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花的往事》 第一章 现在与过往的碎片 凯尔顿城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广场,从这座城市不再叫“圣城”起,这座广场就成为了这座城市风雨不动的核心。“城主”允许商人们在广场边缘建造大量的连廊和临时摊位,但从不允许任何人占据广场中央的位置。 广场中央,是三个巨大的人像,三座背靠背的雕像。 三英雄之誓。 纪念这个国家的开国英雄:高皇帝,图·泽尼尔斯;大骑士,盖乌斯·泽尼厄姆;大法师,尤里西塔·泽尼厄姆。 据说这座城市的城主就是尤里西塔大法师的直系后代。 高里尔坐在广场边缘的长椅上,努力仰着头才能勉强看见三英雄之一的面孔。这三座雕像太高了,整座凯尔顿城只有凯尔顿学院长的法师塔的高度才能与之媲美。 天光清澈,高里尔一阵恍惚。 一个青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旁边。 “你知道当年三英雄是怎么评价自己的雕像的吗?”他向高里尔搭话。 “什么?” 脑中仿佛还有强烈的光晃来晃去,高里尔的思维变慢了。 “‘建得太高了’,这是当年三英雄之一的唯一评价。” “……” “史书记载的高皇帝图迁都露恩,另外两位英雄失踪之后,这座城市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衰落。直到凯尔顿学院建立,将这座城市变成知识之都,它才慢慢繁荣起来。三英雄像也是那之后才建立的,所以一般来说人们都认为三英雄没见过自己的雕像。” 身旁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高里尔的意识也陷入黑暗。 “史书……真是迷惑人啊……” ******* 三百年前,崇山遗迹群。 一支“调查团”来到了这里。 他们是众塔之国最荣耀的后裔,来自尊贵的天空与双阳之塔,继承了奎尔大地之上最崇高的智慧,行走在重振真理的伟大旅途上。 他们的老团长每次讲话的时候都要用这样一段话作开场白,所以他的每次讲话都会引起一阵尴尬。 众塔之国的历史要追溯到人类的纪元刚刚开始的年代,它的传说也止步于那个年代。换句话说,至少两千年前,众塔之国的最后一支“正统”政权就宣告灭亡了。尽管众塔之国与世界之环的百年大战是有迹可查的史实,但毕竟太过久远,那个古老的智慧之国在人们心中已经是神话时代的东西了。即使是吹牛,也没有什么人会把自己的出身往那个古国吹了。 所以最尴尬的是,老团长是真的信自己是“智慧与奥秘的后裔”。天知道他小时候师从哪个野法师,然后从小被忽悠到大。现在老了,这个执念只剩下了可悲。 “调查团”这个名称与制度也都来自老团长的执念。据说众塔之国与世界之环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大量法师与学者带着他们的追随者组成调查团向北方迁移。有说那些人都死在路上了的,有说他们在极北方苦寒的群山里建立了神秘国度的。老团长坚信他们是“迁移的过程中脱离大部队决定云游四方”的一支。 今天,调查团又在“增长见闻寻求智慧的旅途”上迈出了一大步,他们来到了神秘的崇山遗迹群,并且即将揭开这里的秘密。 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是调查团应该干的事。 崇山遗迹群的历史可能比众塔之国还要久远,古老的语焉不详的传说中,这片遗迹在奎尔大陆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人们认为,这种说法完全是扯淡,你要怎么在大陆还没诞生的时候把建筑建在大陆上…… 但老团长不在乎这个,揭开这些传说背后的秘密不正是他的职责吗? 总而言之,他们就在遗迹里扎营了。 这是个无比宽阔的大厅,未知但坚固的金属构成了大厅的地面与墙壁。整个建筑有点类似金字塔,不过奎尔大陆上是没有类似埃及的古文明的,所以调查团的众人也不清楚,建筑顶上那个窟窿到底是本来就那样还是被炸飞了…… 时间已是傍晚,团员没扎帐篷的扎帐篷做饭的做饭巡逻的巡逻,整个团里就老团长一个人没在干正事。 此时此刻,一身法师长袍拎着个根雕一样的法杖白须白发的老人正趴在大厅的墙壁上,一脸狂热地研究着那些远古符文。 一边看还一边嘀咕:“这个,有点类似蕾雅体系的符文……水元素?根源之水?纯水?嗯……这个符文是土元素?那是泥浆的意思?还是撒尿和泥?” 嗯,一个严谨的法师会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一遍的…… 一个少女从营地走了过来,她是调查团的向导,本地人,和调查团是雇佣关系。 少女远远地跟老法师说话:“大人,请不要离那些符文太近,它们很危险。” “危险?”老团长不屑地转过身来,“知识只有在愚者手中才危险,智慧的后裔也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现在,别打扰——” “大人,饭做好了。” “不早说,来了。” 老团长特麻利地蹦过一堆碎石,走向他们的营地。 而就在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整个遗迹亮了。 墙上铭刻的符文逐渐亮起,光芒仿佛涟漪般在墙上扩散,所过之处,那些太古的记号迸发出了剧烈的元素波动。大量属性纷杂毫无秩序的元素乱流几乎是瞬间就填满了这个空旷的大厅,驳杂而狂躁的力量仿佛从所有人的灵魂上碾了过去。 也许是老团长不小心激活了什么,也许是这些报废了成千上万年的古代设备突然回光返照了,也许是七龙听到了老团长这么多年来的祈求。总之,这些古代埋藏的秘密真的展现出了自己神秘的一角。 然而这一角,足以带来毁灭。 几声惨叫忽然传来,营地里几个比较弱的元素师和萨满倒了下去。 向导少女面带恐惧地坐倒在地,双手交握,似乎是一个祈祷的手势。 “元素,请平息下来……” 这个少女是泽尼尔人,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显得相对镇定,但也没什么解决办法。 元素的暴动,愈演愈烈。 老团长从一开始就愣在那里,这时好像突然反映了过来,用和刚才一样迅捷麻利的身手跑向那面墙壁。 他发现了什么。 “水元素符文……土……火和风……原来如此……” 他这回没有趴在墙壁上,而是张开了双手,仿佛是在迎接什么。 “最上位的水元素在驱逐一切其它力量!哈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它发生了!神迹!是神迹!” 仿佛是在印证老人的猜想,遗迹的墙壁,打开了。 隐藏在这里几千上万年的秘密,重现世间。 这一刻,除了在元素乱流中昏过去的几个,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东西吸引了。 “七龙在上……” 水蓝色的光芒,吞噬了他们。 ******* 一百二十年前,恶魔深渊。 数以亿计的恶魔在对冲,这些好斗的生物用它们的尸体与硫磺填满了整个峡谷。但是大半个深渊的有生力量都被投入到了这个战场上,所以峡谷两端仍有源源不断的潮水在涌进来,淹没一切,包括它们自己。 老炎魔莫罗斯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战线,重重叹了口气。 虽说叫“老炎魔”,但实际上莫罗斯刚刚进入壮年,正是一个恶魔最佳的年华。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变成一个老年人类的样子,所以在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间有了这么个外号。 “唉……” 又是一声叹息,只是这一次,有种奇特的欣慰掺杂在里面。 “吾主,我失败了……我们,都失败了啊……” 这样呢喃着,他将全军撤退的命令,发了出去。 ******* 同时,凯尼亚地区上空。 伴随着群山间一次剧烈的爆炸,两个流星笔直地冲上了天际。 这地火升天的奇观,被远方平原尽头,一个趴在窗台上发呆的少女看在了眼里。 第二章 生活与年少的奇遇 “翘崖”是这座山崖的正式名称,一个奇怪的名字。 这世上更奇怪的名字也不是没有,但翘崖的怪更多来自于它的起名方式。这个部族迁移到这里定居时,族里的一个小女孩,把这座山崖形容为“像是翘起来的地板”,故得名。 那个小女孩名叫尤里西塔,是族里大祭司的徒弟,下任大祭司。 翘崖最顶端的村落,由二十来个冬凉夏暖漏风漏雨的破木屋组成的小村子,就是尤里西塔的村子。和世界上其它的人类城镇比起来,泽尼尔人的居住环境差得令人发指。整个种族都徘徊在流离失所和得过且过的边缘,相对而言,翘崖上这个无名村庄已经算得上大部族了。 孩子们曾经并没有“过得好不不好”这样的概念,现在渐渐有了。和年龄一起增长的,不仅仅是越来越成熟的身体,还有渐渐萌动的憧憬。 尤里西塔逃掉了今天的法术练习,来到村子外的路边,等待着图的归来。 图是村子里最年轻的猎人,他比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要高一个头,身体也像地行龙一样健壮。不,应该是比地行龙还健壮。图在半年前的一次狩猎中迷路,等他回到村子时,浑身是血的他身上只有两样东西:一把断掉的小刀,和一个地行龙的尸体。 年仅十六岁,就能只靠一把小刀干掉三个成年人都未必杀得死的地行龙。这项壮举让他获得了村子里所有人的尊敬,也让他继任族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今天是一次“大猎”结束的日子。村中一半的壮年男性外出进行了长达五天的远距离探索和狩猎,他们会在三个太阳全都消失之前回来。 尤里西塔看了看西边的天际,时候差不多了。 她给自己的眼睛赋予了鹰之祝福,这让她的视线可以远及翘崖的底部。 适应这个视角的第一瞬间,她就看见了那个数十人组成的队伍,而图正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们回来了!” 尤里西塔的声音在虎之祝福的加持下传遍了整个村子,下一刻整个村子的人都向大门涌来。 英雄归来,当夹道相迎。 半小时后,村口就像在举行盛大的庆典。猎人的家人们拥抱着丈夫和父亲,老人们在谈论这次大猎的收获,比较小的孩子们则围着那些撞在木车里的猎物跑来跑去。 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去管一旁的尤里西塔和图。 当队伍来到村子前,尤里西塔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少女拉起少年的手,一阵阵治疗法术的光辉就开始闪。 按照惯例,大猎回来的猎人们会先去大祭司的住处,由祭司和祭司的弟子们进行检查和治疗。尤里西塔和图,既是青梅竹马,又是猎人和祭司,这都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对图这小小的“抢先权”提出异议,年长一点的猎人们只是会心一笑,年轻点的则露出嫉妒的表情看着这两人。 最优秀的少年和最美丽的少女,只有天造地设这个词能形容他们。 只有图和尤里西塔没想那么多。 “怎么了?”尤里西塔注意到图脸色阴沉,便问道。 图揉了揉额头回答道:“莱夫受了重伤,整条左臂都没了。雷耶克瞎了一只眼睛,以后怕是再也用不了弓了。多蒙……没有回来……” 尤里西塔闻言抬起头,他很快就在人群之外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多蒙的妻子和孩子。年幼的孩子被他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母亲则把头伸过了孩子的肩膀,不让他看见自己在流泪。 “小阿尔有很出色的元素天赋,导师想要在祭典之后就收他为徒。他们的日子……嗯,不会过不下去的。” 小阿尔就是多蒙的儿子,尤里西塔说这些其实是想安慰图,但话说出口,却发现根本算不上安慰。尤里西塔没有再说话,专心地给图处理伤口。她发现图的小腹上有个草草处理过的不小的口子,一直延伸到裤子里。这让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并没当众脱人家的裤子。 图也注意到尤里西塔的神色,脸红了红,一拉衣服,盖住了伤口。 “尤(尤里西塔的昵称),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 尤里西塔看了一会图,他正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很疲惫的样子。 “我知道了。你……晚会前来找我吧。” “嗯。” 大猎是寒季,或者说冬天到来前的大型祭典的一部分。储备物资,嘉奖勇士,以及为期三天的不限量食物供应。泽尼尔人不庆祝万物复苏,所以这个祭典就是泽尼尔人的新年。 这个活动总是会有伤亡的,少的时候三五人,多的时候十几个人的也有。泽尼尔人的先祖认为大猎是神明所注视的仪式,在大猎中死亡的人并不会死去,他们会成为七龙的星座旁的一颗星辰,和众神永享荣耀。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这么认为了,图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因为图的存在,今年只有一死二伤,但他从来不会关注这个…… 尤里西塔甩甩头,压下了多余的想法,向着大祭司的住所走去。接下来的祭典是族人的狂欢,但也是祭司们最忙的日子。那些喝多了的猎人们相互打架还好,谁要是即兴表演个勇者斗地行龙或者在悬崖边上来个信仰之跃那才真是头疼得要死。 ******* 当晚,翘崖下起了雨。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从晴空万里转化成乌云密布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无论是老练的猎人还是祭司们的沟通元素全都失效了。 那种感觉就是,你在街上走着走着,兜头一盆水。你还找是谁泼的呢,然后发现整条街都淹了。 祭典该举行还是会举行的,但选择在街上晃的人就少了很多。尤里西塔也是被大祭司放了个假,在家里呆着。实际上大祭司的考虑是让她赶紧勾搭下任族长去,但尤里西塔显然没自己导师以为的那么有出息。 她选择趴在自家窗台上,思考着人与世界的关系。 她想着翘崖的由来,是不是当年有个巨人一脚把大地踩塌了,就像有时候图会把她家的地板踩踏一样。当初她给这座悬崖起名叫翘崖的时候,就是想到了这个。 她还会想雨,雨是不是一个巨人在哭呢? 天上的太阳也是,主日和两个副日会不会是一个头发着了火的巨人,他用手去拍打,于是手也烧着了? 呃,怎么全都是跟巨人有关的? 尤里西塔总是爱想这些,就算她的导师总是因为这个训她,她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她也把这些想法告诉过图,但图的反应……很微妙。 如果尤里西塔更会察言观色一点,她就会知道图的那个表情是“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句话但作为男性我不好反驳你”的意思。 啊,打雷了。 如果雨是巨人的眼泪的话,那雷应该就是巨人的哭声吧?诶也不对,那没法解释闪电是从哪来的……听导师说,大地的极东方,有一座直通天空的高山,龙神们就住在那座山上。这样的话,闪电大概就是那些龙被巨人的哭声吓得飞起来喷火了? 火和闪电外在表现差异还是挺大的,但尤里西塔怎么说也是个法师,她知道火焰和雷电其实都是火元素的不同表现形式。专业知识能用在这种地方也算是能耐吧…… 龙,或者叫神,那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的生物,也可能是脱离了生物范畴的,更高位的某种“存在”。尤里西塔没见过龙,连龙的画像都没见过。她只知道这个名字,并且本能地觉得龙不如巨人酷。 但是她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从她注意到天上那东西的一秒算起,短短二十秒内,一只“龙”就穿过她的窗子,砸在了她家的地板上。 那是尤里西塔在想象中都无法描绘出的美。那只生物鳞爪峥嵘,恐怖优美,仿佛极恶与极善完美地融合在一个生物的身上。 黎明历前二十年的这个雨夜,尚且年幼的尤里西塔与“龙”相遇了。这是一次没有见证者的邂逅,而这一瞬间之后,整个世界都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一条充满了冒险与浪漫,信念与勇气的道路。连苍云垂变之山上的龙神们,都无法预测的道路。 第三章 少女与秘密的据点 翘崖的下方的绝壁上,并不是空无一物的。除了树枝和鸟窝,还有一个隐蔽的秘密山洞。从东侧的一个小缺口跳下去,借助灌木丛的缓冲,就能滑进一段隐蔽的山路。顺着山路走个两分钟,就能进入那个洞口。 这里是尤里西塔的秘密据点,她只告诉过图一个人。 对此,图认为既然尤里西塔不想把这个绝佳的避难所告诉族人,那只能搬些物资过来。一方面作为紧急储备,另一方面万一村子有危险,能让尤里西塔在这里躲上半个月不愁吃喝。 尤里西塔对这种“很没意思”的见解表示不屑,她认为秘密据点这么酷的东西,当然要布置得更有感觉一点。 当图问起怎么个“有感觉”法之后,尤里西塔闭门想了三天,最后搬了盏晶石灯和一副沙棋棋盘来。这个棋盘是她的宝贝,几年前从一个偶遇的行商那里换来的。她时不时就会和自己下一局,有时候也会和图对局,但她从来没赢过。 这一天,秘密据点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三位访客,也是秘密据点第一个真正的“秘密”。 “龙”被尤里西塔安置在了这里。 这个强大的生物一直在睡觉,那次干掉了尤里西塔家大半地板的撞击对他来说大概就跟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样,根本不影响睡眠质量。尤里西塔靠近后,可以看见他的背脊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覆盖在他身上的黑色鳞片反射着晶石灯的光芒,有种奢华的质感。 那些鳞片无比坚固而锋利,昨天尤里西塔想要拖动他的时候立刻就被割伤了手。后来她想起要用风之祝福来让他飘起来才顺利运了下来。 而造就了这些鳞片的,是他体内堪称浩瀚的元素力量。如果把尤里西塔自己的元素比作一缕火苗的话,那“龙”的恐怕是天上的三轮太阳。昨天尤里西塔试着去感应他的元素时,那过于庞大的力量让她几乎昏死过去,就像是灵魂被一座高山压在下面一样。 然后尤里西塔就在那站了十几分钟。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下来干嘛,看看他醒没醒?醒了的话怎么办?没醒的话要怎么叫醒他?全都没想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图也进来了。 “尤,这是……什么?” 图是优秀的猎人,虽然不会想祭司一样远远地观察别的生物的元素,但他在看到这个生物的瞬间就如堕冰窟。那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报警的感觉,就连他在森林中和一头狮翼兽擦肩而过是都不曾体验过。 那东西比最强大的魔兽还要强,就像……传说中的恶魔一样…… “尤,你快回来,回村子里求援——不,让族人准备迁移。这东西、这东西……” 图说不下去了,他本能地想自己来断后给尤里西塔争取点时间。但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跟误食了癫菇一样,这让他想清楚了,在这东西面前,自己恐怕一瞬间都坚持不了。 “图,你干什么呀?” 尤里西塔不解,难道看见龙不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吗? ******* 他知道这里是梦境,但他无力醒来。 梦里的他浑身浴血,每一块肌肉每一枚鳞片都仿佛要被融解撕裂,仿佛所有内脏都被震得粉碎。如果他真的受了这样的伤,那早就死了。可在梦里,他还要战斗,在无边的痛苦里战斗。 而他的敌人,因菲尼特则被浓烟和雷电所缠绕,仿佛他才是神,来审判这渺小的逆贼。 他抛出堪比三阳的炽热火焰,挥舞能劈山斩海的巨斧,却无法伤害因菲尼特分毫。他的军队,他的老友,则纷纷在因菲尼特的举手投足剑化为灰烬…… 不对,这不对……他已经击败了因菲尼特,把他的躯体烧成了灰,他的战斧也吞食掉了那家伙的魂魄…… 恍惚之间,他已经来到了那最终的战场上。 万骨枯朽,折戟沉沙。 安德萝莎的骸骨大军已经灰飞烟灭,而她成了里面唯一的骸骨。洛肯肥胖的身躯瘫倒在地,以前他们经常调侃他总这么吃吃吃早晚有一天把自己撑爆,结果他现在真的被敌军开膛破肚了。萨沙这回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她的头颅被挂在了旗杆上…… 最后,莫罗斯来到他面前,老炎魔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他慢慢崩解成灰白的余烬。 “吾主……” 即使胜了,也不过如此。 即使他杀了因菲尼特,即使他统一了深渊,到那一天,也不过是一人面对空无一物的大地罢了。 因菲尼特的嘲笑声仿佛从天际传来。 ******* 这令人窒息的一幕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仿佛从深水之下破浪而出,伴随着一次剧烈的呼吸,他睁开了眼睛。 西泽尔这辈子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感觉自己活着,莫名其妙地活着。 他在兵败如山倒的前一刻采用斩首战术,直接越过战场抓住了敌军的头子因菲尼特。他记得当时自己用了安德萝莎的那个半成品裂隙护符……所以这里是地上的世界?人类的地盘? 之后的事情记不清了,激活了裂隙之后他就陷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只有杀了因菲尼特这件事他能确定,其它的……对了,他肯定是掉下来了。 这里看起来像个山洞啊? 不像是被他砸出来的,这应该是自然形成的。难道他已经沉睡了几百年?奎尔已经在他睡的地方形成了座山? 这些念头一闪而逝,下一瞬间,他听到了陌生的语言。 也察觉到身边有两个渺小的生物。这个渺小指的是力量不是体型,单论体型的话应该只比他小一点。这样的特征,是人类? 此时,他的龙语天赋已经发挥出来,这两个人类的语言已经破解。那个大概是雄性的人类在让雌性的那个离开,他把他视为了某种威胁。 “我没兴趣对你们动手,要离开就快点离开。” 他点亮金色的瞳孔,瞄了图一眼。就这一眼,图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短剑掉在了地上。西泽尔反观那个雌性,不仅丝毫没显得害怕,反而一脸想凑上来的样子。 不过随他们去了。 西泽尔闭上眼睛,趴回去休息。他试着调动体内的元素,但那些力量像死水一样不听使唤。看来和他猜的一样,肉体层面的伤很轻,已经恢复好了,但灵魂层面几乎算得上断手断脚的伤势了。调动不了元素,就释放不了法术,没有了法术,只能凭借肉体力量行动。就好像那些低等种族一样。 呵,实际上,究竟是谁更低等呢…… 他不想搭理那两个人类,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那个雄性人类把地上的兵器捡起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问道:“你是谁,不,你是……什么?” 那个雌性一听这个问题显得有点兴奋:“应该是龙吧?那个,你是龙对吗?” 西泽尔一阵无语,这个人类凭他有鳞有翅膀就断定他是龙,那极西之海里飞鱼产卵季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表演百万龙神过大江啊? 他是什么?他是炎魔,整个深渊最强的炎魔,带领麾下大军横扫大半个深渊的恶魔皇帝。 他是谁?他……是谁呢? 西泽尔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是恶魔皇帝吗?但他败了,杀了对手,却输了战争。他是西泽尔吗? 一切都过去了啊。 忽然他觉得有点气闷,想出去走走。 两个渺小的人类并不敢挡他的路,他一转身,那个雄性就自觉地拉着雌性靠边站了。 于是他顺利地来到了山东之外。 时值清晨,“西泽尔”立于峭壁之上。几百年来,他的鳞片上头一次没有燃起恶魔烈焰,利爪间头一次没闪耀元素法术的光辉。即使有,那些东西在这铺天盖地的光芒面前也太黯淡了。 昨夜下了雨,所以这是个晴朗的早晨。 万物娇艳欲滴,天空如洗,三轮太阳在这剔透的世界上洒下壮丽的光辉。远方的山岭嶙峋奇诡,近处的原野开满了繁花。 一只蝴蝶从山崖上一丛灌木中飞出,掠过了西泽尔的视线。 深渊中没有这样脆弱而美丽的生物,也没有这令人动容的光芒。 他也知道地上的世界是这样的,但……却那么的不真实。 一切都过去了啊。 改天换地。 那么从现在起…… “我叫盖乌斯。” 在图和尤里西塔惊诧的视线中,“盖乌斯”的身躯迅速缩小变化,成了一个只比图高一点的人类的体型,头部已经变成了泽尼尔人的样子,但尾巴鳞片什么的还在。 过去的一切就让它们过去把。 以后再没有西泽尔了。 只有“盖乌斯”。 第四章 古怪与衰弱的人类 “图!” “图,族长说让你赶快去广场。” “图?喂!” 图猛地惊醒过来,这才看清了面前正努力引起自己注意的猎人同伴。 “啊,啊?我在。” “想什么呢?族长让你去广场。” “嗯,马上去。” 同伴跑远了,图则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不光昨晚没睡好,今天一上午呆在家里也没休息过来。现在他的感觉,就跟坐在一块随时会爆炸的劣质炽焰石上一样。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绕了一下去尤里西塔门口看了看,她又不在,十有八九又是去找那个什么“龙”了。 哦,那家伙自称盖乌斯来着。 结果他刚到广场,就差点和跑来的尤里西塔撞上。而这丫头抱着一……坨比她半个身子还大一圈的食物横冲直撞,居然还能看到路,真是奇迹。而尤里西塔那边,不知道怎么感应到了图,停下了脚步。 少女抱着食物山努力探出头,满脸油光水滑的样子,让图的担忧稍微缓解了点。 “图,有事吗?没事的话帮我拿一点呗?” “我……族长说要我过去。” “那个啊,先不用去了。族长爷爷是要宣布你回继任下任族长的,但是他刚上台就吐血了,然后被导师扛下台治疗去了。” 图知道老族长有肺病,也大概能猜到叫他去是干什么,但……被尤里西塔一说,他忽然有种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感觉。他只好从尤里西塔手里接过大部分东西,跟在她身边。 说是“大部分”,事实上现在尤里西塔手里就剩一块烤地行龙肋条肉了,那是她正在吃的。 “你要把这些拿去哪里?”这是没话找话。 “秘……密据点。”这是一边说话一边咽烤肉。 “给盖乌斯的?”这是早有预料。 “不知道龙吃什么,烤肉和饼子要是不合口的话,我还给他准备了一捆草。”这是理性分析。 “……”这又是上不去下不来。 “不过看他嘴里的牙是尖的,那应该是吃肉的吧?” 其实这么多年来图也习惯了尤里西塔的奇思妙想和诡异的执行力了,但当她接触的东西是一个可能瞬间毁灭整个部族的怪物时,那就一点都不好笑了。唯一让图觉得安心的是,那个盖乌斯是可以交流的,或许可以劝说他不威胁村子? 图在心里琢磨怎么措辞,尤里西塔却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 “这里的元素……好奇怪。” “元素?”图一听,立刻戒备起来:“法术吗?不是村子的人?” 尤里西塔摇了摇头:“没见过这样的法术,元素没被调动,反而像是……睡着了一样?” 说着她忽然向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尤,小心点,万一有什么——” 图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和尤里西塔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身影。 一个比所有人都高一到两个头的庞然身影,全身上下只有腰间围了个兽皮,头发披散在肩上,发质比女性还好……再加上那金色的瞳孔,正是盖乌斯。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仿佛大型猎食者一样的气势,比狮翼兽还恐怖,足以让最老练的猎人瘫倒在地。 他正站在一栋木屋前,盯着屋里一个正在都懂婴儿的妇女。 图感觉头皮发麻……他要干什么? 尤里西塔也是满脸震惊:“腹肌好帅!” 图:“???” 明明他也有腹——不对这不是重点。 这时盖乌斯也注意到他们了,他扭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在看两只兔子。 “你们能看到我?法术天赋不错。”他说。 图这才发现,这地方虽然人不多,但却都好像没看见盖乌斯这么显眼的一个人。就像屋子里那个主妇,她呆在窗口时不时往外看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但她对窗前那么大个肌肉男视而不见,好像他是透明的…… “你,你是怎么?”面对超出尝试的现象,图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 “一些骗术罢了,控制自己的场,让世界注意不到自己,你觉得很奇怪?”盖乌斯变得比昨天健谈了很多,昨天他说完名字之后,就表示“别来打扰我”就把他和尤里西塔赶了出来。 图还没回答,盖乌斯就自己说了下去:“在我看来,你们人类才奇怪。你们两千多年前就能造出浮空要塞群,虽然是利用了凯尼亚人的遗物才做到。但几千年过去了,你们却住回了木屋里?那时的你们可以役使半个元素位面的力量将大陆劈开,现在却连治疗点小伤口都要祈求元素共鸣?你们的护城禁咒呢?万法自持阵列呢?四贤者议会在哪?黑石之火教团呢?” 他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堆,图和尤里西塔从一开始就懵了。他们能听到每一个字,但连起来是什么玩意? 盖乌斯看着懵逼的两人,最终叹道:“文明……终会衰落吗?” 尤里西塔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盖乌斯忽然从激动变得悲伤的表情,心里莫名地一痛。 图则更实际一点:“你说的我听不懂,但你不能再在这里呆着了。” 他是想说你赶紧回山洞或者去随便哪个天涯海角逛去,别在村子里挑战人类的心脏。但显然盖乌斯没打算这么去理解,他脸上闪过一瞬间恶作剧的表情:“那你们带我去别的地方逛逛吧,这个村子最繁荣的地方是哪?” ******* 图长这么大,终于知道了心力憔悴是什么感受。 他们刚刚来到祭典的主会场,也就是村子最南边,翘崖最顶端的那个广场。这一路上,盖乌斯看到什么都会事无巨细地问一遍。虽然尤里西塔承担了解释的任务,但每次他停下来,图都寒毛一炸心脏一抖,生怕他突然来个活火熔城或者陨石洗地什么的。 “只有祭司能使用法术,但这并不是因为拥有法术天赋的人少。事实上,你这位叫‘图’的朋友就有非常卓越的天赋。所有人类都能掌握法术,那为什么只有祭司有施法的权利?你们的宗教的原因吗?” “宗教是什么?一种法术吗?”尤里西塔又听不懂盖乌斯的问题了。 “就是信仰或者崇拜某些强大的生物,你们有祭司却没有宗教?” “我听图说地行龙和狮翼兽很厉害,但为什么要崇拜它们?” “不是指那些魔兽,我说的是更强大的,比如龙。人类应该有很多认为龙就是神的吧?” “龙神我知道,但我们不崇拜他们呀。” “……我们还是讨论施法的问题吧。” 图也听不下去了,他主动参与进对话里:“我不施法是因为没有必要。要杀死魔兽,我的弓和短剑更快。如果要去精进法术,让我的剑变慢了就得不偿失了。” 盖乌斯听了这话反应很微妙:“你对法术的理解只是这样吗……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想成为祭司的人还是很多的啊,”尤里西塔又插进来,“但是大家都没时间去识字。” 盖乌斯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不识字?!你们识字率是多少?” “识字率?唔……什么意思?” 盖乌斯沉默了。 人类文明显然是衰落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衰落到这个程度。他上一次深入地了解人类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人类开天裂地,征服四极的故事,放在今天大概是神话了吧。不,他们不信神,这倒是和当年一样,人类的高傲竟然以这种形式留存下来了。 “你们这个种族,真古怪。” 纵观数千年山海变迁,盖乌斯给了人类这样一个评语。 广场忽然吵闹起来。 南边有一个石头平台,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上去。这是吐完血刚刚缓过劲来的族长,随着他的登台,广场上吃喝玩闹的众人纷纷嚷嚷起来。 盖乌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喊,既不是口号也不是纷争。他们有的在笑,有的在做意义不明的手势,有的单纯是在嚎叫……非要说的话,盖乌斯通过这些疯狂地举动,体会到某种高昂的情绪。 但是真的好吵。 第五章 沙棋与进击的小狗 族长的讲话内容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主要就是表彰一下这一年来大家没死几个人,狩猎成果不错也没饿着过谁。然后是度过这个寒季的一些安排,还有今晚和明天一整天的炉火之厅流水席的事情。 “炉火之厅是什么?” “就是一个很暖和的屋子,我们和导师学习法术也是在那里。”尤里西塔解释着。 “炉火之厅是保护我们一族之‘火’的厅堂,我们一族不灭,那里的火就不熄灭。炉火之厅还会被用作一些重要的事,比如培养祭司,每年的祭典,接待重要的客人等等。”然后图再把所有重点补充一下。 “可照你之前说的,培养祭司好像没有培养猎人重要啊。” “不过是个屋子而已,无论是射箭还是肉搏都不如直接在森林里练。而且,我们一族的存续,靠的也不是那间屋子,或者那盆火。” 图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在赌气。但一旁的盖乌斯一听,眼里却多了几分意趣。 这时族长的话已经进行到宣布图继任族长的事情上,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一宣布也只是把事情从心照不宣变成众所周知而已。图也必须要上台,和众人打打招呼。所以,人群里只剩下尤里西塔和盖乌斯两人。盖乌斯的“骗术”依然生效,人们察觉不到他们。刚刚的图也是走出范围的一刻才被人看见。 “你们村子里还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吗?”盖乌斯问尤里西塔。 “应该……没有了吧?” “是吗,那我先回去了。” “诶?你要——等等我!” 盖乌斯干脆利落地往秘密据点走,尤里西塔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台上的图看着这两人离场当时就想冲过去,但他必须站在这里,等族长说完,还要等大祭司给他祝福。 ******* 秘密据点。 “龙,你在想什么?” “叫我盖乌斯。” “哦。” “……我在想,你那个朋友很有意思。” “图?” “对,以我对人类的理解,你们这个种族之中最伟大的一类人被称为‘开拓者’。虽然每个种族每个时代都有类似的个体出现,但你们人类的开拓者,是最……不可思议的。” “图成为猎人之后,我们的日子都变得好了。是这个意思吗?” “比这更深远一点。他们不仅会改变物质,更会改变制度,改变精神。让一整个国家甚至种族发生天翻地覆的进步,甚至让凡人更接近神。呵,我说的这些你也听不懂吧?” 盖乌斯回头看了眼在一个木箱上坐着的尤里西塔,这个女孩双手托着脑袋,一脸努力思考的表情。盖乌斯说的东西确实超出她理解了,尤其是制度、神什么的。 但是她很乐意把谈话继续下去。 “盖乌斯以前是开拓者吗?” 盖乌斯沉默了好久才答道:“我只是个失败者罢了。” 谈话成功地没能继续。 尤里西塔不知道自己戳中了盖乌斯的什么痛处,这让她有点慌神。她并不会安慰人,就算会,她也完全不了解盖乌斯。她又想找个新的话题出来,但却找不出来任何一个让她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 学习的法术?盖乌斯恐怕比导师知道的都多。晚上和明天的祭典?盖乌斯不就是因为没兴趣才回到据点来的吗?要不聊聊图?唔……他们刚刚把这个话题聊死。 赶快想,赶快想…… 尤里西塔的小小心思,旁边的盖乌斯虽然没看着她,但通过其它的感知,他仍然在仔细观察着这个女孩。其实这短短两天不到的接触,让盖乌斯很自在。那个图很有意思,这个尤里西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趣。一个初生牛犊的开拓者,一个天真大胆的小女孩,这让盖乌斯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心。 远离了们你死我活的斗争,在这与天地无关的凡人角落,盖乌斯第一次能放下戒备来与别的生物相处。 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小玩意摆弄起来。 那是一个由木头和石头组合起来的机关。木材为主体,石头镶嵌在上面。这个机关里有着弱小但精细的元素流动,似乎有着某种很复杂的输入与输出机制。盖乌斯不知道这是用来干嘛的,作为魔法造物,里面的能量连造一个小火球或者一枚寒冰箭都不够。但是精致复杂到这种程度的元素流,却比很多威力绝伦的军团法术都要高级。 “啊,那个是沙棋。” “棋……想起来了,是你们人类的一种游戏?” “盖乌斯没玩过?” “通过‘游戏’来安全地训练幼崽的体魄与知识是物资丰盈且居所安全的族群才能做到的。我们那没有这种余裕,我们的游戏场所是战场。” 尤里西塔并不明白盖乌斯这番话背后到底有多沉重的故事,所以她只能回应说:“要玩一局吗?” “好。我要怎么做?” 尤里西塔手中闪烁起一个莱登体系的符文,下一秒,洁净的细沙就在她手中涌现。她从盖乌斯手里拿走那个机关,机关在她手中几下变形,成了一个托盘的形状。细沙落进托盘里,很快就将它填满。 盖乌斯立刻看出她这是在做什么:“沙盘?” 尤里西塔一歪头,她不知道沙盘是什么。 其实沙棋还真就和沙盘差不多,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靠斥候的情报拼起来的示意图,而是一些量化了的战场元素和平易近人的“规则”。举例来说,在沙棋上,如果你想要一队士兵去攻击某个地点,你只需要命令某个“兵营”派出多少士兵,然后把“物资”扣掉就行了。但在实际的战场上,命令的上传下达能否及时就已经是个巨大的问题了。而要消耗的物资又是什么?木材和钢铁怎么能混为一谈?他们到底是要消耗粮食还是元素水晶?这些问题全都用“物资”一个概念应付过去了。 到底只是个游戏啊。 了解了基础操作方法的盖乌斯和尤里西塔立刻开始了一局,然后盖乌斯用了三分钟把尤里西塔的城池烧了个透彻。 “怎么……怎么会?” “你的出兵太鲁莽了,一小支骚扰部队就骗走了你大半的城防军队。三十人的小队,一个潜进去放火的刺客。我赢这局只用了三十一个士兵。” “呜……” “你应该也没学过兵法什么的,这局算我作弊了,要再来一次吗?” 盖乌斯说完这话愣了一下,他干嘛要邀请她?而且居然还盘算起了下一局怎么输才能显得不是在放水? “好!”但是尤里西塔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 战况,变得焦灼。 两队身经百战的特种士兵在地形崎岖的山岭间迂回作战,小股的冲突不断爆发,积雪覆盖的松林仿佛被某种巨大的魔兽碾过,连暴风雪都没法掩盖它的动静。 这是第三局了,是尤里西塔和图联手对抗盖乌斯。 之前盖乌斯打算故意输掉的那局,尤里西塔在短时间内就输了。她照抄了盖乌斯第一局的策略,派了个刺客去烧他的大本营。本来盖乌斯已经做好了配合她的准备,把所有不能打的兵力集中到后门,让她能指挥刺客来一场无双突袭的。然后尤里西塔一看后门人这么多,怂了,让刺客赶紧回家。盖乌斯还寻思着要怎么让她重拾信心呢,那边立刻一个低级失误,刺客把自家粮仓给点着了…… 盖乌斯未动一卒,尤里西塔就把自己的城池烧了个透彻。 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而到第三局时,图加入了。这一局又正好是两个小队之间的对抗,有着丰富打猎经验的图甚至能偶尔压着盖乌斯打。 但是游击与试探终究是有尽头的,战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时,双方的营地与兵力分布均已暴露。在难以行动的雪地中,盖乌斯的法师部队和图的游侠都发挥出了对方没有想到的威力。法师部队干脆放弃了转移,纷纷化身固定炮台对游侠们可能存在的地区进行饱和轰炸。而游侠们则借着树木的掩护点杀护盾枯竭的法师。总体而言,双方的伤亡比是一比一。 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法师与一个游侠在一个林间空地相互对峙。 法师已经读完了最后一个铭文,游侠的箭也已经离弦。 已经没有更多手段,盖乌斯即将迎来一个同归于尽的平手结局。 此时,一只猎犬从林中冲了出来,直扑他的最后一个法师。 第六章 旅人与祭典的尾声 “你赢得漂亮。”路上,盖乌斯对图这么说道。 “……谢谢。” 图其实不想搭理他,因为这家伙又要跟着他们去村子里了。这回的理由是“我想更了解你们人类”,这话越琢磨越让图觉得不寒而栗。而另一边的尤里西塔,则没心没肺地感到高兴。她可一点没觉得盖乌斯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这是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好的表现。 时至傍晚,祭典的第二天即将结束,而最盛大的欢庆才刚刚开始。 三“人”来到村子西边唯一一栋石砌的房屋前,这座足以容纳数十人宴饮的大厅是村子最豪华的建筑。往常,这里是医疗与学识的殿堂,现在则变成了巨大的宴会厅。 这里就是炉火之厅。 彻夜的欢庆即将开始,整个村子里唯一一个忧心忡忡的人就是图。其实经过一天的相处,他已经知道了盖乌斯并不会伤害人类,但保不齐他什么时候突然来兴致闹出点挑战族人三观的事。他希望村子有所改变,但可不是这样的改变。 “……我和尤会坐在族长和大祭司旁边,你不要坐在那附近的位置。还有宴席上他们会喝很多酒,你要躲着点那些喝醉的。” “嗯。” 就当他答应了吧…… “那龙……唔,盖乌斯,等到族长爷爷他们也喝醉之后,你就来找我们玩吧。” “好。” 图:“……” 他们刚走进炉火之厅,那个叫雷耶克的猎人就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哈哈,图!你小子这一天跑哪去了?我跟你说,那群臭小子酒量比娘们还浅,你不在我们都喝不起来。” 雷耶克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已经空了的酒桶举到嘴边做吨吨吨状,显然他酒量也没高到哪去。 一顿猛“灌”之后,雷耶克这才看见图身后的尤里西塔:“哦,小姑娘也在。嗝,小姑娘,我把你小男人借走你不介意吧?” “那个,雷耶克叔,我跟图没有……” “嗝。” 雷耶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尤里西塔说话,他醉眼朦胧地晃了两下,然后突然问道:“诶,这是谁啊?” 他看着的是盖乌斯。 图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硬了。 尤里西塔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来回看了看雷耶克和盖乌斯:“雷耶克叔,你……你能看见——” 她还没说完,盖乌斯的一只手就搭在了她肩膀上,示意她停下。接着他看向雷耶克:“你好,我是图的朋友,叫盖乌斯。” 盖乌斯不知道现在的人类还有没有握手这种礼节,所以他改了一种通用的。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小桶酒,对着雷耶克举了举,这是敬酒的意思。雷耶克见状,也没问什么,和盖乌斯对(空气)饮了一番,摇摇晃晃地走了。 回过神来的图感觉自己浑身发软,他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面对盖乌斯:“你、你没有?你怎么不用那个……?” “哪个?” “就是,隐身?什么骗术那个?” “我不想用就没用啊。” “……” “而且这不是没什么问题嘛。” 盖乌斯一脸狡黠的笑容,图则脸色发绿口舌发干。 “从现在起,我是一名旅行者,是你的朋友。现在出于某种原因,需要加入你们的部族。” “这个‘某种原因’需要我来替你圆上是吗?” “聪明。” 图叹了口气,认命地向自己的座位挪去。 ******* 比起白天还商量了点正事的集会,晚上的宴饮就是纯粹的狂欢。而且伴随着酒类的消耗场面会越来越失控那种。族长和祭司们也不禁止人们进出炉火之厅,喝高了或者兴致上来了的人们往往会有好多要私下进行的事。 比如年轻的男孩女孩之间的表白,比如翘崖西边族人墓地中没有回应的悄悄话,比如月朗星稀的夜空中俯视着这些人类的炽金瞳孔。 盖乌斯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但背后还是展现出了他原形的巨大双翼。 “想更了解人类”是骗人的。 固然,他作为前恶魔皇帝,对其他种族其他文明的演化有一定兴趣,但那也就和下沙棋差不多的程度而已。真正让他放不下的东西,隐藏在图控制的小狗猛地扑向他的法师时,那决胜的气势里。这让他想起几百年……或许是上千年前,某个灼热的旷野上,两个年轻的炎魔干完一架之后双双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的情景。 年少轻狂啊…… 月色朦胧,若遮盖了整个世界的轻纱。隔着那纱幕,沉默无言的盖乌斯和昂然无畏的西泽尔对望着。 目光交错间,曾经的气吞万里、沙场喋血仿在昨日。有那么几个志同道合脾气古怪的朋友,说过几句酒酣耳热后的豪言壮语。 即便是幻梦,也想再做一次。 于是年少的西泽尔露出“我赢了”一样的笑容,走入了时光里。盖乌斯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命运复轨的轰然声响。 下方的大地上,翘崖笔直地指向天空。翘崖上最宏伟的大厅里,图正在向大祭司打听以前行商来时向他提起的“姓氏”这个概念,仿佛是在学习一个新世界的知识。而离他不远的尤里西塔在默默走神,她在想泽尼尔人、龙、山川和沙棋,在想这广大而迷人的世界。 大地从他们脚下铺展开去,新的一天悄悄到来。 ******* 祭典的最后一天,上午。 昨晚闹得最欢的猎人们已经燃尽了,现在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一些力量较弱的祭司学徒和没那么醉的人在清理战场,把那些生死不知的人往他们家里拖。正式的祭司们是不参与这些工作的,他们现在要积蓄精神和元素,准备晚上最后一个仪式。 图倒是没喝多少酒,但熬了一夜他的精神还是有些疲惫。他用口袋里的沙棋小人给尤里西塔和盖乌斯发了个“我要去休息一会”的消息,就回自己家去了。 这个沙棋小人就是他们的联络手段,昨天尤里西塔看盖乌斯和图对局的时候突发奇想的创造物。那些沙子构成的小人既然能在“战场”上相互连接,那么把这个法术复制一下,稍作修改,是不是就能在棋盘外也保持联系呢? 事实证明,这很容易,尤里西塔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做了三个小人。他们一人一个,只要不是距离很远,就能随时联络。 她做这些的时候,图很兴奋,因为这种全新的法术可以彻底改变猎人们的作战方法。在狩猎效率和安全上,提升了不止一点。而盖乌斯的表情则很微妙,那两人并不知道,他以前在深渊里没少见过各种各样的通讯法术,近的远的加密的随机的都有,但唯独没见过制作一个没有元素的人也能用的法术造物只用了半个小时的。 尤里西塔的法术天赋,似乎……好得吓人? 这时尤里西塔也给他发来了消息:“我不用继续呆在炉火之厅啦,我们出去玩吧。” “玩……”盖乌斯觉得这女孩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天才的自觉。不过说起来安德萝莎也是那种古古怪怪的性子,难道天才全都是怪人? “好,我们去哪?” “我们散步去符文石碑吧。” “在哪?” “翘崖的南面北面各有一个,我们去南边那个。我在村子门口等你。” 但实际情况是盖乌斯在等尤里西塔。 毕竟一个要从炉火之厅跑过去,而另一个会飞。尤里西塔赶到时,盖乌斯正在摆弄身上的一件华丽铠甲,一副很不适应的样子。 其实这是他恶魔形态身上的鳞片变化的,样式其实很残破。但这是相对于他几千岁的见识来说的,无论是外形,功用还是舒适度都很差。但对现在人类的文明程度来说,这大概是难以想象的神之铠甲了。 经过两天的观察,他也意识到只围一块兽皮在人类里是很奇怪的了。 见到尤里西塔,盖乌斯笑了笑:“带路吧。” 两人走在下山的路上,盖乌斯主动挑起了一个话题: “符文石碑是什么?” “就是刻满符文的石碑。每年祭典最后一天的傍晚,祭司们会往石碑里注入元素。这样就能开启保护翘崖的符文之壁了。” 这个解释,对尤里西塔来说是常识,但盖乌斯在听明白她的意思之后,震惊得脱口而出: “城市级能量护盾?!” 第七章 元素与符文的传承 “高里尔”东张西望地走进凯尔顿学院“通识基础学院”的大门。 作为已经临近毕业且成绩顶尖的战斗法师学徒,这座面向新生的教学楼里实在没有什么他可以学习的知识了。但出于某些原因,这里的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很习惯他的“旁听”。甚至刚刚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还跟他聊了聊自家孩子不愿意当工匠法师的问题。 高里尔表现得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目的地是基础学院里最最基础,甚至是面向校外普通人的课程:元素导论。 这一门课程不包含任何具体的施法训练,它是一门纯理论课程。课程内容包括元素法术的历史、如今主流学派的基础理论以及向没有任何基础的普通人解释,元素和法术到底是什么。 高里尔来听这门课的挂房理由是:有助于他冥想。 冥想是法师们恢复力量和理解符文的最常用手段,每个人进入冥想状态的窍门千奇百怪。最普遍的是不动如山打坐的,也有四仰八叉睡觉的,还有疯狂玩数独才行的,学院里有个著名的奇葩在自己宿舍旁边造了个景观瀑布,每次冥想都要进去冲他个三天三夜。 至于为什么高里尔容易在课堂上冥想,相信有过上课睡觉经历的人都能理解…… 另一方面,他表示那些最最基础最最浅显的理论之中,其实隐藏着最深奥崇高的启示。 他的话不少人知道,也有不少人照着去做了。这导致元素导论这门课经久不衰门徒众多,但还没有谁真正获得了所谓的启示。 高里尔穿过众人“他果然又来了”的目光,挑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 前方的老师慢悠悠地说着那众所周知的知识:“……这数千年中,人类都是从自然界总结符文,然后用符文驱动元素,让元素变成法术。经典法术学就是研究符文的含义与组合的学科。而直到‘智枢’理论诞生前,经典法术学仍被认为是唯一真理……”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座基础学院楼,这个教室,其实是百多年前炉火之厅的位置。 更没有人知道,三英雄中的两个,曾经就坐在高里尔现在的位置上,一脸懵逼地听过元素导论。 当然,那时候这门课可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手舞足蹈的美丽女孩,在激动地发表着自己的新发现。 ******* 一百一十九年前,翘崖,炉火之厅。 所有的见习以上的祭司都聚集在这里。坐在最上首的是大祭司、族长和他们各自的继承人。另一边,还有几个资深猎人,他们是唯一一组不明情况被召集过来的。 时间是祭典结束后第二天的凌晨,人们还没从前一天的欢庆中恢复过来。 其实普通祭司们也不太懂,但看老族长一脸凝重大祭司脸色又紫又绿仿佛即将去世的样子,他们也被搞得很紧张。他们盲猜昨天符文之壁没能正常启动的原因就是角落里坐着的那个陌生人。 盖乌斯穿着他那身华丽的神之铠甲,玩味地盯着老族长和大祭司。 图先站了起来:“人都到齐了。” “雷耶克呢?”老族长问。 “他在大猎里瞎了一只眼睛,不确定他现在的能力怎么样了。我没有通知他。” “……也好。” “事先声明,”图大声向所有人说着,“今天商量的所有内容不能透露出去,没有信心保密的人现在离开。” 半分钟过去,没有人离开。 图点点头:“如你们所知,符文之壁在昨天没能顺利启动。经过了一夜的尝试,短时间内它应该没法启动了。” 他的第一句话还只引起了一定的一轮,第二句话说完,场面就炸了。 一时间,除了蹦起来的喊出来的碰掉东西的,盖乌斯还注意到几个年龄较长的祭司脸色煞白地喃喃自语。他集中了一下注意力,发现这些人说的都是“天灾”这个词。 图喊了两声,但他的声音没有盖过众人的噪音。见他不顶用,老族长亲自站了起来。 “肃静!” 盖乌斯吓了一跳,这人类看着衰老得不行,嗓门居然这么犀利。刚刚那一声,盖乌斯觉得像是一个炸雷贴着耳朵劈过去了一样。 老族长喊完,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他抹抹嘴,扭头看了一眼快要去世不想发言的大祭司,只好把会议的主持工作又交给了图。 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图继续说道:“符文之壁没能启动,我们在接下来的寒季将面对魔兽的进攻。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我们需要想办法应对。但这不是天灾,我们不需要恐慌,因为我们还有准备的时间。 “祭司们会全力修复符文之壁,在此之前,我们要抵挡住一切魔兽的进攻。就这么简单。 “这次会议,我们就要明确符文之壁的启动时间,分配猎人们的工作。接下来,祭司们开始讨论吧。” 图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安排好了一切。接着他看向尤里西塔,她正皱眉思索着什么。 大祭司这时语气虚弱地说了一句:“加森,你来说。” 一名中年祭司闻言站了起来,他也没含糊:“是,导师。昨晚仪式结束后,是我检查了北方石碑。” 启动符文之壁的石碑,在翘崖南北方各有一块。按照惯例,祭典的最后一天傍晚,祭司们分别去两处石碑旁举行仪式、灌注元素,就能将符文之壁启动。 而昨天,这个从未出现过意外的仪式失败了。 加森继续解释:“石碑并没有被破坏,它的载体和符文结构都完好无损。它看起来对元素注入没有反应,实际上在被注入元素的部分范围里是有的。只不过,这些反应在运行一段时间或者超出某个范围之后,就会……就会……” “乱掉?” “失序。” 尤里西塔和盖乌斯同时开口,补充了加森的话。前者是尤里西塔说的,后者是盖乌斯。 一瞬间,炉火之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盖乌斯。 “大祭司,他、他是什么人?” “他戴着头盔……” “村子里没有那样的铠甲,他是外来者?” 议论声眼看又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图立刻推进了会议:“大家先不要管角落里那人。尤里西塔,解释一下。” “啊?要我解释吗?盖乌斯说他是旅——” “我是说解释一下符文之壁的事。” “哦。” 尤里西塔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比比划划地说明:“我们施放法术的时候,是需要元素的。如果我们要施放一个火苗或者微风的话,需要祈祷,让元素听见我们的声音,法术就施放出来啦。但这种方法只能用在很小很小的法术上,更复杂的法术需要多一个步骤。 “比如治疗术,我们需要先祈祷风、水或者地元素的力量,然后再想出来治疗术的符文。唔……符文是这几个——” “尤,不需要具体到符文上。” 图揉了揉额头,提醒道。其实尤里西塔刚刚说的这些,整个大厅里只有那几个资深猎人不太了解。其他人都是生怕打断尤里西塔的话,这丫头会跑题到什么更遥远的地方,所以强忍着往下听。 “哦……” “那我们想好了符文之后,把刚刚祈祷来的元素灌注到符文里,这样就行啦。符文石碑,其实和治疗术是一样的,只不过它用到的符文不需要我们来想,它们已经刻在石碑上了。另外石碑要的元素很多,所以我们要很多祭司才能把足够的元素灌进去。” “但是灌注过元素之后,那些符文并没有起作用,或者说,并没有完全起作用。”加森补上了结论。 “原因?”图接道。 “干扰。” 回答他的,却是盖乌斯。 尤里西塔一听这个词,眼睛一亮,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感受着再次聚集过来的视线,盖乌斯问道:“你们还知道‘地脉’吗?” 经过昨晚的观察和今天的旁听,他发现,现在人类的法术和几千年前的其实是一样的。无论多么低端,多么衰落,法术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无论是过去多么高级的附魔,或是所谓“挑战了神权”的万法自持阵列,都只不过是这个本质的复杂化、精细化以及规模化。 即使文明衰落了,追寻真理的本能仍会传承下来。 不过在他说出“地脉”这个词之后,那个全员懵逼的景象就打击了他刚刚高昂起来的兴致。他只好自己解释: “地脉就是元素的河流,遍布这世界所有的地方。就像山川与气候一样,影响着这个地区的元素环境。如果你们的符文石碑需要特定的元素环境来支持,那么地脉的改变就会让它处在不同的元素环境里。那个石碑应该是需要浓郁的地元素环境,但现在整个凯尼亚地区都是不安的水火元素,这当然会被干扰得无法启动。” 炉火之厅里,除了先一步想明白的尤里西塔,其他人全都陷入了思索。 盖乌斯则是在心里想,只不过地脉变动的原因不能告诉你们。 因为那是三天前他拽着因菲尼特冲出深渊时撞坏的…… 第八章 绝望与诡异的天灾 盖乌斯的解释简单易懂,但祭司们一时之间还理不清问题的核心所在。 图很快点了点头,又向大祭司提问:“我们有什么解决办法?” 大祭司张了张口,费力地挤出点声音:“制作新的石碑……但、但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 “把地脉改回去!”尤里西塔接上了话。 大祭司没说话,但这沉默背后的意思大家都懂:这同样是不可能的。 图想了想,他虽然之前没听过地脉,但经过盖乌斯的解释,他觉得那大概是很高级的东西,不是人力可以影响的。 “为什么制作新的石碑是不可能的?”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解释道:“首先是材料,石碑的材料来自上古遗迹。上上代祭司,也就是我导师的导师从路过的商人手中买的,只有那两块。” 这第一个条件,已经是难上加难,但祭司说了“首先”,这说明还有别的…… “第二点,加工两块石碑时,正好是天灾,天降烈火的灾难。上上代祭司牺牲了自己,才用天灾的能量雕刻了符文。” “第三,很多知识随着那代祭司的牺牲,已经失传了。” 此时,众人心里想的是:你要是敢说还有第四…… 而盖乌斯听到“失传”两个字,轻轻地啧了一声。 到此为止,大家也清楚了,符文之壁是没可能修好了。大祭司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内心已经绝望了。 “这是天灾!” 突然有个沙哑的嗓子大喊起来,那是一个年老的祭司。 “我们已经繁荣太久了!我们的人数也太多了,连大猎里死的人都只有几个。诅咒……诅咒开始了,我们完了!” 他说完,瘫倒在椅子上,比大祭司还要死不活。 而其他人脸色也变得难看,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箍在每个人喉咙上的套索,马上就要收紧。这种气氛让图很不舒服,烦躁的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办法不是没有,还有事要说的留下,没有的就散了。今天的讨论不许说出去。” 说完他看向老族长,族长慢慢点了点头:“散了吧。” 很快,炉火之厅里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族长最先打破了沉默:“图,你还没介绍你的这位朋友。” 如果整个翘崖上还有谁能解决眼前的困境,那无疑只有这个身份不明的外来者了。他掌握着他们所不知道的知识,而且看起来游刃有余,这给了老族长一些安慰。 “他叫盖乌斯,他是……他正在旅行。他的,他的部族毁于天灾。” 老族长点点头:“盖乌斯……先生。很抱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盖乌斯却没有明确回答什么:“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有什么想法,我会告诉图的。” 谈话到此结束,老族长只能让众人先散去。 三人一道离开,路上盖乌斯还在想他捕捉到的一个信息: 这个“天灾”好像是个特定称谓啊? ******* 一周后。 泽尼尔人没有周这种概念,但包括深渊在内的很多地方有。很多学者相信,七龙会轮流注视奎尔,每七天完成一次轮换。有些毫无根据的学派甚至认为主日旁的两个副日就是当天那位龙神的金色瞳孔。 这一周里,图和尤里西塔都没有找到解决部族危机的方法。 他们曾求助过盖乌斯,但盖乌斯表示自己倾向于战斗,而非细致的法术引导。更何况现在重伤未愈的他根本不能调动体内的元素,这就不可与人说了。 而这七天里,不安的情绪彻底支配了这个村落。 尽管族长和大祭司能严格把控那天的与会者不把消息泄露出去,但猜测和谣言是止不住的。更何况符文之壁那样巨大的东西今年突然就没了,这几乎是向村民明说了“出大事了”。 “其实你们的情况还不错,”盖乌斯随手给沙棋士兵们下了个命令,“你们部族人少,相互之间熟识且信任。再加上对灾难的适应性似乎很高,维持七天都没出现暴乱和逃难之类的是很好的局面了。一般的城市或者种族,在谣言里撑不过三天。” 图根本没心思下棋,他的指挥频频失误,马上最后的堡垒也要被盖乌斯横扫掉了。 “我们依然没有任何办法,难道要欺骗大家?” “欺骗是统治的重要组成部分,等你领导的人多了,你就很需要它了。” 盖乌斯心想,他刚刚这番话,算不算“恶魔的低语”?如果算,那真是他有生以来干过的最像恶魔的事了。 图叹了口气,没抱什么希望地问盖乌斯:“盖乌斯,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毫无办法?” 盖乌斯:“有啊。” “好吧,也许泽尼尔人真的——” “有?!” 盖乌斯看着图惊喜混着愤怒混着懵逼混着纠结的神色,莫名地感觉很爽。 “这几天我详细调查了你们村子的战斗力,可以战斗的猎人四十二名,可以施法的祭司二十八名。保守点算,可以战斗的人有六十名。” 图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要让我们直接与魔兽群对抗?” “难道不行吗?” 图张了张嘴,把涌到嘴边的否定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讨论的不是“对策”而是“自救”,是要拼上命来换命的事。 “猎人们可以战斗,但祭司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们不会扔火球还是不会给你们治伤?” 他们这一周里,每天盖乌斯都会拉着图下两句沙棋,尤里西塔每次听到他俩要对局眼睛都会发光,所以图没法拒绝。而这一周的观察中,盖乌斯明白图不是没有让普通士兵和法师部队相互配合的概念。他很清楚法师在战场上,会让军队的力量翻倍甚至翻数倍。 “这样不是会招来天灾吗?” 终于来到这个话题了。 经过七天前的会议,盖乌斯隐隐明白了“天灾”在这些泽尼尔人中的意思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些。什么雷暴海啸地震陨石的,都不是,这些都没有发生的迹象,但至少一半的泽尼尔人则信誓旦旦地认定天灾要来了。 这让他想到了“种族诅咒”,一种传说中的法术。是属于神话时代的东西,和环崩禁咒差不多等级的玩意。 七天里他试过打探天灾的内幕,但实在不好向普通的村民打听。除了图和尤里西塔,没人知道他根本不是人类。而且也没必要为了条消息就把这点抖出来。 至于问图和尤里西塔,倒也不是不行。但他就是不想问尤里西塔这方面的问题,甚至,根本不想让她知道他问过。 很奇怪的心态,盖乌斯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他并不是排斥问人类问题,像是“你们人类的行为怎么这么奇怪”、“你们人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之类的他张口就来。可像是“请告诉我天灾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 休想让他问出口。 直到今天,唯一一次尤里西塔没有旁观的棋局。