。飞白伸手按住绿芜肩膀,一扭一提,瞬间便将绿芜胳膊从新接了回去。 绿芜浑身被汗水打湿,发丝凌乱。惨然一笑道: “想不到三小姐虽小,却比大夫人更有手段......也好,大夫人就是心肠太软了些,才会.......” 又来了! 陈仪心想:绿芜从一进来就开始使用缓兵之计。她在等什么?心中一动,转身附在春俏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春俏仔细记住,听完也不停留,转身出去了。绿芜余光瞄到春俏离开,眼中异样光芒一闪而过。 陈仪并没有看见这一幕,扭过头来看着她。语气不虞,说: “绿芜,若不想再多受皮肉之苦,好好回答问题.......你和陈传文到底有何关系?” 认命一般,绿芜长叹一声,柔柔答道: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陈仪已然很不耐烦,直接打断她。 绿芜深深看了陈仪一眼,似悲伤,似无奈,似缅怀。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三伯,乃是我嫡嫡亲地侄儿!” 此言一出,陈仪瞠目结舌。 原来,二十五年前。绿芜有一姐,名叫青芜。当时青芜十一,绿芜三岁。父母早亡,姐妹两和舅父舅母同住。舅母觉得姐妹两都是赔钱货,偏拗不过丈夫,忍气养着二人。私下联络人牙子准备将二人卖掉。 一日,舅父出门办事,舅母趁机联络人牙子。给青芜二钱银子,哄她带绿芜出门玩耍。出门便被人牙子打晕拖进了车里,醒来早已是百里之外。 姐妹二人吃尽苦头之后,青芜被卖给刘府。成为当时还未嫁入忠勇伯府的刘老夫人,刘小姐地婢女。因青芜性格温婉老实,一年之后,陈老爷续娶,便将青芜一同带进了忠勇伯府。 刘老夫人进门不到一年,生了陈二爷。隔了两年,将青芜开脸,做了陈老爷姨娘,隔年便生下忠勇伯府陈三爷陈传文。 青芜生下陈传文后,身体一直不好。多数都是病殃殃地,卧床不起。 后来谢幼璇进门,刘老夫人那时已经知道,陈老爷满心只有亡妻谢宛蓉。刘老夫人恨毒了谢宛蓉,自然不喜欢谢幼璇。处处使绊子,处处刁难。 然而谢幼璇虽姓谢,却和谢宛蓉性格截然相反,十分豁达开朗。 对于刘老夫人为难,谢幼璇从不放在心上。和陈绍文恩恩爱爱,体恤仆从丫鬟。谢幼璇尊重长辈,就连青芜也是十分照顾。她知道青芜身体不好,她有银子人又大方,便常常送些珍贵药材给青芜补身体。陈三爷胎里带得见风便受凉的毛病,也是谢幼璇寻医术高超大夫瞧好得。 青芜感念谢幼璇对她母子二人照顾。可惜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姨娘,受恩惠却没办法报恩,对此耿耿于怀。 那一年,谢幼璇随夫君陈绍文外放。 青芜舍不得,整整哭了三天三夜。谢幼璇一走,青芜无人照料。加之悲伤过度,不过半月一病不起。拖了不过月余,某日一口气没上来,便一命呜呼了。 说到这里,绿芜潸然泪下,泣不成声道: “姐姐实在太过重情。她这一生,处处为旁人考虑,却独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难得遇到谢姐姐宅心仁厚,真心对她。姐姐虽不善言语,心里却是记得清楚.......姐姐被卖得时候,已有十一岁。人贩子带着姐姐和我,一路奔波。路上不停打骂我们。姐姐对长途跋涉有一种本能地阴影。她觉得奉天府路途遥远,时时担心谢姐姐......终究,终究因太过重情而亡!” 一旁入神地飞白,听得黯然失神。 她觉得:青芜幸亦不幸。 幸运地是她遇到谢幼璇。人这一生,有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极为难得。可青芜不幸也是遇到谢幼璇,太过重情之人,其实很累,很辛苦。 飞白悄悄看了一眼陈仪,小姐便是这种人。 便如春俏,如自己,如丁云柏,如俞三娘......她身边看似每个人都在帮她,其实何尝不是她先伸手帮了他们?自己下定决心留下来,不再四处游荡漂泊,大概......也是因为她的这份重情罢! 和飞白地感慨相比,陈仪对绿芜说得这些,勉勉强强信了一小半! 她挑挑拣拣,半真半假说了这么一个故事。根本禁不起细细琢磨。陈仪对绿芜真情流露,完全无动于衷。 “绿芜,我很佩服你!”陈仪似笑非笑,冷然开口道:“你说得这个故事跌宕起伏,十分精彩。我也相信,关于你和你姐姐青芜地悲惨经历,多半都是真得。可惜你说来说去,一直在跟我兜圈子.......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麽?煽情煽过了头,反而就太假了!” 在自己面前玩煽情,绿芜实在太嫩了些。要知道,在她那个年代。多少苦菜花故事,网络上一抓一大把。 她说青芜重情,说青芜被人牙子吓破了胆儿。一听谢幼璇远行,就日日担心。甚至担心得连儿子都不管了,担心得就那么生生把自己给哭死了? 陈仪已经被她磨掉了大部分耐心。这个绿芜,太会演戏,太喜欢装腔。飞白那么冷清冷意一个人,都被她说得面露不忍。 第一百一十二章:狡辩 青芜重情未必是真,她担心得绝不是路程遥远,青芜一定知道些什么。而这些,就是绿芜一直在刻意隐瞒地东西! 见陈仪居然不信自己,绿芜不可置信看着陈仪。悲戚戚,哀声声,撕心裂肺地叫道: “三小姐为何不信绿芜?绿芜绝不会拿姐姐之事胡说!若绿芜有一句谎话,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声音实在太过渗人,吓得陈仪顿时一激灵!陈仪抖了抖,抖完忍不住自己都笑了。她这会终于能理解,为何每次刘老夫人都会被自己气得半死。原来这种唱腔真能气死人。 陈仪赶紧伸手阻止她,揉了揉肿胀得额头,坐到椅子上。端起桌上茶盅,灌了一口凉茶,平复心情。 她既非要演戏,想必绝不会老老实实告诉自己,青芜怕得究竟是什么,那她就换个问话方式。 “有话就好好说,不要跟我赌咒发誓,没用!”陈仪放下茶盅,淡淡说道:“说了这么多你姐姐之事,有几个问题我来问你.......第一,你姐姐被卖进刘府,你被卖到了哪里?第二,青芜身处深闺大宅,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第三,青芜既然重情而亡,你又是如何进了这忠勇伯府,如何跟祖父相识。还在明月轩打通暗道,出入忠勇伯府如入无人之地?” 青芜张嘴欲回答,陈仪一抬手,冷冷说道: “想好了在回答,再哭哭啼啼,休怪我下狠手!” 一听这话,青芜本来夺眶而出得眼泪,瞬间收了回去。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抬起头居然抿嘴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飞白毛骨悚然。陈仪神情漠然看着她,看来她想通了。很好! 笑了一阵,青芜慢慢收敛笑容。那种柔弱无助的神情消失,眼神变得冷漠而坚定。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朱唇轻启,说: “三小姐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大爷女儿。当真是虎父无犬女,青芜佩服之极!” 她定定看着陈仪。眼光穿过陈仪,像是穿过她看向远方,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出陈绍文的影子子。青芜想: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大爷啊……可惜大爷,死得太冤了…… “当年,姐姐被卖进刘府之后。次年,我被送进宫里……”青芜轻轻开口。 那一年,青芜将将四岁,进宫后在宫里待了十年。后来宫里大赦,她被放出了宫。十四岁的青芜除了伺候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出宫之后举目无亲,全身上下仅十几两银子。偏青芜长得清秀可人,多年宫中生活,养得细皮嫩肉。很快重蹈覆辙,再度被人贩子盯上。 那一年,正是陈绍文告中状元,一时风头无两之时。 陈绍文年少气盛,遇见青芜此事,当即出手相救。然而救人之后,陈绍文却犯了难。青芜年纪不小,随意安置实不妥当。便想着回府禀报父母。说来事有凑巧,当日陈老爷刘老夫人均出门赴宴,不在府中。陈绍文便将此事,告之当时已做了陈老爷姨娘的绿芜。 绿芜一听青芜之名,当即表现地失魂落魄。找到青芜之后,姐妹得见抱头痛哭。 绿芜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地姨娘。她不敢求刘老夫人,又不忍见妹妹颠沛流离。便私下哀求陈老爷,看在生了陈传文得份上,收留青芜。征得陈老爷同意之后,偷偷租了隔壁院子,安置了青芜。 话到此处,青芜手脚似被绳索绑得发麻,顿了顿,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后来,谢姐姐进门。姐姐跟你娘说了我的事情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差。你娘见姐姐常常思念与我,却因身体缘故,不能找借口出门来见我。你娘便自掏银子,买下这间院子,又打通了暗道。方便我们姐妹相见。” 原来爹娘和绿芜姐妹,还有这样的缘分纠葛。难怪爹娘遗体运回府中,第一日晚上绿芜深夜前来叩拜哭灵。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地,最要紧的问题还有很多! 陈仪不露声色,微微颔首,继续问道: “说得很好......还有几个问题,如此回答便可。首先第一,你说你姐姐绿芜,因为日夜担忧我娘,导致病情加重而亡......绿芜担心地,究竟是什么?或者我这样问,绿芜到底知道些什么,才被活生生吓死!” “姐姐真是因为小时候被吓着了.......” 毫无预兆,陈仪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震动跳了起来,摔倒在桌上,茶水四溅! “还要狡辩!”陈仪怒斥。“绿芜若真是那胆小如鼠地弱女子,当年便不可能跟着祖母来这忠勇伯府!你当我年纪小,便任事不懂。由着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麽?要不要我现在就将夏禾夏嬷嬷请来,当面与你对质!” “夏嬷嬷.......”青芜瞠目结舌,看怪物一般看着陈仪。她,她连夏嬷嬷都知道。她还知道什么? 关于夏嬷嬷一事,并非无稽之谈。陈仪也不是随便拿出来唬弄青芜。 夏嬷嬷便是春俏好姐妹,那个喜欢整理花园,冬儿的娘。说起来这事也是凑巧,不过是二人闲谈之时。冬儿偶然提过,春俏听得回来当成了笑话,说给陈仪听。 “冬儿说,原来三爷亲生母亲是位姨娘。原本是刘老夫人贴身婢女,冬儿听她娘......她娘就是在刘老夫人院子里,看小厨房的夏禾夏嬷嬷。冬儿她娘说,当年三爷亲娘趁着老爷酒醉爬床,老爷醒来,还哭着说是老爷酒后乱性,强拉硬拽呢!真是.......据说到现在,老夫人都不晓得这事儿,还把她当成好人呢!” 本来不过是笑话一样地闲话,听了也就忘了。陈仪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她对这种,上杆子爬床做姨娘的女人十分厌恶。 或许时代不同,她们认为宁做富家妾,不做穷人妻,并不是件丢人的事情。相反,可能还会认为做姨娘,一辈子不愁吃穿,是件有本事有手段有面子得事儿。可对陈仪来说,对不起,小老婆这种事,估计她在这里,到死也认同不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青姨娘 “怎么,你可别跟我说,夏嬷嬷你都不认识了。夏嬷嬷当年可是跟青芜一起伺候得祖父,刘老夫人为何将青芜开脸,给祖父做得姨娘?不过是她自己设计,趁着祖父喝醉了酒,爬上了祖父床。这种胆大包天,一心向往荣华富贵之人.......”陈仪鄙夷不屑,冷笑连连,说:“你竟还有脸跟我说胆小?” 绿芜顿时理屈词穷,她羞红了脸,咬了咬嘴唇却硬撑着不肯开口。 陈仪对她这态度早有所料。 这女人谎话连篇,说到现在半真半假,句句都是泥潭。一不小心便要被她糊弄过去。陈仪歪头向旁边看了一眼,飞白心领神会。 飞白听到现在,总算明白这绿芜是何种样人。因着方才为她心软,飞白带着几分恼怒,下手凶狠,毫不留情。 “咔咔”两声,将绿芜两边胳膊全部卸掉。卸完手下不停,手指飞速在她身上连点数下。 绿芜腾地脸色巨变,张大嘴巴吼叫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竟是飞白点了她哑穴! 这是飞白第一回,在陈仪面前展示点穴功夫。陈仪暗暗心惊,飞白来历究竟是什么,点穴功夫陈仪只在电影电视见过。她来到这里之后,从未见有人会这种功夫,想来也是极其难得。 她得找机会问一问了......不过此时顾不上这些。陈仪收敛心神,继续看向青芜。 躺在地上的绿芜,全身不停抖动,疼得缩成了一团。长大嘴巴无声嘶吼呐喊。她用眼光哀求陈仪,陈仪不为所动。冷冷看着她。直到绿芜眼睛通红,渐渐开始迷离涣散。才示意飞白将她双臂接上,解开穴道。 “呼呼......” 绿芜得了自由,连忙大口大口呼吸,缓和余下痛感。直致痛感慢慢消失! 陈仪不慌不忙踱步走过去,说道: “你可以不说,不过我告诉你。我这位朋友,问话的手段千万种。什么针扎指尖,铁钳拔指甲这些小把戏我就不提了。有一种刑法,我听说之后很有兴趣……据说在将人埋在土里,沿着头皮开上一条缝,然后在刀口处洒上蜂蜜。等着周围蚂蚁爬过来,沿着刀口爬进去。啃上一天一夜之后,那时候这人啊,就会又疼又痒。呲溜一声,便能从这刀口处窜出来。留下一张光滑的人皮……这刑法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美人皮!” 陈仪对着绿芜,轻轻抚摸她那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脸蛋儿,温柔似水阴森可怖地说: “你这一身美人皮,果然又滑又嫩。你放心,等我剥了皮之后,定要将你这美人皮做成灯笼。还会在上面题上字……别瞧我年纪不大,我字儿写得不错,保证配得上你这美人皮!” 绿芜被她形容地这副场景,吓得魂飞魄散。想象着自己一身皮干巴巴掉在地上,然后被制成灯笼,挂在廊下。而自己血肉模糊,成了个肉球....... 绿芜拼命摇头,眼泪鼻涕齐聚而下。牙齿格格打颤,惨声喊道: “求你了别说了,三小姐别说了。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陈仪闻言叹了一口气,学韩四平吧唧两声,像是十分失望地缩回手直起身。冷若冰霜地俯视着绿芜。飞白垂手而立,斜眼撇了一眼陈仪。这等惨无人道地刑法,小姐从那儿听来得....... 绿芜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隐瞒。不用陈仪再问,便竹筒倒豆子,自己说了个清楚明白。 十二年前,青芜确实是担忧而死。只不过这担忧之中,大多数是惊吓。据绿芜所说,当年陈绍文外放开远县为官。当时陈绍文和谢幼璇二人新婚不久,并无子嗣。一任三年,谢幼璇自然要随同前往。 三年任期满,陈绍文本想回京述职。胡嬷嬷曾经说过,陈绍文是因为政绩优秀,便连任三年。当时陈仪便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当时刚刚重生,稀里糊涂便将这事遗忘。 而现在绿芜说出来的,却与胡嬷嬷所说,截然相反。绿芜说: “大爷连任消息传回来,某日姐姐无意间听老夫人说过一句:‘自以为是地东西,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死了才好!’。姐姐说,当时观老夫人神色极其狰狞可怖。姐姐知道,忠勇伯府上,老夫人最恨之人。除了前老夫人谢氏谢宛蓉,以及谢宛蓉之子陈绍文之外,不做他想。姐姐当时害怕极了,便将这话默默记在心里。” 青芜记住这话之后,便开始留心刘老夫人。说起来青芜确实很聪明,她因着体弱,常年在刘老夫人面前装成无害的样子。 对刘老夫人来说,一个常年久病之人,且又性子绵软不争不抢。还是自己府里出来地丫头。刘老夫人自然对她不甚防备。 时间一长,倒真叫青芜看出苗头出来。 “有一天晚上,姐姐深夜钻暗道,跑到我院子里,敲开了我房门。” 绿芜陷入回忆之中,声音黯然沙哑道: “我打开门一看,姐姐神色慌张,满脸泪水。我赶紧将姐姐拉进来,哄了许久,才哄得姐姐平静下来。姐姐冷静下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叫我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不明所以,再说也无处可去。自然不肯听她得。” “姐姐见我死活不肯走,便说:‘你知道什么!大爷得罪了不该得罪得厉害人物,将来肯定是要惨遭横祸!你这院子是大夫人出面买的,万一叫那大人物知道你和他们有联系来往,你也难逃一死!’。我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我要求姐姐跟我一起走。姐姐却只是摇头不肯。” “姐姐说:‘我不能走,也走不了。我走了传儿怎么办?再说我不过是个姨娘,一个姨娘和家中女眷有来往,并无稀奇之处。可你不同,哪有照顾姨娘,连带照顾姨娘妹妹的好人?说出去谁能相信!而且你又从宫中遣散回来,这事儿更叫人说不清道不明了。’” “姐姐说完便塞给我一百两银子。姐姐说这是她这些年攒得私房钱,统统都给了我。” “我带着姐姐给得一百两银子,连夜收拾东西,躲到了外面。说来也巧,当时我离家便遇到了,当时一同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她收留了我,在她那里,一住就是三年,直到传来大爷死讯。” 第一百一十四章:往事 绿芜说完,后面又解释了几句。 青芜死时,绿芜并不在身边。所谓担忧而死,多半都是绿芜猜测。陈仪觉得关于这些,绿芜应该没有说谎。只不过担忧是假,害怕是真。 当时青芜久病缠身,没多少银子傍身。离了谢幼璇支持补药,身体每况愈下。加上担惊受怕,便丢了命。 想着亲娘谢幼璇心善,不遗余力帮助这对姐妹做得那些,陈仪真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便一刀捅了绿芜。 六年前,哪怕这对姐妹中任何一人。能够念及陈绍文救绿芜之恩,谢幼璇真心待二人之情,给夫妇二人捎去口信,陈绍文夫妇也不会惨死! 良心狗肺,忘恩负义地东西! 她们这样地小人,比刘老夫人更可恶更叫人不耻! 陈仪眼光凌厉,直恨不得将绿芜千刀万剐。绿芜在这眼光笼罩下,不由自主瑟缩着往一边躲开些,避开陈仪直视。 陈仪强忍住当场杀了绿芜的冲动,深深呼吸。紧紧闭上眼睛。她一点也不想问绿芜为何不报信,问出来无非都是借口,都是理由。她们不配解释,不配得到自己一丝一毫怜悯! 她还有事要问她,愤怒会使人失去理智。她不能昏了头,要保持冷静。重新睁开眼,陈仪眼中既无愤恨亦无杀意。整个人平静无波,如同看一只蚂蚁般,漠然无视绿芜。 “你说当年出宫时,只有十四岁。”陈仪开口问道:“照理说,宫中即使有大赦,也是年纪老迈地宫人才能出宫。到底是什么样大赦,你具体说说。” 绿芜有些征仲。这问题......她假意回想,胡乱说道: “当年.......当年的事儿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是放出宫时,急急忙忙得叫人奇怪罢了……” 奇怪?陈仪听得这句,开口反问道: “什么地方奇怪?” “这......”绿芜像在绞尽脑汁回想,却徒劳无功一般,摇了摇头,泄气道:“......一来年代久远。二来,我不过是个小宫女,哪懂这些。当年宣读旨意地公公念完,我们一群人,全部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被放出了宫门.......我,我真得不知道因为什么大赦。” 一派胡言! 她一会说记不清,一会说奇怪,一会说急急忙忙……说来说去全是搪塞胡诌! 陈仪痛恨恼怒这对姐妹,青芜已死,绿芜叫她看得憎恶至极。陈仪想着她说得十二年前,而自己曾看过正史,上面记录地一段话。 陈仪顿时毫不留情面戳穿她,嘲讽地说: “你说你在我爹高中状元那一年被放出宫。那就是十二年前。你又说不记得那一年的事儿,恰好我看过正史。我来告诉你,那一年发生过什么事……据我朝正史记载,元微十九年,我朝并未有大赦。那年唯一一件发生在宫中,且记录在册地。” 陈仪顿了顿,鄙夷不屑紧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就是元微朝裴皇后......崩!” 裴皇后......崩! 裴皇后崩! 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直劈在青芜身上。一直冷静自持地绿芜,刹那间神色大变!她原本就因疼痛而红润地脸上,渐渐失去血色,变得惨白透明。 “不......不,不是,不是这样得!”绿芜像见了鬼一样,控制不住,全身开始瑟瑟发抖。 见绿芜这副惊恐万分地样子,让陈仪心中咯噔一声。 裴皇后崩,她怕什么?莫非...... 陈仪向前一步,紧盯绿芜。绿芜眼神左右逃避躲闪,就是不肯看她。陈仪伸手掐住绿芜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微眯着眼睛,蹙眉问道: “绿芜,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十二年前,你们究竟是为何被放出宫中?” 绿芜动弹不得,陈仪清清楚楚在她眼睛里看见惊恐。绿芜害怕到舌头都僵硬了,一叠声哀求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三小姐,我求求您,别问了,求您别问了!” 陈仪没想到一句裴皇后崩,便能将绿芜吓成这样。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秘! 裴皇后是二皇子,六皇子生母。绿芜一个小小宫女,四岁入宫,十二年前她十四岁.......姚景润曾经提起过,他那身稀奇古怪地千蛛万毒蛊,是他两岁便被人种下。裴皇后那时尚在人世,难道那个时候。裴皇后便有隐疾在身了? 陈仪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接着问下去。 此事非同小可,自古涉及皇家秘密者,多半不得善终!可惜......陈仪苦笑,自己虽想平平淡淡。只怕在姚景润救了自己那一刻起,自己早就和他撕掳不开了。也罢,好歹先问问清楚再说。 “绿芜,有件事你或许不清楚,你仔细听好了。” 陈仪掐着绿芜下巴地手,慢慢收紧,绿芜下颚被掐得变形,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陈仪说道: “关于当年你出宫之事,今日你若不肯说,我就不问。但我会把你送到六皇子手上,到时是死是活,便看你自己得造化......你,意下如何?” 须弥之间,绿芜瞳孔急速变大。她全身抖动,慌乱地拼命摇头,嘴里杂乱无章地说道: “不,三小姐你不会得……不,你不能这么做......我是,我是你三伯姨母,是你的姨奶奶......对对对,我是你姨奶奶,你不能这么对我.......” “笑话!”陈仪听她说什么姨母,姨奶奶,简直恶心地要吐出来。 掐住她下颚地手不放,扬起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对着她脸连连掌掴四五下。直打得绿芜白嫩光滑的脸上,印上明显的红色掌印,打得绿芜惨叫不已。 陈仪啐了一口在她脸上,鄙夷不屑,讥讽道: “一个妾,一个爬主人床,两个忘恩负义,自甘下贱地玩意儿,还敢论亲!” 陈仪松开手,当着绿芜面,拿出雪白干净地帕子。一点点将手指擦拭干净,再将帕子仍在地上。这种卑鄙小人,沾上一点都叫自己犯恶心。陈仪故意和飞白说: “将她打晕,送到六皇子府上。她不肯说不想说得,想来六皇子必然有兴趣,也有办法叫她开口。咱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是!”飞白应诺,提步上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小人之心 绿芜深知自己若真落到六皇子府上,以她多年在宫中生活阅历,裴皇后乃六皇子生母。别说自己知道什么,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绝不可能活着出来! “我说,我说!”绿芜急忙叫道:“三小姐千万别把我交给六皇子,我把知道地都告诉你!” 陈仪和飞白面面相视,陈仪几不可见,微微颔首。飞白立即停住脚步,往后退了退,退到陈仪身后。陈仪并不出声问询,只静静看着绿芜。 她打定了主意,若绿芜肯说,自己便听上一听。若她不肯说,还是交给姚景润得了。这种事情,知道地越少越好,何苦趟这趟浑水。 绿芜这一晚上又挨打又挨骂,早被折磨得狼狈不堪。被那几巴掌打得晕头转向,见陈仪竟然还要将自己送给六皇子。偏偏一副云淡风轻,爱说不说地样儿。怨气丛生却无可奈何,只在心中不停咒骂几句解气。 想不到这陈仪年纪虽小,却如此不好糊弄......绿芜知道,其实自己说出实情,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将自己送去给六皇子,可无奈此刻身不由己,能拖一时是一时! 绿芜暗中思量,陈仪并不催促。想来此刻绿芜看清了形势,说与不说,还是继续装疯卖傻,都看她自己。 过了好一会,绿芜避无可避,终于缓缓开口,说: “这事得从出宫前两年说起,那年我八岁。皇上登基第二年,裴皇后生下二皇子。因为皇上登基时间不长,宫里人手不足。我被管事嬷嬷指派到皇后宫中当差......” 绿芜进了皇后宫里当差,她年纪小,做得不过都是些零零碎碎,打扫院子之类的轻便活计。绿芜自懂事起,就在皇宫中生活。皇后待人和善,吃穿用度上并不苛刻。加之皇后乃是后宫第一人,绿芜觉得皇后这里吃得好喝的好,比在原来当差好上太多。便想着无论如何要留在皇后宫中! 大概这两姐妹真是亲姐妹,绿芜和青芜一般无师自通,从小便会演戏。她长得乖巧可人,说话嘴甜,人也算勤快。不过半年,便和不少宫女们混熟了。这中间尤其是个叫千兰的三等宫女。千兰比绿芜年长几岁,二人关系格外亲密。 说到千兰,绿芜刹那间,流露出一种奇异神色。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眼眉低垂掩饰过去。这神情虽短暂,但陈仪敏锐地捕捉到她这瞬间地恍惚。 千兰......陈仪默默将这名字记住。 绿芜继续说道: “后来我如愿以偿,留在皇后宫中当差。因级别低年纪小,只是个最低等地小宫女。人微言轻并不惹人注目,日子过得很平静。一过便是六年,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无忧无虑的生活.......” 六年里,绿芜从最低等地宫女,慢慢升到了四等。这中间姚景润出生,二皇子册封太子,宫里美人们争奇斗艳,都跟绿芜没有任何关系。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上午......”绿芜平静而困惑地,叙述着当时场景,说:“那天因我前一日值夜,还在床上躺着补觉。忽然来了很多管事嬷嬷,太监,还有禁卫军。他们突然而至,推开宫女休息间。把我们所有人叫起来,命令我们收拾东西。” 想起当时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绿芜不禁又是一哆嗦。 “我当时吓得半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爬起来收拾东西。跟着人流就那么被撵出宫门......路上我偷偷问了旁得人,才知道隐约知道原因.......听说是,皇后崩了!” 绿芜听到这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她当时已经十四岁,怎能不知道皇后崩了,是多么骇人听闻的消息。她在不知不觉中,躲过一场杀身之祸。直到今日,绿芜依旧心有余悸,瑟缩地说道: “在皇后宫中伺候六年,皇后身体一向康健。并没听说有什么隐疾,怎会突然之间暴毙而亡?我听了这话,那还敢问旁得……当时我既害怕又迷茫,我从四岁进宫,待了整整十年。出了皇宫,哪怕天地再大,哪里又是我得容身之处?可我不敢多留!我知道皇后不明不白地没了,我们能被撵出宫,已是天大幸运......” “三小姐,我知道我和姐姐对不起大爷大夫人。是我和姐姐忘恩负义,没有提醒谢姐姐.......可您想想,当时姐姐不过是听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并没有真凭实据。我们如何能凭借三言两语,便给大爷大夫人捎去消息,说有人要谋害他们呢?” 绿芜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说: “三小姐,该说得我都告诉您了,绝没有一句假话。求求您,千万别将我送给六皇子......绿芜在宫中待了十年,深知宫里出来之人。那些手段,落到他们手里,真叫人生不如死。您要真打定了主意,不如......不如直接给我一刀,就当我替姐姐还大爷大夫人之恩情了!” 说完,绿芜哭倒在地,不断拼命磕头。直磕得发髻松散凌乱,额头青紫。 陈仪冷冷看着她惺惺作态。 这就是为何她不愿问她地原因,全是这样那样的借口。没有真凭实据便不能示警麽?无非是贪生怕死,只想着自己过安生日子罢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绿芜和青芜这样地小人,只有旁人对不起她,她永远不会对不起旁人! “行了,别口口声声大爷大夫人。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且如实回答,我便答应你,不会将你送与六皇子。” 绿芜顿时惊喜不已,急忙多磕了几下,口中直说: “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且别忙着谢我。”陈仪一抬手,压住她那些废话,说:“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再让我察觉到你话中有谎,后果自负.......我且问你,数月之前,你偷偷交给三伯那笔银子从何处得来。还有,为何在三伯出事,县衙拒不放人之后,祖父偏偏去寻你帮忙?” 绿芜哑然,心中诧异。三小姐怎么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谢府宴会 主仆二人不急不慢,往静心居走去。 路上遇到陈岚蓉,陈岚柔并张二夫人,周三夫人。众人簇拥着刘老夫人往大门外走去。刘老夫人一见陈仪便面色不虞,说: “仪姐儿怎么穿得这般素净?” 陈仪病恹恹上前行礼,还未开口,便直喘粗气。小声喃喃道: “祖母......要不仪儿再回去换一身......” 刘老夫人不过随口一问,见她一副歪歪倒倒,有气无力地样子,只觉晦气。若非谢府指名道姓要带上府中几人,刘老夫人压根看都不想看见她。 “行了,今儿你就在一旁老实呆着。莫再要出那种不必要地风头就是,走吧!”说完看也不看陈仪,往前走去。 众人赶忙急走几步,簇拥着刘老太太。陈仪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众人身后。 刘老夫人这话正中陈仪心思。谢府邀约,谢琳琅心高气傲。对她来说,巴不得躲在一旁耗时间。有刘老夫人这句话,刚好做她堂堂正正挡箭牌! 众人分了两辆马车。 刘老夫人,张二夫人并陈岚蓉一车。陈仪,周三夫人,并陈岚柔一车。 待众人坐稳,马车缓缓而行。周三夫人特意让春俏,拿个绵软些地垫子,给陈仪靠着。她有些内疚,有些心疼地看着陈仪,柔声说道: “仪姐身体不好,靠着些罢。” “多谢三伯母。”陈仪笑了笑,说道。 “哎......”周三夫人忍不住轻叹,伸手摸了摸陈仪冰冷地手掌。一旁陈岚柔知道陈仪之事,早就哭着闹着要去看陈仪,无奈周三夫人总是拦着不许。 今日见到陈仪,陈岚柔连忙凑过去,趴在陈仪面前,仰头看她。肉嘟嘟地小脸上写满关心,她眼睛忽闪忽闪,软糯可爱地问道: “三姐姐头还疼不疼,柔儿给你呼呼好不好?”说着便鼓起腮帮子,对着陈仪额头吹起气来。 周三夫人怕她没轻没重,碰着陈仪,赶紧说: “你三姐姐病还没好,柔儿可不许捣乱。” “柔儿没有捣乱,柔儿给三姐姐呼呼呢!”陈岚柔被母亲训斥,撅起小嘴,委屈地说道。 这可爱地小姑娘!陈仪被她吹得一颗心都柔软不已。拉过陈岚柔,抱在怀里。陈仪笑着说: “没事儿地三伯母。除了有些身体发虚,旁得并无大碍了.......柔儿真乖!三姐姐原本还有些疼,咱们柔儿这么一吹,一点儿也不疼了!” “真得吗?”陈岚柔顿时眉开眼笑,嘻嘻笑道:“母亲您看,三姐姐说柔儿呼呼就不疼啦!” 周三夫人笑而不语,看着女儿偎在陈仪怀中,和她窃窃私语。时不时被陈仪逗得“咯咯咯”直乐。忽然之间觉得极其心酸不忍。 仪姐儿待柔儿一向亲善,自己生蕊儿之时,照顾不到柔儿。每每都是陈仪帮忙带柔儿。有什么好吃得都记着柔儿.......仪姐儿是个好得.......若大哥大嫂还在,仪姐儿身为世子嫡女,众星捧月呵护有加。哪里能如今日这般,处处被二嫂,母亲刁难。 想到二嫂私下同自己说得那些话。周三夫人看着钟灵琉秀地陈仪,欲言又止。思来想去终是没忍住,叫了一声: “仪姐儿......” “三伯母叫我?”陈仪搂着陈岚柔,随口应了一声。 周三夫人低头装作整理衣衫,小声说道: “今日去谢府,仪姐儿千万小心留神!” 这话有蹊跷! 陈仪腾地看向周三夫人。后者不紧不慢整理衣衫,一眼也不看陈仪。好像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出自她之口一般。陈仪沉默凝思。一时之间,车厢内只有陈岚柔天真无邪地笑声。 过了片刻,陈仪收回目光,继续和陈岚柔嬉戏玩耍。轻轻说了一句: “多谢。” 后面一路无言,马车停在谢府大门外。众人鱼贯而下,下人领着众人穿花过柳,来到谢府水榭之畔。忠勇伯府众人到得不早也不晚,水榭边三三两两,已来了半数宾客。 刘老夫人先领着众人去见谢府唐老夫人。唐老夫人并非谢府老夫人,因着谢府女眷之中,谢太师发妻已亡,现如今辈分最高的,也只有谢太师儿媳马夫人。可今日场合,有刘老夫人这般年长之人,马夫人自然不好招待。便请了族中唐老夫人来坐镇。 进了水榭旁内宅,唐老夫人端坐上首。她年岁六十有余,在古人眼中已是高寿。白发苍苍笑眯眯,看着刘老夫人等人走进来。 马夫人站在唐老夫人身边,见刘老夫人到了。立即笑容满面迎上来,虚扶住刘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夫人可算到了,我们老祖宗听说今日您要来,不知念叨了多少回。我听说老夫人和老祖宗还是旧识......可有这话?” 说起来刘老夫人确实认得唐老夫人,但马夫人这话多少有些水分。相识是相识,只不过从前见过一两回,谈不上念叨。 都是明白人,谁也不会刻意拆穿马夫人这话。刘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笑呵呵地说道: “可不是,既老姐姐还念着我,今儿我们老姐俩就多说几句,叙叙旧!” “那您待会跟我们老祖宗说话,可得大点声儿.......我们老祖宗可不像您这样耳聪目明,这几年耳朵渐渐听不太清了。”马夫人解释道。 刘老夫人似颇有伤感地说道: “年纪大了是这样的,无妨无妨,多谢马夫人提醒!” “瞧您,叫什么马夫人,都是自家人。我单名芳字,老夫人叫我名字便是了。”马夫人十分亲昵说道。 刘老夫人可不是那不经事地三岁小娃娃,自家几斤几两还能掂量地清。当朝谢太师儿媳,可不是忠勇伯府这种,无权无势地伯府能比较地。这马夫人如此热情,一时间倒叫刘老夫人暗生警惕。 马夫人眼明心亮。见刘老夫人笑而不语,并未顺着杆子往上爬,倒对忠勇伯府这位刘老夫人起了三分敬意。马夫人也不强求,虚扶着刘老夫人拜会唐老夫人。 众人走近,早有老嬷嬷指着刘老夫人,附在唐老夫人耳边介绍。 第一百一十六章:言而未尽 她内心挣扎,脸上露出纠结不已神态。最终还是妥协,长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不敢隐瞒三小姐,其实这笔银子并不是我的。三小姐还记得我说过,姐姐连夜叫我逃命,是裘嬷嬷收留了我麽。裘嬷嬷是宫里地老人了。她出宫以后,因为资格老,被人请了去做教养嬷嬷。教导小姐们礼仪规范,这些宫廷礼节在寻常富贵人家,最是受追捧。那些银子便是裘嬷嬷借我救急之用的.......” “一个年纪老迈地嬷嬷,银子不留着傍身,反将银子借给一个无亲无故地外人......”陈仪讽刺道:“这样拙劣地借口,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搪塞与我?” 听了这话,绿芜不急不慢,缓缓解释道: “三小姐有所不知,裘嬷嬷遇到我之前,过得并不如意。她之所以能去富贵人家做教养嬷嬷,那是我仗着和姐姐......还有大夫人在一处之时所结识。而由我介绍,她才有了门路。裘嬷嬷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便认了我做女儿。她说,她赚地银子,将来都交给我做陪嫁之用,故而......” 她这番话,话里话外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情绪。好像裘嬷嬷将银子给她,是天经地义地事儿, 对她这种小人嘴角,陈仪实在觉得腻歪。但她这话说得通,陈仪便不置可否,忽略心中厌恶。继续说道: “那祖父寻你帮忙,对这事,你又有何解释?”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裘嬷嬷。”绿芜苦笑一声,说:“上回传哥儿得了银子,谁都没说,却偏偏告诉了老爷......老爷一猜就知道是我,特意来问我。我推脱不过,只得承认了。但我不好说出裘嬷嬷......皇后那件事,裘嬷嬷和我一样都不愿别人知道,我们对这事三缄其口。告诉老爷,自然要说明前因后果。我便胡乱吹嘘说这些年,认识了一位大人物。银子就是这位,不愿透漏真实身份地大人物给的。老爷信以为真,这次传哥儿出事,他无法可想,便又来寻我帮忙......” “你这般搪塞祖父,若祖父知道你不过是随口应承,三伯久久没有脱身,到时候你又如何交代?” 绿芜一噎,吞吞吐吐地说: “大人物麽......略有些怪癖亦属正常,若一时生气嫌烦了......总之.......” 陈仪恍然。 原来她打定了这主意。能拖就拖,能瞒就瞒,实在瞒不过就随便找个借口,胡乱敷衍过去。反正陈老爷无凭无据,也不能拿她怎样。她还真是个纯粹的小人!陈仪不禁冷哼一声。 飞白在一旁听得嗤之以鼻。这绿芜真是......为了自保,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得到自己想要知道地,陈仪不再多问。眼风撇过,飞白意会,上前一掌将绿芜打晕。 “去外面将他们都叫进来。”陈仪说。 众人鱼贯而入,站定之后,陈仪仔细思量一番,细细叮嘱说道: “此女极其狡猾,你们将她带回去,交给陆风。告诉陆风,定要严加看管。不可让她与外人接触,不可心生怜悯,决不可让她借机逃脱!” 说这句心生怜悯之时,陈仪特意深深凝视了熊火一眼。熊火方才听了春俏之言,知道自己错在何处,黝黑布满胡须地脸上出现几许羞憨。闻言挠了挠发髻,对着陈仪嘿嘿两声。 熊火性急且暴烈,看似憨傻却并不是真得憨傻。 见他理解自己话中意有所指,陈仪也不再追究。 折腾了一宿,屋外天色透出微光。众人手脚麻利将屋内收拾妥当。熊火一行人带着绿芜离开,陈仪主仆三人出了屋子。 这里并非出云阁,乃是丁云柏初到陈仪手下,租给丁二现在改名为丁鸿旭的,二条巷柳树胡同。三人趁着天蒙蒙亮,飞白赶马车,带着陈仪,春俏回到出云阁中。 飞白连日盯梢,早就困顿不已。略略向陈仪行了礼便回自己房中,衣裳不除合衣倒头便睡。 春俏伺候陈仪洗漱一番,陈仪脱了衣裳,只着内衣躺在床上。一时半会睡不着,想着绿芜之事。 对于绿芜所言,陈仪总觉得她言而未尽,似有隐瞒。但当时一来时间不多,二来唯恐逼急了绿芜......好在人还在手上,先关上她一段时间,挫挫她那些小聪明小心思。那时再问也许更好些。 陈仪想着想着,渐渐入了梦想。 没睡多大一会,有人轻轻摇晃自己。迷迷糊糊中听得春俏轻声叫她: “小姐,小姐醒醒......” 陈仪睁开迷蒙双眼,困顿不已。揉了揉眼,疑惑地望着春俏,带着鼻音问道: “嗯......” “小姐,方才老夫人派人送来帖子,说是谢太师府上送来帖子,邀咱们府上女眷过府赴宴。”春俏说着,递过来一张请帖。 陈仪起身靠在床边,打开一看,真是谢太师府上帖子。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谢琳琅。陈仪眉头微蹙,说: “你没说我病未痊愈麽?” “怎么没说!”春俏气哼哼地说道:“来送帖子的,正是佟嬷嬷。我刚说一句,我们家小姐病还没好全呢。佟嬷嬷就皮笑肉不笑地说什么: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三小姐还没好呢?老夫人说了,这是谢府帖子,三小姐若是能下床,还是坚持坚持罢。” 春俏学着佟嬷嬷说话地语气神态,说与陈仪听。 陈仪眉头皱得更紧。佟嬷嬷这话意思,就是刘老夫人的意思,看来今天想不去是不成了。抬眼看了看窗前地日晷,这才刚过辰时。陈仪长长打个哈欠,半眯着眼起身更衣洗漱。 特意挑了一身素色短襦长裙,陈仪让春俏梳个简单的发髻,只用银带轻轻挽起。发髻蓬松,发丝垂落在两边,遮挡了大部分脸颊。对着镜子左右打量,陈仪很满意这身装扮。 “行了,就这样不惹眼才最好。再给我脸上多涂些粉,别用胭脂。” 陈仪对着镜子,指挥春俏给她上底妆。陈仪对这种铅粉很是反感。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白嫩,肤质更好。女人们都会使用这种铅粉。可惜穿越女们都知道,铅对皮肤伤害很大。长期使用会促使皮肤老化。 除了这种特殊情况,陈仪是坚决不会用它。连带春俏,陈仪也跟她解释过原理。吓得春俏再不敢涂抹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收礼 待她走上前,唐老夫人站起身,乐呵呵和刘老夫人相互见礼。两位老夫人寒暄之后坐定,一众小辈上前挨个行礼。轮到陈仪之时,唐老夫人眼前一亮,指着她问刘老夫人道: “这小姑娘是哪个?长得如此漂亮,老身还是头一回见。” 刘老夫人笑着解释道: “这是我大儿之女,单名一个仪字......”她对着陈仪招了招手,说:“仪姐儿过来,给唐老夫人瞧瞧。” 陈仪乖巧听话,低眉顺眼上前,恭恭敬敬给唐老夫人行了福礼。口中说道: “陈仪给老祖宗请安。” “好好好,果真是个漂亮懂事地好孩子。啧啧啧.......”唐老夫人咂咂嘴,惊叹道:“除了咱们家琳琅,老身还没见过这么水灵地女娃娃!来,这给你拿去玩!”唐老夫人说着,从手上褪下一只水色极好地玉镯,边说边往陈仪手臂上套。 陈仪略微让着,看向刘老夫人。刘老夫人赶紧说道: “老姐姐这是作甚,哪有头一回见面,就收您这么重地礼。这可使不得!” 唐老夫人脸色一沉,假装生气道: “我瞧着仪姐儿好看,就爱给这些漂亮地女娃娃戴。怎么,莫非你还嫌我这镯子不够好麽!” 刘老夫人推辞了两句,见唐老夫人诚心要给,便不再过于谦让。只对陈仪说道: “既如此......这是老祖宗心疼晚辈,仪姐儿便收下罢。” 陈仪乖乖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 “多谢老祖宗。” 任由唐老夫人将镯子套进手腕。唐老夫人抓着陈仪雪白纤细地手腕,左右欣赏,满声称赞道: “瞧着镯子,戴在仪姐儿手上,果真好看极了!” 一旁众人神色各异,有不认识刘老夫人和陈仪地,便问左右相识之人。也有在乔府,见过陈仪出风头地夫人小姐,私下议论纷纷。 亏得三伯母提醒,陈仪心中微警。这马夫人和唐老夫人今日极不对劲。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她们今日,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 不管打得什么主意,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唐老夫人送了镯子,便不再关注陈仪。转而和刘老夫人等,几位年纪稍长夫人聊天说笑。陈仪趁机告退出门,陈岚蓉紧随其后。 陈仪无视陈岚蓉妒忌狠毒地眼神,一言不发只靠在春俏身上。陈岚蓉见陈仪不理会自己,愈发气恼。死死跟在后面,一路冷嘲热讽,小声说个不停: “三妹妹长得好,果然不一般。连唐老夫人那样地老封君,都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也不知凭你这样地命数,压不压得住长辈这般厚爱......三妹妹为何不作声,往日里你不是挺能说麽。难不成你自己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命不好,不敢说话了?” 若在平日,陈仪早已一巴掌抽过去。陈岚蓉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总爱自以为是,非要别人指着她鼻子骂,才肯老实。可今日陈仪心中有事,这里是谢府,不到万不得已,陈仪不想平白招惹是非! 被她絮絮叨叨说得实在头疼,正巧走道偏僻之处。陈仪趁花木郁郁葱葱,四周静谧无人。猛地顿住脚步,陈岚蓉正越说越得意,越说越解气。没留意陈仪停住,鼻子撞到陈仪头上。 ‘啊’一声,捂着鼻子眼泪直流。怒目直视陈仪。 陈仪想到张二夫人鼻子被春俏臀部顶撞上,今日陈岚蓉又撞到自己脑袋,果然是嫡嫡亲母女......陈仪‘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说: “二姐姐还是别忙着瞪我,赶紧回去照照镜子。我听人说过,鼻梁最是脆弱。若是不小心撞歪了鼻子,就算是破相了呢!” 陈岚蓉吓得不轻,却硬撑着嘴硬道: “你少在这里咒我,若你将我鼻子撞歪了,看祖母怎么责罚你!到时候看你还笑得出来!” 陈仪悠哉悠哉,用手指摸了摸自己鼻梁,满不在乎地说: “又不是我故意撞你,谁叫你跟在我后面说个不停,都不仔细看路.......祖母最多打我一顿,跪个几天罢了,总不能打死我.......倒是二姐姐,难道二姐姐不知有句话叫‘气得鼻子都歪了’麽。可见这鼻子歪了,真真是极丑陋不堪得!” 陈岚蓉鼻子疼得钻心,张二夫人上回鼻子被撞,她嫌丢人,回去可没告诉女儿。 这话说得句句击中陈岚蓉。刘老夫人最多责罚陈仪,确实不可能将她打死。此刻陈岚蓉见此刻,左右讨不了好,惦记自己鼻梁可别真撞歪了。狠狠瞪了陈仪一眼,说了句: “给我等着!” 说完便转身匆匆而去。 见陈岚蓉总算是走了,陈仪松了口气。今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岚蓉,谢琳琅之流,她惹不起总躲得起!陈仪打定了主意,今日在谢府,无论如何多躲着些,只等宴会结束回府。 主仆二人轻步缓踱,专往那人迹罕至行走。终于,在河边寻了一处花丛茂密,无人逗留地暗处。恰巧此处还有几张石凳,零散矗在四周。 陈仪驻足观察,这里环境幽静,松柏遮天蔽日。只有一条来时甬长小径连接远处水榭。陈仪瞧得十分满意,决定就待在此处。春俏上前将石凳拂去尘土,放上干净的帕子。陈仪坐在石凳上,静静欣赏起风景。 昨夜审讯绿芜大半宿,陈仪和春俏都没睡好。 河畔春光和煦,轻柔地春风一吹,陈仪渐渐感觉困意袭来。春俏见陈仪眼皮直打架,脑袋不停摇来晃去,便移步站在她身后,柔声说道: “小姐,要不您靠着奴婢睡一会罢。睡一会奴婢叫您便是。” 陈仪迷迷糊糊,确实抵挡不住困意,微微点了点头。靠在春俏腰上,一闭眼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 沉睡中再度被推搡起来,春俏小声在她耳边说: “小姐醒醒,有人来了。” 刚睡醒,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陈仪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看了看春俏,清醒过来。果然听见幽静蜿蜒地水榭小道不远处,有人在边说话边往这边走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女爱俏 陈仪赶紧站起身,四周打量。离这边不远处,有几株开得正绚烂地迎春花,花瓣粉黄且浓密。耳闻得声音越来越近,陈仪下意识地,赶紧拽着春俏躲进了花丛后。 主仆二人这边将将躲好,那边人影已经翩然而至。 透过花丛间隙向外探去,来人竟是谢琳琅。和她并肩而立行走说话得男子,一袭白衣玉冠束发。赫然正是多日未见地姚景润。 见到这厮,便想到这厮在乔府那番举动,陈仪禁不住有些牙痒痒。 二人走到陈仪睡觉地石凳处站定。陈仪看见谢琳琅一脸娇羞爱慕,痴痴望着姚景润,心中了然。姑娘爱俏,姚景润这厮长相绝对算得上极品帅哥,谢琳琅看上他并不稀奇。 只见此时谢琳琅,一改那日在乔府中盛气凌人之姿。表情柔情似水,声音和柔温顺,说: “六殿下,听说您最爱抚琴,这是清音谱......”谢琳琅从丫鬟手上接过一本琴谱,递给姚景润,说:“琳琅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本琴谱。曲赠知音人,还请六殿下莫要推辞!” 姚景润双手背在身后,动也没动。嘴角含笑,薄唇轻启道: “清音谱乃是王华安先生所著,曲谱十分珍贵难得。谢小姐,此等珍贵孤本,爷不能收。” 谢琳琅表情难掩失望之色,闻言急忙解释道: “六殿下有所不知,这本只是琳琅临摹而来,并非原本。殿下不用在意……为了这本曲谱,祖父被我扰得不甚其烦……琳琅不是为了殿下,只不过琳琅临摹一份,想着分享给知音之人罢了。” “谢小姐何必如此……”姚景润柔声劝道:“其实爷算不得什么知音人,谢小姐辛苦临摹,应当将这琴谱赠与更加懂琴之人才是。” “殿下琴技卓绝,祖父听过您弹琴,回来之后赞不绝口……这不过是琳琅小小心意,难道六殿下定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麽?” 她说着说着,一双漂亮地大眼睛,蒙起一层泪光。殷殷期盼望着姚景润。 好一副美人催泪盼君怜之画面。 陈仪偷瞧得津津有味。再看姚景润,他神情之间淡淡然,并不置可否。但谢琳琅倔强地,双手捧着曲谱,坚持不肯收回。 过了片刻,姚景润不知想到什么,或许是抵挡不住这美人含情。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一旁清风接过曲谱。 “既如此,爷就收着了,多谢。” 清风闻言,立刻面带笑容,躬身上前接过曲谱。 谢琳琅未能将曲谱亲手交由姚景润,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好歹他收下了……据说六殿下琴艺高超,她还未能有幸听闻。等他学会了清音谱,再见他时,说不定能与他一道,弹琴和音...... 想到这里,谢琳琅脸颊露出几丝绯红,印着她今日带得珠钗,格外娇艳动人。谢琳琅小心翼翼抬脚,往姚景润身边挪动几步。 鼻尖忽而闻见他身上淡淡药香味,谢琳琅又羞又欢喜又心悸……想到祖父和自己说地那话,谢琳琅雀跃激动,一时昏了头。满含期盼地望着姚景润,脱口而出问道: “六殿下,听祖父说,皇上近日要给您选妃了,可有这一说?”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 闺阁女子怎可在男子面前,轻易谈及婚嫁之说。身后跟随地丫鬟婆子顿时脸色大变。想上前拦着又怕自家小姐回头翻脸,可不上前劝阻,惹出了笑话夫人也饶不了她们。 这位谢小姐可真是....... 清风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地样子,扭过头去左顾右盼。 姚景润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眼憋得好不辛苦,还非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清风,似有若无地轻轻哼了一声。清风微凛,知道爷这是有些生气了。赶忙收敛笑意,低眉顺眼垂手而立。 女追男啊这是! 陈仪跟当初看电影电视一般,心情十分激昂。她和春俏面面相觑,二人同时捂着嘴小声窃笑。 谢琳琅仆从之中,有位年纪稍长,穿蓝色对襟襦裙,面相沉稳地老嬷嬷。自从上一回谢琳琅发狂之后,马夫人怕女儿再度失态。便让自己奶嬷嬷跟在谢琳琅身边伺候。这位奶嬷嬷姓任,谢琳琅对她有三分敬畏之心。 任嬷嬷见左右侍从皆装聋作哑,心中记了一笔小账。这才上前一步,赔笑说道: “小姐,奴婢瞧着天色不早,该回去了。今儿宾客多,夫人早前不是叮嘱过小姐,让您帮忙照顾别府小姐们。您瞧.......” 谢琳琅虽说骄纵,却并不是不知礼数之人,这话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便知自己鲁莽。她瞧见方才清风表情戏谑,瞬间羞臊至极,脸上腾地如火烧火燎一般。只恨不得即刻能有道地缝,让自己钻进去才好。 正不知如何是好,亏得任嬷嬷机敏,刚好岔开话题,替自己解了尴尬。谢琳琅赶忙装作恍然道: “嬷嬷说得对,是该回去了......六殿下,既然曲谱已赠。琳琅得了母亲吩咐,还有事要办,失陪了!” 姚景润笑而不语,微微颔首。 谢琳琅略略福了一礼,带着满心懊恼掉头而返。 姚景润驻足而立,默默看着河水无言。时间过了许久,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陈仪蹲在迎春花下,蹲得腿脚渐渐麻痹。看春俏,也是满脸痛苦。无声地龇牙咧嘴,正在揉搓双腿。 陈仪忍不住学春俏,轻手轻脚移动双腿,一边捶打发麻处。 忽然,姚景润像是听见响动,猛地转向陈仪藏身之处。眼光锐利如箭,直透过花丛扎向陈仪二人。 “出来!”他说。 心中哀嚎一声,陈仪掩面,不知该如何是好。姚景润沉着脸,定定看着这里。他分明是发现了自己,确认这里有人。 实在无法可想,陈仪无声叹了口气,正准备现身。哪知背后草丛淅淅索索,猛然跳出一人。陈仪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愣愣看着这人目不斜视,径直经过自己身边。 第一百二十章:意中人 这人笑嘻嘻地绕过迎春花丛,向姚景润走去。他身穿玄色镶边束腰直?,衬得这人宽背细腰,气宇轩昂。可不正是高睿言! 见后面躲藏之人竟是高睿言,姚景润放下心神,含笑望着高睿言。 高睿言还未走到他面前,便开始嬉皮笑脸。学那谢琳琅说话走路,双腿并拢扭捏走来,说: “六殿下,听说您要选妃了,不知殿下可有心仪之人。若没有,您瞧瞧我如何?” 姚景润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不许胡说。” “六哥总喜欢这么一本正经。依我看,那谢小姐妥妥是这意思......”高睿言贱兮兮凑过去,盯着姚景润,满脸好奇地问道:“说真得六哥,皇上让你选妃,你到底看中哪家小姐了。你放心,不管你看中哪家小姐,不用不好意思,这不是有我呢......我去给六哥打头阵!” 姚景润啼笑皆非,作势甩开高睿言,故意反问了一句: “你麽?” 这话说得高睿言顿时跳起来,怪叫道: “嗳嗳,六哥这话是何意思?我怎么了,我跟你说六哥。不是我吹,就凭我这嘴皮子,天生就该去给人做媒......六哥你笑什么,嗳,你看你还不信,好好好......”高睿言手中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摇得呼呼作响,说:“六哥你先说,到底看中哪家小姐了......若说不成随便六哥责罚。这么着总可以了罢!” “你倒是挺有自信......”姚景润含笑道。 “这是自然......不对不对!”高睿言突然醒悟过来,折扇一和,诧异地望着姚景润,惊奇地说道:“从前我也问过六哥这话,六哥只说没有。今日倒不说没有,只不肯说出是谁.......”高睿言抚掌大笑,十分愉快,道:“果然果然!六哥果然有了中意之人.......小爷我就是聪明!” 见他挑中自己话中漏洞,窥探出其中含义。姚景润笑而不语,这等于变相承认了高睿言猜测?高睿言本来为掩饰陈仪,胡乱瞎猜一通。哪知竟是得了这种结果。 他心中一紧。 定定看着姚景润,试图从他神色之中看出否定。姚景润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嘴角含笑地表情。 高睿言笑容渐渐凝固,思前想后,缓缓开口说道: “六哥……皇上的合心合意,和咱们自个得合心合意,可未必是一个意思。” 皇上是说过给姚景润找个合他心意地妻子,可正如高睿言所说,皇帝地合心合意,未必是他们地合心合意! 姚景润懂他话里意思。 都说他们乃是皇子贵胄,拥有无上尊荣。可惜世人不知,他们有时连平民子弟亦不如。因为皇帝,永远只有一个! “我知。”姚景润轻轻说道。 “那六哥你......”高睿言本想问他究竟钟意地是哪家闺秀,突然想起旁边花丛还有人。立刻转移话题,说:“六哥你果真确定,你心中那人便是你想要得?” 姚景润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高睿言无声轻叹一声,沉默无语。 旁人不知六哥,可他最了解他。 都说六皇子温文尔雅,是元微出了名地谦谦君子。 可自己最知道他,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执拗。认准了一件事,哪怕天塌下来,都会默默咬牙忍着。便如他身中蛊毒,足足快有二十年。寻常人中了蛊毒,毒发之时那种绝望,后期空域大师治病时那种痛苦。 那份摧心刨肝之痛,足足折磨了他快二十年。高睿言试想若换做自己,绝忍不了那种痛苦,只怕早就一刀自我了结! 六哥......六哥之所以不想死,不是他怕死,他都是为了他身边那些人......他都明白。 高睿言这里思绪涣散,姚景润有了意中人之事,他也不知是忧虑是欢喜。只那么傻愣愣站着。姚景润也不催促,转而继续欣赏风景。 陈仪躲在花丛后面,腿脚渐渐失去知觉。 方才被高睿言吓地愣住,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帮自己。可这傻货这会傻站着,直勾勾看着姚景润作甚?刚才倒是聪明地很,这会怎么又突然变成个木头了! 真不如刚才姚景润叫出来就出来好了,这会出去更说不清,反而连累高睿言!陈仪在心中将姚景润骂个痛快。 这边高睿言终于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姚景润像是猜透他心中想法一般,先一步出声,温言细语道: “睿言,我知你所忧为何。但这念头在我心中已有数年。刚开始之时,知道其中艰难,我也曾犹豫茫然过。可时间愈久,我发现自己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我此生,极少有执念......” 这话中缱绻悱恻,情意绵绵。直听得高睿言心惊胆战。 想不到六哥对这人竟如此看重,六哥说他也曾犹豫。就是说,这人必然不在皇上能够接受范围之内。若非如此,依照六哥性格,绝不会犹豫茫然! 此事不宜在此处多谈,高睿言心知肚明。 罢了,既六哥看中了,少不得帮他便是!高睿言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多言,只重重点了点头,说: “我懂了,六哥放心。咱们兄弟麽.......”高睿言呲牙一笑,露出一嘴大白牙。恢复了他嬉笑怒骂地神采,得意洋洋道:“说句实在话,这整个儿元微朝,论长相俊美自然当属咱们兄弟二人......不是大事,手到擒来!” 姚景润明白他意思,温润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高睿言还记得花丛中有个陈仪。 话说到这里,没有再谈得闭眼。高睿言将手中折扇,随意揣在束腰上。一伸手拽住姚景润,手中絮絮叨叨说道: “走走走,咱们先回去,回去再说。今儿谢太师特特给你下了帖子,我猜多少都是为了谢琳琅。”他边拽边说,边冲着姚景润捉狭地挤眉弄眼,说:“没瞧谢琳琅一见你,眼睛里只剩你一人,哪里还能看得见其他人。嘿嘿.......其实谢琳琅长相也不错,不如娶回去做个侧妃,好歹她祖父也是咱们元微朝太师.......” 姚景润被他拉得歪歪倒倒,看他急吼吼地往前冲也不恼怒。笑着任由他胡说八道。偶尔回个一两句: “不许胡说。” “慎言!” “知道了。” 二人说说笑笑离开了河畔。 第一百二十一章:小丫鬟 陈仪见二人总算离开,一点一点试图挪动麻木双腿。每动一下,腿上便如千万根针刺一般,疼得陈仪“嘶嘶嘶”不停倒抽冷气。春俏也是如此,好一会才算缓和过来。二人互相搀扶着,从花丛中走出来,坐回石凳上稍作小憩。 “小姐,您说六殿下意中人究竟是谁呀?”春俏腿不疼了,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好奇地问。她总觉得六殿下所说之人,许是自己小姐。 看穿春俏想法,陈仪哂笑道: “是谁都不会是我......” “这是为何?”春俏不服气地说道:“您又好看又聪明,怎么就不能是小姐了。” 陈仪听得眉头紧蹙。 春俏这想法很危险。作为自己贴身丫鬟来说,她自然瞧自己哪里都好。可姚景润岂是普通人,怎能以常理来论之。 他所见所闻皆是这世上最顶端,寻常之人哪里进得了他的眼? 陈仪可不是春俏,自我感觉良好。便如谢琳琅,长相家世都是一等一地好。姚景润对她也不过勉强应付,更何况忠勇伯府这摊烂泥潭! 陈仪可不是真正的九岁小姑娘,这点子自知之明还是有得。 “春俏,你把这心给我收收。”陈仪郑重其事,特意解释给她听,说:“你家小姐我今年才得九岁。按照六殿下之言,怕是许多年前便开始起意......那会子我才多大,这六殿下眼睛又没瞎,还能喜欢个奶娃娃?” 春俏听得张了张嘴巴,小姐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然她心中却有些不服气。 年纪小怎么了,小姐可不像九岁小姑娘。有些成亲早得,九岁嫁人地也不少!可这话春俏自然不会说出口,小姐既说不是,那就不是罢。 “奴婢知道了。”春俏说。 陈仪哪能听不出春俏敷衍回答,只是这话不好多谈。 姚景润喜欢谁不喜欢,谁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她来说,姚景润并非心中良人。他身上背负太多,就连他那条命,尚且不知活到几时。更何谈娶妻生子? 看时辰,快到午膳时间。方才在花丛中顿了许久,发髻衣衫凌乱。春俏帮着陈仪收拾整理干净。一抬手,捻去陈仪发髻之中夹杂地迎春花朵儿,笑着说: “原来这花儿也晓得小姐好看,竟偷偷钻进小姐发髻之中呢!” “就你嘴贫!”陈仪随口嗔怪一句。 看着那朵粉黄色,黄色之中透几许嫩白的花瓣。再看周围大片大片花丛,郁郁葱葱,放眼望去尽是春日风光。一时心中痒痒。主仆二人边往回走,边说着话。 “春俏,等咱们回府。过几日去清凉寺,找了然大和尚喝茶下棋玩儿.......今年新茶上市,给他也带些好茶吃。” 一听去清凉寺,春俏很是高兴,笑着说: “小姐想得周到。奴婢还记得三四年前,咱们每回去清凉寺。小姐见到了然大师喝茶,总要将他茶水给泼了。” 可不是,陈仪忍不住笑起来。 想到从前,了然每每遇到自己,总是长吁短叹。说自己就是霸王,自己喝不惯也不许旁人喝...... 那种茶水里加盐巴,加乱七八糟东西,喝起来总是一股子怪味,叫人如何下咽?其实陈仪来了这里之后才晓得,古代人之所以在茶水之中加盐巴加调料,实在是因为制茶技术粗糙落后。如今市面上大多数茶叶,喝起来都是极其苦涩难以下咽。 为了使自己喝到真正好的茶叶,好几年前,陈仪便开始采购原材料。开始时是拿回来在原材料中筛选嫩芽,自己进行炮制。现如今麽,陈仪有的是银子,已经不用担心喝不上好茶。再过一段时间,趁着自己还未到婚嫁年纪。陈仪想找法子出去走一走。 对于从前地家乡,陈仪莫名想去瞧一瞧。 虽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去了也未必是自己心中那片土地。可陈仪就是想去看上一眼。也不知这愿望能否实现! 沿着小径往回走,迎面来了一个梳总角发髻小丫鬟。远远望见陈仪二人,一溜小跑迎了上来。走到陈仪面前,行礼说道: “敢问小姐可是忠勇伯府三小姐?” 这小丫鬟年纪不大,看着面生。陈仪心中讶异并未出声。春俏上前一步道: “正是我家小姐。你是何人?” “回姐姐话,奴婢是唐老夫人身边儿伺候地,奴婢名叫宝娟。”宝娟许是年纪不大,脸颊还留着些婴儿肥。她语气十分轻快流利,说:“宾客已经开始入席。见您许久未回,您祖母刘老夫人便有些着急。我家老祖宗见刘老夫人着急,便叫奴婢来寻一寻。奴婢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瞧见您......这回可算找着您了。” 宝娟说到这里,抬起衣袖抹了抹下颚。 陈仪原本以为宝娟婴儿肥,脸蛋上一抹嫣红是特有地红色。听宝娟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宝娟下颚往下流汗,确实是跑了许久的模样。宝娟像是性子爽朗,不待陈仪回答,继续说道: “三小姐快过来,不是,请随奴婢来……宴席可不在这头,设在另一处水榭......这会子只怕已经开始了,咱们可得快点走。三小姐不是那边,走这边.......” 宝娟前面带路,陈仪二人紧随其后。 从她絮絮叨叨话语中,陈仪总觉得宝娟说话方式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走不多大一会,前面出现一片竹林。陈仪今日来谢府,对这种空旷幽静之处,高度警觉。停下脚步,停在竹林边缘处。 宝娟已率先一步进了竹林,见状停步掉头,讶异地说道: “三小姐为何停下?前面宴会已开。还请三小姐快些。” 陈仪细细观她神色。 因自己突然停滞不前,她面色有几分困惑,并无奇异之处。陈仪却不敢大意,心中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装作不经意说道: “为何不走方才那条路,要从这里走?” 宝娟半刻未停顿,噘着嘴,有些不快地说道: “三小姐不知道,从原来那条路走要多费不少时间。不瞒三小姐,奴婢寻您寻了好半天,只怕回去要挨罚。穿过这条大路就是宴席水榭……您要是实在不放心,要不咱们绕回去,还从原来那条路走。”说到最后还嘟囔了一句:“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啰嗦啦!” 第一百二十二章:憨傻 宝娟声音并不小,主仆二人听得一清二楚。春俏恼怒,瞪了宝娟一眼。 “你这丫鬟怎么说话呢!”春俏斥道。 “本来就是麽!”宝娟不服气得回瞪了春俏一眼,说:“从原路绕要多走好久,这儿近为何不能从这儿走!” 她倒是快言快语,就差没直接说陈仪太过多疑。 陈仪想了想,再绕回去确实要耽误不少时间。这丫头说话耿直,陈仪总觉得她这性格有些类似杏儿,应当不是别有用心。 再看前路,是一条灰色石砖铺就而成地宽敞地大道。虽说左右静谧清幽,但竹子笔直,竹林之中一眼望去清清楚楚。倒不至于藏污纳垢。 制止了春俏反驳。陈仪决定继续往前,对宝娟说道: “罢了,就从这儿走罢。” “哼……”宝娟顿时高兴起来,挑衅一般对着春俏仰起头。神气活现退两步,走到陈仪后面,笑着对陈仪说:“三小姐要不放心,奴婢走后面。三小姐别怕……原来奴婢走这条路,也觉得太大太安静,有些吓人。奴婢走后面给您挡着些!” 言下之意竟是以为陈仪怕鬼…… 陈仪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这丫头倒是快言快语,什么都敢说。 陈仪春俏打头,宝娟走在后面指路。 进了竹林,走在灰色砖头路上,陈仪往两边望去。见那竹林之中,到处都铺着一层厚厚地竹叶。落叶中隐约可见几株绿竹下面,冒出了不少春笋。 那嫩芽初露尖尖,显得十分娇憨可爱。 清凉寺也有好大一片竹林,不知里面春笋是否破土而出。待她去清凉寺时,定然要去探一探,若有便挖上两株回来,清炒炖汤剁碎都好吃! 走了片刻,来到一处下坡路时,宝娟在后面提醒道: “三小姐慢些,这儿有几道阶梯。往日这儿除了我家少爷会来转转,极少有人经过.......阶梯上有些青苔打滑,您可得慢些!” 陈仪早瞧见这处台阶,原本并未在意。听她出言示警,这才稍稍松神。宝娟年纪不大,说话语速极快。说话快得人,往往没多少心机。因为嘴巴永远比脑子快。想来就算有人下套使绊子,也不至于用宝娟这样的小丫头! 春俏扶着陈仪下台阶,陈仪稳稳当当往下走。谁知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忽然觉得脚下一滑,猛地坐到地上。春俏本就搀扶着陈仪,这猝不及防地一摔,二人一同摔了个仰面朝天。 事发突然,宝娟吓得呆住。 心想,自己来回走了好几趟都没事地路,也能把陈仪二人摔个仰倒。 宝娟赶紧扑过去,春俏也是。顾不得自己摔得手疼脚疼屁股疼,连忙和宝娟一起,手忙脚乱扶起陈仪。 “小姐,没事罢!”春俏慌忙问道:“有没有摔伤......” “三小姐,没事罢!”宝娟也忙不迭问道。 二人前前后后扒拉陈仪,检查陈仪是否摔伤到哪儿。 陈仪默不作声,任由二人拨弄,只在余光中观察宝娟。她去过清凉寺多少回,那长满青苔阶梯也走过不少回。可没有被摔过一回。 此刻自己屁股疼得厉害,脚踝似乎也有些扭到。幸好摔下来时春俏眼明手快,垫在自己身下,这才不至于摔伤。可春俏一身狼狈不堪,只怕衣裙下面,要擦破油皮见血了。 见她不作声,春俏急了,说: “小姐小姐,您倒是说话啊,您别吓唬奴婢!” 宝娟像是吓傻了,嚎叫一声,嚎地比春俏还大声: “三小姐!三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千万别出事,您要是出事了,老夫人非打死奴婢不可。呜呜呜......”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都怪奴婢不好,早知道就该听三小姐,从原路绕一绕,呜呜呜.......这下可怎么好,奴婢没命了,死定了。老夫人一定会打死奴婢,呜呜呜.......” 宝娟哭得稀里哗啦,伤心不已。 作为唐老夫人丫鬟,遇事不说赶紧处理,反而比客人哭得更悲切更伤心。看她声泪俱下,又哭又嚎,居然还能哭出抑扬顿挫地腔调。 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陈仪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忍痛说道: “好了,我没事。你瞧你哭成这样......快别哭了,将我扶起来!” 听她开口说话,春俏如释重负。忍住疼痛,春俏被宝娟嚎得头疼,对着宝娟气吼道: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得。还不过来帮忙!” 宝娟吓得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咽回了剩下得哭词。和春俏二人合力,一左一右搀扶陈仪,站起身来。 春俏用力之时,手肘使劲,像是摔倒之时扭到了经脉。更疼得感觉来至身后尾椎。 “嘶......”春俏轻轻呻吟了一声。 陈仪歪头一看,见春俏不仅胳膊衣袖,就连下裙后面,都有好大一块泥污渍。再瞧她强忍痛苦地表情,便知道春俏定然摔到了尾椎骨。她自己身上比春俏好不了多少,弄成这样狼狈,如何去参加宴席? 这时候宝娟不应该是提议,去哪儿哪儿换衣服麽?陈仪歪过头冷眼看她。 宝娟垂头丧气,眉头皱巴巴噘着嘴不吭声。似乎很是苦恼待会如何回去交差! 遇到宝娟这种比杏儿好不了多少地憨货,陈仪真是无法可想。陈仪开口说道: “宝娟,我问你件事,你可要老实回答我。不然回去我便对唐老夫人告状,说你推我!” 猛地抬头,宝娟长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陈仪,满脸诧异不解。结结巴巴说道: “三,三小姐您怎么能冤枉奴婢......奴婢何时推过您了,这不是您不小心摔倒麽!” “所以你要老实回答,不许骗我,不然我就说你是推得我。你可听见了?”陈仪沉着脸说道:“我且问你,你说是唐老夫人命你来寻我......这里地势偏僻,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得?” “您怎么知道有人告诉奴婢......”宝娟脱口而出,话未说完,便意识到不对。伸手猛地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漏在外面,咕溜溜乱转。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陈仪。 果然有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听雨楼 陈仪心中冷笑,这宝娟性子憨傻,看样子并不知情。也不知是谁,竟能想到利用宝娟来下套,不知宝娟是替谁,做了这挡箭牌! 知道宝娟是这种性格,变戏法地从香囊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出来,递给一脸垂涎地宝娟。陈仪哄杏儿一般哄着宝娟。 “好宝娟,你只管告诉我......我保证不跟别人说,是你告诉我地还不行麽!”陈仪柔声哄道:“这糖你拿去吃,可甜了。好宝娟你想想,你回去怕唐老夫人责罚你,我也怕祖母责罚我对不对?回头祖母万一责罚我,也有借口不让昨祖母打我板子是不是?” 宝娟听了这话,情不自禁点了点头,三小姐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她表情纠结了一会,终是伸出手接过糖果,塞进了嘴里。甜蜜蜜地水果糖融化在口中,宝娟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三小姐也怕挨打呀……好罢,告诉您便是。奴婢刚才确实到处找您来着。可左也找不着,右也找不着。奴婢只好问问别人有没有见过您。然后就遇到大夫人身边地珊瑚,是她告诉奴婢,说您有可能在这儿。” 大夫人?谢琳琅母亲马夫人! 陈仪不禁眉头紧锁。这马夫人无缘无故想要做甚? 宝娟还没说完,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珊瑚说:找到您之后,捡几条便捷地路走。宴席快开始了,万一拖得太久,老祖宗定是要打罚奴婢!珊瑚还说:她这都是为了奴婢好,不许奴婢跟旁人说起……三小姐,您不会同旁人说是奴婢说得罢?奴婢不想挨板子,不想三小姐挨板子。可珊瑚是为奴婢好,奴婢也不想珊瑚挨板子!” 这宝娟真是实诚人,这会子还想着珊瑚。 陈仪满脸认真地点点头,说: “放心吧,宝娟这么好,我怎会忍心叫你挨打!还有你说得珊瑚,你也放心,都不跟别人说。” 其实陈仪心知肚明。 珊瑚遇到宝娟一事,只得她二人知道。根本证据不足,就算陈仪去质问珊瑚,只怕珊瑚也会反咬一口!所以这话并不算诓骗宝娟。 宝娟听了,口中吮着水果糖,笑着连连点头。 想不到唐老夫人身边,也有如宝娟这般地妙人儿。陈仪忍不住莞尔一笑。眼下自己这一身狼藉,宴席是去不得了。若这样子过去,丢人现眼不说,怕能当场将刘老夫人气个半死。 再说既然马夫人想设套,定然要准备齐全。只弄脏衣服恐怕没这么简单。 “宝娟可知这附近,有何换衣裳梳洗地地方?”陈仪试探地问道。 宝娟眨眨巴眼睛,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说: “有,这条路尽头,左拐是宴席水榭,右拐便是雅居。” 果真有地点!陈仪心中不住冷笑。 若非三伯母提前示警,自己也不会如此警觉。知道宝娟憨傻,一般人不会防范。趁着眼下自己有所防范,反倒好避开。她倒要瞧瞧,这马夫人处心积虑设下得圈套,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无论雅居之中有何陷阱等着自己,陈仪决定亲自前去会上一会。思虑至此,陈仪便对宝娟说: “宝娟,你在前面带路,带我去雅居梳洗一番可好?这一袋水果糖,你拿回去慢慢吃罢。” 陈仪说完,将剩下得糖果袋子,直接塞给了宝娟。宝娟接过糖袋,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点头。 “多谢三小姐,这糖真好吃,比奴婢以前吃得糖好吃多啦!.......这边走,咱们快点走,说不定赶回宴席也不会迟!” 宝娟说着连蹦带跳,先一步往雅居走去。 陈仪示意春俏,紧随其后。路上陈仪悄悄叮嘱春俏,说: “这雅居里面定有古怪,咱们小心警醒些!” 春俏神色微凛,肃然颔首。 三人穿过竹林,竹林尽头右边另有一条青石子小径。走不多时,便见一座古色古韵亭台楼阁。门口挂着牌匾:听雨楼。楼阁四周长满参天大树,树木遮天蔽日。想来落雨之时,依窗听雨别有一番雅趣。 推开虚掩地大门,三人走了进去。 入眼便是回字形桌椅,想来楼下便于来客小坐。屋内左侧有楼梯向上,连接二楼。右侧有一软屏风,由十二幅小屏风交织而成。陈仪无心欣赏,只略瞄了一眼,每幅都是美轮美奂地美人儿图。 绕过屏风,屏风之后开了一扇单门。 推开门往里,另有一间起居室。室内光线昏暗,三人进去之后,适应好一会双眼方可视物。陈仪略略打量四周,只见里面不过是间普通客房,并无特别之处。 屋内摆放着雕刻精致地床榻上,垂挂着上好纱帐。另有一梳妆台,台上摆放着铜镜,琉璃瓶,百花露,熏香炉等物…… 陈仪暗暗打量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一走进去,陈仪便闻到一股子甜腻地香气。她平时不许出云阁熏香,对这种熏香便格外敏感。 这香味不过闻了一会,竟让人昏昏欲睡。 陈仪心道不好,连忙示意春俏退了出来。出了房间,呼吸了新鲜空气,这才感觉脑袋清醒了许多。 好厉害地迷香!陈仪暗想:她特意请教过王大夫,关于迷药这块儿。王大夫说过,迷香越霸道,纯度越高,越难提炼。相同的,越好得迷香价格越是不菲!有时候指甲小小一块儿,便价值千金! 为了对自己下套,马夫人可真舍得本钱!陈仪不禁冷笑。 宝娟对这些丝毫未有半点察觉,见陈仪进去又出来,困惑不解道: “三小姐,您不是要梳洗,怎么不抓紧些?” 陈仪并不跟她解释,随意找个借口,装作苦恼地说道: “刚才我瞧里面只得梳妆地方,却没有水。也不知要去哪里打水净手洁面。” “原来三小姐要水呀。奴婢知道哪里有,您稍等,奴婢这就去打水。”宝娟领悟过来,嘻嘻一笑,从楼梯上了二楼。 陈仪连忙趁机从衣袋中掏出一物,递给春俏,悄声快速说道: “待会进去将这块东西揉搓在衣袖上,若觉得头晕便闻一闻。” 第一百二十四章:腌臜货 春俏看陈仪神情凝重,虽不知究竟要发生何事,却不敢大意,暗自提高了警惕。闻言只接过东西,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回答道: “是,小姐。” 二人侯在门外等宝娟。 宝娟打水不一会儿便回返,三人重新回到卧室。陈仪径直这会无心观察其他,径直坐到梳妆台前。 宝娟将一盆清水放在桌上,她见春俏双手在自己胸口抽出一件轻薄外衫,动作迅速,三两下只将陈仪外衫换了,贴身衣物一件未动。换下地衣衫,春俏依旧贴身塞进胸口。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直看得宝娟瞠目结舌。 怪不得她看春俏胸口鼓鼓,原本以为她发育地好,却是在这胸口处塞了一件衣服! 说起这衣衫,还是周三夫人示警之后,陈仪临时想出的办法。虽不确定是否用得上,总之有备无患!其实除了外衫,今日陈仪和春俏二人,身上还有不少“万全”地准备。譬如方才塞给春俏的东西,便是陈仪常备地“百毒解”。 当然,这百毒解虽名字叫得响亮,却也不是真的解百毒。这是王大夫特意为她调制,一般毒性不甚猛烈地,都能暂时克制一二。 主仆二人齐齐无视宝娟地诧异。 换好衣衫,春俏便就着清水,手脚麻利替陈仪打散发髻,重现梳头洁面。 时间并未多久,刚刚忙完,宝娟便站不稳,左摇右晃跌倒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随着宝娟倒地之声,陈仪和春俏面面相觑。陈仪袖口掩面,忽然叫了一声: “春俏,宝娟这是怎么了?咦......我这头怎地也有些晕了!” 春俏了然,跟着大声说道: “小姐,兴许是方才阳光晒得发晕,不如奴婢扶您到床上歇会!” “也好.......” 二人说着话,齐心协力将宝娟抬上床,这才发现,罗帐后面,赫然早已躺着一人!陈仪和春俏一时吓得手脚发软,春俏更是吓得差点叫出声来。陈仪眼疾手快,赶紧捂住春俏嘴巴。 二人缓神定下心魄。 见这人被褥蒙头,春俏大着胆子掀开被褥,床上躺着地不是旁人,竟是陈岚蓉! 这突如其来变故,让陈仪如坠云里雾里。 陈岚蓉怎会在这里? 既她在这里,马夫人为何又要煞费苦心,再将自己诓骗过来。难不成要做成一个姐妹淫秽场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时间紧迫,陈仪来不及细细思量。决定按着心中第一反应,还是将宝娟抬上床。狠狠心,和陈岚蓉并排躺着,重新将被褥蒙住二人头脸。 看着床上二人,陈仪纠结不已,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不忍心,长叹一声。罢了,虽然不知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总不能真将陈岚蓉丢在这里。 想到这里,陈仪故意提高声音,说: “呀,姐姐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姐姐也有些疲惫?……春俏快来帮忙,将姐姐往里挪挪......” 春俏配合默契,朗声回道: “知道了小姐!” 说完陈仪打着手势,准备将陈岚蓉从床上拉出来,找个地方藏好。哪知二人还未动手,外面像是等不及,已经传来声响。 二人惊住,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惊惧。此情此景,陈仪哪里还能顾得上陈岚蓉! 不得已陈仪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迅速在屋内扫视一圈。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仪飞快将陈岚蓉脸蒙上被褥。捻手捻脚拉着春俏,躲到置物地多宝阁后面。这边角度甚好,既能挡住外面视线,亦能窥探到外面情形。 二人刚蹲好,便听得外面推开楼阁大门。 像是能感觉到来人迫不及待一般,脚步声十分轻快,似乎是在连走带跑! 来人很快进了屋内,来人大约和二人一般,一时看不清屋内,在屋内站定。过了一会,毫不犹豫走到梳妆台前,将熏炉打开,丢了些东西进去。陈仪闻着空气中熏香味,那股甜腻使人脑袋发晕地香味儿,很快就变了一个味道。 陈仪从缝隙处,看着走动在屋内得这双大脚,可以肯定这是一双男人地脚。 她蹲在多宝阁角落处地,此时瞧不见来人长相。但陈仪并不焦急。 这人这般作态,若自己没猜错,目标十之八九便是床榻上面二人。果然,来人将香炉味道改变之后,转身提步便来到床边。站在床边,对着床铺忽然开口说话,声音温柔似水,说: “两位表妹,你两可千万别恨我,表哥我都是无奈之举。两位表妹放心,将来表哥定然会对你们二人好得!” 这声音如此耳熟,陈仪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掩在多宝阁后,不由自主站起一点。视线刚好对准床榻,定睛一看,这人可不正是那该死地自家表哥,赵中星! 陈仪顿时血气上涌,恨得咬牙切齿! 这杂碎,果然不是好东西,这种不要脸地手段也能使出来,还一次上两!这种腌臜之人,陈仪恨不得拿把刀冲过去,一刀切了他下面那二两混肉! 无论陈仪如何火冒三丈。那边赵中星,早已经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呲溜一身爬上床。 陈仪心急火燎,却不敢轻举妄动。 赵中星脱得精光溜溜,一丝不挂,自己贸贸然跳出去,只怕反倒被他咬住不放。他既然敢把陈岚蓉和自己,齐齐诓到此地,定然和马夫人脱不了关系。这可是谢太师府,若没有马夫人首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可叫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赵中星毁了陈岚蓉清白,陈仪确实做不到。 陈岚蓉虽可恶,却不过年纪尚小,加之娇纵所致。严格来说,她并非是那种十恶不赦之辈,不该毁在赵中星这等败类手上! 若是自己悄悄上前,不知能不能无声无息将这杂碎打晕? 陈仪心中默算距离,却无奈地发现,肯定做不到无声无息。一旦叫他发觉,凭借自己和春俏这两个小身板,不一定能打得过赵中星这成年男子! 陈仪焦急地望着床榻。心中后悔莫及! 她想过各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怀有恶念之人会是赵中星。陈仪若知道是赵中星,绝不会留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他来了 赵中星认得自己和陈岚蓉长相。 此刻赵中星已经在剥陈岚蓉衣裳,下一个便是宝娟。等他剥到宝娟,便能发现躺在床上地不是自己,到时候定然还得四下寻找,结局还是一样! 陈仪决定尝试一把,无论成与不成,总不能躲在这里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她悄悄在春俏耳边说道: “等会他发现床上是宝娟,你就冲过去,掩护我往外冲。” 陈仪想借着春俏绊住赵中星,替自己争取机会往外跑。这圈套现已显而易见,过不了多久外面定然有人来“捉奸”!只要她能冲出去,碰到人,这事就有转圜余地。 春俏紧紧抿着唇,担忧不已地重重点了点头。 抬眼看去,赵中星已然将手伸向了宝娟。陈仪起身作势,正要冲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道身影从门口冲了进来,步伐轻盈,身形如幻影一般直冲到床边,赵中星抬眼刚见到来人,面露诧异,惊呼了一声: “你......” 你字刚出口,来人二话不说,抬手便对准赵中星脖颈用力劈下。赵中星便眼前一黑,软趴趴摔倒在床上。一掌劈晕赵中星,来人脚尖轻点迅速后退。 此时门外又进来二人,其中有一位白衣白衫,正是姚景润!而另一位亦是陈仪旧相识,清风!刚才出手那人退到姚景润身后,目不斜视垂手而立。 他怎么来了? 陈仪站在多宝阁边,愣愣地看着姚景润。这是什么情况,他怎么会来! 姚景润进门站定。闭上眼睛缓了一缓,双眼睁开扫了一眼床上。陈岚蓉早被脱得肉体横陈,赵中星亦是精光溜溜,那二两横肉还有反应,正直挺挺扬起老高! 姚景润表情不虞,眉头轻蹙。只一眼便将眼光挪走。 转过头见到陈仪,并无惊讶之色。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姚景润阔步上前,一把拽过陈仪。动作行云流水,宽大地衣袖扬起,将陈仪整个人罩在衣袖之中。 那股淡淡药香味,瞬间便铺天盖地而来,将陈仪整个人牢牢包裹住。 又来这套! 陈仪气极,在他衣袍之内使劲挣扎,怒道: “放开我!” “别闹!”姚景润声音温柔,拍拍她脊背,轻声说道。 他揽着挣扎中地陈仪,往多宝阁方向退了些。陈仪被他手臂夹着,动弹不得。姚景润对同样愣神在一旁地春俏说道: “你去将陈二小姐衣衫穿好!动作快些,外面有人来了。” 听了这话,陈仪醒悟,明白了他用意。 外面除了陈岚蓉,还有赵中星。他这是不想让自己看见那副场景。他说有人来,肯定不是假话。陈仪不再挣扎,乖乖掩在他身边。姚景润低头看了一眼藏在袖中,乖巧地陈仪,嘴角翘出个好看地弧度。 春俏对上回乔府之事记忆犹新,她本和陈仪站在一处,这次自家小姐又被姚景润搂住。不明所以之下根本不停他得。春俏给自己壮胆打气,装作无所畏惧地,说: “您,您先放开我家小姐!” 姚景润大概是没想到,陈仪这不起眼得小丫鬟,竟还敢冲自己瞪眼,淡淡扫了春俏一眼。 陈仪在袖中听见春俏说话,很是欣慰。这丫头这回倒是有骨气了。只是这骨气用得不是时候,闻言立刻开口,声音捂在袖中,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说: “春俏,听姚公子得,快去把二姐姐衣裳穿好!” 听见陈仪说话,春俏这才松了口气,偷偷抹了把汗。心想:果然皇室之仪不是普通人能抗衡地。就刚刚六殿下扫了自己一眼,感觉腿都吓软了! 春俏赶紧上前,动作麻利将陈岚蓉扒掉地衣服重新穿上。这边蒋蒋穿妥当,外面已有嘈杂之声传来。 陈仪躲在袖中,自然不知春俏心情经历多少跌宕起伏。听见外面嘈杂之声,心中不由冷笑。 这时间卡得可真够及时。若不出意外,这会子只怕自己和陈岚蓉都躺在床榻之上,正和那赵中星颠鸾倒凤,逍遥快活呢! 想来也知,此事若被人撞破,自己会有什么样凄惨下场! 这边春俏已经收拾好陈岚蓉。姚景润随即另只手一指赵中星,吩咐道: “影风,将他裹住,扔出去。” “是!”影风回答。 见自家爷面上隐有厌恶之意,动作更加迅速。微微一使劲,将赵中星拎起来,随意用他自己脱下外袍裹住。赵中星像没有重量一般,被影风那么轻轻一拎夹在腋下,转身往外间走去。 “清风你去处理,不许人进来。”姚景润接着说道。 “是!”清风拱手领命,跟在影风后面出了内室。 外面众人已至。 马夫人领头而来,旁边紧跟着谢琳琅,唐老夫人和刘老夫人,还有一众赴宴地夫人小姐们。 众人之中,马夫人怒气冲冲,谢琳琅则似笑非笑,隐约带着一股快意。唐老夫人颤颤巍巍往前走,刘老夫人满脸地忧心忡忡。而剩余众人则神色各异,多数都是看热闹表情。 影风出了内室便遇到众人,二话不说直接甩手,将赵中星噗通一声仍在人前。众位夫人小姐惊叫连连,赶忙散开。 马夫人见状愣神,旋即怒斥道: “尔等是何人,竟敢在我谢府撒野!” 谢琳琅认出其中一位,正是姚景润贴身之人清风。她神色微变,赶紧伸手拉住马夫人,说: “母亲,这位是六殿下身边地人.......”她制止住马夫人,换上笑意对着清风行礼说道:“敢问清风。这是何意?” 清风笑眯眯回礼,说: “谢大小姐好,马夫人好......回谢小姐话,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敢行无礼之事。被我们爷撞破好事,令奴才们打晕扔出来。爷说了,看着晦气......清风斗胆想问马夫人一句,这堂堂谢太师府上办宴会,怎会有这般小人登门?若马夫人说不出个理由来,我们爷这会子正生着气,这事儿......只怕不能轻易善了!” 清风笑容满面,说出得话却意味深长。只差没直言这事跟谢太师府,跟马夫人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清风上来便倒打一耙。 第一百二十六章:舌辩 马夫人因着这份怒气,再开口便免不了,语气中带出了几分鄙夷,说: “虽说你是六殿下贴身服侍之人,可你这般说话,恐怕有些不妥当罢!” 马夫人说这话时,清风听了笑容微微收敛。他望着马夫人,下颚高高仰起。神情之间,带上了几分皇家奴仆地倨傲。 清风笑容淡淡,开口说道: “马夫人不屑同奴才说话,实属正常……好叫马夫人知道,我们爷这会就在内室。马夫人也知道,我们爷身体一向不好,方才亲眼目睹了一出丑态。这会子头晕眼花难受得紧,便独自在内室安静一会……马夫人还有旁得疑问麽?” 清风一口一个我们爷,马夫人哪里听不出这是在用六皇子压她。 原来姚景润便在内室! 马夫人气得肝疼,却不敢真得发怒。说到底谢太师虽贵为太师,那也是皇家地臣子,再说谢太师是太师,她马夫人可不是太师。她可不敢对着清风,或者说对着清风身后地六皇子使脸色! 听了这话,马夫人心中不是不心惊!她立刻想到,莫非六殿下知道实情了? 不,不可能!马夫人刚冒出这年头,便立即否定了这个揣测。 这事隐蔽,所知之人不超过四人。她确实认识赵中星,过程如何,也确实知道一清二楚。而且就是她首肯放纵所致。即便如此,这事昨日才商议完毕,马夫人相信,六皇子绝不可能知道实情! 再说,六殿下若真知道实情,就不会指派清风在此问话了。 想到此处,马夫人微微沉下心。探头往内室张望,一副担忧地模样,说: “六殿下身子不爽利?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请太医来给六殿下瞧瞧?” 无奈内室被那软屏风遮挡得严严实实,更何况厅堂明亮,内室灰暗。这么看,窥探不出一丝一毫。马夫人暗暗骂了一句,收回视线。 “多谢马夫人关心。”清风双手平放收在袖中,笑盈盈说道:“这倒不用,我们爷说了,只想安安静静休息一会便可。” 对着始终笑容满面地清风,马夫人心中啐了一句:油尖嘴滑!脸上却如释重负,笑着说: “如此便好!” “那马夫人来此?”清风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提醒道。 马夫人恍然,开口解释道: “这事儿麽......这事儿说来也巧,方才我正跟唐老夫人,刘老夫人说话,刘老夫人见自家孙女儿,逛了许久未曾回来,心中焦急。唐老夫人好心,怕刘老夫人丫鬟婢女对咱们谢府不熟,便安排唐老夫人贴身小丫鬟,宝娟去寻上一寻。”马夫人看向刘老夫人,表情无辜地说道:“刘老夫人,可是这话?” 刘老夫人刚才在宴会水榭,便听人说忠勇伯府小姐与人私会,这会子正是五内俱焚。可马夫人问得这话,并无虚假之处,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说: “马夫人所言不错,正是如此。” “所以啊......”马夫人一脸坦然道:“后来麽,下人来禀报,说是瞧见陈三小姐和贴身丫鬟,二人往听雨楼过来。本来听雨楼便是会客之地,陈三小姐来此并无稀奇。可蹊跷就蹊跷在,陈三小姐之前,下人说先头便见一男子,鬼鬼祟祟进了听雨楼。只瞧见进来,却未见人出去.....我思来想去,心里不安地很,这才知会了刘老夫人过来瞧上一瞧。” 清风抬腿踹了一脚赵中星,这一脚用了巧劲,将赵中星翻个身仰面躺在地上。清风笑着行了一礼说道: “马夫人果然是位极好地主人家......马夫人所料不错,这位便是那鬼鬼祟祟,藏在听雨楼之人。您来得正好,我们爷先一步已将这贼人抓住,还请劳烦马夫人,带下去审问一番。” 众人视线齐齐聚集在赵中星身上。 赵中星一身白皮雪白粉嫩,只用外袍粗粗裹上。影风将他扔在地上时,外袍本就松散。清风这一脚,直接将他外袍蜕到腰上。外袍松松垮垮勉强遮住档部,那跨中二两肉顿时隐约可见。众人惊呼一声,年轻些小姐慌忙遮住眼睛。 有胆大地夫人侧目而望,看完忍不住捂嘴直笑。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 庭中顿时沸沸扬扬! 马夫人厌恶地瞧了一眼赵中星,这也是个嘴皮子利索办不了大事之人。怎么就这么巧,偏叫六殿下碰见了,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六殿下身体向来不好,朝中不少大臣都知晓,马夫人也不例外。清风这话说得很直接,人可以带走,内室不许进。马夫人心知肚明,内室之中必然不止姚景润一人。只怕那陈二小姐,陈三小姐,忠勇伯府两位小姐都在里面。 看赵中星脱得一丝不挂,应该已经得手了。只要能找机会进内室,这事就能办成。马夫人看了一眼身边地女儿,在谢琳琅眼中看见一片凶光。将马夫人吓得心惊胆战。 不好,从上回乔府回来之后便发狂捅死了人,女儿想要陈仪自尝苦果,若办不好,怕又要发疯。 想到这里,马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罢手。 马夫人眼珠一转,想出主意,面露为难道: “清风所言极是,这人麽自然是要审一审。只是这里都是些女眷,这男子全身赤裸,恐怕.......要不劳请你搭把手,将这人弄醒,咱们就在这里审问如何?” 清风如何不知,马夫人这是在拖延时间。不过清风依旧不急不躁,保持微笑,说: “夫人考虑周全......夫人不如派人去寻两位府中护卫过来。既然这里都是女眷,想来小姐们也不愿听到这些污人之言。夫人觉得如何?” 他一开口,便将马夫人后路打断。 马夫人心想:谢府再大,来往无非一炷香时间。只要她们前脚离开这里,陈仪那贱人便能后脚遁走。到时候口说无凭,还有什么用处? 马夫人恨得牙痒痒,却不敢露出分毫,抚掌笑道: “哎呦,瞧我真是一急就糊涂了。可不是这个理儿!来人,去前院找两个护卫过来......”马夫人随手指了两人,说完特意吩咐其中一人几句,说:“你们快去快回,宴席都开始了,别叫父亲多等。还有你,叫了人你不用回来。顺道去老太爷处禀报一声这儿情况,就说一会就回去。” 两个丫鬟齐齐应声,领命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退不得 马夫人噎住,心思飞转,很快便有了应对之法。装作莫名其妙地模样,讶然道: “清风这话好没道理.......今儿是谢府办宴,所来宾客都是京城有名有姓地人家。这人定然是哪家府上之人,问清楚了便是。再说我们也刚刚过来,什么事情都云里雾里.......你上来就要责问谢府职责,是不是有些太过牵强了?” “马夫人好口才!”清风真心称赞了一句,然后神色淡然,不急不慢说道:“既然马夫人亦不知此人是何人......敢问一句马夫人,您领着这么多夫人小姐,到这儿来所为何事?若清风没记错,这会应该是前面开席时间了罢。” 一个奴才,也敢随意质问自己!马夫人忍不住有些怒气上涌。 马夫人目送二人离开,忽然一拍手,说: “都站着作甚,坐坐坐,老夫人也站得久了,快坐下等。少不得还要一会子呢.......”马夫人这话一说,众人纷纷附和起来。大家互相推让着,请年长者坐在厅中椅凳之中。 唐老夫人和刘老夫人被众人礼让着,依旧坐在一处。刘老夫人提心吊胆,满腔不安焦虑。一句话不敢多问不敢多说。方才来人禀报时,马夫人可不是这般好说话。听说有人在听雨阁私会,当即便勃然大怒,直嚷嚷着要来一探究竟! 这会刘老夫人心里求神拜佛,巴不得能借六皇子名头,将众人撵走。 马夫人倒没坐,和谢琳琅一起,恭恭敬敬地站在唐老夫人身后。 众人对着地上赵中星指指点点,时不时窃窃私语。厅中渐渐喧闹起来。 马夫人趁机,暗中用手指戳了戳唐老夫人后背。唐老夫人装疯卖傻,对此假装不知。无奈马夫人轻易哪肯妥协,直接俯下身,笑着伏在唐老夫人耳边,别有深意地轻轻说道: “老祖宗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仅耳朵不好使,便连这感觉也退化了麽?难道老祖宗忘了您家五哥儿,不想五哥儿出人头地了不成?” 马夫人口中所说五哥儿,正是唐老夫人心头肉,谢府宗族谢二爷之子谢天润。族中谢太师官最大,人人都仰望鼻息,指望谢太师搭把手。 唐老夫人被马夫人一句说到短处,不得已,只好装作回神,忽而开口说: “年纪大了,这腰身坐得疼,老身站起来走动走动地好......” 马夫人见她开口,心中一喜。连忙虚扶着唐老夫人,说: “老祖宗这话没错,这上了年纪之人啊,多活动有好处。” 众人见唐老夫人站起身,哪里还好坐着,便要跟着起身。唐老夫人见状,伸手虚空按了按,嗔怪道: “你们坐,老身起来你们起来作甚......难不成我老了,你们也老了麽?老婆子就是转转,转转.......” 众人闻言,纷纷笑着应诺。重新坐回椅凳上去。唐老夫人一边围着厅中来回闲逛,一边絮絮叨叨,大声地和马夫人说着闲话: “其实早一两年前,我这耳朵好使地很。可不知为何这几年,忽然便听不清了。所以说这人啊,就得好好保养,千万不能仗着年纪轻,便马虎大意……暧,说道保养身体,方才是不是说六殿下在这内室休息?……不行,我得去瞧瞧,六殿下年纪轻身份却贵重,可不能由着他自己胡乱糊过去……身体啊哪儿哪儿不好,就得及时瞧大夫。老身这话可不是空口白牙胡说,都是有根据得……” 口中说着话,唐老夫人颤颤巍巍便往内室走去。清风拦在她面前,笑着说: “老夫人怕不是走错路了,还请这边!” 唐老夫人像是看不清楚,眯起眼睛,直接无视了清风,脚步不停绕过清风,边走边跟马夫人说道: “这是哪家下人,讲什么呢,哼哼唧唧听不清......我老太婆年纪大了,说话要大声。让开挡着路作甚!” 清风态度虽强硬,对唐老夫人这般装糊涂之人,却是无可奈何。她年纪老迈,万一磕着碰着,清风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丢。清风只能提高嗓音,大声说道: “老夫人请回,六殿下说要清静!老夫人这般自说自话,是否太过无礼了。” 唐老夫人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打定了主意要往里冲,哪里理睬清风说什么。 马夫人心中暗喜,自然帮扶唐老夫人,和清风打嘴仗,说: “既然老夫人要看看六殿下,这是关心六殿下呢,清风何必处处阻拦,莫非六殿下根本不在里面。你在这里混淆视听?” 众人见马夫人这么一说,纷纷议论道: “就是,不过是老夫人关心六殿下,看看又何妨。” “我瞧着清风奇怪得很,看一眼又误不了大事。” 众夫人之中,有一位身穿锦缎对襟襦裙,脸圆圆微胖地夫人,附和着大声说了句: “外面吵成这般,六殿下都没有反应,莫非晕倒了?你这小厮,若真心疼六殿下,便该叫咱们进去看看。兀自堵在这里,还不快快让开!” 清风一张嘴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被众人挤挤攘攘,一步一步往内室退去。 内室中,陈仪早从姚景润袖中钻了出来。此时姚景润和她二人依旧站在多宝阁旁边,时刻关注外面动静。 陈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便知道要坏事,忍不住和姚景润说: “姚公子,她们若进来可如何是好......” 姚景润似笑非笑看着陈仪,淡淡说道: “桃桃叫我什么?” 这厮!此时还要计较这个! “少宣哥......” “不对。”姚景润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样子。 陈仪顿时气得跳脚。 看着屋内春俏一副茫然无措地表情,影风则面无表情垂首而立。陈仪牙痒痒,却不好当着其余二人地面多说什么。 凑近姚景润,陈仪踮起脚,磨牙般在他耳边小声恨恨说道: “姚景润,你别太过分了。上回那事我还没同你计较!” “哦?”姚景润莞尔一笑,笑得陈仪目眩神迷。他学着陈仪,凑近说道:“桃桃说得何事,我怎么不记得了。还有,皇子名讳不可直呼......” 他竟然推个干干净净! 第一百二十八章:藏 陈仪气极,拿他无法可想。外面嘈杂之声愈发靠近,此刻不是同他斗嘴时机。陈仪忍住气,软下语气,挤出一丝微笑,软软叫了一声: “宣哥哥,下面该怎么办?” 这一声叫得他很是惬意,并不理会陈仪那副想咬人地表情。姚景润轻轻一笑,双眼明亮如星辰。他不再逗弄她,转脸对影风说: “把她藏起来。”他说得并非陈仪,而是春俏。 影风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匕首从鞘中拔出,刀锋上冒着寒光,一见便知这匕首锋利无比。果然,影风对着床榻四下打量,手起刀落,对准床榻下方围栏,轻轻一切。便如切豆腐一般,将围栏整整齐齐切断! 他动作流利快速,将一整块围栏切断之后,指着床底对春俏说道: “进去。” 春俏看了眼陈仪,陈仪微微点点头。春俏走到床边,直接趴下,双肘匍匐挪进床下。等她藏好,影风再将围栏对准切口。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伸手对准切口处轻轻一捏,围栏竟然从新稳稳接好。 这就是传说中内力麽?陈仪看得万分敬仰,改天有机会,定要让飞白同影风比试比试,看看二人究竟谁人更厉害! 这边春俏藏好,陈仪却犯了难。她该怎么办? 陈仪正忙着四处打量,自己该藏在何处。姚景润已然伸手,冰冷手掌伸出,拉住陈仪小手。陈仪愕然,使劲挣脱未果。 姚景润含笑望着她,走到月牙桌边灯挂椅旁,一手牵着陈仪,一手撩开长袍坐下。没等陈仪反应过来,将陈仪轻轻一拉,陈仪脚下不稳,跌坐在他怀中。长袖一甩,直接对着陈仪头脸罩住。陈仪整个人儿如同婴儿一般,被姚景润侧抱在怀中。 陈仪哪肯以这暧昧姿势,仰在姚景润怀中?知道挣扎无用,陈仪瞪着他,板着脸问道: “这又是何意?” “床下地方狭小,若藏两人,一则拥挤,二则容易被人察觉。你好好坐着,莫乱动!”姚景润抱婴儿般抱着陈仪,轻声在她耳边解释。说完伸手将陈仪头按了按,陈仪脸便对着姚景润胸膛。 听着他沉稳心跳声,陈仪对他说法嗤之以鼻,压根不信他所说之言。 屋内地方宽敞,除了床下,不还有多宝阁麽。哪儿不好藏非要藏他怀里? 可惜这会他不动如山,只静静望着她。 陈仪听见脚步声,厅中之人已经鱼贯而入。时间来不及了,便只好忍气吞声,乖乖任由他摆布! 陈仪缩在他怀里,整个人被他衣袖遮得严严实实。并未看见姚景润低首望她,如同抱着绝世珍宝一般。眼神之中温柔地几乎滴出水来。随着众人喧闹着鱼贯而入,姚景润抬起头。眼中恢复一贯地冷漠疏离,淡淡地望向众人。 马夫人哪里能想到一进门便瞧见这副场景。 一向温润如玉,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地姚景润,居然衣袍凌乱歪坐在灯挂椅上。而他那身白色衣袍之下,很明显抱着一人。 众人如被定身,齐齐呆住,一时鸦雀无声! 谢琳琅更是反应剧烈!她知道姚景润在这里,进门之前便带着得体仪态。第一眼看见姚景润,对着姚景润莞尔一笑。 然而再一看,姚景润竟怀中抱着别得女子。还是在这种隐蔽之处,以这种暧昧姿态。顿时一颗心跌入万丈深渊。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火气渐渐喷涌,恨不得即刻冲过去,将那个不要脸地贱人拖出来,一刀捅死她! 马夫人惊吓之余,顿时看向自己女儿,见女儿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瞪大双眼。马夫人不动声色悄悄拉着她,飞快地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琳琅,人多嘴杂,断断不可轻举妄动!”说完这句,接着上前一步。对着姚景润施了福礼,带着笑容口称:“六殿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姚景润行礼。 姚景润并不起身,只微微颔首,眉头轻轻一蹙,说道: “马夫人……不知马夫人带这许多人来,意欲何为?” 见姚景润面色不渝,马夫人连忙笑着解释道: “方才听清风说您身体不适,在此休息。本不欲前来打扰,然而我家祖宗担心您在此,若有个不好之处,岂不是谢府失礼。故而才来瞧上一瞧。都是老祖宗年老爱操心,六殿下可切莫责怪。” 说着话,马夫人回头探找唐老夫人身影。唐老夫人任务完成,早就无声无息躲在一旁。见马夫人在六皇子面前,还要将自己推出来做挡箭牌,只觉得她实在太过得寸进尺。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怨怼之心。 但此刻无法,唐老夫人将怀恨之心埋在心中,依然如方才一般,颤颤巍巍走上前,念叨着: “可不是,六殿下年纪小,有些毛病啊可不能马虎大意。我老婆子最怕看见晚辈不爱惜自个儿身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六殿下这会可好些了?若没好,要不要叫位太医来给您瞧瞧......真不能大意,不能大意......” 她这边喋喋不休说着,姚景润礼貌有加,轻轻一笑说道: “有劳老夫人关心惦记。” 此时清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带着恼怒和不忿,对着马夫人众人躬身一礼,语带嘲讽说道: “众位夫人既已瞧过,我们爷安然无恙好得很。还请诸位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清风诸多阻拦,硬是不许旁人进来。原来六皇子在此处私会,这事自然不好叫旁人知道。众夫人心中懊恼不已,都怪唐老夫人多事,没事非要进来瞧什么瞧,被这么多人撞破。只怕六皇子心中定然要记恨,还是快快出去才是。 如此一想,众人便萌生退意。七嘴八舌说道: “是是,既六皇子无恙,咱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还是早些出去,这会只怕护卫已经过来,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罢。” “正是如此......” 众人言语纷纷,谢琳琅却丝毫未听得进去。 满眼所见,只有姚景润以及他怀中之人。她倒非对这女子有多羡慕,她心中明白,若是清白人家女子,断然不会偷偷在此私会。无非是哪一处烟花风尘女子,一时入了姚景润眼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愤怒 可即便如此,谢琳琅还是忍不住愤怒。 在她心中如谪仙一般地姚景润,怎能和这般不知廉耻地女子相拥。想想都觉得如猫儿挠心般难受! 她身后众人既生退意,落在最后夫人们,开始掉头往大厅退走。 谢琳琅冷眼旁观,若旁人都走了,她们自然不好留下。此刻谢琳琅正站在门边,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窥见床上一角。谢琳琅眼光敏锐,察觉到内室之中,除了姚景润以及影风之外,另似乎有一人躺在床上被褥之下。 一口浊气堵在心里,谢琳琅不顾马夫人拼命地眼神示意,尖声说道: “六殿下身体无恙再好不过……只是琳琅瞧着,这床上似乎还有一人。六殿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看着不近女色,怎么今日六殿下一人不够,另还要多加一人?” 这话说得十分尖锐刻薄,甚至有些冒犯!姚景润倏地抬头,眼光如电看向谢琳琅,眼神之中满是冰冷。 马夫人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拽过谢琳琅。马夫人深知就凭谢琳琅这番话,姚景润若不依不饶,便能治她的罪。马夫人挡在女儿面前,强笑着对姚景润说道: “六殿下莫怪……我们家琳琅一向心直口快。我都说过她不少回,这么说话容易让人误解,她偏偏改不过来。真是......不过六殿下,这床上究竟是何人。您莫怪我多嘴,实在是今儿这事儿太过蹊跷。这人平白无故出现在我们谢府听雨楼中,若不问个清楚,说出去委实有损谢府名声......” 想不到这马夫人多有急智。这一番话,不仅将自己撇清,还将矛头有意无意指向了姚景润。又生生将谢琳琅冒犯之意,转换到床上之人身上。 这话一出,成功将众位夫人小姐注意力转移,目光齐齐投向床榻。 众人不由想:想不到这六殿下平日看着清冷,还有这等癖好。只怕他身体不好地传言,并不能当真。莫不是装出那副病歪歪地模样,混淆视听? 姚景润观众人变化,岂能不知众人心中所想。然而他似乎并不在意,收回眼光。低首看向怀中,好以整暇地拍了拍怀中之人。顺手将有些往下滑溜地陈仪,托着往自己身体更贴近些,看了一眼清风。 这动作温柔又体贴,看得谢琳琅胸口又是一痛! 清风会意上前一步,收起那恭敬有礼,鄙夷一笑道: “都说谢太师在朝堂之上,向来能言善辩,且德高望重。想不到马夫人和谢小姐颇有乃风。只是谢太师辩论之际,讲究个立法证据,而谢小姐方才那几句话可全凭一张嘴,张口就来!奴才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当真姚景润面,没想到清风说起讽刺话来,丝毫不让。谢琳琅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不由得怒道: “你这奴才,敢辱我祖父!” 清风一句不让,立刻反驳道: “不敢!奴才方才那话,句句都在夸赞谢太师口舌如剑,可没有一句辱过谢太师!谢小姐不要动不动就往人头上扣屎盆子,奴才胆子小,谢小姐可别吓奴才......”清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只不过,奴才就是再胆小。若有人对我们爷说三道四,奴才好歹也是堂堂六皇子府上奴才。自然胆子要装作大些,谢小姐说可是这理儿?” 谢琳琅噎住。 谁让她先开口说人,这会被清风劈头盖脸一顿冷嘲热讽,偏清风句句在理,她如何发作得了。本就气得面红耳赤,这会更是直喘粗气。 陈仪躲在姚景润怀中,原本身体僵硬,一动不敢乱动。 没想到清风这般口齿伶俐,直说得谢琳琅哑口无言,不由偷乐。 心想:谢琳琅虽说处处表现如孔雀般高傲,但却不是这般没脑子。只不过她爱慕姚景润,乍然见到姚景润搂着旁人。这会智商跌至为负数,被清风连消带打,带着节奏跑。有姚景润这厮在,看来今日谢琳琅白白得罪了人,马夫人也不能如愿了。 谢琳琅被清风带偏了话题,马夫人在一旁暗自焦急。女儿今日失了理智,千万不可继续让她说下去。 马夫人赶紧试图,将话题再度拉回来。边对着姚景润陪笑,边作势伸手重重打在谢琳琅背上,无奈一笑,说: “你这孩子,清风又没说你祖父,看把你急得……六殿下,琳琅尊敬祖父多有失言。但她绝无冒犯殿下之心,还请六殿下千万莫往心中去……您瞧这事闹得!哎,不说这事儿了,前面宴席即将要开始。还是先将这里事情解决好再说旁得……我多嘴再问一句,敢问六殿下,这床上之人究竟是……”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废话,终于说到正题。 这床上之人是忠勇伯府陈二小姐,是陈仪二姐。而陈仪此刻正在姚景润怀中抱着。清风怎敢擅自做主?清风走到姚景润座前,躬身低低问道: “爷,您看......” 姚景润伏在他耳边细细说了一番,清风了然会意。直起身看了一眼围观众人,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因此事隐蔽,不好过多宣扬。我们爷说,只请马夫人,刘老夫人留下。其余各位夫人还请外面稍候!待事情处理完毕即可,若各位夫人等得不耐,亦可先一步去宴会水榭。”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人人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马夫人留下理所当然,可刘老夫人留下,想起方才谢府下人来报之事,众人神色一时间精彩纷呈......众人戏谑看了看床榻,忠勇伯府可真是....... 刘老夫人听见清风单独叫了自己留下,老脸赤红。倏地抬头愤恨怒视床榻,那塌上,那塌上! 不管旁人如何想来。对谢琳琅来说,姚景润在此,她怎肯轻易离开。闻言又要开口,马夫人时刻关注女儿。见她如此,忙推了她一把,笑着警告她说: “六殿下既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你可莫要再多言语,且在外面等着便是。琳琅,想想你的身份!”最后一句声音放轻,只得谢琳琅一人听见。 第一百三十章:事发 谢琳琅紧紧咬住嘴唇,直将嘴唇咬得泛白,倔强地站着不肯挪动。马夫人狠狠心,使劲推了她一把。谢琳琅受力脚下踉跄,终是忍下一口气,强忍住暂时回避了出去。 众人一看谢琳琅动了,知道六殿下在此,这热闹是看不成了。纷纷跟在她身后,退出了内室。不消多时,屋内已经退地只剩下寥寥数人。 待众人走完,影风出去将赵中星拎了进来,清风随即便将门关好。上前对着刘老夫人行了一礼,说: “老夫人心中是否已有预感,您心中要有些准备,这事儿......”清风轻叹道:“我们爷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如今看来确实只能如此......请您上前一步,这床榻之上正是您府上陈二小姐。” 清风将将说完,刘老夫人便面如土色。哀嚎一声扑到床榻边,一把掀开被褥。床榻上陈岚蓉发丝凌乱沉沉睡着。再一瞧,不幸之中万幸,她衣衫整齐。刘老夫人下意识便松了一口气,一口气没吐出来,便又梗住。 衣衫还在又有何用,她躺在这里,赵中星一丝不挂,足以说明问题。 刘老夫人嘴唇颤抖,推了推陈岚蓉,急促叫了几声: “蓉姐儿,蓉姐儿.......” 然而陈岚蓉一动不动,刘老夫人赶紧多加了几分力气,使劲摇晃陈岚蓉。如何摇晃陈岚蓉只是昏睡,半点反应也无。刘老夫人急红了眼,清风赶紧上前制止她,柔声说道: “刘老夫人莫急,陈二小姐这是中了迷药,需得清水点面,方可解毒。” 恰好桌上便有方才陈仪洗漱所用之水,清风用小手指沾上冷水,对准陈岚蓉面部轻弹。水珠弹在她面部,不消多时便幽幽醒转。 轻轻呻吟一声,陈岚蓉迷迷糊糊醒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有片刻地恍神。待她看见祖母脸色苍白悲哀,终于反应过来。“啊”一声,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脱口而出道: “祖母,您怎在这里。表哥呢......” 这话一出,刘老夫人刹那间悲伤化作了悲愤。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劈头盖脸对准陈岚蓉打去,咆哮道: “你还有脸说!” 刘老夫人下了死劲打她,陈岚蓉被祖母头一掌打蒙。挨了几下之后,总算反应过来,抱头鼠窜四处闪躲,边躲边叫道: “祖母这是作甚,为何打我!” “你这逆子,你这逆子。今日便打死你了事,省得丢了咱们忠勇伯府地脸!” “祖母此话好没道理,我究竟做了何事......”陈岚蓉见实在躲不过,渐渐被打出火气,不管不顾地一把拽住她双手。尖叫道:“祖母说打死我,便要蓉儿死,也要让蓉儿死个明白......这般无缘无故打我,蓉儿不服!” 马夫人面带嘲讽,看着刘老夫人。她祖孙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她乐得看戏。赵中星若是个浪子,这陈岚蓉也不是良家妇女。不过稍稍一勾搭便上了勾,怪得谁去。 二人实在吵得人头疼,姚景润轻轻咳了一声,清风便上前劝道: “老夫人,事已至此,何不平心静气,赶紧将事情原委问问清楚。说不定还有解决之法,您这般吵闹,只怕外面都听得分明了。” 闻言刘老夫人全身一哆嗦,剩下得嚎叫哭闹,“咯”一声便吞了回去。连连点头,打起精神道: “对对对,清风说得在理儿......蓉姐儿,你先看看地上躺地是谁!” 陈岚蓉被打得晕头转向,顺着刘老夫人视线望向地上。地上赫然躺着自家表哥,全身赤裸地赵中星。陈岚蓉哎呦一声,赶紧捂住眼睛,惊慌叫道: “这这这,表哥怎么没穿衣服!” 她表情不似作伪,刘老夫人看到一丝希望。带着几分难以察觉地忐忑问道: “蓉姐儿,你是说你不知道为何在此,你也没见过赵中星?” 刘老夫人恨极了赵中星,这声侄儿都不想承认。陈岚蓉对着祖母殷切期盼地眼光,茫然地说道: “见过啊,就是方才表哥托人给我递信。说是表哥找我有事商议,约在这听雨楼中相见。” 此话一出,宛若晴天霹雳。扎扎实实坐实了二人私会事实!刘老夫人顿时眼冒金星,身体一软,跌坐在床榻上。她恍恍惚惚绕看四周,碰巧见到马夫人眼中精光一闪。这眼光像毒蛇吐信,反倒将刘老夫人惊醒! 不,这事不对劲。从头至尾都不太对劲。谢府地帖子,赵中星,陈岚蓉......她此刻虽不明白究竟错在那里,那里不对劲。可无论如何,她不能轻易倒下。这关乎忠勇伯府名声,关乎陈家文世子之位!陈岚蓉可以死,却决不可背负这私会之名! 刘老夫人想到自己儿子,一颗死灰地心复又重新跳动起来。她眼光阴冷,狠狠地瞪了一眼马夫人,说: “你好好说说,究竟发生何事?谁人叫你来这里,你又为何会躺在这听雨楼中......从进了这谢府开始说,一个字都不许说错!” 陈岚蓉总算从茫然无知地状态下清醒。渐渐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表哥躺在地上,自己躺在榻上。一个一丝不挂,一个昏睡不醒......陈岚蓉脸色逐渐失去了血色,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咽了口水,艰涩地说: “今日我和祖母来赴宴,见过唐老夫人后便在园中观赏。正和苏姐姐谈天赏花,有个小丫鬟来找。递来口信说是表哥今日也在谢府做客,临时有些急事要寻我帮忙......” “苏姐姐是何人?”刘老夫人打断她,问了一句。 “苏姐姐便是光禄寺卿,苏大人之女苏凌月。”陈岚蓉解释道。 刘老夫人点头示意知晓、陈岚蓉便继续往下说道: “当时我觉得,表哥若真有急事,应当去寻祖母才是,便不愿去。可那丫鬟像是知道我想法一般,又说表哥说了:‘这事儿不好同祖母说,非要求我去一趟才好’。我当时犹豫不决,苏姐姐便劝我说:''你表哥这般着急寻你,若非遇到困难,绝不会如此,不如我陪你去瞧瞧''。我想,苏姐姐既说陪我,见一见也无妨。便和苏姐姐一同往这听雨楼而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陈岚蓉 清风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 “那这苏小姐为何不在此处?她既然不在此处,如今又在哪里?” “那是因为……”陈岚蓉连忙解释道:“苏姐姐本来是陪着我得,她一指陪我到听雨楼门口。我们正准备进来之时,她家中仆人便寻了来,这才将她叫走了.......” “因为何事?”刘老夫人紧跟着逼问了一句。 陈岚蓉半知不解,不知为何要盘问苏凌月之事。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说道: “好像是说苏姐姐母亲身体不适,苏姐姐急得不行,再三问我一个人要不要紧,还叫我要不跟她先回去,待会再来......我看苏姐姐急成这样,又不愿来回多跑两趟,才让苏姐姐先回去了。” 刘老夫人听着,倒是觉得无甚疑虑。听起来这苏凌月像是热心之人,并非刻意为之,不过是事出凑巧。也是,想来堂堂光禄寺卿三品大员之女,不会随意参合这种龌龊之事。 刘老夫人没有起疑心,陈仪在姚景润怀中,却听得冷笑连连。 刘老夫人不知苏凌月和谢琳琅关系,自然不知其中利害关系。想不出苏凌月动力,陈仪却在乔府之中,早已见识过二人之间地关系亲密。 想来此事不仅涉及谢琳琅,马夫人,苏凌月。甚至有可能赵中星,都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只不过她到现在没弄明白,如果众人目标是自己,那么第一个要骗来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可为何陈岚蓉会涉及在里面,这让陈仪十分不解! 屋内,陈岚蓉还在继续说着: “苏姐姐回去之后,我就独自在这里等表哥。等了好久也未见表哥前来。等得不耐烦便四处转了转,转到这内室之后没多久,便失去知觉......然后,睁开眼便瞧见祖母在此。” 刘老夫人听到这里,不由暗中思量:清风说蓉姐儿中了迷药,可她既然衣衫整齐。若真是被恶毒小人迷昏一会,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蓉姐儿若未来得及见过赵中星,那此事就还有转圜余地。 刘老夫人不禁露出久违笑意,忍不住点头说道: “好好,这就好这就好!” 一直在一旁悄无声息地马夫人,听到这里,心中讥笑。想得到挺美,虽然此时躺在床榻上的不是陈仪,这点让她不甚满意。可作为陈仪二姐,同为忠勇伯府小姐。陈岚蓉出了事,陈仪也得受到牵连。马夫人定然不能让他们,轻易就将事情掩盖过去,她眼珠一转,表面上庆幸不已,笑着说: “可不是,这么说来,咱们蓉姐儿吉人自有天相,幸好还没来得及见她表哥......”她刻意将表哥二字加重声音说出,完全无视刘老夫人怒目而视,径直说道:“可我倒是有一好奇之处,既然蓉姐儿未曾见过她表哥,这赵中星又是如何脱得一丝不挂,被六殿下扔出来得呢?” 马夫人说完,对着姚景润虚福了一礼,笑着说: “六殿下可否说一说,见到这赵中星时得场景。还有,为何偏偏当时您在这听雨楼呢?” “夫人慎言!”清风脸色一沉,叱责道:“马夫人这是在责问我们爷?” 这会马夫人可不肯退半步,哂然一笑,振振有词道: “清风这话可冤枉人......作为谢府东道主,自然要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一清二楚。赵中星在我们府上闹事,说到底,谢府也是平白无故染上祸事。传出去也怕被人笑话......如今所有人都在这里,还是问问清楚好,您说是吧六殿下!” 嘴角轻轻扬起,姚景润毫无波动。对着咄咄逼人地马夫人,微微颔首说: “自然。” 姚景润话音刚落,马夫人立马朗声跟上一句: “多谢六殿下!” 面对咄咄逼人地马夫人,姚景润毫不在意。伸手在怀中之人脊背上,轻轻抚摸起来。手指轻柔,如同弹琵琶般,由上到下再由下到上。众人不明所以,呆呆看他。 被他摸得发毛,陈仪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厮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有心情调戏自己! 陈仪忍不住腹诽:难道果然如谢琳琅所言,这厮其实就是个风流之人,看着身体孱弱,实际勇猛无比? 让你再摸! 陈仪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姚景润腰间软肉,使劲一揪一拧一转。 姚景润闷哼一声,赶紧将手伸进袖中,一把捉住陈仪小手,扣在手掌心中。陈仪尝试抽出手,却无奈被他紧紧攥住。 她不敢胡乱动作...... 万一衣袖落下,被这屋内之人瞧见,一顶小轿从侧面送进六皇子府,都算老天仁慈了! 二人这一番动作,被在场众人全部看在眼里。姚景润没想到陈仪反应这么大,惹得众人瞩目。他低声笑了笑,轻咳了一声,望着怀中人说道: “本殿下来此处,还需要多解释麽?” 他是皇子,再说这连番动作做来,确实不需要再多解释。 除陈岚蓉不明情况之下吃惊不已,旁人皆会心一笑。六皇子情难自禁,私会佳人罢了。皇子麽,风流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地事情。 马夫人亦是帕子捂嘴,笑着说: “六殿下在谢府,自然是想去哪儿都可以,这是谢府荣幸……殿下可否明言,当时情况如何?” 清风待姚景润示意,出面解释道: “我们爷来时此地并无旁人,爷见此地清净,便在二楼看风景。过不得多时,陈二小姐过来。我们爷见陈二小姐只在楼下,并没有上楼,便不欲出面。谁知陈二小姐进了内室久久未出现……后来这赵中星尾随其后而来,鬼鬼祟祟也进了内室。我们爷起了疑心,令我二人下来查看。结果便瞧见……陈二小姐躺在床榻之上,赵中星脱得一丝不挂,正在……” 接下来的话,清风简略并未细说,只说: “当时未曾细想,便一掌劈晕了赵中星。我们爷说陈二小姐也算是旧相识,不好就此走掉。便想着留在内室,只将赵中星丢出去了事。可马夫人不依不饶,呵呵……” 清风笑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看了看马夫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各执一词 马夫人如何不知清风此话何意。但此刻马夫人完全不在意清风态度,更加不会在意刘老夫人吃人眼光。马夫人十分委屈道: “事发突然,刘老夫人定是怪我多管闲事,可我哪里知道,实情缘由竟是这般?老夫人细想,若此事发生在忠勇伯府,您是否能视而不见?将心比心,六殿下可切莫觉得我不近人情,实在是无奈之举罢了!再说,若陈二小姐稍稍谨惕些,也不至于中了这宵小之徒算计!” 马夫人一张嘴巧舌如簧。 可她有一句话确实没说错,说来说去都是陈岚蓉自己犯傻,才轻易便中了旁人圈套。 按照清风所言,当时赵中星确实是脱了衣服,和陈岚蓉在一处,陈岚蓉清白之身已然不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 只刘老夫人不明白,赵中星作为自己嫡亲侄儿,他究竟为何要做损人不利己事情? 据她所知,听张二夫人,还有侄女常夫人隐约提过,赵中星爱慕陈仪。他既爱慕陈仪,为何今日出现在此处地不是陈仪,而是陈岚蓉? 此事迷雾重重,刘老夫人实在费解。 除了地上躺着地赵中星,双方皆已陈诉清楚。刘老夫人厌恶地看这侄孙儿,不得不说: “还请殿下将他叫醒。” 姚景润点了点头。影风几步走上前,伸出二指在赵中星人中处轻轻一戳。便见赵中星长吸口气,睁开了双眼。 他先是迷迷糊糊爬起来,打量四周,目光讶异。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竟是一丝不挂! 赵中星反应不慢,蹭地爬起来。半蹲着捂住裆部,扯过长袍虚裹在身上。一双眼睛鬼祟地乱窜。看他神态举止,对眼前这情况并不意外。 刘老夫人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事必然是赵中星策划好了。不然他不可能镇定如斯。 气血翻涌,刘老夫人强自冷静,赶在马夫人之前道: “看来你清醒了。我且问你,你为何将蓉姐儿骗到此处,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闻言赵中星并未回答,只迅速看向床榻之上。发现床榻之上只有陈岚蓉,赵中星隐约之间有些失望。 他这反应被姚景润看在眼中,不由蹙眉。 长袖之中握住陈仪一双柔夷地手,稍稍用力。感受到那双柔软无骨小手,就握在自己手中,姚景润微蹙的眉间松开些。 面对赵中星鬼祟模样,不知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刘老夫人厉声说道: “还不快说!若你死不开口,今日我就替你爹打死你这逆子!”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赵中星毫不怀疑刘老夫人决心。赶紧开口说: “姨祖母冤枉中星了!”他一开口直接喊冤道:“不是侄孙儿不说话,实在是侄孙儿如今也是晕头转向,委实不知从何说起啊!” “一派胡言!” 刘老夫人赤目欲裂,直接冲上前去一脚踹在他身上。用力之大,直踹得赵中星不住求饶道: “姨祖母饶命,中星不敢欺骗姨祖母......” 刘老夫人看见他这副样子就冒火,作势又要上前踢打。马夫人忙不迭上前,生生将她拽住,别有所指劝道: “老夫人这是何苦......你就算当场打死他也无事无补!这事总要解决,陈二小姐无端端受这样地欺辱,刘老夫人还是消消气,先听他说清经过罢!” 其实刘老夫人真想当场打死他了事!可惜正如马夫人所言,在场众人,哪一位都不是自己说隐瞒便能隐瞒下来得! 不得已,刘老夫人愤愤不已收起怒气。也不理会马夫人话中有话,直指赵中星说道: “你既非不承认,那你就将今日在谢府所言所行,从头至尾说清楚!若有半句不实之言,老身便舍了这条命,也要替蓉姐儿讨个公道!” 这话一半说给赵中星,一半说给马夫人听。 赵中星连连点头,满脸诚恳说: “姨祖母放心......中星必定知无不言,可姨祖母能否让中星将衣裳穿好......” “爷......”清风不敢擅自做主,便看了一眼姚景润。姚景润颔首示意,清风将他衣物扔给他。赵中星绕到床榻帘子后,淅淅索索将衣服穿戴整齐,重新走了出来。 满屋子人各有心思,只等他开口。赵中星这会早想清楚该如何回答。姚景润在此,是他未曾料想,这会千万不能说错了话,否则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中星整理了思绪,缓缓开口道: “其实今日我到谢府来,乃是受邀而来,谢府二少爷和我本属同门,我是受二少爷邀约而来。中星也是到了谢府后,听旁人提起,才知姨祖母和几位表妹都在谢府之中。此事二少爷几人皆知......” “那你为何派人来寻蓉姐儿,说是有事相求,非要在这听雨楼会面?”刘老夫人问。 “这事......”赵中星苦笑,说:“原本中星来赴宴,二少爷并未多说,只说是家中宴请宾朋。中星以为不过是寻常赏花宴。到了谢府之后才知,二少爷小妾添喜......我与谢二少爷情分不浅,这空手而来,委实不像话.......可身上银子又不够,若回去取银子,不是耽误功夫。听说姨祖母在此,一开始想着来寻姨祖母借些银子。” “中星便向谢府下人打听,姨祖母人在何处。下人说姨祖母正在水榭大厅,和众位夫人在一处说笑。中星便想,此事虽不是大事,可若惊动旁人,一来谢二少爷小妾添喜......委实说不出口。二来姨祖母既和众人在一处,借银子确实不好看。毕竟不是自家孙儿,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两位表妹。” “中星并非只寻了蓉表妹,仪表妹也寻了。中星请了谢二少爷派人寻两位表妹,此事谢二少爷可作证!” 刘老夫人老脸阴沉,照他自己所言,本意只是想借银子救急。说来说去,他倒是一点错没有。 瞥了一眼马夫人,对方并无其余表情,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听赵中星说话。刘老夫人再看陈岚蓉,后者早从床榻上下来,畏畏缩缩坐在床边。紧咬着嘴唇,手中不停绞着帕子。 这会知道事情严重了?刘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她如此不小心,中了别人算计,自己犯得上在这里丢人现眼麽! 第一百三十三章:解决之道 刘老夫人收回视线,继续看向赵中星,冷哼一声说道: “那你是如何进的听雨楼,如何脱得.....