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话题引到这一步。 “一些阵型和一些命令而已,能招来什么天灾?” 完美,一点都不会暴露自己对天灾的一无所知。 图也确实没怀疑到盖乌斯的真正意图,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不能冒险。如果‘战斗方式’的改变会被认定为过于繁荣的话……” 盖乌斯捕捉到了关键词:过于繁荣。 可这又是怎么扯到天灾上的?需要进一步套话。 “就算引来了什么天灾,也未必没有抵御的方法。” 图果然被这句话吸引,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盖乌斯,说道:“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 盖乌斯现在是真想问一句那我是怎么想的,但他必须绷住。 图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很早就考虑过,和改变战斗方式比起来,符文之壁怎么看都更加‘繁荣’。如果符文之壁都不会引来天灾,那凭什么我不能改进战斗方式?论原因,很可能是符文之壁足够强大,强大到挡住了它招引来的天灾。所以,只要我们能让某项‘繁荣’足够强大,我们就不惧怕天灾。” 盖乌斯懵了一会,挤出一句:“……呃,嗯,有道理。” “盖乌斯,我需要你帮我。” “啊?” “请帮助我。” “呃,好。” 看着熊熊燃烧起来的图,盖乌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莫名反杀掉的沙棋棋局,思索着: 好像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了,这人类到底怎么回事? 第九章 骑士与古老的姓氏 天灾,泽尼尔人永世的诅咒。 每当泽尼尔人的部族繁荣到一定程度,或某一方面出现了发展与进步,灾厄就会降临。有时候是雷暴,有时候是魔兽群,天降陨石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些天灾轻的会毁灭泽尼尔人发展出来的成果,重的则直接灭族。 盖乌斯可以想象,如果真是陨石这种天灾,那整个翘崖肯定是没了。 经过一些试探,他已经总结出了“天灾”这个特指的含义。 居然是这么荒诞的东西……盖乌斯思索着。听起来很像种族诅咒,但那东西是随着凯尼亚人,不,凯尔顿人一起消亡的。我可以肯定凯尔顿人无一存活,他们不可能把这个法术教给其他种族。还掌握着这个法术的只剩龙族和四个元素皇帝了,但他们不会干这样的事…… 过往的历史中埋藏了太多的秘密,盖乌斯并不觉得靠自己简略的了解能挖出什么真相来。事实就是泽尼尔人被意思种族诅咒的法术笼罩着,而现在,这个叫图的年轻人想要反抗。 他要是知道他面对的是禁咒级的……不,他们连禁咒这个概念都没有。 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可能性。 盖乌斯最后向图确认了一个问题:“你们有试过寻找天灾的根源吗?” 图想了想:“‘分裂’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分裂”指的是很久之前,泽尼尔人为了不让整个种族被某次天灾一次灭族,让庞大的种群分散成小型的部族,流离在大地之上。尤里西塔等人的村子就是这样的小型部族之一,而总共有多少部族,泽尼尔人自己也不知道。 盖乌斯的疑惑解开了。 其实他现在大可以走人。他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状况,还不能施法,但这一点应该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仅靠身体机能就能媲美劣龙的恶魔皇帝,在苍云垂变之山以下,恶魔深渊以上,都是无敌的生物。在了解了泽尼尔人这个奇特的人类亚种之后,他不由得猜测别的地区的人类是不是也衰落到这种程度,或者有没有演化出新的文明。他会四处去走一走,见证和记录,把那个已经失败了的梦想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图用一种很期待的目光盯着他。 盖乌斯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说了个他随便想出来的点子:“你要不训练一群野兽或者魔兽?” 图没听懂。 盖乌斯只好详细解释:“天灾会摧毁你们新创造的技术或者造物,那么只要让那个技术的载体不是你们自身不就好了?训练一群魔兽放在村子外,要挨雷劈也是那些魔兽挨。你们最大的损失就是一些食物和建材。” “训练……魔兽……” 图默默思考起来,盖乌斯的话就像一把钥匙,而他顺着这钥匙,就会得到门后的整个世界。 盖乌斯觉得工作完成了,图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要他做什么事。他打算去上面看看尤里西塔,这几天她没日没夜地和那些祭司混在一起,研究石碑研究地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休息,人类的身体可是非常脆弱…… 但是他刚刚起身,就被图拉住了。 图露出一个昂扬的笑容:“我们走吧。” 盖乌斯有不好的预感:“……去哪?” 图笑得更开心了:“东北边的森林里有个地行龙的巢穴。” 盖乌斯眼皮狂跳:胆挺肥啊区区人类! ******* 第二天凌晨。 图当然没有立刻就去找地行龙,但是他的干劲已经彻底影响了尤里西塔和盖乌斯。尤里西塔得知这是盖乌斯的主意之后,就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是拯救村子地上上之策。盖乌斯则是抱着“不能放任他俩去作死”的念头。 在即将到来的寒季之中,村子最大的问题是魔兽进攻。缺少食物的它们往年都是直接在符文之壁上撞成烤肉,但今年,恐怕要靠猎人们手中的武器来争夺生存的希望。他们能自己训练一支“魔兽军队”的话,生存下来的可能性无疑大大增加。 图的想法更进一步:如果能直接驯服地行龙的话,猎人们可以直接骑在地行龙身上作战。 盖乌斯很认可这个想法,一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地行龙骑兵,甚至可以不依靠法术地正面对抗最低端的恶魔军队。但是这里有个问题:他们要怎么驯服地行龙? 盖乌斯是会龙语的,依靠这种铸造世界的语言,他可以直接对地行龙下命令,甚至可以直接控制它们的每一块血肉、每一片骨头。可图呢?他打算用什么方法让地行龙听他的?训练一群野生魔兽那可是相当漫长的过程。 对此,图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今年先靠盖乌斯拖过去,之后有一整年的时间训练地行龙骑兵。 他不知道盖乌斯会龙语,他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么厉害的盖乌斯肯定有办法…… 见过盖乌斯本体之后,他和尤里西塔都本能地认定这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三人在清晨朦胧的光影中,离开了还在沉睡的村子。抛开数日来的压抑和不安,他们的前方是希望之光——尤里西塔是这么认为的。 图带上了他最强大的武器,一把精钢巨剑。这是从路过的商人手里换到的,没有任何法术效果,但仍然是村子里最好的剑。尤里西塔准备了一大包吃的喝的,要不是里面还有一些施法用的材料,都会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出来野餐的。 这个大包现在在盖乌斯背上。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包怎么会变成由他负责背,当时尤里西塔很顺手地就递过来了,他也很顺手地就接过来了。走出去好几百米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而尤里西塔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两个人类到底怎么回事? ******* 时近正午,翘崖东北方的森林里。 图决定先休整一下,补充体力。他们用了半天时间赶完了正常猎人需要两天多才能走过的路程,尤里西塔的元素和图的体力都消耗了不少。他们找到一片林间空地,分享起了尤里西塔带来的食物。盖乌斯并不需要寻常的食物来补充消耗,但他发现尤里西塔用禽蛋和某种草汁、麦穗制成的奇特面包意外的好吃。 但他没机会再跟尤里西塔要几块,因为图正不依不饶地让他讲骑兵的应用。 “……除了用重骑结阵冲锋,还有用轻骑兵借助速度扰敌的战术。但地行龙并不适合后者,它们本身的重量和体型就足够弥补没有重甲的缺憾。我的建议是,每只地行龙上一个骑士一个法师,骑士负责驾驭和给法师提供保护,法师负责闭着眼睛狂轰滥炸。 “无论依靠冲锋还是法术轰炸,目的都是共通的,冲散敌人。 “失去了阵型的敌人不足为惧,使用步兵上去分割包围,逐个消灭即可。” 图认真地听着,他有丰富的小队作战经验,但面对正面的大规模战场,那些经验全都排不上用场了。 “我们要面对的魔兽群是很简单的敌人,没有智慧,法术也只有本能的几种,在东……在寒季更是战斗力低下。只需要保证一口气冲到它们的头领面前,它们的溃退要比智慧生物更加彻底……” 说到这,盖乌斯忽然一愣,他说这么多干满?又不是在培养将军,只需要告诉他们怎么对付魔兽不就得了? 图没注意到盖乌斯的反应,他紧跟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别的地方,别的城镇也有骑兵吗?” 盖乌斯听着这个问题,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他来到地上遇到的就是翘崖的泽尼尔人,于是以为人类的文明都退化到了这个层次。但这些日子的各种细节却昭示着仍有别的人类亚种、人类城池存在。无论是那个超越了泽尼尔人技术水平的沙棋,还是关于旅行商人的话题,以及种族诅咒这种不可能大范围出现的东西…… 不知道那些其他的人类保留了多少过往的辉煌文明呢? 这些思考并没有妨碍他回答图的问题:“两三千年前,众塔之国用浮空要塞击坠了世界之环的风眷圣树之后,骑士与冲锋的时代被认为过去了。但众塔之国并没有找到量产那些超级武器的方法,而且随着众多高等文明的失落,配备附魔武器的骑兵仍然是那个时代的主流。至于现在……我不知道,但也差不了多少吧。” 图有一大半听不懂,但他没有打断盖乌斯。只是记下关键词,以后再想办法了解。 “而且在一些军团级法术的加持和强者的辅助下,不少骑士团都有不弱于浮空要塞的力量。在我记忆里比较强的,有黑石之火教团的圣火骑士团,有七龙各自大神殿的龙侍,嗯……北方的妖族也组建过骑士团,不过它们是以体型巨大的妖类为坐骑,属于不可复制的。 “普通人类的骑士团嘛,有诺斯达家的黑铁壁垒,有塞西尔家的黎明骑士,岚的永夜猎犬也可以算一个,但那就一代,随着那一代岚家家主的死去,他的骑士团也消失了。” 盖乌斯不知道那一个个闪耀了时代的名字有没有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但他很乐于看到这一代的人类有人再次记下他们的故事。 但图注意到的是:“这些是……姓氏?” “姓氏是什么?”尤里西塔跟着问。 盖乌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啊,你们泽尼尔人没有这个概念了。” “呵,对你们人类来说。那是名字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一个精神图腾,一种信仰和自豪感。通过传承姓氏,仿佛你们的荣耀和力量都薪火相继。 “往高了说,只要还有姓氏,文明就不曾断绝。” 第十章 变异与新手的训练 图还不太能理解盖乌斯话里的意思。之前大祭司跟他解释的时候,只说那是在名字后面附加的另一个名字,这个附加名字可以传给后代。可到了盖乌斯口中,姓氏却似乎变成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盖乌斯,你有姓氏吗?”尤里西塔忽然问。 这个问题换来了长久的沉默。 三人在沉默中吃完了带来的东西,体力和元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盖乌斯带头站了起来,拿起了那个变小的包裹。图和尤里西塔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由图带头,继续往地行龙的巢穴前进。 尤里西塔经过盖乌斯身边时,捕捉到了很小很小的一个声音,很小声但很沉重的一句话: “曾经有。” ******* 尤里西塔感觉自己跨越了一道分界线,分隔寒冷与炎热的线。随着寒季的慢慢临近,翘崖上的不少人已经穿上了御寒用的厚重衣物。比较强壮的图和擅长法术的尤里西塔还没这么做,但还是感觉得到日渐寒冷的。 可刚刚那一瞬,他们仿佛来到了炎季最热的时节。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灼热的,让人想脱下衣服,泡进水里。 盖乌斯并没有这种冲动,因为他那一身看起来会热死人的铠甲实际上是他的鳞。某种意义上他这并不算穿了衣服…… “怎么回事?”图抹了一把汗,停住了脚步。 盖乌斯立刻询问:“你说的那一窝地行龙,是火元素的亚种吗?” “不,都是普通的地行龙。” “也就是说出问题了。” 盖乌斯能感觉到强烈的浓郁的火元素从前方一座小山包后面弥漫出来,这说明有个强大的能量源在向四周释放火元素。这种情况,可能是某个火元素生物或者器物“濒死”时泄漏出了自身的能量,又或者…… 略一沉吟,他向尤里西塔招招手:“会用‘虚之眼’吗?” “那是什么?” “能让你看见很远的地方的法术。” “我会‘鹰之祝福’~” “唔,看来不会。你记住有些东西不能直接用眼睛去看,特别是在你不够强大的时候。虚之眼的用处就是制造一个虚假的眼睛,让它替你去看。” “哦!” “用任何元素灌注都可以,它的符文结构是……” 盖乌斯用了五分钟说了虚之眼的用法,然后尤里西塔依据吩咐造了一个出来,让它慢慢飘向了前方火元素溢出的位置。 这一幕,图没觉得有问题。反观盖乌斯在旁边愣了一会,还在寻思:“这才说一遍就会了?” 他是没见过这样的天才,就连他的首席学者安德萝莎也做不到。 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幅画面。或者说,另一个视野。这个视野没有妨碍他本身的视力,而仿佛是直接投射到他的脑海中。他很熟悉这种感觉,这就是虚之眼使用者分享过来的视野。 他根本没把这个用法教给尤里西塔,她自己用了一瞬间就无师自通了。 “盖乌斯,我们要过去看什么呀?” 按捺下心里的震惊,他指挥道:“越过前面的小山,看一下那些地行龙的状态。” 视野推进,一个装着百十来只大大小小的地行龙的大坑映入眼帘。这些堪称森林一霸的生物如今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就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鱼。图和尤里西塔没见过海,但深知这种生物的强大的他们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在他们的认知中,能把整个地行龙群落干掉的力量,大概也只有住在森林边缘的那群狮翼兽了。但狮翼兽可不会用火。 整个地行龙巢如今焦黑一片,仿佛被剧烈的火焰洗过一次。呛人的黑烟连绵不绝地从岩石和土壤的缝隙里升腾起来,而这些缝隙还时不时喷出几簇火苗,仿佛大地深处的火焰仍不安分地想涌上来。 盖乌斯看到这一幕,更加确认自己之前的猜想了。 “这个盆地正下方应该有一个空腔。仔细找一下,应该有下去的缝隙。让眼睛潜下去,应该会找到一个门。” “门?” “位面之门。” 只有完全不加控制的位面之门,才能这么均匀而彻底地“污染”一切。 “看到了!” 盖乌斯:“……” 我还没教你怎么让虚之眼穿过物体…… 透过尤里西塔分享来的视野,他看见了那扇意料之中的“门”。 说是门,实际上更像一个洞口,或者裂隙。空间被凿开,虚无的通到连接着另一个空间。虽说三维空间上的“洞”应该是个球体,但在龙族锚定了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之后,这些空间现象变得更加直观且简便。 可在尤里西塔和图看来,这东西就太超出认知了。 “这、这是什么?” “一个通往火元素位面的门,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东西。放着不管的话也许会扩大,污染更多的物质。我去关上它,你们可以按计划驯服那些地行龙了。” “……你们有计划的吧?” 他问最后一句是因为看到了图尴尬的表情。 “要不……我们先把这里围起来?这些地行龙应该不会反抗了,先解决那个什么门再说。” ******* 盖乌斯又教了尤里西塔一个法术。这个法术的原型来自恶魔深渊的一种自然现象,那里火元素最活跃的地方,焦热的平原上会偶尔腾起冲天的炎柱。这些火元素的喷射携带着磅礴的力量,甚至会引起空间震荡。恶魔中脑子比较好用的一部分将这种现象总结为安全可控的符文,并将随机的空间现象固定为单一的“隔绝”状态。 比较讽刺的是,这个法术的名字是“圣域”。 恶魔中的头脑派大多有莫名其妙的恶趣味。 尤里西塔体内的元素可不足以支持她施放这么强大的法术,但好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的火元素都是无主的,只要她能借用过来…… 然后就出事了。 ******* 图拼尽全力从三只地行龙的包围中脱身,下一刻就被另一只冲过来的地行龙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只来得及用巨剑勉强格挡一下,但面对地行龙卓绝的体重,他还是被撞飞了。 在他后面几米之外的盖乌斯刚把两只地行龙踹翻,抬头就看见图身在半空。他立刻召唤出一把巨大的双刃斧,抡出一个完美的弧形。斧子的平面完美地命中图的后腰,精确控制的力量让图原路返回……飞回了刚刚的位置。 除了疼得眼冒金星,图和之前并无不同。 他们已经联手放倒了十几只狂暴的地行龙,但它们更多的同胞正在从半死不活状态醒来并迅速恢复活力。 门里溢出的元素确实污染了这些地行龙,但它们并没有因此而死。恰恰相反,污染带来的是与元素的融合,是转换为更加强大的半元素生物。 刚刚的有气无力只是在消化新的力量而已。 而尤里西塔一开始施法,火元素的流动立刻“惊醒”了这群怪物。 尤里西塔还在站桩施法,图和盖乌斯自然地担当起了护卫的职责。作为相当强大的猎人,图和这些地行龙打得有来有回,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注意。而盖乌斯则死守底线,所有越过的图的地行龙,来一头放翻一头,无一例外。 “你还不下杀手?”盖乌斯高声问左支右绌的图。 “它们……应该比以前更强了吧?” “没错。” “那应该……更适合当坐骑……我觉得最好不要杀……” “可你裤子都点着了。” “那你来帮忙啊!” 越来越多的地行龙醒来,图的情况更加危险。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还手的机会,只能一圈一圈地溜着这些地行龙跑。 可盖乌斯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性命攸关的战斗,顶多算恶魔里加强新兵体能的训练。 “我得提醒你,元素生物比普通生物更加‘任性’。想要驯服它们,要么靠契约,要么靠位格上的压制。你必须是个绝对的强者,才能真正让它们听命于你。” 图明白盖乌斯的意思,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在秘密据点看到盖乌斯的本体时,那种无法呼吸、想要立刻昏倒的恐怖压力。盖乌斯平时的样子都是人畜无害的年轻人,除了有点喜欢恶作剧,一不注意就会忘记他的真实一面。 这时终于有一只地行龙注意到了一边游手好闲的盖乌斯,于是呜嗷乱叫着冲了过来。 盖乌斯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小盆地周围逐渐合拢的火焰墙壁,默默计算着尤里西塔完成施法的时间。 “还有两分钟就完成了,你努力吧。” 盖乌斯说着,很随意地伸手一探,抄起了地行龙的尾巴。在这魔兽一脸蒙蔽之中,它被盖乌斯在头顶上抡了两圈,然后被扔回了它的同胞之中。 这,就是绝对的强者。 图觉得很羡慕。 就在两人一个拼命跑路一个恶意旁观的友爱气氛中,圣域合拢了。 第十一章 深渊与遥远的凝望 恶魔深渊,“皇城”地基。 数日以来,整个深渊都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寂静里。所有恶魔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没有接受现实。上至龙翼魔下至烈焰小鬼,都来不及思考那个从远方传过来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皇帝”败了,在与恶魔大君因菲尼特的决战中战败了。 纵横深渊三百年,睥睨万物统合四野的那位最强统治者居然也有失败的一天。恶魔们在经受了三百年的三观冲刷后,都普遍认为西泽尔大帝是无敌的代名词了。而今一朝反转,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 而这里,西泽尔所指定的皇城,距离那前线战场太遥远了,消息传递到这里时,已经经过了多次扭曲和改版。 有说皇帝实际上没死,被他的部下莫罗斯救回,正在某个角落养伤以图东山再起的。有说是和因菲尼特同归于尽,双方残部都是群龙无首的。有说莫罗斯已经取代了原本的主子自己称帝,马上要兵逼皇城让另一位元老安德萝莎归降的。还有说西泽尔和因菲尼特相逢一笑泯恩仇过上了幸福生活的…… 传最后这个版本的家伙昨天让安德萝莎拖出去打死了。 这些谣言里总是有些真实成分的,比如莫罗斯确实回到了皇城,确实在和安德萝莎商量事情。 这里是还未建成的皇宫地下,一间只有数人知道的密室,独属于安德萝莎的“工房”。 莫罗斯接过安德萝莎递过来的岩浆,一饮而尽,终于缓过口气来。 “说说吧,你们两倍多的兵力,而且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到底是怎么输给因菲尼特的?”安德萝莎坐到了莫罗斯的对面,目光透过红宝石的眼镜直直地盯着这位“老炎魔”。 “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我怀疑,是有内鬼。”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你是我们之中最忠诚的一个。” “我不效忠于西泽尔,我和他只是——” “合作。” “……是谁?” “凯撒斯。” “怀疑,还是确定?” “怀疑,但吾主失踪后,他立刻叛变到了对面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死。” “嗯。” 工房中一时之间沉默下来,安德萝莎的视线也从莫罗斯身上移开了。尽管她没什么表示,但多年的共事让莫罗斯知道,她是怕被人看出来眼中的情绪波动。莫罗斯还知道,是什么让她感到激动。 他刚刚亲口说了“失踪”,而不是死亡。 过了一会,安德萝莎似乎平静了下来,继续问道:“凯撒斯现在在哪?因菲尼特呢?” “因菲尼特被吾主带走了,离开了深渊。要么死了,要么重伤。” “我需要切实的答案。” “我也不知……好吧,难逃一死。” “凯撒斯?” “因菲尼特的残部没有死光,他的二把手试图接管,凯撒斯必然也参与了进去。峡谷对面局势动荡,消息杂乱,这么几天里,我也得不到确切的情报。” 莫罗斯的情报显然并不能让安德萝莎放心,她也曾认为西泽尔是无敌的,是深渊注定的皇帝。这位皇帝的离去对她的打击远远大于她所表现出来的,这几天,她虽然仍生活得按部就班,把皇城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内心总是萦绕着一股烦躁与幻影。 这位女性亡灵之主去给自己倒了杯鲜血,那咸涩的口感终于让她找回了点真实感。 “洛肯和萨沙呢?” 西泽尔称帝之前,就有五位高阶恶魔追随着他。除了安德萝莎、莫罗斯和凯撒斯,这是剩下的两位。 “洛肯当时在前线,或者说,他和吾主当时是并肩作战。他……亲眼目睹了‘大哥’的离去。” 莫罗斯说到这里,安德萝莎已经明白了。洛肯是最强大的熔岩领主,单论武力西泽尔都未必打得过他。但这孩子唯一的问题是,智力有点缺陷。他的心智相当于人类五六岁的水平,一直把安德萝莎、莫罗斯他们当作“哥哥姐姐”。而西泽尔,是他最信任的“大哥”,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安德萝莎压下了自己的担忧,说道:“那孩子很固执,但也很强大,整个深渊没人能欺负他。等我们找回西泽尔,再去安抚他。” 莫罗斯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然后,萨沙。你知道,这一战之后,吾主算是失败了。那么,他和萨沙的契约也就到此为止了。” “愚蠢,西泽尔是她的族群唯一的希望。深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皇帝会给予魅魔尊严和地位。” “这是她的选择,她只是输怕了。” “……仍是愚蠢。” 莫罗斯没有再替萨沙辩解,他看见安德萝莎握着白骨杯子的手轻微地颤抖着。 这次沉默降临得更久。莫罗斯和安德萝莎所坐的这组沙发一共有六个位置,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六个位置。西泽尔坐在最上首,他和安德萝莎坐的最靠近西泽尔。凯撒斯沉默寡言,萨沙总是打趣西泽尔非要保留一个空椅子。西泽尔在这件事上很固执,即使洛肯根本坐不进正常大小的沙发,即使他很不要脸地给洛肯做了套“鞍具”,那鞍具上面也有一套六个位置的沙发。 现在这套沙发上只剩下两个人了。 “只剩我们两个了。”莫罗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安德萝莎瞄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去找他。” “你来找我要线索?” “他带着你的实验品,危急时刻,他必然会用那个传送。” “地上,人类的世界。” “那比深渊还广大。” “所以你要仔细找。” 莫罗斯捕捉到了安德萝莎的潜台词:“你不打算找他?” 安德萝莎挥挥手,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幻影,一个虚幻的沙盘。沙盘所显示的,是整个深渊。 “他的,我们的理想在这里。尚未完成……远未完成。” “你效忠于他,自然应该追随着他。而我只是他的合作者,我应该追随我们的理想。” 莫罗斯微微一笑,他忽然有点分不清这个亡灵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洛肯在峡谷附近的呓语深渊徘徊,他应该愿意相信你这个‘姐姐’,需要武力的时候就去找他。” “好。” “萨沙应该也去了地上,如果遇到,我会联络你的。” “……好。” “你现在很虚弱,做事不要鲁莽。” 安德萝莎猛地抬头:“你看出来了?” 莫罗斯一摊手:“你要是状态良好,早在一周前就会到前线去找我算账了。我不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一定要小心。执着,但不要拼命。活着才有资格谈理想。” “……谢谢。” 莫罗斯起身,手抚左肩,沉声道:“以皇帝之名,黎明必至。” 安德萝莎也行了同样的礼节:“以皇帝之名,黎明必至。” 短暂的重逢到此为止,莫罗斯化作流火,离开了安德萝莎的工房。 望着远去的友人,安德萝莎直到确定他真的离开,才收回了目光。她再次挥了挥手,前方矮桌上的幻影沙盘再次变动,这回显示的竟是小半个人类世界。 无垠的大地,穷尽想象的极限也无法窥其全貌的广阔。仅仅是将其小小的一部分纳入法术的范围,就抽干了安德萝莎的力量。 幻影沙盘上,无数红色的圆形光环均匀地分布在大地之上,就像一场豪雨,下在整个世界留下的痕迹。那是神话时代以后几乎绝迹的超大范围禁咒,撬动深渊深层的力量才勉强成功了的超环法术。 那每一个红色圆环的核心都是一块来自深渊的物质,每块物质上都带有安德萝莎的印记。它们是信物也是道标,可以让持有者链接上安德萝莎。 安德萝莎确实没想过要去把西泽尔找回来,但她在得知西泽尔失踪后的第一时间就不管不顾地发动了这个不成熟的禁咒。这个禁咒让她虚弱到今天,而且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现在想想,真像是小孩子冲动的决定,缺乏思考,毫无意义。 可安德萝莎还是愣愣地盯着沙盘,仿佛想要透过那些虚幻的光环,望向某个家伙。 ******* 圣域之内,岩缝之下,位面门前。 盖乌斯发现自己猜错了,而且错得很低级。他忽略了泄漏火元素的位面之门其实有两种,一种确实是通向火元素位面的,而另一种通往……恶魔深渊。 这是个深渊之门。 盖乌斯心想还好他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个门关上。要是他当初想着火元素泄漏危害不大就放着不管的话,这门里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一只恶魔。而恶魔里像他这样善良守序的而是凤毛麟角。 盖乌斯伸出手去。 他虽然用不了法术,但他本身非常强大。如果他要跨越这个深渊之门的话,门就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货物而崩溃。 而他的手还没碰到门,一只燃烧着火焰的蹄子就从门里伸了出来。 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胸口。 “?!” 他连惨叫都没发得出来。 第十二章 骑术与磅礴的天地 蹄子属于一匹马。 一匹浑身着火,漆黑如磐石的高大骏马。这马比它的同类大了一圈,蹄子有半个脑袋大,筋肉虬结。至于浑身着火这一点,确切来说是它的马鬃干脆就是金色的烈焰。它的皮肤上也有金色的裂痕,仿佛即将破地而出的岩浆。 一匹被火元素重度污染的马。不过被污染到这个程度还活着的话,那就不能叫污染了,它已经成了某种半元素生物,类似炎魔。 这匹马喷着重重的鼻息,一步步往前,靠近了还躺在地上揉着胸口的盖乌斯。它的后半截身子也从门里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的盖乌斯忽然眼睛一亮。 这匹马的身上有一对翅膀,一对火焰构成的翅膀! “不是单纯的马,除了火元素,还有别的成分……不是南方树海的天马,这形状不是羽翼是膜翼。那是石像鬼?蝠妖?或者……劣龙?” 盖乌斯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测,但无论这匹马的父母曾经发生过什么,它都是一个绝佳的生物。 或者,一个绝佳的坐骑。 拿定主意,盖乌斯点亮瞳孔,把目光锁在了这匹“马”身上。它发出低沉的马嘶,不安地那蹄子刨着地,缓缓后退。在这个魔兽的眼里,刚刚那个毫无威胁的“小动物”忽然变成了某种极度危险的猎食者。 强大、残暴、威严,仿佛带领马群奔驰于大地的阿尔法。 这是来自于龙族的威压,盖乌斯身上残留的来自真正龙族的血统被他释放出来了一点点。这样的手段俗称“龙威”,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非智慧生物,都会被这种来自真神的力量震慑。对于它们来说,这样的震慑就足以奴役它们了。 低沉的龙语从盖乌斯口中流淌出来,仿佛洪钟敲响,命令万灵慑服。 “马”将头深深地埋下。 盖乌斯忽然想起,他既然刚刚说了龙语,那地上那群地行龙不就也被震慑了吗?图算是逃过了一劫啊。不过没关系,反正搞到了个新玩具。 ******* 图浑身衣服都被自己的汗水浸湿,整个人呈“大”字形瘫在地上,一脸马上就要交代遗言的表情。可惜尤里西塔在圣域范围外,盖乌斯去了地底,没人听他的。 嗒嗒嗒。 马蹄声,图只见过这种动物。每次行商来到村子时,他都能见到用来拉车的马匹。翘崖附近是没有马的,这让图在每次见到行商时都格外认真地观察这种……优美的生物。 他很喜欢马,但他也从来不知道马还能长成这个样子。 刚刚抬头看见盖乌斯拽着的那个东西时,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这……这是……”没叫出来的主要原因是他累得没力气了。 “给你的,以后多练练骑术。” 图没想到这个回答,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坐骑的问题。构思地行龙骑兵时,他更多的是在整个村子的层面上考虑。他把自己代入到了指挥者的位置,忘了还有亲自带兵冲锋陷阵的这个选项。 这一刻,他思路豁然开朗。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拥有一头地行龙,一头更加强壮,更加威武的地行龙,比如这一群地行龙中的首领!不不,盖乌斯刚刚提供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比地行龙,比狮翼兽还强大的生物。 他又瞄了一眼那熊熊燃烧的“马”,忽然想到一个尤里西塔常用的词: 好酷! “给……我的?” “我用不着。” 无论按照深渊的规矩还是人类的规矩,盖乌斯捕获了这匹马,他拥有处置的权利。一般人也都会把这么酷的马自己留下用吧?但对盖乌斯来说这东西就是累赘,他自己就会飞,而且高阶恶魔以下没有任何东西能飞得比他快。与其让坐骑载着他飞,还不如他夹着坐骑飞。 他倒是有心送给尤里西塔,但遗憾的是,就尤里西塔那个身高,即使再发育两年,也未必够得着马镫。 而且,一个即将踏上荒野的开拓者,就应该配个很酷的坐骑不是吗? “骑上去看看。” ******* 一个多小时后。 那几十条地行龙已经在盖乌斯龙语的控制下排好了队趴在空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后续的命令。于是尤里西塔取消了圣域,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盖乌斯教图骑术。 “烫烫烫!” “用元素把你自己和它隔开,这种技巧都不会吗?” “要一心二用?” “少说多练。腰挺直,手别乱拉缰绳!” 盖乌斯看起来非常严厉可怕,但尤里西塔知道他其实乐在其中。那些表情和训斥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就是故意吓唬吓唬图。不过图似乎没看出来这点,他真的有点害怕的样子…… 但换个角度想,图现在并不真的畏惧盖乌斯了。他不再把盖乌斯当成一个“恐怖的怪物”,这真是太好了。 盖乌斯的呼喊,带着火焰毕剥声的马嘶,还有图偶尔想要休息一下的哀求混杂在一起,传到尤里西塔耳朵里变成里密密绵绵令人放松的杂音。已经落到山边的太阳把森林间的光影拉得很长很长,有种虚幻的温暖在里面。 虚幻的感觉里,她看见火光从山脉间升起,击碎了天空。 她看见水蓝色的光芒淹没了雄伟的城池。 她看见赤金的瞳孔注视着她,坚实的身躯把她护在怀里。 有哭泣声,嘶吼声,质问声,以及洪钟般自信却温柔的宣言。 “醒醒。” 猛地睁开眼睛,现实世界飞快地归来,森林的气息和周围的温度都告诉她并没有睡多久。唯一不同的是,盖乌斯不再训练图,而是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宽阔的手掌似乎刚刚从她脸颊上移开。 “呜……要回去了吗?” “还没有,图正要自己试一次,要来看看吗?” 图学会了?有这么酷的坐骑真好……不过还要去哪里看?在这里不行吗? 只是刚刚睡醒的尤里西塔懒得问得很仔细,她只是点了点头:“好。” 下一瞬间,天旋地转。 尤里西塔根本没时间反应,盖乌斯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她的身体拉了起来,她毫无反抗地落进了他炽热的臂弯。她蜷缩在这个怀抱里,愣神地看着盖乌斯的身体在呼吸间发生了变化。鳞片迅速取代了铠甲,坚硬锋利还带着红色纹理的龙鳞一直从他的背后蔓延开去。骨骼生长,血肉蔓延,一对巨大的膜翼和一条狰狞优美的尾巴仿佛凭空浮现。 盖乌斯的变化根本没妨碍他的动作,他一个箭步冲到图身旁。图本能地攥紧了缰绳,全神戒备着下一个瞬间: 盖乌斯一尾巴抽在了“马”的屁股上。 火焰毕剥,巨马长嘶,在尤里西塔的惊呼中,盖乌斯朗声一笑。 “飞吧!” 火焰和血肉的膜翼同时张开,冲入云霄。 ******* 尤里西塔从来没听过这么大的风声,像是巨兽的嘶吼,整个天空那么大的巨兽。 她见过的风里,无论是大风天掠过屋角的尖啸,还是导师唤来的可以卷起莹湖湖水的龙卷风,都没有想现在这样的风声恐怖。 她偷偷瞄了一眼下方,竟只看见茫茫灰绿,根本看不见刚刚离开的林间空地了。 他们还在不断往上爬升,图紧紧拉着缰绳,全力对抗着第一次来到天空的紧张感。尤里西塔又转回视线,看到近在咫尺的盖乌斯的脸庞,那里有一个张扬的笑容。 她忽然就安心了。 被那么温暖那么坚实的臂膀抱着,感到风和云擦着发梢坠落,尤里西塔的心跳怦然加速。 “向四周看!” 盖乌斯喊道。 这句话同时说给尤里西塔和图,又仿佛也是说给他自己。 爬升的速度忽然缓了下来,风不再吹痛皮肤和眼睛,尤里西塔看见世界豁然展开。 她看到山川嵌着湖泊,原野献出繁花。大地以她为中心铺展向无限远的地方,穷极想象也无法到达的遥远。她能看到翘崖,看到翘崖西边断断续续的山脉,越过那些山脉,更磅礴的天地仍然在延伸。 泽尼尔人在诅咒中注定不断迁移,尤里西塔幼时曾经历过,她也隐隐约约记得族人们走过很多山川很多旷野。 但那些地方从来都很小,从来没这样展现在她眼里,从来没有这么……瑰丽。 世界竟这么大,远方竟那么多。 目力的极限也不过只能看见一个角落罢了。 她听说有一种很大很大的湖泊叫“海”,就在大地的西面,世界尽头之外。她听说南方曾有很厉害的人将整个大地撕开,那痕迹至今没有愈合。她听说北方有永远不化的积雪,有铺满黑曜石的平原。 她听闻世界的东方,有连通天地的云塔。那是支撑世界的山,龙神们居住的国度。 “专心去想,你能看见苍云垂变之山。”盖乌斯轻声向她耳语。 于是她再次看向东方,试图让目光穿透云雾和阳光。 她看见了。 第十三章 归途与变强的开端 每一个见过苍云垂变之山的人,都毕生无法忘怀那种震撼。 这世上有很多鬼斧神工的奇观,有很多先人留下的“神迹”,有无数人见证过那些自然或非自然的伟大景象。但没有任何一个,能与苍云垂变之山相比。 那是真实意义上的支撑天地,是神存在于世的证明。 无法用距离测量的高度,无法用法术窥探的云幕,如果足够幸运,还能亲眼目睹云幕被风吹散一角,龙神振翼的身影一闪即逝。 它亘古伫立,标定了天地的方位。它高于时空,这个世界的子民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看到它。 尤里西塔将目光投过去,那座撑天之山立刻回应以磅礴的身影。 这一刻,尤里西塔仿佛领悟了什么,苍云垂变之山带来了某种知识,某种真理。 但感觉稍纵即逝,只余见证神迹的震撼。 不远处的图没有被盖乌斯指点着看到苍云垂变之山,但他仍然沉浸在天地壮阔的景象里。 夕阳的光辉把海潮般的金色赐予这个世界,这比黄金更可贵,比神明更伟大的可爱世界。 盖乌斯是会飞的,他已经见了太多次高空的绝景,有些见怪不怪了。但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划过天空,第一次好好看这广大世界时的震撼与惊艳。 就是那一次,他诞生了一个梦想。 他想要看这世界在未来的样子,想看山海变迁、文明兴盛之后的那个世界。想要所有的智慧生命也能看到那个世界。 如此可爱的世界,怎么能不去看呢? 虽然那个无比慷慨的梦,在一周多之前被狠狠地挫败了。 但火焰不会轻易燃尽,余烬里总是蕴藏着火种。那个火种,已经被年少的西泽尔在那一晚隔着夜幕交给了盖乌斯。 那个火种仍在他胸膛里蓬勃跳动。 他面向夕阳,任由金色的光芒洒了一身。 半龙形态的他鳞角峥嵘,沐浴金色之后,仿在燃烧。 ******* 图学得很快,不过几个小时的训练,他已经像是个老练的骑手了。刚刚那冲天而飞的一回体验,仿佛打开了他某种开关。现在看到他策马小跑的样子,居然颇有几分矫健飒爽的感觉。 就是还不太会分心制造元素隔断,他那身衣服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样了。 盖乌斯让他在地行龙群间来回跑,以便这些地行龙熟悉它们将来的老大,另一方面约束它们的队形,防止掉队。他认为这一幕很有大将风范,但盖乌斯觉得是很有牧羊犬风范。 其时夕阳已沉,但天上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森林被掩盖在很浓的阴影里。一部分学者认为,这个时间里正面力量与负面力量在冲突交替,且后者胜过前者,魔兽们体内的元素收到这种影响,会让它们更加躁动,容易攻击别的生物。以往猎人们在这个时间到来之前就已扎营生火,或者用祭司们制作的符咒来生成结界。但今天,图完全不担心魔兽的袭击。 因为他们就是现在森林里最强的魔兽群,而他是魔兽之王! 盖乌斯这种控制不了的力量不算在内。 而这位“控制不了的力量”现在和尤里西塔坐在一条体型比较大的地行龙上,随着这个生物的前进而轻微摇晃着。 这次归途可没法像来时一样全程用法术赶路,他们的速度就是地行龙的爬行速度,甚至更慢一些。根据图的估计,他们最快在明天下午抵达,这还是地行龙们完全不用休息的情况。 尤里西塔背靠着盖乌斯的膝盖,他的铠甲,或者说鳞片,是热的,就像炎季在太阳下晒了很久的石头,很舒服。她今天目睹了神的国度,苍云垂变之山所携带的那种“真理”的感觉仍然在她脑海里萦绕。这让她睡不着,尽管已经很困了,身子还暖暖的…… “盖乌斯……” “嗯。” “世界到底有多大?” “龙神们都不知道这个答案。世界一直在变动,大地之下还有别的大地,大地内外还有生物,生物还分有智慧与无智慧,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因素都在让世界朝不可知的方向改变。一切变化都处在无数的可能性之间,随机性无法被预测。” 盖乌斯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龙神也不知道?可祂们不是神吗?” 盖乌斯轻笑一声:“神又如何?神不是也要建立文明,也要思考问题?神也要消耗资源,也要创造事物,这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凡人有办法做到和神一样的事,那为什么两者有高下之分?尤里西塔,记住,不要用‘祂’这个称呼,要用‘他’。 “这世上没有神,只有年龄不同的凡人。” 尤里西塔懵懂地点点头,其实她以前一直是用“他”的,只有今天被震撼到之后才想到要用“祂”。 图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凑了过来,他显然听到了两人的交谈,于是也加入进来:“盖乌斯,你见过龙?” “当然。” “他们长什么样子?” “和我一样。” “什么?” “龙族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表,虽然刚出生的样子是长翅膀的蜥蜴,但所有的变化都等同于本身,力量也是。” “龙神的力量啊……有多强呢?” “你理解‘因果律’这个概念吗?否则很难理解他们的力量。” “呃,那是什么?” 盖乌斯捏了捏眉心,思考着说道:“你们人类施法,比如,制造一个火球。你们要先召唤火元素,构筑火球的符文,灌注火元素,这样就完了对吧?而龙族,他们说一句‘火球’,那就会直接出现一个火球,哪怕以不合理的方式出现。” 他解释完,发现图和尤里西塔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再形象点,看那边。” 盖乌斯指的是西方的天际,即将消失的阳光。 “三轮太阳,你们很熟悉。” 图和尤里西塔点头。 “最强大的龙说一句话,就可以创造出三轮太阳。” 这个例子,仍然不是很直观。太阳亘古不变地在天空之上奔行,一视同仁地照耀万物,你平时根本不会去思考它是不是很“强大”。 但如果仔细去考量,那么毫无疑问,它们强得离谱。 这一刻,图的内心深处颤栗起来。人们难以理解无法想象的东西,但他现在深深体会到了那理解之外的巨大恐怖。 那是无可比拟的力量,神性的力量,甚至已经超脱于“力量”这个词之外的威能。 相比图的敬畏,尤里西塔仿佛又一次抓住了那种感觉,仿佛直视了真理的感觉。 看见图的反应,盖乌斯又一次笑道:“害怕吗?如果我告诉你,你们人类的先祖可以某种程度上做到一样的事呢?” 这一次图没觉得害怕,而是单纯地震惊。 “人造太阳是只存在于当年的书册之上的计划,只有理论,因为条件过于严苛,没有被批准实践。但那个理论其实是可行的,人类从那个计划之中提炼了一部分,制造出了连龙神们都震惊赞叹的‘人造神器’。那个东西名叫‘万法自持阵列’。” 图听过这个名字,他的记忆力很好,盖乌斯提起过,似乎是已经消失的东西。 但这不是重点,他明白,比这个故事本身更加意义重大的东西在于:人能够行使神权。 不,按照盖乌斯的意思,根本没有所谓神权,一切都只是能力的大小罢了。 泽尼尔人从来不供奉神,图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僭越或者亵渎。他只觉得激动,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和飞上天空那种一望无际的开朗不同,这更像是命运向他张开了怀抱。 他以前一直没想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清楚生活于此到底有什么让他不满的。 现在他知道了,知道问题何在,知道应去何方。 “人可以像神一样吗?” “当然。” “我们,也可以做到的吧?” “……不,你想得太多了。” “……啊?” 不是,这和你刚刚说的不一样啊?! 盖乌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扫了扫图的全身:“你连你的坐骑都未必打得过,还想创造太阳?” “不……可……” “等你什么时候能打得过我,再讨论这个问题。” 盖乌斯不知道从哪抽了张毯子出来,盖在已经睡着的尤里西塔身上,没有再搭理图的意思。 图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他记住了,在这个夕阳光辉彻底退去的瞬间,将某样东西深深地铭刻于心底。 第十四章 来袭与伟大的冲锋 有时候,严寒的到来显得很突兀而荒唐。明明前一刻炽热的阳光还宣告着炎季永不服输,而下一秒几滴冷雨就把气温的主导权抢到了手。 老族长裹紧了身上的兽皮,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炉火之厅走去。一路上总有忧心忡忡的猎人从某个街角或房屋后拐出来,用询问的眼神望过来。老族长只能假装没看到这些人,努力地挺直腰背前行,仿佛很有力量。 到得炉火之厅门前时,老族长竟有了种受到夹道欢迎的错觉,但这错觉只维持了一瞬间,就被村民眼中的担忧冲掉了。 大祭司正站在炉火之厅门口,仍然是那一副要死的样子。他看到老族长来到,张了张嘴,好像要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老族长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把这货推进了炉火之厅门里,然后自己跟进去反手关上了门。在他们商量出结果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炉火之厅。 “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要先经过我的同意。你不能直接在村民面前说任何事。” 面对老族长严厉的训斥,大祭司只有回应以苦笑:“族长……没希望了。” “……具体情况。” “我送去的信里就是全部了。有人用鹰眼祝福在北方两百里的地方发现了魔兽群,正在南下的魔兽群,笔直地朝村子冲来的魔兽群。” “只有影狼一种,我们还能——” “族长,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只是一波影狼群,但它们经过的每一处,每一种魔兽都会被席卷着加入它们。就在你我说话的这一刻,或许它们的数量和种类已经翻了几倍。这是只有符文之壁才能挡住的兽潮。” “你不可能毫无准备。” “呵,当然有。” 大祭司走到炉火之厅墙边,把那里立着的一个木箱倾倒过来。几百块或金属或木质的徽章、护身符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让每个村民拿上两三块,各自逃命吧。” 老族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在天灾面前,活着已是胜利。” 大祭司补充道。 “对了,你和我的好学生,继任者,图和尤里西塔都不见了。他们不愧是我们最优秀的年轻人,早就跑了,他们或许是最后活下去的人。” ******* “不太对劲。” 图策马来到盖乌斯和尤里西塔的地行龙旁边,说道。 “什么不对劲?”尤里西塔问。 盖乌斯则坐起身来,向四周张望了一会,道:“森林里太安静了。” “寒季来了,虫子们都要安眠了吧?”尤里西塔如此猜测。 “不止如此。”图感觉还有不对的东西,但说不上来。 “不只是声音,”盖乌斯则替他解释道,“连元素杂波都少了。你们不需要知道元素杂波是什么,只需要知道这意味着周围的动物都消失了。” “动物……消失……” “原因是什么?”盖乌斯并不了解这种猎人常识,他也不需要,就算山崩地裂也未必能伤到他。 图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盖乌斯,我们可以加快速度吗?最好……最好在中午前就抵达。” “地行龙可以跑出那样的速度,但之后需要大量食物来恢复体力。” 图想了一下,苦笑道:“我猜之后我们就完全不缺食物了。” 盖乌斯点点头:“通过火元素和你的坐骑沟通,传递给它一个强烈的意念。奔跑,前进,或者,冲锋。” 冲锋这个词让图眼睛一亮。 ******* 老族长走出炉火之厅的大门,想让人去召集村子里所有的猎人。但他刚一抬头,就发现自己不用费这个心了。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聚集在门口的空地上,几十号人神态各异地望着他,竟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怖。 这和在祭典上被这么多人望着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深吸一口气,老族长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做了后续的安排:“所有能战斗的猎人与能战斗的祭司,我们将在翘崖上设置三道防线。第一道,村外的山路上,在那里尽可能减少魔兽的数量,由雷耶克负责。第二道,以村子大门为核心,建造临时的墙壁,据墙而守,这一道……先由大祭司负责。待图返回,转交给他。第三道防线……” 众人还没对如此突然如此直接的安排做出反应,族长趁机宣布:“最后的防线围绕炉火之厅构筑,祭司们,尽一切可能守护这里。所有不能战斗的儿童,妇女,老人,道炉火之厅中避难。” “我们泽尼尔人是智慧之子的后裔,我们不会因畏惧而放弃希望。” “去执行吧。对了,大祭司制作了一些护符,你们战斗之前去挑选一些。” 仿佛要做个表彰,老族长先把一个胸针形状的护符别在了胸口。这时他才发现,那块小金属板上,用不怎么精致的手法雕刻了一个萱花的图案。这花在翘崖南方的原野上随处可见,一点也不珍贵,一点也不娇嫩。或许正因如此,这种花才被称为希望之花。 “是个好兆头。”族长心想。 台下人群中的雷耶克没想到族长这么干脆地承认了天灾来袭的事情,也没想到情况已经紧迫到需要立刻布置防线的程度。村里估计马上要乱一阵,他得在那之前带着自己的人赶到村外。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立刻扯开嗓门,招呼着自己手下的小伙子们跟着他走。而作为第一个响应者,他的举动还带动了不少人一起听令形式。 一场突如其来,但影响深远的战斗即将开始。 ******* 图现在非常,非常想大吼一声。但一来他不知道能喊什么,二来盖乌斯投来的戏谑的目光让他不太好意思。 不过,不过这真是太爽了! 他从来没想过,策马狂奔是那么的痛快,更没想过,带着一群魔兽集团冲锋是多么让人血液沸腾的事。 他感觉自己的骨髓都在发烫,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蓬勃的力量在向四周扩散。不仅如此,他的烈焰骏马,他的地行龙大军身上也散发着类似的东西。他们在和他共鸣,力量在无形间交织融合,不可阻挡。 他不知道,自古以来,骑士的集团冲锋就是奎尔大地上最不可阻挡的力量。就算是移动堡垒,甚至小山一样的战争巨兽在这力量面前都会像海潮前的沙城堡,顷刻间被蚕食。古时,诺斯达的黑铁壁垒骑士团冲锋时,就像移动的山脉与崩碎的大地,碾过之后唯余尘埃。更甚者有传说之中那些直接侍奉七龙之一的骑士团,他们的奔行就如巨龙的脚步,那力量让凡尘世界都颤抖。 图的地行龙骑士团可差得太多了,没有高级的附魔甲胄,没有骁勇善战的骑士,连个带脑子的指挥官都没有。 可他们的冲锋依然势不可挡,神鬼辟易。 他们碾过森林,树木倒下了,只留下燃烧着余烬的阔道。 他们碾过小山,巨石碎裂了,腾起的尘土拱卫着皇帝的骑行。 眼下唯一无法体会集团冲锋的伟大之处的人只有一个,尤里西塔。她紧紧地抱着盖乌斯的胳膊,不敢正眼去看周围匆匆掠过的景物。这和被盖乌斯带着一飞冲天不一样,那时她很放心把自己交给盖乌斯,但现在,那些地行龙看起来没有保护骑乘者的打算…… 盖乌斯没去注意女孩小小的恐惧,他稍稍认可了图一些。 能体会冲锋之伟大的雄性都不算差。 时间飞快地流逝,从朦胧的清晨来到了正午。经过一夜的行军与一上午的冲锋,这些地行龙丝毫不见疲惫,他们已经逼近了森林的边缘。待到前方出现一条比较平整的石块路时,那便是来到了通往村子的山路上。 离他们稍远的地方,雷耶克已经带着数十个身手矫健的猎人来到了丛林的阴影中。他们将要在这里埋伏起来,等待那饥饿的魔兽群到来,杀它们个措手不及。 北方数里之外,混杂着影狼、狞兽、赤眼猿甚至几头发狂的狮翼兽的魔兽大军飞奔着,来得比它们所有敌人预料的都快。 几分钟之后,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剧烈碰撞发生了。 魔兽群的先锋从视线中掠过,雷耶克刚刚举起了示意攻击的右臂,燃烧着火焰的洪流就从森林中越出。顷刻间,就击穿了整个魔兽大军! 猎人们目瞪口呆之中,骨头被碾碎声、树木倒塌声、毕剥燃烧声炸成汪洋一片。而在这一片嘈杂之中,龙吟般的马嘶冲开了所有阻碍,震彻云霄。 烈焰骏马人立而起,图左手勒住缰绳,右手巨剑指天,若战神降临。 所向披靡。 第十五章 凯旋与荣耀的宣言 太少有人见过图的第一次冲锋了,那仿佛一片火海轰然推进的景象成为了很多人一辈子的谈资。雷耶克在当时拥有最好的视角最近的距离,要不是他从来没去旁听祭司们的识字课程,晚年的他或许可以考虑卖回忆录为生。 当然这些是后话。 此时此刻,图驰骋在魔兽群中,释放着年轻的豪迈热情。在他后方的一只地行龙上,尤里西塔的拳头紧张地握了起来,她总觉得下一刻,图的战马就要被狮翼兽掀翻,或者马上的人被影狼扑倒。盖乌斯没有这种担心,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受。 曾经的他,和莫罗斯一起领着二十万火元素平推了剧毒蠕虫的城池时,表现得和现在的图非常像。可惜时光飞逝,他也“老”了,现在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指点尤里西塔。 “作为法师,你可以在后方保护正在冲锋的骑士。护盾类法术可以提高他们的存活率,持续治疗同样如此。但我更推荐加速术,或者你们的‘御风祝福’。骑士的速度每快一分,冲击力就强一分,没有什么比足够的冲击力更能保护骑士。还有……” 尤里西塔眼中的光芒快速闪动着,那些涉及行军打仗的名词对她来说有些难懂,但法术相关的知识却能瞬间理解。盖乌斯这两天之中高频率地向她灌输了大量法术知识,她一点都没觉得晦涩繁杂,这种学习天赋在盖乌斯见过的人里也只有安德萝莎具备。 老家伙们在见证在传授,新人们在成长在历练。薪火相传的过程中,村子的危机被彻底碾碎。 ******* “你把气喘匀了,好好说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祭司看着眼前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猎人,没好气地说。他刚刚花了足足两分钟都没听到一句完整的话,现在第一道防线的情况对他来说两眼一抹黑。他擅长的远程探测法术被不明的元素干扰了,一点用也没有。 “赢……赢了……” “他们……回来了……” “什么?谁回来了?什么叫‘赢了’?” 大祭司有点混乱,他感觉今年什么事都出问题了。先是符文石碑损坏,后有魔兽群倏忽而至,现在又来了个说不清话的传话人。 但他很快就不需要说什么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前方巨大的异响,前方那个遮挡视线的土坡后面,混杂着嘶吼与燃烧声的某样东西推过来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仿佛从神话之中走出的骏马。熔岩为血肉,烈焰作双翼,喷着火星与蒸汽,盎然前行。没人怀疑这样一只生物能够毁灭翘崖,但人们都很诧异它背上骑着的那个人好像非常眼熟…… “图?” 大祭司脱口而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族长异口同声。 图回来了,骑着强大的魔兽战马,提着光明闪耀的巨剑,凯旋归来。 但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图的身后,是大片的、蠕动的火海。燃烧着元素烈焰的地行龙铺满了整个山道,播撒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感。最前面的地行龙上,坐着下任大祭司尤里西塔。与尤里西塔同乘的是据称部族已毁于天灾的神秘家伙,穿着神之铠甲的盖乌斯。 在他们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地行龙群(实际上也就不到一百只,大祭司这是有点被吓到了)。那些地行龙背上,零零星星地坐着二十来个一脸懵逼的猎人。很显然,这些就是被派往第一道防线的那些人。 这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一幕,泽尼尔人与天灾的对抗持续数千年,各种大场面不在少数,但这样动人心魄的“沉默”也是绝无仅有。 这是一个寒冷的下午,寒季势头最猛的开端。在翘崖上的这个小小村子的门口,火焰与人群静静注视着彼此。 ******* “我、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图有些哆嗦地问。 “不是我们,是你。你该上去讲话了。” “那……我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在你拥有最强大的武力时,你说的一切话都会被奉为真理。” “可是……” “好吧,再给你点提示。一般的领袖上台讲话,要么承前要么启后。你可以感叹一下过去跟大家找共鸣,也可以展望一下未来。重点是…… “你想表达什么。” 盖乌斯话音未落,图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昨天黄昏时,在天上看到的那片无垠大地。 山河遥阔。 现在他骑在最高威猛的坐骑上,脚下是翘崖天险,面对着所有认识的人,带领着最强大的骑士团。 可他觉得这里竟如此狭小。 他一拉缰绳,策马上前。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每一个人。 “我和很多年轻人都旁听过大祭司的课程,在那个课堂上,我和尤里西塔被大祭司评价为‘很头疼’的两个人。因为我们经常提出一些问题,很难回答的问题,让人以为我们是故意要和大祭司作对。 “尤里西塔曾经问,书上说古时候有很多人类的城市,那些城市很大,人很多,会很厉害的法术,那些城市为什么没遭遇天灾? “我问的是,这世界如此广大,那是否存在或曾存在一座城市,能让新生儿不害怕饥饿寒冷,让年少者识字施法,让成年者不需要搏命战斗? “若有,为什么我们不去寻找它?” 图顿了顿,他看向四周,看到众人迷茫的眼神。 “因为你们没想过,但我想,日思夜想,年复一年地想着。 “我认了一个朋友,他告诉我那样的城市存在,正是我们的先祖建造的。他告诉我天地很大,就应该去寻找那样的城市。他告我龙神也不过是强大一点的凡人,那区区天灾,区区命运有何可惧?” 说完这些,图也不管族人有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宣布道: “我,图,自今日起,正式继任族长一职。 “自今日起,祭司们放弃修复符文之壁。所有三十岁以下者都要旁听祭司的课程,学习文字与法术。 “所有能战斗者,将接受训练,成为地行龙骑士。今后,这将是守护我们的最强力量。” 语毕,良久无言。 第一个回应的是盖乌斯的笑声:“哈哈,不错。不过,骑士们需要一个名字,一个骑士团的名字。” “不是地行龙骑士……不,当我没说。你有什么想法?” “古时候,人类在大地上建立了繁荣的文明。火元素皇帝耶撒欣赏人类的勇气与开拓,于是赠予一蓬永不熄灭的火焰作为契约与证明。黑石之火教团就是围绕着那蓬火焰建立的。那火焰象征着人类与这个世界的友谊,是开拓意志永不消亡的证明。尽管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黑石之火教团,但那火焰不会熄灭,永远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燃烧着。” 这是来自神话时代的浪漫传说,或许也不是传说,是确有其事。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图听懂了。 “永焰骑士团。” “我猜你下一步就要任命我当骑士团的教练了。” “教练?我想让你当团长的。” “团长只能是你,我最多当副团长,这是惯例。” “好,盖乌斯副团长。” 听着两人说笑,尤里西塔忽然举起手来:“我呢我呢?” 然后图和盖乌斯开始绞尽脑汁地给她编职位…… 开拓历前19年,现在还没有各自称号的“三英雄”第一次来到所有人面前,第一次宣布要做些什么。 以后所有的史书都要以今天为开端,都要把这荣耀光辉的宣言写在第一页。 第十六章 最冷与最热的寒季 这些天来整个村子是以懵逼的状态在运作着的。 大祭司懵逼地给大大小小的学生上课,猎人们懵逼地学习骑地行龙,祭司们懵逼地制作护符,老族长懵逼地赋闲在家。 图一个人包揽了村子的几乎所有指挥工作,要不是盖乌斯更专业,训练骑士团的工作他似乎也能自己上的样子。在熊熊燃烧的莫名热情的支配下,图让村子迅速而有序地向着军事化要塞转变。 尽管盖乌斯并没有给他描述“军事化”这个概念。 只有在每天的早餐和晚餐,村子里负责较多事务的人会聚集到一起,在炉火之厅用餐。这是图指定的汇报与反馈时间,村子的“统治阶级”围在一张桌子旁,边吃边聊。 “巡逻队发现了新的魔兽聚集现象,可能是新的兽群……” “‘骑士团’已经能人手一个具有治疗效果的护符,如果让一些学徒也加入制作……” “地行龙现在已经能执行简单的命令,但盖乌斯副团长提出的‘结阵’概念……” “粮食储备……” “御寒的物资……”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图也很快地予以答复:“加大巡逻队的巡逻范围,需要更具体的情报。给他们携带更多护符以防万一,祭司学徒的加入可以满足护符的需求。盖乌斯提出的名词你们不需要完全记住,重在传达和执行,可以建立自己的指挥方式。物资方面不用担心,魔兽尸体的处理已经接近尾声,最后让女性和儿童清理一下就可以分发下去。可食用的肉和可燃的油脂、皮毛制作衣服和护具,足够我们撑到下次魔兽群送来。” 盖乌斯笑道:“以战养战,不错。” 老族长坐在一边,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没有实际作用的成员,他有些尴尬。 “图啊,你觉得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这场天灾,你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吗?” “寒季结束,兽群就会平静下来,不是吗?或者,我们把所有魔兽都杀光也行。” 众人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有这个魄力和能力。 “天灾真的有‘过去’的时候吗?暂时的溃退是不是意味着更猛烈的反扑呢?”大祭司把族长真正的问题解释了出来,有立即做了解答:“据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部族真正撑过了天灾。天灾必然毁灭它要毁灭的东西,如果它要毁灭的是我们部族,那就真的难以幸免。” 图挥了挥手:“这个问题我和盖乌斯讨论过,我不觉得永焰骑士团比符文之壁还‘繁荣’,更不觉得现在的村子有什么值得天灾看重的。兽群就是兽群,也只是兽群而已。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天灾,就算天灾真的打定了主意要毁灭我们的部族,那我们除了反抗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好了,这次的汇报到此为止,大家吃饭。” 图不打算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他有意无意间散发出的铁腕气质也让众人乖乖把注意力放到了今天的食物上。只有不需要食物的盖乌斯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些人,他喜欢看智慧生物的反应,尤其是身处变革的时代,被变革的潮流裹挟,懵逼而谨慎,聪明又迷茫的人们。很久以前他和莫罗斯乔装改扮来到地上时,就是去了一个正在发生巨大变革的城市,那是一次波澜壮阔的旅行,一次广开见闻的经历。如果没有那次旅行,他那深渊皇帝的道路就会走得愚蠢许多。 这家伙端着一杯用热水浸泡奇特树叶制成的饮料,悠哉悠哉地喝着。作为整个村子,整个事件中最显眼最神秘的异类,他居然愣是被忽略了。没人去关注他为什么不吃东西,那身神之铠甲哪来的,到底有什么底牌。他好像被当做一个“强大的不需要深究的外援”而被接受了,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反而让人能够接受了。 智慧生命的意识就是这么有趣,盖乌斯想。 不过这些有趣的人类之中,有一个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就是尤里西塔。 这个女孩现在很安静,一种不同于她日常发呆的安静。盖乌斯能看出她在想事情,从那天驯服地行龙回来,她时不时就露出这样的神态。图日理万机地没注意到,但他看在眼里,感觉很微妙。 尤里西塔忽然察觉到盖乌斯的视线,抬起头来,但眼神中没有闪过她特有的光彩,而是保持着朦朦胧胧的样子开口问道:“盖乌斯,如果我要让雷电消失该怎么做?” 这问题是哪冒出来的…… 但盖乌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如果是自然界普通的雷电,你弄个比你高的铁棒插到地上就行了。如果是元素闪电,尤其是刚刚从火元素异化出来的元素闪电,你可以选择用风元素和风元素衍生的空间力量偏转掉它。可以用水元素抵消它,但需要抵挡爆散出来的乱属性杂波。如果你的施法速度够快,我还有一种——” “如果,如果直接控制雷电呢?” “嗯……用某些方法让自己成为火元素生物,和雷电同出一源,就不怕了。但你说控制……是指强行夺取雷电的力量?” “是呀。” “这需要很强大很强大的精神,或者说灵魂的韧性。” 尤里西塔点点头,又放空眼神思索起来。 ******* 村子的北边,人们常走的山路以及两侧大片的野地已经被改造成了永焰骑士团的军营。三天前,尤里西塔当着半个村子的面瞬发了一个超大范围的化石成泥术,然后又用十多分钟靠法师之手捏出了这个整齐宽敞的营地。当时大祭司吓得法杖都掉地上了,要不是尤里西塔刚施法结束就昏了过去,盖乌斯都要以为这丫头什么时候偷着成了传承法师。 此时的营地里,盖乌斯刚刚结束了一次耐力训练,让骑士们去休息。他自己则来到了营地边上的一处木材堆放区,这些木材堆放成了一个高台,很适合俯瞰整个营地和村子。 图和尤里西塔就在这里等着他。 “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 “已经过去了一……周,”图还不太适应盖乌斯发明的这个时间单位,“很多事务他们都知道怎么处理了,我也就空闲了不少。” “你该庆幸这个村落的人数还不到一百,相互之间熟识,因此少了很多问题。” “如果泽尼尔人真的能拥有盖乌斯你说的巨大城市,城里能有几万,甚至几百万人的话,我也甘愿承受更多的‘问题’。” 盖乌斯笑笑,转移了话题:“这几天我听猎人们说,被你击溃的那群魔兽只是先锋。” “整个寒季都会有源源不断的魔兽群出现,这些兽群如果没有迅速饿死或者被别的魔兽群干掉,那么会很快扩大规模。就像滚雪球一样,说到雪,下雪之后很大概率出现一波很壮观的魔兽群。那也是整个寒假最冷的一段时间。” 盖乌斯沉默了一会才问:“雪是什么?” “盖乌斯你没见过雪?”尤里西塔眨了眨眼睛。 盖乌斯没去看她,只是沉声解释道:“我知道这种现象,水元素在高空的低温之中固化,形成一种特殊的微小晶体。因为很小,所以看起来是一种白色的粉末。如果温度足够,会立刻还原成普通的水……” 图不知道怎么评价盖乌斯的学术理论,这和他印象中的雪有点差别,或者说盖乌斯把重点弄错了。 “……但我没亲眼见过雪。” 尤里西塔靠近了点回答道:“雪的确是白色的,凉凉的,是一种很特殊的冰。人们都不怎么喜欢雪,他们觉得雪是寒季的精灵,带来寒冷、带走食物的都是它。不过我觉得雪并不是邪恶的东西,它更应该是‘休息’的象征。大地到了寒季开始休息,于是招来大雪当做被子。雪的下面,就等待着归来的生机。” 尤里西塔的解释很魔幻,很独特,听得图一愣一愣的。他觉得这和盖乌斯的学术意见是两个极端,这两个人真的是在讨论雪吗?与此同时,他还觉得尤里西塔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让他有些陌生。 盖乌斯想到了深渊,那个地方可没有雪,连雨也不怎么有。炽热的火与沉重的岩石似乎是那个地方的一切,从不冷却,从不休息。 突然,他浑身一个激灵。 “呃……你们说的雪是这个吗?” 一片晶莹的雪花迅速在他鼻尖上融化成水珠。 最冷的时节,来了。 ******* 图快步走上村子广场的高台,几周前,这里还上演着老族长吐血台下一片起哄的喜剧,现在却仿佛成了沉重悲壮的歌剧,一草一木间都透着英雄一去不返的气息。 尽管已经打扫过了,但台上还是很快覆盖了一层薄雪。平整的巨石加上雪的覆盖让人很容易脚底打滑,但并不会影响到受过盖乌斯指点的图。他来到台子正中间,面向下方的广场,面向一片燃烧着的军队。 永焰骑士团第一次收到他们领袖的召集,泽尼尔人第一次正面抗击“天灾”。 一切就要从这里开始。 图呼出一口气,凝结的白雾中,广场上的火光仿佛蔓延开来。 他忽然甩掉了身上披着的厚重兽皮,因为他一点也不觉得冷。或许是因为这片广场上弥漫着浓郁的火元素,又或许是他怀抱着比火焰更炽热的东西。不远处的烈焰骏马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忽然人立而起,嘶如龙吟。 图觉得自己不需要再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了,他只需要把自己的剑举起来,高高地举起来。 他也这么做了。 于是永焰骑士们也这么做,他们举起的是自己的骑枪,如林的骑枪。 连风雪都避开了这沉默的永焰。 第十七章 现象与全新的知识 火焰夹杂着雷电从天而降,覆盖着六成以上的地面。这些威力绝伦效率高超的法术从来都是战争的支配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龙那里借来因果之力,而没有因果力量,人们只能正面硬撼。 那些幸运地避开了火焰与雷电的地方,仍然有致命的法术降临:岩石之刺、毒雾、窒息领域…… 这就是天灾的力量,纯粹的毁灭。 虽然这次是人类施加给魔兽的天灾。 这是寒季最大规模的兽群,到了这个程度,称作“兽潮”或许更加妥当。它们涌来时,村民们几乎以为世界末日来了。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从地面跑来,从天上飞来,甚至从地下爬出来,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虽然其实每年都是这种情况,但都被符文之壁拦在外面。今年近距离面对这血肉横飞的场面,那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 这还是祭司们从山脚下一路轰炸到村口的结果,现在大半个翘崖都是血淋林的。 村子北方,庇护之墙。 这座雄伟的墙壁依然是尤里西塔的功劳,她在一口气塑造了一个兵营之后似乎总结出了规律。这次她之忧了几分钟就弄出了这个巨石磊成的高墙,坚不可摧,而且搞定之后大气都不喘一下。这让大祭司小小地怀疑了一会人生,但很快就被投入了对前线魔兽潮的轰炸之中。 尤里西塔的壮举在兽潮面前并不那么引人注目,毕竟有盖乌斯做先例。 三人站在城墙上,俯瞰着战场。 “我不太明白,就这么大的森林,这么大的山岭,到底是怎么容纳下这么多魔兽的?”盖乌斯抱着膀子,疑惑道。 图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盖乌斯已经习惯了给他们解释各种概念:“一片环境里能容纳的生物是有上限的,温度是否合适,元素是否充足,支撑环境内元素循环的植物和不可见生物的数量是否充足。一片森林就要比一片沙漠能容纳的生物更多。可上限就是上限,你们这片森林,这周围的环境,绝对不足以支撑这么多魔兽活下去。” 图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据我所知,这些魔兽中数量最多的几种,比如影狼和狞兽,都在森林或山中的某处有个‘巢穴’。巢穴是专门负责生殖新的个体的‘王’或者‘女王’居住的地方。在寒季食物不足的时候,这些巢穴就会加速生殖,让更多的魔兽去寻找食物。” 图的解释中用了很多盖乌斯教的专业名词,但用得很不熟练。 盖乌斯听懂了,但琢磨了一会,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可是,就算能生更多个体,那也只是幼崽啊……让幼崽成长到可以狩猎的程度还需要更多的食物,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次图和尤里西塔都没法回答他了。正好有祭司来请尤里西塔去炉火之厅,今天的教课时间到了。于是三人的闲聊到此为止,图和盖乌斯见战线没有什么问题,决定也跟着尤里西塔去课堂看看。 走下城墙时,盖乌斯耸了耸肩。要在正式场合,主将擅离战场那可是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不过这蛮荒时代的小打小闹,倒也不算事。当然,这话他可没说出来。 ******* 炉火之厅。 村子里不需要参与战斗的人几乎全都聚集到了这里。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迫于图的命令而来的成年人,有本来就在这里上课的孩子,最多的是来旁听的“家属”。 虽然尤里西塔讲述的元素、法术什么的他们都听不懂,但炉火之厅很暖和,既然图鼓励任何形式的学习,那不来白不来。更何况,万一真能幸运地学会个召唤火苗呢?那在家点火的时候可就省了很多功夫。 可惜,图让他们上课的目的就是纠正他们这种错误的期望。 尤里西塔讲课的声音带着几分梦幻慵懒的味道,她见过苍云垂变之山后说话就一直带着这种感觉。对盖乌斯来说,这意味着耐人寻味的变化,对不懂法术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意味着惊心动魄的女性魅力。再加上她娇俏的脸庞和越来越刺激的身材,偶尔甚至会有那么一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红着脸弯着腰冲出炉火之厅。 “得提醒一下她换种衣服穿。”盖乌斯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但尤里西塔可没在意下方众人的小小反应,她继续着自己的课程:“……我们已经接触过了已知的全部符文,可以看出,四种元素各自的特征非常明显。火元素符文扭曲而充满力量感;土元素符文方方正正,很可靠;风元素符文都是简洁的曲线;水元素符文像是水面的波纹。 “简单来说,符文和它们对应的元素很像。火像火土像土,可这是为什么呢?” 盖乌斯一挑眉,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以往尤里西塔所讲的内容,他完全了解,其中很多干脆就是他教给她的。可今天,第一次,尤里西塔讲出了他完全没接触过的内容。 “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先专门画一个‘不像’的符文,比如,用水元素符文的感觉去画一个火球的符文。我仍然能创造出一个火球,但它的威力明显弱于正常创造出的火球。” “!”盖乌斯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一大片目光投向他,不明所以。盖乌斯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坐了回去。尤里西塔继续上她的课,学生们继续听,只有盖乌斯心里惊涛骇浪无法平息。 尤里西塔只是提出了一个古怪的现象,做了个小实验去探究它,甚至没有多么深入。但问题是,千万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过类似的问题。不仅如此,尤里西塔的新发现背后肯定还隐藏着什么东西,盖乌斯一时半会都想不明白的东西。 增强法术威力的窍门?不,说是削弱的窍门还差不多。新的发现符文的思路?好像没什么关系。四元素的全新特性?这么说不精确…… 那么是,元素法术的本质? 猜测提出又否定,可能性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盖乌斯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尤里西塔肯定发现什么东西了!她这些天经常向自己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有实战技巧有高深理论,这些问题唯一地共同点是,都和元素有关。 盖乌斯打定主意,课程结束之后好好地问问尤里西塔。 ******* 炉火之厅的晚上,学生和旁听的人们都散去了。做完了汇报和反馈的各项工作负责人也都回到了自己家中。某种意义上,这时候的炉火之厅成了图、盖乌斯和尤里西塔这三个“特权阶级”的乐园。 图正打算询问盖乌斯白天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激动,盖乌斯却突然问了尤里西塔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尤里西塔和盖乌斯的视线对上,眼中的梦幻慵懒渐渐褪去,一抹璀璨的光芒显现出来。图忽然移开了视线,尤里西塔的眼睛太“明亮”了,他竟有些不敢看。 “我有了一个猜测。” “猜测,不是结论。也就是说你还没有证实。” “也没有证实的思路,但我觉得,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和你今天课上讲的,和你这些天问我的元素问题有关?” “……对。” 见盖乌斯猜测到了很多,尤里西塔眼睛里的光辉更盛了一分。 “可以告诉我们吗?” “可以,但是很混乱,我只能尽量说。” “没问题。” 尤里西塔深呼吸几次,似乎是在整理语言,然后她开始讲述:“构建符文,以此控制元素,这是我们所知的法术的基础。但这并不是真相,这只是表象。控制元素的究竟是什么?是符文?或者……我们自己?” 盖乌斯瞳孔一缩,尤里西塔的问题果然是直击本源的问题。符文控制元素,这是千千万万年来,从未有人质疑过的真理。 尤里西塔没有停顿,继续解释:“如果符文真的能控制元素,那我们把刻有符文的载体放在元素浓烈的环境中,它为什么不自动激活?符文石碑为什么需要祭司专门控制才能启动?再结合我的实验。我的符文是对的,它们也成功释放出了法术,可效果为什么有不同?” 盖乌斯紧跟思路:“可以解释为符文错了,法术效果自然也会跟着改变。但是自动激活那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魔兽是不会使用符文的,那它们是怎么使用元素的?” “比较主流的观念是认为,魔兽的生理结构和灵魂形态组成了一些固定的符文结构,它们可以使用固定的几种力量。这个理论并不完备,但可以解释很多东西。” 尤里西塔听了盖乌斯的反驳摇了摇头:“但是有一个更完美的解释。” 盖乌斯知道,重点来了。 “符文不作用于元素,而是作用于我们。” “符文改变了我们的精神,或者思维,或者灵魂,改变了那些我们用来控制元素的东西。真正控制元素的,是我们。” “刻在载体上的符文只是图案而已,没有一个控制元素的东西供它改变,元素没有被控制。” “符文不‘像’,它对我们的改变不到位,所以元素控制得也不到位。” “魔兽控制元素的东西本来就能控制固定的几种元素,不需要符文来改动。” 暴雨乎降,雷蛇裂空。 乍亮的光芒带着巨大的轰鸣震彻了盖乌斯的灵魂,也震彻了整个世界。 “七龙……在上……” 极为难得地,盖乌斯用了这个祈祷词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第十八章 拐点与皇帝的魄力 图去把不断往屋里洒雨夹雪的窗户关了起来,他完全没听懂尤里西塔和盖乌斯的讨论,所以自觉地去打打杂。 盖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尾巴,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巨大尾巴正在甩来甩去,仿佛在抒发主人的焦躁。尤里西塔眼睛里的沉思还没完全退去,但已经大半转换成了一种亮晶晶的东西,似乎在等着盖乌斯夸她。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盖乌斯老实地说,“你的想法颠覆了数个纪元里所有智慧生命的认知,而且还没有被证明过……如果它是正确的,那——” “我知道它是正确的呀。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我没想清楚,但我知道我是对的。” “为什么?” “唔……我也不清楚。那天盖乌斯你带我们看过苍云垂变之山之后,我就开始想这些事情,而且我知道它们是对的。” “苍云垂变之山是什么?” “你得到‘传承’了?” 最后这两句话,分别是图和盖乌斯问的。 简单地把“神国”苍云垂变之山的情况告诉图之后,盖乌斯又开始解释“传承”的问题:“这个世界的历史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长,长到所谓的‘神话时代’也不过是整个历史长河的最末尾一小段而已。在这样的时间跨度下,很多知识很多力量都存在着消亡的可能。于是就有些强者想了办法,把自己的力量或知识分离出来,隐藏起来。有些强者们的布置甚至能瞒过七龙的目光,所留下的东西,可以被后来者吸收继承的东西,就是传承。可能是强者留下的一块力量碎片,也可能是一段精心制作的‘课程’。因为大多传承都比历史还古老,所以但凡能留下来的,都强到了一定程度。能获得传承的人哪怕不强,也会非常诡异非常难对付,毕竟有了超越时代的知识。” 盖乌斯解释到这,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有一种很特殊的传承,它很可能直接来自七龙。历史上发生过不少有迹可查的先例,有些人在‘直视’苍云垂变之山之后,获得了奇特的‘启示’。而成功解读了启示的人,往往会成为开拓一个领域的强者。这种传承不会直接给予力量,但所赋予的知识却是所有传承中最强大、最伟大的,那是直接来自于创世众神的知识。” 图听完后自然而然地开始向往起“传承”,这些故事听起来又有趣,又浪漫,或者说,非常酷!而下一秒他才后知后觉:尤里西塔已经获得了最强的传承,而且已经解读出来了! 他带着点艳羡带着点好奇地看向尤里西塔,看向这位新晋的“传承法师”。尤里西塔也是这时才明白自己这些天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以及自己的思考背后的意义。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同时问图和盖乌斯:“那我是不是可以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然后把你们的梦想变成现实?” 炉火之厅里一静,连外面的风雨声仿佛也跟着静了下来。 图和盖乌斯愣了十几秒,突然同时“噗嗤”一笑。然后这两人就笑得停不下来了,图捂着脸笑得眼泪直冒,盖乌斯一边笑一边用尾巴啪啪地抽着地面。 尘土飞扬。 尤里西塔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 三天后,战争前线。 难以置信那铺天盖地的兽潮居然持续了五天,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五天里村子的防线居然撑下来了。尽管他们有了不少伤亡,尽管防线被一次次冲破又补回来,他们都撑过来了。 大祭司和尤里西塔联手施展了他们能做到的最高级预言和探测法术,确认了兽潮即将迎来尾声。 “烛九阴之视”,改编自第二龙神赐予的神术,经过大幅度降格和弱化,不需要“连接”龙神即可释放。当这个超大范围的法术被释放出去之后,当漫山遍野的法术光辉带着远方兽潮“干涸”的景象传回村子时,连空气都沸腾起来。 虽然前线还在打,但并不妨碍不参与战斗的妇女儿童开始准备庆祝。 看了眼后方热闹明亮的村子,盖乌斯笑道:“我还以为这‘兽潮’会坚持得更久一点。它们连巨地精和穴居人的部队都不如,后者好歹知道迂回,能拖得久一点。” 对于这种发言,图只能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去那个什么“深渊”参观。 “魔兽也是有极限的,”图心情不错地回答,“寒季真正寒冷的时候还没到,第一场雪之后还会继续变冷,雪会覆盖一切。到那时候,它们的巢穴会整体陷入虚弱和沉眠。所以,这是大雪覆盖前最后的进攻了。” 盖乌斯还是觉得……怎么说呢?有点太简单了? 这很正常,平时他见过的都是什么场面?面对整个深渊的群起而攻,单挑十几个同地位的恶魔之王,或者给大半个深渊强行制定规则之类的。这些事都干过之后,翘崖这种被几万只魔兽毫无章法地进攻那真是小场面中的小场面。盖乌斯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被图他们的情绪感染力,不由自主地把区区兽潮当成了生死大敌。 不过,全身心投入这么一场“小打小闹”的感觉,久违了呀。 还挺不错的。 “村子差不多也到极限了,‘以战养战’也会消耗物资。等到兽潮平息,我们得尽快收集物资,等到寒季过去,还会有一战。”图半是自言自语地又说了些事情。 盖乌斯摸着下巴:“还有一战?噢噢,雪化了之后,巢穴复苏,急需食物是吧?” 图点头:“对,但那时候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多。” 这时盖乌斯敏锐地发现,图握着剑柄的姿势有点僵硬,或者说,有点心不在焉?更确切地说,欲言又止。 “在想什么?” “物资储备应该还有剩余……” “所以?” 图好像终于想起眼前这位盖乌斯既不是人,还很厉害:“盖乌斯,我们能不能直接端了那些魔兽的老巢?” 盖乌斯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现在?在哪?” ******* 当图把自己的设想说出来的时候,炉火之厅陷入了一片抽冷气的声音中。 这让他觉得房间里的空气都稀薄了。 “主、主动出击?”一个中年祭司犹豫着问。 图直接拿出了物资清单:“根据我们的计算,仓库中储备的魔兽肉足够让一支二十人左右的小队在高强度的战斗中支撑十天,而且这仅仅是方便携带的部分。如果有祭司加入,那么护符和疗伤将把这个时间延长到……” 压根没给这些负责人反驳的机会,图详细列出了物资、人手、时间、作战方式等详细计划。下面的众人听得眼花缭乱,一时间连错都挑不出来。 “魔兽巢穴的位置呢?”老族长比较冷静,找到了关键点。 尤里西塔抬手在空中一划,一幅抽象的地图就浮现在了大厅的一面墙上,巨大清晰。这地图的画法是盖乌斯提供的,是深渊的恶魔们常用的战术地图。尽管众人不认识上面的符号和标注,但还是能看出来这画的是翘崖北边的森林和山地。地图上有七个较大的红色叉号和十几个小叉号,让人立刻就联想到这是魔兽潮的位置。 大祭司心里咯噔一下,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图都调查的这么清楚了,那计划肯定是蓄谋已久不容拒绝了。第二个想到的则是他们怎么调查的,那三个人这几天都没出村子啊…… 尤里西塔注意到大祭司的眼神,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导师,我会用‘烛九阴之视’啦!” 大祭司当场就想把位置交给尤里西塔,自己回家养老去。 图笑得很得意:“关于‘野火’计划,大家还有什么补充?” 盖乌斯听到图这么问,隐蔽地笑了。这是他的建议,到时候,压根不提供“反对”的选项,只让他们补充这个计划。 “绝对不行!二十个人太危险了!”一个祭司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二十个人,深入森林去对付七个魔兽巢穴?” “对,三四十人,去攻击一个巢穴还差不多。” “不过现在有地行龙了,应该没那么困难?” “不不,这恐怕比大猎要的时间还长,永焰骑士团的作战方式也不知道适不适合……” “不能去!总之就是不行!这只是单纯的让人去死!” 有了第一个人发表意见,立刻就产生了嘈杂的讨论。有几个中立的,大部分都是反对的。图的提议太突然,太危险了。而且没那么必要,呆在村子里,靠永焰骑士团撑过这个寒季是很简单,很现实的。 “呵,果然是这个问题。” “盖乌斯……你也觉得这个计划没有必要?” “单纯考虑活下去的话,没有必要。” “……” “但是我觉得你是想要一些比活下去更有趣的东西。” “有趣?” “是啊,我忽然想做一些有趣的事了。” 不等图回答,盖乌斯忽然站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讨论声很快平息,盖乌斯下令道:“所有人,跟我来。” ******* 盖乌斯带头,图、尤里西塔紧随其后。再后面是现在村子里所有的负责人。 他们来到了城墙上。 “看着。” 聊下简短的一句话,盖乌斯突然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后面的人吓了一跳,本能地涌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去。这段距离并不高,普通人类跳下去也顶多摔断腿,盖乌斯当然毫发无损。 他唯一的变化是手里多了把双刃斧,磨盘那么大的斧子不断滴落着虚幻的熔岩。 右手单手握着斧柄拖在身后,盖乌斯身体后仰,左手打了个让骑士们后撤的手势。图忽然明白他要干什么了,这个动作是要把斧子全力挥出,造成最强的破坏力。 但是他前面没有目标啊?骑士团后撤出的空地还没有被后续的魔兽添上。 盖乌斯完全没考虑让斧子真的砍中什么,他猛地弯腰,身体前倾,双刃斧在空中划过圆形的轨迹,带着诡异的破空声。 无形的浪潮产生了,轰鸣着推出,和兽潮撞在了一起! 血肉飞溅,战场清空。 一斧劈出,兽潮的前半截就不见了,一块扇形的空地铺满血肉骨片,震慑住了所有生物。 城墙上,有人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大部分人目瞪口呆地定格在那里。他们被盖乌斯吓到了,连看到满地血肉恶心的冲动都被盖住了。 但这还没完,盖乌斯左手很骚包地打了个响指。 尤里西塔心有灵犀地一顿法杖,隐秘的波动顺着城墙和地面汹涌向前。随着剧烈的土石崩裂声,远方土坡的下面忽然升起一道石墙。粗糙但强横的法术,如果在众塔之国还存在的时代,尤里西塔会被称为四环正式法师,受到所有世俗王国的尊敬。 盖乌斯趁着兽潮被石墙拦住,接连劈出气浪。每一击,都意味着几十上百只魔兽回归大地。不到两分钟,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一只发狂的狮翼兽。 盖乌斯来到那狮翼兽面前,静静地看着它。 某种强横浩大的力量威慑下,狮翼兽愣是抑制住了自己的狂性。他只能面对着盖乌斯,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渐渐地,它的嘴角流出了鲜血。接着是鼻子、眼睛里,再然后是皮肤爆裂,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破碎声。 狮翼兽趴在了地上,庞大的身躯血肉模糊,却还在不断降低,死亡在无声无息中到来。 它就这么被“压碎”了,骨肉碎成一滩,铺在地上,平整光滑。 这一幕的血腥恐怖,比那无形的浪潮更加惊心动魄。城墙上已经有几个人坚持不住,坐倒在地,或者跑到一边呕吐。 盖乌斯活动了一下肩膀,他的伤势似乎恢复得不错。 然后他转过身,对城墙上的人们“温和”地笑着: “关于这个计划,你们有什么补充?” 第十九章 远征与超凡的力量 “阻碍智慧生物前行的最大两个力量,分别是未知和恐惧。前者无形,后者有形。对此,我有一个朋友说过一句很棒的话,图,你最好也记住。‘生命的赞歌就是智慧与勇气的赞歌’。” 盖乌斯兴致高昂地侃侃而谈,图几次想打断他都没敢开口。 在见证过“压死人”的威严之后,图立刻借着众人无法思考的机会,组织起了二十多人的远征小队。他们是村子里最强的猎人,每个人带着几十个最强大的护符,必将毁灭魔兽们的巢穴。 距离那次城墙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周多,这段时间并不是用来做准备,而是在等待第二场雪。如果说第一场雪意味着寒季的真正到来,那第二场雪就是宣告万物进入沉眠。铺天盖地的白色幕墙笼罩下,魔兽们将迎来一年之中最最虚弱的时期。 大雪当然也会对远征小队造成麻烦,但要让他们在路不好走和魔兽活蹦乱跳之间选一个,那毫无疑问是前者。 根据盖乌斯的经验和尤里西塔的语言,他们的计划是先径直北上,用最好的状态先消灭最强大的狮翼兽群落和一些小巢穴。然后转进东南,在森林里可以补充消耗掉的物资,如果损耗超过预期就先撤退。 地行龙散发出的热量让骑士们在冰天雪地中保持着最好的状态,天地纯白的景象也让人充满期待。当然有这种感觉的仅限于盖乌斯和图,后面的骑士们还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冒险。 盖乌斯杀死因菲尼特时留下的伤已经有了显著恢复,虽然还不能调动体内的元素,但肉体已经差不多回到了巅峰状态。两周前他成功释放出了实质化的龙威,这就是标志。而肉体的复原也带来了心理上的变化,恶魔的好战本能也复苏了不少。现在他很渴望打一架,屠他个七八十座城什么的…… 面对这样兴致勃勃的盖乌斯,图觉得压力好大。 “盖乌斯,我是想问你‘压碎’那只狮翼兽的到底是什么法术?” “那不是法术,是单纯身体能力的高级运用。” 图听到这里精神一震,也就是说这是自己也能学会的技巧,还不用去学那些让人头都要炸掉的符文。 “要怎么做?” “首先,你得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人龙混血。” “……” “哈哈,开玩笑的。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如果你能让自己有龙的血统,刚刚那种技巧就是与生俱来的,连学都不用。要是普通人类嘛……你要让自己的精神强大到可以外放,形成‘威压’。我那个技巧是用外放的精神直接碾碎它的灵魂,但要做到同样的效果,让精神可以干涉游离的元素就可以了。” 说到这盖乌斯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嘿嘿地笑道:“这么一看好像和尤里西塔解释的‘法术本质’是一样的呀。她们法师靠知识和分析,我们靠的是‘领悟’,但说不定最后其实是同一条道路呢?” 说完他又想到曾经自己的“大学者”安德萝莎,她要是听了这个理论,怕不是得眼冒红光地掐着他和尤里西塔的脖子把他们扔上解剖台,看看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盖乌斯当年被“解剖”过,要不是安德萝莎没找到能锯动他头骨的锯子,她就成功了。 回头得教尤里西塔几个保护头骨的法术…… 图在旁边又懵了,怎么猎人到最后也得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不是和祭司一样了吗? “呃,那……我应该怎么做?” 懵归懵,练还是要练的。 盖乌斯回答:“法师学徒第一个学习的‘冥想’和战士在战斗中进入的‘心止’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是一切超凡能力的基础。你想超凡,要么在绝对的安静状态中,感悟自己与世界的本质,要么在战斗中寻求超越了现实的‘真理’。具体来说,要么静坐,要么打架。” 图想起当年尤里西塔刚刚开始跟着大祭司学习法术时,经常跟自己诉苦。说大祭司要求她在那里静坐两个小时,一动不许动,还不许睡着!图立刻代入了自己,想象了要是让自己静坐两小时…… 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窜了上来。 “我、我觉得后者更适合我。” 盖乌斯看透了图的心思,好斗的本能又涌了上来,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择人而噬的笑容:“我可以陪练。” 后来图后悔这个决定后悔了很多年,但这是后话了。 ******* 他们已经走过了最远的距离,每年的大猎也没有将狩猎范围延伸到北方的群山中。除了迁移到翘崖的那次,他们从未跋涉过这么远的距离。如果不是有地行龙代步,图的远征计划根本没可能实现。 “野火”这个代号不仅是要烧掉威胁他们的魔兽,更是要烧掉以前的习惯。 进入山地范围之后,越过两个山谷,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纯白世界。 这里已经进入了尤里西塔预言的范围,图让队伍改变队形,谨慎推进。从这里开始,他们随时有可能遇上游荡的狮翼兽,甚至狮翼兽群。这种魔兽外观就是长着羽翼的狮子,和狮鹫某种意义上属于同一物种。如果说狮鹫有着骑士一样忠诚正直的品格,那狮翼兽则像是极北群山里的狂战士,嗜血勇猛。事实上,最大的狮翼兽栖息地还真就在极北群山,翘崖附近山岭中这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群落。 又往前推进了两千多米,盖乌斯突然一抬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找到了?”图问盖乌斯。 “一只落单的,雄性,带伤。应该是争夺兽王失败而被驱逐了的。” “带伤?那就好对付了。” “没错,所以你去单挑吧。” “……啊?” 图跟不上盖乌斯的思路,说好的骑士团呢?说好的围剿呢? “让骑士们保存体力,让你试试这个时期的狮翼兽有多强,而且你不是想超凡吗?我给你掠阵。” 既然都这么说了,看来盖乌斯是打定主意了。图只好表情复杂地抽出巨剑,策马上前。 越过一个小山坡,在一片小型山谷的底部,一头巨大的雪白狮翼兽正从沉睡之中醒来。它被图的到来惊醒,蔚蓝的眼睛中映出了那个缠绕着火焰的身影。它刚要发出示威的低吼,图巨剑一提,锋刃前指,接着冲锋而下! 即使骑在马上,图的重量也无法和这只成年的狮翼兽相比。但如果抢占先机,让对方结结实实地吃下自己的冲锋的话,那它也会被撞倒。到时候失去了平衡的巨兽,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小猫咪! 狮翼兽似乎明白他的计划,但它来不及躲避,只能扬起双翼,掀起大片的积雪。 雪崩般袭来的白色瞬间淹没了图的身影,如果是狮翼兽挨了这么一下,顶多被冻住皮毛阻碍行动,图的烈焰马也顶多被浇灭点火焰。但图只是个脆弱的人类,他只觉得所有没有皮甲覆盖的地方全都被冰冷又灼热的刀子割开。虽然用手臂挡住了脸,但手腕、大腿、腹部和脚踝附近都几乎失去了知觉。 好可怕的力量…… 图感觉每一束神经都在瞬间颤栗起来,冰冷沉重的恐惧和血腥炽热的疼苦蔓延向了全身。他忽然意识到,就算是落单、就算是负伤,这只狮翼兽也是从“兽王”那个级别出来的。 最普通最弱小的狮翼兽,他都有步步为营全神贯注才有可能战胜,可兽王呢? 雪崩抵消了烈焰马大量的冲击力,他们的速度猛地变慢。这样下去就算撞到的狮翼兽身上,恐怕也只是被弹回来而已。 反观狮翼兽,见自己的雪崩卓有成效地阻击了图和烈焰马,它当机立断一声怒吼,扑了上来。 重达数吨的雪白身影只用了两秒就来到了图的面前,图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个腥臭恐怖的气息差不多贴到了自己脸上。而隐约的破空声昭示着狮翼兽巨大的爪子正全速靠近自己的头颅。 脑海之中轰的一下,一片空白猛地炸开,无论是思考还是恐惧都被这虚无赶了出去。 “啊!!!” “吼!!!” 剑光一闪,图感觉自己摔进了松软冰冷的雪里。 狮翼兽的吼声夹杂着愤怒和痛苦,吹到身上的狂风让图自己的狮翼兽飞到了空中,似乎在远离他。 没死? 没死! 意识瞬间回归,图手脚并用地从雪里爬了起来。 他居然从狮翼兽的飞扑里活下来了,居然在那样的绝境里活下来了! 巨大的喜悦和洪流般的战意洗刷着他的身体,他在和兽王级狮翼兽的近身战斗中不是毫无办法的。 远处的盖乌斯看着山谷下瞬间的交战,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刚图在九死一生的瞬间,压低身体,以牺牲左臂为代价,让狮翼兽的扑击没有正中他的要害。而这么一缓之下,右手握着的巨剑架到了正确的位置。狮翼兽的飞扑正好让自己的肋骨划过了图的剑刃,就像是他自己送上去的一样。 现在图的左肩血肉模糊,左臂应该是不能使用了。而狮翼兽伤上加伤,而且伤在最妨碍行动的肋下。 很难说谁占了上风,但以图的弱小,能以伤换伤本身就是赚的。 全场最亏的应该是烈焰马,图扑出去之后它就被雪崩埋了,至今没爬出来。 狮翼兽落地,谨慎地后退。这个人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弱小,它要寻找更好的机会。 第二十章 心止与利刃的风暴 如果狮翼兽有像人一样的思考能力,它或许会为今天的不走运暴跳如雷。先是捕猎中被落下的山石砸中了脊背,又被族群里不安分的小贝挑战,顺利丢掉了兽王的位置。带着一身伤在山中闲晃,居然又被这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弱小四脚兽袭击。 脆弱不堪的四脚兽居然袭击了它!而且还顺利地伤到了它! 可惜它不会思考,不然他就会好好地藏起来,分析一下到底为什么今天这么惨。现在它只想扑上去撕了这只四脚兽,正好饿了。 图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是刚刚的极限发挥带来的后遗症。这种轻度的发抖在自己的经验面前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任其发展,在后面的战斗里就有可能变成短暂的脱力。而脱力在近身战斗中,是最最危险的。 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想到这里,图拖着巨剑向狮翼兽斜冲过去。 面对这种大型敌人,图最擅长的重量压制和正面碰撞就不好使了。但他也很清楚,这么大的体型意味着在极近距离内她有大量破绽和空隙。如果把巨剑当作盾牌的话,应该就能抓住这些空隙…… 思绪电转,图严格地控制着自己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动作,眨眼间就冲到了狮翼兽的右前方。 他对面的狮翼兽有点懵,它从来没见过受伤之后这么快就扑上来的对手。一般来说不是应该观察试探吗?四脚兽尤其如此。但既然受到了挑衅,那它作为前兽王也是来者不拒。只见它人立而起,在翅膀的辅助下,右爪扬起,挥出一个超大范围的顺劈。 四脚兽如果硬吃这一爪,必然会被撕成两半! 图却眼睛一亮,居然这么快就碰到了空隙。 他再次压低身体,巨剑猛地往地上一戳。剑尖穿透了积雪,与山岩剧烈地碰撞,反馈来的巨力让图的速度骤然降低。 于是狮翼兽的爪己擦过了他的鼻尖,挥空了。 它起码要两秒才能恢复平衡,而这两秒,足够图重创他。图的计划完美实行,他毫不犹豫地扔下了剑,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一对造型怪异的武器。 这武器上有四个孔洞,用以固定在四根手指上,前段有带着缝里锯齿的短剑。在后世,这种武器被称作“指虎”,短剑也被改成了更加便携的小型金属角。但在图第一次使用它的场合,还是短剑型的更合适。 蹂身扑入狮虎兽的胸前,指虎一闪,没入它腹部柔弱的皮毛中。 一秒不停,图另一只手上指虎也赶到了。它同样没入那个刚刚开始喷涌鲜血的伤口中,紧接着图的两手相对一搅,又向两侧猛地撕开! 随着图的双臂向两侧伸展开,狮翼兽腹部的裂口也随之彻底破碎。大团的肠子和血肉从伤口中滑落,腥臭殷红污染着洁白的积雪。狮翼兽身上的气息迅速衰弱。 解决了? 图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对。 危机感像雪崩一样出现,自下而上的雪崩。 图脚下的积雪忽然画作了一张巨口,雪白的利齿向上延伸,咬向他的胸腹。而他身旁,那堆血肉以及狮翼兽的整个身体忽然化作了冰晶,破碎落入雪地。 元素拟态。 魔兽与普通野兽的区别在于,魔兽可以操控一些元素的力量,施放一些简单地法术。普通的狮翼兽会的,大多是操控岩石、金属化肢体一类的。但他遇上的这只,明显是一只操控水元素的。而且到了兽王这一级别,狮翼兽很可能有人类孩童程度的智力。它会一些水元素的高级应用一点都不奇怪。 比如用冰雪做一个化身,而自己拟态成冰雪。等化身让敌人大意,他再出奇制胜。 图感觉自己浑身的血肉和力量都凝结了,整个身体忽然变成了一个紧密的“能量块”。所有的力气、生命、元素和精神都被融合在了一起。在这样的状态中,他的感官无比敏锐,时间也仿佛被拉长到无限。 不远处观战的骑士团见图情况危急,想要冲上去帮忙。但盖乌斯拦住了他们,脸上带着一个古怪的笑容。 “还不错。” ******* 一切都停止了。 并不是法师们使用的那种扭曲时空类的法术,也不是“凝固”带来的错觉。图认为,这是将平时感觉不到的时间的“基础”无限放大而来的停止感。他的意识停驻在无限的一个瞬间里,既是极小也是极大。 他好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甚至离开了空间。他“漂浮”在这个无限的维度中,整个世界对他纤毫毕现。 他能看见自己的处境,看见仍画作冰雪的狮翼兽。他知道这么下去,一秒内自己就会被咬成两截,三秒内被狮翼兽拍碎脑袋。而要解决这个局面…… 呃……好像无解。 “要解决这个局面,同时又没有法术可以用,那你可以选择的方法有三种。一,在被咬断之后,通过激发生命潜能延缓死亡。二,舍弃一条腿,让自己的大部分身体脱离险境。三,也是我最推荐的方法,用你的那对奇怪的武器向下打出‘风暴’。” 一个人突然闯入了自己的无限时间之中,他的声音熟悉且带着戏谑和莫名地煽动感。 盖乌斯。 盖乌斯?! 图惊愕地“抬起头”,“看”见盖乌斯缓缓地“走进”自己之中。 “不过这三个办法凭你自己哪个都做不到,所以,好好‘看’,好好学。记得保持这种状态,不然附身会结束。” 无限时间结束了,而图的瞳孔深处也漾出一缕金色。这是盖乌斯的瞳孔。 “图”笑了,像一只诡计得逞的恶魔,像一条碾压万物的巨龙。 他将指虎朝向那正从雪地里腾起的巨口,马马虎虎地随便挥出。 于是,狂风击穿了雪山。 图只见到盖乌斯挥出了一拳,或者一剑,但奔涌向下的却明明是千千万万道剑光。明明破坏力应该只集中在剑尖一点,但却有一股风暴席卷了狮翼兽的全身。 盖乌斯手中的并不只是一把剑了,它已是遮天的乌云,是毁灭的洪流,是利刃的风暴。 冰雪、碎石、血肉,都是这一剑的装饰。 天光忽然照耀,风雪止息,云散天开。 ******* “你要谢就去谢尤里西塔,她让我把这些教给你的。” 当晚扎营时,图想好好感谢盖乌斯危急时刻的附身,但盖乌斯没等他开口就先回绝了。 “什么?” “她前阵子研究元素的时候,问过我关于冥想的事。她一听说你们战士也能掌握超凡的力量,就想让我把这些教给你。要不是你提出了‘野火’计划,我就逼你静坐冥想了。你运气不错,要是没有这种实战,你也进入不了‘心止’状态。” “感觉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就是‘心止’?” “你就先这么理解吧。不过自己进入的心止和被恶魔附身才进入的心止并不一样,但是你掌握了这种感觉,以后就有更高机会自己进入了。不然就凭你这和胚胎差不了多少的年纪,想经历一次生死危机就心止,白日做梦。” 原本图还对盖乌斯突然的“附身”怀有疑惑,毕竟恶魔附身在任何人类的传说故事里都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他明白了,就像力量没有正邪之分,全看使用者,盖乌斯大概是举世罕见的善良恶魔吧。 盖乌斯不知道自己忽然在图心里获得了一个无比肉麻的评价,他只觉得汗毛倒竖,大概是夜风作祟。 他裹了裹身上的兽皮毯,忽然看见图向他举了举手里的木酒杯。这种用来暖身的酒并不烈,味道也不怎么样,远远比不上深渊特差的那种一口就能让人烧起来的熔岩酒。但盖乌斯还是同样举了举酒杯,作为回应。 毕竟是人类的礼节嘛。 第二十一章 生者与死者的碰撞 次日清晨,狮翼兽巢穴正上方,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上。 这群强大魔兽的巢穴位于一处山坳里,正上方有一块斜指天空的巨大“岩臂”。这块岩臂为狮翼兽们遮挡住了风雪,也给了盖乌斯不错的灵感。 所以图让骑士团在巢穴附近的一处山坡后待命,他跟着盖乌斯爬到了岩臂顶上。 “你的意思是,你要让这块岩石掉下去?让山壁崩塌,还有造成雪崩,把那些狮翼兽埋掉?” 图还在思考这么崎岖的地形要怎么才能发挥骑士团的优势,盖乌斯提的计划却直接把棋盘都掀翻了。 这也不怪图思路窄,人在制定计划时当然是以自己的经验为基础,但图的经验里并不包括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他昨天才见识了战士类的超凡力量,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用不出来,所以这方面就被他下意识排除了。 图于是感叹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带骑士团来?盖乌斯,你一个人来剿灭它们就够了吧?” 盖乌斯一翻白眼:“单论武力当然够,但我为什么要白给你干活?” 图现在非常想说一句你现在不也是白干活吗,但要是把他气走了就麻烦了,于是沉默不语。 盖乌斯又想了一会,问道:“你干嘛呆在这?” “?” “我一个人炸石头够了,你和你的骑士团去防止有漏网之鱼。” 图:“有道理。”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上来。 等图回到骑士团,让他们散开形成包围圈之后,盖乌斯一掌劈在巨石上。一道裂纹离开他的掌缘一路向下延伸扩散,几秒之后,巨石利落地分成了两截。没有支撑的那一端沿着光滑的横截面向下坠落,发出沉闷的破空声。 盖乌斯工作完成得轻松惬意,身体差不多恢复了的他,释放剑刃风暴甚至都不需要用兵器。 巨石声势浩大地坠落,在山壁上擦出剧烈的回响。被撞出的碎石和在声浪中震落的积雪迅速形成了毁灭之雨。狮翼兽是极为强壮的魔兽,普通的小型雪崩未必能真正杀死它们。但可惜的是它们的巢穴是在山坳里的,一旦被埋个几米深,没有高阶恶魔或者劣龙的体质别想爬出来。 永焰骑士团的精锐小队对这天崩地裂的景象已经有点麻木了,最初看到尤里西塔“瞬间”建起的城墙还觉得是神迹,到后来盖乌斯压碎狮翼兽时他们的惊愕和畏惧已经到了巅峰。所以路上见到“图”的剑刃风暴和现在的手劈巨石就渐渐没什么反应了,人类是个接受力很强的物种。 图也不再被这样的力量震撼了,他现在想的是要是自己也能做到这些该多好。 局势崩落,惊天动地,尘埃落定。 图下令全队警戒,不能放任何一只狮翼兽逃走。 十分钟后,巨石顶端。 盖乌斯掌中托着尤里西塔制作的沙棋小人,图正通过它联系自己。 “盖乌斯,有问题……” ******* “什么叫‘一只都没跑出来’?” “就是……一只都没有啊。” “那不是很好吗?” “不,我的意思是……” 图忽然陷入了语言和逻辑的怪圈,一时半会愣是说不清楚。好在盖乌斯看了一圈衣甲整洁、神完气足的骑士团,立刻明白了问题在哪。 “没发生战斗?” “因为根本没有狮翼兽冲出来,难道全都被落石干掉了?” “不可能,十几只狮翼兽,而且睡得很分散。那么小的雪崩落石,不可能全埋进去。就算都覆盖到了,也会有还能行动的爬出来。” 又想了半天,还是没把握到关键。盖乌斯失笑道:“该不会那帮狮翼兽集体成为妖族,变成智力不亚于我们的物种了吧?假死埋伏我们?” 妖族居住在极北群山,和灵族、北地人类共通争夺着生存资源,是一个战斗力极为强大的种族。图不知道这个种族,但现在没心情问。 “搜,”图对骑士团下令,“仔细地搜,我要见到那些魔兽的尸体。必须确定它们全都死了。” “是!” 骑士团散开,分头刨雪。 盖乌斯有些焦躁,征战多年,他明白在战场上,安静和安全反而是最可怕的情况。要么是指挥官遗漏了重要情况,要么是敌人有更险恶的布置,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巨大的伤亡。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就算那些狮翼兽真成了高阶妖族,也伤不到他。 但他很不喜欢这种失算的感觉。 一个多小时过后,被派去刨雪的骑士们一个个返回报告,他们的收获很奇怪,很……诡异。 “报告!我们找到了狮翼兽的翅膀。” “报告!这是狮翼兽的一条后腿。” “报告!这半个身子是……” 图听了一圈,感叹道:“真碎啊。” 骑士们挖回来的全都是残肢断体,这一条腿那半个头的,颇有种打劫了屠夫的仓库的感觉。这些尸块被堆放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血块与冰渣混合的小山,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盖乌斯蹲在小山前,拿起几块仔细检查着。 图也被这段时间的兽潮锻炼得对尸山血海很有抵抗力,他走过去想问问盖乌斯有什么发现。 “如果只计算重量,这些东西最多是两只狮翼兽的分量。”没等图询问,盖乌斯先开口道。 “大部分应该埋得很深。”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或许我们只干掉了两头狮翼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阵惊诧,然后一阵恶寒。 那样的落石,那样的雪崩,你说居然大部分还活着? “盖乌斯,不管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能把狮翼兽砸的这么碎,怎么可能还有很多活着的。 盖乌斯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好。但估计我的猜测才是对的,你看看这个前腿。像是从一头活着的魔兽身上砸下来的吗?” 这问法很奇怪,不从活的魔兽身上砸下来,那还是砸的死的不成? 图接过那条前腿看了看,然后脸色一片煞白。 还真就是从死的身上弄下来的啊…… 图很了解村子的储备粮,很多肉食想要储存一整个寒季,最好的办法就是埋到雪里。他埋过很多,也挖过很多。那些冻了很长时间的肉类和刚被冻住的肉有很大的区别,而这条前腿,这所有尸块,全都是前者…… “不,这,为什么?雪崩不是刚刚才——” “如果它们已经‘死’了很久,早就被冻住了的呢?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能砸得这么碎。” “……谁干的?” 能杀死整个狮翼兽群,这样的力量让图不寒而栗。盖乌斯应该也能做到,但如果这群山里有一个能和盖乌斯差不多力量的家伙…… 盖乌斯表情凝重:“恐怕,是它们自己。” 唰! 一捧雪忽然窜起,猛扑向一个落单的骑士。飞扬的冰雪中,一个皮开肉绽、腐烂不堪的狮翼兽张开了腐朽的巨口。 盖乌斯手一扬,一把虚幻的巨斧打着旋飞出,与半空中的狮翼兽装在一起。 砰。 “尸”翼兽落地,脊柱已经断成两节的它仍然在扑腾四肢,试图站起来。 “全员靠拢!密集警戒!”盖乌斯大吼。 骑士团迅速以他为中心靠拢,形成一个圆形的战阵。而就在这短短的集合时间里,一蓬又一蓬的吧冰雪炸开,每一蓬里都是一只尸翼兽。 “亡灵……”盖乌斯说道。 “亡灵?不死者?这里怎么会有亡灵?”图在战阵中央,他很安全,也不畏惧这种常常出现在恐怖故事里的生物。但他很疑惑,翘崖附近,甚至泽尼尔人生活的地区都从来没出现过亡灵。 “你们这里四面环山,确实不容易让亡灵天灾传染进来。可天知道,或许是什么东西故意散播的呢?” 盖乌斯迅速回答了图,顺便确认了四周的地形:“想西撤退,占据高地!” “是!” 骑士们齐声应允,然后变换了阵型。以图为核心,边打边撤。 ******* 虽然发生了紧急情况,但没过多久,骑士们反而安下心来。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尸翼兽虽然长得凶残,但战斗力反而弱于普通的狮翼兽。他们已经腐烂的肌肉没有多少力量,骨骼牙齿更脆弱,动作也很僵硬。只要保持住阵型,图这个核心可以说是风雨不动。更何况有盖乌斯在外围游走,每分钟都能“拆”一只尸翼兽。 除了有个骑士被狮翼兽拍了一巴掌头盔,现在有点头晕想吐之外,他们毫无伤亡。 图甚至能腾出注意力跟盖乌斯聊天:“我们不是远距离观察过吗?那时候这些狮翼兽还是活着的呀?” 盖乌斯想了想:“狮翼兽的皮毛是一种很强韧的材料。很可能它们里面已经烂透了,但皮毛还是完好的,我们当时只看到的是皮毛的完整。” 这回答很合理,但让人一阵止不住的恶心。 图立刻换了话题:“昨天我们不是还遇到一只活的好好的吗?如果它们早就变成了亡灵,那那只兽王怎么解释?” “也许是别的族群的呢?也许不是兽王争夺落败而是被它的亡灵同胞们咬走的呢?你觉得在那些狮翼兽彻底亡灵化疯狂攻击它们的领袖之前,不会思考的野兽懂得分辨自己的手下有没有变成亡灵?”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骑士团撤上高地的计划并没有实现,因为在他们到那里之前,最后一只尸翼兽也“死”于图和盖乌斯的前后夹击。 “呼~”图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产战斗不困难也不激烈,就是很吓人。 他刚想下令让骑士团原地休整,忽然被盖乌斯打断: “不要休息。你们全员上坐骑,图也是。向西远离我至少十里。” 第二十二章 海潮与磐石的故事 图挥手让骑士们整队准备撤离,自己则走到盖乌斯旁边,低声问:“怎么了?” 盖乌斯想了想,决定还是解释一下:“亡灵不会凭空产生,要么有什么东西散布天灾,要么是整片土地的地脉都充斥着死亡能量。我们没有变成不死生物,那说明是前者。” 图猜测着盖乌斯的想法:“所以你要自己去对付那个散播者?担心我们对付不了?” 盖乌斯苦笑:“可以这么说吧。你知道亡灵天灾为什么叫天灾吗?” “天灾”这个词对泽尼尔人来说很特别,也很厌恶。但另一方面,这个种族诅咒也大大拉高了泽尼尔人对天灾的审美。在他们看来,至少也得焦土十里尸骨无存那才叫天灾。图眼里,转化几个不死者就敢自称“亡灵天灾”实在是自大得可以。 盖乌斯看到图的眼神,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向西撤十里,或者更远。到时候你就看到了。” 见盖乌斯态度坚决,图也不废话,立刻叫骑士们跟上自己,策马离去。 盖乌斯往地上一坐,进入了心止状态。他要尽快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如果自己估计得没错,他之后很难有休息的时间。 ******* 村子里,尤里西塔宣布课程结束,大大小小的学生妹如蒙大赦,冲向门外。 自从尤里西塔把自己的猜想跟盖乌斯和图说了之后,她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个炉火之厅被她改造成了一个复杂庞大的实验室(盖乌斯提供),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里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实验。 她沉醉于那些奇妙绚丽的元素,它们的反应,它们的形态,它们的本质。 就像那天图在天空上注视整个世界,感叹其广大浩瀚一样。尤里西塔发现了这个隐秘而精彩的世界,并游荡其中,难以自拔。 她会法术已经好几年了,竟然都没发现它们背后藏着这么多东西。 如果没有盖乌斯“从天而降”,如果没有他好心给自己讲解法术知识,那自己的生活或许还是像之前那么无趣。 另一方面,在法术方面越来越“专业”的尤里西塔,在讲课时说的内容也越来越专业。这让连基础知识都没有的学生们叫苦不迭,他们必须发动所有的思考能力才能把尤里西塔的话翻译成通用语,每堂课下来脑子都像煮熟了一样。 尤里西塔收拾好上课的书本,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几个前一天构思好的实验。她刚拿出一根符文石棒,就脱手把它掉在了地上,摔成两截。蹲下去捡时,手肘又碰到了一瓶元素水。 陶瓶碎裂的声音散开,尤里西塔总算察觉到一丝不对。 心里有一股灼热的烦躁在悄然蔓延。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眼中却只有炉火之厅的墙壁。 ******* “我们已经撤出十里了。” “好,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留下来看演出,也可以立刻回村子里安排下一步计划。” “什——” 盖乌斯没有再听图的问题,把沙棋小人往口袋里一塞。然后他右手抚左肩,微微垂首,摆出了祈祷的姿势。 这是他很少用的技能,向那些他不怎么喜欢的家伙祈求帮助。 “我呼唤第三龙神,呼唤提亚马特的力量。请你让生命降临,让黎明之柱下原初的鲜红之海降临,让沸腾的生命光辉降临。 “以我为道标,让所有生者与死者注目。” 嗡。 随着祈祷结束,浩瀚广大、沛莫能御的力量降临了。 盖乌斯感觉到它注入了自己的身体,它是至高纯净的生命能量,也是在世界本质层面上无比耀眼的神性光辉。 如果拥有不死生物的视野,那么此时就能看到盖乌斯身上溢出,或者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芒”。要不是那种光表现为清澈的浅绿色,那不死生物们恐怕会以为是太阳落到了地上。 图和尤里西塔等正常生物无法看到那光的具体形象,但从灵魂最深处传来的震撼立刻让他们把视线投往那个方向。他们心底隐约产生了一缕别样的情绪,仿佛听到什么人在呼唤,像是母亲,像是自己,既来自那个方向,也来自灵魂本身。 在龙族的传说中,无数世界无数时光之前,有七位至高无上的龙神统御了所有的世界。七龙之中的第三位,提亚马特,掌握生命的权柄。她的神国是一片无边的红色海洋,那里是一切生命的根源,归处,也是生命的答案。 盖乌斯呼唤了她的力量,于是神国产生回应,将那片红色海洋的幻影投射了过来。 生命起源之海,自然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命之光。 而盖乌斯以自己为道标,将生命之海的力量“广播”了出去。整个凯尼亚地区,都把目光投往了这个无比醒目的“光源”。 几十万道目光。 图看到大地在震动。 他没见过几百上千骑兵的并驾冲锋,也没见过巨型魔兽的大规模迁徙,于是第一反应是地震了。不过很快,他就可以纠正自己的错误认知了。 一片灰黑的海洋从森林中涌出,涌向高地,淹没山峰。 数以十万计的不死生物。 这些已经死亡却不能安眠的生物们被死亡能量支撑着活动,它们的“生命”和它们的身体并不相容,所以它们永恒地处在痛苦与渴望之中。除了高阶不死者,比如安德萝莎那一级别的强者之外,其它的不死者都会像飞蛾一样被生命之光吸引。 它们会将生命撕碎,然后吞下去,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渴望。 所以当盖乌斯把起源之海投射过来时,那无与伦比的生命光芒让这些亡灵们疯狂了。它们不顾一切地冲向盖乌斯,从森林里,从土地下爬出来,从天上坠落下来。 像是腐臭的海潮。 图在遥远的山崖上看着盖乌斯的方向,看着铺天盖地的海潮冲击着他,震撼与恐惧让他一时失语。 ******* 盖乌斯挥出了巨斧,清出了面前一大片扇形的空地,这片空地在一瞬间就又被亡灵填满。 这些全都是最低级的亡灵,没有超凡力量,没有智慧,连最本质的传染能力都仅仅达到“病毒”的程度。盖乌斯单纯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放开了让它们咬都不会感染。 但盖乌斯还是把斧子舞了个密不透风,因为这些亡灵里一半都是史莱姆鼻涕虫沼泽潜伏者一类靠恶心提升战斗力的货色。就算毫无威胁,盖乌斯也不会让这些玩意沾到身上。以他为中心,半径三米内的空间几乎就是干净的。是台风眼,是海浪中的磐石。 偶尔会有尸翼兽或者狞兽,靠着偷袭或者敏捷突入这个圈子,然后在盖乌斯天然散发出的龙威下崩解成尘埃。 这场面看着吓人,但盖乌斯打得并不艰难,甚至,很爽。如果你举手抬足都能碾死一大片敌人,这样的战斗会让你获得巨大的成就感。或者说,割草的快感。 盖乌斯打得兴起,对着沙棋小人大笑道:“当年在死亡之地,我从回首之门一路杀到无眠王座,杀了三天三夜。等我到了那里,那些高阶的死亡领主都要假装成没有智慧的低级亡灵逃走。那场面可比现在有趣得多。” 图对回首之门和无眠王座的距离没有概念,他觉得自己对盖乌斯的实力也快没有概念了:“需要帮忙吗?” “需要。” “我该做什么?” “赶紧给我回村子,准备防御。要是我这边漏了一波亡灵,你们麻烦就大了。” 图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小心些。” 沙棋小人那边立刻传来非常嚣张的声音:“我可是单枪匹马从死亡之地最深处把安德萝莎救出来的,莫罗斯都没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担心我!” 伴随着这一席话语的是连绵不绝的骨肉撕裂声和血液飞溅声。 图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领骑士们返回村子。他没注意到的是,在沙棋小人里传出“安德萝莎”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烈焰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如果他能像尤里西塔一样感应元素,那他就能看到烈焰马的身体内部,大约心脏的位置,有一颗火红色的晶体开始闪烁起特异节奏的光芒。 ******* 深渊,安德萝莎的密室。 直到彻底接手了皇城的“日常事务”之后,安德萝莎才发现原来以前莫罗斯都是在照顾自己。原来她虽然一直挂着内务大臣的名头,莫罗斯却一声不吭地包揽了绝大部分事务。所以她以前才能有那么多时间做自己的实验,发明些新禁咒什么的。 现在她每天除了必须的休息时间,所有的精力和空闲都要留下来处理琐事。当然,琐事里包括出门去把那些散布“西泽尔已死”的谣言的人吊起来抽,她把这件事也划入了“必须的休息”里。 结束了这一天的忙碌,安德萝莎恨不得立刻躺进棺材,享受沉眠。 忽然,来自禁咒的反馈触动了她的精神。 安德萝莎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扬起不听使唤的手,链接了那个反馈。 是寻找西泽尔的那个禁咒!是西泽尔在呼唤她的名字! 可是禁咒反馈回来的画面中,只有漫天的大雪和一个普通人类少年。 西泽尔呢?这个人类是谁? 安德萝莎继续深挖这个反馈,终于从背景之中感受到了驳杂的死亡力量和带有神性特征的生命力量。还是没有西泽尔的踪迹,到底是…… 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一段已经隔了数百年的记忆。 那时的深渊还是割据分裂的乐园,几十甚至上百个恶魔领主称王称帝地征战杀伐。其中之一的一个强大亡灵,自称亡灵大帝,将深渊的一角化作死亡之地。还把她束缚在死亡之地深处,试图抽取她的力量来让自己获得强化。 那时的她,举目只见无边亡灵,死者之海。 直到有一天,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缓缓推开了所有海潮,来到她面前。 如果一个人哪怕把海洋劈开都要来救你,你怎能不为他而战? 上架感言,大概 上架了,我寻思上架也不是多大的事,礼貌性地在前面的作者的话里说一下就得了。 然后责编告诉我要写个单章的上架感言。 还真是赶鸭子上架啊……那只能写了呗。于是我冥思苦想,怎么让这个单章看起来不敷衍有内容。直到有一次我玩扫雷的时候突然获得了灵感:要不就写写这本书的由来吧。 扫雷和灵感之间有什么辩证关系我也不清楚。 开始的开始,是我被以《琥珀之剑》为代表的众多西幻作品感召,准备写一个“很棒”的西幻世界。具体来说,就是,恶魔不坏,神不切黑,贵族不蠢,不宿命论。另外当时很萌“旅行”这种剧情,于是开始构思一个光明的、开放的、兴致盎然的旅行故事。 那个故事什么时候填坑不重要…… 开始的后半段,是和朋友们玩的一次跑团。说是跑团,实际上因为全员没有扮演精神,最后变成了我和另一个游戏主持者相互戏精的游戏。想象一个画面,游戏的玩家们一脸冷漠原地挂机,两个游戏管理员疯狂对着飙戏,太美了不敢直视。 反正后来,那次跑团的故事就被正式放到了我上面那个西幻世界观里。