脱成这般模样!难不成还是有人将你打晕,再将衣服脱光来陷害与你?” “这倒不是......”赵中星眉头深锁,像是百思不解般,惶惑道:“姨祖母请听中星解释......当时中星来到这听雨楼之后,进了这内室就瞧见表妹躺在地上。我不知发生何事,想叫醒表妹。可无论我叫得如何大声,表妹依旧纹丝不动......” 说着说着,赵中星俊朗地脸上,竟然带出一丝羞涩。他像是极其难以启齿般,断断续续道: “接着,没过多久,我便......我便感觉全身燥热,恨不得恨不得脱光了衣服才畅快,便,便自己脱了衣衫.......” “你这畜生!” 刘老夫人大怒,怒吼一声,又要冲上来。 赵中星左闪右避,一边躲避一遍叫冤屈: “姨祖母息怒!此事绝非中星本意,当时我亦不知究竟是为何如此。那种燥热席卷全身,叫人难以忍受,现在想来就像是中了毒一般。那种感觉.....若不脱光就像要立时三刻死了那般难受!姨祖母,中星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还敢嘴硬,若不是你心怀鬼胎,设计叫来蓉姐儿。又用这等下三滥手段迷晕了蓉姐儿......这堂堂谢太师府,难不成还会有人心心念念算计你?” “事实却是如此,中星真得不知情啊姨祖母!” ...... 二人在屋内你追我躲,闹成一片。 马夫人心中鄙夷不已。难怪都说忠勇伯府要败了,这刘老夫人遇到这事,不说想想解决之道,尽在这里东拉西扯。对比上回在乔府,王老夫人进退有度。两位老夫人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亏自己还在女儿面前,对忠勇伯府多有顾忌。 她想是这么想,厅中还有宾客等着开席,可不能任由二人在这里闹腾。念及此,马夫人拦住刘老夫人,好言相劝道: “老夫人息怒......眼下咱们还是该想想,此事究竟该如何解决。外头可还有不少夫人小姐等着,您老闹成这样,万一被她们听了去,忠勇伯府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老夫人赶紧收住去势,停下脚步。跌坐在床边,气喘吁吁恨声道: “马夫人说得对!今日之事,回去我才同你理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你究竟有没有对蓉姐儿有什么......”刘老夫人那句,有没有和陈岚蓉做成夫妻之实,实在是问不出口,转而改口说道:“有什么不耻行为!” 赵中星好容易停下来,亦是直喘粗气。听刘老夫人问这话,脸上微红,说道: “当时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见刘老夫人又要发怒,赶紧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成事!” 没成事倒还好说些,刘老夫人将将送了口气。哪知赵中星话锋又是一转,说道: “虽没有成事,可当时因为实在......迷迷糊糊之中,像是,像是脱了蓉表妹衣裳......” 脱了衣裳.....脱了衣裳! 刘老夫人如遭雷劈,全身力气都被抽空,跌坐在椅上! 都脱光了衣裳,成不成事又有何区别?她嘴唇颤抖,望向陈岚蓉,眼泪不禁潸然落下。满心想得都是,蓉姐儿该怎么办?忠勇伯府该怎么办?儿子世子之位又该怎么办! 刘老夫人茫然无措,一眼看见身边端坐地姚景润。如同黑暗中看见一丝光亮,她猛地扑过去,跪倒在姚景润面前。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磕着头苦苦哀求道: “六殿下,求您给想想法子......蓉姐儿不能就这么,就这么毁了。您得帮帮我,帮帮蓉姐儿。您是皇子,您肯定有法子......请您开开恩想想法子啊!” 对这么个泼皮一般的刘老夫人,姚景润很是头疼。 念及她好歹是陈仪祖母,姚景润轻声开口道: “老夫人先请起......” 他语气虽柔和,却带着不容置喙。刘老夫人闻言抹了眼泪站起身来,站在一旁。姚景润看向马夫人,说: “此事老夫人还是听听马夫人意见,毕竟闺阁女子之事,还是马夫人更妥帖些。有劳马夫人!” 姚景润此举,无疑是将此事交由马夫人处理。 刘老夫人将信将疑,她内心中,不是不怀疑马夫人动机。从头至尾,若不是马夫人处处推动,事情不至演变至此。但姚景润既然说了这话,有他在,相信马夫人不敢再多做手脚。 而马夫人亦是正中下怀。她等得便是这个结果! 马夫人长叹一声,说: “罢了罢了,既六殿下开口,我便勉为其难,替老夫人想想办法就是!”她看了看陈岚蓉赵中星二人,视线来回游荡数次,这才噗呲一声笑起来,抚掌道:“其实并非没有法子,依我看,不如这般......” 她从椅子站起身,对着刘老夫人福了一礼,说道: “陈二小姐和赵少爷二人年纪相差无几,怎么说赵少爷都是老夫人嫡嫡亲地表侄孙儿。这表侄孙儿和孙女儿,表哥表妹地,不如凑成一对。这般......就算是互相有些情难自禁,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以为如何?” 她这话意思,就是干脆将陈岚蓉和赵中星定成儿女亲事,未婚夫妻赤裸相见,虽说难听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刘老夫人又惊又喜,惊得是她从未想过赵中星做自己孙女婿。在她看来,如赵中星这般家世,断然配不上陈岚蓉。喜得是,即使配不上,好歹这事被子一蒙,便是有些闲话也能遮掩了过去。可张二夫人哪里,只怕要闹腾起来。 正在刘老夫人陷入沉思之中时。 陈仪躲在姚景润怀中,幡然大悟!赵中星说他也是被坑害,陈仪对这话半句都不信!就目前而言,他赵中星可没有一丝一毫地损失。 今日谢府之中,难怪会有宝娟,会有陈岚蓉,会有听雨楼这一出好戏!原来都是冲着这个目的而来,目的便是要做成赵中星和陈岚蓉地亲事! 那自己呢?为何这中间还有自己? 第一百三十四章:好算计 想到平时在府中,赵中星那副急色嘴角,陈仪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胃口可真是不小,既想娶姐姐,还想得了妹妹!这般好胃口,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下! 想来不知他何时搭上了马夫人,再通过谢府下帖子,将她们几人骗到谢府。再各自将自己和陈岚蓉哄骗至听雨楼,用迷香迷晕再做成好事。到时候就算刘老夫人问责,他便如这般一推了事! 反正已经得手,刘老夫人再怎样暴怒,总不能真连亲生孙女儿都不顾。 好算计,好野心,好一个赵中星! 果真是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 今日若非姚景润突然出现,自己和陈岚蓉一起只能认命。 一想到赵中星是这种色胚,陈仪便觉得无比恶心。 事已至此,刘老夫人思前想后,除了按照马夫人所言,别无他法。刘老夫人便听从马夫人之言,将这事提葫芦闷了过去。虽然在场众位夫人小姐都不是傻子,人人心知肚明,却无人说破。这其中马夫人出了不少力。 这事得了这样的结果,算是勉强圆满。 众人簇拥唐老夫人返回了宴会水榭,不过一会,听雨楼便恢复了清静。 原本谢琳琅不愿走,却被母亲马夫人死拖硬拽拉走了。 独自留她一人在此,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马夫人对谢琳琅那份心意,最是清楚。难能放她单独和姚景润在一处? 待众人退尽,清风影风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跟着退出内室,清风出门之时,轻手轻脚还将内室门带上。 陈仪听得内室没有半点声音,姚景润依旧端坐不动。 “还不能出来麽?”她小声问道。 “可以。” 陈仪从袖中探出脑袋探望,室内果然空无一人。旋即翻身从姚景润腿上溜下地。板着脸说: “多谢六殿下想帮,陈仪感激不尽。既已无事,告辞!” 说完扭头便要走。 姚景润双腿被她压得麻痹,一时间动弹不得。他低头看了眼满是皱褶长袍,不禁轻笑,说: “桃桃,春俏还在床底。” 陈仪定在原地。 僵着身体慢慢转过身。冷着脸,定定望着姚景润,突然莞尔一笑道: “宣哥哥,劳烦你叫影风进来,放春俏出来可好?” “不好。”姚景润含笑摇头说。 “你!” 陈仪噎住。 心想:这厮今日抽什么疯?难不成他也被迷药迷晕了脑袋。 陈仪忍不住刺他,满脸假笑地说: “宣哥哥,您都有意中人了,何苦三番五次戏弄陈仪?这般调戏一个九岁小娃娃,可非君子之道。” 姚景润眉峰高高挑起,饶有兴致地说: “桃桃从何处听来,我有意中人了?再说……”他那双勾魂夺魄桃花眼,轻描淡写上下打量她,说:“桃桃从五岁起,只怕就不是寻常女娃娃了罢!” 陈仪心中猛地一紧! 她披着一层人皮,包裹着成年人灵魂,确实不是寻常女娃娃。想不到在他眼中,自己早被看透。也是,从二人相见之日起,她从未在他面前掩饰。 然而知道归知道,她绝不会承认! “宣哥哥说这话,桃桃可听不懂。” “无妨。” 姚景润说着站起身,单手背在身后。站到陈仪面前,由上至下看着陈仪。 他今年已有二十岁,身材修长。因常期患病导致地瘦弱,使得他看起来像只竹竿一般。 这根高高瘦瘦地竹竿,长相妖孽,且耐心十足。陈仪被他凝视,不由得面色飞红。她又不是真正九岁小女孩。心里年纪成熟,对这男女之事,并非懵懂无知。 之前姚景润未曾表现,她确实不知他心意。 此刻他凝视自己,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就算再怎么粗心大意,也瞧出他对自己藏着什么感情了。 陈仪被他目光笼罩,不由得便想躲开。 脚尖刚抬起,只退了半步。小手便被姚景润伸手捉住! “桃桃,别躲我!” 他半是祈求,半是执着。冰冷手掌握着陈仪柔软小手,稍稍一使劲,刚从他怀里下来,转眼又被他拉进怀里! 姚景润紧紧拥着陈仪,由于身高差距太大,陈仪踮起脚只能到他胸前。听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隐忍坚毅地男子,开口求自己。陈仪一时恍惚,任由他将自己藏在胸前,听他心脏有力跳动。 陈仪并没有挣扎。 感觉到她地顺从,姚景润欣喜。这是第一次他抱她,她没有反抗! “桃桃,我心悦你!”姚景润突然开口说道。 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陈仪一颗心骤然狂跳,紧接着迅速回神。 不,这不是她那个时代,她不能随心所欲。这个男人不是寻常男人,不是你情我愿,便可以直奔民政局结婚的时代!他身上背负地,他身后代表得是这个时代最高权力。 按照律法规制,他将来会有正妃,两位侧妃,以及无数位小妾。 若他存有争霸之心,那他得将来,和自己所求,便完全背道而驰! 猛地将他推开,陈仪命令那颗跳动地心平复。这动作来得太突然,姚景润猝不及防,愕然看着冷若冰霜地陈仪。轻轻叫了声: “桃桃......” 陈仪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强迫自己狠下心,说: “六殿下自重!还请您叫影风进来,将我婢女放出来。” 或许是他太过震惊,双手向前伸展着,带着失望之色。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姚景润方才缓缓将双手背在身后,那噙在嘴角地微笑渐渐消失。恢复了他一贯地冷漠,转身推门而去。 陈仪跌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和他携手的机会。如他这般高傲之人,断然不会容忍自己,三番五次在一个人身上遭受拒绝! 也好也好! 没过一会,影风闪身进来。如方才一般,动作麻利将床榻边上围栏切除,拉出了春俏。事毕并不多言,闪身而出。 春俏满身灰尘,发髻凌乱。面对坐在椅上的小姐,春俏仓皇张大眼睛,喃喃地说: “小姐......小姐为何要拒绝六殿下.......” 陈仪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经过 这世上千万种无可奈何,而她和他,不过是这千万分之一罢了。 陈仪深深叹了一口气,呆呆望着春俏,说: “春俏,咱们回去罢。我累了,咱们先回去罢。” 春俏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毫无精神。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说: “知道了,小姐您,您别这样,哎......小姐稍候,奴婢去从新打水来,咱们洗洗就回家!” 二人重新洗漱收整妥当,转身去了水榭。结果并不能如愿靠退。 刘老夫人整天都用一种杀人眼光盯着陈仪。 陈仪心中明白,无非是陈岚蓉被迫定给了赵中星,而自己安然无恙。祖母这是迁怒,是不忿。她只装作懵懂不知,她一点和她周旋心情也无。 期间谢琳琅有意无意,和苏凌月靠过来。苏凌月做出头鸟,时不时冷嘲热讽,话里话外无不讽刺陈仪: “听说陈二小姐早就和你表哥定了亲?想不到忠勇伯府定亲男女,可以这般随意见面,且不知廉耻私下相会。看来你们忠勇伯府对男女大防,轻视得很!” 陈仪懒得理会她,只装作没听见,冷脸不语。 苏凌月反倒更加恼火。尖声刻薄道: “听了这话你竟一点反应也无,莫非你和你二姐一般,早有定亲之人,还是说你和你二姐一般下作无耻?” 她声音尖锐,惹得旁边众人侧目。 偏谢琳琅在一旁煽风点火,看似调解却意有所指道: “苏姐姐为何这般说陈三小姐,依我看,陈二小姐不知自爱,却不能代表忠勇伯府旁得小姐都是这般不自爱......苏姐姐向来熟读女则,懂礼守礼,自然无法想象,有人如陈二小姐这般,这般,哎.......” 谢琳琅言而未尽,却长长叹了一口气,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 几人身旁,诸位小姐听见此话,皆然忍笑小声议论。 陈仪被她二人搅得不胜其烦。见她二人站在一众小姐之间,表情十分得意。 说来也怪,原本谢琳琅相貌不差。此刻陈仪瞧她,却跟那些胭脂水粉没什么两样。大约是相由心生,谢琳琅其人可真不怎样! 用她那个时代话来说,这就是个典型地富三代。仗着家中有点钱,就趾高气扬。像是全天下都该理所当然围着她打转,稍有不如意就要将旁人整死。 陈仪面无表情,故意用余光瞥了一眼谢琳琅,似笑非笑道: “苏小姐这么关心我二姐,莫不是心有余恨......也是,我表哥长相俊朗,学问麽,今年已过了春闱......若非苏小姐心有不甘,为何总是这般咄咄逼人?” “你胡说!”苏凌月勃然色变,说:“你那什么表哥,我见都没见过。你如此空口白牙,难怪陈二小姐能做出那等丑事......” 典型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陈仪不耐烦听她啰里啰嗦。直接开口打断她说: “我胡说?难道苏小姐不是胡说麽?既然苏小姐能信口胡说,为何我便不行?你口口声声说二姐做下丑事,难道苏小姐亲眼所见?.......再说二姐是否定亲,作为妹妹,我又从何处得知?” 一连数问,问得苏凌月哑口无言。 陈仪说完并不收声,继续调转枪头,直奔谢琳琅。嗤笑道: “还有谢小姐......谢小姐贵为太师之孙,京城第一美人,京城第一才女。今日我忠勇伯府来你谢府做客,你作为主人,见我二人发生口角。不说代为调解,反而添油加醋,恨不得当场将我忠勇伯府面子踩在脚下......陈仪有句话,敢问谢小姐。谢府往日便是如此待客之道麽!……还是说,在谢府眼中,我忠勇伯府便这般一文不值,想侮辱便随意侮辱?” 若论实权,诸位小姐无人不知。 忠勇伯府不过只剩下块牌匾,而谢太师稳居朝堂。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但若论品阶,和谢太师府相比,忠勇伯府明面上地位荣誉,确实要高过太师。 伯府乃是先帝所赐,世袭罔替。所以陈仪此番责问,谢琳琅倒真不敢当着众人之面,直言忠勇伯府不如谢府。 但让谢琳琅服软,绝不可能。 她本就比陈仪身高,闻言高高扬起下颚,藐视着陈仪。 “陈三小姐平日不言不语,想不到一开口便如此牙尖嘴利!你置喙谢府待客之道,想来陈三小姐自认代表整个儿忠勇伯府了?” 这是个不亚于陈岚蓉的棒槌啊! 陈仪无语。斜眼看了看谢琳琅,任由她洋洋自得。 谢琳琅一言既出,等着陈仪反击。哪知陈仪只阴阳怪气看了自己一眼,便不屑再言语。她回过味来,气得俏脸通红,却无法可想。 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谢琳琅怒气冲冲甩袖而去。 她一走,苏凌月自然不会留在此处。咬牙切齿,凑过去小声狠狠说道: “你等着,总有你追悔莫及之日,哼!” 对这种毫无意义威胁,陈仪多一句都懒得奉陪。 苏凌月气得使劲跺脚,转身追谢琳琅而去。 宴席结束后,刘老夫人借口身体不适,早早便领着几人离去。 回程路上,依旧按排陈仪,同周三夫人并陈岚柔共乘一辆马车。周三夫人一直同张二夫人在一处,直到方才,在众位夫人或明或暗聊天中,才得知陈岚蓉一事。 周三夫人满脸愁容,不住叹息。刚上马车便急急问陈仪,说: “仪姐儿,蓉姐儿究竟出了何事?二嫂方才急得脸色都变了……听说,听说中星他和蓉姐儿定亲了,可有此事?” “三伯母和二伯母整日去了哪里?仪儿可没见着您和二伯母。”陈仪不答反问。 按理说,作为陈岚蓉亲生母亲。那么多夫人小姐都赶到了听雨楼,张二夫人和周三夫人却从头至尾,都未曾露面。 整件事中,这也是她好奇之处。 周三夫人好容易忍住焦虑,急急回道: “那会子我和你二伯母遇到府尹夫人,为了你三伯父那事,便多说了几句。转脸便不见了众人……仪姐儿你若知道什么,不可隐瞒。你年纪小不知此事严重……往日瞧着你祖母对蓉姐儿不闻不问,实际极心疼蓉姐儿。蓉姐儿出事,只怕会连累与你,你心中定要有准备!” 第一百三十六章:定下 周三夫人着实担心陈仪,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陈仪知道,自己这位性子绵软地三伯母,素来与人为善。 “劳三伯母替仪儿担忧。此事仪儿确实不知,今日早起未睡饱。到谢府见完唐老夫人后,仪儿便独自一人躲在清静之处打瞌睡......” 周三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多叮嘱两句说: “既是这样,那倒还好说。仪姐儿待会回到家,千万不可犯倔,好好跟你祖母说话,可知?” 陈仪乖乖点头。 回到了忠勇伯府,刘老夫人阴沉着脸,将众人齐齐拘到静心居。路上陈仪悄悄吩咐春俏,叫她小心些。防着刘老夫人使诈迁怒。春俏会意,悄声说: “小姐,要不要想办法请韩爷过来?” 韩四平若在,刘老夫人倒不好太过分迁怒。但家务事多个外人在场......陈仪还是摇了摇头,否决春俏提议。 众人直接进了静心居。 刘老夫人将将坐定,便阴晴不定看着堂中众人。 众人噤若寒蝉,只有张二夫人抽抽搭搭,满脸绝望。刘老夫人对佟嬷嬷说: “你去把常环叫来。” “是,老夫人。”佟嬷嬷立刻应声领命而去。 这边张二夫人听说刘老夫人叫常夫人,忍不住更加悲切。 早上出门时还好好地,怎么一转眼,自己宝贝女儿,便莫名其妙定给了赵中星了?张二夫人既苦涩且悲愤,不知中间哪里出了错。 “娘您可要好好替蓉姐儿做主,替儿媳做主啊!”张二夫人哭喊着,说:“这分明就是常环那贱人,撺掇自己儿子使出的奸计......儿媳坚决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哭什么哭!”刘老夫人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吼道:“就知道哭哭啼啼,这会晓得哭了,蓉姐儿出事时你在哪儿呢,还有脸哭!” 张二夫人这会,才不管刘老夫人怎么个态度。她一想到自己女儿要定给赵中星,赵中星却一心想着陈仪。她这心就火烧火燎,揪作一团。 “娘说这话好没道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地道理?不过去了趟谢府,谁知道去赴宴也能被人算计?” “那你想如何?莫非还怪我接了谢府帖子,连累了你?”刘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说:“还是说,怪我让自家侄女,侄孙儿借住忠勇伯府?” “巧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给我闭嘴!”刘老夫人吼道:“再多说废话,就给我滚!” 张二夫人被刘老夫人一通怒吼,吼得偃旗息鼓。不情不愿道: “娘.....” 刘老夫人冷哼一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去听雨楼前她便口干舌燥,偏当时那情况,等到现在才喝一口水。 重重放下茶杯,刘老夫人暂将此事放在一旁,盘问起了陈仪。 “仪姐儿,整个上午你都躲到哪里去了?说给祖母听听?” 来了! 进了静心阁,便缩在一旁不声不响地陈仪,闻言精神一振。紧接着不急不慢,对着刘老夫人行了一礼。娓娓将说给周三夫人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 “......祖母,仪儿后来坐席时,听谢小姐说二姐姐和赵表哥定了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仪说完还多问了一句。 刘老夫人看着满脸讶异地陈仪,细细打量她。可惜无论她如何观察,也瞧不出陈仪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冷哼一声,刘老夫人缓缓说道: “听你这么说,今儿你是躲起来偷懒去了?哼,上门做客岂能像你这般无礼,难道先生教你的礼仪,就是这般任性妄为?” 她这是刻意挑刺,陈仪无谓与她争执。乖乖认错,说 “仪儿知错,请祖母责罚!” 面对这般乖巧陈仪,刘老夫人心火去不掉,白白多惹一肚子火。眼珠一转,说: “我听你二伯母说,中星这孩子喜欢的是你,可有此事?” 终于话题说到这个,张二夫人头一个跳出来,应声道: “可不是,娘您不知道。表姐跟我说了好几回,说是中星就爱仪姐儿这般。巧云觉得仪姐儿和中雄年纪相当,若做成表亲家,岂不是亲上加亲两头好!娘,依我看不如将仪姐儿定给中星,对外就说咱们搞错了,原本定亲地便是仪姐儿和中星,您觉得呢?” 刘老夫人面露惊喜。 这倒是极好地主意!用陈仪换陈岚蓉,她巴不得如此! 陈仪嘴角抽搐,看着这婆婆媳妇二人做戏。这两位长辈,莫非真当谢府和那些夫人小姐们都是傻子,任由他们糊弄? 原本她还心疼陈岚蓉,这一辈子,就要栽在赵中星这种无耻小人手上。眼下看来,有这种娘这种祖母,活该她倒霉! “祖母,二伯母,那可是太师府,若以妹易姐.......仪儿并不是担心自己,只是担心咱们忠勇伯府这块牌匾,怎么跟芸芸众口交代!” 陈仪装作惶恐地模样,声音虽小,却说得清清楚楚。 刘老夫人和张二夫人齐齐哑然。 张二夫人似乎还有些心有不甘,不死心道: “若是如此.......那就说你,就说你是蓉姐儿。不就是换个名字,有什么大不了!” 这主意当真臭不可闻! 刘老夫人原本已经有些心动,被陈仪这么一说。想到那忠勇伯三个字,立马沉甸下来。开口呵斥道: “好了!尽出些馊主意!你真当太师府上,那位马夫人能轻易认同?还是当那些夫人小姐们眼瞎!换名字就行?真要这么简单,忠勇伯府就成了天大笑话了!” 被她一通训斥,张二夫人洋溢的兴奋之情,转瞬便被泼了一盆冷水。 “那怎么办,那该怎么办?哎呦......”张二夫人不管不顾,哀嚎道:“我可怜地蓉姐儿啊!这是遭了什么孽,怎么就碰到这种事啊!” 她方才还说赵中星是良配,轮到自己女儿,转眼便成了造孽。这双标可够彻底! 春俏气得全身直哆嗦,忍不住小声在陈仪耳边说: “小姐,二夫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无妨,噤声!”陈仪赶紧制止春俏说话。 现在的张二夫人和刘老夫人,都属于穷途末路之时。逮到谁都会狠狠咬上一口,千万不能给她们借机生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拉拢 在张二夫人哀嚎声中,常夫人抬腿进了屋内。 她进门便瞧着这幕,赶忙上前问道: “二弟妹这是怎么了,怎哭成这样!” 她说话之时习惯掐着嗓子,给人柔弱地样子。看在张二夫人眼中,顿时火冒三丈。张二夫人跳起来,指着常夫人鼻子,破口大骂道: “你还有脸问,还不是你养得好儿子!说什么礼义廉耻,竟做出那等无耻下流之事!” 常夫人满头雾水,怔仲望着张二夫人,不明所以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什么叫无耻下流之事.......中星做了何事,竟叫二弟妹生如何大火气?” “呸!”张二夫人啐了一口,说:“少在这里假惺惺,是谁跟我说,赵中星非陈仪不娶。还说什么若能娶了仪姐儿为妻,定要好好感谢与我......好哇,原来你们母子二人嘴上说着一套,做出来又是另外一套!忠勇伯府看在你是老夫人娘家亲戚份上,好心管你们母子吃喝,哪知却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一对无耻中山狼!” 她劈头盖脸这通谩骂,直骂得常夫人面红耳赤!常夫人眼中含泪,摇摇欲滴。娇柔地委屈道: “二弟妹若要这般说,我无话可说!来京城寻姨母,原本便是为了中星春闱......既然而弟妹说我们母子是中山狼,我便即刻和中星搬出忠勇伯府便是!” 常夫人越说越委屈,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边哭边冲向刘老夫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哭道: “姨母,环儿刚进门便被二弟妹羞辱,环儿再没脸待在您府上了。这些时日多亏姨母照顾,将来若有机会,环儿定会报答!姨母保重,环儿这就收拾东西家去!” 说完便起身要往外退走。 刘老夫人哪里肯让她离开?一拍桌面,怒气冲冲道: “站住!闹什么闹,还嫌闹得不够麽,都给我消停点!” 这声巨喝,震得堂中众人不由抖了一抖。常夫人停下脚步,背对刘老夫人,拧着不肯回身。张二夫人亦是一脸忿忿不平。 刘老夫人不理会张二夫人,站起身,兀自走到常夫人身边。叹了一口气,说道: “环儿这是指责姨母,对你照顾不周麽?” “环儿不敢......”常夫人眼泪汪汪,抹了把眼泪,说道:“只是二弟妹她,她......” “好了,都是一家人,偶尔有些误会,吵几句不是很正常麽?动不动就说要家去,还不是嫌姨母对你不好!”刘老夫人软言相劝,半真半假道。 一番话说得常夫人破涕为笑,噘着嘴拉住刘老夫人手臂,说: “哪有,姨母对环儿真真是亲如母女。环儿怎会嫌弃姨母呢!” “那就不许动不动说什么家去,过来,有话好好说。” “是,姨母。” 常夫人挽着刘老夫人手臂,虚扶着她坐回椅子中。 陈仪十分佩服刘老夫人连番举动。如刘老夫人这般哄着常夫人才是常理。 陈岚蓉全身被赵中星看个精光,不管张二夫人和刘老夫人有多么不情愿,这门亲事都是板上钉钉,不容有失! 张二夫人不说多拉拢着常夫人,反而这般指责谩骂,将来受苦地反而是陈岚蓉。陈仪想起周三夫人所说之言:别看老夫人平时对蓉姐儿不闻不问,其实心里可疼蓉姐儿了。 这才深以为然。 想不到刘老夫人果真极疼陈岚蓉,为了陈岚蓉,竟生生忍了脾气! 见刘老夫人一改往日作风,不说责怪常夫人,反而处处顺着她说话。加上周三夫人低声从旁劝解,说: “二嫂千万不可如此,你得为蓉姐儿多考虑考虑......都是为娘地,我知道你心里恨,可咱们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蓉姐儿,二嫂且忍忍罢!” 张二夫人渐渐消散火气,理智回归,终于意识到关键所在。 确实不宜和常夫人翻脸,若她真要家去。蓉姐儿除了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只能削发关进祠堂了!一念及此,张二夫人收敛了怒气,但要她去给常夫人赔礼道歉,她却做不出来。只好静静站在一旁,偃旗息鼓了。 这边,刘老夫人拉着常夫人手,将今日谢府中发生之事一一说与常夫人听。说完叹息道: “环儿,姨母并非怪你,你二弟妹不是那种不近情理之人。这女儿家清白名声最是重要,她也是一时情急,这才胡言乱语,说错了话。你千万别跟她计较。” 常夫人听完,赶忙摇头说道: “先前不知缘由,这才气得说家去......这事不怪二弟妹,都是中星的错,等他回来我定会好好教训他,请姨母放心!” 刘老夫人欣慰不已,连连点头,柔声说: “这才对,都是一家人......此事你也不要过分责怪中雄,并非他的过错,都怪有人暗中捣鬼。两个孩子不小心,中了旁人诡计......说起来我也有错,单单训斥中星不是这个道理。” “姨母.....”常夫人感动地娇喊了一声,嗔道:“姨母总是偏疼中星。您哪有错,都是那混小子不懂事,姨母不责怪就是中星天大福分了!” 刘老夫人感慨不已,拍了拍常夫人手,说: “都是为了儿女,不说这些了......对了,眼下有件事最为要紧,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这两个孩子地婚事,你看......” “环儿没意见,都听姨母的......”常夫人心中满意至极,很是痛快一口便允诺。 陈仪听她们你来我往,很快便将亲事敲定,就连嫁娶日子都顺理成章,一并敲定! 准备对外宣称,陈岚蓉赵中星二人,早在赵中星进京城之前便已定下亲事。二人早早定了亲,今日在谢府不过是意外罢了。之所以没对外公布,便是想等着赵中星殿试之后,金榜题名加上洞房花烛。两喜并一喜,喜上加喜更加喜人罢了! 她看了看楞楞的地站在一旁,从在听雨楼内室床榻之上醒过来,便一直是这副呆呆傻傻模样地陈岚蓉。即使长辈们商议她终身大事,她也是一副痴傻模样。 由此及彼,陈仪难免心中悲凉。 认真算起来,陈岚柔只比自己大了三岁,今年不过将将十二岁。十二岁的陈岚蓉本身还是个孩子,她一直喜欢乔君桓,每次乔君桓出现,陈岚蓉眼中就只能看见他一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板上钉钉 陈岚蓉向来骄纵蛮横。 在她心中,恐怕根本没想过会这么早嫁人,更没想过,她会嫁给赵中星为妻。 如今她这般年纪就要嫁为人妻,生儿育女伺候夫君,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况且还是这样一桩算计来得婚姻! 陈仪不知她将来嫁给赵中星之后,究竟会过得如何。但眼下看来,她懵懂无知,魂不守舍的样子,足以证明她根本对赵中星毫无兴趣。 可不管她有没有兴趣,此事已然板上钉钉。不是她想与不想,也不是自己说了算,更不归自己管。 陈仪不会忘了张二夫人先前在出云阁时,是如何帮着赵中星挤兑自己。若人人都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只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张二夫人地报应便印在自己女儿身上罢了! 从静心居出来,陈仪和春俏一前一后,默默往出云阁走去。 而同样从静心阁中出来地,还有周三夫人,陈岚蓉二人。 至于张二夫人,常夫人,刘老夫人……三人商议婚期以及庚帖,聘礼等具体事宜。这些事自然不会说给她们听,便打发几人出来了。 四月气候渐热,白日已经脱掉夹袄,换上了薄薄地春衫。可到了傍晚,风拂过身体还是有些微凉。 周三夫人牵着陈岚柔,陈岚柔左看看右瞅瞅。没有一人说话,忍不住问: “二姐,三姐,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二姐姐你要成亲了麽?” 童言无忌,陈岚柔并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哪知陈岚蓉顿时像被惊醒,一双眼睛盛满失措无助,眼泪喷涌而出。周三夫人手足无措,惊慌地问道: “蓉姐儿你怎么了,别哭别哭,有话好好说啊.......” 陈岚蓉呜咽着,嗓子沙哑,抽泣着说: “三伯母,我,我不想嫁给赵表哥,我不喜欢他!” 陈仪差点仰倒! 这话刚才在静心居为何不说,当着常夫人和张二夫人面为何不说,此时此刻说给周三夫人又有何用? 周三夫人果然一脸为难,想了想,胡乱说道: “这......其实中星这孩子相貌堂堂,学问也不错。蓉姐儿,女子嫁人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何喜欢不喜欢地......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嫁人,你娘,你祖母会替你考虑周全的,啊!” “可我娘,祖母根本不会听我的!她们肯定想赵表哥能要我,都算是我福气了......”陈岚蓉情急之下,根本不管周三夫人说什么,一把扯着她,苦苦哀求道:“三伯母,您替我跟我娘说说好不好,我真不想嫁给表哥,打死也不想嫁给他!” 周三夫人更加为难。这是二房自己的事,她凭什么插手管?再说二嫂脾气性子,岂是她能说得上话得。周三夫人五官纠结成一团,唉声叹气道: “蓉姐儿,你这你这不是为难三伯母麽!......你若真心不愿,不如回去之后好好求一求你母亲,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陈岚蓉突然跳起来,一把推开周三夫人,冲着她愤愤然叫道: “都说了母亲不会听我得!三伯母就这般狠心,眼睁睁看我嫁给不喜欢地人,一句话也不肯帮我说麽!” “三伯母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意思那是何意思?”陈岚蓉吼道:“三伯父出事那会,三伯母见天便往母亲那边跑。说什么有恩必报,怎么如今求到自己头上,便这般推三阻四了?” 周二人没想到陈岚蓉说翻脸就翻脸,面对暴怒地陈岚柔,周三夫人更加不知所措! 陈仪对陈岚蓉这种求人帮忙,你不帮不行,不帮就是害我,不帮就罪大恶极地强盗逻辑好笑地紧。 “二姐姐说这话真是好笑!”陈仪讽刺道:“你若是旁得事情,三伯母自然会帮。可你是二伯母亲生女儿,三伯母就算想帮,她能说得上话麽?就像现在三伯母若做主,要你哥哥娶平民百姓女子为妻,你娘能同意,还是你肯答应?” “管你何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陈岚蓉对着陈仪怒目而视,说:“滚回你出云阁去!” 陈仪对她这种疯狗一样,见谁咬谁的毛病视若无睹。扭过脸面对周三夫人,陈仪说: “我看二姐姐今儿心情不太好,三伯母,不如您到出云阁坐会子.......胡嬷嬷说您打络子打得精致,说了多少回想跟您学学。趁着今儿有机会,请您过去教一教胡嬷嬷,也好给仪儿打几个漂亮络子戴!” 边说边一手拉着周三夫人,一手牵起陈岚柔。直将陈岚蓉丢下,往出云阁而去。 陈岚蓉气得直打哆嗦,急行几步拦在陈仪面前,指着陈仪鼻子骂: “给我站住!你还有没有点规矩,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二姐姐要谈规矩之前,还是想想你今儿在听雨楼干得好事罢......”陈仪丝毫不让,对她冷笑道:“我劝二姐姐,与其在这里骂我。还不如想想回去怎么哄哄你娘,说不定还有挽回余地!......三伯母,咱们走!” 陈仪说到听雨楼三字,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陈岚蓉瞬间火气全无......表哥说他脱了她地衣服,那不是全身都被表哥看光了!陈岚蓉再没上前纠缠,只一个人恨恨不平使劲跺脚踹地! 陈仪借机和周三夫人脱身离开。 “仪姐儿,你.....你这么说蓉姐儿,她会不会怀恨与你?”回到出云阁,周三夫人有些担心。便问了一句。 “三伯母无需替我担忧......其实,就算我老老实实呆在出云阁,只怕也过不了安生日子。三伯母难道忘了前几日,二伯母来出云阁。是如何咄咄逼人,是如何羞辱与我了麽?呵呵......”陈仪嗤笑道。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经过那日赵中星表明非她不娶,到今日听雨楼赵中星和陈岚蓉促成好事。陈仪不信张二夫人还能容得下自己。虽然自己总想着,老老实实过自己平淡小日子。可并不代表,非得任由别人欺负上门,还一声不吭! 服软?呵呵,服软人家也得心软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太师 回到出云阁,陈仪将周三夫人送至胡嬷嬷偏院中。 胡嬷嬷对周三夫人到来十分高兴。她总是一个人在偏院,难免寂寞。看着胡嬷嬷如此高兴,陈仪不禁有些难受。看来将秋露接回来一事,还是得办理。至少胡嬷嬷有人陪着,心情也能好些。 一念及此,陈仪和胡嬷嬷说了会子体己话,哄得胡嬷嬷眉开眼笑。见她心情尚好,并无多少郁郁之气,晓得胡嬷嬷不是那种,闲来胡思乱想,徒添烦恼之人。 春俏忙里忙外,给几人端茶倒水。陈仪吩咐她,又送了些小食点心给陈岚柔吃着玩儿。 在胡嬷嬷这里,陈仪心情极其放松。仿佛胡嬷嬷身上有股魔力,能叫人自然而然松懈下来。 也许这就是家中有长者,心中自安定罢。 几人说说笑笑,又过了一会。陈仪便分别和周三夫人,胡嬷嬷二人行了礼,抽身靠退。 回到书房,飞白正懒洋洋瘫在交椅之中打盹。 春俏看见她,马上跑过去,将她从交椅中拉出来。兴致勃勃将赴宴发生之事,说给飞白听。 飞白听完,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陈仪看她那张冰山美人面,想起了影风。想起影风自然又想到姚景润。 他那时眼神中的情意绵绵,走时的冷若冰霜……陈仪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是刹那芳华,何必执着! 将心中几分苦涩挥去,陈仪又想到韩四平,她好几日未见到韩四平了。 上回绿芜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裘婆婆那里,终是棋差一招。等陈仪和韩四平反应过来时,韩四平急忙返回查探之时,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韩四平阴沟里翻船,好几日没脸来见陈仪。 陈仪此刻无事,留下春俏去小厨房,嘱咐彭嬷嬷多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周三夫人和胡嬷嬷聊得起劲,防止迟了,便留她和陈岚蓉在出云阁用膳。若临时准备,怕来不及。 她则拉着飞白,特意去寻韩四平说话去了。 二人来到左侧偏院中,韩四平正教陈岚君习字。陈仪刚踏入书房门,陈岚君眼尖,欢快叫了一声: “姐姐!” 陈仪含笑向他走去。 陈岚君回来已有小半年,他明显比刚回来时,看起来稳重许多。不再动不动地,如小女孩般羞臊噘嘴说话。言行举止皆落落大方,很有股世家子弟风韵。 这点陈仪十分钦佩感谢韩四平。 别看韩四平长相粗鄙,抛开外表来讲,韩四平为人洒脱不羁。是真正的真名仕自风流。而且韩四平四书五经,谋略眼光更是犀利。陈岚君交给他教导,不是陈仪贬低亲弟,这么个奶娃娃用韩四平,确实有些大材小用,委屈韩四平了。 此刻陈岚君正趴在书案上,比当初自己初回忠勇伯府时,个头更矮一些。坐在高高凳子上,手执毛笔努力临摹字帖。 陈仪走过去,低头看他写的字。 他笔风生硬,字迹并不工整。好在年级还小,慢慢练习并不着急。 “君儿。”陈仪摸了摸他毛绒绒小脑袋,温声说:“听韩先生说,今日你读书很是用功。读书虽重要,但要注意眼睛休息。姐姐教你那套眼保健操,记得时常锻炼。” 陈岚君得了陈仪夸奖,笑开了花。不住点头,说: “姐姐放心,君儿记得!” 陈仪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韩四平。 通常他都笑得极其猥琐,陈仪难得看到韩四平郁郁寡欢。面对陈仪,韩四平砸咂嘴,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陈仪和飞白,对着韩四平互相见了礼。 三人走到外间,陈仪和韩四平分别坐下。飞白依旧是抱着剑,随意找个地方斜斜靠着,听二人说话。 这时服侍韩四平小厮进来,韩四平吩咐他端茶待客,小厮领了吩咐应声退下。 这小厮是陈仪哄着陈二爷,借他由头买进府来得。 陈二爷一共送来的两个小厮,分别取名文竹文峰。当初乍听这名字,韩四平忍不住揶揄过陈二爷,他说:二爷谦谦君子,连这小厮名字都极具雅意。 陈仪听了不过是一笑了之。 她这位二伯伯,看似为人端方且感恩念旧,实则胆小怕事。说出的话和做出得事,往往有言无行,出入极大。听见就听听,不用放心上就是了。 文竹端来茶水点心,二人饮茶说话。 既然韩四平觉得丢了脸面,不肯提及上回之事。陈仪便主动开口,软言软语相劝道: “韩先生不必太过自责,此事不仅是你没想到,便是我亦没料到这看着落魄穷酸的裘婆婆,竟能如此机警。咱们犯了这回错,不是大事。” 韩四平总是摇头晃脑地神采消失,唉声叹气道: “我平日总自认为算无遗漏,竟在这等小事上粗心大意。小姐莫要安慰与我,错了就是了......” “是人就会犯错,这不稀奇。便如你我,又不是真得算无遗策。若当真有人做到这一点,这人便成了神仙了。您说可是?” 其实陈仪晓得韩四平心中所想,无非便是这差事交到他手上,他却给办砸了。他无颜面对自己罢了。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韩四平太过聪明,她一直怕压不住他。这等老谋深算,又没脸没皮,见过世面地幕僚。若他一直能干,太能干,自己又怎么叫他心甘情愿跟随自己? 二人说了一会闲话。又谈到今日在谢府发生之事。 陈仪将事情经过说予韩四平听,只隐瞒了那段“怀中坐,袖中藏”的过程。含糊成她和春俏一道,躲在床榻之下了。 韩四平侧耳细听,听完脸上凝重,沉声说: “这事有蹊跷,绝非这么简单。” “韩先生也如此认为?”陈仪欣喜,韩先生毕竟是韩先生。他敏锐程度果然不一般,只听她略微说个大概,便感觉出不同寻常来。 “不错!”韩四平点点头说:“乍听起来,此事是赵中星缺银子,一时情急,临时想起找二小姐借银子救急。实际上漏洞很多。第一:听苏小姐口吻,她对忠勇伯府并无多少敬意,她为何要主动帮助二小姐。第二:赵中星去赴宴,不可能独自一人,他身边小厮去了那里?第三:听雨楼中,那迷香究竟出自何处,为何作为主人的马夫人,偏偏对自己府上,出了这种下三滥的迷药丝毫不关心。” 他举起手掌,手指一根根扒拉着说道。 第一百四十章:交集 陈仪瞧着他十根手指,瘦成鸡爪,也不知他平时大鱼大肉吃到哪里去了。养了好几年,偏一点肉也没涨,还同来时一般精瘦!这些疑问,陈仪隐约有感,只没来得及如韩四平这般深思。 “不错,早在听雨楼,马夫人问责之时,我便有这种感觉。似乎今日谢府之事,马夫人,赵中星像是早有预谋。还有一点,当时二伯母,三伯母同时被县衙府尹夫人缠住。据说是为了三伯父一事,两位伯母想着打探内幕。但结果却一无所获!” 韩四平挑起来,那招牌的山羊八字胡须上下颤动,冷笑道: “只怕是咱们忠勇伯府,中了谢太师的计了!” “韩先生是说......赵中星联合外人,设计忠勇伯府?” 陈仪惊疑,再一细想,确实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赵中星若不是联合了马夫人,他今日绝不会如此轻易得手。换句话说,这事不仅是马夫人,往深了想,有可能谢太师亦然知情! 可是为什么? 谢太师素来和忠勇伯府无甚交集,更谈不上恩怨。若非要说个理由,难不成是因为上次乔府之事? 陈仪喃喃自语道: “难道真是因为,我在乔府强了谢琳琅风头,导致谢太师府对忠勇伯府怀恨在心?这......” 这也太睚眦必报了些! 不过是小儿女之间争强好胜,至于断人后路,用一辈子来赔麽! 韩四平倒八字眉高高挑起,哼哼道: “三小姐以为,咱们这位谢太师性格为何?三小姐怕是不知,咱们这位谢太师,素有嫉恶如仇地“美名”。连圣上都赞誉过:谢太师刚正不阿,颇有圣贤之风范!......小姐,能位列三师之人,能有圣贤之风,这人眼里可容不得半粒沙子......况且!” 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韩四平先咂了咂嘴。在摸了摸自己那撇可笑的山羊胡须。忽然眼神一亮,跳起来手舞足蹈,神秘兮兮道: “况且,小姐可知......谢太师从前不过是翰林院普通编修,说起来不过是比咱们老爷品阶,只高出那么一点点的四品文员。他之所以做了咱们元微朝太师,就是因为搭上了黄贵妃,圣上因他教导三皇子有功,这才封为太师!” 陈仪心中咯噔一声,谢太师居然做过三皇子先生! “先生此言,为何陈仪从未听说过?便是邸报,官抄还是小道消息,从来未曾有过这类消息流传。而且.......谢太师不是二皇子先生麽?” 当初皇上立二皇子为太子之时,谢太师便负责教导二皇子,被封为太子太师。此事整个元微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太子对这位先生,十分尊崇礼敬。多次在朝议之时,见太师身体微恙,请求皇上赐座。 而谢太师每次都是严词推却,直言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太子同太师之间地互动,这在元微朝,亦被传为太子尊师重道,太师高风亮节地美言! 故而陈仪有此一问。 韩四平缩着脑袋,来回晃悠,不停砸吧嘴,说: “所以老子才万分佩服谢太师.......咱们这位谢太师,呵呵呵……学问如何姑且不谈,就这表面文章,他若说自己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说第一!扯远了嘿嘿……谢太师教过三皇子这事,所知者不多。我也是无意间得知。谢太师原本官运平平,不知怎么就突然搭上了黄贵妃。” “听说,那时黄贵妃仅是位份低下的才人。偶尔有那么一两回宠幸,便怀上龙种,生下三皇子。但因黄才人位份低,她爹黄尚书,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小得七品县令。还不知窝在哪个犄角旮旯。她在宫中无依无靠,根本不受重视。便求着圣上给三皇子指派了先生,这人便是当时的谢编修,如今的谢太师!” 万万没想到,谢太师和三皇子还有如此不为人知地渊源! 但陈仪还有些困惑,问韩四平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此事无人知晓?照道理,谢太师教导过两位皇子,说起来岂非更有面子。就算旁人不提,他自己也不该如此低调。” “哦?”韩四平三角眼微眯,捋捋胡须眼神闪烁问道:“小姐此话怎讲?谢太师可是出了名地谦谦君子,为人最是端方。怎么小姐会觉得谢太师会刻意给自己吹捧?” 谦谦君子?陈仪不以为然。 从古至今,能爬上高位的政客,就没有真正的君子。真正地君子绝不可能从政。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陈仪对韩四平所说嗤之以鼻,说: “谢太师若真是端方君子,就不会任由马夫人这样的儿媳妇当家做主。亦不会容许谢琳琅在外面如此招摇。他之心思,无非是想通过谢琳琅婚嫁,使得自己在朝中地位更进一步!” 韩四平顿时乐不可支,抚掌大笑道: “小姐果然冰雪聪明!这话不错,老子也是这般想来......凭谢太师如今在朝中威望,绝不可能不知府中之事。他刻意放纵,就是为了仕途。” “所以才更显得蹊跷......”陈仪蹙眉深思,细细揣摩分析,说:“邸报,朝廷官发邸报,小道消息......对这事毫无记载。据我得来消息,谢太师往日同三皇子并无甚交集。谢太师对这样一个可以给自己贴金吹嘘本钱地好事,只字不提......” 陈仪越想越觉得怪异。 迷蒙之间,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什么不寻常地气息。 “不错!”韩四平附和道:“当时我乍然听说之时,便觉得十分奇怪。当年谢太师和黄贵妃之间,究竟有何秘密,以至于这么多年,谢太师从未在人前提及过半句。” 陈仪听得心痒痒,她有种预感,这里面肯定埋着什么东西。不由得追问了一句,说: “韩先生既生好奇之心,当初便没有查上一查麽?” “如何未查!老子这人最恨一知半解,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却求不出答案,心里总觉得憋得慌!......当时年少气盛,很是查了一段时间。可惜......”韩四平八字眉往下耷拉,唉声叹气道:“哎......查来查去都是些无关紧要地消息。再想细查,却发现涉及朝堂之上,我也是无能为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心烦意乱 韩四平所言,陈仪深有感触。 如同自己,自己现有人手只能在市井,在商道。对于朝堂之中,她亦是所知甚少。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作为君主制度封建社会。朝堂之上本就不是她能窥探企及地,或许将来再过十年二十年,她手中培养的那些读书种子,能有机会高中,跻身朝堂。 但这几率实在是渺小之极,这里面不仅要有才学,运气,家世......种种不确定因素太多。 陈仪对此并没抱有多少奢望。 “韩先生不必挂怀,老天既然叫咱们得了这线索,咱们处处留心,将来未必不能查出几分真相来。不过此事不急......”陈仪苦笑几声,说道:“急也无用!” 想到朝堂,陈仪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白衣翩翩少年,竟是姚景润! 今儿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处处都有姚景润!陈仪忍不住烦躁。 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她也曾真得想过这个问题。倘若自己真得嫁给他,自己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关系有关系,还怕查不出父亲死因麽? 凭自己这种身份地位,这不过是空头瞎想。 闭了闭眼睛,陈仪将姚景润甩出脑海。他和她从来就是隔着千山万水,想来何用? 韩四平知道陈仪为父母之死,一直未能查出真凶而耿耿于怀。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放跑了裘婆婆,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有线索。 他此刻看起来雨过天晴,实则暗下决定,定要查出真凶以慰藉陈仪。 “是啊,急也无用……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韩四平正色道:“从绿芜交代讯息来看,只怕她还有许多未尽之言。小姐放心,老韩必定会想办法撬开她的嘴!” “多谢韩先生,这一点我和您想法相同……绿芜知道的,绝对不止这些。”陈仪沉声说道:“那日时间紧迫,未来得及细细盘问。加上飞白用了刑,卸了绿芜一条胳膊。我见绿芜牛左心性,觉得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死撑着不肯吐口。时间一长再惹来旁得麻烦,便匆匆令熊火等人将她带走。” “韩先生既然也觉得如此,还请韩先生得空细细盘问于她……不过此事不急,多关上一段时日,非要将她那点子幻想彻底打破。她绝望了,才能老实了!” 对付绿芜这种有些小聪明,还有些小胆色,极度自私怕死之人,唯有消磨她意志,攻心为上才是最佳。 韩四平十分赞同。 他拉长了脸,阴森森地说: “如此甚好!她姐妹二人受夫人庇护恩情,却在大爷夫人危难之时弃之不理。此等小人,便该叫她尝一尝苦楚,若非如此,大爷夫人岂不是太过冤屈!” 一想到爹娘救了她姐妹二人,青芜绿芜反而如此狼心狗肺,陈仪便心胸憋闷。 说的也是,多吃些苦头,就当她替她姐姐青芜,二人一起给爹娘报恩了。这是替她和她姐姐积福的好事,不愿意也得愿意! 爹娘死得实在太惨太冤枉。 可惜她无能,过了四五年只查出些蛛丝马迹。想当年初回忠勇伯府,皇上也曾震怒,派人彻查陈绍文夫妇死因。 可惜自己当时并无人脉关系,再加上府中众人无一人关心过此事,为此事奔走。 迄今为止,早就不了了之,再无下文了! “咱们古人有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真是诚不欺我啊!”陈仪忽然有感而发,感慨了一句。 韩四平见提及大爷夫人,陈仪闷闷不乐,韩四平三角眼一转,怪腔怪掉地跟着感慨道: “当初老子爹娘,要是能把老子生得稍微整齐些。也不至于苦熬这些年,始终不得志!可见上苍妒忌老子学识太好,就是不肯给我幅英俊皮囊,呜呼哀哉!” 他一边摇头晃她,一边变着花样夸赞自己。像是那状元榜首顷刻之间,只要他能参加春闱,便唾手可得一般。 陈仪忍俊不禁笑起来,这位韩先生可真是个趣人儿! 这一笑,她心情倒是舒畅了些。 二人继续说了会话,陈仪想起一事,说道: “有一事想与韩先生商量。” “小姐请说。” “君儿在丹阳郡时,除胡嬷嬷外,还有丫鬟秋露。我瞧眼下君儿已经回来这些时日,是否将秋露接回来?毕竟当初她和春俏一同陪我们姐弟远行,总不好一直独自呆在丹阳郡。” 韩四平捋着胡须点点头,微笑道: “小姐仁义......接个丫鬟不是大事,仆忠主仁,此乃佳话矣!” “先生这张嘴,夸起人来可真是叫人舒心地很!”陈仪笑道:“只是有一难题,还要请韩先生帮忙。” “哦?”韩四平问:“是何事?” “如先生所说,接秋露回府原本不是大事。可先生也知,这府上处处都是眼睛。为了君儿,丹阳郡一事不可轻易泄露。秋露回府,自然不好细细说明。陈仪想请先生亲自跑一趟,接回府中,对外就说是先生买来服侍地丫鬟,先生觉得可否?” 却原来是担心这个,韩四平听完痛快地点了点头,说: “这有何难!这样罢,总归这几日无事,不如明日我便跑一趟。丹阳郡离京城不过短短一两日,那胡同宅子我也是熟门熟路。我去倒也方便!” 见他如此爽快,陈仪深深福了一礼。 韩四平不似“八大金刚”,他非随从,非仆人,他跟着自己,行得是幕僚之事。照理说此等小事,不该劳烦他亲自跑一趟。可陈仪思前想后,还是谨慎些较稳妥。 除了韩四平,旁人去如何进府确实是道难题。 “还有一事!”陈仪继续说道:“绿芜一事既然完结,裘婆婆跑了。将三伯父继续关押在县衙大牢,已无此必要。我想这两日便将三伯父放出来。” “三爷遭此牢狱之灾,若能吸取教训,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韩四平随口说道:“只是我观三爷脾气秉性,恐怕,嘿嘿……” 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两声,陈仪深有感触。 三伯父眼高手低,自命不凡。若非如此怎会轻易中计?她倒是不心疼三伯父枉受牢狱之灾,只是可怜三伯母,日日夜夜,为了这样一个风流无能的大少爷担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婆媳 今日周三夫人好意出声示警,陈仪铭记于心。 将来若她有为难之处,她必然要回报于她。 谈论许久,陈仪见韩四平心结总算打开,再无郁郁之气。那标志性动作,二郎腿早翘了起来,不住抖动。 陈仪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二人商议完毕,陈仪再去书房看了会陈岚君写字。问了些日常问题,顺便交代几句: “好好跟先生读书,不可马虎了事。平日里若觉得闷,便来寻姐姐玩。姐姐先回去了。” 陈岚君听她要走,原本兴致勃勃的小脸,顿时垮下来。 他小小年纪,被关在这偏院中,轻易从不出门。陈仪晓得他憋屈,可有些话现在跟他说,他还不懂。只有这样,才是最最安全。等他再大一些罢,再大一些,就告诉他父母的事情,再挑个书院,将他送过去。只要不在忠勇伯府,她也能稍稍放心些。 望着他稚嫩脸蛋,陈仪摸了摸他。将他揽在怀中,轻轻说道: “君儿乖,君儿是个好孩子。君儿爱吃枣泥糕和糖葫芦,待会姐姐便叫人给你送些过来可好?” 当真是年纪小,一听说有好吃的,陈岚君立即笑开花。小脑袋像是小鸡啄米,连连点头说: “姐姐真好,姐姐记得要味源斋的枣泥糕,和刘糖人的糖葫芦!” 他口中所说刘糖人,就是京城做糖球最有名的一家。他家糖葫芦山楂个儿大,酸甜适中。裹着厚厚地糖衣,糖衣晶莹剔透,味道甘甜。十分像陈仪现代吃过得冰糖葫芦。 陈仪见他这般嘴馋,忍不住笑道: “知道了,必须让咱们君儿,吃到京城最最正宗地枣泥糕,和糖葫芦!” 陈岚君嘻嘻笑着。 陈仪和韩四平行礼告退,带着飞白回了出云阁。 外面天色渐晚,四月乍暖还寒时,天黑得比冬日晚些。 到了用晚膳时辰,周三夫人果然和胡嬷嬷聊得甚是投机。这么晚也未见她离开。 陈仪便命春俏将食盒拎着,三人一起进了胡嬷嬷的偏院。几人围着圆桌坐下,说说笑笑吃了顿晚膳。 期间,周三夫人兴致极高,中途吃得高兴还要了壶酒。陈仪怕春季夜寒,喝了凉酒肠胃不舒服,特意叫春俏把酒烫了,这才拿过来。 一顿饭直吃到亥时,周三夫人笑了几回,哭了几回,直喝得迷迷糊糊。胡嬷嬷劝了好几回,这才哄住周三夫人。胡嬷嬷见周三夫人饮多了酒不放心,非要送她回去。 胡嬷嬷年纪大了,走夜路难免眼神不济,陈仪可不敢叫她相送。 无奈之下,陈仪说: “嬷嬷非要送,仪儿可真要生气了。嬷嬷若真是心疼仪儿,赶紧洗洗歇着。三伯母和柔姐儿。我和春俏送便是。嬷嬷有什么好不放心地?” 好说歹说,胡嬷嬷才勉强答应。站在门口看着几人,陈仪几次回头,都能看见胡嬷嬷站在门口身影。陈仪心中酸涩,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胡嬷嬷是真心将她姐弟二人,当做亲生骨肉般疼爱。 陈仪暗暗叮嘱自己,这份恩情,自己可千万忘不得! 春俏在前面打起灯笼,陈仪亲自将她母女二人送回了听雪堂。 翌日一早, 韩四平独自一人轻装打扮,来向陈仪辞行。 陈仪交代过丁云柏,韩四平若要取银子用,万两以下随意支取。他身上既不缺银子,丹阳郡来回路程不过短短一两日。随口说了几句路上小心,便放韩四平离去。 韩四平离开这两日,府中发生不少事情。 三伯父陈传文终于被放了出来。周三夫人惊喜之余,常常来出云阁,找胡嬷嬷说话。许是上一回那一壶酒喝出了感情,周三夫人和胡嬷嬷关系渐渐亲密起来。 有这位三伯母在,府中消息倒是比往常灵通不少。不用春俏去冬儿那里旁敲侧击,对于忠勇伯府发生的大事,陈仪也能多少知道些。 据周三夫人说,赵中星和陈岚蓉,二人亲事定得十分不顺利。 张二夫人憋着一肚子火气,开口便要十万白银作为聘金。常夫人被这数目吓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跑到刘老夫人那里,抱着她得大腿便是一通哭诉。 对于自己这个平日里看着精明,一到关键时刻就犯糊涂地儿媳妇。刘老夫人简直气得吐血。 立时便叫人将她叫进静心居,狠狠训斥一顿。偏张二夫人不服气,梗着脖子就是不肯低头认错。还嚷嚷着,不行就不定这个亲,定亲就得十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刘老夫人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盅,罚她跪祠堂,跪到认错为止。 张二夫人也是硬气,硬生生跪了好几个时辰,咬牙死撑就是不松口。 直到陈岚峰回来,知道母亲被祖母罚跪祠堂,急忙赶到静心居。陈岚峰苦苦哀求刘老夫人,答应祖母回去定会说服母亲,刘老夫人这才勉强点头,将张二夫人放了出来。 胡嬷嬷将这些消息告诉陈仪时,说到这里,颇为感慨道: “听三夫人说,二夫人是被庭少爷背回去的。她去看时,二夫人膝盖都跪破了皮,鲜血淋漓。就连罗裙都被鲜血浸透了!就是这样,二夫人都忍着一声没吭。哎......都说母亲爱子女,胜过这世上一切,果然一点不错。嬷嬷能猜出几分二夫人想法……你别以为二夫人看中了那点银子,其实啊......她是想闹翻了亲事!” 陈仪对胡嬷嬷所言不置可否。 胡嬷嬷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在她想来:二伯母这番操作,表面像是要闹翻亲事。虽说有几分可能,但就二伯母到出云阁,强抢银子这事来看,怕是她还打着旁得主意。 如同她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起因不过就是为了银子。 二伯母偷鸡不成蚀把米,银子没抢到又贴了这么久,每次看见自己都没好脸色! 为了那点补贴银子,二伯母都能下死手,要把自己嫁给赵中星。这位二伯母,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恐怕是,实在不行捞点银子补贴,或者给陈岚蓉防身……总之她这位二伯母,是抢元宝跳井--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接回来了 第三日下午,韩四平接回秋露。回到忠勇伯府,并没有太费力。 整个二房和刘老夫人忙着陈岚蓉婚事,三房陈传文好容易放回来,人瘦了一大圈。原本看上去潇洒地陈三爷,满身憔悴毫无精神气。周三夫人一边忙着给丈夫补养身体,另一边还要照顾年幼的陈岚峰。 无人在意韩四平买个丫鬟,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 春俏知道秋露这两日回来,每天无事便在园中溜达,稍有动静便翘首以盼。 陈仪笑她说: “瞧你这般心急,果然和秋露感情深厚。安安心心等着就是,有韩先生带着,还能跑丢了不成?” 春俏听完,有些不好意思。分辨道: “谁说奴婢心急了,不过是太久没见到秋露,有些想她了.......”她言语之中带出一丝惆怅,说:“小姐您不知道,奴婢自从被卖,头一个便跟秋露相识。后来我被商户买回去,她就被另一家买回去。后来,她又被那家夫人给卖了.......说起来,秋露比奴婢命更苦!” 春俏并没将秋露和主人家少爷之事说出来。这样的春俏,陈仪既心疼亦安慰。 这事儿她不说,陈仪便当做不知道。从前她只觉得秋露无辜,受了主人家少爷花言巧语勾引。可如今向来,陈仪却觉得,这世上男女之事,永远说不清谁对谁错。只有亲身经历,才有资格分辨谁对谁错! 春俏耷拉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 “好了,都过去了。”陈仪安慰道:“这两日秋露不就回来了,到时候有你们姐妹相聚说话地时候。这会就别在这转悠了,转来转去,看得我眼晕!” 最后一句打趣的话一说,春俏倒是不再继续在院中闲逛了。 午时将过,陈仪用了午膳没多久,秋露便到了。 秋露刚一进门,春俏便欢呼着扑了上去。又笑又哭又跳地拉住秋露。 两个年级相仿的小姑娘抱在一起流泪,陈仪看着也不免心酸。胡嬷嬷和秋露在一起相处了四年,早把秋露当做亲人一般。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二人抱着哭了会子,还是胡嬷嬷先开口说道: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了。秋露还不赶紧过来,过来给小姐请安。” 秋露终于想起正事,闻言有些羞赧。赶紧松开春俏,盈盈上前给陈仪行福礼,口中说道: “给小姐请安,秋露回来了!” “嗯!”陈仪笑着点了点头,说:“起来吧。” 几人相互见了礼,各自坐下说话。 众人之中只有飞白未曾见过秋露,但飞白向来清冷,存在感极低。春俏嘴皮子利索,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陈仪敏锐感觉到,韩四平似乎有心事。借着那几人叙旧情的功夫,陈仪将韩四平叫到一旁,关心道: “韩先生似有心事,可是丹阳郡一行有何不妥之处?” 韩四平砸吧砸吧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双手背在身后,纠结了一会,只问了句: “小姐对秋露知晓多少?” 此话颇有深意,韩四平并非那种空穴来风之人。 陈仪心中咯噔一声,想了想,说: “当初六皇子出手相救,派人护送我们姐弟回京之时,怕一路无人照料。便将春俏秋露二人赠与我。我和春俏回京,秋露便留在丹阳郡。说实话,对秋露我知之甚少......” “原来如此......”韩先生眉头紧蹙说。 “先生若有话,不妨直说!” 韩四平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 “此事不过跟小姐说上一声,并没有旁得意思......那日我到了丹阳郡后,和秋露说明来意。当时我便觉得秋露神色有些慌张,我却没有多想。当晚,我因多看了会书,睡得晚了些。迷迷糊糊还没熟睡之际,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姐说过,宅子里只剩秋露,她在我之前便早早睡下,半夜为何会有动静?我便起身查看。” “等我起身却发现屋外丝毫没有动静,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想回屋。却看见秋露急急从屋内出来,怕她发现,我便躲了起来......从暗处查看,发现秋露手上拎了包裹。” “我跟着她走到后角门。她将包裹丢在屋外之后,便返回屋内,再没出来过。我觉得奇怪,那包裹分明是上好的缎子,为何要扔了。我便折返回后角门,打开门一瞧,那包裹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四平将心底疑问一一道来,说: “小姐,不是老韩多疑,而是这三更半夜,她一女子,为何行此诡异之事?那包裹究竟是何人拿走......这次我去丹阳郡,小姐并未提前知会秋露罢?” 陈仪凝神倾听,如实说道: “先前倒是让童日带过信儿,说是过段时间接她回府。但您这次去,未曾提前知会!” “这就是了!”韩四平叹了口气说:“她不知我突然而至,情急之下这才会半夜.....此事可大可小,小姐说过为少爷安全计,万不可叫旁人知道小少爷在丹阳郡待过。若秋露有旁得心思......小姐,您需小心谨慎些才好。” 陈仪感激的望了一眼韩四平,他这是真心替她和弟弟着想。 秋露.... 陈仪点了点头,肃然答道: “先生放心,待明日我便问清楚来龙去脉。此事多亏先生机警,若秋露真有何旁得心思......” 便不要怪她心狠了! 陈仪眼神冰冷,看了一眼被胡嬷嬷几人围住,笑语晏晏的秋露。 韩四平知道陈仪未尽之言的含义,见她既已上心,定然能够查清楚,便不再过多赘言。 当晚,陈仪见几人兴致都高,便叫春俏置办了一桌酒席,算是给秋露接风洗尘。 陈仪婉言谢绝了几人邀请,她作为她们主人,坐在她们中间,只怕她们吃酒说话都不能尽兴。许久不见,春俏必然有许多体己话要和秋露说,何苦打扰她们? 春俏犹豫不决,想了一会,非说不肯。 “奴婢不在,那谁伺候小姐......要不奴婢吃完便回来伺候小姐。” 陈仪好劝歹劝,最后沉下脸,装作生气道: “难不成我连这点子事情都做不好?再说我可真要生气了!” 见春俏扭捏着不肯走,陈仪软下心来。春俏总归是关心自己,生怕自己不便罢了。 陈仪放缓了语气,劝道: “好了.......你们一处,好好说说话,吃罢了酒就歇着,不用来伺候我了。有飞白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地?” 春俏这才勉强同意,去了小厨房置办酒席。 第一百四十四章:主动开口 隔天一早,用完早膳后。陈仪便想将秋露叫来,问明此事。谁知陈仪还未开口,她便主动来寻自己。 举止之间有些小心翼翼,手中拧着帕子,低头不语。 见她如此神态,陈仪反倒略微松了口气。 看来她是要主动开口解释了。 陈仪不急不忙,拿了本书缓缓走出屋内,春俏端了张凳子放在廊下。陈仪坐下后,春俏便站在一旁,紧盯着随后而来,却不肯半天开口的秋露。 约摸是春俏眼神太过直白,秋露咬了咬嘴唇,终是喃喃开口道: “小姐,有一事秋露,秋露不敢隐瞒小姐.....” 陈仪抬起头看她。 秋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紧张微微颤抖,说: “小姐……胡嬷嬷,胡嬷嬷和少爷走后,奴婢在丹阳郡见到了,见到了从前的少爷……不是,就是奴婢原来主家少爷。” 秋露说得结结巴巴,说了好半天,好容易才将事情经过原委说清楚。 原来,陈仪在丹阳郡客栈竹林深处,听来的那位小少爷,便是秋露一直心心念念藏在心中的少爷。 胡嬷嬷带着陈岚君回忠勇伯府后,秋露独自一人守在丹阳郡。吃了睡睡了吃,时间一长便觉得实在无聊。她记着胡嬷嬷走时交代,无事轻易不要出门。她单身一人守在这里,若时长外出,惹来祸事可就糟糕了。 故而时不时只敢掩在门口,向门外张望,看看来往行人,以解百无聊赖之生活。 哪知事有凑巧,就在上个月某一日。偏偏在她偷窥门外之时,发现门外有一人经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人可不就是自己那魂牵梦萦地少爷? 这一发现叫秋露顿时惊喜若狂! 她当即便推开门冲了出去,将那人拦住。 “奴婢冲出去之后,少爷眼睛都直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少爷细细打量奴婢,还是认出奴婢来了。小姐不知,当时奴婢那心,就像,就感觉即使此刻死了都值了......”秋露沉浸在回忆当中,双颊飞红,一副甜蜜模样。 陈仪几不可见皱了皱眉。 听她这描述里,这位情少爷可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来。这人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些,胡嬷嬷她们住在丹阳郡四年多,他没出现。 偏偏就在胡嬷嬷回了府,他便出现了。这份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秋露还在断断续续说着: “当时少爷认出奴婢后,十分激动。奴婢见少爷看上去有些憔悴,便问明缘由。少爷说......说前两年娶了少夫人,可惜少夫人根本不贤惠。少夫人仗着家世比少爷好,时长辱骂少爷,少爷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 据这位被惯坏的富家少爷说: 因为气急跑出家门,平日对俗物一窍不通,身上就带了些许银子。不过两三日便花得精光。 他不愿妥协回家,便跟着行脚商谋了份差事。因为念书识字,行脚商对他颇为看重。让他管理账务,供吃供住,每月还能得些月钱。 前几个月行脚商跑货物,来到丹阳郡。谁知一时大意,行脚商竟吃多了酒一头栽下来,摔死了。他见官府来人,怕这事再扯到自己身上,情急之下甩手便躲上大街。 他闲逛了一天,直到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回去拿行李,拿银子时。谁料官府衙役早就查到,行脚商居住的客栈,将所有财务货物,统统收走带进了县衙。 这么一来,他又变成身无分文了。 茫茫然走在街头,不知何去何从之时,恰巧遇到了秋露。 秋露说到此处,泫然欲滴。用帕子拭拭眼角,咽泣说道: “奴婢知道不该如此,奴婢亲眼所见,小姐为了小少爷多少担忧。可,可少爷这般落魄,奴婢又实在不忍置之不理……” “你当时可曾带他回丹阳郡宅子了?”陈仪打断了她的悲言悲语,沉声问了一句。 秋露连忙摇头,说: “并不曾!奴婢再担心少爷,也不会枉顾胡嬷嬷叮嘱!不过就是给了少爷一些散碎银子,好让少爷有银子吃饭。” “哦……”陈仪继续问道:“那这位少爷便这般离开了?” “这……” 秋露顿了顿,眼神闪烁,迟疑了片刻。 陈仪脸色不变,面无表情看着秋露。 她在等,等她自己说出实话。若然她能实话实说,便还能用她,若她对自己隐瞒…… 陈仪不想见到这个结果,毕竟秋露是和春俏一样,在她最仿徨茫然之时跟着自己,她真心不愿看见这样的结果! 一旁春俏看得万分焦急。 她在陈仪身后不停挤眉弄眼,拼命给秋露使眼色。急得后背全是汗水。 小姐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可春俏还是看出陈仪淡淡地疏离。秋露怎还不明白,小姐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主子。若小姐定了主意,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另一边飞白见春俏似要冲出去,悄悄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春俏。春俏看她时,飞白微微摇了摇头。春俏抿紧嘴唇,按捺住冲动。 二人之间互动,陈仪余光之中看得清清楚楚。连飞白都看出春俏地焦急,陈仪又怎会不知?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 又过了片刻,秋露这才下定决心般,声音哽咽着,开口道: “少爷得了银子之后并未离开,奴婢......奴婢给的那些银子实在太少,奴婢就和少爷说,若还要银子便到此处来寻奴婢......” “缺银子就来找你,呵呵.......”陈仪轻轻一笑。 秋露被陈仪这声笑,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说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想让少爷回家。奴婢没想到能再见少爷,身上只带了几两碎银子。这么点银子,路程遥远,少爷身无分文绝对回不了家......奴婢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实在是一时昏了头!” 不管是一时昏了头也好,刻意为之也罢。总归此事已然发生,陈仪并不想追究这些,她只想问清楚,那夜韩四平所见所闻之事。 情难自禁可以原谅,但秋露若刻意隐瞒,才是犯了陈仪大忌! 第一百四十五章:真情假意? “后来呢?”陈仪又问。 “后来,后来少爷来过几回,都是拿了银子就走……”秋露磕磕巴巴解释道:“奴婢没有,一次都没有让少爷进宅子,奴婢可以发誓。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谁要你发这毒誓了?”陈仪眉头紧锁,很是不耐烦,说:“说正题!” “是是是……”秋露接着说:“再后来,如此这般过了有两个月。前儿韩爷得了小姐吩咐,来接奴婢。韩爷告诉奴婢,说明日一早就走。奴婢想……就这么走了,少爷可如何是好。奴婢便将这些年存下值钱物件,统统拿了出来……奴婢不敢和韩爷说,便趁着韩爷不注意,偷偷去了趟客栈,找到少爷,告诉奴婢要离开丹阳郡,叫他子时来后角门拿银子……” 这就跟韩四平所说连上了! “你说你告诉他,要离开丹阳郡了。难道他就没问你去何处,好端端为何要走?” 秋露倒是老实,这会都说出来了,也就说开了。痛快回道: “问了……奴婢随意编了个理由,说是主人家回归故里,往后余生再不能回丹阳郡了。少爷听了以后也无可奈何。” 忠勇伯府确实是陈绍文夫妇故里,这话不算胡编乱造。 直听到这里,陈仪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但此事可大可小,陈仪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半会却说不出具体不对劲在哪儿。 陈仪想起个问题,问道: “韩爷去的那晚,他拿了银子,连面都不曾见一面就走了?” 秋露苦涩一笑,幽幽说道: “那晚奴婢先出去了一趟,见少爷已到后角门,便回去取了银子丢了出去。奴婢等了会,听见少爷走了,才回了屋子……奴婢早就想好了,奴婢始终是奴才,这辈子和少爷情缘已尽。老天垂怜,能让奴婢再见少爷一眼,相处这两个月,已经是奴婢的福气。既然要走……奴婢觉得,还是这般彻底些好。多说,又有何益处呢……” 她说这话时,泪水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 那股伤心难过不舍,溢于言表。陈仪看着心中微酸。扭过头一看,春俏早就眼中含泪,偷偷抹着眼泪。便是一向冷清冷意地飞白,此时面上也有几分不忍。 陈仪轻轻咳了一声,压下那股心酸。 心中暗自思量:秋露爱慕那位少爷,这事儿早在四年前她便知晓。她丝毫不怀疑秋露那份爱。少女慕艾,无可厚非。 可那位少爷麽…… 陈仪冷笑,怕是并不那么单纯! 一位富家少爷,生活优渥。跑出来这么久,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又没有银子傍身。家里人果真不着急,不出来找? 他说他在老家寻得行脚商人,还被行脚商人聘做账房。陈仪手下也有账房先生,除了积年老人能碰账本,这商人恐怕太没有防人之心了罢。 由此可见,所谓一气之下负气离家出走这话,陈仪半个字都不信。他在欺骗秋露,从头至尾都在骗她。包括那个行脚商的故事,也让人怀疑。 行脚商自己喝多了酒摔死,他害怕什么? 县衙衙役处理事件,他躲什么? 自己堂堂正正赚来的银子,为何不去县衙要回? …… 这种种疑点,只有秋露这般心存爱恋的无知女子,才会相信! 看来自己得派个人去丹阳郡查查了,看看那位少爷所说究竟是否属实。若不是……只怕这里面另有文章! “既然那位少爷,得了你给的银子能够返回家乡。也算是你的一片心意……你能想得这般透彻,这是好事。”陈仪轻轻说道:“好了别哭了,起来罢。此事到此为止,我便不再追究。但有一点你必须记得……” 秋露感激地点点头,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身,听陈仪说话。 “你在丹阳郡去过客栈露过面,为防万一,这几年你不得外出,只可以陪在胡嬷嬷身边。你可听清楚了?” 秋露知道自己私自和少爷联系,本就犯了大错。她本不想说出来,是昨夜吃多了酒,在春俏面前说漏嘴,被逼着才主动交代的。 春俏当时一听就说: “这事儿你得自己去跟小姐说……你若是不主动交代,万一哪天出了事,让小姐知道了,那可就遭了。” 秋露毫不在意,认为春俏大惊小怪。说: “能出何事?我不说你不说,少爷又走了,小姐怎会知道?” “你可千万别犯浑,小姐那是一般人麽。”春俏一蹦三丈,急道:“这些年你不在小姐身边,不知道小姐厉害,难怪你不信……说来话长,今日胡嬷嬷在,不好多说。总之你听我得,必须主动去和小姐说!” “我不去!”秋露也恼了,低声怒道:“本来谁都不知道的事儿,非要说出来。万一小姐起了疑心,认为我故意联络外人……到时候岂不是死路一条?” “你不懂!小姐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春俏好说歹说,见秋露就是不肯。咬牙切齿,跺脚道:“你这倔驴,夯货!这么些年,怎么这死拧的性子怎么还没改得了!我不管,反正你若不去,明日我便告发你,看你去是不去!” 二人压低声音争执许久,最终秋露害怕春俏真去告状。不得已,这才有今日主动交代。 秋露原以为陈仪知道后,必然要重罚自己,哪知不过是禁止出府,闻言哪有不肯得。 秋露不禁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说: “是,小姐。多谢小姐!” 她又要跪下磕头,被陈仪止住。 看来多年不见,秋露这动不动就跪下磕头的毛病又犯了。陈仪有些头疼,却懒得再多说,有春俏在,想来过不了多久她便能改过来。 那位少爷之事,秋露也有错。 可这事儿不能怪秋露,至少陈仪不想怪她。 秋露是有错,错在她不该爱慕不该爱慕之人,不该分别之后念念不忘。不该在那位少爷困难之时,偏要跳出来出手相帮。 然而这些,仅仅是因为情难自禁罢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世道……对待女子总是苛刻。更何况一位少爷,一个丫鬟! 罢了,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上巳节 三年后,三月三,上巳节。 忠勇伯府中,今日格外热闹。下人们往来奔走忙碌,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老夫人,老夫人......”小丫鬟气喘吁吁跑来,直嚷嚷道:“二爷让奴婢来说一声,说是客人到啦!” 一身锦衣华服端坐在上首的刘老夫人,闻言笑容满面,对身边地张二夫人伸出手,说: “想不到这么早就来人了......走,陪我去迎迎。” “是,娘!” 张二夫人应了一声,起身扶起刘老夫人。 和三年前相比,张二夫人明显地发福了许多。一笑起来,五官挤到一处,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 二人相携并排往外走去。 静心阁院子里,几位夫人小姐,说说笑笑缓步走来。远远看见刘老夫人出门相迎,其中一位穿绛紫色马面对襟长裙的夫人。打头一人停住脚步,只等刘老夫人走过来。 刘老夫人走近一瞧,可不正是谢太师府上,谢琳琅母亲马夫人麽! 众人互相行了礼,马夫人笑盈盈地,最先开口说道: “怎敢有劳老夫人出来迎接......咱们都是小辈,可当不得您这般抬爱!”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可那笑容里三分讥讽,在场众人却瞧得清清楚楚。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面多话。 刘老夫人心口一堵,却不敢造次。刻意忽略话中冷嘲热讽,刘老夫人面不改色,笑着说道: “今儿是蓉姐儿及笄礼,你们能来观礼,那都是蓉姐儿的福分。老身迎上一迎,原是应当地。” “可不是麽,多谢马夫人赏脸。”张二夫人笑着软言软语附和道:“马夫人这边请!” 今儿是陈岚蓉大日子,张二夫人并不欲和她斗嘴。 虽说若非马夫人,蓉姐儿也不至于定亲定给了赵中星。可这几年皇上身体不适,愈发依仗谢太师。谢太师这几年可谓风光无限,作为谢太师儿媳,就算张二夫人恨她恨得吐血,却是轻易不能得罪。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夫人见自己上来这一通讽刺,却无人接招,倒是感觉无趣。旋即便不再多言。 婆媳二人迎着众人回了厅堂,各自推让着坐定。 丫鬟婆子们穿梭而行,挨个端茶递水上点心。 随着宾客越来越多,大厅中热闹起来。渐渐变得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忽而,有一身穿水蓝色烟云蝴蝶裙的少女,盈盈而至。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齐齐看去。 只见她乌黑头发盘做百合髻,蓬松发髻之上只随意戴了一只点翠发簪。圆润小巧耳垂之上,挂着一对银镶玉的水滴形耳环。眉眼如画,肤若凝脂。尤其是那双褐色猫儿眼,阳光直射中熠熠生辉。看得众人惊艳不已,不由惊叹,好一位绝世佳人! 有随马夫人而来的夫人,好奇问马夫人,说: “这位莫非就是今日,办及笄礼的陈二小姐?长得竟是如此绝色!” “哼!”马夫人斜眼看了看她,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夫人满腔热情得了个冷脸。一时面子挂不住,有些悻悻然。另一位和她相熟的夫人,赶紧偷偷扯了扯她,附耳过去,在她耳旁悄悄解释道: “你啊,好端端夸她作甚,她就是忠勇伯府长房嫡女,陈三小姐陈仪!” “她就是陈仪?”这位夫人吃了一惊,愕然问道:“就是那个跟谢大小姐比试文采,结果一口气写了十首诗的陈三小姐?” “可不正是她!” “难怪......”这位夫人恍然大悟。 她之所以如此反应,正是因为三年前乔府比试一事。 那日发生之事,虽然无人刻意宣扬,但陈仪所作之诗却是流传了出去。随着时间推移,知道的人便多了起来。 谢琳琅输了“第一才女”的名头,只剩下个“第一美人”。可这第一美人的名号,随着陈仪长大,眼瞧也要不保。 作为谢琳琅母亲马夫人,如何能待见陈仪? 二人在一遍窃窃私语,时不时瞄一眼马夫人。偏说话时又被马夫人隐约听了些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无知妇人!都该掌嘴!马夫人心想。 她冷眼瞧陈仪走进来,正在挨个儿和众人见礼。行至她面前时,马夫人嘴角一扯,眯起眼睛,一副十分热心的模样,夸张笑道: “让我瞧瞧……许久不见,三小姐愈发明艳动人了。瞧这长相,可真是叫人看了欢喜。可惜我们家两小子都成了亲,若不然必定要将三小姐娶了回去!”马夫人笑着夸着,转脸和刘老夫人说道:“还是老夫人有福气!三小姐这般人品相貌,不知老夫人可有合适的人选了?若没有,我倒是可以帮您物色物色,您说呢?” 她一开口,刘老夫人便知绝无好事。 刘老夫人虽从未真心喜欢过陈仪,然而当着这些人面,她也不会傻得配合马夫人。 “多谢马夫人惦念,不过……仪姐儿年纪还小。此事不急,老身还想她就在家中多养几年,再好好替她挑一挑!”刘老夫人像是十分感慨,长叹一声说:“哎,说起来咱们女人哪,这辈子最快活那几年,可不都是在娘家那几年麽!” 众人联想到自己,尤其是哪些嫁人之后过得并不如意的夫人们。更是不住点头附和,纷纷说道: “可不是麽,老夫人这话可说到我心底里去了……还是在家时候是真得快活!” “我到现在还记得,在家时我娘叫我小名的模样……” “都说嫁人好,谁又能保证嫁对了呢?反正要我说啊,下辈子绝不做女人!” ……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把马夫人接下来的话给淹没了。马夫人阴沉着一张脸,不甘心就这么被打断。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陈仪眼明心亮,正巧刘老夫人向陈仪伸出手去。陈仪连忙配合着,依偎过去,半靠在刘老夫人身边。带着几分羞赧,埋怨地叫了声: “祖母......” “好好好,祖母不说不说!”刘老夫人朗声一笑,轻轻拍拍陈仪手臂,说:“咱们仪姐儿大了,知道害羞了......不说不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及笄礼 随着时间推移,宾客们络绎而至。 到了及笄时辰,陈岚蓉盛装打扮,左右丫鬟婆子簇拥着缓缓而来。刘老夫人特意请来福寿双全,陈二爷同僚母亲万老夫人做赞者。 及笄礼正式开始。 先是陈二爷夫妇二人,恭恭敬敬迎着万老夫人坐于主宾位。待各来客坐定观礼席之后,陈二爷夫妇才就坐于主人座位。 待众人都坐定,万老夫人神情庄严肃穆,站起身来。陈二爷夫妇随同她一道,于东阶下,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准备。陈岚蓉娉婷袅娜行至场地中央,对观礼众人深躬行礼,跪坐至场中藤席之上。 有司仪捧出罗帕发笄,万老夫人走到陈岚蓉面前,口中唱高声吟唱道: “今日吉日,始加元服。弃而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而景福。” 接着,万老夫人跪坐于席上,象征性地用梳子,在陈岚蓉头上梳了几下。又拿起发簪,虚虚簪进陈岚蓉发髻之中,为她加笄。 陈岚蓉起身对着万老夫人行礼拜谢,从司仪手中接过华服,回屋换上从新走出。对着万老夫人又是深深一礼。再向父母行礼,向来宾行礼。 ....... 如此繁缛复杂地及笄礼,看得陈仪深为感触。 整个及笄礼,持续了一个上午。最后万老夫人给陈岚蓉取了小字为“皎”,寓意皎皎如月光,华美灿烂。陈岚蓉和父母二人并排而立,陈家文对着来宾深深一礼,嘴角含笑说道: “小女笄礼已成,多谢诸位盛情来此。” 说完又是深深一礼,礼毕。 众位宾客被丫鬟小厮们引着,各自在园子宴席中坐下。陈家文并长子陈岚庭招待男宾,刘老夫人府中众人,招待女眷。 陈仪被安排在拐角处,这里正巧靠在石山下面。外面阳光明媚,这边光线灰暗。陈仪觉得针合心意。她望着对面桌上,盛装打扮的陈岚蓉,颇有几分感慨。 三年前她和赵中星定了亲事,只待陈岚蓉及笄便迎娶过门。 方才在观礼席上,陈仪瞧见赵中星春风满面。他是该得意,三年前殿试,他不过得了个三甲末等。这种名次便如老爷家小妾一样,上不了大台面。 后来赵中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叫他在京城谋了一份差事,做了那京城县衙的县丞。他既已谋了职位,自然不好继续住在忠勇伯府,便在京城北区贷了间宅院。 陈仪听周三夫人说起过,她说: “我去瞧了一回,就在紫金山脉下面。虽说偏了些,景色倒也怡人的很。就是将来蓉姐儿嫁过去,当家理事置办物件儿,怕是要不适应了。” 听得胡嬷嬷很是感叹,说了一句: “都是命啊!” 周三夫人深以为然。 陈仪听了这话,却觉得赵中星倒挺有眼光。紫金山哎,想她那个时代,能在那边安家地。绝对是富人中富人,有山有水,风景宜人。不比这城中舒服麽? 暗自下决心,将来等她出嫁,定然要想办法搬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居住。 这会子陈仪想得美妙,直到许久之后。才真正见识到,这个时代所谓的紫金山脚下,那就是荒无人烟的深山野林。只有那些隐士高人才会隐居在那里。或者是谁家别院安置在那里,偶尔去住上一晚,图个新鲜罢了。 再说到张二夫人。 张二夫人对这凭空而将的女婿,本就不满意。三年前她一张嘴便是十万两聘金,谁知道常夫人哭功了得,十万两银子的聘金,最终只允诺了一万两。就这么着,常夫人还嫌要多了。一有机会就刺张二夫人两句,说她唯利是图,为了银子也不管女儿死活! 只把个张二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转世! 她和常夫人之间地关系愈发紧张。二人只要在一处,便会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刘老夫人劝了,骂了也罚了。却总是不见成效。时间一长,磨光了耐心,便也随她们去了。 对于这些过往,陈仪并没有多少切身感受。这三年,她夹着尾巴低头做人。经过一系列事件,现在的刘老夫人似乎已将她遗忘。 她像是又回到刚到忠勇伯府时一样,除了周三夫人时常来和胡嬷嬷说话,整个儿忠勇伯府都和出云阁泾渭分明。 陈仪对这样的生活很是满意。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暂时地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令人惴惴不安,令人窒息的平静一般。 她今年已有十二,很多次她看见刘老夫人,用那种不善的眼光盯着自己和陈岚君。 她这位祖母,只怕是在隐忍,在寻找机会。 随着时间流动,不得不让陈仪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及笄礼成之后的打算。 刘老夫人,张二夫人,她这两位长辈,绝不可能任由自己寻得好夫婿。而对陈仪来说,偏偏她们是自己的长辈,切切实实掌握着自己将来婚嫁的权利。 只要她们愿意,就能将自己送进任何一个,她们想送进去的家庭。 陈仪绝对不可能任由她们宰割! “小姐,小姐.......”春俏小声在她耳边叫着,打断了陈仪的沉思。 陈仪回过神,扭过头去看春俏。 春俏努了努嘴巴,手指指向对面,轻声说道: “小姐您瞧.......” 顺着她的手指,陈仪望过去。 对面缓缓走来几人,见者无不行礼叩拜。 陈仪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三年未见的姚景润。 三年未见,姚景润看着丝毫未变,依旧是那般清瘦。看着如同一根竹竿般,仿佛风吹一吹,就能将他吹跑了。 在他身边围着一群人,其中高睿言,乔君桓赫然在列。还有那赵中星,竟然也跟在后面。 一群人簇拥着姚景润,往女眷这边而来。 陈岚蓉及笄礼,他怎么也来了?陈仪心想:方才在观礼席上,自己并没有看见他。难道是这会将到? 这几人之中,除了许久不见地乔君桓,陈仪一个都不想看见。 她低下头避免和他们对视,悄声和春俏说: “回出云阁!” 春俏半知半解,点点头说: “是,小姐。” “悄悄儿的,别惊动旁人,咱们从石山后面绕回去。胡嬷嬷和秋露那里,等会你再回来叫她们。” “是,小姐!”春俏了然答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蠢货一串 陈仪自自然然从席上起身,众人眼光都被来人吸引,一时真无人注意陈仪主仆二人离席。 陈仪悄悄往石山后面转去,待整个人都被石山挡住,便和春俏往出云阁方向绕转回去。 她只顾躲避,却没注意那群人中,姚景润早就看见了她。见她转脸就跑,原本嘴边含着的微笑,渐渐隐退下去,脚步缓了下来。 高睿言敏锐地感觉到他情绪变换,不禁担心地叫了一声: “六哥......” “无事。”姚景润轻轻说道。 除了高睿言,众人并未发觉姚景润有何不对劲。姚景润脚步稍缓,众人也跟着缓下来。恰巧此时刘老夫人迎了过来,笑着向姚景润行礼说道: “六殿下,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有礼。”姚景润微微颔首。 高睿言摇晃着手中折扇,解释道: “今日闲来无事,听君桓说府上二小姐行及笄礼,六哥和我便想着来瞧个热闹。”他呲着一口大白牙,摇头晃脑地说道:“结果来晚了些......老夫人不用在意,不过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罢了,凑热闹!” “原来如此.......”刘老夫人说。 张二夫人十分惊喜。对她来说,陈岚蓉及笄礼。能有六殿下这般人物到场祝贺,说起来总归是荣光。对着在场众人艳羡的目光,张二夫人心中得意,笑容扬起,连忙上前行礼说道: “话虽如此,还是要多谢六殿下,世子爷,还有乔少爷。”张二夫人挨个行了礼,将陈岚蓉一把拉过来,推了她一下,说:“还不快给殿下,世子爷见礼。这都是你的福气!” 陈岚蓉被母亲推得一个踉跄,好巧不巧,差点撞上一旁地乔君桓。 至乔君桓出现,陈岚蓉一双眼睛便只能看得见他一人。 此时这一推,叫她一颗心狂蹦乱跳,就连呼吸都喘不上来,又如何能说出话来。 她抬头痴痴望着乔君桓,几年没见到他,他愈发清秀俊朗。 听说他前两年已娶妻生子,当时听闻这消息,陈岚蓉足足哭了三天三夜。哭得眼睛都肿成个桃儿。她从小就恋慕他,随着时间消逝,这份爱像是镀了一层金,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可惜,陈岚蓉心想:可惜这辈子她和他,注定是要错过了。都怪造化弄人......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见她这副神魂颠倒,痴痴傻傻地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乔君桓没成想这些年过去,陈岚蓉对自己还存着这份心思。一时之间,乔君桓简直尴尬地要命!慌忙往后猛地退去,一不小心没留神身后,撞上了身后的赵中星。 这下乔君桓更觉得无地自容。一张玉面简直火烧火燎,腾地便红到了脖颈子! 高睿言憋着笑想:这傻子,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麽? 倒不好置之不理,见死不救! 高睿言往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乔君桓身前,笑嘻嘻说道: “好了好了,不用多礼了。咱们今儿来也不是专程来贺礼地,倒当不起夫人这通感谢。得了,既然见到令千金,这是庆祝她及笄之礼的贺礼,收下罢!” 说着玉骨扇往旁边虚空一点,有小厮应诺上前,手捧礼盒,将礼盒递到陈岚蓉面前。 陈岚蓉视线被遮住,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手足无措慌忙将礼盒接过来。赶紧向高睿言行礼,喃喃说道: “多谢世子爷,多谢六殿下,多谢.......” 她原本还想谢谢乔君桓,他能记得自己及笄礼,她真是万分开心!一抬头却见赵中星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脸上满是羞怒! 陈岚蓉更加无措。噎回那句乔公子,慌乱之下竟忘了将礼盒交给下人保管,抱着礼盒便往张二夫人身后躲去。岂料她忘了自己华服在身,被繁缛厚重的礼服一下绊到。踉踉跄跄往张二夫人撞了过去。 幸亏张二夫人眼疾手快,一伸手拖住了陈岚蓉。 然而那怀中礼盒,却失手打翻在地,礼盒咕噜噜滚了几滚。只听见“咔嚓”一声,一柄上好的玉如意从盒中滚落出来,竟是碎成了两半。 赵中星看得目眦尽裂。 这愚蠢该死地女人,竟在六殿下面前如此丢人现眼,简直该死! 不谈赵中星如何恼羞成怒。 刘老夫人见这大好的日子里,好好一柄玉如意竟被摔成了两半。而且还是六殿下贺礼,这岂不是以下犯上?若六皇子因此怪罪,只怕...... 一念及此,刘老夫人赶紧上前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致歉,说道: “六殿下息怒,老身这孙女儿向来性子娇憨。一不留神这才失手打破了殿下贺礼,还请殿下恕罪!” 原本长大嘴巴,惊呆住的张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拉着陈岚蓉一同跪倒在地,跟着不住磕头致歉。 眼见着好端端一场及笄礼,大喜之日竟弄成这副模样。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噤若寒蝉。集体再瞧姚景润,后者脸上冷冷淡淡,并无任何表情。 高睿言感到万分头疼,这忠勇伯府怎么尽是这些个蠢货? 陈岚蓉如此,张二夫人如此,便连这刘老夫人,也是个分不清场合说话地蠢货! …… 六哥来给陈岚蓉贺及笄礼,便是陈岚蓉失手打破了玉如意,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用一副吓得要死,六哥要杀人的样子。她们这样。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只怕明日朝上又是一番唇舌之战! 六殿下以权势逼人,刻意刁难老弱妇孺!及笄礼上大闹忠勇伯府...... 真是,真是!混账王八蛋! 高睿言在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声,臭着脸跳出来嚷嚷道: “嗳,嗳,老夫人这是作甚?不就是一柄玉如意麽,摔了就摔了,有甚么大不了?值当连老夫人都跪下了.......告诉你们,本世子旁得不多,就是这些个玉啊珍珠翡翠什么的最多......陈二小姐若喜欢,改明儿就给陈二小姐再送两块过来,多大事儿!……还不起来呢?怎么,难道还要本世子挨个,挨个去扶起来麽!” 他边说边跳脚,说得颠三倒四。 但这意思众人却听得清楚明白,刘老夫人自然不好再跪着,几人又急急忙忙从地上站起身。 第一百四十九章:陌生人 见几人好容易,不再战战兢兢磕头请罪。 高睿言看了一眼姚景润,心想:六哥今天状态不对,可别真逼出火气,到时连累了旁人…… 至于这个“旁人”是谁,高睿言下意识便忽略过去。 这边几人乖乖应诺站起身。 刘老夫人又冲着姚景润要行礼。高睿言知道她定又要啰里啰嗦,没完没了赔罪,对此高睿言很是不耐烦。 他哼哼唧唧,半真半假地说道: “得了得了,不就是个及笄礼,怎么一会磕头一会磕头,真是无趣,无趣至极!……本世子要看人磕头,还需要到你们忠勇伯府来?其实老夫人想要赔罪,倒不如弄一桌好酒好菜来,比这无甚诚意地赔罪,岂不实在许多?” 什么叫看人磕头,敢情她们几人这是给他表演呢? 刘老夫人早就见识过,高睿言这三两不着调的脾气,可没想到几年不见,他比从前更甚……一张老脸憋得泛青,却不敢和他甩脸子。这两位都是天之骄子,哪个她也得罪不起! 只当没听见,假笑说: “高世子言之有理,确实该当如此,好酒好菜自然是有得!高世子,这边都是女眷,还请您移步前院……”刘老夫人说到这里,面向赵中星说:“中星,还不快带六殿下和高世子,去寻你二姨夫和三姨夫……” 赵中星见刘老夫人叫到自己,几人眼光看过来。他强忍住满腹怒气,一眼不看陈岚蓉。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刘老夫人并未见到陈岚蓉失态的样子,自然不知赵中星气从何来。只顾和高睿言说道: “请高世子放心,老身这就吩咐下去,给高世子和六殿下另备一桌好酒好菜。” 高睿言这才满意。折扇摇得潇洒自在。转而面对姚景润,试探性地问道: “六哥,来都来了。要不……喝点?” 姚景润眼神越过高睿言,看了一眼怪石嶙峋的石山。轻声说道: “也可。” 高睿言嘻嘻一笑,单手背后,用折扇拍了拍赵中星肩膀说道: “走罢走罢,你带路......吃酒去。” 赵中星忙不迭点头,躬身前面带路。 “世子爷,六殿下......这边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中星刻意忽视了乔君桓。 赵中星在前面带路,高睿言跟在后面,对着姚景润挤眉弄眼,说: “六哥,瞧见没,这小子生气了!不过也难怪他......六哥你说,同样是陈家小姐,这陈二小姐跟陈三小姐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啧啧啧!” 听见陈仪名字,姚景润呼吸一顿。 提起陈仪,高睿言立刻四下张望。并没瞧见陈仪身影。他不知怎得,心中忽而有些失望,不由问赵中星道: “嗳,对了,怎么今儿没瞧见陈三小姐?” “回世子爷,仪表妹方才还在这里的。”赵中星恭恭敬敬回答道:“世子爷要在下去叫仪表妹过来麽?” “不用不用.....本世子就是随口一提,哈哈......”高睿言脑海中跳出一个场景,那日乔府杏花雨,飘飘洒洒漫天花雨。陈仪一身粉装艳丽如花.......高睿言又觉得心跳加快,他怎得又想起她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这场景从脑海中甩走。 他这突如其来的甩头动作,晃得几人诧异不已。姚景润瞥了他一眼。乔君桓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不声不响的状态。 赵中星则奇怪地看了看他,关心道: “世子爷这是......” 高睿言赶忙打着哈哈,说: “无事,咱们走罢,喝酒去!” 一手拽起乔君桓,一手拽起姚景润,嘻嘻哈哈说着闲话,跟在赵中星身后,往另一头绕了过去。 —————— 陈仪和春俏二人从石山后往出云阁绕。 院中小径两边多是松柏,石榴等绿植。望着这些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树木,陈仪想念起乔府的桃杏园来。三月四月桃花杏花开,身临其境之时那种芬芳怡人,直教人心醉。 也不知乔嘉慧这会子,是不是眼巴巴盯着桃杏园,口舌生津,等着吃桃儿杏儿呢! 陈仪想到乔嘉慧馋嘴样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春俏见她笑得欢快,跟着笑起来,说: “小姐,您这是笑什么呢。看您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奴婢也跟着高兴高兴。” 十二岁的陈仪这几年窜地飞快,早比春俏还高出半个头。既然春俏好奇,陈仪倒是起了戏谑之心。 陈仪脸上带出神秘,伸出手指勾了勾,说: “你过来,我告诉你!” 春俏信以为真,赶紧凑了过去。陈仪趁机,中指微微曲起,动作迅速地在她脑门上,使劲弹了一下。 “哒”地一声,春俏脑门被弹出个红印来。 “啊哟!”疼得春俏夸张地挑起来,捂着脑袋跳脚,口中气哼哼叫道:“小姐又捉弄奴婢!小姐小时候可不这样,越大越爱捉弄人!” 陈仪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笑着调侃她说: “谁叫你成日好奇这个好奇那个?从前也没见你好奇心这般重啊。” 春俏揉搓着脑门,真准备开口反驳。 忽然,陈仪听见小径另一头传来淅淅索索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格外沉重。 陈仪听过飞白形容过关于脚步声。 只有下盘极稳,内家功夫深厚地,走路声音才会与这般沉重。飞白练得是轻功,脚步轻盈。如蜻蜓点水,即使是夜深人静之时。若飞白不想旁人听见,那就谁都听不见。 这里地势偏僻,外人轻易不会走到这里。除非是忠勇伯府下人。可忠勇伯府里,并没有如来人这般功夫! 陈仪立即手指抵住朱唇,说: “嘘......有人来了!”说着便拉住春俏。 二人默契,三两步躲到一边。掩在树身粗壮的松柏后面,探首往小径看去。 不多时,只见小径路上出现人影。 来人是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身材孔武有力。身量却不高,看起来似乎只比陈仪略高稍许。作为一名成年男子,这人身高显然偏矮了些。 但他走路双臂挥动有力,脚步声既沉且稳。就算陈仪不懂功夫,也能看出名堂。他应当是如飞白形容那样,下盘极稳且内家功夫了得。 这人长相普通,着一件藏青色劲装,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只下颚边,有颗小手指甲盖般大小的黑痣。陈仪相信,只要见过此人一面,必定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可惜,陈仪并不认得此人! 第一百五十章:心意 此人是谁?他神情不慌不忙,并不像第一次走到这里。 陈仪眉头紧锁,紧紧盯着此人。 只见来人步伐不停,直接由松柏树旁经过。在小径尽头一转弯,消失在陈仪视线之中。 来人不见了身影,春俏小声问: “小姐,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陈仪暗自思量:观此人举止,并没有刻意隐藏实力。或许是府里旁人请来也说不定。她决定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去管这闲事。 随即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这会子宴席已过半,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说。” 春俏想想确实是这道理。 小姐一声不吭就跑回来,若不回去说一声,只怕结束之后,老夫人又得找借口训斥小姐。况且胡嬷嬷和秋露都还留在那里。 这回二人心中有事,不在路上闲逛,加快脚步很快便回了出云阁。 出云阁里空空荡荡,只有飞白正在园中练剑。 只见她身形如飞絮,上下腾挪跳跃。手中长剑手臂一震,挽出一道剑花。利剑左刺右挡。劈风斩天。那细长腰身,毫不费力便拧出各种不可思议幅度。 陈仪不是第一次看飞白练剑。 但每一次都深深感觉,有股锐不可当的杀气。 不同于电视电影,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简洁,完全没有丝毫花俏。像是她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只要动手便是杀招。 飞白......飞白身上也都是谜团! 陈仪想:她待在自己身边已有七年之久。可这七年里,她既没有说过从哪里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走。她今年年即将应当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般跟着自己...... 飞白早就看见二人,一套剑法练完,收剑入剑鞘。凝神静气站在原地,看着陈仪,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陈仪含笑走过去,说: “我和春俏先回来换身衣裳,胡嬷嬷和秋露还在前头。” 飞白了然,微微颔首。 回到卧房,春俏另取一件简简单单百褶裙,伺候陈仪换上。陈仪席面还未吃饱,临时跑了回来。这会子肚子有些空了,二人就着茶水,随手捻了几块点心用了。这才从原路往回走去。 停在石山后面,陈仪踌躇不前。 万一姚景润还在怎么办?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此生既无缘,何必徒增烦恼? 一念及此,陈仪便和春俏说道: “春俏,你去前面和胡嬷嬷说一声。让胡嬷嬷和三伯母说一声,就说我葵水忽至。劳烦三伯母代我和祖母说一声.......我就在此处等你。” 春俏并未察觉陈仪异常,在她想来,小姐既不想去,自然有小姐的道理。闻言点了点头说: “是,小姐。” 春俏走了大半晌未回来,陈仪等着无聊。独自一人转到石山旁边池塘边,找块干净地石头。将灰尘拂去坐下。双手托腮。望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野鱼儿发呆。 此时已过午时,下午阳光刺眼。好在池塘边水光粼粼,靠近池塘,便能感觉到水气凉爽沁人。 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自己还是稚儿,如今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过不了几年,待自己及笄礼一过。只怕就要像今日的陈岚蓉一般,嫁人生子了。 十五岁...... 古人多半寿命短,难怪为了绵延子嗣早早结婚生子。 不知祖母和二伯母,将来会在她亲事上动何手脚。为防止这一切发生,自己还是要早早准备,未雨绸缪一番...... 不知让韩四平替自己留意,是否能留意到好得。 ....... 就在陈仪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有个身影从身后响起。 “桃妹妹,真的是你!” 陈仪吓了一跳,条件反谢,猛地起身转过头去。阳光刺眼,陈仪不由得眯起双眼。 只见那脚步雀跃向她走来之人,身穿玄色长衫,腰间垂挂羊脂白玉。白玉下玉穗子随着来人走动,左右晃动。在光晕之中,来人周身像是度了一层金色光圈。 赫然是高睿言。 是他,他不是跟在姚景润身边麽,怎么到这里来了?陈仪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朝他身后看去! 但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各种树木。 陈仪莫名便松了一口气。 将松懈下来,结果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长蛇经过,一下游走到陈仪绣花鞋边。陈仪听见声音,低头一看。一时间毛骨悚然,全身汗毛“刷”地一身全部倒立! 她这人,别得不怕。就是对这种软绵绵,滑溜溜地长条状生物,可以说是害怕到了骨子里。 见这条油青碧亮,足有两根手指粗,半米长地蛇就在自己脚边!陈仪顿时又跳又叫,拼命躲避。她惊慌越出错,不往旁边跑,反而双脚并用,直接跳过蛇头,从后边跳到了前面。直接面对蛇头! 这蛇被她惊到,支棱起头。那对绿豆子般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仪。蛇信子一吐一吞,像是在估量陈仪哪里好下口。 陈仪愕然发现,它居然还能直起大半个身体,这……这不是动物世界里眼镜蛇的标准动作吗? 是吧?不是吧? 陈仪哆哆嗦嗦,欲哭无泪。鬼知道是不是! 她全身开始僵硬麻痹! 不管是不是毒蛇,陈仪都不敢再乱动。 高睿言像是并未发觉这条,躲在草丛中的毒蛇。他踩着草地,向陈仪走过来。陈仪赶紧大叫: “别,别过来,有蛇!”她紧张地说话都结结巴巴,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说:“有蛇,是毒蛇!” 高睿言原本兴高采烈向陈仪奔过来,他没想到能到这里见到陈仪。那份喜悦突然涨满了整个儿心房。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喜悦,这份喜悦简直溢于言表。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那日在乔府,为何他在她面前会心跳如鼓,为何会那般手足无措,为何会落荒而逃! 这几年她像躲起来一般,再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不出现,他就没有想起她……可如今,如今见了她。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藏在心底那份情意! 她很好……她怕成这样,还要提醒自己有毒蛇别过去。她......她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邀约 高睿言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他三两步奔过去,长臂一伸掐住毒蛇七寸,暗中使出内力,用力一抖。那条气势汹汹的毒蛇便软趴趴耷拉下来,像根绳子一样耷在他手中了。 陈仪朱唇微张,有些怔仲看着他。 清风徐徐之中,高睿言呲牙一笑。一口雪白牙齿,在眼光直射之下,居然看得陈仪有些晃眼。 陈仪惊魂未定,看起来多了些呆萌,她喃喃说道: “你怎么来了......” 高睿言看她这副傻傻模样,莫名便觉得像是有人用羽翎在他心头扫了一下,既酥又麻! 碧波绿树之间,佳人伫立,吾心欢喜! 他心中想着,嘴上却道: “坐着闷得慌,随便走走。”他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今日不是你二姐及笄礼麽。” “我也闷得慌,随便走走。”陈仪学他随口说了句。 高睿言见陈仪学自己说话。笑容不由更深,指了指石头说: “要不,你再坐下歇会。我瞧你方才吓得不轻!” 她确实吓得不轻,这会四肢犹然有些发麻。闻言也不推脱,重新坐在石头上。 高睿言静静站在她旁边,二人齐齐向池塘望去。 偶然有几只蝴蝶飞过,停在花尖上,五彩斑驳的大翅膀忽闪忽闪。陈仪盯着那蝴蝶,慢慢心神宁静安详。 过度安静使得空气中,渐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仪缓过来,便觉得有些尴尬。 清了清嗓子,她抬眼看他。 他正在远眺,像是并未发现陈仪看着自己。陈仪从侧面看去时,他整个脸庞如刀削般轮廓分明。 和姚景润病弱之美不同,高睿言整个人就像个太阳般,发光发亮!他鼻梁高挺,斜飞入鬓髻的剑眉下,双眼明亮有神。不笑时颇有威严,但一笑起来露出那口大白牙,又叫人心情畅快。 虽然细论起来,高睿言不如姚景润精致。但二人并排之时,却不相上下! 如果说姚景润是如清冷的月中仙人,那高睿言更像是凡间灯火。一个遥不可及,一个却近在咫尺。 不知他看了这么久在看什么? 陈仪有些好奇,收回打量他的目光,顺着他眼光向远处望去,问道: “世子爷在看什么?” 她并没有主意,高睿言那紧紧攥住的拳头,直到陈仪移开视线,才慢慢松开。猛然听见陈仪问话,高睿言想也不想就说: “想不到忠勇伯府这片池塘,倒是有几分野趣。倒比那些刻意修饰过的景致更好些......” 什么野趣,分明就是片无人打理,杂草丛生的野地。 亏得他能用这么严肃面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噗......”陈仪忍不住笑出声,揶揄道:“世子爷真是好眼光,这池塘早就荒废许久,难得世子爷能瞧出好来,倒是它的福气了!” 高睿言干咳两声,赶紧收回目光。 偏陈仪瞧出他的尴尬,非要接着戏谑几句,说: “世子爷若下回再见到如此野趣的池塘,还要劳烦世子爷派人说一声,陈仪对此十分感兴趣!” 高睿言被她说得脸颊微微发红,却并不恼火,反而觉得心中说不出地舒爽。他本就不是个脸皮薄的,不过突然被自己悟出的那份心意惊着,这才有些畏手畏脚。 这会子见陈仪巧笑盼兮,眉目盼兮。先前那种局促,尴尬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只剩愉悦了! 恢复神采的高睿言,自然不能任由陈仪调侃。他假意生气地哼了一声,一甩衣袖说: “你这小丫头,竟敢揶揄起小爷来!小爷见过好的多了去了,就觉得这池塘好看,有趣!” 陈仪看他衣袖甩得甚是潇洒,加上手中一柄玉骨扇。若忽略他脸上怪模怪样,当真是翩翩少年,英俊潇洒地很。 陈仪忍不住笑着说: “是是是,世子爷眼光独到,自然有常人不能有的见解!都是陈仪乱说话,世子爷您别生气,要不回头我派人给您送点心赔罪?” “瞧你这小气劲儿,赔礼道歉就送几盒点心?”高睿言乐得和陈仪耍嘴皮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嘴角一撇,鄙视地说道:“最起码也得送些金子银子,宝石珍珠之类,才配得上小爷我身份!” 陈仪彻底笑开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直捂嘴! 高睿言逗得陈仪笑颜如花,他自己亦是神采飞扬。一双剑眉高高挑起,只觉笑着坐在身边地陈仪,如此娟丽美好,若这一刻真能长长久久....... 这念头一起,高睿言便血液沸腾,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慢慢收敛起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笑容慢慢凝住。轻轻问道: “陈三小姐,有件事……能否一问?” 高睿言忽然而至的肃穆,让陈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和他一样,她也慢慢收起笑容,带着疑问点了点头,说: “世子爷请说!” 高睿言俯首望着陈仪。她仰着头,只得他手掌大小的脸蛋,一双猫儿眼熠熠生辉。话在嘴边却又吞了进去。 冲着陈仪挤了挤眼睛,呲牙一笑道: “下月我去清凉寺游春,你可愿同去?” 对这突如其来地邀请,陈仪犹豫了。 他去,姚景润不知会不会去。姚景润若去,她自然不想去。再说即使姚景润不去,孤男寡女齐驱并行...... 陈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世子爷盛情,陈仪心领了。可毕竟陈仪年岁已大,只怕不好同行。” 高睿言晓得陈仪理解错了,他赶忙解释道: “你想偏了,嗳,不是这个意思!男女大防之事我自然懂得......下月乃是咱们元微朝,历代定下的寒食节。每逢四月清明节前一日,众人可郊游踏青,随手插柳……想邀你一道前往。” 每年四月清明,都是陈仪在府中祭拜陈绍文夫妇,第二日再去清凉寺做场法事。 那几日她心情多半不好,出云阁除她之外,人人都不愿多提。对他说的“寒食节”,府中从来无人告知,陈仪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陈仪见高睿言急着解释,对误会他颇有几分过意不去。细想想,到时候既然众人出游,又是朝廷定下,倒是不必在意。 她上辈子成天躺在床上,这辈子关在府里极少出门,一想到大家一起游春,对这种热闹实有几分向外。 心想:就算姚景润也在,到时候离他远着些便是。 这么一想,陈仪莞尔一笑,回道: “既如此,便一道去罢!” 第一百五十二章:谁下贱 高睿言得了陈仪应允,回到酒席之上,心情之美妙,挡也挡不住! 乔君桓因着陈岚蓉,一直默默饮酒吃菜,极少说话。方才高睿言借口如厕,出去好半天才回来。酒桌之上,赵中星时不时用憎恨的眼光看他,搅得他不胜其烦。心中正想着,要不也学高睿言,来个尿遁透口气时,高睿言便回来了。 见他忽而满面春风地回来,笑嘻嘻坐回酒桌,张嘴便说: “来来来,今儿心情好!六哥,君桓兄,赵兄......吃完酒,小爷请客,咱们几个去桃园听小曲儿去......听说桃园最近来了个新旦角儿,那装扮那嗓子,可是绝了!” “世子爷说得是长宁罢?”乔君桓被他好心情影响,郁郁之气倒是散去了些,嘴角含笑接道:“他唱功确是一绝,但此刻临时去,未必能有好位置。” 赵中星听见乔君桓开口,便觉火气乱窜。 陈岚蓉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他火冒三丈,连带乔君桓也恨上了。此刻全然忘了,当初在姚景润面前赤身裸体。跳出来冷笑道: “乔公子这话在下可不敢苟同!长宁虽红极一时,被众人拥捧,但这两位可是六殿下和高世子。他区区一个戏子,下贱之人,玩意儿一般。有何本事敢拒绝堂堂六殿下和高世子?” 这话说得尖锐刻薄。 尤其那两句“下贱之人,玩意儿一般”,他刻意咬得重重地,听起来像别有所指。 乔君桓脸色一沉,说: “赵兄的意思,难不成看场戏还得以权势相迫麽?” “乔兄何出此言?”赵中星立刻接口,说:“一个戏子,也值当?看来乔兄平日里,可没少做这以权势压人的事儿啊!呵呵……” “你!”乔君桓气恼。 谁料赵中星瞧也不瞧他,直接对着姚景润,高睿言二人,转口又道: “在下和长宁相熟,只要二位爷有兴致,直接去便是。不是什么难事!在下愿为二位打点一切,今日本就是在下蓉表妹及笄礼,承蒙二位上门道贺,上门既是客,哪有叫高世子请客的道理!” 高睿言饶有兴趣看着赵中星和乔君桓斗嘴。 想不到这赵中星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句句带刺。直说得乔君桓哑口无言,完全接不上话儿! 他听热闹听得开心,却没留神一旁姚景润眼光渐渐冰冷。 赵中星活脱脱是个无耻小人! 三年前谢府一事,若说陈仪不知,姚景润却是知道的清楚明白。他事后特地调查过,原来赵中星和谢府二人因同门相识,陈岚蓉一事,就是他伙同马夫人设下的圈套。实际就是为了娶陈岚蓉。 这件事情详细情况,连他在内,所知之人不超过五人。 姚景润不在乎陈岚蓉。 陈岚蓉是死是活,嫁给谁,他一点不在意!但他却不能忘记,当日听雨楼中,除了陈岚蓉,可还有个陈仪! 这赵中星当日所图,只怕不仅是个陈岚蓉罢!一想到赵中星曾有过那等龌龊年头,他竟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出言挤兑乔君桓。若非念着陈岚蓉乃是陈仪二姐,这种奸佞小人,早就该死了! 一念及此,姚景润细长桃花眼眼风一扫,高睿言最先看见,心中咯噔一声。赶紧将玉骨扇往桌上一扔,说: “得了,听什么戏!小爷我随口说上一说,瞧你两还为着这个争辩起来。都是自家兄弟,今儿不看戏了,改日不如小爷将长宁叫到镇国公府上,好好给咱们兄弟几个唱个一天,又有何难!” 他对着姚景润嘻嘻一笑,满脸神秘道: “六哥,我可听说了,老三对这长宁极有兴趣.......嘿嘿,你说我要把长宁叫过去,连唱一个月,老三会不会......” 姚景润斜眼看了看高睿言,冷哼一声道: “这些又是从哪儿听来得。” 姚景润声音虽冷淡,高睿言却松了口气。闻言挑起下巴来,嘴一撇道: “六哥你可别不信!试上一试便知。若万一是真得,多有意思。嗳,六哥你别总臭着一张脸,试试又无妨!” 姚景润却想着:高睿言平日虽看起来嘻嘻哈哈,却不是那种不靠谱之人。他说老三看上了长宁,若这事是真得......对老三一党来说,确实是件大事。 最近宫里黄贵妃动不动就闹着头疼,父皇被她哄得下了朝就往漪澜殿跑。 他们送进去的人,至今只除了张才人宠幸过一回,旁得都石沉大海了。 父皇老了,对那些新鲜的女孩子,不像从前那般热衷。反倒是越来越念旧情...... 老三,野心勃勃...... “既如此,后日无事。”姚景润轻轻说道。 高睿言一下蹦起来,呲着一口大白牙,得意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就在镇国公府上设宴!君桓,中星,到时候也早点到。小爷我带你们好好热闹热闹!” 姚景润没想到高睿言竟然叫上了赵中星。 谢府一事,是他隐瞒下来,并未告诉高睿言,也难怪他。睿言一向心思浅..... .随他罢,桃桃始终不愿接受自己,他又何苦替她抱不平....... 倒是赵中星听见这话,喜出望外! 镇国公府设宴,高世子竟邀请了自己。这是机遇,这是他赵中星天大的机遇!高世子叫自己中星,这是看中了自己。都说高世子和六殿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高世子的意思,十有八九便是六殿下意思! 若能被六殿下看中,还怕将来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麽? 赵中星一颗烈火烹油地仕途之心,空前高涨。当即站起身,冲着高睿言深深一礼,激动地说: “多谢世子爷盛情,后日中星到时必到。” 高睿言从桌面上,将他那玉骨扇从前拿起来。打开折扇,扇得呼呼作响。一派洋洋自得的模样。哈哈一笑道: “不用这么拘礼,都是兄弟!后日镇国公府见,对了......”高睿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珠一转,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是听戏,君桓不如将佳慧妹妹也叫上。人多也热闹些不是?” 乔君桓知道赵中星要去,顿时半点兴趣也无。更何况,还要带上自家妹妹乔嘉慧,当即便准备回绝。 第一百五十三章:训子 不料姚景润不急不慢,缓缓来了一句: “如此也好。” 姚景润一说好,乔君桓怎好拒绝。到嘴的话只好生生咽了下去。虽说忍住了话,心中却终究不舒服。脸上或多或少便有几分不痛快。 赵中星沉浸在兴奋激昂之中,哪管乔君桓痛不痛快,乔君桓越不痛快,他才越痛快! 见高睿言提到了人多热闹,赵中星巴不得如此。无论如何,今儿也是拖了陈岚蓉的福,才得以巴结上这两位。既然提到了人多…… 赵中星忽然福至心灵,微微一动,笑着说道: “高世子,六殿下。既是看戏热闹热闹,中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后日能否带上蓉表妹和仪表妹?”他像是有些腼腆般羞涩一笑,说:“二位爷不知,我这两位表妹平日里极少出门。有这样的热闹,又是在镇国公府上,中星就想……”他话没说完,又急急解释道:“若高世子觉得不方便,便当中星未曾说过这话!” 成了! 高睿言原本提及乔嘉慧,就是打着这主意。他本想:乔嘉慧和陈仪交好,自己再有意无意在乔嘉慧面前提一提陈仪。想来乔嘉慧定会叫来陈仪。他也就能见一见了…… 没想到赵中星跳出来,主动说了这话。这可比他亲自出面顺畅许多。高睿言如何能不高兴? “方便,怎么不方便!”高睿言说完这两句,还特特征询了下姚景润,说:“六哥,你看呢?” 姚景润自然不会拒绝,微微颔首道: “人多热闹,也好。” “不错,人多热闹……哈哈哈,看戏麽,人少了确实没意思。其实小爷我对看戏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要是武戏还能勉强看一看,文戏咿咿呀呀,哼哼唧唧。那半死不活的调调,听了就叫人难过。”高睿言用折扇挠了挠脑门,苦闷地说:“不过小爷我讲义气,大不了舍命陪君子,陪你们听上一天便是。但是得说好,不管你们喝啥,我是一定要喝酒的!有酒有戏,这才叫惬意,是不是六哥?” 高睿言叨叨了一大堆,众人无奈地看他说了这一通。 只有赵中星乐此不疲,腆着脸附和道: “高世子言之有理,确是如此,有酒有戏,人生至乐!难怪京城传言,论这会交朋友会享受,首当便是高世子!中星佩服,佩服之至啊!” 赵中星马屁拍得响亮。 实际情况却是:高世子纨绔扶胯,成日不务正业,挑猫逗狗惹是生非。镇国公多次想给儿子谋一份差事,都被儿子搅和黄了。 姚景润,高睿言二人相差不过两岁。姚景润今年已有二十有二,而高睿言也有二十岁。 二人皆未成婚生子。 镇国公见儿子不思进取,打了多少回也不见效果。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求他上进,只求他能娶妻给高家添丁就行。哪知便是如此天经地义的事儿,偏高睿言就是不肯,还振振有词说: “六殿下比我还大两岁,他都没成亲,我急什么!爹您要是实在着急,不如再娶一房姨太太,我瞧着您老当益壮,生龙活虎。想来到了六十也能再给我生个弟弟!到时候早早成婚,岂不快哉!” 当时就把镇国公气个半死,抽出根比胳膊还粗的棍子,满院子追着打。打得棍子都断裂成两半,将高睿言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事后来还闹到了皇上哪里,皇上闻言哭笑不得。等他伤势一好,便将他拘了去。命他跪在大殿之外,百官上朝之事个个看了满眼。百官哪个不是乐得不行,这事一度在京城传为笑话。 都说镇国公被儿子气得没招,只好求皇上代为训子。 原本有头有脸的人家,见高睿言相貌堂堂,又是镇国公独子。想着无论如何,将来这一个镇国公名头是跑不掉的。便寻思和镇国公攀亲,至少女儿将来不会吃苦受累。 结果此事一出,往日有点念想,但凡疼爱孩子的,坚决将高睿言从“最佳夫婿”给一脚踹了出去。 这种劝自个儿亲爹娶姨太太,生弟弟的话也能说得出口。保不齐将来一时高兴,还能将镇国公名号拱手送人呢!这种脑子进水的家伙,哪家疼爱女儿的爹娘,愿意攀亲? 那日皇帝罚他,在早朝门外跪了半天。一直到退朝后,才将高睿言叫到御书房。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高睿言。不是不生气。 和自己几个儿子一样,皇帝都是当成自己亲儿子养大。说到底,皇帝在他身上的疼爱,不比姚景润少。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皇帝对高睿言比对姚景润更看重些。 只因为高睿言从不像姚景润一般,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从不肯轻易开口。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说: “小时候见你聪明伶俐的很,怎么越大越不着调?你爹劝你成亲生子,你倒好,说得那是什么混账话?朕问你,为何不肯成亲,当着朕面,你给朕老实交代,若敢随口糊弄朕,定罚不饶!” 高睿言跪了一上午,膝盖早就跪破了,疼得龇牙咧嘴。他向来在皇帝面前,都是言辞无谓。这也是皇帝私心疼爱他的原因。 试问有那个皇帝不想听真话?不管是装得还是真得,总之高睿言都能恰到好处的说出皇帝认为的,爱听的“真话”! 听了这话,高睿言立刻横着脖子,不服气地说: “六哥本来就比我大两岁,为何六哥没成亲,我就非得成亲?娶媳妇有什么好?我不想娶妻,也不想要儿子!” 皇上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道: “你六哥是身体不好,他那是不肯娶妻吗?你竟拿你六哥短处说事,枉你六哥从小就跟你亲。你自小母亲走得早,生了你就走了。皇后见你生下来跟个猫儿一样,瘦小的不行。把你接进宫养。朕待你,就同朕的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就惯得你敢跟你老子呛声了?好好好!” 皇帝越说越气,上前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道: “你若不肯娶妻生子,朕现在就打死你一了百了。省得伤了朕的心,伤了你老子的心,还有皇后在天之灵的心!” 第一百五十四章:皮赖样 高睿言听皇帝说到裴皇后,总算不像刚才那般嘴犟。他低下头,噘着嘴,嘟嘟囔囔叨咕说: “女人都烦人,整天不是哭就是闹,有什么好,哭哭唧唧烦死人……” 这几句嘀咕声,皇帝听得清清楚楚。气极反笑,说: “朕看还是罚轻了!原本镇国公打得你半个月下不了床,朕还觉得他下手重了。现在看来打得不多,就该叫你半年下不了床才好!” 高睿言一听这话,知道皇帝这是要罚自己了。一把抱住皇帝腿肚子,放声哀嚎道: “皇上饶命,瑞言知道错了!您别打我了,上回躺了半个月,这才刚刚爬起来。屁股都给我爹打烂了,这疤刚结好还没掉呢……皇上,我屁股也疼,腿也疼,腰眼子也疼……您不能再打我了,再打就活不了啦!” 皇帝见他这会求饶挺利索,又想气又好笑。他从小但凡受了半点委屈,便鬼哭狼嚎满地打滚,这毛病一直没改!皇帝被他嚎地头疼欲裂,倒是有几分不忍。心想他伤刚好,就被罚着跪了一上午,确实不宜再罚……可不罚实在不像话! 皇帝左右为难,冷哼着不说话。 身边随侍的房大伴房公公见状,知道皇帝舍不得又咽不下这口气。连忙上前行礼,笑眯眯地说: “皇上,依老奴看。世子爷这脾气都是闲出来的,您瞧三殿下,从前不也常常惹事?可自从有了差事,三殿下如今可稳重多了。不如……” 房大伴话没说完,高睿言当时就急了。 松开皇帝的腿,滚到地上,扯着嗓子嚷嚷着: “我不,我不!房大伴净出馊主意。做什么差事,我不做差事。累死累活,谁爱干谁干!” 这话彻底惹恼了皇帝,当时怒叱道: “放肆!你当差事是想做便做,不想做便可以一推干净吗?朕看就是平日太依着你,才敢这般口无遮拦!看看你是何模样,成何体统,还不给朕起来!” 皇帝口气虽狠,说出的话还是带着几分宠溺。房大伴知道皇帝是嘴硬心软,双手拢在衣袖中,陪着笑说: “皇上息怒,世子爷玩性大。您一向都说,世子爷无甚心机麽……这不也正说明了,世子爷跟您亲近,想到什么说什么?” 高睿言也知道刚才那话说得有些过了,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动作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看样子就是做惯了的, 他干脆利索地说: “皇上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他这说认错就认错,丝毫不诚心地认错态度。把皇帝气得牙痒痒,和房大伴说: “你瞧瞧,就这副皮赖样,你还替他说请?” 