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一角,有着属于这一角的主角和主角们的波澜壮阔。 终于到了把西泽尔(盖乌斯)和尤里西塔的故事详尽地写出来的时候了,希望能有人喜欢他们的故事。 第二十三章 思念与各自的战场 安德萝莎情绪激荡,冰冷了几百年的身体几乎要重获体温了。 尽管她仍然没获得西泽尔的下落,但她终于通过自己确认了西泽尔还活着。那种在死亡之海上岿然不动的力量,必然是“神术”。整个深渊只有西泽尔一人能使用神术,因为他似乎和龙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知道地上还有一些地方,比如苍云垂变之山脚下,也有人类能使用神术,但她的禁咒根本没往那边放。 结论仍然不够严谨,但西泽尔肯定还活着,肯定还…… 安德萝莎几乎是摔进自己的棺材里的,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和身体了。发动禁咒之后,她就像一个布满裂纹的玻璃水壶,现在的心神不宁则像是壶里的水突然沸腾了。 于是,“漏出来的水”,或者说安德萝莎体内的元素一阵一阵地向外扩散。她的密室中那些法术物品全都被这元素波动影响,被迫激活起来。每一个器皿,每一个物件,似乎都在欢呼: “西泽尔还活着!西泽尔还活着!” ******* 深渊,峡谷对面。 凯撒斯又一次强行中断了力量融合,浑身是伤地爬出了自己修行的暗室。 “咳咳……咳……太不稳定了……得找到另外半个……” 靠自言自语强行集中精神,免得一睡不醒。他一个靠一己之力颠覆了整个“帝国”的高阶恶魔,要是死于在家锻炼那可就太好笑了。他一边警戒着有没有人趁现在自己虚弱的时候闯进来,一边爬向自己的炼金室。 “应该……还有剩下的极效治疗药……” 好在当初建造这个房子是考虑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把炼金室就建在了隔壁。 炼金室里,一半的空间堆放着杂乱无章千奇百怪的物品。这其中大部分是战利品,作为高阶炎魔,凯撒斯干掉过无数挑衅者和被挑衅者,得来的战利品有些能用但绝大部分连是做什么用的都看不懂。安德萝莎又压根不会为鉴定这些玩具而费心,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垃圾堆。另一半空间则是他的工作台,全部功能只有两个。一个是炼制极效治疗药物,一个是炼制暂时爆发力量的药物。 他只需要这两种药,也只会炼制这两种东西。 可他还没从工作台找到自己的治疗药,身后的垃圾堆里就爆发出一阵并不强烈的波动。凯撒斯愣住了,他知道这个波动,那是当初他还在西泽尔麾下时,安德萝莎发给每个人联络用的炼金制品。 怎么回事?他不是屏蔽了那些“老朋友”吗? 安德萝莎找到自己了?洛肯或者莫罗斯来到附近了?或者萨沙就潜伏在屋子里的某处? 一个个猜想让凯撒斯寒毛倒竖,他连药都顾不得喝了,飞快地从垃圾堆里翻出了那个小东西。联络器疯狂运转着,仿佛要把自己烧毁一般,不停地向外广播着一个模糊的信息。 凯撒斯疑惑地解析起那个信息。这不是联络器正常接收的消息,太过模糊抽象,更像是某种扩散开的情绪或者意念。 解析进行地很顺利,但更加巨大的恐惧却从凯撒斯的眼中迸发出来。 “西泽尔……还活着?” “怎么可能?!” ******* 一个被寒风笼罩的山谷中,其中段有一个隐蔽的岩石裂缝,从那个裂缝进去,走过狭长的石窟,回来到一片平坦的洞窟。这个洞窟隐藏在山腹中,被钟乳石和石笋严密地保护在中间。 十几个破旧的帐篷七零八落地散在洞窟中。 一个正在把玩折下来的钟乳石尖角的小女孩看到了她最喜欢的“大姐姐”正向洞窟外走去,立刻跑了过去:“萨沙姐姐萨沙姐姐,你要去哪?” 萨沙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姐姐要去外面,丽娜可不许跟过来,外面很冷的。” 小女孩丽娜撅撅嘴,但也乖乖地没有缠着萨沙。 萨沙慢慢走过逼仄的岩石通道,来到外面的世界。 这个山谷在炎季会有一湾清澈的小溪流过,借着谷口丝丝缕缕的阳光,滋养出谷底几簇青草,几处野苔。现在是寒季,它已经变成了坚硬的冰蛇。萨沙不喜欢冰,因为她印象中的冰大多是法师们手中的寒冰箭,会让伤口附近大片血肉坏死的寒冰箭。 抛开令人厌恶的会议,萨沙攀着陡峭的山壁,来到山谷之外。 再穿过一片被雪覆盖的树林,就能看见一个个石头堆砌的坟墓。那一座座墓下埋着的大多不是完整的尸体,有些只剩一只手、一个头颅,甚至只有一件染血的衣服。 萨沙也不喜欢这里,她总觉得这里会有不眠的死者注视着她,责问她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死?只为了一个幻影? 她来到其中一个墓前,这里埋葬的是她的妹妹。真正血脉相连的亲生妹妹。 只是,这回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坟墓前方一个扭曲变形的炼金物品就启动了。自毁般的启动。 萨沙听到了那炼金物品散发出的意念,表情一时复杂难言。 ******* 深渊,呓语深渊。 生活在这里的恶魔们最近都在传,深渊尽头来了个无比强大的恶魔。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被他吃掉了,他是下一个恶魔领主。 “恶魔领主”洛肯,他巨大的身躯难得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手中“安德萝莎姐姐”制作的“联络器”,口中发出模糊恐怖的低吼: “哥……哥……” ******* 地上,人类足迹罕至的群山之中。 莫罗斯在山巅迎着狂风与暴雪,发出无比开怀的笑声。 他身后,是无比忠诚的千军万马。 ******* “你说……什么?” 城墙之下,村子的正门口。经过一天一夜毫不停歇的赶路,图带着零伤亡的骑士小队来回来了。只有尤里西塔一个人来迎接他们,图在通过会议决定接下来的安排之前,并不想别人知道远程出现的意外情况。 但面对尤里西塔,他就不得不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因为尤里西塔气势汹汹地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扯着他的领子逼问。 图终于知道尤里西塔的陌生感是哪来的了,这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完成了从小白兔到狮翼兽的进化。 “他让我立刻回来。我这就召集会议,你也来——” “有多少亡灵?” “我不知道。” “很多?” “像……像积雪一样,整个山地和森林都被覆盖了。” 图没见过海,只好选了这么个比喻。 尤里西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没有问出来。 两人僵在雪地里,尤里西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图还被她扯着领子。他脑子里不断地模拟着接下来村子的应对,又一遍遍被自己否定。那死亡之海太过壮观,超出了图所有的经验和眼界,他提出的任何计划都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更何况尤里西塔离他这么近,他完全静不下心来。 “……马,借我用一下。” 尤里西塔突然开口,图一时间没有听清。 “什么?” 尤里西塔没再说话,而是用行动回答了图。 她一把抢过烈焰马的缰绳,用完全不像是一个法师的动作翻了上去。烈焰马发现骑乘者不是自己的主人,刚要人立而起把她摔下去,动作却忽然顿住了。它感觉背上骑着一个可怕的生物,顶级的猎食者,就像那天刚走出深渊之门就被龙威狠狠地压制了一样。 尤里西塔一扯缰绳,让烈焰马掉头狂奔。 “驾!” 她的呼声清脆高昂,似乎比图冲锋时还有气势。 几秒时间,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风雪中,而图还愣在原地。 ******* 群山与森林的交界处。 轰! 血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带着被击飞的积雪还残尸。仿佛地火喷发,鲜红与洁白的巨柱一闪而逝。 盖乌斯后退两步,恢复上撩斩带来的重心不稳。他有清出一块直径二十米的“空地”,有了喘息一下的时间。 还真就是喘息“一下”而已。 他高估了自己重伤初愈的体力,固然金刚不坏,固然纵横无敌,但在持久战中,那消耗也是难以负担。在经过了最初几个小时的割草快感之后,茫茫无边的亡灵让他感觉到了精神上的疲惫。而在进入夜晚之后,三轮太阳不再向世界播撒火元素,他的体力居然又下降了。那把用了上千年的“本我之斧”拿在手里居然感觉有些沉重。 当然了,从空手状态到拎着截树枝这种程度的沉重而已。 “还能撑……大概一天半。” “这些烂肉还有多少,它们的数量还够不够我砍一天半呢?” “你们可得努努力啊。” 自言自语着提神的话,盖乌斯又一次扬起了血腥的巨斧。 第二十四章 重逢与炽热的雪夜 一百一十九年后,凯尔顿城。 尤里瑟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有些气恼,为什么到当天才想起来?这样岂不是收不到礼物了?毕竟就算开口去要,别人也没时间准备了。 但这并不是重点,她总觉得有种淡淡的违和感。 顶着隐身术在学院里乱逛,时不时走进几个教室,体会一下那些年轻人不断成长的氛围。 老怀甚慰。 作为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整个国家出名的大法师,尤里瑟经常以“老xxx”自居。但实际上,她外表的年龄不超过十四岁,这还是往大了说。再配合上日常熊孩子一样的言行举止,说她十二都有人信。 但除了外国友人,基本没人不认识这位家喻户晓的校长女士。谁都知道她是在一次对恶魔战争中施放禁咒除了差错,身体才变成十二岁左右的状态。而且就算她一直没能恢复,她照样吊打整个国家九成的施法者——真的是吊起来然后用法杖打。 这位大法师女士,在走进下一间教室时找到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她和一个学生对上了视线。 “我的隐身术应该没人能看破才对?巧合?” 尤里瑟看了看自己身后,想找到那个学生真正看的是谁。但她背后只有墙壁,而等到她转过头来,却看见那个学生正无声地对她说着些什么。 “别看了,就是你。” 读出他的唇语的瞬间,尤里瑟浑身一个激灵。 这个学生她很了解,非常出名的优等生。而且还有公爵之子和持龙血者这两个身份,将来成为高阶大战士或者大法师完全就是看他喜好。尤其是身负龙血这个极为罕见的体质,尤里瑟可以说一直在灌注这个学生。 高里尔·莱茵,他身上还有更多秘密? 见尤里瑟顺利地注意到了自己,高里尔笑了笑,起身走出了课堂。元素导论课上人们进进出出很正常,毕竟就算错过了什么,改天在别的教室别的导师那也能听到。更何况高里尔这种单纯因为“兴趣”来的,看到他走了,一些低阶法师和学徒们反倒松了口气。 持龙血者天然的龙威真让人难受。 尤里瑟跟着高里尔一轮走出了学院,走过三英雄之誓,走过凯尔顿城。 高里尔打手势让尤里瑟别一直缀在后面,和他并肩而行。尤里瑟那种违和感又升上来了,而且这次的违和之中,还带着一丝熟悉。 他们一直来到城外的山坡上。 熟悉感改过了违和感,尤里瑟的心跳渐渐加快,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涌动。 “高里尔”望过来,眼中一片金黄。 ******* 一百一十九年前,翘崖以西的森林中。 烈焰马喷出的鼻息带着大团大团的火苗,这应该是它疲惫的征兆。如果再这么奔跑下去,即使是它也恐怕要累死。不知道烈焰马吐出的是白沫还是岩浆呢? 尤里西塔的思维也不是那么清楚了,居然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寒季的森林里好冷,雪和风也好冷。尤里西塔甚至不能抬起头来呼吸,冰冷的空气如果直接灌进来,会让她觉得气管和肺都冻结了。她走得太匆忙,连多几件衣服都没有拿。原以为靠着烈焰马的温度不会很冷才对,但在这样坚硬的风中,也只有和烈焰马接触的地方才有一点点温热而已。 就算用尽了所有手段,在几个小时的奔驰后,寒风还是渗进了脑袋。她觉得头沉甸甸的,还伴随着疼痛。而也是这疼痛,让她保持着意识的清醒,清醒地认知着自己的四肢都已经被冻僵。 好冷。 不正常的冷。 尤里西塔不了解亡灵,完全不知道它们身上弥漫出的死亡力量是作用于灵魂上的。她感受到的寒冷并不是来自风和雪,而是灵魂在逐渐冻僵。好在她是个强大的施法者,灵魂比起普通人要强大许多。如果是普通人毫无防护地走在这被亡灵天灾碾过的地上,很快就会彻底失去知觉。而当他再次醒来时,就会成为天灾的一员。 尤里西塔召唤来火元素包裹住自己,这会让她好受一些,仅仅是一些而已。 砰。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抛飞了出去。 烈焰马嘶吼着向前翻倒,巨大的惯性让它四蹄朝天,也让一片阴影在尤里西塔的视野中放大。尤里西塔就算没有冻僵,这么点时间也不够她从阴影下爬出来。如果被烈焰马压在下面,最好的结果是被砸断腿。 “碍事……” 轰的一声,一道石墙从积雪下伸出,架在了尤里西塔和烈焰马之间。 可尤里西塔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瞬发法术也是她的拿手好戏。她是去帮盖乌斯忙的,不是给他添乱的。 从石墙下爬出来,尤里西塔给自己施加了“熊之力量”、“狼之敏锐”等法术,把烈焰马拖了下来。虽然不情愿,但她得在这里休息一会了。没有烈焰马代步,她赶到山地那边至少要三天三夜。而且,她还必须保证自己赶到时,有多余的力量帮盖乌斯解决剩下的亡灵。 这段时间以来,和盖乌斯还有图产生了点隔阂啊…… 一边想着,尤里西塔一边撑起了一个火焰结界,将寒冷阻隔在外。这是她根据“圣域”简化出来的法术,容易施展,但只能阻挡一些低级的能量。这个法术现在再合适不过了,既能让烈焰马在相对浓郁的火元素中恢复体力,也能提供给尤里西塔一个暖和的环境来冥想。 冥想状态之中,尤里西塔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无依无靠,但又放松熟识。精神快速回涨,体内杂乱的元素渐渐被梳理整齐。这些都是自动进行,她的思绪于是可以随意发散。 她太沉迷于那个“真理”的世界了,不管不顾地探索,对别的事情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知道盖乌斯和图在一步步做着大事,但她不关心,反正他们需要法术的时候自己去一下就好,不必了解太深。 她知道盖乌斯有很精彩的过去,知道图有美好的未来,但比起她新发现的那个世界,这些都太无趣了。 呵,用有不有趣来判断事情,真像盖乌斯啊…… 隔阂居然就这么出现了,好像盖乌斯和图是站在舞台上的主角,而她是一个不重要的背景……明明才几周的时间。 最可气的是,她对这种情况居然还下意识的有点满意。 直到今天,图把盖乌斯去当诱饵的消息告诉她,恐惧才一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满足感。 她知道盖乌斯很强大,知道自己哪怕拼尽全力恐怕也只和盖乌斯打个喷嚏的威力一样。 可如果就差这一个喷嚏呢? 他曾经把她抱在怀里,带她看到了天地与神国。 而她居然已经离那个怀抱那么远了。 烦躁、愤怒和恐惧席卷而来,尤里西塔脱离了冥想状态。 有什么东西越过了她的结界,向她袭来。 尤里西塔带着怒意掷出一团火球,轰地将那个敌对生物炸成碎块。她这才发现那是一只食尸鬼,低阶亡灵。 这意味着她终于靠近了盖乌斯的所在。 ******* 这里是海洋中央的漩涡,是台风眼,是活火山的山巅。 盖乌斯记不得自己已经碾碎了多少亡灵,只知道自己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道路,这条道路是由亡灵的血肉铺成,血腥壮观。 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奋战了两天两夜,即将迎来下一个破晓。 亡灵之海仍然看不到边际,他也懒得去看了。现在他似乎进入了一种身体和精神分离的状态,身体在依照本能割草,精神在身体里闭目养神。 无聊、疲惫。 这些烂肉碎骨,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和当初他深入死亡之地去救安德萝莎完全不一样,那时候自己是快进快出,杀穿一条线,抢了人就走。这次他的目的是全灭所有亡灵,还不能用法术,实在是太难了,完全是水磨工夫。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都要产生幻觉了。 “盖乌斯!” 呃……幻听? “盖乌斯!” 这不是尤里西塔的声音吗?! 盖乌斯猛地“睁眼”,望向南方的森林。树影和积雪阻挡着他的视线,但高等生物的感知并不只依靠视觉。在盖乌斯的“视野”中,代表尤里西塔的金色人影正在飞快地靠近。 “盖乌斯!你在哪?” 盖乌斯刚想大喊几声让她赶紧离开,一张口却忽然眼前一黑。 体力耗尽? 他再次高估了自己的恢复程度,这比他预计的时间整整提前了半天! “尤里西塔,跑!” 如果他昏过去,神术的引导就会中断。而失去了神术,没有了浓郁的生命波动,这些亡灵就会转移目标。到时候,赶来的尤里西塔首当其冲。 “跑!” 盖乌斯干脆放弃了攻击,用剩余的所有体力来喊话。 尤里西塔驾着烈焰马,闯入了他的视野。两人的目光骤然碰撞。 恰在此时,神术终止了。 最里层的亡灵还在进攻,但最外围的那些在一阵短暂的愣神之后,把“视线”转向了尤里西塔。 “跑啊……” 尤里西塔却目光明亮地注视这盖乌斯,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语。她抬起手,念诵着自己创造的新法术。 “火神开道!”(注1) 一束火焰笔直地射出,拖着长长的尾焰,来到了盖乌斯面前。一瞬间,那一线火焰升腾起宏伟的火墙,然后轰鸣着向两边推出。 亡灵之海中,开辟出了一条火焰之路! 明艳的少女策马踏过火焰,向着道路尽头恶魔的君王呼啸而来。 距离迅速拉近,尤里西塔忽地站到了马背上。她伸出手臂,跃了下来。盖乌斯本能地张开怀抱,任由那个炽热的身躯撞了进来。 有时候,盖乌斯会不自觉地把尤里西塔和安德萝莎放在一起比较。两个人都是那么天才,都是千年难遇的施法者。她们都对世界充满好奇,都会时不时就拿出震撼世界的成果。他会觉得这两人很像很像,但最深处的某些地方,又完全不像……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如果某一天他身陷绝境,安德萝莎会拼上性命守住他们的城池和功业。而尤里西塔会抢过一匹马,跨越整片大海来救他。 如果有一个人劈开大海也要来救你,你怎能不为她而战? 第二十五章 龙息与温柔的小憩 说来好笑,盖乌斯身为前恶魔皇帝,在深渊玩过的魅魔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就和进食一样,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事情不仅毫无特殊,甚至有点厌烦。他看所有魅魔差不多都一个样,从外表到气息都是。非要说区别,大概……技术有高低? 他体会过建立皇图霸业的激动,体会过三五好友志同道合的酣畅,原以为天地浩大快意之事不过如此,都见识过了。 可是偏偏,尤里西塔扑到怀里的这个瞬间,他感觉胸腔里嘭的一下。 然后血液带着一种虚幻但提神醒脑的力量涌向全身,精神不正常地振奋起来。可惜这种振奋不作用于身体,他体力透支太多,连恢复力气的力气都没了。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雌性……不,女孩的身体居然这么软。 尤里西塔这边,她觉得脑子有点乱。 她不是来救盖乌斯的吗?怎么就扑下来了?不应该是把他拉上马就跑的吗? 盖乌斯的胸膛里传来好响的心跳声…… 这一路上支撑她赶过来的力量忽然就消失了,完全不顾他们还在这亡灵之海中。 那些不死者的嘶吼和呻吟又靠近了。 不过这回,盖乌斯笑了。他是不能施法才一直战斗到今天,可既然尤里西塔已经来了,那把自己的元素力量交给她不就行了。 他凝聚一道剑气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泛着金色的血液溢了出来。这是掺杂着龙的因子的血脉,包含这世上最强大的生命力。最外围的亡灵也被这滴血的“味道”吸引了注意力,疯狂地往这里涌。 盖乌斯抬手,把这滴血抹在了尤里西塔嘴唇上。 这是超越了世上所有劣龙,无限接近真正龙神的血,神血。要知道在众塔之国的年代,创造伟大的万法自持阵列时,也不过用了一滴仿造的神血而已。而这滴血如果由龙神主动赐予,也就是剥离了所有诅咒和负担,只有纯粹的力量和知识,让一个生物可以迅速进化的终极炼金药。 神话时代人类将叛逆的兄长们驱赶往大地的边缘,靠的就是一些这样制造出来的神血英雄。当然盖乌斯远远没有这么夸张,他用尽了所有力量才弄出这么一滴血,里面大多只是能量,知识只有一个。 把它喂给尤里西塔之后,就立刻陷入了昏迷。 神血入口,尤里西塔根本不知道盖乌斯给自己吃了什么。她没看到盖乌斯割开手指,那滴血也没有普通血液的铁锈味。与其说是血,尤里西塔感觉进来的是一团炽热的光。尤里西塔感觉那光“流”进了腹中,又一瞬间氤氲全身。她发现她熟悉这种感觉,冥想的时候偶尔会进入特别深沉特别高效的状态,那种冥想结束后,元素充斥全身,释放法术的力量几乎翻倍。 而现在,比那种冥想之后的元素还要浓郁几十倍的能量在她体内轰鸣流动。虽然全都是火元素,但这些火元素被一种温柔的力量约束着,并不会灼伤她的内脏。 尤里西塔如果现在来施放火球术,那她有自信可以轻松弄出一座小山那么大的! 不过她不会用那么简单粗暴的方法,盖乌斯通过龙血教给她了一个法术,一个看名字很普通但似乎很恐怖的法术。 龙息。 几个金色的符文迅速在她灵魂内构建完成。这些符文完全不同于四元素符文,它们就像一只只小小的龙,鳞爪张扬,头角峥嵘。这些小龙刚一固定,立刻疯狂吞食起尤里西塔体内氤氲的元素,金红的火元素不断被吸收被压缩,它们的颜色也逐渐从金红转成白金。那么多的元素,被符文吸收之后居然只有几缕头发那么大的体积。而这些白金色的丝线按照龙息符文的形状盘绕镶嵌。符文仿佛变得立体生动,成为了真正的龙。 注意力全都放在灵魂内构筑符文的尤里西塔没有发现,她的身体也被白金色的光芒侵染。确切地说,她好像变成了光。而以她这束光为中心,半径百余米范围内的空间荡起一层层波纹。这些波纹之下,虚幻但清晰的碎裂声回荡起来。那些不断向他们涌来的亡灵则仿佛一头撞进了沙海,被莫名的阻力控制,动作几乎停滞。 准备中的龙息散发出的能量正在冲击空间,而时间也被沉重无比的空间拉长了。 只有最中心的尤里西塔被神性庇护着,时间对她这种层次的低等生物的影响得以抹除。 畸变的空间中心,无尽的时光隙间,尤里西塔的法术准备完成。 龙息! 凡人倾尽力量,模拟出一刹那的创世之光,是为龙息。短暂无比的光芒只存在了一瞬间,但就是这一瞬间,在空间与时间的涡流中,层次上等同于照耀大地的太阳。 如果没有时空的阻隔,那么遥远彼方的翘崖上也能看到这次龙息的光华。 从北方升起的晨曦。 ******* “你真的放出龙息来了??” 被挂在马背上一副要死不活样子的盖乌斯突然获得了惊呼的力气。 他是被烈焰马颠醒的,得益于炎魔强横无比的生命力。他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又强行让重伤未愈的灵魂挤出力量制造龙血,无异于伤上加伤。而这样他愣是只昏迷了不到一小时,当然也有可能是尤里西塔把他挂在马上的姿势实在太难受了。 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张开感知,一方面确认尤里西塔有没有受伤,一方面看看还有没有亡灵逃过一劫。然后他问尤里西塔有没有把龙血里记录的龙息放出去,结果一问,他就惊了。 “不,你……你怎么做到的?” 龙息我自己都放不出来,这后半句话被盖乌斯咽回去了。 “就按照盖乌斯你给的符文施法,然后就放出来了呀。” 看到盖乌斯惊愕的表情,尤里西塔突然觉得很满足。这种深深的成就感,只有做实验成功的时候才有,不,比试验成功更深。 “你详细描述一下……另外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 尤里西塔在一片林间空地停了下来,扶着盖乌斯到一棵树旁坐下。这个空地其实就是当初尤里西塔被绊倒又迎战食尸鬼的地方。她在这里第一次遇上了亡灵,而现在会到这里,也算是正式走出了亡灵天灾的范围。 尤里西塔坐到盖乌斯旁边,把他当篝火烤着。 “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类似什么?玻璃? “白金色的丝线? “最后放出来的不是某种火焰?光?放出的是纯粹的光?” 听着尤里西塔的描述,不断询问着细节,盖乌斯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这都什么玩意?龙息放出来不是这种效果吧?那个什么碎裂声是空间被扯碎了的声音吧?你哪来的能量够干涉到空间啊? 他本以为以自己给出的能量和尤里西塔的位格,释放龙息肯定会失败。而龙息的余波会降格成有形的圣火,最克制亡灵的法术,差不多足够清场。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尤里西塔不仅没有施法失败,反而弄出了什么奇怪的光…… 这听着跟太古龙神在混沌中创造太阳的记载类似但你无论如何不可能弄出那个级别的法术的。 盖乌斯还注意到一个特殊之处,他交给尤里西塔的龙血里,蕴含的明明是相对平衡的元素。虽然为了方便她施法,火元素稍微多一点,但绝不会让元素失衡,因为这有可能伤到尤里西塔。可根据她的描述,她“吃”下的几乎全都是火元素,而且是完全不狂躁的火元素。 这里边绝对有问题。 盖乌斯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疑问往外蹦,也不断做出一个接一个的猜测。 位面之子,不,位面之女?天生灵魂形态和龙相近?地脉的影响?尤里西塔做那些实验的时候改造了自己的灵魂? 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思考着,直到感觉到一只小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回过神来,他看到尤里西塔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近处,一只手撑在自己胸口,娇小的身躯半跪在自己的腿边。按在胸口的那只手释放出微弱(相对盖乌斯来说)的生命力,似乎是在帮他疗伤。 “普通的法术是不足以补充我的生命力的。” 他想让尤里西塔不用浪费力气了,但抬眼却看见尤里西塔直勾勾地盯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里看不出蕴含着什么。 “不过,镇痛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本以为这样的回答足够了,但尤里西塔的目光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盖乌斯的心脏再次凶猛地跳动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心跳,尤里西塔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她渐渐俯下身子,改半跪为倚靠,头轻轻枕在盖乌斯的胸口。她闭上眼睛,发出似乎很满意的呼吸声,咕噜咕噜的。 盖乌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猫? 第二十六章 融雪与新生的计划 新的一年,翘崖上的人们有种错觉。似乎随着新的族长向北方远征,寒季顽固的寒意也被驱赶往了远方。图骑着烈焰骏马的身影,仿佛真的火焰之王,将温暖带回了人间。 “明明都是你们的功劳。”炉火之厅里,图一边指挥沙棋小人一边说。 “我以前被这么叫过,但是‘火焰之王’……哼,我嫌格局太小。”盖乌斯非常欠揍地说,他居然被图的战略压制了,有点烦躁。 “格局小?”图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在深渊,稍微有点地盘有点力量的家伙都敢自称什么什么之王。一座火山喷发,烫死十个恶魔,里面五个都是王,另外五个自称‘领主’。我比那帮货厉害多了。” 尤里西塔在旁边撑着脑袋,眼睛亮晶晶:“有多厉害?” 盖乌斯一甩尾巴:“我让他们叫我‘黎明大帝’,并且为了不重名,我还去把亡灵大帝宰了。” “为什么是‘黎明’?”图一边用聊天分散盖乌斯的注意力,一边把一队精锐士兵埋伏在他的补给线附近。 “是啊,为什么呢?”盖乌斯似乎是在解释,也似乎是在思索。 “自从群龙创世,与四方元素订立契约时,这个词就存在了。当然,有很多叫法,比如‘晨曦’、‘初耀’之类的。据说这里面寄托着群龙与所有智慧生命的终极梦想,我觉得很好听,就拿来用了。而且,深渊那地方确实没有日升月落的概念,我们都是靠岩浆的活跃度来确定时间的。” 这解释相当于没解释,但反正是闲聊杀时间,图也没追问。 倒是尤里西塔注意到了个小细节:“‘大帝’比‘王’更厉害?” “据说在东方,苍云垂变之山下的那些信仰虔诚的国度是这样的。只有‘被神认可’的统治者才能成为皇帝,不然就只能是被皇帝统御的‘亲王’。说是神,其实就是那些教会试图用神权控制世俗权力的借口。不过,你念念‘皇帝’这个词,确实感觉比‘王’高级对不对?” “皇帝……”图念着这个简短有力的读音,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炉火之厅的门被人推开了,大祭司和老组长先后走了进来。 “三阳形为展翅之鸟,”大祭司微笑道,“今晚应该就是三晕之月。寒季结束了。” 早在神话时代,地上的诸族就学会了依靠日月变化来确定气候变迁。如果白天,天上的三轮太阳呈现一个上扬的角度,如同飞鸟展翅的话,那么晚上的月亮就会伴随着三轮月晕。而这个现象,意味着寒季的彻底结束,雪融冰消,万物复苏。 往年的这个时候,猎人们就要准备好武器,祭司们将在第二天日出时解除符文之壁。经过了整个寒季已经见底的物资急需补充,养精蓄锐了数个月的猎人们也需要一场盛大的狩猎来恢复身手。 但今年事情就不一样了。 没有符文之壁,暴露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他们挣扎着,活着。图带来了火焰和胜利,他也将在这一刻指明未来的道路。 图沉吟片刻,道:“今晚把族人们聚集起来吧,这个炎季,我们会有很多工作。” 大祭司苦笑:“别是继续对抗天灾吧?” 老族长一拍他肩膀:“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你我都老啦,别掺和。” 盖乌斯把棋盘一抹表示认输,然后说道:“以前众塔之国有句俗语;‘魔法学徒也会有自己的图书馆’。那时候,一个完备的图书馆是正式法师的象征和荣耀。有些法师把自己的藏书看得无比珍贵,好像全世界的真理都在里面。但那些法师无一例外地发现,他们的学徒后来的图书馆比他们的还大,知识更加丰富高深。” 这是一个浅显的比喻。 把两位老人送走,今后炉火之厅将属于新的一代。 ******* “话是放出去了,但我到底该说些什么?” 图等老族长和前任大祭司出去了,压低声音问盖乌斯和尤里西塔。尤里西塔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盖乌斯则是露出了恶魔的笑容。 “一般这个时候,我作为族长应该安排猎人们去狩猎,妇女和孩子修补房屋。可是现在……” 现在,这些“具体事务”都不存在了。 以往的泽尼尔人们,迫于生存所必需的条件,没有太多精力和时间,他们更多的是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但现在呢?整个森林里的魔兽几乎都被清理了,漫长的兽潮之战中,他们甚至还驯养了一匹。能当坐骑的被放进了骑士团,不能的被放进食物仓库。也没有房屋需要修理,尤里西塔用了三天时间平地塑造了三十多间石质房屋,还有一大堆加固法术。 “不说实的,那你就说虚的呗?”盖乌斯回答的理所当然。 “虚的?” “聊聊现在,想想未来,表达一下自己多有能力,编个名目奖励下这段时间表现得好的人。如果你想被人铭记,还可以设立个节日就像你们的祭典那样。” “可是具体要求怎——” “我不帮你想,你自己决定。” “……” “你平时难道没想过这些?” “想过。” “想什么,说什么。” 图开始思考,脸上的迷茫渐渐变成专注。盖乌斯莫名地有点嫉妒,当年他可没有人来指导。从只有一腔热血的少年炎魔,到气吞万里深渊的黎明大帝,他走过多少弯路有过多少迷思?那些教训和感悟可全是他用血换来的。 便宜了图这小子了。 “我想去寻找别的族人。” “吞并部落?还是收拢因为天灾而流浪的那些?” “都有,但是我想在此之前,应该先保证翘崖能养活更多的人。食物、房屋还有周围的各种资源。” “不错的考虑,所以你是想派几支考察队?” “嗯,在此之上,我打算围绕翘崖东南方的莹湖建立几个据点,一是作为考察和收拢族人的前沿,二是为翘崖给养。” “围绕一座大城市,必然有大量出产资源小型城镇。如果你想这样发展,那首先要解决交通问题。我的建议是……” “关于抵御魔兽……” “调查亡灵天灾来源的事……” 这两人的话题又进入了尤里西塔不懂的领域,但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两人这样的讨论。专注的、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们……真是赏心悦目。 尤其是盖乌斯那条甩来甩去的尾巴,好想一把揪住。 这样的时光静静流淌之中,雪化了。 ******* 当晚,月亮上笼罩着三轮梦幻的月晕。越靠外的月晕越是巨大而虚幻,就像要氤氲开布满整个夜空。有它们在,这个夜晚也显得很是特别,就像走进一个真实的梦境,世界慷慨地把自己的美好展现出来。 在三轮月晕的笼罩下,村子最南端的高台上,图示意大家安静。 “寒季结束了 “我们做到了最好,做到了曾经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我,图,你们的族长,在这里宣布:我们战胜了天灾!这是泽尼尔人历史上的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其实村子里的众人对战胜了天灾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实感的,甚至有人质疑兽潮是不是天灾的一种。不过,他们遇到了意外,他们受到了伤害,他们惊慌失措,这和以往的天灾并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是,他们活下来了。 既然还活着,又岂能止步不前? “远远不够,只有这一个村子,只有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这远远不够。 “我要在这里建立一座城市,一座你们无法想象的巨大城市。 “我要让远方的同族也来到这里,我要让这里战胜无数次天灾。 “我听过众塔之国的传说,听过深渊之下天空之上的们的故事。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强盛而富足,伟大而智慧。” 图的目光望向下方,似乎在注视所有人,但事实上他只是在看尤里西塔和盖乌斯的方向。盖乌斯赞许的微笑和尤里西塔明亮的目光都在那里,就像绝世的珍宝。 “我将带领你们走向那个未来,追随我。” “黎明必至。” 第二十七章 营地与远方的外人 通常所说的凯尼亚地区,是指东起神秘群山,西至十国联盟边境的大片多山地带。而如果是狭义的凯尼亚地区,则特指神秘群山西边的这个盆地。四面陡峭的群山包围着丰饶的阿什兰旷野和一片不大的森林,翘崖就在盆地的西北角,是这片地区的自然奇观。 翘崖东南方,森林以南,靠近阿什兰旷野中央的地方,有一片清澈的湖泊。 这座湖叫作“莹湖”,其名字的由来是湖底五颜六色的晶体碎块。莹湖中没有正常的泥沙和水草,这些晶体碎块就是它的生态系统。如果白天是晴朗的,夜晚时吸收了太阳光能的晶体就会发出各自颜色的光,宛如彩虹坠入湖底。莹湖中唯一的生物是一种叫晶鲢的鱼形魔兽,吸收湖底晶体散逸的能量为生。没什么危害,但很好吃,也很难捞。 以前,翘崖上的人们很少有机会能吃到晶鲢。因为阿什兰旷野虽然丰饶肥沃,但莹湖附近并没有生长泽尼尔人作为食物的巨麦。采集者不会来到这边,猎人也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会绕路过来,能不能抓到晶鲢还是未知数。 不过现在,在图的一力推动下,他们在莹湖边建立了第一个“调查营地”。 顺便一提,“调查营地”这个名字是盖乌斯根据众塔之国的传统命名的。 刚刚入夜,整个营地都是烤晶鲢的香味。莹湖的彩光仿佛投到了天上,奇特绚丽。如果说三晕之月的夜晚是梦幻中带有一缕神圣感,那莹湖边的夜晚则像是真正的异界,光怪陆离,但美不胜收。 盖乌斯分到的那条晶鲢刚刚被尤里西塔抢过去,他帅气的脸扭曲起来。当然不是因为食物被抢,而是因为尤里西塔一定要他把鱼刺挑出来才能吃。七龙在上,他在深渊的时候吃这种小型生物都是连骨头直接嚼的!面对晶鲢时,他当然以为这种弱小生物,骨头一嚼就碎,骨刺再硬也伤不到他的舌头。 然后他就被鱼刺卡喉咙了。 一边听尤里西塔介绍这种魔兽哪里有刺,盖乌斯一边暗暗感叹:地上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很危险。 图安静地看着两人折腾,体会着难得的宁静。从他大刀阔斧地推动自己的计划起,变得比抗击兽潮时还忙。盖乌斯说这是正常现象,变革中的统治者不仅容易被刺死,还可能突然累死。基于这个原因,盖乌斯提议加强日常的战斗训练以增强图的体质。图在被单方面揍了两天之后,提出等莹湖营地建好之后再训练。 他这些天可是一瘸一拐地主持着建设营地的。 而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是他每天仅存的休息时间。盖乌斯带队的巡逻队回到营地换班,尤里西塔也会接受她那些自己看不懂的实验,和他们一起进餐。本来盖乌斯的意思是他可以独自去周围探索,反正他几乎不用休息和进食。但尤里西塔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每天必须回到营地来。盖乌斯争不过她,也就乐得清闲。 “营地的运作差不多稳定了。”图开启了话题。 “接下来的计划是?”盖乌斯顺着问。 “下一批会有十几个妇女儿童过来,常驻在这里。他们会在湖畔开拓田地种植巨麦。” “莹湖湖水有特殊的元素能量,不要紧吗?” 尤里西塔点点头:“不会有什么影响。莹湖水里的能量其实是不完全混合的元素能量,有巨麦先一步吸收,等成熟之后就是普通的混合元素了,也就是普通的物质。” 尤里西塔顾及图的知识面稍微解释了一下,但图还是没听懂。 盖乌斯听懂了,又转向图:“还有呢?” 图回答:“等到营地所有测试完成,我们就可以再建立一个。下一个建在翘崖西边,东西各一个营地,然后派出一个个小队去联络族人。我们还剩一个测试,就是从营地派出一个小队进行远距离探索。当然,附带的还有联络、补给等细节。” “总共才过了一个月就进行到这一步,很不错。小队你也已经准备好了吧?” “差不多了。人选是确定了,不过具体任务我还在想。” “任务?” “探索队总要有个任务吧,我在想不需要太复杂的,比如让他们去收集整个阿什兰旷野的物种就不行。如果不带上尤里西塔,根本没人知道要怎么做。” 闻言盖乌斯转向尤里西塔:“你应该开始培养学徒了吧?不然以后连个实验助手都没有,洗器具之类的事都要你自己来。” 尤里西塔没回答,以此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图接过话头:“以后族人多了总有解决办法的。关于这次任务,我想……让他们把旷野的地图修正一下就——” “我有个想法。”盖乌斯忽然说。 ******* “莹湖往东南方走,顺着河谷走大约两天,从东边的隘口往下看,会发现一片被砍伐掉的林地。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图的临时木屋里,盖乌斯指着沙盘上盆地东南方的林地说道。 尤里西塔完全不明白,但图立刻反应了过来:“有人烟?” 盖乌斯一敲桌子:“正确!而且确切地说,是有一个小型的人类聚集地。非常简陋的建筑,但在其中活动的人类有差不多十分之一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战士或法师。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回连图也不明白了。 “这意味着那里是探险家和调查团建立的临时营地,至少众塔之国时代是这么叫的。是你们泽尼尔人以外的人类,外来者。” 盖乌斯没有说的是,那些探险家使用的器具和服饰都比翘崖精致且强大。这对图和尤里西塔而言可能没什么,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这说明地上的世界文明没有断绝,众塔之国和世界之环覆灭后,超凡力量失去了领袖,与世俗国度一同流落在大地上,一个不小心,人类的文明就会倒退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在盖乌斯最悲观的想法里,或许全人类都退化到了翘崖的水平…… 他不是看不起翘崖,但和众塔之国开天辟地的能耐比起来,翘崖上的人遇到一波魔兽都要死要活实在是太惨了。 但现在他知道了,人类还保留着更高级的文明。有专门的法师,有精良的锻造和附魔工艺……相对精良。 图的思路和盖乌斯并不一样,他不知道文明兴衰的悲壮,但他知道身为一个领袖该如何思考:“前两天你突然消失了半天,就是去侦察了?” “嗯,我潜入进去,想弄明白他们的目的。” 听到这,图立马安心了。看来那些外来者在盖乌斯面前也是小猫三两只的水平,他说潜入就潜入了。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来找我们的吧?” “不是,他们倒是知道翘崖的存在。但在他们眼里……呵,这个到时候你自己去看吧。” “你要我去看……这就是你的提议?第一次探索队去与那些外来者接触?” 会不会太冒险了? “接触只是其一。其二,我在巡逻的时候也会顺便调查亡灵天灾的事情。亡灵会本能地向有生命波动的方向前进,而整个盆地,就数翘崖附近生物最多。那么最初的亡灵是从远方来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你怀疑是外来者把亡灵带进来的?” “不是怀疑,是确定。当然可能不是他们故意带进来的,我潜入时发现他们的营地也被亡灵袭击过。所有的探险家都在招募会神术的人或者擅长火元素法术的法师。另外,我还在从翘崖到那里的路上都发现了零零散散的亡灵尸块,证据充足。” 图听着盖乌斯的调查结果,回想起了那天漫山遍野的亡者大军。他们呻吟嘶吼着前行,如海潮般淹没一切的样子。如果那时,没有盖乌斯独自对抗正片大海…… “我明白了,就按你说的。不过,由我来带队。” 盖乌斯想了想,也点点头:“某种意义上,这也算第一次正式外交,由领袖出面很有必要。不过这得做更多的准备工作,不只是这个营地的事情了,你还得和翘崖协调好。” “我会的。盖乌斯,我希望你继续‘潜入’那里。” “‘暗棋’是吧?放心,我会干掉所有阴沟老鼠。” “我也要去。” 尤里西塔突然插话,让想要商量细节的两个大男孩同时愣住。 “你也去?” “你不做实验了?” “我不会让你们俩离我太远,永远别想。” 很多时候,昂然前行的人会忽略那些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影子一样的人。但往往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你会发现她或他们早已超越了你的影子,甚至拽住了你的尾巴。 盖乌斯的尾巴甩了甩,似乎回想起了这段日子总是被突然扑出的女孩抓住的恐惧。 第二十八章 花海与神明的玩具 第二天一早,盖乌斯和尤里西塔就先一步出发,慢悠悠地往外来者的营地晃过去。 图还要在翘崖和莹湖准备很久,他们没必要在那边干等几周,也不想在莹湖这边无所事事。盖乌斯的全速飞行可以半天之内纵穿两次阿什兰旷野,但并不需要那么赶。他和尤里西塔都掌握着强大的超凡力量,就算是散步,三天怎么也到了。 而且尤里西塔还说,绕一下路的话,她有个东西想给盖乌斯看。 盖乌斯习惯性地想表示一下自己寿命悠长见多识广,然后被尤里西塔一个无辜仰视憋了回去。接着在她亮晶晶的视线中彻底忘了自己想说啥,尾巴都差点抽筋。 于是他们顺着莹湖南侧的河流一路南下,然后在河流与南部山脉相遇的地方转向东方。 盖乌斯和尤里西塔一人一匹白马…… 没错,白马。寒季过去之后,在建立莹湖营地的过程中,一队行商来到了翘崖。这队行商也是盖乌斯动念去阿什兰旷野南边寻找外来者的原因,他们带来了其他种族文明的消息和商品,其中还包括几匹白马。 其实白马这种生物吧,并不优秀。论力量和耐力,不如地行龙;论速度,马里有更快的品种;论负重和战斗力,找头牛没准都比它强。所以要说它有什么优势,那只有外观。可是你要保持它的外观就得不让它脏…… 但盖乌斯还是鬼使神差地把它们买下来了,确切地说,他拔了自己一片鳞换的。 如果要问那时候他脑子里装的什么浆糊的话,那就是,他觉得尤里西塔去亡灵堆里救他的时候应该要骑白马……那种场景就应该有白马! 所以这一天,阿什兰旷野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两匹神骏的白马并驾驰骋,八蹄翻腾,扬起混着花瓣草屑的泥土。马上,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春风得意。女的身着白色法袍,但修改了裙摆和袖子的样式,便于活动,雅致而不失活力。男的银光重铠,狰狞霸气,带着仿佛从万千战场上归来的煞气,但年轻的面孔和光鲜的鳞甲又有种少年骑士的张扬。 阳光照下来,映在白衣银甲上,让天地都亮了几分。 唯一破坏气氛的是,这俩人都会不自觉地让视线飘到对方身上去,然后在对方注意到的瞬间收回来假装自己专心致志地目视前方。而这个过程还你来我往,重复了无数次。 想想都觉得累。 当天晚上,两人早早找了一块突出的巨石,在石块的阴影下点燃篝火,支了简易的帐篷。这是一个晴朗的晚上,星河灿烂,四野广阔,特别适合两个恋人相拥而坐仰望天空。但这两个没开窍的家伙只是在吃完了晚饭后沉默无言地干坐了一个小时。 明明想跟对方待在一起,明明想多说些话,甚至做一些喜闻乐见的事,但就是僵在那里了,一动不敢动。相信很多人理解这种状态,并深切地为当年的自己现在的他们感到恨铁不成钢。 尤其是晚上明明睡在一张床上还保持着这种状态,美其名曰坐怀不乱,实际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夜无话,真正的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阿什兰旷野的正中心。 “就是这。”尤里西塔缓缓勒住马缰,示意盖乌斯停下。 “这?你要给我看什么?”盖乌斯疑惑道。这里是阿什兰旷野毫不出奇的一块区域,稍稍向内凹陷,但还称不上洼地。茵茵绿草和宁静的溪流一如往常,天光云影也是瑰丽但常见。不过……仔细分辨一下的话,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特殊元素,明显是被法术干涉过。 尤里西塔没有回答,只是轻笑着翻身下马,迈着特殊的步伐走到了前方。 “我听导师说过,”她一边在空中勾勒符文一边说,“泽尼尔人认为萱花是希望的象征,尤其是我们这一支,无论怎么迁移,都没有离开过阿什兰旷野周围的群山。图觉得我们这是故步自封固步自封,可我不这么觉得。” 阿什兰旷野上开着不少萱花,每走上百十米就会遇上一丛。一点也不出奇,一点也不重要。 “家乡的风景值得我们眷恋,循规蹈矩也是我们能从天灾之中活下来的方法,我很认同族里老人们的说法。图每次跟我谈未来的打算时,我都会在心里说,哪怕就这样永远不变地生活,那也很好啊? “我曾经是这么想的。” 随着尤里西塔的话语,她勾勒的符文也构筑完成。那些光流拼接在一起,然后迅速淡化在空中。但它们不是平白消失的,盖乌斯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周围退去了。就像潮水退去后礁石浮出海面,带着海洋馈赠的生灵。 一片花海从虚无中展开。 它们都是萱花,各色皆有。大多是红色与黄色,夹杂有蓝白的点缀其中,不过最显眼的还是粉色。因为大概是在法术的影响下,整个花海中都吹拂着一股向上的微风,而风中飞舞的花瓣大多来自那些粉色的萱花。 除去人间,天上地下再无如此盛景。 盖乌斯被这一幕震撼。“美”这个概念很奇怪,它不会因浩大的场面和强横的力量而增减,却会在小小的一个角落里惊心动魄地存在。 “这里是我的花园,我没有亲自来过,只用虚之眼来看过。这些花的栽种也不是通过我的手,我让鸟儿衔来种子,让陆鱼运送河水,还有让风将我的力量播撒过来。最初,我只是想尝试一下能不能让我的法术在遥远的地方长时间地起效,不过后来我好像只记得照顾花园了~” 盖乌斯欣赏着花园的美景,但忽然又觉得好笑:“正统的法师学徒都是想尽办法建造自己的图书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建花园的。不过本质上是一样的,融合了法师所有的知识和意志,图书馆会和法师的精神世界同调,真实地映射拥有者的内心。你的花园应该也是这样。” 尤里西塔听到盖乌斯的解释,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那我猜对啦~前段时间它变化很大,我还担心过。” “变化过?” “嗯,以前就是普通的花圃,没有这些飘起来的花瓣,也没这么亮。” 盖乌斯这才注意到,花海之中的阳光格外明亮。如果不是他的眼睛是龙眼,他甚至会觉得刺眼。 “什么时候?” 尤里西塔听到这个问题忽然脸红了红,但还是回答道:“去找你的那天晚上。” 盖乌斯想了想,她指的应该是亡灵天灾那次。不过这里估计是个雄性都会想歪,盖乌斯差点以为自己被洗掉了什么珍贵的记忆。 “因为什么变的?”盖乌斯问完,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担心我?” 尤里西塔的脸更红了。 “我……我只是想,那些实验,那些知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在我一心扑在实验上时,你和图都遇到危险了,以后如果我还因为研究某些知识——” “就那些低级亡灵,我站着让它们打,它们都刮不花我的鳞片。” “对你来说我的力量当然微不足道,但不会永远都是!” 花海上突然起风了,各色的萱花被强风裹挟着,形成五彩斑斓的旋风。而旋风的中心就是尤里西塔,在她的花园中,她就是繁花的女神。 “我会不断变强,甚至成为你故事里的‘近神大法师’。你和图的理想我不全懂,但我可以成为你们没法忽视的力量。 “我还会专心实验,努力钻研法术,但不会因此而远离你们了。你们的理想,我全力支持。你们要改变所有泽尼尔人,我帮你们。有一天你们要离开翘崖,我也跟你们走。 “但是只有一点……不要突然之间,就让我找不到你们了…… “尤其是你!” 盖乌斯发现自己突然被“推”了过去。在尤里西塔的操纵下,无数花瓣形成巨大的花幕。它们轻柔但无可反抗地将盖乌斯托举起来,在和风与花香中让他来到了尤里西塔面前。 近在咫尺。 “盖乌斯,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 “我不了解你的过往,你和我的差距大到我无法想象。哪怕你说你是龙神,我也不觉得惊讶。你总让我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人类可能只是你一时兴起的玩具,如果有一天你玩腻了…… “你就会离开吧?” 尤里西塔的表情很平静,在花海中,她似乎真的连神明的冷静也具备了。但她的声音出卖了她,颤抖而惶恐。 盖乌斯很想一如往常地用自信的话语安慰她,可她问到了点子上。他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深渊的皇图霸业还没走到头,那么多伙伴那么多事还在等着他。他帮助翘崖,只是一时兴起吗? 他属于这里吗? 这个女孩给他看了自己的花园,说了很多有的没的的话,只为了告诉他,她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变强,支持他帮助他,想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现在,轮到你给出答案了。 盖乌斯的手攥紧又松开,嘴唇张开又合起。他第一次感到,纵横深渊几百年的力量在这一刻竟如此虚弱。 他踏上一步,把尤里西塔拢在了怀里。 这是一个很用力也很无力的拥抱。 因为他最后也没能把那个很简单的答案说出口。 第二十九章 小镇与智慧的后裔 “钱币和材料都行,不过嘛,要是材料,得折个价。” “多少?” “两成,不过得看具体材料是什……龙鳞?!” 老板一嗓子没压住,顿时吸引了整个旅馆大厅的视线。盖乌斯一翻白眼,弱化版的龙威一闪即收,那些目光默默收了回去。 “我上哪给你整龙鳞去?看好了,劣龙的鳞。” 旅馆老板连声说着是是是,在他看来那不就是龙鳞吗?难不成这世上你还能搞来龙神的鳞?就算真有,也不会拿来住店啊…… 不过,劣龙身上的材料那也是有价无市的稀世之宝。能拿出劣龙鳞的人物,要么武力过硬,要么后台过硬,总之就是最好别去惹。这个大厅里的探险家们,哦不,冒险者们也懂得这一点。好奇的关注仍然有,但也仅止于此了,盖乌斯也不会不打算横生枝节。 其实吧,这是他的失算。从自己身上拔鳞片习惯了,之前也用鳞换过白马,哪知道这玩意在地上这么值钱…… 那个卖马的奸商。 “上楼左转第二间,您的钥匙。” 盖乌斯立刻拉着身披宽大斗篷的尤里西塔走上了楼梯,两人进了房间,尤里西塔用结界把这个空间封锁起来,他才松了口气。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的任务明明是“暗棋”吧?可现在算什么?他两米多的身高,整个镇子大多数人只到他肩膀,瞩目程度天然比别人高一成。然后他还忘了隐藏眼睛的颜色,第一次跟人问路把人家吓跑了。刚刚还理所当然地扔出去一个龙鳞…… 当惯了皇帝的人根本玩不了刺客那一套,他今天算承认了。 不过另一方面,他要是吸引了更多暗处的注意力,那图来到之后的安全也会有相应的提升,这算不算变相完成了任务…… 啊,好丢人。 但尤里西塔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和图完全没有与“外人”接触的经验,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什么叫张扬。对她来说,这趟旅程的意义除了那片花海,剩下的都是游玩。而事实也确实符合预料,这座“城镇”让她大开眼界。 原来“外面”的人那么多,原来他们穿在身上的铁制品那么多,原来他们盖的房子那么高。他们还用碎石铺成了了平整的道路,用一个奇怪的炼金装置告诉所有人现在的时间,到处都可以看见人们有一种小圆饼一样的金属块交换东西,她以前只有在一年都不一定能来一次的行商那里见过这东西。 其实盖乌斯路上的回头率真不怪他的身高,里面一大半都是被窜来窜去的尤里西塔吸引的。 直到现在被拉进了房间,她也扒着窗户向外面眺望,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盖乌斯则进入心止状态,靠其提升的智力来整理收集到的情报。 没错战士骑士等职业的心止状态确实带来了智力提升这是安德萝莎研究证实了的。 “这个镇子是在寒季的末期开始建立的,时间确实是在亡灵天灾之前。有人被转化成了亡灵,但由于镇子里都是探险……冒险者,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 “这些人的来历并不单一,他们是来自奎尔各地的冒险者。这一点从他们的口音以及货币上的雕刻不同可以判断出来。有趣的是这些冒险者并不怎么相互敌对,而一般来说这种聚集都是因为这里出土了某种宝藏,他们不可能不争夺。所以,要么是他们都知道自己啃不下来那个宝藏,要么有绝对强势的争夺者强行制定了规矩。或者二者皆有。 “宝藏这一点也是猜测,因为不能直接问,万一暴露了自己是不知情者,会带来不必要的变数。 “镇子中有疑似招募板的设施,上面的招募和悬赏大多为环境侦察和收购物资,符合镇子初建的特征……” 零碎的信息和推论在脑海中汇聚拼凑,不一会,盖乌斯就得出了大致的猜测。 “有某个势力在附近有所图谋,寻宝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这个势力派遣众多力量来此建立城镇作为调查据点,并广泛召集冒险者加入。” 依据这个猜测,他很快就确定了接下来的三个目标。 “其一,冒险者背后势力的信息和他们在调查的东西。 “其二,亡灵天灾的来源。 “其三,他们对附近的泽尼尔人的态度。” 尤里西塔把注意力从窗外移开,对着心止之中的盖乌斯问道:“盖乌斯,他们是想去调查崇山遗迹群吗?” 盖乌斯当场就被吓得脱离心止了。 他都开始构思怎么和情报贩子搭上线了,结果自己这边的土著妹子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崇山遗迹群是什么?” 尤里西塔手指一点,就在两人之间投影出一幅凯尼亚地区的立体地图。这种级别的法术对尤里西塔来说就像眨眼一样轻松,她完全不知道在外人的常识里,这种差不多三环的法术怎么可能不用符文? 但盖乌斯没什么表示,他对尤里西塔时不时表现出来的超强施法天赋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注意到在东方的山脉中,尤里西塔用红光标示出了一片区域。如果不仔细看,只会以为这里是群山的一部分。但如果放大开来,就会发现那些“碎石”实际上是一些残垣断壁。 “神话时代的遗迹群?”盖乌斯眼睛一亮。 见多识广的他,能一眼认出那些残骸来自无比久远的年代。就算最近几千年没关注地上的世界,但他知道文明断层这种东西是很难弥补的。众塔之国锻造的金属,无论其质地还是精度,都不是现在的人类能想象的。而从风格来看,这片遗迹有可能比众塔之国的年代还要久远。 也许,它来自真正的神话时代? 尤里西塔摇摇头:“我不知道,崇山遗迹群在那里已经很多年了。据说在泽尼尔人诞生之前那些遗迹就已经存在了,久得连传说故事都没流传下来。唔……我妈妈大概知道一些,但她还没告诉我,她就……” 尤里西塔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去了,前任大祭司就是她的父母。盖乌斯只好感叹人类的寿命短暂,传承的知识也如此脆弱。 “你去过遗迹里吗?” “没有。” 盖乌斯这么问时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尤里西塔的年龄在这里,她要是都去过那座遗迹,恐怕泽尼尔人早把那里翻遍了。 “但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族人去过那里。他们还从遗迹里带出来过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石头。大部分都丢了,只有这个,是妈妈留给我的。她也是从她的妈妈那里得到……” 一边说着,尤里西塔一边在手中构建了一个传送阵。一个巴掌大的传送阵,把一个巴掌大的东西从翘崖传送过来。 那是一个形似胸针或者徽章的东西,质地介于石头和金属之间。漆黑沉重,但造型却很特殊。 是一朵抽象的萱花。 看到这花,盖乌斯眉头一跳。不仅是那天花海之中的问题,它的频繁出现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泽尼尔人把萱花当做希望之花,阿什兰旷野中遍地萱花,现在紧邻旷野的群山之中,又从遗迹里发现了萱花造型的遗物。你敢说这里没有联系? 争得了尤里西塔的同意后,盖乌斯把徽章拿到了手里仔细查看。 这一看,他还真的找到了线索。在徽章背面的一个凹痕里,他找到了一行疑似文字的东西。这行雕刻细小难辨,要不是他有龙眼,恐怕会把它们当做划痕忽略掉。 “这是……远古深渊语?” 深渊语和恶魔语并不完全相同,恶魔语是在深渊语基础上衍化而来。深渊语因此也叫“远古恶魔语”或者“远古深渊语”,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那时的恶魔行走在大地上是很常见的。所以盖乌斯对那座遗迹里出现深渊语不奇怪,没准遗迹就是个恶魔遗迹呢? “嗯……深渊语的语法是什么来着……这个词是……知识?思维?智慧?呃,应该是智慧。” 思索了一阵,他才翻译出这一句深渊语: “智慧之子终将归来。” 第三十章 神话与淘汰的经验 轰隆! 仿佛有一片狂暴的雷云光顾他的脑海,波光粼粼的思绪瞬间被一道惊雷贯穿。盖乌斯在翻译出那句深渊语的瞬间,仿佛有一缕来自太古的诅咒向他投来了目光。 智慧之子……是那个智慧之子吗?有可能不是,奎尔的历史源远流长,浩瀚的时光里无以计数的名字与故事起起伏伏,重名什么的并不罕见。而且,好听的词就那么些,人总不会给自己的群体起个贬义的名字。再退一步,世上的语言那么多,翻译来翻译去,总有些误传…… 好吧,这些都是欺骗自己。 用最古老的深渊语书写在神话时代的遗物上,这个“智慧之子”怎么可能还指向别人? 是凯尼亚人,最古老的先驱之一,向往天空者,神之次子,或者说…… 谋害神的罪人。 盖乌斯最初听闻翘崖所在的这个地区被称为凯尼亚地区时还有过疑惑,为什么这个古老的名字会被用来命名这个地区,它应该被龙族亲手埋在了时光下才对。 注意到盖乌斯的变化,尤里西塔在他眼前摇了摇手,试图让他回过神来。 盖乌斯噗嗤一笑,抓住尤里西塔晃来晃去的小手说道:“我以为,以我和图的惹事能力大概十年内就会捅出大事。但我还是低估我们了。图那天说他听过的故事,现在我们真把的秘密挖出来了。” 尤里西塔立刻挨着盖乌斯坐好,双手托腮,摆出听故事的姿态。 盖乌斯也娴熟地进入了讲故事的状态:“平时我们说众神,指的是苍云垂变之山上的龙族。但还有个广义的众神,除了龙神之外,还有四位元素之神。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由四大元素构成,四位元素之神就是四元素位面的化身。打个比方,龙神就是神中的皇帝,而四元素之神则是他们册封的‘亲王’。你知道四元素之神吧?” “火元素之神耶撒,地元素之神莱登,风元素之神萨默阿,水元素之神蕾雅。”尤里西塔熟练地背诵道。 “没错。智慧之子的故事要追溯到真正的神话时代,比众塔之国的时代要久远得多。那时候,奎尔大地上甚至见不到人类,无以计数的奇特种族和众神本身都行走在大地上。甚至,那时候的大地还没有‘奎尔’这个名字。” 那是人类无法想象的时代,神明的伟力肆无忌惮地塑造这个世界。山峰的树立和坍塌不过是神话生物呼吸间的现象,河流倒卷天象逆行也只因神明的一个梦境。无智慧的巨兽凭本能移山填海,有智慧的生灵则用巨塔将天地拉近。 盖乌斯,或者说西泽尔也没经历过那个时代。只不过因为特殊的原因,他能从灵魂深处找到那个时代残留的只言片语。而那冰山一角的光影,也渲染出了一个无比喧闹而绚丽的神话时代。 他挑了几个比较容易想象的片段讲给尤里西塔,让她对那个时代有个粗浅的想象。即便只是这些,也让女孩子的眼睛明亮异常。那么有趣那么精彩的神明的时代,似乎……也不是不能重现的。 法术的尽头,就是神的领域。 盖乌斯可不知道尤里西塔的思绪飘到奇怪的方向去了,他讲述了几个神话时代的奇观后,进入了正题。 “除了伟大的神之长子外,另外崛起了两个伟大的文明,他们被称作‘神之次子’或‘最古老的先驱’。这两个文明一个叫……‘硝烟之子’,一个叫‘凯尼亚人’。这个崇山遗迹群,十有八九就是这两个文明之一的遗迹。” 盖乌斯说到硝烟之子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大概是在回忆这个名字。 “凯尼亚人不像硝烟之子一样好战,他们认为既然建立了文明,自然要摆脱生命的本能,追求更加高远神圣的东西。他们认为天空是文明的未来,只要探索解析了更多奥秘就能踏入天空。呵,到此为止,他们的主张也没什么不对。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凯尼亚人认为是龙神们囚禁了这个世界。认为众神把世界封锁起来,众生这是众神豢养的牲畜。如果要抵达‘黎明’,那凡人就要杀死神。” 尤里西塔插嘴道:“这可能吗?” “弑神?当然可能。我说过所谓神,就是掌握了更多知识和力量的凡人。凡人自然终究会成为神……但凯尼亚人的囚禁说就是无稽之谈了。但问题是,他们差点做到了。 “四元素之神,除了火神耶撒,另外三位都被凯尼亚人重创。最后是耶撒直接本体降临,彻底毁灭了所有凯尼亚人。不,也可以叫凯尔顿人,自从他们开始了弑神大业,他们就改变了自己族群的名字。在神话时代,名字非常重要。改变名字意味着抛弃过往的一切,是抹杀自己的象征,被龙神明令禁止。” 这描述简单直接,让人无法感受到那神话大战的恢弘与壮丽。但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盖乌斯认为凭自己的见识,恐怕也想象不出神话之战是什么样子。 倒是尤里西塔,把自己脑补得热血沸腾。她不知道神能厉害到什么程度,但完全可以把自己认为最厉害的场景想象进去。更何况还有“获知秘辛”的激动感加成。 盖乌斯把视线移回手心的徽章。 “‘智慧之子终将归来’?你们是变成亡灵天灾归来的是吗?”他调侃着。 火神耶撒不及龙神强大,但也是货真价实的神明,他下定决心毁灭了凯尔顿人,怎么会留下让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果然和龙族感叹的一样,被傲慢支配的人,即使是智慧的子嗣也会毁于愚蠢。 “这些故事听听就算了,没什么意义。现在重要的是了解这个镇子和亡灵天灾,为图的到来做好准备。” “嗯!” “我们先休息,等入夜了,去找阴沟老鼠打听情报。” “好~” 尤里西塔扑上床就睡了,盖乌斯躺在旁边,闻着女孩子的气息,却休息不了了。 ******* 入夜,旅店大堂渐渐空旷。 这个新建立的小镇里,唯一的旅馆也兼任了酒馆的职责。白天为天南地北的冒险者们提供交流情报和调整队伍的空间,夜里则为那些“编制外”的冒险者们提供住宿和“安稳”的环境。 三三两两的编制外冒险者占据了大厅的各个角落,每一小撮点一盏油灯或者一块发光晶石。这也算是旅馆不成文的规矩,这些夜里的小聚会十有八九见不得光,而夜间的大厅里每一个光源就是这样一个聚会。这些聚会之间不得相互打扰窥探,也不许外人随意加入,旅馆老板负责监控这里的“光源规则”,至少明面上保持着规矩。 沉稳的脚步声踩过一级级楼梯来到大厅,短暂地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这些视线很快移开,回到了自己的光源上。他们都知道脚步声的主人,那个初来乍到就“傻子似的”甩出来一枚龙鳞的奇葩。那一身从头盖到脚的斗篷真的是用来隐藏自身的吗?就凭他下午的那次“出手阔绰”已经足够吸引整个镇子的注意了。 盖乌斯来到旅馆老板面前,老板不得已“注意到了”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一杯最烈的酒,还有最近有趣的消息。” 这是探险家来到一个新地方最主要的收集情报的手段,找到当地的酒馆,点一杯喝的,然后请老板大致介绍一下。这些情报不会多深入,都是些稍加打听就能了解到的。酒馆只是汇总一下,列个索引给你。至于深层的秘密和消息背后的真相,那不是探险家自己要干的活吗? 在盖乌斯想来,人情世故,千百年也变不了多少。 旅馆老板看了盖乌斯两眼,心说你就是最有趣的消息。 “你是想听十国联盟那边的消息,还是想知道知道东边那群蛮子又和谁开战了?高原的消息这里没有,根本没有从高原过来的人。嘿,大裂谷南边的也一样。” “远的都不要,就这附近的,镇子相关的。” “嗯,我想想……凯文那帮学者在招人,不过他们要求是会读写,而且是二环正式法师的,至今没人脑子坏了去应聘。德莉亚的猫又丢了,而且是丢在被骨头架子袭击了的那房子附近,七龙在上,但愿那只猫这回能死成。有个自然派系的法师跟原来的队伍闹翻了,正在找下家。黑曜商会在收购所有品种的超凡矿石,他们大概是把这里当矿场了。有人说在西北边的旷野里目击了……” 林林总总,全是琐事。 也对,这些流通在明面上的消息,自然不包括“常识”。这个镇子为什么建立,人们为何而来,这些对于镇子里的冒险者大概是不需要解释的。 “再买一条情报,哪个‘老鼠’比较可靠?” “什么老鼠?” “什么什么老鼠?” “这镇子里那么多超凡者,野狼都不敢靠近,哪有什么老鼠?” 盖乌斯发现,这老板是真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就是情报贩子,顺便干点见不得人的生意的那些。” 旅馆老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盖乌斯一会,终于开口:“你要买情报为啥不去公会?” “公会?” “冒险者公会啊。你说的情报贩子几十年前就没了,我还奇怪你打听消息干嘛找我呢。” “……那你刚才干嘛不让我去公会?” “有钱不赚白不赚,这年头难得碰着几个……” “噗嗤。” 旅馆老板是没把最后那个“傻子”说出口,但尤里西塔是听出来了,顿时笑出声。 第三十一章 公会与调查的结果 “我以为‘公会’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幻想,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看到它实现了。” 盖乌斯带着尤里西塔站在冒险者公会的门口,看着那堪称井然有序的人员进出,感慨道。 “为什么?”尤里西塔问。 “因为所谓‘冒险者’、‘探险家’,其实就是游走在佣兵和阴沟老鼠之间的身份不明者。有人雇佣,那就是遵循规矩的佣兵,没钱了,就是无恶不作的老鼠。无论再什么时候,统治者都不希望有一群不法之徒混在自己的领地里。” “那为什么不剿灭他们?” “剿灭一批就会立刻再冒出来一批。只要这世上还有没被统治者纳入监控的财富,只要铤而走险的受益大于风险,只要还有没被养活的人口,他们就永生不死。” “那公会是什么?” “是一种幻想,呵,大概现在不是了。有一些混得好也受过教育的探险家提出,是否可以成立一个联盟,约束所有探险家,监管筛选他们的任务,并给予他们正当的地位。” 尤里西塔更加疑惑了:“这不是很好吗?” 盖乌斯笑笑,如果是图的话,应该立刻就能理解为什么公会无法存在。 “因为违背了利益和权力的分配。如果公会是某个国家的一个机构还好,那只是整个体系的一部分而已。但如果公会能影响多个国家的探险家,那就意味着有一个跨国力量凌驾于每个国家之上,随时威胁着影响范围内的国家,不会有统治者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尤里西塔点点头,还是没有太懂。 盖乌斯没有解释更多。尽管数百年前有无数的探险家在这件事上提出了无数的构想,千奇百怪的实践和振奋人心的理念碰撞是那么的耀眼,但盖乌斯一直觉得他们没法成功,再耀眼也只是历史长河中很快会消失的一朵浪花罢了。 可是时间匆匆流过,今天的他站在这里,竟然看到曾经的幻梦成为了现实。 有人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地上的文明真的断代了吗? 心里的感触没法很快理清,但盖乌斯是带着笑容走进公会的大厅的。他牵着尤里西塔的手,带着数百年前的先驱们的祝福,到达了这里。 公会大厅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陷入黑暗。虽然现在没有多少人,但其宽敞的空间和井然有序的布置仍然昭示着它的力量和地位。 “也许我们猜测的‘背后势力’就是冒险者公会。”盖乌斯心情颇为不错地说着。 “盖乌斯,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那边?” 顺着尤里西塔手指的方向望去,盖乌斯看到了一个木制的柜台,柜台的正面有很大的通用语写着:问询台。它后面坐着一个睡眼朦胧但应该是醒着的女性施法者,从她体内的元素量来看,只是法师学徒。 这一幕看在盖乌斯眼里,又是一个好消息。施法者在所有人类中应该是占少数的精英阶层,而精英阶层会出现在这样的基础职位上,说明施法者的基数远比过去高…… 一边想着这些事,他们来到了柜台前。昏昏欲睡的法师学徒见有人来,勉强提起了精神: “欢迎……第一次来?” “是的。” “你们是想……嗯……成为冒险者?接任务?发布任务?还是商业合作?” 盖乌斯仔细思索了一下,他们的目的是了解这个镇子,那成为其中的一员显然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我想了解一下附近的情报,还有加入一些冒险者队伍。在这之前我要先在你这里等级成冒险者是吗?” “登记需要在那边的窗口进行,加入队伍的话看招募墙,情报……什么情报?” 法师学徒习惯性地回答着盖乌斯的问题,但慢慢地又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奇怪之处。她皱着眉头打量了盖乌斯和他身后的尤里西塔一会,露出恍然的神情: “你是从极北群山来的吧?难怪不知道我们的规矩。” “呃……是的。” 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盖乌斯确实来自很远的地方。 “这样呢,我这里有新人冒险者须知的小册子,你们先拿去看看,应该能解答你们大部分疑惑。另外,如果想加入,登记窗口提供两种契约。一种是正式加入公会的长期契约,一种是为眼下的情况特别设立的临时契约。前者和其他地方提供的契约没有区别,后者则在对遗迹的调查完成后自动失效……” 盖乌斯有些呆滞地接过精致的小册子,一边听法师学徒娴熟的回答。他有点感叹于冒险者公会这套完善的程序,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众塔之国的统治机构,真理之塔才有这么完备有序的运作方式。 手中的小册子更是,纸张柔韧光洁,居然是用植物纤维压制成的。在他熟悉的那个年代,或许只有黑石之火教团的大圣堂图书馆里做得出这样的纸张。 熟悉和陌生交织在一起,盖乌斯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老了的感觉。 ******* 虽然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但盖乌斯和尤里西塔来此的目的算是初步达成了。从冒险者公会的小册子和零散的消息中,盖乌斯渐渐拼凑出了这个镇子的来龙去脉。 “上一年寒季到来时,冒险者之间开始流传一个消息。有人在神秘山脉中发现了大约两百年前的冒险者的笔记,其中记载了崇山遗迹群的消息。原本被认为已经彻底探索的遗迹群中似乎存在仍在运行的远古设备。而在传言发酵的过程中,不知来自哪里的消息表示,遗迹群中的秘密指向元素神器。于是,一场表面上由冒险者公会组织,实际上被各个国度暗中推动的调查开始了。” 盖乌斯总结完毕,跟着又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一个多月里就成建成一个镇子,背后有国家力量插手就好解释了。” 尤里西塔撑着脑袋,有点昏昏欲睡。这几天她跟着盖乌斯一次次往公会跑,每次都是坐在一边看盖乌斯跟不同的人搭话聊天,无聊的要死。她完全不明白盖乌斯为什么能乐在其中,就好像盖乌斯永远不明白她待在屋里摆弄各种符文和瓶瓶罐罐有什么意思一样。 “什么是元素神器?” 她竭尽全力才能找出一个她感兴趣的词语。 “只是传说而已。我之前不是给你讲过,凯尼亚人,后来的凯尔顿人曾经重创过三位元素之神嘛。” “嗯。” “据说,他们从三神身上各砍下了一部分神的肢体。然后用这些‘神骸’制造了三把元素神器。在地上,执掌元素神器的人就和元素之神一样。” “很厉害。” “我是不信的,因为元素神器有四个,凯尔顿人又没打过耶撒,那火元素神器是哪来的?” “是啊。” “我猜测,只是世界上存在一些具备很强元素力量的物品而已,被好事者硬和神明、凯尼亚人文明联系了起来。” “应该是。” “不过,历史上现世过的元素神器确实异常强大。连近神大法师都会现身抢夺,有时候一个城市,甚至一片地区的地貌都会因争抢而改变。如果这回真有元素神器级别的东西……那就有趣了。” “……” 尤里西塔望着窗户,外面正对着小镇中央那个巨大建筑物上面的钟表。最初来到这里时,她深深地被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吸引,眼睛完全不够用。 世上还有很多和元素、法术知识一样有趣的东西啊…… 她在盖乌斯打听消息时,也无所事事地观察着周围的冒险者。一开始,她以为冒险者和猎人、祭司一样,是一种“工作”。猎人们要靠狩猎来获得食物,祭司要用法术帮助大家。 理所当然,分内之事。 可是她发现,冒险者并不是一种工作。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面对工作的平静和漠然。提到冒险时,他们会笑,手会挥舞起来,眼睛会发出光。 尤里西塔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无法理解,无法表达的情绪。有点像是柔软的羽毛,拂过鼻子时痒痒的,只不过这情绪是徘徊在心底的,让心情古怪地躁动着。 从盖乌斯身上,有时也能看到这样的东西。 她悄然做了决定。 一把拽过盖乌斯的领子——盖乌斯没把鳞片幻化成铠甲,而是找了件冒险者常穿的布袍——让他来到自己面前。 “我们去当冒险者。”她说。 盖乌斯压根没有质疑的选项。 第三十二章 距离与可疑的招募 盖乌斯明白,尤里西塔和安德萝莎这样的女孩,会突然地、毫无预兆地、不容分说地进入某种昂扬状态。每当她们进入这种状态时,会毫不犹豫地把周围人拉去做壮丁,做一些她们想做的事。 哪怕你是深渊的皇帝,接近神的强者,在这些女孩面前,也最好乖乖听话。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尤里西塔要吻他,脑子里当时就一炸。直到现在被尤里西塔拉到街上,都没缓过来。 娇小昂然的白衣少女拉着衣衫不整(?)的懵逼巨汉穿街过巷,颇有种青春年少的美感。有一些冒险者这两天已经认识盖乌斯和尤里西塔了,看到这两人时顿时回想起各种骑士小说里的情节,脸上露出难以言说的微笑。 寒季已过,雪融冰消,但直到尤里西塔拉着盖乌斯走过,炎季仿佛才姗姗来迟。 他们路过钟楼时,正好是中午12点。庄严的钟声忽然响起,惊飞了一地白鸟。这种白色的鸟类不是凯尼亚地区的物种,似乎是追随者冒险者们来到这里的。最初它们被冒险者赋予了“伙伴”、“守护”和“永不放弃”一类的美好寓意,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又有了象征爱情的职责。 说来有趣,小镇里最高大美观的建筑物并不是冒险者公会的大厅。从外形上来看,这个仅仅起到报时作用的建筑类似教堂,但进入内部,会发现里面并没有神像之类的东西。据说,这也是冒险者的传统,公会附近永远都会有一个无神的教堂。 无神教堂紧挨着的就是冒险者公会,有大量冒险者来往出入。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尤里西塔很清楚这里的功能。大厅内部是各种窗口,包括登记身份、接发任务、购买补给等。而从建筑物的墙上一直蔓延到门外街上的,是大量待接取的委托。 尤里西塔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登记窗口。 已经混了个脸熟的法师学徒远远地朝他们挥挥手,登记窗口后的接待人员露出“终于来了”的表情递给他们两张契约。随着纤维纸的普及,原本珍贵的法术契约也成了随处可见的东西。当然,这两张临时契约上没有什么厉害的违约惩罚效果,只有在某一方违约时通知另一方的功能。 尤里西塔很快签好了自己那份,而盖乌斯在写到签名那一栏时却顿住了。 如果不写真名的话,契约是不会生效的。 不愧是从七龙神术改造来的契约术,就算是民用版,也这么不讲道理。盖乌斯一边在心底感叹,一边做了决定。反正以他的力量,除非是和众神签订,否则世间没什么契约对他有足够的约束力。而真名假名什么的,冒险者里早就习以为常了,是个人就有不能说的秘密,告诉别人的名字和你契约上写的真名不一样也是常有的事,公会会替你保密的。 落笔,几个恶魔语单词烙在纸上。 西泽尔·刃鳞。 接待员看不懂这种异族语,但无所谓,世上语言那么多,只要契约生效,那就一切没问题。但尤里西塔是会读恶魔语的,这种传承自太古时代的语言和符文的构造很相似,她研究符文的时候听盖乌斯讲了几次就学会了。 “西泽尔……”她无声地念着。 这就是你的真名吗? 她忽然分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了。她知道了盖乌斯,不,西泽尔的真名,但却不是他主动告诉她的。他是觉得这是小事无所谓,还是根本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你如果是太古时代的人,不是应该很重视名字吗? 你到底是盖乌斯,还是西泽尔? 我究竟是离你更近了,还是仍然远得让人绝望? 少女心思轮转,进退之间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对方。她从来不知道人的心里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事情,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未体验过。其实从眼前这家伙从天而降那一刻起,心底的涟漪就出现了,而到今天,以名字为契机,涟漪终于冲到了她的岸边。 你到底是盖乌斯,还是西泽尔? 但是这些弯弯绕绕,盖乌斯是理解不了的。他活了几百上千年,各方面都厉害得不要不要的,但他永远也不懂少女心。 后来尤里西塔、安德萝莎以及一些熟识西泽尔的女性碰到一起时,义愤填膺天经地义地开始声讨这蠢货。那段时间盖乌斯总怀疑自己感冒了,七龙在上,近神强者也会感冒? 时间回到现在,两人成为了临时冒险者之后,就按计划来到委托墙前。 “你想接什么样的委托?”盖乌斯偏头问尤里西塔。 “唔……” 尤里西塔发现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 看着眼前眼花缭乱的委托书,会产生一种无知少年直面大千世界,或者说乡下人进城的迷茫感。曾经有人试图促进公会成立分类机制,把各种委托分成寻物、战斗、守护等等类别,但很顺利地失败了。各种突发情况让只做了针对性准备的冒险者反而容易遇到危险,各种奇奇怪怪的委托要求更是难以界定。最后,一切就回到了最最原始的张贴方式:随便乱贴。 意外的是,这样做效率确实没有提高,但却非常受冒险者们欢迎。在一堆杂乱的委托中碰运气地寻找对胃口的委托,充满了意外和……浪漫? 这才是冒险的感觉,不是吗? 不过尤里西塔这时候只是懵逼而已,盖乌斯苦笑一声,提议道:“我们找找看和亡灵天灾有关的吧。” 这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二个任务,调查小镇来历的主要目标完成之后,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来完成次要目标。 尤里西塔自然没有意见,她可以兴冲冲地把人拽出来,但到了具体问题上还是得听老手的。于是盖乌斯这个“老手”就轻车熟路地根据纸张的损坏程度来判断哪些委托是亡灵天灾发生前后的,尤里西塔则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消息。 不久之后,她的目光被一则奇怪的委托吸引了。 “紧急招募一名学者! “要求:精通亡灵法术知识!精通亡灵法术知识!精通亡灵法术知识! “额外要求:嘴严。 “报酬:能力范围内,要多少给多少。” 尤里西塔不了解冒险者,但她也知道这个委托绝对特立独行。你就看这用词,都不像一个理智的人写出来的。 “嗯?有意思,要不我们去看看?” 盖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对这个奇怪的招募也露出感兴趣的模样。 “好。” 他们立刻把委托编号报给公会的接取委托窗口。这种没有写明联系方式的委托基本都是通过公会进行联络的,也是大多数个人或小团体冒险者愿意选择的方式。因为通过公会,这个过程本身就过滤了很多危险因素。 不过,盖乌斯刚把编号报出来,公会大厅里一个人就站了起来。 “你、你要接下这份委托?” 声音激动,甚至有点破音。声音的主人是个消瘦,也可以说是虚弱的男子。一身轻便的猎装打理得整洁美观,就是脸色实在太差了,和衣服一比很不协调。 “当然。” “我、我就是委托人。七龙在上、感谢七龙!总算……总算……向您致意,学者先生。” 他迅速地行了一礼,有些慌乱又带着莫名亢奋的感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很神经质。而且行礼这个动作幅度过大,速度过快,显然是很不安。 盖乌斯推了推尤里西塔:“他一副精神要崩溃的样子,给他个安魂术。” 尤里西塔乖乖地一抬手,一道若有若无的光芒笼罩在那人身上,伴随着同样若有若无的歌声。那男子很快就平静下来,亢奋褪去之后只留下巨大的疲倦。 “谢谢您,小姐。谢谢你们愿意接这份委托。我、我叫安迪,不知你们……” “西泽尔,这是尤里瑟。我们来自远方,对亡灵说不上精通,但知道所有对付亡灵的法子。我不夸张地说,骨龙也不是不能对付。怎么样,委托成立吗?” 安迪听到“对付亡灵”的时候脸色稍微沉了沉,思索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仿佛下了狠心一般说道:“成立!请跟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跟着安迪一路走出公会大厅,穿过小镇的街道,一路向镇外走去。 “不在镇子里?” “我们……不敢待在镇子里。一会看到亡灵,请不要急着攻击。” 盖乌斯一挑眉:“看来是相当大的麻烦啊。” “我们想尽了所有办法,可,根本没人听说过这种情况。本来,贴招募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总之,到了那里你们就知道了。” 走出镇子,渐渐进入森林的范围。盖乌斯不由得开始猜测,难道森林里还有游荡的亡灵?或者死亡能量富集的地带?还是有什么正在沉睡的高阶不死生物? “前、前面就是。答应我,你们一定要保持冷静。” 这是一个明显用法术搭建的树屋,一个仿佛直接从树木中长出来的小型房屋,或者说棚屋,掩映在枝叶深处。那些法术制造的枝叶似乎感应到他们的靠近,簌簌地向两侧收拢起来,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这只是一些必要的保护措施。”安迪做着不必要的解释。 “保护措施”还包括两个坐在树屋外的冒险者,两个穿着钢甲的冒险者。从眼神、动作和脸上的伤疤都能看出来,这是两个经验还算丰富的冒险者。他们打量盖乌斯的目光包含着警戒的意味,似乎这个巨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们就会立刻攻过来。 这么警惕? 盖乌斯玩味地想着。明明是一群最多中级的冒险者,这么围观近神强者,很勇敢啊。 他故意收拢了龙威,懒得多生枝节。 “就在……屋子里。” 安迪走上前去敲了敲树屋的门,里面传来轻微的回应。 “我——”安迪还没说完,盖乌斯就打断道: “你是想放里面那只高阶亡灵出来咬我?还是打算介绍我们‘认识认识’?话说在前头,里面那位的容貌可比我身后这丫头差远了,想勾引我先掂量掂量。” 一道道震惊、警惕、攻击性十足的目光瞬间刺了过来。整个空间里唯一没进入备战状态的是尤里西塔,她被盖乌斯话里“勾引”这个词吓了一跳,紧接着脸腾地一红。 这……应该是拉近了距离吧?她想。 第三十三章 生命与知识的赞歌 气氛,诡异地凝结着。 单纯从外表上看,应该说是盖乌斯和尤里西塔被这三个冒险者,或许还要加上一个高阶亡灵包围了。但尤里西塔没有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寒季在城墙上面对兽潮时那种压迫感。这或许是她见惯了盖乌斯这种破格强者的缘故,也因为那些冒险者没有什么敌意。 与其说是敌对,他们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困惑。 试想,你朝夕相处的伙伴突然变成了奇怪的物种,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隐瞒消息还要寻找帮手。本来心理压力就快爆炸了,结果千辛万苦找来的人张口就是一波流氓一样的言论,而且毫不避讳地点出了你最害怕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还是隔着树屋看出来的? 前者说明这个叫盖乌斯的家伙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而来,后者则意味着他可能很强…… 总之安迪这一伙人越琢磨越紧张,一边冒冷汗一边考虑到底该前进一步还是后退一步。左边那个彪形大汉型的冒险者好像还有要吐的倾向…… 盖乌斯欣赏着他们的反应,笑得很开心。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树屋里那位。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 说是走,但更像是蹭……呃,挪出来的。就像是把一个人的灵魂塞进一个新的身体里,不止大小形状不合适,连控制手脚的方式都不一样。这个慢腾腾把自己挪出来的人身材真的不错,这样的姿势都能让人看出高挑来,那是真的不错。 不过比起身材,她死灰的皮肤、干枯的关节和浑浊的红眼,都缺乏美感。 正如盖乌斯所说,这是一个亡灵。僵尸种,女性。 “你们……目标……我……同伴……不要伤害……我的……同伴……” 声音干枯嘶哑,光听着就让人联想起腐烂的声带。 “果然。”盖乌斯嘀咕一声,只有尤里西塔听见了。 “先别把我当敌人,你试试说出自己的名字。全名,如果你的家乡有顺带报上父辈名字或者地名的传统那也都一起说出来。” 没人知道盖乌斯是什么目的,或者知道了什么。对面的冒险者小队是完全被动的一方,在巨大的信息差前,他们再警惕也没用。那个高阶亡灵迟疑了一会,开口道: “克……克劳丽丝……多明尼娜·德·三页诗……” 奇迹发生了。 克劳丽丝最开始念名字的时候,还生涩艰难,但随着前两节出口,她的发音迅速流畅起来。而随着声音的涌出,仿佛生机也从她的体内生出。皮肤上的灰暗迅速褪去,肌肉丰满起来,眼中光芒分明,重现神采。 死者苏生。 这是让人震惊难言的一幕,冒险者往往是见多识广的人,但他们也从来没见过这样仿佛神迹的景象。 “七龙……在上……”安迪的声音仿佛呻吟。 尤里西塔的注意力倒是没放在这方面,她跟着盖乌斯见识过不少“奇迹”,抗性都练出来了。她在意的是对方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长、分成这么多个小节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最后一节也给她奇怪的感觉,不像是用来起名字的单词,反而像是一件东西…… 盖乌斯也注意到了,但他明白这个名字具体古怪在何处: “众塔之国风格的名字……三页诗指的是哪三页……” 克劳丽丝“眼睁睁”看见自己活过来,内心的震惊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南方树海中生活的民族有“再生父母”一类的说法,形容莫大的恩情。但似乎,尚不足以描绘眼前的景象。 她猛地单膝跪下,右手抚左肩,声音激动得颤抖:“阁下大恩,克劳丽丝难以报答。阁下若愿意,克劳丽丝愿侍奉阁下如同侍奉知识——” “行了行了,我不需要,而且我没救你,你仍然是个亡灵。” 这一句话,又把这些人从震撼中拉了出来。 “时间多的是,我们可以慢慢说。克劳丽丝,你是众塔之国的后人吧?” “正如阁下猜测。” “不用叫我阁下。众塔之国已倾覆,四贤者的传承也已断绝,这世上没人再当得起‘阁下’二字。”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陛下就行。” “?” ******* 当年的西泽尔就非常擅长在关键时刻爆一句烂话来缓解气氛,这个习惯曾经令安德萝莎和莫罗斯非常抓狂,但不得不说,确实有效。 此时众人都进入了那个狭小的树屋内。本来这么多人是挤不下的,但尤里西塔抬手就是一个空间拓张,把这里变得像冒险者公会的大厅一样。这一手尤里西塔没觉得有什么,但在克劳丽丝等人看来就是“不愧是大法师级别的人物”和“我一张委托书到底找来了什么怪物”。 “先说说你们最关心的问题,”盖乌斯开门见山地指了指克劳丽丝,“亡灵天灾本质上是故意失控的转化亡灵法术。但既然是失控的,那也就表示里面包含着正常的转化亡灵法术。只不过,这非常碰运气,几率和你在沙漠里找到一粒特定的沙子差不多。另一方面,越是强大的灵魂越容易在转化中存活下来,让转化出来的不死生物保持神智。基本上,在高阶水准的人转化亡灵,成功率是九成九。你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恰好遇上亡灵天灾里无害的部分,恰好灵魂够强。恭喜你了,高阶亡灵小姑娘。” 这一番话浅显直白,但还是不太能让人接受。 “可是西泽尔阁……西泽尔前辈,我只是个刚刚进入中级的法师而已。” “没有超凡力量的人也有几率转化后保持神智,我说了,你运气好而已。而且,你的转化不是还丢失了名字吗?” “名字?” “名字是很重要的,失去名字的人也就失去了性命和灵魂。趁你还没彻底失去理智,让你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样就会让你的身体和灵魂‘想起’自己是谁。如此一来,你的亡灵化就稳定了。” 假的。 世上的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盖乌斯把他们的关注重点引导向了名字,让他们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东西。他作为恶魔,可是相当擅长骗人的。 盖乌斯已经看出来了,他们根本没见过高阶亡灵,根本不知道亡灵还能保持神智。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些见识有限,还是地上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高阶亡灵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不知道只有高阶亡灵是有神智的。 而一个中级的法师,仅仅因为运气好,就一夜之间变成了高阶的强者?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不过这些,没什么影响,就不必告诉他们了。有时候,知道真相并不是好事,自以为知道真相才能活得下去。 “感谢七龙,感谢知识。” 克劳丽丝真诚地说着,就像她千百年前的先祖一样。 这世界被七龙带来了生命,生命又因知识而繁荣。而人行走在这繁荣的世界上,正应感谢这两者。盖乌斯仍然记得第一次来到地上,听闻众塔之国的理念时,被其中的真挚与超然震撼失语。 “给我讲讲你和你家族的故事吧。”盖乌斯提议。 “是,西泽尔前辈。”克劳丽丝恢复了一下情绪,开始了讲述。 “我的父亲是一名学者,也是中阶法师。他拥有自己的图书馆,虽然是依靠先祖遗留下来的书籍才勉强填满了书架,但他仍然是众塔之国后少有的建立了自己图书馆的法师。” 克劳丽丝说着,语气里不免带上了几分骄傲。骄傲,却还是很客观地强调了一下她父亲需要依靠祖先的遗产,这也是众塔之国人特有的“谨慎”。看来无论他父亲在法术上造诣如何,在教育女儿上却是得了众塔之国的神髓。 “可是,大约十年前,父亲说他要加入一个冒险团。他说找到了众塔之国复兴的可能……” 盖乌斯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又是神话时代遗迹又是众塔之国复兴,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都能猜到后面的发展。 “……是的。” “但是他托人带回来了这个,这也是我决定成为冒险者的原因。” 克劳丽丝说着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展示给盖乌斯。 那是一个抽象的萱花造型的徽章。 和尤里西塔那个一模一样。 第三十四章 近神与亡灵的谜团 克劳丽丝的故事就仿佛从一本骑士小说上复制出来的桥段一样,落魄的前大家族与学识渊博的贫穷少女、失踪的父亲和神秘的遗物、藏书里的线索和恰到好处的冒险召唤……如果这本骑士小说里有点浪漫元素的话,再加个踏着月光而来的俊朗骑士就完美了。 当然现实还是稍微合理一点的,安迪只是个比克劳丽丝还落魄的法师而已。两人变成冒险者的最大原因是公会的通行证明比别的渠道都好拿。 然后兜兜转转,顺着萱花徽章带来的点滴线索,他们一路历练一路收集同伴,然后响应了公会大规模任务的号召,来到了凯尼亚地区。来到这里之后,克劳丽丝偶然间发现了那片太古遗迹和父亲遗物的联系,欣喜地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 尽管下一秒她就被命运安排进沟里去了。 那是一个冰冷的雨夜,雷云弥漫。镇子还在建设中,他们缩在其中一间不怎么坚固的屋子中,感叹着凯尼亚地区的寒季真是折磨人。然后毫无征兆地被一群亡灵撞开了门,混乱在瞬间爆发。 那是吵闹与泥泞的一个长夜,第二天早上晨曦初照时,他们同伴集合起来,确认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们没人失踪或战死,坏消息是克劳丽丝被咬了。 被咬了其实也不一定感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拿了公会发放的驱邪药剂给她喝了下去。可是,没过多久,克劳丽丝却把药剂都吐了出来,外观上也开始渐渐发生变化…… 除了还保持着神智之外,这和亡灵化没有区别。安迪认为他们不能在镇子上继续住下去了,于是他们撤进了森林里。另外三个人仍能去公会接取任务,生活倒不成问题。但克劳丽丝的问题,他们全都束手无策,只能想方设法去找精通亡灵法术的人。在公会发布任务是他们最险的一次赌博,好在他们赌赢了。 尤里西塔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个故事非常“像是故事”,有起有伏,有悬念有紧张,引人入胜。虽然盖乌斯也经常给她讲故事,其中还不乏古时的秘闻,但他总喜欢把一切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还加上自己的思考评价。比起故事,他讲的更像是历史论文。 要不是他长得帅,尤里西塔肯定会听睡着。 但盖乌斯可不是来听故事的,他很客观地分析着他们故事里的疑点:“你们说,这个镇子里有实力接近高阶的强者,但亡灵的来袭却毫无预警。这怎么可能?” 他这问题一出,安迪很快回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性只有两种,一是那些亡灵瞒过了强者的感应,二是就是高阶强者放它们进来的。” “第一种不太可能,按照你们的描述,亡灵天灾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当时镇子的所有地方爆发。如果让亡灵扩散到全镇的过程里都能瞒过强者,那这种隐蔽方式能用来干的事情可就不止放亡灵了。第二种可能性,那个强者的目的是什么?杀死所有冒险者?全是低阶亡灵不可能做到。制造混乱?那他是想掩饰什么?” 安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可能性太多了。也许他是想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自己去干些什么。也许是这些亡灵毁掉了某些他想毁掉的线索,或是杀掉特定的人……我们无从猜测。” “那是因为信息不足,去调查就好了。目前的话,分三方面。其一,监视那个高阶,调查他整个寒季,不,在凯尼亚地区期间所有的行动。其二,去现场调查。你们说的‘当时的镇子’是指现在镇子的北面那一片区域吧?去转一圈就会有收获。其三,想办法找来一个当时的亡灵,研究一下……” 前两条还好,说到最后一句时,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了克劳丽丝身上。 克劳丽丝愣了两秒,本能地抱紧了胸口。 ******* 镇子北区,被亡灵袭击的废墟外。 “……后来没什么人愿意在这里居住了。公会只好把这里隔离开,我们又在南边重新建了镇子。” “禁止进入?” “公会有相应的任务,想要进去调查,可以接取对应的任务。” “如果我是那个高阶,我也会想办法监视所有试图调查的人。” 尤里西塔横插进了两人的讨论中:“也许一切都是巧合呢?跟那个什么高阶没关系呢?” 安迪开始思索这种可能性,而盖乌斯却抽了抽嘴角:“最好是有关系。如果没有的话,就说明……” “就说明?” “恐怕会搞出什么我们对付不了的东西。” 这意思就是让尤里西塔别问了。 “走吧,先去旅店,看看那两人有没有线索了。” “好。”安迪没有意见。 根据计划,安迪、盖乌斯和尤里西塔来北边的废墟查看情况,而那个彪形大汉和另一个女冒险者,分别叫汉斯和悠娜,去调查高阶强者的线索。掌握大概情况后,去旅店汇合,做下一步的安排。 而来到旅店时,发现汉斯和悠娜坐在一个角落的桌子上,桌子上除了各自的酒水,只有正中央一盏灯。而他们周围一圈的桌子附近都没有做人,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更远的人也都刻意地不向这边张望。 盖乌斯很快想起,那天晚上他出来跟旅馆老板买消息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是什么规矩?” “冒险者间的规矩,如果有很秘密的情报交流,就点一盏灯。别人会主动避开我们。” “有意思,真没人会窥探?” “窥探等同于挑衅,如果受到报复,那公会不会插手约束。当然,如果有自信能接下所有的报复,窥探了也没事。” “原来如此,那你们可以彻底放心了。” 闻言,汉斯、悠娜和安迪都是神情一振。 对他们来说,盖乌斯这个“学者”是非常强力的外援,也是来路不明的不安定因素。他们在走投无路时遇到他,固然是绝大的幸运,但也摸不清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而且,根据他表现出来的学识和应该很强的实力,他将整个冒险团变成自己的私有物也不是没可能。 他们不想以坏的心猜测他人,但也始终缀着一份担心。 而盖乌斯现在的表现,差不多相当于宣布自己和冒险团站到一起了。就算不是加入,也是盟友关系。 然后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的振奋变成了懵逼。 “我是近神实力。”他用极低的声音说。 和整个旅馆的喧闹相比,他们这一角如堕冰窟。 盖乌斯如愿产生了一种戏弄人的快感。 ******* 奎尔大陆的实力分级是很随意的,毕竟从古至今千千万万年,能力体系太多了。 无论是法师战士还是牧师妖精,全都只是按照笼统的战斗力,划分出低级中级高级。或者也可以称为低阶中阶高阶。而高阶之上,战斗力则几乎无法定义。一来稀少,二来这些超越了高阶的强者们也很少打个你死我活,三来也没什么人能活着围观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这些超越了高阶的人,称呼五花八门。有叫传奇的,有叫史诗的,还有超越者、圣者之类的称呼。 再之上,则又变得统一起来。 历史长河中,总会诞生那么一两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他们运气极好、天赋极高、经历极多。如果容他们顺利活到大,那么世俗的能力体系就会完全无法评价他们的力量。甚至于在人们眼中,他们的威能如同行走在地上的神明。 这就是近神强者。 就连神话中的众塔之国与世界之环,也只是各自有一个近神者而已。而直到它们双双覆灭,地上再没出现过近神者。 所以如果路上走过来一个人,跟你说他是近神者,那会怎么样? 当时安迪脑子里的念头只有一个:“我和他之间肯定有一个精神有问题。” 他们返回树屋时,安迪还是没能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汉斯和悠娜倒是很自然地将这当成一个笑话,以为盖乌斯是在活跃气氛,于是言辞之间都亲近了不少。但安迪直觉中觉得……他们是不是还没从命运安排的沟里爬出来。 现在,盖乌斯和尤里西塔正联手检查克劳丽丝的身体。确切来说,是检查她体内的亡灵力量。树屋中央画了个无比复杂的法阵,克劳丽丝正漂浮在法阵上,那个法阵安迪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眼花。他知道这是五环法术,生命解析,由那个叫尤里西塔的小姑娘施展。 五环生命解析,六环空间拓展。这个朴素单纯的小女孩轻描淡写地同时维持着两个法术,这至少是中阶里最顶峰的实力。 盖乌斯和尤里西塔并肩站在法阵前,低声但也没特意回避安迪等人地说着。 “死亡能量和肉体完美契合,都受灵魂掌控。这都是正常高阶亡灵的特征。” “可是她的力量好像刚刚勉强达到中阶?” “转化前她就是中阶吧。力量和身体就像是水和瓶子,她的身体忽然变成了高阶亡灵,就像是突然换了个高阶的瓶子,但水还是原来那些。将来她达到高阶可能会更顺利点,但积累‘水’的过程是没有捷径的。” “哦。” 克劳丽丝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消化理解着,一边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喜忧参半。未来增强实力的障碍少了点,但却成了亡灵,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坏?在区分好坏前,你说亡灵和人类有什么区别?和妖、灵、水族、龙又有什么区别?” “呃……” “你要是担心打不过别人,可以找个山洞练上十年法术。以你这身体,五成可能练到高阶。高阶实力,被围殴都不用怕了吧。” “不……这是,这不是……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吗?” 克劳丽丝错乱起来。 “盖乌斯。”尤里西塔忽然开口。 “嗯?” “她体内的能量有种奇怪的感觉。” “哪里?” “说不好……很像、很像你那天喂给我的东西。” “你能不能换种不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 盖乌斯吐槽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尤里西塔说的是他给她的龙血。 “神性?” 第三十五章 夜探与错乱的遭遇 神性?而且看起来是外来的神性,克劳丽丝自己根本不知情。这就有意思了,当今世上,能产生神性的生物或者物品屈指可数。 除了苍云垂变之山上的龙神,再就只有深渊中最最古老的几位恶魔了。而这两种都属于人们都知道他们活在某个地方但你永远别想找到的类型。还有一种可能是四元素之神,可除非有能发动十四环禁咒的近神大法师,否则没人能召唤他们。 有意思,难道是别的生物?和克劳丽丝之间的知识差巨大到可以诞生神性的生物…… 盖乌斯的思路和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向了东方神秘的群山之中,以及那里隐藏着的崇山遗迹群。 “智慧之子终将归来……” 神话时代古老的气息仿佛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古老的神之次子在当今的大地上,连名字都如同诅咒。 “今晚,我们潜进废墟里,再搜查一下亡灵天灾的线索。成员和昨天一样,你们两个,去盯着那个高阶,有一点异动就联系我。尤里瑟,给他们沙棋。” “哦。” 冒险团众人毫无犹豫地领命,就像盖乌斯本来就是他们的团长一样。其实他们如果想长期待在冒险团里,安迪不介意把团长一职交给盖乌斯,他一点也不想当领导者。 他有选择困难症来着。 冒险团的众人一边围观沙棋小人这种精巧的法术造物,一边等待夜晚的到来。 ******* 崇山遗迹群。 凯撒斯的一个分身降临在这里,也只能降临一个分身而已。 并不是因为之前受的伤还没痊愈,而是因为他知道这里有什么,知道随时都有目光在注视这里。 地上的生物总喜欢把同时提起,以代指力量强大者。但凯撒斯翻遍过往的秘辛,又岂能不知道…… 魔安能与神相提并论? 果不其然,降临完成的一瞬间,他就感应到了。 那是铺天盖地的威能,如同沸腾的铁水,带着碾压万军般的气势从天空轰然落下。凯撒斯的膝盖一弯,被这无形的注视死死地按倒在地。膝盖上尖锐的骨刺砸裂了山岩,连当年的西泽尔都不能让他如此跪拜。 神威,神威。 “伟大……崇高的神明啊……我是,智慧的……后裔。我来……取回……啊!!” 毫无征兆,也没有预感,凯撒斯身前的空气砰然炸裂。巨大的冲击结结实实地轰在凯撒斯胸前,震碎了他一半的骨甲。在深渊,他自诩战斗里排得上前五,可在这无形的神威之中,他是被玩弄的蝼蚁。 此为警告,勿复前行。 凯撒斯的面孔狰狞起来。 “十四重环仍在!众神,汝等不属于世间!” 神明沉默以对。 良久,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回荡在遗迹之间。凯撒斯无法确定他真的听到了什么,或许只是山间的风声。 神威消失了。 凯撒斯浑身冷汗不停地涌出,既是脱离险境的庆幸,又是对自己刚刚冒险行为的后怕。对着某位神明大喊大叫,甚至威胁对方,真是壮举啊。说不定下一瞬间,他连分身带本体都会被碾成粉末。 但是还好,那位离开了。 前路已明。 是时候,让智慧重临大地了。 ******* 入夜,镇子北边的废墟。 盖乌斯、尤里西塔、安迪和克劳丽丝是直接空降进这里的。提出这个计划时,克劳丽丝以为是开玩笑。因为任何能让人飞起来的法术,都至少是三环,而能量反应接近四环。而如果带着人飞,但必然是四环法术。也就是说,一个中阶的施法者。 倒不是说尤里西塔或者克劳丽丝做不到,而是这样的法术必然瞒不过高阶强者的感知。有人非法进入废墟区,他怎么可能不警觉? 然后克劳丽丝发现,是弱小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尤里西塔给所有人上了个隐身术,一环。盖乌斯拿了条绳子拴住安迪和她,背后猛地展开了一对翅膀。 零环,压根不是法术。 一直到他们在废墟区落地,克劳丽丝都没回神。 “好了,两人一组分头行动。记住目标,第一是收集亡灵天灾留下的物品痕迹,第二是还原当时的场景,搞清楚亡灵的来源。” “是。”安迪和克劳丽丝离开了。 说是调查,实际上盖乌斯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测。 “尤里瑟,注意有神性反应的地方。” “盖乌斯,你为什么还叫我尤里瑟?” “发音短,方便。” “……” 尤里西塔有些不情愿地撅撅嘴,盖乌斯看着她可爱的表情,心情大好。 他们来到一栋被烧毁的房屋前,盖乌斯撵起地上的灰土,仔细分辨着里面残留的死亡能量。这屋子显然是被人主动点燃的,一来烧得太过彻底,二来这是一种对付亡灵的常用手段。不会使用法术又没有正属性附魔物品的情况下,火焰也是很好的亡灵克星。把亡灵引进屋子,再来一把火,非常稳健。 而被灼烧的亡灵,身上的血肉烧焦脱落,存留在土壤中。这样的灰土是仅次于亡灵肢体的材料,用于分析死亡能量非常合适。 随着调查样本的增加,盖乌斯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亡灵只是一种表象……” 看起来是亡灵天灾,这些生物也确实是低级亡灵,但…… 本质上并不一样。 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些亡灵不是通过瘟疫或者亡灵法术转化来的。 他转向尤里西塔:“感觉到什么了吗?” 尤里西塔呆了半天,才回望过来:“到处都是……” “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神性……” “……你没事吧?” 尤里西塔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她的表情呆滞、动作僵硬、眼睛中的神采渐渐褪去。就像是在从一个人变成一个木偶。盖乌斯头皮一炸,呼地冲过去,俯下身来。 他和尤里西塔额头相抵,把自己的精神蔓延过去。 尤里西塔的症状很像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震爆,或者心智摧毁术。盖乌斯现在不能施法,但高阶战士也是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的。通过和尤里西塔直接接触,他将两人的精神海连接了起来。 承受精神类法术有个本办法,就是通过增强精神海的规模来硬抗。就像暴风雨可能令一片湖泊动荡不安,但面对一片海洋,就只能掀动一角而已。 更何况,尤里西塔刚刚提到了神性。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里有神性弥漫而受到了精神侵蚀,那尤里西塔决计不可能靠自己承受住。这里唯一能承受神性的就是他。或者说,只有他与神性之间的知识差小,不会出现神碾压凡人的情况。 外界仍是安静的夜色,但精神海上却是滔天的暴风雨。 雷霆与黑暗中,尖锐高亢的爆鸣扩散开来。磅礴威严的力量在一次次地冲击着尤里西塔的心智。她在无边的风暴中看见了无数的影像,看到千千万万年破碎的历史,看到无以计数的天才开创文明、整理知识,看到神与人之间那座并非无法跨越的桥梁…… 忽然之间,声音平息,破碎凌乱的影像褪去。 她站在一座燃烧的小镇中。 但火焰不能烧灼她,黑暗也不能吞食她。她看见不远处有徘徊的亡灵,它们发现了她,它们扑了过来。 漆黑的双翼环抱住了她。 双翼笼罩的范围内,就是净土。 “盖乌……斯……” 尽管只看到黑暗,但尤里西塔能认出那个感觉。盖乌斯的怀抱是很特别的,既黑暗又明亮,既锋利也温柔。从他抱着她飞上天空那一次到现在,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外力能够撼动。 “别怕。” 黑暗涨潮。 ******* 盖乌斯和尤里西塔那边发生在精神领域的战斗无声无息,安迪这边完全没有感受到。不止是战斗,他什么都没感受到。除了克劳丽丝凭借亡灵之间的感应,从某座废墟里刨出来半截亡灵的臂骨之外,他们什么收获都没有。 这时他感觉口袋中一震,立刻从那里摸出盖乌斯给的沙棋小人。 是汉斯和悠娜,他们有发现了? “怎么了?” “目标离开了住所!” 那个高阶强者出动了? “他发现我们了?” “不是,他往镇子外面去了。” “跟上他!” 安迪专注地跟同伴说话,没注意到前面。他只觉得领子一紧,整个人就被克劳丽丝往后拖了几米。 “怎——” 他还没问出口,就已经看到了前方的……人? 一个长着蹄子、羊角和蝙蝠状翅膀的女人,不,雌性生物正站在前方道路的正中,沐浴着月光和阴影。 昏暗的夜色中,安迪只看到那个生物的嘴唇,娇艳美丽,摄人心魄。 “今晚运气不错,你说是吗?小男孩?” 第三十六章 凡人与的脆弱 精神战场。 攻击源源不断,但战场却仿佛变得安静。尤里西塔的心逐渐安静下来,就像这个笼罩住她的黑翼怀抱。一切攻击都被阻挡在外面,哪怕是海潮一般的攻势。 现在她终于知道那时候盖乌斯面对的是什么了,铺天盖地的亡灵、无边无际的死者。就像整个大海都在涌向你,而你是海中唯一的礁石。 黑翼岿然不动,仿佛那一页黑影就是神国的边疆,所有罪恶不得进入。 “那些亡灵的来源……” 威严的声音在黑翼怀抱中响起,盖乌斯在向尤里西塔说话。 她于是仔细地看去,寻找这些死者的来源。 一具冒险者的尸体依靠在不远处一幢房屋的墙角下,胸口有着恐怖的伤口,应该是被食尸鬼杀死的人。那具尸体动了动,接着剧烈地抽搐起来。血肉蠕动的声音滑腻恶心,伴随着骨骼碰撞的闷响,尸体的“一部分”站了起来。 骨架带着少许血肉脏器爬了起来,大部分的组织脱落下来,洒在地上。这个人已经完成了亡灵转化,加入了天灾,成为了海洋的一滴水。 到此为止很正常。 但是当尤里西塔的目光回到地上散落的血肉上时,她惊讶地发现,那具尸体时完好的。 一个亡灵从尸体中诞生,离开了,但尸体却恢复了原样。 “盖乌斯,那是……” “我能看到。” “为什么会?” “那不是真的,只是一种回放。有人,或者神,想给我们展示一些东西。” 海潮涌来,磐石不动。 “呵。” 亡灵还在增加,远远超过这个小镇能容纳的人数。火焰越烧越旺,哪怕燃料已经燃尽,它们也化作粘稠的火海,挣扎着向他们攻来。 “装神弄鬼,不觉得丢人吗? “哦,忘了,你自诩为神来着。” 尤里西塔忽然觉得,盖乌斯的话里是不是有一种兴奋的情绪? 她的念头还没闪完,就看到那黑翼猛地一缩,黑暗浓得犹如实质。 然后,通天的“光柱”爆发开来,直指云霄。那光是黑色的,真奇怪,为什么黑暗也能像是光一样耀眼?但它就是这样,霸道狂傲,不讲理地伫立在那。 亡灵们被黑光淹没,火焰被黑光熄灭,连带着周围无处不在的神威,也被黑光绞碎驱散。 幻影破碎,燃烧的小镇淡去了。 “我们不妨体面一些。你是哪个神?制造亡灵天灾的目的是什么?和我们有关吗?” 盖乌斯出现在尤里西塔身后,一只手搭在尤里西塔肩上。 “有关的话,你打算怎么死?” 黑暗的精神之海上,无边无际的愤怒翻涌起来。 盖乌斯就像执掌海洋的巨神,在他脚下,海洋臣服温驯。哪怕天空上有真神在释放愤怒,海水依然波澜不惊。 尤里西塔听到虚幻的耳语声,那是盖乌斯在悄悄叮嘱她。 “一会找机会逃跑,这一波我可能打不过。” “……” 所以你波澜不惊是假的吗?! 风起云涌,怒雷汇聚,神罚正在天空中形成。 区区凡人,区区逆子! 我们一再容忍呵护,只换来你们的一再背叛?你们要凿穿大地,你们要建塔通天,你们要弑杀这世界的父母? 朦胧的意念弥漫在精神海上,仿佛天空中的神罚落下前,要宣读的审判词。 悠长的叹息回荡起来。 盖乌斯本来已经打算带尤里西塔跑了,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对精神海的控制。 黑暗的海洋迅速明亮,橙黄色的光芒从海下泛起,岂可之间点亮整片海洋。海水在光芒里,仿佛幻化成了耀眼的火苗,无数的火苗翻涌成无边的火海。 “还不行。” 另一个神性的声音震彻精神海。 说有的火苗都向中间汇拢,席卷称火焰的龙卷。这龙卷自下而起,直指天空。和盖乌斯之前用的那招差不多,但更加狂暴强横,更加势不可挡。 火龙卷正面撞上了正在汇聚的神罚风暴。 “还不行。” 神明的话语,出口便定义了战场的结局。 精神海上,万物消散。 ******* 坐镇这个冒险者小镇的高阶强者叫麦加尔,人前是个七环法师,其实是个神官。 奎尔的正统神明当然只有龙神和元素之神,但“借用力量”的方式却并不局限于神与人之间。任何强大的生物都可以和他们的“信者”建立联系,回应他们的祈求,并收集反馈回来的精神力量来慢慢变强。 这是个双赢的体系,而且龙神们也不在意“神”这个称号,于是奎尔大地上遍布各种各样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野神”教派。曾经也有过审判邪神之类的活动出现过,但这些教派如同雨后野草,割掉一波,一转身,又满地都是。 毕竟在这个系统中,所有“神”和人都能切切实实地变强。比起正统的法师和战士,这种变强办法非常缓慢,但缓慢也是在增长的。只要你的神没死,那进步就永远不会停止,几乎没有瓶颈,稳定且安全。 很多无法靠自己变强的人,最后往往会选择神官的道路。 麦加尔就是这样的人。 在野神眼中,信者是不是信仰他,无所谓,反正有反馈回来的精神力就行。在神官眼中,尊不尊敬野神也无所谓,能借来力量就行。麦加尔甚至有点后悔,当初自己干嘛好死不死地去学法术,直接找个野神,躺着都能变强。 他在中阶卡了十年,不得寸进。而信仰了某个野神之后,仅仅三年,他就在冒险者公会中来到了准高层的位置。甚至连探索崇山遗迹群这样油水丰厚的任务,他都能抢到个镇守的位置。 这可是个肥差,每天无所事事呆在那里就行,还时不时有油水刮,生活还能更美好吗? 而这样的心态,导致了他在感应到有高阶强者逼近小镇时,愣了将近五分钟才冲出去。而就是这五分钟,他已经丢失了最佳的迎击距离。 距离小镇大约两公里外的一处山坡上,一双冷漠带着些许警惕的眼睛正在注视着那边。 有来往的人类、丰富的物资、安稳的局所。 有强者正在赶来对付她。 世上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活在世上,该做的事也是确定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萨沙只怀疑过一次。只有一次,她以为某个英雄能颠覆一切真理。只有一次,她差点葬送了整个族群。 她再也不会质疑了。 不争则死。 她抬起手,磅礴的能量汇集于一点。 五百米外,麦加尔脑中轰地一响,巨大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魄。高阶强者的战斗直觉捕捉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对面那个高阶强者拥有足以碾压他的力量! 下一秒,空间破碎,位面之门短暂地开启了一瞬间。而就是这一瞬间,足以秒杀初入高阶之人的攻击喷涌出来了。 八环法术,圣灵闪现! 利用能量短暂地击碎位面与位面间的壁障,用位面碰撞产生的巨大能量轰击敌人。这种被称作圣灵闪现的法术,由恶魔释放出来的话,就叫做魔灵击。 你看,世上就是存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区别对待。 萨沙想。 而麦加尔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半个身子就在能量洪流中破碎了。 所以说镇守这个位置,也不是多大的美差。 ******* 恶魔,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出。 她们生长着山羊一般的角和蹄子,蝙蝠一样的膜翼和细长的尾巴。但除此之外,她们和人类女性一样,且犹有过之。如果说女性美这个概念可以具象化,那一定是她们的一员。肌肤不输绸缎,声音胜过百鸟,脸孔之美仿佛只存在于画中,眼中之媚将使千千万万人疯狂。 魅魔,最弱的恶魔种族。 曾经有位深渊皇帝这么评价魅魔的战斗力:抓一头龙神来,把他的力量全都转化成外貌,你就将得到一只魅魔。 非常客观,可见一斑。 当然,这个弱是相对于深渊的环境的。把她们放到地上,与脆弱的人类相比,她们自然成了猎手。 几乎是顷刻之间,兵刃出鞘声、法术破空声、砖石崩碎声响成一片,而它们之中,时不时会响起一两声娇俏动听的笑声。 有血和灵魂的光在月下升起。 混乱的夜开始了。 ******* 盖乌斯和尤里西塔醒过来时,是紧紧相拥、衣衫不整的,似乎刚发生过人们喜闻乐见的事情。当然,盖乌斯并没有那个福气,从精神海的战斗中脱离,他感到一种深入灵魂的虚弱。 稍微想了想,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和尤里西塔的精神海被两个不知名的神明当成战场了。那一波天雷地火地正面碰撞之后,可能是分出了胜负,可能是一笑泯恩仇,反正神是撤了,留下他和尤里西塔被累得半死不活。 “这帮……混蛋……” 可是现实没有让他安安静静地骂神,他已经感应到小镇方向不同寻常的骚动。混乱的声音和冲突在蔓延,渐渐地向这边来了。 “能不能让人休息下……” 第三十七章 乱战与霸者的骑士 魅魔这个物种,在深渊中的地位极其低下。虽说她们不是最弱的,但确实是智慧生物中的倒数第一。在她们之下,矮劣魔、巨怪、赤地精等种族都是当牲口来使唤的。而在崇尚力量的深渊中,魅魔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冲锋陷阵有炎魔,出谋划策有影魔,高速机动有蝠魔,唯一还算拿得出手的施法能力也比不过堪比活火山的无面魔。 哦对了,她们的“生理功能”确实冠绝群雄,但那些能打的恶魔还怕没有魅魔来倒贴? 曾经的深渊霸主,因菲尼特就曾经戏称,干脆把魅魔和巨怪它们划成一个物种好了。当然,他并没有实施他的计划。因为他也是需要靠魅魔来解决需求的,如果这么做了,其实是坑自己。 即便如此不堪,即便如此羸弱,魅魔也有过辉煌的时代。 只有那么一个时代而已。 萨沙站在半空,俯瞰城镇。她看到吃喝富足的人类、有房屋居住的人类、不需要为生存发愁的人类。 就像魅魔最辉煌的时代一样,美好的生活…… “主母,已经全面接战,我们的实力是压倒性的,我们很快就可以攻占这里。” “既然有余力,”萨沙回应道,“就不要放任何一个人类逃跑,不能让他们提前引来人类军队。” 通报的魅魔听出了萨沙话里的潜台词:“主母,我们不居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等待被人类强者一网打尽吗?” “可……” 魅魔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奢华富足的城镇。 “是。” 主母的命令是绝对的,魅魔再也经不起消耗了。 属下退去了,萨沙身边安静下来。她知道夜还很长,但魅魔们的时间还是很紧。她经过数周的谋划才制定了完全的战争计划,务求减少变数,姐妹们一个不死。 但就像西泽尔大帝常说的那样,越精密的计划越会遇上意外。一个万万没想到的意外在几天前出现,并一极高的效率接近了她在镇子中的布置。那很可能是一个高阶强者,如果让他们找上自己…… 所以,她下令立刻进攻。并且让自己一直待在镇子外面,毫不掩饰地释放高阶强者的气息。最好的情况是,把镇子里那个身份不明的强者引出来和她单独交战。萨沙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在和莫罗斯安德萝莎那些家伙混了这么久之后,她很清楚自己绝非一般的高阶。她能施展九环法术,自信即便是传奇,她也能拖住一两个小时。 可是…… 镇子那边,完全没有动静。 那个高阶强者就像睡着了,不,死了一样。没有气息,没有把力量锁定到这边,好像对她们的屠杀漠不关心。 这不正常,超出计划。 萨沙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 而此时此刻,“不正常”的盖乌斯还躺在废墟的地上喘着气,怀里的尤里西塔已经沉沉睡去。 他可能确实不太关心这场屠杀,但更大的原因是他的脑子刚被俩神明糟蹋了一番,现在一点精神力都外放不出来。虽说从刚刚汉斯和悠娜的通信里推测出,坐镇此地的高阶应该是出去迎击另一个来袭的强者了,但他现在根本无法锁定远处的战况。 不过,这是诱敌深入的计策,那个坐镇的高阶凶多吉少。 也好,高阶者放在那里始终是个威胁,被人敲掉也不是坏事。反正和他们没关系,不会影响图的计划,也不会威胁尤里西塔的安全。他只需要在这里恢复力气,守着沉睡的女孩就行—— 沙棋小人振动起来。 盖乌斯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就知道不会让他闲着! “西泽尔前辈,救救我们!”安迪的声音传来。 “具体点。” “有一个……奇怪的生物袭击了我们。一个女的……大、大概是恶魔!” “恶魔?” 盖乌斯立刻强打精神,开始思考。 恶魔居住的深渊和人类居住的地上是严格分开的。深渊的最高点比人类挖出的最深的矿井还要深,而且这两个地方还有龙神们亲自设下的阻隔。除了南边众塔之国轰出来的大裂谷,只有高阶以上的强者可以短暂开启两地的传送门。 深渊的高阶者不少,但也绝不会超过盖乌斯记忆的范畴。 是哪位老朋友来到了地上? “什么样的恶魔?” “蹄子、羊角、蝙蝠一样的翅膀……” “绝大部分恶魔都长这样。” “一……一个女的?” “哦,魅魔啊。” 盖乌斯其实很像再跟上一句“小子,你有福了”。但气氛实在不合适,他也懒得多说话。 之所以听到是女的就知道他们遇上了魅魔,是因为就恶魔们那长相……人类肉眼能直接看出来是雌性的,应该只有魅魔一族了。 “你把沙棋小人扔给她。” “啊?” “就这样,我待会过去。” 盖乌斯把联络一掐,又瘫在地上。 能多躺几秒是几秒…… ******* “交代完遗言了?”魅魔佩萝尔轻笑着,像猫戏弄耗子一般看着安迪联络别人。 镇子里唯一的高阶已经被萨沙主母引走了,这镇子里有几个能是她这五环施法者的对手? “接着!”安迪把沙棋小人奋力扔出。 “哟~这是给姐姐送定情信物了?别这么着急呀,不怕你的女伴不高兴?” 嘴上是这么说,但佩萝尔还是警惕地盯着那个飞过来的小东西。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那玩意会爆炸,事实上安迪和克劳丽丝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沙棋小人设计之初并没有爆炸的功能。盖乌斯其实是借用沙棋小人之间可以传递“能量”的特性,把小人的连接转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当有人再通过那个沙棋小人联络这边时,对方就会直接看见一个近神强者的灵魂。 告诉我,惊不惊喜? 可怜的佩萝尔,在接住那个小小的棋子的一瞬间,整个人就“看”到了恶魔皇帝通天彻地的力量。她一个区区中阶的灵魂在闯入近神的灵魂中时,堪比一叶小舟被投入暴风雨的海上……不,犹有过之,应该是一个舢板被扔进了岩浆湖,这个岩浆湖中还有个漩涡在不断试图把她拉进深处。 要不是有个特殊原因,佩萝尔在这活活吓死都有可能。 而这个特殊原因是,她这么多年来跟在萨沙身边南来北往,有好几次见过西泽尔本人。作为整个深渊最强的恶魔皇帝,西泽尔独特的灵魂力量让佩萝尔印象深刻。 尽管深陷惊恐,她还是认出来了。 “西泽尔……陛下……” ******* 从高空看下去,就像黑暗的大地上镶嵌着一块橙黄的宝石。 小镇在燃烧,乱战在蔓延,人和魔在废墟之间碰撞。 在萨沙的感知都无法触及的高空,烈焰骏马的身影隐藏在星月的光芒之外。它滑翔过长长的轨迹,在小镇西北方的平原上降落下来。而在平原的长草矮树间沉默等待的,是五十骑战意高昂的骑士。 这是整个翘崖全部的力量。 首次与“外面”的正式接触,具有无比重大的意义。村子里的人未必能全部理解,但图知道,他们必须把图安排的事情全部做到。 用莹湖下的莹石与北方山间的露天寒铁矿石混铸成的元素钢甲、狮翼兽皮与十年生老藤扎成的盾牌、最强壮且拥有最强元素力量的地行龙、祭司们全力制作的能把三岁幼儿武装成中型魔兽级战力的护符。翘崖、莹湖营地和行商带来的一队资深工匠全力工作了两周,才拿出这样一队骑士。 唯一的缺憾是部族的人数仍然太少了,就算他们拥有再多装备再多坐骑,数量仍然是极大的硬伤。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一队骑士,放眼奎尔大地,已是排的上号的强军。 毕竟是恶魔皇帝亲自操练出来的。 “那应该是盖乌斯提过的恶魔族,数量不多,但战力不弱。” 图大致总结了下自己看到的东西,然后把话语权交给以雷耶克为首的几位队长。 “我们要援助他们吗?” “当然要,而且要打得漂亮。图老大要和他们谈判,这就是我们的筹码。” “那里地形复杂,岔路众多,不适合骑兵发挥。” “把人散开呢?” “我们不是轻骑,单独作战只有被陷在原地的份。” “可惜带的是地行龙不是影狼……” “我有个计划,既然我们擅长正面作战,那就逼对方也出现在正面……” 望着讨论战术的众人,图渐渐进入了心止状态。 经过多次练习,他已经不需要依靠战斗来进入这种状态了。