房大伴慈眉善目,呵呵一笑,并未开口。 作为伺候皇帝多年的房公公,自然明白皇帝心里早有安排。若不是皇帝有这意思,他可不敢多这句嘴。 皇帝气也气了,骂也骂了。终于说到了正题: “朕不管你是不是真知道错了,明儿你就给朕去工部找郑尚书。让他给你派个差事……” 高睿言一听去工部,当时就急了。他不敢再打滚,但整张脸纠成一团,苦巴巴说道: “皇上,能不能不去工部。郑尚书往日总说我不学无术,再说工部的差事累人……” 言下之意还是嫌累。 皇帝懒得跟他废话,沉下脸来,说道: “你还有脸说,郑尚书说你不学无术,朕看半分没错!就得要个能管得住你的人……嫌累?不累一累你,朕看你无法无天,谁都管不了你了!”皇帝顿了顿,想想说道:“也别郑尚书指派你了,你直接去找他,就说朕说的。你就去将作监,将那监管修缮六皇子府的差事接过来……” 作为成年的皇子,姚景润因着身体原因,一直未能娶妻。重新修缮六皇子府,就是要准备姚景润亲事了…… 高睿言得了这消息,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一副不情不愿,故意说道: “将作监事情繁缛,再说六哥皇子府不是前几年新建的麽。皇上,这是劳民伤财!” 这些年,皇帝对他这种不着调,东一句西一句的套路,早就习以为常了。高睿言,他这样也不是不好……镇国公世子不着调,总比太过上进要让他省心……若都像高睿言这般,他还是很愿意宠着惯着。只可惜,有些人总是不懂这道理! 皇帝哼了一声,双手背后,面上全是恨其不争! “这会你倒知道劳民伤财了?往日你不是同你六哥亲近。景润修缮六皇子府,你还嫌累?”皇帝说着,忽然软下来,和颜悦色地劝他,说:“朕派你去修缮还有一原因……你去劝劝你六哥,他年纪也不小,成亲一事不可再拖,还是早些定下亲事的好!” 原来皇帝是想着自己能劝姚景润成亲! 高睿言不由得苦笑,这事儿可比修缮六皇子府更加叫人头疼! 他记得几年前,六哥说漏嘴,确实提过有心仪之人。可当时不论他怎么追根问底,六哥始终不肯说出那位小姐是谁。 再隔了几日,这话题六哥连提都不许提,一提便恼。说多了更是冷若冰霜,甚至连他都不理了。 若论倔,六哥那才是普天之下最倔强之人! 皇帝让自己劝六哥成亲……这差事儿,哎,这差事儿! 高睿言觉得万分为难,胡乱出起主意,张嘴就来: “皇上,六哥不肯成亲,我可说不动他。要不,干脆您直接指婚不就行了?六哥总不敢抗旨。” 不知怎得,皇帝突然恼了起来。抬脚又是一脚,骂道: “你倒指派起朕来了。整日胡说八道,你以为朕跟你一样,想起哪出是哪出呢?满嘴胡沁,去殿外跪着去,哼!” 说完一甩衣袖,坐回御书房书案边,兀自翻阅批改奏折来。再不看高睿言。 高睿言晓得,劝解姚景润成亲一事作罢。当即欢欢喜喜自去殿外跪着。 他隔三差五惹恼镇国公,在家被追着打。事后又惹恼皇帝,被叱令罚跪。碰到来觐见皇帝的大臣,他丝毫不以为耻,嬉皮笑脸跟人家打招呼。 大臣们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第一百五十五章:志愿 皇帝待高世子如此,大臣们揣摩上意,自然不会强出头。 但多数人心中总是鄙夷多于其他情绪。久而久之,朝中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镇国公府高湛高世子,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纨绔典型代表。 这事三皇子曾经当笑话,和外公黄鸿儒提过。 七年前,黄鸿儒还是户部尚书,尚且没被撸下尚书之位。他对这种传言嗤之以鼻。 当时他就和三皇子说过: “三爷切莫随便信这话……依老夫看,那些人只看到表面,却未看见内里。别瞧皇上时常训诫高世子.......都说天子之意,雷霆之恩。有时候训叱并不是坏事,而宠爱并非好事。三殿下一定要记住,只有自己人,关心在意一个人,才会时刻盼他好。圣上心里,有高世子!咱们能拉拢就拉拢,若拉拢不了,至不济也不可与之交恶,殿下千万要记住啊!” 可惜黄鸿儒一腔肺腑之言,三皇子全然做耳旁风,半句没听进去。 三皇子刚愎自用。 他认为,但凡是跟着老二,老六身边的,在他眼中就是妥妥跟自己作对。而但凡和自己作对的,就该五马分尸,杀之而后快! …… 关于高睿言这些传闻,陈仪也有耳闻。 但正如韩四平和自己讨论过一样,陈仪和韩四平,都不认为高睿言是那种纨绔之辈。 绿芜一事,陈仪拜托高睿言将陈三爷关在京城县衙大牢,不得放出来。前脚说,后脚便办成了。 事后陈仪和韩四平就此事,很是细细研究商讨了一番。 陈仪记得当时韩四平谈论之事,针对高睿言办事效率,以及京城关于高睿言和姚景润传闻一事,他两一致认为,姚景润和高睿言,绝不像看上去听起来,那般低调无害。 韩四平当时满脸肃穆,十分凝重和陈仪说: “京城人人都知六皇子身体不适,人人都知高世子不学无术,人人亦知三皇子脾气性子暴躁......可有一点,小姐难道不觉得奇怪麽,那就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可不止六皇子和三皇子!” 此话一出,陈仪心中狂跳! 是啊,皇帝儿子,可不止六皇子和三皇子!除了这二人,另外还有一位……那就是二皇子! 陈仪若有所思。忍住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试探地问道: “韩先生是说二皇子?” “正是!”韩四平眯着眼看陈仪,似笑非笑地说道:“照理说,作为圣上在世的几位皇子中,二皇子占嫡占长。自然是众人追捧首要对象……然而,小姐可曾听京城有过半句,关于咱们这位太子爷流言?” “从不曾!”陈仪缓缓摇了摇头,肯定说道。 “所以……依我看来,只有两种可能!”韩四平三角眼直冒精光,嘿嘿一笑说:“第一,是这二皇子,着实无德无才无能至极,圣上厌恶他。只有皇上明确不喜之人,旁人才不愿惹皇上不快,跟着绝口不提!” 陈仪摇了摇头,断然说道: “这不可能!皇上若厌恶二皇子,绝不会册立二皇子为太子。且无论黄贵妃多么得宠,太子之位始终巍然不动!” “正是如此!”韩四平点了点头,说:“当今圣上英明,虽说勇猛不足,但作为一个太平皇帝。皇上做得很好!皇上既然不是昏庸无能的皇上,那这太子,就绝对不可能,是咱们知道地那般默默无闻!” 照韩四平的话说:皇帝并不昏庸,太子并不默默无闻。 可整个儿京城偏偏都知道,三皇子与六皇子不和!像是在皇帝允许的范围之内不和。 譬如:今日三皇子上折子,痛斥高世子纵马闹市。明日六皇子必定上折子痛批三皇子骄奢淫逸。大后日必定又是高世子哭上御书房,直指三皇子危言耸听,颠倒黑白…… 皇帝居中处置,向来一个不放过,一个不偏颇! 其中隐藏在最深处地东西,着实令人耐人寻味,叫人思之不寒而栗! 陈仪眉心紧蹙,细细思量之后,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仅凭两人自行悟出东西,根据片面便胡乱揣测。 “韩先生。”陈仪郑重说道:“朝堂之事,与咱们无关。就算咱们悟出了什么,也不可过于执着。须知这储位一事,历朝历代中,一不小心就是血流成河。不瞒先生说,我之心愿,不过是平平安安度日。有机会能替爹娘报仇,再养大君儿便此生足矣!我知韩先生志向远大,心心念念要做一番大事,最好可以名垂青史!若韩先生觉得陈仪这里格局太小,陈仪绝不强求!” 韩四平直勾勾盯着陈仪。 陈仪不躲不避,亦直直面对韩四平。 二人互相看了许久,韩四平“噗呲”一声笑出来,自我解嘲地笑道: “小姐这话倒是肺腑之言,那老韩我也实不相瞒。老韩这人确实心有不甘,从前现在都憋着劲想成就大事。可老韩也有自知之明,凭我这幅尊容,还有我这点家底。大事?呵呵,能吃饱喝足就算不易了。再说……” 韩四平捋了捋山羊胡须,摇头晃脑,猥琐一笑,说: “我观小姐面相,小姐虽求平平淡淡,但世事无常。只怕将来之事谁也说不清!小姐说绝不强留,容老韩说句狂话,若不是我自己想留,这世上,任何人也别想强迫我留下!小姐……委实太过小瞧自己了。” “小姐怕是不知,便如您身边飞白。她之来历过往并不简单。但飞白能在小姐身边,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小姐……您有您的过人之处,只是您自己并不知道罢了!至于老韩,老韩今日就给小姐撂下一句话,除了小姐这儿,老韩哪儿也不去!” “至于这六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太子也罢。咱们走着瞧着,全当看戏了。还有……” 韩四平顿了顿,忽而脸上露出一种怪异表情,像是得意,又像是惋惜…… 他砸吧砸吧嘴,八字眉高高倒挂,看上去十分可笑。韩四平那双三角眼,从陈仪脸上挪开,看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淡淡说道: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便有旁人无法企及的际遇!而有些东西,对于这种人来说,想避,只怕是避不开也逃不掉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舅舅 陈岚蓉及笄礼隔天,有小丫鬟来通知陈仪。说是镇国公府下了帖子,明日邀请几人过府听戏。春俏细细问了,才知道竟是昨日及笄礼上,高睿言提议,赵中星趁机说了这事儿。 陈仪俏脸沉沉。 刘老夫人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还是说,反正她孙女儿陈岚蓉已订给了赵中星,自己是死是活,有没有清白,都不重要了? 且不论陈仪如何不愿,刘老夫人既接了帖子,便是应允了此事。就算她去说,定是碰一鼻子灰,保不齐还要多被刘老夫人训诫一通。 思来想去,陈仪也没有好法子。 那天没有长辈跟随,到时将胡嬷嬷,春俏都带上。实在不行让她二人紧紧贴着自己,以防万一! 因着此事,陈仪一整日心情低落。 好在今日韩四平放了陈岚君一日假,有他在,陈仪没时间去想明日糟心之事。 陈岚君已有七岁。今年开春,陈仪便想着,该将陈岚君送去书院进行系统学习了。这也是陈仪接到明日和赵中星去镇国公府,而不装病推掉的重要原因。 这个节骨眼上,陈仪不想因为这事和刘老夫人闹起来。 七岁的陈岚君,越长越不像陈绍文夫妇。不仅没有遗传到陈绍文那对特别的猫儿眼,便连谢幼璇的相貌也毫无相似之处。 用胡嬷嬷的话说: “三少爷长得跟舅老爷一模一样!” 胡嬷嬷口中说得舅老爷,便是陈仪姐弟的亲舅舅谢修。 对于自己这位亲舅舅,陈仪不是不好奇。从七年前回忠勇伯府到现在,谢幼璇唯一的大哥谢修,除了出灵之前来过一趟。直到现在一次都未曾出现过。 陈仪问过胡嬷嬷: “嬷嬷,娘在家中时,舅舅是不是不喜欢我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我们姐弟二人?” 胡嬷嬷当时就拉长脸,嗔道: “小姐说得这是什么话!夫人在家中时,舅爷可比老爷夫人更疼夫人!......老爷和夫人就生了舅爷和夫人兄妹二人,舅爷七岁七岁上头,夫人才生了夫人。舅爷足足比夫人大了七岁。夫人小时候舅爷抱得最多,夫人出嫁之时,舅爷哭了整整一夜呢!” 这就更蹊跷了! 照理说,谢修这般疼爱亲妹,谢老爷谢老夫人为了谢幼璇,可是连当地县令都敢拒绝地!为何七年只出现过一回,便是那唯一一回,也是看都没看陈仪一眼就走了。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为了搞清楚真相,陈仪接二连三去了不少书信。然而更奇怪地是,这些书信一去便如石沉大海。陈仪写了半年,几十封书信,一封回信没见到! 陈仪不禁怀疑自己判断有误。 莫非谢家,果真因为谢幼璇一死,便恨上了忠勇伯府,连带恨上了自己和弟弟? 但胡嬷嬷又说了: “老奴还记得小姐刚出生那一年,舅爷千里迢迢赶过去庆贺。就为了给你送块平安锁。老奴这辈子第一回见那么好看地平安锁.......夫人埋怨舅爷:小孩子一晃眼就跟吹起似的涨起来。这么精致小巧的平安锁,带不了几天就无用了。” “舅爷当时毫不在意说:桃桃就得戴好得,咱家又不缺银子,浪费就浪费。不过是份小东西,有什么好心疼......后来,舅爷回去之后,每隔十天半个月,便有新鲜小玩意儿送来。且每回送来的东西都精美可爱,小姐还都能刚巧戴地上!” “这样的巧心意摆在明面上,若说恨.......老奴可不信!” 千里之遥,一个小娃娃所用之物,都能将将好穿戴正好。胡嬷嬷说得对,这份心意不容怀疑! 那为何...... 陈仪迄今为止,怎么也想不通。 只有等将来出嫁了,可以光明正大出门了,亲自前往淮安府一探究竟。 书房中,陈岚君伏在书案上练字,陈仪则抱着一本杂书随意翻看,时不时看一眼陈岚君。 见他一笔一划,小手沉稳。字迹虽有力,但总觉得缺少灵气。便如陈岚君读书一样,缺少见识。 经过几年练习,陈岚君一笔字逐渐像模像样。听韩四平说,陈岚君学习用功刻苦。只是见识有限,这是他的短板。 长期如同禁锢一般关在府里,对陈岚君这心志未成熟的孩子来说,确实有很大弊端。 陈仪想:书院一事,还得抓紧进行。最好能住在书院之中,除休沐回府,旁得时间呆在书院比呆在府里安全...... 中午用完了午膳,留下春俏。陈仪和飞白二人出了后角门。 后角门这里,有别于七年前。 从前一条空空荡荡的后巷连接后角门。陈仪有一日忽然觉得,后角门的存在,只靠痴痴傻傻的杏儿守着,是个很大的隐患。 她让丁云柏安排,绕了很大一圈将后角门租了出去。 后角门和忠勇伯府正门不同。 正忠勇伯府所在这条街,属忠勇伯府最靠内。一头一尾连接两处巷子。正门出来之后,两边都是别家府上正门。安安静静,平日极少见到人影儿。而后角门一出来便是临街,街道两边熙熙攘攘,琳琅满布都是小商铺。 丁云柏得了陈仪吩咐,苦思冥想,没过几日便想了个法子。 他令一户户籍简单,家境清白的行商之人登门拜访,指名道姓,直接找了忠勇伯府张二夫人做交易。 对突如其来的商人,张二夫人很是惊讶。 来人三言两语,说明来意之后,张二夫人不由得心动。后角门连着出云阁,反正平日里也无人用到后角门,闲置也是闲置着…… 况且这商人一开口,便是五千两一年的租金。所求不过是在后角门那条巷子内砌上一堵墙,墙内还是忠勇伯府,至于墙外隔成小小铺子,用来做典当铺。 好端端天上掉馅饼,张二夫人并不是那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心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她心存了几分疑虑,问道: “虽说角门临街,可这巴掌大点地方,满打满算不过能做一间小小卧室......用来做典当铺,不是太勉强了?” 来忠勇伯府和张二夫人谈生意地,是个身量高挑的中年男子。 姓杨,名大富。 第一百五十七章:茂盛典当行 杨大富身量高挑,偏瘦。着上好锦缎丝绸长袍。拇指上套一玉扳指儿,扳指儿周边镶满宝石,看得张二夫人分外刺眼。 他态度看起来不算和悦,并不因张二夫人出自忠勇伯府,便低头哈腰,谄媚对待。听了张二夫人问话,竟有些不耐烦,直接说道: “这便不劳您操心了。我们东家做买卖做到元微朝大江南边,靠得便是这奇思妙想。若人人都能捂得出东家心思,生意也就不用做了。东家就看中您这块儿地界,反正您院中高墙一砌,就成了两处。既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每年又能多出五千两银子进账,夫人还有何犹豫?” 这种并不谄媚的口吻,反而叫张二夫人放心了许多,她觉得:兴许杨大富东家眼光独到,生意做得好,讲话才能这么横。京城有头有脸人家,哪家没有些小生意,可能做好赚了银子的,寥寥无几! 话虽如此,张二夫人总归担心婆婆和相公。 刘老夫人还好说,陈二爷一向偏袒陈仪那丫头。若叫他知道在出云阁门后开了个典当铺...... 扬大富像是看出张二夫人迟疑,嘴角撇了撇。示意随行之人,直接拿出一叠银票子,捧到张二夫人面前,说: “这样罢,我这人做生意最是痛快。干脆一口价,一万两银子一年!这儿是一万两银子,夫人现在就可派人拿着银票去钱庄查实……我先付一万,以后每年到时间先付银子。若夫人将来觉得杨某有问题,大可以直接收回铺子。” 一万两!! 张二夫人顿时被白花花银子晃了眼!目瞪口呆,直勾勾看着银票,一双眼直冒绿光! 扬大富趁机又说道: “杨某见您也是个爽快人,便跟您说句实在话……实不相瞒,做典当生意这行,最要紧便是个稳妥。之所以非要租您这地方,不是因为您这地方有多好,而是您这儿左右都是达官贵人住处!偏偏只有您这间宅子后门临街......想来典当之人若在此闹事,总要掂量掂量几分!” 有银子有道理。 张二夫人想来想去,他说得有理有据。心想:里外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无非是出云阁后门,就算要出事,那也是大房出事。自己每年白得一万两银子,有这一万两银子,将来多少好办事! 就这么,杨大富签了合约。事后,也不知张二夫人使了什么手段,顺顺利利说服刘老夫人和陈二爷。 没过多久,后门巷中砌了一堵高墙。墙外收拾修缮,重新盖了一间瓦房,换上敞开大门。等瓦房散尽湿气,牌匾上挂。 随着“噼里啪啦”鞭炮声,一家名为“茂盛典当行”的当铺正式开张。 —————— 陈仪带着飞白,走到后巷高墙之处。 飞白上前,轻轻在墙上,有规律地扣了扣墙面: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不多时,墙角一边吱呀一声打开,竟是墙里砌了道暗门。从里面探出一头来。陈仪被飞白挡住,这人伸出头只瞧见了飞白。 他并未看见陈仪,笑眯眯说到: “飞白,今儿怎么是你,春俏呢?” 飞白似笑非笑,故意说道: “生病了。” “生病了?”这人顿时着急了,一叠声说道:“生了什么病?嗳,好端端怎么生病了。我前两日还瞧见她出门,给小姐买点心。怎么就突然生病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看没看大夫?” 声音之中难掩关心焦急之意。 飞白并未回答,侧身让开,露出身后陈仪。这人一瞧见飞白身后陈仪,脸“刷”得一下红成块红布。 陈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人是“八大金刚”中的童日! 她竟不知,童日和春俏......这是好事!陈仪笑盈盈地看着童日,顺着飞白地话,调侃童日道: “放心,春俏无事。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等我回去便叫春俏来,给你看上一眼,也好让你安心,可好?” 这话一说,童日涨红的脸,更是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小姐,我不是......”他急眼了,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都是我。跟春俏没关系,她很好......不是,我是说都是童日一人瞎了心,这事儿春俏不知道。都怪我.......小姐千万别怪罪春俏,春俏什么都不知道!” 话虽说得颠三倒四,但意思陈仪还是听明白了。 他怕陈仪怪罪春俏,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点做得不错!不过陈仪还是打算试探试探他,故意沉下脸,说道: “春俏好不好不用你来告诉我。这事回去我自会问春俏,你且让开!” 童日一听,更加惶恐自责!都怪自己这张破嘴口无遮拦,他也没想到今日陈仪能出门。谁让飞白挡在前面,他真是一点没瞧见小姐......这下可遭了! 童日从墙那头跳出来,噗通一声跪在陈仪面前。 速度之快,简直吓了陈仪一跳。 “砰砰砰。” 死命在坚硬地青石板路面上猛磕了几个响头,直磕地额头见了血丝。 “小姐,真是我鬼迷心窍起了歪念头。春俏从头至尾,一点都不知我这些脏念头!小姐要责罚就责罚童日,千万莫要怪罪春俏!是罚是打死,全凭小姐一句话。童日半句怨言都没有。只求小姐不要迁怒春俏!” “哦?”陈仪说道:“当真是罚是打死,你都没有话说麽?” 童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说道: “是!” “好!那便如你所愿!”陈仪立即接口说道:“你且先去里面找到春俏,将你方才说得那些话,和春俏说清楚。这是你们两人之事,若春俏觉得你冒犯了她。只要春俏一句话,我便做主将你打死,你可有异议?” 童日愣住。 小姐这话听得他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罚是赏?跪在地上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整个人呆若木鸡。 飞白对童日这傻样简直不忍直视,扭过脸去仰天长叹。 反观陈仪,反而一脸兴趣盎然,津津有味看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童日。 心想,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何种时空。男男女女之间,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之时,真叫人心生欢喜! 第一百五十八章:玲珑居 童日和春俏一事,令陈仪心情舒畅。 从“茂盛行”出来,戴上帷帽。门口石墩拴着马车,陈仪上了马车,飞白跳上马车坐在车板儿上。低声喝了一句: “驾~” 马车稳稳地往前行驶。 陈仪撩开车帘一角,饶有兴致观赏,街道两边琳罗满布的商铺,还有来往形形色色的行人。所到之处皆显出一片祥和热闹。 这几年皇帝年纪渐老,主张休养生息。 边疆流域一些小动乱不断,但大的战事没有。这样太平盛世,百姓们安居乐业,不用颠沛流离东奔西躲。可以说元微朝算得上是中兴之治了。 马车停在玲珑居门口。 陈仪下了马车,和飞白一前一后抬腿进入店内。 这是一家书店,陈仪将丁云柏大本营建立在此。一来京城之中书店众多,不容易引人注目。二来书店往来读书人较多,比之酒楼,茶肆,客栈之类,极少会有纠纷。 最主要的一点是:陈仪喜欢书,爱看书。书籍是陈仪在这个时代里,最重要的娱乐消遣。 因为偏爱,便格外用心。玲珑居由此而生。 玲珑居外面和别家书店并无二致。 跨过门槛进去,入门左手边便是柜台。陈仪亲自画图,将柜台设计得颇具现代气息。柜台分多层,每一层整整齐齐放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充当展示品。最上面一层摆放了些木刻玩偶。每一组玩偶体现出一个场景。比如:武松打虎,岳母刻字,月下仙人....... 每组玩偶雕刻精致,看上去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叫人一见心喜。 玩偶属于非卖品。若有人一次性花了多少银子,便会额外赠送一套。 进入内室之后,靠墙壁四周便是整面墙壁的书架。由上至下整整占了一面墙。每一个层整整齐齐竖立着书籍。 因古代纸张偏软,基本上都是线装书。竖立摆放不住。 陈仪便想法子,在每一本书外面,特意点心盒材质制成书封。再将书籍置于其中,书封外天上标签,写明书名,作者还有简介。 有些特别的书籍,背面还有一副精美工笔画。 这些画并非玲珑居刻意画上,而是前来读书之人,读得兴起,偶尔有感所作。 玲珑居十分倡导这种行为,若画得好的,玲珑居老板还会额外给些润笔银子。有用心作画的,自然也有冲着银子而来,胡乱涂鸦的。那些画的不忍淬读之物,老板也不生气,呵呵一笑了之。 不过是一个书封,重新换上一个也便是了。 每一层书架跟前儿,都有长凳。供人取下心仪书籍,坐着翻阅。长凳之间还有茶几,提供给阅书之人茶水。 店铺最中央,是四四方方半人高的货架。上面放些时兴流行的书籍,还有些通用的启蒙读物。像《琼林幼学》《三字经》《弟子规》之类....... 陈仪进了玲珑居,此刻铺子大堂之中已有不少人。 不同于别家书店的清幽静谧,玲珑居中常常挤着不少人。 陈仪穿梭于书架之中,随意翻阅。旁边两个学子对话,吸引了陈仪的注意。 其中一名年轻些,偏胖些地少年,不解的问同来之人道: “兄长和我来了这许久,怎不见小二来招待?这般做生意,也太随性了些罢!” 另一名看起来年长些,身形消瘦的少年。轻轻一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 “你是第一回来,也难怪你有此一问......你有所不知,玲珑居里看书是不要钱地。既不要钱,又怎会有店小二来招待?” 胖少年闻言诧异万分,惊呼道: “看书不要钱?老板岂不是要亏死?” 惊呼声大了些,旁边静静看书之人,纷纷投来异样眼光。 “嘘......声音小些!”瘦少年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捂着他的嘴,小声说道:“旁人都在看书,千万不可大声喧哗。吾等读书之人,怎可扰人!” “呜呜呜.......” 胖少爷被他手掌捂得差点透不过气,又挣脱不开,只好连连点头示意明白了。 松开了手,瘦少年将他拉到角落处。 陈仪听得兴趣盎然,装作不经意往二人身边靠了靠。 二人并未留意陈仪动作,瘦少年低首轻声解释道: “玲珑居老板说了,这世上,读书之人千千万。却不是人人生来无忧,家中富足......人虽分三六九等,读书之事,却不因贫贱富贵而有所区别。只要有人肯读,愿意读。就可日日来玲珑居,整个儿大堂书籍,可任君随意翻阅。若读得渴了,玲珑居还有茶水供应......只有一点,不许损坏书籍,不许带走书籍。” 胖少年瞪大眼睛,长大嘴巴说: “这,这......”这了许久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这回学乖了,即便是吃惊不已,也学瘦少年压低声线说话。 瘦少年见他这副惊诧表情,像是十分得意,又十分愉悦。瘦少年看着胖少年笑而不语,只等他开口。 半晌,胖少年缓过冲击,看了一眼柜台中笑脸迎人的掌柜地。用一种既钦佩又感慨的语气说道: “玲珑居果然配得上玲珑二字......这份豁达,这份玲珑心思,着实叫人心向往之!” “正是这个理儿!”瘦少年得了赞同,自是愈发得意。 “可如此一来,玲珑居岂不是稳赔不赚?长此以往,玲珑居迟早要关门啊。”胖少年疑惑不解问道。 瘦少年神秘地嘿嘿一笑,摇头晃脑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为兄我啊,也曾因这个问题苦恼。玲珑居老板如此仁义疏财,岂不是将来要血本无归?咱们得了老板善意,总不能对此视而不见罢?” “确实如此!”胖少年郑重说道:“吾辈读书之人,自是不能只求好处......兄长此言有理!” 瘦少年跟着点了点头,为胖少年这话轻轻抚掌,低声说道: “为兄来得多了,细细观察之后发现......原来这玲珑居卖的最多的,并不是书籍,而是其他物件儿。贤弟你看……” 瘦少年指了指柜台墙壁上,挂着的牌匾。胖少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牌匾之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进店须知! 第一百五十九章:胖瘦少年 大字下面竖排写着许多字。胖少年眯着眼睛看了看,大致内容如下: 感谢各位莅临本店,爱护书籍,人人有责。等等…… 瘦少年待他看完,又随手拿起书架上一张竖立的木刻简易标牌。上面具体写着: 二楼雅间,可欣赏名人字画,有孤本棋谱琴谱,有茶水点心供应,欢迎各位指点。 看完之后,胖少年有些怔仲。他半知半解,疑惑道: “兄长是说……” “正是!”瘦少年嘿嘿笑道:“贤弟你想,这二楼雅间又是名人字画,又是孤本棋谱琴谱......那些不缺银子,偏又钟爱之人。见了这消息,岂不是要痴狂?都说价值千金,只怕老板一年卖出一副字画,一本棋谱或琴谱出去。玲珑居便赚它个盆满钵满,又岂会血本无归呢!” 胖少年听到此处,满眼羡慕望向大堂尽头楼梯。目之所及,正巧有人从二楼楼梯走下来。 有一长袍男子笑脸迎人,侧身带头行走,边走边和客人说着话。 见状,胖少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玲珑居老板的玲珑心思确实剔透玲珑!佩服之至!” 瘦少年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附和,跟着长叹一声。二人说起了旁得闲话。 帷帽遮挡后,陈仪瞧戏瞧得甚是有趣,忍不住嘴角含笑。 两个少年很有几分眼力见,倒看出些门道出来。不过二人只看出其一,却不知其二。其实整个儿玲珑居内,哪有那么多奇珍孤本?就算是有,谁会这般光明正大摆出来卖? 要知道这可是皇权社会,为了孤本以权谋私,买凶杀人越货的可不在少数。 哪家店主会干这等傻事? 不过是图个噱头,吸引吸引顾客罢了。 真正盈利的,其实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和每月更新书籍费用相比,整个儿玲珑居,说到底,就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之所以赔本做这看书不要钱的买卖,不过是陈仪对自己那个时代,对于公立图书馆的缅怀罢了。玲珑居,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公益事业! 收回对胖瘦两位少年的注意力,陈仪看向二楼下来的客人。 走在前面的长袍男子,正是丁云柏。紧随其后的,听声音是一成年男子。 陈仪未瞧清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得他呵呵一笑。 这人笑声肆意且阴鹫。听起来,似乎就像嗓子眼里,有一只软体动物缓缓爬行,叫人浑身刺挠难忍! “呵呵......丁老板实在过谦了。”这人边走边随口说道:“丁老板多年前便附骥于六皇子,得了份轻省差事儿。怎么今日反倒这般自谦?丁老板一直如此,不肯说实话,可有些叫人嫌恶了!” 他是谁,他怎知七年前涂中南谯一事! 七年后的丁云柏早已不是当初那副孱弱瘦高模样。听了这话,他闻言亦是脸色微沉。 陈仪心中暗惊,细细打量说话之人。 只见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年岁,身材壮硕,着一身鸦青色金边暗纹束腰长袍。长相俊俏,细长的双眼看起来格外神似一人。若不是眼睑之下有些浮肿,使得整个儿人多了几分阴郁之气,他和姚景润竟有七分相似! 陈仪不动声色,拉了拉飞白,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飞白,若我没猜错,这人似乎是三皇子。咱们先到后面去,小心,别叫他注意咱们!” 飞白面无表情瞥了一眼那人,轻轻点了点头。拉着陈仪极其巧妙地,避开那人视线所及,三两步绕到墙壁后面。 墙壁后面是另一间敞开式内室,只用屏风格出内外。屏风边上立着告示牌,注明后面是净房。绕过屏风,后面有两扇木门。木门敞开,跨过门槛再往前瞧,一左一右两道游廊。左边立有净房标识,右边清楚明白写明“止步”二字。 飞白前后左右打量一番,对着陈仪轻轻颔首。 二人顺着右边游廊直往里而去。不多时,走到游廊尽头有一假山石亭。绕过假山穿过石亭,沿着青石板路再往里走,经过月亮门。里面赫然别有洞天! 四四方方院落赫然在目! 陈仪脚步还未站稳,有人走来拦住二人。来人看清飞白,便是笑容满面,对着飞白行了一礼,说道: “您来了,我们爷正在铺子里招待客人,还请白姑娘稍后!” 陈仪“噗呲”一声笑出声! 她来玲珑居不多,上回来称飞白为飞白姑娘。陈仪念叨过一句: “飞白姑娘,听起来像是哪家尼姑庵的姑子.......” 为此,飞白气得好几日不肯同陈仪说一句话。感情飞白还是心里惦记着,这才换了称呼,只称白姑娘。 陈仪一笑,飞白脸色又沉下来。陈仪赶紧收敛笑容,一本正经说道: “叫白姑娘好!比飞白姑娘好听!而且叫白姑娘比飞姑娘更入耳,千真万确,绝没有半据假话!” 飞白哪能不知陈仪又捉狭自己。懒得跟她计较这些,不过是哼了一声,鄙夷地瞪了她一眼作罢! 面向来人,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说道: “小姐来了!” 她就算是生气,话还是简约至斯! 这人一听,便知道小姐是谁。整个儿玲珑居,能在丁云柏面前自称小姐的,只有陈仪一人。 这人赶忙跪下磕头行礼,诚惶诚恐说道: “小人不知是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对于丁云柏如何御下,陈仪并不打算多嘴。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来自异世界。陈仪只想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规矩就行。 闻言不过淡淡说了一句: “起来罢。” “是,小姐。” 来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又是一礼,方才起身立好。 他躬身而立,双手并拢说道: “小姐请先这边请,您在大厅稍后,小人这就去通报丁爷。” 说着打头迎着陈仪往主房正厅而去, 陈仪不置可否,二人跟在这人身后,进了正厅。 正厅之中,另有两个丫鬟碎步急行几步迎上前来。这人将陈仪交给丫鬟,便忙不迭靠退,颠颠跑去通报丁云柏。 陈仪坐在正首主位之上,两个丫鬟齐齐上前,伺候陈仪将帷帽取下,放至于一旁。手脚麻利,端茶递水上点心。 第一百六十章:错综复杂 若不是出门不便,不到万不得已,陈仪真不想戴这劳什子帷帽。 又长又重还不怎么透气,想看个热闹都要瞪大双眼! 取下帷帽之后,陈仪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饮茶歇息会子。飞白坐在陈仪下首,亦是端起茶杯,默不作声饮起茶来。 不多时,丁云柏大步流星,疾步跨过门槛走进来。进门看见端坐正厅的陈仪,丁云柏不由露出满满笑意。三两步走到陈仪面前,潇洒自如,双手一甩衣袖,对着陈仪拱手一礼,朗声叫道: “小姐!” 陈仪见到丁云柏,心中高兴。她笑着点了点头,说: “来了,坐下说话。” 丁云柏依言坐定,面向陈仪,上下打量一番陈仪。心中感叹,小姐近日似乎又长高了些……他带着笑意说道: “小姐今日为何突然来了,可是有事?” 不怪丁云柏这般问。 这几年二人见面次数极少,有事多数都是韩四平代为转达。 “也无甚大事……”陈仪顿了顿,略略打量丁云柏神色。只见他眉宇之间,隐有一丝烦闷。 三皇子来玲珑居一事,确实有几分叫人烦闷。但此事若丁云柏不提,陈仪也不打算细问。玲珑居打开门做生意,总要面对形形色色客人。三皇子来,算不得甚么大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不说自有他解决之道。 慢条斯理又抿了一口茶,陈仪说起了来意: “明日我受镇国公高世子邀,去镇国公府听戏。还有赵中星和二姐同邀而去。为防万一,来一趟你这里……近日赵中星上蹿下跳,极为活跃,你可有关于他的消息?” “回小姐,关于赵中星消息有不少。”丁云柏想了想,说:“据云柏所知,只有一条,是关于常夫人的消息。” “常夫人?” “正是!约摸半年前,赵中星同窗,官居谏议大夫贺大人公子贺卫通。二人平常私交甚好,常夫人便时常出入贺府,常夫人和贺卫通妻子乔夫人来往甚密。据左电探知,四日前,常夫人和乔夫人二人神色诡异,一日当中往桃叶渡来往。左电觉得有些奇怪,便留了心......” 说道这里,丁云柏神色有些凝重起来,他继续说道: “因今年刚开春,桃叶渡并没有多少货运往来。整个桃叶渡官渡之上,只有一批官盐。这批官盐是从福建盐海运往京城。正规渠道而来,一应手续皆全,并无特殊之处......常夫人和那位乔夫人这几日接触的人,是一名为曹娘子的女人。而这曹娘子,左电好巧不巧偏偏认得,她夫家便是福建人士。小姐,您看......” 丁云柏说得杂乱无章,陈仪却听懂了他话中含义。 桃叶渡作为官渡,官盐由桃叶渡进入京城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这曹娘子。偏巧她就是福建人士,且在这个时候进入京城,还和谏议大夫家公子夫人暗中有联系。 常夫人,乔夫人,曹娘子,官盐...... 四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常夫人想做什么?或者说,赵中星想做什么。陈仪不认为他能有这么大胆量,敢涉及官盐。只怕事情,并不是丁云柏想得这么简单! “左电做得很好,吩咐他,盯死曹娘子。我感觉这事不简单......”陈仪沉声说道:“还有,叫孔雷孔星二人留意最近京城官盐,私盐市场。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是,小姐!” 眼下陈仪知道地太少,未雨绸缪,只能暂时做出这些安排。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 也就十日左右,这曹娘子应该会有有异动。到时候,就能知道事情走向了。 不急...... “小姐……”丁云柏叫了一声,陈仪晃过神看他。丁云柏眉宇之间烦闷之气甚重,犹豫着开口道:“小姐,小姐方才是不是说,明日要到镇国公府上听戏?” “正是。” “赵中星此人......小姐,要不要干脆找人叫他明日去不成?” 陈仪有些诧异,看了看丁云柏。好端端地,他怎么戾气如此重? 关于赵中星在谢太师府一事,陈仪并没瞒着韩四平和丁云柏。事情过程,陈仪身边之人尽数知悉,只除了姚景润一事,只有春俏知道。 当时丁云柏得知之时,也没有这般激忿,为何今日...... “云柏为何有此念头?”陈仪紧盯着丁云柏,问道:“是不是出了何事?” 丁云柏眉头紧锁,眉心拧成个深深地川字型。他犹豫片刻,缓缓说道: “小姐有所不知,就在您来之前一个时辰。三皇子来了咱们玲珑居,进门便直奔二楼......也不知三皇子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咱们玲珑居有吴道子的珍珑棋局。逼着我拿出来......” 丁云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这些倒不是最最要紧之事,三皇子要,我便应对着,里外确实没有珍珑棋局,掏不出就是掏不出……这最要紧的是,三皇子说漏了嘴,明日镇国公府听戏,他也会去!” “什么!”陈仪大吃一惊。 三皇子明日也去镇国公府听戏......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 三皇子,六皇子……加上个赵中星,乔君桓。两对冤家对头,明日到底是台上人唱给台下人看,还是台下人唱给台上人看。 哪里是去听戏,这简直就是乱象丛生,乱的不能再乱了! 陈仪不禁叹了口气,苦笑连连道: “真是......统统聚在一起,想来明日镇国公府可要热闹极了。罢了,总归是推不掉,走一步算一步,小心防范罢!......”顿了顿,陈仪疑惑不解问道:“你说三皇子说咱们玲珑居有“珍珑棋局”?这话从何说起?” 丁云柏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亦不知。不过,关于“珍珑棋局”,云柏倒是能想出,是谁散布给三皇子的消息,呵呵......这事不是大事,小姐不用担心。” 他既说不是大事,陈仪便不再追问。 陈仪大抵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丁云柏烦闷,却不焦躁的态度来看。无非是行业之间,你眼红我,我眼红你,互相搞出的小伎俩。说起来确实不算大事! 第一百六十一章:驼背男子 从玲珑居回来,陈仪坐在晃动的马车上想着心思。 回出云阁时发生了点小意外。 飞白扶着陈仪前脚刚走进茂盛行,后脚便有人跟着一起走进来。 有外人在,陈仪自然不好进入内室。便先坐在待客长凳上稍坐片刻。闲来无事,便打量来人。 只见这男子身量普通,小鼻子小眼睛。着一身半旧衣衫,双手插袖。弯腰驼背满面愁容。 茂盛行老板姓胡,名胡天。乃是“八大金刚”老大陆风亲自挑选出来,派到茂盛行做了这掌柜的。拘束胡天不仅做生意是把好手,拳脚功夫亦可。寻常三两人想近身,怕是不容易。 胡天早就看见陈仪进来,却不动声色,继续站在柜台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店小二李大宝笑容满面,打着哈哈走过来接待陈仪。口中清脆爽朗说道: “小姐好,不知小姐前来典当何物?” 飞白站出来,面无表情说道: “不急,先紧着他。”说着,指了指驼背男子。 王大宝闻言便点了点头,笑容不变,走到驼背男子面前,说道: “爷,您要典当何物?” 驼背男子小心谨慎,偷偷看了一眼陈仪二人。大约是瞧着她们穿着打扮,和自己并非一类人。看起来不像是缺银子花的主儿。犹豫半晌,这才慢慢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儿出来。 帷帽后面,陈仪眯着眼睛看过去。 那物件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看光泽水润程度,最多也就值个十两银子。陈仪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王大宝接过玉佩,随手摸了摸,又掂量掂量分量。砸了咂嘴说道: “爷,您这玉佩水头花色普普通通,小的瞧着,最多也就三两银子.......” 驼背男子一听就急了,当时就跳起来,指着王大宝嚷嚷道: “黑店,你你你这是黑店!” “嗳,爷您这话怎么说得。咱们茂盛行向来童叟无欺,价格公道。您要是觉着三两银子不合适,您大可以换一家。咱们打开门做买卖,又不是强买强卖,您一张嘴就说是黑店,这话可不太合适罢!” 王大宝嘴皮子利索,口齿清晰。嘚嘚嘚说得驼背男子噎住。驼背男子像是不怎么会说话。被王大宝说得张大嘴巴,只顾着摇头。偏偏说不出旁得话来。 王大宝说完并不着急,微笑看着驼背男子,等他开口。 驼背男子死死扣住口中玉佩,直攥得手背发青,眼中似乎隐隐有泪光。他难以启齿似的,喃喃说道: “这,这玉佩......不能再高些价格麽......” 王大宝转过头,看了一眼胡掌柜。语气为难道: “掌柜的,您看?” 胡掌柜眼皮微抬,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 见胡掌柜点头,驼背男子渐渐露出一丝喜气,满怀希望的看着王大宝。 王大宝叹了口气,说道: “这位爷,我们掌柜的心善,这价格上麽,便给您稍微提一点......可跟您说句实话,您这玉佩当初买的时候,撑了天最多十两银子买了来。您这会子手头紧,到典当行来换银子使。自然不能跟买的价格一样......这样罢,若您是活当,给您算五两银子。若是死当,便给你算七两银子。这个价格已经是极限,不瞒您说,这价格咱们茂盛行一分银子没赚您地,纯碎是给您帮忙了。您要觉得合适便留下,您要觉得不合适,劳饭爷您再去别家看看罢!” 驼背男子晓得王大宝说得都是真得,当初他得了这玉佩,也曾估过价格,确实也就值那么十几两银子。茂盛行倒是没骗他。 他万分不舍,看了又看玉佩。直看得眼中干涩难受。揉了揉眼睛,驼背男子一咬牙一跺脚,狠狠心说道: “死,死当!” “好嘞!爷,您稍候!”王大宝应道,将玉佩从驼背男子手中接过去,放到柜台上。 胡掌柜提笔写了收据,驼背男子签字画押。胡掌柜再数出七两银子,搁在柜台上。王大宝手捧着银子放到了驼背男子手上。 驼背男子手捧着银子,直愣愣看着手中寥寥无几的银子。眼泪猝不及防滚落下来,溅在银子上。温热的眼泪划过白银,打湿了驼背男子的手心。他像是忽然惊醒过来,连忙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将银子揣进衣兜中,哽咽着说了句: “谢谢......” 张皇失措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茂盛行。 陈仪看着驼背男子背影,心中微微一动,对王大宝说道: “把那快玉佩拿来我看看。” 王大宝似乎有些诧异,旋即便反应过来,说道: “好嘞,小姐!” 看来他这动不动就唱喏口吻,纯碎是职业习惯啊!陈仪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掌柜打开柜台走出来,亲自将玉佩递给陈仪。二人垂手而立,站在陈仪面前。 接过玉佩,陈仪细细抚摸上面花纹,正如陈仪看见,王大宝所说那般。这是枚普通的金镶玉玉佩,水色透亮程度,做工方面,确实算不得好玉。翻来覆去观看,玉佩并不见任何出奇之处。 看来驼背男子之所以如此悲伤,应当是这块玉佩,对他来说,背后的意义特殊罢。 就在陈仪想将玉佩丢还给胡掌柜时,因着一缕阳光从门外透进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点在玉佩花纹之上。 奇异地事情发生了,光线照射下,那一瞬间,从陈仪这个角度看去,她仿佛看见了玉佩当中,有一个凸出的亮点。 陈仪心中猛地一跳! 赶紧将玉佩拿到眼前,凑近再细看。可无论陈仪怎么看,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了。看上去还是那样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 除了陈仪之外,一旁另三人却并没有发现异常。她这一连串突如其来地动作,让三人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胡掌柜疑惑地问道: “小姐这是......” 陈仪眉头紧锁,刚才不知是她一时眼花,还是确有其事。此刻她分辨不出来。只能摇了摇头说: “不清楚!”想了想,又说道:“这事儿有古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玉佩我先拿回去,若刚才那驼背男子再来,记得问清他姓甚名谁,最好能清他住在何处。” 她这郑重其事的态度,明显事有蹊跷。胡掌柜并王大宝齐齐行礼,回答道: “是,小姐。” 第一百六十二章:情之一事 回到出云阁,陈仪去掉帷帽,换了身衣裳。坐在窗边,再度拿起玉佩仔细观察。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依旧只是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佩。 时间看久了,陈仪看得眼花。暂时将玉佩搁置一旁,闭目凝神暗自思量。 春俏今日未曾跟着出门,看得满头雾水。便悄悄问飞白,说: “飞白,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就盯着这枚玉佩瞧个不停?” “不知。”飞白痛快答道。 春俏噎住,无奈地翻了飞白一眼。问飞白还不如直接问小姐,自己也是晕了头! 过了会,陈仪睁开眼睛,起身走向门外,春俏赶紧跟上去。 来到门外,陈仪站在廊下,远眺庭院看看绿植,让眼睛放松放松。秋露娉婷袅娜从左侧院中走出来。春日晚霞醉人,温暖的夕阳中,秋露身穿嫩黄色对襟襦裙,嘴角含笑,笑得如这春日一般动人。此情此景,衬得秋露柳叶弯眉分外娇美。 陈仪微微蹙眉,旋即送散开。不动声色问春俏道: “今儿童日来过了?” 春俏一听“童日”二字,脸颊刷地红做一团!跺了跺脚,半羞半恼地嗔道: “小姐.......” 陈仪好笑地望着春俏,装作伤心模样,唉声叹气道: “枉费我待你如亲姐姐,想不到你和童日......竟还不肯告诉我,春俏,我实在伤心的很,伤心的很啊.......” 春俏满脸焦灼,手上帕子拧成麻花状。她咬了咬嘴唇,直将嘴唇咬出红血丝。这才一狠心一跺脚,面向陈仪,跪倒在地。 春俏又羞又臊地说: “小姐,都是奴婢的错,不怪.....不怪他!”说完这句话,春俏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昂起头面向陈仪,朗声说道:“小姐,往日都是奴婢动了几分旁得心思,才惹得童日误会......您放心,奴婢这会清楚明白自己心意,这辈子都跟定您,守着您。谁也不喜欢,谁也不嫁!” 她说着说着一张脸由红变白,整张脸苍白沮丧,眼中甚至隐隐有泪光。 这傻丫头! 陈仪简直哭笑不得。伸出手指戳了戳春俏脑门,气道: “这叫什么话?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叫一辈子守着我?还谁也不喜欢,谁也不嫁!怎么,我让你们服侍我,就是为了叫你们做尼姑麽?” 春俏有些征仲,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行了,赶紧起来。怎么你也学会动不动就跪了!”陈仪又好气又好笑说道。 春俏老老实实从地上起身,秋露远远瞧见春俏跪下,也是吓了一跳。三两步急急走过来。不明所以地左看看右看看。秋露不明情况,自然不敢多话,蹭到一旁低眉顺眼,站着不作声。 陈仪看在眼中,心里有几分说不出地滋味。 秋露....... 暂且将秋露放在一旁,陈仪并没理会秋露。春俏乖乖站起身,眨巴着眼睛盯着陈仪。陈仪拉起春俏地手,这双手为自己洗衣铺床叠被,整整服侍了自己七年。 在陈仪心中,春俏早就成了自己家人一般。还真有些舍不得...... “春俏。”陈仪拍了拍春俏地手面,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必须要跟我说句实话......你和童日,究竟是不是相互瞧上了。” 春俏一张脸,一会红一会白。秋露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吃惊之下,赶紧冲着春俏偷偷使眼色,私下春俏和秋露说过此事。秋露认为,春俏和童日两人虽互相爱慕,但在主子眼里,可不一定是郎情妾意之事。万一小姐......秋露再三叮嘱春俏不可叫陈仪发现,举过不少反面例子。 春俏余光瞄见了秋露的示警,心中犹豫不决。 陈仪并不着急。 还是那句话,她只要肯说,她就成全她。春俏自己的生活,需要她自己下决心。旁人意见并不重要,重要得是她是否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来。 当着陈仪面,春俏挣扎了好久。 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春俏相信小姐,相信自己的眼光。不顾秋露频频示意,春俏重重点了点头,不顾一切地说道: “是!” 秋露吓得头目森森,她惊恐万状紧盯着陈仪,生怕陈仪一怒之下,春俏步自己后尘。当年,当年若不是自己年纪太小,人又傻,怎么会在夫人逼问之下说漏了嘴? 她也曾相信夫人,相信夫人能够成全她和少爷那片情。然而最终还是落个提脚被发卖的下场! 不管秋露如何胡思乱想,如何心惊胆战。 陈仪面无表情,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秋露。 秋露抖抖索索,如那秋天落叶一般苍凉。 陈仪忍不住心中嗤笑。这秋露,究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原本便如此心思多疑?若说她原本心思多疑,她对那位情人少爷,可是情深意切的很! 只怕......只怕她有情,然而有情却用错了地方,付错了人罢了。随她去吧....... 这些想法在脑中疾驰而过,不过屏息一两秒的时间。可就是这须臾之间,也够春俏害怕的了。 春俏极度不安地看着陈仪,死死咬着嘴唇。 陈仪微微一笑,安慰地拍了拍春俏地手,说道: “这就好......”她松开春俏,笑着说:“过几日等有时间,叫童日寻个老成持重的媒人来一趟。你跟他说,我不管旁人如何嫁丫鬟。在你家小姐这里,嫁人就是嫁人。三媒六聘一样也不许少。我满意了才算成.......听明白了没?” 春俏长大嘴巴,一时没反应过来。呆若木鸡看着陈仪。 飞白对她这副傻样,简直不忍淬读。举起怀中剑鞘轻轻捅了捅春俏,嘴角明显带了一丝笑意,说道: “回神,谢恩!” 渐渐地,笑容爬上春俏面颊。春俏手足无措,满面绯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春俏泪光闪烁,心头胀满了喜悦和激动。她想:秋露说得那些,一点儿也不对。小姐怎么会跟她原来那夫人一样呢。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姐! 她眼泪喷涌而出。 刚才小姐居然说,要童日三媒六聘。三媒六聘.....她何德何能! 第一百六十三章:心意 春俏寂静无声,默默流眼泪。 噗通一声复又跪倒在地。重重地对着陈仪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含着泪说道: “小姐,您对奴婢好,奴婢知道。可这三媒六聘实在是太过了,不合规矩。若是叫老夫人,二夫人知道了。怕又是徒添是非。奴婢不要这些虚荣,就算将来奴婢嫁了人,奴婢也要回来伺候您,奴婢一辈子都是您的春俏!” 陈仪知道春俏地担忧。也知道她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正因如此,陈仪才要坚持。在陈仪这里,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无奈地笑了笑,陈仪俯身预备扶起春俏。这春俏,一激动还是改不了下跪磕头的毛病。 “你放心,祖母和二伯母那边,自然有我处理。”陈仪说:“你只安心想着,好好过日子便是,这些无需你来操心.......” 哪知春俏偏偏倔了起来,死活不肯起来。梗着脖子道: “小姐若不答应奴婢,非要大张旗鼓,非要给奴婢办这劳什子三媒六聘。奴婢便不嫁人,老老实实护着小姐便是!” 秋露心中杂陈百味,语气便有些拈酸地附和道: “是啊,小姐。春俏说得也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觉得,只要春俏过得好,比什么不强。您说是不是?” 陈仪眼神如电,斜眼看了一眼秋露。 秋露被她锐利眼光一扫,不禁打了个冷颤。喃喃的闭上了嘴巴。春俏正顾着跟陈仪犯倔,没看见这一幕。却偏巧被飞白看了个满眼。飞白眼皮耷下,若有所思地冷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被秋露听了去,脸色更是不好。若不是陈仪在,秋露恨不得冲上去质问飞白,心中腹诽:她以为她是谁,不过就是个打打杀杀的野蛮女子,还不知道谁瞧不上谁呢,呸! 陈仪自然不会知道秋露心中想些什么。 秋露被她那一眼,扫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敢再多话。 陈仪便淡淡收回眼光,沉声说道: “好了,此事我意已决,无需再多言!飞白,你明日便去寻一趟童日。告诉他我说得,要娶春俏就得三媒六聘,一样不许少。还有......我既要求了他,咱们自然也不会马虎了事。等商议好之后,嫁妆单子我会派人送过去。你再带一句话给童日:我的丫鬟,不是随随便便,谁想要就能带走的。不拿出点诚意来......哼,便死了这条心罢!” 飞白毫不犹豫,双手抱拳,郑重说道: “是,小姐!” 春俏跪在地上,既想哭又想笑。不知到底是该继续坚持,还是该顺水推舟。俏脸上纠结不定,苦唧唧地看着陈仪,小声叫道: “小姐.......” “哼!”陈仪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怎么,还要我请你起来怎么?这还没嫁人呢,我说得话就不听了是不是!” 吓得赶紧春俏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站定了,春俏心也定了,又哭又笑,噘嘴喃喃道: “小姐,小姐,小姐......” “得了得了,还不进去洗洗脸,谁愿意看你这丑样子!”陈仪心中温暖,假装沉着脸,说道:“收拾收拾,去厨房瞧瞧,这么晚了不知道你家小姐我饿了?瞧你这粗心大意的样儿,将来嫁了人,连累我多少担心,哎~” 这副母亲嫁女口吻,生生逗笑了在场众人。 飞白抱着剑嘴角微杨,看着春俏。春俏羞臊不已,一跺脚,扭头一路小跑躲去了厨房。秋露跟着笑了两声,见春俏跑了,秋露赶紧上前一步,关心道: “小姐饿了麽?这会子天色尚早,只怕小厨房饭菜还未曾做得,要不要奴婢给您上些点心,略垫垫.......” 只要秋露别用那些歪心思,老老实实当差。陈仪还是愿意搭理她的。 陈仪略微想了想,点点头说: “就要一碟枣泥山药糕罢,再上一壶明前,记得沏得淡些。” “这会子总喝茶不好,不如等用完晚膳再饮茶.......今年早春奴婢见彭嬷嬷进了些杏儿,不如泡杯杏儿茶可好?” 杏儿开胃.....少量用些倒是不错。闻言陈仪便点了点头。 秋露得了吩咐,高兴地笑了起来,乐呵呵地跟着去了厨房。不多时,端上一小碟枣泥山药糕,并一蛊杏儿茶。 陈仪回房,抱着那块玉佩。边吃点心饮茶,一边继续研究玉佩。 可惜直到用完晚膳,熄灯之前。陈仪都没看出门道来,只好无奈地将玉佩搁在一边。想到明日便是镇国公一行,陈仪一个头有两个大。 脑海中一会蹦出姚景润,一会蹦出高睿言,一会又是赵中星。 翻来覆去好久,迷迷糊糊总算才睡着了。梦中光怪陆离,极尽诡异之能事。 陈仪梦见姚景润和高睿言站在悬崖边,齐齐要跳崖。陈仪急得不行,想尽法子救人,最后却脚下没留神,一脚踏空,从那万丈悬崖之上掉落。掉落之时,似乎有人跟在她身后,一同跳下了悬崖。 是谁? 跳下来的是谁? 陈仪猛然惊醒,张开眼,天色不过微亮。 三月初初,乍暖还寒。陈仪翻身侧躺,想着方才那个梦。 噩梦做得陈仪疲惫不堪。比不睡更疲惫。像是昨夜那一梦真是跳了次悬崖般,全身酸疼。脑袋里嗡嗡作响,明知道是场梦而已,陈仪却还是忍不住想: 是谁,跳下来的是谁? 直到守夜的春俏醒来。陈仪都在脑海中胡乱重复这个问题。 透过窗户投进屋内地微弱晨光,陈仪一动不动。隔着床幔看春俏,她淅淅索索穿好了衣裳,将床前地铺收拾好。看了一眼床幔后,躺着的陈仪,蹑手蹑脚转身走出了卧室。 陈仪蜷在被褥中,看着床框思绪涣散。 过了片刻,洗漱完毕的春俏和秋露又返回屋内。这回二人手中端着热水,捧着衣物。 春俏轻手轻脚走近床榻,撩开床幔,柔声叫道: “小姐,小姐......”靠近一瞧,见陈仪睁着眼,春俏笑着说:“原来小姐醒了,这会要不要奴婢伺候你起身?” 陈仪不置可否,将脸埋在被窝里使劲揉搓了一番。春俏怜爱地看着自家小姐,难得一见小女儿姿态。 陈仪在床上翻身打滚,使劲从床这头滚到那头。把脑海中那个问题彻底滚得远远,这才勉勉强强,起身下床更衣洗漱。 第一百六十四章:惊艳 上午巳时,陈仪带着春俏秋露来到静心居。 临走时胡嬷嬷万分担忧,愁眉不展道: “小姐,嬷嬷陪你一块去罢!” 然而陈仪思前想后,一来胡嬷嬷年纪大了,不知听戏听到几时。二来有春俏秋露二人跟着,想来多带一人也于事无补。不如叫胡嬷嬷安心在家守着,反而好些。 陈仪温言劝解一番,胡嬷嬷便咽下各种担心,勉强点头同意了。 几人到静心居时,陈岚蓉,赵中星早已等在静心居。 陈仪主仆三人齐齐向刘老夫人见了礼。 刘老夫人这几年苍老的厉害,皱纹丛生两鬓斑白。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得,陈仪总觉得这几年刘老夫人那双老朽迷糊的双眼,越发冰冷阴森。 “今儿去镇国公府上听戏,要言行谨慎,不可言语无状,惹人笑话!尤其是仪姐儿,记得要多听你二姐和表哥的话,不许调皮......”刘老夫人靠在上首美人榻上,松垮垮的双眼皮耷拉着,缓缓说道:“中星和蓉姐儿我不担心。仪姐儿年纪小,就怕她玩心重,徒惹是非。你们既然同去,作为姐姐表哥,多照顾些罢。” 赵中星和陈岚蓉齐齐回声应了。陈岚蓉答应着,带着几分得意,捂着嘴看陈仪。赵中星则是昂首挺胸而立,看起来很有几分端方君子样子。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仪面不改色,心中丝毫无波澜。亦是屈身行礼,说道: “是,祖母!” 刘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说: “去罢。” 三人靠退出了静心居,赵中星打头目不斜视,往大门外走去。出了大门,今儿去的只是陈仪几人,便各自分别一辆马车。 一路无话,临下马车之时,陈仪看着春俏,检查了一遍随身之物。春俏拍了拍大腿,眨了眨眼睛,笑嘻嘻说道: “小姐放心,东西都带着呢。” 陈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为防万一,今儿带了不少防身之物,譬如:暂时压制迷药毒物的“百毒解”,灌了鸡血的猪肠衣,童日特制的袖中飞镖......总之零零碎碎一堆小玩意儿,全都用棉布包裹好。绕在小腿肚上。襦裙遮挡的严严实实。 除非有人色胆包天用手摸,否则绝发现不了。 春俏刚绑的时候,秋露简直看得瞠目结舌。 陈仪出门极少带秋露,这种正式场合,今儿算是破天荒头一回。她没瞧见过,自然吃惊不已。 而这些都是春俏干惯的事情。 从前因藏在胸口方便取用,一直藏在胸前。如今春俏年岁大了,胸前发育起来,不好再藏时。陈仪想起从前那个时代的军人,都是将沙袋绑在小腿肚上。便灵机一动,决定照葫芦画瓢。既不会妨碍走路,又能藏地严实,还不耽误取用。 可谓一举数得! 高睿言早就站在大门外,昂首张望。 贴身侍卫追风,看自家主子不经意间露出的紧张,暗中纳闷。 世子爷从前儿起就心神不宁,常常发呆走神,动不动还傻笑两声。追风好奇不已,私下纠缠追问长风: “这几日都是你跟在爷后面伺候,说说,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长风露出一副心知肚明神情,却不肯明说。反而摇头晃脑,故作神秘道: “不可说,不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可说啊!” 追风恨得牙痒痒,呸!瞧把他得意地。冷哼一声道: “不肯告诉我是罢,得......原本爷赏了一壶“桃花醉”,想着得空咱们兄弟两人好好吃几杯,何必便宜了你?” 长风一听有酒,还是“桃花醉”!酒虫上脑,那还顾端架子,嬉皮笑脸赶紧拉住追风,不住讨饶道: “兄长,兄长我错了,我说还不行麽.......” 将高睿言去忠勇伯府一事,原原本本说与追风听了。 原来那日高睿言见陈仪之时,长风便隐在暗处,将高睿言种种神情看个满眼。说完之后,长风感叹道: “可惜啊,咱们爷虽然上了心,可我瞧着那陈三小姐,可不像是动了念头的样子。你说,咱们爷这回不会白忙活一场罢?” 追风和长风想法不同。 他首先想得不是陈仪有没有念头,而是爷长这么大,从未见世子爷这般魂不守舍,为某人如此牵肠挂肚过。忠勇伯府长房陈仪和镇国公世子爷,二者地位悬殊。爷能瞧上陈三小姐,那就是她的福气!想来给爷做位侧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位陈三小姐,追风七年前见过。那时候从清凉寺出来,很是漂亮地一个小姑娘。不知七年不见,长成何等模样,能叫世子爷这般神魂颠倒...... 按着长风所言,只怕安排地这场戏。不为旁得,全是因为这位陈三小姐陈仪罢! 说曹操曹操到! “吁~” 随车夫这一声,马车稳稳当当停在镇国公门口。秋露率先跳下马车,搬过马凳放在车辕边,扶着陈仪下了马车。 高睿言一见陈仪,双眼便是一亮。 只见她今日身着藕粉色刺绣装花裙,一朵朵秀雅娟丽的樱花,装点着千褶裙,走动之间像是踩着花瓣降临人间。再瞧她头梳飞仙髻,随意簪一只白玉樱花步摇。耳朵上戴两只圆润可爱地白玉水滴状耳环,摇摇晃晃,衬托得陈仪愈发白皙娇嫩。 那双猫儿眼,在白玉和藕粉交相辉映之中,更加深邃动人。 真真是,金玉粉黛无颜色,浓妆淡抹总相宜! 高睿言双眼盛满惊艳和欢喜。急急几步迎了上来,一呲牙,露出满口大白牙。 刚要走到陈仪面前,正准备开口。 赵中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错步一晃,不偏不倚拦在陈仪面前。对着高睿言恭恭敬敬一礼,笑着说道: “世子爷。” 陈仪,陈岚蓉跟着行礼问安。 经这番缓冲,高睿言并非那种莽撞少年,倒是收敛了几分心神。清了清嗓子,笑着点了点头。 追风越过长风,上前一步稍稍屈身。右手示意,迎着赵中星等人往府里而去,带着笑意说道: “请诸位随我来!” 陈仪低眉顺眼,跟在陈岚蓉身后进了镇国公府。 第一百六十五章:镇国公府 有别于忠勇伯府,整个儿镇国公府格局庄严大气。 入门便是宽敞明亮地木质回廊,穿过回廊是一座金蟾祈福影壁。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来到前院,院落干净整洁,笔直的青石板路直通正厅。道路两边种了些矮脚松针,间或掩杂几株“金腰带”。 陈仪第一回听“金腰带”时十分疑惑。 这花看起来十分面熟,后来才知,所谓“金腰带”便是普普通通的迎春花,之所以叫“金腰带”,便是因着它开花之时成片金黄,故而取名“金腰带”,寓意达官贵人,步步高升! 闲来无事听雨赏花,饮茶对酒作诗唱赋!可见古人有文采不是没有道理的, 哪像自己那个年代,快节奏的生活,怎能有时间静下心来,仔细欣赏生活中每一处点点滴滴,又怎能发现大自然赋予的每一处美? 穿过一道院,来到二道院。 由二道院右侧偏门往里走,视野陡然开阔。 临湖水榭,春风和煦。错落有致的假山石雕边,一坐八角凉亭中,下人和戏班众人往来穿梭,正在布置搭建戏台。 众人跟在追风身后,引到直对八角凉亭对面的楼阁之上。 楼阁中,陈仪略略一眼扫过,早已坐了不少宾客。姚景润赫然正在其中。 和他并排,临窗而坐的,是一精神矍铄,长须青面的中年男子。身穿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正在和姚景润饮茶说话。 见到陈仪等人,姚景润双眼微眯。眼光穿过众人,落在最后一个进来的陈仪身上。 赵中星领头躬身上前行礼,带着丝笑意,朗声说道: “末学赵中星,见过国公爷!” 接着,陈仪,陈岚蓉盈盈上前,亦是齐齐行了福礼。 镇国公连连点头,伸手抚须。哈哈一笑道: “好好!想来你等便是忠勇伯府两位小姐和表少爷了......既是睿言邀来看戏,今日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坐罢!” 三人应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自有下人领路,三人随着下人指引落座在偏座之上。 春俏秋露二人端端正正站在陈仪身后,垂手而立。 下人们忙着端茶递水,陈岚蓉趁机小声问赵中星道: “表哥,怎麽不见国公府其他女眷?” 不仅陈岚蓉好奇,陈仪也觉得有几分稀奇,照理说有女眷上门,理应有家中女眷招待。怎麽偏由镇国公出面说话,却不见其他女眷。 赵中星哪耐烦注意这些事情。他关心地,只有六皇子和镇国公。此刻二人临窗而坐,离自己隔了这么远,难不成今日就是来听这劳什子戏曲,话都说不上! 闻言只全神贯注,时刻注意姚景润和镇国公,理也不理陈岚蓉。 陈岚蓉碰了个钉子,脸色渐渐涨红。阁楼之上无遮无挡,她又不能发脾气。有气儿无处发泄。一转头,见陈仪正捻了块点心慢慢咀嚼,当即冷哼一声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陈仪只当她是空气,同样不理不睬。自顾自吃完了点心,又捻起一块羊角蜜。先将羊角一头用牙齿咬破,细细嘬起里面甜丝丝的蜜糖来。 心想:想不到镇国公府羊角蜜做得倒是十分正宗。甜而不腻,又酥又脆。尤其是里面这蜜,吃起来有股子蜂蜜清香。应当是用蜂蜜,和了炒制过的熟面粉,还有冰糖熬制而成。 等回了出云阁,叫彭嬷嬷照样子,做些羊角蜜来吃也不错! 陈岚蓉相继吃瘪,气得直拧帕子。 陈仪依旧视而不见,这些年陈岚蓉只长个头,没长脑子,愈发神经质。 倏地,不知她发哪门子疯癫,猛地一巴掌朝陈仪拍过来。陈仪下意识躲了躲,却还是被她手指扫到。啃了一半的羊角蜜,就那么咕噜噜掉到地上,滚到一旁。 陈仪一时愕然,顺着羊角蜜望去。一双青色皂靴正巧踩上羊角蜜, 脚下突如其来软而油腻的触感,令这双靴子主人停住了脚步。陈仪顺着鞋往上看,视线所及,正巧对上一人。 这人面色阴郁,一双和姚景润如出一辙的细长丹凤眼,此刻正冒着毫不掩饰地怒气。 是三皇子! 陈仪连忙低下头,拉了拉陈岚蓉,小声飞快说道: “是三皇子!” 陈岚蓉哪想到她那一巴掌,能惹出这种事来。得罪了贵人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陈岚蓉吓得赶紧低头,却不打算上前赔罪。 心想:反正那块点心又不是她吃得,谁吃得谁道歉。要是陈仪这死丫头敢胡乱攀扯,她就一口否认,想来也拿自己没办法! 见陈岚蓉一声不吭,陈仪除了暗中骂两句别无他法。 三皇子一眼不错紧盯二人。陈仪低着头都能感到凌厉目光。总不能都装作没发生一般糊弄过去。她倒是想,那也得看三皇子愿意不愿意! 无奈之下,陈仪只好独自起身。对着三皇子行礼,语气带歉意说道: “都怪小女子一时失手,将点心滚落在地。脏了阁下的靴子,还请阁下见谅!” 三皇子从未见过她,也不知她早通过那双标志性桃花眼识得他。陈仪自是装作不认得。 然而过了半晌,陈仪却未听见回声。 她保持着行礼姿势,半蹲着身子,直到腿都麻了,也没听见说话声。陈仪郁闷之极,不得不微微抬首看向三皇子。 却见三皇子一副奇异的神情,紧盯着自己。 这一发现让陈仪心惊胆战,赶紧重新低下头。 三皇子方才那惊鸿一瞥之下,瞧见陈仪便惊为天人。此刻美人就在一臂之内,近距离抬首望向自己时,更是朱唇皓齿,冰肌玉骨。 不由得俯身轻嗅,鼻尖仿佛隐隐闻到一股淡淡幽香。阅女无数的三皇子,顿时闻出这是独属于少女的体香。虽然他玩过的处女无数,如陈仪这般处女幽香之中,偏还带有几分异香的,更是生平仅见。 一时间三皇子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高睿言和姚景润看得清清楚楚,姚景润隔得远了些,而高睿言就站在三皇子身后,见状心知不妙。 急忙上前一步,假意伸手虚空扶了扶陈仪,说道: “起来罢,不过是一块点心。三殿下若嫌靴子踩脏了,我带殿下去换一双可否?” 第一百六十六章:我要告状 边说话,不动声色将三皇子视线隔开。三皇子只顾盯着陈仪猛瞧,并没留意高睿言小动作。闻言回过神来,摆摆手笑道: “无妨无妨,哈哈......” 他探出头,还欲看陈仪。姚景润起身,远远叫了一声: “三哥。” 有姚景润和镇国公在,三皇子姚景凛倒是不好继续我行我素。只得暂且将陈仪搁在一边,抬脚往临窗座位走去。 镇国公笑着和三皇子见了礼。姚景凛坐下,心情不错的说道: “六弟这么早便来了。我还以为,只有我爱听长宁的折子戏,想不到六弟也好这一口。” “闲来无事。”姚景润微微一笑,说道:“听个热闹罢了。” 姚景凛最瞧不上老六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全天下就他清高一般。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成日里病恹恹地,父皇偏说他生性淡薄,叫自己少挑他的刺。 三皇子晒然一笑,意有所指说道: “哦?看来父皇交给你的差事办得不错......都有时间听热闹了!” “托三哥的福,尚可。”姚景润不紧不慢,悠悠说道。 “呵呵。”三皇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托我的福?我哪来的福气。诸位皇子之中,只得你和太子是一母同胞。若说是托福,那自然也是托的太子的福,与我何干?” 姚景润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三皇子像是想起什么来。轻轻一拍桌面,凑近姚景润面前,眉峰一挑,说道: “听冯大将军来报,近日漠北一带,匈奴,突厥连连异动。父皇有意朝廷派人运送粮草过去,以备无患。这差事据说父皇属意于你......老六啊,你这身子骨弱,何苦来回颠簸。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叫父皇为你担心麽! 他越说笑容越深,说着说着哈哈一笑,笑容中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 往身后交椅懒洋洋一靠,叹气道: “哎.....依我看哪,现如今你最该办得事儿,便是好好在家呆着。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兄弟几个都是父皇的儿子,谁办差事都一样。你的差事,那就是娶妻生子。旁得麽,姑且放一放.......六弟,听三哥一句劝,生孩子这事儿,真不是简单的事儿。你这身体柔弱,三哥真替你担心,担心地很那!” 说到最后,竟像是实在忍俊不住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抚掌大笑起来。 言行举止之间,充满轻视鄙夷。就差没直接说,姚景润就是个病秧子。生不生得出孩子还是未知之数,更何况办差事! 除却姚景润本人,在场众人听得皆是脸色一变。 陈仪略有几分同情的看向姚景润。 她从不知,私下里三皇子对待姚景润居然是这种态度,分明就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一般,任意奚落凌辱。当着镇国公的面尚且如此,可见三皇子平日里多么蛮横无礼! 其实陈仪这想法,倒是冤枉了三皇子。 姚景凛瞧不上姚景润,除了皇帝之外,上上下下无人不知。 但姚景凛却不会无缘无故。 之所以今日一来便恶语相向,不过是姚景凛心心念念的漠北之行,眼见要泡汤罢了。 姚景润并非草木。 堂堂男儿,在众人面前,被人质疑生育能力。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岂能做到无动于衷!尤其是在她面前....... 姚景润眼眉低垂,看不出半分神情波澜。只等三皇子笑完了,才轻轻开口道: “漠北之行,父皇自会定夺......劳烦三哥替我担忧。父皇还说要替我择一门亲事,如今看来,三哥的考虑不无道理。明日我便回了父皇,还是先请大夫瞧一瞧,免得耽误了别人。” 言下之意,你说我不能生,我就回家告状! 这种打不过你,就找爹评理的小孩行径,直接将三皇子气了个仰倒。 偏偏皇帝最忌讳便是兄弟不和。 皇帝一向觉得,兄弟若有矛盾,就该痛痛快快打一场。这种你骂我我骂你,还攻击别人软肋行为,若叫皇帝知道,三皇子可得好好喝一壶。 陈仪忍不住想笑,生怕自己笑出声儿来,赶紧捂着嘴低下头。余光瞄向两边,赵中星亦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而陈岚蓉则是一知半解,眨巴眨巴着眼睛。 一旁地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心想:不能真叫他回去告状,父皇最恨别人拿老六的病说事儿。倒是隐隐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那么说话。 直起身来,三皇子双眼微眯,干笑道: “原来父皇已经在替你择亲了,哈哈.......三哥就是随口一说,既然父皇已替你择亲,你这身体自然无碍。何必再去惊扰父皇,再引起父皇担忧。咱们做儿子的,不说替父分忧,也不好平添是非.......”三皇子试探地软言说道:“六弟你说是不是?” 姚景润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看了一眼三皇子。 三皇子心中有数,这就是还没消气。 心里骂了好几句,强忍着怒气。勉强干咳了一声,道: “哎!好好好,都是三哥说错了话,老六别生气了,啊!”说着端起了茶杯,赔罪道:“三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可好?” 高睿言难得看见三皇子吃瘪。知道六哥不说话,就是还生闷气。难得的好机会,此时不搓一搓三皇子锐气,更待何时? 呲着一口大白牙,嘻嘻一笑,正待说话。 镇国公从方才起,就时刻关注自己这不省心的儿子。见他早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会更是笑得眉不见眼,就知要糟。微微一侧身,用身体挡住旁人视线。死死抓住高睿言胳膊! 高睿言对上他爹警告的眼神,瞬间如同浇了一盆冷水。 有他爹镇国公在,这机会也只能白白错过了!高睿言没精打采地哼了一声,瞄到一旁低眉顺眼的陈仪。眼珠一转,甩开他爹的衣袖,一转身走到陈仪身边,一屁股坐在陈仪身边。 这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半点犹豫。 姚景润和镇国公都以为高睿言是负气。三皇子则是松了一口气:没有这小子掺和,少不少麻烦事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牵手 镇国公才不管高睿言气不气,他坐远点也好。他考虑的远比高睿言要深远。他可不能像高睿言一般,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是姚景润说得就是对的! 儿子和六殿下交好,他不反对。平时他二人如何,他也不想管。这里可是镇国公府,不是六皇子府,不是三皇子府,更不是皇上地御书房! 今日既然在镇国公府,两位皇子就不能言语交恶,发生矛盾。高睿言更不能掺和进去! 正巧外面戏台搭建好了。 有小厮脚步轻盈,疾步上了楼来。弯腰行礼,说: “老爷,班主说已经准备妥当,问是否可以开场了?” 众人顺言往窗外一瞧,八角凉亭果然搭建完毕。戏班子早就翘首以盼,紧盯着阁楼。 镇国公便打着哈哈,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二位殿下,要不,咱们好好听一场戏?” 镇国公出面,姚景润自然要卖几分薄面。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有劳镇国公。” 镇国公又是哈哈一笑,便吩咐小厮一声。小厮得了令,颠颠儿转身下楼。一溜小跑跑向八角凉亭。不过片刻,八角凉亭敲敲打打,便拉开了戏幕。 戏唱起来,这事儿便告一段落。 不管三皇子如何脸色阴郁,姚景润如何安然听戏。 这边高睿言趁机坐在陈仪身边,一手支棱着下颚,目不斜视看着戏台。 陈仪三人坐得是一张圆桌。 左手边依次坐着陈岚蓉,赵中星。右手边原本直对戏台,被高睿言这一坐。陈仪若看向戏台,难免会看见高睿言。 这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屁股坐下,便紧紧挨着陈仪。陈仪只能使劲往前凑,才能看见戏台。这么一来,余光所及全是高睿言侧颜。 众人都在安静听戏,便连陈岚蓉都兴致勃勃,十分兴奋激动。 忠勇伯府里,因着刘老夫人不太爱听戏,极少能遇到这种活动。最近京中就属这长宁最有名气,唱功好,人也长得俊朗。陈岚蓉来之前就打算好好看看,将来好拿出去吹嘘一番。这会全神贯注的听戏,听到精彩处,还跟着鼓掌喝彩。 陈仪倒是听不出好坏来。 古代没有背投,没有音响。画质声音且不提,就连这扮相,也被高睿言挡了大半。 外面咿咿呀呀唱的热闹,陈仪心中唉声叹气听得郁闷。 只好继续和那一碟子羊角蜜拼搏,一块接一块啃个不停。间或看两眼戏台子。 高睿言看似在听戏,注意力全在陈仪身上。见她像个小老鼠般,抱着羊角蜜,先啃个洞,再用那张红唇撅起来,一点点吮里面的蜜糖。 心中像被羽毛扇扫过一般,柔柔软软,比吃了蜜糖还甜! 一碟子羊角蜜眼瞧着就见了底,忍不住往后仰了仰,悄声说道: “少吃些,吃多了糖,待会可吃不下午膳了。” 陈仪哪里想到,他端端正正支棱着下颚,对着戏台,也能瞧见自己吃点心。心中腹诽:难不成脑壳后面长眼睛了? 陈仪哼了一声,不服气道: “哼,要不是你挡着我看戏,我也不用只能吃羊角蜜了!” 高睿言“噗呲”一声笑起来,放下手。干脆转脸看向陈仪,笑着告罪道: “挡着三小姐看戏,倒是我错了。” 说着,双腿一撑,凳子往后挪动了几分。将戏台视线让了出来。 陈仪正过身子,果然眼前开阔许多。戏台子看得清清楚楚,连戏曲听着也动听了许多! 听着听着,便入了神。 其实陈仪依旧听不出好与坏来。但这份情绪渲染,唱戏之人悠扬婉转。唱到动情之处,高低起伏竟唱出了哭腔。叫人听着打从心底里发酸发涨! 陈仪便忍不住跟着怅然若失,眼角微微湿润。 一曲终了,陈仪和陈岚蓉帕子都湿了。二人跟着众人,拼命地鼓掌叫好。陈仪将手掌心都拍的通红,忍不住站起身往前倾,想看一看清楚长宁。 长宁在掌声中,盈盈回台叩谢。陈仪伸长了脖子瞧,远远望去,长宁果然如京中传闻那般,长相俊美。要不是事先知晓,陈仪真以为他是个女儿身。 陈仪不由感叹了一句,说: “真好看!” 话一出口,陈仪忽然感觉手掌一暖,却原来高睿言悄悄用手握住了陈仪的手。 大手握小手,陈仪感受到他滚烫的,略微有些粗糙的掌心,紧紧攥着自己。 陈仪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征仲地看圆桌之下,衣袖之中,微微鼓起的一块儿。 里面正是高睿言和自己紧握的双手。 她很快缓过神来,便觉得有些恼怒。心想:难怪是形影不离地两人,这厮和姚景润那厮都是一个德行,都喜欢动手动脚! 不知怎地,陈仪万分烦躁,压抑着火气,看也不看高睿言。小声地,冷冷地说道: “松开!” 高睿言原本没想这样,只是陈仪方才为了看长宁,越靠越近。近到咫尺之间,连她脸上细细的软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脑中“翁翁”乱想,嗅着她身上淡淡幽香,那股子心悸更深更重,满心都被欢喜爱慕胀满。情不自禁就想握一握她的手,哪怕就那么一会,一会就行! 她的手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柔软滑溜。 怎能这般软?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她到底是什么做得,摸起来这么美好,若是能摸一辈子,就好了....... 就在高睿言满脑子翁翁乱响,一团浆糊地时候。陈仪这一声冷喝,顿时将他从遐想当中惊醒过来。他俊脸泛出微红,手忙脚乱松开手。 面对冷脸相似地陈仪,忙不迭结结巴巴解释道: “我我,桃桃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得,我只是.......”他抓耳挠腮,前言不搭后语。越说脸越红,越说声音越大。 这可把陈仪吓得不轻。赶紧看了看姚景润方向。 幸好方才三皇子点了一曲武戏,这会子台上正敲锣打鼓,开场打得正喧闹。那边三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倒是无人注意二人。 陈仪赶紧压低嗓子说道: “小声点,别说了!” 高睿言愕然,不明白陈仪这话地意思,到底是叫自己别说了,还是叫自己小声点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自说自话 高睿言搞不明白,眼见得陈仪瞪着自己,心中焦急。他学陈仪压低了嗓音,说: “桃桃,你千万千万别误会,我真不是故意得,我就是,就是忍不住想......不是,我不想......也不是,我想.......反正就是,就是我这心跳的厉害,不知道怎地等我回过神,就已经这般了!我错了,桃桃你别生气,我错了,真错了可好......” 他词不达意,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二人都没看见同一桌上,赵中星冷眼相看,早发现了不对劲。他时不时扫过二人,虽正襟危坐,仰头直视戏台之时,却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陈仪听着听着,一颗愤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他这副着急解释,神态焦急并非作假。陈仪面对他微红窘迫的俊脸,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陈仪将另一碟松子,轻轻推到他面前,说: “吃松子,好好儿听戏。” “啊?”高睿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山雾罩。 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吃松子,他压根就不爱吃劳什子松子! 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依言拨了拨这碟松子。捻起一个,拇指和食指稍稍一使劲,松子壳轻松被捏开。完好无损的松子仁儿便剥离开来。 陈仪看得很是艳羡。 她自己爱吃松子,可惜古代松子和现代炒制方法不同。平日很难磕开,勉强吃上一叠,牙龈便疼地厉害。故而陈仪不太敢磕松子。 想不到高睿言就这么轻轻一捏便是一颗,难道他有内力? 要是这般也太好了些,回去求飞白给自己捏一叠松子吃。只是不知飞白肯不肯....... 高睿言手指灵活,不过短短片刻,那一小碟松仁全被他捏成了松子仁。他将松子仁整整齐齐码在碟中,食指顶着碟子,轻轻推给了陈仪。 “桃桃你吃松仁儿。”他献宝一般的,对着陈仪呲牙傻笑。 他一颗一颗剥好了,竟是给自己吃得,这人真是...... 陈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谁要他剥了,不吃他剥什么剥!想了想,陈仪怔怔看着那碟松子仁,说道: “我不吃,你自己吃好了。” 高睿言笑容慢慢凝固。他紧紧盯着陈仪,有些茫然。他环顾四周,周围众人都在看戏。他很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定般,说道: “桃桃,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话没头没脑,问得很是突兀。但陈仪还是听懂了,和其他闺阁女子相比,陈仪懂得太多,不可能不知高睿言这话含义。 她抬头飞快扫了一眼高睿言,后者脸上面色凝重且认真。 这一眼,陈仪便知道高睿言心意! 高睿言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还有藏在眼眸深处的爱慕之情。 先有姚景润,后有高睿言。陈仪不知是想哭还是该笑。高睿言和姚景润,这两人很好,长相好,家世好。哪儿哪儿都好,可就是太好了,好的太过了! 老天爷要是真疼惜自己,就给她送个门第地位低些地,那样她就能欢欢喜喜接受情谊,那该多完美! 陈仪垂下眼帘,长长睫毛轻轻抖动着,每一次抖动都像是抖在高睿言心尖之上。 高睿言一眼不错盯着陈仪,坚持等着陈仪的回答。 面对这少年慕艾,陈仪很是纠结为难。思来想去,对她来说,高睿言性子明快爽朗,她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陈仪委婉道: “世子爷......您乃是堂堂镇国公世子爷,是这元微朝数一数二的人物......陈仪万分敬佩您,自然不会讨厌您了.......” 堂堂镇国公世子爷?数一数二?佩服? 这是什么话,这话是何意?高睿言并不擅长揣摩女子心意,心想:桃桃这话说得究竟是何意? 就在高睿言苦思冥想这话中含义之时,忽而听得外面戏台上,长宁撩开嗓子唱了一句: “二郎啊,妾有心伴你把家回,却深知你那哥嫂势利、不敢轻易与君行,只恨你我无缘分,来世再求鸳鸯共相随!” 这出戏讲得是,元微朝版本的“木兰从军”。长宁唱到这里时,女主已和男主相爱。但男主家世地位太高,女主深知自己配不上男主。真苦口婆心劝导男主放弃,也劝导自己放弃。 长宁将那女子不敢求,不想放,心中有爱,嘴上无情的感觉,唱得淋漓尽致。 高睿言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原来她担心地是这个......她担心这个,是不是就是说,她也,她也喜欢自己?高睿言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一点儿没错,桃桃肯定喜欢自己,原来她也喜欢自己啊!他压根就不关注所谓“门第之见”,只要桃桃喜欢他,他也喜欢桃桃,这事儿,除了这件事儿,旁得还有大事儿麽! 高睿言实在忍不住,嘴巴咧的老大,对陈仪傻笑,说: “桃桃我太高兴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 陈仪抬头看他,被他笑得满头雾水,不由傻眼: “世子爷您高兴什么?” 高睿言脱口便想说:你心意我都知道,别怕有我呢。转念一想,这话可不能说。桃桃这般害羞,握个手就气成这样。若当着她面揭穿她喜欢自己,只怕非得恼羞成怒,再不理会自己,那可就遭了! 将这话硬生生吞了回去,高睿言嘿嘿一笑道: “没事!就是高兴,特别高兴!” 陈仪一时无语。 她哪能知道高睿言这脑回路,颠来复去竟能误会成这样? 既然他说高兴就好,陈仪只好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了。 八角凉亭中,长宁一出折子戏唱完。有小厮拿着戏牌子,请镇国公点下一出戏。上一出戏是三皇子所点,这回,镇国公便将戏牌子递给了姚景润。 姚景润接过戏牌子,瞄了一眼曲名,状似无意地看了看陈仪这边。随手便点了一曲《贵妃醉酒》。小厮躬身接过戏牌子,一溜小跑下去报名儿。不多时戏班子又敲敲打打开场。 三皇子见姚景润居然点了首《贵妃醉酒》,不由得嗤笑道: “想不到六弟居然还听这个.......凭六弟这副长相,哪里还有因爱生怨的事儿?我可听说,群芳苑不少美人儿,心心念念可都是六弟。还曾有牡丹姑娘曾经放言,只要六弟去,不仅不收银子,还要倒贴!真真是羡煞为兄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别扭 三皇子将妓院女子爱慕拿出来说事,明显是贬低嘲讽姚景润。 他口中所提群芳苑的牡丹,据姚景润所知,七年前群芳苑就有一株牡丹,被三皇子用二十万两白银包了。 也是因为这事儿,三皇子缺银子,才会导致涂中南谯一事爆发。 面对三皇子的讽刺揶揄,姚景润不过轻轻一笑,道: “三哥说笑了。” 姚景润知道,对于三皇子说得这些风流韵事,全是些以讹传讹,捕风捉影之事。此刻又拿牡丹来说事,不过是事后想起心有不甘而已。 三皇子斜眼看姚景润。 见他半点波澜亦无,心下觉得无趣。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转脸继续欣赏起长宁来了。 八角凉亭之中,长宁换了身行头,扮作华贵妃子的模样。水袖轻盈甩动,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贵妃醉酒这个故事里,讲得也是贵妃。 然而却不是陈仪所知道得,那个杨贵妃和唐明皇的经典故事。另一个朝代另一个故事,故事内容大同小异。讲的是皇帝和贵妃之间地爱情故事。 皇帝在宫外,偶然看见贵妃,当时便惊为天人。回宫后念念不忘,强迫贵妃进宫,封了贵妃。贵妃自从进宫后,成日里闷闷不乐。无论皇帝怎么哄,都无事无补。有一日贵妃喝醉了酒,才说出了心底话。 原来贵妃进宫之前,本有一青梅竹马的爱人。都因为皇帝,迫不得已只能和爱人分离。酒醉之下,将皇帝痛骂一顿。皇帝知道贵妃的心意后,加倍对贵妃好,无奈天长日久,却始终捂不热贵妃的心。 渐渐地,皇帝由爱生怨,由怨生恨,最终赐死了贵妃。 戏曲刚开始唱,姚景润端起茶杯抿了抿。慢慢放下茶盏,又忍不住扫了一眼陈仪。却见她站起身,和她那两个丫鬟娉娉袅袅下了阁楼。 姚景润呼吸一顿。 眼神悄悄跟在陈仪身后,直到她消失在楼道间。他转脸再看八角凉亭,只觉长宁原本十分动人悠扬的颤音,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陈仪起身走后,高睿言便从那一桌起身,嘻嘻哈哈,抬脚走过来。 姚景润自然看见他走过来。 高睿言直接坐在姚景润身边,顺嘴便对姚景润解释了一句,说: “我一人坐在那边实在太无趣,倒不如来跟六哥同坐......” 姚景润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镇国公伸手一抚胡须,冷着脸说: “当着三殿下,六殿下的面。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高睿言心情愉悦,对自己老爹地挑刺丝毫不介意。双手一拱,对着镇国公简单行了一礼,道: “爹,我错了我错了,听戏好好听戏!” 面对这般笑容灿烂地儿子,镇国公其实心中极为高兴。相比较阴鹫地三皇子,病恹恹的六皇子,镇国公还是觉得自己个的儿子刚刚好。 镇国公面上不显,依旧哼了一声,不在多言。 贵妃醉酒将唱了几句,楼下便传来“噔噔噔”地声音,正是有人拾梯而上。 有小厮引着几人上了阁楼。 陈岚蓉沉浸在戏曲之中不能自拔,根本没注意来人。倒是赵中星离得楼梯近,来人一冒头,便看清了是谁。 可不就是乔君桓那厮! 一见乔君桓,赵中星表情脸色一沉。冷冷看了一眼陈岚蓉,见她毫无察觉。哼了一声继续看向乔君桓。 乔君桓刚上得阁楼,便感觉被一道不善的目光锁住。定眼一看,果然是让人头疼的赵中星。乔君桓当时脸上变得有些复杂。面对这种无妄之灾,他总不能冲上去跟赵中星解释:我对你得未婚妻陈岚蓉一点兴趣也没有,麻烦你以后别用一种夺妻之恨的表情看我行不? 只好郁闷不已,装作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紧随乔君桓身后的,是其妹乔嘉慧。 乔嘉慧脚刚踏入二楼,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陈仪身影。却郁闷的发现,二楼坐了不少人,就是没有陈仪人影。当即便觉得无趣,没精打采起来。 二人行至镇国公等人面前,见面各自行了礼。 不待旁人询问,乔君桓率先歉意地说道: “今日家中有些事情,来得迟些,还望恕罪!” 高睿言今日乃是东道主,他邀请众人前来听戏。自然是连连摆手,笑道: “无妨,君桓既来了,随意坐便是......你来得正好!这会子正唱“贵妃醉酒”,长宁这小子唱功确实了得。且得好好听上一听!” 当着两位皇子,以及镇国公的面,乔君桓礼数上自不会随意。闻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 “多谢高世子!” 乔嘉慧憋住了想问陈仪为何不在,兄妹二人另外寻了一张圆桌坐定。 乔嘉慧看见陈岚蓉目不转睛只顾着看戏,赵中星面色沉沉盯着自家哥哥。心中腻味极了。心想:难怪哥哥在家磨蹭许久,不愿早早来。桃桃这位表哥,当真讨厌得紧! 对于陈岚蓉打小就喜欢自家兄长一事,乔嘉慧心知肚明。 听说桃桃这远房表哥和陈岚蓉定亲之事,乔嘉慧还幸灾乐祸笑了好久。后来隐隐知晓定亲内情,迷糊不解中,又从心底冒出几分同情怜悯。 她尚且不知情滋味,王老夫人将她一直保护的很好,对这些腌臜龌龊之事,她当然无法想象。 老祖宗为着此事,特地将她叫过去,语重心长说了好久。乔嘉慧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同情怜悯陈岚蓉。 她们自小相识,虽说每回见面都打打闹闹,口角不断。但总归有几分感情在。 这会再见到陈岚蓉,乔嘉慧倒是少了几分平日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柔软。 乔嘉慧坐定之后,噘着嘴想了想,主动起身走过去和陈岚蓉说话。 “蓉姐姐......”乔嘉慧十分别扭的叫了一声。 陈岚蓉比乔嘉慧大了一岁,论理乔嘉慧当叫一声姐姐。 二人见面都跟乌眼鸡一般斗个不停。陈岚蓉头一回听乔嘉慧主动叫姐姐,不由得诧异吃惊。 陈岚蓉使劲眨了眨眼睛,见乔嘉慧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十分稀奇且纳闷,下意识点了点头说: “慧妹妹.......” 叫了一声之后,二人相对无言。 第一百七十章:蠢笨 面对陈岚蓉和赵中星的注视,乔嘉慧始终觉得别扭至极。再说不出旁得话来,便对着陈岚蓉和赵中星,匆匆行了一礼,胡乱说了句: “蓉姐姐听戏,我回去了!” 扭头慌不迭走回原位,坐在乔君桓身边。这才发现自己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水。 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热茶。 茶水刚沏,这一口滚茶简直要把舌头都给烫掉了。她乍烫之下,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吐出来。再一看四周,硬生生的强忍住,含在嘴里。 烫的眼中泪水盈盈,却还是坚持着。微微仰头抿着茶水,拼命呼气,好容易晾凉才咽下肚去。这才感觉到嘴巴里热辣辣疼得厉害,心下想:怕不是嘴巴烫出泡来了。 带着几分担心,多了几分委屈,忍着几分疼痛,有气无力地默然听戏。 一曲终了,陈仪始终未曾出现。 小厮将戏牌递到了赵中星手上。赵中星对听戏毫无兴趣,随手将戏牌丢给陈岚蓉。低首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打量陈岚蓉神情。 陈岚蓉方才全神贯注听戏,本来完全沉浸在悲伤情绪中。乔嘉慧来了那一会,将陈岚蓉从戏曲之中拉了出来。 看见乔君桓也来了,陈岚蓉再没有心情听戏,时不时偷摸瞄两眼乔君桓。 她自以为高明,无人发觉。可这些小动作,哪里瞒得过时刻关注她的赵中星? 赵中星只觉腹中烈火喷涌,只觉得陈岚蓉简直愚不可及! 前几天及笄礼上,陈岚蓉惹了笑话。一众夫人小姐看得是清清楚楚。她竟还不知羞耻,不知收敛。莫非她真以为他赵中星没有骨头,娶定了她就会任由她丢人现眼? 这话私底下赵中星母子二人议论过。 常夫人回去之后,气得摔碎了好些个花瓶。恨恨不已道: “忠勇伯府简直欺人太甚!陈岚蓉恬不知耻,明明知道自己已定了亲事,竟还当着旁人面,做出这副痴心爱慕的模样。贱人贱人!和她娘一样,统统都是贱人!” 这些年,张二夫人每回见面,都对自己百般为难,百般挑刺。她嫌弃赵府不过是区区富贵之家,心里瞧不上自己,瞧不上儿子。总觉得高攀了她忠勇伯府二小姐! 呸,不过是个不要脸地小浪蹄子! 常夫人嘴里骂个不停,赵中星则站在一旁脸色阴郁,看着母亲发泄愤怒,一声不吭。 相比较常夫人,赵中星气归气,但脑中始终保持着清醒。像是劝解母亲,也像是同时在劝解自己,赵中星等母亲发泄完了。跌坐在椅子上后,缓缓开口道: “母亲......母亲要知道,此刻陈岚蓉还是陈家二小姐,并非我赵中星的夫人。为大事计,如今万万不可和她撕破脸皮。再怎么说.......”赵中星冷冷一笑,阴沉如水道:“忠勇伯府这块金字招牌,我也要拿到手。等她将来嫁过来,还不是任由您摆布!便是二姨母.......要想她女儿过得好,还不是得乖乖听您的!” 常夫人听完,连连点头。咬牙切齿道: “说得对!咱们得忍,忍得这一时......将来陈岚蓉这小贱人,还有张巧云这老贱人,都得哭着求我,求我高抬贵手!如今就让她们嚣张几日,看将来谁能笑到最后!” 不论赵中星母子二人如何将陈岚蓉,张二夫人恨之入骨。如何心心念念算计着,将来等陈岚蓉嫁过来,再将其扒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作为一个男人,赵中星脑门之上,始终是绿光惨淡。 这会子在赵中星眼皮子底下,陈岚蓉就心不在焉,拿着戏牌点戏,却偷偷摸摸看乔君桓。 就连小厮都察觉了几分不对劲,一副憋笑的模样。 赵中星直搓后槽牙,一把将戏牌从陈岚蓉手上抢过过,随意点了一首曲目,戏牌重新丢还给了小厮。 小厮连忙行礼告退。 陈岚蓉一时呆住。傻傻望着满脸发青地赵中星,脱口而出道: “你干什么!” 赵中星怒极反笑。 他盛怒之下,还不忘先打量四周一番。见无人注意自己这里,这才低下头,阴沉沉地说道: “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别给我丢人现眼!” “谁丢人现眼了。我身份怎么了.......”陈岚蓉才不把他放在眼里,撇着嘴说:“在场众人之中,身份最低微的,只怕是你赵中星赵少爷罢!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陈岚蓉这话想也不想,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她觉得当初怎么就能眼瞎至此,她这位表哥虽说长相不错,可别说六殿下,高世子。就连哥哥的相貌都比他英俊许多。论长相,论学问,论家世,他哪一样能配得上自己? 他赵家能娶了她,就该像供祖宗一样将自己供起来。还敢用这种语气教训自己?简直可笑! 毫不夸张地说,张二夫人认为赵中星烧了八辈子高香,这才能高攀上忠勇伯府这门第。而陈岚蓉地这些想法,就是张二夫人这些年来,颠来倒去说了又说,灌输给陈岚蓉的想法。 看着鄙夷不屑,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高昂着头的陈岚蓉。 赵中星瞪大双眼,双眼猩红,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陈岚蓉! 陈岚蓉见赵中星这般凶狠模样,倒是有些瑟缩。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但想起母亲耳提面命说得那些话,又鼓起勇气瞪了回去。 “怎么,你以为做出这副样子,我就怕了你了?告诉你赵中星,就算我不得不嫁给你,那也是你们赵家的福气。在京城之中,我们忠勇伯府可是一等伯爵府。别以为娶了我,就能对我指手画脚,做梦!” 那一瞬间,赵中星恨不得跳起来掐死她。 连续深深呼吸几口气,赵中星忽然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 “你是不得不嫁给我......在谢府听雨楼,你全身上下都被我摸了个遍。不嫁我,难道你还幻想嫁给乔君桓麽?呵呵.....别做白日梦了!” 说起来陈岚蓉始终是个闺阁女子,往日书中都讲“女戒”,那日听雨楼被赵中星拔了衣服一事,不管是张二夫人也好,刘老夫人也罢,长辈们都默契地将这事,对陈岚蓉隐瞒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口蜜腹剑 陈岚蓉只知二人因共处一室,这才不得不定亲。却不知自己是被扒的一丝不挂,失了清白才被迫定亲。 二者天差地别,怎能相同? 赵中星这句:“全身上下都被我摸了个遍”!陈岚蓉还是第一回听说。普一听完,便如同一声惊雷,直接将陈岚蓉劈地目瞪口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中星,死死咬着嘴唇,一边摇头一边泫然欲滴。心中又气又惊又惧怕,说不出话来。 赵中星还不罢休,这样的白痴,不说个清楚明白,她还真以为自己还有退路! 他冷笑着继续说道: “我赵中星虽说不是好人。但既然得了你的身子,原本打算娶了你便好好待你。可你若继续这般挑衅我耐心,小心我一怒之下,将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到时候,你除了一死,便是长守青灯古佛......这些话,你母亲可曾跟你说过?” 陈岚蓉备受打击,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配着外面锣鼓喧天,更是胆战心惊。 下意识便摇了摇头。 见她不再继续出言不逊,赵中星知道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更何况这么多他一心想巴结的权贵在场。赵中星想到今日来此目的,怒气渐消。 虽说她蠢笨如狗,可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赵中星并不想亲事未成之前,撕破脸皮。凑过去一伸手,掌心轻轻覆盖在她手面之上。 手心中感受她细腻柔软的皮肤。想起当时在听雨楼中,她皮肤虽不算雪白,胜在够年轻够光滑,摸起来颇有几分情趣。赵中星心头一跳,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再次开口,便多了几分柔情: “蓉儿,你我亲事已定,将来势必是要做夫妻的。都说夫妻一体,虽说二姨母因我家门第,心疼你下嫁于我。可你也不能总听二姨母一面之词……蓉儿,我对你可是真心喜欢。你不知道,当初我第一眼见着你,就爱慕于你。心里想着:若表妹能嫁给我,我定会好好待她。没想到老天有眼,竟成全我了这奢望……将来咱们夫妻琴瑟和鸣,岂不是比那些抓不住摸不着的,要强上百倍千倍?” 赵中星这番话,说得情意绵绵,十分动听。 陈岚蓉长这么大,从未有男子当着自己的面,这么直白,这么直接的对自己说情话。 更何况赵中星本身皮相不差,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这么个俊俏男子,深情款款,毫不掩饰表达对自己爱慕之情。 陈岚蓉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心想:表哥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她和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做夫妻的,至于她和乔哥哥,只能是有缘无分罢了……母亲,母亲虽说都是为了自己好,可将来嫁过去,真能和表哥恩恩爱爱,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她手被赵中星覆着,心中如小鹿乱撞。含羞带怯的微微点了点头,叫了一声: “表哥……” 赵中星听出她声音里的羞怯,心想果然女人都逃不过自己这招。他暗自冷笑,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所说,难怪张二夫人日日在她面前灌输那一套。想来张二夫人也知道,自己女儿就是个蠢笨的。 可惜张二夫人也不见得聪明到哪儿去,就凭陈岚蓉这点伎俩,也想跟他斗。真是自不量力! 赵中星心中想着一套,嘴上愈发说得甜腻: “表妹……表妹可知,自从表哥发觉自己喜欢你以后,有一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只因知道配不上你,常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表妹……今生能娶你为妻,表哥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的!” 陈岚蓉被他哄得,高兴的简直要飞起来。 赵中星继续口吐莲花,说了一通甜言蜜语。察言观色,觉得差不多了。便趁机摆出一副委屈不能自盛的样子,说道: “蓉儿,表哥见你总是盯着乔兄看,表哥心里很是酸楚难受……” 提起乔君桓,陈岚蓉脸色一变。她此刻沉醉在赵中星甜言蜜语之中,很是柔情蜜意。自然不想听见他说乔君桓。生怕他误会,急忙要开口澄清。 哪知赵中星脉脉含情望着她,柔声说道: “蓉儿别忙,听我说完……” 他另一只手,飞快的在陈岚蓉朱唇上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返。用一种温柔的滴出水的声音,继续说道: “从前你还小,并不晓得情为何物。想来不过是年少慕艾,算不得数......如今你我定下亲事,蓉儿能不能答应我,多用些心意在表哥这里......表哥的这颗心满满当当全都是你,表哥真的不想,真的不想蓉儿你看着别人.......可惜表哥不能将这颗心挖出来给你瞧瞧,表妹瞧见便知,表哥爱你真心爱的发狂,你看一眼旁人,我便如被针刺被火烧一般疼痛......表哥这心,实在难受,难受得紧......” 他说着说着,声音中有意无意带了几分哽咽。 堂堂七尺男儿,哭着喊着求自己多看他一眼,而且还是这般翩翩少年。陈岚蓉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一颗心简直要融化了。 她仿佛溺毙在他眼神之中,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连连点头,感动不已道: “表哥如此为我,我竟今日才知......表哥你说得对,乔哥哥,不,乔君桓不过是蓉儿年少时一场梦罢了。今日表哥真心待我,蓉儿再不会多看乔君桓一眼。从今以后,蓉儿心中只有表哥一人.......就算是,就算是母亲,蓉儿也不许母亲说表哥一句坏话!” “蓉儿......表哥实在太高兴了,蓉儿......” 二人竟将旁人视作无物,你侬我侬,你来我往说个不停。 乔君桓目不斜视盯着楼下八角凉亭,自然不知陈岚蓉被赵中星一通好话,哄得早将他丢到了一边。若他知道,只怕是要大大松一口气,顺便感谢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 这些年因为陈岚蓉,乔君桓没少头疼。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陈岚蓉为何固执如此,非要喜欢他。照理说,他从未曾给他一个笑脸,半句遐想的话,怎么就能喜欢他喜欢成这样了呢? 其实如果要用陈仪观点来说,不就是小屁孩懵懵懂懂之际,对某一人产生了幻想。两句话就可以总结,就是:暗恋加执念! 当然,在楼下的陈仪,并不知此时阁楼发生的一切。 第一百七十二章:自作聪明 此时陈仪正站在镇国公府上小桥之上,望着园中溪水发呆。 明媚春光之中,溪水波光粼粼。 午时将至,阳光明显温暖起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又使人懒洋洋。 小溪之中,偶尔有几尾锦鲤并金鱼儿游过。跃过水面,顽皮的在湖面翻个身。鱼尾轻甩,甩出几朵浪花儿来,再度落入水中。鱼身使劲抖动几下,飞快的向别处游走。 这里离八角凉亭并不远,隐约听见咿咿呀呀唱戏声音。 陈仪略有片刻悠闲自在。 若不是想起三皇子,方才那色眯眯的一眼,难得安详平和。 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心想:她今日刻意盛装打扮,只是为着今天能够结识镇国公府女眷。想来凭借国公爷今日今日的地位,若能结识国公府女眷,往后多参与些宴会之类,说不定能够寻得看中自己的人家。 和高睿言认识已有六七年,有他在,结识他府中女眷,也可相对容易些。 她年岁渐长,眼看还有两年就要及笄。 到时候若让刘老夫人做主,就算不是刀山火海,想也知道决计不会有什么好姻缘。 在这封建制度下的女子,嫁人便如重新投胎一般。陈仪绝不愿这般草率地,便将自己后半生双奉上,任由刘老夫人支配。 然而事与愿违,谁能知道镇国公府一行,竟是由镇国公亲自出面招待。 陈仪知道高睿言自幼丧母,镇国公一直未有续娶。至于堂堂镇国公为何不续娶,中间缘由她不得而知。 但也不至于一位女眷都没有,难道镇国公府上只有高睿言和镇国公二人? 还有一事也叫陈仪无比郁闷。 三皇子其人,早在福源楼一事中,陈仪便调查过。对于三皇子的蛮横霸道早有耳闻。可令陈仪万万没想到的是,三皇子竟然如此好色! 今日她之举,恰恰应了那句:自作聪明! 想办的事没办成,反倒招了三皇子的眼。 陈仪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哎.......”。 春俏和秋露面面相觑,都显得有些迷惑不解。 心想:小姐方才还好端端的看景儿。怎么一转眼又这般心情低落了! 春俏对着陈仪后背噘了噘嘴,示意秋露问一问。秋露却冲她翻了个白眼,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春俏气得跺脚,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柔声开口说道: “小姐,咱们出来许久了,要不咱们回去罢......这会子太阳正大,小心晒得头晕。” 春俏一开口,秋露便跟着附和道: “正是,奴婢也觉得这太阳晒得有些眼晕呢。” 陈仪仰头看了看天空。 艳阳当空,虽说春日阳光和煦。可在阳光中看得多了,确实有些眼睛发花,便点了点头。 春俏秋露二人连忙上前,一左一右虚扶着陈仪起身,往回走去。 主仆三人将走几步,小桥那头迎面走来几人。 正对阳光,光线有些晃眼。陈仪停住脚步,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随着来人越走越近,陈仪渐渐看清来人长相。 只见几名丫鬟婆子打扮模样,簇拥着一名华服女子,娉婷而来。 这女子大概是没料到这里能有人在,还是位相貌如此出众的少女。停在陈仪面前,微微有些愕然。上下打量了陈仪一番,须臾之间,这女子便换了张笑脸。对着陈仪盈盈一礼,说道: “想来这位就是今日,来咱们府上听戏的小姐......我是高世子小姨母,姓康名妙灵,敢问小姐是.......” 她说话轻轻柔柔,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看她一身华服锦裳便知出身不低。 高睿言小姨母.......论辈分,那不就是高睿言亲生母亲的妹妹? 陈仪赶紧回了一礼,说道: “康夫人好。我是忠勇伯府长房陈绍文之女,单名一个仪字。康夫人可唤我一声陈仪。” 康妙灵手指轻捻着帕子一角,掩在嘴角笑了笑,并未开口说话。倒是她身边一身穿对襟长裙,嘴唇薄成一片,看起来有几分机灵的丫鬟。站出来向前几步,对着陈仪施了一礼,道: “陈小姐这话可说错了。我们小姐虽说是高世子姨母,可我们小姐尚且待字闺中。这声夫人......并不妥当!” 看康妙灵年纪,应当已有二十七八,想不到竟然还未成亲。可这康妙灵是高睿言小姨,辈分上算是陈仪长辈。叫夫人不行,难不成要虽高睿言叫一声“姨母”? 罢了,不如装糊涂,统称一声小姐也就是了! 陈仪一念及此,提着一口气。略带了丝歉意,对着康妙灵行礼作辑,说: “陈仪不知,倒是唐突了,康......小姐莫要怪罪。” 不知康妙灵听没听出陈仪话中迟疑,总之康妙灵听陈仪叫她“康小姐”,丝毫没有反应。 康妙灵莞尔一笑道: “不知者不罪,陈小姐不知内情,又谈何怪罪呢。”她好奇地问道:“陈小姐不在前面听戏,怎倒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既然她认可了自己称呼,陈仪将那提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微微羞涩地说: “听戏听得闷了,便出来转转透透气。这会子太阳大,就想着回去呢。” 康妙灵了然一笑,点了点头说: “是这样......不如我陪陈小姐一同前去罢。听姐夫说,长宁唱戏一绝,今儿难得睿言孝顺,将戏班请来府上唱戏。我虽不喜欢听戏,为了睿言这点孝心,还是去听一听,捧个场。” 陈仪眉头微蹙,暗想:这话不对! 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康妙灵便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自自然然挽住陈仪的胳膊,拖着陈仪往前走,边走边说: “走罢,快晌午了,咱们过去听一小段。过会子也该用午膳了……陈小姐这是头一回来镇国公府罢。” 陈仪被她紧紧挽住,挣脱不得。 陈仪想着:她是不是高睿言姨母,这是在镇国公府上,镇国公,高睿言都在阁楼上。一会见了面自然便见分晓,这身份上应该不会有假。 陈仪边想边回答道: “是,这是第一回。” “那以后陈小姐可要常来玩......”她亲热地依偎着陈仪,热情的说道:“不瞒你说,我最是喜欢这漂亮地小姑娘,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便如陈小姐这般,生得倾国倾城的小姐,更是欢喜的不得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康妙灵 康妙灵一路好话不断,变着花样夸赞陈仪,对她这突如其来地举动,陈仪甚为不适。陈仪着实摸不准,康妙灵到底怀揣何种心思。说多错多,便任由康妙灵给自己灌迷魂汤,装作羞涩腼腆模样。只时不时随意答上两句,充做回答。 回到听戏的二楼之上,康妙灵自踏进二楼那一瞬间,四处张望过后,眼光直接落在临窗一桌人身上。 早发觉陈仪不见得众人,自然第一时间便看见二人。对陈仪回来身边多出一人,纷纷感到讶异。远远望去,陈仪敏感地觉察出,旁人面色如常。偏镇国公一见到康妙灵,脸色像是微微一沉。 陈仪心中一紧。 镇国公看见康妙灵的神色,可不像是姐夫看见小姨子的表情。反而像是……像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陈仪猛然想到一件事情。 今日镇国公府宴请,却没有女眷出面招待。康妙灵若真是高睿言姨母,镇国公妻妹。由她出面招待女眷,并无半点不妥之处。镇国公为何没有这么做…… 这个康妙灵绝对有问题! 想到这里,陈仪断然不肯继续跟她上前。方才陈仪和陈岚蓉,赵中星三人所坐的位置,最靠近楼梯口。陈仪不动声色,任由康妙灵拖着往临窗,镇国公一桌而去。 行至陈岚蓉面前之时,陈仪使足了力气,定定站住,停下脚步。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指着陈岚蓉位置对康妙灵说: “康小姐,方才我就坐在此处......这位便是我二姐陈岚蓉,还有我表哥赵中星。” 大概是没想到陈仪会忽然止步。而且还居然向她介绍起自家亲戚来。 康妙灵明显不见方才的和善可亲。 她缓缓收起笑容,带着几分不耐,敷衍着和陈岚蓉,赵中星二人点了点头。 竟是连基本礼仪都不顾! 陈仪察言观色,康妙灵眉宇之间,竟然像是隐有一丝难以察觉地戾气。原本气质出众,端庄大方的康妙灵,因着这丝戾气,变得有些奇怪。看上去……十分诡异! 而这一发现,更是叫陈仪心中不安。 陈仪暗暗思量之后,打定主意。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抱有各种目的,她都不打算掺和进去。为今之计,最好就是甩开她的钳制! 陈仪笑着看康妙灵点头见礼。暗中准备,趁她有那么一刹那松懈不备。一手抓住她,一手暗中使劲一甩。就那么一下,便挣脱了她的臂膀。脱身的陈仪半点没有迟疑,双脚往前急走两步,直接一下坐到了凳子上。 她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康妙灵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陈仪已经依偎在陈岚蓉身侧,撒娇地在和陈岚蓉说话了: “二姐,这位是康小姐。康小姐虽说看着年轻,却是高世子的姨母呢......二姐,康小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嘻嘻.......” 她们从小关系就不亲近,陈仪今天却一反常态,居然对自己撒娇。陈岚蓉不仅莫名其妙,又感觉惊讶万分! 对着陈仪猝不及防的亲近,陈岚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只觉陈仪是不是中了毒,魔怔了? 她赶紧便要开口反驳。 反倒是赵中星瞧出不对劲来。不管怎么说,他和陈氏姐妹今日代表着忠勇伯府,看陈仪神态,只怕这突然蹦出来的康小姐,很有些问题! 赵中星顺着陈仪的话,面上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说道: “想不到康小姐竟然是高世子姨母,失敬失敬......” 趁着赵中星接过话题,康妙灵转移了注意力。陈仪赶紧附在陈岚蓉耳边,飞快说道: “白玉珊瑚簪,送你!” 车衣口中的白玉琉璃簪,是两年前丁云柏偶然得来。此簪白玉无瑕,以琉璃打磨做装饰。有光的地方,琉璃七彩绚丽,夺人心魄。 陈岚蓉见过一次便念念不忘,多少回吵着闹着,想要张二夫人给她也寻一只回来。却遍寻不获。一听陈仪说将白玉琉璃簪送予自己,陈岚蓉自然不会再故意唱反调。 二人和和睦睦依偎在一处,表面上看来,倒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这边赵中星话未说完,忽然心中一动。 他一上午都在等待时机,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好时机麽!高睿言姨母,不正是镇国公妻妹。这般年轻貌美的妻妹....... 赵中星眼珠一转,感慨道: “在下观康小姐眉眼之间,似乎确实和高世子有几分相似之处.......敢问一声,康小姐怎此时才来,您可是错过好几出好戏。尤其是前一出“贵妃醉酒”,长宁真是唱的荡气回肠.......” 康妙灵见陈仪一动不动靠在陈岚蓉身边,二人说说笑笑,完全不看自己。暗暗将陈仪无视自己的这笔账记在心中,转而面向主动搭话的赵中星,叹息道: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遗憾的很.......可惜今日姐夫宴请你们,总不能单独为了我,再唱一回罢.......” “这有何难!”赵中星连忙接口道:“若康小姐真心想听,和镇国公说一声,最后一场戏再唱一回不就是了。实在不行,也可改日让高世子带您去常乐班,再听一回亦可......” “理是此理,然赵少爷却是有所不知.......我姐夫为人最是古板谨慎,我若去说,恐怕姐夫不但不答应,还要训斥上几句.......” 康妙灵妙目微蹙,面上十分苦闷。深深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意有所指看向赵中星。 不管康妙灵心中如何想,反正这话正合赵中星心意,闻言不禁大喜。 赵中星双手执拱手礼,对着康妙灵就是一礼,笑着说道: “国公爷高风亮节,在下十分佩服.......可这不过是听一出戏曲罢了,想来国公爷不至于这般不近人情……既然如此,在下愿去一试,说不定,国公爷能网开一面呢。” 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当场一拍既合! 陈仪和陈岚蓉紧挨着,嘻嘻哈哈装作说闲话的样子,心中暗忖: 赵中星和康妙灵说话并无遮掩,作为镇国公府上女眷,康妙灵来了这么久,无一人上前来查看。本身就有蹊跷之处。就算唱戏声音再大,二楼开阔宽敞。也不至于说半点听不见。 第一百七十四章:子非鱼 明眼人都看得出,镇国公对这妻妹,只怕并不待见! 不管陈仪如何暗中度量。 赵中星早已推开凳子绕过圆桌,走到康妙灵前面两步。康妙灵有人领头,眨眼之间则撇下陈仪,转身再没瞧陈仪一眼。 陈仪松了一口气。 总算甩开康妙灵这古怪的烫手山芋。没有了康妙灵,陈仪一下便瞧见了坐在另一边的乔嘉慧。 和陈仪刚发现她不同,乔嘉慧早就看见陈仪上楼。可她上楼来之后,看都不看自己,而且还和陈岚蓉有说有笑,完全是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乔嘉慧刚才还同情怜悯陈岚蓉的心,这会子见陈仪和陈岚蓉相处愉快,顿时拧巴起来。加上嘴巴被烫出的几个水泡,偏偏说不出道不得。心中更是平添了几分酸涩委屈。 见陈仪过了半天,将才发现自己。乔嘉慧立刻噘着嘴,瞪了陈仪一眼。 陈仪被她这一眼,瞪得很是莫名其妙。 这会子三皇子在,陈仪不想过多动作。最好能安安稳稳做个小透明,糊过一时是一时。谁叫自己今日自作聪明,打扮的如此扎眼。 即便如此,陈仪还是对着乔嘉慧笑了笑,轻轻叫了一声: “慧姐姐......” 顺便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哪知乔嘉慧噘着嘴,哼了一声。又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赌气再不肯看陈仪一眼。 陈仪哑然! 只好先将乔嘉慧丢在一旁,想着待会有机会,再问问她怎么了。 再看临窗那桌。 赵中星已顺利坐下,正满面春风和三皇子说着话。 对他这份炙热的仕途之心,说实话陈仪并不厌憎。人人都想往上爬,男人有野心并不是坏事。但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为前程,轻易毁掉一个女人的名声。害死为他生儿育女的吴小姐,这种男人,早已不配为人! 陈仪手中有他试图隐瞒的所有证据。 她这个二姐,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小孩子。说她坏,她坏不到哪里去。可说她好,她又处处刁难自己。若不是陈岚蓉被赵中星,里里外外看个精光,陈仪不介意帮她换个相公。 不是不想让他受到惩罚,可若赵中星毁了,陈岚蓉.......陈岚蓉就算是能活,但她这辈子,也就跟着毁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总是这般悲哀…… “三,三妹妹……”陈岚蓉忽然开口叫了一声陈仪。 陈仪转过头看了看身边陈岚蓉,她和自己一样,正一眼不错紧盯着赵中星。然而和往常不同的,是陈岚蓉眼中多了几分柔情。 陈仪微微蹙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姐姐有何事?”陈仪说道。 陈岚蓉一副扭扭捏捏,羞于开口的样子。半晌才几不可闻,轻声细语道: “有一事我想问问你.......母亲总说表哥为人阴险狡诈,娶我是为了荣华富贵。还说表哥是个无耻小人,我和表哥的婚事,都是表哥一手策划.......可是我觉得表哥,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无情。三妹妹,你觉得表哥对我,是真心的麽?”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明显流露出几分不确定。既有期盼,又有畏惧。 陈仪不知如何回答她,或者说,陈仪并不想回答她。 张二夫人这话说得再对不过。赵中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无耻之徒。要是陈仪自己,就算这一辈子都不能嫁人,长伴孤灯古佛,也绝不愿嫁给这么个腌臜小人! 但是这话,陈仪却不敢明说。 面对陈岚蓉殷殷期盼,陈仪不由得在心中长长叹息。 “我亦不知。”陈仪轻轻说道:“想来二姐姐心中早有答案.......” 陈岚蓉紧紧盯着陈仪,试图在她眼中找出旁得意思来。陈仪只是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陈岚蓉知道陈仪这里,确实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建议。 她咬了咬唇,哼了一声,说: “问你等于白问,你就是个傻子!” 对她的言语攻击,陈仪并未往心里去。傻子麽......确实是个傻子啊! 陈仪看着陈岚蓉,心里多了份难以言明的悲伤。但她并不是陈岚蓉,也不是张二夫人,更不是刘老夫人。或许......或许在她们心中,赵中星也不是那么差,单轮相貌学问,也可以算作良婿。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再怎样,也不管她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赵中星那些个,龌龊不堪得往事掩藏起来。期盼将来陈岚蓉能够过得好罢了! 就在陈仪陷入悲伤之中时,临窗处忽然一阵骚动。镇国公猛然起身,长袖一甩,喝叱了一声: “出来!” 这一声雄厚有力,震耳欲聋!在场之人无不惊愕不已! 镇国公目不斜视,昂首阔步直接往楼下走。后面紧跟其后的,正是康妙灵! 和镇国公的冷面眉霜相比,康妙灵面上一副受了万分委屈,却高昂着脑袋,故作倔强地模样。 身边陈岚蓉,亦是被唬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暴怒地镇国公,忍不住和陈仪抱怨道: “镇国公堂堂国公,怎和康小姐发脾气,实在太没风度了!” 彼时镇国公正从二人面前走过,陈仪赶紧在桌面下扯了扯陈岚蓉衣袖,小声说道: “二姐姐慎言......旁人的家事,不了解不可乱做评论!” 不知是陈仪错觉,还是眼花。 陈仪只觉得,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镇国公,似有若无地,像是飞快地瞥了自己一眼。陈仪连忙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看过去时,镇国公早下了楼去,只余康妙灵背影了。 陈仪心中不能确定,顿时有些忐忑不安。 心想:镇国公莫不会是听见对话了罢?高睿言会武功,镇国公身为其父,难道也会武功? 一想到可能性极大,陈仪便满心懊恼! 这都叫什么事儿! 纠结了好一阵子,陈仪转念再一想。 好在方才所说之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接下来说话可千万小心些。万一真如自己所料,镇国公果真会武功,且内功深厚…… 那她今日所有对话,不知要被他听了多少去! 总之对这个时代的所谓“内功”,陈仪真是觉得奇妙而畏惧。还是要小心为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祸患 镇国公和康妙灵出去不多时,有小厮急冲冲过来,附在高睿言耳边说了些什么。高睿言听着眉头紧拧,遥遥看了陈仪一眼。起身和姚景润二人说了几句。和小厮一前一后,下了二楼。 高睿言一走,姚景润本就极少说话。赵中星终得了机会,和三皇子相谈甚欢。也不知二人谈些什么,尤其是三皇子,当着姚景润的面,被赵中星吹捧巴结很是舒心。面带得意,时而挑衅般,对姚景润轻蔑一笑。更为奇怪的是,三皇子时不时还会扭头看一眼陈仪。 三皇子眼光如狼似虎,直看得陈仪全身难受。一颗心渐渐落入深潭。 看他这眼神,只怕今日之事又是祸患。 思前想后,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既是自己自作聪明惹下的祸根。如今之计还是避一避的好! 陈仪看向身后春俏,轻轻招手示意。等春俏俯身过来,悄悄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待会找个借口回府......”陈仪特意用手指,凌空虚点春俏小腿方向,说:“小心防范!” 春俏心领神会,当即点了点头。 陈仪看了看身旁陈岚蓉,不知是否还在纠结于赵中星是好是坏,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二姐姐,二姐姐.......” 陈仪一连叫好几声,陈岚蓉才缓过神来,疑惑地看着陈仪。 “二姐姐,我好像是月事临时造访,肚子疼地厉害.......”陈仪捂着腹部,苦笑着说道:“看来我要先回去了,二姐姐是否跟我一同家去?” 陈岚蓉顿时面露嫌弃,拧眉说道: “怎地这般粗心,连自己小日子也不知算好时间。我不回去,戏还没听完呢,你自己回去罢!” 和陈岚蓉说一声,不过是为了回府之后好交代。既然她说了不回去,陈仪便不再多言。 一曲唱罢,春俏秋露虚扶着陈仪,走向临窗一桌。 站定之后,面对神色各异的众人,陈仪目不斜视行了一礼,说道: “三殿下,六殿下.......陈仪忽然觉得身体不适,需得即刻家去,前来向两位殿下告辞。还望两位殿下莫怪!” 旁人还未开口,赵中星作为陈仪表哥,露出几分关切来,询问道: “三表妹怎得突然不适?要不要紧?” 陈仪满脸羞臊,低头不语。一旁春俏立刻上前一步,行礼说道: “三位爷,这个身体不适,是女儿家的不适,还请三位爷莫要多问了!” 女儿家身体不适........ 几人都不是懵懂少年,闻言皆恍然。 赵中星则是满心懊恼,他和陈仪一同前来,她身体不适先行回府。此刻在两位皇子面前,对自家表妹弃之不顾,岂不是显得他过于逢迎巴结。 三皇子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轻挑,目光暧昧直盯着陈仪,笑着说: “爷常说一句话:女儿家身体娇弱,尤其是像陈三小姐这般娇滴滴地美人儿,更是要好好娇养着.......想来六弟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陈三小姐当真是身体不适的话,便早些回去休息罢。” 言语口气,显得十分轻薄无礼。 陈仪面上显得害羞不已,实际上只当三皇子在胡吠。跟他这种自视甚高,且有权有势的皇子较真,实在不值当! 瞧赵中星模样,便知他不愿离开。陈仪哪管他想什么,施了一礼说: “多谢三皇子关心,陈仪告退!” 说完也不管姚景润是何态度,直接转身便走。 姚景润深深凝视陈仪一袭粉色背影,眼中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赵中星见陈仪独自离去,正恰恰合了他的心意。连忙说道: “我这表妹自小体弱多病,扰了二位爷雅兴,中星替三表妹给二位爷致歉!” 此话一出,姚景润对陈仪这位表兄,简直无言以对。以指尖轻扣了扣桌面,姚景润将茶杯推到赵中星面前,清咳了一声。示意他赶紧闭嘴喝茶。三皇子见状,表情奇异,挑眉看了看姚景润,再看饶有兴致看向赵中星。 岂料赵中星对两位皇子之间互动,毫无察觉。听三皇子夸赞自己,完全沉浸在激荡之中,满脸神采飞扬。 他觉得三皇子这些话,是认可更是鼓励。赶忙起身拱手行礼,态度谦卑道: “能得三殿下这句话,小可万分荣幸!中星向来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若成大事,必要家中和睦,方能无虞。” 他态度虽谦卑,话中不无自满。 姚景润听得愈发憋闷! 这样的蠢货,这样卑鄙之人。