超凡的力量在他体内游走得更加纯熟,这些力量不断将他的感知和气息增强到惊人的程度。 天才的少年成长起来都是很快的,就像英雄霸主往往会以震惊天下的速度崛起。而他的骑士掠过大地时,整个世界都将恭迎他的驾临。 图的气息还在攀升。 他的意念掠过草原和森林,漫过燃烧的城镇,仿佛要直抵战乱的源头。 第三十八章 命运与命运的重逢 第六感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人们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官从何而来,为何生效。往往越是强者,他们的第六感就越敏锐,他们也更加愿意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或许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众人吧。 当图在心止之中,让自己的意志蔓延开时,远在镇子另一边的萨沙忽然产生了一种从内而外的颤栗感。就像你知道下一刻自己将要步入战场,火焰硝烟与利刃鲜血接踵而来,你全身的每一块骨骼每一缕肌肉都为战斗的到来或亢奋或畏惧。 在内心的幻觉中,她仿佛看见平原被撕裂,森林被碾碎,骑士与恶魔冲撞在一起,剑刃与嘶吼同时爆开。 有事情发生了。 萨沙猛地抬起头,发出尖利的长啸。这是她从女妖那学来的技巧,又经过安德萝莎的改造,从一种敌我不分的范围攻击法术变成了超远距离的传音法术。而在之前的作战会议中,这中长啸意为:撤退。 镇子在被这声长啸波及之后仿佛停滞下来,无论是正在进攻的魅魔还是正在被进攻的冒险者们,都露出了愕然或绝望的表情。愕然的是魅魔,她们正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撤退了?不管是物资还是人类的灵魂她们都还没收割够啊?绝望的是冒险者们,他们听到这个长啸之后都意识到这帮怪物背后还有个更大的怪物一直没出手。他们现在就已经是拼死抵抗了,到时候再来一个他们不是必死无疑? 而在啸声掠过镇子北边的废墟区域时,仍然在躺尸的盖乌斯一皱眉。 “这敞亮的嗓子,”他想,“我好像在哪听过……” 但是,哪怕是正版的女妖尖啸也无法叫醒一个决心赖床的人,于是他决定: “再躺一分钟,就一分钟……” ******* 站在小山坡上的图忽然产生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于是立刻循着本能退出了心止状态。 下一瞬间,他就听到了横扫数十里而来的尖啸声。他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刚刚是在心止状态的话,强化状态的感知和灵魂敏锐度就会正面接触这一波尖啸。那样的效果无异于被一只女妖贴着耳朵来了一发。虽然不至于即死,但当场呕吐并昏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是免不了的。 此时已经订好了进攻计划,正在等待图下令的骑士们也被尖啸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 “魔兽吗?” “不像,倒有点像是个女人?” “你听什么都像是女人,有没有点出息?” 骑士们七嘴八舌地开着玩笑,保持着气氛的轻松。但实际他们都知道,前面可能会碰上硬茬子,而最能打的盖乌斯副团长又不在…… 图走下山坡:“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吧。” “是,我们决定使用护符制造幻象,让敌人以为我们有数百人正在靠近镇子。而一旦我们通过镇子的主干道就会冲击到他们的本阵。为了防止这一点,他们必然在主干道上集中力量。这样一来,场面就会被拖入我们熟悉的正面冲锋情况。” 图点点头,这是个不错的计划,但还称不上万无一失:“敌方已经全数散进镇子的情况呢?” “他们会主动集中起来。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有几百人,在小镇的范围内,这种数量意味着会将他们分割消灭。相比起来,更优的策略是集中兵力,为后撤争取时间。而这恰好是我们洗完促成的局面。” “他们个体实力极强呢?” “没有解决办法,唯有上去打而已。” “呵,很好。” 这么“果断”这么“勇猛”的回答,不愧是盖乌斯一手调教出来的骑士。 强也是打,弱也是打,难道因为信息不足就不打了吗?所以管他是千千万万人,冲锋过去就是了,这大概就是曾经盖乌斯给他讲过的……“霸道”? “永焰骑士团,听我号令。” “是!” “目标,冒险者小镇,向前冲锋!” “黎明必至!” 喊着盖乌斯教的意义不明的口号,霸者的骑士们一往无前。 ******* 在那一声古怪的尖啸掠过之后,佩萝尔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安迪和克劳丽丝有些脱力地背靠着背坐倒在地。说起来克劳丽丝也是中阶的施法者,但撑死是刚跨过低阶中阶那条分界线而已。已法师们的实力来说,堪堪能施展四环法术罢了。而刚刚那只魅魔,应该是五环法术也能信手拈来的水平。她和安迪两个人,要是真和她打起来,那肯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在“对峙”,不,应该说单方面被戏弄期间,他们的精神高度集中,身体紧张得都快石化了。现在一朝脱险,顿时瘫倒。 “安迪……” “嗯?” “我觉得,西泽尔前辈说得有道理。” “什么有道理?” “这件事之后,我打算去深山里修行十年,不,直到成为高阶前都不出来。” “……那我可以替你送饭,你好像不会打猎吧。” “哈哈……” 克劳丽丝他们当然不知道,在这个正在开始剧变的世界上,哪怕是深山老林里也不安全。就在数个月前,就是西泽尔拽着因菲尼特从深山里撞穿地脉飞出来的。那一撞,撞坏了多少与世无争的花花草草啊。 “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想想……首先去找西泽尔前辈他们。要小心些,他们可能也遇到危险了。” “为什——哦,也对,不然他应该已经找到我们了。” 安迪抬头看了看燃烧的天空,听着喧嚣的噪音。 “整个镇子都被恶魔入侵了?” “坐镇的高阶呢?” “之前那声尖啸,应该是恶魔那边的高阶发出的。我们这边的高阶,如果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也肯定去对付那人了。嗯,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你能从那个声音判断恶魔的实力?” “不能,但是连西泽尔前辈都腾不出手,镇子的高阶不死还能怎样?” 安迪现在完全相信“西泽尔”是近神强者了。刚刚扔出沙棋小人时,他感应到了一些东西。一些非常混乱、难以理解的东西顺着沙棋小人流进了他的精神海。如果不是他当时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及时隔离了那部分精神海,恐怕现在已经受到了某种侵蚀。 实际情况和他猜的差不多。当时盖乌斯的精神海已经极度疲惫和混乱,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约束自己的力量,而沙棋小人又和他直接联系在一起。于是,安迪的凡人灵魂在对上盖乌斯的灵魂时,巨大的知识差造就了神性。这种不受控制的神性,差一点就污染了安迪。 “……汉斯和悠娜呢?” 克劳丽丝刚问出口,就听不远处一声大喊:“你们在这!” 汉斯与悠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外面出事了?”安迪迅速地问。 “我们本、本来在无神教堂里。看到高阶镇守走了之后……镇子里很快就乱了。我们想靠教堂支撑,结、结果……又有一大批那个东西……那种大概是女性的怪物冲了进来……” 悠娜抢过话头:“我们从窗户翻出来逃了。汉斯还想走过去跟她们说话来着,是我打醒了他。你都不看她们长着蹄子和角吗?!” “我也不知道,看到她们的时候就迷迷糊糊的……” 安迪示意他们安静:“没事就好。那是魅魔,汉斯应该是中了魅惑。” “魅……魔?恶魔族?!” “恶魔族不是在神话时代就被众神毁灭了吗……” 安迪看着他们的反应,想了想,决定不把自己“西泽尔前辈应该也是个恶魔”的猜测说出来。 “总之,这些事情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被卷进来了而已,这个情况下,我们第一考虑自保。” “计划是?” “去和西泽尔前辈汇合,借助他的保护离开镇子。” “离开,去哪?” “西北方,我听说那边有本地土著的村落。如果失散,就在那里汇合。” “明白。” 迅速地制定好计划,安迪带着他们向分头调查时西泽尔去的方向走去。他指定的计划是简单的,但他隐隐觉得事情的进展绝不会简单。不过,与这种预感相伴的并不是畏惧和排斥。 而是一种……“我终于摊上传奇事件了”的莫名亢奋。 除了那些倒霉的、丢了性命或者熟人丢了性命的家伙外,冒险者们真的没一个省油的灯。 ******* 冒险者小镇在建立的时候并没有怎么规划,但那只是核心区域之外的部分。所谓核心,就是以无神教堂和冒险者公会为中心,向两侧延伸出去的一条宽阔主路。由于地形因素,这条主路并不是南北或东西走向,而是斜着的,西北东南走向。 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样。 长街两头,骑士与恶魔集结。 其实也不能算是“两头”,因为恶魔是以教堂为前线的,已经占据了大半条街。而骑士那一方尽管无遮无拦,但那重甲地行龙的庞大军势,本身就是优势。 在法术效果全部激发的状态下,这样的地行龙骑士团一场冲锋,足以将城镇压成平面的。 “主母!他们在冲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么多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来不及施法了,我们应该散开。” “好让对方一个个屠杀吗?应该先遏制住他们的速度,让主母撤离……” “够了。” 萨沙走进教堂,打断了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计划失败,所有姐妹撤回据点,隐匿行踪。这是命令。” “可……主母你……” 萨沙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 她们都看出来了,萨沙这是准备全力出手,直接对上镇子里还在隐藏的所有高阶战力。这样一来,高阶不得不战,剩下的力量就没法阻止魅魔们撤退了。 但是…… 计划失败,魅魔在这世上还有立足之地吗? 或者说,哪怕成功,魅魔们又能多活几天? 萨沙表现得很坚决,但内心苦闷至极,甚至想要笑出来。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命运,这就是真理。哪怕是你西泽尔,面对这天地和冲锋而来的骑士团,又能何为? 她走出教堂,来到长街上。 她挥手,元素的洪流凝聚。 图察觉到那磅礴的力量,眉头皱起,敌人比他预计的强大很多。 但他的底牌更强。 “盖乌斯!出来帮忙!” 喊声被他的超凡力量远远地送了出去。 废墟中,盖乌斯睁开眼睛,愣了两秒,骂出了声。 第三十九章 止战与陌生的故人 盖乌斯绝对不会认错,萨沙的元素气息实在是太特殊了。旁观她施法,会不由得产生一种“她是不是在闹别扭”的感觉。 某种意义上,萨沙可能是在跟整个世界闹别扭。 想到这,盖乌斯苦笑起来。 萨沙在凝聚元素,图则开始了冲锋,两边的距离也就一两百米。算上祭司们做的护符和两边停手需要的时间,盖乌斯的反应时间也就两秒多一点。 阻止,是肯定要阻止的。 只不过问题是,以什么身份阻止?是盖乌斯?还是西泽尔? 更何况逼双方停战的难度。他要是现在能施法还好说,一个超大范围精神震爆就解决了。而现在他只能放出龙威,停下图那边的骑士倒还没问题,想要打断萨沙的施法就难了。 千百年来头一次,他发现自己连做出个决定都很难。 换以前的西泽尔上,估计想都不想把双方的领头人拎一块揍一顿,公平无私,令人信服。可相比之下,“盖乌斯”呢? 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有着千百年的见识和经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西泽尔有信念、有感情、有伙伴和梦想。 盖乌斯有什么?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受伤的野兽,其实也真的是受伤的野兽。缩到一个角落里,舔舐伤口,得过且过。 西泽尔曾把火种交给盖乌斯,那个火种现在真的燃烧起来了吗? 还是像风中残烛一样,随时畏惧着熄灭? 尤里西塔睁开了眼睛。 “盖乌斯,东面!” 盖乌斯的思绪戛然而止,顺着尤里西塔的话抬起头。 东方偏北一点的群山中,浩大磅礴的能量在翻涌。元素的洪流激发了空间的变化,一个道光芒从群山中升入天空。 时间只过了一秒。 盖乌斯体内,凝滞已久的元素海洋,有一缕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动起来。 ******* 崇山遗迹群。 金字塔形状的建筑物被莫名的力量撞击着,发出天崩地裂的响声。它的内部仿佛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嚎叫着,声音之中还夹杂着悲伤和痛哭的感觉。那不像是一个生物能发出的声音,而是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末日到来时发出的最后声音。 或者说,就像这个世界本身在哀鸣。 凯撒斯顶着这样的声浪,一步步艰难地向建筑深处走去。 “就快了,前面……我感觉到了,因菲尼特的……” 他必须不停和自己说话,那些声浪在他的精神之中震荡翻腾,一个不留神,他的意识就会迷失在其中。 近在咫尺了。 因菲尼特的力量碎片……不,比区区因菲尼特更高级,那是因菲尼特的力量之源。 他掌握的碎片即将补完,他将获得那力量的根源。 成为近神强者,他将比西泽尔更强大,只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才能拯救深渊。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水蓝色的光芒。 这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岩浆状的血液从胸口涌出,撒到地上。凯撒斯用一种迷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柄火焰构成的长剑,正嵌在他的胸膛里。 他瘫倒在地,意识涣散。 火焰长剑凭空漂浮,数秒后,它暴涨成滔天的炎浪! 水蓝色的光芒被击碎了。 超越听觉极限的轰鸣扩散开,超越灵魂感知的能量升腾起,水蓝色与金红色在金字塔形建筑中交织碰撞,然后突破了这方空间。它们变成驳杂的能量向天空释放,方圆数百里都能看到它们创造的空间异象。 “至少一句为真,此世,不属你我。” ******* 冲锋的骑士团抬眼便能看到那壮丽的光柱,它在群山那边,却又仿佛触手可及。空间在这道光面前是紊乱的,而这奇异的现象也让骑士们不由自主地放满了冲锋的脚步。另一边的萨沙施法也是一滞,她虽然背对光柱,但作为接近史诗的高阶施法者,她的灵魂感知远比眼睛明锐。那道光在灵魂感知中,就像是一根针刺进了眼睛。 那种疼已经超越疼的概念了。 就这样都没打断施法,只能说她的法术天赋确实卓绝。 而双方的“愣神”让某人多了一秒的准备时间。 当年的深渊,各大恶魔领主恶魔君王无比痛恨西泽尔的原因,并不是他总来打你。说实话,全面战争这种事在深渊一天有个五六回再正常不过。这边输那边赢,也算是动态平衡。但唯独,唯独这个称帝的、自称比所有君王都高一级的家伙,不按套路玩! 因为谁都打不过他! 除了他的军队强悍、士兵忠诚、法术威力大、战术安排强之外……好像已经挺多了,但真正的还是因为西泽尔有一张底牌。这张底牌,让他的军队即使打不过,也不会被对方击败。 如何防止两支军队接触? 把他们各自放进不同的闭合空间就行了! 闭合的、循环的空间泡。如果力量不够,就给敌军头上来一个,让他们原地打转。如果力量够,再给自家军队来一个,维度提升一下,让他们从高维空间摁着低维空间的敌军打。我能打你你打不到我,气死你。 真的有那么几个恶魔领主是活活被西泽尔气死的。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高大的战神身披银甲,巨斧如虹。他从天而降,金瞳如龙。雷霆和火焰缠绕在他身上,从天际坠向大地,声势惊人。那把巨斧插入两军之间的地面,空间以那一点为分界,各自倒卷而回。 两个循环空间泡形成,永焰骑士团一个,萨沙独享一个。 从外人的视角看来,就像是整条长街都披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而这迷雾之中,只有盖乌斯一人是真实的。嗯……还有一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女也是。 尤里西塔眼中闪过火元素的光辉,随着那光辉黯淡下去,她再次陷入沉睡。 盖乌斯把斧头一收,表情有些微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玩意真是帮大忙了。” 他毫不怀疑,尤里西塔的突然苏醒、山中的光柱和自己突然运转起来的元素之间都是有联系的。而证据…… 他低头,灵魂感知在尤里西塔体内捕捉到一瞬间似有若无的神性残留。 “到底是……哪个神……” ******* 真的是西泽尔!真的是西泽尔! 萨沙在被封锁进空间泡前,就已经看清了那个从天而降之人的面容。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恶魔的人类形态都是看喜好变的,要是有兴趣,西泽尔变个雌性人类都没问题。但是这空间泡一出,事情就无可争辩了。 西泽尔纵横深渊无敌手的根本倚仗,就是他精通的三种力量:火焰、空间和神性。 火焰力量在深渊很常见,神性也不是没有,比如在因菲尼特这样活了够久的家伙身上,就具备诞生神性的知识量。但空间力量,在深渊,只此一家。 既然你还活着,那我们魅魔一族的…… 然而这念头刚起,她就摇摇头,把这个危险的倾向按了下去。 魅魔的未来只能靠魅魔自己支撑,这世界不会给你讲人情、讲理想。她们曾经错误地选择了西泽尔,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若仍是朋友,就以礼相待,若成为阻碍,就全力一战。 她手中的元素缓缓消散,法术被撤销了。 空间泡在这时撤去。 西泽尔站在街上,地面已被他击碎,那裂痕分隔了战场。另一边,是一个骑在火焰骏马上的雄性人类和大约五十骑地形龙骑士…… 等等,五十骑? 之前看到的几百骑士是被西泽尔干掉了? 疑惑未解,她继续打量西泽尔。 眉眼熟悉,棱角分明,确实是西泽尔最常用的人类外表。没有胡子是一个特点,因为当年他说,虽然胡子被人类当作成熟的象征,但这玩意最应该担心的不是在战场上被人揪住吗?没有哪个恶魔还有他这样的脑子。 只是……在说不上来的某个地方,这个西泽尔有种陌生的感觉…… 对面,图也向盖乌斯投去困惑的目光。 盖乌斯站在街上,挠了挠脸:“要不……我们坐下来谈谈?” 第四十章 和平与战争的效率 安迪等人赶到无神教堂前时,正好看见双方军队被“西泽尔前辈”一句话冷场了。 图很疑惑,他们之前商量的事情很简单。他要和这座小镇结盟,盖乌斯负责排除危险。那么现在小镇的危险明显就是这些……半人半羊半蝙蝠的生物,打倒不就行了?但见盖乌斯微妙的反应,图的心思迅速地转动起来。不一会,他就把这件事和盖乌斯的神秘过往联系了起来。 这是他唯一不了解的因素,所以盖乌斯现在的微妙态度只可能和过往有关。他于是更多地去审视了一下对面的萨沙和正在从教堂里走出的一众魅魔。感叹这些生物真美的同时也更加警惕起来。 萨沙则很清楚,自己和西泽尔的关系有多复杂。 最早的那些事就不提了,单说他立下誓言要统一深渊,给魅魔族平等的地位这事,她是感激他的。尽管他失败了,但凯撒斯的临阵倒戈和因菲尼特超乎想象的强大是不可抗力,并不是他的错。 萨沙曾以为,自己对西泽尔的态度是“不信任”。 但再次相见的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只是绝望……以及深深的疲惫。 盖乌斯看着虎视眈眈的“两方”,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这里实际上有三拨势力。 而事实上……好像真是这样。 躺在他怀里的尤里西塔突然动了动,盖乌斯瞥见她无声地说了几个词。通过读唇语,盖乌斯顺利明白了这个装晕少女想说什么: 通信已建立。 通信? 电光火石之间,盖乌斯的感知立刻锁定了图的方向。他这时才注意到,图的握剑的角度有一个轻微的偏差。别人看不出来,他每天把这小子揍了一遍又一遍,当然注意到了。 原来如此,图不知什么时候把沙棋小人拿在了手里。 在他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一句话顺着小人的连接穿了过来: “假装不认识。” 盖乌斯面不改色,但心里微微一动,很快理解了图的意思。 放眼场上,他是武力最强大的那个。而他刚刚提出“坐下来谈谈”的意思是即将发起一场谈判,那么根据常识,这句话里也有他要来当这个公证人的意思。 一个站在自己一边的公证人,图的算计非常聪明。 但盖乌斯心里却在苦笑:两边他都认识,但两边都以为他不认识对面的。 这就相当微妙了。 图没有犹豫,立刻推动了自己的计划:“阁下是谁?站在人类一边?还是站在另一边?” 盖乌斯硬着头皮答:“只是一个路过的冒险者罢了。” “冒险者?”萨沙嘀咕了一下这个称谓。 西泽尔陛下的意思是,要以人类冒险者的身份活动?而且,他已经混入了这个叫冒险者的群体?这么说,之前感受到的强者气息果然是他…… 图趁机观察在场众人的反应,他对这里最不熟悉,又仓促接战,最需要收集信息,分辨潜在的朋友和敌人。 对面的恶魔族看起来很犹豫,很警惕,应该是被盖乌斯的力量震慑,可以推得她们明面上和隐藏的实力并不强。周围有人在聚集,应该是镇子的居民,也就是冒险者。他们的反应融合了畏惧、愤怒和迷茫,与恶魔族敌对,那么就可以争取…… 想到这,他又暗中给盖乌斯送了条消息:“争取冒险者的帮助。” 盖乌斯这时候无比想翻个白眼,说你行你来。他在这又要端着又要搞阴谋,头疼得不行,而且之前被不知名的神蹂躏的精神海还一抽一抽的…… 不得已,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沉着嗓子说: “骑士,从何而来?恶魔,为何而来?” 图一听这格调满满的话,不由得感叹盖乌斯真是干这个的料:“我名图·泽尼尔斯,泽尼尔人之王。本是为欢迎远道而来的人类朋友,却见恶魔肆虐,于是前来援助。” 聚集而来的冒险者纷纷开始回忆泽尼尔人是什么,但只想起这片地区有些落后的土著是叫这个名字的。看这些衣甲完备士气高昂的骑士团,怎么也不像那些住草屋的土著。 盖乌斯却非常想大喊一声:泽尼尔斯是哪来的啊?你们不是没有姓氏的吗? 但他仍然绷着脸,又把目光转向萨沙。 萨沙皱皱眉,还是答道:“萨沙,魅魔,为了生存。” “生存?” “食物、工具、燃料。我们撑过了寒季,但再不掠夺,族中幼儿恐怕就要饿死。” 她倒是坦荡。 盖乌斯心中一紧:他离开后,深渊再一次没有魅魔的立足之地了吗? ******* 举凡世上战争与冲突,无论起因如何,规模如何,其过程都是一样的:打完谈,谈完打,打完再谈,谈完再打。 直到参展者资源不足,或出现了决定性的因素。 现在这个决定性的因素就是盖乌斯。 最后做到谈判桌上的,是泽尼尔人、魅魔和冒险者三个群体。 “我想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经过一番争吵和数次被摁回去的动手,三方都差不多说完了自己的观点。 这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冒险者来这建镇子调查遗迹,泽尼尔人来联络感情,魅魔来打劫物资。而三者的要求也很简单:冒险者要求“净化”恶魔族,泽尼尔人要个盟友,魅魔们表示反正我们拼死抵抗。 事情顺利地朝着人类大联合端掉恶魔老巢的方向发展而去。 萨沙冷着脸在手里凝聚好了元素,大有一副“我未必能活,但第一个扑上来的肯定会死”的气势。 盖乌斯揉着眼角:“我就是不想让你们打起来才在这谈判的啊……” 图原本专心致志地推动着结盟,但听到盖乌斯这句低语,忽然心头涌上一段回忆。 ******* “盖乌斯,你经历过很多战争?”翘崖的秘密据点中,图一边问,一边指挥一小队士兵悍不畏死地突袭盖乌斯固若金汤地城池。 “算是吧。” “世界上有很多战争吗?” “平均一下的话,不多。但有生物的地方就有纷争,纷争聚集的多了,就会有战争。”盖乌斯轻车熟路地灭掉了图的士兵。 “一定会有战争吗?” “也许不一定,种族与种族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有很多种交流的方式。谈话是一种,通商是一种,战争当然也是一种。” “战争……也是交流?” “是啊,通过战争。智慧生物会创造更好的武器更好的技术,无智慧生物会进化出更厉害的身体。战争的参与者相互学习长处,弥补短处,怎么不是交流?” “可会死很多人。” “所以这也是不怎么高效的一种交流,呵,不过战争期间人们都很兴奋,会用热情弥补一下人口的损耗。这也算是智慧生物化自己的卑劣为优势的一种吧。” “也就是说,可以不战争,就不要战争。我们完全可以去寻找更高效也更和平的交流方式。” “理论上,没错。但世界不会因为你一个天真的想法就和平。” “要怎么做?” “同时满足所有参战者的利益,也就是共赢。你就别想了,那比让你现在一招打败我还难。” 盖乌斯说这话时指挥自己的士兵轻松拆掉了图的城池。 “还不如想想怎么打赢呢。” ******* 图的眼中,一线明悟逐渐清晰,成为了灼灼的光。 要高效,不要战争。 “只要开战,就会死人。我们今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图开口,立刻收获了所有人困惑的目光。没人知道他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临阵脱逃?改旗易帜?正如没人注意到,图在言辞之中,已经不把这里的任何人当作“外人”了。 “在阿什兰旷野北边的森林中,影狼和狞兽是两种非常相似的物种。区别在于,影狼是群居,而狞兽是独行者。” 众人听他突然开始讲故事,更加摸不清这家伙是什么路数了。 “在森林中,闯入其他物种的领地是严重的挑衅,追杀往往不死不休。但影狼和狞兽是例外,误入影狼领地的狞兽不会被杀死,而是会被它们充作捕猎队伍的先锋。这是个比较危险的位置,但也不是必死。狞兽经过数次捕猎之后,如果活下来了,就会成为影狼族群的一员。事实上,狞兽和影狼的混种子嗣往往很强大,有跟狮翼兽一搏的力量。最后往往会成为兽群的领袖。” 故事讲完了。 这个浅显的比喻大家也都听懂了。 图暗中望向盖乌斯,如同预料一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而惊讶的深处又有明亮的光辉,就像看到梦幻之物来到了现实中。 很显然盖乌斯也想起了当初棋盘上的闲谈。 当盖乌斯的士兵一如往常地干掉了图的据点时,他曾说:“我赢了。” 而图当时回答他:“我觉得,输赢的关键不在于战争的输赢。” 这句话看似病句。 而纵观命运,图输了沙棋,却带领泽尼尔人从荒野中崛起。他败给了盖乌斯,对方却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他的支持者。 如同未来的很多年,图是个很擅长在战场之外大赢特赢的人。 第四十一章 姓氏与盟约的前夜 “那么,‘泽尼尔斯’是怎么回事?”休息的空档,盖乌斯问起图姓氏的问题。 “姓氏是文明的传承,你这么说过。” “我记得。” “所以我从很多地方了解了姓氏这个东西。问过族长和大祭司,看了些书,还从行商那打听过情报。大致上,我弄明白了姓氏要怎么取。” 盖乌斯笑了一声:“我可没见过几个自己给自己取姓氏的。” “但反正有过,不是吗?就算没有,那我来当第一个也好。” “也对。那‘泽尼尔斯’的具体意思是什么?前半部分是泽尼尔人,后面的那个音呢?” “我从尤里西塔的书里看来的。在元素符文中,这个后缀是强化标记的意思。拥有这个后缀的符文,是法术的核心,最强大、最重要的那个。在元素生物中,带有这个尾音的就是族群之王,是‘杰出者’。” “我猜的没错,‘泽尼尔之王’的意思……还不错。” “不仅仅是泽尼尔之王的意思。” “我懂,但是,称帝是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鲁莽的称帝只会招来毁灭。” “明白。我想至少要到十年后……不,也许九年后,才会走到那一步。” “哈哈,计划得倒是挺详细。” “我到了。” 无神教堂中,盖乌斯在一张木桌上点燃了蜡烛。烛火摇曳中,教堂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衣甲鲜明的图一边把沙棋小人收回口袋一边走了进来。 尤里西塔向门外扫了两眼,等门关上,才小声说:“图,你被跟踪了。” “我知道。” “不用担心。”盖乌斯道。 “你看我连伪装都没做,就这么过来了。” “为什么?” 盖乌斯往椅子上一靠,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现在冒险者公会总部还没传回消息,在事态走向明朗前,没人会主动做些什么。他们会打探、观察,但仅此而已。再说,这种局面下,各个势力间的你来我往私下串联是必然会有的。秘密拜访在整个镇子的各处都有发生,所以谁都不能从‘图拜访过西泽尔’这件事上看出什么多余的信息。” “所以我专门把铠甲擦亮了过来的。” “招摇过市啊。” “这叫阳谋,你教的。” “我没有,而且你这叫什么‘谋’?你这叫耍人。” 盖乌斯现在心情大好,一方面是再次从“试图掌控局面”的位置上离开,回到了坐着看戏的位置上。另一方面是图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如果他找到了一条出路,某种意义上也是西泽尔的出路。 “你笑什么?”盖乌斯注意到图脸上难掩的笑意。 “听到了个好消息。东边,‘平原诸国’的冲突愈演愈烈。那里离我们很远,而冒险者公会的总部,那个叫青铜城的地方,就在平原诸国的南部。” “哈,那确实是个好消息。” 尤里西塔顿时又听不懂了。 盖乌斯驾轻就熟地给她解释:“平原诸国在远东的大平原上,是比十国联盟还要大得多的人类聚居地。但是相比十国联盟的稳固和平,平原诸国常年处在战火之中。哪里的所有国家之间都结过盟,也都宣过战。现在的冒险者就是以前的探险家和佣兵,有战争的地方,就是佣兵最好的金矿。冒险者公会必然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边。我们这片地广人稀的法外之地,他们肯定希望能用尽可能少的人解决问题。而现在,本地土著和现存的冒险者试图结盟,已经足以解决问题,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大段的解释,在尤里西塔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我们的事情很顺利。剩下的国际局势推理分析全都被她自动屏蔽掉了。 这些事你们思考就好了,她逃避地想着。 图接过话头,有些兴奋地讲着:“不止如此。战争的增加意味着难民的增加,也就是人口。还有我们的军队也可以去当佣兵,赚取他们的佣金。人的接收和输出,就会带来文化、技术和资源的增加。只要我们加快收拢族人,泽尼尔人就能早一步进入各个国度的视野。” 图的目光,就像太古时代,那些从荒野中走出,让文明之火在大地上熊熊燃烧的先贤们。 “你不是说战争效率低吗?” “毕竟太遥远了啊,能接触一点是一点吧。而且,毕竟是他们已经在打了……” “我懂,不用解释得那么麻烦。” 旁边,尤里西塔进入微笑围观状态,眼睛里时不时冒出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教堂的正门被推开。 “前辈,青铜城的答复来了。”安迪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喊道。 ******* 萨沙草草看了几眼回信,不甚在意地把那几页纸扔到桌上,继续警惕地盯着对面的西泽尔。 哦,现在应该叫他“盖乌斯”来着。 “冒险者公会地答复就是这样,他们认可了我作为暂时的公会代表,有权决定协议的大部分内容。根据之前商谈的方案,魅魔一族要作为探索队的先锋。你们要签订特殊的契约,直到偿还清楚‘战斗损失’为止。” 盖乌斯说到这里,有点好笑。恶魔入侵人类城镇,完全可以是天大的事情。而公会一局“战斗损失”,立刻就把事情定性为了小打小闹。真不愧是人类特有的政治智慧,深渊那帮恶魔一万年也学不会这些东西。 而萨沙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 “有什么问题?”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如果你想重新收拢力量,莫罗斯、安德萝莎和洛肯都会第一时间归附你。用这份力量,你足矣在深渊开辟一片领土。终有一天,你能恢复黎明帝国。” “也许吧。” “……你不想这么做,那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 “你别告诉我,是来叙旧的。” “我不知道。” “什么?” “我现在是盖乌斯,一个泽尼尔人,冒险者公会登记的冒险者,化名西泽尔。我不知道西泽尔大帝是谁。” 萨沙瞪大了眼睛,一边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作为从神话时代活到现在的近神强者,西泽尔改变了自己的名字。 从那一刻起,西泽尔或许还是盖乌斯,但盖乌斯并不是西泽尔。 “你……你难道忘了……” 萨沙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你忘了你的誓言?你忘了你的理想?你忘了你的帝国?还有你的挚友们?安德萝莎拼了命地在找你,洛肯在战场上发了疯,估计已经把深渊搅得天翻地覆,你的军队流离四散…… 她想说你赶紧给我记起来,深渊的皇帝可不是你现在这样。 但她也是个背弃者,抛下了伙伴和责任逃来地上,她也“恨”着西泽尔,盼着他早死早干净。她干嘛要劝这家伙? 疲惫感涌了上来。 她从深渊逃上来,以为从此以后就是全新的世界,以为自己跳出了曾经的舒服。她在战火中重新见到了西泽尔,以为皇帝归来,命运在轰然巨响中复轨了。 但她现在沉默着面对盖乌斯,命运的轨道上,并没有列车驶来。 “盖乌斯,是吧?” “……” “姐妹们要在这里生活,我们会接受人类指派的任务,但人类也要保证我们的生存。你是人类的代表,明天的会议上,我要看到详细的条款。” “嗯。” “人类需要提供资源和工具,我们要把东南方的山谷改造成居住区。” “好。” “……” 萨沙还想说些什么,或者质问些什么,但最终都没说出口。在深渊她能拽着西泽尔的领子骂自家皇帝蠢,在地上她却并不熟悉这个叫盖乌斯的陌生人。 “在明天契约生效前,你们还不受公会规章保护。但今晚消息会传开,有些人会在最后的时间里铤而走险,你们小心。” “不用你提醒。” 盖乌斯离开了。 萨沙默默望向东南方,那里是她妹妹的埋骨地。 第四十二章 不义与不甘的绝地(一) 当夜,镇子仍沉浸在安静中。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安静就像是被盖上了盖子的锅,若揭开,下面就是冷水入滚油一般的激烈。 渴望复仇之人、贪图名利之人、投机者、浪漫主义者和阴谋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夜幕的笼罩下,狂欢开始。 但是盖乌斯没兴趣参与这喧闹的晚会,他下午刚被萨沙训了一通,现在心情坏得很。图和尤里西塔过来了,他们表示计划在顺利进行,问盖乌斯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盖乌斯想了想,干脆把自己法术的控制权扔给了尤里西塔,让他们自己玩去。 他要静一静。 等人都出去后,无神教堂内就只剩他一个人,颇有点迷途的羔羊独自一人来寻求指引的感觉。 虽然他和神明谁指引谁可不好说。 渐渐地,盖乌斯进入了心止状态。不过他现在能用法术了,那说是冥想状态也行。 安静之中,他看见无边无际的云雾、高大壮丽的建筑和光芒万丈的人形生物。那些光人在说着些什么,似是争吵,似是哭泣。 原来如此,是这些东西。 盖乌斯是从神话时代活下来的,但这个神话时代指的是凡人概念里的神话时代。他没有经历过那个开天辟地,神在人间的时代。关于那个真正神话时代的知识,他是从“梦”里,以及在这样冥想时的幻境里看到的。有时候是知识,有时候是画面和声音。 他轻车熟路地集中注意力,开始倾听那些光芒四射的人形生物在说什么。 “他们……失败品!就像曾经的……纪元一样!” “叛逆者……大逆不道……你听过他们的宣言……苍云垂变之山!” “龙神为什么……” “耶撒已经立下了约定……” 尽管集中了精神,但他还是没能听到太清楚的对话。神话时代的生物就是这样,他们的声音不只是声音,而是包含了大量信息的“概念”,有些太过抽象的概念你很难翻译成正常的语言。 “那是……孩子们!” “不听话的孩子们!” 突然之间,一个声音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尖利痛苦,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之前的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这些带着哭腔的喊声突然扩散出去,把神明的愤怒、失望和绝望一并送往四方。 即便隔了真实与虚幻的屏障和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威力丝毫不减。 盖乌斯一瞬间就被弹出了冥想状态。 不过在离开幻境之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些发光的人形一拥而上,扑向他们中的一个。而最后一个声音,是一个雄浑低沉的男声,他严厉地喊道: “蕾雅!” 盖乌斯猛地睁开眼睛。 ******* 帕克是一个冒险者,是今晚的寻仇者之一。 对他来说,这些天有种梦幻的感觉。他和他的伙伴们如同往常一样冒险、如同往常一样做任务赚钱、如同往常一样喝酒吹牛。 然后毁灭突然就降临了。 冒险生活很危险,指不定哪天,哪个活得好好的人就突然因为一个小意外死了。冒险者们早就习惯了离别,也接受自己很容易死的命运。在他们看来,死亡和财宝是很像的:前一个人拿不动了,后一个人接过来继续走下去就是。 你带着那么多朋友的生命和寄托在前行啊,多棒的冒险啊,不是吗? 但是,人有时候会到达极限,尤其是在孤身一人时。 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帕克早上就再也不会被那个女汉子队长从被窝里拎起来了,再也不会吃到瑞克做的早餐了——那家伙能把最难吃的肉干做得和青铜城顶级大厨做的饭一样!还有明明是法师却非要背一张重弩的“帽子”小姐、擅长打猎甚至敢在身上抹野兽粪便来混入兽群的“树杈”先生,还有…… 帕克看了看手里的短剑。 这是他心仪的女孩亲手制作的。和他同时加入队伍,来自工匠家族的叛逆少女,手艺精湛但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把正经的附魔武器都没做过。 这是她做的第一把,也是准备当作帕克生日礼物的“帕克专用订制剑”。 稀奇古怪的名字,就如她稀奇古怪的性格。 其实这把短剑有点沉,可能少女还是缺乏经验,帕克挥舞这把短剑时有点不那么灵活。就像你接过了太多伙伴的生命和寄托,你发现你的脚步忽然沉重了。 那重量让帕克无法呼吸,唯有在想到复仇时,他的手腕才会充满力量。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传闻,冒险者公会回复的信函送到了。明天的会议上,就会宣布对于那些恶魔的审判结果…… 不,应该叫免死令……呵…… 不知是谁泄漏了消息,那些恶魔不会被处死。而是和那个可恶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图·泽尼尔斯”说的一样,让她们劳动抵罪。 他不接受,他怎能接受? 所幸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那是和他一样在恶魔的入侵中失去了一切的人,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团体,发誓复仇的团体。仇恨使他们迅速抱团,仅仅一天的时间,就有数十位强大的冒险者加入。 可惜他们也只有一天时间。再晚,冒险者公会与泽尼尔人的协议达成,他们的复仇就会成为违法行为。就是他们都做好了搭上性命、不怕报复的准备,他们也不愿自己的正当的复仇被打上非正义的标签。 所以,不管人多人少,准备没准备好,改拔剑的时候就要拔剑! 帕克披上斗篷,融入了街角的阴影。 会有擅长防御与牵制的同伴负责吸引泽尼尔人和支持协议者的注意,这些人帕克很佩服,他们为了计划的成功,自愿放弃了手刃仇人的机会。英雄的牺牲人所共见,为了不浪费他们的贡献,他们还联系了三个类似的复仇组织策应。保守估计,单单加入刺杀的刺客型冒险者就超过百人。 务求必杀! 帕克融在阴影里,血液炽热,思绪冰冷。他似乎进入了一种更高的境界,所有技巧和动作得心应手,出手必是威力惊人。 那些恶魔被软禁在北边的废墟区,他已经进入了这个范围。 在哪…… 敌人在哪…… 一声咳嗽吸引了帕克,他立刻转过头去。街角那里,有一个穿着长袍拿着法杖的法师。除他之外,再没有别人。感受到法师的关注遥遥锁定到这边,帕克不得已现出了身形。 “怎么发现我的?” 那个法师却似乎愣住了。 安迪额头上冒出了点冷汗,他压根没发现附近有人。只是西泽尔前辈说会有袭击者,那自己就咳嗽一声试试看呗,玩意诈出来了呢…… 他的感知也压根没有锁定什么,他是均匀地把感知散开到周围,分散之后稀薄的感知也不可能察觉到隐藏进阴影里的刺客。 但是,巧合也罢,该动手就不要废话! “精神震爆!重力!烈焰箭!” 法术的暴雨,铺天盖地向帕克涌来。 ******* 同样的一幕幕,发生在小镇的各个地方。 冒险者从来是个快意恩仇的群体,公会从来也不怎么管他们私下的恩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自由”是冒险者的立身之本。从统治者的角度,也很乐意看到这帮非法武装人员自相残杀。 不过总有那么一天,自由的意愿撞上了时代的浪潮,不由分说地变得粉身碎骨。 萨沙在魅魔和泽尼尔骑士混编的“护送队伍”的保护下穿过空荡荡的街道,走向无神教堂。她心里有种荒诞可笑的感觉,在她的常识和经验里,时代的变迁应开搭配的是万军的对冲、英雄的史诗和威严的殿堂。 可她现在看到的更像是一场闹剧。 这些叫做冒险者的人类,被西泽尔陛下的法术轻易地玩弄着命运。 ******* 图坐在无神教堂的最前一排,目光似有似无地投向那个本该是神像的位置。 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其实本来也没多少事情需要做。接下来就是签订契约的谈判,盟约订立,泽尼尔人的发展又将前进一步。只是…… 他心中殊无喜意。 第四十三章 不义与不甘的绝地(二) 一切理想的开端,都是美好的。 图曾经在缺乏物资的寒季把自己大半的口粮让给一个婴儿在哺乳期的母亲,那个婴儿是当年唯一一个新生儿。族群的生存当然不会全都寄托在一个婴儿身上,但有时候人的希望就是会莫名其妙地与关系不大的某人某物联系起来。那时图也觉得,这个婴儿如果能活下来,那族群就会在来年安然无恙。 那个婴儿当然死去了。 但是寒季结束时,图还是和猎人们一起冲出了符文之壁,屠杀魔兽,囤积食物。甚至他杀的比以前更多,一段时间内族人的生活居然还不错。 这是年复一年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除了图。 希望寒季也不会在寒冷中入睡,希望食物充足,希望婴儿们能活下来,希望没有天灾悬在头顶。 为此,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人。 努力学习外界的知识,想方设法改变村子的运作方式,让物资丰盈,还有被盖乌斯摁在地上揍。 他一天天变强,村子一天天变好。他们战胜了兽潮,挺过了亡灵天灾。 就像所有美好的英雄传说一样,他们屹立在大地之上。 可现在呢?他还有资格挺直身躯吗? 教堂内外寂静无边,他知道这是盖乌斯不可思议的法术将世界的结构都改变了的缘故。他总觉得,寂静的遮掩下,有无比喧闹杂乱的声音在试图涌上来。 不义者把自己闭锁在静室中,就以为没有地狱的喧嚣。 ******* 帕克再一次使用让自己阴影化的技巧,摆脱了对面法师放出的冰牢。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施展技巧的机会,他的体力和元素都已经见底,但对方的实力仍然看不到边。 他实在是想不出对方到底是哪冒出来的,看打扮是个冒险者,但实力完全不像。刚刚一番攻防,对方堪称毫发无损。无论他用多精妙的技巧多强大的攻击,甩到对方身上就像扔进了水里,除了一层波纹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没听到咏唱,也没有法术物品激活的感觉,但却能让所有攻击无效化? 就好像……就好像对方不在这世界上。 帕克的念头闪过,整个人忽然一阵颤栗。他的战斗直觉反馈来极端危险的信号,他需要立刻——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安迪一个响指,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仿佛要把空气都冻结一般。这个四环的法术范围内,区区低阶的刺客冒险者只有两种结局:变成一地冰渣或冻结实后被敲成一地冰渣。 而越级施法后,安迪也是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在低环时期,越级施法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只不过,需要大量的准备和咏唱时间,而且十有八九施法者不能移动。这在实战中是致命的,所以几乎没有人越级施放攻击类法术。 但现在的环境得天独厚,在西泽尔前辈不讲道理的空间法术中,他可以攻击到目标,而目标根本摸不到他。他还挺不太懂那些高阶乃至史诗级别的施法者们的谈话,单单“维度”这个词就让他觉得奥秘无穷,对那个知识与力量的山巅更加向往。 这也是他尝试施展四环法术的理由。 “呼……呼……克劳丽丝,你那边有发现吗?” “有一整配合严密的小队,差点突破封锁。” “突破也没关系吧……” “前辈的命令是,能拖住多久就拖住多久。你那边处理好了就快过来帮忙。” “呼……知道了……” 安迪开始想,那么自己是现在就爬过去呢,还是再歇一会呢? ******* 不义之战。 这是图对于自己发动的这场战争的评价。 可事情居然会演变到这一步,他有哪里做错了吗? 为了发展,他来与外界,与冒险者结盟,这没错。为了更高的效率,他把击退入侵者的策略改为了联合所有势力,这也没错。 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对无辜冒险者的单方面屠杀呢? 从大义到不义,竟毫无阻滞。 “看你这表情,果然在自我质疑了。”盖乌斯一脸“我看透了一切”的表情坐到了图的身旁。 “你有答案?” “没有答案,但有解法。” “是吗?” “当然,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其实从你提出不要处死魅魔族时,我就知道你会想不开。绝大多数愣头青都会这样。明明是在做好事,明明是想让局面变得更好,事情却忽然肮脏得离谱。” “这么说你也经历过?” “那当然,恶魔之间从来不讲究正义,弱肉强食就是我们的正义。要在这样一帮家伙里宣传骑士精神,我可太难了。” “哈哈……那,你是怎么办的?” “首先你要能想清楚,事情的表象只是表象,而核心的问题在于……你是谁。” “我?” “我们姑且把能解决问题的人称为英雄。古往今来,英雄无数,除了一部分好运的莽夫之外,我把那些靠脑子成为英雄的人分为两类。” 盖乌斯说着,而教堂外已是晨曦初照。炫目的阳光透过窗格把斑驳的世界投在两人的身上与眼中。 “圣人与君王。” ******* 汉斯一直说自己是个骑士,和悠娜青梅竹马的骑士二人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假的骑士,真的圣骑士。 悠娜是个天才,一次浇灭野兽的普通行动中就进入了心止状态,不久后顺利掌握了超凡力量。作为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超凡者,悠娜几乎是稳稳地可以进入中阶,如果努力,高阶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备受期许的天才,大量的资源向悠娜倾斜,而且难能可贵的是自由也没受到太大的限制。就算是出来当冒险者这种任性的要求,在经过一番协商后也得到了同意。 看着青梅竹马与自己渐行渐远,汉斯初时小小的嫉妒逐渐被惶恐取代。 曾经至少能看到她的背影,那以后呢? 为了不被落下,他选择了向神明祈祷。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野外遇到了巨大的白狼。那时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叫做妖的种族,只以为那是神明的化身。 狼妖或许是因为一时兴起,或许是有意建立神教来变强,总之它与汉斯订立了契约。 于是,另一个“天才”,另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超凡”诞生了。人们欢呼祝福,人们簇拥称赞。师长与领主对他微笑,悠娜也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抱。 他暗中立下誓言,要永远在这个女孩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真正的超凡,真正无愧于自己的誓言。或许是坚定的意念的作用,他与狼妖的连接牢固而高效,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其他信教者。 不同的是,比起其他骑士所守护的正义,守护弱小,堂堂正正这些信条,他所守护的东西堪称卑微。只要悠娜在,他不介意干些脏活,不介意见利忘义。 或许,他是个不义的骑士。 现在,不义的骑士向同胞们举起了剑。 他拖住了正义的复仇者们。 ******* “先说圣者,他们是崇高的人,智者,贤人。他们用智慧和信念引导他人,用正面的、好的东西来对抗世上负面的、坏的东西。他们很多是七龙的信者,践行的是七龙的智慧与正义。这样的人,伟大而光明。我们都想成为这样的人,不是吗?”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是啊,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正义和不义是两个简单的对立关系就好了。可惜,就像现在这样,不义的杀戮是为了更好的时代而铺路。你觉得圣者在这里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非要说的话,以身殉道以明其志算是一种做法。” 图愕然。 “太过纯粹的正义是无处容身的,他们是拿给别人看的东西,只需要美好就够了。真正让这个亦正亦邪的世界走下去的,永远是另一种英雄,君王。什么是君王呢?” “……不义者?” “对了一半。我觉得,君王是一个虚伪者。一个有自知之明的虚伪者。” “……” “我们说着伟大正确的话语,披着正义光辉的外衣,做着冠冕堂皇的事。但我们知道,在背后我们用尽了肮脏卑劣的手段,只谈利益,正义和不义都是我们为了做成一件事的工具。衡量君王的,从来不是正义与否,而是能否做成事情。” “为不义开罪?” “也不是。我们自己要知道我们的手段是不义的。因为…… “人民是一定要活在光明之中的,那黑暗的不义之事,我们就勉为其难地背一背吧。” 名为“君王”的压力忽然降临了,图抬起头,看见光辉洒满了教堂,看到金色的轮廓勾勒出盖乌斯和自己的身形。肩头有无比的重量,这重量在时代的浪涌中熠熠生辉。 不同的时空中,厮杀还在进行。 而黎明,正在到来。 第四十四章 盟约与时代的碾轮 “冲出去!向南冲出去!” “那边也有人!是法师团,向东!向东走!” “有骑士!避开冲锋!” 反抗者们嘈杂的声音在夜幕中沸腾,一起一伏之间相互激荡,竟然反而让人觉得安静下来。就像是台风眼,所有的风雨都被汇聚到一处,而这核心中就变得压抑平静。在这安静的核心之中,泽尼尔人的永焰骑士团像是一座不落的要塞,死死地钉在所有人的感知中。 四面皆战,众敌皆溃。 “毕竟是乌合之众。”雷耶克断言道。 “我们要冲锋吗?”小阿尔跃跃欲试。 雷耶克却摇了摇头:“我们不动,对面就始终担着一分压力。有时候心中的压力要比战力上的压力更加有效。那些外来者足够了。” 一边见缝插针地教导小阿尔,雷耶克一边关注着战场那边的动静。反抗者们再一次骚乱起来,原因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此突入了他们的防线后方,连带着激起了一片小规模的溃散。那个名叫汉斯的冒险者异常勇猛,塔盾拿在他手中时就像一座行进的山岳,所有迎上去的敌人都被推开、碾碎。 敌对的施法者全都被魅魔法师压制住了,一个符文都构筑不出来。而刺客型的冒险者在重骑士环绕的正面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这个以无神教堂为核心的环形战线,就像一座碾轮,毫不犹豫地将所有反抗力量磨碎吞下。 远方,咏唱声再次高亢。那是犹有余力的魅魔法师们再次准备好了一波范围攻击型法术,只待一个坐标,她将再次带给敌人毁灭性打击。 汉斯忽地高举盾牌,超凡之力汇聚,盾上强光闪烁。 “以我为信标!” 这已经是第三次同样的场景了,只是这一次,对手将再无战力。 ******* 街道上无比平静。 这座昨天还人头攒动的小镇今天却仿佛突然死去了一般,没有行人,房屋中也没有声音传出。即使是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光景,一座充斥这冒险者的小镇也不该如此安静。若不是酒桌上还未积起灰尘,壁炉中富含火元素的晶体仍在释放光与热,她都要怀疑自己穿越了时间。 不过,空间确实是不同了。 衣甲光鲜的泽尼尔骑士为她推开了无神教堂的门,庄严的金属摩擦声中,她看见一老一少两位君王面对而立。 图手扶巨剑,笔直地伫立在那里;他的对面是西泽尔,看似年轻的脸孔下实际上是数千岁的老恶魔,如他的战斧一般布满了战痕。 萨沙忽然有种预感,这一刻铭刻在历史长河中的,并不只是泽尼尔人第一次与外界的结盟,也是某种使命的交替。 命运的轨道上终于有列车驶来了,但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一辆。 阳光清澈。 ******* 小阿尔带着轻骑队奔驰在小镇中。 接到盖乌斯副团长和图陛下的命令后,雷耶克大叔就带着重骑千万较近的战场,而他带领轻骑驰援较远的战场。说是驰援,其实战局已经确定,他们的作用其实就是露个脸。 体现“泽尼尔骑士已经控制了局面”这一点而已。 小阿尔是翘崖年轻一代中非常优秀的一个,有着极好的施法天赋,但他却凭着强烈的个人意愿加入了永焰骑士团。父亲多蒙在去年大猎中的身亡似乎完全没对他造成影响。 图带来的改变太大了,整个部族就像是清晨的太阳般不可阻挡地上升着。小阿尔深知这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永焰骑士团和陛下一同冲锋在这个时代的最前沿,他岂能任由自己被落在原地? 父亲也一定不希望他这样。 经过了魔兽的洗礼、寒风的考验之后,他隐隐觉得什么东西就要到来了。就像积蓄够了生命力的树苗会破土而出,就像沉淀多了的黑暗中会现出光芒。 果然,陛下的第一次“出使”,泽尼尔人的第一次“结盟”来了。 他不是太理解这两个词,但他体会得了其中的昂然和骄傲。 所以他自告奋勇加入这次出使,也不负期待地遇到了新的战斗。在小镇中的战斗完全不同于面对魔兽,少了些刀刀见血的冲撞,却多了些在战场上空来往交织的……感情。 他体会到了绝望、愤怒、不甘和恐惧,也体会到了热血沸腾和胜利的荣誉。但这之中最最重要的,还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弥漫在所有人心中和眼中的闪光。人们在这闪光中感到迷茫,也感到神圣浩大的使命。 那是时代交替的轰鸣。 ******* “其一,冒险者公会与泽尼尔斯王室长期缔结盟友关系。 “其二,在不违背双方利益的前提下,双方在商业、军事及技术领域的优先交易权。 “其三,泽尼尔斯王室保证冒险者在其统治范围内等同于其正式公民的权益,冒险者公会保证约束其所登记之冒险者遵守泽尼尔斯王室法律。 “七龙共鉴。” 随着盖乌斯朗读契约的核心条款,与之契合的符文开始生效。人们感到仿佛有七龙的幻影在教堂的空间中浮现,他们注视着契约、承认着契约。在此契约之内,违背者将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本身的惩罚。 就连盖乌斯,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感受到神性。七龙是真正的创世神,他们的知识量绝对压制着任何仍未跳出世界之外的生灵。 单从层次上来说,这份契约中用到的知识和禁咒是同一个层次的。但毕竟走的是信仰路线,是依靠既定的七龙神术来实现的,不存在利用的空间。事实上,这也是个很奇妙的现象:奎尔大地之上,哪怕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都能签订七龙见证的契约,施展禁咒级别的法术。但真正能自由使用禁咒的人物,天上地下屈指可数……主要是还是在地下。 当然七龙也不是什么契约都会来见证一波…… 契约成立。 核心的三条约定之外,当然还有大量的补充和解释条款,但那些都念出来就太费功夫了。仪式中并不必须全念出来,不然的话光念条款就俩小时,与会者睡过去一半,那就一点都不庄严了。 随着仪式结束,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是一份不对等的契约,因为名义上他是“泽尼尔斯王室”,但实际上治下人口堪堪破百。冒险者公会并不知道,他们是跟一个百余人的小村子签的契约。 虽然随着图推进计划,泽尼尔人终究会统一,但那是之后的事了。 因为泽尼尔人不断迁移动不动就有一支灭族的特性,等冒险者公会调查清楚这件事后,估计图也把他们统一的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契约已经签订了,接下来…… 不只是他,教堂中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萨沙身上。 ******* 黑夜,在消融。 这是没有悬念的一战。 克劳丽丝和尤里西塔并肩而立,站在“无神教堂”的屋顶,看着下方正在崩碎的独立空间。 这个“晚上”虽然打得激烈,但复仇者们怎么打都是输。 早在夜晚到来之前,盖乌斯就把小镇的空间分隔成了两个。图、萨沙和他自己都在时间流速正常的空间,等待清晨时签订盟约。而复仇者、骑士团和众多冒险者都在被放缓了时间的虚假空间里。这个黑夜被拉长了,但大范围的战斗让人们对时间的感知减弱了,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夜已经太长了。 其实就算他们真的很能打,他们也没法真的“赢”。他们被盖乌斯降低了维度,不可能真正伤到敌人;他们逃不出这个空间,也就没法干扰盟约的缔结。 这是绝境。 盖乌斯和图把骑士团和冒险之们扔进来,一方面只是想减少变数,一方面是想练练兵罢了。 结果嘛,皆大欢喜。 克劳丽丝看着空间泡崩溃的边缘,深感于这种近神伟力的强大莫测。她已经知道“西泽尔前辈”是太古时代活下来的人物,对于这种身份这种力量也只是深深的敬畏。 但她身边这位叫尤里西塔的泽尼尔少女,好像跟她一样是个普通人,年纪还没她大的样子…… 看着她举重若轻地引导西泽尔前辈的空间法术变化的样子,克劳丽丝这才觉得,时代可能真的不同了。 空间泡破碎,正常的时空回到了她们的感知中。 黎明已至。 第四十五章 淡酒与时代的启程 林间墓园。 “看到这些,你就不想说些什么?”萨沙有意刺了盖乌斯一句。 “说什么?很对不起?或者跪下谢罪?恶魔的规矩好像不是这样。”盖乌斯对与萨沙带他来这里的目的隐隐有猜测,但并不愿意去细想。 “如果按照恶魔的规矩,你没有完成我们的约定,我可以杀你。” “世上所有人随时都可以杀我,只要做得到。” “你对你的力量很自负,但就是你的自负造就了这里。” “如果是你,你有什么选择?避战?让因菲尼特的军队长驱直入?死守?把有生力量全都折在峡谷外边?” “如果是我,也会和你一样选择进攻。我也……会被很多人憎恨。” “众塔之国曾经有句话,求仁得仁。我失败了,我就接受自己的失败。你要恨我,就尽管恨我。” 他们的对话速度很快,就好像如果有哪一秒不说点什么,就会有恐怖的东西追上来。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 “就是这。” 萨沙指着一个和周围的坟茔没什么不同的石墓,示意盖乌斯停下。 “她……什么时候死的?”良久,盖乌斯才问道。 “从深渊逃出来的路上,她那时很虚弱,没扛过强行传送的空间风暴。” “安德萝莎都没有时间开启稳定的传送门吗?” “是我们没时间逃到皇城。而皇城外唯一一个稳定的传送护符在你身上。” “……皇城怎么样了?” “你不敢回去看看吗?” “不敢。” 萨沙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 “懦夫。” “……在我想清楚所有的困惑前,懦夫和蠢货,这两个称号我都接受。” “那你什么时候能想清楚?” “呵。” 盖乌斯坐在那个没有墓碑的石堆前,努力锐化自己的感知,却没有得到丝毫反馈。墓主人的灵魂和肉体都彻底湮灭,世上不再有她的回响,这说明…… “她的名字被谁继承了?” “族里的一个小女孩,才六十七岁,叫我‘姐姐’。” “仍然是姐妹?那很好啊。” “不用你说。” “生命和文明终究在延续,我很高兴看到这一幕。” 萨沙的愤怒终于爆发了,盖乌斯平淡的态度和微笑就像是讽刺和亵渎。在他们都最最重视的亲人的墓前,你就是这种反应?! “她是你的姐姐,我的妹妹,是抚养你长大的亲人!” 极寒的冰锥和饱含腐蚀力量的法球暴雨一般轰向盖乌斯。盖乌斯不紧不慢地一挥手,一道护盾罩在那座坟墓上,自己却用身体结结实实吃下了这一波毁灭之雨。 甚至没刮花他的鳞片。 一来,哪怕是重伤未愈,近神的西泽尔仍然不是刚刚摸到史诗门坎的萨沙能破防的。二来,这也不是萨沙的全力,只是在宣泄愤怒而已。 “需要我解除护体元素吗?” “你!” 萨沙本想破口大骂,但忽然看见西泽尔坐在那里,嘴角带笑,眼角却流下泪来。 她突然明白过来,恼怒地甩甩尾巴,离开了。 盖乌斯,不,西泽尔怔怔地坐了半晌,抬起手,从异空间里拎出一壶酒来。这只是冒险者的酒馆里随时能买到的麦酒,在喝惯了熔岩酒的恶魔们嘴里,恐怕跟水差不了多少,但总归是酒。 墓里的人,一个魅魔,是他的姐姐,一个很平常的长姐如母的故事。当年的他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深渊中,本能地靠近火元素富集的地带。那时的他弱小得难以置信,恐怕随便来只幼年的地狱犬或者矮劣魔都能捏死他。而喜欢火元素的恶魔往往性情暴躁,渴血嗜杀,他还敢乱晃,找死的行为里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意味。 当然,那时的他连意识都还没觉醒。 然后是一次偶遇,一个善良的魅魔,一个没有相互扔法术的打招呼,一个本能的跟随,一段莫名其妙的照顾。 一家人。 后来那个小炎魔成长得飞快,像作弊了一样。他变得很强很强,收集了很多伙伴,有了很多追随者。他想让弱肉强食的深渊变得轻松一点,像地上那些人类一样可以建造很漂亮的建筑做出很美味的食物。他决定带上那些同样很强的伙伴,统一深渊。 而那个把他捡回来的魅魔,始终没参与到争霸英雄的行列里,她的姐姐倒是其中的一员。她只是在后面操心一些生活上的小事,从始至终都只是“西泽尔的姐姐”而不是“黎明大帝的姐姐”。 这样的人,当然没法活下来。 麦酒一半浇在墓石上,一半被西泽尔喝下。 直到酒桶干了,他又是盖乌斯了。 一点没有醉意。 ******* 次日清晨,冒险者小镇以东,三方势力“欢送”联合调查团的出发。 泽尼尔人和冒险者们泾渭分明地站成三拨。两个阵营站成三拨看来可笑,但毕竟前一天晚上打得血流成河的大部分是冒险者对冒险者。现在,泽尼尔人一边,中立派冒险者一边,“亲土著派”冒险者在中间。激进的复仇派昨天晚上已经被全歼,所以现在明面上和平仍然能维持住。 唯一比较亲近的,大概就是西泽尔这个“冒险者代表”和泽尼尔的那个国王了。 “短暂的重逢啊。”图感叹。 “但是感觉发生了好多事,累得要死。”盖乌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我倒是很想跟你们一块去。” 图是要作为泽尼尔人的领袖和即将赶来的冒险者公会正式代表继续协商结盟的细节的。而盖乌斯这个临时代表,正好发配去探索遗迹。可以说是分工明确全都放心。 泽尼尔人的代表就是尤里西塔,魅魔的嘛……除了藏在山里的幼年魅魔和她们的保护者,全员上阵。 整个调查团加起来浩浩荡荡数十人,考虑到魅魔、盖乌斯和尤里西塔的战斗力,拉去哪里灭个小国想来都没问题。 “当了统治者就收收这些心吧。局面是我们期望之中最好的一种,这很难得。你好好把握。”盖乌斯老气横秋地说。 “哈哈,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冒险者公会怎么会同意让你当临时代表签订盟约的?你不是才当冒险者几天吗?他们应该不会信任你吧?”图想了这个问题好几天,终于找到机会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盖乌斯笑了笑。他当然想过这个再明显不过的疑点,至于答案…… “大概,是我某个故人活了很久吧。” “故人?” “是个挺长的故事,而且有嫌疑的人众多,当时我比你还年轻一点。那个故事……有机会再慢慢讲吧。” 他翻身上马,小跑到尤里西塔的身边。 “时候到了,联合调查团,出发!” 并不是很整齐的回应传来,这支构成很奇怪的“大军”缓缓挪动。他们的目标是群山之中神秘的遗迹,他们将带回资源、知识和第一次多种族联合行动的重大象征意义。 大多数冒险者是没这个概念的,他们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参与进了一次注定载入史册的行动里。有些人还在为自己能否平安归来惴惴不安,有些人还没从前天晚上的乱战中回过神来。他们大概是要错过这个很重要的时刻了,也许等到很久以后,有儿孙问起这伟大的一刻时,他们要编大量谎话才能掩盖自己当时在发呆的事实。 不过盖乌斯很清楚。 他的前方是等待开拓的荒野,他的后方是正在小心翼翼地相互接触、相互了解的人们。或许远方还有古老深邃的目光在期待地望着他,带着来自探险家公会草创时期的、跨越了时间长河的祝愿和理想。 冒险者从战乱颠簸的历史中崛起,泽尼尔人在群山和天灾之中崛起,魅魔们离开故土,要在新的世界书写新的故事。 众多的人,众多的文明碰撞交织,将要迸发出难以想象的绚丽火光。 在这样灿烂壮美的光芒中,他们迈开脚步。 启程了。 第四十六章 短暂与珍贵的重逢 凯尔顿城外,尤里瑟追着前面快步前行的身影,心中涌起难言的熟悉感。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甚至还和他很熟悉。她们曾经一起走过长长的旅途,见过无法言说的壮丽绝景。 而他已经带着她来到了“基石”的位置。 凯尔顿城虽说是建立在翘崖上,但为了和被夷为平地的前圣城区分开,只有城北的一小部分是基于翘崖的土地建造的。大部分城区是用魔法实现了漂浮,因而悬浮在山崖之外的。与山崖连接的这部分,以及城外的前圣城遗迹,就被称为“基石”地区。 至于比前圣城更早的那些建筑与痕迹,早就在时间悄无声息的脚步中远去了。 不,或许还留下了一样。 尤里瑟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地,忽然想起了那个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密据点。 可……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了那个秘密据点的? 穿过遗迹,寻到一片树丛,“融”进一片用幻影制造的岩石,跳下一个岩缝,顺着法术制造的阶梯一路向下……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走过阶梯,进入那个很简陋但布置得很温馨的山洞,地上只拜访了几个木箱、几盏油灯和一副沙棋。 那个有着高里尔相貌的神秘家伙坐在其中一个木箱上,示意尤里瑟也在这里等待。尤里瑟也没有继续追问对方的目的,因为她有所猜测,而且她感觉对方没有恶意。 “凯尔顿城被你经营得很好。”他忽然开口。 尤里瑟有些吓到,但还是回应道:“这是我的职责。” “对啊,因为你是凯尼亚学院的院长,凯尔顿城的城主,传奇大法师,三英雄之一的后人。你守护着这里,建设着这里。你的个人实力和你的统治手段都令人信服,但没人知道后者基本都来自于一个小册子,一个从一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小册子。” “你——” 尤里西塔自然很惊讶,但眼前这人太神秘了,神秘到他说出什么来你都不觉得新奇。 “你以为那是在高皇帝迁都之后,驻守这里的大法师留下来的。你以为为了守护当年的誓言,三英雄之一的后人,也就是你的家族有义务永远留在这里。你以为……你以为你每年都给学生发布调查崇山遗迹群和南部放逐山地的实习任务是因为要监控恶魔族的动向。” 你以为? 尤里瑟的表情迷惑难言,这些事情“高里尔”说的都对。除了最后一点,前两条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但这些确实是真的,很自然很天经地义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吗? 你……以为? “时间就要到了。” “什么?” “在泽尼尔人最古老的语言中,‘西塔’这个音的来源是三轮太阳中‘昂扬的西斯塔’,经过演变,它的意思变成了‘坚定的’或者‘不灭的’。所以,那个在接近正午十分出生的女婴,获得了‘尤里西塔’这个名字……” 尤里瑟眼睛圆睁:“这不是——”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不灭的心愿。” 时间的脚步悄然来到,三轮太阳的位置和一百多年前的同一时刻没有丝毫变化。但很多东西却幸运的人是物非,就像那个女婴在西斯塔的注视下发出第一声啼哭,睁开眼看到这光辉灿烂的世界。 尤里西塔也终于醒了过来,从那个漫长的迷梦之中。 “西泽尔,你个混蛋。” 她还没来得及擦掉自己的眼泪,就被那个显露出恶魔原身的高大身影拥进怀里。 ******* 一人一魔在一起温存了好久才分开,毕竟机会实在太少,过了今天,又是一整年才能“相见”。 “不许乱动。”尤里西塔坐在西泽尔腿上,头枕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西泽尔手没地方放,最后小心翼翼地搂在尤里西塔腰上:“今年你没问我‘为什么选这里’。” “因为‘是你要求一定要在这里醒来的’对吧?” “你记得了?” “嗯,这次我记得了。” “哈哈,这可是最好的好消息。” “你的计划……顺利吗?” “当然顺利,它必须顺利。” “噗,可怜的蕾雅。” “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这个道理,人和神都一样。” “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对吧?” “不用担心,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做这事。而且你能记得,这不就说明我快要成功了吗?” “嗯。” “更何况,如果,万一,失败了。我就杀出十四重环,挖出蕾雅的灵魂重来。如果还失败,我就攻破苍云垂变之山,用众神的鲜血追溯因果长河,到时候没有东西能阻拦我找到你。” “傻瓜,我是想说最后一年在这里陪我。” “……我会被安德萝莎和莫罗斯生撕了的。” “那我帮你打他们。” “哈哈。” 如果众神有幸听到他们的谈话,恐怕会无比纠结。这样的精神和信念一直都是他们试图在凡人之间寻找的,但如果这种信念的组成部分是弑神,那就很尴尬了。 但幸好,鸟语花香,时光正好。 “今天是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吗?” “陪我去花海吧。” “好。” ******* 仍然是普通人看不到的结界,仍然是萱花遍地,仍然是飘零漫天。 在街头巷尾的传说里,人们一直在猜测尤里西塔大法师的图书馆是什么样子的、它到底在哪里。有传言说是在露恩城皇宫地下,被永焰骑士团世代守卫着。有传言说是在翘崖之中,一个传奇以下都无法破解的迷锁里。也有人说在深渊,堕落的大骑士的灵魂永远在其中徘徊。 但没人能想到,这个时代最强的传奇大法师,摸到近神之路者,压根没有建立自己的图书馆。 她的思念与灵魂碎片一直扎根于这片花海。 “要在秘密据点醒来,是因为那里是你第一次送我萱花的地方。要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你第一次唤醒我的地方。” 尤里西塔突然说道,西泽尔愣愣地想了两秒,然后腾地红了脸。无论对于男女,突然表白的杀伤力都是巨大的。 看到他这呆样子,尤里西塔笑得很开心。 泽尼尔人古老的传统里,萱花不仅仅是希望之花,也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后世的历史学家从零落的古卷里翻找出的只言片语中,萱花有这样一个花语:今后余生,风雨同路。 当初的盖乌斯非常不理解这种很容易凋零枯萎的植物为什么会被用来象征爱情,但在几十上百年的时光里,他悲哀地发现你既然见不到对方,那感情就只能寄托在花上了。 他后来在深渊甚至多了个“养花皇帝”的美誉。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至于“第一次唤醒尤里西塔”,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尤里西塔招招手,漫天飞花涌动起来,在花海中交织成一个鲜花的王座。当年的她就是在这张王座上沉睡,做着断断续续的梦。梦里有她挚爱的骑士,有惊心动魄的冒险。 ******* 一百一十九年前,崇山遗迹群。 联合调查团经过三天的跋涉,终于平安抵达了这片古老的废墟。这三天里,他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冷场。 没错,冷场。开路的魅魔不想搭理冒险者和泽尼尔人,冒险者也不敢接触实力强大的魅魔。而在这种“冷战”的环境下,一力促成了联合的泽尼尔人则成了“十尺禁音术发生器”。本来调查团的成员就很沉默,非必要的交流几近于无。而一旦有泽尼尔人路过,那就是大范围沉默术的效果。 对于这种情况,盖乌斯表示:“冒险者都是刀尖上混饭吃的人,魅魔和泽尼尔人也是全民皆兵,或许等遇到危险时,他们才能打破隔阂。” 借他吉言,一行人刚进入遗迹范围,危险就如约而至。 随着夜晚的到来,梦魇倏忽到来,人们甚至连它们的面目都没看清。通晓各地传闻留言的冒险者们迅速肯定了来袭者是守卫古老遗迹的鬼魂,并念叨着“无意冒犯”轰然溃逃。 盖乌斯站在制高点,看着活过来的遗迹群,一声长叹:“又是神性这种麻烦东西。” 第四十七章 溃退与无形的敌人 时间是清晨,一个让人神清气爽,似乎百邪不侵的时间段。迎着明亮的晨曦进入遗迹,这也是冒险者讲究的好兆头。 但看过骑士小说的人都知道,好兆头这东西,基本没用,偶尔反作用。 盖乌斯把这种敌人称为“梦魇”,它们的攻击也名副其实。调查团在进入遗迹的前半个小时离平安无事,这让众人放松了警惕。而壮丽奇特的遗迹群也极大地分散了队伍的注意力,特别是遇到什么东西都是魅魔先上去趟一趟碰一碰,确认没事才轮到学者们一拥而上,众人可以说是相当松懈。 谁都没想到,危险第一个来自于内部。 那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冒险者,在一片已经“确认安全”的区域中。学者们四散研究,只留了三个冒险者警戒。那个冒险者忽然就双眼发红大喊大叫着冲向一个队友,那是个估计连单手剑都挥不好的纯正学者,在人高马大的冒险者的突然袭击面前,几乎连喊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砸破了脑袋,软倒在地。 多亏了另外两个冒险者中,其中一人是安迪。在他当机立断的三连冰霜新星下,那个冒险者直到大半天后的现在还没解冻。 但这并不是特例,几乎所有分散开的调查团都出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发狂现象。而过于分散的队伍则让消息的汇总和反馈都迟钝无比。 盖乌斯直到这是自己的失误,深入陌生地域的队伍,还不是军队,分散开来简直是找死。也有一部分原因在安德萝莎和尤里西塔身上,她们俩是盖乌斯接触最多的研究者,也是天纵英才,来袭者只要不是压她们一个大境界的,都能被她们单手撂倒。而这种奇怪的属性却带歪了盖乌斯对整个研究者团体的印象。 他总觉得搞研究的人要是不能谈笑间屠个龙灭个国啥的,是很不应该的。 而等他纠正了自己的刻板印象之后,分散开的调查团几乎是完全失联。除了凭借自身的强大,仍能直接和盖乌斯对话的萨沙之外,好像一瞬间,整支调查团就被遗迹吞食了。 “姐妹们的精神海有遭到冲击的痕迹,但没有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二次进攻。大概是察觉魅魔的精神更加稳固,于是放弃了袭击。” “没有看到袭击者的样子?” “具体的样子……没有。” “那就是捕捉到痕迹了?” “一种阴影,泛着血红色的阴影。” “我知道了,你们保持警戒,我敢肯定还会有新的袭击。” “明白。” 结束和萨沙的联络,盖乌斯退出了心止状态。他看到尤里西塔仍然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警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要是他猜的没错,那些梦魇就算要袭击也是袭击她才对。 唤醒眼睛中的龙瞳力量,盖乌斯俯瞰遗迹的地面,在有心寻找下,他很容易就发现了萨沙描述的“泛着红色的阴影”。与其说那是阴影,不如说是蠕动的气态生物。盖乌斯知道南方云海的“云”就是一种生物,但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梦魇”的近亲。 不过,它们就完全没有云的美感了。它们是红黑相间的,就像是絮状的血肉怪物,红的是鲜血,黑的是变质的组织。它们在一般的视野中是隐形的,只有在攻击或者大幅度动作时才能被肉眼看到。而如果没有龙瞳的过滤,这些怪物身上还会散发类似于诅咒的法术,直视相当于承受了一次精神震爆。 而继续观察的话,他又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些梦魇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现象? ******* “呼……呼……” 安迪自诩是个天赋异禀的法师,所以他对自己的体力非常清楚。哪怕当了冒险者之后常年东奔西跑,他也知道自己一旦跑步超过五百米就有可能当场去世。所以非到危及生命,他能节省体力就绝不多蹦跶。 可惜来到凯尼亚地区之后,他好像经常面对生死危机。 克劳丽丝回头看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无奈地伸出手来,拉着他一路穿街过巷。小时候安迪就经常被这个精力旺盛的小丫头拉着漫山遍野地跑,时隔多年,他又体会到这种待遇了。 如果身后没有一大群疯了的冒险者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一大群,就五个,自己这边的人更多。但十几个学者,就算加上俩摸到中阶门坎的法师,也不是五个如狼似虎的冒险者的对手。 “这边!” 一个跑在前列的学者伸手指向一间保存完好的遗迹房屋,那里四面封闭,只有大门不知道哪去了。这是个绝佳的困守地点,虽说是困守,但在众人战力不足、体力见底的现在,有个据点死守似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快进去!”克劳丽丝下定了决心。 学者们一个个爆发出惊人的敏捷扑进房屋里,挣脱渔网的鱼也不过如此了。安迪被克劳丽丝扔进门,然后女法师高举法杖,重重向地上一顿。 土元素的波纹向前翻涌,顷刻间化作厚重的石墙,将门口封了个严严实实。遗迹的房屋极为坚固,不担心冒险者们会打破它。石墙虽然脆弱得多,但以克劳丽丝剩下的元素,再立十多个没问题。 暂时安全下来,众人全都瘫在地上喘。 “呼……还是,联系不上……西泽尔前辈。”安迪有气无力地说。 “其他小队的人呢?”克劳丽丝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坐下,方便随时修补石墙。 “信号弹之后,就完全失去联系了。” 信号弹是调查团出发前预备的紧急联络手段,每个小队手里都有树枚红色或绿色的。红色代表我们遇到了危险,绿色代表我们有所发现。这种信号弹的用法是向天空发射,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醒目的烟雾与光球。 在发现事态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之后,安迪第一时间发射了红色信号弹,并试图向他知道的一个小队所在的方向移动。然后他就被友军糊了一脸。 那个小队的学者大呼小叫地想他们跑来,学者后面是发狂的冒险者。很明显那一队遇到了和自己等人一样的情况,而且他们的冒险者无一幸免。于是在和学者们一起逃跑的过程中,安迪绝望地发现,红色信号弹隔几秒就会升空一枚。 数量远远大于小队的数量,调查团恐怕是全灭了。 说全灭也不太准确,谁知道外面那些疯子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我们怎么办?”一个学者问道。 “必须搞清楚那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听说过南方树海的一些隐秘教派流传着……” “之前推测这片遗迹的建立时间,或许是那个时代的疾病,我认为……” “身体没有变化,问题自然出在灵魂上。涉及灵魂的领域,恐怕……” 这群学者就这么讨论起来了。 安迪一边靠浅层的冥想恢复自己的元素,一边对这帮书呆子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是没见过有学问的人,克劳丽丝的家学就让他产生过浩如烟海的感觉。但这种在群敌环伺的境况中还能迅速沉浸到学术讨论里的人,他是真没见过。 大概,这也是一种强大吧。 “你怎么样了?”克劳丽丝没有理会那边学者群体的头脑风暴,决定和安迪一块那个正常的解决方案出来。 “一个小时,我能攒出四五个冰霜新星。应该足够突围。” “方向呢?” “这一个小时里看,西泽尔前辈应该会发出想他靠拢的信号。如果没有,我们就原路往山外撤退。” “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奔逃、据守、突围和溃退在遗迹各地上演。 ******* “盖乌斯……” “本质上还是神性污染,不难解决,但现在这样不行。我们得把人聚起来。” “要怎么做?” “发射道标,以及确保安全的撤退路线。” “我明白了。” 盖乌斯想问她明白了什么,却见一袭白衣的女孩已经向着遗迹出口,也就是他们进来的方向伸出了手。 “火神开道!” 这一招是当初尤里西塔穿过亡灵海用的,是她自己根据圣域法术开发的变体,浓度极高的火元素屏障。一般来说人们需要让这样的元素屏障保持圆形来确保稳定性,但不知道尤里西塔是怎么做到的,元素屏障在她手里可以随便捏扁搓圆,甚至还可以附加友军识别。 这就是天才的领域,盖乌斯是理解不了的。 开辟了道路,尤里西塔又向天一指。 构成道路的火墙瞬间增高近二十米,在遗迹中开辟出一片壮观的火焰山谷。那纯粹的力量、醒目的身姿,即使在充满了神性污染的遗迹中,也让所有生物,不管还有没有理智的,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它。 尤里西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回过头来看向有点目瞪口呆的盖乌斯,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回过神来的盖乌斯笑着点头:“干得漂亮。” 尤里西塔创造了道标和撤退路线,那么轮到他来确保安全了。 第四十八章 重整与全新的生活 神性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神性感染的本质并不是某种外来物的侵蚀,而是从受感染者内心发源的一种病变。甚至对于拥有神性的生物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可捉摸、难以衡量的属性,因为它的基础不是“存在”而是“差距”。 对付神性污染的方法倒是很简单,只要有一个和神性源的知识差小到不会产生神性的生物,把自己的精神海弥散开就好了。在他的精神海笼罩范围内,是不会产生神性的。而受到这片精神海庇护的生物,自然也不会因自身和保护者之间的知识差而再次产生神性。 历史上记载的龙族和世间凡人交流的事例算不上多,但也都有迹可查。这要是见一次就要受一次神性感染,那凡人早灭族了。 说白了,这就是个能不能管好自己的脑子的问题。 盖乌斯不知道藏在遗迹里那位是谁、出了什么情况,但毫无疑问他或它是混乱甚至无意识的。失控的神性甚至形成了介于存在和虚无之间的伪生物,但凡有点智力的人都不至于故意创造这玩意,考验自己的审美吗? 他站在火焰之路的入口处,等待更多的存活者从遗迹中跑出来。他在通道这一头“处理”一下仍受感染的人,尤里西塔在那一头用不讲道理的施法速度建造营地。 今天的巨大失误让盖乌斯反省,他决定改变“一次性推到底”的“研究方法”,改为凭借营地,步步为营。 从众塔之国到现在,数千年的时光已经把无数传统无数经验碾得支离破碎。但文明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在调查团消失了几千年后,文明的发展又把这一组织推上了历史的舞台。他们很稚嫩,连盖乌斯都会在其中犯一大堆低级错误。但前人的每一个脚印都将有后人重新踏过。 很浪漫的重复,不是吗? ******* 安迪主修的是冰系法术,克劳丽丝是主土副火。两人法术的杀伤力都不错,而且配合默契,相互弥补。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当战斗时间长了之后,她们所在之地必然泥水横流,冰冷彻骨。 一路上,他们是这样应对追兵的:克劳丽丝石墙当住,安迪冰霜新星冻住,有漏网之鱼就克劳丽丝火球点杀。也就是尘土飞扬、冰水和泥、小火烤干,这个过程重复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当他们赶到火焰之路的入口时,已经是二十几个泥人了。 这一群神奇的物种把盖乌斯看愣了,要不是他一直开着龙瞳能看出灵魂的形态,他都要以为这遗迹里出了新品种的魔兽。 “……你们玩得挺开心?” “……前辈,救命。” 这四个字里透出了无与伦比的情感与力量,沉重得盖乌斯差点笑出声。 “尤里西塔在外面,去帮她建营地。” “明白。” 安迪扶着克劳丽丝蹒跚前行,一众学者在他们后面生龙活虎。这一路虽然惊险,但问题在于他们确实好运地有惊无险,于是他们兴致正浓。遗迹里陌生的建筑陌生的文字陌生的元素环境刺激了他们的求知欲,一路冰渣火球的体验也是他们很少经历的“高端冒险”。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很兴奋,虽然累,但很兴奋。 安迪看着这帮人堪称没数的表现,又恨又无奈地苦笑起来。事实上,他也感觉不错,理智不断告诉他这很危险,感情也不断告诉他这很爽。就像每一个忍不住启程的旅行者,你永远无法摆脱迈开脚步、去经历去见闻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喜悦。 大概这就是探险家会变成冒险者的原因吧。 尤里西塔制造的火焰之路很温暖,在这个炎季慢慢到来的时节甚至有些热。但安迪和克劳丽丝刚被自己的法术冻僵,这种温度让他们感觉无比惬意。 就是身上的泥干的有些迅速…… 要是这条路太长,他们没准能从身上抠下几个陶器来。 但道路这东西,走起来的距离总是会比看起来的近得多。 穿过一片岩石参差的坡地,就能到达一片覆盖山坡的林地。这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如今已经是幻象,只有外围一圈的树木是真实的。当安迪等人穿过幻象结界后,当场被里面的景象震惊到怀疑人生。 那是一座塔,同时也是一群塔。数十个小型的尖塔环绕着中央巨大的高塔,相互之间以连廊和吊索结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塔群的材质是石木混搭,整体具备一种古朴而灵性洋溢的美感。 中央高塔的顶端,身着白衣手执法杖的尤里西塔俯瞰着自己用了半个多小时做出来的“作品”,还在思考应该加点什么。 后来当盖乌斯和最后一批撤出来的人一块在塔群前失语五分钟之后,他问尤里西塔干嘛搞个这么大的工程。尤里西塔的回答是她本来是想给调查团建一个兼顾实验室和休息区的建筑,但山头就这么大,稍微一计算她发现除了盖成塔,别的方案都会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而既然要建法师塔,那用来居住的副塔再来个几十座也说得过去了…… 说不过去! 盖乌斯忽然感觉自己跟不上时代了,他这段时间一来从来没跟尤里西塔分开超过半天吧?你什么时候成高阶法师了啊? 没错,尤里西塔没这个自觉,但盖乌斯很清楚,能在半小时里平地起一座城镇,绝对是摸到八环法术的门了。而七环法师就是高阶,八环是妥妥的在人类国度横着走的强者。 呵,大半年从三环到八环…… “醒醒,盖乌斯,时代变了。”他咕哝着,而他对面,尤里西塔满脸写着“求夸奖”。 ******* “……事情就是这样,只有很少人在疯狂中牺牲了。现在在西泽尔前辈的庇护下,我们在一点点地推进调查的深度。” “也就是说,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克劳丽丝和安迪通过沙棋小人把情况向留守在镇子里的汉斯和悠娜交代了一番,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这个能和远方实现快速交流的物品是尤里西塔在初代沙棋小人的基础上改良的,通过在山间一路埋设中转的小人,把这个调查营地和山外的冒险者小镇连在了一起。这三天里,除了调查遗迹的任务,西泽尔前辈把这种沙棋小人发放到了每一队冒险者的手中。虽然联络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断线”一下,声音的清晰度很低、延迟也很大,但却已经是过去的冒险者们无法想象的便捷了。 良久,对面终于传来汉斯失真但兴高采烈的声音:“没事就好。我和悠娜现在在为泽尼尔王办事,一‘周’后,她就会被册封为荣誉骑士。” “骑士可是贵族,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受封。” 安迪和克劳丽丝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到诧异和惊喜。 “‘周’是什么?” “好像是泽尼尔人记日子的方法,我记得……七天是一周?还是五天?” “这也太快了……”克劳丽丝感觉有些不妥。 “倒是可以理解,”安迪在旁边推测着,“泽尼尔人现在的国度应该并不强大,他们急需扩张以及增加盟友。册封外人,是这种需要的体现。而凯尼亚地区多山,离平原诸国和十国联盟又都很远,他们的崛起没有外敌,只是时间问题。这个时候的册封,是个双赢的买卖。” “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汉克的声音也传来了:“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啦。我就觉得这些泽尼尔人的事靠谱,悠娜也是。嘿嘿,我们以后也是贵族了。” 悠娜的声音有些远:“现在只有我是准贵族哦!” “我的贵族小姐,受封那天的誓词背下来了么?” “唔……泽尼尔人的语言好难记……” 安迪看着别人打情骂俏,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噎住的感觉。他匆匆结束了联络,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克劳丽丝两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而又迷人的东西。 “我们……去‘大厅’看看明天的任务安排吧。” 这句话刚出口,安迪就想掐死自己。 “好。” 克劳丽丝带着一丝坏笑答应,安迪顿时觉得五味杂陈。 第四十九章 文字与壁画的秘密 所谓“大厅”,指的是中央主塔的第一层。二层往上都是学者们使用的实验室和样本仓库等设施,只有一层是冒险者们会用到的。这里和冒险者公会的大厅有些相似,都用来发布和递交任务。但任务的承接形式不再是贴墙上那种随缘的方法了,而是通过每天早饭后和晚饭前的两次会议来指派。 这两次会议也会公布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和需要所有人都知道的发现。 听西泽尔前辈说这也是一种传统,但大部分冒险者都表示太费时间了,你们就不能自己商量好了然后来通知一声吗? 但安迪和克劳丽丝很喜欢这些会议,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冒险者里属于非常有学识的那一部分?特别是,在那些学者出来讲自己的发现时,冒险者的代表们都用来补觉了,连安迪都难以跟上他们的讲述,克劳丽丝却每次都听得神采奕奕。 “因为那些记载都是学者的私藏,都是市面上连抄本都没有的古代孤本。你不觉得有种找到了过往真相的感觉吗?” “如果我能听懂的话……” “唔,昨天的内容确实有些难懂,不过意义重大。” “是吗?” “那当然!有人在遗迹里找到了有大量文字的壁画,通过对比众塔之国时期的文献,学者们找到了翻译的方法!只要继续找到文字资料,他们就能建立字库。到时候,古众塔之国语、遗迹里的语言和一部分元素符文都能彻底破解。就算前两种语言已经失落,但元素符文每破解一个可就意味着……” 安迪以前可不知道,克劳丽丝有这么狂热学者的一面。 大概是以前真的太穷了吧。 来到大厅,西泽尔前辈和尤里西塔大法师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群学者围在他们身边,拿着小本子奋笔疾书。一个个满面红光得让人看着都怕他们爆血管,眼睛里的绿光就跟那些饿了三天的人似的。 营地建成三天,人们处了按照西泽尔制定的规矩来行事之外,学者们也发现了西泽尔和尤里西塔两人巨大的价值。 盖乌斯咳嗽两声,尤里西塔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水杯递了过去。盖乌斯润了润嗓子,和这些学者说话居然能让他一个近神觉得口干舌燥,真是神奇。 其实,最近被当作研究核心的古众塔之国语、遗迹语(古深渊语)和那部分元素符文,他都会。本来前两种语言就是从元素的语言衍化而来,而元素语就是降格降格再降格之后的龙语。作为一个和龙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生物,他天生就能说龙语。这可是龙族用来建造世界的语言,本身就等价于法则和真理。任何语言都是龙语不同程度的降格,他自然能够读。 但是能够读不代表精通,一门语言背后有的可不仅仅是含义和语法,还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秘辛。在这方面,他一窍不通。尤里西塔的情况和他差不多,这丫头仿佛是元素的宠儿,解读符文就像是她的本能一样。 所以这两天,他们俩被学者们当成了翻译机。 不过,和完全化身工具人的尤里西塔比起来,盖乌斯还是能从这种工作里获得一些乐趣的。那些找到的古深渊语透露出了惊人的信息量,隐隐指向一些连他都未触及的太古秘密。 见到安迪和克劳丽丝,盖乌斯和尤里西塔露出解脱的表情。盖乌斯让学者们赶紧结束拷问,会议要开始了。 几个学者向安迪投来愤恨的目光,安迪只能尴尬地笑笑。 ******* “首先,我们听学者们汇报一下他们彻夜的研究成果。那些拓印回来的壁画昨晚已经破译了一大半。根据这些壁画的内容,调整接下来的调查重点。” 学者的代表走上前来,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稿子,毫无感情地念了起来: “经多次确认,该遗迹的历史可追溯至众塔之国前的‘贤者时代’。因为年代久远,先进能找到的对于那个时代的记载多有错漏。我们认为,应该以补全当时的历史记载为主,记录失传的符文和法术构想为辅。在东边发现的壁画群,应该拓印包含以下内容的部分……” 学者们就是这样,他们并不像多数冒险者们认为的一般傲慢顽固。他们只是过于专注地扑在学问上,懒得在他人身上浪费时间。就连这样协商互助的场合,他们也是“简明扼要”、“惜字如金”地交待需要交待的事情而已。 这种态度往往被人误解,再加上他们用词考究晦涩,让倾听者产生了一种智力上被碾压的不悦感,故而偏见日深。 被打法来参加会议的都是冒险者中办事靠谱脾气又好的人,他们中的一半硬着头皮记录自己能听懂的部分,另一半补觉。只有少数几个人,因为特殊原因,在想别的事情。 克劳丽丝就是其一。 她微微向安迪斜过身子,低声道:“昨天调查推进到哪了?” “昨天你没出外勤?” “没,我去翻译文献了。” “我想想……大概已经推进到遗迹中轴线三分之一的位置了。那里有个大型建筑物,看起来像是个重要建筑,我们就没贸然进去。估计今天就会进去调查了。” “徽章的事,你去找过吗?” “没有,不是,我去找过了,是没有找到。” “嗯……” 克劳丽丝让安迪去留意的徽章,是和她父亲的遗物类似的物品或痕迹。根据父亲最后留下的手稿,他就是从这座遗迹里发现了特别的东西。而在某次深入调查之后,他就再也没出来过。 那已经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她早已有了新的生活,儿时的苦难都是成就今天一切的阶梯罢了。但看破归看破,有调查清楚的机会还是要抓住。 交头接耳中,本就不长的会议很快接近尾声,现在已经是西泽尔前辈分配任务的阶段。 “……从这里开始,街道不再按中轴线行进,而是向两边分叉。这是一个正三角形的道路,也是城市的中心地带。一组二组,分头探索两条道路,我允许你们推进速度降低一半,但务必确保安全。” “明白。” “三组,探索那个大型建筑物的计划不变。你们看情况带上一些学者,能带回来的拓本越多越好……” 盖乌斯一边说着,一边在大厅中央投影出那个建筑物的幻象,把已探索过的部分标注出来,配合自己的解说。 但克劳丽丝看着那个幻象,却忽然想入了呆滞。 ******* “什么意思?” “那个建筑!我在父亲的手稿上见过!我记得在……我一直带在身边的……” 会议结束后,克劳丽丝就扑回了他们居住的副塔,在那一大堆行礼中翻找起来。安迪很有眼力见地帮她翻,尽管他除了知道目标是一个古旧的本子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找到了!” 万幸,克劳丽丝是个井井有条的性格,她对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都是烂熟于胸。 安迪凑过来看她手里那个笔记本,用附魔了耐久性的魔兽皮包裹,可开合的金属环固定了约一掌厚的活页。这个笔记从克劳丽丝踏上冒险者之旅的第一天起就跟着她,被同期带出来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早已耗尽或破损更换,唯有这本笔记没变过。 她熟练地翻到其中某页,指着其中非常抽象的一处配图文字说道:“就是这个建筑,和你们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 安迪看了半天,终于看明白这图里画的居然还真是个屋子。 老爷子的绘画水准也是堪忧。 “这些花纹是什么意思?” 安迪注意到画中的建筑物的每一面墙上都有凌乱的涂鸦,至少克劳丽丝父亲画出来的是涂鸦…… “就是你们拓印回来的壁画吧?” “不,与其说是壁画……” 安迪摇了摇法杖,把刚刚会议中西泽尔前辈投影出的幻象重现了出来。这个幻象精度很低,因为三组的人并没有真正进去过那座建筑物,只是在门口看了几眼。但仅仅凭借这几眼,他们也足以弄清建筑的基本情况。 那是一个越有十米高的大厅,整体呈扇形。或者说,它的正门对应遗迹三角形主街道的一个角。只不过这个角的对边并不是平直的一面墙,而是三面互成钝角的墙壁。这三面墙壁上,就刻着所谓“壁画”。 那其实是整整三面墙的文字。 第五十章 底蕴与开拓的前线(一) “萨沙,原来送信人是你?久等了,前线有些忙碌。” “是的,向您致意,泽尼尔斯陛下。” “这个动作,我见盖乌斯做过。是深渊的礼节吗?” “可以这么说,这是陛——这是盖乌斯创造的礼节,从龙族的日常礼节中变化来的。” “一般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或者面对什么人才会用到这种礼节?” “这……任何场合任何人都可以。七龙的教义中,所有的智慧生命皆是平等的,过分讲求制度和阶级是背离智慧的道路。” “我懂了。” “陛下为何要问这些?” “呵呵,大概是……惶恐吧。” 图把手里的书籍和盖乌斯送来的记录用晶石放在桌子上,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揉了揉额头。萨沙感觉他这种表现很违和,就算你们人类普遍脆弱短寿,但你好歹也是习得了超凡力量的人,至于如此劳累吗? 但无论如何,对方现在的身份是国王,未来还会称帝,这种身份和曾经的西泽尔是对等的。虽然王者从不比任何人高贵,但这意味着他们承担起了引领人民与文明前行的重担,这份觉悟与责任,必须受到尊敬。 “上次的信里,尤里西塔说她发明了一种可以在极远距离上联络的沙棋,为何不用那个?派遣信使和前者比起来,隐患很多吧?” “因为距离还是太远了,从遗迹营地到翘崖还勉强可以使用。但到这里,就需要设置更多的中继节点。” “嗯,也就是说,以后可以做到。” “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把这个部族纳入王室统治之后,不需要让他们举族迁移往翘崖。这对以后的拓展领土也更有利。” “陛下,前线那边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啊,我们在帮助另一个部族的泽尼尔人,顺便让他们并入我的部族。” “我看到巨量无序狂躁的元素,以及这些元素孕育的狂乱魔兽。陛下,您的同胞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危险的地方做居住地?” “看来你不知道‘天灾’。” “天灾?” “下一次‘浪涌’应该不远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也好让你更详细地汇报给盖乌斯。” 萨沙点点头,被图送出了营帐。 魅魔要在人类的土地上生存,泽尼尔人要崛起,那么从一开始,这两个势力就缔结深厚的合作关系是必要且双赢的。盖乌斯派她这个族长来承担送信这么“无关紧要”的任务,不无这方面的考虑。萨沙懂得,被盖乌斯一手教出来的图也能领悟。 而从冒险者的小镇离开后,立刻投入到扩张领地与人口工作中的图的心中,还有一份紧迫与渴望。 图把目光投向桌上那小山般摞起来的书籍,大感头疼。那是他在离开小镇前从学者手中购买来的各个领域杂七杂八的书籍,但凡是看书名让图觉得能拓展他眼界的,他都买来了。这些书里描写了很多外界的知识,其中蕴含的学者们的思维结晶也大大地启发了图,但…… 他仍然没从这些文字纸张间寻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关键点。 摇了摇头,他决定暂时放下这边的工作,或许换一换心情,回过头来才更容易有所发现。他整理好战甲,拿上巨剑,向营帐外走去。 ******* 汉斯如今和小阿尔是很铁的忘年交,他们性格相合不说,还都被图点出来作为贴身的守护骑士,自然有点英雄相惜的意思。小阿尔自不必说,在他眼里,无论是现在的泽尼尔斯陛下还是当初的图大哥,都是特别厉害特别值得追随的人。而能被陛下选出来的人,汉斯理应也是厉害的人。 至于汉斯,他从小阿尔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种极端憧憬和仰慕某个人,并拼命追逐一步步变强的经历,那种气质和眼神,他感同身受。 虽然他们俩一个人憧憬喜欢的姑娘令一个人憧憬的对象则是男的这一点很微妙…… 但骑士就该这样。 小阿尔在帐篷门口笔直地站着,就像剑鞘里被他打磨得可以分金裂石的利剑,汉斯有时候都怕他那把剑哪天自己把剑鞘切开,掉出来伤到人。相比起来,汉斯的站姿就非常不标准了,但他的冒险者生涯教会了他张弛有度,有松有紧才是最好的紧绷。 图从帐篷里走出来,示意两人跟上。 他倒是不需要护卫,在这片营地里,除了刚到不久的萨沙,他自己就是最能打的强者。这两个被他选作贴身护卫的骑士,与其说是保护他,不如说是在受他教导。 说来好笑,数个月之前,去年的寒季,他还懵懂无知地被盖乌斯摁在地上操练。而时光一个转身,他居然都在考虑培养下一代骑士团军官的问题了。 真快啊。 “祭司团情况如何?” “报告!大祭司说他们还能撑三天,希望骑士团能尽快出击。” “交战区域的疏散完成立刻出击,还有没从混沌区出来的人吗?” “报告!只有进入混沌区超过三天的人没有找到,祭祀团认为那些人的存活可能性几近于无。” “你们两个,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报告!已经完成了!” “报、报告……还差一点……” 汉斯自认也不是什么松懈的人,但今天早晨悠娜过来找他去帮忙给平民分发食物,他顿时就把训练扔到脑后去了。 图哪能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地问:“你不学应急治疗术,是打算一辈子都把悠娜准骑士绑在身边?” 可惜,如果是小阿尔在这个位置上,一定会被羞得面红耳赤,但汉斯的反应是:“那真是太好了,陛下,泽尼尔斯王室有赐婚的传统吗?” 这句话反而有点戳到图的痛处:“没有传统,你自己想办法。” “唉……” 臣子这样和君主打趣的美好景象,大概也只有最初这代开拓者之间看得到了。在汇报和玩笑掺杂的闲聊中,三人渐渐走到了永焰骑士团大营的入口。出了军营,一个岔路口。东南方向的那条路是通往所谓的“混沌区”,往西南的路则是通往泽尼尔人村落的。 图本来打算散步到混沌区,等待下一波“浪涌”到来,看看情况,然后立刻着手安排突击混沌区核心的战术。但军营门口等待着的来客却让他不得不改了主意。 那是这一支泽尼尔部族的族长。 这个略显木讷的中年人有着典型的泽尼尔人特征:身形高大、不善言辞、思想保守。 在这次被图命名为“混沌”的天灾到来时,他所率领的村落就像过去千百年中泽尼尔人所做的那样,准备跑路。而在他们刚刚打算收拾行李的档口,图率领泽尼尔人和冒险者混编的两百余骑士降临此地。他们一次集团冲锋,愣是把混沌区狂暴的魔兽和元素打回去两里地。之后他们就在村子和混沌区以北的地方驻扎下来,表示我们能解决天灾,并且你们村子的人以后听我们的。 这支部族于是集体陷入了极大的懵逼之中。 今天这算是缓过劲来了? 图不说话,安静地等待这位族长先开口。 “泽、泽尼尔斯族长……” “叫陛下!”小阿尔厉喝一声。 把这位族长吓得咬到自己舌头了。 “小阿尔,他们也得知道‘陛下’这个词啊。”汉斯嘿嘿一乐。 “……”小阿尔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立场不明的调侃。 图笑着扒拉开两位骑士,走到那位族长面前,沉声道:“叫我‘陛下’或者‘泽尼尔斯陛下’,这个称呼的意思,以后你们会慢慢知道的。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老族长组织了半天语言:“陛、陛下……大、大伙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迁移?” “不用迁移,也不许迁移。” “什么……意思?” “永焰骑士团和冒险者盟友们会击败天灾,你们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家园。只不过,从今往后,你们需要服从泽尼尔斯王室,也就是我的统治。具体方式会在击败天灾后敲定,在此之前,你的任务就是维持你的村子稳定。” “可、可那……那是天灾……” 这位族长完全跟不上图的思路,他的逻辑体系里压根没有“战胜天灾”这个事项。 图轻叹一口气,他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任何思想和制度的变革都不是一蹴而就,就算你有压倒性的力量来贯彻这些变化,那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打磨。翘崖上的人们用一个寒季的浴血奋战缩短了这一过程,但他总不能要求以后帝国的每一个人都经历一遍生死奋战吧。 路还很长,不过,走就是了。 “你跟我们来吧,去混沌区看看,泽尼尔人未来的样子。” 第五十一章 底蕴与开拓的前线(二) 虽然不知道图说的“天灾”和“浪涌”都是什么意思,但萨沙可没打算闲着。在确认了西泽尔真的在一心一意帮助这些人类亚种建立文明的事实之后,萨沙也更加积极地推动着姐妹们和人类的“融合”。 当然,融合不是指通婚,安德萝莎研究过,有生殖隔离。虽然可以通过吸收力量碎片或者把两种灵魂分解组合来制造出半人半魔,但这种方法不能普及,仍是学者们设想的领域。 她深知大地之上人类的历史与传承一点也不比深渊中的恶魔匮乏,甚至犹有过之。尤其是在备受西泽尔推崇的“艺术”与“精神”领域,据说人类的成就直追众神。而魅魔一族作为外来者,如何避免冲突,如何吸收长处,以及如何奠定魅魔“不可缺失”的地位,都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 最初几天,图在冒险者小镇与公会敲定结盟的细节,萨沙便在最近的位置看到了人类世界的广大与复杂。等到图出发去收服其他泽尼尔部族,她便从西泽尔那里接过了信使的任务。相信在看过了人类世界的样貌和泽尼尔人的样貌之后,她和一众姐妹能找到魅魔一族的位置。 不过,和在冒险者小镇的见闻比起来,泽尼尔人的一切让她感觉……怪异。 这是一个正在迅速发展的部族,一支精锐的军队,论战斗,他们一点也不比冒险者们差。他们的领袖非常优秀,他们自己也拥有强大的灵魂。可战斗力和意志力并不是一切,萨沙总觉得他们还缺少一点东西。 她想到西泽尔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文明。 还有前不久发生在她和图之间的对话:“陛下为何要问这些?”“呵呵,大概是……惶恐吧。” 那种似有似无的缺失感,就是你惶恐的根源吗? “萨沙大人。” 萨沙从沉思中抽离,看到一个泽尼尔轻骑兵飞快地向她跑来。所谓轻骑兵,其实也穿了全身板甲,但是他们还配备有一条附魔的斗篷,使得自己和坐骑的重量负担大大减轻。这是永焰骑士团中最迅捷的骑兵队,作为斥候、信使或奇袭部队时极为优秀。 素色的斗篷没有任何图案,但也高高扬起。 “什么事?” “陛下有命,他们已赴混沌区督战,请您尽快前往。” “我知道了。” 骑士离开了,一路上总是忍不住地回过头来看萨沙。萨沙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尽管变化成了人类的外表,也收敛了魅惑术,但魅魔那种浸到骨子里的妩媚是去不掉的。有趣的是,图·泽尼尔斯似乎完全不受她的影响。 是感情缺失呢?还是他心里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 混沌区,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是一片了不得的戈壁或者沙漠,死地千里有进无出的那种。但实际上就是一片山间林地,位于泽尼尔村落与山地的交界处。这片林子据说会生长一种很甜的果子,于是图试吃了一个,于是他愣了三分钟,于是他决定把这里发生的天灾命名为“混沌”。 他就没想过世上会存在油炸地行龙肉味的水果。 那一口差点没把他腻吐了。 他本来想把尤里西塔也叫过来帮忙分析这次天灾的特性,但随性的冒险者们很快就确定了混沌区的实质:混乱狂躁的元素在篡改其影响范围内所有物质的属性,使其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绝大多数回归成了狂暴的元素,少部分仍然保持着物质形态但对人类都是有害的。 其存在方式,当时负责汇报的老学者表示,就像法术一定存在一个核心符文,“混沌区”也存在一个位置不明的核心。当外围的元素乱流稀薄到一定程度,这个核心就会显现出来。 至于对策,老学者郑重地用严谨的口吻表示:揍丫挺的就行了。 图对此深表信服。 于是,泽尼尔人祭司和冒险者法师们用一道宏伟闪耀的法术屏障顶住了混沌区的蔓延,然后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搜救疏散”工作。这个拗口的叫法是图跟盖乌斯学的,他觉得很酷。 时至今日,基本上能后撤的村民都后撤了,能搜救的失踪人口也都救出来了,是时候让那些憋了好几天的骑士们冲进去大杀四方了。 图到达混沌区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吵闹和活力。 与严肃整齐的军营区、集体懵逼地村子区不同,混沌区人声鼎沸、欢声笑语。要不是你能看见东边那么高一座光墙,甚至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某个城市的庆典而不是战场。 真的,他们就差张灯结彩和贩卖食物的小摊了。 小阿尔觉得这样有些散漫,刚想用扩音法术把陛下驾到的事通知全军,但被图抬手阻止了。他虽然也知道军队这么喧闹不好,但看那些人聚集的方向和他们脸上的神情,应该是事出有因。于是,在军营里闷头看了三天书的图也有了兴趣。如果是无伤大雅的活动,他也可以去参与一下。 “不要声张,我们伪装进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是。”小阿尔和汉斯异口同声。 人群集中的位置是光墙的下方,那里是曾经被混沌笼罩过的土地。后来在骑士团的冲击下,混沌退缩,这片漆黑的焦土区域也被用作监视和对抗混沌的浪涌。 每隔数小时或者半天,混沌就会出现变化。如果变化剧烈,一部分混沌就会短暂地突破光墙的封锁。有时候是混乱的元素,大部分时候是几只疯狂的魔兽。所以,这里有数十个骑士和祭司在警戒着,随时准备对抗泄漏出来的混沌。 这就是“浪涌”。 莫非是浪涌的出现提前了? 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图想。 挤过人群,慢慢来到光墙下,也就是人群的中心,图却看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一幕。 一个人高马大的巨汉手持剑盾和一个大概曾经是狮子的魔兽近神搏斗着,巨汉明显已经快要胜利了。那个魔兽断了一条腿,双眼都被刺瞎,口中不断向下滴落混着血液的口水……或者说混着口水的血,那出血量放着不打它一会自己也得死。巨汉一个闪身躲过魔兽最后的一搏之力,手起剑落,一剑斩下了它的脑袋。 这是战线上很常见的一幕,但……周围的人群爆发出盛大的欢呼声,还有谜一样的口号: “大个儿!大个儿!大个儿!” 这是……喝彩助威? 巨汉明显已经很疲惫了,他把剑插在地方,扶着剑柄粗重地喘着气,汗水不断顺着剑刃和他盔甲的缝隙滴落下来。 “大个儿!还有继续吗?” “当然!” “你都杀了十三个了,让人家小姑娘上吧。” “我还能打!” “好,有种!” 说话的是站在光墙前的一个法师,他听到“大个儿”的回答,抬起手,让光墙泛起阵阵涟漪。 “准备好,这是第十四只……” “……来!” 光墙分开,一只看不出原形的混沌魔兽张牙舞爪地冲了出来。法师眼疾手快,没等下一只魔兽出来,再次合拢了光墙。而那只冲出来的魔兽,看见这人山人海的景象,一愣,然后警惕地和巨汉对峙起来。 图看明白了,这是当角斗士那么玩呢。 巨汉和魔兽相互蓄势待发,他踏上一步,它就后退一步。大概是看到对方害怕了,巨汉大喝一声,高举长剑,然后—— 直挺挺地拍到了地上。 真就是直挺挺地,他抬起一只脚,然后保持着单脚独立的姿势往前一倒,脸先着地。人群的喝彩戛然而止,魔兽都愣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好在它本质上还是一只野兽,对手倒下了那自然是它进攻的好时间。一声咆哮,飞扑而上。但下一瞬间,只听呜的一声,半个人大小的一坨银光就带着风声从人群中飞出,正中魔兽的下巴。 那是个制式的金速盾牌,厚重光洁,带着惊人的巨力。魔兽结结实实地正面撞上,整个身子都被砸得向上扬起,颌骨几乎是被砸成了碎片。 这还没完,趁着魔兽失去行动能力的短暂瞬间,一个同样闪着银光的纤细身影从人群里一跃而出。她向前平举长剑,整个人也仿佛都化作了一柄剑。剑锋破空,直斩敌喉。 她素色的斗篷飘扬在风里,野性而曼妙。 那是极短也极长的瞬间,人们看到女骑士优雅凌厉的身影横穿大半个战场。人们看见长剑几乎把魔兽顺着脊柱剖成两片。人们看见她止步收剑,剑刃振出一蓬血花。 仿佛人们都被那把锋利的剑指住了喉咙,喧闹的角斗场寂静了一瞬间。 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紧接着,爆炸一般,像是要把云层都掀飞的欢呼疯狂地涌上来。 “悠娜!悠娜!悠娜!” “小姑娘打得漂亮!” “准骑士小姐!准骑士小姐!” 除了这些正常的欢呼,图还听到了那么几个不是很和谐的声音: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大个儿十三杀,小姑娘能连杀几个?比大个儿多还是少?” “十四杀的赔率是……” 最不和谐的还是图身旁那货,汉斯梦呓一般地说着: “陛下,就是那个姑娘,总有一天,我要娶她。” 第五十二章 底蕴与开拓的前线(三) 萨沙潜行到人群中图的身边时,把正在专心看悠娜连杀第二十只魔兽的图吓了一跳。 这大概就是惯性思维作祟。萨沙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在人类世界,要低调,要隐藏自己。实际上她现在的身份是联合调查团与泽尼尔斯王室之间的信使,放到别的国家都够得上“大使”这个职位,在街上横着走都没人敢管你那种。 搞得图之前还以为盖乌斯是有什么机密情报送过来。 “……陛下,我们不是要对抗那个什么‘混沌’吗?” “没错。” 图也觉得是时候下令骑士团集结了,反正无论下一次浪涌何时到来,他们也都做好冲击混沌核心的准备了。反正对于以冲锋起家的永焰骑士团来说,这个工作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没什么难度。 他刚想转身离开人群,就又听见人群爆发出欢呼。 很明显,悠娜战胜了第二十只魔兽。汉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盯着女骑士振剑还鞘,盯着她拂开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向这边露出明媚的笑容。 “小姑娘,还要打第二十一只吗?” “不了,我要去休息一会。” 人群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女士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真的出来反对。 悠娜走到汉斯身前,双手微举。她保持这个动作僵了一秒,汉斯还在发愣,于是她可爱地一歪头,有些揶揄地笑着。汉斯这才反应过来,同样举起手,击掌回应。 “你在发生么呆啊?” “那当然是被准骑士大人的剑法震慑了。” “哼,知道就好。你怎么过来了,陛下给你放假了?” “啊?不,我是……诶?陛下呢?” 事实证明,就这警惕性,汉斯当贴身护卫是相当的不称职。 当然,就算他称职,在萨沙的法术遮断下,他也不可能发现图的离开。就像小阿尔被图问起想不想待会也下场试试身手时,他一点也没怀疑自家国王是要离开护卫去独处一会。 竞技场,这是属于年轻人的领域。虽说图的年龄还没汉斯大,但他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代入了老人的身份。这是个神奇的现象,当你忽然肩负起巨大的责任时,你觉得你瞬间就老了。但当你在某个瞬间见到或想到了这世界最简单的美好一面时,你又忽然回到了少年。 那美好的一面,比如雪融花开,比如云散天晴,比如女骑士明媚飞扬。 心中那份渴望在颤栗,它仿佛感受到了莫名的力量。图心中一直在追寻的答案就萦绕在不远的某处了,只是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那个答案浮现出来。 ******* 两天后,崇山遗迹群外,调查营地,盖乌斯的书房。 盖乌斯从萨沙手里接过记录晶石,没有查看内容,而是先询问萨沙:“他收服新部族了?” “是的。” “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泽尼尔斯陛下率领骑士团消灭了一种被他命名为‘混沌’的现象,并以此为资本,把那个村子纳入了统治。” “混沌……这是一种天灾吧。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他有没有问你一些很奇怪的问题,比如别的种族的传统习俗之类的?” “问过一些,你怎么知道?” “那小子也问过我,在调查团出发之前,他就被这个问题缠住了。” “什么问题?” “生物活着,需要食物和水,文明活着,需要有信仰。真正支撑一个文明传承不断的,既不是力量也不是资源,甚至不是其统治方式。而是只能从漫长的时间里沉淀出来的……底蕴。” “底蕴?” “泽尼尔人没有底蕴。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化,没有文字、姓氏,没有自己烹饪食物的方式,没有艺术品和独特的建筑。他们连历史和知识都断绝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天灾里。说起来多么可笑,明明只是几本书几块石头的事,但有了这些,文明才算活着。” “……” 萨沙跟不上西泽尔的思路,恶魔的脑子不适合思考这些。或许因为西泽尔就是恶魔里第一个思考这些的,所以他才能成为祸害深渊好几百年的黎明大帝。 “他想要泽尼尔人成为一个真正的文明,不必世上任何一支传承要差的文明。 “呵,就像我们在深渊,最初想要自由的活着一样。” 萨沙的眼神动了动,她感觉脑海中掠过了一线光明,似乎领悟了什么。但当她试图去捕捉那一线明悟时,又什么都抓不到了。 但是她感觉,这明悟背后,就是西泽尔留在这里而不回到深渊的理由。 “那……他得到答案了吗?”鬼使神差地,萨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西泽尔把晶石举到眼前,目光幽深,似乎能透过它看到远方的图的灵魂。 “当然,那小子可是很有天赋的开拓者。” ******* 这个夜晚,有雷雨降下。 安迪等人提前结束了探索活动,他们拓印的壁画等资料放在了遗迹内部。在这样的大雨中返程本就充满了危险,那东西既是累赘也容易损坏,反正不会有谁闲得去动那东西,大不了第二天再来重新拓印。 克劳丽丝已经连续几天废寝忘食地在父亲的手稿和学者们的典籍中寻找线索,在她的手边,一张仍有众多空白的年表正在一点点填满。此时此刻正沉浸在书海之中的女法师还没意识到,那张年表将改变整个世界对神话时代的认知。其在后来数百年的历史中,在一些命运的宠儿的手中,甚至将众神从云端拉到了凡人的面前。 视野推向西北方,莹湖北岸,数周前不过有几十顶帐篷的营地如今已经建起了木石混合的房屋,有了小镇的雏形。大量的工匠和商人被图制定的鼓励政策吸引来,打开了翘崖与冒险者公会之外的又一方世界沟通的大门。荒原之上,因为人的增加,道路也在连通。终有一日,奎尔大地上所有的道路都会贯通为一体。 风向南方吹拂,掠过骑士与王者的斗篷。悠娜和汉斯在雨丝飘摇中击碎了混沌的核心,狂躁的元素流正要惩罚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而恰在此时,图策马而来,伴着天上雷霆滚滚。元素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正对着这位新的王者跪倒。 远离战场处,中年的族长把手印按在了小阿尔手中的契约上。现在的他们对这一刻在历史上意义并不清楚,但数百年后的泽尼尔帝国人会在每年的“团结日”休息一天,并在家门口引爆无害的混乱元素流。根据传统,这种后来被命名为“魔能”的元素流有着洗去分歧,团结种族的美好寓意。 不过今天最磅礴的雷雨还是属于调查营地,尤里西塔这些天在学者们的启发中,对符文本质的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她相信在不就的将来,人们就可以自行创造符文,进而触及众神创造这个世界的根本规则。她兴冲冲地抱着除了自己谁都看不懂的“研究笔记”,冲向了盖乌斯的书房。 盖乌斯确实在书房里,他安静地听完了晶石里录制的,图对于泽尼尔人未来的构想。这位未来的皇帝决定从现在起记录文明值得纪念的每一步,比如人们战胜的每一个天灾,缔结的每一个约定,创造的每一项技术。这些记录将会沉淀下来,成为后世取之不尽的文化宝藏。 这位前恶魔皇帝闭上眼,于炎季的第一场雷雨中,听见了万物蓬勃复苏的声音。 第五十三章 世界与魔法的门扉 或许单从图的这个决定本身来看,它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多重大的意义。不就是记录吗?写日记,写周记,写每月总结,这谁不会嘛?当年的西泽尔在出于个人想要爽的目的,也命令专人去记录他的赫赫战功,并挑里面特别出彩的立为节日。就是这么简单甚至浅薄的目的,在数百年坎坷走过后,猛地回首,竟然成为了厚重的历史。 永焰骑士团的骑士们搞角斗赛还开盘口,可能只是因为无聊。但若这无聊的余兴活动被人记录、传颂、推广,最后在时间与文字的伟力中变成了一个种族甚至一个文明的传统,有何不可? 传统就是这么来的,文化就从这里诞生,底蕴就是由此积累。 只要有人第一个着手去做。 这个道理,西泽尔知道,图也想明白了,苍云垂变之山上那些阅尽了千万年时光的眼睛更是深明此道。奎尔大地上万载千年起起伏伏了无数文明无数先驱,他们都在某时某地做过和图类似的事情,都用期待与热情浇灌着一个个新兴文明的嫩芽。 盖乌斯此刻却有些五味杂陈。 或许还赶不上苍云垂变之山上那些龙神,但他在凡人世界上的见识绝对能排进前三。所以图的眼光能超越时代,他的眼光甚至能超越图。 如果文明真的能因此而发展壮大,那么为何现在大地上还遍布荒原? 为何龙神们等了那么多年希望出现一个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凡人文明,却一直没等到? 也许真的存在某个上限,抵达那里的文明就会不可逆转地没落毁灭。“发展”与“兴盛”或许只是错觉或巧合…… 念及此,即便是盖乌斯,也觉得彻骨的寒意和恐惧从虚无涌入他的身体。 真的存在一个上限?存在一个即便是龙族也无法打破的“封锁”,如同神话时代凯尼亚人所相信的那样。 “智慧之子终将归来。” 有些东西,或许不像他猜测的那样简单。 调查团最近的种种成果也让他产生了很不好的感觉,这座遗迹建造的年代正一点点明晰,直指两大先驱文明存在的时代。学者们因为能揭开神话时代的面纱而兴奋地每天都有人昏倒,盖乌斯是愁得非常想也去昏一下。 火急火燎的脚步声没有让他在这种思绪里沉浸多久。 嘭的一声,他的书房的门被推开,砸在墙上又弹回一个角度。尤里西塔像只猫一样飞过他的书桌,呲溜一下坐进他的怀里。自从某一天尤里西塔发现盖乌斯的身体散发着一种“烤肉的味道”之后,就喜欢上了这个专属座椅。只要在没人的场合,就会不容反抗自然而然地坐进来。 七龙在上,并没什么烤肉味! 那是因为盖乌斯是炎魔,构成身体的元素本身就有一大半是火元素。而在尤里西塔不知不觉成为高阶法师之后,她对元素的感知极度敏锐,能直接“闻”到火元素的气味。 不幸的是,泽尼尔人日常使用的烤肉烹制过程非常粗糙,留有浓厚的烟熏味。吃久了之后尤里西塔自然把这个味道等价于烤肉的香气了,而……火元素就是这个味的。 一个青春逼人的美少女没事就喜欢往你怀里钻是件好事,但她的理由是这样很开胃就很微妙了。 现在就是,盖乌斯保持着死人脸正襟危坐,承受着尤里西塔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表面上他完全不为这种香艳的事情所动,实际上椅子后面的尾巴都快甩出龙卷风了。 “盖乌斯,我发现新东西了哦!” “是吗,准备什么时候晋升传奇?” “什么传奇?” “是学者们的一项研究,他们在猜测你什么时候会突破高阶成为传奇大法师。有说明天的,也有说下周的。你觉得呢?” “唔~下周可能性比较高。” 你一点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啊丫头! “唉,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我是在冒险者小镇想到的这个问题,就在你把控制空间泡的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想:这个世界由四种元素构成,那你的空间力量是属于哪个元素的力量呢?更进一步的,时间对应的呢?” “空间法术的主体是风元素,时间法术的主体是水元素。但是后者一直存在争议,一部分法师认为时间是生物特有的错觉,应该归属于幻术类法术,为多元素共有的领域。” “这些我都自己查到过啦~你听我说完嘛,这只是我的研究的开头而已。” “好好,我不说话了。” “查过刚刚那个问题之后,我就想到,既然世上所有法术都是由四种元素按不同方式组合起来的,那由完全等量的四元素组合起来的法术,为什么没有?” 盖乌斯眉头一跳,立刻忘了刚刚自己的承诺:“等等,没有?没有这种法术?” “嗯?没有啊。” “什——” 盖乌斯立刻翻遍自己的灵魂,试图寻找一个由完全等量的四元素构筑的法术。