当着自己的面,还敢如此自夸。除了一张面皮稍能入眼,处处都愚不可及。他当真以为方才姚景凛是在夸他呢?当真没听出来姚景凛口口声声,将陈仪视作烟花柳巷女子对待? 恐怕不是没听出,与他而言,旁人清白与否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的人偏偏将来要做桃桃姐夫,桃桃...... 听了赵中星一番话,三皇子顿了顿,忍不住带着讥讽笑出声来。老六这番好意,竟是做给了瞎子聋子看! 他越想越开心,伸出手掌拍击桌面,大笑道: “中星这份心意难得,真真是难得。想来陈二小姐今后甚是有福,有福气的很啊!” 三皇子笑得前俯后仰,赵中星十分疑惑不解。不知三皇子为何突如其来,笑得这般开心。姚景润则面无表情,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重重放在了桌面之上。 恰巧外面鼓乐刚听,茶盏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叮”一声。配合长宁清唱,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二楼之中忽然一静! 陈仪走到乔嘉慧面前,想和乔嘉慧说上几句话再走。听到响动,扭过头去。正好和姚景润眼神碰撞上。陈仪眼球一缩,呼吸一紧。 姚景润面色平淡,细长的桃花眼微眯着,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自己,根本瞧不出半点异样来。和三年前相比,他除了一如既往的清瘦,更多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漠然。整个人如同藏在地底深处的千年寒冰一般,叫人摸不着也看不透。 众目睽睽之下,陈仪猜不准他为何如此,究竟为何也与己无关。 第一百七十六章:端倪 和他对视不过数息,便将视线移走。看向还在赌气地乔嘉慧,笑了笑,说道: “慧姐姐,今日你来得迟,都没来得及好好说话.......我要回去了,过几日得空去乔府看你和老祖宗可好?” 听说陈仪这就要走,乔嘉慧总算顾不得生气。委屈瞪着陈仪,噘起嘴说道: “我刚来你就要走,桃桃就是故意为之。我生气了!哼!” 她气哼哼直言不讳自己生气了,惹得陈仪啼笑皆非,连忙拉住乔嘉慧的手,软言软语哄着她,说: “定然不是故意为之.......”偷偷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其实是我不想看见三皇子,故意说成女子葵水忽至!” 乔嘉慧眨了眨眼,领悟到陈仪说得,所谓“女子身体不适”是什么意思。憋笑道: “桃桃你真坏.......不过我和你一样,不知怎地,看见三殿下就讨厌。他眼睛看人时,总是色眯眯地,叫人心烦!” 陈仪点了点头,直接说道: “正是如此......今日不便多说。慧姐姐若有空,这几日能否想办法来一趟出云阁。或者我让飞白给慧姐姐带个口信,咱们约好时间,在外面见面.......我有重要的事,想求慧姐姐帮忙!” 陈仪三言两语,便将乔嘉慧哄得眉开眼笑。一下子脸上由阴转晴,神色之间很是欢喜。就连嘴里喝茶烫出的水泡,一时都忘了疼。 乔嘉慧连连点着头,急忙凑过去,笑嘻嘻地和陈仪咬耳朵,悄声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嘻嘻.......你既找了那样地借口,还是赶紧回去好,再多逗留,可别惹得旁人生疑!” “知道了。”陈仪说:“那慧姐姐,我走了。” 哄好了乔嘉慧,陈仪不再多做逗留,主仆三人匆匆而去。 陈仪一走,姚景润不知怎得,感觉周遭实物失去了颜色一般,再提不起兴趣来。 他三年未见陈仪,想不到再见竟是一句话未曾说过。她……她长大了许多,和他记忆中,那个娇俏聪明的女娃娃,完全重叠。 他还记得七年前,初初见她之时,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一醒来她就求着自己救她爹娘。他还记得她给自己说过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一点不精彩。他却偏偏装作感兴趣的样子…… 姚景润眼帘低垂,眼前心里全是陈仪身影。思绪纷纷之下,身上那股清冷气息更加浓重。 三皇子看着姚景润难得的情绪外放,突然福至心灵。 老六这副样子,可不像老六,莫非…… 他若有所思看了看楼梯处,又看了看姚景润。嘴角一挑,笑容微敛。 三皇子这连番动作惊醒了姚景润。 姚景润心中五味杂陈,很是苦涩。他太大意了,连姚景凛都能瞧出不对劲来,可见自己情绪多么外露。 这是大忌讳! 刚才三皇子进来时看陈仪时,姚景润便注意到。三皇子看向陈仪眼神有惊艳有闪烁! 而三皇子好色…… 一时忘形,反倒叫三皇子觉察出异样来。 桃桃...... 一想到陈仪,姚景润心口又是一阵钝痛。 想着无论如何,决不能因自己,而叫三哥对她上了心。 姚景润赶紧将那股子失望压抑住,收拾一番心情。重新望向八角凉亭,认真听起长宁唱戏。 对面三皇子刚瞧出一丝苗头出来,岂肯这般容易善罢甘休? 严格说起来,他真没看得多深,只不过凭他往日对姚景润的了解,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六弟,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可具体哪里不用,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究竟是哪里不同?三皇子猛然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莫非,是老六入了眼? 这想法让三皇子兴奋莫名。若真是入了老六的眼,这就有意思了。忠勇伯府在父皇心中,那早就被彻底嫌恶摒弃。 而一向自诩远离俗世,在父皇心目中不争不抢,最为疼爱的嫡仙人老六,看上了忠勇伯府的三小姐。父皇要是知道了…… 父皇要是知道了,定然对他失望。 老六和太子一母同胞,相辅相成。对老六的失望,就是对太子的失望。有些时候,失望本身就是大忌。虽然不至于撼动太子之位,不过给他们兄弟二人添一添堵,三皇子还是十分乐意效劳得! 想到这里,三皇子简直有种难以压制的痛快,以及蠢蠢欲动的兴奋! 对姚景凛来说,他喜欢的,一向是身材妖娆,美艳无双的丰胸翘臀的女子。就算陈仪生得再美,最多心猿意马一番,还入不了他的眼。 从这一点上,陈仪算是白担心了。 三皇子并不十分确定,姚景润究竟是否真的瞧上了陈仪。一念及此,三皇子便决定探一探他。 慢慢将酒壶拎起,三皇子先后给自己,和姚景润倒了杯酒。举起酒杯,对着姚景润和煦一笑,难得温言细语地说: “六弟别只顾着喝茶……往日诸多杂事缠身,今日你我兄弟二人,难得有这份清闲。为兄闻着这酒,味美醇厚,不如和为兄对饮几杯如何?” 三皇子突如其来地和善,让姚景润警惕之心顿起。轻轻转过头,默默看着三皇子手中酒杯,并未开口。余光观察三皇子形态。只见姚景凛和颜悦色,高举酒杯,像是真心实意要与兄弟对饮一般。可惜他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却故意说这话。看来还是叫他窥探到一些端倪! 姚景润表面上看起来淡淡然,脑中却是思绪飞转。暗忖道:姚景凛被黄贵妃宠溺过度,他向来脾气暴躁易怒,不如...... 想到这里,姚景润眼皮移开酒杯,居然又看向八角凉亭。 三皇子独自端着酒杯,眼看着姚景润完全无视自己,悠然看向窗外。这种明显地无视轻慢,让三皇子瞬间脸色大变! 一时间周遭气氛沉寂压抑。 眼瞧着三皇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姚景润依旧一言不发。在他身后,一直垂首伫立地清风,见状暗道不妙。心想:难不成,爷这是要刻意惹怒三殿下麽。可爷好端端为何如此? 就在清风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发现,姚景润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像是无意识的在桌面画了个圈儿。 第一百七十七章:一杯酒 清风顿时眼前一亮! 他得了暗示,连忙上前,对三皇子深深躬身行礼。笑着解释道: “启禀三殿下……我们爷身体向来不好。前几日太医刚说过,春日乍暖还寒,切记不可食用生冷辛辣之物,故而……” 未等清风说完,姚景润像十分不耐,扭过头轻轻叱责道: “多嘴!” “是,爷!”被姚景润呵斥的清风,面上半点异样也无。口中应了一声,躬身退后一步,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心中却是云海翻腾,惊诧莫名。 这会子清风确凿无误,爷就是刻意惹怒三殿下! 不管清风如何想,姚景润一句话说完,看着桌上酒杯,依旧一动不动。在旁人看来,这声呵斥,竟是连台阶也不准备给三皇子搭一个! 三皇子端着酒杯半晌,当着众人面,就这么生生被无视被打脸。一股浊气全身奔腾,直冲脑门,将整张脸憋得青紫! 姚景凛向来自视甚高,除了皇帝,对区区姚景润,从来没瞧在眼中。他怎能容忍姚景润这般轻视自己?若不是在镇国公府上,只怕早就掀了桌子了。这恼羞成怒之下,哪里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三皇子火气到达沸点,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 姚景润忽然伸出手。 修长纤细的手掌,慢慢端起了酒杯。他目光幽幽然,看着手中酒杯。像是万般无奈,轻叹一声道: “既然三哥非要我喝,我喝了这杯酒便是!”说完便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酒入腹,众人鸦雀无声。 肉眼可见的,姚景润本就苍白的脸上,变得愈发惨白,竟像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鬼魅一般,一丝血色也无。 乔君桓和妹妹乔嘉慧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安。 “爷……”清风叫了一声。 声音中满是担忧。 姚景润抬手止住清风,一双桃花眼隐含冷漠。泛白地嘴唇紧紧抿着,看得众人更加惶惑不安。 三皇子手端酒杯,面色阴鹫。冷哼了声,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撂下。皮笑肉不笑地说: “六弟这杯酒喝得好生痛苦,不知情的人看着,还以为这酒是毒药呢!” 姚景润一杯酒下肚,两只蛊虫被酒气所扰,同时在身体中横冲直撞,此刻腹中绞痛,疼得姚景润冷汗淋漓。强忍着疼痛,说: “三哥说笑了。” 话刚说完,姚景润感到一股子腥味由腹中往外上涌。忍不住,嘴角流出几滴血珠来。鲜红映衬着惨白,叫人看得分外触目惊心! 即便是这样,姚景润依旧嘴角含笑,神情悠然不变。 三皇子一瞧,顿时眉头死锁! 他知道姚景润从小身体不好,太医屡次提及,都说六殿下命不久矣。小时候姚景凛还有几分同情怜悯。觉得这个六弟不能跑不能跳,每日病恹恹,常年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水。实在可怜地很。 随着年龄增长,姚景润和太子沆瀣一气,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和母妃对立面。再看姚景润,便觉得他越看越可恶!总觉得他是在装相.......年年都说死,活不久,怎么偏偏好端端活到现在?定然是为了博取父皇怜爱,才故意装成这副模样。 这会子,他这又是要装相麽,还是想借此装病,好叫父皇责罚自己?可惜这点子伎俩,自己压根不放在眼里。 母妃说得对,太子和老六惯会使用阴招,两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三皇子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气,众目睽睽之下,偏生发作不得。恶狠狠瞪着姚景润,像是随时要爆发一样。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便有了旁得想法。 如赵中星,便觉得三皇子太过咄咄逼人。 清风言明了六皇子不可饮酒,三皇子偏偏要逼他喝。六皇子喝酒吐血,三皇子看得碍眼,竟还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实在是......叫人齿寒…… 而站在三皇子身后幕僚,罗宗寿罗先生。他见三皇子暴躁脾气犯了。而众人看三皇子明显脸色不对。 身为黄尚书特意给三皇子挑选的首席幕僚,罗先生在三皇子身边已有数年。对三皇子脾气秉性了解的,可以说是相差无几。一见此情形便知不妙,急忙开口道: “爷,小人看六爷似乎是旧疾复发,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给六爷瞧瞧?” 罗先生一开口,便将姚景润吐血归于旧疾。 姚景润眼风轻轻扫了一眼三哥幕僚。这位罗先生,他早已识得。这人冷静自持,未曾跟在三哥之前,是有名的刑名师爷。有他在,三哥就不会乱来。 不过......他硬喝下这杯酒,不是为了为难姚景凛。区区一杯酒,伤不了自己,也伤不了三皇子! 这疼,不过是因着陈仪罢了。 这杯酒一喝,三皇子便不会再怀疑姚景润和陈仪有什么牵扯。毕竟在三皇子眼中,小小的陈仪,可不值当堂堂皇子为她冒险受罪! 而姚景润所料不差分毫。 罗先生开口将姚景润吐血,四两拨千斤的转移到旧疾之上时。三皇子那股无名火便满满消散了。当即不顾姚景润说什么,立即派人去寻太医过来把脉。 太医一路小跑,急冲冲而来。顾不得抹一抹额上汗珠,便开始替姚景润把脉。仔细瞧过之后,闻明了腹痛缘故。半点不给面子,当场脸色一沉,生气地说: “下官千叮万嘱,六殿下不可贪食,不可食腥辣之物。便是半点刺激之物都不可误食,六殿下怎还敢饮酒?六殿下身体弱,尤其在春日里,饮酒更是刺激肠胃。若六殿下如这般,再不听劝,下官只好向皇上如实禀报,治不了六殿下了!” 太医劈头盖脸一通责问,句句都是关心之言,姚景润不禁轻笑说: “有劳太医,不会了。” 一旁三皇子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不敢相信,姚景润能为了陈仪,自伤身体。方才那点子念头,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酒严格说起来,确实是三皇子逼着姚景润饮下。当着众人面,三皇子免不了说些安慰地话,将这事囫囵吞枣圆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警钟 镇国公父子听闻姚景润吐血,早已先后回了二楼。方才二人不在时所发生一切,也有下人原原本本说与二人。高睿言自听完就板着脸,再没了笑意,好几回都憋不住蠢蠢欲动。 镇国公趁人不备,低声对儿子说: “少给老子多惹是非!那是两位殿下,怎么,瞧你这模样,难不成还要将三殿下打一顿泄愤不成!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高睿言哼哼唧唧,梗着脖子压根没将镇国公话听进去,依旧是愤愤然瞪着三皇子。镇国公不得不心惊胆战,时时盯住自己这不省心的儿子。生怕他犯倔,不管不顾惹出大事来! 好在姚景润吃了太医的药,脸色缓和许多,不再是惨白没有血色。经过这一番闹腾,众人都感觉精疲力竭。 三皇子失了听戏的兴致,意兴阑珊道: “本殿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今儿长宁戏唱的不错,多打赏些银子。” 镇国公自然无有异议,满口应诺。 三皇子一走,赵中星早被这一系列变故搅得噤若寒蝉。心想,今日这出戏听得是真累人,总算是在两位殿下心中留了印象,倒也不用急于一时,便也起身告辞回府。 留下乔氏兄妹,镇国公父子和姚景润几人。闲话了几句,也便各自散了。 借口回府的陈仪并不知道后续之事。 回府之后,正常去静心居请安,向刘老夫人报备一声。刘老夫人问明为何单她一人回府,陈岚蓉赵中星为何没有回来。镇国公府是否发生了何事。 陈仪挑挑捡捡,将能说的都说了一遍。刘老夫人问完了话,便放了陈仪回去。 回了出云阁。换了身衣裳,陈仪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想着今日在镇国公府种种发生之事,高睿言,姚景润,三皇子......他们每位都是天之骄子,元微朝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自己不过是小小的陈三小姐,无父无母,不值一提。 今日之事给陈仪彻底敲响了警钟。她原本以为自己今年才十二,离及笄礼还有三年时间。定亲一事,只要刘老夫人,张二夫人不从中作梗,就算过了及笄礼再操作也不迟。 但眼下看来,自己还是想的少了。 不管三皇子是否对自己感兴趣,陈仪一点也不想被人用一抬小轿从侧门抬回去。这辈子穿不得正红,永远都要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做那抬不起头来的小妾! 就算是贵为天子,妾就是妾,生出的孩子永远都是低人一等! “哎.......” 陈仪单手托腮,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铜镜之中,不施粉黛却唇红齿白的美人儿,苦笑连连。 高睿言...... 陈仪万万没想到,高睿言居然也对自己起了意,都怪这副臭皮囊! 在自己那个时代,长得好就是最大的本钱。可在元微朝,在这君主封建制度之下,长得好,没家世,就是原罪就是错误! 她可不认为姚景润,高睿言看上的是自己这个人,是她的思想,是她的能力。 她和他们,满打满算见面不超过十回。反正是皮囊惹的祸,与其陷入豪门世家之中,不如干脆找个中等之家,用这副皮囊打开大门。将来事事都能挺直腰杆子自己当家做主,岂不快哉? 恰到好处的家世,恰到好处的男子。最好再略微知情趣,懂事故。长相不用多俊朗,中等长相......总之什么都略有一些,就是她的福气! 可是这中等之家,要到哪里去寻? 陈仪对着铜镜苦思冥想,镜中人对她同样愁眉不展。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镜中人对她展颜一笑! 对啊!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 陈仪看向窗外,天色尚早。将到用午膳时候。午膳时,只有春俏忙里忙外,伺奉一旁,并不见秋露人影。 陈仪随口问了一句: “秋露呢?” 春俏手一抖,差点将汤碗掉在地上。赶紧稳住心神,说道: “小姐,您看这荠菜汤。是彭嬷嬷特意去山上挖来,原本以为咱们今儿不回来用膳,留给自己包饺子吃的。咱们突然回来,彭嬷嬷只好先做了碗汤盛上来。您要不要尝一尝.......” 陈仪不动声色,看了眼春俏。 这丫头,明显是在替秋露掩饰着什么! 一上午,在镇国公府吃了不少羊角蜜,这会心中腻味的很。见到这般碧绿清爽的荠菜汤,汤里还窝着蛋花,看起来确实清爽可口。 秋露一事不急,先喝两口汤解解油腻。陈仪想着便点了点头。 春俏见陈仪点头,当即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盛了一碗递给陈仪。 陈仪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果然清香扑鼻,有种野生荠菜独有的香气,吃起来更是又爽口又舒心。足足喝了两碗,陈仪才放下碗筷,春俏端茶给陈仪漱口,打水净手洁面。 吃饱喝足,陈仪在园中照常散步消食。 走到左侧偏院月亮门处,陈仪并不想往常一样转身换个方向散步,抬脚便走进去。 春俏虚扶着陈仪,陈仪明显感觉到春俏微微颤抖。 斜眼瞥了春俏,她神色之间有几分慌张。满脸纠结,几次欲言又止。 陈仪只装不知道,继续往里走去。 终于憋不住,春俏忽然停下脚步,装作恍然大声说道: “啊呀,小姐.......奴婢想起来,想起来一件事.......” 陈仪脚下微顿,面无表情直面春俏,轻轻说道: “是麽,有何事?” 春俏在自家小姐目光直视中,不由自主开始慌乱。眼光四处躲避,左躲右闪就是不敢看陈仪。张了张嘴,神色复杂,喃喃道: “奴婢,奴婢.......” 早几日之前,陈仪原本心中就有了疑惑。这会见春俏这副样子,更加确定了春俏有事瞒着自己。这事,十有八九还同秋露有关! “春俏……”陈仪想了想,缓缓说道:“我知你心地善良,性子醇厚。可有时候,有些事。放任他人不管,并非真心为她好。” 春俏一听这话,脑袋嗡地一声群蜂乱舞,嗡嗡作响!春俏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 “小姐,奴婢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小姐。可这事儿奴婢也不太清楚,就是看见了些东西.....小姐,奴婢从来没求过小姐。这回能不能请小姐再等等,奴婢问清楚了,问清楚让秋露自己去跟您坦白!” 第一百七十九章:玉佩异样 陈仪默然沉吟不语。 果真是秋露...... 春俏看见了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她竟然求自己,为了秋露求自己。春俏吓成这样,这事儿小不了。既然春俏不肯说,必然有她的顾虑,她和秋露情同姐妹,维护秋露实属正常。她不说,自己自有办法查清楚,倒是不必伤了春俏的心。 陈仪冷着脸不说话,春俏渐渐不安起来。 就在春俏惶惑不安,心惊胆战之际,陈仪缓缓开口,说道: “好罢,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且不问究竟发生何事。我给你几天时间,无论你用什么法子,若她不来,我便亲自去问。到时候你若再拦我......” 不待陈仪说完,春俏便满脸喜出望外。拼命点头,带着万分感动,语气哽咽,十分肯定地说道: “好小姐,您只管放心!若春俏没法子说服秋露,她不去找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绝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她这副又想哭又想笑的样子,陈仪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说: “哼!还不快给我起来,回去!” 说完也不管春俏,扭头转身就往回走。 春俏破涕为笑。手脚并用,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小跑跟了过去。跑到陈仪身边,继续虚扶着陈仪,在院中散步。 春俏看着自家小姐侧颜,心想着:小姐这般好,她不想骗小姐,可这事,这事实在太吓人了。若小姐知道,秋露秋露该怎么办? 多年姐妹,她只能求小姐缓一缓,她要先去和秋露说说。能帮到哪里是哪里,若秋露想不开,想不开就想不开罢,到时候秋露的事,也就怪不得她了! 陈仪在院中晃了几圈,回房中小憩片刻。睡醒之后,将那枚玉佩带上,去寻韩四平说话。三年时间,韩四平样子半点没变,依旧是那副猥琐模样。 陈仪去时,他正在园中树荫下,躺在藤椅之中看书。 见陈仪来了,韩四平连忙站起身,和陈仪见礼,说: “小姐。” “先生今日可真清闲。”陈仪笑着说:“懒来春日闲,树下听春风?” 韩四平唉声叹气道: “不是懒来春日闲,而是懒汉春日闲!” 陈仪知道他这话中含义,笑而不语。韩四平吩咐小厮文竹说: “再去搬一张藤椅出来,我和小姐就坐在这里说说话。再送些瓜果来......”韩四平问陈仪:“小姐将用过午膳罢,茶便不用了。吃些水果养胃。” 陈仪点了点头,文竹应诺而去,不多时搬了藤椅来。 二人齐齐躺在树荫下说话。 文竹忙前忙后,在两个藤椅之间置上矮脚方凳,摆些瓜果,蜜饯。收拾妥当便远远站定。 陈仪从香囊中取出玉佩,递与韩四平。韩四平接过去,看着手中平凡无奇的玉佩,有些疑惑地看着陈仪。 陈仪指着中间,那块米粒般大小的金镶玉花纹,说道: “先生仔细看这处,是否能瞧出不同之处来?” 韩四平知道陈仪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眯着眼对着阳光细细观看,然而翻来覆去,却始终瞧不出半点异样来。只好摇了摇头说道: “看不出。” 果然,连韩先生照样看不出名堂。 陈仪将玉佩拿过来,放在手心之中,用大拇指轻轻搓着凸起的花纹。陈仪有些犹豫,心想:莫非那日真是自己一时眼花,也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 她深深拧眉苦思,韩四平观陈仪神色很是苦恼,捋了捋山羊胡须,说道: “小姐是否有何烦心之事,不如说出来老韩我听听。” 陈仪想了想,略颔首。 将驼背男子当玉佩,被自己偶然碰见。自己如何拿到玉佩,如何无意间看见了异像之事,一一说与韩四平听。陈仪说完,犹豫着又说道: “就那一瞬间,我像是看见玉佩有异样。之后我将玉佩带回来,无论我再如何细看,却再瞧不出半点不同来。韩先生您说,莫不是我当时眼花,看错了?” 韩四平不好肯定回答。 世上诡异之事甚多,凭小姐的冷静聪明。眼花之事,她绝不可能特意带着玉佩来寻自己。 韩四平微微摇了摇头,说: “不好说.......小姐再将玉佩给我瞧瞧。” 韩四平接过玉佩,这回用心一丝一缕的细看。然而看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所。 陈仪见韩四平同自己一般,八字眉紧锁。紧紧盯着玉佩左看右瞧,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不由叹气,只怕韩先生也瞧不出名堂。 “算了,兴许是当时光线照射,形成的眼睛短暂的错觉.......”陈仪苦笑,自我解嘲地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遇.......偏我还真当这玉佩有什么秘密。韩先生就当我闲来无事,随口一问。稍候我便将这玉佩还给胡掌柜。” 韩四平啧啧两声,不得已点了点头。陈仪正要将玉佩重新揣回香囊,远远冲过来一人。 陈仪老远就感觉到来人的热情,含笑望着来人,果然是弟弟陈岚君。 陈岚君刚才听文竹说姐姐来了,三两下将今日要写得文章写完。兴冲冲三步两步跑了出来。那双和陈仪如出一辙的猫儿眼,盛满笑意,扑倒陈仪身边。叫道: “姐姐。” 七岁的陈岚君,双颊犹带婴儿肥。跑动之下,两颊红晕。像一边一个红苹果般,可爱地紧。 陈仪拉住陈岚君的手,他衣衫穿的薄,手心微微有些凉意。陈仪嗔怪道: “君儿,为何跑这么快,小心摔着。春捂秋冻,这衣服穿得少了些。君儿若贪凉不肯穿衣服,姐姐可要去叫胡嬷嬷来了。” 和三年前不同,陈岚君三年前刚接回来时。为重回胡嬷嬷怀抱,脱离亲姐和韩四平魔爪。那可是想尽一切方法。为了逃跑可韩四平斗智斗勇,没少挨打。 随着年岁增长,陈岚君早不是那个懵懂少年。 对于陈仪和他自己的处境,韩四平从未有过半分隐瞒。 陈仪不知道的是,就连关于陈绍文夫妇之死,其中疑点,怀疑,包括整个忠勇伯府上这些人。对待他们姐弟之间地关系,韩先生全部一五一十,分析告诉了陈岚君。 第一百八十章:淳朴 韩先生认为男子就该顶天立地,保护亲人。 哪怕陈岚君还是个孩子! 越是稚龄幼童,越是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有明白,才能免受他人挑拨暗害! 韩四平一直对他说: “你姐姐为你殚精竭虑,处处防患于未然。小姐本意,不想你过多接触阴私一面。怕你失了幼童天真烂漫,将来太过偏激执拗。但为师相信你,相信你定然可以做到明辨是非……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仇要报,人要防,但你这颗心,也要正!” 这几年在韩四平教导下,陈仪发现,自己这个弟弟,比她想象中的更好。这也是陈仪这几年为何蛰伏,不愿轻举妄动的主要原因。 君儿要成长,需要时间。 和自己相比,只有陈岚君才是名副其实的陈氏子孙,是陈绍文夫妇真正的血脉。也只有陈岚君,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报仇雪恨。 陈岚君倚在陈仪身边,好奇地问道: “姐姐这是什么?”他顺手捏了捏玉佩,说道:“原来是块玉佩,姐姐为何带这般普通的玉佩.......” 陈岚君拨弄玉佩,陈仪含笑看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尚稚嫩的脸蛋,手感甚是绵软。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声讶异道: “咦.......姐姐你看,这玉佩好像不对!” 陈仪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陈岚君指着金镶玉部分对陈仪说: “就是这里,这里多出一块。这一处颜色和整块玉佩不同,很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 颜色! 陈仪和韩四平面面相觑,二人都在对方脸上看见惊诧! 从陈岚君手中拿过玉佩,陈仪和韩四平齐齐望着玉佩。仔细观察之下,果然如陈岚君所说,玉佩金镶玉部分,颜色明显要比整块玉佩来的深些。 韩四平忍不住一拍大腿,跳起来叫道: “真是如此!想不到少爷慧眼如炬,真真是,真真是……哈哈哈!”韩四平大笑着摇头,复而叹了口气说:“真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见有时候见识太多,想得太过复杂,反而是累赘!” 陈仪神色复杂看着陈岚君,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她和韩四平纠结于玉佩成色及花纹,反而忽略了最简单的颜色。两个自诩聪明的成年人,反倒不如陈岚君来得简单纯粹。便是陈仪,内心深处,亦是难免觉得:这样简单低廉的玉佩,并不值得太过深究。 有时候,太过聪明,太过自信,便是行差踏错的第一步! “君儿,依你看,除了颜色不同,还有其他异样麽?”陈仪故意问道,她想看看陈岚君究竟能看到哪一点。 陈岚君看姐姐和韩先生神色,虽然不知,二人为何对自己随口一言如此重视。但玉佩重要,确实毋庸置疑。 “嗯……”陈岚君略一沉吟,忽然有些羞涩。他腼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是看颜色不同,随口说说罢了。姐姐,韩先生,其实我曾经在书中看到过。有能工巧匠,善于打造暗器暗格之类。君儿就想,有没有可能,玉佩上这块颜色不同的金镶玉,其实内藏暗格?” “暗格?”陈仪不禁喃喃道。心中又是一惊,再看玉佩时,更多了几分凝重。 “不错!”韩四平八字眉下一双三角眼亮晶晶,连连点头道:“想来那日小姐不是眼花,而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正是玉佩暗格!只不过当时那一晚,转瞬即逝,小姐才不敢肯定罢了。依我看,咱们不如直接寻一能工巧匠,兴许能解开玉佩中的秘密!” 陈岚君跟着点头,跟着说: “姐姐,韩先生说得有理。咱们毕竟不是工匠师傅。贸贸然动手,很容易将玉佩弄碎。万一打碎玉佩却没有收获,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岚君端着一张稚嫩小脸。谈吐之间,进退有度且老成持重,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陈仪听得十分欣慰。 弟弟淳朴机敏,虽说少了些孩童的天真烂漫。但她和他,身处丧父丧母,如履薄冰之地。弟弟能如此懂事,将来必成大器。爹娘在天之灵,想来此刻也能聊以安慰了。 “那便依着韩先生所言,将玉佩交于能工巧匠之手。”陈仪毫不掩饰自己喜爱之情,满眼赞赏看着弟弟说道:“想不到咱们君儿成长的如此优秀,姐姐很高兴,很高兴……” 陈岚君被姐姐夸得半是害羞半是自豪。努力绷着小脸,不至于笑开花。对着韩四平便是深深一礼,说: “多亏韩先生教导!” “这是自然。”陈仪肯定的点了点头,起身亦对韩四平行了一礼,说:“多谢韩先生。” 面对陈仪突如其来地郑重,韩四平连忙起身回礼,不解道: “这是应该的.......小姐这是?” 陈仪知道瞒不过韩四平。她今日来,自然不可能只为了玉佩一事。 多年相交,为了教导陈岚君,将韩四平困在内宅。陈仪实有几分歉意。 “韩先生请坐下说话.......” 陈仪和韩四平重新坐回藤椅,陈岚君依旧站立一旁。 “不瞒韩先生,今日我来确实还有一事,想要与韩先生商议。正好君儿也在,一起听一听。”陈仪顿了顿,看了眼陈岚君,继续说道:“君儿今年依有七岁,这些年韩先生带我教导幼弟。说起来,韩先生之才能远远在我陈仪之上。陈仪也知,韩先生素来胸有大志。无奈世间种种,迫不得已,才委身与我这小小内宅后院,教一稚龄小童,实在是委屈了韩先生.......” 陈仪说得动情,韩四平却有些生气,倒八字眉紧紧拧在一起,哼道: “小姐这是说得什么话!老韩三年前就说过这话,既认小姐为主,自然要替小姐分忧解难。老韩知道小姐最重视的,莫过于君少爷.......老韩虽长成这副鬼模样,心却是与旁人并无二致。如今小姐旧事重提,莫非是嫌弃老子吃得多,用得多?” 韩四平说得急了,吐沫星子飞溅,连许久不曾听见地“老子”二字,情急之下都脱口而出。可见韩四平对自己之忠心。 第一百八十一章:真心换真心 陈仪听得分外感动。 她知道,就凭韩四平能耐,只要他愿意,去哪儿都不愁吃喝。 人和人相处,无非便是用真心换真心罢了。 陈仪连忙告罪道: “倒是我过于小心了,韩先生莫要生气。” 陈仪致歉,韩四平又哼哼了两声,翘起二郎腿,斜眼看着陈仪。 这回陈仪不再多说其他,直言道: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君儿今年已有七岁,我是想着,与其继续将君儿死守在家中,不如将君儿送到学院。君儿大了,需要接触外界,不能蒙着双眼双耳。将来,君儿要成为忠勇伯府顶梁柱,不易继续闭门造车。况且,也是时候,咱们该真正放手,开始做事了!” 陈仪话还未说完之时,韩四平便已经双眼冒亮光。等她说完,韩四平早就跃跃欲试,龇牙咧嘴,大笑起来。 “好好好!小姐此话深得我心。老子这些年,说不憋得慌,那纯属扯淡!哈哈哈......我说小姐怎么吞吞吐吐,原来是怕我胡乱揣测,小姐真是多虑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正该如此!” 于韩四平而言,教一个奶娃娃念书,真是比慢刀子剌人更折磨人! 越说越开心,韩四平哪里还能坐得住,跳起来说道: “不知小姐要送君少爷去哪家书院.......这事不急,不能急,得容我仔细查探查探。老子跟你说,有些个书院,名气听起来响当当。可惜十有八九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挑书院千万不能挑那种古板保守,成日里除了之乎者也就是君子之道!啧啧啧......” 韩四平咂咂嘴,在院中转来转去,不停绕圈。 陈仪笑着看他双手背后,弯腰驼背地来回踱步。陈岚君从未见过韩四平有过如此一面。在七岁的陈岚君心目中,韩先生就是凶神恶煞的代名词。他和韩先生斗智斗勇,从来没赢过一回。且每回都是以自己被逮住,痛揍一回结束。想起来身上细皮嫩肉的各处,都还隐隐作痛。 不禁津津有味的看着韩四平发癫,小声和陈仪嘀咕道: “姐姐,韩先生从前也是如此.......”他不敢说韩先生发癫,想来想去,略微委婉说道:“如此不羁麽?” 不羁,可不就是不羁得很! 陈仪“噗呲”笑出了声。继而敛住笑容,郑而重之地叮嘱陈岚君说: “韩先生的本事,就算是我,至今也不过窥见冰山一角而已。你要记得,将来就算进了书院。下学之后,也要多来向韩先生请教,明白吗?” 陈岚君不住点头。心想:姐姐说得这些,他并不是很懂。但先生确实是学问好,这点姐姐说得一点没错。没想到姐姐要送他去书院,他还以为,自己成年之前,都要锁在出云阁偏院之中呢。 一想到要出门读书,可以结识年纪相仿的朋友。陈岚君便是激动兴奋不已! 韩四平绕了好几圈,定在原地,一拍脑门,恍然道: “瞧我这脑子,真是常年待在家中,脑子都快要生锈了。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瞎盘算,还不如去寻丁兄和陆兄。他二人常年在外接触,自然晓得如今哪家书院是何行事作风。” 陈仪见韩四平总算醒悟过来,笑着说: “韩先生是关心则乱。不过韩先生,你可不能全然指望丁云柏和陆风。他两虽说管消息来源,且常与外人接触。可书院一事,还是得劳烦先生代为打点。” “这是应当,这是应当!” “还有......”陈仪继续说道:“既然要送君儿去书院,我想.......丁云柏亲弟丁鸿旭,“八大金刚”中老八聂辰。趁着这个机会,也一同送进书院。读书麽,自然还是正正经经的书院更为妥帖。” 韩四平一时呆愣住。 像是没听清陈仪方才所言一般,问道: “小姐是说丁鸿旭和聂辰?他二人也送进书院?” “正是!”陈仪轻轻一笑,肯定回答道。 韩四平眨巴眨巴三角眼,定定看着陈仪。细细观察陈仪表情,看了许久,这才确信陈仪并无虚言!不禁长叹一声,对着陈仪弯腰深躬行礼,说: “小姐宅心仁厚,深谋远虑,韩某不能及也!” 陈仪知道他这话地深意。并未阻止他行礼,不过是淡淡笑了笑,默默受了他这礼。 韩四平知道陈仪明白了,为何自己会有这一礼。 要知道当今元微朝,书院和学堂,那可是两个概念。学堂,顾名思义,只要能付得起 束脩,就可以上学堂。学堂有大有小,不一而足。而书院,则是正正经经,至少有几十年历史。书院中好几名先生,且都是有学历有本事,至不济也得是中过举,有名望的人才能胜任。 若想进学堂,单凭有钱,可不一定进得去。越是有头有脸有名望的先生,择选学生的要求越高。可以说,成功进了书院,成为某一位先生弟子,便是一只脚成功踏进了,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社交圈。 只有家大业大,富贵积余之家,才敢想着送自家子弟进书院。 韩四平这一礼,是代表丁鸿旭和聂辰所施。 他万万没想到,除了陈岚君,陈仪居然会连同这两人也送进书院。要知道,送进书院,就意味着现在以及将来,都要花上无数银子和心血。 对丁鸿旭和聂辰而言,陈仪此举,不亚于再生父母。 便是自己......韩四平心中感慨万分,想着:便是自己,当初就算自己读书读的再好,一来因为生就这副模样。二来家中无力支撑费用。不得已,才落魄至此! 陈岚君一双清澈透亮地双眸看着韩四平,里面全是迷惑不解。韩四平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感叹道: “君少爷,你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你的福气......”苦笑一声,韩四平将这些感慨挥之而去,面色一正,肃然说道:“小姐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可想好了寻何人帮忙?” 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一连送三人进书院,除了大把的银子要花。书院名额有限,若无人推荐,便是有银子也难成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私密话题 陈仪自然是早就掂量好了,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点先生无需担忧,推荐之人我早有打算。只是像先生说的,进哪家书院,还需先生多多打探一番。毕竟进了书院,若将来不好,再想换,可就难如登天了。” 韩先生满口应诺。 说完此事,陈仪还有旁得事要和韩先生相商,便柔声和陈岚君说: “君儿,你且回去......我这里还有要事和韩先生商议。这几日韩先生可能会很忙,你切不可因先生不再便偷懒耍滑,知道吗?” 陈岚君见这么快,姐姐便要自己回去,十分恋恋不舍。但他也明白,姐姐既然说了这话,定然是接下来的话题,并不好叫自己听。只得不情不愿地拉着陈仪的手,仰头孺慕地说道: “那我回去了姐姐,姐姐有空记得多来看我。” “嗯!”陈仪这回不同往日,等他进了书院,她就不用刻意躲开陈岚君。就像三年来,虽然同住出云阁,陈仪和弟弟见面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无非是,一来怕陈岚君有亲人在场,韩四平不能将他在丹阳郡,胡嬷嬷惯出的毛病纠正过来。二来也是不想韩四平顾忌自己,不敢下死手整治。 溺爱偏爱往往会将一个,年龄本就不大的孩子,彻底养废了! 陈仪嘴角噙笑,目送陈岚君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视线。 二人重新坐回藤椅之上,陈仪捻了快果子,放在口中吃了。果子香甜,缓解了因这些年,陈仪对待陈岚君,过分严苛而微涩的心情。 韩四平躺在藤椅之中,摇摇晃晃。等着陈仪吃完瓜果,将手指擦拭干净。 陈仪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一般,叹了口气。将之前和姚景润,包括今天和高睿言之间发生之事。毫无隐瞒,一一告知了韩四平。 韩四平听完愕然惊呆,心中涌出一股怪异感觉来。 要知道陈仪从前提起来,只说如何识得二人,却从未说过,姚景润,高睿言和她之间有何感情纠葛。 乍听陈仪说起,韩四平难免惊诧!心想:那可是当今元微朝最最顶尖,且最为出色的男子。小姐,当真半点旖旎念头也没有? 想了想,韩四平不知陈仪打算,不敢妄下评语。对这男女之事,韩四平不知从何说起。二人皆不出声,空气便显得有些凝重。 韩四平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既然小姐能跟自己,说这般隐蔽私密话题。足见小姐心中将自己当成了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那就没什么不能说,不好说得! 韩四平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小姐,老韩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六殿下,高世子皆乃人中之龙。小姐若能和二人之中任何一位成了亲,将来不说老爷夫人之仇,便是君少爷的世子位,也是手到擒来。小姐为何......” 陈仪轻声苦笑。 连韩四平这般狂放洒脱之人,都觉得自己太过矫情,更何况旁人。不由庆幸,自己没有和任何人说,实在是有自知之明。 “韩先生,你是不是想说,这两位无论哪一位看上我,都是我之福分。” “小姐……”韩四平欲言又止,陈仪恰恰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我知韩先生所想,先生无需内疚……”陈仪瞄了一眼韩四平,缓缓说道:“说说我的想法,先说姚景润。他贵为六殿下,自是贵不可言。他之心意,我大概也能猜到些,无非就是对我有了几分中意。韩先生是男人,我且问韩先生。若你中意哪家小姐,想娶她为妻,是否应该先告之父母。然后请媒人上门求之?” 韩四平点了点头,一脸正色道: “自当如此!” “可六皇子却三番五次,趁无人之时戏弄与我。他之心意,左右逃不过猎奇心理。换个说法,他心中恐怕从无娶我之心。至多是将来成为他府上一名妾室。”说到此处,陈仪顿了顿,面露不屑,说:“世人常说:宁为富家妾,不为穷人妻。可我陈仪,便是将来嫁给一个落魄之人。凭我手上有的,又何苦非要低人一等?” 有一句话陈仪没说:更何况,一个男人不愿娶你为妻,就不算真心爱你。一个不够真心爱你的男人,指望他将来能替自己出头,为小妾父母报仇,简直就是个笑话! 韩四平若有所思望着陈仪,并未开口说话。 陈仪笑了笑,继续说道: “再来说高世子。和六皇子相比较,高世子倒是多了几分尊重。但至今为止,他只略微对我表示了几分好感,我并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想法。难不成要我亲口问他,可否娶我为妻?韩先生,不说高世子心意究竟如何,单论镇国公府门第。我若嫁过去,能否服众?”一个落魄孤女,一个显贵门第,服众麽......韩四平晒然一笑,砸吧砸吧嘴,默默摇了摇头。 陈仪自我解嘲的轻笑一声。躺在藤椅之中,轻轻摇晃。 春日榕树枝繁叶茂,透过榕树缝隙,洒下点点春光。微风吹拂枝叶淅淅索索,像喝醉的人,胡乱敲打出一首首,催人入眠的动人曲谱。 情之一事,其实陈仪并不懂。 她那一世,哪有这种“闲来庭中卧椅,懒听醉风轻曲”的心境?她常年卧床,眼前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那四四方方,狭窄地卧室。所谓“爱情”,无非是看看影视书籍。真论起来,陈仪只怕连陈岚蓉都不如。 和韩四平说这些,一来是想听听韩先生意见。二来,也是陈仪心中茫然。 “家父家母早亡,对这情之一事.......”陈仪闭着眼睛,悠然说道:“陈仪想听听韩先生意见。” 听听他的意见?韩四平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好在韩四平不是懵懂少年,于这男女一事,总比陈仪多些阅历。 韩四平细品了品陈仪方才那番话含义。在他看来,小姐早已将前因后果想个通透。掂量再三,不知她究竟想听什么样的意见。 “小姐想听什么?老韩知道,小姐早就想得通透明了。不过小姐既问,老韩便厚着脸皮说上一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敌对关系 韩四平摇晃高高翘起的腿,说: “小姐今年十二岁,将来总要嫁人。依老韩看来,嫁谁都是嫁。小姐若想高嫁,咱们就想这高嫁之后如何行事。小姐若嫌高嫁麻烦,咱们从今儿开始,就寻这门当户对,甚至不如咱们忠勇伯府门楣的子弟。如小姐所言,凭小姐手中有的,还有咱们的本事。总能将日子过得好......” 韩四平看着面容无波,悠闲自在闭眼躺在一旁地陈仪。接着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的说: “小姐这般,特特跑来问老韩。不过是小姐心中犹豫,小姐......您的心意,还得您自己想清楚了啊!” 陈仪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视韩四平。 韩四平并不躲避,和陈仪目光对视。二人互相定定看了片刻。陈仪缓缓将目光移开,重新看向天空。 午后阳光带着七彩斑斓的光圈,一层层,朦胧而强烈。像极了陈仪此刻心境。陈仪看着看着,不由一阵恍惚,内心深处压抑不住地,喷涌出一股难以言明地无力与悲凉。 韩四平说得对,她早想的透彻。 之所以问韩四平,不过是自己难舍心中那一份遐想旖念。 不知何时何地,那人已在自己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只不过那颗种子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便被她那份极度自控,给毫不留情的碾压踏平了。 陈仪不愿去想,不敢去想。那颗种子究竟是真被碾压碎了,还是即使碾压了碎了,它依旧埋在哪里,深深埋在哪里。 无论如何,她,陈仪。 绝不会因为那一丝旖旎念头,便将自己得来不易的人生,交给一个无法掌握,无法承诺的未来。 与其将来处处求着旁人,不如放下遐想,好好为自己将来后半生,铺上一条平坦大道。 陈仪咬着牙,将那点突如其来的软弱,狠狠践踏揉碎抹平。再将心中那颗无名种子,又一次埋上一层土,使劲全部意念,用力踏平再踏平再踏平…… 踏地死死地,踏的平平整整,看不出半点痕迹。啐了一口口水,高高昂起头,冷漠地弃之脑后!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像是说给韩四平,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毅然决然地说: “不提这些了.......咱们还是说说三皇子。” 韩四平听出陈仪语气中的决绝,心中五味杂陈。 和陈仪想法不同,韩四平有自己的理解。他觉得:若小姐能嫁给高睿言或姚景润,其中任何一位。有小姐赚钱的能力,再加上对方权力。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可小姐小小年纪,偏偏竟能如此有狠心的定力,硬生生舍弃了那份情感。这叫失望不已地韩四平,同时又有几分欣赏,和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陈仪这般有自控能力。 既然小姐心意已决,罢了……他认她为主,凡事自当以她之心意为重。她能为大局,如此深远考虑,自己便不顾一切,听她随她帮她便是! 韩四平想着心事。 一旁陈仪已接着,将今日在镇国公府上遇到三皇子一事,说给了韩四平听。 韩四平打起精神,收敛起那些心猿意马的杂乱心思,仔细倾听陈仪说话。 陈仪刚说完,韩四平便眉峰紧锁。不无担忧道: “照小姐所言,这是入了三皇子的眼了?” 陈仪思量片刻,回想三皇子当时神态。这回重新定下心神回想,才发觉当时的三皇子,眼中虽有惊艳却并无垂涎。 这让陈仪稍微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未必……据闻三皇子好色。一个好色之人,又有财有势,身边不乏美人。他见惯了美色,凭我,未必能入得了他眼。我所担忧的,是今日看三皇子和六皇子,以及高睿言和镇国公。这几人之间态度,分明就是不和。就算不是不和,他们之间关系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仪之所以不直接说敌对关系,是她所得知的消息来源,全都是丁云柏打探来的流言,真假有待考量。但即便如此,傻子也知道,想来皇子之间,永远不可能真正做到兄友弟恭。 “不错......”韩四平不待陈仪说完,便肯定地点了点,说:“这世间,只要有权力相争,便有利益冲突。三皇子生母是当今黄贵妃。听闻黄贵妃如今,独受圣上恩宠。她圣眷正隆,宫中无一人敢与其争锋。而太子和六殿下生母,乃是过世已久的姜皇后。太子占着嫡长,名正言顺。” 韩四平摇头晃脑,恶趣味满满,嘿嘿奸笑道: “寻常富贵人家,兄弟之间,亦会为了家产而大打出手。三皇子生母受宠。母凭子贵,子凭母荣。老子可不信这三皇子和黄贵妃,对那座至高位上之位,从未有过半点奢想。三皇子和太子天生便是对立面,六皇子又是太子亲弟........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关系麽,可见一斑!” “故而我担心,万一三皇子知道我与六皇子之间,曾有过交集.......” 陈仪点了点头,半是苦涩,半是无奈地说: “也许是我太过杞人忧天.......然而,我本就是孤立无援。要银子我不怕,可怕就怕在万一。三皇子见过我,只要但凡有那么一丝丝兴趣,稍稍调查。便能知道我与六皇子,高世子早已相识。就算三皇子不在意,但身为皇子,他身边绝对不缺乏明眼人。稍有不甚,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可对我这小小孤女而言,顷刻之间便是杀身之祸!” 陈仪对这世道,对这世间,如何严苛要求女子,如何规范女子,如何设立种种框架以约束女子。这么些年来,看得清清楚楚。她不得不防,不得不小心翼翼,杜绝一切可能性。 这也是为何她不敢任意妄为,豁出去潇洒一把的缘由。 女子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转眼便是无底深渊! 陈仪眼眉低垂,摩挲着藤椅把手。像是在说誓言一般,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韩先生,我不能死。非但不能死,我还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韩四平眯着眼睛,在春光明媚中,第一次如此用心看着陈仪。 第一百八十四章:缝隙 他看着陈仪侧颜,那张尚显得几分柔弱的脸颊上,清晰可见细细柔软的绒毛。长而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她那双夺人心魄的猫儿眼。 眼帘眨动之间,若隐若现眼中坚定不移的信念! 这份信念,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若是自己早些成亲,想必自己的女儿,也该到了小姐这般年纪。 这种感觉突然而至,却如此强烈。 韩四平眼中猛然一涩,他连忙转过头去。假装捋自己那可笑的八字胡须,飞快讲眼角那一丝温热抹去。 清了清嗓子,韩四平故意哼了一声。作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傲然姿态,说: “小姐手上要人手有人手,要银子有银子。不过是区区一个皇子,一个世子。小姐看不上,咱们就不要了。小姐且等着,老韩保管给小姐,寻个合心合意的如意郎君回来!” 韩四平突然而来地狂放言论,让陈仪心中一暖。 她明白韩四平的意思,韩四平是要告诉她。他坚决站在自己这边,拥趸自己每一项决定。有他,春俏,飞白……有他们在自己身边,处处待她如亲人一般。和这许多难能可贵的感情想比,那不过是一段尚在萌芽状态的悸动,便是弃了,又有何可惜! “好!”陈仪心中暖洋洋,顺着韩四平话,俏皮一笑,说:“韩先生说话要算话。陈仪就等着韩先生给我物色个好男儿回来了!” “小菜一碟,包在老韩身上了!”韩四平胸脯拍得咚咚乱响。 二人说笑着胡乱说了一气。 陈仪心情放松愉悦。 揉了揉笑得酸疼的脸颊,起身离开韩四平处。 回到书房之中,陈仪坐在书案边,令春俏研磨。提笔想了想,写了一封书信。折好后,命飞白送去乔府给王老夫人。 这些年王老夫人代为管理陈仪产业,从乔嘉慧穿着打扮上便能看出,着实盈利不少。 思前想后,论年岁人脉资历,王老夫人堪当绝佳人选。若要给自己寻亲事,论行事便捷,莫过于王老夫人。想来,王老夫人不会拒绝陈仪这要求。 她在书信中,直接言明要见一见王老夫人。 飞白信件送去之后,不过隔了两日。乔府便下了帖子,单请陈仪过府。理由是乔嘉慧身体不适,吵着闹着想见陈仪。 彼时,刘老夫人用完早膳,半靠在软蹋之上,单手撑着额角,似睡非睡的小憩。 宽敞的大厅之中,永远是香雾缭绕。 佟嬷嬷递上帖子,便退一步躬身而立,静静站在一旁。 刘老夫人鼻尖嗅着浓郁的熏香味,表情看上去昏昏欲睡,心中确是一片清明。 她是老了,可她还没老糊涂。这些年她看得分明。陈仪和乔嘉慧投缘,王老夫人便明里暗里处处帮衬。有心阻拦,仪姐儿这丫头却鬼精鬼精。像是猜透她心思,极少和乔嘉慧来往。除了每日请安,便老老实实躲在出云阁不露头。 后来她又想找机会,将陈岚君弄到自己身边教养。一个半大的孩子,教成什么样,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可奇就奇在这里,自从陈岚君进了出云阁。竟是变得和陈仪一样,死守出云阁。三年来,一回府门都没出过! 当初只有陈仪时,刘老夫人还未深想。添了陈岚君后,又是如出一辙,刘老夫人便渐渐品出几分深意来。 这一切的一切,想必是陈仪那丫头从中作梗。她和陈岚君龟缩在出云阁,难不成姐弟二人,天生性子寡淡不爱热闹?笑话,天大的笑话!她这样做,不过是躲着防着,至于防谁,无非就是府中这些个人罢了! 哼!可惜,任她多警惕,多滑头,她的命脉可掐在她手上。防只能防得了一时,躲可躲不了一世! 她姿势不变,另一只手捏着拜帖。一双日渐浑浊的眼睛向下耷拉,略略看了一眼署名,便知道是请陈仪的帖子。 乔府帖子…… 刘老夫人心中微动:这三年来,王老夫人从未正式下过帖子。怎么偏这回正经下帖子了? 这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刘老夫人并未深想。将帖子扔给了佟嬷嬷,声音懒散: “既是请仪姐儿的帖子,送给她就是。” 佟嬷嬷接过帖子,并不像往常一般应诺。而且面上带出几分为难纠结之色。 刘老夫人见了,奇怪地问道: “为何这幅表情?” 佟嬷嬷跟在刘老夫人身边,伺候她几十年。对刘老夫人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刘老夫人问话,千万不能拐弯抹角。老夫人最恨旁人咬文嚼字,其中原因,主要是因为谢婉蓉。 她一问,佟嬷嬷立刻就上前一步,附耳过去说了一通。 刘老夫人原本老眼昏花的眼睛里,顿时冒出精光!她精神猛然一阵,厉声说道: “当真?” 佟嬷嬷像是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在地。表情惊慌失措,语气确实十分确凿,说: “若不是奴婢亲眼所见,奴婢怎敢胡言乱语!此事……千真万确!” “好哇……”刘老夫人恶狠狠吐出两个字来,便缄口不语。 脸上阴晴不定,一双老眼在佟嬷嬷身上,和屋中其他丫鬟婆子身上来回穿梭。眼光说不出的阴森可怖,直瞧得众人心惊胆寒。 佟嬷嬷跪在地上,偷摸瞄了一眼刘老夫人。 只见刘老夫人嘴角微微勾起,便知自己所说之事,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 佟嬷嬷低首松了口气,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笑。 面对噤若寒蝉的下人们,刘老夫人强忍住外漏情绪,缓缓从塌上起身。丫鬟赶紧跪在地上,伺候她穿上软底布鞋。刘老夫人挥了挥手,众人皆是心头一松,不声不响躬身鱼贯而出。 喝退了众人,刘老夫人走到佟嬷嬷面前,亲手将佟嬷嬷扶起,和声说: “起来罢,坐下说话。” 佟嬷嬷依言起身,和刘老夫人一道并排而坐。刘老夫人望着佟嬷嬷,她两鬓和自己一般,早已是白发丛生。 刘老夫人随口说道: “你也老了……想当初你刚到咱们刘府时,我记得还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面对感慨良多的刘老夫人,佟嬷嬷心头酸涩。 算起来,老夫人比自己小六七岁,可老夫人看起来,竟是比自己更加苍老! 第一百八十五章:会面 她从十岁便跟着刘老夫人,亲眼看着老夫人嫁进忠勇伯府。亲眼看着老夫人花朵一般盛放枯萎。她知道老夫人心思,但凡是老夫人不喜之人,佟嬷嬷便不喜。 在她心里,大房那两个小崽子,不过是贱人所生的贱人。也敢学他们的祖母谢氏一般,给老夫人添堵! 这么些年,陈仪那小贱人处处防范,端得是滴水不漏。可惜……任凭她阴险狡诈,日防夜防,还是叫自己挖出一丝裂缝出来。 这一回,就算不能钉死了她,也得生扒了她一层皮下来,让老夫人好好出一口恶气! —————— 乔府请帖不多时便送到了陈仪手上。 陈仪不急不慢,换了身衣裳。先去和刘老夫人问安,再带着春俏去了乔府。 乔府。 三年未来,乔府依旧是昔日模样。 王老夫人坐在厅堂中,两鬓霜白。一身藏青色锦缎福字纹对襟襦裙,衬得她愈发精神气十足,看不出半分老态来。 乔嘉慧得了陈仪要来的消息,早早便过来等着。一见陈仪便是眉开眼笑。 “桃桃!” 乔嘉慧冲着陈仪叫了一声。陈仪含笑对她颔首示意。 王老夫人亦是满带笑意,招了招手,说: “仪姐儿来了,这些年不见,长得愈发漂亮了。快过来,过来叫我瞧瞧!” 陈仪依言走上前去,先和王老夫人见了礼。 “太婆。” “好好好,还是这般懂规矩。”王老夫人拉着陈仪手,连连点头,说:“坐下说话。” 三人坐定,陈仪和乔嘉慧手拉手依偎在一处。 王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女,一见陈仪,便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很有些啼笑皆非。不由感慨: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以定论。两个小姑娘从见面哪一天起,便是如此投缘。一晃六七年,竟是半分隔阂也没有,这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彼此之间说了些互相问好的闲话。 乔嘉慧开心无比,叽叽喳喳说了一堆: “桃桃,总见不到你,我想死你啦!桃桃你知道麽,桃杏园中又添了新树。这会满院花开,漂亮极了!还有,一年前你送我的小兔子,养得这么大这么肥了!”乔嘉慧连说带比划,夸张的双手拉得老长,说:“特别能吃,嘴巴刁的要命。非要吃新鲜的嫩叶子,但凡老一些它就不肯吃!” “真的麽!”陈仪配合地惊讶道。 “真得!一会我就带你去看!”乔嘉慧说了这句,忽而不确定地问:“桃桃,你今天不会又待一会会就要走罢?” 陈仪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说: “我和祖母说过了。今日无事,就在这儿呆上一天。先说好,你可得好酒好菜招待我,不许藏私!” “太好啦!”乔嘉慧惊喜不已,看向王老夫人,说:“太婆你作证,桃桃说了要呆上一整天!”“听见了,太婆给你作证。仪姐儿要跑,太婆就把门关上,不让她跑。好不好?”王老夫人乐不可支,打趣道。 乔嘉慧知道是太婆笑话自己,她毫不在意。笑得眉眼弯弯,拉着陈仪的手,说: “太婆说话算话!太婆,桃桃最喜欢吃鱼羹,还有荠菜馅饼,最好还有香椿头炒蛋。要是有一壶去年的杨梅酒,就再好不过了!” 她掰着手指,数了好些个吃食。王老夫人听得瞠目结舌,不由得笑出了声。指着乔嘉慧,佯装恼怒道: “你这丫头!” 乔嘉慧对着王老夫人拌了个鬼脸,滚进王老夫人怀里一通蹂躏。直揉搓的王老夫人开怀大笑,不住“儿啊,心肝肉啊”叫个不停。 三人说说笑笑,说了好一会闲话。 王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和两个小的闹了半天。坐久了便显出有些疲惫,支棱着额角,笑着看二人说话。陈仪见状,便拉了拉乔嘉慧,轻声对她说: “慧姐姐,我有一事要寻太婆商量,这事你在不好说......待会说完了,我私下告诉你,好不好?” 乔嘉慧晓得陈仪在家是何种情形,也晓得她出门不易。此番前来定然有事。闻言便点了点头,乖乖和王老夫人见了礼,退出厅堂,兴致勃勃回去准备了。 见她离开,王老夫人和陈仪皆收起嬉笑之色。 “太婆。”陈仪肃然起身,对着王老夫人深深行了一礼。这才正色说道:“不瞒太婆,今日仪儿来,有一事相求。”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慈爱的看着陈仪,等她说明。 这些年她着实存下不少银子。这些银子,将来留给慧儿做嫁妆,总算是有里有面。这都是仪姐儿将福气分给了慧姐儿。 初初王老夫人还有几分担心,生怕陈仪会不会因这些银子,动不动就求上门来。虽说她不会忘记这份情义,但挟恩以报次数多了,也是令人头疼之事。 事实证明,仪姐儿果然不是肤浅之人。 她不仅从不相扰,反而时不时送些补品给自己,最时兴的衣物料子给慧姐儿。久而久之,王老夫人很为自己那份揣度之心而愧之。倒盼着陈仪能有事相求,好叫自己不那么愧对! 故而今日陈仪来,王老夫人打从心底里高兴。 她相信仪姐儿即使有事相求,也不会刻意为难。定然是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她才会开口相求。这也是仪姐儿为人,另一份七窍玲珑之处! 对陈仪来说,她自然是没料到不过转眼之间,王老夫人便能想了这么多。 她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略微沉吟片刻。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关于那些爱慕心动之事不是大事,还是不要说给王老夫人听了。 不是她不信任她,而是她怕王老夫人毕竟不是自己亲祖母,加上她年岁已长,又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有些事,只怕她听了,会心中有芥蒂。万一不能感同身受,恐会适得其反,不如不说! 陈仪稍加思量,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想必太婆知道,祖母对我的态度如何。仪儿父母双亡,府上真心待我的,真论起来寥寥无几,仪儿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王老夫人微微点头。 仪姐儿这话没毛病,其实她说得委婉多了。要王老夫人说,何止是寥寥无几,她那个府上,真心待她的,恐怕是半个也没有! 第一百八十六章:相求 “事实如此,仪儿便不得不为自己将来打算。”陈仪继续说道:“太婆知道,我今年已有十二。再过几年及笄礼一成,祖母大约是不会想我在家多待,到时候肯定会为我定下亲事.......” 陈仪顿了顿,眼眉低垂,脸颊稍稍露出点红晕。 毕竟是事关自己,且又是这等敏感话题。自己上门给自己求亲事的,元微朝大抵是头一份。陈仪骨子里再千奇百怪,总归前世到底都是一张白纸,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但此时不是害臊的时候。 陈仪敛住心神,重新抬起头,忽略王老夫人那股子诧异。直视王老夫人,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对着王老夫人苦涩一笑,说道: “仪儿知道,此事本不该仪儿操心。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仪儿若不是被逼无奈,又岂会这般不知羞耻。祖母.......若由祖母做主,仪儿不怕亲事差,仪儿如果孑然一身,嫁给谁都行。可仪儿害怕,害怕将弟弟一人丢在府里,从此任何忙都帮不上。如果真如此的话,仪儿就算是死,将来阴曹地府,怎么有脸见我爹娘!” 陈仪说着,语气渐渐哽咽。跪倒在地,深深伏在地上,对着王老夫人连磕几个响头。直起身来,沉声说道: “无论太婆如何看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求太婆怜悯。能为仪儿及早挑选一门夫婿。仪儿不求名门望族,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端端正正好男儿。还请太婆念在我和慧姐姐情分上,帮仪儿这一回!” 陈仪这番话说完,王老夫人端的是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陈仪所求居然是要一门亲事。这事......这事可真是不好办。王老夫人十分为难,可如果一口拒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委婉解释道: “仪姐儿......太婆晓得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有难处。虽然说你爹娘都不在了。可你曾祖,祖父祖母都在,婚姻大事,断然轮不到外人插手。仪姐儿,不是外婆不肯相帮,实在是.......”王老夫人一声苦笑,说:“实在是无法可帮啊!” 陈仪一时征住。 她没想到王老夫人居然不肯出手想帮。陈仪知道,王老夫人既然说了不行,自己应当知难而退,不该强求。以免王老夫人产生反感。 可陈仪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面上带出几分泫然,喃喃道: “难道,难道真的无法可想了麽。难道这辈子,注定是要惨淡收场麽......可弟弟怎么办,我若被祖母捏在手心,弟弟.......弟弟岂不是.......” 王老夫人看着满脸惨然欲泣的陈仪,不免伤感。 见她心心念念,全然为了亲弟陈岚君悲痛。再仔细打量陈仪神色,神色之间并未有半分怨怼埋怨之心。面对这样有情有义的孩子,倒是添了几分不舍。连忙站起身,一边将陈仪拉起来,一边碎碎念叨说: “仪姐儿起来,唉哟,你这样,太婆这颗心都要碎了。你且起来,快起来........” 陈仪依言起身,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眼神中,尽是一片无助失措,仿佛真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老夫人拉着陈仪冰冷地手,想着这些年得了她的好处,还有她一片赤诚待慧姐儿之心。再想到忠勇伯府那些群魔之像,嘴边的话,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 二人默然无语,厅堂之中除了陈仪有气无力地饮泣声,再无半点声响。 王老夫人思前想后,深深长叹一声。拍了拍陈仪手背,慢慢开口道: “好了,先别哭了,好好听太婆说.......真说起来,这事也不是真的无法可想!” 陈仪双眼一亮,刹那间,像是魂魄归位,重新有了精神气。猛地看向王老夫人,满含希望殷切的直勾勾望着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心中更加酸涩。 这可怜地孩子.......多好多懂事地孩子,怎么就,就摊上那么些个长辈。都是苦命人...... 遥远的记忆深处,想起自己,想起当年丈夫死了之后,那些举步维艰,那些艰难困苦。仪姐儿小小年纪,便要为自己,为弟弟某求生路。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罢了罢了...... 王老夫人又是一声长叹,做了决定。 “瞧你,我记得咱们仪姐儿,可不是这么软弱,懂不懂就哭的孩子!”王老夫人打趣了一句。 陈仪忍不住,破涕为笑。撒娇般依偎在王老夫人身边,信任无比的看着王老夫人。 “好了,先坐下。”王老夫人拉着陈仪坐定,笑着说道:“太婆我年纪大了,被你和慧姐儿闹了半晌,这会子累得不行,可没力气再站着说事儿。” ”太婆......“陈仪不好意思,轻轻叫了一声。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王老夫人也不再多说旁得。直截了当的正色说道: “仪姐儿,虽说这事不是无法可想,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太婆在这里,只能说尽力想法子,却不能保证一定可成事。太婆先问你,若是不成,你可有怨言?” 陈仪明白她为何意。 这就是所谓的丑话说在前头,人家尽力帮忙,成不成可不保证。 陈仪当然不会怪她。 如王老夫人这般有话直说,爽朗明快的性格,才是这些年能够巍立不倒的真正原因罢。 世上虚假之人太多,人心叵测,只有真正大智慧的人,才能叫人见之心安,处之泰然。陈仪当年相信王老夫人,或多或少也有这部分原因在。王老夫人骨子里,比旁人更多了些侠义之气。这是陈仪相处久了之后,才渐渐体会发现出来的。恐怕王老夫人自己,都从未察觉过。 陈仪断然摇头,说: “太婆能出手相帮,仪儿已是感激涕零。若用尽全力,还是办不成。那便是仪儿命该如此,怎会怨恨太婆?仪儿虽是女子,可绝做不出那种忘恩负义之事!” 王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越看陈仪越中意,不由说道: “仪姐儿这话说得好!咱们虽然是女子,世人都说女子骄横不讲道理。呸!不过都是那些男人说出来的鬼话!女子怎么不如男子了,若没有女子,这世上哪来的男子?难不成个个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天生天养的不成!” 第一百八十七章:有趣之人 她这话说得,跳跃维度实在太快。 怎么忽然之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里? 但陈仪偏偏觉得这样的王老夫人,才是掩藏在皮相之下,真正的王老夫人。如此有趣,如此豪爽有胆色。又如此合自己的脾性! 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年代,亲耳听见如此大胆言论。 陈仪打从心底里涌出一股崇拜和敬佩来。 “太婆此话,便是仪儿心底之话!太婆,您真得很不一般,仪儿若真是您亲孙女,该有多好!”陈仪说。 王老夫人方才不过随口一说。闻言只爱怜的,摸了摸陈仪秀发,倒是没将陈仪这话放在心上。 心中盘算着:既然要替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还需得...... 细细思量一番,王老夫人回了正题: “仪姐儿,此事若要做成,还需要从长计议。首先,你祖母哪里,对你将来的亲事,定是早有打算。名义上,她是你名正言顺的祖母,她若咬牙不肯点头,任谁也不能越过她擅自做主。这一关是重中之重。这点咱们先放在一旁,稍候再论,咱们先说说人选.......” 王老夫人顿了顿,又想了想,说: “人选方面,你说端端正正就好。太婆却不这么看......人品自然不用多说,家世上,不能太差。太差了,将来你拿什么站出来帮君哥儿?莫说旁得,打个比方,就说君哥儿孤身一人在忠勇伯府,若身后无人照料,免不得要吃大亏。内宅之中的争斗,有时候,往往不亚于朝堂。所以这家世,不能太差!” 陈仪钦佩不已,只余下连连点头的份。 王老夫人分析如此透彻,一心一意为她考虑。对陈仪自己来说,她真没考虑这般细致。她原本只求普普通通的一门亲事,能让自己嫁过去平淡度日即可。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想得不够深。 王老夫人继续说道: “人选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寻摸好的。这个要仔细挑选,你不可着急。还好你如今年纪尚小,不过才十二岁,还有两三年时间做打算。既然太婆答应了你,这事你就不用多管。太婆自会私下想办法寻摸。等找到合适人选,太婆再派人通知你。” “是,太婆。”陈仪肃然答道。 王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茶。 她虽略作停顿,脑海中思绪却在飞转。 最难办的不是人选,而是刘老夫人这关,这关难过。一个不好,就是前功尽弃。 对于刘老夫人,和早已过世的谢老夫人。她二人之间恩怨纠葛,王老夫人多少知道些。当年因为这事,刘老夫人曾闹得沸沸扬扬。要不然,今日陈老爷“惧内”之名,也不至于人尽皆知。 面对这样心有魔障的刘老夫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肯定是行不通了。只有逼迫她,压着她,让她不好不同意,不能不同意。 若是这样,寻常法子,便没有用处…… 这世上,什么人能压得刘老夫人不敢不听,不敢不从? 王老夫人心中猛然一动,想起一人来。 “仪姐儿,太婆有一人选,你仔细听上一听!” 王老夫人语气有些急迫,还有些激动。 陈仪听王老夫人方才说了人选不急,不知为何从怎样过祖母这关,突然重新跳回人选一事。但她明白,其中必有缘故。 闻言神色凝重,肃然危坐。 王老夫人很满意陈仪态度,开口说道: “我娘家有一侄儿,名王敏之,今年二十有三。他人品端正,相貌堂堂。家世上,父亲是京中御史台一名从三品御使大夫,母亲是我堂姐。如今还在书院读书,若我记得没错,应该是在东山书院。今年春闱参加应试,但可惜却未高中.......你听了,觉得如何?” 陈仪细细听了,暗中琢磨。 王敏之父亲是三品御史大夫,母亲又是乔尚书府王老夫人堂姐。论起来,家世确实不低。没有高中,中不中举不重要,重要的是王老夫人能认可的人品,必差不到哪里去。 这条件.......王老夫人为何会想到自己? 陈仪不想胡乱猜测,便直接问道: “照太婆所言,敏之哥哥既然二十有三,为何还未成亲?” 她这话问得并不唐突。 元微朝男女大多早婚。如高睿言,姚景润,乔君桓一类至今未婚的,毕竟是少数。他们之所以不成亲,各有各的理由。那王敏之,又是因了什么呢? 王老夫人心中揣着隐情。见陈仪问的是这个,轻轻笑了一笑,淡淡说道: “之所以二十有三还未成亲,是因为他从前定过两回亲事。这头一回,女方得了风寒,不治身亡。第二回,临到成亲前两日,女方出门被一群流匪劫持,又是一命呜呼。” 陈仪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般! 王老夫人不动神色,将经过细细说与陈仪。 原来这王敏之自幼便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王敏之父亲同僚之女。本来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等双方到了年纪便成亲。哪知女方向来体弱多病,十四岁那年得了风寒,拖拖拉拉,一直拖到十五岁。未等到及笄礼,便拖不过,不治身亡了。 王敏之伤心不已,萎靡了许久才缓和过来,连学业都给耽误了不少。 王敏之母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待儿子好容易走出来,发誓这回,一定要给儿子挑个身体健康的媳妇。 挑来挑去,这一挑就是好几年。 终于在王敏之二十岁,挑了一家满意地。岂料天意难测,女方偶然一日出门上香,回来路上。在山脚下被一群流民撞见。饿急眼的流民化身匪徒,直接将女方绑了。抢了财物吃食,饱餐一顿。 可能是流民知道罪恶难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女方蹂躏之后,杀了了事。 一桩婚事,顷刻之间变成丧事! 人人都传王敏之八字太硬。要不然,好端端怎么两门亲事,女方都是这般婚前丧命?尤其是这第二个,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死不瞑目! 王敏之婚事一波三折,王敏之母亲急得不行。四处托人,非要再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却渐渐发现,京城之中,但凡门地相当的人家,再无人敢轻易与自家结亲事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人选 王老夫人说到这里,神情之间依旧淡淡然。她眼含深意,望着陈仪,说道: “敏哥儿母亲也曾当着我面诉苦,求我帮忙。至于敏哥儿这孩子,我还是有几分把握。敏哥儿母亲说了,不求对方门第如何。只要勉勉强强,身体无恙即可,便是没有嫁妆也无妨!仪姐儿……” 王老夫人轻轻叫了一声陈仪,拍了拍她的手背,说: “太婆只是随口提一提,你若是不肯便直说,千万不可勉强自己。” 陈仪这才明白,为何王老夫人说着话,神情变得奇异起来。原来是怕自己胡思乱想,认为王老夫人见自己心急,刻意使坏,给她介绍这么个八字命硬的人家。 但王老夫人却不知道,对陈仪来说,所谓八字太硬,克妻一说。陈仪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她唯一怕的,是以为王敏之是不是身体有毛病,或者是精神有问题。 两个女孩子没成亲死了是很可怜,但这又不是王敏之的错。和他八字硬不硬有什么关系? 陈仪豁然一笑,点了点头道: “太婆多虑了,仪儿觉得,敏之哥哥这样的就很好。再说,两位姐姐一位死于伤寒,一位死于意外。怎么能全然推到敏之哥哥身上?仪儿不敢苟同!” 王老夫人这会才露出一个真心真意的笑容。不由得点了点头,欣慰的看着陈仪。 不管事情成不成,陈仪态度首先叫王老夫人欣慰。人人都说敏哥儿克妻,流言蜚语处处害人。都没想过,这样胡嚼舌根,可是会生生害了,一个大好男儿的一生! 仪姐儿能这么想,足见自己没有帮错人。 “好孩子,太婆果然没有看错人!”王老夫人感叹道:“你说得对,敏哥儿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当初头一个走的时候,敏哥儿伤心欲绝,整整一年未曾露过笑脸。日日躲在书房中暗自神伤。第二个走时,敏哥儿倒是没像头一个那般伤心。敏哥儿母亲还以为他想通了,谁知是敏哥儿年纪大了。他生怕母亲担忧,硬生生将满腹愁绪吞进肚子,默默生受了!” 王老夫人无限感伤,声音有些哽咽,说: “若不是那些人胡说八道,敏哥儿怎会在这次春闱之中落榜……不是太婆自夸,敏哥儿从小读书天分高。太婆记得,敏哥儿十二岁中了童生,十五岁中了秀才。若不是亲事上坎坷,只怕早就榜上有名了。何至于……” 最后一句没说完,王老夫人已经忍不住。眼圈泛红,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 陈仪反手握住她那双饱经风霜的手,轻声安抚道: “太婆别伤心了。都说好人有好报,这些苦楚肯定是暂时的。想来敏之哥哥这般重情重义,福气定然在后头呢。” 王老夫人对着陈仪柔和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放下手帕,赞同的说: “太婆也是这么和敏哥儿他母亲说得。人生在世,不是先苦后甜,便是先甜后苦。从生下那一刻起,总是要守些苦楚的……敏哥儿如此,你亦如此。” 自己麽?陈仪默然。 也许吧,不过她从不觉得自己苦。和上辈子想比,能重活一世,且四肢健全。已经是难得地大福气,怎么能算苦呢? 王老夫人不知陈仪心中所想,以为她念及往事,神情黯然。将陈仪揽在怀中,轻轻柔声说道: “仪姐儿,虽然太婆确有私心,但太婆是真心想你好,也想敏哥儿好……敏哥儿的父亲在御史台,向来兢兢业业,口碑甚好。敏哥儿一事,便是他夫妻二人共同的心事。若你能瞧得上敏哥儿,觉得这门亲事尚合心意。太婆我便豁出这张老脸,求一求皇上。仪姐儿你瞧……” 王老夫人顺着,指了指对面。陈仪顺着她手指看去。 对面桌上,放着陈仪见过的鸠头拐杖。 拐杖平放在桌面之上,古朴的雕刻花纹,阳光洒在整个拐杖表面,呈现出一股肃穆的古朴庄严之气来。 “这鸠头杖,是当今圣上亲赐予我。想来为此事求一求圣上,太婆自认有几分把握!” 陈仪听得心中狂跳。 皇帝! 如果王老夫人真是求皇帝做主,此事便由不得刘老夫人同不同意。圣旨一出,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倒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于公于私,王老夫人帮了自己,也帮了自家亲侄儿。这样一来,自己问题便能顺利解决,也不算欠了多少人情。毕竟是为了王敏之,王老夫人才会求到皇帝哪里。再一点,能和王敏之成婚,她和王老夫人,和乔嘉慧之间关系,便更进了一层。 这亲事,真真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好! 不过事关重大,这可关系到她一生。再没见王敏之之前,可不能贸贸然应诺。 陈仪全面琢磨考量,将前因后果全部想通透了。一颗沸腾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 “仪儿相信太婆,仪儿愿意一试!” 这话的意思,她是要见一见敏哥儿。王老夫人哪有什么不同意的! “好好好,仪姐儿能相信太婆,再好没有了。”王老夫人笑意妍妍,拍着陈仪手,说道:“应当的,是该见一见。这事啊,回头太婆先去跟敏哥儿母亲提提。再叫他母亲和他说去……这事咱们不急,要想见你,就得他们安排得好好儿的,请咱们才能去!女孩子家家,就得矜持,就得端着些。千万不能上杆子贴上去,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那,且等着就是!” 王老夫人边说边笑,最后竟是越想越乐。啧啧有声道: “可不能便宜了敏哥儿,咱们仪姐儿长得如此相貌。天大的艳福掉在他面前,可不美死他了。太婆跟你说,若不是桓哥儿他爹死倔。像你这么好的媳妇,太婆真舍不得给旁人!” 陈仪莞尔一笑,并未开口。 王老夫人这话中,透露出不少深义。 陈仪只装听不懂,她也不打算听得懂。 乔君桓是乔府唯一血脉子嗣,既是王老夫人说的都是真得,她确实曾经有过这种念头,那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就凭没落的忠勇伯府,还有世人对忠勇伯府鄙夷的眼光。乔君桓就不可能娶她陈仪。 与其是乔君桓,还不如是姚景润或高睿言。 起码,有奋力一搏的希望! 第一百八十九章:示警 议定此事,接下来一整天,陈仪都在乔府之中,和乔嘉慧闲磨。 乔嘉慧晓得陈仪最爱孤本书籍。 二人直接闯进乔君桓书房,零零散散淘了许多本书带走。 陈仪略有不安。 这些都是好书,是乔府多年私藏。她这般随意带走,乔君桓不知情,岂不是会恼怒? 乔嘉慧挽着陈仪,紧紧靠在她身边。闻言皱了皱鼻子,浑不在意地说: “不过是拿回去看看,看完了再送回来便是。哥哥怎会这般小气?桃桃放心罢,若哥哥真为此同你生气,就说是我拿走的。反正从小到大,我偷哥哥的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嘻嘻……” 好罢,为了她,乔嘉慧确实没少干这事。一本也是拿,两本也是带。她爱书护书,珍惜书。自然不会将书本折旧弄坏,乔君桓大约也是晓得这点,不然也不会默认乔嘉慧偷书行为。 傍晚时分,陈仪带着十几本书,心满意足回府。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忠勇伯府大门外。春俏抱着书籍跳下马车,转身便要扶陈仪下车。谁知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猛地撞向春俏。 春俏“啊哟”一声,被撞得晕头转向,跌坐在地上,怀中书籍顿时散落一地。有几本滚落到车底,春俏知道小姐重视这些书,顾不得摔得生疼的尾骨,也顾不得质问撞人之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忙着捡书。 倒是车夫刘大眼疾手快,一把薅住来人,瞪大眼睛骂道: “眼瞎啊!” 马车里的陈仪,不过将将撩开车帘,半只脚正虚空踩着准备下马车。一眨眼的功夫,春俏便被撞翻在地,车夫已经抓住一个挣扎的人。 陈仪跳下马车,微蹙眉头,定眼看去。 那正在拼命挣扎之人,是个半大的孩子。衣衫褴褛,全身脏兮兮,看上去面黄肌瘦。他正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 听起来声音正处于变声期,有着男孩子特有的公鸭嗓音。 陈仪对车夫点了点头,说道: “先放开他。” “小姐,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放了他再跑了!”刘大一脸不赞同,为难道。 “无事,先放开他再说。”陈仪知道刘大是担心,和声细语道。 刘大心不甘情不愿,勉强松开了手。 男孩一落地,神色戒备,一双眼睛咕溜溜乱转。看着一处空隙,便是眼睛一亮。陈仪好笑地看着他,男孩以为做得隐蔽,可惜他一双眼睛将心思全都暴露出来。 陈仪嘴角含笑看着他,轻轻说了一句: “你要是敢跑,我便去报官。” 男孩一听,眼神一暗。整个人像霜打的一样,垂头丧气不敢动弹了。 “你不用如此。”陈仪指着蹲在地上,正心疼不已,忙着捡书的春俏,说:“去帮她将书捡好。再跟她致歉,我便放了你。” 男孩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仪。 陈仪故意说道: “怎么,不乐意?” 男孩拼命点头,忙不迭地说: “愿意!愿意!谢谢小姐!” 说着,赶紧冲过去,直接趴在地上,捡那马车底下地书籍。 男孩手脚麻利,和春俏二人不过须臾,便将所有书籍捡回来。又挨个将书上沾上的灰尘拍打干净。 陈仪站在原地,看着忙碌的二人。刘大大约是觉得自己抓了男孩,却没招陈仪夸赞,反倒当做无用功。神色有些悻悻然。扭头和马儿站在一处,口中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什么。 刘大是刘老夫人身边佟嬷嬷的干儿子,这事陈仪早就知晓。 他嘀咕什么,陈仪并不在意,只当做没听见便是。 春俏将书本抱在怀中,并不因男孩帮忙捡书而开心。一脸愤然的训斥他道: “走路也不张眼睛,没看见这么大一辆马车停着麽?这般横中直撞便撞过来,幸好撞到的是,若是我家小姐,定要赏你几板子才罢休!” 男孩耷拉着脑袋,站得笔直,偷偷摸摸看了一眼春俏,再看一眼陈仪。咬了咬牙,期期艾艾说道: “对,对不起。” “哼!” 春俏听见方才小姐说过,道歉便算了解了。便没有不依不饶,不过是哼了一声,一甩头,只当他做空气。和陈仪说道: “小姐,咱们回去罢。” 陈仪点了点头,想了想,示意春俏稍等。从香囊之中取出几两碎银子,递给男孩。 男孩看着陈仪手中碎银子,似乎有些征仲,不知如何是好。 “拿着罢,给你的。”陈仪柔声说道。 男孩面对陈仪这般柔声细语,鼻尖一酸,扁起嘴巴竟像是要立时哭出来一般。陈仪见他不接,心中更是柔软。直接拉过男孩的手,将银子塞进他手心。 正准备放手,谁知男孩忽然两手一伸,反手便抓住陈仪两边衣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下跪之势太过突兀,陈仪反应不及,差点被他扯得直直栽下去。忙稳住身形,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谢的男孩。以及双边衣袖上,明显地黑色五指手印,哭笑不得。 又不忍他这般磕头磕个不停,只好苦笑一声,弯腰将男孩从地上扶起来,说: “行了,起来吧。不用如此.......” 话未说完,顺势起身的男孩,飞速在陈仪耳边说了一句: “秋露,别去静心居!” 刹那间,陈仪呼吸一紧! 男孩依旧面上感激不已,说完这句话,再没有旁得动作。起身之后,死死攥住手中银子,一溜小跑跑了个没影。 陈仪稳住心神,看他跑远了。这才不动声色,懊恼的看着衣袖,对春俏说: “瞧瞧这衣服.......还是回去先换身干净衣裳,再去和祖母请安罢。” 春俏和刘大对此一无所知。 闻言春俏便点了点头。刘大也没往心里去,他看见陈仪衣袖好大两个黑手掌印。心中反倒幸灾乐祸,觉得陈仪自找麻烦。不仅不追求其罪,反而给人家银子,简直是不知所谓! 陈仪主仆二人进了大门,便急冲冲往出云阁赶。 刘大则将马车赶去马厩,卸了马嚼子。先是给马喂食,再将这话当成个笑话,和相熟的下人们说了起来。 第两百章:出事了 陈仪回来的消息,便很快传到佟嬷嬷那里。 刘老夫人听佟嬷嬷说了这话,晓得陈仪已经先回了出云阁。撩了撩眼皮,对佟嬷嬷说: “她倒是乖觉……罢了,不在乎这一会功夫。我倒要看看,她晓得自己房中出了那等丑事。一会过来请安,要怎么狡辩!” 佟嬷嬷站在刘老夫人身边后面,笑的很是痛快,得意地说: “可不是!怪不得三小姐总躲在出云阁,从不出门。依老奴看,怕是内里藏着掖着好多事儿呢!老夫人您仔细想想,出云阁可不止住着三小姐一人。闹出这样的丑事,奴婢觉着,三少爷跟着那什么韩四平读书,怕是学不了什么好啊!” 刘老夫人顿觉眼前一亮! 佟嬷嬷说的没错,陈岚君!她心心念念要将君哥儿接过来,若这事处理得当,不是没有机会。便是家文再护着那小贱人,也不能任凭陈仪胡来。 刘老夫人略一沉吟,对佟嬷嬷招了招手。佟嬷嬷会意,凑过去低首细听刘老夫人吩咐。 二人越说笑意越深。 —————— 陈仪急冲冲连走带跑,很快回了出云阁。 春俏不知发生何事,也不知小姐为何忽然这般焦急。茫然跟在陈仪身后,冲进了出云阁。 刚穿过出云阁月亮门,没走两步。飞白便骤然跳了出来,落在陈仪面前。吓得二人差些惊呼出声。 春俏气哄哄正要责问飞白。陈仪已先一步说道: “韩先生在何处?” 那男孩示警,摆明了说是秋露出了事。让自己别去静心居,又故意弄脏衣袖。定然是让自己借口衣衫不整,先回出云阁。 此事不是飞白,便是韩先生设计示警。但若是飞白,应当会亲自出手,不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弯。那就只有可能是韩四平! 故而陈仪有此一问。 飞白神色凝重,拉着陈仪便往前走。路上三言两语讲事情说了个清楚。 上午陈仪接到帖子去了乔府,飞白无事可干,便自个儿出门闲逛去了。韩先生因着陈岚君书院一事,这几日都在外面打听各处书院。 午膳刚过,佟嬷嬷忽然气势汹汹而来。直奔出云阁偏院,当着胡嬷嬷的面,将秋露绑个严实,用布塞住了嘴。胡嬷嬷气不过,便和佟嬷嬷理论。 佟嬷嬷当时便阴阳怪气地说: “大老爷大夫人早亡,整个大房便没了规矩。任由这等下贱地丫头作妖!既然三小姐理事不能,管理下人不严。老夫人免不得要帮三小姐管教管教。我劝胡嬷嬷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等三小姐回来再说罢!” 胡嬷嬷被她说得,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哑口无言。 她带来的婆子们气势汹汹,一拥而上将秋露屋子,翻个底儿朝天。随后便押着秋露回了静心居。 胡嬷嬷吓得肝胆俱裂,看着满屋狼藉,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府中无人,她不知后角门有通道,急得团团乱转。也曾试图从正门出府,却被门房堵了回来。 最后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去寻陈岚君问计。 陈岚君乍逢变故,哪里能想出头绪。他比胡嬷嬷好不到哪去,当即便傻了眼。 二人足足等了一天,直等到陈仪回来前一个时辰,韩四平方姗姗归来。 听了此事,便知道不妙。当时事情紧急,韩四平赶紧通知茂盛行,命胡掌柜想办法派人通知陈仪。这边飞白逛了一整天,算着时辰,知道陈仪快回来,这才回府。 韩四平见了飞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谁叫出云阁这么些年独然孤立,事到临头,竟然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秋露究竟犯了什么事,才会被这样毫不留情面的绑回去。秋露之事,到底会不会牵连陈仪,牵连出云阁? 这些事情,韩四平无论如何也要打探清楚。 有飞白在,当即便派她潜入静心居,尽量打探清楚。实在不行,打探一下,秋露关在何处,现在生死如何也好。 飞白领了命令,便纵身而去。一番查探之下,倒是查出了些事。恰好彼此茂盛行递进来消息,说是陈仪已经在回府路上。 便发生了忠勇伯府大门外那一幕。 陈仪听到这里,早已是眉头紧锁。迈过门槛,正厅之中,韩四平早早翘首以盼。见陈仪安然无恙,率先回得出云阁。算是略有放松。 他最怕小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刘老夫人拘走。按着飞白打听回来的消息,小姐若是一旦说错了坏,此事便无法收拾! 韩四平顾不得寒暄,直接上前一步。不待陈仪开口,便抱拳说道: “小姐,想必飞白方才已将事情说明......”前因缘由韩四平一语带过,继续说道:“小姐还要去见老夫人,老韩便长话短说。飞白刚才探查回来的消息有二。一是秋露还活着,被关在静心居柴房之中。受了刑,伤得很重。二是看押秋露的婆子,无意之中说了一句:骚浪蹄子,专会勾引男人。也不瞧瞧你那样,像是有福气的人嘛!” 陈仪冷脸听着,越听越知事情严重性。然而此时不能慌乱,刘老夫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这般大张旗鼓,绝不可能只为一个秋露。只怕还有后手! 听完,面无表情地和春俏说了一句: “去找一身干净衣裳来,给我换上。” 春俏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闻言强忍着恐慌,赶忙瑟瑟回道: “是是.......” 陈仪注意到春俏神色慌张。 前几日她就觉得不对劲,本想直接审问秋露。可春俏苦苦哀求,她想着无非是出云阁内部问题。缓上几日倒也无妨。想不到果真出了事,还出得如此突然! 还是怪自己不够谨慎,低估了刘老夫人钳制自己之心。 她脑中思绪飞速旋转。 秋露,光鲜亮丽,忽然之间变得爱美。婆子说:骚浪蹄子,勾引男人,有福气之人........ 这事情种种,无一不再向陈仪透露出一点讯息。 秋露,定然是跟府上某一位主子有染! 至于此人是谁,府中男主子只有四位。其中两位年纪老迈,自不必去说。还有两位,二伯和三伯。但二伯是刘老夫人嫡亲儿子,即便真是二伯,刘老夫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捅出来。 唯一有可能的,独剩下陈三爷陈传文! 第两百零一章:难办 秋露好大的胆子! 陈仪整个人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这件事,她究竟做到了哪一步?是私相授受,还是已经登堂入室?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 侄女儿房中丫鬟,勾引亲伯父! 这样不知羞耻的行为,刘老夫人便是将她打死也不为过。连带着自己,至少一个管教下人不力是妥妥跑不了了。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 刘老夫人突然出手,绝不会只为给自己,安个无关痛痒的罪名。 后手是什么?她想做到哪一步? 陈仪苦思冥想。 韩四平见陈仪换好衣裳后,许久不说话。陈仪乍听消息,时间又紧迫,只怕她想不了多全面。 “事发突然,小姐预备如何行事。”韩四平正色说道:“秋露,救是不救?” 陈仪心中一紧。 果然,韩四平也猜出这其中原委。 若将秋露弃之,此事好办。无非是一推了事。可不救,秋露必然是死路一条! 陈仪并非无底线圣母,秋露做错事,受些惩罚不为过。但此事究竟内情如何,如今尚且不知。陈仪相信,秋露不会单方面搭上陈三爷。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能全怪秋露一人。 秋露,罪不至死! “救!” 韩四平不由叹了口气。 陈仪的性子,他自问也能看出几分来。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淡淡,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上心。其实骨子里最是护短。从他陪胡嬷嬷回府,接秋露回府这两件事就能看出,陈仪断然不会轻易抛弃身边之人。 这是他们的福气。 “既然如此,咱们便想想该怎么救!”韩四平闻言不在多说旁得,直接说道:“想必小姐定然已经猜出,秋露所犯之事为何。不是陈二爷便是陈三爷......我觉得二爷可能性不大,倒是三爷,往总自诩风流才子,十有八九,是三爷!” 韩四平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陈仪点了点头,说: “既然韩先生也认为是三爷,此事还得将三爷叫到场。不能任由祖母,将所有过错全推到秋露身上。” “不错!”韩四平沉声说道:“小姐等会去了静心居,便当全然不知。秋露的事情好办,先拖一拖不是大事。按理说,老夫人若真是为了秋露之事,就该直接发卖出去,或者打死了事。但为何只是用刑,却没有伤及性命.......这其中,必定还存了旁得想法。小姐千万要小心!” 陈仪闭上眼睛,微微沉吟。 韩四平也认为,刘老夫人还有后手。这个后手,究竟是什么...... 陈仪想不出,便不再费力。待会去了静心居,一切自然见分晓。 “韩先生放心,我早已料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眼下咱们知道太迟,很是被动。三伯暂时不用去找,就算是找回来,为了自保,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出头。到时候祖母定然站在三伯一边,咱们便只能被动挨打!” 韩四平想到陈传文为人,小姐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不由得八字眉死死拧起,说: “可若是三爷不保秋露,将罪责全然推到秋露身上的话。老夫人乃当家祖母,一句话便能要了秋露的命。咱们如何能救得了她?” “这会去找三伯,肯定适得其反。但......”陈仪顿了顿,忽然挑眉一笑,说:“韩先生可还记得绿芜?” “绿芜?”韩四平微微一愣。不过片刻反应过来,瞪大三角眼叫道:“小姐是说……”话没说完,韩四平连连摇头道:“不可!三爷不知绿芜,更不知老爷打算。小姐若将绿芜抛出来,只怕到时候……” 陈仪一抬手,止住韩四平,深深看了他一眼,说: “看来韩先生没理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要将绿芜抛出来。她留着,兴许将来还有用,我怎会放弃。我是说,绿芜当初吐出来的那些事,何不拿出来加以利用?青姨娘和三伯受了我爹娘诸多恩情,难道不该报答?” 韩四平恍然大悟! 原来小姐是做了这种打算。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绿芜姐妹不知感恩,恩将仇报。就算青芜已死,儿子陈传文尚在人世,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儿的! 绿芜一事,小姐三年时间不管不问。韩四平还以为,她早就将绿芜抛之脑后。却原来小姐一直都未曾忘记过,只等合适时机。 小姐这份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令人生畏! 韩四平眯起眼睛,捋了捋山羊胡须,说: “小姐果真是深谋远虑。想不到三年时间,小姐心思变得更加七窍玲珑!” “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陈仪对此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说:“你这就去找丁云柏,叫他安排人去寻我三伯。旁得都别说,只要透漏给三伯三点即可。第一:陈绍文夫妇之死,他生母青芜事先知情。第二:青芜之所以知情,是在刘老夫人哪里偶然得知。第三:秋露是青芜妹妹贴身婢女的女儿。” 陈仪一口气说完,整个人如出鞘的宝剑一半,通身闪着森森寒光!一字一句道: “既然祖母先铺开战场,索性闹上一闹。三年时间太平静,看来祖母又坐不住了。” 所谓不破不立,陈仪对这句话很是喜欢。 秋露再不是,那也是一路随她跋山涉水而来。既然是她的人,除了自己,就谁都别想动。 陈仪知道这么些年,刘老夫人没有一天不紧盯着自己。如同一只饿了多年的财狼,垂涎欲滴,恶狠狠盯着出云阁。 既然自己已经和王老夫人说好,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打压一下在忠勇伯府,内宅之中,刘老夫人一人独大的地位。 总让她掌管内宅,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困难重重! 陈仪冷冷一笑。 她老了,也该叫二伯母,三伯母分分权了。 面对陈仪说得这些,韩四平默默记下。 “好,我知道了。”韩四平说。 “还有。”陈仪继续说道:“这事儿不能瞒着三伯母。这些年,三伯母对我有几分照顾。出了这种事情,想必最难过的是三伯母。嬷嬷……” 陈仪忽然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之。只盼三伯母莫要太过伤心难过,不要因此生份了才好。 第两百零二章:先发制人 陈仪看向胡嬷嬷,柔声说: “劳烦嬷嬷去一趟听雪堂,陪在三伯母身边。此事还没定论,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三爷……待我去过静心居后便知分晓。为防万一,有您陪着三伯母,我也能放心些。” 胡嬷嬷连连点头称是: “小姐这个时候能记得三夫人,是小姐一片心意。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一片心意,哎…… 陈仪长叹一口气。 好端端在家中,这种丑事突然天降而至,只怕任谁都不能接受。 讲这些杂念抛之脑后,脑中又将整件事过了一遍。陈仪微微定下心来,环顾四周。韩四平几人皆是满脸愁容。 陈仪笑了笑说: “瞧你们,个个哭丧个脸。放心好了,不是大事。别忘了,咱们还有飞白呢。实在不行,便叫飞白夜探静心居,直接救了人就走便是。” 她这话一说,众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尤其是胡嬷嬷,她比旁人更多了一份自责。秋露日日夜夜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死丫头存了这份心思呢? 若是她早看出来,小姐也不至于陷入困境。 别看小姐说的轻松,若老夫人真那么好应付,小姐怎会为难成这样。 不管胡嬷嬷心里如何自责,陈仪已经和春俏准备出发了。 韩四平带着任务,先行一步从后角门出府。胡嬷嬷去了听雪堂。飞白和陈岚君将陈仪送到门外。 作为亲弟,陈岚君被保护的太好。乍逢骤变,他茫然无措,根本帮不上姐姐一点忙。 只恨自己年纪小,帮不上任何忙。 小小的陈岚君,一声不吭跟在众人身旁。 心中暗下决定,往后不能再这般埋头苦读。他只有一个姐姐,这世上至亲至今,唯一全心为自己考虑的亲人。他要努力强大,不能总要姐姐挡在前面。将来他定要姐姐不必这般,日日殚精竭虑! 陈岚君望着姐姐陈仪,带着春俏离去。稚嫩拳头握得紧紧,嘴唇抿着。等陈仪身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任然一言不发,扭头回了自己院子。 将这几日,先生收集回来的书院资料整理一番,细细研究。 —————— 静心居。 陈仪迈过门槛,进了厅堂。 整个厅堂之中,丫鬟婆子站了不少,个个昂首挺胸,蓄势待发。刘老夫人依旧是那幅懒洋洋的样子,支棱着额角,悠然等着陈仪送上门来。 她身边垂手站立的,正是佟嬷嬷。 陈仪飞速扫了一眼众人。 好大的阵势!看来今天果真是难以善了了! 气定神闲走到刘老夫人面前,双臂抬起,双手相勾,侧放在腰间。对着刘老夫人盈盈一礼,说: “祖母,仪儿回来了,给祖母请安。” 刘老夫人看着如此平静的陈仪,心中冷笑。 她回过出云阁,必定知道秋露一事,却依旧能这般平静,当真好的很。她倒要看看,接下来她能否一直这般泰然自若。 “嗯……”刘老夫人含糊的应了一声。轻瞄一眼佟嬷嬷。 佟嬷嬷早就严阵以待,见老夫人示意,会心一笑。抬脚上前一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着陈仪略略弯腰,朗声说道: “三小姐。想必三小姐已经知道秋露一事,奴婢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多日之前,有人无意中发现,秋露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个人跑出了出云阁。探查之后发现,秋露居然夜里私会男人!此事三小姐可知情?” 陈仪适当露出几分惊讶,摇了摇头说: “竟然有这种事,自然不知。” “哦?三小姐当真半点不知情吗?”佟嬷嬷冷脸问道。 陈仪微微蹙眉,迷惑地望着佟嬷嬷,说: “嬷嬷此话何意?你也说半夜三更,半夜三更早已歇息,怎会知道一个丫鬟去了何处?还有,佟嬷嬷说得这么含含糊糊,更叫人不解了。嬷嬷说有人看见,这人是谁?秋露私会男人,这男人又是谁?”陈仪顿了顿,嘴角轻笑道:“嬷嬷说话不说清楚,就问我知不知道。难不成,嬷嬷以为是我默认秋露私会麽?” 佟嬷嬷噎住。 陈仪这招先发制人,明显叫她有些意料未及。 佟嬷嬷赶紧说道: “奴婢并未这么说过,三小姐可不要随口冤枉奴婢。奴婢只是先将事情陈诉一遍而已.......” “嬷嬷也说不要随口冤枉人,那嬷嬷随意便用怀疑的口吻,质问我知不知情,又是哪门子道理?”陈仪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嬷嬷既然说陈述事情经过,那就好好说,说清楚,别总自以为是的质问与我。祖母在此,轮得着你个下人质问我麽!” 声音越说越冷,越说越犀利,到最后直接充满了鄙夷。 佟嬷嬷被她几句话,说得哑口无声。 偏陈仪还不罢休,她目光含着嘲讽,像是在讥笑佟嬷嬷尽说废话一般,略微仰起下颚挑了挑。 这个明显挑衅的动作,似乎在说你能奈我何。 佟嬷嬷老脸一红,怒气顿生。觉得事到临头,有老夫人在此,还敢这般挑衅。难怪老夫人因她姐弟二人如鲠在喉,贱人生的就是贱!姑且不跟她一般见识,只等接下来,看她怎么死! 佟嬷嬷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浊气。缓缓对着陈仪行了一礼,忍气吞声说道: “三小姐教训的是,奴婢知道错了。” 陈仪见佟嬷嬷转眼便低眉顺眼认错,反倒心头一惊。 以她对刘老夫人主仆二人的了解,若不是胸有成竹,决计不会这般低声下气。更何况刘老夫人道现在为止,神色没有半点起伏波动。看来,自己要小心了。 陈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说道: “罢了,佟嬷嬷是祖母身边地老人了。仪儿怎敢和佟嬷嬷计较,您接着说便是。” “谢三小姐。”佟嬷嬷又是一礼,心中咬牙切齿:装腔作势,还真当自己多了不起。野杂种!等着瞧。 行了礼,佟嬷嬷继续说道: “三小姐方才问了,是何人看见,曼姨娘!” 丫鬟婆子之中,听得有人应声走上前来。 “在呢!” 陈仪定睛一看,这女子二十岁左右。走路摇曳生姿,左扭右晃。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别样风情。 第两百零三章:戏子姨娘 陈仪认出,这曼姨娘,正是陈三爷房中姨娘刘小曼。 听说她是陈三爷外面带回来的戏子,陈仪记得,三伯母曾和胡嬷嬷哭诉过。说陈传文往日如何风流她都不管,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寻常,她不是那拈酸吃醋,不贤惠的女人。但将一个戏子带回府中,还称作姨娘,三伯母认为丢了面子。为此足足气了一个来月,死活不松口,喝她一杯进门茶。 也正因为这个,曼姨娘和三伯母互相记恨。 陈仪特别清楚记得,当时自己被三伯母那番言论所惊。 三伯母口中三从四德的标准,简直超出了陈仪想象。姨娘可以有,但不能是戏子。戏子属于下九流的玩意儿,生得孩子都要低人一等! 这种理论简直是匪夷所思! 如今曼姨娘花枝招展站在面前,陈仪不禁细细打量,这个传闻中,将陈传文迷的晕头转向的厉害人物。 只见她五官立体深邃,嘴唇略薄,很有几分异域风情。但额头过宽,颧骨过高,这种面相使她多了几分刻薄。她前凸后翘,胸前撑着衣服鼓鼓。一双眼睛看人时十分专注,给人感觉无论你说什么,她好像都在深情倾听。 陈仪很肯定,这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女人。 曼姨娘美目流转,对着陈仪莞尔一笑,说道: “三小姐。” 她是三伯姨娘,也算长辈,陈仪回了一礼。 “曼姨娘。” “三小姐多礼了!”曼姨娘捻着手帕,掩在嘴角,笑着说:“都说三小姐长得漂亮,果然是个美人胚。想必大爷大夫人,必定是天人之姿,才能生的出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来。” 佟嬷嬷拧眉,轻咳了一声。 曼姨娘撇了撇嘴。放下帕子说道: “这事是数月之前的事儿了.......头前儿三爷同我说,晚上回我房里就寝。谁知过了亥时,不见三爷回来。我便想着,兴许是三爷去了别处,一时忘了说了?可若我先歇下,三爷再来,岂不是伤了三爷的心?可总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不是,想来想去啊,干脆去问问夫人........” 她不说正题,听着反倒拐着弯夸自己。 佟嬷嬷越听越不耐烦,直接出声打断,说: “曼姨娘莫要扯别的,只说如何瞧见秋露便是!” “嬷嬷性子怎这般急,不说清楚,三小姐听得不明白,岂不还要问第二回?”曼姨娘有些不高兴地说。 佟嬷嬷被她一堵,顿时噎住。 曼姨娘得意的斜了佟嬷嬷一眼。 佟嬷嬷一口气噎住,咬牙切齿的想:一个戏子,下三滥的玩意儿,也敢跟自己呛声。今儿不跟她计较,等着瞧。 陈仪冷眼旁观,二人之间互动,她瞧得一清二楚。看来秋露这事,确实是曼姨娘捅出来的。曼姨娘虽然是姨娘,但却是未敬过三伯母茶,严格算起来还不是正经姨娘。 身份未明,不说低声下气,以求事成之后,刘老夫人做主替她正名。却顶撞刘老夫人身边儿,伺候了多年的老嬷嬷,这也不是个真聪明的。 曼姨娘堵了佟嬷嬷的嘴,神情得意。 刘老夫人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森冷。曼姨娘打了个冷颤,收敛起那份得意。 正如陈仪所猜想那般,曼姨娘肯跳出来捅破秋露。正是为了能求刘老夫人做主,将姨娘之名坐实。她敢和佟嬷嬷呛声,可断然不敢违背刘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感觉继续说道: “咳……因为这想法,我便去了夫人处打听。可夫人那丫鬟却说,三爷压根就没去过。我没办法只好先回来。回来路上,经过那座假山时候,远远听见,似乎有人在说话。我便留了个心眼,偷偷靠过去一瞧!哎哟,哎哟!” 曼姨娘连连惊叹,夸张叫道: “当时就看见秋露姑娘,整个人如同长了八条腿一般,死死抱着我们三爷。三爷被她纠缠的没法子,正在软言细语劝她呢。啧啧啧,你们是没瞧见,当时秋露那表情啊,简直陶醉的不得了!任凭三爷怎么劝,就是不肯松手。反正我长这么大,是没见过这般急迫的丫鬟......当时看的我啊,简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这番话,将那副场景形容的活灵活现。加上她连说带比划,在场众人无不憋笑。 观佟嬷嬷更是满脸得意之色。 陈仪心中咯噔一声:曼姨娘口口声声说,是秋露死缠烂打,勾引陈传文。而陈三爷好言相劝,秋露却不肯听。若按照曼姨娘说法,那整件事很简单。就是丫鬟刻意勾引男主子,而这主子,偏偏还是出云阁隔了房的长辈! 丫鬟尚且如此,这小姐又能好到哪里去?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将秋露这罪名钉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此一来,秋露只能是死路一条! “曼姨娘说,是秋露巴巴的缠着三伯?”陈仪缓缓开口道:“虽然曼姨娘亲眼所见,可我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还请姨娘为我解惑。” 曼姨娘眨了眨眼,有些征仲。 她不明白自己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能有什么问题?反正是自己亲眼所见,难不成三小姐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 如此一想,曼姨娘毫不在意的说: “三小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便是。” “请问姨娘,当时已是亥时,姨娘出门可曾打了灯笼,可曾带了丫鬟?” “天黑自然是要打灯笼的,丫鬟麽......”曼姨娘眼珠一转,摇了摇头说:“因夫人和我哪儿隔得不是很远,我是一个过去的,不曾带其他人。” 曼姨娘倒是警觉的很,她怕自己挖坑,直接否定了还有第四人在场。 “那曼姨娘可还记得,秋露当时穿的什么衣裳,三伯又是穿的什么衣裳?” “这.......”曼姨娘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陈仪根本不给她想的时间,飞快说道。 “姨娘是不记得,还是匆忙之间,没有看得清?还请姨娘实话实说!” “这......” “怎么,姨娘自己说了,当时可是带着灯笼的。莫非要说没看清?” “自然,自然是看清了,就是时间长了,不记得了。”曼姨娘结结巴巴说:“对,就是忘了。” 第两百零四章:真假难辨 陈仪又问: “那姨娘可还记得,当时秋露和三伯,是在假山左面还是在右面?” “左面.......” “秋露是抱着三伯的腰,还是抱着三伯的胳膊,还是抱着三伯的腿?” “是,是抱着腰,死命的抱着!” “三伯当时神情如何,是否很不情愿,很不耐烦?” “正是......” “你靠近假山,又带着灯笼,岂不是会被他们发觉?” “我将,将灯笼放在一边了。” “你当时站在假山左面,还是站在右边?” “右边.......不是,我也是左边,对左边!” “既然三伯如此不情愿,你为何不上前帮忙阻止?” “我是怕,怕三爷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你看了多久?” “这……” “又记不清了?” “是,是……” 陈仪长松一口气,停止了问话。 她这一连串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曼姨娘头昏脑涨。佟嬷嬷满头雾水看着陈仪,这些问题问了有何用?什么左边右边,看清看不清,有用吗? 刘老夫人看似漠不关心。实际上早竖起耳朵听着,和旁人不同。陈仪这些问题,看着全部相关,可又好像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问得太快,根本不给人思索的时间。 陈仪问完,面上立刻浮现出讥讽之色,冷笑道: “曼姨娘果真是戏子出身,这说起谎话来,和唱戏一般模样,叫人真假难辨!” 此言一出,厅堂之中一片哗然。 曼姨娘脸色瞬间大变,变得青一阵紫一阵! 就因为她戏子出身,三夫人才拿这个当借口,死活不肯喝茶承认她。如今当着众人的面,陈仪竟直接赤裸裸掀开她痛处。曼姨娘如何不急如何不怒?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尖叫道: “你说什么!” 陈仪鄙夷不屑看了看愤怒的曼姨娘,根本不理会她,直接看向刘老夫人,朗声说道: “祖母,姨娘所说之言漏洞百出。她先说三伯被秋露拦腰抱住,三伯挣脱不开,只好软言相软。她形容的惟妙惟肖,分明是将整个过程看的清清楚楚。可方才我问她,她却说将灯笼放在了一边。她自己说夜深天黑,没有灯笼照明,曼姨娘是如何看得这般仔细的?” “还有,她说秋露和三伯站在假山左侧,自己也站在假山左侧。据我说知,三伯府上能遮住人的视线,有人高的假山只有一座。而那一座假山,中间是镂空的。若两边同时现在一侧,曼姨娘能看见三伯,三伯就必能看见曼姨娘!” “秋露身量矮小,冲过去拦腰抱住三伯,不说能不能抱得住。就算是抱住了,也要踮起脚很才能够得着。曼姨娘说记不清看了多久,足见时间绝对不短。这么长的时间,秋露踮着脚抱住不情愿的三伯……秋露难不成练过功夫麽?” “曼姨娘记不得时间,记不得穿着。却偏偏记得秋露和三伯神情举止,呵呵……” 陈仪大气不喘,一口气说了诸多疑点。抬起手,直指曼姨娘,目光如利剑,狠狠扎在曼姨娘身上,厉声责问: “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处处皆是漏洞。如此随意信口雌黄,究竟意欲何为?是否因我三伯未能如约给你妾室,你便这般胡诌,诬赖他人清白,以满足你报复之心?刘小曼,你好大的胆子!” 陈仪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众人被她这番话,说得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陈仪一个箭步,只扑刘老夫人怀中,紧紧抱住了刘老夫人腰,在她怀中放声大哭道: “祖母,一个戏子,一个无名无分的姨娘,居然也敢攀扯到我头上。若我爹娘还在,她怎么敢,怎么敢......祖母您要替我做主啊!” 刘老夫人瞠目结舌,低头看着怀中,哭成个泪人的陈仪。 就连佟嬷嬷也是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话儿说得? 明明是秋露下贱无耻勾引主子,怎就变成曼姨娘心有不甘,为泄私愤造谣生事了! 只能说,陈仪这一招祸水东引,连消带打耍的实在是漂亮! 如今她死死抱着刘老夫人,她毕竟是名义上的孙儿,刘老夫人总不能真将她推开。就算心中恨不得打死才好,也只能忍气吞声,装作慈爱的模样,搂着陈仪劝道: “好了好了,瞧瞧你,这么大的人儿,怎还跟个小孩一般,动不动就躲到祖母怀里哭呢。好了好了,别哭了.......假得真不了,真得假不了。秋露之事,是真是假总会弄清楚。你也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太过伤心。” 埋在刘老夫人的陈仪,心中微凉。 果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己都将曼姨娘说得哑口无言了。刘老夫人还是不肯改口,话里话外不肯松一丝缝隙。 好在陈仪并不认为,单凭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刘老夫人害她之心。 她能将曼姨娘的证词搅合得七零八落,就算是略有成果。 陈仪知道,秋露和陈三爷私会之时,曼姨娘肯定是亲眼所见。不然她不敢跳出来,一口咬定。但她所求既染是堂堂正正的姨娘之位,便万万不敢得罪陈三爷。而想保护陈三爷,保护自己男人,便硬说成是秋露勾引陈传文。想要将所有罪责统统推给秋露,继而刘老夫人再用秋露来对付自己! 她想得倒挺美,里子面子都想要,简直是白日做梦!若要问责,那就一个也别想摘开! 陈仪深恨,索性将眼泪鼻涕,一股脑儿,通通抹在刘老夫人衣裳上。 刘老夫人看着,腻歪的不行,却又不好强行推开陈仪。只能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来。 陈仪难得久违的恶趣味一闪而过。心想:这衣服料子华贵,想必值不少银子。刘老夫人今儿晚上,怕是又要多气一会了。 她抬头仰望刘老夫人,面上悲戚戚,哽咽着说道: “祖母,刚才仪儿和曼姨娘对话,您都听见了。曼姨娘一口咬定,非说是秋露不知羞耻。可您听听,她说的这些,这些事儿前言不搭后语。仪儿觉得,就凭她一面之词,委实不可信。祖母不如将三伯寻来当面对质,还事情一个真相!” 第两百零五章:压制 陈仪之意是要双方对质,刘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嘴角微杨。 陈仪看得分明,暗道不好! 果然,刘老夫人分外慈祥的拍了拍陈仪,说: “仪姐儿这话有几分道理。不过此刻你三伯不在府中,若派人去寻,耽误不少时间。双方对质麽.......”刘老夫人定定看着陈仪,眯着眼说:“秋露也是当事人,叫她出来也是一样!” 陈仪赶紧想开口,刘老夫人却不再给她说话机会,立刻跟佟嬷嬷说: “你去,把秋露带出来。” “是,老夫人!”佟嬷嬷朗声回答,眉眼之中满是畅快。扭头直奔静心居后宅柴房而去。 陈仪抿了抿唇,静静从刘老夫人怀中直起身,端坐在她身边。 脑中飞速旋转。 当时在场之人有三,曼姨娘,陈传文还有一个秋露。陈仪故意没提秋露,就是怕秋露经了拷打,早吓破了胆子。谁知刘老夫人比她想象的更难缠,这次竟是处处防范。 包括方才她和佟嬷嬷,曼姨娘过招之时,刘老夫人半点起伏也没有。若是从前的刘老夫人,按照陈仪对她的了解,定要忍不住跳起来。暴怒地刘老夫人往往是不为惧地,但这次她这般镇定,陈仪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 不知秋露出来会说出什么来,如今只能盼韩先生和丁云柏动作快些。千万不能让刘老夫人将事情做圆,否则秋露只有死路一条! 不多时,秋露被带了出来。她整个儿人如同没骨头的虾子一般,是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左一右架出来的。她发髻凌乱,唇色苍白,全身上下哆哆嗦嗦,看起来如同秋天落叶般了无生气。 或许是没想到能这么快看见陈仪,秋露绝望的眼神之中,冒出了一缕缕生的光芒。 秋露歪歪倒倒,任由两个婆子摆布。两个婆子在佟嬷嬷的示意下,将秋露拖到厅堂之中,一松手摁在地上。 早在一进门便提心吊胆的春俏,一见秋露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死死咬着嘴唇。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这会她终于明白她做错了! 当初若不是她求情,在出云阁时,由小姐处理这件事。秋露不至于被刘老夫人盯上,不至于被打成这样,接下来甚至有可能连性命都要不保! 她不能动,不能再给小姐招惹麻烦。可是,可是秋露这会已经丢了半条命了.......小姐会不会恨她不知检点,因而不管不问?不.......小姐和韩先生都说了,秋露一定要救,不能眼睁睁看着秋露送命。可秋露毕竟只是个丫鬟....... 春俏反复纠结,心中七上八下。又是自责又是内疚又是惶恐害怕...... 但且不论春俏如何想。 厅堂之中,陈仪看着瘫跪在地上的秋露,腾地站起身。正想扑过去,刘老夫人忽然抓住陈仪手腕,陈仪只觉手腕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刘老夫人那双尚算保养细腻的大手,强而有力的死死攥住自己手腕。 刘老夫人盯着陈仪,不紧不慢地说: “仪姐儿,虽说秋露是你的丫鬟。可她毕竟是有嫌疑在身,你还是离她远些才好。万一曼姨娘说得都是真的,小心她情急伤人。哪怕伤着你一点点油皮,都要心疼死祖母......” 话里话外,都是为陈仪考虑打算,完全是一副疼爱晚辈的口吻。 “多谢祖母关心。”陈仪无可奈何,只好缓缓地,重新坐回刘老夫人身边。 陈仪坐定,刘老夫人依旧没有松开手,仍然死死扣着陈仪。 在众人眼中看来,并无半点异样。然而只有陈仪才知道,此刻自己手腕疼痛欲裂。她知道,这是刘老夫人暗中用力,目的是在警告自己。偏陈仪有苦难言,不敢说穿。 要知道,陈仪本是想直接扑过去示警秋露。告诉她千万不可承认.......哪怕就算一声不吭,她也有办法解决。可没想到刘老夫人竟是看破了自己打算,直接将自己拘在身边,动弹不得。 陈仪心中万分焦急,却不能表现出丝毫出来。 刘老夫人这招用得巧妙,她若不听话,就是违背了祖母好意。刘老夫人身为长辈,完全有权力责罚她。 这次和往常不同,陈仪不占理。 不占理,就意味着被动。尤其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就更加被动! 刘老夫人一句话压制住了陈仪,眼风扫了扫佟嬷嬷。 佟嬷嬷会意,当即紧盯着秋露,说道: “秋露,我有话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回答。否则,老夫人在此,三小姐也在此,定是要打你板子,家法伺候的,听见没有?” 佟嬷嬷“家法伺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些,秋露一听,便浑身一哆嗦。陈仪看在眼中,知道这是被打怕了,已经产生了应激反应! 陈仪眉头不禁死死锁住。 见秋露不回答,佟嬷嬷抬高声音,叱责道: “听见没有!” “是是......”秋露像是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 “跪好了!”佟嬷嬷又是一声呵斥! “是是.......” 她被佟嬷嬷吓得身体发软,赶紧努力想跪好,却全身无力。挣扎许久,身上沾满了灰尘,整个人狼狈不堪。最后好容易用双臂撑住地面,这才勉强跪直了些。 她这副狼狈模样,显然取悦了佟嬷嬷。佟嬷嬷眼含讥讽,哼了一声。这才肯放过她。 佟嬷嬷指着曼姨娘,问秋露道: “你且抬头看看,这位你可识得?” 秋露顺着佟嬷嬷手指方向看去。曼姨娘面对秋露目光,则撇了撇嘴,对着秋露翻了个白眼。 秋露微微点了点头,犹犹豫豫看了看陈仪。陈仪紧张的盯着秋露,却不敢表示出半点异样。她身旁刘老夫人正暗中观察自己,千万不能给她抓到把柄。秋露等不到陈仪指示,她并不知陈仪打算。面对无动于衷的自家小姐,难免有些失望心寒。 一旁佟嬷嬷等不到回答,紧逼着说道: “怎么,你是傻了还是痴了?问你识不识得这位,莫非眼睛也有问题,嘴巴说不出话了?” 秋露被逼得无法,只好点了点头,说道: “识得.......” 这话一说,陈仪便闭上了眼睛! 秋露....... 第两百零六章:措手 佟嬷嬷这句话问得有陷阱。 陈仪一直质疑曼姨娘说谎,作为伺候陈仪的丫鬟,理所应当不认识曼姨娘才对。 可偏偏秋露说了认识。 佟嬷嬷一上来就打了秋露措手不及,整个局面越来越被动! 陈仪须臾之间又重新睁开眼。 无妨,就算是承认了,也不算是一败涂地。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来之前便预料过各种结果。 慢慢来,不着急…… 佟嬷嬷还在继续问着: “这就奇怪了,你成日里都待在出云阁,伺候三小姐。如何认识的曼姨娘?” “我.......”秋露哑然。 “呵呵,说不出口?”佟嬷嬷冷笑道:“看来你还有几分羞耻之心。你既说不出口,我便来替你说。你之所以识得曼姨娘,是不是常常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溜到听雪堂。去得多了,自然认识咱们三爷的姨娘了。我说得可对?” “不,不是!”秋露愕然,连忙摇头。 她就是再蠢,再没脑子,也知道佟嬷嬷这话歹毒。 半夜三更溜到听雪堂,因着次数多了,竟连三爷小妾都识得了。这分明就是在说她淫荡下贱。这罪名她可不敢承认! 佟嬷嬷哪管她什么想法,见她否认,嗤笑道: “不是?那你说,你是如何识得曼姨娘的?” 秋露脑袋一团浆糊,她本无急智。重刑之下本就被打的晕乎乎,这会佟嬷嬷连番逼问,更加晕头转向。只能凭本能认为,若再不说实话,只怕会被佟嬷嬷诬陷成功。反正柴房拷打之时,已经说完了。如今小姐在这,总不能更遭! 当即一咬牙,将实情倒了出来: “那时因为,因为三爷告诉我的!” “笑话,就凭你个小小三等丫鬟,三爷会告诉你?”佟嬷嬷故意说道:“怕不是你担心,自己干的丑事败露,这才随意将事情甩到三爷头上罢!” 秋露全身疼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一听这话就急了,哪里还管旁得,脱口而出道: “你血口喷人!就是三爷告诉我的,不信你可以去三爷。三爷还说过,曼姨娘是他从烟花之地带回来的。当初就因为瞧着曼姨娘人漂亮,会唱戏嗓子好,这才一时贪恋动心带了回来。三爷说压根瞧不上曼姨娘......这些都是三爷告诉我的,要不我怎么会知道!” 在场众人听得哗然,纷纷看向曼姨娘。 曼姨娘听佟嬷嬷问话,只觉十分无趣。对于秋露和陈三爷,她并没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个上了年纪的三等丫头,谁能把她放在眼里。三爷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玩一个小丫头,也就是图个新鲜。等过了这个劲,自然抛开手。 她知道这事也是偶然,碰见了假装拈酸吃醋,趁机捞了点歪缠三爷,捞了些好处就过去了。 谁知自己闲话说了几句,就传到佟嬷嬷耳朵里。接着佟嬷嬷就来找自己,允诺只要将这事儿捅出来,就说是秋露自甘下贱,勾引主子。事成之后。自己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姨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名无分。 曼姨娘当时一听,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了。 从来没把秋露放在眼里的曼姨娘,这会居然在秋露口中,听了这番言论。如何能不恼怒,如何能心平静气! 气得她咬碎一口银牙,直接跳出来,指着秋露便破口大骂道: “你个小浪蹄子,自己勾搭男人,居然还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说着冲出来,直扑秋露。骑在秋露身上,连抓带挠,薅住秋露头发不停往地上撞。 秋露原本就被拷打逼问过,哪有气力跟生龙活虎的曼姨娘打斗?只能捂着脸,在地上打滚,试图将曼姨娘甩下去。口中不停尖叫: “我没有说谎,没有说谎,三爷就是这么说的。啊.......” “还敢胡说,我叫你胡说。今儿我就撕烂你这张臭嘴,烂嘴,贱人嘴!”曼姨娘嘴上不停,手下不停:“你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三爷能瞧上你?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睡了你。你还以为自己多值钱呢。还三爷说,三爷睡过的女人多了去了,就你当自己是个宝呢,我呸!小浪蹄子,下贱玩意!” 曼姨娘虽说仗着优势,将秋露按在地上打。但秋露被逼得实在无处可躲,反倒激起了恶胆。躺在地上四肢并用,没头没脸的往曼姨娘身上踹。曼姨娘被她这几下王八踹,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二人打的是难解难分,浑身狼藉。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曼姨娘会突然冲出来,说打就打。 一时众人没反应过来,齐齐呆愣住,看着眼前一幕。 等佟嬷嬷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怒斥道: “都发什么呆,还不给我拉开,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七嘴八舌答应着冲上前,手忙脚乱好容易将二人拉开。 曼姨娘被拉开了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还想挣脱钳制,冲过去继续打。 秋露用尽了全身力气反抗,这会曼姨娘被拉开,身上压力顿去。这一整天对她的折磨,终于使得她全身抽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有丫鬟发现秋露没了动静,吓得叫道: “啊呀,她,她好像不动了。是不是死了!” 这一嗓子叫出来,春俏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一把跪在地上,抱住秋露,拼命摇晃她,哀嚎道: “秋露,秋露你醒醒,你怎么了秋露!秋露.......” 众人吓了个半死,又忙不迭来看秋露。 一时间,拉人的拉人,劝解的劝解,看人的看人。人声鼎沸,场面混乱不堪,吵闹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陈仪看着眼前混乱一幕,竟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这场景如此热闹,简直像极了电影里的桥段。来这里七年,陈仪从未见过这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 原来古人打架,也是一个套路啊…… 陈仪看得目瞪口呆的同时,竟叫陈仪多了几分熟悉和亲切。她不由想:闹吧,闹起来才好。闹起来才能有机会,不管是什么机会,总归比佟嬷嬷单方面压制要好。 就凭佟嬷嬷句句暗藏玄机的问话,再用不了几句话,秋露就能被她带沟里去,随佟嬷嬷牵着鼻子走。到时候,妥妥地将刘老夫人想要的罪名,顺利按在秋露头上。 曼姨娘这一闹,当真是闹得极好,再好也没有了! 第两百零七章:苟且 春俏抱着昏厥的秋露,见她始终没有反应,终于想起探一探鼻息。感觉到她尚有呼吸,知道是昏过去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刘老夫人望着喧闹吵杂,乱成一团的众人。感觉太阳穴跳的厉害! 这个刘小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言两语就能被人激的失去理智,就她这种货色,还想做老三的妾室,简直是痴人说梦。难怪老三媳妇不肯要她,换做自己,宁可再给老三多物色几房姨娘,也不肯要一个疯婆娘! 她猛地一拍桌面,怒斥道: “够了!” 众人吃惊,连忙屏声静气,肃然而立。 “还有没有点规矩?闹成这副样子,简直和市井无赖有何区别!佟嬷嬷,给我掌嘴!” 刘老夫人指着曼姨娘说道。 佟嬷嬷应诺,二话不说,上前甩起巴掌,干脆利索狠狠打了曼姨娘几巴掌。用力之大,不过几巴掌,曼姨娘嘴角便溢出血丝来。竟是将她打出了血。 曼姨娘原本就挨了秋露好几脚王八踹,她自认为是刘老夫人一边,刘老夫人定然会为自己做主。谁知不但不替自己出头,竟还叫佟嬷嬷掌掴自己。 当即瞪大了眼睛,既愤怒又委屈,不可置信地看着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冷哼一声,完全将她无视。 众人都被佟嬷嬷的狠辣所吓住,一时之间,厅堂之中落针可闻。 陈仪心中晒然。 刘老夫人打曼姨娘这几巴掌,无非是打给自己看的。目的就是想告诉自己,曼姨娘言语无状,她说得实在不可信。可惜自己并不会因这几巴掌,就放过这个绝佳机会! 陈仪打破了沉寂,缓缓开口道: “祖母,秋露既然晕了过去,不如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瞧一瞧的好。好歹也是我身边服侍了几年的丫头。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贸贸然打死她,怕是有损咱们忠勇伯府名声罢。” 刘老夫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陈仪面无表情,定定看着她。 她不信刘老夫人会在这时候盼着秋露死。死一个秋露,刘老夫人并不心疼。她想抓住机会,真正要对付的人是自己。她怎么舍得秋露现在就死呢! 果然,刘老夫人虽极不情愿,终归还是点了点头,说: “也罢,仪姐儿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佟嬷嬷,派人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再说。” 佟嬷嬷应了一声,点了个腿脚利索的婆子,赶紧去寻大夫。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静静等着。厅堂之中,有种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陈仪看地上春俏紧紧搂着秋露,满是绝望之色。她只看了几眼,便垂下眼帘。 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这里多躲一会,韩先生便能多得一点时间,机会把握便更大一些。 刘老夫人却显然不打算继续拖下去。她死死攥在陈仪手腕的手,从头到尾一直没松开过。对陈仪沉声开口道: “仪姐儿,方才你都听见了......她和你三伯之间确有不清不楚,你这个丫鬟是要不得了。你今年已有十二,过不了几年便成年了。祖母确实没想到,在咱们府上,在出云阁里,居然能闹出这等丑事!仪姐儿,不是祖母说你。你可知这事若传扬出去,家中姐姐妹妹都要跟着一起受人指摘?” 开始了! 陈仪顿时警铃大作,赶紧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应对。 她略略拧眉,茫然看向刘老夫人,不解道: “祖母,仪儿知道此事重大。可秋露从头至尾,未曾承认过是她勾引了三伯啊......仪儿并不是护短,也不是质疑祖母。然而此事关乎秋露,她虽然是个下人,总归是也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要治罪,是不是该审问清楚才好?” 陈仪并不接刘老夫人话题,兀自直接将事情转到:“秋露是否主动勾引”这个话题之上。 言外之意是,刘老夫人若想定罪,甚至想继续由此质问陈仪,便要首先搞清楚事情真相。不然休想得逞。 刘老夫人老脸一沉,厉声道: “如今事实人证具在,况且秋露自己也说了,她确实和老三有了苟且。难不成仪姐儿没听见麽?你这般故作不知,不得不叫祖母怀疑。你究竟是怜惜丫鬟,还是你其实本来就知情,故意包庇众人自己身边下人?” “祖母!”陈仪长大嘴巴,失声道:“祖母怎可单凭曼姨娘那些漏洞百出的证词,就能论秋露之罪,就能怀疑仪儿故意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她越说越难过,泫然欲滴,悲痛道:“祖母宁愿相信一个无名无分的姨娘,也要怀疑孙儿.......莫非在祖母心中,仪儿便是如此不懂规矩,不知礼数之人吗!” “仪姐儿休要如此胡搅蛮缠!”刘老夫人像是忍无可忍,扬声道:“你心疼自己身边下人是一回事,可你不该怀疑祖母疼你之心!你口口声声说曼姨娘漏洞百出,难不成方才秋露所言你半句没有听见麽?她和你三伯已有苟且,自己都承认了。你竟还要这般刻意寻衅,当真是仗着祖母疼你,半点悔过之心也没有吗!” 陈仪梗着脖子,面上浮现出不服气,倔强地憋着不肯哭出声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心中却是飞快思量。 如今刘老夫人和自己,各说各有理,谁也不肯轻易让步。长此下去,自己作为晚辈,必定是要妥协。可认罪是万万不可能.......一旦自己有半点松口的痕迹,刘老夫人便会趁胜追击。绝不可能因为自己的退让,而放过自己丝毫。 情况已经陷入僵局,既然如此,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只要拖到陈传文回来,这事就有转圜余地。 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将时间拖长一些? 陈仪思来想去,无奈的发现,此刻除了剩下一招“苦肉计”。再没有旁得法子,能拖住她了。可这苦肉计……这会子刘老夫人正一心一意,想要将罪名栽到自己头上。不知她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一旦“苦肉计”用得不好,就能直接叫自己变成“丧命记”了! 第两百零八章:自求死路 怎么办?是用是不用? 陈仪这边还没下定决心,刘老夫人久久听不见陈仪回答,已经等不及了。 她不耐烦继续绕弯子,继续说道: “这些年,你二伯处处为你考虑。家文一直说:你是他大哥的女儿,人品能力断然遗传老大。加上这些年,表面上看着,你确实做得很好。我才放心让你掌管自己院子,照料君哥儿。哪知道你竟是只做表面文章,内里居然能纵容的身边丫鬟,这般恬不知耻!” “被发现了,竟这般无理取闹,为了维护秋露这贱婢,句句顶撞长辈!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心软。把你惯成了半点规矩,半点廉耻之心都没有的逆子!” “既如此,从今天开始……” 刘老夫人滔滔不绝说到这里,陈仪才幡然醒悟。原来她打的,还是弟弟的主意。三年前未能成事,今日还想旧事从提? 绝不能叫她将剩下的话说完,说完了,便真没有转圜余地了。 这一回跟三年前不同,三年前她占着道理的情况下,尚且只能以死相逼。这一回秋露确实是犯了错,不下狠心,不可能击退刘老夫人。 陈仪一念及此,再不犹豫! 猛地跳了起来,打断了刘老夫人的话。动作幅度之大,牵连着刘老夫人一个踉跄,差点从塌上摔下来。 要知道,刘老夫人右手,从头至尾死扣着陈仪,一直未曾松手。她被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差点便叫人看出来她在暗中使坏。不得已,刘老夫人只得放在钳制陈仪的手。 时间太久,陈仪左手早就由初初的疼痛难忍,变成了麻痹无感。乍然血液重新流通,手腕处如同千万根密密麻麻的针戳一般,叫人难以忍受。 她甩了甩手腕,却顾不得这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得阻止刘老夫人继续说下去。 陈仪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笔直的跪在刘老夫人腿边,悲声说道: “您是仪儿祖母……仪儿不敢与祖母争论。祖母既然认定了是秋露的过错,仪儿无话可说!仪儿虽不服,但祖母毕竟是长辈。为孝道论,仪儿不得不服,必须要服!可父亲教过仪儿,做人当有气节。生而为人,宁可掉了这颗脑袋,也不能失了气节沦为走兽!若今日仪儿听从祖母,顺了祖母的孝道,便是违背了父亲的孝道。可若是顺了父亲的孝道,又是为了祖母的孝道。仪儿两难,只有请祖母,赐仪儿三十棍棒,以全孝道!” 众人听得皆瞠目结舌! 三小姐这是要自求仗刑,而且还是三十仗? 不由齐齐望向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坐在上首,众目睽睽之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脑袋里正翁翁作响。 她怎么敢,怎么敢! 她竟敢隐喻嘲讽自己是走兽,竟然用她死鬼爹来威胁自己。她爹又怎么了?别说陈绍文已死,就算他没死,他还活着,他也得恭恭敬敬称自己一声“母亲”。 孝道?笑话! 她是陈绍文嫡母,孝顺之道自是尊自己为先。这府上任何一位从文字辈往下算起,任何子孙,不管任谁都越不过她去,谁也不行! 刘老夫人气急而笑,连声说道: “好好好,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你这般跟长辈置气,我说一句你回一句,句句顶撞。将来等你及笄礼过,嫁出门去,怕不是还敢这般顶撞夫君,顶撞公婆,连带着忠勇伯府陪你一起丢人现眼?你既主动讨打,我便成全你!你给我记得,打你也是要你好好长点记性!来人.......” 刘老夫人话音刚落,佟嬷嬷按捺不住,脸上隐隐显出几分兴奋。跳出来高声应道: “是,老夫人!” “把三小姐拖下去,如她所求,先打三十板!” “是!” 春俏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才十二岁,骨头都还没张好。三十板,别说是陈仪,就算是普通成年人,只怕也备不住这么打。这三十板真打在小姐身上,只怕命都要没了! 她急得双眼通红,可怀中又抱着昏迷的秋露。眼看着小姐要被婆子“请”了下去,此时此刻,哪里还能顾得了秋露。 一心只有一个念头,救小姐,千万不能叫小姐挨打。 放下秋露,“嗷”地一声,埋头冲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开众人,直奔陈仪身边。不管不顾一把抱住陈仪,放声哭叫: “小姐您怎么这么傻,您才十二,十二啊.........三十仗能活生生打死人的,小姐究竟知道不知道?.......想不到您经历了绥中之难,没有被强盗恶人杀死,反而是死在自己家里.......奴婢无能,奴婢不能替小姐分忧,只能陪小姐一起死了算了.......” 不得不说,春俏这哭词十分巧妙。 婆子们脚步一顿,相互之间看了看。面露犹豫神色。 婆子们之间的犹豫是有缘由的。 谁都瞧得出,今儿这出有猫腻。适才老夫人和三小姐争论,三小姐作为晚辈,被逼无奈之下,只好推让。谁知老夫人竟能真狠得下心,要打三小姐三十板子。 三十板打下去,三小姐绝活不了。 虽然作为下人们,是领了吩咐才动手。但真要是出了事,将来认真计较起来,她们谁也别想落好!毕竟,忠勇伯府上,老夫人上面,可还有个陈老太爷呢....... 其中有一略胖的婆子,小声迟疑和佟嬷嬷说: “佟嬷嬷,这春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三小姐毕竟年纪还小,三十仗下去,定然活不了。老夫人......要不您受累,再问问老夫人?” “是啊,三小姐毕竟是长房嫡女,若真是被咱们几个打死了。说不定咱们也活不长了.......”另一个婆子附和道。 “.......” 佟嬷嬷原本被激动冲昏的头脑,被这几个婆子一说,恢复了几分清明。 踌躇片刻,想着万一老夫人没想清楚,事后她也没好果子吃。佟嬷嬷决意,还是得先去询问老夫人。 转身回到刘老夫人身边,在刘老夫人阴鹫地眼光注视中,硬着头皮劝道: “老夫人,三十板子确实多了些……要不就打十板子,算是小惩大诫?” 第两百零九章:不孝不悌 刘老夫人早就气得发蒙,哪里听得进去。说固执,只怕这世上再没人比刘老夫人更固执之人。若不然,她也不会单凭刘老爷一丝挂念前妻的念想,就生生恨了这么多年。 她现在满心满眼只得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惩罚陈仪,叫她狠狠吃尽苦头。不管打不打残,会不会打死……便是打死又如何。她是长辈,名正言顺的祖母。作为孙女,出言不逊顶撞长辈,按律法,斩了她也不为过! 这等不孝不悌顶撞长辈的贱人,打死更清净! 偏佟嬷嬷听了众婆子的话,敢过来劝她手下留情。这么多年,对谢婉蓉存下的那些怨,那些恨,那股子邪火,再也压制不住! 她阴森森的说道: “既然你这么心疼三小姐……等会她三十板打完,你再去领十板子,也好成全你这一颗忠心!” 佟嬷嬷顿时惊呆住,心中懊恼不已。 这是怎么话儿说得……怎么好端端自己要挨十板子? 佟嬷嬷既憋屈又恼火。 心想:都是那几个婆子多事,自己又耳根子软。这下好了,要白白挨上十板子。想不到自己一心为了老夫人,老夫人居然能不顾多年情分,说迁怒就迁怒。老夫人也不想想,她这把年纪,十板子打下去,还不要了自己半条老命? 枉费自己处处心疼她,处处替她谋划。竟一点没把自己当人看…… 佟嬷嬷这么想着,难免多了几分怨怼之心。竟是将那几个婆子,连带刘老夫人统统恨上了。 气哼哼的返回去,一腔怒气无处宣泄,只好指着几个婆子骂道: “一个个,叫你们打就打,哪来那么多事!打,狠狠打!” 婆子们都隐约听见刘老夫人说的话。 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佟嬷嬷这幅怒气冲冲的表情,哪里还能不知是踢了铁板?闻言哪还敢废话。干脆利落将春俏拉开,有婆子一溜小跑,将长凳至于院中。再将陈仪按在长凳之上,两边婆子高高举起板子,立即重重打了下去。 第一棍打下去,陈仪就感觉屁股火辣辣疼痛。 尾椎一阵刺痛,连带着整个儿人猛然一激灵。陈仪原本咬紧牙关,谁知这第一棒就叫自己差点破功,忍不住叫出声来。 “啊!” 板子接二连三,不断打在陈仪身上。 春俏哭着叫着挣扎着要冲过去,却被婆子们死死摁住。 将将打了十下,陈仪已经是鲜血淋漓。嗓子也叫哑了,除了疼就是疼,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又是一板子落下,陈仪终于扛不住,嘴里一股腥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一晕,自然不可能好端端趴着,咕噜噜从长凳上滚落下来,掉在地上往年躺着,整个人奄奄一息没了知觉。 春俏早就急红了眼,见陈仪被打晕了,恨不得冲过去将这些婆子统统杀了才好! 婆子们见陈仪被打晕过去,高高举着板子,面面相觑。 彼此之间小声嘀咕道: “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打?” “要不你再问问佟嬷嬷?” “你瞧她那样,我可不敢再问。刚才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了。” “.......” 婆子们不敢再问,但三十板子没打完,自然不能算差事办完。 瞧站在一旁监督的佟嬷嬷,正在定定望着滚落地上的陈仪。她神情木然,呆愣愣站在那里,跟没看见几人窃窃私语一般。 婆子们瞧得云里雾里,个个提心吊胆。 陈仪毕竟是主子,是正正经经长房嫡女。老夫人敢下死命令,她们不敢不从,却也怕真打死了人,回头必定要受牵连。 最后,还是那问佟嬷嬷的健壮婆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用只有这几人才能听见地声音,轻声说道: “咱们都是听老夫人吩咐行事,不得不从。剩下十来板子,我看不如.......轻拿轻放?” 其他婆子互相之间看了几眼,皆默默点了点头。 原来婆子们打惯了板子,其中自有技巧。遇到那不听话的,令人厌恶之人,便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像遇到今日这种两难之事,便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别小瞧这二者,区别却是天差地别。 譬如陈仪这三十板子,用前一种打发,绝对小命呜呼。而后一种打发,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实际上只伤了皮肉,不会伤及人命。 几人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几人齐心协力,将陈仪抬上长凳摆好姿势。满脸狰狞,再次举起板子继续打了起来。 静心居游廊之中,匆匆赶来几人。 为首的正是陈二爷陈家文。紧随其后的是陈三爷陈传文,还有韩四平。 三人大步流星沿着游廊穿过月亮门,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春俏被几个婆子死死摁在地上,撕心裂肺叫个不停,却始终徒劳无功。 四肢绵软,垂落的陈仪,被婆子扶在长凳上。板子一下不停,落在陈仪身上。全身早已是鲜血淋漓,衣裳都染红了!就是这般,陈仪依旧一动不动,看情形,似乎是早就晕了过去。 陈家文,陈传文兄弟二人,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这场景,微微有些愣神。 韩四平当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群人,看着奄奄一息的陈仪,直瞪得目眦尽裂。他首当其冲,直接冲过去,怒吼道: “住手!统统住手!” 婆子们虽然看见几人进来,但韩四平的话,婆子们却是不听得。 韩四平见状,知道自己不是府中主人,婆子们自然不听。迅速冷静下来,回过头望向愣住的陈家文,和另一个早被吓傻的陈传文。心中说不出的腻歪,说不出的鄙夷不屑! 他一拱手,高声叫道: “二爷,三爷.......劳烦二位爷说句话,韩某竟不知,府上下人们这是要打死三小姐麽!” 陈家文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夺过其中一婆子手中板子,将另一婆子踹倒在地。他这一脚下了死劲,直接将婆子踹地跌倒在地,摔个四仰八叉。婆子吃痛,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众人一瞧,吓得皆跪倒在地,口中直呼: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第两百一十章:无能 当着韩四平的面,陈家文难掩愧疚之色。 他知道,就凭这些婆子断然没胆子动手。十有八九,是刘老夫人下了命令,婆子们才敢下死手。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刘老夫人极少问起陈仪,也极少管她。如同大哥当初还活着的时候,母亲看不上大哥,却不会刻意刁难…… 方才老三特意找到翰林院,托人将自己叫出来时,老三一见自己,眼泪鼻涕齐涌,抱着自己不撒手,哭着说: “二哥,你这回可一定要救救我。你若不救我,母亲肯定要借机为难我,二哥……” 当时身边还有同僚路过,各种异样眼光,盯得陈家文后背刺挠极了。他推不开陈传文,只得无奈的劝说: “究竟有何事,慢慢说。这般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陈传文才不嫌丢人,心想:我若不扒着你,那老妖婆还不往死了整治自己。他觉得用这招再高明不过,斜眼撇了同来的韩四平,不觉露出几分得意来。 韩四平几不可见的暗中撇了撇嘴。 难怪三小姐说,此事三爷知道后,三爷定然惧怕老夫人,决计不肯出头。到时候威逼利诱,再将青芜之死推到刘老夫人头上,不信他不动心。 可惜,小姐还是高估了陈传文胆色。 即便得知自己生母之死有疑点,陈传文依旧不敢回去救人。韩四平没法子,最后只好说: “不如三爷去求求二爷。想来二爷是老夫人亲子,老夫人看在二爷面子上,终究不好太执拗。” 陈传文这才喜出望外,终于肯松口。忙不迭来请陈家文回去打头阵。他一五一十讲他同秋露的事情说与陈家文听。 陈家文却颇不以为然。他觉得老三疑心病太重。 母亲对待大哥不亲近是事实,但母亲对老三去却如同己出。那会子老三年纪还小,生了病都是母亲送汤喂药,照料老三。老三怎么能这般抹黑母亲! 他这会在翰林院当差,实在不乐意搭理老三,为这点小事特意请假跑一趟。 韩四平看出陈家文心思,三言两语说动了陈家文。 “二爷,我来之前,秋露已经被老夫人关押起来,并且派人请三小姐去了静心居。韩某不敢妄言老夫人会做什么。但老夫人确实不喜三小姐,就怕盛怒之下,万一老夫人做出什么事情,可就为时晚矣!” 陈家文这才觉得有些不妙。 回来的路上,他训斥了老三一路,伯父贪图侄女儿院子里的丫鬟……确实有辱斯文,传扬出去又是闲话。忠勇伯府这些年,都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老三还这般不着调,难怪母亲生气。 他猜到母亲会迁怒仪姐儿,可无论如何,万万没想到,母亲会把仪姐儿打成这样!这何止是迁怒这么简单,这是趁机要了仪姐儿的命啊! 陈家文抱着奄奄一息的陈仪,思绪杂乱无章。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一切如此残忍,如此血腥。躺在他怀中的仪姐儿,像一块破碎的棉絮,软绵绵躺在他怀中,气息微弱。 韩四平愈发瞧不起陈家文。 这就是小姐的亲伯伯,此时此刻,不知赶紧救人,竟不知百般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这府上唯一吃俸禄有差事的人,好歹也是翰林院中人。怎么这般痴傻无能!刘老夫人坚信,她儿子能顺利继承忠勇伯府爵位,在韩四平看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韩四平不得不提醒陈家文,说: “二爷,三小姐伤势颇重,拖不得.......” “对对......”陈家文六神归位,赶紧点了点头说:“韩先生说的是,来人,快去拿我的帖子,去寻太医来给仪姐儿看看!” 韩四平知道陈仪私下里,有用惯得王大夫。闻言阻止道: “二爷且慢!三小姐往日里用惯了回春堂的王大夫.......韩某倒是觉得,眼下匆忙之间,与其去寻太医,倒不如直接去回春堂寻王大夫更便宜些。” “先生这话有理。”陈家文便指着身边小厮说:“你去回春堂请王大夫,速去速回。” 小厮应诺领命,正要转身离去。只听得传来一声喝斥: “站住!” 众人扭头一看,刘老夫人神情阴冷,缓缓从厅堂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她高高站在廊下,扫了一眼园中众人,阴沉沉说道: “上哪儿去?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出这个门儿!” 陈家文眉头紧锁,含怒喊了一声: “母亲!” 刘老夫人完全无视陈家文。眼光沿着园中众人扫了一圈后,落在了韩四平身上。一见韩四平,刘老夫人便是瞳孔一缩。 对陈仪这位先生,她可是牢牢记得。当初就是他,用什么狗屁“寒山先生”威胁自己。要不然,陈岚君这小贱种,怎么能那般顺利入府。刘老夫人盯住韩四平,忽然轻鄙一笑道: “韩先生.......韩先生不在出云阁好好教我那孙儿,跑到我这静心居来做甚?” 韩四平见刘老夫人明知故问,当即八字眉一挑。恭恭敬敬对着刘老夫人行了一礼,说: “老夫人好。韩某并非无缘无故......”韩四平指了指血肉模糊的陈仪,沉声问道:“敢问老夫人,三小姐何故被打成这样?” “何故?”刘老夫人拢了拢发髻,轻蔑的说:“老身因你教导君哥儿,尊称你一声韩先生。莫非韩先生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忠勇伯府付你银子,教导子孙。你充其量也就是个教书先生,有什么资格在此质问与我?先生若不想教,立时三刻便可以收拾东西滚蛋,无人挽留!” 这话说得极尽讽刺,半句不留情。 韩四平不羞不恼,轻轻晒笑。双手背在身后,咂咂嘴说道: “老夫人这话勉强有几分道理。韩某确实收了银子,可韩某却不是你们忠勇伯府的下人。老夫人能问出“资格”二字,便知老夫人书读得少了些。”韩四平龇牙咧嘴,混不吝道:“也难怪,如老夫人这般标榜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怎知有“尊师重道”一说?不过老韩我倒是乐意替老夫人解惑。好叫老夫人知道,我作为三小姐先生,三小姐作为我的弟子。老韩好巧不巧,正有这权力问上一句.......” 说着,韩四平眼光忽然税利如箭,直射刘老夫人,一字一句问道: “三小姐究竟因何故被打成这样!韩某不知其中缘故,但却知一点,老夫人若执意拦着不叫看大夫,三小姐便是死路一条。三小姐乃我韩四平学生,老夫人不在乎孙女,韩某却见不得学生丧命!少不得,韩某只能跑一趟县衙,去报官处理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口舌之争 刘老夫人被他说得噎住。 论唇枪舌战,刘老夫人岂是韩四平对手。 她认为自己占着道理,韩四平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破落户。什么尊师重道,少拿这套来吓唬她。 “报官?哼......”老夫人冷哼一声,高高昂起头。义正言辞道:“她犯了家规,老身略做小小惩戒。便真是去报官又能奈何我,难不成作为她祖母,打都打不得了?” “小小惩戒?恕韩某见识浅薄,今儿真是开了眼界了。自家祖母下死手,将孙女儿打成这副模样。眼瞧着,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人都不行了。老夫人居然还说是小小惩戒?” 韩四平气极反笑,他真心觉得,刘老夫人现在这样子,完完全全就是疯婆子。 她到底懂不懂律法,懂不懂什么叫人言可畏? 律法且不说,她是祖母,教训孙女无可厚非。但就凭她这狠辣手段,他就能叫她亲生孙女儿,孙子,将来再寻不到任何一门亲事? 试问,有这么一位随便就打死孙女的老祖宗在。有哪一户好人家,敢将子女嫁进这种人家。 她为了出气,脸都不要了? 韩四平不愿再同这疯婆子斗嘴。小姐伤势要紧,眼下还是赶紧寻大夫才是。 韩四平不再理会刘老夫人,看向陈家文,说道: “二爷,令尊如今言语举止,实在另韩某费解。韩某方才出言无状,皆因一时情急,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二爷勿怪。” 他先就方才讽刺刘老夫人一事致歉。 无论如何,刘老夫人毕竟是陈家文亲娘。韩四平先礼后兵,不会叫人抓住口舌把柄。 韩四平继续说道: “二爷看见了,三小姐如今受了重刑,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二爷若不能做主,说服老夫人请大夫医治。劳烦二爷,请将三小姐交给我。” 他语气客套,态度诚挚。并没有因刘老夫人那些难听至极的话,而迁怒陈家文。 陈家文顿时臊得脸上滚烫。只觉得脸叫人打的啪啪做响!当着韩四平面,陈家文自知有愧,不禁瑟瑟道: “韩先生……”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母亲这般无理取闹,丢尽了脸面。 而韩四平此人来历神秘,当初进府之前他提起寒山先生,为此,陈家文特意去打听过韩四平。查来查去,确认韩四平乃丹阳郡人士,认识韩四平的人都说,韩四平自小便是神童。 学问极好,运道却极差。 成年之后家道中落,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除了这些,再没人能说出韩四平半点有用的讯息来。 陈家文不知自己为何,独独对韩四平好奇。总觉得韩四平此人不简单,因为这,当陈仪提出,韩四平教导自己和陈岚君之时,韩四平才毫不犹豫答应了。 此刻刘老夫人为了堵韩四平的嘴,处处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激怒了韩四平。 别说韩四平,便是陈家文自己,也不可能弃陈仪不顾。 陈家文长叹了一声,诚恳说道: “韩先生言重了。家母年纪大了些,说话重了些,并非家母本意。依我看,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韩先生不必当真……” 刘老夫人打断陈家文,声音尖锐刺耳: “谁说是气话?仪姐儿不知尊重长辈,难不成碰都碰不得了!不用你替我遮掩,今儿不教训她一顿,小小年纪还以为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告诉你,谁都不许带她走!” 她这幅不管不顾,歇斯底里的模样,形同疯癫。 陈家文深深感到无力。 母亲,总是这样…… “呵呵……”韩四平冷笑,说:“老夫人好大的威风,这份铁石心肠,真令韩某大开眼界。” 刘老夫人感觉自己要疯了。 这些人,包括自己亲生儿子在内,个个都要跟自己作对!每回都是这样,只要她想做什么,总有人跳出来妨碍她。 她面目狰狞,咆哮着说: “今儿谁敢拦我,便跟着她一起打死,通通打死!我们忠勇伯府的家事儿,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佟嬷嬷,给我关上院门,一个都不许放走!” 面对真正疯狂的刘老夫人,韩四平和陈家文均惊愕不已。 刘老夫人盛怒之中,佟嬷嬷不敢不听! 她只能瑟缩着应了一声。脚步迟疑,慢慢挪到院门口。 陈家文憋红了眼睛,哀求道: “母亲!求您了母亲,别这样!” “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刘老夫人憋屈极了,暴跳如雷,吼道:“这些年,我心里有多痛苦,我为了你处处忍让。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难道你当真不知吗?可你却从未曾有过一次,哪怕只有那么一次,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不!你不是我儿子,你心里只有你大哥陈绍文,你应该是谢婉蓉的儿子!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你的母亲,你不配!” 刘老夫人话语不停,直指着地上的陈仪,说: “把她拉起来,说了三十板,给我继续打!谁敢不听直接收拾包袱,叫人牙子卖了她,少一下都不行!” “谁敢动!”陈家文急忙拦住。 他话没说完,便看见一个人影冲自己而来。 “啪。”的一声。 原来是刘老夫人冲过去对着陈家文,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下手之狠,直打得陈家文脸颊生疼,眼冒金星。 陈家文不可思议,愕然看着母亲。 刘老夫人打完了儿子,双目猩红,额头上青筋暴鼓。疯狂使她面无全非,扯着嗓子叫道: “这儿是静心居,轮不到你来命令我!” 刘老夫人这份疯癫,这份不管不顾,委实让人看着心惊! 她终究是忠勇伯府老夫人,韩四平总不能真和她动手。况且一旦动了手,才真讲不清道不明了!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眼瞧着陈仪又被几个婆子抬起来,放到长凳之上。 韩四平心急如焚! 他和小姐都低估了刘老夫这份执念。看来陈仪亲祖母,死去的谢氏婉蓉,已经成了刘老夫人的心魔了! 一切和谢婉蓉有关的人,都成了她深恨的对象。 怎么办? 就在韩四平无法可想,急得冷汗直冒之时。 忽而,有一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咦,好生热闹!” 第两百一十二章:高湛 这声音轻轻划破一触即发的场景,如同一场瓢泼大雨,浇在烧得滚烫的热油之上,整个静心居,顿时平静下来。 刘老夫人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双眼瞪得滚圆,恶狠狠看向来人。 只见这人手执玉骨扇,嘴角微微上扬,悠然自若。推开正欲关门的佟嬷嬷,穿过众人而来。 正是高湛! 门房愁眉苦脸,跟在高睿言身后。 一见高睿言,刘老夫人吃了一惊。不得不将那股子邪火强行压制住。 紧拧眉头,刘老夫人施了一礼: “高世子。” “老夫人。”高睿言回礼。 刘老夫人看向缩手缩脚,站在一旁的门房,问: “你是怎么当的差事,高世子来了也不知通报吗!” 门房哭丧着脸,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位爷放马疾驰而过,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护卫,直接往府里冲。 自己想拦他问一问,谁知被他身后跟着的人,一把拎起来,对着自己说: “我们爷来过忠勇伯府,想必你认得出我们爷吧?” 门房之所以能成为门房,自然有几分眼力见。高世子来过府上几回,他长相气度不凡,门房哪能认不出。当即点头哈腰,正要说话,却被这护卫打断,护卫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认得就好……快领路,带我们爷去老夫人院子。我们爷有要事要见你们老夫人。耽误了我们爷正事,小心我拧了你的脑袋!” 门房职责所在,还想说话。护卫直接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一路半挟持推到了静心居。 他一个小小的门房,哪敢跟高世子护卫呛声。只好憋回剩下的话,乖乖引路。 听完门房的话,刘老夫人冷眼看了看高睿言,挡住高睿言好奇目光,问: “高世子究竟有何急事,要这般硬闯我忠勇伯府?” “暧,老夫人这话说的可没道理。怎么是硬闯?明明是门房引路,喏,门房不也在这里!”高睿言呲牙一笑,悠悠然说道:“至于急事嘛,其实也没什么急事。最近本世子偶然间,新得了一副画圣之佳作。本世子瞧不出真假,听说陈老伯爷对这丹青妙笔上造诣颇深。本世子想来请教请教陈老伯爷。” 高睿言说着,右手执扇,左手平摊开来。 身后护卫立即双手碰上一副字画,放置于他手中。 “老夫人要不要先行见赏见赏?”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高睿言嬉皮笑脸,刘老夫人像面对滚刀肉,深感无力。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说道: “世子爷说笑了……老身对这些倒是无甚了解,还是不瞧了。免得瞧不出哪里好,倒叫世子爷看笑话。” 按理说,刘老夫人客套,高睿言自然应当跟着客气两句。谁知高睿言闻言,恍然点了点头。将字画扔回护卫手上,一边摇着折扇说: “老夫人看不懂这些也正常......女子无才便是德,老夫人这点做得很好。” 他这话说得,叫人听了不知是夸还是损。 刘老夫人恨的牙痒痒,偏无可奈何。眼皮跳的厉害,拿起帕子揉了揉眼角,说: “既然高世子,是来寻我们老太爷鉴赏书画的。”刘老夫人看着门房道:“还不领高世子去老太爷院子里.......” “不急不急.......”高睿言打着哈哈,好奇问道:“瞧您这里怪热闹的。我这人啊,旁得都还好,最喜欢看热闹,凑热闹.......”他絮絮叨叨说着,伸长脖子看向刘老夫人身后。 看见血泊之中的陈仪,高睿言瞳孔迅速缩了一缩! 面上露出惊讶,疑惑问道: “咦,我瞧着这好像是陈三小姐.......敢问老夫人,三小姐犯了什么错,怎么被打成这样?” “这个无需世子爷.......”刘老夫人沉声开口。 未等她说完,韩四平抢在她前面,大声说道: “回世子爷,陈三小姐并无过错!” 刘老夫人神色阴鹫,瞪向韩四平。 韩四平只装作没看见。 高睿言眨了眨眼,扇子摇来摇去,不待刘老夫人开口,飞快问道: “你是何人,瞧着面生的很.......既无过错,怎将人打成这副模样?我瞧着,咱们说了许久的话,她动都没动一下,可见伤得不轻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刘老夫人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口。刘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全身打哆嗦! 韩四平恭恭敬敬,向高睿言行了一礼,说道: “回世子爷,在下韩四平,乃是教导陈三小姐读书的先生。既然世子爷在此,还请世子爷替三小姐评理做主!” 他话一说完,立刻撩起长袍跪倒在地,双手抱拳,紧盯高睿言。 说实话,韩四平并未和高睿言有过交集。 但陈仪提起过他,韩四平知道高睿言和陈仪之间那点子情愫。想来高睿言偏偏卡在这节骨眼上赶到,必定不是来品鉴书画这么简单。 凭本能,韩四平便感觉高瑞安这次来,必定是因为陈仪。 虽然他不知高睿言怎知陈仪出了事,但不妨碍。能救陈仪,一切机会都要试上一试! 韩四平口齿伶俐,条理分明。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高睿言听完,脸色明显阴沉下去。 刘老夫人阻挡不住,只能任由韩四平说完。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盯着韩四平。 高睿言“哗”地收起折扇,看向刘老夫人。他满脸不赞同,轻叹道: “哎......老夫人这是.......这话儿叫怎么说得!罢了罢了,既然今儿这事儿,本世子遇上了,且为难一回,替你们解决解决。”高睿言一字一句说:“老夫人不会嫌本世子多管闲事罢?” 他虽然征求刘老夫人意见,但语气却隐隐含着强硬,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从他进门那一刻开始,刘老夫人就知情况不妙。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陈仪怎么运道这般好,不仅是儿子陈家文,连高世子都搅合进来。心想:有高世子拦住,今日只怕自己又难如愿了。 刘老夫不甘心,如此大好机会白白错过,岂不是又让陈仪逃了一劫! 第两百一十三章:亲人? 至不济,也得想法子办成那事。 一念至此,刘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将满腔浊气吐出。刘老夫人客套笑了笑,接口说道: “世子爷这是哪里话,能得世子爷出面,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刘老夫人话锋一转,愁眉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老身觉得,就算是世子爷,恐怕也不太适合判定忠勇伯府内中事,还是这样的私事........” 这次又没等刘老夫人说完,韩四平再一次打断了她。 他瞥了一眼刘老夫人,别有所指道: “老夫人过虑了!在下倒是觉得,高世子为人豪爽正直,既是高世子来了,由高世子处理最为合适不过。否则说来说去不着边际,等话说完了,三小姐小命也就丢了!难不成老夫人正是打得这个主意!” 这话直指刘老夫人包藏祸心,暗藏杀机!韩四平意思说得再清楚不过,他就是不相信刘老夫人,这才求上高睿言。 刘老夫人气得仰倒,恨不得即刻撕烂韩四平这张嘴才好。却偏偏不能如愿,只能强忍怒火,叱责道: “韩先生,请你慎言!我乃陈仪祖母,亦是这忠勇伯府堂堂正正老夫人。你不过是个教书心生,却三番五次坏我声誉,究竟是何道理!老身尊你一身韩先生,还请韩先生自重。若不然,休怪老身叫人请你出府了!” 韩四平半步不推让,鄙夷一笑,道: “老夫人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着实厉害!不过韩某生平最不畏惧的,便是这“威胁”二字。老夫人就算命人当场撵走韩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老夫人就休想得逞!” “你.......” “二爷,三爷,”韩四平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刘老夫人,抱拳对陈氏兄弟说道:“老夫人此番一意孤行,韩某不想多说。当着高世子面,请二爷,三爷做主,即刻带三小姐回去诊治!” 陈家文犹豫不决,看向刘老夫人。陈传文自打进了静心居,一直龟缩在陈家文身后,一言不发。这会韩四平问到了他,陈传文支支吾吾,就是不敢明确表态。 韩四平等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心中发寒,神色难掩悲凉。满含轻视鄙夷,冷冷扫视二人。 见无人开口说话,在刘老夫人眼中,此刻韩四平叫她心情愉悦了些。嘴角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眼中隐有一丝得意,一闪而过。 院中鸦雀无声。 高睿言一颗心沉了又沉。 他万没想到,韩四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居然无人响应。可见陈仪往日在自己家中,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此刻面露死灰,奄奄一息躺在那里。所谓亲人,一个两个,都想置她于死地。还有的畏畏缩缩,自顾自己不愿替她出头。今日若非亲眼所见,高睿言怎么也想不到,外表看来风光月霁的陈仪,有这些各怀鬼胎亲人! 看来,指望她两位伯父替她做主,是无甚指望了。 高睿言外表不动声色,清了清喉咙,打破沉寂。满不在乎地说道: “得了,不就是陈三看上了侄女房中丫鬟,多大事儿!这事儿啊是陈三做得过了,说出去确实听那啥,挺丢人。嘿嘿.......不过本世子觉得,既然都是自家人,自己家里的事儿,闷葫芦提也就过去了.......既然陈三喜欢秋露,不如直接收了秋露。改天等秋露好了,收拢收拢,勉强做个姨娘也就是了.......至于陈三小姐,毕竟府中长房嫡女,哪有为了个丫鬟丢了命的?这传出去才真是天下的笑话。老夫人说是不是?” 高睿言嘿嘿一笑,不等刘老夫人开口。扇子飞快一拢,用折扇点了点陈仪,兀自对护卫追风说道: “你去,和陈二一道,将三小姐送回出云阁.......麻溜的,赶紧找个人瞧瞧。啧啧啧,三小姐这一身伤可不轻。我记得三小姐今年才十二岁,小小年纪,可别留下后遗症。得了得了,就这么着罢!” “是,爷!”追风朗声应道。冲着陈家文抱拳道:“陈三爷,请!” 陈家文虽说顾及刘老夫人,作为儿子,毕竟不能不管不顾无视母亲。但他心中始终不忍,有高世子在前面挡着,这份不忍占了上风。心一横,应道: “有劳!” 刘老夫人双眼之中,迸出两道阴毒眼光。 韩四平未有半分迟疑,立刻和追风一起,上前将陈仪扶起。在追风帮忙下,抱住陈仪便往院外走去。 春俏一瞧机会难得,当即奋力挣扎起来。口中大声叫道: “放开我!” 婆子们这会不敢下死劲,春俏轻而易举甩开婆子的钳制,几步追上了陈仪。 眼瞧着几人就要离开静心居,如此轻易逃脱,刘老夫人终究意难平。 猛地看向高睿言,刘老夫人沉声道: “事情还未搞清楚,在别人府上,高世子这般贸贸然擅自做主,是否太过随意了些?虽说高世子是镇国公世子,可这里是忠勇伯府,不是你镇国公府。高世子如此僭越,莫非是不将我忠勇伯府放在眼里?” 高睿言一听这话,顿时一蹦三仗高,嚷嚷道: “嗳,老夫人可别误会,本世子没有瞧不起忠勇伯府的意思。老夫人说没弄清楚?不对啊,不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高睿言扇子一转,一点陈传文。笑嘻嘻道:“不就是你们三爷风流了些,嘿嘿,看上了侄女房中丫鬟.......嗳,认真说起来,这事儿老夫人也有过错!” 刘老夫人见他吊儿郎当,嬉皮笑脸。转眼间竟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来,顿时怒道: “老身有何过错?秋露不知检点,勾引主子。仪姐儿管教下人不力,闹出这等丑事.......” “就是这个理儿啊!”高睿言打断她,满脸认真道:“老夫人说得没错,陈三小姐确实管教不力。可刚才老夫人还说,您才是这府上堂堂正正老夫人。既如此,按道理来说陈家大爷夫妇早亡,想来三小姐生活起居,应该都是老夫人代为照料。若谈到管教不力.......依本世子看,恐怕老夫人责任更大些才对罢?” 高睿言顿了顿,懒懒散散说道: “还是说.......自陈绍文夫妇死后,老夫人未曾关心照顾过三小姐?” 刘老夫人噎住。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高睿言这话说得十分巧妙。 既然你说孙女管教不力,那就是你没关心过孙女。如果你关心孙女了,管教不力的便是你自己! 左右别想摘干净! 第两百一十四章:正中下怀 前者是“不慈”,后者是“不力”。 两个罪名任由刘老夫人挑选一个! 若她挑后者,陈仪便没错。管教不力的就是刘老夫人。若刘老夫人敢挑前者,她毫不怀疑,高睿言前脚出门,后脚就能将这事,宣传的满城皆知! 所谓“不慈”,并没有明确律法规定改如何责罚。 但不慈爱之人,人言可畏。 尤其是像陈仪这种死了爹娘,陈仪又不是刘老夫人亲孙女的情况。只怕刘老夫人将来,名声都会被骂臭。名声没了,自己儿子陈家文,哪来的机会可以承爵? 刘老夫人深知其中利害关系,自然不敢承认自己“不慈”! 好一个高世子,好一张利嘴。 生生将自己逼到绝路,逼得自己哑口无言。 刘老夫人连吸几口气,老脸阴沉说: “镇国府当真是好福气,能有高世子这样优秀的儿子。往日竟是没看出来,高世子说起来话,当真是言辞如刀。老身实在是钦佩的很,不过.......” 她顿了顿,忽然,满脸褶子地老脸上,露出个奇异的表情。 看得高睿言心中一紧! 刘老夫人眼皮耷拉着,皮笑肉不笑地说: “来日方长,今日确实是老身考虑欠妥。高世子说得对,仪姐儿年纪小,少不得,老身今后定然会地照好好顾仪姐儿的!” 高睿言不觉眉头紧锁,冷冷看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扬起下颚,用那松弛的眼睛,如毒蛇般,目光黏住你。 高睿言知道,刘老夫人这是在告诉自己。就算今日他救了陈仪又如何,作为陈仪名义上的祖母。刘老夫人想要整治陈仪,有得是机会。难不成自己每一次都能及时出面,及时救人? 就算高睿言想,也做不到!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就如他今日贸然闯入忠勇伯府,也是得了飞白通风报信才知道。进忠勇伯府,也得找好理由,才好进来。不然,刘老夫人随随便便按个私通外男,私相授受的罪名。就够陈仪喝一壶了。 高睿言深深看了刘老夫人片刻。呲牙一笑,“哗啦”打开玉骨扇,摇晃着扇面,潇洒自若道: “老夫人这份疼爱晚辈之心,当真是难得,难得的很……得了得了,既然这事儿了了,本世子还是去寻刘老太爷,替本世子鉴赏鉴赏这副字画了。老夫人,告辞!” “世子爷慢走,老身这里还有事要处理,便不送了。”刘老夫人指着门房,十分和蔼可亲,仿佛刚才那番言辞争斗,根本从未发生过一样。嘴角含笑说:“既是你带的路,便还由你带路。带世子爷去老太爷院子里罢。” 门房含含糊糊应了,他还稀里糊涂,慌得要命。老夫人这样,可不像是轻易放过的模样。也不知后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不管门房心里多忧虑,还是老老实实得了吩咐,前头引路。 刘老夫人目送高睿言走后,老脸瞬间阴沉下来。 想起院中还有陈传文,厅堂之中昏迷的秋露,刘老夫人眼睛微眯。不知想起了什么,刘老夫人嘴角微杨。对陈传文招了招手,轻轻开口说道: “老三你过来.......我问你,你是否真心喜欢秋露?若是真心实意,母亲便不再阻拦,将她赐给你做姨娘,你看好不好?” 刘老夫人说的诚心诚意,陈传文却听得毛骨悚然。 刹那间,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眼珠乱转,惊疑不定的看着刘老夫人,哪敢说半个字? “瞧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欢喜的过了,连话都不会说了麽。” “母亲......”陈传文慌忙说道:“儿子,儿子知道错了.......” 他自幼便害怕这位嫡母,更何况此刻,他摸不清刘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哪里敢相信,刘老夫人能有这份好心。还是先承认错误为妙! “唔......”刘老夫人不置可否,含糊道:“你知道错了.......” 她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只眼睛虚眯看着陈传文。陈传文等来等去,等不到回答。这份沉默叫他手足无措,愈发感觉心惊胆战。 陈传文若不是看着刘老夫人站在那里,都能认为她睡着了。这份静谧实在太过压抑,陈传文实在憋不住,开口试探地叫了一声: “母亲......” 刘老夫人好像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开,盯住陈传文,说 “你既然知道错了,这是好事。说明你还有几分廉耻之心。我且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有半句谎话。” “儿子不敢。” “很好。”刘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平日里虽然看着荒唐,实际上这等勾引丫鬟之事,你却是做不出来的。母亲说的可对?” 陈传文眨巴眼睛,眼神惊疑。 这话怎么听着有利于自己?陈传文想不通,既然是为自己好,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很好!”刘老夫人接着说道:“既不是你勾引秋露,那便是秋露这贱人勾引于你,可是如此?” 不是他勾引秋露,自然是秋露勾引了他。这话也没错...... 陈传文又点了点头。 刘老夫人看着被自己牵着鼻子走的陈传文,心中骂了一句蠢货。 他们兄弟三人,最蠢笨的便是这个老三! 刘老夫人揉了揉眉心,看起来疲惫不已。即便如此,依旧难得态度温和,柔声说: “老三啊……虽然你没有职务,但好歹也是有功名之人。母亲觉得,不能叫个贱婢毁了你的名声。秋露再好也只是个丫鬟,原本母亲是想赏她做你姨娘。可想来想去,母亲还是觉得,与其让她成为你的污点。倒不如发卖了她,母亲从新给你,寻个好人家的女儿做姨娘便是。你觉得呢?” 不得不说,刘老夫人这话听起来,处处都是为他考虑。没有一处不妥帖,正中陈传文下怀! 他和秋露偷尝了禁果不假,可那就是个意外。当天一时心痒难搔,色欲上头。加上秋露本身也是半推半就,这才成了好事。真论起来,秋露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第两百一十五章:仰慕 他本就是风流好色之人。 秋露姿色平平,胜在温柔动人。当初看上她,也就是看上那份温婉动人,颇有几分含羞带怯,楚楚动人的味道。 即便如此,陈传文对秋露并没有几分喜欢,睡过几回,也就感觉腻了。 刘老夫人深知陈传文脾气秉性,察言观色,知道他有所意动。 故意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 “传哥儿,母亲平时里看起来是严格了些。可母亲心里还是关心你的。你若同意,等这事一过,母亲自掏银子,保证给你物色位美佳人,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只要你答应母亲一件事.......” 刘老夫人意有所指,看着陈传文。 陈传文不傻,他知道刘老夫人必有要求。陈仪通过丁云柏传递给陈传文的讯息之中,关乎他生母青芜死因。但另陈仪没想到的是,陈传文此人好色且薄情寡义。 在他心中,青芜虽是亲生母亲,却是扎在他身上的一根刺。 他觉得,若自己不是丫鬟姨娘所生,凭他的学识样貌,忠勇伯府爵位,凭什么不能争上一争? 生母死都死了,难不成为了死掉的生母,要同嫡母打擂台? 嫡母稳坐主母之位几十年,早已根深蒂固。想要扳倒刘老夫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扳倒她,对自己又有何好处? 倒不如得些实惠,比如刘老夫人允诺的美姨娘....... 一念及此,陈传文长鞠一躬道: “母亲所言,言之有理。传文听母亲的!” 刘老夫人笑了起来,神色难掩得意。 望着地上一直昏迷的秋露,刘老夫人厌恶至极。这些贱婢,一个个都妄想一步登天。秋露如此,青芜亦如此! 陈仪虽可恶,她们却更可恶! 既然命贱,就不该存有妄念。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可怪不得自己心狠! “传哥儿果然明事理,母亲欣慰的很。母亲想知道,这些日子,你和秋露偷偷见面,究竟是在你听雪堂还是在出云阁?仪姐儿就两个贴身丫鬟,一个秋露一个春俏。秋露常常与你见面,仪姐儿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 刘老夫人紧紧盯着陈传文,加重语气说道: “传哥儿可不许刻意帮仪姐儿隐瞒!” 陈传文心口猛地一紧。 原来嫡母打的是这个主意!陈传文暗中揣摩,一时没吭声。 刘老夫人并不急着逼他回答。 他是要好好想想,到底是该帮她这个当家主母,还是陈仪这死了爹娘的贱种。怎么选择,就看他识趣不识趣了。 过了片刻,陈传文终于下定了决心。狠了狠心,缓缓说道: “我与秋露会面之事,仪姐儿.......确实事先知情!” 此话一出,刘老夫人顿时眼神放光。满脸皱纹的脸上,因兴奋噬血,变得极度扭曲变形! 刘老夫人畅快无比的想:有他这句话在,陈仪这贱种别说想保秋露的命。就算是她自己,也别想独善其身! 谢婉容啊谢婉容,你再阴魂不散又如何。瞧瞧你留下的这些孽种,你就好好瞧着他们一个个,是如何栽在自己手里。自己又是如何折磨他们的罢! 院落中,二人各怀鬼胎。 却没留神,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矮脚松针,几不可见的耸动了一下。 福禄堂中。 高睿言正和陈老太爷趴在书案边,鉴赏字画。 陈老太爷最爱装附庸风雅,堂堂镇国公世子来请教自己。足见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陈老太爷洋洋自得,捋着下颚上稀稀拉拉的胡须,满脸笑意。 陈老太爷将字画细细看了一遍,这才说道: “高世子这幅画儿,委实不错。看这笔法,这颜料的调色。画圣最爱实中有虚,高世子请看……”陈老太爷指着画中一处说道:“这竹叶暗处,很明显用了虚画法。而竹竿又画得实实,苍劲有力。还有这处,这处……老夫可以肯定,这幅画,乃是画圣真迹!” 高睿言配合着陈老太爷,时不时惊呼两声。 听完陈老太爷一番长篇大论,高睿言面露惊讶敬佩之色。不停抚掌,叹为观止道: “老太爷果然是学识渊博!您指得这些地方,若不是您说,我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可见这幅画,还是得由您这样博学多才之人,才配得上收藏。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所谓伯牙子期,物尽其用。画圣的画儿,放在我这不识货的人手里,实在委屈了它。” 高睿言冲着陈老太爷一躬身,说: “还请老太爷莫嫌弃,收下此画!” 陈老太爷愕然。 看了看画,又看了看高睿言。连忙摆手道: “不可不可,此画太过珍贵。无功不受禄,老夫怎敢收高世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老太爷替我鉴赏真伪,怎么能说是无功?况且我确实有事相求,老太爷先别忙着拒绝,不妨先听一听。” 高睿言顿了顿,像是有几分羞涩。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陈老太爷这才松了口气。 无缘无故送这么厚重的礼,任谁也心有惶惶然。但有事相求则不同,起码事出有因。 “高世子有何事相求,不妨直说。” 陈老太爷虽释然,却不敢轻易放大话。堂堂镇国公世子,元薇朝一等一的权贵之家。没有理由求到自己这里。陈老太爷确实想不通,就凭自己,哪里能帮得上他? 心存疑虑,自然说话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高睿言看出陈老太爷的小心谨慎。 他这事,还真就只有陈老太爷能做得到,旁人,谁都帮不忙。 高睿言抓耳挠腮,脸上透出一缕绯红来。支支吾吾地说: “不敢隐瞒老太爷,它就是这么回事。那个,令郎之女陈仪……我很是,很是仰慕……”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前言不答后语。 陈老太爷乍一听,只听见了“陈仪”二字。再看高睿言这幅表情,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 陈老太爷不可置信的望着高睿言,忽然沉下脸,冷哼一声道: “高世子自重!我忠勇伯府虽说不如你镇国公府,但好歹也是勋爵世家,岂容你如此践踏!……高世子还是请回罢!” 第两百一十六章:求娶 陈老太爷话一说完,长袖猛地一甩,掉过头背对高睿言,竟是不欲多搭理高睿言了。 高睿言面对陈老太爷突如其来怒气,有些莫名其妙。 何为“践踏”?莫非陈老太爷误会了什么? 转念一想,似乎隐隐明白几分。 绕到陈老太爷面前,赶紧行礼问道: “老太爷这话,我确是不明白?我仰慕陈三小姐,老太爷为何这般生气?难不成老太爷,也如世人那般浅薄。认为我高湛纨绔,配不上陈三小姐?” 他不直接问陈老太爷为何生气,故意将自己贬低。 陈老太爷见他这般误解自己的意思,倒不能真不理会。否则不是默认了高睿言说法。陈老太爷话说得强硬,内心之中深知,论实权,论能力,忠勇伯府还真比不上镇国府一星半点。 陈老太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强词夺理!老夫说得是这个意思麽?我忠勇伯府再不济,也不会叫长房嫡女去与人为妾去!高世子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得了陈老太爷确切说法,高睿言啼笑皆非,苦笑道: “老太爷怎会有这种想法?忠勇伯府同镇国公府,两府相差无几。我就是再狂妄自大,也不敢做此肖想啊!” “当真?”陈老太爷狐疑道:“那高世子的意思?” 高睿言理了理衣襟,郑重其事冲着陈老太爷,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说: “晚辈是来求陈老太爷,将陈三小姐许配与我!”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 陈老太爷听得那是难以置信。他紧紧盯着高睿言,像是要看穿高睿言的脸,看穿他到底说的是真是假,究竟是不是在说笑。 高睿言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由陈老太爷猛瞧。 陈老太爷瞧了许久,发现高睿言满脸诚恳。竟是半点说笑的意思也没有,这才略微有些信了。这发现叫陈老太爷更是惊讶。不由皱眉道: “高世子怎么会看上我那曾孙女了........高世子来此,令尊可知?” 这话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高睿言说得这话,还真是临时起意! 他得了消息,知道陈仪有难。当时便冲进家中,从父亲书房随手抓了一副画,直奔忠勇伯府。 这画本就是真迹,高睿言心里比谁都清楚。无非就是拿这画当做由头,好顺利进府救下陈仪。 来时还没想太多,只想着能救下人便好。 谁知见了陈仪奄奄一息,又见刘老夫人如此对待陈仪。包括陈仪二伯三伯,竟是无一人出面为陈仪说话。更别谈她那两个隔房的伯母,从头至尾,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足可见,陈仪往日在府里,过得是什么样的苦难日子。 高睿言既恼火又心疼。 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之上的人,居然会被人这般轻视。 想打便打,想罚便罚。 随随便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人打成那样。 高睿言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 刘老夫人就是冲着打死陈仪而去,半点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当时高睿言便心中一动。迷迷糊糊地有了一个念头。见到陈老太爷之后,这个念头便渐渐清晰起来。 如果说刘老夫人为难陈仪,尚算是有理有据。她非陈仪亲祖母,自然谈不上多在乎。甚至有了怨恨也是情理之中。 因为据高睿言所知,迄今为止,忠勇伯府世子之位。依旧挂在死去的陈仪父亲,陈绍文身上。他可以想象,有陈仪在必然会护着弟弟陈岚君。而有陈岚君拦在前面,只要陈岚君不被养成个废物。极有可能将来陈绍文世子之位,顺理成章要传给陈岚君。 如此一来,刘老夫人针对陈仪,便不是平白无故。 可陈老太爷呢? 作为陈绍文亲祖父,陈仪的嫡亲曾祖。自己曾孙女都要被人活活打死了,忠勇伯府两位当家之人,一位陈仪亲祖,一位亲曾祖。竟然没有一个出面,不闻不问。 在高睿言上门请教鉴赏之时,陈老太爷兴高采烈,很是自得! 忠勇伯府,当真如外界说传闻的那般。 自从陈家大爷陈绍文一死,整个人忠勇伯府如同烂泥潭一般,早就变得臭不可闻了! 这种亲人,这种环境,这腐朽的烂泥潭。 高睿言再不愿陈仪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他所识得的陈仪,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长相,学识,气质......哪一点都是绝佳,无一不是叫人沉沦。 高睿言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才临时起意,说出了这话。 但这话只能自己心里想想便罢了。 真说给陈老太爷听,别说不会同意。只怕当场将自己撵出去,再不许上门都是轻的! 高睿言思绪飞转,想好了该如何说。这才开口道: “不敢隐瞒老太爷,晚辈来此,家父并不知道。”陈老太爷听了,顿时脸色一沉。高睿言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老太爷且先勿着恼,听晚辈把话说完。” 陈老太爷胸口起伏几下,并未开口。 高睿言毕恭毕敬道: “晚辈仰慕陈三小姐,却怕三小姐对晚辈……便想着,先来问一问三小姐的意见。可长辈若不知情,贸然私下相问,岂不是变成了私相授受?这么做不妥,晚辈不敢造次。思前想后,决定先来向陈老太爷禀明实情,再做计较!” “晚辈觉得,若老太爷瞧得上我。再由您出面得话,这般既能问明三小姐心意,又不会有损三小姐清誉,才是晚辈理应之事!” 说完,端端正正垂手而立,对着陈老太爷执晚辈礼,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陈老太爷捋了捋胡须,沉吟不语。 他这话说得倒有几分诚意。这话意思是,他对陈仪生了情谊。但这事陈仪并不知情。 怕陈仪不喜欢他,故而先来探探陈仪口风。 这般谨慎郑重,足见高睿言真心求娶。 求娶,求娶,自古以来,都是是男方求着娶。越是郑重其事,越发能显得女方珍贵。这道理陈老太爷自然明白。 高世子珍而重之的态度,令陈老太爷十分舒心。他沉沉的面色,稍稍舒缓了些。 “嗯......”陈老太爷不置可否,含糊了一句,说:“按你这说法……你接下来又当如何?” 高睿言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嘴角微杨。立刻朗声道: “自然是一切依礼而行!” 第两百一十七章:犯傻 一切依礼而行,正是能给予陈仪最大的尊重。 陈老太爷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想不到忠勇伯府有一日,也能和镇国公府攀上亲事。若此事能成,必定会给忠勇伯府带来新的希望。 作为忠勇伯府第三代伯爷,陈老太爷不是不想光耀门楣。只不过他年纪老矣,自己有多少能力,自己最清楚不过。如今虚耗光阴,也不是他之所愿。 能有镇国公府在身后,少不得,将来再出个陈绍文那般人物,忠勇伯府就能再一次重振家声!就算他死了,也有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陈老太爷神情恍惚,想了许多。 高睿言看着焦急,轻咳一声,说道: “老太爷.......” 陈老太爷惊醒过来。面对眼前朗朗少年,此时再瞧,怎么看怎么顺眼。老怀欣慰哈哈一笑,拍了拍高睿言的肩膀,说: “莫急!老夫这里没有异议,然有句丑话老夫说在前头.......仪姐儿自小就有主意,此事正如你所说,还需仪姐儿自己决断。既你一心一意求娶仪姐儿,你便去自己问她罢!” 这话已经是变相答应了高睿言。 高睿言惊喜不已。 冲着陈老太爷深深一礼,口中不住道谢。 从福禄堂出来后,高睿言笑容满面,嘴巴笑的合不拢。露着一口大白牙,看得人眼晕。 长风和破浪二人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家世子爷这副傻样,简直不忍直视。 “爷,您别笑了.......奴才斗胆问一句,您当真,要娶陈三小姐麽?”长风忍不住问道。 高睿言折扇摇地不亦乐乎,得意的说: “爷大事上那回含糊过,爷说娶当然是真得!” “可是.......奴才不是说三小姐不好,可爷,您想过没有,老爷那里,恐怕压根瞧不上忠勇伯府罢……” 高睿言笑容一顿。 气恼地瞪了一眼长风,拿起折扇敲了长风脑袋一下。长风“哎呦”一声,委屈地缩起脑袋来。 高睿言晓得他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他也明白长风所言不假。 自己亲爹这关,确实是不好过。 镇国公即便再疼儿子,终身,大事也不会马虎随意。 尤其是忠勇伯府名声实在太臭,满府望去,简直一盘散沙,没有一个能拿到桌面上说话的。仅有陈家文一人在朝为官,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院士! 镇国公,绝不会愿意有这样一位亲家! “哼,长风,有无人同你说过。如你这般专挑人兴致高时泼冷水,除了你家爷不计较外,换个主子,早被人打死了?”高睿言愤愤说道。 长风哪能不知高睿言心意,他们几个在主子身边十来年。是打小就被镇国公挑来伺候世子爷的。彼此之间,比兄弟相处时间更久。 长风早听追风说过,爷看上了陈府三小姐。 其实配不配的不重要,长风觉得,只要是爷真心喜欢便足矣。但老爷必定看不上,长风这么说,就是刻意提醒高睿言。 见高睿言这般说,长风故意嘻嘻一笑,说: “主子爷宽待下属,且文武双全。如您这般响当当的人物,天底下难寻出第二个来。能跟着爷,是奴才这辈子的福气。” “油嘴滑舌!该打!”高睿言说着,提起扇子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破浪其人,和他名字恰恰相反。 不似乎名字般锐利,为人素来憨厚老实,不似长风话多。但老实人心思更细密,想问题往往另辟蹊径。 高睿言便想问问破浪意见: “破浪,你说说,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爷这会子脑仁疼,哎......” 破浪认真想了想,老老实实说道: “奴才也没什么好法子。奴才觉着,论计谋,爷不如去问问六殿下。” 高睿言眼前一亮,旋即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不行,六哥乱七八糟一堆破事。平素忙得比爷脑仁还疼,这事不好去烦六哥。再说了.......爷我自己个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叫六哥替我想折。若是桃桃知道,岂不是叫她笑话?不行不行........还有没有旁得招,再想想!” “爷不愿麻烦六殿下,只能从老爷身上下手。奴才觉得,只要爷有决心,老爷.......终究是拗不过您!” “有道理!跟我爹再耗上几年,他急着抱孙子,肯定拗不过我。到时候水到渠成.......”高睿言起初兴奋说着,却越说越不对味。 拖字诀是好用,可他拖得起,桃桃拖不起。要是能拖,他今日也不至于贸贸然开口了。 “不,不对........虽说桃桃今年才十二,这年纪上不急,拖个三五年无妨.......可你们都瞧见了,桃桃在家这日子不好过啊。三五年,岂不是被她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人给生吞活剥了?” 有一句话高睿言没说出口。 他怕陈仪吃苦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怕万一走漏了风声。 所谓人心叵测,镇国府炙手可热。他和姚景润之间的关系,还有皇上对他的关心。这些统统都是这世道衡量人的标准。他和桃桃之间差距太大,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成为他和陈仪之间的障碍。 高睿言绝不想平白给自己添麻烦。他气哼哼地摇着扇子,斜眼看破浪,说: “怎么尽出这些馊主意!” 破浪被高睿言训斥,憨憨一笑,丝毫不在意。 难得见破浪吃瘪,长风乐不可支。趁高睿言不注意,冲着破浪偷偷挤眉弄眼。破浪懒得搭理他,只当没看见。 高睿言从二人哪里问不出好办法来。唉声叹气,苦恼了一会,提步继续往出云阁走去。 眼瞧着前面就是出云阁,高睿言忽然又止住脚步。 长风没料到,差些便撞上去。破浪眼疾手快,用力一扯长风往旁边一带。长风踉踉跄跄,险些摔个跟头。 未等长风站稳,高睿言迫不及待地问: “你们说,待会爷我要怎么跟桃桃说?是单刀直入,还是迂回婉转?” 他面色凝重,似乎这个问题令他万般困惑。 面对高睿言如此一惊一乍,长风觉得自己简直无话可说。 平时爷挺厉害的一人,怎么碰见个陈三小姐,就变成个活生生的傻子了? “哎呦,我的爷嗳.......”长风哀声叹气道:“甭管用什么方法说都行,可今日肯定是说不得!” 第两百一十八章:憋屈 高睿言一听就急了,连忙问: “这是为何?” “爷您忘了?三小姐身上受了重伤,这会子说不定还昏迷不醒。您说您这会怎么说?”长风无奈道:“起码您也得等过些日子,三小姐伤势好些了再提此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高睿言愣住,明显有些尴尬。 他一激动,把这茬给忘了。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沉脸说道: “哼,爷当然记得,爷怎么会忘了。不过就是问问你意,谁用你多嘴了。得了,进去吧,尽说废话!” 长风憋着笑,唯唯诺诺应声。 三人穿过月亮门,直奔内堂。 内室之中,陈仪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之上。 飞白腿脚快,早半推半拽,一路飞奔将王大夫带了过来。这会看完了陈仪伤势,已经在开药方了。 韩四平站在床边,面无表情看着坐在床边的陈家文。 心中鄙夷不已。 作为陈仪嫡亲二伯,这会子摆出一副内疚自责模样,做给谁看? 韩四平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索性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春俏拿着帕子和胡嬷嬷一起,二人神情哀伤,站在一旁时不时摸一把眼泪。 室内难得一片安静祥和。 高睿言进来时,恰好王大夫开好了药方。将药方递给陈家文,说: “二爷,三小姐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这许多仗打下来,伤筋动骨在所难免。三小姐年纪小,骨头没长好,容王某多句嘴.......三小姐原来就有气喘的毛病,一直拖拖拉拉没治好。如今又受了这等仗刑,实在是,哎.......” 王大夫欲言又止,顿了顿,像是实在气不过,终是忍不住说: “贵府老夫人下手着实太重了些.......这还是王某第一回,在忠勇伯府这等勋贵人家中,见到如嫡小姐这样尊重的人儿,挨这种重的刑法。说句难听话,简直就像,就像是故意要人命一般.......二爷,下回若再来一回,您也不必叫我来了,只等着给三小姐收尸罢!” 陈家文被王大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原本愧疚之心,加上王大夫这明里暗里的讽刺。简直将陈家文说得抬不起头来,闻言只能躲避王大夫眼光,喃喃道: “多谢,多谢.......” 看着陈家文羞臊模样,王大夫倒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转头嘱咐春俏和胡嬷嬷,陈仪平时饮食休息等注意事项。说完收拾药箱,由春俏跟着去抓药,顺便送王大夫出府。 高睿言听得真真切切,站在门外,脸色阴沉。 春俏和王大夫出门见到高睿言,春俏没想到高世子会站在门口不进去,被他吓了一跳。再一看,被他难看的脸色又是一惊。回过神正欲行礼,高睿言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春俏此刻确实没有心情和他多礼,胡乱福了一福,便跟王大夫出了府。 高睿言在门外又站了一会,不知想着什么,脸色一直是阴沉难看。 长风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知道,爷这是气狠了! 也难怪,爷心尖尖上的人,被打成这样。偏还是陈三小姐祖母下得手,爷就算是想替三小姐出气,也是无法可想。 只能任由着高睿言生闷气。 直到追风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来。看见高睿言,便跪倒在地,抱拳道: “爷!” 高睿言微微点了点头,面色稍缓和。 追风站起身附过去,将方才他躲在静心居所见所闻,说了一遍给高睿言听。追风说完,退了两步站在一旁。 高睿言越听越恼,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整个人如锋芒毕露的宝剑般,闪着森冷得寒光! 不过片刻,只听“啪嗒”一声。 高睿言将折扇猛地合起,双手一甩衣袖,扭头便走。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高睿言为何看都不看陈仪一眼就走。但谁也不敢多问一句,紧跟着高睿言身后。 高睿言出了忠勇伯府,翻身上马,扬鞭快马直奔皇宫。 进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多时,他人便坐在了,御书房外间的茶水间里,等候传召。 茶水间执事太监不在,小太监小豆子认得高睿言。高睿言豪爽大方,没每回来,他们这些宫人,都能得上不少实惠。 小豆子一见高睿言,便立刻笑得眉不见眼。一溜小跑迎过来,弯腰躬身行礼,说: “世子爷,奴才给您请安。” “起来罢。” 高睿言微微点了点头,随手就是一个金豆子丢了出去。 “谢世子爷!” 小豆子喜出望外,连忙双手接住金豆子。捏着沉甸甸的金豆子,心里估摸着,这金豆子只怕得有小一两,世子爷果然大方! 小豆子笑容愈发灿烂,说: “世子爷,这会子三殿下正在御书房中。三殿下刚到没多久,您且得等上好一会。世子爷,咱们这儿近日多了不少新鲜点心,像些梅花香酥饼,黄金乳酪糕……您要不要用些茶水点心,奴才去给你预备些?” 他向来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又快又清楚。就因为这,才被选中在这御书房中伺候。小豆子这番话说得热情饱满,且带着满心欢喜。 高睿言听了,压抑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他不觉带出一丝笑意,说: “不用,爷不饿……你师傅去哪儿了?” 小豆子是太监,他的师傅自然也是太监。高睿言问得,是这茶水间执事冯太监。 “回世子爷,奴才师傅接了房大伴差事,出去了一会,很快就回来。” 房大伴差事…… 高睿言心中微动。 招了招手,将小豆子叫到身边来,附耳过去悄声说了几句话。又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金豆子,塞进了小豆子手心。 小豆子攥住手心中这些金豆子,手心汗津津,连连点头应诺。 “是,是是!” 说完话,小豆子脚步飞快,又是一溜小跑蹿出茶水间。过了好一会,面带笑意重新回了茶水间。走进了,脆生生说道: “世子爷,办妥了!” 高睿言心中大定。 又抓了一把金豆子,塞给小豆子。 一趟差事,前前后后得了好些金豆子。小豆子简直高兴坏了,欢天喜地,拼命拍马屁奉承。 第两百一十九章:进宫 高睿言和小豆子说些闲话,打发时间。这会子心中有谱,倒是感觉有些腹中饥饿。小豆子殷勤的忙前忙后,上了不少点心,还有上好的茶水。 三皇子果然在他之前刚到,高睿言吃吃喝喝,等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三皇子这才出来。 三皇子看上去,像是在皇帝那里碰了壁。脸色阴沉,一见高睿言。冷哼一声,一句话没说甩袖便走。 出了门,三皇子没走多远,突然停下脚步。 身边宫人不明所以,轻声问道: “殿下?” “去派人查查看,高世子来做甚么。” “是,殿下!” 宫人得了吩咐,应诺而去。 三皇子昂天望了望远处,夕阳西下,鳞次栉比的宫墙之上,洒落了夕阳余晖。照得四周七彩琉璃,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这皇宫,任何时候,从来也没人能看得真切! 譬如高湛,这个时辰,高湛怎么会进宫? 三皇子面沉如水,摸了摸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换了个方向,提脚往贵妃宫殿而去。 茶水间里。 高睿言心里藏着事儿,哪会理会计较三皇子是何态度。 三皇子走了不多一会,里面便出来个小太监,传召高睿言进去。高睿言赶紧整理衣衫,阔步进了御书房。 见了皇帝,“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一扫方才平静面容,愁眉苦脸给皇上问安: “皇上圣安!” 朝政近日无甚大事,方才三皇子来虽然有些小插曲,但皇帝看起来依旧心情不错。 见他这幅委屈模样,不由笑着问道: “起来罢……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 高睿言闻言,动作干脆利落,顺溜爬起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愤愤然道: “皇上,您可要替臣做主!太欺负人了!” 皇帝笑着看他,并未开口。 高睿言打从一进门,就开始观察皇帝神色。见他神色很是悠闲,不像压着火气的样子。这才接着说道: “皇上,自打您上回训了臣,说臣不成亲也行,都是闲而生事,非要臣去工部领差事。臣不敢隐瞒您,说实话,领差事这事儿,臣原本一百万个不服气。臣哪里闲了,臣觉得臣忙得很,忙得不得了……可皇上您说了臣闲,臣只好回去想了想。臣把这话告诉了乔君桓,乔君桓您知道吧。就是乔尚书他们家,乔尚书孙儿乔君桓,读书还挺厉害的那个乔君桓........” 高睿言絮絮叨叨,不停的解释。 皇帝原本笑盈盈听着,见他越说越不着边际。一段话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皇帝听得烦了,出声打断他: “朕知道乔君桓,不用你说!” “是是是,您知道就行,我这不是怕你不知道麽,就多解释了两句。” 高睿言依旧是不着边际胡扯,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道: “说正题!” 高睿言丝毫不以为意,撅了撅嘴,说: “乔君桓这厮挺不错,臣就愿意跟他说这事。他就说,能有份差事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要是他,可不得高兴坏了。臣想一想,好像是有几分道理。臣便高高兴兴去工部领差事去了......皇上,臣这些日子,每天早起晚归。只要吩咐下来得差事,就算是今日监督某府修缮厨房,明日监督某府改建水渠.......” 说到这里,高睿言顿了顿,挺起胸脯,很是自豪骄傲的说: “这些交到臣手里的差事,全都一点不差完成了,臣觉得自己差事办得正经不错!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帝看着高睿言高高昂起的头,跟个骄傲的公鸡一样,满脸写着“快点夸奖我”。忍不住笑着颔首道: “你能这般用心当差,不错!” 高睿言呲着一口大白牙,一点不谦虚,连连点头,满脸认真道:: “臣也觉得自己很用心!” “既用了心,切忌不可骄傲自满。”皇帝正色道:“多跟那些老官吏学一学,眼高手低最是要不得。” 皇帝话刚说完,眼前一花,只见他原本龇牙咧嘴的得意,转眼就变成了垂头丧气。 “您看,连您都说差事办得不错,是吧。”高睿言哼哼唧唧说:“可是我爹还是不满意,您瞧,他又开始逼我成亲了。皇上,您当初不是说,差事办好了就不用成亲了,我爹出尔反尔。您可得替臣做主啊!” 他越说越委屈,哭丧着脸。最后竟然学女子揉起了眼睛。 皇帝愕然,顿时就感觉太阳穴腾腾跳了起来。 面对两三句话就能叫人头疼的高睿言,皇帝冷哼道: “朕何时说过,差事办好了就不用成亲了?” 高睿言瞪着眼睛,嘴巴微张,满脸不可思议。垂头丧气又变成了急赤白脸。像是极其无奈,以至于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不,不是这么说得!嗳,皇上您不能这样.......您那会子分明说了,臣这个,这个就是太闲了,才给臣寻了份差事。臣现在一点儿也不闲,为何还要成亲?哪有时间成亲?” 皇帝板着脸,训斥道: “照你这说法,敢情朕这满朝文武,统统都是闲得没事干。都没好好办差事,这才有时间娶妻生子?” “臣不是这意思.......别人是别人,臣是臣。臣,臣那个.......”高睿言不肯服气,这个那个半天,梗着脖子说:“臣能力有限!臣愚笨,一心不能二用。对,就是一心不能二用!臣只能一样一样的来,多了就晕乎,就容易办错事。”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全心全意办差,高睿言双手连连摇摆。满脸正气盎然,斩钉截铁道: “皇上您看,还是先顾着差事。成亲的事情,等将来臣办好了差,有了成就之后,再提不行麽?”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简直啼笑皆非。指着高睿言,和房大伴说: “瞧瞧,瞧瞧说得这是什么话?原来他为了不成亲,竟是将过错推到了朕的头上。为了给朕办差事,连亲事都没时间考虑。镇国公要知道这话,怕不是要哭着喊着跟朕闹!” 房大伴哪能不知皇帝心思。镇国公只有高睿言这一个独子,皇帝是怕镇国公误解。以为真是皇帝暗中使绊子,不叫儿子成亲。 。 第两百二十章:偏疼 再加上皇帝心里,对高睿言,委实有别于旁人。皇帝,还是很有几分在意高睿言的。 房大伴布满皱纹的脸上堆起笑,轻声说道: “皇上,国公爷哪能不辨是非。依奴才看,世子爷就是年纪尚轻,玩儿心重了些。” “哼,他还小?二十来岁的人了,朕像他这么大,孩子都生出好几个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是不孝!”皇帝恼怒,想着房大伴这话,愈发觉得有道理。冷声说道:“朕看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他就是玩儿心太重!” 皇帝看着高睿言,后者缩在地上不吭声,脸上写满不服气。 皇帝忍不住道: “怎么,朕说得你还有异议不成?” 高睿言张了张嘴,一副很想反驳,但我就是不说得样子。 过了片刻,在皇帝目光中,重新耷拉着脑袋。干脆利落认错: “皇上圣明,臣不敢有异议。” 皇帝真觉着头有些疼。 这憨货,成日琢磨得什么玩意儿? 镇国公一世英名,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憨货出来。皇帝深深同情镇国公,再一转念,转而想到自家老六。同样是不成亲,让他们这些做父亲的,操碎了心。皇帝那份对镇国公的同情,须臾之间,变成了感同身受。 儿子大了死活不肯成亲,确实是令人束手无策。总不能拿把刀架在儿子脖子上,强按着拜堂罢?拜堂倒是能行,可这洞房,任谁都没法子强扭! 皇帝想到这里,气儿顺了些。轻轻叹了口气,说: “得了,朕并不是一味责备于你.......镇国公府,只得你这一个男丁。你爹成日催促你成亲,这是为了大局,为了镇国公不至于绝了子嗣。便是朕,该退步时也得退步,说得对得就得听。任何事,不能事事都依着自己心意来。便是皇帝也是一样,若朕随心所欲,任何事都如你一般任意妄为,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皇帝这番话,说得是语重心长。拿自己做例子,可谓真将高睿言当做自己孩子般,谆谆告诫。 高睿言脸上浮现出几分羞愧之色来,孺慕崇拜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见他尚且知道羞愧,心情更舒畅了些。 虽说每次见高睿言,皇帝都要头疼。但高睿言再倔,最终也会听从皇帝之言。 皇帝忍不住心想:可见他并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孩子,镇国公五大三粗,说话如声音如铜锣。常常三句不到就要动手,难怪这孩子牛心左性。 还不都是跟镇国公学的! 竟是将高睿言这些不足之处,悉数推到了镇国公身上。 皇帝语气更加柔和了些。但语气柔和,态度却强硬,说: “好了,你既知道错了,朕便不多说什么。只是成亲一事,确实不可再拖......”皇帝顿了顿,缓缓说道:“你且和朕说说,究竟要找个什么样儿的名门闺秀,朕替你做主便是。” 高睿言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见一提这话题,高睿言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御书房中,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高睿言始终不吭声。 纵使皇帝再好的耐心,再好的心情,渐渐被他磨得失去了耐心。 房大伴在一旁,见皇帝脸色开始慢慢变得阴沉。赶紧满脸堆笑,带着轻松愉悦的语气说道: “世子爷这回,倒是没像往常一般一口拒绝。奴才瞧着,世子爷低个头,莫非世子爷是在考虑,找个什么样的世子妃呢?” 很显然,这话取悦了皇帝。 皇帝嘴角一勾,趣味十足看着高睿言,问: “瑞言可是如房大伴所言?” 高睿言见时机已到,暗自欣喜。 抬起头,神色之间,竟是有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忸怩。 皇帝忍俊不禁,指着高睿言哈哈一笑道: “瞧瞧,还真被你给说中了。瑞言这样子,朕瞧着可比他顶嘴顺眼多了。” “可不是,奴才也瞧着世子爷这样,很是高兴!”房大伴逗趣跟着说了一句。 高睿言一张玉面,顿时变成了赤红。像是为了掩盖这份羞臊,大声嚷嚷道: “皇上,房大伴!” 皇帝乐了一阵,心情愉悦极了。见再笑下去,高睿言只怕又牛心左性起来。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好笑地说道: “得了,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成何体统,有话直说,朕替你把把关!” 这次高睿言倒是没在犯倔,老老实实回答道: “臣没什么想法,反正臣觉着,娶媳妇嘛,总得娶个漂亮的。” 漂亮…… 皇帝虽说久在宫中,也听过传闻。世人皆知,元薇朝一等一的美人儿,当属谢太师府上的谢琳琅! 他这要求,似乎是特意冲着谢太师而去。 皇帝心中微动,眼球微微一缩。 不由怀疑,今儿这一切,是否是高睿言特意而为之。 人一旦有了怀疑,便会寻找蛛丝马迹。 越想越疑心,难不成是镇国公? 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毛,皇帝若无其事,故意说: “说到漂亮,当属谢太师孙女谢琳琅莫属。你看中了谢琳琅?” 皇帝平淡语气之中,带着丝难以察觉的反感。高睿言顿生警觉,皇帝最忌讳朝廷重臣相互勾结,结党营私。镇国公毕竟只是镇国公,不是皇室中人。而谢太师位高权重,二人若做了儿女亲家,中间多少关系错综复杂,难免会叫皇帝多心。 难怪六哥总是说,千万不可太过相信皇帝温情。果然,帝王心术,对于皇帝来说,天子的恩情,最多只有这么多! 他将这份悲凉抛之脑后,特意带出几分不以为然,语气轻慢道: “谁要看中她?整日跟个花孔雀一般,眼珠子仰天看人,一副高高在上模样,臣可没这等福气,消受不起!” 话音刚落,皇帝明显松了口气。 是他多虑了。 镇国公父子,镇国公向来忠心耿耿,一心为君。这些年始终坚定不移,从未有过半点违逆君命。 而高睿言从来吊儿郎当,除了对老六言听计从,任谁都不放眼里。就连老三他都敢对着干,老三每每提到高睿言,总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吃了他才好。 第两百二十一章:各种要求 身为一国之君,在皇帝心中,其实最喜欢,如高睿言这种性格的臣下。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不服气撸起袖子直接嚷嚷。从未将皇帝看做皇帝,这样的臣子,才是皇帝最安心的臣子。 这也是为何,皇帝独独偏心高睿言的原因之一。 高处不胜寒,一朝成为皇帝,便只有君臣,后才是父子。君君臣臣各自怀心思,皇帝面前,谁会,谁敢掏心掏肺。 说到底,皇帝也是人。 只要不触及皇帝忌讳,皇帝还是很愿意见到,像高湛这般,和自己“直言不讳”,无事闹一闹的。 皇帝松懈下来,神情悠闲轻松。 “不许胡说!”皇帝佯怒,沉声说道:“谢太师孙女,岂容你胡乱置啄!” 高睿言撇了撇嘴,说: “是,皇上,臣知错了。” 他认错态度极好,回答速度极快。就是脸上形状无赖,半点认错意思也没有。 皇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摇了摇头。 知道和这憨货说不出道理,便随他去了。心想:瑞言憨了些,但总归知道轻重,平素不会满世界嚷嚷。在他这御书房中,想说随他说去罢。 皇帝看高睿言,相比他几个儿子,还是高睿言更闹腾,更讨皇帝喜欢些。 他笑盈盈问道: “那你说说,不是谢琳琅,难不成还有哪位名门闺秀,居然有人比谢琳琅,长相更加出挑?” 高睿言很是光棍,双手一摊,痛快的摇了摇头,说: “臣不知道啊……反正一定要找最好看的!要脾气好性子好,娶回来,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作妖。学问嘛,不能太呆板,最好是能作上一两首好诗。皇上您知道,臣这书读得确实不怎么样……嘿嘿,娶妻教子,将来臣多少省心。但是也不能太好,皇上您知道,太好就容易孤傲清高……还有一样,家世上,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皇上您知道,太高了,臣怕人家瞧不上臣。这一点,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太低了,怕我爹瞧不上人家。门不当户不对,也挺烦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一口一个皇上您知道,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些。说得眉飞色舞,说得手舞足蹈。 皇帝听得无语凝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这到底是娶媳妇,还是挑仙女! 皇帝看了一眼高湛,满脸嫌弃。 房大伴笑出满脸褶子,笑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世子爷您这是,您这是……” 皇帝见向来循规蹈矩的房大伴,都能被高睿言逗笑得语不成调,皇帝也是哭笑不得。 “亏你还有脸说,还是不是这个理儿?什么理儿?你这列举一二三四五条,要漂亮,要性子好,要学问不好不坏,要门当户对!朕看你不是要娶亲,你这是要上天!” “皇上您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您问臣,臣才如实具告麽。”高睿言觉得委屈,用皇帝听得到的声音,嘀嘀咕咕说:“再说我说得也没错不是,长得不好看,学问又不好,门不当户不对,娶回来干嘛……” “你当朕听不见呢!” 高睿言撇了撇嘴,重新低眉顺眼,端端正正跪好不吭声。 皇帝觉得无奈至极,伸手揉了揉发涨的眉心。 要说他这牛脾气倔起来,生生能把人气疯。可偏偏这小子,极清楚自己的底线。往往最后一刻,又能及时认错。 这种夯货,真是拿他无法可想。 房大伴见皇帝揉眉心,连忙关切问道: “皇上……要不要奴才给您准备静心丸?” 皇帝阖上眼,微微摇了摇头。 房大伴知道,这是皇帝头疼的老毛病犯了。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皇帝头疼愈发频繁。太医诊断之后,只说是忧国忧民,太过劳累所致。 当即语气更加轻柔,低声劝道: “皇上,您看了一天折子,还请保重龙体。世子爷婚事也不急在一时,奴才觉着,不如改日再议不迟……” 高湛知道皇帝有这头疼的毛病。见皇帝双眼紧闭,眉头紧锁。赶紧接口说: “皇上,您千万别气坏龙体,要不,臣先回去了?” 皇帝睁开眼,看了看高睿言。后者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皇帝这头疼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疼痛很快缓和了些。 皇帝冷哼道: “回去?你当朕不知道,朕看你提这些个要求,无非就想搪塞过去。朕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高睿言连忙解释说: “皇上您可冤枉臣了,臣哪敢搪塞您。臣真是打心底里就想娶这么样人。臣觉得,只有娶个合心合意的回来,才能夫妻同心,举案齐眉。否则,岂不是娶回来也别扭,最后成了一对冤家,闹得家宅不宁,那多不好。” 他这话说得确是有几分道理。 所谓夫妻和睦,若彼此瞧不上,娶回来也是添堵,日子如何过得好? 皇帝微微沉吟。 他提出这些个要求,严格说来并非很过分。年轻时贪图漂亮,不是大事。更何况,他愈是这般任意妄为,皇帝愈是安心。 房大伴像是不忍皇帝过度劳累,一直忧心忡忡。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上前一步,弯着腰轻声说道: “皇上,世子爷说得这些……奴才倒是想起一人来。” 皇帝看了看房大伴: “哦?” 房大伴低眉顺眼,有意无意瞄了一眼高睿言。轻轻笑了笑,不急不慢,恭恭敬敬对皇帝行了一礼,说道: “皇上是否还记得,有一回,赵贵人曾说过一个笑话。说是乔府有一日办赏花宴,谢大小姐斗诗,输给了名不经传的陈三小姐。赵贵人说,当时贵人堂妹就在现场,说是那陈三小姐虽说只有九岁,却已然是个美人胚。” 皇帝眉头微蹙,像是确实听过这么个事儿。可房大伴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皇帝心中微微一动,想了想,说: “你是说……忠勇伯府?” “皇上好记忆,正是!”房大伴笑着说。 忠勇伯府……皇帝眉头紧锁,想起忠勇伯爷陈德忠来。 当年好像就是因为这陈三回府,陈德忠填房拦着不叫进府。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简直丢尽了脸面。皇帝想起来,当时自己像是还将陈德忠叫进宫里,好生骂过一通。 自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堂堂元薇朝一等一的勋爵,尊贵之家,居然连个后宅都不安宁。若不是因他这忠勇伯府,从开国那代便定下。乃是世袭罔替,皇帝一气之下,早就夺了他的爵位。 丢人现眼! 第两百二十二章:圣旨 这种无用之辈,能教出什么好的子孙来,又怎能配得上高湛! “不妥!”皇帝一口回绝,很不高兴,沉着脸说:“那黄忠德窝囊至极,且忠勇伯府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那个什么陈三小姐,年纪这般小,纵使漂亮,又能漂亮到哪去。不过是旁人嫉妒,夸大其词而已,不说也罢!” 皇上的不高兴,房大伴看在眼里。高睿言平静面容之下,暗藏的那份紧张焦急,房大伴也看在眼里。 房大伴不动声色,顺着皇帝的话,连连点头。 等皇帝说完,房大伴这才陪着笑脸,犹犹豫豫地说: “皇上说得有理,忠勇伯实在也是太无用了些。不过.......奴才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房大伴极少违背皇帝的意思。 一听这话,皇帝倒是产生了丝好奇。想来听听也无妨,皇帝便颔首示意。 房大伴低眉顺眼,笑着说: “其实说起来,这事儿已是三年前的事儿了。如今陈三小姐已有十二,论理不算年幼。老奴觉着,忠勇伯府虽说一年不如一年,倒是有好有坏。” 有好有坏,这话勾起了皇帝兴致,忍不住问道: “说来听听。” “皇上您想,忠勇伯府数年前便开始落败。陈三小姐身为女子,自是来不及,也没那个条件,养成那等高傲的性子……再说,就凭世子爷有您的疼爱,奴才觉着,娶什么样女子都能娶。更何况,世子爷定的条件,奴才看陈三小姐倒是条条件件都符合。” 房大伴说完,笑盈盈看着皇帝。 皇帝若有所思,似有若无地瞄了一眼高睿言。后者一脸嫌弃,他们说得这些话,他像是听得烦躁,跪在哪里偷偷摸摸来回乱动。 皇帝心想:看来,他的确没想过娶何人为妻。那些要求,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竟真有个陈三小姐,偏偏合了他提的那些无理要求。忠勇伯府,好歹也是伯府,大面上和镇国公府想比不差。 至于私底下,房大伴说的对,有他的疼爱,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名声不重要。 皇帝心思飞转,微微一动。 况且……镇国公府,将来不用太过高调……这样挺好…… 一念及此,皇帝望着高睿言说: “大伴说的这些,你可都听见了?” “回皇上,听见了。” “这忠勇伯府陈三小姐,你觉得如何?” 高睿言哭丧着脸,哼哼唧唧,哼了半天没说出半个不字来。屁股上像有钉子一样,动来动去,一刻不得安稳。 皇帝觉得好笑,他这也算自己挖坑自己跳了。故意板着脸,又问了一句: “朕问你话呢,如何!” 皇帝同一个问题,连问两遍。高睿言自然不能不答。 “皇上……”高睿言带着憋屈,有气无力的回答:“臣,臣觉得还行吧……” 头一回,在提及婚姻之事上,高睿言哑口无言。 皇帝心里头高兴,若能将高睿言亲事定下来,镇国公也不用隔三差五就来哭上一回。自己也不用时不时就要头疼一回。 了了一件头疼之事,一高兴,皇帝难得多了几分戏谑之心。 皇帝似笑非笑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得,可无人逼迫与你......既然你觉得还行,朕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替你作主,定下这亲事如何?” 高睿言张了张嘴吧,欲言又止。 整个儿人蔫头蔫脑无精打采,眼皮耷拉着,微微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高睿言脚步沉重从御书房出来,一路唉声唉气。路上遇着不少人,有些相识之人上前询问了几句。高睿言都是哭丧着一张脸,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圣旨,欲哭无泪。 不过几个时辰,宫里不少人知道,皇帝将忠勇伯府长房嫡女陈仪,硬生生塞给了镇国公世子高睿言。高世子是满腔不愿意,一路哭着出得宫门。 听了这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愁。 高睿言出了宫门,一路策马狂奔回镇国公府。甩了拴马缰绳给门房,大步流星直奔回自己卧室。前脚刚进卧室,后脚便随手带上房门。 那张原本哭丧的脸,慢慢露出了笑意。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紧紧抱住圣旨,在房中来回转了好几圈。走到书案旁,小心翼翼将圣旨摊在书案上,一字一句,细细读了好几遍。 圣旨上并没明确注明赐婚,皇帝认为,忠勇伯府并不值得皇帝特意下诏书。只不过为了防止镇国公不同意,才写了这道圣旨。 大概意思是说:皇帝认为陈三小姐贤良淑德,品行高洁,堪与高睿言良配。 虽说只是皇帝“认为”,在世人看来,其实就等同于赐婚。 有了这张圣旨再,任谁也不敢有异议。 确认无误之后,高睿言整个儿人如同孩童般,龇牙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成个傻子。 房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 高睿言赶紧将圣旨收起来,藏在袖中。收起满脸春风,两三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镇国公一进门,浑身散发着怒气。一见高睿言就吼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睿言揉了揉耳朵,皱眉道: “父亲叫这么大声作甚。” “少跟老子废话,圣旨呢,圣旨拿来我看看!”镇国公丝毫不为所动。 一把推开儿子,镇国公抬腿进入书房。 高睿言慢慢吞吞从袖中掏出圣旨,极不情愿的递过去。 镇国公接过,一目十行浏览一遍,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吼道: “都是你干的好事,跟你说过多少回,赶紧成亲赶紧成亲,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皇上烦了,恼了,居然下圣旨给你配这么个玩意儿!看你还嘴硬,看你还有能耐!” 镇国公手上拿着圣旨,甩得哗哗作响。 高睿言紧张的盯着圣旨,生怕亲爹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圣旨。 镇国公将高睿言这种紧张,误解为失落。看在眼里,那股无名怒火倒是缓和了些。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发妻死得早。镇国公熬了这些年,始终未肯续娶,就是怕儿子吃亏。至于那些姨娘小妾,说来也巧,这些年别说孩子,连个蛋都没下过一个半个。 第两百二十三章:误会 对高睿言,镇国公可以说是倾其全部精力。 他只有一个儿子,自然满心期盼,儿子能够娶门好亲事。如忠勇伯府这块烂泥地,怎能配得上自己儿子? 乍一听这消息,镇国公当时就傻眼了。 等回过神来,自然就开始揣测,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常常去哭诉,那不也是故意而为之。 心想:自己儿子陪着六殿下,死活不肯成亲。六殿下那是不成亲麽?整个元微朝,那个不知哪个不晓,六殿下打小体弱多病。不是不成亲,是没办法成亲。 他的儿子陪着皇帝的儿子,六殿下不成亲,皇帝又不是只有六殿下一个儿子。他镇国公可就只有高湛一个子嗣,高湛不成亲,镇国公就得断子绝孙! 就算如此,皇帝怎么能如此随意,给高湛婚配! 镇国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恼火。怒火中烧,简直要气得吐血! 一路大步流星而来,路上走着走着,火气渐散,镇国公便慢慢恢复了理智。 度过了初期的愤怒,便开始疑惑。 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下这道圣旨。这些年他忠心耿耿,从未结党营私,参与党争。历代镇国公家训,只听皇帝一人。谁是皇帝就听谁的,其他的一律不管。 这些皇帝不是不知道,可皇帝还是下这道圣旨! 难道是因为高湛和六殿下走得太近?还是说,皇帝对自己有什么地方不满,而自己却没及时察觉。皇帝特意用这种方式警告自己? 镇国公越想越心惊,听说高湛回了府,立刻就冲过来询问。 镇国公不等高湛回答,换了种略微柔和地语气,接着问: “你说说,将方才在宫里,皇帝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许隐瞒,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高湛一听镇国公问突然之间沉默,神情肃然。便知道,自己亲爹肯定是误会了皇帝意思。而这种误会,正是恰巧是高湛乐意见到的,因此他并不打算解释。 “是,爹……” 高睿言沉吟一番,将自己说得那些话稍作了改动。总之,没将自己提的要求说出来。只含含糊糊将过程简略说了一遍。 最后,高湛还故意说道: “爹,儿子当时也没办法。皇上说,陈三小姐有学问,相貌好,性子好。配得上我。皇上还问我可愿意......皇上都说了这话,就算不愿意,也只能愿意了。” 镇国公听完,顿时乌云盖顶,觉得情况大大不妙。 皇帝这话意思,已经十分地明显…… 皇帝主动提及陈三小姐,将陈三夸成这样。帝王心术……皇帝将所有事情,打探这般清楚。看来确实不用在想! 毋庸置疑,皇帝,确实是刻意为之,想来正是为了警示自己。 镇国公手执圣旨,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盯着手上圣旨沉默片刻。不由得长叹,苦笑一声,艰涩地说道: “是啊,皇上夸了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你.......又能如何!” 高睿言一听这话,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父亲这是彻底相信了,父亲相信这事儿,确实是皇帝的意思。只要父亲认定了,这事儿就不可能再有反复。 他心中窃喜,面上半点不显。依旧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低着头一声不吭。 镇国公看着儿子这副低落失神,有气无力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忍不住埋怨了两句: “若不是你牛心左性,不肯听爹话。这些年死活不肯将亲事定下,如今又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罢了罢了,既是下了圣旨......好在皇上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皇上说陈三小姐好,应当差不到哪里去。睿言......” 镇国公到底是心疼大过于生气,终究见不得儿子难过。收起剩下那些抱怨,柔声细语劝解道: “上一回,陈三小姐来咱们府里做客听戏。爹瞧着,陈三相貌确实出众,她说话慢言细语,举止落落大方。虽说爹娘早逝,倒是没有半点养偏,看样子是个好的。忠勇伯府.......虽说差了些,好在以你爹今时今日地位,也无需将来你岳丈来锦上添花。更何况......陈三小姐之父陈绍文,本是长房长子。陈绍文夫妇横遭不测,早就不在人世。等忠勇伯府府上老人百年之后,约莫各房都要分家另过。为父记得,陈三好像只有一个亲弟弟罢?” 高睿言默不作声,有气无力站着,肩膀坍塌。闻言只是乖乖点了点头。 镇国公又是一声叹息,说: “这样也好......人口简单,左不过将来你就这么个妻弟,能帮衬便帮衬些。简单有简单的好处.......” 镇国公一边劝解儿子,一边心气儿倒是顺了不少。 想着儿子一旦成了亲,至不济,自己也能有抱孙子的希望了不是?一想到白白胖胖的孙儿,镇国公便心痒难饶。捋了捋胡须,忍不住就想乐。 再看儿子,依旧是那副没精打采地模样。 镇国公赶紧将冒出的那点子兴奋压了回去,站起身,将圣旨递还给高湛。拍了拍儿子肩膀,安慰道: “别这副半死不活样子了,娶妻娶贤,陈三不像是个难缠的。高兴些,爹去给你准备准备......她既是父母皆亡故,想来往日在府上,日子不见得有多好过。既要娶人家,礼节上就不能亏待人家。陈三……也是个命苦的孩子。你以为这些年,爹不续娶是为了什么.......” 镇国公话说了一半,想起发妻,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高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镇国公这番未尽之言是何含义,他岂能不知。 他爹不续娶,都是为了他。常言道有后娘的孩子像根草,不是亲生的,永远不可能全心全意对你好。 高睿言只能喃喃叫了一声: “爹。” 镇国公轻轻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儿子肩膀。 他得去拜祭发妻,顺便将这消息告诉她。 圣旨已下,这事不能拖。拖久了就是对皇帝的不尊重。还得准备许多相关事宜,事出突然,里里外外一堆事。儿子没经历过,府上又没个女眷。这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去办...... “爹先出去了,你自个儿在家好好待着。这几日别乱跑.......等爹准备妥当,咱们就去忠勇伯府提亲......” “爹您慢走。” 镇国公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书房。 第两百二十四章:傻了 镇国公一走,高睿言再次将圣旨反反复复看在了好几遍。小心翼翼收好,锁在了多宝阁中。 此刻已经是寅时,春日里天色晚得早些。府中华灯初上,下人们忙碌起来,开始准备晚膳。 高睿言在御书房茶水间吃得饱饱,这会子半点不饿。 事情办妥,一颗心略微定了些。 想起陈仪那满身伤痕,心又纠成一团。 长风看着自家世子爷,不停在房中转圈,几次抬脚想出门。世子爷那点子心思,他们几个都清楚的很。长风高兴之余,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追风见他表现的实在太明显,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跟了。忍不住偷偷推了推长风,低声警告道: “收敛些,爷那是高兴,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长风瘪了瘪嘴,斜眼看了看追风。见他永远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再一想原来问过他,爷到底看上哪家小姐。这厮故弄玄虚,死活不肯说。 长风想到就来气,反口呛道: “爷高兴,咱们做奴才的,自然也跟着高兴。我乐我的,与你何干!” 追风懒得搭理他,闻言不在多话,任由他抽风。 高湛在房中转个不停,既想立刻去看看陈仪,却又深知此刻不是好时机。 他在镇国公面前言明,对这门亲事并非心甘情愿。若叫镇国公知晓,自己居然如此迫不及待,肯定会看穿自己真实心意。 一旦父亲有了怀疑,必然会产生芥蒂。 父亲不会责备自己,只会将负面情绪全然转移到桃桃身上。一旦有了芥蒂,将来桃桃过门之后,岂不是要看父亲脸色。 高湛不愿有半点委屈陈仪,只能强忍着,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明儿,明儿再去看她。 大夫都说了,桃桃并无生命危险。就是挨了十来板子,伤筋动骨是难免的,且得好生将养! 想到这里,高湛猛地停下杂乱无章的脚步。一转身,开始在书房中翻箱倒柜。他找东西简直就是拆家,四处乱丢。 追风几人面面相觑。 长风看热闹看得心满意足,见状忍不住问道: “爷,您这是要找什么?” 高睿言翻来翻去,忙得额头冒汗。听了长风的话,这才想起找东西也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一拍脑门,说: “长爷记得,去年有人送了一株百年灵芝来。爷放在这书房里,怎么找不着了?” 长风顿时无语,爷真是一碰到陈三小姐的事儿就冒傻气。 “爷......”长风忍住笑,说:“那株百年灵芝,前些日子,您不是早拿出来,送给六殿下了麽.......” “是麽?” 高湛身体一僵,停下翻找。细细思量片刻,总算想起来这事儿来。 回过神来,这才觉察出,方才长风话语之间多有调侃意味。高湛斜眼看了一眼长风,后者憋笑憋得难受,偏偏要装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得样子。整张脸都快憋得变形了。 高湛拉长脸,冷哼一声,磨牙说: “爷瞧你看起来,倒像是比爷更兴奋……怎么,爷我最近没跟你们过过招,看来你是闲得慌,皮痒痒了?” 长风猛地打个机灵,连连赔笑说: “爷,爷,奴才错了。这不是瞧你总算得偿所愿,奴才也是替你开心不是。” 高湛哪里肯听他废话,心想:练练也好,正好去去燥热的心思。一念及此,半点也不理会长风说什么。长袖甩到身后,背着手踱步出了房门,走进了院子里。 长风哀嚎一声,垂头丧气,乖乖跟在高湛身后。 追风嘴角微杨,轻轻哼了一声。 活该! 不提高湛是如何强迫自己,在自己家里练功夫消磨时间。 皇帝的这份圣旨,除了忠勇伯府这该知道的,从头至尾毫不知情外。不该知道的全都听说了。 三皇子是头一个知道这消息的。 镇国公府高世子定了忠勇伯府长房嫡女。这消息对三皇子来说,不算是条坏消息。 彼时,三皇子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坐在亲身母亲黄贵妃寝宫里,和黄贵妃说着方才见了皇帝的事儿。 今年春季过了一大半,这会已是三月末,还有几日便到了四月。 四月一过,再过两三个月夏浔将至。往年夏日,雨水季节来临之际。朝廷都会提前派人,开始各地方迅查防洪大堤。若有不合要求的地方,则该加固加固,该修缮修缮。 尤其是江淮一带,因靠近京城,长江主流支流通通都要仔细检查一遍。以防止江水蔓延,发生灾祸。 涂中南谯一事之前,这份肥差都是捏在三皇子手上,任何人不敢染指。 可经过南谯出了事后,不仅黄尚书的尚书之位被撸,三皇子一派损失惨重。直到今日,黄老太爷依旧没从新归位。户部尚书之位,三皇子一直以来都视为己物的钱袋子,如今一半在自己手里,另一半,却始终捏在在姚景润手里。 这些年,三皇子想尽一切办法,都是徒劳无功。 今年又到春巡季节,三皇子实在不甘心,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今儿主动出击,去向皇上请命,要求亲自出去春巡。 想着春巡过后,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趁机提上一提。至不济,也能得些银子贴补贴补,做些其他安排。 哪知,还是被皇帝不冷不淡地,给驳了回来。 皇帝原话是: “春巡一路巡视,实在太过辛苦。朕前一阵子听你媳妇说,你府中妾室有了身孕?绵延子嗣是大事,平平安安最是重要。春巡一事,还是交给旁人去办罢。”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和煦,但三皇子听得出来,皇帝非常坚决,不容有异议。 三皇子不敢违逆,只得忍气吞声,说了会闲话,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见了母妃黄贵妃,在皇贵妃殿里。他知道这里安全,强压的火气就冲了出来,再也按捺不住! 将皇帝原话复诉了一遍。三皇子越说越生气。面色渐渐青紫,拼命拍打桌子怒吼: “什么叫妾室有了身孕,不过是个妾,难不成就为了个妾,爷我就得天天在府中陪着她?父皇不同意就不同意,何必拿个贱婢做借口!母妃,父皇到底在想什么?儿臣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这都多少年了,难不成犯了一回错,父皇就永远不能原谅儿臣,永远不肯罢手麽!” 第两百二十五章:另有打算 三皇子越说越气,直接掀翻了桌子,不停又踢又踹又吼叫。 黄贵妃看着心疼不已,赶紧从软榻上起身,扑过去一把拉住儿子。 “你这是这是作甚,小心伤着自己。”一边拉住三皇子,一边横眉冷眼,瞪着宫人们骂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麽,不知道拦着些?三殿下若伤了一星半点,唯你们是问!” 宫人们个个面如菜色,急忙一拥而上。 里里外外闹哄哄闹成了一团。 好容易安抚住三皇子,赶紧将打碎的物件儿收拾掉。 黄贵妃拉住三皇子,软言软语劝住了他,坐回软塌上。黄贵妃对心腹珍儿使了个眼色,珍儿会意。 珍儿眼神阴冷环顾四周,厉声说道: “都把嘴闭紧了,谁要敢私下乱嚼舌根,便是跟咱们贵妃娘娘作对。嘴巴乱吃东西不要紧,可乱说话……只要叫我知道了,仔细自个儿脖子上那颗脑袋!” “是。”宫人们呼呼啦啦跪了一地,齐齐应声。 黄贵妃清楚,这点子威胁压根起不了多少作用。这些人里究竟有多少心怀鬼胎,谁也不知道。但事发突然,只能暂且如此。 她轻轻挥了挥手,淡淡说道: “好了都下去罢。” 除了黄贵妃贴身几个宫人,其余宫人们又是齐齐应诺,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等人撤走的干干净净,黄贵妃看着三皇子,半心疼半埋怨的说: “瞧瞧你,动不动就发脾气使性子,这脾气就不能改改?你父皇为何不肯原谅你,还不是你这倔脾气.......” 三皇子见黄贵妃一开口就先责备自己,甩开她的手,阴恻恻地说道: “母妃怎么总爱拿儿臣的脾气说事?儿臣脾气是不好,可那又如何,那高湛脾气就好麽?怎么不见父皇恼他,反而处处为他开脱。母妃要觉着儿臣不好,您倒是再生个皇子出来啊。太子和老六,不就仗着兄弟二人,处处跟儿臣作对麽!” 黄贵妃被儿子一撅,张了张嘴,气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眼瞧着三皇子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咽了后面的埋怨。柔声说道: “好了,母妃知道你心有有气。你打小性子直,使不来那些个哄人开心的手段。你说你父皇偏疼高世子,还不是他嘴甜会哄人。好好好,不说这些了........其实你父皇说得没错,绵延子嗣确实是大事。” 黄贵妃顿了顿,继续说道: “诸位皇子之中,只有你儿女双全。景霖,自本朝开朝以来,没有哪一位皇帝,在继承大统之前,是没有儿子的......你可明白母妃的意思?” 三皇子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好转了些。 黄贵妃知道他听进去了,替他整理了衣襟,笑了笑说道: “你父皇既然说叫你安心待在府中,等着喜得麟儿,你便安安心心待在府中。不仅要照做,还得高高兴兴的照做.......你父皇老了,人一老,就喜欢小孩子。你若听母妃的,就叫安氏多带华儿和璃儿进宫,多给皇上瞧瞧。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别想,就是给皇上瞧瞧。” 黄贵妃口中的安氏,正是三皇子妻子。华儿和璃儿,是三皇子一双儿女。 三皇子听着,渐渐平心静气。 黄贵妃说得没错,皇帝确实是老了。不比五年前,哪怕三年前也比不了了。皇帝一年比一年优柔寡断,前些年还大张旗鼓要北伐,不知怎地,这几年再也不提了。 皇帝的这些变化,不止是他,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黄贵妃见三皇子终于默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景霖,你祖父丢了户部尚书一职,确实是件憾事。不仅是你,没有你祖父支撑,母妃在这深宫之中,也是处处受掣肘。可事已至此,你再气也已无用。”黄贵妃长叹一声,说:“如今之计,一动不如一静。景霖,与其你想尽法子重新拿回户部尚书一职,母妃觉得.......”黄贵妃一字一句说道:“倒不如想法子,先封王!” 三皇子吃了一惊,失声道: “封王?” 黄贵妃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笑。这笑容看着 论心计,她这儿子可真不比过自己,想当年......黄贵妃深深呼出一口气,将一股浊气吐出。这口气,如今已是满含茶香,不像当年那般苦涩难捱了....... 三皇子看着黄贵妃。 黄贵妃今年已有三十多岁,却依然如少女般娇俏动人。据说母妃刚进宫那会子,并没有多受恩宠。初进宫中,只被封为才人。便是祖父当年,也只是区区从五品的外官。三皇子相信,母妃从无权无势,能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绝不仅仅是美貌这么简单。 母妃说封王,三皇子立刻便动了心。 虽说元微朝祖制,便是到了年纪的皇子,便出宫开牙建府。将来等皇子有了子嗣,便会被封为亲王。 满足以上两个条件,按照祖制便可封亲王。 虽说不管亲王也好皇子也罢,说起来都是皇帝的儿子。但二者之间不管是权力地位,皆有天壤之别。如果三皇子能册封为王,也就意味着,除皇帝太子之外第一人。姚景润见了三皇子,照例也是要行大礼的! 可不知为何,皇帝一直迟迟未有圣旨。这也导致了三皇子如今尴尬地局面。最大的弊端便是,那些原本想投靠之人,或多或少会有疑虑。觉得皇帝是否并不重视三皇子。 人人都知道,皇帝的重视程度,代表着这位皇子将来,是否有机会能够问鼎帝位。 太子稳坐太子之位多年,而三皇子迟迟未能封王。虽说皇帝确实宠爱黄贵妃,但说到底,也要三皇子自己立起来。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相辅相成。 母凭子贵,子以母荣。 三皇子若能封王,几率便能大大的增加!试问,三皇子如何能够不动心? 三皇子忍不住问道: “母妃之言有理,可儿臣早已成年,且儿女双全。父皇始终不肯下旨,父皇不想做的事,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他一颗沸腾的心,总算没有被冲昏头脑。 第两百二十六章:黄贵妃 黄贵妃拍了拍三皇子手臂,自信一笑。慢条斯理的说: “皇上不下旨,所以咱们才要想法子让皇上下旨……母妃不是说了,叫安氏带着孩子多进宫。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做,跑勤快些就可以。安氏不是个聪明的,与其说多了,叫皇上觉察出来。不如本本分分,带着孩子看看祖父,让皇上多多享受些天伦之乐便好。” 黄贵妃想起拙嘴笨舌的安氏,忽然联想到谢太师府的谢琳琅。当初儿子议亲之时,谢琳琅还差一年才及笄,自己也就没考虑…… 谢琳琅不仅貌美,难得的是那份心计。 同是女人,黄贵妃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一步步从个才人,爬到如今贵妃之位。其他的且不说,这份眼力见岂是常人能比。 她第一回见谢琳琅,就知道此女不简单。 若是当初娶了谢琳琅,又有谢太师这只老狐狸在,如今册封封亲王而已,怎会如此艰难。 可见媳妇除了家世,也得本人出彩才行。 当初黄贵妃之所以看中安氏,便是看中了她父亲东阁大学士的身份。三殿三阁之中,东阁大学士虽说排行最末等。却执奉陈规晦,点检题奏,这等重要职责。 所有递上来的折子,都要经过安大学士的手,正正经经的一品大员。 至于安氏,和她父亲安大学士比,则显得有些乏陈可善,平平无奇。不论是相貌,才情,心计只能说是“尚可”。和谢琳琅比,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提及媳妇安氏,黄贵妃长吁短叹,难免多说了几句: “都是母妃当初只顾家世,没有过多考量。作为你的正室,安氏着实笨拙了些。哎......母妃因着这个,一直耿耿于怀。委屈了我儿,只能多替你物色些好得,多纳几房妾室了。” 三皇子不耐烦听这些事。 每回来黄贵妃这里,都要絮絮叨叨,总说这些事儿。 安氏如何如何,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安氏再不好,那也是自己一双儿女的亲生母亲! “母妃总说安氏作甚,叫华儿听见,又要嚷嚷您不喜他娘了。” 提起孙儿,大名姚宏彦,小名华儿。黄贵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 “华儿今年才七岁,他能知道什么?还不是你那好媳妇,不是她背后撺掇华儿,华儿小小年纪,怎么晓得说这话。哼,我看你这媳妇,大聪明半点没有,小聪明倒是一堆。成日尽出这些幺蛾子。” 三皇子懒得和黄贵妃争辩,母妃处处看安氏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爱说,便任由她说去就是。 和黄贵妃想法不同,三皇子对他这位嫡妻,反而很是满意。 安氏贤惠,且老实本分。娶进府之后,隔年便生下儿子,第三年生了女儿。无论三皇子怎么好色,安氏从来不闻不问。三皇子回府便是温言软语,伺候的舒舒服服。 这样的安氏,非常合三皇子对于嫡妻的要求。 而且他的一双儿女,生得粉雕玉琢,活泼可爱。三皇子觉得,娶妻娶贤,就得如安氏这般老实本分,才能家宅安宁。至于安氏生得不够漂亮,那就多找几个女人就好。 天底下漂亮女人多得是,安氏又不是那种拈酸吃醋之人。 三皇子岔开话题,说: “母妃方才说封王,难不成华儿多来几回,便能叫父皇改变主意......母妃是否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了?” 黄贵妃知道三皇子故意岔开话题,也不说破。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他性子暴躁,说多了恐怕又要发火。顺水推舟,正色道: “这事儿母妃心里有数,你且回去吩咐安氏只照做便是。余下得母妃自有计较。” 三皇子这才点了点头。 恰巧此时三皇子打发去查探消息之人返回,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三小姐要和高湛定亲了? 这消息真是出乎三皇子意料之外。三皇子听了,一时惊讶不已。三皇子好歹和陈仪有过一面之缘,黄贵妃久居深宫,对这位忠勇伯府长房嫡女,真是头一回听说。 黄贵妃峨眉微蹙,不解道: “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圣上怎会下旨定了她?忠勇伯府......本宫记得没错的话,不是早就落败了。莫非这陈仪,有何特别之处?” 三皇子见过陈仪,虽说陈仪生得着实美貌。美人麽,玩玩可以,娶回家就另当别论了。三皇子思来想去,确实想不通其中缘故。 不过有一点,三皇子倒是肯定。忠勇伯府落败是毋庸置疑地,高湛娶了陈仪,半分助力也没有。换句话说,高湛没了威胁,老六也失去了可以更加壮大的机会。老六和太子沆瀣一气,老六就等于太子。 这门亲事,三皇子乐见其成! 想到这里,心情格外舒畅。三皇子露出久违笑意,不屑的说道: “母妃别担心,这陈三小姐我见过。不过就是个长得漂亮些的小娘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许是高湛看上了人家长得漂亮,美人如玉,君子好逑,不是大事........”三皇子越说越开心,忍不住哈哈大笑:“镇国公府居然和忠勇伯府结了亲……儿臣没记错的话,整个忠勇伯府,只有个陈家文在翰林院当个小小的编修.......好亲,确实是好亲,哈哈!” 编修?黄贵妃一时之间有些愕然。 高湛怎么看上这么户人家?说起来是伯府,实际上,内里早就是一团败絮。皇上定的这门亲,等于是砍了姚景润的一条手臂。镇国公就高湛这么一根独苗,挑挑捡捡这么些年,临了却配了这么个主儿,他肯善罢甘休? 黄贵妃不由得多想了些: “这事儿,听着着实蹊跷,不能大意。既然忠勇伯府早已落成这这般模样,皇上怎会下这样的旨意?编修......镇国公能老老实实听从旨意麽?只怕不见得......” “哼,父皇圣旨都写好了,交到了高湛手里。镇国公不乖乖听话,难道还想抗旨不成?他若敢抗旨,就能治他个藐视圣旨,不尊圣意的罪名。至于父皇的意思.......”三皇子冷笑,说:“哼,这是镇国公府要发愁的事,咱们只要乐见其成便是。儿臣倒是巴不得高湛娶个破落户的女儿,镇国公,高湛不宜再多添助力了。” 黄贵妃连连点头,三皇子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无论如何,且不管其中究竟有何缘故。镇国公和忠勇伯府这门亲事,对三皇子而言,确实是门好得不能再好的亲事了! 至于皇上为何要下这样的圣旨,这事儿不急,慢慢查就是。 黄贵妃暂且放下心中疑虑,笑着说: “既然是好亲,那本宫可不能失了礼数。等他们定亲之日,你记得提醒本宫。本宫可要送份厚礼,好好庆贺庆贺。” 三皇子心情极好。母子二人说说笑笑,三皇子用了晚膳,宫门落锁之前方才离宫。 第两百二十七章:那年那人那桃林 翌日,六皇子府,园中。 蜿蜒小径,连接着桃树林。 林中成片成片的新枝抽条,冒出翠绿可爱的嫩芽。年岁尚短的桃树林,其中最高的一株也只及人腰。 因栽种时间不长,并不是所有桃树都开了花。整个桃林偶尔几株在翠绿的嫩芽之间,羞羞答答露出了粉色的桃花儿。 桃花羞怯,嫩芽不够枝繁叶茂。看上去光秃秃,有些寒酸。 一袭白衣胜雪,默然而立。 站在桃花来得最为茂盛的一株桃树旁,整个人身形消瘦,白衣长袍随风飘散逸动。对映整片连绵桃林,绝世而独立,沧然而孤远。 清风远远站在小径上眺望,心里很是难受。 爷虽然拥有这世间最尊贵的地位,却生来受尽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他极少见爷有过期盼,对某一件事,某一件东西,甚至是,某一人…… 往日那些令人欣喜,充满希望的嫩绿,如今看来,却格外伤感刺眼。 清风脑海中骤然蹦出一首诗来: 那时那日此门中,桃花树下初相逢。只见仙人种桃树,未闻仙人看花红。 …… 想起三年前,爷从乔府回来。立刻便命人在府中,单独辟出一块地来,种上了这一片桃林。如今桃林还在,却已经物是人非。爷心中那个“仙人”,快成了别人的妻子。 今儿一大早,爷听闻了那个消息后。连早膳都没有用,便径直来到这桃林处。从早上站到中午,一动未动。 爷虽然一句话没说,清风知道,爷此刻心里肯定不好过。 爷心里的苦,爷从不会说, 便如连年病魔缠身,多少回在阎王殿徘徊。爷从未诉过一声苦……清风从未见过世间有人,如爷一般至纯至刚,至坚至毅之人。爷受了这些苦,为何连这点小小的期盼都没有? 清风实在想不明白,皇上怎么会下旨,皇上怎么知道陈三小姐。还有世子爷……爷心里藏着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是谁,难道世子爷真不懂吗? 清风愤愤然,抓心挠肺的难忍,恨不得即时即刻冲到高湛面前,质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好。 可清风却不敢轻举妄动。 爷和世子爷几十年深交,不是自己这种奴才能妄加干涉的。清风除了替爷难受,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清风不敢恨高湛。 高世子对待爷,比亲兄长还要用心。 世子爷就罢了,可陈三呢?陈三明明知道爷的心思,她为什么还要去勾引世子爷? 陈三…… 清风咬牙默念着陈仪名讳。 早知道是这结果,当初在高岭,就不该救她。难道陈三那颗心,当真是铁石心肠? 清风满脑子思绪,混乱不堪。 正想得出神,明月沿着小径,绕过桃花林而来。大步流星走到清风面前,面无表情,只撇了哥哥清风一眼,便要直奔姚景润身边。 清风从思绪中惊醒,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压低声音急急说道: “你要做甚么?” 明月不耐烦的甩开清风,板着脸说道: “爷饿着肚子,吹了一上午的风。难不成就这么看着?你不敢去,我去!” 说着,又要抬腿。 清风不得已,再次拽住他,苦笑道: “你这火爆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爷的身体,我难道不比你清楚。爷忽然听闻消息,恐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会子正伤心难过。爷想一个人静静,你偏要去打搅。老老实实站着不行麽。再说,这事儿,是咱们劝了就有用得吗……” 明月压根不停清风废话。 他觉得,虽然这事儿是挺闹心,可爷再伤心再难过,也不能不顾及自个儿的身体。不吃不喝在这吹风,要是吹出病来,谁也担待不起! 自己这个哥哥,就是成天心眼太多,琢磨来琢磨去。爷的奴才,首当其冲就是要保证爷的身体康健。情情爱爱的,明月不懂也不想懂。 爷要伤心,吃饱了喝足了,随便爷怎么伤心都成。 明月瞪了清风一眼,冷哼道: “没用就不劝了?那要咱们做甚?” “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话,咱们一块去跟爷说。” “你……”清风急得跳脚,偏拉不住他。 对自己这个弟弟,清风实在没法子想。 明月自幼习武,他功夫好,力道大。这会犯一根筋,不是清风能轻易阻拦住得。 眼睁睁看着他,阔步而行穿林而过。不一会,便要冲到姚景润面前。清风只能无奈叹了口气,认命般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跑得急了些,清风额头渗出汗珠来。清风顾不得这些,随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 靠近桃树,鼻尖嗅得隐隐桃花儿香,清风对明月使了个眼色。明月看了看他,再看看姚景润,眼皮微阖。 清风稍稍劝住明月,连吸几口气。刻意放缓语气,试探性的轻轻叫了一句: “爷……” 姚景润定定看着桃树枝头,那一抹嫩粉出神,并未有半点反应。 清风和明月面面相觑,清风咬了咬牙,抬高声音,再次叫道: “爷,回去罢……” 姚景润仿佛被惊醒般,眼球微微动了一动。面色却没有半分波澜,应了一声: “嗯。” 声音平淡模糊,若不是二人支起耳朵听,断然听不见。 清风见姚景润竟能听了劝,沉甸甸的心情放松了少许,面露喜色。 姚景润应了这一声,身形稍动。刚提起步,忽然整个身体体力不支般,晃了一晃。清风明月二人大惊失色,连忙伸出去扶他。 姚景润一手扶着桃树干,另一手手指轻抬,制止了二人。就这么扶着桃树,闭上眼站在原地。 清风明月不敢多言,只能担忧不已望着他。 没过片刻,姚景润复又睁开眼。 再次看了看眼前这片数百株,尚未来得及盛开绽放的桃林。像是要将这一切,用他这一双丹凤眼,死死镌刻保留住,深深看了一眼。 收回扶在树干上的手,动作之间,长袖轻拂划过桃树枝头。枝头有将将成型的桃花,经这一佛不甚负力,纷纷跌落枝头,跌入泥土之中。 随着桃花跌落,姚景润再没有多看一眼,对清风说: “这桃林,去了吧。” 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来时路走去。 第两百二十八章:得救 忠勇伯府,出云阁。 陈仪醒来时,太阳早已落山。 屋内点上了烛灯。睁开眼,落入眼帘之中,便是橘黄色明亮的烛光。灯芯烧得正旺,火焰之中,灯芯偶尔发出“噼啪噼啪”地声音。 陈仪看见烛光中,春俏面带愁容,来回轻手轻脚的走动。时不时,给她额头换上温水打湿的棉布。而胡嬷嬷,正坐在床尾,正给她掖了掖被角。 陈仪一醒转,疼痛便立刻席卷而来。 臀部一阵阵胀痛,疼得深入骨髓,疼得抓心挠肺。疼得陈仪简直要怀疑,自己臀部是不是要裂成八块一般。这疼和旁得还有不同,碰不得挠不得。甚至连躺着都不行,只能趴在床上,背部朝天。 陈仪实在疼得忍不住,发出呻吟。 胡嬷嬷听到了动静,第一时间发现陈仪醒了,惊喜地叫道: “小姐,你醒了?” 春俏这会正手捧着水盆,一听这话,顿时就扑了过来。水花四溅,打湿了胸前衣襟。春俏完全顾不上这些,伸长脖子探过来。看见陈仪睁着眼睛,马上眼前一亮,满脸露出惊喜。 扭头便冲着屋外叫道: “韩先生,三少爷,小姐醒了,醒了!” 韩四平和陈岚君,着急忙慌从外间直奔进来。陈岚君仗着人小,三两下从众人腋下钻过来,扑到陈仪床上,双手一把拽住她手,紧紧攥住。 陈岚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擎着泪水,吧嗒啪嗒落在被褥上。抽泣着叫了一声: “姐姐……” 因受了仗刑,趴得时间又太久了,难免心口憋闷。陈岚君这一扑,正好晃动了床榻。床榻带动陈仪整个人晃了一晃,这一晃,臀部顿时传来刀剐般疼痛。静止状态下的百分疼,立即变成了千分疼万分疼,疼得叫人难以忍受! “嘶……” 陈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春俏正紧张盯着陈仪,生怕有什么不好。一见陈仪吃痛,急声问道: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陈仪没有回答春俏,只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陈岚君肯定是吓坏了。一听说厉害两个字。顿时眼泪汪汪,满脸惊惧。陈仪强忍疼痛,抬手拭去陈岚君稚嫩脸颊上泪痕。 陈仪挤出一丝微笑,柔声说: “姐姐没事,君儿别怕。” 春俏见状,知道这是怕吓着小少爷。赶紧顺着陈仪话,掩藏起忧虑不舍。 笑着哄陈岚君说: “是啊,小少爷不用担心……方才王大夫诊过脉,您都听见王大夫说得了。小姐就是皮外伤。就跟您摔跟头,摔破了油皮儿是一个道理。奴婢马上就去煎药,等小姐喝了药,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春俏这话既是说给陈岚君听,也是说给陈仪听得。 陈仪不由心想:原来自己晕过去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王大夫都来过了,可见这时间不短。至于怎么回得出云阁,这会子陈岚君在。有些话不方便询问,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 春俏说完,这才想起方才太过紧张。 水盆一直端在手中,忘了放下。她身前衣襟早淋湿,风一吹一阵冰凉。干脆端着水盆,直接去小厨房煎药。 陈岚君伏在陈仪身边,将头埋在陈仪臂弯之中。闻到姐姐身上,有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时间太短,伤口还还溢血,并未结疤。自然有股血腥味。 刚才姐姐和春俏说的这些,陈岚君年纪虽小,也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 此刻姐姐面无血色,说话有气无力。跟催死之人也没什么两样。 方才陈仪抬回来时浑身是血,差一点,陈岚君就以为姐姐没气儿了。那一瞬间,陈岚君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脑袋“嗡”地一声,四肢冰冷,忍不住全身直打哆嗦,上下牙齿不停撞击,咬得格格作响。 当时陈岚君满脑子都想着:爹娘横遭不测,姐姐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世上岂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究竟是谁,这般歹毒,对姐姐下此狠手,将姐姐打成个血人儿! 陈岚君小小人儿,既愤怒又害怕。 春俏哭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祖母…… 想起他回府懵懵懂懂这几年,这一刻,八岁的陈岚君像是明白了什么。 难怪韩先生总说姐姐为他殚精竭虑,为他费尽心思。难怪一提到要接自己去静心居,姐姐就敢拼命。难怪姐姐唯恐避祖母不及,难怪胡嬷嬷总说这府上除了姐姐,任何人都不可信! …… 往日种种,陈岚君因为年纪小,并不能深刻体会韩先生和胡嬷嬷这些话。这些苦口婆心,一直在他耳边说得这些话。 直至今日,亲眼看见姐姐血肉模糊被抬回来,这才知道所谓生死,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陈岚君死死抱住姐姐手臂,身体微微颤抖,一声不吭。 陈仪实在没有力气开解他,面对亲姐被打成这样,害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君儿今年才得八岁。 陈仪看了看胡嬷嬷,轻声说: “嬷嬷,君儿肯定吓坏了……还请嬷嬷多为照料。” “小姐不用担心小少爷,有嬷嬷在呢。” 胡嬷嬷用帕子拭去眼角泪水,连连点头。赶紧将陈岚君揽进怀里。一边轻抚陈岚君,一边低声劝慰他。 韩四平一直站在一旁没做声。 安顿好了陈岚君,这会陈仪才有空和他说话。面对韩四平,陈仪有些歉意。 因为自己的莽撞自大,才惹来这场无妄之灾。确实是她看低了刘老夫人恨她之心,也确实小瞧了这位祖母的狠心。 当时刘老夫人寸步不让,下手之狠辣,出乎意料之外。她记得自己挨到十三,还是十四板子就晕了过去。按照当时那种情形,绝不可能是刘老夫人良心发现,一时心善放自己回来。 “韩先生……辛苦韩先生了。”陈仪喃喃道。 韩四平那张向来表情丰富生动的脸上,难得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不敢……小姐艺高人胆大,老韩只听过衷仆救主。这还是头一回,居然有幸见识一回,传说中的义主舍命陪仆……小姐果然好义气,好魄力!老韩佩服至极,佩服至极!” 第二百二十九章:韩先生的嘲讽 韩四平面上虽纹丝不动,说起话来却阴阳怪气。这话说得连嘲带讽,半份情面也没留。 陈仪忍不住脸上一热。 原本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倒是多出了一丝红晕,看起来,反而显得没那么渗人。 陈仪汗颜,晓得韩先生气得不轻,乖乖认错,说: “是陈仪鲁莽,先生责备的是。” 韩四平原本也不是真生气,只不过是气她拿命和刘老夫人相搏。这种莽夫才能干出得事情,有一天居然发生在了她身上。 若是以前,碰到这样的笨蛋,韩四平早就甩手走人了。谁耐烦跟这种人有交集,没得降低自己个儿的智商。 可这人偏偏是陈仪,一想到这点,韩四平就气不打一出来! “别以为你受了仗刑就没事了。依我说,你这顿板子打得一点儿也不冤枉。既然敢拿命相搏,区区三十板子算得了什么?我若是老夫人,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便是拼了命也得要了你的命!” “先生.......”陈仪苦笑。 “得了,骂你有何用,瞧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别叫我先生,先生可没你这么勇猛!” ........ 看来韩四平确实气得不轻,陈仪一边苦笑,一边道歉: “先生怎么气都是应当的,先生都是为了我好.......只是那会子,确实没办法想。我知道自己莽撞,搞成这样......对了,先生,秋露可救出来了?” 提起秋露,韩四平更加恼火。 “你还有空惦记她!人家不用你救,这会子全须全尾,躺在三爷暖塌之上,好得很!” 秋露竟然进了听雪堂,躺在三爷床上。 陈仪诧异不已,疑惑的问: “这是怎么回事,祖母她,怎么肯放过秋露?没了秋露,祖母又如何用手段逼我就范.......” “哼哼.......”韩四平连连冷哼,嘲笑陈仪:“你以为秋露为什么能进听雪堂?自然是老夫人点了头。秋露想活命,只有听从老夫人吩咐。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姐还不想想,老夫人,会让秋露做什么?” 如果她是刘老夫人,第一件事,就是栽赃陷害。 把秋露和陈家文的苟且,做成是她指使。目的麽,自然是为了讨好三伯,将来,好为了自己终身大事提前做打算。 秋露,会这么做吗? 陈仪沉默不语。 她心里清楚,秋露不是会不会,而是已经这样做了。如果她不这样做,她这会早是个死人了。 为了活命,为了她自己...... 陈仪心里酸楚难当。她拼了命去救她,结果反倒替自己树立了最大的障碍。只要秋露咬死了,是自己指使,她无可辩解。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她今日所作所为。 这世道,正如韩四平所说,没人会为了一个丫鬟拼命。 她违背了世上准则,刘老夫人就能以她之矛攻她之盾。这一回,她输的一败途图。 她要想法子挽回,最少不能暴露回府之前的事情。陈仪迅速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道: “先生.......先生想必知道,秋露和春俏一样,还在高岭之时就跟着我了。如今投靠了祖母,我怕.......她为了自己前途,会把所有知道的都吐出来。我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请先生出手,替我想法子,叫秋露闭上嘴才好!” 闭上嘴......能叫一个人永远闭上嘴,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她。 陈仪很难过。她不想杀秋露,秋露再心思活络,再贪慕虚荣,那也是被陈三爷勾引。秋露原本的想法,肯定不敢背叛她。 可现如今,她不死,死得就是自己,还有弟弟。所以秋露,不得不死! 韩先生总算松了口气。 小姐能这样想就好,他最怕她实到如今,还要顾及那点主仆之情。没有必要的怜悯仁慈,才是最可怕的。 “小姐放心,这件事老韩有办法。”韩四平挑着八字眉,恢复那个放荡不羁的模样。 “先生的本事,陈仪信服。不过......先生要小心,最好带上飞白。她胆子大功夫好,但不能用刀,不能见血。要让秋露死的顺其自然,最好的法子就是用毒。可这毒........” 陈仪想来想去,她唯一见过杀人于无形的毒,只有姚景润身上的千蛛百毒蛊。但这种毒,轻易不可得,而且需要长久时间,来慢慢下毒。 秋露的事情,不能拖。拖的时间越长,对她越不利。 韩四平嘿嘿一笑,摸了摸山羊胡须,说: “谈到用毒,小姐不了解这不奇怪。小姐肯定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逍遥散”。” “逍遥散?” “不错,这逍遥散,名字听起来很惬意。实际上,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少量服用,会使人飘飘欲仙。但若是分量重一些,尤其是受了伤的人服用过度,就会在几个时辰之内,癫狂吐血而死。无论是谁,都查不出死因.......我觉得,用逍遥散最合适不过。” 听韩四平形容,这逍遥散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她那个时代的毒品? 少量服用会使人兴奋,服用过量会导致人发狂死亡,正是毒品的特征。 查不出死因,恐怕不是因为查不出,而是此时的元微朝,医疗水平达不到能解剖化验的程度。 一直默不吭声,如同隐形人一般,抱剑站在床头的飞白。忽然开口说道: “逍遥散不多见,这一时半会,恐怕难寻。” 不多见?这种东西说稀奇,其实也不难提炼。陈仪如果没记错,历史上自五华时期,便有人口服麻药,称之为“五石散”的东西存在。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好巧不巧,老韩我身上正好有一包逍遥散。”韩四平狡黠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来,递到陈仪面前。 陈仪努力支起头,看了一眼。和她想像中一样,纸包内,赫然正是一堆白色粉末。只不过这些粉末看起来颗粒较大,而且颜色泛黄,应当是提炼技术不够精巧,导致逍遥散看起来质地不纯。 陈仪趴着,抬头便显得无比吃力。只这一小会,便感到颈椎酸疼。 她重新趴在枕头上,双手垫在下巴上。看着飞白和韩四平,正色说道: “既如此,你们千万要小心。祖母这会肯定严加防范,秋露不可能是一个人躲在听雪堂。若被祖母知晓,事情就没了半分机会。” “论狡诈,老子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区区听雪堂,有飞白在,还不是手到擒来。小姐放心吧,老韩不会掉以轻心。小姐安安心心养伤,瞧好吧!” 第两百三十章:秋露之死 关于此事如何操作,既然韩四平有了安排,陈仪闻言不再多言。 韩四平将今日高湛出现,救了她的事情,又说给了陈仪听。 陈仪听完沉默不语。 高睿言…… 飞白情急之下去寻他帮忙,这事不奇怪。说起来,她和他之间,也算是相识已久。高睿言对她那点子情愫,陈仪多少也知道些。 可她确实没想到,高睿言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份上。短短时间内,便想好了借口,一步步做得滴水不漏。 这就不是仅仅那点旧情谊,区区那点爱慕能解释得了。 高睿言对她……到了什么程度? 陈仪不想太过高看自己。 姚景润一事上,她就是太过轻率了。才让姚景润以为自己轻浮,随意对待自己。罢了,这些事儿别多想了,这会她没有精力去想这些风花雪月,和保命想比,感情的事情微不足道! 至于高睿言的救命之恩,将来找机会报答便是。 韩四平见她沉默,知道她不想多提高湛。陈仪不提,他也只装作不知道。随口嘱咐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韩四平便带着飞白离开了出云阁。 陈仪和韩四平商议之时,并未刻意避开陈岚君。他今年已经有八岁,这个时代,他这个年纪不算小孩儿了。早些让他接触阴私一面,也好让他早点建立防范之心。 她和弟弟,父母早早离世。没爹没娘的还真是,没有无暇的童年,没有天真的权利!这也是为了弟弟好…… 陈岚君躲在胡嬷嬷怀里,不声不响,默默听着姐姐和先生说的这些。他不觉得他们心狠手辣。先生教过他,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姐姐舍命救秋露,秋露居然背叛姐姐。这种人,死有余辜! 汤药终于熬好了,春俏端了进来。 说了这么久的话,陈仪确实感到体力不支。加上重创部位一直奇疼无比,陈仪整个人都感觉不舒服。 胡嬷嬷和陈岚君让到了一边,春俏扶着陈仪,饮下汤药。因失血过多而昏厥,王大夫开的药方子里,便多加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材。 喝了药,没过多久,药效发挥出来。创口慢慢失去了疼痛感,痛感一去,加上安神效果。陈仪迷迷糊糊,开始进入睡眠状态。 胡嬷嬷等人见了,皆放下心来。 能睡就说明汤药起了作用。 王大夫说了,这病没什么。最重要是多休息,多补些吃食。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好生修养。 这一觉,陈仪足足睡了一宿,直到翌日中午时分,方才幽幽醒转。 因吃了汤药的缘故,陈仪睡得特别死。睡着了不知道,趴久了习惯的翻身正躺着。伤口裂开,贴身中衣又染上了鲜血。一醒来就感觉湿漉漉,紧绷在身上。 见陈仪睡醒了,春俏手脚利落,帮陈仪换了身干净衣裳。 伺候她用了些吃食。 出云阁小厨房,彭嬷嬷特意炖了猪血猪肝汤,小火慢熬,一直文火保温。陈仪不喜欢喝这汤,却被春俏训了一通。 “小姐流了那么多血,就得喝猪肝猪血才好。您要不肯喝,奴婢就去找小少爷来伺候您喝。” 真把陈岚君招来,喂她喝汤,陈仪脸面岂不是丢尽了。无奈之下,只好被春俏硬生生灌了好大一海碗下去。撑得陈仪肚子鼓鼓,病歪歪去了好几趟茅厕。 春俏神色厌厌,陈仪晓得她心里难受。 她和秋露之间的感情,情同姐妹。这件事,若她不拦着,直接让陈仪处理,就不会闹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但事情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春俏是好心,只能说秋露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姐妹,怪不得旁人。 她们主仆二人,就像从来没有秋露这人一样,绝口不提秋露半句。 吃饱喝足,陈仪又服了一贴汤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这一觉时间不长,将将入夜时分,陈仪便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黑沉,屋内点了烛灯。 陈仪刚醒,飞白便附耳过来,直接说道: “小姐,事情办成了。” 陈仪楞了一会。 这么快......不过是睡了两觉的时间,跟在她身边许多年的秋露,就这么没了麽。 陈仪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有些心酸有些难受,还有些如释重负。 “她,如何.......” 陈仪问得含含糊糊,飞白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走得时候很是闹了一阵。吓得不少丫鬟婆子尿了裤子.......韩先生说,服用过量的逍遥散,人神智不清,其实并不是特别痛苦。” 就是说,秋露走得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了。这样,也好。 “尸身呢?” “三爷吓得不轻,当时就让人裹了席子,抬出去了。听说,扔进了郊外的乱葬岗。” 陈仪长长叹了一口气。 上一次见她,是两天前在静心阁里,秋露被用了刑,虽然狼狈不堪,却还是活生生的人。没想到不过区区两日,她就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也许当初在丹阳郡客栈之时,她就该把卖身契还给她,放她回去。她要是回了家乡,和她那位小少爷重逢,兴许事情会有不同的结局。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秋露的多情少爷....... 陈仪猛然想起那位多情少爷,有些低落。 秋露对他,可谓有情有义。他对秋露,在陈仪看来,更多得只怕是利用。 “飞白,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替我去办一办........”陈仪轻轻说道。 飞白不声不响,静静看着陈仪,等她吩咐。 “你去一趟乱葬岗,将秋露尸身寻回来。好歹是主仆一场,死了,你帮我埋了她罢.......秋露原本叫什么,除了她自己,也没人知道。立碑,就不用了。” 陈仪越说,情绪愈发低落。 飞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陈仪看着跳跃闪烁的灯光,春俏坐在光里,脸色晦涩难免。在微弱灯光里,陈仪像是隐隐看见了她双颊上泪光。 陈仪暗自叹息,眯起眼睛看着春俏,坚定而清晰说道: “春俏,别难过了......这事儿既怪不得我,更怪不得你。没人逼她这么做,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自己做得选择,自然自己承担,与旁人无关,听明白了吗?” 从烛光里走出来,陈仪看见了春俏的脸,脸上爬满泪痕。春俏噗通跪倒在她床前,失声痛哭。 第两百三十一章:春俏之悲 陈仪默默看着她,任由她哭得伤心欲绝。 哭吧,哭一哭就好了。有些情绪憋在心里,憋久了会出事的。能哭就说明发泄出来了,春俏,太重感情了。只希望将来,她能过得比现在好些....... 春俏哭了很久,哭到嗓子都哑了,整个人蜷作一团。等她将所有痛苦都哭出来后,就那么趴在地上,趴了很久。 终于,她将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痛苦都发泄了出来。她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陈仪看着她,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整张脸像变了形。虽然脸肿成个猪头,和这两天没精打采的模样想比,神态之间不再抑郁寡欢,变回了原来那个会说会笑的春俏。 “小姐,您饿了没有,奴婢去给您准备吃食。总了膳食再吃药,不然等会您饿着肚子睡可不好。对了,中午您喝的猪血猪肝汤还有些,也得多用些……彭嬷嬷说,明儿给您换个口味,炖一锅猪脚黄豆汤。刚好补一补气,伤口好得快些!” 春俏语气轻快,一口气不停歇,说了一堆。 陈仪一想到,晚膳还要喝猪肝猪血汤,苦水直往外冒。 这时代既没有花椒,也没有胡椒。 又腥又涩的猪肝混着猪血炖成了汤,喝下去没病都能喝出病来。 陈仪苦唧唧,哀求望着春俏。 “好春俏,能不能不喝汤……就算是猪肝,猪血,也不要混在一块喝吧。猪肝和菠菜做道汤。猪血放些酱,多放些盐巴。好端端一道菜,为什么要做得黏黏糊糊,看着就想吐!” “奴婢知道不好喝,可您现在是图好喝不好喝的时候麽?您还想放酱,伤口结疤,吃了酱不是要留疤了!反正王大夫说了,多注意,多进补。补血补气,多睡少动。您啊,想吃好,就得好好养身体。等你身体好了,吃啥都行。这会子,您说了可不算!” 春俏不为所动,肿成猪头的脸上写满坚持。陈仪再接再厉,说得嘴巴都干了,春俏就是不肯。 二人插科打诨,在陈仪药效上来之前,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闲话。 终还是抵不过药效发挥,陈仪慢慢沉沉睡去。 望着沉睡的陈仪,春俏静静坐在床头,伸手替她捻了捻被角。 不知睡梦中出现了什么,陈仪眉头微蹙,轻轻呻吟了一声。春俏眼泪“啪嗒啪嗒”,默默垂泪。 小姐说得那些,她都明白。小姐是怕她伤心自责,才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秋露是有错,可若不是她苦苦拦着小姐,不至于.......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再怎么说,秋露已经不在了。 她不怪小姐,但她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香消玉损了....... 春俏偷偷下了决心,将来,将来她定要找到秋露那个情少爷。 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那人。 春俏不想他好过,说她迁怒也好,说她不讲道理也罢。总之,她会用余生之力,让那情少爷付出代价。 还有三爷,若不是他们的薄情寡义,秋露怎能落得如此下场。这世间,女儿家生来命苦。遇到这样只顾风流快活的男子,女子只有万劫不复。 他们都应该付出代价。 这事她不会跟小姐说,小姐对她,对秋露,仁至义尽。小姐为了秋露,甚至差一点就送了命。小姐不欠她们,她们欠了小姐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胡思乱想了很久,春俏轻轻叹了一口气。搬床被褥铺在陈仪床边,吹熄烛灯,合衣躺下。 耳边时不时,传来陈仪细细呻吟声,春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秋露走了,陈仪料想过秋露一走,刘老夫人大概会疑心到自己身上。而且必然会急着来找自己算账。可无凭无据,陈仪不怕麻烦,更不会怕刘老夫人。 果不其然,隔天上午一早,刘老夫人便带着佟嬷嬷,二伯三伯,二伯母三伯母,另外还有一众丫鬟婆子。以探病为名,浩浩荡荡直奔出云阁而来。 彼时陈仪依然躺在床上,不同的是,这会臀部略微结了一层薄薄的疤。陈仪不用再趴在床上,偶尔可以换个姿势,侧身躺上片刻。 飞白早早便来通报,陈仪有了准备,静候刘老夫人登门。 一进门,还没走进,张二夫人就失声惊呼。 刘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张二夫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周三夫人神色莫名,往日看见陈仪便笑盈盈地脸上,晦涩难辨。陈仪远远便看着周三夫人,微微一笑。哪知周三夫人扭过脸,看也不看陈仪。 陈仪理解她,并不觉得被无视。这件事情上,若说陈仪有愧疚,唯一觉得有几分歉意的,便是这位三伯母。 试问,有那位妻子,愿意看见自己丈夫偷人,偷得还是自己嫡亲侄女儿的丫鬟? 周三夫人生气也是应该。 刘老夫人被众人簇拥着,走到陈仪床前,面无表情盯着她瞧。 陈仪毫不示弱,梗着脖子和她四目相对。 这顿毒打,有好有坏。坏处是,她和刘老夫人彻底撕破脸皮,扯掉了原本覆在她们之间,那层轻薄的遮羞布。正面为敌,有孝字当头,陈仪将来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好处是,没了这层遮羞布,没有外人之时,陈仪再不用装模作样,任由刘老夫人摆布了。 “看你这气色,是好多了。”刘老夫人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托您的福,十几棍子没打死孙儿,勉强能活着已是万幸。”陈仪上来就是一句直白的讽刺。 刘老夫人被这根刺,扎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张二夫人瞧着不对劲,赶紧喝斥陈仪道: “你这孩子,怎和祖母这么说话,还不快给祖母道歉!” “呵呵.......二伯母这话仪儿可听不懂。所谓上行下效,长辈慈爱,晚辈才能孝敬。咱们忠勇伯府里,好像从来没人教过仪儿这个道理。而且.......”陈仪连连冷笑,说:“也从来没人身体力行,给仪儿打个样。仪儿不觉得这么说话有何不好。相反的,仪儿现在小命就剩下半条,诸位长辈若无要紧事,仪儿想休息了。请回罢!” 一番话,说得张二夫人瞠目结舌。 “这这,这孩子怎么了?说话这么冲,莫不是给打傻了吧?” 张二夫人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倒像是在给陈仪做解释一般。 刘老夫人狠狠瞪了张二夫人一眼,说: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二夫人很是委屈,她觉得自己好心好意,怎么反倒挨了骂。都怪陈仪,小小年纪说话目无尊长! 第两百三十二章:外人始终是外人 她不敢怪婆婆,只敢捡着软柿子捏。横眉竖眼冲陈仪翻白眼。 陈仪只当没看见,理也不理她。她气定神闲侧身躺着,手臂支持下颚,看戏一般看着众人。 刘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特意跑来出云阁。打都打了,她可没那个闲工夫,真来探病。 “仪姐儿身体不适,祖母不怪你说话难听。只是,别怨祖母没提醒你。在府里,你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出了府,众口铄金,旁人若听见了。可不会体谅你年纪小不懂事.......” 刘老夫人话里有话,陈仪听得真切。无非就是在警告自己,顶撞长辈,世人唾弃。 又拿这套来压制她,看来她这位祖母,还是没有想开啊。 “祖母说得是。不过这点麽,仪儿不敢有劳祖母。是好是坏,仪儿如今已经看开了很多。有一句话,不知祖母听没听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仪儿差点就丢了命,这会想开了,觉得千好万好,不如活着最好。祖母,您说是不是?” 刘老夫人一时噎住。 陈仪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实在难缠。 刘老夫人决意不再跟她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 “我问你,秋露究竟怎么回事?” “祖母在说什么,仪儿怎么听不懂?” “别装糊涂,秋露昨儿夜里死了。她是你房里的丫鬟,她死了,你当真没听说?” “秋露死了?”陈仪适时露出震惊不已的表情,惊声道:“秋露前几日,不是在您静心阁呆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说死就死了!” 陈仪换了副悲伤,且怀疑的表情,直视刘老夫人。 “祖母赏了仪儿三十板子还不够,就连秋露也……” 她话没说完,便开始抹起了眼泪。 刘老夫人气了个仰倒。 这小贱人指桑骂槐,明摆着说秋露就是她打死的。三十板子?要不是高世子多管闲事,早打得她去见她那死鬼爹娘了,那还有她叫嚣的份儿! 佟嬷嬷见刘老夫人脸色不对,连忙上前一步,说: “三小姐胡说什么!秋露死在听雪堂,跟老夫人有什么关系?” 陈仪看起来更显得迷惑不解。 她先是看了看佟嬷嬷,佟嬷嬷一脸正气,好像陈仪确实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再看了看陈传文,后者畏畏缩缩,眼神左闪右避。 “三伯,佟嬷嬷说得是真得麽?秋露,当真死在了听雪堂?”陈仪凄声问道。 陈传文含含糊糊,就是不敢直面陈仪回答。 反倒是周三夫人见不得丈夫这怂包样,站出来痛痛快快答道: “你没听错,秋露是在我听雪堂死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我还想问怎么会这样!”周三夫人显得是憋了很久,却不知气要往哪儿发泄。 莫名其妙丈夫带回了侄女的丫鬟,还告诉自己,婆婆说了,从今往后,秋露就是秋姨娘。周三夫人想要问个清楚明白,丈夫却极不耐烦,直接甩脸子说什么: “不过是多个姨娘,你管她是出云阁的丫鬟,还是静心居的丫鬟!这事儿是娘做主决心,你要是有异议,你去问娘,谁都不拦着你。看看你这副嫉妒的样子......曼姨娘你嫌人家是戏子,怎么,轮到秋姨娘,你又嫌人家是侄女丫鬟了?” 一番话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生生将黑得说成了白得。 周三夫人当时气得眼冒金星,头一歪差点栽倒在地上。多亏了丫鬟手快,及时抱住自己,要不然,今儿她说不定就跟陈仪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了。 亏得她还有脸问自己怎么这样,她都打听清楚了。要不是她刻意纵容,秋露怎么敢勾引各房主子? 想不到自己一心一意对她好,处处维护她。到底是个白眼狼,怎么捂都捂不热她! “我且问你,秋露和你三伯之事,你事先是否真的一点不知情?你这出云阁里,连主子带下人,所有人拢共加在一起,只有八个人。你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周三夫人咬了咬嘴唇,陈仪脸色没变,她自己反倒是泫然欲滴。周三夫人勉强忍住哭意,继续说道:“也是,你定然要说不知情,你怎么会承认!仪姐儿,三伯母往日待你不差,不说有恩,起码无仇.......你便是如此报答与我麽!” 话一说完,周三夫人便捻起帕子,频频擦拭眼角,一副伤心欲绝模样。 从她开口说话,到她振振有词,到她最后质问陈仪。 除了一开始,陈仪尚且有些难过,越听下去,陈仪心里越平静。 看来,外人始终是外人。真正关心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先来问过你,才能决心如何做如何说。 反观周三夫人,只是听了些只言片语,便断定了陈仪包庇纵容,甚至怀疑是陈仪唆使。可见周三夫人往日对自己表现的关心,也仅仅流于表面而已。 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便迫不及待,第一个跳出来,咬向损害自己利益那个人。 从这一点上看,张二夫人讨厌一个人,那是完全不假掩饰。周三夫人甚至不如张二夫人来得光明正大!既如此,陈仪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她愿意相信,就干脆让她相信去好了。 陈仪的沉默,使得周三夫人更加恼怒。沉默就代表默认,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事情真相, “好好好,你不说话是罢。你不说话,就代表别人说的那些,通通都是真得了?你既承认了,三伯母也无话可缩,你,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周三夫人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这大概是她难得几回,这么理直气壮的训斥一人。 陈仪面色无波,缓缓看了一眼四周。轻轻开口说道: “几位长辈今日气势汹汹而来,瞧着架势,看来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这唆使贴身丫鬟勾引三伯的罪名,是铁了心要栽到我头上了。我说得可对?” 刘老夫人满脸悲切,似乎又心疼又不忍。长长一声叹息道: “仪姐儿,你年纪还小。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做错了事儿。只要你能诚心悔改,还来得及……” “祖母慎言!”陈仪厉声阻止了她,朗声说道:“我只是问,各位长辈,是否认定陈仪有错。而非亲口承认自己有错!祖母这么着急下结论,难不成前几日打不死陈仪,今儿特意来,故意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好光明正大打死陈仪?陈仪竟然不知,自己在这忠勇伯府里,何时变得这般人人喊打了。到底是死了爹娘,任何人,任何时候,随随便便,都想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了?” 陈仪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拼命从床上爬起来。 春俏想要上前扶她,却被她甩到了一旁。 激动一下,伤口再次裂开,身后的血如同绚烂刺眼的红花一般,迅速在衣衫上晕染开来。 第两百三十三章:不妨试试 她说得很直白,她已经没有退路。 一旦罪名成立,就是死一百次也是自己活该!陈仪绝不可能认罪! “事已至此,你竟还敢胡乱攀咬。可见你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刘老夫人不为所动,冷冷看着陈仪,说:“你口口声声说,是旁人诬陷与你。却拿不出半点证据来,而你唆使秋露勾引长辈,前有曼姨娘证词,后有秋露临死前招供。一桩桩,一件件,你就是舌灿莲花,也说不过一个''理''字!祖母劝你,不如好好认个错,尚且有转圜之地!” 秋露临时前招供? 陈仪直面刘老夫人,脸上嘲讽之意不加半点掩饰。 秋露之死,就是飞白下的手,用得是逍遥散。逍遥散之毒,秋露临死之前早就疯疯癫癫,根本毫无理智。她能招供?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刘老夫人就是一口咬定,陈仪无话可说。 证据,证人,只要刘老夫人想,整个忠勇伯府到处都是。 陈仪思绪飞转,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想来今日,无论如何都会把罪名坐实。与其和他们来回拉扯,做无用功。还不如直接亮出底牌,也能给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陈仪还在思量,一旁的陈家文站了出来。 他从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病恹恹,满身是血的陈仪。想起死去的大哥,终究不忍心。况且......陈家文想起高湛。 那日高湛也在,他刚救下陈仪。母亲转脸又逼死仪姐儿,此事若让高湛得知,恐怕...... 作为府里唯一当差之人,陈家文不得不多考虑。 “母亲,容儿子和仪姐儿说几句话可好。” 刘老夫人蹙眉看他。 来之前,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证据,证人,他都看过。难不成到了此时此刻,他还要包庇这贱人? 陈家文知道母亲不快,那些证据他看了,可是真是假,始终禁不起细敲打。若不能叫仪姐儿自己认罪,韩四平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捅出去,忠勇伯府可要大祸临头。 这些事,他不是没说给刘老夫人听。 可母亲就像是入了魔障,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她始终坚持要治仪姐儿的罪。 万般无奈,只能陪母亲一道,至不济,最少能保住陈仪一条小命。 “仪姐儿.......”陈家文有些艰涩,开口道:“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二伯知道,你不是那种狠心的孩子。你告诉二伯,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韩四平?” 陈仪忽然笑了。 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直流。 韩四平? 她这位二伯,居然暗示她,将所有责任推到韩四平的身上!到底是她看起来真有这么傻,还是在他们心里,她就真如此不值一提,由得他们任意摆布? 刘老夫人厌恶不已,看着形似疯癫的陈仪。 众人不明白陈仪笑什么,面面相觑。 陈仪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说: “二伯啊二伯,您可真是......我的好二伯!您这话,是当真把陈仪当无知小童来看了?韩四平.......韩先生若知道,您这么瞧得起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他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在您眼里竟是个狼子野心,心怀不轨之人。” 陈仪越说,脸色越发森冷。 这群人,这些名为长辈,实际个个都将她视作外人,甚至连外人都不如,个个都盼着她死。既然如此,那她就来瞧瞧,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待陈家文开口,陈仪扬声继续说道: “二伯不必多言,陈仪今日看得明明白白!不过,有件事,想必各位长辈可能还不知道.......”陈仪顿了顿,环顾四周,嘲讽道:“陈仪年纪虽小,可却是陈绍文的女儿。我爹的本事,不用我多说,各位长辈都是有目共睹。巧了,因我是女儿身,我爹心疼我,怕我长大后嫁了人吃亏,早早便替我安排好了。好叫各位长辈知道.......我若不想束手就擒,凭各位长辈,怕是一时半会,弄不死我的!” “各位长辈若是不信,不妨试试!” 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一阵哗然。 尤其是刘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这是公然挑衅,言下之意,不管刘老夫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陈仪不愿认罪,便抵死不从。甚至为此大打出手,也在所不惜! 刘老夫人气急败坏,怒道: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咱们忠勇伯府,何时出了这么个孽障!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本事,敢这般口出狂言!” “母亲.......”陈家文没想到陈仪这般强硬,焦急地叫了一声。 “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个字,连你一起绑了!”刘老夫人怒火中烧,完全丧失了理智。哪里肯听陈家文继续废话,对着下人们吼道:“磨蹭什么,还不给我动手!” 陈传文本就惧怕嫡母,这会子躲在人群里,更是不敢叫嫡母注意到自己一星半点。他心乱如麻,深深懊悔当初为何要沾上秋露…… 张二夫人则是半紧张半兴奋! 心想:想不到仪姐儿这么厉害,竟敢公然挑衅祖母……听听这话,不妨试试,不妨试试……仪姐儿有什么杀手锏,敢放这样的大话! 而周三夫人,则更多的是气愤。 她是性子绵软,谁叫她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姨娘?可再卑贱,她如今就是三房正经主母!陈仪竟然唆使秋露勾引丈夫,不就是瞧不起自己是个姨娘生得,拿个秋露来争宠。妄想通过秋露拉拢她三伯,好帮她对付刘老夫人麽! …… 不管主子们如何心里想什么,下人们却不敢轻举妄动。陈仪不管怎么样,都是正经的长房嫡女,总要多想想。 婆子们唯唯诺诺,相互看了看。面对暴怒的刘老夫人,婆子们实在不敢不从。其中有三五个胆大些的婆子,硬着头皮应声上前,小心翼翼朝陈仪走过去。 陈仪面色无波,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人,看着那些恶心嘴脸,一动不动。 春俏全身紧张,脸色微微泛白。小姐话放出去了,春俏从没见过陈仪这般决绝,可见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这一事之后,不管是陈仪也好,她也罢,这府里,只怕是待不了了。 即便如此,她依然坚定不移。站在陈仪身后,死死盯着这些婆子,未曾退后半步。房梁之上,飞白冷若冰霜,一手执剑,单腿微屈,另一手撑着房梁。整个人如开弓之弦,蓄势待发。只等婆子靠近陈仪,便要一跃纵身而下。 整个屋内形势紧张,一触即发。 第两百三十四章:高湛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大吼,突然从门外传来。 这吼声,对平息屏气地众人来说,无异于是平地惊雷!众人吓得神色各异,纷纷回头望去。而正在向陈仪靠拢的婆子们,顿时心情一松,下意识停下脚步,也跟着回过头。 陈仪直面众人,面朝门口,自然最先看见来人。 原来是陈老太爷和陈老爷。 紧跟在二人身后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高湛! 随着陈老太爷进了门,众人纷纷侧身相让。陈老太爷三两步走近陈仪,感觉到场中紧张气氛。沉着脸问: “为何统统围在这里?” 众人缄默无声。 陈老太爷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看起来怒气未消的刘老夫人,紧紧皱眉。见无人回话,看向陈家文,直接问道: “你来说!” 陈家文不敢不回答,期期艾艾道: “回祖父.......是仪姐儿,不是,是母亲......” 当着高湛的面,陈家文实在说不出口。 高湛却凭借陈家文含含糊糊这两句,瞬间明白了事情大概。 心想:看来前几日老夫人打伤桃桃之后,依旧不肯罢休,看着架势,必然是出了新的状况。 高湛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桃桃这些长辈,一而再的置他于死地,当真是半点顾忌也没有啊! 高湛心中不爽,说起话来,便语带嘲讽,说: “陈二爷,本世子若没料错,还是上回在静心阁的事儿?” 陈家文哑口无言。 陈老太爷疑惑更甚,静心阁?静心阁能出什么事儿。怎么连高世子都知道了,自己却不知?陈家文不肯说,陈老太爷就问高湛: “睿言,此话怎讲?” “哦,还不是前几日,就是那日我去寻老太爷那日.......”高湛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说起原因来,却是毫不犹豫,大声说道:“先是去了静心阁请安,这一进门就看见.......” 高湛将那日所见所闻,一一说与陈老太爷听了。 说完还砸吧嘴,唉声叹气追加了几句,说: “原本这事,就是三爷一时风流,算不得什么大事。睿言着实想不通,明明是三爷和丫鬟有了首尾,关三小姐何事?怎么就打得三小姐皮开肉绽了........这事儿,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陈老太爷越听,脸色愈发难看。陈老爷也是满脸尴尬,不敢言声。 陈老太爷这才明白,难怪陈家文不好意思说。这哪是误会,简直就是家丑! 高湛一说完,陈老太爷已是暴跳如雷。 念及刘老夫人好歹是媳妇,有些事,做公公的确实不好直言。只得指着陈传文破口大骂道: “你这逆子,竟做出这等丑事!还要仪姐儿带你受过,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今日我定要打死你这逆子!” 别瞧陈老太爷年纪老朽,精神气儿却充足的很! 随手举起拐杖,对准了陈传文,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陈传文被祖父打,哪里敢还手?只得鬼吼鬼叫,满屋乱窜,边跑边叫屈: “祖父饶命,祖父,您不能这么听信旁人一面之词.......不是他说得那样,是秋露勾引的我,不对不对,是仪姐儿,仪姐儿指使秋露勾引的我。您要是不信,您问母亲,一问便知!祖父别打了,打死人啦........” 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陈老太爷手中拐杖一顿,气喘吁吁停下来,惊疑不定望着陈老夫人。待喘过气来,沉声问道: “传文这话是何意?” 刘老夫人见到丈夫,公公过来。心中并不担心。 她敢发难,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况且人证物证具在,她不怕陈仪翻盘。只是高世子的出现,在她算计之外。上回事情就是他搅局,今日他一来,刘老夫人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应对他。 这会公公问话,作为媳妇,自然不能不回答。 她勉强收起那股子邪火,略作思量,这才恭恭敬敬答道: “实情经过是这般……秋露,乃是仪姐儿贴身婢女。不久前,有下人来报,说是秋露近日来,每日守在三房听雪堂门外,传文出门必经之路徘徊。且刻意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见传文便上前挑逗……父亲知道,传文向来风流,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一来二去便有了首尾……” 刘老夫人说起“首尾”二字时,像是不太好意思说一般,特意放轻了语气。 陈老太爷不觉点了点头,看来儿媳也是出于好心。这事儿若是真的,确实是丫鬟不检点。 刘老夫人余光观察老公公,见他颔首,嘴角几不可见挑了挑。继续说道: “儿媳得知此事之后,觉得无论如何,家丑不可外扬。便将秋露偷偷绑回来,想着先问清楚再说。哪知一番盘问之后,秋露招供出,说是受了仪姐儿的指使!这事儿可大可小,儿媳当时哪里敢声张,既怕是真得,也不愿相信秋露一面之词。便传了仪姐儿到静心居,想问一问可否属实。” 刘老夫人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目光看着陈仪,心痛不已地说: “哪知,仪姐儿去了之后,横冲直撞胡搅蛮缠。一会说曼姨娘说谎,一会又说秋露说谎。最后理屈词穷,大概是实在没辙了,便嚷嚷着,自求打板子.......仪姐儿这般,无非就是仗着我心疼她,认为我不敢打她。儿媳实在气不过,心想既然仪姐儿如此没有规矩,打上几板子,也好叫她吃些苦头,这才动手打了她。” 刘老夫人说着,脸上看起来又气又痛心。捻起帕子按了按眼角,对高湛说道: “至于高世子……那天你在静心居,所见所闻,便是如此。只不过,高世子不明真相,只看了仪姐儿挨板子,便下了那样的结论。委实叫人气闷!清官难断家务事,高世子又怎知这其中原委经过呢?” 刘老夫人说完,又是深深叹息。 屋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陈仪看着刘老夫人,眼睛微眯。不得不说,刘老夫人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且声情并茂。 按照刘老夫人所说,她作为当家祖母,确实没有半分私心,也没有做错! 反倒是高湛不明事实真相之前,便贸然出手,确实是不应该! 第两百三十五章:有人护着 而她陈仪,顶撞长辈,肆意妄为。仗着长辈疼爱,便处处挑衅。刘老夫人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情有可原。 作为陈仪的祖母,打她几板子小惩大诫,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罪。相反,别说陈仪有错,即便是没错,祖母责罚孙女儿,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刘老夫人偏偏处处体谅,处处忍让。是陈仪自己嚣张跋扈,挨打也是活该! 若不是场合不对,陈仪简直要举双手给刘老夫人鼓掌喝彩!她从不知,刘老夫人口舌,竟是如此犀利! 看来,为了致自己于死地,自己这位祖母,可谓是煞费苦心!趁她病要她命,难怪敢大张旗鼓杀上门,原来是做好了功夫。 可惜,她陈仪,并不是真正十二岁小姑娘,这话唬得住别人,可唬不住她! 这会子,陈老太爷怀疑的眼光,落在了陈仪身上。皱眉道: “仪姐儿,你祖母说得这些,你可有异议?” 陈仪被他这话问得,稍稍有几分惊讶。 她没想到,曾祖居然还会询问自己意见。刘老夫人说得这么有理有据,按道理,不该是曾祖责怒而问责吗? 陈仪心中微微一动。 莫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按下这个念头,陈仪打起精神来应对。收起刚才凌厉气势,陈仪咬了咬嘴唇,茫然看着刘老太爷,瘪嘴说道: “曾祖,祖母说的这些,仪儿真的不明白.......” 刘老夫人垂首冷笑。 这贱丫头是准备扮柔弱麽?可惜这招她想用,却未必行得通。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她方才那副嚣张的气焰。看来,她也就剩下这点能耐了! 不管刘老夫人如何得意,陈仪一句话说完,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下来。哀哀切切望着曾祖,小声饮泣道: “曾祖,仪儿能不能先换件衣裳,仪儿疼。” 说着,她扭来扭去,泫然欲泣。 陈老太爷这才发现,陈仪身后竟然是血迹斑斑!她伤在臀部,不知站了多久,伤口早就裂开。血迹渗透了衣衫,猩红一片。因伤在臀部,想伸手按住伤口,当着众人的面,又实在不好羞涩。可不按,血便一直在往外渗透。 那怪她看起来脸色惨白,这孩子可真是......陈老太爷不知怎地,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点了点头,正欲开口。 谁知高湛抢先开口,道: “呵呵,老夫人果然极“心疼”晚辈,本世子真是大开眼界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陈老太爷瞬间明白了,为何会有些不舒服。 作为祖母,前面刚说完因为心疼陈仪,迫不得已,打了她几板子小惩大诫。话音刚落,就发现陈仪身上带伤,血迹斑斑的站在这里。 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提过一句,任由她站着。 这样的“心疼”.......实在叫人寒心! 陈老太爷眼中写满质疑,看着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神感不妙。想不到陈仪不过区区一个动作,便能将她刚才那番言论推翻。好一个陈仪! 都是高湛挑事,要不是他多管闲事,用得着这么麻烦!刘老夫人恨不得冲过去撕烂他那张嘴! 可惜她有这心,却没这本事。镇国府世子爷,可不是她忠勇伯府的子孙,任由她想如何便如何。只能抢先一步,装作才发现的模样,惊讶道: “仪姐儿伤口裂开了,为何不早些说出来。快快快,赶紧让祖母瞧瞧。” 高湛冷冷看她做戏。 他是最早,且唯一一个注意到陈仪伤口裂开的。 从一靠近他就发现了。 自从他看见陈仪流着血,还在咬牙坚持一声不吭。一股子怒气便直窜脑门,在体内横冲直撞! 按他的脾气,哪里需要容忍这些,可这里不是镇国公府,也不是他高睿言的地盘。这里是桃桃的家,他面前站着的,是桃桃的长辈。 他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他死死压住自己。 来日方长,等等,再等一等。等到关键时刻,才可以将圣旨拿出来。否则,就算他此时就宣布,也难以洗清陈仪污名。反倒让刘老夫人有了借口,说是自己包庇未婚妻子。 既然刘老夫人开了口,高湛忽略她得别有用心。先顾着陈仪伤势为重!顺着刘老夫人的话说: “是啊,三小姐还是先进去处理下伤口。至于老夫人……我觉得,还是留在这里的好。毕竟三小姐这伤,本就是前几日,老夫人一时“心疼”得来的,呵呵……” 高湛轻声笑着说。 他是在保护自己!陈仪瞬间了然,明白了为何韩四平会告诉自己,当时高湛救自己时有多焦急。 此时不好多言。 陈仪感激地看了高湛一眼,在刘老夫人视线中,和春俏二人,转身进了净房。 一进净房,强撑的那口气一松,陈仪便感觉天旋地转。随手扶住高脚凳,另一手按在伤口处喘息。 春俏担忧不已,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小姐!” 陈仪疼得冷汗直冒。臀部这种尴尬的地方,想不到疼起来真令人抓狂。 “不用担心,只是伤口裂开,流了点血。你快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替我换上。我记这里藏了些外敷止血的药,一并拿出来先止血再说。”陈仪强忍着疼痛,连声吩咐。 “是,小姐。” 春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手里却没有半分停顿。她轻手轻脚,很快帮陈仪重新处理了伤口,换上干净衣裳。 用了药,陈仪明显感觉到,伤口开始缓慢褪去刺痛。痛感稍缓,陈仪在高脚凳上趴了会。春俏机灵,趁着这会功夫,不知从哪儿翻出些点心。盯着陈仪吃了下去。 失血过多本就容易头晕眼花,点心有糖分,硬吞了些下去,果然好了很多。 陈仪一直在思考如今这个局面。 最坏的打算,就是刘老夫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是这样,有些事,就要提前开始预备了。 现在这里除了她,只有飞白和春俏可用。 飞白有功夫,一直蛰伏在房梁之上。不到最后关头,陈仪不愿她现身于人前。飞白如果暴露,很多事,她就遮盖不住。 接下来她要办得事情,也只能是春俏去做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人证物证 她再次强打起精神,对春俏说道: “待会出去之后,你看我眼色行事。一旦有机会,你赶紧想办法溜出去。咱们这边动静不小,韩先生不会没听见。我估计,这么长时间韩先生没出现,定然是叫祖母堵住,出不来……你要是实在没法子跑出府,想办法通知胡掌柜也行……千万记住,去找丁云柏,告诉他,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一天之内,我要三伯和秋露一事,满城皆知。听明白了吗?” 春俏毫不犹豫地点头。 陈仪等她点了头,这才继续说道: “还有,让丁云柏在京城附近寻一处宅院。不用大,也不用好。最要紧是安全,别引起旁人注意……最后一点,安排二十个左右,功夫好且面生之人侯着。今晚入夜之后,听我消息!” 陈仪顿了顿,在春俏慢慢惊恐的目光中,轻轻笑了笑。 “不用害怕,或许事情还没到这般糟糕的境地。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早做准备而已。这话,可以说给丁云柏听一听……你若能跑出去,暂时不用回来,和丁云柏一起,我也能放心些……” 春俏听了这话,这回不再点头,反而带着哭腔,说: “小姐这是说什么话,奴婢办完了事情就回。不管是死是活,奴婢都要跟在小姐身边。小姐……” 春俏话没说完,陈仪便直接打断了她。 “你好好听我说……飞白功夫再高,也只能护得住一人。真有什么事,有飞白在,总能保住我一条命。若你死活要回来送死,我不勉强你。但此事一了,你便回拿了卖身契家去罢。不听话的奴才,我陈仪用不起!” 春俏被陈仪一通叱责,听说要撵她家去,顿时吓白了脸。再不敢多说半句。 时间不多,陈仪故意将话说的重了些。 见春俏乖乖听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从高脚凳上爬起来,靠在春俏身上,尽量让自己走动之间少用力。 “好了,咱们出去吧。”陈仪说。 春俏含泪点了点头,扭过头胡乱抹了把眼泪。在转过来时,已是面色如常。 陈仪在春俏搀扶下,回到卧房之中。 陈老太爷并一众人等,已经转到客厅之中落座。 陈仪迅速扫了一眼,只见陈老太爷坐上首,其余众人按照辈分依次而坐。奇怪的是,照规矩,高湛就算不坐在主位,也是仅次于陈老太爷才对。 偏他不仅没坐下,反倒如晚辈一般,站在陈老太爷身侧。 觉得奇怪的,岂止陈仪一人。除了陈老爷,其余众人都在私下里交头接耳,间或时不时瞄一眼高湛。 刘老夫人坐在那里,正端起茶杯饮茶。 看茶杯上面的葫芦花纹,居然是刘老夫人临时派人去静心阁取来的水杯。 陈仪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 刘老夫人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出云阁有多寒酸麽?当着高湛的面,都能这般我行我素,可见刘老夫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不顾了! 陈仪暗自提高警惕,走上前去。 她这会没有耐心,也不愿再一一行礼。只对着陈老太爷行福礼说道: “曾祖。” 陈老太爷看了看陈仪气色,颔首说道: “嗯......这会子瞧气色,果然比方才好些。你身上有伤,便站着说话罢。” 她伤在臀部,自然不好坐下说话。陈老太爷这么说,是体谅她。 陈仪顺从地点了点头。 刘老夫人看得刺眼,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耐烦耗费更多时间,直截了当的打开话题,说: “仪姐儿既然气色好些了。咱们便来说一说这事儿......对于秋露临终之言,你有何话可说?” 她不说有什么话要说,反而问她有何可说。 二者之前,刘老夫人是盖棺定论,认定了就是陈仪的错。 陈仪轻声晒笑,对于这样如牛皮糖一样,死缠着自己的刘老夫人,陈仪懒得跟她辩解。 “曾祖。”陈仪看也不看她,直接和刘老太爷说道:“方才祖母说,有证据有证人。还请您做个主,查看一番。” 这要求合情合理,并不过分。因着高湛在,他心知今日高湛今日为何而来。对于这提议,自然不会拒绝。 刘老夫人心中冷笑,若是这贱丫头认为自己是信口胡言,压根没有证据,那她可就打错了如意算盘了。闻言立即接口道: “自然是要劳烦您查看查看......说起来,若不是证据确凿,我也不敢相信此事。哎......来人啊。” 刘老夫人话音刚落,便有婆子应声出列。手里捧着包裹,呈了上来。 佟嬷嬷接过来之后,当着众人面打开。里面放着金银首饰,还有几封书信。 陈仪骇然。 这些首饰,有些她看着极其眼熟,正是平日里赏赐给秋露之物。还有一些却没见过。最令她不安地,是那几封书信! 陈仪暗自猜测,难不成刘老夫人还能有她亲手写得书信? 再一想,她亲笔书信绝不可能。对于这一点,自从七年前高湛贸然登门,翻了垃圾桶之后。飞白就告诉过自己。从那以后,陈仪每次废弃的笔墨,都是集中起来销毁。为了就是防止日后发生同样的事情。 这一点上,陈仪还是很有自信。 既不是自己亲笔书信,刘老夫人又能做出什么幺蛾子来? 陈仪这边胡乱揣测,那边佟嬷嬷向众人展示过之后,已经开始解释。 佟嬷嬷先是指着金银首饰说道: “这些金银首饰,都是秋露贴身携带之物。秋露说,这些,这些,是三小姐为了叫死心塌地做事,赏赐与她。还有这些,这些,是跟了三老爷之后,偶尔打赏的。” 陈仪还没开口,高湛便笑了起来,状若无心道: “嬷嬷说得这话,本世子怎么有些听不明白。能否请教嬷嬷几个问题?” 佟嬷嬷并未急着回答,看了看刘老夫人。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佟嬷嬷这才开口道: “世子爷请说。” “这主子有赏赐给下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可嬷嬷为何一口咬定,非说是三小姐贿赂秋露?” “世子爷有所不知,回世子爷的话.......”佟嬷嬷不急不慢,恭恭敬敬回答道:“说三小姐贿赂的,并不是奴婢。而是秋露自己亲手所言。秋露说这话时,不止奴婢,当时在场许多人都听见了。” “就算是听见地人不少,也不能证明,这就是三小姐行贿吧。你就能保证,这不是秋露为了推脱罪责,而故意为之?” “奴婢自然不能保证......不过,世子爷您请看。” 第两百三十七章:证物书信 佟嬷嬷说着,拿起其中一只珠钗,在高湛面前晃了晃。高湛虽不懂这些玩意儿。但看成色看样式,十分精美华丽。 “这只珠钗,就算奴婢眼拙,也知道这么好的东西,起码要值它个十几两银子。”佟嬷嬷先是夸了夸珠钗,话锋一转,说:“这么值钱的东西,三小姐随随便便就赏了人。奴婢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高湛听得简直啼笑皆非,差点就笑出声来。 敢情她所谓的证据,就是这区区十几两银子的破珠钗?他乐得不行,笑着扫了一圈众人。 却发现众人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连陈仪,也是满脸凝重。 高湛硬生生收住笑容,将疑惑藏在心里,盯着佟嬷嬷。他不知缘故,不敢胡乱接话。只含含糊糊说了声: “哦?” 佟嬷嬷见高湛不再咄咄逼人,神色之间多了几分得意,说: “咱们府里,众人皆知。出云阁一众产业,早些年,早已统统交给了二夫人代为打理。三小姐自己本身,是没有进项的。又因三小姐年纪尚幼,所有花销用度,皆由二夫人每月按时按量拨付。三小姐每月能够用的银子,加起来,统共只得三十两。试问,三小姐又哪来的银子买这些首饰?退一步说,就算三小姐为了漂亮,省吃俭用买了这珠钗,又怎能舍得随随便便送了人?” 佟嬷嬷一口气说道此处,更加痛快。洋洋自得追加了一句: “所以奴婢才认为,秋露之言不假!” 她这话的意思,高湛听懂了。 她是说,陈仪手上没有银子。因为没有银子,所以好容易买来得名贵珠钗,根本不可能舍得赏赐给一个下人。 不舍得给,却偏偏给了。 只能说明一点,为了拉拢,为了利诱! 高湛恍然。 难怪众人相信了这句话,难怪陈仪脸色凝重。原来理由出在这里。高湛一时五味杂陈,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没想到,陈仪手上一点产业都没有。更没想到的是,她每个月,居然只有三十两银子开销。三十两……他随便吃一回酒也不止三十两。 这些年,她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仅如此,这些人,这些她的亲人们,居然借着她没银子这事儿来打击她。 就因为你没银子,就因为你穷。所以你赏赐给下人值钱的东西就是不对,就是奇怪,就是别有用心! 高湛感到出离的愤怒。 他带着怒气看向佟嬷嬷,这股气如烈焰喷发,首当其冲,直接压向了佟嬷嬷。 高湛本身就是久居高位,他这股气势一旦外放,佟嬷嬷这种人,又如何能够承受得住?那一瞬间,佟嬷嬷忙不迭的低下头躲避,可两股战战,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高湛脸色铁青。 越是生气,他反而越要看看,这老货还能说出什么别的来。强自压下怒火,不过一转脸,高湛恢复了正常模样,仿佛刚才脸色铁青的人,压根不是他。 气势一收,佟嬷嬷这才敢再看高世子。却发现高世子好端端站在这里。脸上笑眯眯的,一点异样也没有! 高湛气势收得及时,除了佟嬷嬷,因为站的最近感受到之外。其余众人一无所知。 佟嬷嬷暗自纳闷,刚才那一瞬间莫非是自己的错觉?可不像啊,高世子那股气势,吓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到这会,她还有点腿发软。 战战兢兢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看刘老夫人,却发现旁人皆神色如常。佟嬷嬷半惊半疑,只能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只有长风几人心里知道,方才那一瞬间,自家爷,确实是真得恼了。这个佟嬷嬷,大约是留不得了。 说起来话长,实际上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不管佟嬷嬷怎么困惑,事情还得继续往下进行。否则老夫人绝绕不了自己。定了定神,佟嬷嬷放下珠钗,拿起一只手镯来,继续说道: “世子爷再看这只手镯。这手镯是三爷送予秋露,三爷打赏的,不用奴婢赘言。还有这几封书信……” 终于说到了重点,陈仪全神贯注,紧盯着那几封书信。 珠钗之类,陈仪虽不好解释,却不是不能解释。她私下有产业,府里无人知晓,也不能捅破,但父母留下些应急的银两,她偷偷藏了起来总是可以说得通的。 故而不是大事。 可这书信……陈仪心里确实没底。只看信中,究竟能有什么惊天秘密。能让刘老夫人特地拿出来,充作证据。 佟嬷嬷放下手镯,拿起书信。将之递到高湛手中。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无需害怕高湛毁灭证据。 高湛拆开信,一目十行。将之递给了陈老太爷。等众人一一看完之后,最后递到了陈仪手中。 陈仪这才知道,原来信中内容。是秋露和陈传文二人来往传递的情书。 信中大多数,是些男女之间的情话,除了肉麻些,倒不算有碍观瞻。但其中有些,对陈仪来说,却是致命打击。 佟嬷嬷等着陈仪看完,在刘老夫人示意下,这才开口说道: “既然三小姐看完了,奴婢便斗胆说上两句.......信里有这样一段,秋露提及,她和三爷之事,三小姐已然知情。秋露生怕三小姐借此要挟,故而哀求三爷早些想办法,将自己要过去。否则秋露怕自己命不久矣。” “奴婢想说的是,这时间方才各位也瞧见了。正是静心阁审问秋露之前的事。也就是说,并不是像三小姐说得那样,事先毫不知情……既然知情,那奴婢便要请教三小姐。究竟是什么原因,三小姐要装作不知呢?” 佟嬷嬷胸有成竹,振振有词地开始向陈仪发难。 陈仪知道,书信是真得,并没有作假。而秋露说得这事,也是真得。 从这时间上看。是当时她发现秋露有异常举动,准备出手。而春俏为了姐妹之情,哀求她给秋露一个机会,让秋露自己来坦白之后。秋露害怕她问责,情急之下,这才写了这样一封书信,向陈传文求助。 而最后,随着秋露出卖她,进了听雪堂。这份信,最终也就落在了刘老夫人手里。 第两百三十八章:铁证如山? 陈仪觉得特别讽刺。 她一时心软,竟给自己带来这么大危机。 只能说,如秋露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再怎样对她好,也是白做无用功!春俏为她流得那些眼泪,算是白流了。 事已至此,想这些没有丝毫意义。 刘老夫人正志满意得,虎视眈眈等着她。就等她一言不对,就要恶狠狠将她扑倒。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她不承认,书信既是真的,便容不得她不承认。她若承认,也就间接说明了,她事先知情。明明知道却说不知道,更加证明她有问题! 一时之间,陈仪陷入两难境地! 陈仪地默然,使得众人议论纷纷。刘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深。陈仪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不说话,只会使她陷入更深的泥沼之中。 陈仪注意到一旁的春俏,脸色煞白,神色焦灼。她知道,这是春俏急于出声,想替自己辩解。 但即便说了实话,刘老夫人也不会承认。反而会说春俏为了替她开脱,故意说假话包庇。春俏是自己的丫鬟,替自己说谎开脱,现成的理由。春俏,有可能因此而丧命。 陈仪不会让她涉险。 不如…… 陈仪决心试一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曾祖,佟嬷嬷拿出的这些所谓证据,仪儿一样不认!” 她一开口,全盘否决! 刘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叹了一口气,说: “仪姐儿,铁证如山,你说你不认,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牵强了?” “铁证如山?”陈仪诧异道:“一些饰品,几封书信便是铁证如山了麽?” “你既然不认,倒是说出理由来。” 春俏听了这话,冷汗直冒。心想:理由,正是这理由不能说,小姐才会如此为难。 她不知陈仪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能紧张的看着陈仪。暗下决心,若真有不对,她就说是自己发现了秋露私情,骗秋露小姐知晓。秋露才会写了这封信。从头到尾,小姐全然不知请! 一命换一命,她绝不能连累小姐! 陈仪不知春俏心中所想。面对刘老夫人的质问,清了清嗓子,不急不慢道: “饰品的事儿先不论,先说一说这书信。信我刚才也看了,秋露说,因为被我发现实情,所以害怕。她求三伯从我这里要过去……佟嬷嬷,是也不是?” 这话没有异议,佟嬷嬷应道 “正是。” “那就奇怪了……”陈仪冷笑道:“如果秋露是受我指使,那她顺利完成我交给她的任务。不仅不用害怕,反而应该高兴才对。她为何要写这样的信?又为何要怕我?这其中前后相互矛盾,佟嬷嬷又怎么说?” 佟嬷嬷似乎早就有所预料,面对陈仪这个问题,丝毫不乱: “当时老夫人,也问过秋露同样的问题……秋露说,因为三爷迟迟不肯同三夫人开口。三小姐便想出了这个办法。特意让秋露写了这封信,以此逼迫三爷就范。秋露还说,若三爷看到信之后,还是一直拖,三小姐留有后手……那就是亲自上门,去听雪堂找三夫人哭诉。秋露说,三小姐要的,是三房的支持,若是三爷自然更好。但若是不行,讨好了三夫人也是一样。总之三爷,三夫人左右都在她算计之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听起来极度有说服力。 果真是她的好丫头,为了掩人耳目,为了活命。编了这样的理由借口来陷害自己,这些年,她竟没瞧出秋露有这份心计。 看来一份逍遥散,倒是便宜了她。 陈仪晒笑。 她这一笑,刘老夫人看了很是厌恶。大约是不满陈仪的态度,刘老夫人忍不住说道: “秋露虽然不该,但她也是迫于无奈。仪姐儿,你为了那点子私心,居然做出这等令人唾弃之事。祖母实在是失望至极!” 陈仪瞥了刘老夫人一眼。 这么急着下结论,倒是很符合她这位祖母的性格。 “祖母别急,是非黑白,总能辩个清楚。今日各位长辈一个不少,通通在我这小小出云阁中。难不成,还怕陈仪跑了麽!” 她这话说得极度讥讽。 说起来,七位长辈全数到场。个个正襟危坐,很有些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意味。当着高湛的面,陈老太爷毕竟没有练到脸皮厚如城墙。老脸一红,说: “一个丫鬟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尤其是这种卖主求荣的贱婢。依老夫看,还是不要急着下结论,先听仪姐儿如何自辩才是正理。” 家主开口,刘老夫人自然不得不听从。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父亲说的是,是儿媳失言。” 刘老夫人在忠勇伯府里,一向说一不二,难得见到有人能够压制她。不管他是真心也好,虚情也罢。总归是说了句公道话。陈仪见了,倒是对这位曾祖,多了几分好感。 冲陈老太爷盈盈一礼,陈仪说道: “谢曾祖……”言归正传,陈仪看向佟嬷嬷,似笑非笑:“佟嬷嬷,你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秋露所言。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将秋露带上来,叫她亲口说?” 佟嬷嬷听了这话,满脸愕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皱眉道: “三小姐何必说这种话,您不是知道秋露已经……” “秋露如何?”陈仪故意问。 “秋露死了啊……” “死了?”陈仪装作惊讶道:“前几日秋露不是好好儿的,怎么就死了呢……春俏,你知道这事儿麽?” 春俏一脸憨厚老实,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 “不知道。”春俏福至心灵,多说了几句:“那天小姐被打得昏了过去,奴婢吓得半死,跟在您后面回了出云阁。奴婢记得……当时秋露,好像被曼姨娘打晕了。怎么会死了呢?” 好丫头! 陈仪瞄了春俏一眼,后者像是被吓着了,眼圈泛红。 陈仪知道,春俏是因为提起秋露之死而伤感。毕竟是相识多年,她不可能这么快从阴影里走出来。更何况听了佟嬷嬷这番话,想必对秋露,春俏这会不知是同情还是憎恨…… 总之,春俏这样的反应,叫陈老太爷和陈老爷看了,反而多信了几分。 第两百三十九章:死无对证 陈仪心中微叹,抛开杂念。 转而面向佟嬷嬷,满脸无辜:“嬷嬷您看,没人知道秋露死了……话说回来,秋露怎么死的?” 她主仆二人装傻充愣,把佟嬷嬷气个仰倒。“三小姐怎么明知故问,明明老夫人今儿刚来出云阁,便告诉您秋露死了……” “是吗……许是我没听清,也有可能是那会子刚醒,药劲儿还没过。”陈仪带着歉意说:“嬷嬷可千万别恼,嬷嬷能不能具体说说,秋露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身为长房嫡女,主子主动认错,佟嬷嬷哪敢赌气甩脸子。“三小姐严重了,奴婢怎么敢恼您。回三小姐,秋露是前日夜里死的,大夫说,像是惊吓过度,吓破了胆而死。” “吓破了胆……”陈仪满脸惊惧,说:“怎么会有人吓破了胆而死,简直是匪夷所思!嬷嬷莫不是再信口胡说,诓骗与我!” 诓骗?佟嬷嬷怎肯让陈仪,安个如此罪名在她头上,急忙说道:“奴婢怎敢诓骗您。您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证。” “那……秋露死的时候,你可在现场?” “回三小姐,奴婢在现场。” “秋露当时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有些疯癫。” “怎么个疯癫法。是大吼大叫,还是神志不清……” “都有……” “嬷嬷当时害怕吗?” “……”佟嬷嬷无语。 “秋露疯了,吓破了胆子,吓死了。这么吓人,嬷嬷难道不害怕?” “奴婢,自然有些怕。不过……” “原来嬷嬷也害怕啊,换成是我,我也害怕。嬷嬷,秋露闹了多久才死的?” “应该有好几个时辰……具体奴婢也不知。” 陈仪连连发问,问得都是关于秋露的死。但这么些个零零碎碎,不像是问问题,反而像是私下闲聊。 刘老夫人是越听越不耐烦,其余众人越听越糊涂。 而高湛,则越听眼睛越亮!他已经猜到陈仪要作甚么了,她果然还是那么聪明! 刘老夫人带着怒气,出声打断了陈仪,说:“仪姐儿,你问了这么半天,究竟有完没完!秋露死时,当时在场之人众多,多少人都瞧见了。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还能作假?” “祖母勿恼,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好。”陈仪全然不在意刘老夫人的怒气,笑着道。 刘老夫人噎住。她不开口她就一直问,一开口就说最后一个问题。肯定是故意的! 可陈仪说了最后一个问题,刘老夫人总不能真不给她问。只能强行吞了那口怒气。 陈仪一句话堵住刘老夫人,眯着眼,静静看着佟嬷嬷。直到看得佟嬷嬷头皮发麻,眼神左闪右避。 这才轻轻一笑,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望嬷嬷如实回答……请问嬷嬷,秋露死的时候,确切是什么时辰。这个……想必嬷嬷总不会还记不清罢。” 实际上,佟嬷嬷还真不太知道,秋露到底是什么时间咽的气。当时整个场面闹哄哄,闹得鸡飞狗跳。秋露状若疯癫,力大如牛。多少丫鬟婆子,拉都拉不住。不停地翻滚,大吼大叫又哭又笑。从床上滚到地上,从地上滚到院里。 人人闹得精疲力竭,最后,还是刘老夫人下令,堵住她的嘴绑起来,这才消停。秋露疯成这样,在刘老夫人心里,已是弃子无用。随便派了几个人看着她,刘老夫人就带着佟嬷嬷回了静音居,第二日上午有下人来报,这才知道秋露死了。 她被绑了堵住嘴,如果不是早上大夫上门为她诊脉,只怕还不知她已经死了。佟嬷嬷又怎么能知道,她具体是哪个辰死的呢? 佟嬷嬷眼珠一转,瞄到刘老夫人脸色阴沉。知道老夫人不耐烦,佟嬷嬷自己也不愿说这么多。 心中掂量了一下,胡乱说了个大概时间:“当时实在被秋露闹得头疼,只记得约摸是寅时。” 陈仪心头大定。 不再和佟嬷嬷纠缠,直面陈老太爷,一脸肃穆,有条不紊道:“曾祖,您听见了吗。佟嬷嬷说秋露死于前日,前日正是秋露事发那日。仪儿当日接到乔府帖子,前去赴宴,回来时已是傍晚。仪儿和曼姨娘对质,后被仗刑,再到高世子上门……时间早已到了晚膳时分。佟嬷嬷又说,秋露当夜闹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寅时身亡。” 陈老太爷听得云里雾里,越听越糊涂。她说的这些,不都是众人皆知之事。为何又重复一遍? 刘老夫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贱丫头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可她说的这些,人人都知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究竟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刘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陈仪眼神晶莹透亮,她缓缓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了刘老夫人身上。 二人直面相对,陈仪嘴角微扬。 刘老夫人眼皮猛地连跳几下,那点不安越来越强烈。正想开口说话,陈仪早已收回眼光,看着陈老太爷,朗声说道: “曾祖,从静音居到听雪堂。从事发到受罚,晕倒,叛变,死亡。从傍晚申时到凌晨寅时……满打满算只有六个时辰。仪儿想问,这短短六个时辰之内,秋露是如何能做到,由我贴身婢女,在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转而投靠他人。还将所有证据带在身上。包括这么一大包首饰,外加好几封书信。而且,最重要地……” 陈仪连连冷笑,嘲讽道:“她刚巧,巧得不能再巧,巧到把所有,足以证明我陈仪该死的真凭实据,全都交代一清二楚之后,便吓破了胆,惊吓而亡了……曾祖,您说。这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还是有人刻意设下圈套,就是针对陈仪,就是要置陈仪于死地呢!” 陈仪一口气说完,说得气势昂扬,说得锐气难当。说完那双圆溜溜的猫儿眼,射出万道光芒。毫不掩饰,全部落在刘老夫人身上。 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她怀疑刘老夫人,怀疑她这位祖母要害自己。且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她非要看看,刘老夫人敢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亮出獠牙,露出她黑心黑肺的恶毒心肠! 第两百四十章:临时倒戈 高湛心情好的不得了。折扇摇得哗哗作响,眼睛笑成条缝。 长风没脸看,爷这模样实在没脸看。赶紧趁人不注意,低声说:“爷,您可别这么笑了,您圣旨还没拿出来,这么笑,实在像是个登徒浪子。三小姐脸都要被您看穿了!” 高湛瞥了长风一眼,哼哼两声,好歹收敛了些。 高湛心里美滋滋,他家桃桃就是聪明过人。这情况,人证物证都有,就算他,刚才都急得不得了。深怕陈仪没法子应对。想不到,对方事先准备的这么充分,都被她临时看出破绽,将对方驳地哑口无言。 刘老夫人千算万算,没想到陈仪会在时间上做文章。刘老夫人知道,时间上确实紧了些,可她也是没法子.......秋露那贱婢,刚刚做了姨娘,就被吓死了。可见贱婢就是贱婢,白得来的福气,没那个命享! 她死不要紧,刘老夫人多少心血,多少准备,岂不是都要泡汤。 刘老夫人不甘心,临时起意,把秋露死前嚷嚷的话,七拼八凑,又把从出云阁收出来的东西放到一块。编出了秋露临终之言。 仗得就是秋露已死,死无对证。一个死人,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怎能想到,小贱人能破了这点,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也用这招死无对证来对付自己。 佟嬷嬷一个奴才,所识有限。见陈仪侃侃而谈,一时不知如何辩解。不由自主看向自个儿主子。刘老夫人压根没想出好法子,只能沉默。 陈仪见了,不给她们想出对策的时间,直面刘老夫人:“祖母,您说呢?” 刘老夫人被陈仪追问,只能硬着头皮答:“这,这只能去问秋露了,兴许是她临时之际,忽然良心发现。又或许是不愿背负勾引主子这样的罪名而死......” “或许?可能?”陈仪嗤笑,祖母真是老而弥坚,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张口就来。“祖母,您说您非要这么说的话......陈仪可不服,您说当时在场之人有许多,实在不行,您点出几个来。物证是有了,人证难道不该请出来麽?” 陈仪这话,点醒了刘老夫人。 小贱人会这般好心,提醒自己?刘老夫人狐疑看她。后者含笑看她,悠然而立。不管陈仪是何心思,刘老夫人自是不肯就此罢休,点了点头说:“仪姐儿要心服口服,便让你心服口服。佟嬷嬷,把人都带上来罢。” 几名听雪堂下人,连带那位戏子曼姨娘被领了出来。 曼姨娘昂首挺胸,眉眼转来转去盈盈站定。几名下人则战战兢兢,互相挤在一处。 不待旁人问话,曼姨娘自顾自说了起来: “不用问,我自个儿会说。那天在老夫人哪儿,是我指认的秋露。秋露勾引三爷,这事儿真真儿的,没有半点虚假。至于老夫人说是三小姐唆使秋露一事,还有秋露临时之前说了什么,当时我可不在场,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来问我了。” 这话大大出乎刘老夫人意料之外。曼姨娘不说话还好,一说反倒证明了秋露的不知廉耻。刘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却又不好当场翻脸。只能阴鹫盯着曼姨娘,说:“曼姨娘可想好了在说话,究竟是秋露勾引,还是听命令勾引。可不是任由你信口胡说的!” “咦,老夫人好没道理!”曼姨娘眉峰高高挑起,斜眼看她:“把我叫出来作证,可不就是要实话实说?我这就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您非要叫我好好想想,没什么可想的。反正我看见的,就是秋露勾引三爷。您当时没在场,您不知道,秋露那股子骚劲,简直都要软在三爷裤裆里了,啧啧啧.......那儿像个伺候小姐的丫鬟,分明就是窑子里的妓子!” 在场众人,听得脸上表情诡异,精彩纷呈。好几个忍俊不禁,低声交头接耳。 陈仪诧异,曼姨娘怎突然转变了口风?听她这话,不像是为难自己。反倒是在帮她说话。 刘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没等她开口,陈老太爷已经勃然大怒,指着曼姨娘说:“闭嘴!污言秽语,成何体统。滚,滚出去!” 曼姨娘丝毫不以为意,轻轻哼了一声,杨柳细腰一扭。掉头就走。临走之前,飞快看了陈仪一眼。 陈仪心中一动,朝春俏使了个眼色。春俏会意,几不可见往人堆里挪了挪。众人注意力集中在曼姨娘身上,谁会留心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没一会,春俏就站在了人群里。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旁人没注意,高湛从头到尾看得仔细。他有些不明所以,桃桃想做什么,为什么把春俏派出去。高湛歪过头,小声对追风说:“你跟出去看看,春俏干什么去了。别叫人发现你。” “是,爷!”追风悄声领命。 被曼姨娘一搅和,刘老夫人前面那些个证据,就显得有些可笑。陈老太爷发火,带出来的证人吓得噤若寒蝉。互相之间看了看。谁也不敢动一动。 “父亲,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小心身体.......”无人敢先开口,唯独陈老爷劝了一句。 “身体,要什么身体。老子要是病了,就是被你这逆子生得逆子给气的!一天到晚闹哄哄,这种妖里妖气女人,传哥儿也敢带进咱们府里。真当你老子快死了,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陈老太爷对自己儿子,骂起来半点顾忌没有。 刘老夫人气得胡须都要竖了起来,拍桌子打板凳,跳起来。他不是装腔作势,他是真生了气! 忠勇伯府一年不如一年,他心里清楚。作为曾经的忠勇伯,他虽不愿意看到忠勇伯府一点点的败落。可以他的能力,他无能为力。 当着高湛的面,这么个口出污言秽语,没有半点矜持自重的女人,是什么时候登堂入室,被人尊称为陈传文姨娘的?……还要她来作证,她来指证长房嫡女。简直滑稽,简直可笑! 听听她说得那些话,那是正经姨娘该说的话?都是自己这儿媳,这些年唯她独尊,想修理谁就修理谁。为了整治长房,居然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第两百四十一章:一场闹剧 刘老夫人没想到曼姨娘会说出这种话来,更没想到自己公爹会气成这样。她有些慌乱,赶紧从公爹行礼:“父亲息怒,曼姨娘不懂规矩,媳妇回头便好好教教她规矩。您别生气,要不咱们听听旁人怎么说.......” 不得不说,刘老夫人这几句说得真不是时候! 果然,陈老太爷一听怒气更甚,这回连儿媳妇的面子都不顾了。“听什么听?左右不过是传哥儿死性不改,处处沾花惹草。你要证明什么?证明仪姐儿撺掇丫鬟勾引传哥儿?他自己要是行得正立得直,能出这些破事?” 刘老夫人急忙说:“父亲,话不是这么说。是非黑白,总要搞清楚的好,省得旁人说闲话,有辱咱们忠勇伯府门风.......” “门风?你还晓得门风?咱们府里这点子妖气古怪的事情,哪一件........”陈老太爷正想说,哪一件不是你惹出来的。眼光瞄到兴致勃勃的高湛,一下子惊醒过来,立马硬吞了回去。“行了,这事儿到此为止,都给我散了。仪姐儿有伤在身,好好休息,等你好些了曾祖再来瞧你。向真,你先别走,随我来一趟。” 刘老夫人本名就叫刘向真。听见公爹直呼其名,不可思议愣在原地。 陈老太爷半个字都不想再听,甩袖便撤出了厅堂,剩余众人面面相觑。 老太爷发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你推我我推你,挨个和刘老夫人行了礼,没敢多说半个字,急急忙忙便遁走。主子一走,各房的个人的丫鬟婆子,连带那些站出来证明的下人们,片刻之间统统跑了个干净。 不多时,只剩下个陈家文。他看着自己母亲,期期艾艾道:“母亲,祖父等着您呢,您看......” 刘老夫人僵直身体站在原地。她眼睛猩红,心里翻江倒海,公爹当所有人面给了她没脸,这种羞辱,已经超出了她的料想之外。 多少年了,没被人下过脸面,尤其是公爹早已经不管事。比起旁人,刘老夫人更受不了公爹的指责! 刘老夫人不知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一张脸红的要烧起来一样。渐渐的愤怒代替了羞臊,公爹凭什么这么说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自己! 她眼睛里根本看不见儿子陈家文,她要去找公爹理论。公爹那句“哪一件妖气古怪的事,不都是……”都是什么?都是她搞出来的? 笑话,公爹成日里溜猫逗狗,从不问俗物。府里这些事儿,哪一件不是她从中周旋,哪一件不是她辛辛苦苦操持。如今就为了个陈仪,他就把她所有的功劳都抹杀了! 无论如何,她要去听听,听听公爹还有什么要说的。说开了,谁也别想把屎盆子扣她头上刘老夫人看也不看陈家文一眼,红着眼睛跟了出去。 可怜佟嬷嬷手里抱着“证据”,还指望刘老夫人做主。转瞬之间情况突变,屋里人散个干干净净,就连刘老夫人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佟嬷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方才有多高调,这会就有多心虚。 赶紧给陈仪行了一礼,“三小姐,奴婢先退下了。”再不敢多逗留,匆匆抱着一堆东西往外跑。跨过门槛时差点绊倒,东西散落一地。胡乱抓起来用衣袖半兜着,跑了个没影儿。 人都走了,陈仪一口气卸了下来,整个人头晕目眩,晃了一晃。高湛正要上前扶她,飞白从房梁飞跃而下,正正巧巧落到陈仪身旁,堵住高湛。 飞白斜眼看高湛,似笑非笑:“不劳高世子,我扶三小姐就行。” 高湛悻悻然缩回手,咳了一声:“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他不跟飞白计较,犯不上。飞白不知道,他很快成为桃桃夫君,到时候飞白且得恭恭敬敬称他一声爷。 长风乐呵呵看自家爷吃瘪,飞白的性子够冷够酷。爷那点小心思没能得手,定然想着等将来,三小姐嫁过来够再找回面子。可依长风看,就凭陈三小姐对爷,和爷对陈三小车,恕冷恕热一目了然。爷想在三小姐手里,欺负飞白,恐怕……嘿嘿,难咯! 反正爷是爷,他是他,长风决心和飞白好好相处,才是正道。 “听追风说,你功夫很厉害。”长风快言快语说:“尤其擅长轻功。我那里有一些关于轻功的秘籍,改日送你研究研究。” 飞白既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只面无表情看着高湛。长风尴尬不已,咳了一声不说话。高湛主仆二人先后在飞白手下吃瘪。 陈仪这会没力气同他客套,直截了当说:“世子爷若无旁的事情,先请回吧。陈仪谢世子爷救命之恩,等好些了,请您......”陈仪想到高湛上回请她听戏,随口说了句:“听戏。”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好了,咱们一块去听戏。”高湛乐呵呵接口,再一想不对啊。他和她将来有的是机会听戏,多少戏都有机会一块听。 他得把这事透露些给桃桃,也让桃桃高兴高兴。 高湛一想到陈仪待会知道二人将要定亲地消息,会如何如何高兴。他这颗心,就抑制不住激荡不已。高湛凑过去,闻到她身上隐隐的少女幽香。整个人魂都要飞了。这是他头一回离她这么近,还是面对面。高湛怎么觉着自个儿手脚发软了....... 他还没开口,人先晕了。 陈仪蹙眉看他,这人今儿是怎么回事。他,还有她的人都在场,他想干什么! “高世子,请回!”陈仪不耐烦,直接下了逐客令。 陈仪的冷言冷语,惊醒了高湛。高湛懊恼,是他唐突了。他和她毕竟还没定下,就算是定下了,没成亲之前,他也不能不尊重她! “桃桃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稀里糊涂,没忍住,其实我.......”高湛张口就说,越描越黑。 陈仪越听越生气,懒得再跟他废话。没等他说完,皱眉对飞白说:“扶我进去。” 飞白难得脸上有表情,长风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鄙夷地瞥了世子爷一眼。 高湛话没说清楚,怎么肯走。还想追过去解释。飞白眼疾手快,一侧身堵住了高湛。双手抱拳行礼,说:“爷,您可别说了。再说三小姐脸色都不对劲了。这事迟早的事儿,您何必非要今儿说?三小姐可还受着伤呢!” 第两百四十二章:流言 高湛这才恍然,他光顾着分享好消息。桃桃还伤着呢,难怪桃桃生气。哎,都是他一点儿眼力没有。 高湛懊恼极了,浑身燥热。扇子摇的哗哗响,唉声叹气出了出云阁大门。临走之前,他还得去趟福禄堂。圣旨老爷子看过了,今儿来是和老爷子说一声,看看哪天合适,挑个吉利日子,择媒人上门定日子。 之所以来出云阁,是去找刘老夫人时候,才发现都跑这儿来了。高湛心知肚明,当然使劲撺掇老太爷来寻人。幸好他机灵,要不桃桃一个人多受罪。 一路走一路想。 他走之前先去跟老太爷告辞,依他老,日子也别挑了,省得刘老夫人作妖。反正是皇帝御赐,哪天都是好日子。就后天得了,赶紧定下日子,越早越好。 正想着,抬头就见,已经到了福禄堂院门口。追风腿脚快,这么会功夫,已经返回来。见了高湛,低声回话:“爷,一直跟到三山街,春俏是从后角门出去的。那块别有洞天,开了家典当铺子。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有个叫丁云柏的人。” “丁云柏……”高湛觉得这名字很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忽而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你是说,七年前涂中南谯,那个立了大功,六哥很是赏识的那个丁云柏?” “正是他,春俏见的人就是他。” 这个节骨眼上,春俏不留在府里陪陈仪,反而偷溜出去,找了丁云柏。丁云柏又是六哥的人,难道桃桃在用六哥的人? 高湛说不出什么滋味,桃桃和六哥,竟如此亲近?这些事儿不能乱想,等见了六哥一问便知。至于为何不是问陈仪,高湛下意识便忽略过去。 “没想到忠勇伯府后角门,居然开了家典当铺。还跟出云阁连接打通。这事儿有点意思,你去查查……”高湛话没说完,自己摇了摇头:“算了,桃桃既然不想叫旁人知道,肯定有她的道理。这事儿到此为止。” 高湛走到福禄堂门口,停住脚步。这会子两位长辈在里面说话。看陈老太爷架势,定然要训斥一番。他去......不如不去。想了想,还是决心叫长风进去禀报一声。 “进去别说旁得,只说爷我今儿先回去,后日再登门拜访。老夫人在里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她知道,不知要出多少幺蛾子!找机会,把这话点给陈老太爷。千万别说漏了嘴。”高湛再三叮嘱。长风点头应了。 长风进去没多大会,很快就出来了。见了高湛笑嘻嘻的说:“爷您果然料事如神,奴才进去的时候,老夫人被训斥地抬不头来。奴才说完话就出来,估摸这会子老夫人在里面闹着呢!” “用你拍马屁!”高湛扇子作势打在长风头上,哼了一声:“这点子显而易见之事,算什么料事如神。走走走,回府。” 三山街宅子里。 丁云柏被闯进来的春俏吓个半死,等到听完之后,神色多了几分郑重严肃。 小姐话里的意思,是要撕破脸皮了。老夫人,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小姐说的以防万一,是以防万一护着小姐和少爷离开。他倒是觉得,不如以防万一,一刀砍了那老虔婆....... 前者还好说,若是小姐肯听后面那句.......他得多准备准备。 安顿好春俏,丁云柏急匆匆去寻了陆风,听了他的话,陆风反应和他差不离。 “既然小姐有这种安排,便安排起来。咱们哥儿几个这条命都是小姐给的,上刀山下火海,大不了还给小姐便是。” 丁云柏白了他一眼,说:“小姐不会叫咱们白白送死的。秋露这事儿,要不是小姐太过于仁义,当断不断,岂能跌进老虔婆算计中?” “唉,都是小姐过于看重情义。那种忘恩负义的贱婢,这么死实在太便宜她了!不提这贱婢.......要我说,我倒巴不得砍了老虔婆。做得干净些,谁能肯定就是小姐下的手!”陆风凶狠狠的说道。 想不到二人倒是想到了一处去。丁云柏很是高兴。拍了拍陆风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丁云柏说:“总之先做好准备,只等小姐一声令下。怎么做,咱们都听小姐的就是!” 二人这边商议妥当,便开始一步步进行。 乔尚书府。 王老夫人和往常一样,坐在软塌上翻翻书,有一句没一句和钱嬷嬷说说闲话。 乔君桓婚事一波三折,今年总算是定下来了。对方是光禄大夫常家的大女儿常颜玉,王老夫人亲自见过,很是满意。 常颜玉今年二十,留到这么大岁数的女子,在元微朝并不多见。 说起这常颜玉,也是个亲事上坎坷的。原来定过一门亲,男方非要等高中后再娶妻。一拖再拖,三年一春闱,足足拖了两届。十三岁定亲,拖到了十九。勉强中了个三甲末等,想着也算双喜临门。两边高高兴兴,开始准备婚嫁事宜。 谁料想没等正日子,男方出门吃酒,酒吃多了一下从楼梯上栽下来,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变故来得突然,常老爷,常夫人,包括常颜玉。一家人抱头痛哭,随后便退回庚帖。常颜玉经此变故,原本就安静少话,这回更加老成持重起来。 王老夫人就是看中了这份稳重心性儿。 人活在世上,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难事儿。若是旁得小姐,碰到成亲之前新郎横死,别说性格大变,便是从此以后一蹶不振,看破红尘的都有。 可王老夫人见过常颜玉,她虽说神色之间,并不似寻常小姐那般明艳开朗,但也不是那种垂败的丧气感。稳重大方,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谨慎,且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这样的人嫁过来,说个不好听的,就算君桓将来有什么意外,也能把乔府给它撑起来! 这些年,乔府男丁命运多舛。王老夫人不得不多方面考量,这也是她为何从不考虑陈仪的原因。陈仪的父亲陈绍文,就是意外横死。就算再喜欢陈仪,她宁愿要个父母双全的也不会要陈仪做她孙儿媳妇...... 第两百四十三章:另一条流言 王老夫人不是不心疼陈仪,她很喜欢陈仪。既聪明又漂亮,偏偏还极知进退,这些年,交在她手上的产业,她从没问过一回。当真是做到了不闻不问,就凭这份淡泊名利之心,王老夫人自问做不到! 不能做自个儿的孙媳妇,便是做个表侄儿媳妇也好。 陈仪托她办的事儿,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她和敏之父母提过此事,二人均无异议。只等王老夫人设宴,二人见过面。若是彼此都瞧得上,便上门提亲。 仪姐儿的人品长相,王老夫人很有自信。单论陈仪本人,那基本是无可挑剔。若不是父母惨遭不测,又是生在那样的府里。只等一过及笄礼,上门求亲之人,都能将门槛踏破了! 不过敏之也不差,书读得好,性子又温和。 王老夫人喜滋滋的想着,和钱嬷嬷说着这事儿。 外面有丫鬟进来,附在钱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钱嬷嬷脸色有些愕然,王老夫人不明所以,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 钱嬷嬷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期期艾艾道:“刚得了个消息,今儿一整天,有人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忠勇伯府里长房三娘子,唆使自己个儿的丫鬟,勾引三房亲三伯.......” “这,这是怎么说得?”王老夫人瞠目结舌,舌头都打结了:“长房嫡女,需要唆使丫鬟勾引各房三伯?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这种笑话,也能传出来.......” 王老夫人越想越不对劲,照理说,这事儿是阴私之事。不该传出来,更不该传的沸沸扬扬。乍然一听,王老夫人便怀疑是刘老夫人干出的蠢事。 刘向真的愚蠢和她的狂妄一样多,要不然好好的忠勇伯府,能被她管成这个德行麽?她想做什么,她敢做什么? 王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当着钱嬷嬷的面儿就骂起来:“她怎么敢......这些年处处为难仪姐儿,眼瞧着弄不死她。就想着往她名声上泼脏水麽!刘向真这老货,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钱嬷嬷长吁短叹,也为陈仪叫屈:“可不是,怪不得陈三小姐急着找您寻计策。看来陈三小姐心里清楚,用不着等及笄,刘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了!这事儿一天之内传的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若没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奴婢都不信。唉,可怜的三小姐,怎么就摊上这个祖母.......” 王老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刚和敏之父母商量妥了见面事宜,只待见面,刘老夫人就整了这出。她了解陈仪,晓得仪姐儿和她那位祖母之间的恩怨,她自能分辨流言是非黑白。 可敏之爹娘,敏之呢?深闺小姐唆使丫鬟勾引隔房三伯.......别说亲事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仪姐儿。 “不行,老太婆不能听之任之。仪姐儿这丫头命苦,她叫我一声太婆……”王老夫人拉长了脸,对钱嬷嬷说道:“刘向真自己做的那点子破事,她既然自己想不起来。少不得,老太婆我就给她提个醒儿,叫她找找自个儿做过的事!” “老夫人您是说.......”钱嬷嬷试探地问:“咱们在花园里听见地那件事儿?” 王老夫人眉眼半阖,点了点头。 钱嬷嬷大惊失色,失口叫道:“老夫人不可......当时那件事,咱们不过是无意间听了些只言片语。您这般拿出来和她对质,刘老夫人定会反咬您一口,说您诬陷!这么做,岂不是得不偿失。还请老夫人三思啊!” 王老夫人知道钱嬷嬷误会了,她以为自己要亲自上门对质,逼着刘老夫人罢手。 “谁说我要和她刘向真当面对质了?”王老夫人望着疑惑不解的钱嬷嬷,冷哼道:“刘向真既敢放出这种不尽不实,真真假假的流言。为何咱们不可以?流言流言......真真假假,各自评说罢了。她能做初一,为何我不能做十五?” 原来王老夫人打定主意,也学刘老夫人放出风声来。这倒是个好主意,钱嬷嬷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意,说:“老夫人这个办法好........咱们知道这事儿,就是听了那点子细微末节。可流言蜚语麽,真真假假不重要。只要够耸人听闻便可以。这事要不要奴婢去跟陈三小姐说一声,也好叫她心里有些对策?” 钱嬷嬷的意思,要陈仪感念王老夫人鼎力相助。王老夫人略想了一想,说一声也好,也没必要非得锦衣夜行。她和仪姐儿,不用刻意保持距离。等她嫁给敏之,是她嫡嫡亲的侄儿媳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和钱嬷嬷叽叽咕咕商量片刻。钱嬷嬷连连点头,匆匆出了府去。 京城今天热闹极了。 先是不知打哪儿传出了个丑闻,说忠勇伯府的长房三小姐,为了拉拢三房亲三伯,把自己贴身丫鬟,送上了三伯床榻。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糊涂些的,自然就是人云亦云。使劲跟着骂陈仪不知廉耻。 有点脑子的,想想其中的猫腻:长房嫡女,犯得着拉拢三伯麽?就算是讨好长辈,还有二房,祖母祖父,曾祖父在世。这么些个长辈,哪一个单提出来,不比陈三爷地位高? 心思再活络些的,想得更深些.......陈三小姐的祖母可不是嫡亲祖母,二房二爷,可是如今这位刘老夫人所生。这些话,听起来骇人,不过就是一个目的,毁了陈三的名声。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这消息还没消化,另一条更劲爆的消息,紧接着传了出来。 说是当年陈绍文之死,是刘老夫人买凶杀人,凶手就是福威镖局副舵主马占山!说的有鼻子有眼,听得众人浮想联翩。 既是传闻提到了福威镖局,便有好事者,特特去福威镖局寻那马占山。看看是否真有其人。是非黑白,一问便知。 哪知一打听才知,马占山确有其人,七年前便辞去了副舵主一位,说是回归故里。早不知去向了。 七年前,这个敏感而准确的年数。恰恰对应陈绍文罹难那一年! 第两百四十四章:解蛊毒 丁云柏听了这消息,立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马占山……这名字头一回听见。福威镖局副舵主,押镖运货,拳脚功夫肯定有两下子。没想到放了一个消息出去,引来了另一个重磅消息。他要去查查,这个马占山的底细。 “刁月,童日,你两今晚不用跟着去了。赶紧去查一查,这马占山如今身在何处......不管他在何处,哪怕他在天涯海角,也得把他翻出来!你二人亲自去办,万万不能有失!” 刁月二人凝神细听,齐声抱拳应诺:“是,丁爷!” 另一边,六皇子府。 每月一次的银针刺穴,姚景润都是生不如死。今日似乎痛感更甚。随着空域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姚景润面色惨白,白得似乎整个人都变得透明。“噗”地喷出箭血,染红了屋中地面。 “六哥!” “爷!” 众人失声惊呼,高湛急得双目铮铮,立刻想要上前查看。空域沉声斥道:“休要动他!” 高湛听了,赶紧收回脚步屏声静气。 空域话声刚落,手中不停。动作快如闪电,在他赤裸地上身各处穴道,连点数十下。姚景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翻江倒海,血越喷越多,没一会,整个人就像被血水浸泡一般。 高湛紧张焦急,吐这么多血,人岂不是要失血过多而死。空域法师也说未曾医过“千蛛万毒蛊”,万一失手.......呸呸呸,六哥福大命大,肯定能医得好!要是有意外,他就杀了空域,管他是什么得道高僧,杀了他给六哥祭天! 他胡思乱想,告诫自己别出声打扰。空域说了,千万不可扰乱六哥心神....... 姚景润张大嘴,血水之中带出一只虫子来。这虫子体型肥硕,行走之间如同蚯蚓,桑蚕。但它比蚯蚓白些,又比桑蚕更胖些。共有六节,每节之间都有一道黑色印记。对着众人龇牙咧嘴,露出满嘴的尖牙。牙齿不止一排,看起来足有五六排那么多,既丑陋又恶心。 刚落地,就在血水之中四处游窜。空域看着那虫子,面露喜色,高声说道:“快,把这虫子用瓷盅装起来。 清风几人手忙脚乱,赶紧上前,想将虫子抓起来。谁知这虫子竟有灵性,左闪右避,滑不溜秋,根本无从下手。 空域这边点了姚景润最后一处穴道,伸手轻轻松松将姚景润提起路,扔进了一旁得沐浴桶。里面盛满药草汁液,散发着药材特有的幽香。 “先给他喂一回药,三天之内,每隔三个时辰喂上一回。”叮嘱了要紧事宜,那边清风和长风还在手忙脚乱抓虫子。空域法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两根手指伸出,对准了虫子,只轻轻一夹。那滑不留手的虫子,稳稳当当被夹住。 空域抬手将虫子丢进瓷盅。它被抓住还不老实,试图顺着盅口往外跑。空域将瓷盅盖子盖上,防止它窜出来。袖中摸出一颗泛绿光的小药丸丢进去,不大一会,虫子便无声无息了,再不动弹了。 “这便是那千蛛万毒蛊,这蛊一旦取出来,蛊和养蛊之人心脉想通。它出了事,对方必然已经知晓。”空域诵了一声佛号:“我佛慈悲,养蛊害人十余载。如今老衲用药丸养着它,你们可借此蛊,找出下蛊之人.......” 高湛听了半天,只注意到那一句取出来,似乎为了确定不是听错了,高湛紧张地问:“大师是说,我六哥中的蛊毒……解了?” “阿弥陀佛.......”空域大师微微颔首,含笑说:“蛊毒已经解了,高施主不用担心。不过,姚施主中毒时日,毕竟已有十五载。哪怕再多保养,想做到和寻常人一般,没有区别。这点必然是做不到的......” 高湛连连点头,喜极而泣,语带哽咽看着姚景润:“六哥,六哥你听见没。大师说你这毒解了。真得解了,六哥!” 听高湛叫他,姚景润睁开眼睛。才一会功夫,他原本的病气便褪了不少,看起来不再惨白的吓人。对着空域大师轻声说道: “有劳大师……能解了这蛊毒,已是上天怜悯,岂敢奢求如同常人一般身强体健。大师,少宣谢大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蛊毒刚解,身体极度虚弱。能开口说话,已是本性坚毅强撑所致。空域大师双手合十,说:“姚施主还是好生休养罢,老衲既已功成,这便要告辞了。” “大师这就要走吗?”高湛生怕累着姚景润,抢嘴替他问道。 “正是。临走之际,老衲尚有一事相托,请高施主帮忙。” “我?”高湛指着自己,有些发愣。怎么会是他,不该是六哥麽?再说空域大师之名,整个元微朝,人人敬仰。就连皇上也对大师礼让三分,大师还需要旁人来帮忙? 空域大师面色平静安详,徐徐说道:“正是高施主.......姚施主的病,老衲答应了陈三小姐。费时七年,总算在今日修成。今日老衲一别,想要云游四海,今生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我那小友陈仪。高施主,你和陈三小姐命中有缘,老衲想拜托你同她说一声。就说老衲走了,叫她莫要伤悲。有缘自有缘,阿弥陀佛.......” 当着姚景润的面,空域大师直白说他和桃桃有缘......高湛极难得的有些扭捏,摸了摸鼻子,嘿嘿一乐,说:“大师放心。” 姚景润坐在药桶中,听见陈仪的名字,一阵心悸。空域大师说,她和睿言有缘.......莫非真是姻缘天注定,还是原本他和她也曾有缘,只不过,是他做错了? 空域大师似有似无,看了看姚景润。长长叹息一声:“姚施主,过去的事早已过去,何不往前看。须知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人和人之间的缘法亦是如此.......高施主如此,陈施主如此,姚施主你......亦如此!” 说完这番话,再不多看众人一眼,口中咏诵佛号:“阿弥陀佛......”转身飘然而去。空域大师来去如风,佛法高深。大师说要走便走,众人不敢相拦,也不会相劝。 第两百四十五章:远远避开 原来他和她也曾有缘,不过是缘分擦身而过…… 姚景润不知是苦是涩。 他于病危之时遇到她,得她相助,大病痊愈之时却失去了她。他和她的缘,起因是病,结束也是病。不,或许大师所言,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惜……是与不是,已是注定无缘。 —————— 陈仪听了丁云柏和王老夫人,同时传递进来的消息,喜忧参半。 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王老夫人不是那种信口胡诌之人,她的人品,陈仪信得过。当年那场灾祸,刘老夫人果然参与其中。她是主谋还是同谋,还是听人吩咐……这事还是得先找到马占山,问个清楚。 丁云柏那边准备妥当,既然动了,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陈仪趴在床上,吩咐飞白:“告诉丁云柏,夜半时分,把绿芜住的院子烧了。别烧干净,把绿芜抛出来。让看热闹的人,把绿芜送进县衙。咱们这位三爷,有美色有酒有银子,巴巴往前冲。轮到他办事的时候,就跟缩头乌龟一样,一动不动。这会......可由不得他龟缩了!” 飞白凝神听着,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胡嬷嬷坐在床边抹眼泪,听了飞白和陈仪对话,听得云山雾罩。尤其最后几句话,胡嬷嬷难免心惊肉跳:“小姐到底瞒着嬷嬷多少事.......马占山是谁,老夫人......真这么狠心,买凶杀人?还有绿芜,绿芜又是谁?” 一旁的韩四平见陈仪面有疲色,接过问题说:“小姐这会身上有伤,嬷嬷少问几句。这些事老韩都知道,等有空,老韩说给嬷嬷听就是。” 胡嬷嬷强忍着那些疑惑,点了点头,没吭声。 陈岚君半靠在胡嬷嬷怀里,有些神情恹恹。他毕竟年纪还小,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很有些心神不定。 陈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她和刘老夫人彻底撕破了脸皮,要不是陈老太爷拦着,只怕今晚就得分出个高低上下来。弟弟继续呆在这热油锅里,与他不利。 “韩先生,托您找书院的事,找好了麽?” 韩四平点了点头,将最近所探得的讯息,讲给陈仪听:“京城书院不少,不过真正做学问,有名望的只有两处。一处是中山书院。二房大少爷陈岚庭便在中山书院。还有一处,便是江东书院。中山书院离的近些,下学便可回府,就近方便照顾。江东书院离得远些,君少爷去,怕是只能住在那边。” 韩四平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知道,陈仪必定希望陈岚君离忠勇伯府远着些,远一些才好! 果然,陈仪听了并没有多做考虑,直截了当说:“就江东书院罢.......君儿住得远,只能是劳烦先生代为照料。先生可愿同往,等君儿学成之后再回来?” 韩四平提出江东,心里早做好准备。肃然抱拳,正色回答:“一切听从小姐安排!” “既如此,不用多做耽搁。今夜府里肯定要闹上一宿。你和君儿早些歇息。明儿一大早,不用多带一应用品,空手而出便是。到了那头,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过几日,我会将引荐的帖子送过去。” 陈仪心里掂量一番。 推荐进书院的贴子,原本她想托王老夫人代为出手帮忙。可前些日子,托太婆为她婚事操劳。这次马占山一事,又是太婆不放心自己,故意放出消息。 太婆三番两次出手相帮,纵然有银子的原因在,。若这般无私相帮,不全是银子的事儿。她若总觉理所应当,便讨厌人了。 推荐贴,还是得去求姚景润。他怎么说都是当朝六皇子,区区一家江东书院,说话自然比王老夫人好用些。上一回她和他不欢而散,迄今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是时候缓和一下了。 想来,经过这么长时间,只要他别动那种纳她为妾的念头,陈仪还是不愿开罪与他的。 韩四平不知陈仪说着话,为何突然沉默。韩四平猜测,兴许是帖子一事。不过这事小姐既说了没问题,他便不去过问。问了也帮不上忙,何必多问? “是,小姐。那明日一早我便带着君儿启程。” “嗯.......”陈仪轻轻点了点头。对陈岚君招了招手:“君儿过来,姐姐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陈岚君依言靠过去,陈仪摸着他尚且稚嫩的小手,有些伤感道:“君儿,明日你跟韩先生启程去江东书院,姐姐便不送你了。早些走,不用来辞行。姐姐不瞒你,如今府里不太平,姐姐怕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不小心就会波及到你。任何事姐姐都不怕,唯独你姐姐实在不放心。君儿,你能理解吗?” 他这么小,这么柔弱。他在外面待到四岁才回到她身边。才过了三年,又要远远离她而去......陈仪很不舍,可再不舍也得舍。祖母已经疯魔了,将来不知,还有什么刀山火海在前面等着她。她不能冒险。 陈岚君看见姐姐戚戚然,眼圈泛红。他们都觉得他还小,不放心他。他其实知道姐姐担心什么,也知道姐姐如今的境地如何。 他不想走,想留在姐姐身边,是福是祸,是苦是难,都可以陪着姐姐一起度过。 可先生说了,他在姐姐身边,并不是替姐姐分担,而是加重姐姐负担,让姐姐分神。所以他只能走,不得不走。 陈岚君心里难受的要命,小嘴巴一瘪一瘪。眼睛泫然欲滴,抽泣着说:“姐姐......你放心,君儿都听姐姐的......姐姐你要万事小心......” 鼻子一酸,陈仪当场就要落下泪来。一把搂住陈岚君,紧紧把他搂在怀里。柔声说道:“好君儿,君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姐姐了.......你放心,姐姐没这么容易被打倒。君儿,你且等着,在书院好好读书,等着姐姐来接你……等你长大了,姐姐还要看你高中,看你娶妻生子呢......” “姐姐......”陈岚君哇一声,哭成个泪人。 陈仪手忙脚乱哄着陈岚君,好容易哄好了陈岚君。陈仪前面衣襟早已湿了一大片。姐弟二人零零碎碎,说了好一会离别之言。韩四平这才带着陈岚君回了偏院。 第两百四十六章:失火现形 京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忠勇伯府偏院失火,附近居住的人家大多是些权贵,家中多有仆人护院。火烧起来容易波及自身,多数人家都派了人来,帮忙救火。 火扑灭了,救出一个女人来。长相清秀可人,虽然烟熏火燎弄的很狼狈,还是看得出,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围观者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咦,这不是绿芜嘛!” 旁边有人就好奇的问:“婶子你认得她?” 说话的是个体型偏胖,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听了旁人问她,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起来:“认得!她叫绿芜,是忠勇伯府三爷的小姨母。” “不对啊,我记得陈三爷生母是个姨娘,早些年不就得病死了吗?怎么冒出个姨母来?再说了,姨娘也能算亲?” “嗨!算不算亲的我也不懂,反正按咱们平头百姓的理,她就是三爷姨母……我说你这人,到底听不听,哪来这些矫情,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得了!”胖婶子口齿伶俐,语速又快,三言两语把对方说的接不上来话。 旁边人捂嘴偷乐,有人插嘴叫道:“就是,不想听就走远些,你不听咱们听!” 众人指指点点,问话的人摸了摸鼻子,不敢今天多言。反正听个热闹,不管他的事。 胖婶子占了上风,得意一笑,继续吐沫横飞说了起来:“这绿芜姐姐,正是三爷的生母青芜。青芜是刘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刘老夫人做主,开脸给陈老爷做了姨娘。谁知道命不好,生了陈三爷之后,就得病死了。说到这里,不知大伙还记不记得,忠勇伯府有个陈大爷陈绍文。” “你说的,可是当年京城赫赫有名的文曲星状元郎陈绍文?” “正是他!他在归程途中被人伏击,横死异常。我听说,这其中就有这绿芜搞的鬼!”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刚才搭话的那人,忍不住再次开口:“大婶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记得当年皇上还曾下令彻查过此事,查来查去可都没查出什么。” “嘁,皇上查不出来,那是不知道内宅的阴私狠毒!我就问你,你在家可有妻子,可有妾室,可有姨娘?” 那人噎住,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胖婶子一拍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说:“我告诉你,这深闺大院里啊,这女人的心要是恶毒起来,你们男人能知道什么?就说你娘和你媳妇吵个架,拌个嘴。你都能知道?” 围观众人了然会心憋笑。 胖婶子更加得意,继续道:“其实这事儿,我就是无意间听了那么一丢丢……这位绿芜啊,和那马占山,就是福威镖局的副镖头,有些暧昧不清。这两天咱们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就是说的这个马占山……你们想,绿芜和马占山有染,偏偏马占山又涉嫌陈绍文的死。这其中没有猫腻,我就拿根绳吊死自己!” 那人半信半疑,狐疑道:“绿芜和马占山有染,这你又是从何得知?她一个姑娘家,你若是无凭无据信口胡说,不是玷污了她人清白!” 胖婶子三番两次被他打断,明显有些恼怒。冲他啐了一口浓痰,一跺脚,双手叉腰。瞪着他说道:“你知道个球……” 这话一出口,众人哄堂大笑。 那人悻悻然,嘀咕道:“说话就说话,骂什么人......” “你这人实在太烦人,我话没说完你就质问我。我这么说,那肯定是有道理的......”胖婶子气势如虹,插着腰说:“那年我刚嫁进我那口子多多久。我记得应该是八年前的事儿了,为了糊口饭吃,我给人家做帮厨打打下手。恰巧有那么一回,去了福威镖局做活。忙了一整天,歇会上个茅房。解手出来后,就碰到这绿芜和马副镖头卿卿我我,难舍难分。那个痴缠浪荡的样子哦,啧啧啧.......” 她说得眉飞色舞,众人听得兴致盎然。这种风流韵事,人们最是津津乐道!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难不成还有假?”胖婶子不解气,又瞪了那人一眼:“哼.......原本这事算不得大事,不就是个丫鬟春心荡漾嘛。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不是.......后来文曲星惨死,我还是没觉得有多大关系。直到我看见青芜带着陈三爷出门,和这绿芜有说有笑,眉眼之间看得又极其相似。这才有些起了疑心。” 据胖婶子说,自从那回见了青芜绿芜之后,便开始偷偷打听。结果一打听,发现两人还真是亲姐妹。胖婶子存了疑虑,一藏就藏了这么多年。 原本事情早就过去这么多年,她也不想多管闲事。哪知道这几日连续两个劲爆消息传出来,搅得她实在难受。今天又是这么巧,一把火烧出个绿芜。胖婶子一时没忍住,这才吐了口。 “唉.......”胖婶子长吁短叹道:“想当年,我记得陈大爷高中状元之时,骑着高头大马,跟个神仙下凡一样俊俏,看得人眼都张不开。娶个娘子,那也是漂亮的不像话,真真儿是一对璧人!可惜一眨眼的功夫,夫妇两就惨死异乡.......” “如今还传出什么,陈三小姐指使婢女勾引陈三爷?简直笑死个人.......陈三小姐父母双亡,凡事肯定都是家中长辈做主。她个小姑娘家家的,别说一举一动都在长辈地眼皮子底下。退一万步说,啊,咱们就说假如真有这事儿.......” 胖婶子又是嘲笑,又是嗤鼻,鄙视之情滥于言表:“那么多长辈,难道一个个,什么都不知道?这话说给鬼,鬼都不能信。可这事它还就偏偏传了出来,传的人尽皆知。目的是为什么?还不就是要往陈三小姐身上泼脏水.......真是恶心人!” 胖婶子连绵不绝,说了这么一大堆。围观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这话说得很直白,可话糙理不糙。前因后果,一桩桩联系起来。刘老夫人的做法便呼之欲出了。 众人就这事理论吩咐,越说越嘈杂越说越大声。场面一时混乱不堪。那些急冲冲赶来的衙役,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有机灵点的,直接转回去禀报了上官。 上官是京畿卫吴超年,一听这话,那还得了。别人不知道,吴超年可是前几天就听说了,皇上下了圣旨,赐婚镇国公府世子和忠勇伯府长房陈仪的婚事。传闻虽厉害,毕竟是传闻。 这一旦有了人证,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若此事他办得好,升官发财可就有指望了。吴超年心跳加快,忙不迭带上了几名心腹,直接上前带走了绿芜和胖婶子。 胖婶子被押解,半分害怕都没有。反倒回首冲着为官众人笑开了花儿,说了句:“可算等到今天了,我这装在心里多少年的心事,可算能了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情有独钟 上官是京畿卫吴超年,一听这话,那还得了。别人不知道,吴超年可是前几天就听说了,皇上下了圣旨,赐婚镇国公府世子和忠勇伯府长房陈仪的婚事。传闻虽厉害,毕竟是传闻。 这一旦有了人证,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若此事他办得好,升官发财可就有指望了。吴超年心跳加快,忙不迭带上了几名心腹,直接上前带走了绿芜和胖婶子。 胖婶子被押解,半分害怕都没有。反倒回首冲着为官众人笑开了花儿,说了句:“可算等到今天了,我这装在心里多少年的心事,可算能了了!” 百姓平日里,有事无事对官府之人,总是心存畏惧。众人一听这话,原本还有些怀疑的,这下都信了大半。心想:若不是确有其事,胖婶子又不是个疯子。被官府的人带有,还能这么高兴? 围观之人众多,高低富贵三教九流都有。今晚的事儿,如同插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京城。 连接前两条流言,忠勇伯府继室刘老夫人,指使姨娘青芜,勾结绿芜,利用马占山杀害陈绍文。企图污蔑陈绍文之女陈仪,妄图斩草除根一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传得人尽皆知! —————— 高湛亲自盯着姚景润泡完药澡,吃了药睡下。直到月上树梢,才从六皇子府出来。刚回府,就听了这么个故事。 高湛愣了愣,特意确认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追风十分肯定,重重点了点头说:“千真万确。” 高湛这才牙疼一般的吸了口气,不禁苦笑道:“闹这么大,桃桃是要放手一搏了麽!” 这事儿联系前几日她挨打,昨儿白天被众人问责,不难猜出起因。这三条流言传的巧妙至极,乍然听起来,像是哪儿哪儿都不挨着。仔细一品,却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 高湛相信,那说话的婆子肯定是陈仪那边的人,目的就是深挖当年陈绍文一案。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陈仪早走证据在手,为何要耽误这么多年,为何不早些抛出来? 难道…… 高湛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其中关键。想明白的高湛,如何还能呆得住。立刻冲出去,找到了镇国公,刚进门就扯着嗓子喊:“爹,爹,爹!” 镇国公早就睡得香甜,被儿子一嗓子吼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心有余悸怔仲的望着儿子。 高湛才不管他老子有没有醒,直嚷嚷道:“爹,明天,明天您就带着圣旨,亲自上门提亲。别耽误了,多一天都不行。还有,成亲的日子别挑来挑去,捡最近的日子,不用选太好的日子,差不多就行!” 镇国公渐渐清醒过来,听了这话,吹胡子瞪眼,跳起来给了高湛一圈,吼道:“你这臭小子,大半夜进门就鬼喊鬼叫。你就这么急着娶她?早些年老子怎么没瞧着你这么心急?” 说着说着,回过味来。不对啊,他这儿子,这门亲事,不是皇帝逼着他才勉强答应的吗?看他这样,可一点不像是被逼的。难不成,这小王八蛋一直在蒙骗自己? 镇国公似笑非笑盯着儿子,盯得高湛抓耳挠腮,浑身不自在。 “您问这么多干什么,爹您明天到底去不去!”高湛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说清楚,怎么去?” “说什么说清楚,皇上下了圣旨,您难不成还能抗旨?” “少拿皇上压我!”镇国公这会一点不着急,他不说他就不动。 下人听见动静,已经手脚麻利点上了烛灯,端上了茶水点心。镇国公慢条斯理披上外套,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皇上那里,你要是真心不愿意。你爹我舍命为儿子,少不得去理论理论,想法儿替你推了这门亲事。理由嘛,现成的,这不是有了那样的传闻,正好拿来说事!” 高湛一听就急眼了。他爹不好糊弄,看这架势,不说清楚肯定过不了这关。桃桃他娶是娶定了,与其失之交臂,不如说个清楚明白。纵使他爹因此厌恶桃桃,反正有他挡在前面,将来无论如何,不叫桃桃受委屈就是了。 思前想后,权衡利弊,终于下定了决心:“爹,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跟您说句实话,桃桃我早就看中了。从她八岁那年,我就看中了她,认定了她。要是娶不了桃桃,这辈子我就谁也不娶,您也别想着抱孙子……”高湛怕镇国公不信他的话,多加了两句:“儿子这回说的都是真话,要不是怕您嫌弃桃桃家世,儿子也不能这么藏着掖着!” 镇国公听得瞠目结舌。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差点失手扔了茶盅。看着梗着脖子,满脸认真的独子,心里百感交集。这臭小子……终于长大了。果然是他的儿子,和他一样,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生。就像自己和他娘,自从他娘走了以后,多少人劝他续娶,他咬着牙就是不肯。 一方面是为了高湛不受委屈,另一方面,也是他打心底里不想,不愿。他的妻子,这辈子,永远只有他娘一人。就算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他只想和他娘两个相见…… 镇国公思绪纷乱,好半天默然不语。高湛越等越心急。他爹不会气蒙了,不会抵死不同意吧?要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做,才能打消他爹这年头?实在不行,他就落发为僧,反正没了桃桃,凡尘俗世万千众态都失去了颜色。倒不如做个和尚无牵无挂,来去自在! 父子两合想合的心思,一旁长风看的纳闷不已。悄悄伸出手指,推了推高湛,压低声音说:“爷,天儿不早了……” 高湛晃过神来,大声叫道:“爹!” “喊什么,老子没聋,听得见。”镇国公一腔柔情,被他儿子这一声,叫得瞬间烟消云散。 没好气的看着儿子,哼了哼。 “爹,儿子这心意,您都知道了。”高湛不知他爹想法,苦巴巴的说:“行不行的,您倒是说句话啊。” 镇国公拉长老脸,斜眼瞥了一眼高湛。在他的焦急中,慢吞吞的说了句:“知道了。” 高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爹这表情……是答应了?是答应了吧?“爹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镇国公手下一顿,看儿子那蠢样,就气儿不打一处来。重重撂下茶盅,吼道:“老子说知道了,明儿就去。听见了就给老子滚蛋!” 第两百四十八章:稀客 第二天一早,忠勇伯府迎来了一位稀客。 镇国公带着不少贺仪,在三五个婆子的簇拥下,走进了老太爷的福禄堂。 不多时,有丫鬟提起裙边,一溜小跑去了静心居,见到刘老夫人赶忙行礼:“老夫人,老太爷请您去一趟福禄堂,说是有事宣布。” 不是商量,而是宣布。这样的话,让刘老夫人眼皮一跳,默然不语。 佟嬷嬷察言观色,小声说道:“老夫人,老太爷极少叫您过去福禄堂,要不要奴婢先去打探打探?” 丫鬟耳朵尖,隐约听见个大概,笑着说:“老夫人,老太爷说请您即刻就去!” 笑容虽尊敬,说出的话却极其强硬,似乎这一时半会都等不及了。 佟嬷嬷瞪了她一眼,一个黄毛丫头,也敢用这种语气跟老夫人说话。不就是仗着,她是老太爷身边的人麽。 想是这样想,胡嬷嬷却不敢造次。 刘老夫人想了想,站起身:“既如此,佟嬷嬷,把我上回买的血燕带上些,咱们这就去一趟吧。” 佟嬷嬷满口应诺,忙不迭吩咐下人,装了些血燕带上。扶着刘老夫人,直奔福禄堂。刚进门,就看见镇国公坐在上首,正和陈老太爷说着话。说到高兴处,老太爷哈哈大笑,抚着下颚长髯,满面春风。 刘老夫人云山雾绕,惊疑不定看着这一幕,上前行了礼。 一见刘老夫人,镇国公微微一顿,微笑颔首说:“老夫人不必如此多礼,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忠勇伯府什么时候和镇国公府是成了一家人了? 刘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嘴里说道:“国公爷太客气了,今儿是什么风,居然把您吹到咱们府上了?” “好说好说,哈哈哈。”镇国公笑而不语。 陈老太爷指着交椅,轻描淡写道:“你先坐下,坐下说话。” 刘老夫人依言,坐在陈老太爷下首。在她面前,桌面上摆放了不少东西。零零碎碎,刘老夫人瞄了一眼,都是些首饰,珊瑚之类的名贵物件。好端端的,镇国公怎么会给老太爷送礼,还非要叫上她。刘老夫人更添几分疑惑。 陈老太爷看她坐定,也不兜圈子。直接递过来一个帖子,递到刘老夫人手上,说:“这个是高世子的庚帖,难得国公爷瞧上咱们家仪姐儿,这是门好亲。更难得国公爷亲自上门提亲,你来之前,老夫已经做主应下了。” 这消息如海上突起狂风,一时激起千层浪。 刘老夫人不可置信,瞪大双眼:“父亲方才说什么?高世子要同仪姐儿定亲?” “正是!莫非你还有什么意见?” 她脑子里翁翁作响,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陈老太爷压根不管她说什么,猛的一拍桌面,沉声说道:“老夫已经点了头,由不得你不同意!” 刘老夫人急了眼:“我是当家主母,府中孙辈的婚嫁,我有权力说话。父亲这般专横,有没有想过儿媳的脸面!” “呵呵......”陈老太爷冷笑连连:“脸面?若不是老夫还顾及着,你嫁进我陈府几十年,给你留着些脸面。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有机会跟老夫说这个‘不’字?” 当着外人的面,陈老太爷这话不可谓不狠。刘老夫人脸色泛白,嘴唇哆嗦道:“父亲这话是何意,儿媳战战兢兢打理家事几十年,父亲居然如此......” “如此什么?有些事,老夫一直装糊涂,可不代表我就真糊涂!这些话,你不用再多说,说什么也没用。”刘老太爷一甩衣袖,嘲讽道:“老夫看你身体有些不适,还是回去歇息的好。还有.......没事多打听打听,老夫看你待在这深宅大院待得久了,如今怕是两眼,两耳统统都蒙上了.......行了,你退下吧!”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眼睛耳朵都被蒙上了?外面多打听打听,莫非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父亲!”刘老夫人哪肯乖乖听话,回道:“父亲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兜圈子!昨儿咱们隔壁走水,确实烧得不成样子。即便如此,那烧得也不是咱们府上,跟儿媳有什么关系?父亲胡乱扣顶帽子在儿媳头上,也不怕旁人笑话!” 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镇国公。 不待陈老太爷开口,镇国公哈哈一笑,丝毫不以为意:“老夫人说得旁人,不会是指老夫罢.......想来有两件事,老夫人恐怕还不知道。一是,昨儿那场火,烧得可不是别人家的院子。那间别院主人已经交代,正是府上三爷亲生母亲,青芜之妹绿芜。另一件事是,犬子和陈三小姐的这门亲事,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老夫人想要阻拦,恐怕是不行的。还是说,老夫人想要抗旨不尊?” 绿芜!圣旨! 刘老夫人瞪大双眼,眼珠布满了血丝。绿芜这贱人,她找了她这么多年,想到不到,她居然就躲在忠勇伯府隔壁!还有这圣旨,皇帝怎么会赐婚,为何会赐婚。这中间,到底是谁在捣鬼? 陈仪?不,她要是有这能耐,也不至于被她打的差点丧命。老太爷?也不可能,老太爷溜猫逗鸟在行,京城里,老太爷惹出的笑话还少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刘老夫人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陈仪这贱婢要是真的和高湛成了亲,她想要拿捏住她,无异议痴人说梦!攀上镇国公,就等于攀上了皇帝。有陈仪做靠山,将来忠勇伯府必然落到陈岚君手里。 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哪里还有指望和陈岚君争上一争! 刘老夫人恍恍惚惚出了福禄堂,整个人如坠地狱般绝望,不知怎么回的静心居。 刚进门,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佟嬷嬷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用力扶住她,焦急的说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 “嬷嬷......”刘老夫人喃喃叫道。 “是,奴婢在呢,奴婢听着呢,您说,您说便是!” 嬷嬷 第两百四十九章:国公上门 “嬷嬷,难道我苦心经营了几十年,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吗?嬷嬷,我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刘老夫人声音里隐有泣声,她一颗心死死纠住。怨恨,懊恼,不忿,不甘……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令她几欲发狂! 佟嬷嬷望着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刘老夫人,惊慌失措。绞尽脑汁想法子劝解她: “老夫人,您千万想开些,您想想,虽然是皇上赐婚,咱们不能抗旨。可若是三小姐自己品行不端,您为了不坑害高世子,主动揭发退让亲事。皇上若知道了,不仅不会怪罪您,反倒会称您一声大义!” “行为不端?”刘老夫人微微一愣,反复来回咀嚼这个词。 见刘老夫人听了进去,说明说到她心里去了。佟嬷嬷再接再厉:“是啊老夫人!三小姐不敬长辈,任性妄为,唆使婢女勾引三伯,动不动以死相逼……这些事儿,奴婢全都看在眼里。更何况,您才是嫡母,纵使老太爷用身份压着您。可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咱们内宅说了才算。老太爷没管过内宅,中间因果不知道并不稀奇。您得提醒,得像皇上身边那些个言官一样,不畏强权,劝诫老太爷。这才是您作为当家主母该做的事儿啊,老夫人!” 刘老夫人坐在地上,低头不语。沉默了好一会,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闪烁。 —————— 陈仪爬在床上,懒洋洋看着飞白一趟趟来回禀报。一边听,一边想着心事。 今天一大早,韩先生带着君儿,已经出发去了中山书院。外面的风风雨雨不着急,真正发动还得等到马占山露头。 推荐帖一事迫在眉睫,多拖一天都会有变故。刘老夫人胳膊伸不了那么长,不会甘心放君儿出去。只有将事情做成事实,她才无法可想。 中山书院赫赫有名,刘老夫人不敢为了私怨,逼迫君儿回来。她敢这样做,她就敢让她彻底完蛋! 可她如今身体不便,怎么做才能见到姚景润。还是说,写封书信递过去?是不是太随意了,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 陈仪胡思乱想,飞白还在继续说着:“昨天夜里烧出了绿芜,今儿一大早县衙便开始审讯绿芜。丁云柏有个眼线在县衙当书吏,听他说,绿芜已经招供了,她和马占山确实有染。” 陈仪收敛一下心神,点了点说:“嗯,看来关了这么多年,绿芜总算学聪明了。告诉丁云柏,只要她乖乖照着我说的做,事后必定想办法保她一命,放她归去。” 对此,飞白有些异议:“小姐,绿芜肯听话,不是学聪明了。丢她出去之前,云柏兄给她喂了毒药。绿芜奸诈心狠,小姐何必保她……” “不管她本性如何,也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既然答应了她,就不会言而无信……”陈影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她被咱们关了这些年,吃尽苦头。她对爹娘的背信弃义,也算是受到惩罚了。就事论事,此番她为我做事,保她是应该的!” 飞白深深看了一眼陈仪,不再就此事多言。 “还有胖婶那头。”陈仪接着说道:“她为我甘愿抛头露面,她媳妇的事,抓紧让丁云柏办一办。” 胖婶子其人,确实是帮忙打下手的厨娘。她在京城呆了十几年,认识的人不少。她的身份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只不过,陈仪用了一招无中生有。胖婶有个儿子,打小聪明伶俐,读书读的很好。可惜十岁上头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自此以后一蹶不振,再无心向学。胖婶心疼儿子,愈发溺爱。 他相貌平平,不读书又不肯做事,又是个坡脚。快三十岁了,整日无所事事,只靠爹娘养着。前几年胖婶丈夫死了,家里本就不富裕,这下少了一份收入,更是捉襟见肘。日子越过越寒酸,哪有好人家女儿肯嫁他? 胖婶子实在没辙,便出银子买了个媳妇回来。也算是胖婶有福气,儿子娶了媳妇后,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主动要求跟胖婶学做饭的手艺。 胖婶又惊又喜,认识的人都说胖婶这是苦日子熬出了头,苦尽甘来了。 可惜世事无常,刚过了没两年好日子。媳妇居然得了重病,每日花费大把银子,还要用山参入药。一来二去,半个月就掏空了家底。 儿子痛不欲生,一天比一天憔悴。为了银子,红着眼到处乱窜。除了找银子,就是死守在媳妇身边。觉也不睡,好说歹说才能劝他吃两口饭。没几天人就熬白了头,眼看着媳妇若是没命,儿子也得跟着一块去了。 这时丁云柏找到了胖婶,说了这事。 丁云柏当时说得很明白:“这事儿是要命的事儿,进了县衙,作假证保不齐是要丢命的。你想好了再说答不答应。若你答应,你儿媳的病,不管花多少银子,直到治好为止,全由我来出。另外事成之后,再给你一百两银子。你们一家若不愿呆在京城,额外再多给五十两,我派人送你们一家。” 胖婶子听了,当时二话不说,一口就答应了。这才有了走水失火,烧出绿芜,胖婶义愤难填。 陈仪听完唏嘘不已。 胖婶儿子和媳妇鹣鲽情深,媳妇若是一病不起,儿子必然不能独活。胖婶死了丈夫,要是儿子媳妇都死了,她自己也活不成。一家子有情有义,之所以选择这条路,都是为了银子…… “唉……”陈仪叹息道:“胖婶为母则刚,儿子伉俪情深。想来那媳妇也是个好的。不然她儿子不会主动要求跟母亲学手艺。好好治,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媳妇治好。要不,这一家子可就真毁了……” 飞白也有几分感慨,点了点头。又想起另一件事,带着不解道:“小姐,听说今儿镇国公到咱们府上了,您知道这事儿吗?” 镇国公……他来做甚么?高湛最近往这儿跑的实在太勤快,要说高湛是因上回仗刑一事,担心后续问题,尚且能说得通。可他爹来是为了什么?总不能父子两都是怕自己应付不来,齐齐上阵帮忙吧! 第两百五十章:求亲 想不通就别想了,有飞白在。忠勇伯府在陈仪眼里,就是个大筛子,处处都是漏洞。用不了多久,镇国公因何而来,自然会知晓。 “镇国公的事儿我知道了,放着就是。” “是……小姐,春俏问您,她能不能回来了。” “她想回来就回来吧,暂时风平浪静,倒不用躲着避着。” “是。”飞白一一应了,见陈仪没有旁得吩咐,拱手抱拳出了门。 陈仪趴在床上,趴的久了有些憋闷,翻个身侧身躺着。春俏不在,胡嬷嬷年纪大了,又不敢多劳她。只让她做些端茶递水的轻便事。这会子胡嬷嬷去小厨房端药,没人说话,拿起本书胡乱看着打发时间。 又想到推荐帖一事,终是不好写信求人。姚景润这边既然不好求,陈仪把心思转到高湛那里。其实求高湛也是一样,不知他这两天还会不会来…… 正想着,有婆子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见面就说:“三小姐,恭喜贺喜,天大的喜事儿。” 头一回有府里下人,一进门笑脸相迎的。陈仪讶异,放下书:“嬷嬷这话从何说起,哪儿的喜事?” “唉呀我的三小姐,今儿一大早,镇国府国公爷亲自上门求亲,给您和高世子定了亲事。这不,奴婢受老太爷的吩咐,来您这儿告诉您一声儿。”婆子一张老脸,笑得皱纹都出来了。说着,从递过来一张庚帖:“这是世子爷的庚帖,老太爷说了,让您把庚帖拿出来,奴婢好拿回去交给国公爷呢!” 原来镇国公来府,是为了给高湛和她定亲……陈仪第一反应是,哦原来如此。再一回味,高湛……和她?? 这事儿,这事儿……高湛暗示过自己,可她全然没在意。他和她说的,做得事儿,她以为他和姚景润一样心思,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他竟说动了亲爹出面求亲…… 陈仪一时五味杂陈,脑子里一团浆糊。 婆子见她愣住,只当她是欢喜过了头。帕子掩住嘴角,眉开眼笑:“三小姐,您怎么还发起愣来了,国公爷和老太爷都等着呢!” “有劳嬷嬷……”陈仪稀里糊涂,接过庚帖,又从床榻下面抽出自己的庚帖,递给婆子。婆子打开迅速看了一眼:“得了,奴婢这回去复命。三小姐可真真是有大福气的人,奴婢啊,这就先给您提前道喜啦!” 婆子拿着庚帖,欢天喜地的出了门。 陈仪拿着高湛的庚帖,左看看右看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上面写着高湛名字年纪。确实无疑是高湛的庚帖。 直到胡嬷嬷端着汤药进来,陈仪还在摆弄。 “小姐这是?” “嬷嬷,我定亲了。对方居然是高湛……嬷嬷您能相信吗?我居然和高湛定了亲……这事儿,怎么总让人觉着这么奇怪呢,高湛怎么会跟我定亲呢……”陈仪实在想不通,颠三倒四说着车轱辘话。 胡嬷嬷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陈仪手上的庚帖。呆愣片刻,转身放下汤药,一把拿过去仔细看了又看。 再看陈仪时,胡嬷嬷已是老泪纵横:“太好了,太好了,总算是老天有眼。高世子好,高世子又懂事人长得又好,家世人品统统没的说!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可算能闭眼了!” 陈仪被胡嬷嬷情绪感染,不禁鼻头酸涩。揉了揉眼睛,故意赌气说:“嬷嬷这是做什么,高世子哪有您说的那么好。难不成嬷嬷还觉着我配不上他麽!” 胡嬷嬷边抹眼泪边笑:“配得上,配得上。咱们三小姐,人品样貌学问,那都是上上等。谁来都配得上,就算是皇子皇孙,也是配得上的!嬷嬷这不是高兴嘛,好小姐,嬷嬷实在是太高兴了……” “嬷嬷您可别哭了,您一哭,仪儿心里就难受。再哭,仪儿就跟您一块流眼泪啦。” 胡嬷嬷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檫干面颊,连连说道:“大喜的事儿,嬷嬷不哭,小姐也不许哭……对了,出了这样的喜事儿,奴婢得去庙里烧香还愿。奴婢不久前还许下心愿,若是小姐能嫁得如意郎君,奴婢定要去多添供奉香油钱。想不到清凉寺的菩萨这般灵验,赐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奴婢要去好好跪谢菩萨,阿弥陀佛……” 胡嬷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断诵经拜佛。 陈仪原本那些个茫然,疑惑,随着胡嬷嬷的念经声,慢慢都转化成了感动喜悦。 嬷嬷待她之心,天地可鉴,她这辈子怕是都报答不了。 至于高湛……他不声不响,说动了他爹亲自上门求娶。他待自己珍而重之,他的那份心,果然应验了韩先生说的那句话:未必不真……原来她在他心里,不是偶尔起意,不是风流韵事。他是真真切切待自己,真心想娶自己为妻,一生一世的! 陈仪不是铁石心肠。如高湛这般优秀的男人,郑重其事求娶,足见他用情至深。她将庚帖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下面,赛好了,拍了拍。眉眼之间终于绽放出绚烂的笑意来。 —————— 刁月和童日二人接到命令那日开始,便马不停蹄忙碌起来。 毕竟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一个大活人藏匿了这么久,想要翻出来简直是大海捞针。但,马占山虽销声匿迹,福威镖局却还开着。 二人第一时间,便把目光盯在福威镖局上。 陈仪的买卖做得很大很杂,偶尔也有用上福威镖局的时候。福威镖局总镖头杨田其,童日和他打过几回交道,算得上相识。 童日和刁月商议:“杨田其那里我去查探,这人胆大心细,很是仗义。但他性子耿直,且有些迂腐,说白了就是有些傻倔。他若是肯说倒没什么,可他要是不肯说,我怕……” 刁月眉头紧锁,不无担忧道:“我知五哥为何担忧。童日这样的,小妹曾经见过。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一事,便是杀了他也绝不会改口。” “六妹能理解再好不过……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杨田其!” 第两百五十一章:谁醉? 不是说杨田其,那他是说的谁?刁月有些纳闷。 童日嘿嘿一笑,解释道:“六妹别急,听五哥说完便知!杨田其这名字其实内含典故……杨田其原本并不姓扬,而是姓田……” 原来,杨田其原名田其。父亲田海好赌成性,家里能输的全都输光了。田其小时候,田海每回输了钱回来就打他娘。输一回打一回,他娘常常被打得惨不忍睹,有一回甚至生生打断了四肢,在家足足躺了几个月才好。他娘多少次都想寻死,可又怕自己一起死,他爹接下来就会打他。 为了他,他娘死也不敢死,跑也不敢跑,只能咬牙硬生生挺着。如此周而复返,直到田其长到十来岁。他爹那天又输了钱,回去打了他娘一顿出了气。开始翻箱倒柜,找银子回去翻本。无意间发现房梁上挂的竹篮里,有些碎银子。他爹大喜过望,揣进口袋就要出门。 那些碎银子,是他娘辛辛苦苦,每天早起,半夜不睡。生生熬了好几年,绣花赚来的银子。为的,就是给他将来娶媳妇用。 他娘绣花秀花了眼,好容易才存的银子,如今一下子被收刮了去。他娘再没有能力,再用许多年绣花赚钱。头一回奋力反抗,想要从他爹手里夺回银子。 到手的银子,他爹怎肯放手?更何况打了半辈子的妻子,居然敢反抗。他爹一怒之下,操起菜刀便砍。他娘早就逼得走投无路,被砍了两刀,全身是血就是不松手。 田其此时刚好回到家,一见此情此景,顿时怒目圆睁。多年怨恨,随着母亲那一声声惨叫,田其当场奔溃。冲上去夺了刀,乱刀砍死了他爹。 等他清醒过来,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他娘死死拽住他的手说:“其儿,你去官府报案,就说是娘砍死了你爹。娘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死了之后,你爹虐待你。如今你爹死了,娘没什么可怕的,一命换一命,娘去给你爹赔命!” 田其哪里肯让亲娘定罪,一咬牙一狠心。半夜把他爹拖到乱葬岗埋了,回来就带着他娘,一起远走他乡。 他感念亲娘为他所做的一切,加之痛恨他爹。便改了姓氏,只随了母亲姓杨,叫做杨田其。 说道这里,童日和刁月二人,心情都有些低落。刁月眼中甚至隐有泪光。童日知道她由此及彼,大概是想起她自个儿的事儿来。只装看不见,叹息道:“所以,杨田其这人极其孝顺,他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他总说:这辈子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他娘不高兴……” 刁月掖了掖眼角,轻声道:“所以童五哥的意思就是,还是得从这扬母那头下手?” “事情紧急,咱们自然是越快越好。我的意思,我去找杨田其,你去找扬母。两边一起入手,以防万一。” “好,就照五哥说的办。” —————— 春风楼雅间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举杯换盏之间,杨田其已经有些眼神迷离。童日看他喝的差不多了,再次举起杯子:“杨大哥,兄弟我实在钦佩你的为人,这一杯兄弟先干为敬!” 说完,昂头一饮而尽,空杯对着童日。 杨田其哈哈大笑,伸手一拍童日,大着舌头说:“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客套话。来,喝!”二话不说,操起酒杯就喝。 他面前那个杯子,早就被童日偷偷换成了大的。他喝一杯顶三杯,不多时就晕头转向,东倒西歪了。 童日这才放下杯子,故意叹了口气说:“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福威镖局虽说名声赫赫,杨大哥为人又仗义厚道。可无奈总有小人作祟……兄弟我听说最近京城流言四起,说什么福威镖局原来有个副镖头马占山,和忠勇伯府三房小姨子勾搭成奸。为了女人和银子,截杀长房嫡子……杨大哥可有此事?” 杨田其醉眼惺忪,猛地一拍桌面。童日暗喜,以为他要说这事。哪知杨田其嘟囔了一句:“什么马占山驴占山,老子不认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来来来,咱们兄弟今日不醉不归,喝!” 一边说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不知是眼花还是手抖,酒泼的到处都是。杨田其有些生气,扔了杯子站起身,歪歪倒倒往门口走去。 童日急忙起身扶他:“杨大哥这是要做甚?” “没,没事,我去小解……童兄弟你坐,坐着就是,我一会就回来。” 童日不好强拉,只能放了手,不无担心的说:“那杨大哥你可仔细脚下,千万别摔着!” “这点酒,老杨我怎会摔着。童兄弟你实在,太小看我这酒量了,哈哈哈……等我回来咱们继续喝……”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雅间大门,直奔茅厕。 跟着童日一道来的张三,眼瞧着杨田其人影消失不见。压低声音问道:“童爷……属下觉得,这杨田其像是在装醉!” “我知道。” 童日心里有数。杨田其的酒量出了名的好,他借口灌酒也不是想灌醉他,不过是接着吃酒的名义试探。看来,他并不想提这件事。 越是不想提,越说明有鬼。绿芜和马占山的奸情是假,但马占山杀人动力是真。杨田其肯定知道些什么! “那咱们怎么办?” “不急,他既然不肯提,这事先放一放。过两天看刁月那边进行的如何,再做打算。” “是,童爷。” 杨田其不在,雅间内无声无息,童日端起茶杯,默默饮茶。不多时,杨田其返身而归,二人继续喝酒吃菜,直吃到天光大暗,这才勾肩搭背从雅间出来。门口说了会醉话,各自散了。 杨田其被人扶着上了马车,一进马车原本满脸的醉态便消失无踪。黑暗中眼神凝重,手指揉了揉眉心。 第三批了,连着几日有三波人来找过他。他记得童日和朝廷,和忠勇伯府都没有联系,怎么他也会来探话!马占山啊马占山,当初你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劝了他多少回,就是半句听不进去。如今报应来了,他能拖就拖,也算对得起多年兄弟之情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苦命母子 清凉寺下山管道上,有个女人,一身灰衣布衫,右手牵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坐在路边哭哭啼啼,不停抹眼泪。 身边男孩一脸懵懂无知,吮着脏兮兮的手指看着女人。女人哭了会,大约是哭累了。肿着眼睛拉起男孩,替他整理整理破烂不堪的衣衫,哽咽着说:“宝儿,你爹实在是找不着了。都怪娘无能,娘没本事,养活不了你……娘这就带着你一块走,咱们娘儿俩在黄泉路上等你爹吧……” 说完,拉起男孩就往河边跑。男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恐慌的挣扎尖叫:“娘,娘你弄疼我了。娘你放开我,娘……” 女人仿佛听不见一样,嘴里不停念叨:“宝儿别怕,有娘陪着你啊,别怕!” 杨老夫人拜完菩萨,刚下山就注意到这对女子。悄悄儿停在树丛后面观察了半天。母子二人样子极惨,尤其是那母亲,灰败之间透着死气,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不是绝望到了极点,不会有这种神情。 母子两说的话,她听了个大概。一听要带着孩子投河,杨老夫人再也坐不住,急忙命下人拦住。 女人被拽了回来,拽到了杨老夫人马车面前。撩起车帘子,杨老夫人叹了口气,柔声问道:“这位夫人姓甚名谁,老身能否问一声,为何要想不开投河?” 女人泪眼婆娑,粗略行了一礼,带着鼻音说:“回老夫人的话,妾身姓李名玉文。老夫人说妾身想不开……若不是活不下去,实在没办法了,谁又愿意投河呢。” 她礼节虽然粗糙,但说话斯斯文文,透着几分教养,可见并不是乡村野妇。 要说杨老夫人最喜欢什么样的人,那种有点礼仪,但又不是书香门第。说话直来直去,又不会咬文嚼字的中等人家,才是她最喜欢的。 她自己不识字,所以书香门第往往插不上嘴,而且不自觉会有自卑感。和她一样半个大字不识之人,她又觉得粗鲁无礼。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妇人,正是合她心意的一类。 心中听得慰贴舒服,面上故意责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你自个儿不想活,也得想想孩子……这是你儿子吗?” “是……” “这不就得了,我看你儿子四方大脸,长相端正。就是冲着孩子,也不能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你个当娘的,这么点苦都受不住吗!” 李玉文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掩面痛哭:“老夫人哪里知道妾身的难处……妾身嫁给他爹才半个月不到,他爹就说要去谋条发财之路。他爹走后,没多久妾身就发现有了身孕,剩下宝儿。妾身盼星星盼月亮,一盼就是九年……” 李玉文说,这九年里,她闲暇之时,绣些花样子贴补家用。但她绣活不好,忙活个把月,也就赚几个大钱,多数都是靠婆婆养活。 去年婆婆一病不起,拖拖拉拉病了半个把月死了。家里剩些家当,为了给婆婆看病花的差不多了。她咬牙熬了半年,实在活不下去,这才万般无奈,带着孩子一路走一路乞讨,进了京城,按照丈夫走时说的,找了过去。 谁知道到了京城,一打听才知道,丈夫早在八年前就离开了京城,早就不知所踪了。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劈的李玉文当即傻眼。 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这才起了轻生投河的念头…… 杨老夫人听完前因后果,跟着抹眼泪。可怜的李玉文,和她当年何其相似!杨老夫人愤愤不平道:“挨千刀的男人,这种男人就该千刀万剐了才好!李夫人,你不用说了,既然今天叫你碰到了我,你放心,这事儿老身管了!” 李玉文满脸惊喜,正要说话。 身边随行的婆子一听不妙,赶紧上前阻拦:“老妇人,大爷说不许您太过劳累,要知道您揽事上身,怕不是要打死奴婢.......老夫人,咱们还是家去吧。” 婆子软言相劝,杨老夫人这会满腔满腹都是义愤,哪里听得了这话:“多嘴!大爷是谁,那是我儿子!再废话,不用大爷,现在就能打死你!” 婆子头一缩,再不敢多说。 李玉文趁机上前盈盈一拜,又按着宝儿的头,连续给杨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杨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啊哟,这叫怎么话儿说的,快起来快起来。你说你拜我也就拜了,怎么还强按孩子。瞧这头上磕的,好大一块红肿。” “老夫人菩萨心肠,若不是您,我们母子儿子今天肯定是活不成了。” “唉……都是苦命的人儿。你放心,老身那儿子在京城还有些本事。你那杀千刀的丈夫,一定让他想法子给你找到。不能叫你们母子二人无端端送了性命!” “多谢老夫人……”李玉文又惊又喜,连番道谢。再次拉着宝儿跪下,又磕了三个响头。 李玉文上了后面丫鬟婆子的马车,一行人急赶慢赶,回了扬府。 张三亲眼看见李玉文下了马车,牵着宝儿,畏畏缩缩进了扬府大门,扭脸就跑了回去。童日听到之后,感慨不已:“还是刁月这法子好,要不说咱们八个人里,就刁月是个娘们呢。” 丁云柏好笑的看着他,笑而不语。陆风可没他那么好的脾气,伸手给了童日一拳:“胡说什么!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把门的。叫刁月听见,看她不挠破你那张糙脸!” 童日抓耳挠腮,嘿嘿傻乐:“大哥教训的是,老童嘴臭,您全当没听见,没听见哈。” 几人笑了起来,丁云柏笑了会,把飞白带出来的消息说给他们听:“有一件事,跟你们说一说。昨儿小姐让飞白来报……小姐和镇国公府高世子定了亲事。” 陆风脸皮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童日跟屁股下面戳到钉子,跳起来怪叫:“啥?丁爷说的是咱们小姐,和高世子?” 丁云柏含笑说:“正是!” 陆风消化半天,总算缓过神来。揉了揉面皮,咂咂嘴说:“乖乖,了不得。镇国公府……小姐这下总算安心了,老夫人再不能借由小姐婚姻大事做文章了。” “可不是麽,老陆啊,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为了小姐亲事,我真是愁的不行。可咱们这些人的身份,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巴巴干愁。眼下总算是有了定论,我这心才算落下。”丁云柏感慨万千。 第两百五十三章:有人欢喜有人愁 童日咧着大嘴直笑,要多傻有多傻。陆风实在看不下去,踢了他一脚:“收敛些,小姐定了高世子,这是好事。咱们替小姐做事,从前不论,自此以后说话行事要多加注意。不说给小姐长脸,也不能给小姐丢人。” 童日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大哥说的对。嗳,看来老童得去寻个先生,好好学学这礼仪。嘿嘿,想不到老童也有这么一天。” “咱们能有今天,多亏了小姐。想当初刚进京城时,我连口饱饭都吃不着,要不是小姐,这会还不知道会怎样落魄。保不齐早冻死饿死了……”丁云柏叹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右臂。那年绥中一行,受刑之时伤了胳膊,伤好之后落下个阴天疼的毛病,他对此没有半分后悔。 他和他们,哪一个不是因为陈仪改变了命运。陈仪让他们吃饱穿暖,活的像个人样,她却在府里被人打的奄奄一息。 仔细想起来,真是……枉为人! 几人一时缄默无言。 童日想起当年,那会他还是个下九流。替人扛麻袋,做些粗笨的活,每天累的像条狗,吃的狗不如。生个病只能硬抗,住着四处漏雨的破屋子,人人见他掩鼻绕道走…… 如今改头换面,全依仗小姐。小姐,同再生父母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么一想,童日再待不住,胡乱一抱拳,大声说道:“两位哥哥先忙,老童再去想想,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马占山这事儿事关老爷夫人的死,无论如何,得把马占山这老王八……这人给揪出来。老童先走一步!” —————— 镇国公和忠勇伯府定了亲,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有人欢喜有人愁。 张二夫人羡慕嫉妒,镇国公这样好的亲事,怎么就落到陈仪这小贱人手里了。她定了门好亲,女儿却定了赵中星。那么个高低不就的玩意儿,张二夫人打心里瞧不上。真是流年不利,哪儿哪儿都不顺心! 陈岚蓉却像变了个人一样,自打定亲以后,除了替她打理家务,就是绣绣成亲用得百子千孙被面。成日窝在房里足不出户。 张二夫人越想越难受,她的女儿,难不成真要嫁给那么个玩意儿?将来过年回门,一想到赵中星要对着高湛逢迎巴结,女儿也得看陈仪脸色行事,心里就直犯恶心。 拉长了脸,走进陈岚蓉房里,她果然在埋头绣花。当即气不打一出来,上去一把夺了过来,扔在一旁。指着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还有心情绣花儿,知不知道仪姐儿定亲了?知不知道定的是哪家?镇国公府,世子爷!” 陈岚蓉一脸莫名,望着发火的母亲。噘嘴说:“早就听说了,她定亲就定亲,挨着咱们什么事儿?” “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那可是堂堂镇国公府!仪姐儿嫁进去,那就成了尊贵的世子妃。到哪儿都得被人捧着巴结着,哪像你,跟个四五不着的破落户,将来谁能拿正眼瞧你?你还得给仪姐儿点头哈腰,你到底想没想过?” 张二夫人说的唾沫横飞,直跳脚。陈岚蓉淡定从容,捡起花样子,拂去沾染上的灰尘:“娘这话说了一百遍,怎么还是总说?表哥虽说不如高世子家世好,可表哥也是凭真本事考中的。论学问论人品,女儿觉得表哥并不比高世子差!再说了,女儿已经和表哥定了亲,尘埃落定,母亲何苦这般想不开?” 张二夫人连声冷笑:“真本事?那小王八有什么真本事?他是中了举,不过是区区三甲末等,在这京城里,你去数数,像他这样的芝麻绿豆,更是遍地都是。他那个娘,一天到晚娇滴滴,三十来岁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又懒又馋还贪钱。这样的婆婆,你将来嫁过去,可有的你受!” “娘您有完没完!女儿已经定亲了,您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女儿悔婚?若是如此,那女儿宁可去死!” 陈岚蓉根本不想听这些。表哥对她一片真心,自定亲之后,无论去哪儿都记挂着她。每每见到新鲜玩意儿,总要稍带回来。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就是看夫妻之间情谊如何? 陈岚蓉相信,她和表哥成亲之后,必定会幸福美满! 一个苦口婆心,一个全当耳旁风。张二夫人说得口水都干了,陈岚蓉半点反应也没有。认定了赵中星就是她的良人。 张二夫人气的不行,却无计可施。她这个傻女儿,这是完完全全被赵中星那小王八给迷惑住了。 和往常一样,张二夫人白白说了一下午,全做了无用功。晚上等丈夫陈家文回到家,忍不住抱怨:“爷,咱们蓉儿当真要嫁给中星吗?我一想到,蓉儿将来哭着回来向我诉苦,我这一颗心都要碎了……” 陈家文这两天日子也不好过。 因着失火走水一事,到哪儿都有人用异样眼光偷摸看他。更有甚者,还有同僚凑过来,用别有深意的话问他:“陈兄,听说你们府上三爷的姨母找着了?这事儿你可知情?” 知情?谁知情谁是孙子! 陈家文恨不得当场翻脸,可他终究是不敢。只能忍气吞声,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顾兄说笑了,我家老三虽是姨娘所生,可也是正经的伯府三爷。青姨娘多年前早已因病去世,我母亲是正经嫡妻,并没有母亲姐妹上门,又何来姨母一说?还请顾兄慎言!” 顾长清干笑两声,撇了撇嘴没说话。 如此场景翻来覆去,问得陈家文憋火不已。偏偏不能多做解释,越说旁人便越侧目,越关心。更何况,陈家文知道,青芜,确实有个妹妹叫绿芜…… 好容易熬了一天回到家,刚松了口气,张二夫人又开始抱怨起女儿的婚事。那团憋了许久的无名之火,腾的窜了出来。 指着张二夫人,脸色铁青:“亲事早已定下,蓉儿和中星多少欢喜,只等着成亲之日。偏你要一次次,一遍遍从中挑拨。我的亲侄儿,为何配不上你女儿。你们张氏,又是什么名门望族,要瞧不起我们忠勇伯府的亲戚!” 第两百五十四章:平地起风波 陈家文突如其来的火气,骂的张二夫人一时愣住。下人个个噤若寒蝉,低眉顺眼躲到一旁。 “爷,您这是怎么了,我何时说瞧不起忠勇伯府亲戚了。我只是说中星这孩子,根本不是良配。”张二夫人喃喃说道。 陈家文骂了几句,火气未散。听她辩解,更是怒火中烧。一把将桌面上摆放好的饭菜,通通扫到了地上,丁零当啷四处飞溅。 看着满地狼藉,张二夫人彻底怒了。 “爷到底在做什么,这些个饭菜难道惹着您了?您要是有火就冲我发,何必打碎碗碟!还有,爷刚才说什么张府。张府怎么了,张府和忠勇伯府是比不了,可家中子侄多有在朝为官之人。官位虽不高,也比忠勇伯府只剩个空壳子强!”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难道我说错了麽,忠勇伯府就是说起来好听些。爷去外面打听打听,哪个不说忠勇伯府就像烂泥潭,谁还能瞧得起咱们府.......,也对,这些事儿,爷天天出门在外,所听所闻,只怕比我还清楚那么几分。爷心里明白揣着糊涂......” 张二夫人话没说完,陈家文手臂高高举起,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只听得“啪”地一声。面皮一紧,只觉左边脸颊刺痛。 张二夫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陈家文:“你打我......” 陈家文早已气红了双眼,一字一句沉声说道:“打你又如何!往日都是太过忍让与你,这才惯得你如此不分上下,不知尊卑。对自己丈夫也敢如此,你那些妇德呢,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二夫人是怕他,那是觉得丈夫温文尔雅,相貌英俊,自觉配不上他。那是一种自卑心里作祟,可不代表张二夫人就没有脾气性子。 多年夫妻,他竟然说打就打。还口口声声质问她的妇德,他怎么说得出口! 张二夫人“嗷”地一声扑过去,疯了一般又挠又踢,又哭又叫:“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陈家文,枉我和你做了十多年夫妻,枉你还是朝廷命官。居然伸手打女人.......我跟你拼了!” 陈家文被她疯癫样子吓住,一时愣住忘了躲避,脸上吃了好几下王八挠。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怒。反手就扯住她的胳膊,一顿暴揍! 陈二爷夫妻一言不合,打了个天翻地覆。这事儿没过一会就传到了陈仪耳朵里。 冬儿吃着陈仪给得点心,余悸未消:“三小姐,您是没瞧见,二夫人那样就跟疯了似的。我娘好心好意劝解,反倒给打了出来,伤到了腰。这会正躺在床上直哼哼,恐怕没有个三五日,肯定下不来床.......” 伤得这么重?那她不照顾她娘,来出云阁作甚?总不会是特意过来,把这事说给她听得吧。陈仪一想就想通了,肯定是有什么想法而来。 冬儿和春俏一向交好,通过她的嘴,自己也得了不少消息。能帮的上的自然会帮她。 陈仪想了想说:“你娘年纪大了,这伤在腰上可不是小事,千万马虎大意不得......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冬儿面露惊喜,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三小姐.......我娘的伤,大夫说了,要上好的金疮药。可一贴上好的金疮药,动辄一钱银子,还非得十贴八贴才能好.......” “所以你想要借银子?”陈仪不耐烦听她扭扭捏捏,直接问道。 冬儿连连摆手,慌忙说道:“不不,不是借银子.......是我听春俏说过,说您这儿有一种金疮药,治疗跌倒损伤最是有奇效。所以奴婢想.......” 春俏怎么会跟她说这个,陈仪心存疑虑。但这事不是大事,先放一旁,等会问问春俏就知道了。 “嗯,确实是有。等一等,我拿些给你。” 平日陈仪都会备些应急的药物放在多宝阁里,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她虽有伤在身,也不能让冬儿自己去取。叫她发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会惹来什么是非。 陈仪起床吃力,冬儿倒有几分眼力见,赶紧上前一步。扶起陈仪:“三小姐您慢点,您这身子也不爽利.......” 陈仪由着她扶起来,站直了身体,这才摆了摆手说:“无妨,如今早好了许多,不过是起床时有些不便.......你且在此候着,我去给你取药。” “是。”冬儿松开了手,陈仪缓缓走到隔间多宝阁,打开抽屉。先是取出五张药贴,想到她说伤在腰间,老年人骨质疏松.......想了想,又多取出五张,一并拿给冬儿。 冬儿拿在手上,见一下给了这么多,欢喜的眼圈通红。满口不住道谢:“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 “行了,快些回去罢,你娘还等着呢。” 冬儿这才千恩万谢,退出门外。 冬儿刚出门,春俏端着晚膳走进来。一见冬儿没坐多大会,便欢天喜地跑了,连她在后面叫都没听见,不由有些奇怪。 放下饭菜,把刚才冬儿吃的点心收到一旁,好奇的问:“这冬儿是怎么了,怎么来时苦着脸,走时又笑成这样。” 陈仪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想起冬儿说得话,问春俏:“你怎么会同她说这些?” 春俏歪头想了想:“好像是上上回,您不是在老夫人哪里假装撞破了脑袋,就那回。冬儿问我要不要紧,要不要银子。若是缺银子,她有些私房钱,说是要给您拿去抓药吃。我给回绝了,见她像是有些生气,随口就说了句:小姐自己有药,是上好的金疮药,比外面买的还好些,花不了多少银子.......大概就是那回,她就记在心里了罢。” 原来是这样......陈仪心中微定。 不是她太过小心,她的亲事,让这府里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哗然。刘老夫人先不用说,肯定要想法捣乱。今儿张二夫人和陈家文拌嘴打架一事,起因还是因为亲事......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多注意点好。 很多事,都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引起,便如秋露…… 第两百五十五章:婆媳勾结 张二夫人被打的三天不见人。刘老夫隔天起来知道这事,她来请安,必定是不得安生,不来请安反倒轻松。刘老夫人乐的二媳妇不来,一句话没多问,只当不知道。 第四天,张二夫人脸上,顶着尚未消散的淤青闯进了静心居。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哭的眼泪横飞:“娘,娘您可要替您亲孙女儿做主啊!” 刘老夫人被陈仪亲事堵在心里多少天,那股火气到现在还没消。更何况她也听到了传闻。说什么,她利用青芜妹妹,勾引福威镖局副镖头马占山,杀害陈绍文夫妇...... 这些事,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陈绍文都死了七八年了,究竟是谁在后面捣鬼?刘老夫人第一反应就是陈仪,只有这个小贱人,才会想着替她死鬼爹娘报仇。 可刘老夫人不敢确定。 马占山一事,除了她和青芜,并没有旁人知晓。绿芜......呸,什么绿芜和马占山有奸情,纯属子虚乌有。陈仪当时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如何能知道这些事。 这后面到底藏着谁....... 刘老夫人的头很疼,火气很大。偏偏张二夫人又哭又嚎,撒泼打滚。刘老夫人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说:“哦?蓉姐儿怎么了。” “娘啊,赵中星真是别有所图,媳妇老早就说过这话,您和大爷都不信!昨儿,昨儿晚上,他又去青楼了,说是一下找了三个.......您听听,听听这话,三女一男睡在一起.......那场面,我连想都不敢想。他要是娶了蓉儿,蓉儿可就毁了啊,娘.......” 又是这些事,又是这些个破事。自从蓉姐儿定了中星,她就隔三差五来哭上这么一回。押妓,押妓怎么了。男人成亲之后三妻四妾,和押妓有什么区别!哪家男人不是这样,就连她自己的男人,不也是娶了一个有一个,生了一窝贱货! 刘老夫人没留意,连她自己都给骂了进去。她脸色阴鹫,耷拉着眼皮:“依你说,是不是又想让两人解除婚约?” 所以说张二夫人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察言观色上,还是有些眼力见。她偷瞄婆婆,并没有顺着婆婆的话往下说,而是继续哭哭啼啼,哽咽道:“媳妇也不是这个意思.......可媳妇,媳妇一想到将来蓉姐儿要过的日子,心里就憋屈的不行.......” 张二夫人的及时转弯,没有硬顶在这个话题上,倒是令刘老夫人火气渐缓。 她闭了闭眼,按耐下那份浮躁,轻轻叹道:“这件事上,我是不是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蓉姐儿若是不嫁给中星,就得背负着不知检点的臭名声。你现在能做的,不是想法儿拆散,而是想法子笼络。你把中星哄好了,蓉姐儿才有好日子过。这个道理,你怎么死活想不明白呢!” 张二夫人抹了把眼泪,忍住哽咽,时不时还抽抽两下:“娘,媳妇知道您说得这些都是为蓉姐儿好,可仪姐儿呢,同是忠勇伯府孙女儿,为何仪姐儿就能定给镇国公府。偏蓉姐儿只能配给中星?娘,媳妇实在是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难受啊........” 这话一出,总算说到了刘老夫人心坎上。 她比她还不甘心,还难受。可亲事是皇上御赐,她又能怎样?佟嬷嬷说,可以利用不敬长辈,刁蛮任性,品行不端.......这个节骨眼上,亲事刚定就拿它说事,谁又能信? 搞不好,还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 张二夫人见婆婆沉默不语,心中一喜。晓得这是和婆婆想到了一处。 她从地上站起身,蹭到刘老夫人身边:“娘,媳妇这里倒是有个主意,您听听可不可行.......” 刘老夫人微微蹙眉,她能有什么好法子? 见婆婆不信,张二夫人也不着急。脸上带着泪痕,嘴巴已经是带出了笑意:“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咱们自染是不能不应。可娘您想没想过,若是仪姐儿失了清白之身呢........您说,还能不能如愿嫁进镇国公府呢?” 这话一出,刘老夫人眼中腾地闪出亮光。她定定看着张二夫人:“失了清白之身......怎么失?” 张二夫人笑容得意:“这法子可多了......端看娘您同不同意,只要您点个头,这事儿就好办!” 刘老夫人思绪微转。确实,这等小事......法子确实多的是! —————— 陈仪亲事定在了三个月后,就时间来讲,已是非常急迫。 元薇朝从定亲到结婚,诸多事宜,包括准备嫁妆,有些疼女儿的。一生下来就已经开始准备。一张梨花木的百子千孙床,就得精心雕琢个好几年。 更何况,陈仪从未想过要这么早成亲,她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二岁,离及笄礼还有整整三年。 别说床,连套像样的喜被被面床单都没有。胡嬷嬷和春俏二人,打知道三月后成亲那日起,就急坏了。二人没日没夜,抓紧时间赶绣成亲用得东西。 胡嬷嬷边绣边抱怨:“这时间也太赶了,哪有人刚定亲就成亲......三个月,实在是太赶了。枉费奴婢这一手的好绣工,奴婢还想着您成亲的时候,给您多绣些东西......这下倒好,这么赶,能把床上那些个东西准备好就不错了,哎!” 春俏也在一旁,陪着胡嬷嬷一道抱怨:“就是,也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想的。成亲就成亲,到好像玩一天咱们小姐就跑了似的。胡嬷嬷您不知道,就这个,还是老太爷死咬牙争取下来的.......你猜怎么着,原来世子爷说得是一个月就成亲!” 胡嬷嬷连连咂嘴,连连惊呼,手上绣针一不小心扎在了手指上。赶紧放在嘴里吮吸,一遍吸还一边嘟囔:“啊哟,想不到世子爷竟是个急性子。一个月........就是神仙下凡也赶不及啊!” 二人就这个话题,一聊就是一天。日日反复,听得陈仪很是无奈。刚开始还想替高湛说上两句:“他都是为了我着想,知道我在府里不受待见,所以才........” 谁知她说她的,胡嬷嬷和春俏说她们的,完全当她说得是空气,自动忽略! 说了一两回,陈仪才回过味来。她们就是说着玩的,有句话说得叫什么:痛并快乐着......她们愿意说,喜欢说。这何尝不是一种炫耀,一种幸福感。 第两百五十六章:马占山行踪 离失火案已经过了整整五天。绿芜和胖婶口径一致,直指刘老夫人。可惜关键人物马占山始终没有露头,单凭二人,一个是听姐姐说,一个是听别人说了自己连在一起猜测,并不能作为有力的证据! 除非找到马占山,否则这事儿,只能暂时搁在一旁,等找到马占山再说。 对于这种结果,陈仪并不意外。她从未奢想过,通过诬告就能治刘老夫人的罪。她只是用这种方法,让刘老夫人不能再用不孝来压制她。 试问一个身上背着买凶杀人疑名的祖母,有何资格要求陈仪遵守孝道? 只要刘老夫人不能用孝道来压制她,这件事就值了。 当然,要是能找到马占山,翻出当年内情,一举将刘老夫人绳之于法就更好了! 刘老夫人大概也是知道这点,最近安静了许多。甚至偶尔,还会送些补血养气的东西过来。 佟嬷嬷来过几回,每次来,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柔声细语嘘寒问暖:“三小姐今儿可好些了?您这伤没好啊,老夫人天天挂念着。巴不得奴婢一天跑个十趟八趟的才好.....奴婢看老夫人实在忧心,就劝老夫人:三小姐的伤正是需要静养,您这一天来个十趟八趟,三小姐哪能安心养病!老夫人听了,这才勉强忍住,只吩咐奴婢一天来这么一回,看看您!唉......” 佟嬷嬷说得天花乱坠,胡嬷嬷被她连着五天,天天如此,渐渐有些信以为真了。 第五天晚上,用晚膳的时候,胡嬷嬷忍不住说:“小姐,奴婢瞧着,老夫人这见天儿就跑一趟,应该是醒悟过来了罢.......” 陈仪两次危难之际,都是因着刘老夫人。两次胡嬷嬷也都不在场,她会相信情有可原,陈仪并不怪她:“嬷嬷,一个人的本性,若是三五日内便能改过来。那这世上便不会有罪大恶极地恶人!嬷嬷本性良善,不想以恶毒之心看人。可嬷嬷想没想过,我爹娘惨死一事,万一真是她做的呢?” 胡嬷嬷的的确确,从未想过杀害陈绍文的凶手,会是刘老夫人。别说是她,就连府上任何一人,胡嬷嬷都觉得不太可能。她被陈仪这话,吓得直哆嗦,手一抖,绣品落在了地上。 她赶紧伸手捡起来,无意识的拍拍灰尘,结结巴巴道:“不,不能罢.......” 春俏见不得胡嬷嬷维护刘老夫人的模样,气哼哼的说:“怎么不能!上回在静心居,老夫人那凶神恶煞的样,真正是恨不得当场打死小姐。奴婢拦,二爷拦,韩先生拦,甚至连佟嬷嬷都拦了两句,统统没用。要不是高世子及时赶到,嬷嬷以为,小姐这会还有命跟您说话?” 胡嬷嬷被春俏说得哑口无言,长吁短叹的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继续低头绣花。 这件事给陈仪提了个醒。 好端端的,突然变得如此和蔼可亲。就像从前的刘老夫人,突然之间就销声匿迹了。事有反常必有妖.......她和春俏一样,绝不信刘老夫人幡然悔悟。不是改,就是另有图谋。 她在图什么?再打她一回,打死她?不太可能,她有皇上赐婚,总不能皇上前脚赐婚,她后脚就打死她,除非她要玉石俱焚。一个执迷于伯爷称号的人,可舍不得用她的命来换。 拿孝道压她?外面风风雨,两个证人在县衙大牢关押着,这条路她已经行不通。 陈仪想来想去,想不出她究竟还能有什么大招。不过,她并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要出了什么事,见招拆招就是。 好歹,她如今也是镇国公府未过门的儿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了。 要斗,就斗罢! —————— 杨田其府上,扬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下面跪着李玉文母子。杨田其脸上晦涩莫名,虚眯着眼睛盯着二人,一言不发。 李玉文……应该说是刁月,此刻她满脸哀凄,看起来柔弱又无助。 杨老夫人自从把她待会府里,母子二人私下吵了好几回。杨田其当时一听“八年”,就知道要坏事。张嘴就嚷嚷:“娘,您怎么说都不说一声,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 杨老夫人知道儿子性子急,和她说话多半都是想到啥说啥,闻言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说:“啊呀,这不是实在看不过眼嘛。其儿,你不知道,这母子两个那是真可怜。李夫人,就是那母亲,姓李叫李玉文……这个李夫人啊,她那个挨千刀的男人,刚成了亲就走了。丢下她一个人,连生孩子他都没回来……” 杨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抹着眼泪水说:“你说说,遇到这样的事儿,娘怎么能无动于衷?娘就想,当年咱们娘儿俩那会,但凡有人伸一把手,你也不至于……儿啊,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好不好?” 杨田其被他娘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他娘心结,这是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了。 杨田其皱着眉头,尽量放平语气:“娘,不是儿子心狠。实在是最近种种迹象不对劲……这些事您在家里不知道,可儿子心里明白,那都是冲着马兄弟去的。娘,马占山当年也算帮过咱们,不管他背后干了什么,咱们也不能出卖他啊。” 杨老夫人听得一愣:“我在说李玉文,你怎么扯到马占山身上去了……” 杨田其冷笑:“娘,要是儿子没猜错,您说的那个挨千刀男人,就是马占山!” 杨老夫人这回可真是傻眼了,呆愣半天没说话。杨田其不得已,只好将传闻,和接二连三有人寻上门来之事,一一告诉了杨老夫人。 “娘您想想,且不说这李玉文出现时间实在太巧。就算她是真的,咱们能不能透漏马兄弟的去处?咱们要是说了,马兄弟是生是死可说不准!”杨田其怕他娘难过接受不了,又多说了几句:“娘,您要实在瞧这李玉文可怜,看不过眼,咱们就这样……多给她些银子送她返乡,也算是帮过她了,行不行?” 第两百五十七章:再添一把火 说实话,杨田其说的这些,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杨老夫人总觉得不太对味。她一时半会实在琢磨不出哪儿不对劲,勉勉强强接受了儿子的提议。 刁月恭恭敬敬站在杨老夫人下首,旁边依偎着宝儿。望着婆子端上来的银子,羞红了脸。 “老夫人这是何意?” “李夫人,你听我说……你们母子二人总是要活着,这是老身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杨老夫人短短几句话说的很艰难。 刁月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听杨老夫人的话接过银子。对着杨老夫人盈盈一拜,哽咽道:“多谢老夫人这几日收留,玉文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了......” 说完,拉着宝儿扭头便要离开。 “慢着!”杨老夫人沉声叫住了她。 李玉文停下脚步。转过脸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放,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杨老夫人劝她:“这银子你为何不收?你是当娘的,你身上没有银子,就为了点脸皮,连儿子都不顾了吗?还是说,你现在出了杨府大门,再去跳河?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拿别人点银子!” 刁月摇了摇头,哽咽道:“老夫人放心,玉文不会再寻死了。不拿您的银子,是想让您知道,我不是为了骗银子而来。老夫人,宝儿要的是他爹,活生生的爹。我要带着宝儿亲口问问他:虎毒尚不食子,他究竟是怎样恶毒的心肠,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刁月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凄惨似厉鬼:“老夫人,我这里憋屈啊,憋的都要炸开了!八年了,这八年我忍了多少旁人的冷言冷语,受了多少婆婆的白眼。这是我的错吗?他要不想娶我,当初何必点头。娶了我,要是实在厌恶至极,那就一封休书休了我便是,为何拖了我八年.......” 是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又能有几个八年!杨老夫人听得心里难受极了,跟着抹起了眼泪。 刁月察言观色,知道火候还不够,还得再添一把柴火。“老夫人,您的银子我不能拿。您放心,我不寻死。这一回出了扬府,我立刻就往县衙递状纸。告他抛妻弃子,不孝老母!玉文不信,衙门派人也找不回他!衙门找不回,我就去告御状,玉文知道人微言轻,不可能见到皇上,那玉文就一头撞死在皇宫门外。无论如何,玉文都得替自己,替儿子讨回个公道!” 杨老夫人这回是彻底急了:“啊呀你个傻孩子啊,你这还是不要命了啊,你这......这又是何苦呢你!” “老夫人!”刁月嘶吼一声:“他逼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换做是您,您会怎么做,您能怎么做!”吼完,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宝儿见她双目狰狞,吓得哇哇大哭。刁月把儿子抱在怀里,绝望哭着说:“宝儿,你生来命苦,下辈子,可千万别投胎做人了,太苦了.......” “娘啊.......”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哭成两个泪人儿。 杨老夫人见了这一幕,心碎不已。儿子说的都对,都对,可李玉文母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不是说了,只想亲口问问他,问问碍不了什么大事......这是他媳妇是他儿子,不过是见一面而已,这是他欠她娘儿两的! —————— 福源楼上,高湛手执玉骨扇,倒了杯酒端在手上。从二楼向下张望。 等了好一会,有几人抬着几个大箱子,满头大汗停在楼下。高湛一见,呲牙一笑,大步流星飞快从二楼跑了下来。 领头的追风看见他下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爷,事情都办妥了。” 高湛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你辛苦了。既然都办妥了,你就给她送去,记着,从后角门送进去。别叫她那些个长辈瞧见了。” “是,爷!” 追风得了吩咐,又带着这几个人,抬起箱子直奔忠勇伯府而去。 今儿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中午小憩了一会,陈仪这会子正在园子里散步遛弯。屁股上的伤结了厚厚一层伤疤,就算是轻轻碰上了,也不会像原来那般刺痛。 伤痛能忍,可这饮食上实在是忍受不了。 怕她将来落疤留痕,胡嬷嬷和春俏盯她盯得紧,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吃。偏偏顿顿都是猪血猪肝,吃的陈仪现在一闻到味儿就想吐! 胡嬷嬷还说呢:“小姐这个脸色实在不好看,没几天小姐可就成亲嫁人了,不好好养养,难不成成亲那日,也这副面瘦肌黄的模样,可不是要让人笑话......奴婢看,还得再多吃些,多长些肉才好看!” 还要多吃,多长肉?陈仪哀嚎,捏着自己明显圆润了一圈的脸蛋,叫道:“嬷嬷您瞧,我这都胖了一圈了,连脸都成个圆团,您这还叫我吃呢?难看死啦!” “小姐尽胡说.......您这还叫胖?您和二小姐站一块,只有她一半胖瘦呢!”春俏在一旁添油加醋。 陈仪白了她一眼,哼哼了两声。 陈岚蓉从定了亲之后,大概是一心待嫁,没了忧心地事情,眼瞧着一天比一天丰腴。如果在胡嬷嬷和春俏的眼里,胖子才是美丽的代名词,那她宁可丑着也不要旁。 开玩笑,在古代医疗条件这么差,胖就代表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生孩子就代表走一趟鬼门关。胖子生孩子,那死亡率起码变成了七八成。她可不想到时候.......呸呸呸,想这些不吉利的事儿干嘛。 胡嬷嬷想了想,她倒没觉着二小姐比小姐好看。论长得好,那还是她家小姐世上最美! “二小姐那样的,确实有点儿圆润了些。奴婢记得二夫人挺会养生的一个人,怎么也不管管。再这么胖下去,实在是.......有些过了!”胡嬷嬷说。 胡嬷嬷难得说对了一回,陈仪搂住胡嬷嬷的腰身,黏在她身上:“可不是嘛......嬷嬷,您就少让我吃那些猪肝啊,猪血之类的。多给点绿叶儿菜吃,说不定胃口还能好点不是.......” 第两百五十八章:三大箱 “好好好,嬷嬷知道了,今儿晚上就给你炒几个素菜,行了吧。”胡嬷嬷笑着说。 “哇......嬷嬷真好!” “看小姐乐得,眼睛都笑弯了。”春俏打趣说。 主仆三人正说笑着,杏儿蹦蹦跳跳跑了过来,这个傻大姐,从八年前陈仪回府,一直到现在。除了体重增加了不少,年纪长相好像定格了一般,半点没有变化。 见到陈仪,杏儿欢呼一声:“小姐小姐,有人,有人送东西来啦!” 杏儿一边说,一边用她那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后角门方向。 送东西?真奇怪,什么人会从后角门送东西进来。陈仪脸上笑容一僵。 后角门的事,除了她和她的人之外,并没有旁人知道。若是杏儿认识之人,她就会直接说名字了。不是她的人,那是谁,是谁知道了她的秘密! 陈仪忍住心惊疑惑,示意春俏掏了两块麦芽糖过来,塞给了杏儿:“杏儿真乖,这是麦芽糖,给你吃。” 杏儿高兴的一蹦老高,拍着手口水直流盯着麦芽糖。陈仪见她这幅馋嘴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认真叮嘱她:“不过,杏儿得答应我,不许一口气吃完。今天吃这块,明天吃那块,杏儿听不听话?” “杏儿听话,杏儿最听话啦!”杏儿连连点头,猛夸她自己。 陈仪心里藏着事,并没有心情像往日一般和她说上几句。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向后角门走去。 三个大箱子,足有半个人高,就这么从后角门抬了进来,陈仪看着傻了眼。 送东西的,领头之人是追风。 东西一放下,没等陈仪问,追风很是痛快的说明来意:“三小姐,这是我们爷四处寻摸,派我给您送来的。爷说了,亲事定的急,仓促之间,好多东西您肯定没时间准备。爷说他认识的人多些,出门时间多些,他来办总比您便利许多。爷还说,请您别客气,都是自家人不用往心里去,尽管放心收下便是!” 陈仪听得无语凝噎。 他这话……没毛病。他出门比她自由,堂堂世子爷认识的人,肯定比她多。三个月后,他和她就成了夫妻,确实是自己人。 可陈仪为毛总觉得别扭呢?是她太矫情,还是高湛太热情? 追风说完了话,并不多逗留,行了礼便走了。陈仪望着地上三个大箱子,不知该如何处理。 春俏倒是满心欢喜:瞧瞧小姐将来要嫁的人,这是对小姐的看重。没听追风都说了,特意去四处寻摸的!春俏反复品味“特意”两个字,越品越欢喜。 “小姐,这么大的箱子不知道装的什么,咱们打开瞧瞧吧?” 胡嬷嬷也是笑得满脸褶子,合不拢嘴:“是啊,先瞧瞧再说。” 陈仪满头黑线,看也不看这莫名兴奋的两人,随意摆了摆手。她们想看就看吧,如果没猜错的话,箱子里肯定是她的“嫁妆”! 果然,三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金银首饰,还有些奇珍异宝。最夸张的,是连子孙桶,红尺这些东西都有。 胡嬷嬷拿出子孙桶,左看右看,笑盈盈地说:“啊哟,世子爷可真是有心了。瞧这子孙桶,上面的雕花这般精致,怕是要费不少银子!” 一个解决生理问题的桶.......陈仪简直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是不是很闲,很闲,连这些事情他都要替她操办了.......好吧,往好处多想想,有这样心疼在乎自己的老公,也算是件幸福的事儿了。 春俏和胡嬷嬷两人,埋头翻看,看得兴致勃勃,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一会夸夸这件,一会赞叹高湛心细。陈仪听得脑袋疼,索性丢她两在那慢慢看。自己一个人继续遛弯。 忽然,飞白不知从哪儿一跃而下,将将落在陈仪面前。 陈仪并不吃惊,飞白向来神出鬼没,她们几个都习以为常了。 飞白带着几分激动,抱拳对陈仪说道:“小姐,马占山的藏身之处找到了!” 陈仪心脏猛地一跳,看向飞白:“当真?” “是!听说是刁月挖出来的消息,马占山并没跑远,就藏身在丹阳郡!” 陈仪头皮发麻,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居然就藏身在丹阳郡......说不定胡嬷嬷曾经出门就看见过他,想到他和胡嬷嬷搽身而过,却互不相识。陈仪就浑身战栗! “马占山,马占山.......”陈仪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人,八年前就藏了起来,藏得严严实实。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若不是刁月,谁都无法想象,他没有躲得远远的,竟然就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年。好本事,好心机! 陈仪想到这里,满脸凝重的看着飞白,沉声说道:“你去,去告诉刁月。就冲他无声无息藏了八年,居然没有被人发现。足可见此人心机非常了得。待她去丹阳郡寻他之时,千万要注意,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这回咱们运气好,能找到他藏身之地。可若万一让他跑了,再想寻他,只怕这辈子都别想了!是非成败全系于他一人身上,切不可走漏风声!” “是,小姐!”飞白凝神听完,转身而去。 陈仪眯着眼睛看飞白腾挪跳跃之间,消失了身影,脑袋里翻江倒海。 八年了,她足足查了八年,总算是要拨开云雾见天日了!希望这一次,老天爷别再为难她,希望这一次,她能彻底了了报仇的心愿! 刁月听了飞白带过来的话,当即和童日,陆风,丁云柏等人,钻进了房中仔细商议。商量了大半宿,拟好了计划,深更半夜才各自休息。隔日一早,众人便收拾妥所需之物,兵分三路去了丹阳郡。 就在刁月等人去了丹阳郡的第二天,佟嬷嬷一大早来到出云阁。 佟嬷嬷照例嘘寒问暖了一番,陈仪虚与委蛇,和她假意客气。佟嬷嬷说完了客套话,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题:“昨儿晚上,谢府下了帖子,说是谢大小姐定亲了,定了六皇子。这不,老夫人派我来跟三小姐说一声,毕竟是六皇子和谢大小姐的定亲宴,咱们怎么也得去一趟。老夫人担心您的伤势,特地派我来问一句,若是不妨事,请您也跟着一起去。” 第两百五十九章:景润琳琅 姚景润居然定了谢琳琅? 陈仪听得有刹那间的恍惚,那个白衣飘飘,清瘦的谪仙男子,终于是要成亲了麽......陈仪轻轻一笑,和佟嬷嬷说道:“多谢嬷嬷,仪儿知道了。” 佟嬷嬷见她应了,不再多说什么便起身返回了。 春俏看着面色平淡无波的陈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其实在春俏心里,和高湛比起来,觉得小姐和六皇子更加般配。不过......春俏转念又想,六皇子出众是出众,世子爷也不差。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人间俊俏郎君。 天上明月虽然耀眼夺目,却太高了,太远了。看得到摸不着。远远的看看,远远欣赏就好了。还是人间郎君好,实实在在! 春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是不知小姐心里怎么想的了。哎...... 陈仪心里如何想法?她这会唯一的想法就是,谢琳琅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记得谢琳琅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在元微朝,这个年纪没成亲的女子并不多见。谢琳琅,是死心塌地,非姚景润不嫁了。 也好,求之盼之,好容易等来的心愿,她肯定会更加珍惜。谢琳琅是谢太师的宝贝孙女儿,有她在,姚景润的将来的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春俏和胡嬷嬷伺候着陈仪梳妆打扮。春俏挑挑拣拣,挑出一套粉色襦裙:“小姐,粉色的好,您皮肤白嫩,穿粉色最是衬托皮肤。” 陈仪想了想,摇摇头说:“还是那套水绿色的吧.......今儿是谢琳琅定亲,又不是你家小姐定亲,出了这个风头作甚!” 春俏挠挠头,嘿嘿一乐,放下了粉色襦裙。拿起陈仪指的那套水绿色,伺候陈仪换上。陈仪大病初愈,原本就不红润的脸颊,被水绿色一衬托,看来小脸惨绿惨绿,怎么看怎么显得憔悴。 陈仪照照镜子,对这身打扮很满意。 进了久违的静心居,刘老夫人既不像佟嬷嬷说得那般热情,也不像从前那般见着陈仪就拉长个脸。不温不火的随口说了两句:“今儿咱们早去早回,谢大小姐定亲,咱们也就是凑个热闹。原本也不是特比相熟,可既然下了帖子,不去也不好。仪姐儿,你身体不适,待会若要先走,来和祖母说一声,就先家来罢。”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陈仪恭恭敬敬回答:“是,祖母。” 一路相安无事,穿街过巷,马车停在谢府大门外。众人下了马车,今儿忠勇伯府上所有女眷都来了谢府。 陈岚蓉依在母亲张二夫人身边,安安静静并不多话。 陈仪看着十分惊奇。往日总爱耍脾气使小性儿的陈岚蓉,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样。听冬儿说,说是张二夫人说了,都是赵中星那个小王八,把她的女儿迷昏了头。张二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陈仪都能想象,必定是咬牙切齿,很的不行。 可今天再见陈岚蓉,陈仪觉得,张二夫人这话或许没说错。都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不是活生生现成的例子麽! 众人在谢府下人的引领下,来到正厅。 此时厅堂之中,已经到了不少人。忠勇伯府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并没有引起旁人过多的关注。 对于谢府,陈仪心里总有些疙瘩。 陈岚蓉和赵中星的事儿,就是发生在谢府。春俏大约和她差不多心思,举手投足之间很拘谨,显得极其不自在。 陈仪拍了拍她的手,悄声说:“别担心,咱们待一会就走。” “嗯。”春俏应了一声,神色放松了些。 二人并没有多少相识之人,一直坐在正厅没挪窝,直到王老夫人带着乔嘉慧过来。 一见陈仪,乔嘉慧立刻和王老夫人说:“太婆,是桃桃!” “去吧去吧,不许调皮捣蛋!”王老夫人嘴角噙笑,点头说道。 乔嘉慧脆生生应了,直奔陈仪。两人相互见了礼,坐在一处头靠着头,说起了悄悄话。时不时对视而笑。 苏凌月站在谢琳琅身后,做妇人打扮。透过面前屏风看见二人,冷笑:“这会且让她们笑一会,等会有她哭的时候。” 谢琳琅端坐在凳上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襟:“苏姐姐,事儿都准备好了?今天可是我定亲的日子,不用闹得太大。只要让她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她觉得过去就能过去的……” “琳琅放心,我做事有分寸……总要让她尝尝苦头,以后就不敢随便出风头了。”苏凌月说。 谢琳琅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在人群中找起那一抹白衣身影来。她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姚哥哥会答应她和他的婚事。这一天她盼了这么久,久到她已经开始绝望,正要答应母亲……只要不是他,嫁给她都无所谓了。 婚事是姚景润自己提的,没人逼着他,是他自己求来的……原来,他心里是有她的,她真是没想到,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人群忽然喧闹起来,陈仪抬眼一看。门口正对太阳,金光之中,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来人太过俊郎,俊郎的不似凡人,看得人移不开眼。 陈仪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姚景润,惊讶的发现,他的气色,比原来好了许多。那股子总缠绕他的死气消失不见了,他的蛊毒,看来是解了。老和尚空域终是兑现了他的承诺,用了三年时间,替他解了毒。 不知老和尚还在不在清凉寺,等她好了,若有机会,还是得去看看他。说起来,她也有许久没见过老和尚了。不知老和尚有没有变得苍老…… 乔嘉慧捂着心口,看得如痴如醉,喃喃道:“六皇子长得可真好看,咦……原来我怎么没觉得他有这么好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如今连乔嘉慧这么神经不敏感的人,都能看的出来了,可见变化之大。 陈仪不想在此时谈论姚景润帅不帅,岔开话题,假意说道:“慧姐姐眼里,向来只瞧得见我,怎么这会知道看别的男子好不好看了。待会我定要向未来姐夫告状!” 乔嘉慧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她比陈岚蓉小了几个月,她的亲事陈仪听王老夫人提过一回。因及笄礼未过,对外并没有宣扬,所知之人寥寥无几。 第两百六十章:高湛的脸皮 乔嘉慧难得俏脸一红,哪里还能记得住姚景润好看还是不好看。噘起嘴气哼哼的说:“桃桃学坏了,竟然取笑我,不理你了!” “啊呀,这可不行!慧姐姐别生气……对了慧姐姐,你见没见过未来姐夫?太婆这般疼你,肯定得先问过你的意见,才能定下。这么说,慧姐姐也是看中的咯!”陈仪嘴上道着歉,说出的话可没有道歉的意思。 乔嘉慧羞臊,猛地将双手探到陈仪腋下,使劲挠了陈仪一下。陈仪怕痒,连忙躲让着求饶:“慧姐姐,慧姐姐,我错了!再不敢了,饶了我吧!” “哼,谁让你取笑我,现在求饶,晚了!”乔嘉慧压根不理她,手下不停挠痒痒。 陈仪痒的不行,又不敢笑的太大声,憋的实在难受。听了乔嘉慧这话,干脆反手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这时姚景润已经在和厅堂众人相互见礼,乔嘉慧并不是那种不知礼数之人,毕竟是在谢府,且是谢琳琅定亲宴。偷偷闹了一阵也就收回了手。二人互相看着收拾整齐,重新端端正正坐好,收起了玩笑打闹。 陈仪看着姚景润和众人寒暄,很为他高兴,只是不知三皇子感觉出他的变化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一个原本就让三皇子忌惮之人,忽然从个病秧子变成了正常人。想必三皇子心里不会舒服,再加上和谢太师的结盟,此消彼长,朝堂之上明里暗里的争斗,只怕又要开始了。 陈仪心中叹息,这种事,原来她还能躲得过。等她嫁给高湛,想躲也躲不掉了。 旁人眼中是她高攀,其实私下里,陈仪一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随便找个简简单单的多好…… 陈仪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忽然有人遮住她面前的光线,一个高大身影挡在里她的面前。陈仪一抬头,面前站着的,竟是满脸笑容,呲牙露出一口大白牙的高睿言高湛! 高湛想过能在这里看到陈仪,但想归看,真正看见了自是不同。“桃桃,你也来啦。” 陈仪刚笑话过乔嘉慧,话音刚落,这边高湛就跳出来。乔嘉慧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得意的瞥了一眼陈仪,笑嘻嘻的和高湛说:“高世子,你今儿怎么也来了,莫非是想念桃桃,特意来看看你未来的妻子嘛?” 陈仪差点仰倒,腾地面红耳赤。 真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乔嘉慧。幸好她还知道有所顾及,声音说的并不大,只得他们几人听见。 高湛的脸皮,整个元薇朝他要说第二,可没人自称第一。听了这话,半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不是,我来是因为六哥定亲。不过,也想看看桃桃!” 陈仪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乔嘉慧得了高湛回应,愈发得意:“怎么样,看见之后,是不是觉得桃桃又漂亮了?” “桃桃一直都很漂亮,就是今天这个衣服颜色选的不好,看起来有点惨……桃桃,你应该穿粉色,粉色适合你……”高湛一本正经,研究起了陈仪的衣裳。 “说得也是,难怪我今天看桃桃,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原来是衣服颜色选错了,高世子可真厉害,这都能一眼看出来!”乔嘉慧夸道。 高湛扇子摇来摇去,摇的哗哗作响,“哪里哪里……桃桃肤色白,就是因为太白了,这个水绿色便不适合她,将来她嫁给我,我……” 陈仪脸上如火烧火燎,实在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压低嗓子吼了一句:“都给我闭嘴!” 两人被吓了一跳,乔嘉慧不过是被陈仪这话暂时唬住了,一转眼反应过来,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笑嘻嘻看着陈仪。 高湛见陈仪板着个小脸,真被唬住了。赶紧合上扇子,小心翼翼试探:“桃桃,你真生气了?” 陈仪拉长了脸:“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真生气了!” 高湛连连摆手,“我不说,我不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桃桃,你听我说……” “还说!” 高湛下意识想开口,再想不对,慌忙抿紧嘴唇,乖乖闭上了嘴巴。乔嘉慧看的钦佩不已,叹为观止,“桃桃真是厉害……高世子,从前不觉得,现在看您不错,真不错!” 高湛龇牙咧嘴,正想说过奖过奖,瞄到陈仪又重新闭紧嘴巴。乔嘉慧看他一会瞄瞄陈仪,一会瞄瞄陈仪,跟看戏一样,乐得都不行了。 姚景润站在厅堂另一边,余光中看了这一幕,笑容微敛,眼眉低垂。正和他说话的谢太师,见他忽然沉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谢太师心想:莫不是方才他说的二人年岁都不小了,让他尽早完婚,他不高兴了?哼,还不是琳琅那个死丫头,口口声声非六皇子不嫁。一说她的亲事,她就哭着闹着要上吊…… 不过,也还好琳琅坚持,他才能真正看清楚皇上想法。他一直以为皇上中意的是三皇子,为此,他私下有段时间,教过三皇子读书。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圣心未明之前,他不敢把太多宝压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 如今回头再看,他的谨慎之心,还是很有远见,很有必要的! 清风看出谢太师的愕然,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家主子,赶紧叫了一声:“爷。” 姚景润不过瞬间有些走神,清风一叫,他立刻缓过神来。抬头看向谢太师,面上带出一丝歉意:“太师见谅,润方才忽而想起一事,有些出神。” 听他这么一说,谢太师怎会计较。哈哈一笑说:“无妨无妨……殿下是为圣上分忧,诸事繁杂,实在是辛苦了。” “不敢当。” “不过……殿下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要知道,千好万好不如有个好身体,殿下可要慎重啊……”谢太师顺嘴说了一句。 姚景润嘴角微扬,谢太师言下之意,是怕他早死,怕他宝贝孙女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麽。 其实姚景润是真冤枉了谢太师,他不过随口一说,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可惜,谢太师往日做人太成功,谨慎恪守的形象深入人心。随口一句关心的话,叫旁人听起来,总觉得别有深意。 而谢太师,他若知道姚景润是这般想的,断断不会同意谢琳琅嫁给他。 可惜,人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假如…… 第两百六十二章:难以言明的诡异 三人压低嗓子说话,陈仪听不真切,只知道一向嘴泼的春俏一句话没说,苏夫人的两个丫鬟倒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事情越来越诡异,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 在这份诡异之中,几人来到一处偏院。 院落不大,四周安静异常。除了偶尔两声鸟叫,半个人影都没有。 园中有并排两间正房,右边厅堂大门虚掩,马夫人自言自语道:“奇怪,今儿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扬起声音叫了一声:“阿婉,阿婉!” 声音飘飘荡荡,消散在空气中,无人应答。 “真是奇了怪了.......”马夫人又嘀咕了一句,拧眉看陈仪:“不知道今儿怎么回事,兴许是全都在前面忙着......走了这么远的路,我这腿都疼了,咱们先进去歇会。我让婢女去叫!” 说着,也不管陈仪回不回答,自顾自拉着陈仪便要往里走。 陈仪这次并没动。她冷冷看着周夫人,淡淡说道:“夫人,主人不在,这般贸贸然进去只怕不好。仪儿觉得,还是就在外面等着好些。咱们走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功夫,您说是不是?” 周夫人没想到一直顺从的陈仪,忽然变得强硬起来。有些不高兴:“在外面等也是等,何不进去坐下慢慢等。我和马夫人情同姐妹,难不成还会怀疑我?你这孩子,想法怎地如此不堪!” 不堪?呵呵,陈仪心中冷笑。 这事打一开始就透着诡异,更何况身为谢太师名正言顺的儿媳,怎么会住只有两间正屋的院子,这么寒酸。她真当自己是三岁小孩,随便哄哄就信? “夫人怎么说是夫人的事,仪儿不会进去。要等就在这里等。若是夫人觉得站着等累,这边有石凳,坐这里等也是一样。”陈仪指着院中石凳说道。 周夫人一时噎住。 这死丫头,这是起了疑心了!想想马夫人允诺自己的好处,终究是心有不甘。眼珠一转,笑了起来:“行行行,想不到仪姐儿人长得柔柔弱弱,性子倒是挺倔。罢了,就听你的,就在这石凳上坐着等,行了吧!” 陈仪眼皮低垂,默默点了点头。 丫鬟们各自掏出帕子,铺在石凳上,伺候各自主子坐下,退到一旁。 周夫人扭脸和冰兰说:“你去跑一趟,寻一寻马夫人,就说我正在雅苑等她。” “是,夫人。”冰兰应声而去。 二人等了好大一会,左等右等不见冰兰回来。外面日头渐盛,晒得人昏昏沉沉,额头直冒汗。周夫人逐渐坐不住,等得不耐烦了。抬手用帕子拭去薄汗,气哼哼的站起身来,说:“阳光灼人,我是坐不下去了,你自己继续做吧,我要进去喝杯茶凉快凉快。” 说完,也不管陈仪应不应,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抬脚进了屋子。 其实陈仪晒的也有些头晕,她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全,这会子头目森森,难受极了。但上一次谢府之行,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宁可强撑着,她也绝不愿进屋。 春俏看她面色泛白,有些担忧:“小姐,要不咱们回去罢。大不了被老夫人说几句,也好过在此苦等受罪!” 陈仪苦笑,摇了摇头:“回去也是无用,你没瞧见祖母方才和她一唱一和。回去必定会说我不知好歹......”若就是不知好歹倒还罢了,就怕刘老夫人借题发挥。不敬长辈这个罪名,可是现成的罪名! “可咱们也不能总这么耗着。难不成马夫人一日不来,咱们就得在这等上一天?” 春俏说得也有道理,陈仪想了想,一咬牙说:“总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算了,还是先回去罢!就说我伤势加重,实在坐不住了,要家去。” 主仆二人决心下来,真要起身离开。好巧不巧,冰兰正好回来了。 见她既已返回,这会想走可走不了了。 冰兰脚步匆匆,连走带跑回来。跑的急了,又喘又热,脸上红通通一片。见园中只坐着陈仪主仆二人,微微愣神,上前和陈仪行礼:“三小姐,请问我们夫人.......” “哦,你们夫人说太阳太大,在屋里歇会.......”陈仪看着冰兰空无一人的身后,拧眉道:“周夫人不是吩咐你去寻人,怎么只得你一人回来?” “回三小姐的话,马夫人说这会正忙着,实在脱不开身。”冰兰极不情愿的回答。 陈仪一听马夫人没空,来不了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屋内,对冰兰说:“嗯,那你去寻你家夫人罢,就在里面。” “谢三小姐。”冰兰胡乱行了一礼,扭头一路小跑进了屋内。 等了没多久,周夫人面上带着气出来了。见到陈仪就开始絮絮叨叨,不停抱怨:“今儿真是倒霉,来回跑了这么久,竟是白忙活一场!仪姐儿我就不陪你回去了,马夫人说在别处等我,让我去帮着搭把手。你可还记得来时路,若不记得,我便让荷香送你回去。” 她不回去?不回去也好,她这会头晕乎乎,臀部伤口隐隐作痛,并不想应付她。 陈仪婉言谢绝:“多谢周夫人好意,仪儿认得回去的路,不用特意排荷香送了。” “既如此,你先走吧……”马夫人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一副懒得再看见陈仪的模样。 她这幅不耐烦,不想搭理她的神色,反倒叫陈仪安心。闻言立刻屈膝行礼:“是,夫人。那仪儿先行一步了。” 周夫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陈仪和春俏转身离开。二人没注意到的是,在她们身后,周夫人紧紧盯着陈仪,脸上神色变换莫测。喃喃说了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道统统都是生不由己,不是我要害你。陈仪,你可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她声音念叨的极小声,但紧随其后的荷香和冰兰还是听见了。二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周夫人一直看着陈仪背影。直到她主仆二人转弯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晒然一笑,晃晃悠悠离开了雅苑。 第两百六十一章:见面礼 这边陈仪几人说闹了片刻,厅堂之中宾客不少,高湛不好多留,说了句:“桃桃,我先过去那边。” 陈仪点了点头,他折扇摇的哗哗作响,昂着头走了。 那种志得意满的样子,简直叫人没脸看。 他从前就是这样吗?陈仪想不起来了。如乔嘉慧所言,他这样,真的很好! 苏凌月母亲苏夫人笑容谄媚,好奇的问刘老夫人:“听说老夫人府上三小姐定了镇国公世子......还没见过三小姐是何等容貌,实在好奇的紧。” 旁边一位夫人跟着附和:“是啊,早听说过陈三小姐相貌出众,就是和谢大小姐想必,亦是不遑多让。这回啊,我可得开开眼。” 刘老夫人含笑说道:“你们两,这是坐的久了,竟拿老身打趣。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比得了谢大小姐......”说到这里,吩咐佟嬷嬷:“去将仪姐儿叫来,既然两位夫人想瞧瞧她,也是她的福气。” “是,老夫人。”佟嬷嬷应诺。 不多时,陈仪跟在佟嬷嬷身后姗姗而来。停在几人面前,盈盈行礼:“祖母。” 刘老夫人微微颔首:“好孩子,快过来。” 她这副罕见的慈眉善目,顿时让陈仪提高了警惕心。刚才听佟嬷嬷说了缘由,无缘无故,看她作甚。 陈仪心中警惕,嘴角含笑。 刘老夫人挨个给她介绍:“这位是苏夫人,这位是周夫人.......” “苏夫人好,周夫人好。”陈仪一一行礼。 苏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赞叹道:“长得果然极漂亮,尤其这双眼睛,看着就叫人心中欢喜。” 周夫人表情夸张,说出的话更夸张,一拍手掌:“啊哟哟,贵府三小姐果真生得极好。瞧这气度,瞧这相貌,跟个仙女下凡一样,叫人看的移不开眼!” 刘老夫人笑着说:“周夫人实在会夸人,她年纪还小,可禁不起这么夸!” “老夫人这话可就说错了,咱们都长了眼睛,说不说的,还不是一样。”周夫人说着,褪下手上玉镯,拿起陈仪的手就要给她套上,嘴里说着:“今儿出来赴宴,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玉镯子,勉强拿得出手,送给你当个小小见面礼。” 玉镯成色水润透亮,一看就是好东西。陈仪如何肯收,赶紧缩回了手,看向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连忙说:“周夫人太客气了,这可使不得!” 周夫人不高兴地说:“三小姐生的好,我瞧得心里欢喜,送个见面礼给孩子如何使不得。莫非是瞧不上我这玉镯!”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老夫人自然是不好拒绝,只好和陈仪说道:“既如此,你便收下罢。还不快向周夫人道谢。” 陈仪乖乖行礼,细声细气道:“多谢周夫人。” 周夫人这才眉开眼笑,将玉镯亲手套在了陈仪手腕之上。喜滋滋的左看右看:“果然还是皮肤白些,带这玉镯子更好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人如玉!看三小姐才知道,真是美人如玉啊!苏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夫人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你说说你,一上来就送见面礼。我今儿出来的匆忙,手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倒是送了礼,我这怎么好意思空着手!” 周夫人听了,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她见苏夫人像是真有些恼了,不得已说:“我这不也是一时高兴......要不这么的,你不是跟马夫人认识,去问她借几件首饰好送人?” 刘老夫人像是吃了一惊,赶忙摆手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苏夫人倒像是对周夫人提议很满意,认真考虑了一会,说:“我倒是觉得不错,就这么办......我这人最好面子,老夫人可不许推脱!” 刘老夫人半是愕然半是无奈,只得叹了口气,说:“你都把话说成这样了,老身若不同意,岂不是要说老身不给面子。罢了罢了.......” 她话音刚落,苏夫人立刻拉住陈仪的手,笑眯眯的说道:“你是叫陈仪对吧,我便称呼你仪姐儿了.......仪姐儿随我来,今儿啊,咱们一块,坑点子马夫人的好东西。”边说边拉着陈仪往外走,也不管陈仪什么反应。喋喋不休道:“她哪里,正经有不好东西。今儿谢大小姐定亲,趁她高兴,多饶两样......” 陈仪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被她拖走。 高湛无意间瞄了一眼,看见陈仪被个脸生的夫人拖走。高湛双眼虚眯:桃桃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心甘情愿...... 事出反常必有妖!换做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初次见面之人,为了个素不相识的晚辈,居然借见面礼送人。 要么苏夫人是个天生热情好客的“傻子”,要么就是藏着不可靠人的目的。 很显然,苏夫人肯定是后者! 苏夫人,苏凌月的母亲......她还记得三年前在乔府,苏凌月是怎么替谢琳琅打前锋,冷嘲热讽讥笑于她的。苏夫人,刘老夫人,马夫人......任凭她如何想,也想不通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找了这么个蹩脚理由把她硬生生拉出来,究竟意欲何为? 穿花拂柳,沿着花园一直往里面走。 谢府的景致依旧如三年前一样,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处处都经过精心雕琢。只是这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多少龌龊,恐怕只有谢府中为数不多之人才能知道了。 春俏一路跟在后面,陈仪不说话,她就安安静静和苏夫人两个丫鬟并排行走。 苏夫人的贴身丫鬟,荷香和冰兰二人,不停的试图和她说话,春俏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荷香二人口水说干了,见她只是不理,不免有些气恼。 冰兰哼了一声说:“莫非陈三小姐贴身丫鬟,竟跟个哑巴一样!” “哑巴倒不至于,我看哪,像是个傻的!”荷香捂嘴笑道。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丫鬟,这话一点没错。我看陈三小姐也不说话。亏得夫人还这般热情,要是我啊,可没这么好的耐心!” 荷香撇了撇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好气说:“可不是麽,夫人就是心肠好,待会咱们可得劝劝夫人,别叫人骗了去,哼!” 春俏只当两人狗吠,理也不理。 第两百六十三章:突发事件 出了雅苑,刚走没几步,陈仪听见身后“噗通”一声。猛地掉头,春俏已经躺在了地上,紧闭着眼睛。没等陈仪反应过来,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捂住她的口鼻。 一股强烈刺鼻的味道充斥她的嗅觉。她四肢拼命挣扎,身后这人手臂强而有力,她的这点挣扎丝毫没能撼动来人。 数息之内,陈仪渐渐失去力气,头一歪,跌入无边黑暗之中! 谢府正厅内,高湛听了追风的禀报,顿时心急如焚。一张脸拉得老长,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抬腿便要往外冲。姚景润见状,一把拉住他,轻声问道:“睿言,怎么了?” 高湛被他拉住,强忍急躁,连吸好几口气,勉强耐着性子回答道:“六哥,我是真想不到,那位未来六嫂,手短狠辣,真正是位女中豪杰!” 一句话说完,用力甩掉姚景润的手,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未来六嫂……高湛说得是谢琳琅!姚景润不知前因后果,但凭他对高湛的了解,高湛绝不是那种说女人是非之人。究竟是何缘由,能把高湛气成这样? 姚景润压低声音和影风说:“跟过去瞧瞧。” “是!”影风应诺,紧跟着高湛出了门。 另一边,不知过了多久,陈仪突然睁开眼。眼前轻纱罗帐曼妙飞舞,陈仪赶紧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四肢无力,根本就动不了。陈仪忍住惊慌,低头看自己身上衣襟。衣衫整齐,没有被人脱了从新穿上,身体各处.......没有异样感觉! 陈仪微微松了口气。可她所处之地,并不是她自己的闺房。她此刻动都不能动,对方想要做什么,她压根没办法反抗,危险尚在,她不能掉以轻心。脑袋里飞速旋转,思考眼前这个情况。 她看见春俏被人打晕了躺在地上,紧接着就是她。来人绑架了自己仍在床上,这一幕和三年一幕何其相似!是谁,想要做什么,给她下软骨散,是单纯想她动不了,多在此处待会。还是有更加恶毒的做法? 就在陈仪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有一下人模样打扮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进来,畏畏缩缩越走越近。陈仪在罗帐后面,只看见个模糊的身影走过来。 罗帐微动,被人掀开一角,陈仪张大眼睛看向来人。 这年轻男子相貌普普通通,神色之间有些慌张。见陈仪已经醒来,正看他。他大概没料到这么快陈仪就醒了,腿一软跪倒在地。 陈仪有些莫名其妙,他把她弄晕了绑了来。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要害怕?陈仪很想问问他,却发现自己不仅动不了,连话也说不了。 男子手臂撑地,从地上爬起来。鼓足勇气大着胆子向陈仪走来,嘴里不停念叨:“小姐千万别怪我,小人也是被逼无奈。您放心,待会小人就会死了,小人贱命一条,您连仇都省得报.......小姐,这是您的命,您这辈子命不好。唉,小人这辈子命也不好。咱两都是命不好的人,您就瞧着这点,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i到了床边,低头看着陈仪。陈仪和他直面相对,看清了男子的长相。 他年级不大,做下等小厮打扮。长相有几分清秀,看上去斯斯文文,很有点文质彬彬的感觉。此刻他脸上满惶惑愧疚,再听他自言自语说得那些话。这件事,看来并非出自他本意。 这边男子已经开始向陈仪伸出了手,陈仪拼命用眼神祈求着男子,男子像是看着不忍,扭过头去。手一直在发抖,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的迹象。 陈仪此刻脑中思绪混乱。此情此景,她动弹不得又说不了话。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是束手无策。难道老天爷当真看不得她好,非要将她逼到如此麽! 正当陈仪绝望之际。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跳到男子身后,一脚踹到他身上。只踹得男子惨叫一声,飞出老远。这一脚显然用尽了全力,男子去势未减,头直接撞在了墙壁上。他那声惨叫还未消散,头一歪瘫倒在地,竟是直接被撞晕了过去! 陈仪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耳边有人说话。 “爷,他晕过去了。” “弄醒!给你半炷香时间,给爷撬开他的嘴!” “是!” 陈仪听得声音耳熟,扭头一看,不是高湛还能有谁。此刻高湛脸上阴沉如水,浑身上下散发的令人窒息的狂怒,他眯着眼望着地上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追风领了命,伸手薅住男子胸前衣襟,一用力,直接提起男子出了屋门。 高湛这才看向陈仪,二指并拢,在她身上飞快点了几下。陈仪“啊......”的一声,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不知为何,陈仪忽然觉得委屈极了,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她一哭,高湛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挠了挠头,有些手足无措:“嗳,桃桃你别哭别哭,放心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陈仪反而感觉更加委屈,她很想说你怎么才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谁说没事了,我动都动不了,这叫什么没事没事!” 高湛一听,连连点头:“对对对,怎么把这事忘了。”说着侧身坐在床边,将陈仪从床上扶起。 陈仪整个人躺在他怀中,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刚才那股惊慌,那份无助,就这么慢慢平息下来。高湛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放在陈仪鼻尖下。陈仪嗅到了股难以言明的腥臭味,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陈仪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鼻尖,这才发现她能动了!她发现自己能动,便想坐好,哪知刚解了毒,身体还是有些绵软。想了想,便安安静静躺在高湛怀里,并未挣扎。 高湛意中人在怀,陈仪不动,他又怎会刻意推开她。闻着她身边少女幽香,心里快活极了。高湛柔声说道:“桃桃,你别害怕,有我在呢。” 有他在,她很安心。 陈仪轻轻点了点头,含糊应了一声:“嗯。” 第两百六十四章:买凶毁人 陈仪声音像个小猫儿,高湛听得乐开了花,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个傻子。忽而想到刚才那一幕,瞬间又拉长了脸。 “桃桃,刚才这人你可见过?”高湛问。 “从未见过!”陈仪很肯定的说。她想了想,说出自己的观点:“不过,他刚才一直自言自语。我听他说话,像是个小厮。我看他穿着打扮,并不是谢府中人。言哥哥可瞧出他是哪家的下人?” 高湛摇了摇头。 陈仪有些失望,连高湛都看不出他是哪家的下人,若能查出他的底细,说不定能有意外惊喜。 “桃桃不用担心,不管他是谢府还是哪家下人,只要落在小爷我手里。哼,哪怕他骨头再硬,小爷也有办法让他吐口。”高湛咬牙切齿说道:“敢动小爷的女人,真是过得不耐烦了!” 要是从前,从前看电影听见有人这么说话,她保证会恶寒,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她刚刚经历过绝望,再听高湛说这句,不知为何,心中除了感动便是欢喜。 有个人,能替你光明正大的抗在面前,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差...... 追风很快重新拎着那人进来,将他如沙袋一般,随意往地上一丢。抱拳回禀:“爷,招了。此人叫张二,并不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厮。乃是城东头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张二说,一个月前,他兄弟生了重病,急需银子。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做......”追风不好明说,只含含糊糊说了句:“这件事......允诺事成之后再给他一百两银子。 十两银子!陈仪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居然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要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张二难道从未想过,这事一旦得手,剩下那一百两银子,又有何人去要,对方真的能兑现吗? 高湛听了这话,沉吟片刻问道:“可问出给他银子之人,是什么模样?” “回爷的话,张二说,叫他做事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有没有什么特点?” “说是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特征。” 高湛冷着脸,并没说话。陈仪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这件事,大概高湛也吓坏了。陈仪想了想说道:“言哥哥,设下这个圈套,诓我来此地的人有三人有嫌疑。一位是谢府马夫人,一位是从三品光禄寺卿的夫人,姓苏。还有最后一位,便是我那祖母。我思来想去,苏夫人与我并无过往,不会无缘无故参与进来。马夫人旧日与我有恩怨.......” 陈仪将在几年前在乔府中,坏了马夫人的计策,还有和谢琳琅纠葛一事,一一说与高湛听了。 陈仪说完又说:“言哥哥,此事左右和马夫人,我祖母脱不开关系。之所以在外面寻了一人,就是怕顺藤摸瓜,找到源头。我看,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的!” 高湛从不知,这其中还有这等缘故。 “马夫人,谢琳琅,刘老夫人......”高湛轻轻念了一遍,记在心里。:“桃桃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会替你出了。但此事牵涉到谢府,谢琳琅毕竟定了六哥。我要先跟六哥通个气,你不会怪我吧?” 高湛这些话,可谓说得开诚布公,半点隐瞒陈仪的意思都没有。 他尊重陈仪,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想法,陈仪又怎会怪他,“言哥哥顾虑的对,六殿下往日多有照顾,是要先跟他说一声。” 高湛仔细观察陈仪,见她说得真诚,并不像生气的模样。这才吐了一口气,笑嘻嘻的说:“桃桃果然深明大义!” 陈仪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夸,当着追风和那人的面,脸上泛红晕。嗔道:“胡说什么呢,谁要你夸了......” 知道她是害羞了,高湛不敢得意太过。故意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查出真凶一事不急,眼下最最要紧的,是待会咱们如何行事。张二既然被指使过来,为了银子不要命。呵呵......”高湛嘴角微勾,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便让他求仁得仁,死在这里罢!” 张二被追风用内力催着,现在表面毫无异样,身体内,早就连骨头都在疼。这会一听高湛居然要立刻弄死他,不待追风回话,吓得声泪俱下,急急喊道:“爷,爷您别杀小人,小人还有用还有用处啊!” 高湛嫌恶的瞥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问:“哦?你说不出对方长相特征,留着你也是无用!” “不不,爷,小人虽说不出,可小人见过那老虔婆。只要您,您留着小人一条贱命,小人肯定能找出她来!” 他刚才为了银子,口口声声叫她别怪他,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这会知道他要死,为了活命又毫不犹豫要帮忙找出那婆子。陈仪心里腻歪的不行,这种人,为了一己私利,当真什么道德廉耻都没有了!根本不配做人! 想到此处,陈仪对高湛说道:“言哥哥,这人实在毫无廉耻之心。就算他见过那婆子,他的话也不可信。与其等会来人,让他有机会反咬一口,我觉得,还是死了好!” 陈仪语气轻柔之间,眼睛眨也不眨就要人命。高湛不仅不惊讶,反而觉得甚合心意!他向来觉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是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桃桃这性子,真是太合他心意了。 他一眼不错看着怀中陈仪,越看越欢喜,大声对追风说道:“追风,可听见三小姐说话了?” “是!”追风面无表情,抱拳回答。 张二经历过了追风的手段,此刻全身剧痛。人无知无畏之时,想着死便死了。这会他一点也不想死。 没想到陈仪完全不想知道幕后真凶,居然说杀就杀。眼看自己活不成了,很想骂她两句“毒妇”,说些将来必遭报应之类的话。可惜他半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出口,就听见“咔嚓”一声,他觉得自己突然间视线转了好大一圈,那一瞬间,他追悔莫及。 剧痛之下,有个奇怪的想法:咦,他怎么还看见了自己的屁股?哦,原来他是被扭断了脖子,整个头转了半圈,可不就能看见屁股了...... 张二倒在地上,抽抽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第两百六十五章:一时贪玩? 陈仪平静看着地上的张二,心中半分怜悯也没有。若是刚才高湛来迟一步,叫他得了手。她除了死,便是陈岚蓉那样的结果都不可能有。 忠勇伯府,又岂能容忍她嫁给一个平头百姓?更何况还有个巴不得她死的祖母? 所以陈岚蓉能在出事后,嫁给赵中星,已经是她的福气了。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这个时代,对女人就是这么苛刻。这也是陈仪当初,为何不肯接受姚景润的原因。 姚景润,从来没有如高湛一般,郑重待她。也许姚景润心里是真的喜欢她,可就凭那点子喜欢,就要她乖乖听话,时不时搂搂抱抱,亲亲我我? 一旦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他不会死,不会有事。而她,立刻便会堕入万丈深渊,此生不得安宁! 张二刚刚咽了气,外面便传来说话声,听着声音,人数不少。上次在谢府和今日在谢府,眼前这一幕有着惊人的相似。 陈仪顿时直起身,拿手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等着问责。 高湛见她突然之间,方才那份令他欢喜的柔弱依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竖起了尖牙,像个战士一样,准备迎接风雨。 她这是习惯了,习惯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自己顶头冲。高湛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粗手粗脚帮着她理了理头发。在陈仪诧异的眼神中,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桃桃,有我呢。” 陈仪微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依旧放松的躺回高湛怀里。 高湛鼻尖酸涩,手臂紧了紧。陈仪昂头对他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外人话语声不断,头一个就听见刘老夫人的声音在说话,声音听起来很是焦急:“咱们找了这么久,仪姐儿到底去了哪儿了.......苏夫人,你确定你和仪姐儿是在这分开的?” 苏夫人听着声音也有些担忧,回道:“是啊,那会子我亲眼看见她走出了雅苑,说是回正厅的。我怕她记不得来时路,想要荷香送她,她还说记得不用......”苏夫人半是自责办事埋怨道:“早知道会这样,我肯定得先把她送回去再去找马夫人了,瞧瞧这事闹得!” 苏夫人的话,听起来是在自责,实际上却是在指责陈仪。陈仪好歹也有十二了,这么大个人,大白天能迷了路? 在场众人那个不是人精。谁都听出来这言外之意。 果然,马夫人接上了这话,连声安慰她:“苏夫人何必自责,许是陈三小姐一时贪玩,不知躲到哪里看风景看迷了眼。咱们再找找,说不准就能在这雅苑之中呢。” 一时贪玩,看风景看迷了眼......高湛冷笑。 刘老夫人紧接着说道:“哎,劳烦各位了。我这小孙女,平日性子最是柔婉不过了。真的不是老身自夸,长辈们说话,从来不敢顶撞一句,特别孝顺听话。今儿不过是......不过是......”刘老夫人夸着夸着陈仪,像是夸的太过,不知该说什么借口了。吞吞吐吐,胡乱掩盖了过去。 到底也没说,“不过”是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有些听了流言的人家,开始交头接耳说起了这件事。 有几位刘老夫人看着面生的夫人,站在一处,嘀嘀咕咕说着话,其中一位夫人说道:“刘老夫人这话听着,我怎么觉得不像是不通情理的祖母......没见她处处替孙女儿开脱,又是夸柔婉,又是夸孝顺。反倒是陈三小姐,赴宴就赴宴,怎么还到处乱跑啊......” “可不是嘛!哎......自古以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些个流言,谁知道是哪个别有用心之人传扬出去的呢!”这位夫人虽没有明说,但说话的语气明显是偏向了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也不容易,你看今儿上门赴宴,不还带着陈三小姐一起来的麽。真要是不疼她,那会让她出来见人。所以啊,人心隔肚皮,想必这陈三小姐,也不是真的乖巧听话哦!” “就说嘛.......” 两人说得开心,旁人有其他夫人并没听过这个传闻。凑过来好奇的问: “两位夫人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流言?” ....... 刘老夫人竖起耳朵,边走边说边听。脸上焦灼担忧,心里的真是乐开了花。跨过门槛进了屋内,没留神一脚踩在了张二尸体上。 她感觉脚下软绵绵地,还在纳闷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张二诡异的趴在地上,明明是趴着,脸却朝上。翻着白眼,直勾勾看着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吓得两条腿都软了,踉踉跄跄差点跌倒。身后紧跟着进来的众位夫人,看刘老夫人歪歪倒倒,不明所以。因为都没留意,能有具尸体就趴在门口角落,不少人踩到了张二。 可怜这张二也是倒了血霉,死了也要被人踩来踩去。 高湛板着脸,默默看着这些夫人,一个个吱哇乱叫,吓得花容失色。等她们终于叫完了,这才发下屋内除了死尸,还有好几个人。 马夫人率先上前,和高湛见礼,诧异看他怀中的闭着眼睛的陈仪,眉头紧锁道:“高世子,这是?” “马夫人不认得?这是本世子未过门的妻子,陈府三小姐陈仪!”高湛一上来就点明,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让她有机会拿男女大防来做文章。 “呵呵........”马夫人尴尬地笑了笑:“我当然认得陈三小姐,我是问,她怎会这般模样?”没等高湛回答,继续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莫非陈三小姐是被什么事,什么人给吓晕了?” “马夫人当时并未在场,却一进门就能猜出这么多,果然是谢太师的精挑细选的好儿媳,本世子佩服佩服!”高湛才不管她是哪个,跟他斗嘴皮子。她以为她是女人,他就让着她了? 马夫人被他这话一堵,顿时噎住。他这话虽然极其放肆,可他身份地位在那边,就连皇上都总爱夸他:“赤子之心”。马夫人又能说什么呢? 只好忍气吞声,勉强笑了笑说:“高世子这话说得,可真是......” 第两百六十六章:舌战群妇 见她欲言又止,好像话中有话。 高湛最烦这些老娘们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刚才在门外他就听见了,这帮人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桃桃。桃桃是他将来的妻子,也是她们能说三道四的! 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无名火,正好趁机发泄。当即沉声追问:“可真是什么?难道本世子说的不对吗?刚才在门外,各位夫人见没见到,听没听见。就认定了本世子这未过门的妻子陈仪,是个不懂规矩,不知礼数之人。难不成各位都是当世诸葛,神机妙算?哼!” 随着这通直截了当的叱责,高湛冷冷环顾一圈。众人被他看的,情不自禁往回缩了缩。 镇国公世子混不吝的性子,朝堂之上人人皆知,就连皇上也是清楚的。跟他杠上,断然沾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惹来一身骚。能不惹他,谁也不会惹怒他。 刘老夫人眼见张二一动不动,诡异的死在这里,心中暗暗吃惊。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不得而知,可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老夫人略作沉吟,眼珠一转说道:“高世子这话说的便有些太过莽撞了……” 她不给高湛反驳的机会,语速飞快说道:“方才老身见仪姐儿久久未归,便托了马夫人帮忙寻找一二。众位夫人都是好心好意,一同出来帮忙寻找。找得时间久了些,外面太阳又极晒人。众位夫人抱怨几句,情有可原。老身晓得高世子心疼仪姐儿,可心疼归心疼,再心疼,花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吧?” 高湛差点就想跳起来,一脚踢过去才好。 果真是个老虔婆,心疼?他就是心疼了,她能怎么着? “刘老夫人说话水平可真是挺高……可惜本世子人笨听不懂。您说心疼,对啊,桃桃是小爷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心疼谁心疼?”高湛一脸老子就是不要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狂妄骄傲地说:“难不成指望您啊?啧啧啧,上一回在您府上,您那三十棍,打得桃桃死去活来,皮开肉绽。那个血就像长江水决堤一样,流的到处都是,连地面都给侵湿透了……这些,可都是小爷我亲眼所见。小爷我真的想问您一句话:您的疼爱,就是往“死了”疼吗?” 他语气讥讽,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众人眼前顿时浮出那副画面,愕然齐齐将目光投向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陈仪挨打一事,除了忠勇伯府之人和高湛知晓之外。没人说,外人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刚才谈论陈仪可能不孝顺的两位夫人,忍不住又说了起来,只不过这回,一面倒的说起了刘老夫人。 “我的天爷,老夫人竟生生打了陈三小姐三十板子?她一个小姑娘,打三十板子还不得被打死?” “就是说,枉我方才还替她说话……这哪儿是祖母,便是普通仇恨也不能把人往死了打啊!” “你没听高世子说嘛,血流的到处都是,地面都湿透了!真是,真是好狠的心啊!” “这么一说,我要是陈三小姐,别说什么孝不孝顺,先把命保住才是正理儿哦!” …… 刘老夫人脸色铁青,听着众人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言辞,差点没跟张二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 马夫人见刘老夫人神色如此,她虽从未听说过此事,却也心中有数,此事断然假不了。想不到刘老夫人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私下竟有这幅狠辣手段,倒真是人不可貌相。 此时不是追究刘老夫人狠不狠毒的时候,马夫人清了清嗓子,打起圆场:“好了好了,这些都是忠勇伯府家务事。不是有句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孰是孰非,谁又能说的清呢......不如还是来说说正事的好!” 刘老夫人得了马夫人搭的台阶,就坡下驴,勉强忽略众人异样眼光。直接看向高湛:“高世子能否说说,这人怎么回事?” 高湛鄙夷不屑瞄了她一眼,昂着下巴说:“你问爷,爷还想问问马夫人呢。”他一番话堵得刘老夫人不敢接招,这里是谢府,矛头直指马夫人:“马夫人,这个人不知从哪儿蹦出来。见面就跟疯狗一样,直扑本世子,嘴里嚷嚷着什么,“谢府欺人太甚,我张二要报仇要报仇”之类的话。马夫人,本世子受了不小惊吓,您这当家祖母能否给个说法?” 马夫人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满脸愕然。 什么叫要报仇,简直满嘴胡吣!他受了惊吓?他这样像是受了惊吓? 陈仪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动静,差点没失口笑出声来。 这个高湛可真是......这编故事的能力简直是绝了。看来今日他吃不了亏,陈仪乐得听戏。 “你胡说,胡说什么!”马夫人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来。 “胡说?马夫人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胡说?难道马夫人认得此人?”高湛步步紧逼,丝毫不留情面:“这堂堂谢府之上,随随便便放了个人进来。本世子上门做客,马夫人不说安慰受了惊吓的本世子,反而开口就骂本世子胡说。马夫人这般待客之道,真叫本世子长了见识了!哼!” 马夫人和刘老夫人一样,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苏夫人在一旁干着急,两人先后吃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夫人想着到手一半的好处,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肯甘心! 她主动跳出来,陪着笑说:“高世子受了惊吓,确实该好好歇歇。不过,你方才说此人叫张二,也说他疯疯癫癫。一个疯癫之人,谢府怎会随意放进来?马夫人不知情,又乍听此事。有些失措实属人之常情,高世子便不用这么计较了罢。” 高湛并未如刚才一样,脱口便开始反驳。反而静静看着苏夫人,上下打量一番。他眼神不善,看得马夫人浑身不自在。 马夫人眼神左右闪躲,实在躲不过去,干笑一声问:“高世子为何这般看我?” “哦……”高湛听她问,这才慢条斯理开口,缓缓说道:“本世子在看,苏夫人看上去也不像个傻得,怎么说起话来,让人听不懂呢!” 第两百六十七章:一唱一和 苏夫人脸上大臊,憋红了脸,却不敢顶嘴。 她夫君不过区区从三品,高湛就算指着她鼻子骂,她也只能硬吞下去。 又羞又气之下,竟眼圈泛红,当场要落下泪来。众位夫人毕竟是女子,高湛这般咄咄逼人,连挫三位夫人。 有人看不过眼,小声低低说了句:“高世子说话就说话,怎么骂起了人……” 高湛耳尖目明,一听这话目光如炬,直射那人。那夫人见状,顿时吓了一跳。她别说比不过马夫人,刘老夫人。她家那位品阶,就连苏夫人尚且不如,如何敢跟高湛对上。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掩在人群中,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时之间,众人竟无一人敢擅自贸然开口,屋内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刘老夫人见在她之后,马,苏二人纷纷落败。一咬牙一跺脚,冲了出来。这回不和高湛废话,直接指着他怀里的陈仪,正色说道:“高世子,还请将老身孙女儿放开。你们虽然已定了亲,可毕竟还未成亲。老身不怪你关心情切,但也不能总这般搂着她。请你叫醒仪姐儿,老身有话问她!” 这话合情合理,高湛确实不能总搂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做一不可做二,做的太过容易引起反面效果。 高湛就算听,也不会这么乖乖听话,故意说了一句:“老夫人这么说话,本世子听着还顺耳一点。”说完,也不管刘老夫人什么反应。低头看着陈仪,轻轻推了推她,柔声叫道:“桃桃,桃桃……” 又推又叫好一会,陈仪像是方才听见一般,幽幽醒来。睁开眼,迷迷糊糊问:“咦,怎么是你言哥哥……我这是在哪儿啊?” “桃桃你不知道,刚才我路过这儿,看见你晕倒在雅苑前面路口,可把我吓个半死。我见你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再一抹摸额头,额头滚烫!情急之下,只好先将你抱到此处。看你睡了半天都没醒,想着实在不行,都准备让追风拿上我的帖子去请太医了!桃桃,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高湛一口气说完,陈仪听得很是配合,连连惊呼。“真的吗,这样啊,真是辛苦言哥哥了……”。等高湛说完,见高湛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陈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夹杂些羞涩说:“就是你在我们府中那一回......受的伤没怎么大好。今日又逢苏夫人热情好客,非要送我见面礼。推脱再三,见实在推脱不过,无奈之下,只好跟着苏夫人来了雅苑这里......” 陈仪借机将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高湛学着陈仪,边听边附和,“原来如此,桃桃为何不小心些,下回有不舒服就要直说……” 二人一唱一和,把过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众人全神贯注,侧耳倾听。听完之后,又是别有一番想法。 按理说,苏夫人好客没有问题,陈仪不肯进屋子也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二人分开之后,苏夫人回去的那套说辞。陈仪说得是非礼勿进,苏夫人说得是陈仪贪玩。 两者之间,孰高孰低,众人谁也不是傻子,哪位夫人都在内宅混了几十年,心中或多或少,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刘老夫人不停深呼吸,用来克制自己心中狂躁和怒火,整个人脸上阴晴不定。 原本算得稳稳当当的计划,事先由佟嬷嬷出面,找到了张二。答应了张二,只要得手之后,便给他一百两银子。银子麽,她舍得。不过正如陈仪所想,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刘老夫人不会让张二活着。 刘老夫人和马夫人通过赵中星的关系,勾结在一起。共同设计了这次雅苑一事,此事天时地利人和,根本是天衣无缝。 陈仪伤势未好晕倒?这话她压根不信!当时肯定是张二已经得了手,正准备将生米做成熟饭之际,被高湛跳出来搅了局。 高湛明显站在陈仪那边,张二已死,她们几人被高湛逼问的哑口无言。形式不如人,刘老夫人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就此作罢! 转做一副关怀的模样,刘老夫人说:“原来竟是这样,老身初时不知情,误会了高世子,还请高世子见谅。” 天知道刘老夫人说这话时,心里那股子怨念有多重。刘老夫人心想:这回不行,还有下回,下下回......他高湛能护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护得了一世!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们才会成亲。在这期间,她总有机会毁了她,彻底毁了她。到那时,看究竟谁哭,谁笑! 高湛明知刘老夫人不会善罢甘休,张二的死,对敌我双方而言,谁都占不到好处。大家打了个平手罢了。 高湛闻言,轻飘飘地笑了笑,“老夫人这话严重了。您是桃桃的祖母,还望祖母多多体谅些,毕竟被您打出的伤,桃桃至今未好!” 刘老夫人忍了又忍,忍得青筋爆出来。还是强忍着笑道:“若无缘由,老身怎么舍得下手打仪姐儿.......高世子这么关心仪姐儿,是我们仪姐儿的福气。不过,高世子事务繁忙,总有关心不到之际,你放心,老身会替你多多照顾仪姐儿的!” 最后一句话,刘老夫人刻意放重了语气。 在场众人都能听出刘老夫人话中的火气。众人心中带上了几分不满。刚才那位替她们说话的夫人,这会反倒有些同情起陈仪来。 怎么说都是忠勇伯府长房嫡女,看来陈三小姐在家中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啊......心想:外面那些流言,头一条说不定就是刘老夫人故意放出去,用来败坏陈三名声的。 目的就是想搅合陈三婚事,没了高世子,陈三还不任由得她搓圆捏扁!而后两条,一看就是知情之人,为了保护陈仪而放出去的。极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位镇国公府高世子。 不仅这位夫人如此想,众人心中想法都差不多。不过大家都放在心里,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本以为事情就此可以结束。哪知外面忽然呼呼啦啦闯进了不少人,走在前面领路之人,一袭白衣飘飘若仙,不是旁人,正是姚景润! 第两百六十八章:抓人 姚景润身后跟着不少人,马夫人认得其中一位正是京兆尹曹大人。她不禁有些征仲:“曹大人这是?” 曹正脸上显得略微不自然,拱了拱手说:“马夫人,下官职责所在,得罪了。” 这话说的突兀,马夫人愈发不解,满头雾水看着曹正。 曹正不愿得罪于她,免不得好好解释一番:“今日是令千金和六殿下定亲大喜,下官本不愿搅扰。想必马夫人肯定听说过忠勇伯府邻家走水一事,那位传言中,福威镖局的副镖头马占山今日出现了。下官是来请刘老夫人的,还望夫人见谅。” 这话如石破天惊,热油中滴了一滴冷水,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刘老夫人头晕目眩,身体晃了三晃。他说什么,马占山出现了,马占山怎么会出现,他怎么能出现。 曹正看出刘老夫人神色不对,不由得想:看来马占山招供的那些,并非信口雌黄。真是没想到,陈绍文少年俊杰,竟是被自己继母给暗害了。真正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此刻刘老夫人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必是心里防卫最最薄弱之时。六殿下方才可有意无意叮嘱了他,“秉公办理,若敢徇私枉法,本殿下必定不饶!” 六殿下的这个话......这是和刘老夫人有过节?秉公办理,就是说,要刘老夫人杀人偿命?曹正和刘老夫人并无交情,六殿下既说了这话,没有必要开罪与他。况且忠勇伯府麽,没什么什么叫他顾忌之处。既如此,那就秉公办理好了。 曹正打定了主意,这会见刘老夫人如此,故意多说了几句:“刘老夫人,下官曹正。有人状告你为一己私欲,谋害继子陈绍文。现在人证马占山已在县衙,同时被抓住的,还有个姓裘的婆子.......刘老夫人,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裘嬷嬷,想不到裘嬷嬷也落入他们手里了!刘老夫人冷汗淋漓,全身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裘嬷嬷不是早就跑了,跑得无影无踪了。怎么还会被人翻出来! 刘老夫人下意识看了一眼陈仪。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马占山的出现和她有关。刘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定,死死盯着陈仪,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你说,是不是你!”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今日来之前,陈仪已收到刁月消息,马占山已经被他们抓住。而且意外之喜竟然是:在丹阳郡,马占山住所,居然找到了当时跑掉的裘婆婆! 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初陈仪一时大意,放跑了裘婆婆,三年来遍寻不获。想不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回,刘老夫人不知大难临头,居然还想着要整垮她。这样顽固不灵,独断专横的老虔婆,早就该死了!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陈仪真的很想问她,她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很想在此刻数一数她历来罪状,问问她陈绍文夫妇究竟有哪里对不起她,要这样赶尽杀绝! 陈仪强忍着悲痛,愤怒。眼眉低垂,轻声说道:“祖母,您到底在说什么,仪儿听不懂......” 也许刘老夫人心知,这一趟她只要进了府衙大堂,很难全须全尾出来。也许是知道,马占山,裘婆婆对她来说,就是道催命符。 刘老夫人有几分惊恐,有几分癫狂,怪笑着说:“呵呵,你不懂,你会听不懂?” 马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她怎么觉得刘老夫人神色有些不对劲?她虽然不知其中究竟有何原委,看刘老夫人这样,事情很糟糕。但她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事情会不会有转机。作为今日同谋,马夫人至少不能让刘老夫人在谢府出事! 马夫人大声说道“老夫人,我看不如您先跟曹大人去一趟吧。这儿人多,曹大人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况且我相信,曹大人绝不会故意冤枉一个好人。进县衙说清楚也就是了,老夫人还请仔细想想!” 最后一句话,马夫人语气很重。 刘老夫人像是被她提醒了,一下子清醒过来。马夫人说的不错,此时不是慌乱的时候,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只要她死不认账,就凭两个低贱之人说得话,又能拿她怎样! 陈仪看着刘老夫人脸色慢慢平静,并没有多少遗憾。 不到黄河心不死,她还抱着希望呢。这一次若是不能钉死她,她就算白活两世了!陈仪反而出声跟着劝解道:“是啊,祖母,仪儿想肯定是哪里出了错,先去一趟瞧瞧情况再说罢。”陈仪兀自点了点头,喃喃地说:“一定是出了错,祖母不可能害我爹娘,不可能......” 众人听得愈发同情起陈仪来。 想想这个小姑娘,四五岁便死了爹娘,方才高世子说她前几日还差点被活生生打死,伤势到现在还没好....... “哎,真是作孽啊......” “好可怜的小姑娘......” 众人说话一边倒,十个有九个都信了那传闻。还剩一个,半信半疑,却是怀疑多过相信。 刘老夫人本就坐立难安,被众人这么一说,再度忐忑起来。 场面闹哄哄的,叫人烦闷。姚景润微微蹙眉,对曹正说道:“曹大人,公事要紧。” 曹正了然。抬手向刘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请吧!” 刘老夫人咬咬牙,点了点头。众人衙役一涌而上,将刘老夫人团团围住。跟在曹正身后,出了谢府。 谢琳琅听说了姚景润在此,将将进了屋子,便看见一群人围着刘老夫人往外走去。看阵仗,不像是好事。谢琳琅狐疑的看他们走远,找到了姚景润,含羞的问道:“姚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姚景润态度清冷,语气更加清冷:“无事。” 说完,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半靠在高湛怀中的陈仪,和高湛说道:“你陪她去一趟县衙。” “嗯,我知道,六哥!”高湛爽快的答道。 姚景润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陈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病好了可真好,今儿没有时间问他了,改天有机会,问问他怎么解的蛊毒...... 转念又想,他已和谢琳琅定下婚约,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了。毕竟有过那么一段,还是避避嫌的好。 第两百六十九章:开审 县衙大堂之上。 一众相关之人伫立堂下。因捉拿刘老夫人之时,高湛,谢太师当时都在场,便一起跟着回来旁听了。 其实二人并不用来,高湛因为陈仪,谢太师则是因为马夫人。马夫人特特请他来观望观望,说:“父亲,毕竟当时刘老夫人在咱们府中做客,咱们要是不闻不问,岂不是显得太过冷漠了些。公堂之上,儿媳又不好抛头露面,只好请爹您去看看怎么个情况。” 谢太师一想儿媳说的有些道理。 到场宾客众多,不闻不问确实会让旁人说嘴。谢太师最爱面子,这才跟了过来。 堂下此刻跪了好几个人,陈仪粗粗扫了一眼,其中胖婶,绿芜是熟面孔。另外跪了两人。其中一个,是个陌生的婆子。 陈仪猜测,她大概就是三年前跑掉的那个裘婆婆了。陈仪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实如飞白当时形容的那样,裘婆婆看起来很是普通。三年前飞白说他看起来像三十多岁,可这会陈仪瞧她,却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太。 看来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另一个,看起来身量极高,浓眉大眼,居然满脸正气的模样。和陈仪想象中的杀人犯完全不同。也是,杀人之人,未必便是獐头鼠目,凶神恶煞。有时候,越是变态的杀手,越是普通。只有极其普通,才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陈仪心里胡乱想着。高湛担心地望着她,却又不好上前关心。 他此刻和谢太师一同,坐在大堂左侧,听曹正审案子。 曹正一拍惊堂木,清了清嗓子,说道:“开堂!” 左右两边衙役“威武,威武”叫了两声。 曹正再次一拍惊堂木,第一个指着绿芜问道:“绿芜,本官问你,你前面招供说,是刘老夫人指使你去勾引马占山,可有此事?” 绿芜原本灵动的双眼,被陈仪关了这几年,早就变得黯淡无光。听曹正问她,老老实实回答:“不是,应该是奴婢先和马占山相识再先,老夫人知道后,借姐姐威胁我替她办事。” 马占山知道自己被抓住后,必定是凶多吉少。横竖都是死,准备来个死鸭子不怕开水烫,死不承认! 一听这话,当即反驳道:“大人,她胡说八道,小人根本不认识这人!” 他说不认识绿芜,绿芜脸上半点波动都没有,仍然安安静静跪在那里。 曹正问绿芜:“他说得可是真的?” “不是!”绿芜这套说词,来来回回在心里琢磨了不知多少回,早就倒背如流。闻言答道:“他不承认也没关系,大人何不问问他,八年前存在钱庄的那五千两银子是打哪来的?他当时月钱只有五两银子,多走一趟镖能分到几十辆银子。若不是收了刘老夫人的银子,五千两银子,他又是打哪儿来的?” 马占山没想到连存银子的事,绿芜都知道的这么清楚。眼珠一转,不待曹正问话,张嘴就是一通胡扯:“大人,小人走镖,总会碰上意外,这银子就是路上偶然救了一位富商。他感谢小人救命之恩,这才赠的银子! ”说完才想起来只回答了银子的事,还没说绿芜,连忙追加了一句:“大人,小人压根不认识这个绿芜,小人冤枉啊!” 曹正问了一句:“你说不认识绿芜,那你怎么解释,她为何会知道你存了五千两银子?” 马占山噎住,他是真不知道她从何而知。存银子的事,只有他和裘嬷嬷知道,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这个绿芜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不说话,曹正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一拍惊堂木说:“快回答!” 马占山只好摇了摇头,郁闷的说:“小人也不知。” 曹正见他说不出个理由,只是决口不承认。先将他放在一旁,开始审问起胖婶来:“胖婶,本官且问你:本月初七,忠勇伯府隔壁失火时,你是不是说事有蹊跷?” “回大人话,正是!” “那你说说,何事蹊跷。” “是,大人。”胖婶是这堂中跪着的四人之中,唯一一个腰杆子挺得笔直的人。 她为了儿子媳妇,进了县衙大牢。本以为必死无疑,早就抱着一颗必死之心。谁知她在牢里,既没有被用刑,也没有被暗中折磨。反倒是时不时有人送东西进来,吃得好睡得好。比在外面的时候,过得快活些。 儿媳妇的病,从她进来那天起,就已经被人照料的无微不至。儿子来看过她两回,亲口告诉她:“娘,您放心,东家说了,无论如何也会让您活着出来!娘,东家真是好人啊,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胖婶得知这些,知道就算是她死了,要她办事的人,一定不会食言而肥。胖婶更加无所畏惧,腰杆子自然挺得直! 胖婶铿锵有力将自己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怀疑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大人,这绿芜和马占山有染一事,小人可是亲眼所见,怎会有假?况且若不是事实,绿芜怎么能知道马占山存了五千两银子的事?马占山不肯承认,就是心里有鬼!” 胖婶像是意犹未尽,直指马占山,质问他道:“马大爷,当初在福威镖局做宴席,我还觉得你像条汉子。怎么如今倒怂了?你说不认得绿芜,不承认就不承认罢!........我就想问问你,陈大爷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你要下如此毒手,生生要了人家两口子的命?要不是陈三小姐和陈三少爷命大,人家是不是一家四口都要死在你手上!” 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马占山心惊胆战。他连连呼吸几口,强装镇定沉声说道:“这位婶子可不要血口喷人!我说了,银子的事,是旁人感念救命之恩赠与我,和什么陈大爷半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胖婶耻笑他:“你口口声声说救了别人的命,那个人是谁,你倒是说出来阿!” 这人本就是马占山虚构出来的,马占山如何能说得出? 他头上直冒冷汗,眼神四处闪烁,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来。 第两百七十章:裘婆吐口 高湛看得憋闷,这个曹正,怎么审个案子磨磨唧唧。马占山明显看着心中有鬼,都这样躲避闪烁了。曹正依旧气定神闲坐在堂上,任由几个证人狗咬狗。 高湛玉骨扇摇的哗哗作响,轻轻哼了一声,意有所指的看着曹正说:“曹大人,天儿也不早了,赶紧审一审,小爷我这还饿着肚子呢!” 曹正要是知道高湛是这么想的,他就得哭着喊冤枉了。小小的一个镇国公府,又是八年前的案子。谁知道能牵扯到谢太师,高世子。前面还有个六殿下,方才还有乔尚书府上来人。谢太师还好些,只说了一句:好好审。 剩下这三位主,可都明里暗里告诉自己,这案子肯定是真的。不真也得是真的,更何况它就是真的。 神佛老爷啊,早说不就好。他还在想如何能尽量审的漂亮些,好让他们看看,他办案子毫无挑剔之处? 要知道,这几位爷无论哪一位,也不是他个小小的京兆尹能得罪起的啊。 他还没说几句话,想不到高世子已经不耐烦了。既然如此,曹正哪里还敢拖沓。连忙陪着笑说:“是是!” 再看向马占山时,态度明显没有方才和善。一拍惊堂木,喝斥道:“马占山,方才胖婶问你的话,正是本官想问你的话。你若坚持不肯将所救之人姓名说出,本官便认为,你此话就是信口胡诌.......本官且再问你一遍,所救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我......”马占山含含糊糊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字出来。 曹正怒气冲冲,不再跟他废话,大声喝令左右:“来人,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 “冤枉啊,大人,小人冤枉啊!”马占山哭嚎着,被衙役们面无表情地拖着按倒在地上。衙役们手脚利索,扬起板子就打,就听见“啪啪”打板子的声音,同时还有马占山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曹大人理都不理他,直接看向裘婆婆。 裘婆婆缩在一旁,从一开始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回眼瞧着马占山被打的皮开肉绽,更是吓得整个人像秋天的落叶,抖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见曹正看她,眼泪鼻涕惧下,不等曹正问话,直接痛痛快快就说:“大人,大人我说我说!” 裘婆婆竹筒倒豆子,说个清清楚楚。 原来,裘婆婆是多年之前,从宫里放出来的宫女。不知怎地搭上了刘老夫人,因为她会说话,刘老夫人三不五时就会叫她过来说说话。每次说完话,就会赏些散碎银子,裘婆婆便千恩万谢拿回去度日。 一来二去,裘婆婆就知道了刘老夫人的心结。有一日刚巧碰上陈绍文过来请安,裘婆婆见了之后赞叹:“贵府大少爷可真是少年俊杰,奴婢看啊,大少爷将来继承世子之位后,肯定可以把伯府发扬光大!”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刘老夫人当时就埋下了杀死陈绍文的念头。 裘婆婆为了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巴巴,偶尔也会去别处看看谋些生计。她认识马占山,比任何人都早。 那时候马占山还很落魄,刚刚从老家来到京城谋生。路过裘婆婆家门口,讨了一口水喝。喝完了水,想着替裘婆婆做点事当做报答。裘婆婆套了话才知道,他学过功夫,而且功夫还不错。 一时起了结交的心思,想着多个人多条生路,便给了他些铜钱。 马占山后来进了福威镖局,没过一年就混出了些名堂。他感念裘婆婆当初的恩情,时不时救济裘婆婆。二人相处不错,很快,马占山便叫裘婆婆一声干娘,二人认作了干亲。 说起来,一开始裘婆婆出手助人,马占山不忘恩情。二人之间本来是桩佳话,从刘老夫人起了那样恶毒心思开始,一切就开始变了味。 裘婆婆无意间跟刘老夫人说了有个干儿子,在福威镖局做副镖头。刘老夫人当时便起了意。她哄着裘婆婆,答应事成之后,给她养老送终,再给马占山一万两银子做报酬。 说道这里,裘婆婆哭的泣不成声:“大人,小人原本是真不愿意......小人虽不是好人,可这杀人之事,小人从来没想过啊。小人,小人真的是无心之失啊......” 曹正哪里耐烦听她说这个?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曹正此刻就想赶紧把案子了解了!当即瞪眼说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哭哭啼啼,还不接着往下说!” 两边衙役配合着:“威武,威武”又叫了两声。 裘婆婆吓得全身一激灵,慌不迭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 不知是刘老夫人那一万两银子的效果,还是那句养老送终起了作用。总之马占山和裘婆婆想了好些日子,终究是抵不过诱惑,下决心放手一搏!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刘老夫人通过裘婆婆联系了马占山。陈绍文每月都有书信回府,当刘老夫人得知陈绍文不久后将会启程,回京述职。 三人细细研究一番,做下了决心。刘老夫人出银子,马占山出人。集结了一帮刀头舔血的狠人,故意装作训练有素的官府之人来混淆视线。将陈绍文夫妇,截杀于绥中高岭的一处山脉。 再后面的事,就是陈仪刚刚重生那会,经历的所有事情了。 而马占山得手后,当晚便把好处散发好,一帮匪徒做了鸟兽散。马占山则急急忙忙,连夜赶回了京城。等拿到最后一笔银子之后,将五千两存入了钱庄。辞别杨田其,孤身一人跑了个没影,隐匿在丹阳郡内,一藏就是八年。 事情说到这里,基本已经算是水落石出。可陈仪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比如躲起来的马占山,为何会冒险回到京城。他警惕性很重,为何会让杨田其知道他的下落。 又比如,裘婆婆既然也参与了进来,作为马占山的干娘,为何不跟他一起跑。反而非要待在京城之中观望?看裘婆婆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她究竟是胆子特别大,还是胆子特别的小? 若是大,她怎么一问便吐了口。 若是胆子小,她怎么敢留在京城?难道真是像她自己说得那样:为了有人养老送终? 第两百七十一章:刘氏其人 还有绿芜,当初她审问绿芜之时,她左闪右避,很多话说得都是不尽不实。这其中,究竟还隐藏着什么,陈仪真的很好奇。 不过,陈绍文夫妇一案,真真切切是结束了。 陈仪有些难受,也有些高兴。她心里头说不出的酸涩,她都快忘了他们夫妻的长相,那样一对玉人儿,早早便魂归天上。 陈仪双眼通红,踉跄着走向刘老夫人。她走的很慢很慢,脚下似乎有千金沉重。 而刘老夫人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样,双眼无神定定站在那里。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劫她躲不过去了,再也躲不过去了。 面对陈仪,刘老夫人猛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老脸开花。 陈仪停在她面前,望着这个从她第一天进门,就开始制造各种艰难困阻的老虔婆。陈仪真是不明白,很想问她一句话。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祖母……仪儿能替爹娘问您一句话吗?”刘老夫人不说话,只是那么笑着。陈仪十分平静,并不计较她的癫狂。自顾自问道:“您究竟是为什么,非要致爹娘,我,还有弟弟与死地?难道紧紧是因为我亲祖母吗?” 刘老夫人笑声微顿,狠狠瞪着陈仪。她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陈仪轻轻叹了一口气:“祖母,有一句话,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祖父一直忘不掉我亲祖母,不是她有多好。而是因为您……” “我?”刘老夫人冷笑。 “是啊,祖母难道不知道吗?祖父惦念亡妻,正常人都会觉得祖父情深义重,可您偏偏认为祖父不爱您,心里没有您!为此厌恶父亲,厌恶母亲,厌恶我和君儿……厌恶到非要杀之而后快!祖母,您知道您这种心态叫什么吗?” “什么?” “缺乏自信,极度自卑,嫉妒心重!换句话说,就是有,毛,病!”陈仪面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每个字都像重锤死死击打在刘老夫人心上。 刘老夫人被陈仪这些话打击得体无完肤,她狰狞望着陈仪,扑过来,一把抓住陈仪,怒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你这小贱人,你懂什么。” 陈仪被她拉扯下不停晃动,但陈仪依旧面无表情,继续刺激她:“您要是心里正常,怎么会嫉妒我亲祖母?处处学我亲祖母做派?您还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人人都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罢了。您就是不如我亲祖母,您,刘氏向真,就是不如谢氏婉蓉!” “你放肆,放肆!我会不如谢婉蓉那贱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儿子!凭什么她谢婉蓉的儿子可以做忠勇伯爷,凭什么我的儿子就不可以?我辛辛苦苦几十年,为他操劳,为他主持中馈,为他纳姨娘……我甚至让那些小贱种平平安安长大。我做的这些,他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他眼里只有谢婉蓉那贱货!我不服,我不服!” 刘老夫人状若疯癫,不,应该是已经疯癫。她此时此刻眼中只有个陈仪,再看不见旁人。她拉着陈仪嘶吼,说出了一直以来,深埋在她心底的这些话。 她自己分不清眼前站着的,究竟是陈仪还是谢婉蓉。她只知道她不能输,不会输!她刘向真永远不会向谢婉蓉低头! 她伸出那双干瘪的,布满皱纹的手,出其不意的掐住了陈仪的脖子。拼命用力,死死的,死死的掐。她要杀了她,杀杀杀! 陈仪想不到,刘老夫人竟会被她说得失去理智。更没想到她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要杀人!一时不防,她又长又硬的指甲直接掐进了肉里,血顿时就流了出来。 高湛看得手脚发麻,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刘老夫人的双手就是一扭。刘老夫人吃痛,手上无力只能放开了陈仪。 高湛慌忙查看,只见陈仪细细白嫩的脖子上,被掐出十个血印出来。高湛怒极了,恨不得一掌劈死刘老夫人。转身就对着刘老夫人举起了手。陈仪一见,知道他怒气正旺,怕他情急之下一不小心再伤了人命。刘老夫人毕竟是她名义上的祖母,若高湛伤了她,不是平白遭人口舌! 陈仪抱住他急急说道:“高湛,不可以!” 高湛被她抱住,怕误伤了他不敢用力,只能强行克制。那十个血印让他心有余悸,一转脸,冲着曹正大吼一声:“曹大人看热闹要看到几时!” 曹正也是没想到,刘老夫人年纪这么大,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起了杀心。正愕然愣神,被高湛一吼,差点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曹正赶紧坐直,吩咐左右:“快去快去,将刘老夫人……不是,将刘氏给我拖到一旁!” 刘老夫人当着众人,亲口说的那些话,等同于亲口承认了一切罪行。她虽是忠勇伯府当家主母,此时在曹正眼里,已是一文不值。 衙役得了令,大声应诺。上前按住刘老夫人,不知是谁在她膝盖处踹了一脚。刘老夫人双腿一软,就这么被人按倒在地上。 刘老夫人无知无觉,被人压着也不知挣扎,只知道嘴里不停说着胡话:“贱人,谢婉蓉你个贱人,哈哈……跟我斗,你死了,你早就死了!你的儿子儿媳都死了,将来你的孙子孙女都得死……我要你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 马占山挨了打,趴在长凳上低声呻吟,生不如死。裘婆婆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这会子满脑子都是懊悔,三年前她被人盯上就知道这事没完。她怎么鬼迷心窍,跑去找马占山呢。她该跑的远远地,一个人跑得远远地。 可眼下说这话已经太迟了,她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一条命。她还不想死,活着再怎么苦都是活着,死了.......她做了那些事,肯定是要下地狱的......不,她不想死! 县衙外,得了消息的陈家文,陈传文兄弟二人,这会才急冲冲赶过来。二人跑得急了,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想比陈传文的镇定,陈家文整个思绪纷乱。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怎么会被带进县衙? 第两百七十二章:画押 谢府来报信之人说的不清不楚,什么凶手缉拿归案,需要刘老夫人配合。凶手和他娘有什么关系。 陈家文不敢想,明知道前段时间的流言是什么。他下意识便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不听不问不看!可眼下......或许不是他想得那样,或许只是普通的小事...... 一路走来一路想。可不管陈家文怎么想,县衙还是近在眼前。 他前脚刚踏进大堂,已经有师爷拿起供词,大声念道:“今有忠勇伯府刘氏向真,利用裘婆婆,勾结福威镖局副镖头马占山,将陈绍文夫妇二人截杀于绥中,高岭一带。经由京兆尹曹正查实,此案证据确凿,不容抵赖,特此签字画押!” 念完,师爷将状纸递给曹正过目,曹正接过去,捧在手上,满脸堆笑的看着高湛和谢太师。谢太师本就是来看个热闹,自是无可无不可,微微点了点便算是同意了。 高湛半点不客气接到手上,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点了头。 陈仪眼看着此案就此告结,不知为何,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忽然瞥见陈家文兄弟二人疾步而来,陈传文挂在腰间那块玉佩,因为走得急了,不停的翻滚跳跃。 陈仪灵光一闪,她知道哪里不对劲! 陈家文兄弟二人已经走到跟前,尤其是陈家文,满脸震惊,不可置信。他脸色微微泛白,拱手问曹正:“曹大人,方才念得那些……”陈家文艰涩的说出那句话:“……罪行,可是真得?” 因为几年前陈传文进了不少回县衙大牢,陈家文常来见弟弟,一来二去和曹正也算是旧相识。曹正带着几分同情,直言道:“都是真的,陈兄,想开些吧!” 陈家文紧紧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金星乱窜。他不相信母亲会做出这种事,勾结外人,买凶杀人……母亲杀了大哥大嫂?不可能,不可能……他要见见母亲,他要亲口问问母亲! 陈家文小心翼翼求曹正:“曹大人,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娘?” 曹正有些为难,故意看了看高湛。陈家文理解他的意思,转而看向高湛,喃喃叫了声:“世子爷……” 高湛拧眉,心中其实并不愿意。 刘向真把桃桃掐出十个血印来,她这可笑的二伯父进来,居然看也不看,一句话不问,张嘴就要见他娘,真是欺人太甚! 陈仪却轻轻拉了拉高湛,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高湛晓得陈仪念及旧情,极不情愿的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曹正看懂了高湛的意思,推了一把还在巴巴看着高湛的陈家文,说了句:“还不快去!”顺便叫过一名衙役:“你领着陈二爷去见见刘……老夫人。” “是。”衙役应诺。 陈家文被他推得摇摇晃晃,苦笑了一声,胡乱拱了拱手当做感谢。 目送陈家文和陈传文离开,趁着旁人不注意,陈仪扯了扯高湛一角衣袖,压低声音说:“言哥哥,我有件事跟你说。”高湛有些狐疑看她,陈仪对他招了招手:“你低头过来,我跟你说件事.......”等高湛依言弯腰靠过来,陈仪对着他耳朵快速说道:“那个裘婆婆还有马占山,你能不能想个法子保住他们。我总觉得他们两人,可能和另一件事情有关!” 高湛微微蹙眉,不明所以:“什么事?” 陈仪摇了摇头:“我暂时说不清.......总之这件事很重要,若我要是猜的没错,那就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言哥哥要是信我,就先别问那么多。等我证实了心中所疑,再告诉你好不好?” 高湛晃动了两下折扇,心中想:她说的是暂时保住裘,马二人,并没说要替他们开罪。本来这两个人就是桃桃的家事,他倒是无所谓。 高湛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去跟曹正说,让他将卷宗压一压,暂时不要往上递。若无意外,三五日总是没有问题的。” 高湛说的往上递,是因为此案涉及到的是忠勇伯府。宗室犯了法,按正常来说,县衙是没有权利审判案件的。只有将供词证据一并上交,等待大理寺批阅宣判。 高湛说压一压,就是让曹正把这状词暂时不要上交。陈仪算了算时间,觉得三五日也能搞清眉目了。若真是自己想多了,那就还按正常程序走就是了。 她等了八年,里外也不差这三五日。 陈仪点了点头:“嗯,有这三五日也就够了。今天晚上入夜之后,言哥哥能否陪我来一趟。我想见见裘婆婆和马占山,顺便问些话。到时候言哥哥要搭把手,总得吓唬吓唬他们,才肯老实听话。” 高湛心中了然。问话嘛,是得使些手段才能事半功倍。 陈仪看着高湛点头应了,稍稍心定了些。 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可接二连三麻烦他,陈仪又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着还是算了,下回再说罢。 哪知高湛眼尖,看出她犹豫的神色,主动开口问她:“桃桃,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有事可不许藏着掖着,一人计断,二人计长。说出来,说不定就能有法子解决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倒是不好隐瞒。陈仪抿了抿嘴唇,还是决定说就说了:“言哥哥,你可否能帮我写一封推荐的帖子?” “什么推荐贴,桃桃想要推荐谁?”高湛好奇的问。 “是君哥儿......”君儿和韩先生已经去了好几天,这事总不能一直拖着,:“当时我受了伤,怕祖母对君儿下手,只能命韩先生带着君儿去了江东书院。本来想请六殿下给写个推荐帖,又觉得麻烦六殿下不太好,所以.......” 桃桃觉得麻烦六哥不太好,却跟他说......这是不是说,桃桃觉得他是自己人,除了他之外,都是外人。 高湛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眉不见眼。“对对对,像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好麻烦外人。桃桃放心,等会回去我就写。桃桃觉得,写好了是给你送过去,还是直接派人送到江东书院那边,交给韩先生?” 第两百七十三章:糊弄谁呢? 不等陈仪回答,折扇摇晃的分外潇洒,挑眉说道:“唔......我觉得还是直接送过去的好,你们府上今儿晚上可不太平。桃桃你想想,刘向真被收监,你回去你那二伯父,二伯母还不得恨死你了?” 说到这里,高湛猛地跳起来,折扇一拢,在手心中敲的噼啪作响,急忙说道:“对啊,我怎么才想到这点。桃桃,你今儿可不能回去。要不这样,你去乔府避一避,等这事儿有了了断你再回去。对对对,就这么办,这么办才稳妥!” 陈仪看他一惊一乍,好像只要她今天晚上回去,就能被人灭了口一样。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言哥哥说什么胡话呢......今日县衙大堂之上,证据确凿,根本无人冤枉刘向真。再说当时你和谢太师都在场,若今日刘向真罪行被揭露,我当晚就出了事,旁人且不说,言哥哥你会善罢甘休吗?” 高湛重重摇了摇头,肯定地说:“当然不会!” “正是如此,那言哥哥觉得我二伯傻吗?” “你二伯不傻,可你三伯麽傻……”高湛差点说秃噜出来,话说一半又硬吞了回去。 陈仪听见他说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高湛被她看的有些脸上发热,挠了挠脑袋,赶紧连咳了好几声,脸撇到一侧,假装掩盖过去。 陈仪笑眯眯看他这幅可爱的样子,主动岔开了话题:“推荐贴你写好了,直接派人送给韩先生吧。韩先生和君儿就住在江东书院附近,靠近东二街的巷子里。” “好,江东近得很,今晚就能送到韩先生手里。”高湛说完,忍不住又说:“要不,你这几天还是去乔府待几日吧……” 陈仪不由狐疑:“你怎么非要让我去乔府?都说了不会有人害我。” 高湛长叹一声,学女子锤了锤心口,叹息道:“哎……笨,笨笨笨……”一边说着,一边玉骨折扇摇的哗啦哗啦作响,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陈仪看他这幅唱念做打模样,眨巴眨巴了猫儿眼,好一会才回过味来。敢情他还是在担心自己啊……陈仪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陈家文兄弟还没出来,陈仪已经先行回府了。刘向真这事爆出来,不知她那位祖父,还有曾祖父会做何反应。 继室买凶杀子,天大的丑闻。忠勇伯府这一回,怕是要倒了...... 这样也好,君儿将来有本事,就靠自己双手赚回家底。若是没本事,平平安安度日,她总能保他做到。 回了府里,果然如陈仪猜想的那样,府里已经乱了套了。陈老太爷脸色郁郁,跌坐在厅堂之中,陈老爷等人围着他。众人脸色都显得很颓废落败。 见陈仪回去,第一个开口问话的,是张二夫人。 她冲过来,咬牙切齿的问她:“你还有脸回来,都是你,你这祸害。自从你回府,咱们府里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 陈仪看着张二夫人这张愤愤不平的脸,觉得很可笑:“二伯母这话,说的怎么叫人听不懂?”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你,怎么会......会这样!”张二夫人薅住陈仪衣袖,带着哭腔说:“还不是你这个祸害,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现在倒好,咱们忠勇伯府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陈仪这回可不愿忍让,她趁她说话没注意,猛地用力甩开她的手,讥讽道:“敢情我爹我娘被杀,我还得闭着嘴巴,顺便鼓掌,说杀得好杀得妙?二伯母不去怪杀人之人,反而来责怪我,您这想法也是绝了!” 陈仪看向陈老太爷,冷冷说:“曾祖,您也是这么想的麽?” 她要陈老太爷明确给个说法,她没多久就要成亲了,陈老太爷的态度,决定了将来她对忠勇伯府的态度。 陈老太爷明显有些没精打采。面对陈仪的问话,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事情确实是你祖母做错了......可仪姐儿,这事儿不该闹到外头去......”他咳了咳,像是难以启齿道:“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仪姐儿,念着你二伯往日待你也不薄.......要不这样,你去县衙说,就说这件事弄错了。你爹娘的死,是青姨娘主谋......” 陈老太爷越说越顺口,越说越正气凛然:“你放心,曾祖不是要替你祖母开罪。而是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等刘向真回来,曾祖不会偏袒她,会把她送进尼姑庵里,让她念经恕罪......仪姐儿,你也要为你弟弟想想,难道你想君哥儿将来,背负着这样的压力,承受旁人的指指点点?” 陈仪突然想笑,很想笑,那种悲凉的笑。 而她确实也笑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曾祖这话,仪儿委实听不懂。怎么杀人之人还能好好儿活到死,而无辜之人却要背负骂名?曾祖的意思,是说我爹娘死都死了,死人就该给活人让道,就该死不瞑目?” “你这孩子,老夫是那个意思吗?”陈老太爷被她这语气弄得有些难堪,气哼哼道:“老夫说了,这些都不过是权宜之计,谁说让邵哥儿和他媳妇死不瞑目了!你身为陈府中人,你既受了陈府庇护,养育。就该在关键时刻,为了家族利益让步牺牲.......” “曾祖!”陈仪大声制止了他的话,红着眼睛说:“曾祖总说权宜之计,陈仪只知,我爹我娘死了八年,整整八年。这八年里,从来没有一人,在他们忌日那天去给他们上过一炷香,烧过一枚纸钱!陈仪今年十二,曾祖平心而论,有谁关心照顾过陈仪一回?我爹我娘留给我的遗产,迄今还在二伯母手里握着,说是替我打点,每月给我五两银子,算作月钱。可每个月到手的,最多只有三两,有时候甚至一两都不到!” “陈仪长这么大,生病的时候,府里哪位长辈来看过陈仪一眼?除了打就是骂,刘氏更是逮到机会就要置我于死地,这些......您和陈仪的诸位长辈们,难道统统都不知情吗!” 陈仪一边笑,一边哭。看起来很是渗人。 她笑,他们事到如今还想糊弄她,她哭,是为了可怜的陈绍文夫妇。那样一对玉人儿,可怜投错了胎,怎么就跌入这么个烂泥潭里。个个自私自利,恬不知耻! 第两百七十四章:夜见裘婆 陈仪想说的还有很多,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些所谓的长辈,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可惜,就算她问,他们不仅不会反省,反倒会恼怒,会责怪她不懂事。 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也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府上,整个忠勇伯府,这些长辈,哪一个不是在装睡。她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说了只会平白添堵!众人的见面不欢而散。 陈仪那些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他们的所谓提议,她根本不会接受。一方面是她不愿意,另一方面,他们难道都是傻子吗?人证招供画押,事实俱在,现在让她去全盘否决,真当县衙当朝廷是忠勇伯府后院,想怎样就怎样? 陈仪回了出云阁,胡嬷嬷听春俏连比划带说,知道了事情真像,哭的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该死的刘向真,怎么会有心肠如此狠毒之人。她怎么能下的了手,我可怜的小姐,可怜的小姐啊……” 在老实的胡嬷嬷心里,她家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儿。而这么好的人儿,怎能有人忍心下毒手! 哭完了谢幼璇,胡嬷嬷又开始担心陈仪:“小姐,您断然拒绝了他们,这事儿是没错。可您这接下来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难过了?” 这点,陈仪早就想清楚了。他们若是想和平相处,她便当这事过去了。要是不想好好相处,就别怪她心狠。 “嬷嬷放心,暂时他们不敢拿我如何。刘向真买凶杀我爹娘,我若再出事,只怕不用朝廷调查,就凭世人的吐沫都能把他们淹死。再说还有三个月我就成亲了,到时候他们更加奈我不得。君儿我已经安排好,推荐贴今晚就能送到江东,交到韩四平手里。等君儿进了江东书院。三五年之内,我不打算让君儿回来。” 陈仪拉起胡嬷嬷的手,柔声安慰道:“嬷嬷,有这三五年,君儿已经长大成人。到时候他们就算有什么坏心思,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嬷嬷还是准备准备,多替我绣些嫁妆罢。嬷嬷您想,镇国公府赫赫有名,我本就是高嫁。若是准备不当,岂不是更要被人笑话了。万一镇国公嫌弃我,将来我这日子可不好过!” 胡嬷嬷深觉有理,连连点头:“对对,是这个理儿。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好多事儿都要忙。奴婢得了空,还得去清凉寺替大爷夫人多添两盏长明灯。还要去告诉大爷夫人,小姐终于,终于替他们报了仇了.......” 话是这么说,胡嬷嬷终究还是忍不住,又落起了眼泪。 陈仪知道她心里难受,胡嬷嬷是谢幼璇的奶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惨死,胡嬷嬷的痛苦,只怕比她深了不知多少。 胡嬷嬷哭了很久才勉强忍住,眼睛肿成了一条线,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陈仪让春俏今晚儿陪着她,多多开导开导。 春俏有些担忧:“小姐,您今晚是不是还要出去?” 陈仪看着她,安慰地笑了笑:“不是大事,晚上有飞白陪我去,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陪着胡嬷嬷。” 春俏一想,有飞白在,她的武功高强,起码比自己跟着强,确实不用怎么担心。 早早用了晚膳,春俏陪着胡嬷嬷去了偏院歇下。 等到夜半时分,陈仪伏在飞白背上,飞白背着陈仪,腾空一跃跳出了院墙。 外面夜深人静,街道上冷冷清清。二人坐上马车,直奔县衙而去。 高湛早就等在县衙大门外,见陈仪来了,伸手扶她下了马车。他知情知趣,也不问这么晚陈仪如何出得了忠勇伯府。就像上回出云阁后角门一事,他不问为何会有家典当行,她也不问他怎么从哪里送箱子进来。 这些事,知道就知道了,问不问的也就不重要了。 高湛早安排妥了一切,二人直接进了大牢。牢里阴冷,四五月的天气,外面早就暖洋洋的,这里却依旧是冷的叫人打冷颤。 顺阶而下,牢头谄媚的弯腰躬身,拎着油灯,引二人来到一处牢房。牢头将油灯挂的高高的,殷勤的笑着说:“爷,就是这里了。小的把这灯就挂在上面,这里边黑,没灯爷您可瞧不清楚......” 高湛微微颔首,随手丢了一锭银子过去。牢头抄在手里,快速颠了颠,至少也得有十两!牢头惊喜不已,顿时眉开眼笑。 这种地方待久的,都是人精。没事谁会半夜三更跑到大牢来,肯定是要说事情,且又不想旁人知道。牢头手脚麻利将油灯挂好,将牢门锁头打开去了:“爷,有事您叫一声,小的就在外面候着!” 高湛“嗯”了一声。牢头再没多说一句废话,点头哈腰便退了出去。 陈仪这才撩开罩在头上的面纱,抬步迈进牢房中。牢房里,裘婆婆缩成了一团,这会无比惊恐的望着陈仪。 飞白搬来牢头准备的凳子,陈仪和高湛并排坐下。陈仪不想耽误时间,今夜要问的人,可不止裘婆婆一人,不能浪费时间。 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裘婆婆,三年前有人探底儿探到你那,这事儿你还记得罢。” 裘婆婆惊疑不定望着陈仪。这事她当然记得。要不是那一回,她怎么可能逃走去找马占山。 裘婆婆不说话,陈仪也不计较,继续说道:“有件事我今儿是特意来问问你,我先把结论跟你说一说......你若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至少可以保你不死。但若是你执意不肯开口,那后果不用我说,是生是死,就看朝廷判决了!” 裘婆婆这才晃过神来,这意思,是她还能活? 对生的渴望,促使裘婆婆鼓足了勇气,壮着胆子问:“你说得都是真的?当真能保我不死?这个不死,究竟是勉强活着,还是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 “信不信由你,裘婆婆,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陈仪嗤笑。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裘婆婆居然还想后半生衣食无忧,真是痴人说梦! 裘婆婆眼神闪烁,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有些叫人厌弃。 第两百七十五章:陈年往事 高湛心里腻歪,出其不意突然站起身,上去就是一脚。这一脚用力很重,踹地裘婆婆嗷嗷乱叫。高湛哼道:“给你脸,才答应保你一命。居然还敢讨价还价,信不信爷我现在就弄死你!” 裘婆婆吓得连连求饶:“爷,爷,小人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爷您息怒息怒!小姐,您问,尽管问,小人必定言无不尽!” 高湛这才气哼哼的坐回了疯子上。 陈仪不动声色,就这么看着裘婆婆嚎了一会。裘婆婆眼看着高湛又像是不耐烦了。赶紧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等着陈仪问话。 陈仪这才开口问她:“听绿芜说,当初你和她是一起被放出宫的。是不是有这件事?” 裘婆婆点了点头:“是,有些事儿。” “是什么原因被放出宫?”陈仪紧紧盯着裘婆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裘婆婆拧着眉心,像是在苦苦思索。想了好一会才犹豫不决的说:“听说是大赦……” “满嘴谎话!”陈仪突然大喝一声,吓得裘婆婆浑身一激灵。 连忙磕头嚷嚷着喊冤:“冤枉啊,这个事儿小人是真不知道。当时就听说是大赦,别的我也不知道啊!” 陈仪冷笑:“冤枉?你不知道?那绿芜跟你说的怎么不一样?” “绿芜她,她胡说!”裘婆婆顺嘴答到。一句话将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闭紧嘴巴,眼神闪烁看着陈仪。 她这幅欲盖弥彰的模样,令陈仪更加确信她知道不少东西。只是在遮掩,不肯说出来罢了。 陈仪慢条斯理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是一声冷笑:“我都没说绿芜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她是在胡说?裘婆婆……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说不定能保住你这条老命。若是你依旧如此顽固不灵,我一旦失去耐心,去找马占山问,也是一样!” 裘婆婆听了这话,脸上瞬间一会青一会白。 像是内心在拼命挣扎,过了好一会,她才下定决心般的,咬牙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小人,小人埋在心里将近二十年了......” 裘婆婆回忆起前程往事,她说:当年她还只有十来岁,那会她在皇后宫中当差,皇后为人和善,对待宫人们非常好...... “皇后娘娘那会刚生下六殿下,正在月子里。我和另外两个宫女,负责给娘娘熬补齐固本的养身药。那天晚上,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裘婆婆说得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当时还是昭仪的黄贵妃,“黄昭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说是想叫三皇子见见弟弟六皇子。当时黄昭仪和娘娘关系一直处的很好,没人觉得不对劲。我们几人熬好了汤药,给娘娘端过去的时候,路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裘婆婆和宫女说说笑笑,端着药往寝室走。走到一半,忽然有人迎了上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宫里御膳房的小扣子。 小扣子的师傅是王公公,那会王公公是御膳房的总管。看在王公公的面子上,都会明里暗里巴结小扣子,裘婆婆也不例外。 裘婆婆见他行色匆忙,随口问了一句:“小扣子公公,这么着急是上哪儿去啊。” “嗨,别提了,这不是皇上临时起意,想给娘娘送些血燕补补身子。我这本还有差事在身上,我师傅不放心旁人,非要叫我跑一趟。这御膳房离皇后娘娘寝宫好大一截路,跑得我汗流浃背,可累死我了!” 裘婆婆就想,顺路的事儿,何不帮上一帮,就说:“这也是赶巧了,咱们几个也是给娘娘送汤药的。你就把血燕交给我们,顺带着也就送过去了。” 小扣子一听,自然欢喜的很:“这敢情好,省了我不少事儿。喏,这是血燕,可有一样,得放放好,可不能磕着碰着。这要是磕着碰着掉了一块,品相可就不好看了!” 还没她们几个回答,小扣子挠了挠头说:“算了,你们别动手,我自己个儿放好,你们就这么端过去就成!” 说完,也不管裘婆婆她们几个同不同意,直接伸手打开了食盒,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掏出了包的严严实实的血燕,轻手轻脚放进了食盒之中。 裘婆婆几个一边笑话小扣子小题大做,太过小心。一边盖好了盖子,提步往寝殿走去。 到了寝殿后,打开食盒先是端出汤药,裘婆婆下意识看了几眼汤药,总觉得今儿这药颜色有些不对劲。是深褐色,不知为何这会变成了黑褐色。 她们这些宫女伺候皇后娘娘,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大意。正想说话,哪知那边黄昭仪抱着的三皇子,忽然哭闹起来。黄昭仪怎么哄都不行,急的额头起了薄汗。歉意的对皇后娘娘说:“娘娘勿怪,景霖平日很少这般哭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皇后娘娘顺手探了探三皇子裆部,笑着说:“哪里是哭闹,人家是尿了。你这当娘的,连孩子尿了都不知道,也是够粗心的。” “那可怎么办,出来时也没想着带替换的尿布啊!”黄昭仪像是越说越急,脸上羞憨的透出了几分红晕。 皇后娘娘笑得不行,指着裘婆婆就说:“这有何难,你去拿快太子的尿布,快给三皇子换上。” “是,娘娘。”裘婆婆只好先放下心中那点疑虑,急急忙忙去拿尿布。 等她出来的时候,愕然发现,食盒里装汤药的碗已经是空空荡荡了。裘婆婆将尿布递过去,退回皇后身边,忍不住问:“娘娘,这药……” 皇后娘娘随口答道:“嗯,汤药我喝了……哎这药喝了好多天,大概是喝的多了嘴里苦的不得了。尤其是今天,喝着愈发难以下咽。你明儿去问问太医,就说本宫实在喝不下了,要不改改药方子?” 皇后喝都喝下去了,裘婆婆如何还敢多说,只好将一肚子话都吞了进去。 那边,三皇子的哭闹,又惊动了沉睡的六皇子。两个皇子一唱一和,哭得整个儿寝殿都要掀开了屋顶。为了给三皇子换尿片,说说笑笑,等裘婆婆再想起血燕一事,回头再找,食盒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第两百七十六章:下毒过程 裘婆婆说到这里,不知是悲伤还是内疚。低头看着地面,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当时我虽然有些怀疑,却并没有那么深。直到后来,又有一回,同样的事情又发生过一次,我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裘婆婆说的另一次同样的事情,是发生在六皇子两岁的时候。时间地点不变,变得是人。彼时皇后娘娘身体已经是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而黄昭仪,已经升了份位,早已是兰妃。 负责六皇子饮食起居的另有两个宫女,原本裘婆婆不可能知道此事。只不过那天不知为何,裘婆婆总觉得眼皮直跳,且那日又是刚用完晚膳。兰妃牵着三皇子,又是晚上来看兰妃。 这回同行的,还有一个年级三十来岁,看着慈眉善目格外和善的一位中年妇女。 兰妃介绍说:“这位是苗族一带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妹妹特意请过来,想给娘娘瞧瞧病因。” 皇后只问了一句:“皇上知道不知道?” 宫外来人,必须要经过检验,且得到允许。兰妃埋怨说:“姐姐也真是......皇上肯定是知道的,要不妹妹哪敢贸然带人进宫。这事儿啊,就是皇上点了头,妹妹才做的!姐姐就可别总担心别人了,多顾着自己个的身体才是硬道理!” 这一番亲切如自家人的抱怨,说得皇后很是慰藉。闻言再不多问一句,虚弱的笑笑,点了点头。 给皇后诊治的时候,裘婆婆看见端着六皇子辅食的宫女们进来了,兰妃极其自然的接过来,就给六皇子一口一口喂了下去。 听到这里,陈仪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又怎么知道又是另一次?” 裘婆婆苦笑说:“小姐当时不在现场,自然觉察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当时我是亲眼所见,伺候六皇子的几位宫人们,神色有几分慌张。且有意无意挡住皇后娘娘的视线......这一切,我躲在暗处,瞧得清清楚楚。” 高湛听得太阳穴猛烈跳动。 六哥两岁的时候,这时间......可是恰恰对应了六哥的猜测。苗族的人,两岁,黄贵妃! 这一切的一切,果然是黄贵妃捣的鬼吗! 陈仪注意到高湛情绪起伏不定,赶紧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高湛明白,这是让他别声张。裘婆婆此刻是惊弓之鸟,千万不能吓着她。而且此事事关重大,且等她说完再计较,否则又是一番折腾。 高湛对陈仪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陈仪顺着裘婆婆的话,点了点头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继续说。” 裘婆婆闭上眼睛,再次沉默了一会,睁开眼接着说道:“再后来,就是皇后娘娘没了的那一天。人人都说皇后娘娘是正常生病,久病缠身才会死的。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她说了这么久,这句话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 什么叫不是正常生病死的!陈仪和高湛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 裘婆婆还在娓娓说着:“其实娘娘的病,早就好转了很多,甚至偶尔还可以下床走动。这都是我们几个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没过几天,突然就死了呢?” 裘婆婆说:皇后临死之前几天,宫里因为三皇子举办生辰宴。兰妃跟皇帝撒娇,说是她从未办理过宴会,心里没底。她相信皇后,想求皇后代办。皇帝认为皇后身体欠佳,不适合打理宴会这么繁琐的事情。最后折中了一下,只派皇后娘娘身边几个办老的事的宫人们,到兰妃宫里协助帮忙。 “就这么,我跟不少皇后娘娘宫里的宫人们,就去了兰妃宫里。宴会隔天晚上,我们几个回去,都累的不行了。皇后娘娘t恤我们劳累辛苦,便没让我们伺候,只说放我们休息一天。当天夜里,就被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给赶出了宫里。后来才知道,皇后娘娘.......没了!” 裘婆婆说出宫的那天,和绿芜说得情况基本一致。 都是突然之间被人赶了出来。只不过,裘婆婆是先一步赶出的宫门,而绿芜则是后一批被赶出的宫门。 陈仪想起三年前,问裘婆婆:“当时绿芜已经被我控制住,你并没有见到绿芜。但你着急慌忙的逃跑,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 裘婆婆连连苦笑,点了点头说:“我以为是当年的猫腻终于有人想明白了,也许是皇后娘娘这边的人,也许是......”她并没有只说是谁,只是含糊的说道:“幕后杀人之人......我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我这样没权没势的人,拿什么与之抗衡?只有跑了一了百了!” 怪不得当初韩四平查探回来的消息,说是裘婆婆十几年如一日,轻易从不出门,都是躲在家里度日。原来她心里埋藏着这么天大的秘密。 只不过,她一边说着皇后的好,一边却什么都没为皇后做过。这样的人,难怪可以和绿芜裹在一处! “那马占山呢?”陈仪又问:“马占山跟这件事,有没有牵连?” 裘婆婆摇了摇头:“和马占山认识,真的就是机缘巧合。他认我做了干娘,时不时救济我些银子度日。后来认识了刘老夫人......刘向真之后,也会给些银子,总之勉强糊口度日罢了。” 陈仪想到绿芜交给陈传文的那些银子,裘婆婆和绿芜都是从宫里放出来的。穷的叮当乱想,全都依赖旁人度日。又哪来的这些银子? “绿芜手上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陈仪问。 裘婆婆笑了笑,指了指对面关押的刘向真,鄙夷道:“绿芜哪有银子......只不过绿芜很聪明,从我和刘向真平日言行举止里,猜出些皮毛来,借此挟持刘向真。那些银子......都是她的!” 陈仪这才恍然大悟。 就说麽,当初陈老爷求道绿芜处,绿芜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万两银子。还能在陈老爷求上门的时候,转到裘婆婆那里。原来依仗的,不过是有刘老夫人的秘密在手,借此胁迫刘老夫人出银子。 难怪当时陈老爷让刘向真出银子,她死活不肯出。恐怕不是不肯出,压根是因为手里那点私房银子,早被绿芜给压榨空了,掏不出银子来了罢! 第两百七十七章:毒誓 这也间接解释了,为何绿芜被她关了三年,却始终没有吐口的原因。 她根本是一知半解,又能说得清什么呢!更何况,即使她说出来,无凭无据,弄不倒刘老夫人,反而会搭进去一条小命。倒不如老老实实被陈仪关着,至少有吃有喝,不用担心刘老夫人报复! 绿芜,陈仪当初果然没有看错,她真是有几分小聪明。如今看来,不仅是聪明,还有几分狠厉。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能活着,真是什么苦都能吃! 要知道,陈仪关着她,可不仅是每日给点吃吃喝喝。时不时还会有人给她上上“教育课”。整整三年,这其中滋味如何,也就只有绿芜自己知道了。 陈仪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摆在一旁。 裘婆婆说得这些事,很有用。至少对高湛,对姚景润来说,很有用!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陈仪对裘婆婆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且先在牢里带两日,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裘婆婆原本只是试试看,万万没想到,陈仪居然如此言而有信。不由得惊喜,忙不迭点头说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陈仪看了飞白一眼,飞白了然。闪身出去,将牢头叫进来。 这回陈仪扔了快金元宝给牢头,这一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元宝。牢头牢牢抓在手中,直捏的手心里全是汗,龇牙咧嘴,笑的嘴巴都合不拢。老天爷,今儿晚上可真是遇着贵人了,一出手就是这么大块金元宝。 牢头快手快脚的取下油灯,殷勤的说:“小姐你可慢着点,注意脚下,千万别绊到门槛.......” 陈仪看他笑得一脸菊花样,指了指对面,淡淡说道:“那边那个,我也要见见。还请牢头多等会可好?” 牢头得了那么大快金元宝,哪有什么不好?他巴不得多来两趟,最好天天来,来得越多越好。闻言哪有不愿意的,痛快谄媚的说:“小姐想见谁,吩咐一声就得,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您稍等会,我开门挂个灯。小姐金枝玉叶,可不能磕着碰着了.......” 牢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不要钱的好话,再次挂起了油灯。 县衙大牢里不见天日,因为是县衙大牢,关的犯人并不是很多。判决书一下,大部分犯人都会被改关押到旁得地方。只有极少一部分犯人,在判决没下来至少,临时关押在此处。 人少,大牢里安静异常。陈仪和裘婆婆说到下现在,刘老夫人早就听见动静醒了。陈仪进去的时候,她一声不吭,如鬼魅一般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陈仪。 陈仪毫不示弱,直面对视着她。 高湛怕刘老夫人再次发神经扑过来,有意无意挡在陈仪身前。 刘老夫人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道:“仪姐儿运道好,总算是托你死鬼爹娘的福,寻到这么个及有权有地位,又会心疼人的好夫君啊。” 论口舌之争,往日不过是陈仪顾忌她的祖母身份,要不然,刘向真能说得过她?“要说托福,不如说托了您的福。要不是您,我怎么会成为孤儿,又怎么能寻到这么好的一位夫君呢。如今您成功把自己作死,作进了大牢。想来爹娘在天之灵,也能松一口气了.......您说是不是啊,我的好祖母。” “呸!”刘老夫人一口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爹和你娘,就是一对贱货。谢宛蓉那个老贱货,生了你爹那个小贱货。又生了你这么个小贱人。一家子蛇虫鼠蚁,没一个好东西。就算我现在在牢里,那又怎样?有你爹你娘给我陪葬,我也不吃亏!” 陈仪觉得简直无语。 在刘向真心里,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一切的一切,从来不是旁人的错。可她永远只会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可见冥顽不灵这个词,并不是空穴来风。 陈仪扯了扯嘴角,这回连祖母都懒得叫了,“刘向真,看来你一直没弄明白。你以为你死了,有我爹娘垫底,两个陪一个,你稳赚不赔?呵呵......”陈仪猛地沉下脸,嗤笑道:“你错了!陈家文是你的儿子,陈岚庭,陈岚峰,陈岚蓉是你的孙子孙女。你丧心病狂,买凶杀害继子。你觉得,有你这样臭名远扬的母亲,祖母,将来你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能否抬得起头来?” 陈仪毫不留情,戳穿了她心心念念,一只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一字一句说道:“而且,此事之后。你觉得,忠勇伯府这快牌匾,忠勇伯爷这个封号,还能继续保留吗?” 刘老夫人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不停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说谎。我的罪名,我自己承担,关家文,关庭哥儿他们什么事儿。你在胡说,你在胡说八道!” 陈仪很喜欢看她这副样子,这副明知结果,却偏偏执拗着不肯相信的神态。 这是一种绝望,又是一种自欺欺人。她就该这么挠心挠肺的活着,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到了底下,再去跟爹娘求饶去吧! 陈仪很痛快,她继续添柴加火,她要她烈火焚身,要她五内俱焚! “还有一点只怕你不知道,我觉得必须要跟你说一说。”陈仪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畅快淋漓说道:“就算皇上圣明,不会因为你剥了忠勇伯府的封号,有我陈仪在。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奢望能继承忠勇伯府!” “除了我弟弟陈岚君,他们没人有这个资格!刘向真,你给我听好了,谁有,我就杀了谁.......” 陈仪说完还不罢休,在刘老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竖起了双指,立于耳旁,肃然起誓说道:“苍天在上,漫天神佛在上,我陈仪在此立誓,忠勇伯府之位,必得陈岚君继承,谁敢奢望,我陈仪便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若有违背,必定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第两百七十八章:大仇得报 陈仪这誓言一出,忽而传来阵阵雷鸣之声。 “轰隆隆,轰隆隆......”声声震耳。 刘老夫人发丝凌乱,老眼昏花盯着陈仪,想要看清楚她的脸。微弱的灯光里,她的脸上,光线不断在她脸上变换跳跃。 刘老夫人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向陈仪。陈仪毫不畏惧,直面相对! 高湛拉着陈仪,想要往后退些,陈仪伸手阻止了他。 她不会后退,她退了这么久,如今终于要大仇得报,她怎会再怕她! 刘老夫人看见二人之间的互动,停在了一步之遥外,脸上狰狞可怕。站在那里,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好好好......”刘老夫人哑着嗓音说:“这么多年,我是看走了眼。想不到你爹你娘,能生出你这么一身反骨的孽种。”她带着眼泪,表情早已是扭曲变形:“不过,你想让陈岚君承继忠勇伯府世子之位,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你放心,不会那么简单的!” 陈仪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她,任由她说。 刘老夫人开始在原地打转,口中翻来覆去,重复这句话:“不会那么简单,不会那么简单......” 说了有十几遍,身体背着陈仪二人,看向大牢中唯一的通风口,忽然纵身前一扑。陈仪看着不对劲,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她。谁知她去势猛烈,只来得抓住她襦裙一角。 衣角断裂,抓在手中。刘老夫人猛地撞在墙上,“砰”地一声巨响,震落墙壁上的灰尘。鲜血四溅,如同开出了一朵绚丽诡异的曼陀罗花,瞬间洒满了整个牢房。 高湛眼疾手快,迅速拉着陈仪向后倒退好几步,躲开了这朵带毒的曼陀罗。 即便他反应迅速,陈仪襦裙上,还是沾染了点点鲜红。 刘老夫人整个人软绵绵的滑落在地上,瞪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抽搐两下。这动作并没有很久,不过短短刹那间,她便无声无息,就这么死了! 陈仪怔怔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刘老夫人。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一个生命从鲜活到泯灭。原来死亡,仅仅是一瞬间的事......陈仪并不难过,这是刘向真自己的选择,从一开始,她选择了杀人,就已经走向了这条不归路...... 高湛见她发愣,以为她被吓到了,伸出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陈仪乖乖躲在他的手掌后面,由着他将自己揽入怀中,慢慢往外走。 牢头听见响动,狐疑的探出头来。看见躺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的刘老夫人,顿时吓了一跳。“这,这......”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高湛这次直接掏出了一张银票,牢头畏畏缩缩的接过去,一看金额,又被吓了一跳。牢头喃喃说道:“世子爷这是......” “刘向真自知罪孽深重,逃避不过,夜半于牢中畏罪自杀。这些话......不用本世子来教你怎么说罢?”高湛冷冷说道:“如果你当真不会说,本世子也可以换个人来说!” 牢头哪敢说半个“不”字?手中攥着银票,忙不迭的瑟瑟道:“世子爷放心,小的明白,明白!” 高湛揽着陈仪,出了大牢。外面果然电闪雷鸣,哗哗下起来大雨。 陈仪仰头看天,天空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电划破夜空,带出令人敬畏的声响。 爹,娘,女儿终于替你们报了仇。你们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 六皇子府。 姚景润听完高湛的话,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他面上毫无波澜,但高湛还是看见,茶盅几不可见的晃了晃。 六哥……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 高湛担忧了叫了一声:“六哥。” 姚景润放下茶盅,轻轻说道:“无事。” 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两遍,定住身形。转头吩咐清风:“去,把裘婆带出来。” “是!”清风二话不说,立刻应道。 清风去势很急,大步流星飞奔了出去。姚景润重新坐回交椅之中,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高湛,“这些事,都是她……查出来的?” 高湛并没察觉姚景润对陈仪的称呼变了,闻言点了点头,与有荣焉的说道:“是,六哥。都是桃桃查出来的。本来白天这事儿审的清楚明白,证人全都签了字画了押。谁也没想到,桃桃仅凭着蛛丝马迹,便想到了那个裘婆藏着秘密。要不是桃桃,哪能挖出将近二十年的旧事!不过六哥……” 高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确定的说:“裘婆说的那些,并没有真凭实据。完全靠了自己的猜测。皇后娘娘,真得像裘婆说的那样……是皇贵妃?” 姚景润眼眉低垂,睫毛在脸上透下一片阴影。“有些事,并不是只有真凭实据才是事实……”他缓缓说道:“我曾经说过,我这病,包括父皇在内,人人都以为我是四五岁才开始发病。其实,只有母后知道,其实早从两岁起,我便经常发烧,吃不好睡不着,夜夜啼哭不止。” “那时候宫里的御医看了,都说没有问题。就是小孩子难哄,身子弱,嘴刁夜啼罢了。就算是十几年后,如果不是遇到了空域大师,我只怕到死的那一日,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中了蛊毒……” 姚景润面容清冷,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瑞言,这些事,你若不是亲眼所见。旁人说,你会相信吗?” 高湛认真想了想,断然摇了摇头。 姚景润嘴角微勾,那双桃花眼星眸微转,带着一丝嘲讽说道:“连你都不会信,可见他们用心之险恶,心思之缜密。瑞言,有些事,不用说,你我都知道,不过是为了那点子权利私欲……人命,在他们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皇贵妃从入宫时的小小昭仪,一步一步登上如今的贵妃宝座。她脚底下踩着的,何止一条两条人命。皇后?皇后不死,她又怎么能有机会坐上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呢!她的儿子,又怎么能够登上九五之尊的龙椅呢! 第两百七十九章:知子莫若父 从六皇子府出来,高湛心情很是郁郁。 大雨一直下着,并未停歇。天地之间被雨水连成了一片,整个夜幕中的京城,看上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今儿一天发生的事情很多,高湛这会子有些疲惫。送陈仪回去之后,他又赶着去了趟六皇子府,连晚膳都没来得及吃。现在得了空闲,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回了镇国公府,镇国公早就备好了饭菜等着儿子回来。 县衙大堂的事儿,他都听谢太师说了。自己儿子的心思,做老子的最清楚不过。陈三可是儿子心尖上的宝贝,如今查明了爹娘横死的原因,他这儿子,肯定心疼陈三心疼的要死。 看着高湛跟三天没吃饭似的,埋着头狼吞虎咽。镇国公有些心疼又有些气恼:“慢点吃,瞧你这样,老子看了就来气!有什么事,就不能吃饱了再说,非得一口气办完吗!” 高湛吃了个七八分饱,丢下了碗筷。清风赶紧上前收拾,顺便给高湛盛了一碗汤:“爷,用些汤罢。刚才您淋了雨,这汤驱寒最好不过。” 高湛皱着眉头看那碗黑乎乎的汤,想了想,极不情愿的端过去一饮而尽。 喝完擦了擦手,漱了口,这才有空和他爹说话。 “爹,我想好了,婚事不能再拖了。三个月时间太久,改成一个半月刚刚好!”高湛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刘向真撞死在牢里,这事现在还没爆出来。等到明天,大概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能知道了。 她毅然决然的一头撞死,一是证据确凿,确实抵赖不过。二麽,未必没有打着陈仪守孝的念头。这事儿,他得赶在前头办妥。虽说陈仪要守孝,不还有热孝成亲一说麽! 高湛算盘打的精,镇国公却被气了个仰倒。 猛地一拍桌子,桌面上那些碗筷震动之下,跳起老高:“你这小王八蛋,你老子整晚在家担心你。你倒好,吃饱喝足头一句话就是要改婚期?”镇国公吐沫飞溅,指着高湛鼻子骂道:“哪家成亲像你这么慌慌张张,难不成咱们镇国公府,还得上杆子求着他忠勇伯府?想改婚期?告诉你,没门!你个小王八蛋......” 高湛被他爹骂的狗血淋头,一点不恼。不急不忙的,将今儿晚上大牢里发生的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镇国公。 镇国公听得目瞪口呆,那些骂儿子的话,统统咽了回去。惊疑不定的问:“你说得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可真是,真是.......”镇国公拽着自个的胡须,牙疼似的抽气:“真是混账王八蛋!老子见刘老夫人,挺和气的一个老娘们,怎么心肠竟能硬成这样。她这一死不要紧,就没替她儿子,替她孙子想想?就为了拖出陈三不跟你成亲,就能拿命要挟。不知道是真聪明还是个假聪明。总之......就是个混账老王八!”骂完了,细品品又觉得不对劲,刘老夫人可是女的,老王八倒是不好形容她。镇国公重新接了一句:“不对,就是个混账至极的老娘们!” 高湛斜眼瞥了他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刚才那碗汤可真苦,清茶正好去去苦味。“爹,咱甭管她是不是混账至极,就算她再混账,名义上她还是桃桃的祖母。她这一死,按着圣上这些年的脾气,定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葫芦提遮掩过去。要是不赶在热孝里成亲,等三年孝一守,桃桃那两个伯伯,还不想着办法整治她?别说成亲了,就算能不能活着都成问题!” “反正我不管,一个半月,必须一个月半月之内成亲!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月!” 皇帝年纪越大,心肠越软,这事朝堂之上人人皆知。罪魁祸首刘向真已死,皇帝肯定会轻拿轻放。到时候吃亏的只有桃桃。更何况,若是他娶不了桃桃,大概会把忠勇伯府里那一群人杀个精光来泄愤! 镇国公哪能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脾气秉性。这回倒是没一口拒绝,骂骂咧咧道:“行了行了,两个月之内,必定把你那宝贝桃桃娶回来,行了吧!老子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么个小王八犊子!” 高湛得了允诺,心情奇佳。嬉皮笑脸的和他说起来玩笑:“爹您总骂我是小王八犊子,小王八蛋。爹,我可是您生的,您这不等于变相骂自己嘛!” 镇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在高湛肩上。高湛捂着肩膀直跳脚,故意大声喊疼:“疼疼疼.......嗳,爹啊,您这下手也太重了,您这是不想抱孙子了,是不是,是不是?” 镇国公想到那白白胖胖的孙儿,心里多了几分真诚的期盼。再想到那白白胖胖的孙儿,奶声奶气的叫他:“祖父......”简直心痒难饶。 也不管高湛耍什么宝,抽什么疯,清了清嗓子说:“得了,别胡说八道,没个正形了.......这事明儿我就去跟皇上说,至于陈老太爷。他们府上明儿不知得乱成个什么样,上回我去,就看出他办事效率太差。跟他说,没用!” 高湛冲镇国公竖起大拇指,龇牙咧嘴笑道:“还是爹您英明!” “我用得着你拍马屁?”镇国公斜了他一眼,哼道:“还有,裘婆这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宫里皇家的这些恩恩怨怨,不归咱们管,咱们也管不着。少给老子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听见没?” 高湛本想说不,转念又一想,反正他管不管的,镇国公也不能每时每刻看住他,且先答应了再说。高湛极其肯定的点了点头,大声说道:“知道了,爹!” 知子莫若父,镇国公听他答得这么痛快,就知道儿子是在敷衍他。不过,他这个儿子,玩归玩,闹归闹。这分寸上头,还是拿捏的不错,事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也算心里有数。 儿子大了不由爹,镇国公府,迟早要交到儿子手里。自己这个当爹的,说说得了,说了……也就过去了。 第两百八十章:春俏的婚事 陈仪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屋外打雷闪电。 从县衙大牢回来,她就被高湛直接从后角门送回家。雨实在太大,飞白不好背着她跳进来,只能敲开了典当铺的门。 王大宝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给她们开了门,好奇的问:“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陈仪笑了笑,并没回答。王大宝这人,够机灵胆子大,看东西眼睛毒。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份接人待物的眼力见,有几分欠缺。 好在王大宝也不是特别没有眼力见,见陈仪笑而不语,也就不再多问了。 陈仪许久没从这里进出,这会看见王大宝,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大宝,明儿你去办件事。” “小姐您吩咐。” “你去把童日叫到铺子来,就说我有话当面要和他说。让他早些过来,最好天一亮就来。”明天刘向真的死,府里肯定就能得了消息。从县衙过来,到事情爆发,总要有些时候。趁着这个时间空挡,还是先把那件事给办了! 王大宝听了也不多问,点头应诺:“是,小姐。” 陈仪和飞白回了出云阁,用了晚膳,洗漱一番,早早的便上了床。大仇得报,真凶已死,皇后死因,姚景润的蛊毒......陈仪原本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很难睡得着。 谁知道躺在床上不过一会的功夫,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将蒙蒙亮,陈仪便睡醒了。她没带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典当铺。铺子里,童日已经早早等着。一见陈仪,童日便要磕头行礼。 陈仪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行了,别拘礼了。今儿事情多,我就长话短说,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问你,你对春俏,究竟是何心意?” 童日万万没想到,陈仪一大早把他叫过来,竟是为了这件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住,黑黝黝的脸上浮出大片红晕来。 陈仪看了童日难得这副姿态,心里略微放松了些。看来他对春俏,确实是有情。不过这份轻易究竟有几分,还得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见他愣在哪里,这么个粗糙的汉子,扭扭捏捏就是不说话。陈仪看着辣眼睛,故意拉下脸说:“不说话?不说话就代表没意思了,行了你可以走了。” 童日一听,哪还管它好不好意思,心里一急,直愣愣的脱口而出:“我不走,我要娶春俏当婆娘生孩子!” 陈仪忍俊不禁,失声大笑。 童日话刚说出口,黑面布满了潮红。反正说都说了,童日反而豁出去了。一咬牙一跺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先是磕了三个响头。用力之猛,陈仪都觉得地面像是在晃动。磕完了头,童日抬起头来,额头上红了好大一块。 童日也不管旁得,梗着脖子道:“小姐,老童看上了春俏。一心一意求娶,请小姐成全!” 陈仪好容易忍住笑,用帕子掖了掖眼角说道:“你说看上了春俏,这不奇怪。春俏长得好人又勤快,比那普通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几分......既然你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话,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陈仪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想娶春俏,有三个条件。若你能做的到,我便同意。若你做不到,那就趁早收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重新寻摸个合适的,成亲生孩子去罢!” 童日想也不想,直接说道:“行!小姐您说就是!” 陈仪慢条斯理坐到典当行的凳子上。这会天色还早,茂盛行门板只卸了最边上的一块。王大宝蹲在外面,啃着买来的肉包子。边啃边观察四周,防止有人过来。 想好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陈仪这才缓缓开口道:“第一,你要保证,将来春俏嫁过去,四十岁之前,就算没生出儿子来,你也不许纳妾。第二,如果四十岁之前生出了儿子,你这一辈子都不许纳妾。第三,我要你答应我,成亲之前,写一张休妻书,放在我这里保管着.......你若能做到以上这三点,我便答应将春俏嫁给你。春俏所有出嫁用的嫁妆,都由我来出!你可得仔细想,想好了再回答!” 童日听得有些稀里糊涂。前两条他听懂了,意思就是,如果春俏四十岁之前没生出儿子,他就可以纳妾以延续香火。如果四十岁之前春俏生出了儿子,他这辈子就不能纳妾,只能守着春俏一人过。 可这第三条,又是什么意思?童日听不懂,自己也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道:“小姐,前两条都听懂了。可这最后一条......啥意思?” 陈仪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意思就是,万一你要是哪天色迷心窍,违背了前两条。我就把这休妻书拿出来,直接将春俏带走。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有法子让你兑现诺言。童日,你可相信?” 板着脸说话的陈仪,自有一种让人胆寒的气场。别说旁人,童日跟在她身后不少时间。陈仪那些计谋,用得出神入化。她说有法子整治他,童日哪有半点敢不信的。 童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了头再说。“信,信!” 陈仪知道他根本没想明白,纯属随口一答。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可别只顾着点头,先想好了再说,不急!” 咀嚼着陈仪刚才说的那些话,好容易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也就说,他要是敢纳妾,小姐就敢拿出休书,把春俏带走。至于带走之后,他就管不着了。 童日觉得小姐这完全就是杞人忧天。春俏那么好,那么漂亮。能娶到她,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那还能想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童日这回想通了,再一次痛痛快快点了头,大声说道:“行!小姐” 第两百八十一章:聘礼 童日答应的爽快,休书写的也极其爽快。 陈仪说一句他就写一句,有不会写的字,陈仪就另拿一张纸,写下来让他对着写。 写写停停,一封休书足足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是写好。陈仪吹干了纸上的墨迹,眯着眼看了好几遍。这才对折起来。放进了袖兜里。 再次看向童日,陈仪脸色和煦很多:“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准备准备,在下个月里挑个好日子,娶春俏过门吧。” 童日眨巴眨巴眼,回过味来,不停挠着他那乌黑油亮的脑门,呲牙憨笑地拼命点头:“好嘞!” 陈仪笑着转身回了出云阁,将这份休书拿出来,摆在春俏面前。又将方才跟童日说得那些话,一一说给了春俏听。 春俏紧紧抿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一下跪倒在地,伏地不起。 胡嬷嬷又哭又笑的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嗔怪的说道:“唉哟,大喜的事儿,可不兴哭哭啼啼。给你们小姐磕了头就行,赶紧把眼泪收收。” 春俏是真没想到,陈仪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见多了那些忘恩负义的男人,尤其是秋露,就是生生被那些男人给逼到那份上。可小姐为了她,居然连休书都准备好了。这是怕她将来憋屈,提前就给她做足了准备。 四十岁不许纳妾,她四十岁,他都快五十了。到了那时候,就算他还有花花肠子,她肯定早有了孩子,在家里立稳了地位,又怕了什么呢? 小姐这哪是嫁婢女,就算是父母嫁女儿,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春俏哽咽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喃喃叫了一声:“小姐......” 陈仪抬手轻轻擦拭了她的眼泪,笑着柔声说:“好了别哭了,我说过,你的婚事我一定会替你做主。女人这辈子,正正经经的嫁人就这么一回。能小心的半点不能遗漏......我都跟童日说好了,下个月让他挑个好日子,你准备准备就嫁过去吧。” “这么快?”春俏赶紧摇头:“不行,奴婢不嫁,无论如何,奴婢要等到您出嫁之后再嫁!” 陈仪心中感动不已。 这是她的一片心,她们主仆一场,从她刚重生那会,春俏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既然春俏处处为她考虑,她就更不能不替春俏多想想了。 陈仪仔细跟她解释道:“你听我说,你先嫁有先嫁的好处。你的卖身契本就在我这里,你先嫁过去,好好打点打点。三个月后,我不也就嫁进镇国公府了麽,到时候你想回来,还能回来。趁着这段时间,我手里内宅能用的人不多。你可以去刁月哪里,替我多寻摸几个能干的丫头备着。一旦嫁进镇国公府,要用人的地方,可要多了许多!” 春俏犹豫不决。胡嬷嬷想想陈仪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反倒劝起了春俏:“这话没错,你年纪也不小了,继续留在内宅确实不合适。忠勇伯府里就跟个大漏勺一样,处处是眼,到处漏风。小丫头进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如你出去寻摸,寻摸好了备着,肯定要用得上。” 春俏听了,这才没说什么,勉勉强强点了头。 童日的速度很快,不一会便折返回来。手里拿着挑好的日子,和他自己的庚帖。回来交给春俏,春俏又将自己的庚帖交给他。一来一回,就算是定了下来。 不知是牢头拿了银子故意为之,还是事出突然他没想好。总之刘老夫人的死讯,直到临近中午用午膳时分,才送了消息进府。 陈家文听了这话,当时就晕死过去。 众人吓得不行,赶紧派人去寻大夫。好容易等陈家文醒了,又赶紧忙着带上棺椁,急急忙忙赶到县衙接人。见到刘老夫人死前的惨状,陈家文差点又晕过去一回,众人苦苦相劝,陈家文哭的泣不成声,好容易才把刘老夫人接了回来。 整理遗容,置办丧事所需的物件儿,通知亲属......总之整个忠勇伯府这一整天,都是闹腾的不行。 陈仪跟在众人身后,像是被孤立出来,独自一人和春俏胡嬷嬷三人站在另外一边。他们不理她,她也懒得上前自讨没趣。 谁都知道刘向真买凶杀了她亲爹亲娘,她能跟着过来送一送,已经是仁至义尽,谁也不能说她态度冷漠不孝。 到了晚上,灵堂好容易打点好了。和别的院子想比,陈仪这院子里半点悲伤的气氛都没有,整个儿出云阁显得喜气洋洋。 童日忙得很快,下午就把聘礼给送了过来。乱七八糟一大堆,都用红布盖着,围着,包裹着。 望着这满眼的红色,陈仪笑得不行:“可见童日想娶咱们春俏,早就想疯了心。瞧瞧这些聘礼,这是早就准备妥当了。要不这么短的时间,能准备的这么齐全?” 春俏臊红了脸,跺着脚躲开了。只剩她和胡嬷嬷时候,春俏私下拉着胡嬷嬷,一脸悲伤的说:“嬷嬷,小姐肯定早就知道老夫人死了,她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就是怕夜长梦多连累我。嬷嬷,小姐的婚事,我怕......” 胡嬷嬷知道春俏的意思,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担心的不行。只有三个月就要成亲了,本来时间就赶。这回又出了人命,还是小姐的祖母,照例小姐可是要守孝三年的。世子爷那头她不是很担心,她见过世子爷的眼神,爱极了小姐,她不会看错。 可镇国公呢,万一他要是嫌弃小姐,死活不同意。他是世子爷的亲爹,又是堂堂镇国公,听说他跟皇上都是称兄道弟的。世子爷今年岁数不小了,再等三年......镇国公能肯吗? 胡嬷嬷将这些丧气的想法,全都深深埋在心底,半个字都不吐。只管笑眯眯的,毫不在意的和春俏说:“怕什么,小姐的婚事稳稳当当的,什么都不用怕。你啊,只管把你自个儿的事理理好就行。甭在这添乱,成天胡思乱想,想什么呢!” 春俏被胡嬷嬷这一说,心倒是定了不少。 也是,她想这些有的没的,不管有没有可能,反倒是给小姐添乱。一直以来,小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不给小姐添乱,就等于帮忙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舅舅 胡嬷嬷的担忧埋在心里,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 刘老夫人刚接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就来人宣读了圣旨。众人跪了满院子,除了陈仪主仆几人,个个心惊胆战。生怕听见圣旨上,念出什么抄家灭族的消息来。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公公,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氏向真,妇行有亏,于八年前买凶杀害其子陈绍文,其媳谢幼璇一案,证据确凿不松抵赖。然刘氏深知其罪孽深重,撞死于县衙大牢之中。念其已然以死谢罪,故而其可以入土为安。但朝廷律法尤在,自即日起,夺去忠勇伯封号,钦此!” 白面公公读完了圣旨,将圣旨递到陈家文手上,“陈大人,接旨吧。” 陈家文双手颤抖着接过来,众人跪地齐呼:“谢主隆恩!” 白面公公读完了圣旨,直接走到陈仪面前,一改方才那副冷淡模样,笑眯眯的从袖兜里又掏出一份圣旨来,递了过去。“想必这位就是陈三小姐了……这里是皇上特地给您的圣旨,三小姐可要收好了。奴才,告退!” 陈仪第一回接到圣旨,有些怔仲。看着手里明黄色的,上面绣着龙纹的圣旨,实在有一点蒙圈。怎么还会单独有一张给她的圣旨? 春俏提醒她:“小姐,还不赶紧打开看看写得什么。” 陈仪这才回过神来,打开一看。大概的意思是,皇帝夸她温良贤淑,勤勉柔顺之类。最后说,因为高湛年纪不小了,特意将她和高湛的婚事,提前到两个月之内,赶在热孝中成亲。 忠勇伯府,不,这会应该说是陈府了。陈府众人看着那帮太监护卫们,很快将忠勇伯府牌匾摘了下来抬走了。再转过头,看着陈仪手中的圣旨,心中又苦又涩又酸,不知是何等滋味。 等来人全都撤干净了,众人才从地上歪歪倒倒的爬起来。 张二夫人狠狠盯着陈仪,声音尖锐的说道:“哟,想不到咱们伯府封号被夺,你这个婚事却没受半点影响,果然是好命啊!可惜,有好命得,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命享受!” 陈仪懒得跟她废话。这会他们都是斗鸡眼,伯府变成了陈府,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陈仪可不想待在这里,给他们当出气筒使。 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了句:“二伯母,仪儿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张二夫人什么表情,兀自扭头就走。 张二夫人还想追过去说些什么,陈老太爷一声大喝,吼道:“够了!还嫌不够丢脸吗。闹什么闹,都给我闭嘴!” 张二夫人这才悻悻然的闭上了嘴巴。 回到出云阁,胡嬷嬷捧着圣旨,左看右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太好了,昨儿还担心这事,想不到今儿就得了这圣旨。胡嬷嬷知道,这圣旨也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得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世子爷求来的。 胡嬷嬷忍不住感叹:“世子爷真是极用心了!” 是啊,他极用心了。陈仪想:他处处替她着想,不用她说,他都会走在前面。替自己遮风挡雨,单凭这份用心,将来嫁过去之后,他会珍惜吧...... —————— 三日后,刘老夫人出殡。 陈仪亲娘,谢幼璇的娘家终于来人了。 八年前,陈仪从头到尾没有见过一回亲舅舅谢修文。终于在八年后,见到了她这位嫡亲的舅舅。 谢修文满面泪水,趴在出云阁客厅的圆桌上,哭得像个孩子。 陈仪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看他哭成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他还哭?他有什么脸面哭?整整八年,他们何曾来看过她和弟弟一眼?这会跑来哭,真当她好糊弄,随便哭一哭就能过去了? 陈仪淡淡的看着他,任由他哭到不哭了为止。 谢修文肿着眼睛,好容易忍住悲痛,抬起头看向陈仪。喃喃的叫道:“桃桃......” 陈仪嘴角微挑,故意说:“敢问您是何人,怎么如此不懂规矩,见面就叫旁人小名?” 谢修文见陈仪对他如此态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抹了抹眼泪,求助一般的看着胡嬷嬷。胡嬷嬷自然是见过谢修文,她是谢幼璇的奶嬷嬷,自然也带过不少谢修文。 和陈仪的平静不同,胡嬷嬷愤而上前,举起拳头用力连续锤了他好几下。不停哭骂道:“大爷怎么才来,怎么才来......您知不知道这些年,小姐和小少爷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天天窝在这出云阁里,处处小心提防。每天就连睡个觉,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给害了!小姐多少回想要求救,可大爷从来不闻不问,这会来做什么,来做什么啊!” 胡嬷嬷说得这些,深深刺痛了谢修文的心。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真的没想到。他一声不吭,任由胡嬷嬷打骂。慢慢从包袱里,掏出整整二十多封信件来,一一摊开放在桌上。 陈仪看着这些信,眼球微缩。这上面居然署名全都是她陈仪! 陈仪随手拿起一封,拆开来一看,上面开头便写着:致谢氏修文!这是个极不尊重人的称呼,尤其是晚辈写给长辈,直呼其名,等同于当众打脸。 信里的内容,大致上是说:我陈仪和你们谢府早就断绝了往来,当年要不是谢修文劝我爹在任上连任三年,我爹也就不会横死。看见你的来信就想起我爹的死因,还是别联系的好。 陈仪匆匆浏览了一遍,惊讶的合不拢嘴,“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劝我爹连任三年?刘氏处心积虑害我爹娘性命,和连任能扯上什么关系?” 谢修文连连苦笑。他眼睛早就哭肿了,哑着嗓子说道:“桃桃,咱们都被刘氏给骗了.......” 原来,在陈仪回府的那天,刘氏说是给所有亲戚下帖子。却故意等到出殡前一日才给谢府去了帖子。谢修文当时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谁知刚进府,就被刘氏给拘了过去,私下跟他说:“仪姐儿这回受了打击,她亲眼见她父母惨死,说是因为修文你劝他爹连任,这才出了这事。待会啊,她要是不想理你,你就忍一忍。仪姐儿年纪小,要是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第两百八十三章:两头蒙骗 谢修文听了这话,自责内疚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幼小的陈仪,只能躲着避而不见。 想着陈仪毕竟年纪还小,等过个一两年说不定就能想通了。加上家中爹娘听闻了幼女死讯,二老又卧病在床,便在出殡那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至于这些信件,是谢修文这些年来,常常写信过来,刘老夫人以陈仪的名义给写的回信。 信中极尽嘲讽之能事,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说到此处,谢修文特意抽出一封书信来,“这些信,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次。这一封里,仪姐儿说要同谢府断绝一切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我娘因为这封信,哭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眼睛再没能看见过东西,竟是就这样瞎了!” 又抽出一封来,“这一封,里面写着,叫我从此以后不要回信了。说我总是这般打扰,每每想起爹娘惨死的模样,直恨的想一刀砍了我才好。” …… 谢修文一封一封拿出来说,陈仪便一封一封的看。果然信里写的,跟谢修文说得别无二致。他看都不看就能脱口而出,可见这些信,确实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以至于如今都能背出来了。 陈仪不知该说些什么。八年都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有蹊跷,如果不是太蠢,就只能说,大舅谢修文大概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书生君子。他只怕是从未想过,居然有人会假借他人名义,给他回了整整八年的书信。 胡嬷嬷听得咬牙切齿,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不住的咒骂:“这毒妇,这毒妇……” “都怪我,为何没有早来看看。若是早些来瞧上一眼,又怎会被刘氏蒙骗至今!”谢修文说着,掩面又想要哭。 陈仪实在忍不住,挤兑了他一句:“大舅别哭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谢修文被她这话一堵,顿时被哭腔噎住,一下气没顺打起了嗝。想要捂嘴,又觉得不雅观,只能憋着气,想把嗝给憋回去。 胡嬷嬷含泪笑起来,“大爷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着急就容易打嗝……”她拉住陈仪的手,柔声劝解:“好了,事情说开了就好了。小姐别生气了,这事儿不能全怪大爷,谁知道刘氏那毒妇竟是这般狠毒。不说大爷,咱们不是也没想到吗?” 胡嬷嬷这话倒是没错。其实不止是谢修文,就是她自己,这么些年,好多回想要去看看。不是觉得没有时间,就是觉得难以启齿。每每想起,总是找了无数理由借口,事到临头又退缩了回来。 也许谢修文不是蠢,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是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陈仪叹了口气,慢慢走到谢修文面前。望着这位母亲的亲哥哥,她的亲大舅。他长得可真像娘,眉眼之中尽是温柔。娘如果还活着,大概也是用这种温柔的眼神看她吧…… 陈仪伸出手,将手放在谢修文掌心之中。谢修文怔怔的望着自己掌心之中,那双纤细白嫩的小手,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手指并拢,将陈仪小手握在掌心之中。 “桃桃……” “舅舅……” 二人同时出声却语气不同,一个惊喜,一个复杂。 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自然而然让人想要亲近。陈仪鼻尖多了丝酸涩,她抽了抽气,收回了手,故意揉了揉鼻子,“舅舅,既然祖母一直冒充我给您写信,您这回怎么会?”怎会来的这般快速? 谢修文这才长叹一声,“说起此事,还要感谢高世子!” 高湛?关他什么事?陈仪狐疑看着谢修文。 谢修文解释道:“是高世子特意派人去了趟淮阴,带口信告诉我,说你们不日便要成亲。他说你自幼父母双亡,发嫁之日,定然想要真正关心你的长辈送嫁。另修书一封,将陈府这些年来种种,全都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这些年,是如何被刘氏蒙蔽了!” “当时我看了那信,真是恨不得立时三刻便冲过来杀了刘氏。她杀我亲妹,蒙骗我这么久,简直欺人太甚!我一路飞奔而来,谁知刚进京城,便听说刘氏昨天就死了,说是一头撞死在大牢里!” 谢修文恨不能平,数年被刘向真用谎话欺骗,亲妹死于她手,亲侄女侄子被她多点迫害……谢修文觉得,她这一死,死的实在是太过便宜她了! 和谢修文的愤慨不同,陈仪更多的是感动。 高湛信里说的那些事,都是陈府中人才能知道的事,外人绝对无从知晓。高湛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上。竟会想到给淮阴的大舅舅去信,还特意派了人过去……他真的是有心了! 陈仪轻轻笑了笑,对谢修文道:“舅舅莫要太过气恼。刘向真心心念念的忠勇伯府封号,已经被皇上给夺回了。她做了那么多恶毒的事,绞尽脑汁,临了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想必这会她要是看见,定然连死都不会安稳……所谓死不瞑目,而且永远不能瞑目,已经是她最大的惩罚了!” 说到忠勇伯封号,胡嬷嬷有些难过可惜:“只是,伯府原本该是咱们小少爷的……” 春俏不以为然,接了句:“嬷嬷这话说的虽然不错,丢了是有点可惜。可奴婢却总觉得,这一切祸事,都是为了这么个虚名。与其被虚名所累,倒不如没了就没了。奴婢相信小少爷,将来肯定能凭借自己的本事,重新再赚个回来……” 她话说的豪横,底气却明显不足。声音越说越小,有些心虚看着陈仪问:“是吧,小姐?” 忠勇伯府,世袭罔替。这样的荣耀,基本都是跟着开国皇帝,鞍前马后杀出来的封号。除非是改朝换代,要不然,这份荣耀,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得来的。 不过春俏的心思是好的,陈仪笑着点头说:“自然是对的!君儿若是有本事,将来自己会拼出来。若是没有本事,空守些这名号,反倒是累赘!” “小姐说得真好,奴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嘻嘻……”春俏俏皮一笑,给谢修文倒了杯茶水:“舅老爷喝茶!” 第两百八十四章:惶恐 陈修文这次来,就是打算等陈仪出嫁之后再走。他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零零碎碎有快十大箱。加上高湛上次送来的三箱,后面陆陆续续又送过好几回,出云阁整个库房堆得满满当当。 陈仪都觉得,就算她不准备,这些东西也够了。 刘老夫人的丧事,办得很是冷清。皇帝那道圣旨,让很多人忌惮。加上忠勇伯封号被褫夺,上门吊唁的宾客更是少了很多。 出殡那日,除了府里这些人,只得三三两两极少的宾客上门。 二房三房所有的人,都拿仇人眼光盯着陈仪。陈仪懒得跟他们计较,既然不待见,那就别见好了。 刘向真杀了她爹娘,难不成还要去给她磕头上香? 高湛的帖子送到韩四平手里,第二天陈岚君就进了江东书院。听说了刘向真的事,陈岚君哭着闹着要回来。陈仪想来想去,还是告诉韩四平:刘向真死都死了,他回不回来都是这样。若是闹起来,皇帝都说就此作罢,还有人揪着此事不放,岂不是在打皇帝的脸? 倒不如安心待在江东书院,好好读书,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陈岚君的年纪,读书才是正经第一位。 陈岚君不情不愿,勉强被韩四平劝住,只等陈仪成亲之日再回。 过了几日,这天晚上,陈岚蓉突然登门。一进门就坐在凳子上,双眼泛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为何而来。 她这身材像吹气似的,越来越胖,胖的让陈仪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陈仪吓了一跳,好心劝她:“二姐,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我觉得你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 陈岚蓉短短数月之内,及笄礼后突然发胖,实在令人费解。按理说,她口腹之欲并不重,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胖了这么多! 陈仪问完,陈岚蓉沉默不语。陈仪或多或少能理解她的苦恼。 忠勇伯封号没了,陈府不过就是普通的人家。有陈家文在朝为官,说起来就是陈翰林府......京城京官多,如翰林这样的小官员,真是多如牛毛。没了忠勇伯三个字,陈岚蓉的婚事就变得很尴尬。 赵中星母子本就冲着忠勇伯称谓而来。如今封号被褫夺,刘老夫人畏罪自杀,陈府成了个大笑话。赵中星没了盼头,陈岚蓉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陈仪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如陈岚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样。 可总这般不说话,气氛也很尴尬。陈仪只好长叹一声,随口安慰道:“二姐姐,别想那么多了.......” 陈岚蓉愣愣的望着陈仪,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陈仪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嗳,二姐姐哭什么啊!二姐姐有话不妨直说......讲出来二姐姐心里也能好受些不是?” 陈岚蓉真是哭的极其伤心,哭声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对生活的惶惑,以及对发生这些事的痛苦。 “三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陈岚蓉一边哭,一边抽泣说:“表哥他,要跟我退亲......表姨说,说祖母心如蛇蝎,害了,害了你爹娘......说我是祖母的孙女儿,将来成亲之后,表哥肯定会招人耻笑。表姨让我放过表哥......” 陈仪一听当时便怒了! 听听这话,是人说的话吗,什么叫招人耻笑,什么叫放过赵中星?当初是谁设计毁人清白,这会见忠勇伯封号没了,就开始想撇清了?真当他自己是个人物了! 陈仪按住火气,这话得分两头说。“二姐,你先别忙着哭,我问你,你究竟还想不想跟他成婚?” 陈岚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陈仪看出来,陈岚蓉是真心喜欢上了赵中星,一心一意想跟他过日子。既然如此,那就有过日子的法子。 春俏正在端茶递水上点心,听了这话,赶紧对着陈仪使眼色:“小姐,奴婢好像听见舅老爷叫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舅舅今儿一大早就去了城外,说是探访旧友,根本不在府里。陈仪知道她的意思,并没理会,只和陈岚蓉说:“二姐姐,说起来咱们都是最亲最近之人。说句心里话,我不该多嘴,更不该管你这事。可咱们同为女人,又是姐妹。有句心里话,妹妹想跟你说说。不过,二姐姐得答应我,听完不许生气,不许歪解我的意思!” 这话既是说给陈岚蓉听,也是解释给春俏听。 从前,陈岚蓉虽说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年纪小脾气大又任性些,可她毕竟从未有过要命的想法。能帮,陈仪还是愿意帮一把。 最主要的,是她讨厌赵中星。 赵中星花了多少心思,用那种卑鄙龌龊手段求来的亲事,毁了一个女人的清白。就连她,若不是姚景润,只怕连她都难以善了!如今他见形势不对,拍拍屁股就想跑,陈岚蓉又该如何。没了清白,再被悔婚,岂不是这辈子都完了? 所以陈仪想帮陈岚蓉。 陈仪肃然道:“二姐姐既然还想跟赵中星在一处,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二姐姐必须要听我的。若是二姐姐觉得我心里有鬼,图谋你什么,二姐姐哭一哭就可以回去了!” 赵中星态度的转变,陈岚蓉不是傻子,自然感觉的到。但陈岚蓉就是舍不得,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一想到不能和他在一起,心就像被人刨了个洞,疼得喘不过气来。 听陈仪说有法子,陈岚蓉惊喜不已:“我听,二妹妹只管说便是,我都听你的!” 陈仪并没急着开口,转身回到寝室。从八宝阁中取出一叠信件出来,放在了陈岚蓉面前。 陈岚蓉不明所以,茫然的问:“二妹妹这是……” “二姐姐先看看,看完了咱们再说旁的话。” 陈岚蓉按耐住疑惑,慢慢看起了这叠信件。越看越心惊,越看脸色越白。等她看完了全部,整个人不停发抖,牙齿拼命打颤。 “这些,这些都是真的?”陈岚蓉颤声问。 “是!”陈仪重重点了点头,极肯定的说。 第两百八十五章:抉择 这些信不是旁得,正是陈仪查出的,关于赵中星母子二人,迫害吴小姐的详细经过。 “不仅是这些,信中提过的吴夫人,我一直派人照料着。原本想用她揭穿赵中星的真实面目,但他和二姐姐定了亲。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儿,顾及二姐姐,我才一直捂在手里。”陈仪面沉如水,顿了顿,指了指信件说:“这些信,不管二姐姐想不想跟赵中星在一处,都能逼得他老老实实听从。必要的时候,吴夫人也可以证明......端看二姐姐想怎样做了。” 陈岚蓉思绪一时杂乱无章,既震惊又难过! 想不到温柔多情的赵中星,居然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陈岚蓉丝毫不怀疑陈仪的话,她刁蛮任性,但她不傻。陈仪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件事,居然还有人证,没有理由不相信。 陈岚蓉不说话,陈仪也不催促。自饮自斟,就着茶水吃起了点心。 许久,陈岚蓉带着鼻音开口道:“三妹妹拿出的这些,二姐念你的情!二妹妹,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二姐姐请说。” “我已失清白,离开了赵中星,我是不是很难另寻他人?” “是!” “而有了这些证据,还有吴夫人。若我嫁给赵中星,是否这一辈子,我都可以拿捏的住他?” “这个......”陈仪略想了想,笃定点了点头:“除非他爬上高位,有能力毁灭证据,来个死无对证。否则......是!” 陈岚蓉忽然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凄凉。 她呆呆望着那些信,像下定决心一般,自我解嘲的说:“三妹你看,其实我早就没了退路。就算是退了亲,一个失去清白的女子,将来的下场也不见得会好......倒不如捏着这些证据,这辈子总能有个归宿,三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仪听得酸涩不已。 这就是女人,这就是这个时代。多少无奈多少辛酸,陈岚蓉能看透了,也算是件好事。嫁给赵中星,总比老死家中强....... “是,二姐姐能想通了最好。”陈仪叹息道。 “呵呵......”陈岚蓉轻轻笑了笑,转头望向窗外。 外面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似乎又要下雨。连着好几天大雨绵绵,湿漉漉的空气黏在人身上,总觉得全身粘稠难受。 昏暗的光线中,陈岚蓉声音空洞而悠远:“三妹妹,这些证据能不能麻烦你交给我.......至于吴夫人那条线索,二姐姐求你,就放在你手上罢。将来,若是赵中星心狠手辣,我死在他手上,还要麻烦三妹妹了......” 陈岚蓉最终带走了书信,选择了嫁人。 陈仪不能说她傻,能把书信带上,却将吴夫人继续托付给她,她已经想好了一切。时代如此,世情如此,女子薄命,没了架势做靠山的女子更是薄命。怪不得胡嬷嬷总说,女子嫁人就等于第二回投胎,这话半点不假! 过了半个来月,陈岚蓉告诉陈仪,婚期延后了。她是刘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要给刘老夫人守孝三年。赵中星巴不得越迟越好,别说三年,最好是守它个六年九年,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解除婚约。 可惜想法美妙,事实就是事实。 常夫人动不动寻机会就冷嘲热讽,“中星今年不小了,早该结婚生子了。这一拖三年,岂不是又要耽误许久。蓉姐儿,你也要替中星考虑考虑......” 陈岚蓉并不似从前一般,捧着让着。她也不跟常夫人废话,直接叫了赵中星来,将那些书信摔在他脸上,冷笑道:“让你母亲少说点话,逼急了我,大不了一块儿死!” 赵中星哪里见过如此彪悍的陈岚蓉,她向来都是小鸟依人......虽然最近胖成个球,那也是温柔的。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赵中星当时就要发火,瞄到信件上吴小姐三个字,如遭雷劈般,赶忙拿起书信一目十行匆匆看完。 看完了整个人都变了。 用陈岚蓉的话说:“威逼利诱,恬不知耻......最后实在没法子,居然给我下跪,哄我把透漏这事的人告诉他。”陈岚蓉昂起下颚,嘲讽地说:“真当这世上就他是个聪明人。告诉他?我只要今日说,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陈仪很是欣慰。陈岚蓉能当着她的面,明着告诉她这些,真算是破茧重生了。有这样的心态,将来的日子不会不好过。 其实就算陈岚蓉把她卖出去,陈仪也不怕他。还是那句话,除非他赵中星能爬到高位,无声无息的毁灭证据。否则只要她活着一天,他就别想出什么幺蛾子。 好好守着陈岚蓉过日子,至于升官发财嘛,做做白日梦就行了! —————— 两个月后,出云阁里张灯结彩,四周挂上了红布。 高湛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一会摸摸头一会摸摸脸,不停的问追风:“快瞧瞧,我怎么觉着发髻歪了。还有我这脸,今儿忙得晕头转向,这胡子是不是没刮干净.......” 追风哭笑不得,无奈道:“爷,您这一天问了八百回了......没问题,哪儿哪儿都好好儿的,爷您看起来英俊潇洒,相貌堂堂,目若朗星,剑眉星目......” “停停停,你这是显摆文采呢,爷用得着你夸?”高湛哼道。 嘴上说得狠,又开始双手互搓,搓个不停。 姚景润看出高湛的紧张,含笑拍了拍他的肩。 高湛嘿嘿笑了笑,没话找话说:“六哥,皇后的事,裘婆交代了?” “这件事咱们心知肚明……不急,父皇知道了。”姚景润淡淡说道。 皇上知道了,肯定是六哥想法子让皇上知道的。皇上和皇后少年夫妻的感情,皇上念着那份情,从未想过换太子…… 高湛连连点头:“皇上既然知道了,老三那点子心思,大概是没指望了。太子呢,他什么想头?” “大哥他说,该如何就要如何!” 该如何就要如何!听了这话,高湛莫名有些激动。人人都以为太子性子绵软,其实是太子心思最为缜密。所有皇子中,高湛一直认为,只有太子,才是最合适的皇帝人选。有太子在,谁也甭想越过去,觊觎龙座! 第两百八十六章:大结局 亏得皇贵妃和老三一直上蹿下跳,连对手都从未找对过,难怪太子根本懒得理会。不过这一回,太子知道了皇后的死因,老三……怕是难以善终了。 高湛胡思乱想着。 姚景润抬头望了望时辰,轻声说道:“时辰到了,走罢。” 高湛听了,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往外冲。一不留神差点绊到门槛,在众人声中,踉踉跄跄连忙稳住身形。毫不在意理了理衣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脚步稳稳的进了陈府正门。 陈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盛装华服,唇红齿白。一旁胡嬷嬷忙得团团转,不停指挥这个指挥那个。 喜娘笑吟吟的忙碌着,柔声在她耳边说:“三小姐这会可不能喝茶吃东西了,一会接亲拜堂,可不能弄化了妆。” 陈仪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话昨儿晚上胡嬷嬷就交代过她,说是成亲的时间久,吃多了喝多了,万一中途要上茅房可就丢人了。胡嬷嬷交代的东西很多,零零碎碎说了好几日,具体是什么,陈仪早记不太清了。 春俏前些天才成亲,她怎么记得没这么多规矩...... 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才算是忙妥当。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头饰,身上华服裹得密不透风。幸亏天不是很热,就算是这样,陈仪额头时不时冒些细汗。 俞三娘手执团扇,不停的给陈仪煽风。她是前儿过来的,陈仪没想到成亲之时能看见俞三娘。高兴之余抱怨了许久:“这些年仪儿常常写信过去,俞先生回信却越来越少。莫非俞先生忘了临走前答应过我,要时常联系麽!” 俞三娘当时失声笑道:“没有信息就是一切如常,真有了麻烦才会寻你。三小姐冰雪聪明,怎么连这一点简单的道理却没看透?” 她说的对,有些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她着相了! 不过俞三娘能特意赶来参加她的婚礼,陈仪还是很高兴。三年不见,她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一切仿佛未曾改变。那飘满白雪的院子,她两沿着小径,一路踏雪而行......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喜娘探头张望。原来是高湛那边的人,站在门外催装了。 喜娘甩着帕子,堵在门口,甩着帕子笑道:“莫急莫急,新娘还在梳妆打扮,新郎官可得等上一等!” 那人又是鞠躬又是作辑,满口奉承。好话说了一箩筐,喜娘只是笑吟吟的说着“莫急”。 陈仪纳闷,她明明准备好了,怎么喜娘总说没好。她全身裹得难受要命,巴不得立即结束脱了这身铠甲才好。 问了胡嬷嬷,胡嬷嬷笑得前俯后仰,“这是催装,得催三回。小姐可不能急,成亲是大事,讲究多着呢。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俞三娘含笑戏谑的看着陈仪,陈仪哪知道这些繁文缛节。被闹了个大红脸,再不敢轻易开口。 总算到了时辰,谢修文蹲在陈仪面前。左右人将陈仪扶着,趴在了谢修文背上。 谢修文一使劲站起身,怕她滑下来,用手往上托了托,脚步沉稳的往外走。 随着陈仪的动身,四周欢声笑语一片。 “瞧瞧新娘子多漂亮,跟天仙儿似的。” “可不是,陈三小姐出了名的长得好,娶了她可有福气了。” “高世子长得也好看,两人可不是天生一对嘛!” “正是这个理儿......” 陈仪藏在红盖头后面,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夸的也太敷衍了! 笑着笑着,忽然又觉得有些伤感。赶紧吸了吸鼻头,鼓捣了一天的妆面,可不能弄花了。盖头下面,她看见一双孩子的脚跟着走动,那是君儿。 她父母双亡,送嫁的是舅舅和弟弟。二房三房的伯母们,一个生病,一个不适。陈仪觉得既然她们不愿来,那就不来。她的婚礼,只需要真心祝福的人参加。 走了好久,终于到了正门外。 谢修文放下陈仪,喜娘赶紧上前左右搀扶住陈仪,小心翼翼将陈仪扶进轿内。 等她坐稳了,花轿抬起来,稳稳当当往前走去。 陈仪头上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却听见轿顶上“噼里啪啦”撒东西的声音,那是在撒茶叶,米粒。 花轿抬出了好远,陈仪知道,这是要绕城而行。难怪不叫她吃东西,半路要是憋了,真是一点法子没有。 过了很久,花轿终于停了下来。一片寂静之中,只听见“嗖”地一声,一只羽翎箭破空而来,陈仪听见箭尾发出震动颤抖的声音,箭钉在了花轿门头之上。 周围轰然叫好,只听见高湛带着喜气,朗声说了句:“赏!” 接着就是欢呼声,争抢声此起彼伏。 陈仪坐在轿中,终于被人扶下花轿。喜娘轻声在她耳边说:“三小姐慢些,跨火盆了!” 垂目一看,地上摆着燃烧的火盆。陈仪稀里糊涂一脚跨过去,裙摆那么长,也不知为何没烧到。可见喜娘这活儿不是白干的! 前面的路,陈仪走过,隐隐有几分印象。再往里面去,便只能跟着喜娘,听她的指挥左拐由转,终于停在了喜堂之中。 高湛拿起喜杆轻轻一挑,陈仪眼前光线大亮。陈仪下意识的眯眼睛,看向高湛。 二人同样一身大红色,彼此视线胶着在一起。陈仪看见高湛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大白牙,对着她傻笑! 那样潇洒俊郎,阳光明媚。不知怎的,陈仪忽而想到了,前世房间里挂在床户上的碎花窗帘。正因为有了阳光,碎花帘才那般娇艳。 不管未来如何,她不再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无助的女人。她会有自己的另一半,有三五个孩子,还有那些琐碎的,幸福的,无数件事情等着她。她情不自禁,跟着高湛一起笑了起来。 高湛和她举起了酒杯,手臂相交,淡淡的桂花酿充斥在唇齿之间。 “桃桃,你来了!”高湛轻轻说了一句。 “嗯,我来了!”陈仪轻轻回了一句。 《完》 ------题外话------ 春色来仪,是我的第一本小说。我明白,有很多很多不足。可它就像是我第一个孩子,还是很爱它。有人告诉我,第一本,无论如何都要写完它,我做到了。希望第二本,第三本,我会不断进步,越来越好! 不坠地狱 —————————————————————— ps:新书已开,希望看见的,支持我的,能够继续支持。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