但灵魂反馈来的信息却是:未发现。 世界上没有一个由等量的四元素构成的法术? 盖乌斯不觉得自己知晓世上所有法术,估计连龙神都做不到这一点。但同时用到了四元素的法术是有的,还不少,所以他自然没去想“等量”的问题。 尤里西塔可能真的捕捉到了法术发展至今的一个盲区。 “你……实验过了?” “嗯!” 看着女孩兴致勃勃眉开眼笑的表情,盖乌斯心里咯噔一下。 法师界的凡人们哟,你们可以开始怀疑人生了,尤里西塔大法师的第二波灭世级大发现来了。 “结、结果呢?” “无法构筑符文,元素秩序混乱,九环以下的精神海无法干涉这种元素流。” “嗯……” 盖乌斯想了三十秒这样的现象意味着什么,然后又猛然惊醒:“你精神海够九环了?!” “对呀。” 下周晋升传奇不是开玩笑吗?!你告诉我是开玩笑对吧! 没有管盖乌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尤里西塔继续着自己的阐述:“这种元素流没法在符文中停留,也不会被附魔到器物上。但是我发现,它有着同化其它元素的特性,在没有其它变量时,它会优先将游离的无主元素同化为混乱的一员。而如果增加一个无关阵法来逆行这个转化,把元素流还原为有序元素的话,就能让有序和混乱两种元素流实现永久的转化状态。” “你的意思是,通过保持‘动态’来让这种元素流可以被储存?” “这是我能研究它的基础。我把这种元素流叫做‘魔能’,在不通过有序元素干涉它时,它表现出纯粹的破坏力。释放到自然环境之后,只要提供足够的‘稳定期’让它同化元素,最终它就会变成不可遏制的破坏浪潮。” “听起来好危险。” “但其实是有办法消灭的,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个把魔能变回有序元素的阵法。盖乌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个问题?” “你这么说……我想到了。魔能不会停驻在任何符文里,那也就不会驱动任何阵法,你是怎么让阵法能对魔能起效的?” “不是我,而是这个阵法,只有一种阵法会起效,它是一直都存在的东西。” “什么?” “是‘环’!” 盖乌斯想了一会,才慢慢理解了尤里西塔说的这个‘环’真的是他理解的那个‘环’。 “十四重环?!龙神用来封印四方元素位面的那个?!” “嗯!但不只是封印哦,盖乌斯,根据我的模型,十四重环也在从某个地方抽取魔能,转化,往这个世界注入有序的四元素。” 轰。 盖乌斯感觉自己的精神海沸腾了,滔天的巨浪将整个精神世界掀翻了过来。 “盖乌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呵呵……当然…… “创世之术嘛。” 第五十四章 诗歌与先驱的诅咒 安迪今天被分到了“看家组”。这是出外勤的冒险者们用来称呼留在遗迹内负责拓印壁画和测绘图纸的小组的,因为在正统的冒险者观念中,这部分工作基本上都是实力弱的可以的人吃不起饭时才接来糊口的。 偏偏类似的任务大多都是学者们发布的。纵观这个群体从雇佣兵到探险家再到冒险者的历史,他们和学者群体的关系向来都是相互看不起又相互依赖,非常的畸形。 当然安迪没有这种想法,克劳丽丝就是学者出身。非要说的话,他和盖乌斯有着类似的认知误区:他们都觉得学者是个相当能打的群体。 当今天的“推进组”,也就是负责探路、率先进入未知区域的小组出发后,就只剩寥寥四五个人留在这座建筑物里了。而这座建筑不仅大还有两层,所以你很难同时在视野里看到两个同伴。 安迪倒是不讨厌这种安静,主修寒冰法术的他本就喜净,克劳丽丝、汉斯和悠娜不在,他自然更懒得和别人说话。昨天的拓本已经送回了调查据点,他今天的工作也很快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可以用来无所事事,也可以用来做些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说到安迪最近的兴趣,让很多冒险者同行们无法理解。他居然和那些学者们一样开始翻译壁画了,还兴奋地表示,比起后方那些只能研究拓本的学者,他在这里可以直接对着实物研究实在是太棒了。 对此,推进组的成员纷纷表示“又疯一个”并不再搭理他。 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非常适合在遗迹的墙壁前一坐一整天。 借助从克劳丽丝那顺来的研究资料,安迪对这些壁画的翻译进度其实不比那些学者们慢多少。如果单看第三面墙,其实他还更快一些。 “这个符号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很明显不是某种名词,更可能是断句符。这样的话,这个句子的实际含义就是……” 没人懂这样的猜谜过程有趣在哪里,但安迪就是乐在其中。 “没错……没错!这样就都解释通了,这些都是诗歌,或者说‘经文’。所以这座建筑很可能是某种宗教场所,甚至整座遗迹都是某个‘神’的教堂……” 安迪为这个发现雀跃不已,因为如果这猜测是正确的,那就能解决一大半现在调查团面临的问题。 这座遗迹庞大神秘,年代久远,很多疑点都无从解答。如果它真的是从神话时代留存至今的,那可能连解答疑点的线索都湮灭在时光中了。这些疑点林林总总,从这里居民的生活方式到技术体系,都存在说不通的地方。 最明显的一个就是,这座城市似乎没有厕所。 是的,但凡一个徒步横穿需要三十分钟以上的城市都需要厕所,而这座遗迹里没发现这样的功能性建筑。学者们对此提出种种解释,其中最主流的两个是:当年这座遗迹的主人有集体如厕的习俗,城市深处一定还有一个供全城使用的巨大厕所还没被探索到;或者当年生活在这里的种族并没有排泄需要,是一个不依靠进食获得能量的种族。 这些猜测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有些让人怀疑人生,但今天安迪又提出一个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猜测:这整座城市都是一个宗教场所,并不是用来居住的。 不管怎么离谱,学术研究的态度就是不忽略任何可能性,不是吗? 沉浸在兴奋中的法师先生并没有注意到,挂在胸口那个由西泽尔前辈发放的护符很不明显地闪烁起来。 而伴随着护符的闪烁,他身后建筑物角落里的阴影不安地扭动起来。一秒后又重归于寂静,似乎那个恶意的神性生物离开了。 ******* 调查据点,主塔最顶层,盖乌斯的办公室。 “神性对抗一次,强度极低。 “神性对抗两次,强度极低。 “推进组发生交战,袭击者为神性伪生物。 “敌方溃败,神性对抗强度低。” 一条条从他制作的护符中反馈来的信息映射入盖乌斯的精神海,并被一一对应在逐渐探开的遗迹地图上。 “神性对抗的频率增加了,强度也在慢慢提高。按照这个节奏,深入到一定程度之后,遗迹就会被‘唤醒’吗?” 尽管对这座遗迹和其背后那个神性源的探索都还停留在极表层的阶段,但盖乌斯数百年来培养的超凡直觉仍然让他“看”到了背后丝丝缕缕的真相。 隔着精神海中幻想出来的遗迹投影,盖乌斯似乎与一个浩大无边,但又虚弱黯淡的灵魂对上了视线。就像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狮子,被拔去了爪牙,但目光里的憎恨和敌意绵延不散。 盖乌斯就这么“看”了那家伙一会,忽地耸了耸肩: “呵,可悲。” ******* “诗歌?” 克劳丽丝一时间没跟上安迪的思路,这家伙叙述地也太跳跃了点,为什么从标点符号就能推断出那些句子是诗歌啊? “对,是诗歌,或者说经文。就是一些小教派用来记载他们的‘主’的事迹的特殊诗歌。比真正的诗歌更加直白,但词句也更简洁,着重体现庄严感。你看,这一句到这一句,我们不管语法,直接翻译每个词的话……” 克劳丽丝揉着额角听着,有种不似人间的感觉。这些天她绞尽脑汁计算那张年表,脑子里飘来飘去的全都是个中模糊不清的年代和五花八门的历法,换算规则都快刻进她的骨头里了。于是今天听安迪聊起诗歌和文字,就产生了一种数理学家听文史学家评论古今的断层感。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对方好歹是自己打算搭伙过一辈子的男人,这点不适自己就强打精神认真听着吧。 但是,克劳丽丝不愧是个学者。嘴上说着强打精神,实际上听进去一半之后自己也立刻来了兴致: “你是说,整个遗迹相当于现在的某个‘神明’的教堂?是一个‘圣城’?” “没错。” “这个猜想确实解决了很多问题,今晚你就整理成报告上交。” “但是这个猜想还不完善,有很多细节需要补充。” “那你——” 克劳丽丝刚想训他一顿说这种小事你校对两个小时不就行了用得着专门提出来吗?但是抬头看见安迪假装随意却又暗藏期待的眼神,顿时了然。 “我帮你的话,可就要在报告上署我的名了哦。” “我的署在前面可以吗?” “噗,不跟你抢。” 这两个人笑得很晃眼,很讨打,所幸他们是在自己房间里笑的。 ******* 当天入夜,冒险者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的时间。 “哈……哈……呼……”安迪在喘。 “你喘……什么?累的明明……是我……”克劳丽丝质问道。 “这不是运动量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只有……这么多?” “你问我?” 安迪挣扎着爬起来,似乎他不是从床上而是从巨蛛的网巢里挣脱出来。他努力把散落在床上地上的手稿收集起来,他甚至还从自己的衣服里抽出来一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进去的。 这些就是他和克劳丽丝一晚上的工作成果,依照所有他们可以找到的研究资料,以安迪的新猜想为核心,将那第三面墙上的文字精确翻译了…… 大概十分之一。 这已经是堪称匪夷所思的成果了。 安迪和克劳丽丝此刻感觉自己的脑子就是濒临爆炸的状态,里面塞满了浆糊和死亡的脑组织。在翻译工作的最后阶段,克劳丽丝还能凭良好的教养保持在书桌前,安迪就不得不扩大战场了:搬到床上去看,那里面积大。 不过这些都是值得的,他们今晚的成果拿出去,明天早晨的会议上能吓死那群学者。 “我们最后再检查一遍……”克劳丽丝有气无力地提议道。 安迪哼哼着把手稿举到眼前: “我们翻译的是第四、第五和第六段,翻译的结果是…… “他们把一半的希望埋在倒塌的塔。 “一半的一半仇恨交给了灵。 “最后把全部的欲望交给了人。” 克劳丽丝随着安迪的朗读比对着自己的手稿,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最后一个代表“人类”的单词被安迪读出来时,主塔顶层的盖乌斯猛地抬起了头。 而与此同时,整个遗迹活了过来! 第五十五章 三角与正圆的秘仪 在重新可以动用法术之后,盖乌斯的理论飞行速度达到了龙神以下凡人理论上能达到的极限:他不断撕碎空间把自己的传送过去的。单看这一点貌似来几个传奇大法师也能做到,但就算能传送,凡人对于空间乃至时间的理解都没有超过盖乌斯的。在他眼中,所有空间等价,所有时间等价,基于时空的因果皆等价。所以在理想条件下,盖乌斯甚至可以同时存在于空间的每一点和时间的每一瞬间。 当然,从古至今这种理想条件也没出现过。 总之,当他全力赶路时,任何距离都是转瞬即至。而他这么急着赶到的,当然也是正在发生异变的崇山遗迹群上空。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坑满谷的伪生物。 想想也是当然的,这座遗迹里的神性失控最明显的现象就是出现这些长相猎奇的东西。而刚刚盖乌斯在主塔顶层感觉到的正是一个和他相差无几的极高位精神海在试图冲击他的领域。第一反应,他还以为以及下面埋着那位大人物醒了,打算来找他们这些凡人的麻烦。不过现在看来……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看起来那位大佬并没有针对他们一个小小的调查据点;坏消息是这是一次全面且彻底的神性暴走。 这个发现让盖乌斯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的护符未必能挡住这种级别的神性。 虽然神性是基于知识量的差异产生的,在盖乌斯的精神海中神性不会诞生,但如果下面那位通过这些伪生物制造虚构的精神海,用以洗去盖乌斯附着在护符上的精神海的话…… 遗迹里可是有些夜间驻守的推进组的。 神性入侵能让一个生物变成什么样,他心知肚明。第一次探索时的狂化只是运气好罢了。 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盖乌斯“俯冲”而下,然后狠狠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猝不及防间,他被从时空缝隙间弹了出来,失去控制的缝隙破碎甚至将他撕扯得满身伤口。说起来,过去几百年的没受过伤,他这一身龙鳞在凡间堪称刀枪不入,但最近一两年间居然总是受伤。因菲尼特还算意料之中,这离开深渊之后怎么总是和众神牵扯在一起呢? “什么……鬼东西?” 刚刚被弹出来的瞬间,他看到有种特殊的光芒充斥在所有时空的缝隙间。可是,在那个连空间都不明确的地方,怎么会存在光? 想不明白,不过所有能产生神性的家伙都不好对付,谁都能制造点不合常理的现象。这位要是擅长空间,那盖乌斯未必是对手。 不能传送,就实打实地飞过去。 这回就没有任何阻拦了,除了同时往十八个方向吹的狂风、不知道从哪扑出来的伪生物、还有刚刚破空而来连他的身手都差点没躲开的一道雷霆。 最后这招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的正下方是一片小广场,位于遗迹三角形主街区的东方。这是推进组还没到达的区域,是遗迹最宏伟的一栋建筑物前方。那是一座高塔或者神庙,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如果这遗迹里埋藏着什么极具价值的秘密,那十有八九在这座建筑里。可惜,连三角形街区都只探索了三分之一的调查团还没有把握深入其中。 原本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这座建筑,但现在这座建筑前的广场上,现在正站着一个人。 或许是个人,他拥有人形的外表,但更多的特征就被一层浓厚的阴影包裹在其中。盖乌斯的感知无法穿透那层阴影,这说明这个人起码和盖乌斯是同等的强者,外放出来的精神海可以阻挡盖乌斯的精神力刺探。 那层阴影里时不时冒出一股电光。 嗯,更眼熟了…… “我猜,你不打算和我对话。” 对面一道雷霆劈过来。 “是你?!” 盖乌斯认出这一招了。 上一年寒季的前夕,他抓着这家伙从深渊开门来到地上。那时他不顾重伤地激发自己的力量,终于在高空将这个统治了深渊半壁江山的近神大恶魔焚烧成渣。而那时这家伙魂飞魄散时四溢的雷霆之力也第一次把盖乌斯的身影映入尤里西塔的眼睛。 因菲尼特。 ******* “大法师,召集我们是为了……” “坐下,待会让你们帮忙时再说话。” “是。” 盖乌斯从来没见过尤里西塔这么霸气四射的一面,或者说,当尤里西塔对盖乌斯霸气起来时,那事情往往就要向着成年人都懂的方向发展了。不过现在,尤里西塔用自己高阶大法师的身份镇着场子,是因为盖乌斯并不在。 盖乌斯飞出去之后才通过沙棋告知尤里西塔召集冒险者,营救还在遗迹里的人。 尤里西塔并不如盖乌斯那么关注调查团的整体情况,所以现在她要先搞清楚两件事:遗迹里发生了什么,以及还有多少人没出来。 “报告,全员到齐。” 尤里西塔扫了一眼大厅中困惑混着睡眼惺忪的众人,没有浪费一句话。 “遗迹有变,组织搜救队。盖……西泽尔已经出发了,但他要对付最棘手的部分,救援要靠我们了。立刻统计未归人数,学者们分析异变原因。” “……” 嘈杂的议论声响起来。比起执行这个地位虽高但不怎么管事的大法师的命令,人们的本能往往是问清楚同伴究竟发生了什么。尤里西塔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威信这东西,一时半会也积累不起来。 好在很快,她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安迪,搜救队你来领队。” “啊?” 尤里西塔满意地点了点头,把不懂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这是盖乌斯教给她的! 安迪愣了三秒,然后满头大汗地开始招呼认识的各个冒险者队长,统计人数、分配任务。其实盖乌斯做过营救预案,但尤里西塔不知道有这东西。多亏克劳丽丝属于所有见过的纸质文件都在手里留个备份的类型,第一时间把那东西翻出来交给安迪。 安迪没敢问纸背面写的七十二种法术胎教教程是几个意思…… 尤里西塔见自己不熟悉的任务成功甩出去了,立刻把学者团队招呼过来,进入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学者们此时已经集体趴到了大厅中央那张巨大的桌子上,每个人就这自己面前那个遗迹投影撕得面红耳赤。神性暴走对他们来说也是个完全陌生的东西,但问题是,这帮人也是一看见未知现象立刻暴走的狂热派。 “观测结果?” “大法师,根据我的理论,这次的异变是和调查团第一次进入遗迹那天的遭遇同源的——” 另一个学者立刻插嘴:“废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些血肉怪物满地都是。我觉得,它们这次要么是倾巢出动,要么是被外力‘增殖’了。这背后的原因,或许就……” “必须找到那个变量……” “会不会是天气?” “我更倾向于天气变化是遗迹引起的……” 尤里西塔有种加入“讨论”的冲动,但强行克制下来。比起自己的学者本能,盖乌斯交代的任务明显更重要一点。 不过最重要的任务已经交给安迪了,那自己稍微研究一下遗迹的事情,也不算懈怠……吧? 不知不觉间,尤里西塔的目光和注意力已经全都放在遗迹的投影上了。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也许是她单纯运气很好。就这么观察了几十秒,她就有了一个小发现: “这些伪生物不会靠近某些建筑物?” 学者们更喜欢把这些神性制造的伪生物称作“血肉怪物”,但尤里西塔当然要和盖乌斯保持口径一致。 “或许只是难以攀爬,这些血肉怪物并没有四肢。”一个学者质疑道。 “不能忽视任何变量,把那些建筑物标出来。”立刻有人反驳道。 很快,伪生物稀少的建筑物和街道被勾勒出来。正是遗迹最重要的三角形街区,其中一角也就是看家组最近驻守的那个大型建筑物,它和另外两个相似的建筑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这个三角形内部,有一个环形的街道,是三角形的内切圆。 尤里西塔眼前一亮。 这个符号在“环”里出现过,是一个尚未解明的创世法术符文。 新年随笔:跨越星海,幸甚相逢 一般来说,我是不喜欢写年终总结的。因为从中二病的角度说,盖棺定论这个词总是不如高歌猛进好。年啦节啦,更多应该是个休息的借口,而不是给自己贴标签搞得仿佛遗体告别似的。 但是今年开始写小说了,忽然发现,年终总结和新年随笔是两种东西。 我可以写写关于小说的事情。 当年看瞳叔的《希灵帝国》,对信息大一统理论深感认同。里面写艾泽拉斯得到了拯救,于是暴雪编剧们再写不出靠谱的剧本了。到今天还真的很微妙,这一口奶堪比旭东老仙…… 扯远了,我想说的是,信息大一统是个浪漫的理论。 我坚信在量子玄学和多元宇宙论开枝散叶的今天,我们笔下的每一个世界每一个角色都是存在的。他们的一喜一怒,他们的波澜壮阔皆在遥远的某时某地发生过。而我们只是在某些偶然的机会下,通过灵感这根时有时无的网线,得知了他们的故事而已。 隔着或许两片星海,去记录这些故事,还有比这更棒的相遇吗? 我很庆幸,我很荣幸,感谢我能有这个机会。 既然他们把讲述他们故事的机会给了我,我怎能不拿出二十分的认真,二十分的功夫去雕琢文字呢? 当然,我的水平远远不够。在小说中,或许一个人物能达到三维就已经足够鲜活,但哈姆雷特这样几十上百维的人物也是可以写的出来的,更何况一个真实的人的纬度要比哈姆雷特还多。每当想到在另一个真实世界,这样一个真实的人存在过时,对于自己笔力的巨大怀疑和一定要写好这个故事的压力就接踵而至。 按照这种思路,写崩一个人物无异于害人性命,写崩一个故事便是毁了千千万万人的人生。 那么该如何做呢?唯有精进笔墨,唯有锤炼思维。个中道理,与修道参禅有几分相似。 我很喜欢《步云》中的一句歌词:炼一颗真心,也算一种修行。 那么希望来年,我能把那些故事中的精彩更多地描绘出来,能把那些人的灵魂更透彻地表达出来。 毕竟跨越了星海还能相逢,岂敢辜负这莫大的幸运 第五十六章 神话与凡人的传说(一) 被尤里西塔和盖乌斯命名为“创世法术”的东西并不是某个固定的法术,而是以十四重环的的具体符文组合为核心的,解读龙神们创造世界的方式的理论体系。奎尔大陆悠久的历史上,当然不止有他们尝试过去解读创世过程。严格来说,创世法术的理论和过往那些假说是一样的,从假说到定理,从构想到完善,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但尤里西塔和盖乌斯都知道,这一回,他们真的握住了神的权柄。 上次讨论的末尾,盖乌斯笑着调侃要是把创世法术和之前的“灵魂形态”假说联合起来,尤里西塔没准将来可以自己当创世神去。 当时尤里西塔的眸中光芒闪烁,天知道她是不是当真了…… 他们现在已经明确了四方的十四重环皆是符文构成,其本质和世上的任何法术没有区别。只不过,当你试图解析其每个符文的具体含义时,就会发现这是烛火和太阳的区别:都是燃烧,但规模不可以道里计。尤里西塔仅仅挑选其中自己一知半解的极小一部分,就能有效地约束魔能,只能说不愧是众神用来固定世界的法术,就是结实耐用。 尤里西塔把这个由街道和建筑组成的符文勾勒在投影上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法师,这是——” “等等,还没画完。” 第一个符文被找到之后,尤里西塔的思路就打开了。她接二连三地从周围的建筑和街道中找到认识或疑似的符文,把它们按照原样勾勒在中心的三角与圆的符文周围。这个工作有些困难,除了那到处都是伪生物在阻隔视线,还因为它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 那可是用一整座城市来构筑的符文阵列,一栋建筑上大大小小、相互嵌套了上百个符文都不奇怪。甚至你把隐藏在建筑中的符文都找出来,也有可能只是这座城市中埋藏的法术秘密的冰山一角。 “好多……” “……” “看懂的来帮我!” 当然有人看懂了,符文量再多构成在复杂,不妨碍它们的基础规则是极为简单的符文学。只要是个法师,就知道怎么构筑,而不去管整体的话,专注于一角,任何法师都能来推动这项工作。 把整座城市的符文阵列复制出来。 实际上早几分钟就有学者看出来尤里西塔大法师在干什么了,但人家不发话你也不好插手人家大佬的工作不是…… 现在,一声令下,满屋的学者和法师纷纷撸胳膊挽袖子,精神海一振,元素的光辉充斥整个大厅。那幅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城市级符文阵列,以四五倍的速度完善起来。 当然,还伴随着七嘴八舌的讨论。 “奇怪,这些符文明明连不起来……” “笨,那有个‘过滤’符文,你没看到吗?” “过滤?我没学过这个符文。” “你认识这一行吗?” “覆盖?叠加?还是压制?啧,那么核心的符文你操什么心,中心部分交给大法师阁下!” “火元素!这个角有一大片符文共同组成了火元素符文!标出来标出来!” “地元素,和那边的火元素一样,我精神力见底了你们谁帮我标呼噜——” “来人!把精神力用完的蠢货扔出去!” 不愧是愿意和冒险者们混在一起的学者,作风就是硬核。 符文阵列飞快勾勒,没人注意到负责最中心那个三角符文的尤里西塔已经停下了手。 “这是……” “‘大地之上行着新的契约,凡人的世界没有你我的位置’?” “这不是符文……” 尤里西塔悄悄把三角符文中心,在圆形内发现的文字抹了去。她发现那不是符文,而是普通的古代语言。当然,出于学者的谨慎,她还是把那行字放在了投影的角落。 而这一幕,落在了克劳丽丝的眼睛里。 ******* “安迪,你也要去?” “不然呢?” “大法师点你做队长,还是后方坐镇比较好吧?” “咱们总共三十来人,还要再分看家组和推进组?” 不耐烦地把过来搭话的冒险者打发开,安迪试图把自己被狂风吹乱地头发压下来,然后发现越压越乱,于是更加烦躁地疯狂蹂躏自己的头发。他们现在已经到达了遗迹的入口,正在进行最后的整备。三分钟之后,安迪就要下令全员冲进遗迹,然后兵分两路顺着三角形街区的两条主街向内搜索。 根据统计,总共有十五个人不知所踪,而根据学者们提供的血肉怪物的战斗力,他们能救出来十个人都算七龙保佑。 “‘队长’,别担心嘛,咱们在这的都是硬手。就算不能把里面的倒霉孩子都救出来,自保总是没问题的。” “呵,是吗?” “队长?” “我问你,西泽尔前辈是近——咳,是传奇阶的强者对吧?” “是啊。” 这是盖乌斯和安迪等知情者串好的口供,毕竟近神强者在神话时代末期就屈指可数,这种身份放在现在的奎尔大地上,和众神降临也没什么区别了。于是为了不引起麻烦,他们就让盖乌斯屈居于传奇阶了。 “也就是说,遗迹里的麻烦已经让传奇强者抽不开身了。” “呃……” “你就祈祷那个传奇级的麻烦只有一个吧。” 时间已到。 “全员听令!向分岔路口突袭!” ******* 克劳丽丝是偷偷从大厅离开的。 数十个法师学者联手描绘的城市符文阵列已经接近完成,他们不敢说窥探到了这神话时代的遗迹的真正秘密,但那个复杂无比的法阵的功能却很明显了。它有着现今法师们不敢想象的细致精巧,却在最最核心的符文上遵循最最简单基本的符文学,那是一个一环法师都能轻易构筑出的法术: 封印。 当然,一环法师顶多封印一只家养的鸡。 而这个用整座城市当作载体的恐怖法阵,下面到底封印了个什么东西……呵,还是继续不敢想象吧。 有些很不擅长理解气氛的学者,高声宣扬自己对神话时代生物的研究。他们刚讲了那个时代的生物有多强大多不可思议,简直就是行走在地上的众神,讲了不到半分钟,就被人捂着嘴拽了下去。 这遗迹下面封印了什么? 当大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克劳丽丝就溜了。 她穿过暴风和夜幕,回到了自己和安迪居住的副塔房间。她要找的是那张年表,她这些天来的工作成果,一个出于个人兴趣的“总结性”成果。说起来,她从小到大总会时不时与学者群体有所接触。在她的感觉里,大多数学者执着于“突破性”的研究。比如,确认全新的符文,发明新的法术,或者更加远大的“改变施法者世界的面貌”。对于把过去有人发现过的东西排列组合的活计,他们不屑一顾。 这伙人没一个记得,改变了整个世界研究元素与法术方式的符文学,其起源就是某个小学者把已知的符文一个个排列起来时发现的。 克劳丽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可能人在紧张时思考速度反而会增加吧…… 那张年表是她重要的研究,放在显眼且重要的位置,她压根没费功夫去找,直接就扑到了书桌边。 “以最后一支世界之环的分支灭亡为节点,作为神话时代的结束,这是元年…… “往前都是神话纪,前四十九到五十年,众塔之国灭国…… “前一千年左右,这个时代被称为贤者时代…… “再往前十余年,一支叫做硝烟之子的种族销声匿迹。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贤者时代为数不多留存的典籍之中,这到底是个什么种族? “前一千一百年左右,是遗迹中所有壁画记录的最早年代。 “前一千一百年到前一千年之间,就是这座遗迹建立的时间。而神话生物少说也是前五千年才存活的物种,那和一百年里,有什么东西让整个奎尔的人类联合了起来…… “有一个巨大的敌人,为了对抗它,一个叫硝烟之子的种族灭亡了,而人类依靠那个时代的‘四贤者’活了下来,这才有了后来的贤者时代……” 克劳丽丝前面还是在整理自己的研究成果,到后面其实已经是猜测了。在她定义的“神话纪”中,前一千一百年到前一千年,这一百年中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时间段成为年表上最模糊的一段。 而城市级封印的存在,启发了她关于这段历史的猜想。 某种可怕的敌人,席卷大地的战争,要靠一座城市镇压的可怕生物,这种敌人就能解释年表上的疑点了。 克劳丽丝望向窗外,目光遥遥投向崇山间的遗迹。那里有一个隐藏身份的近神强者,从神话时代活下来的古老生物,或许只有他知道答案。 第五十七章 神话与凡人的传说(二) 盖乌斯根本看不清因菲尼特的动作,只觉得一瞬间,眼前与身侧已是雷电的海洋。雷是火元素的下位元素,但并不意味着弱于火元素。奎尔大陆茫茫多的法术中,雷电法术的破坏力绝对是居于顶点的。 狂暴的雷电向盖乌斯挤压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盖乌斯本能地以自己为中心张开了高维空间。在雷电与他的鳞片接触前的一瞬间,维度差成立,他利用高维空间躲过了这一击。尽管很快,仓促制造的空间就在雷霆的伟力中崩解消失。 因菲尼特一击失手,盖乌斯趁机双翼一振,消失在原地。 虽然同为近神大恶魔,但盖乌斯体内可是有货真价实的龙神的因子。这里面的区别,就好像你给一把黑铁长剑再好的附魔,让它有再强的力量,它也不会从本质上变成一把秘银剑。这样的区别,导致因菲尼特在凝聚出第二波雷霆之前,盖乌斯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姿态。 一个畸变的空间被强行塞进了奎尔的主空间,在有意的控制下,两个空间处于同一纬度。这是违背世界规则的现象,毫无疑问地引来了世界法则的修正。畸变空间被世界本身碾碎,于是在极小范围内掀起了禁咒级的空间风暴。 盖乌斯不是禁咒法师,但他很擅长钻法则的空子,让世界替他放禁咒。 虽然空间风暴也会伤害到他,但空间毕竟是他的主场。在一个元素、坐标、物质全都不稳定的“地方”,如果没有特殊的思维器官或灵魂机能,任何生物都与死物没有区别。 上一次在深渊,因菲尼特就是猝不及防下,被西泽尔用这一招击碎了半边身体。 当然,俗话说,同样的招式是不可能生效第二次的。 盖乌斯趁着空间风暴一爪子撕向因菲尼特的喉咙时,吓了一跳但也不出预料地发现他也抬起了手。两只大恶魔在空间风暴中第一次产生了实质性的“接触”。元素混乱所以没有护体法术,空间不明确所以根本不存在“阻拦”的概念,物质与灵魂,在这里没有界限。 火焰雷霆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盖乌斯狠狠地骂了脏活,好在这里没有声音这种概念。 空间风暴结束,事实上时间只过了一秒多。但对近神这个层次的强者来说,足够两败俱伤了。盖乌斯右手几乎全都碎了,骨头鳞片没有一块是完好的,虽然有龙血,事后不虑复原如初,但这一战里是不能用了。好消息是对面的因菲尼特更惨,右肩整个就没了,那层阴影都包不住露出来的断骨。 这一幕倒是让盖乌斯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因菲尼特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对方这恢复程度还不如自己呢。如果说盖乌斯现在能拿出全盛期的三成实力,因菲尼特表现出来的估计还不到两成。 当然,这可能是伪装。 盖乌斯还在捉摸到底是什么样的底牌能让他豁出去一只手也要示弱呢,下一瞬间就见证了什么叫真正的主场,什么叫有恃无恐。 整个遗迹在之后几秒钟,“闪烁”了一下。 这个闪烁指的是一次快速元素涨落,用龙瞳才能直观地看到,或者需要具备尤里西塔那样不讲道理的元素亲和天赋。在盖乌斯眼里,遗迹上所有的街道所有的建筑物同时亮起了一层白金色的雷电光辉,然后这些光辉迅速向因菲尼特流动,涌入他的身体。遗迹复归于黯淡的同时,那些涌入因菲尼特身体的元素只用了不到半秒就修复了他被轰碎的手臂。 盖乌斯头皮发麻,但无论他把龙瞳激发到什么程度,都没法看清现在的因菲尼特和最开始的那个有什么不同。 完全复原? “那打个屁啊……” ******* “冰霜……” “安迪快进来!他娘的这不是逞英雄的时——” “新星!” 肉眼可见的的冰蓝色以安迪为中心扩散开来,那是被他冻结的血肉怪物。它们被冻住之后会迅速元素化,外在表现就是非常悦目的蓝色。不得不说这一幕是很美的,前一秒凶神恶煞的恶心怪物,下一瞬间就会变成绽放的冰花,剔透蔚蓝。而站在正中央的安迪,颇有种冰雪女神的味道。 好吧他是男的。 他呼哧带喘地跑进了,也可以说是摔进了“三面墙大殿”里,同伴们立刻推上了大殿的门。几根铁条闩上,再搬几块石头堵门,众人暂时安全了。 “算、算你狠,这种时候都敢站桩施法。” “呼……能清场的时候就清一下,万一有人听到这边的交战声赶过来,安全一点。” “安全?” 这一声质问话音未落,建筑内部就传来了熟悉的蠕动声。 “又来了!” “为什么建筑里也会有?” “从来也没人说建筑里没有吧!” 安迪一挥手:“还有体力放剑刃风暴的战士,元素和精神力不吃紧的法师,出列迎敌。三人一组,轮流休息。” 交代完战术,安迪自己也一举法杖,开始制造辅助法术寒冰宝珠。 法师施法,构筑符文靠的是精神力,填充符文的元素则既可以取用空间里游离的无主元素,也可以消耗储存在自己体内的元素。游离元素固然取之不尽,但一来不纯净,二来有可能被人动过手脚又伪装成无主元素,三来,世上偶尔有些地方是元素真空区。尽管储存元素是法师的保命本钱,但在崇山遗迹群这地方,血肉怪物环伺的险地,没几个法师愿意冒险用游离元素施法。 “会潜行的,散出去,找有没有怪物涌进来的缺口,顺便侦查楼顶的情况。” “好主意!” 安迪一吩咐,队里脑子灵光的几个冒险者顿时明白了他的策略。众人一路从遗迹入口杀到这座大殿,真的是一步一个血脚印。那些怪物太多了,数量已经到了可以弥补质的差距的程度。安迪粗略计算下,以这样的消耗速度,他们在岔路口分头后各自推进不了二百米就得团灭。而相比之下,屋顶的怪物就少了很多。 说来有点不可思议,但这些血肉怪物真的不会爬墙。 他们不知道,这就是古代人的智慧。这座遗迹的建造者早就考虑到了伪生物借助神性诞生的情况,也知道伪生物终究是有实体的,诞生要依靠元素。于是他们就把遗迹里的能量传导结构埋进了街道里,让伪生物会集中出现在地上。屋顶,他们也专门设计了能让所有房屋相连起来的道路机关。 “报告!屋顶发现一个缺口,有怪物从那里进来,但数量不多。” “带一半人,从缺口出去,看看屋顶能不能走人。” “是!” 安迪把做好的寒冰宝珠往那人手里一扔,然后掏出了沙棋小人。这玩意刚刚居然震动了,调查据点那边在联络他们。 “我是尤里西塔,盖乌斯、安迪听到立刻回答,我是——” “安迪收到。” “啧,盖乌斯为什么没回答……” “……我怎么知道。” “好吧,安迪,我们发现这座遗迹整个是一个法阵,是一个封印法术。” “啥?” “我也不知道封印了什么,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吧。” “呃,我不是问……行吧。” “今天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封印松动造成的,你们需要把这个封印重新启动一次。” “我们不是进来救人的吗???” “可盖乌斯腾不出手啊。” 安迪深呼吸几次,尤里西塔说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很意外。和克劳丽丝翻译那些诗歌时,他就隐隐察觉这座遗迹下面有个什么大家伙。但那时候他同样认为有西泽尔前辈和尤里西塔大法师这样的大佬在前面顶着,那些高级的危险轮不到自己。 世事无常啊。 “我要怎么做?” “三角形街区的三个角上各有一个比较大的建筑,你们这些天驻扎的就是其中一个。” “我现在就在这里。” “好,启动它们。” “好,怎么启动。” “……” “……” “里面没有机关或者激发式阵法之类的吗?” “没有啊!” 大法师阁下你靠不靠谱啊! 第五十八章 神话与凡人的传说(三) 克劳丽丝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不得已放下了手里的书本,捂着自己的额头靠在椅背上。 一时的灵感终究褪去了,她进一步完善了自己的年表,但这对于当前的问题毫无帮助。就算揭开再多三千年前的秘密,又对把那个封印法阵修补好有什么作用呢?更何况,安迪已经深入遗迹直面危险里,她却坐在遮风挡雨的居室里,不关己事一般翻着书本。 这么想着,她的心底升起一丝烦躁。 而她烦躁的时候,喜欢下意识地翻看父亲的笔记。那本笔记是和萱花的徽章一起,由父亲的某个熟人带回来的。收到笔记时,克劳丽丝还小,她欣喜地认为这是父亲就要回家的征兆,却无法理解“把重要的笔记交给女儿”意味着什么。 在最后一次出发前,他就有回不来的觉悟。 除了笔记与徽章,还有一张古旧脆弱的纸被小心翼翼地夹在书中,那是父亲的最后一封信。 “给我最聪明美丽的女儿,克劳丽丝·多明尼娜·德·三页诗……” 信的内容,克劳丽丝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信中每一个字的每一笔处于什么角度,纤毫毕现。信的前半段是絮絮叨叨的嘘寒问暖和字里行间透出来的遗憾,深刻体现了一个不会带孩子的老爸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与女儿相伴的时间,发自内心的诚惶诚恐和向抽自己两巴掌的冲动。而后半段却又慢慢男人起来,他提到自己的发现,提到自己实力的进步和一起冒险的伙伴们全都靠自己罩着,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男人至死都是个小屁孩。 信的最后,是一段老气横秋的感慨。 他提到家族从神话时代传承至今的伟大姓氏:三页诗。他说其实先祖们是没有资格继承这个姓氏的,因为他们的很多人都没能顺利建立起自己的图书馆,这在众塔之国的时代,不被逐出家门就是轻的了。 好在众塔之国没了,而他们又必须把这个姓氏传下去。 于是族规就改了,凡是建立了自己的图书馆的后辈,不需要管自己的父辈有没有这个姓氏,都可以领取三页创世史诗的拓本,以三页诗家族的继承者自居。 起起伏伏,兴衰更替,克劳丽丝的父亲是十几代以来第一个再次建起图书馆第二年,这个成就确实值得他自豪一辈子。他说自己是中阶法师,到时候帮助克劳丽丝建立图书馆一定也没问题。等他的冒险结束,他就把祖祖辈辈钻研的三页创世史诗传给克劳丽丝,让她正式继承三页诗之名。 可是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并没有完成他的承诺。 尽管克劳丽丝后来凭借自己的力量,成功在父亲的图书馆的基础上建造了自己的,也从家族的密室里取出了三页创世史诗的拓本…… 但终究是失约了。 克劳丽丝·多明尼娜·德·三页诗,众塔之国的后人,守护与解读创世史诗的族裔,知识的传承者。 听起来多么沉重而光辉的称号啊。 克劳丽丝每次回想起信的内容,心情都会变得安宁平和,同时又不免泛起一丝怀念与感伤。 不过今天…… 三页诗? 哪三页诗? 克劳丽丝猛地蹦了起来,翻出纸笔,伏案飞快地写起来。 创世史诗,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有流传的古老文献。即使在众塔之国的时代,那些文字也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失去了流传。三页诗家族的先祖有幸获得其中三篇,时代研读,尽管从来没有真正解读成功过,但那些古老的文字与直击世界法则的元素符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研究带来的副产品,大量的元素法术和对符文学的研究成为了三页诗家族的立身之本。也让先祖决定以“三页诗”为姓氏,成为众塔之国骄傲的一员。 那三页诗她不认识,也没随身携带,但闭着眼睛她也能默写出来。 十分钟之后,默写完成。她把创世史诗放在一边,又把从遗迹里拓印下来的三面壁画的诗歌放在另一边。 两种不同的语言,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句子结构和长短。 它们的内容是一样的。 ******* “计划有变。” 成功把天花板上的那个缺口堵起来之后,建筑物内部暂时是安全了。安迪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尽可能恢复着自己的精神力。尤里西塔大法师的不靠谱日常都是隐性的,今天结结实实地砸到他面前了,顿时让他有种生命难以承受之重的感觉。 “根据大法师阁下的指示,在遗迹三角形街区的另外两个角,各有一座和这座‘三面墙大殿’类似的建筑物。这三座建筑可以开启一个封印阵法,应该能让遗迹恢复正常。我们仍然按照之前分好的两队,各自前往其中一座建筑,尝试启动它。” 搜救队的成员们相互看看,其中一人先站起来问道:“营救任务呢?” “路上能救多少救多少,遗迹下面有不得了的东西,封印没了就不是失踪十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冒险者们相互看看,默默消化着新的任务目标。 安迪没有说营地那边实际上已经不管救不救人的事了,连西泽尔前辈都解决不了的麻烦,大法师阁下这么决策也是无可厚非。但没有专门强调放弃救人,就相当于告诉冒险者们在执行新任务的路上他们有权“开小差”。搜救队里有失踪者的好友,如果明着让他们放弃,会让队伍的士气低迷,更难以完成新的任务。 “要怎么激活封印?” 终于有人问出来了,安迪在心里默默感叹着。 “确认你们的通讯护符都能使用,在进入遗迹后统一听我指挥。” 并不是所有冒险者都对符文有基础的认识,与其现在听个一知半解,不如到了地方再按部就班一点点实行。安迪提出的这种方法倒也算是正常,众人纷纷应允。 “你、你还有你,还有不能战斗的,留在这里,等待后续命令。” “是!” “行动。” 安迪心里暗叹,这一关算是对付过去了…… 他偷着给克劳丽丝发了讯息,让她想办法弄清楚这些遗迹到底要怎么激活。 ******* 这是突破性的发现,太古的诗篇即将在今天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克劳丽丝的手都在发抖,她的家族虽然以三页诗为名,但不能彻底翻译它们一直是家族的巨大遗憾。尽管在千百年的时光中,无数的学者和先驱为它们做了无数注解和猜测,但这些古老的文字就像是被人故意从奎尔大地之上抹去了一样,总是缺乏最关键的那部分。 最关键的,对于解读古老文字最核心的需要是什么? 自解译系统,或者说一个巨大的对照表。 要有完整的相同内容的其他语言文献相对照,辅以海量的民俗学、符号学和文脉考证,最终才能建立完善的自解译系统,打开一门古老语言真正的大门。 现在,在克劳丽丝的神话纪年表旁边,这张伟大的对照表正在逐步成型。 神话纪大门的钥匙,终于被握在了凡人手中。 “经过七个灾难,凯尼亚人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他们要为世界带来四个灾祸……” 一行行文字,古老艰涩的语言,它们正将那个充满战乱与灾厄的时代谱写传来。 “他说:我来寻第四个灾祸。耶撒说:龙已为你的兄弟许诺,大地之上,不再有你我的位置。” 耶撒,最初之光,火元素之神? 咚咚咚。 有敲门声传来。 克劳丽丝吓了一跳,她太过专注于自己的研究了。 应该是安迪回来了,想来搜救工作很顺利。 她揉着因高速思考而有些发痛的额头,走向房门。 打开门,她看见了无边的火海。 ******* 调查营地,主塔,回忆大厅。 尤里西塔挥退了恋恋不舍的学者们,不由分说地独占了整个大厅。今晚的发现足够让学者们再发明几十个法术,活着为符文学添加百十来块砖瓦了。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桌上那张由数十人共同完成的无与伦比的复杂法阵模型。 神话的遗产啊。 但尤里西塔并不是在想这法阵的学术意义,而是她发现的那句话: 大地之上行着新的契约,凡人的世界没有你我的位置。 看到这句话,克劳丽丝还悄悄退场了。她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哪里逃得过建造了整个营地的尤里西塔的感知。 一般人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她是大概能猜到的。 新的契约指的是龙神和四元素之神不再直接干涉凡人事务的契约,可那个“你我”…… “凯尼亚人……还活着?” 第五十九章 神话与凡人的传说(四) 尤里西塔无从猜测这座遗迹埋藏的真相,她手里的情报还比不上克劳莉丝家传的知识。但尤里西塔有个优点,就是学术问题以外的问题,想不通她就不想了。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解析几个法阵里的符文结构……不是,多找找激活封印的方法。 而尤里西塔还没重新投入工作,口袋里特制的沙棋就震动起来。这个沙棋只能与另外两个连接,分别是图和盖乌斯。当然,图的那个现在超出连接距离了,所以联系她的只可能是盖乌斯。 “盖乌斯,解决了吗?” “遇到大麻烦了,帮我看看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要怎么——” “我把我的感知转给你。” 不等尤里西塔回应,一股“浪潮”就从沙棋中涌出,包裹了尤里西塔全身。这是盖乌斯当初帮助安迪的技巧,通过破坏性地方式强化沙棋短时间内的传讯量,使之达到接近两个灵魂直接接触的程度。虽然比不上真货,但此时此刻尤里西塔相当于“住”在盖乌斯体内,承受着盖乌斯的感官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近神级别的感知锐度,差点把尤里西塔的鼻血震出来。 当然,并不是从那个方面震的。 大恶魔对于空间中每一缕风、风中的每一粒沙尘都有着精确的感知。他的每一块鳞片每一寸皮肤,他眼睛深处的每一个感光构造所都能把这个世界纤毫毕现地呈现出来。尤里西塔头一次不进入冥想就能看到石头与草叶内部的元素构成,这和她精神力达到高阶时那种感知元素不同。仅仅“感知到”和直接看到世界最基础的元素构成是完全不一样的,用盖乌斯的话说,就是能施展一个火球术和能创造一个太阳的区别。 用尤里西塔的话说,就是很酷! 至于酷的代价,脑子都要被撑爆的痛苦,尤里西塔靠卓绝的天赋和卓绝的毅力扛住了。 与此同时,她也能感觉到从盖乌斯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觉,那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不过大概是盖乌斯活了这么久耐痛力很强,也可能是他有意削弱了传递给尤里西塔的痛觉,那些最轻也是见骨的伤口都被一种麻痹感覆盖着,尤里西塔难以真正体会到盖乌斯的感觉。 最让她在意的,是整个右臂的感觉完全没有。 难道盖乌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她下意识向右手望去,这才想起她无法控制盖乌斯的视角。 “帮我看看……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复原的……”盖乌斯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疲惫和焦躁。 尤里西塔强压下自己问对方有没有事的冲动,她知道这种浪费时间毫无用处的问题只会让对方更焦急:“好。” “我会重创他,你观察他的复原过程。” 尤里西塔把注意力集中在视野中央那个被黑影覆盖的身影上,很奇怪,在盖乌斯的元素视角里,对方是唯一一个没有展露出元素构造,而保持着原本形态的“物体”。这种现象本身就意味着,对方是了不得的强者。 “我明白了。” ******* 得到尤里西塔的回应的盖乌斯再次提起精神,开始思索怎样第二十八次突破因菲尼特的防御,“伤”到他。 没错,他已经把这个因菲尼特重伤了二十七次,又眼睁睁看着它恢复原状二十七次。 换别人来早崩溃了。 “因菲尼特”见盖乌斯没有主动进攻,便也停了下来,戏弄一般等着他先出手。当然,他的脸被阴影覆盖着,盖乌斯之所以能感觉到戏弄,是因为之前他有猜测眼前的因菲尼特是不是类似构装傀儡之类的东西,尝试过绕过他。可无论是绕路还是干脆撤退,因菲尼特都会在第一时间主动攻过来。就算他真的只有一套被动判断机制,这套机制设计者浓浓的恶意也“切肤刻骨”地传达给盖乌斯了。 不过,盖乌斯至少有几秒钟调整状态读条咏唱的时间。 开场起手就是他手中对因菲尼特造成最强伤害的招式:十二连环亚空间,每个里面都塞满了死亡宣告终末审判和世界末日。死亡宣告和终末审判分别是地元素的下位元素“暗”的九环法术和火元素的下位元素“光”的九环法术,也就是所谓的小禁咒。世界末日则是盖乌斯的原创法术,无法评定环数,因为这是通过直接摧毁亚空间中的小世界实现的攻击。对近神以下无法自主挣脱亚空间的敌人,和面对真正的世界末日没什么区别。 对空间法术缺乏了解的法师,甚至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只会觉得盖乌斯和因菲尼特的身影一片模糊。如果对空间有了解,或者像尤里西塔这样直接通过盖乌斯的眼睛看,那高阶以下的精神力甚至会被浩瀚庞杂的知识引爆。 众塔之国时期,那些研究高环法术的法师被烧掉脑子的事故并不罕见,时不时就会有人肉香四溢地被从法师塔里抬出来,或者连着法师塔一起火葬。 尤里西塔虽然在创世法术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但那是化繁为简的工作,她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完整地观看禁咒的符文结构。 在这个场面中,两位近神大恶魔搏命厮杀的终极战场上,这位初入高阶的法师小姐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 禁咒好美。 搞研究的人的审美往往是比较难理解的。 尤里西塔当场就被那密密麻麻的符文和一秒变化几千次的元素流震撼了,而现实世界里,十二个亚空间的引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这一瞬间之后,因菲尼特和盖乌斯的身影再次凝实,两魔同时高速突进,想要抢到进攻的先手。可欲速不达,他们终究是同时递出了第一招,然后是一段亚音速的肉搏。见招拆招的同时震耳欲聋的破空声带着可以撕碎普通人类的风刃向四周扩散开去。 近神强者的战场,连时空都是他们的常规武器,更何况把战场碾成焦土? 但这座遗迹毕竟是神话时代的遗产,建筑材料也不知道是什么,居然愣是在这种级别的余波里保持着坚挺。 反倒是因菲尼特和盖乌斯,他们的肢体血肉在对方的攻势里迅速崩坏着。表面上,盖乌斯更占优势一点,他刚刚一拳几乎打断了因菲尼特的躯干,在他的胸口留下一个脑袋大的窟窿——能看见另一侧的地面那种。 但…… 交手只持续了三秒,两魔骤然分开,拉开了百余米的距离,各自捂着自己的伤处哆嗦。盖乌斯身上机会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或者鳞片,从他尾巴那个诡异的角度来看,里面的骨头应该是都碎了。因菲尼特更惨,五成的身体都不见了,估计已经均匀细腻地铺在地上了。 “开始了。”盖乌斯无奈地说着。 透过他的眼睛,尤里西塔看到了遗迹的“闪烁”,看到了海量的元素流涌向因菲尼特的身体,修补他残缺的组织。 “呵、呵……尤里西塔,有办法吗?” “唔,是不是可以这样……” 下一刻,盖乌斯差点没被吓死。 远在调查营地的主塔里,尤里西塔抬起了手。她又忘了自己是在远程接收盖乌斯的感知,还以为自己就在遗迹的现场。 她的指尖金红的光芒一闪。 而战场上,因菲尼特的身形突然一颤,复原的进程肉眼可见地被放缓了。相对的,在盖乌斯的视野里,那些从遗迹建筑里涌出的元素流也是一顿。 下一瞬间,那些元素流像是脱缰的尤里西塔一样向盖乌斯冲来。 “?!?!” 元素流不由分说地融入他的身体,修补起他受损的身体。 “这、这这什么情况?!” 尤里西塔在他脑海里,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这不是创世法术嘛?” “???” 数百年来,盖乌斯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凡人一样愚蠢无知。 ******* “跟上跟上!最后一个人把桥立起来!” 负责断后的重甲战士大吼一声表示听到了安迪的话,彻底放弃了还击,把整个身子藏在塔盾后面,在血肉怪物连绵不绝的攻击中一步步后退。 “长武器的掩护我!” 走过桥的瞬间,战士把盾一扔,纵身扑向控制桥的机关。他的身后,战友们长枪如林,顶住了涌来的怪物。 机关顺利启动,两栋建筑屋顶的桥梁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立起,隔绝了追兵。 “休整一分钟后继续前进。”安迪紧接着下令。 “是!”众人一边吼着一边瘫了一地。 “队长。”有个擅长潜行的冒险者悄悄凑了过来。 “怎么了?” “前面,有元素波动,有人在放法术。” “幸存者?” “有可能。” 安迪扫了一眼疲惫不堪的队员,回过头来下令道:“我做的寒冰宝珠还在你身上吧?” “在。” “带着,去看一眼,确定是自己人再去救。” “是。” 数秒后,安迪破音的惊呼吸引了冒险者们的目光: “克劳丽丝?!” 第六十章 神话与凡人的传说(五) 安迪跑到屋顶的机关桥旁边时,对面的屋顶上已经打得跟恶魔深渊一样了。传说中,那是个火元素占了半数,由焦土和岩浆填满的空间。克劳丽丝主修火元素法术和地元素法术,所以熔岩冲击和火球术是她最拿手的攻击法术。这其中熔岩冲击不仅变化多端,撒到地上还带持久的烫伤效果,看成阵地战的不二首选。 可惜她日常都是跟安迪搭档,为了不让他的冰霜法术变水蒸气法术,她都只能用单纯的火球砸人。 现在,她用岩壁把自己围了起来,然后又用岩浆湖把岩壁围了起来。如果你从天空往下俯瞰,整个崇山遗迹群数她这个屋顶最亮。 岩浆湖里的血肉怪物们被烧得吱哇乱叫,当然是其中有嘴的那部分。有极少数靠着自己的诡异构造蹦到了岩壁上的,立刻会遭到集火:脑袋那么大的火球的集火。 对面的屋顶上。 “队长,我们用救她吗?” “不用,告诉她,让她来救我们。” “噢。” 对面的克劳丽丝在岩浆和爆炸中玩得不亦乐乎,暂时没注意到这边已经聚集起来了一群观众。 数十秒后,机关桥被放下,以安迪为首的冰霜系法师们在过桥之后在岩浆上“冻”出了一条道路,通往克劳丽丝的堡垒。直到这一刻,元素和温度的变化才让克劳丽丝注意到了这边……得亏她是头脑派,没有本能地一个火球扔过来。 “安迪!”看到领头的熟人,克劳丽丝高举起手打着招呼。 这么神采奕奕的喊声,立刻让安迪放下心来。这说明克劳丽丝没受伤,体内的精神力和元素也都有富裕。神智也很清楚,不像是被遗迹里的古怪影响了的样子。 不对。 安迪的脚步微不可察地放缓了。 那个岩壁还好说,可看看周围亮闪闪的岩浆湖,看看那不要钱似的砸出来的火球术,克劳丽丝能放的出来这么多法术吗? 而且,还完全不累的样子? ******* “创世法术?” “对呀。” “这是创世法术?我怎么没看出来?” “很明显呀,它用一个外接的阵法在整个大阵的基础上模拟了魔能被梳理成有序元素的过程。通过那个三角和圆形组成的符文,很快就能找到……噢对了,盖乌斯你们看过城市里的阵法。” “什么?” “城市中央的那个三角形街区构成的符文在‘环’里有——” “要解释很久的话就回头再说吧。” “噢。” “能把这个恢复效果全都转移到我身上吗?” “唔……应该不能。外接法阵和那个人是连在一起的,我分流来的效果最多有一半左右。” “势均力敌?啧,那不就没完没了了?” “盖乌斯,要消灭他?” “当然。你有办法吗?” “我想想……” 主塔的会议室中,尤里西塔把目光投向桌上勾勒出的巨大阵法。这个以城市为载体的巨大法术的基本功能已经由学者团队解析出来了。虽然很多细节还没明确,但封印这个核心功能是确定的。只不过,封印也需要消耗能量,遗迹几千年来都有一个稳定的能量源的话,总不可能依靠储存元素的水晶吧?那一条矿脉也早就抽干了。 而刚刚盖乌斯通过沙棋让她“亲临”遗迹最深处,看到了那依托于创世法术的元素流,让她对这个能量源产生了一些猜想。 “假设被封印的是一个极其强大的生物,那直接抽取它本身的力量,用魔能同化,再通过创世法术转化成有序的元素……” 伴随着猜想的浮现,大量的符文在尤里西塔的潜意识中构筑连接。一个巧妙而恶毒的封印思路渐渐明确,城市法阵中无法理解的符文中,与能量相关的那一部分一一与尤里西塔脑海中构筑的模型对应上。 如果操作得当,这个法术或许连众神都能封印。 尤里西塔的思绪中,这个想法一闪而逝。 现在重要的是解决盖乌斯的麻烦。 封印……魔能……转化……她感觉钥匙就隐藏在这里。 转化…… “有了!” 尤里西塔突然喊出来,又吓了盖乌斯一跳。 “什么?” “就算他接入了城市阵法,应该也没法直接使用魔能……盖乌斯,想办法切断阵法把魔能转化成有序元素的这部分。” “直接让回复效果消失是吗?我懂了,要怎么操作?” “呃……” “……你还没想好是吗?” “嗯……” 这时,“因菲尼特”和盖乌斯双双恢复完成,再次打成一团。 ******* 在克劳丽丝和安迪等人的里应外合下,这个屋顶上的血肉怪物被迅速消灭。安迪冷却了岩浆湖,派了人手看管机关桥,下令其他人自由整备。 他自己则是把克劳丽丝拉到一边询问情况。 没什么人不解风情地跟上来旁听,反正任何情报如果是有利于他们活下来的,安迪之后都回来公布。另一方面,不认识克劳丽丝的自然就把她当作留守遗迹的幸存者了,认识她的那一定知道她和安迪的“密切关系”,自然不会上来发光发热。 克劳丽丝没等安迪开口,就主动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当时有人敲我们房间的门,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开门之后我就感觉很长一段时间的眩晕,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眩晕?是传送类的法术吗?” “应该只有这个可能了。” “怎么可能?遗迹里不是有结界吗?西泽尔前辈亲自验证的。” 这座遗迹就像它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标配了一个时空结界。高阶巅峰,或者说至少九环的法师才能短暂地开启一个仅供自身使用的一次性传送门。西泽尔即使已经到了近神层次,也没法建立起一个稳定的传送门。因此,每天的看家组和推进组还有靠腿一步步从营地走进来,凭白耽误了不少时间。也是这种麻烦造就了一批胆子大的人宁愿夜晚也驻守在遗迹内部,进而有了今天搜救队这一幕。 安迪狐疑地打量着克劳丽丝,似乎在分辨她有没有说谎,或者有什么隐情。 “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好像……传送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些东西。” “是什么?” “火,到处都是火……就像是,就像是这个世上只有火,在没有别的东西了。” 安迪心思电转,第一个想法是不会调查据点起火了吧,转而又想就算起火了也没事,有大法师留在那里呢。不过下一瞬间,他就把克劳丽丝的描述和自己的疑惑联系了起来。 她经过了一个疑似火海的地方,然后现在的火系法术就被加强了? “你的法术……” “你问这个啊,我也察觉到了。现在我施展火系法术的时候,精神力和元素几乎都是没有消耗的。” “原因呢?” “不知道。” “会不会有隐患?” “或许会有,但至少现在,这是我们的优势。” “优势?” “当然,你们不是要去救人吗?我有无限的火球术支援,对付这些血肉怪物,总能派上用场吧?” “当然、当然……” 安迪和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孩目光碰撞,发觉她的眸中明亮如昔。 或许是刚刚火系法术用多了,她现在的情绪有些急躁,但她仍然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克劳丽丝。没有受影响,或者被控制。她永远在思路清晰地行动着,永远能构想好下一步怎么走,好不迷茫。 相比之下,安迪的谨慎更倾向于对现状的查缺补漏,对于未来,他远不如这个女孩想得清楚。 大法师阁下不会看人啊,她应该让你来当这个队长的。 “计划有变,现在的目标是启动三座大型建筑,重启封印。” 克劳丽丝思索了大概一秒钟,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现在出发?” “现在出发。” 短暂的休整结束了,安迪下令众人起身,启动下一处机关桥,继续前进。和他们相反路线上的队伍也是差不多的进度,都已经逼近了两个角上的大殿。而无论是他们,还是在遗迹更深处与“老朋友”激战的盖乌斯和尤里西塔,都不知道在离出口最近的“三面墙大殿”中,异变正在发生。 一个浑身被光芒覆盖的身影在缓缓前进。 他的身后已经倒下了一地的冒险者,那是安迪留在这里的人手。 “就快了……”他喃喃说着。 第六十一章 神话与凡人的传说(六) “找到入口了!” “按顺序进入,轻武器的人进去侦查,重战士最后。” “下面安全!” “怪物要过来了!” “升起机关桥,法师和弓箭手准备!” 不得不说,安迪建立了一套卓有成效的配合体系。应用在中小型的冒险者团队中时,这种“按职能各司其职”的指挥系统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相互妨碍和上级指挥者失踪的问题。除了几个战略性的团队支援法术是必须由他掌控之外,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能发挥自己的擅长的作战方式。对于非军队出身的冒险者,这是非常关键的,是他们与军队的本质不同。 当然,安迪没想得这么深,他单纯是性格谨慎,而且非常不善于统筹全局,于是把抉择权下放到了冒险者个人身上。 现在,他把天台警戒和有序撤入大殿的任务都交给队伍自己执行,他本人则紧跟在克劳丽丝后面进入了大殿内部。 “哈,推进组都还没来到过这里,我们看家组居然超过了他们,这可真是……” “大法师阁下没说怎么启动机关?” “小点声!我没告诉他们这事,他们都以为我知道怎么激活封印。” “……不愧是你。” “你呢?有思路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有?” “这个时间点被不明力量送过来,你身上肯定有线索。”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到地方再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向楼下走去。 克劳丽丝在心中一遍遍把手头的线索排列组合着,希望从中找到激活封印的暗示。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体位也跟着升高。或许是体内莫名活跃的火元素在作怪,也或许是冥冥之中她已经有了预感。 他们来到了熟悉的三面墙前。 三角形主街区的三个大殿,除了方向外,其内部构造是一模一样的。在朝向三角形内部的位置都有三面墙,上面雕刻着大量文字。学者们为了翻译它们绞尽了脑汁,甚至就差把盖乌斯绑在椅子上让他没日没夜地认字了。现在,克劳丽丝知道那上面写的是创世史诗,三篇最最古老的、描述神话时代早起的起源诗篇。 这应该就是封印的关键,可是到底要怎么…… “凯尔顿于是奔行在奎的尸骸上,他们要为世界带来四个灾祸。 “他们从莱登的手上砍下第一根指骨,地的十四环因失望而崩解,这是第一个灾祸。凯尔顿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 “他们从萨摩阿的躯干上摘下第二根肋骨,风的十四环……” 那是一个可怕的故事,讲述最古老的智慧种族在疯狂中屠戮众神,向整个世界复仇。凯尼亚人曾经建立起世上最高层次的文明,最强大的造物。他们似乎能与众神比肩,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龙神亲自毁灭了他们。 在第二篇创世史诗中,有如下记载:“龙从云上投下火焰的剑,摧毁了凯尼亚人的塔。” 龙从来不干涉凡人世界,却为什么要毁灭一个文明?而那之后却又没管更名为凯尔顿人的凯尼亚人为世界带来的四个灾祸? 噢不对,是三个灾祸。 “耶撒说:龙已为你的兄弟许诺,大地之上,不再有你我的位置。 “于是第四个灾祸不曾降临……” 是耶撒出手消灭了凯尔顿人? 等等? 火神耶撒、凯尔顿人、年表…… 她回想起了自己总结的那张年表。 “在贤者时代前十余年中,一个叫硝烟之子的种族销声匿迹……” 创世史诗:“他们把一半的希望埋在倒塌的塔。” 这座遗迹最深处的那个高大建筑物是被削去了上层的,那么它完好的时候,会不会就是个塔? 线索贯通。 神话纪,前一千零十几年前,火神耶撒、硝烟之子和尚未成形的贤者议会联手将带来灾祸的凯尔顿人封印起来。那之后,耶撒履行契约不再降临大地,硝烟之子或许是元气大伤或许是另有隐情,也不再出现在人类面前。活下来的人类成立了贤者议会,成为人类在大地上繁衍扩张的第一个契机……对了,黑石之火教团!和贤者议会的诞生时间差不多,他们的教电记载火神耶撒嘉奖人类的开拓精神而赐下不熄的火焰,指的应该就是那一战! 克劳丽丝激动不已,她仿佛看到那伟大的时代如长长的画卷在她眼前铺开。弥漫在画卷上数千年的迷雾在这一刻散去了一角。 这座遗迹就是耶撒、人类和硝烟之子用来封印凯尔顿人建造的。三角形街区的三个节点就代表着三族,这说得通! “……这说得通!” 安迪被突然大喊的克劳丽丝吓了一跳。 “什么说得通?” “安迪,快联系大法师!我们需要凑齐人类、硝烟之子和火神的力量来启动封印。” “什、什么?火神?” “三个大殿,分别代表当初三个设置了封印的种族。一个是人类,一个是火神,一个是叫做硝烟之子的种族。我们找齐这三个种族,就能重启封印。” 解释完,克劳丽丝一下子冷静了。 “唔……到哪去找硝烟之子啊,都消失几千年了……” 安迪勉强跟上了克劳丽丝的思路:“硝烟之子我听都没听说过,就算找到了……火神你是指火元素之神耶撒?他根本不会来到奎尔啊。” “啊,他没准真在。” “啥?!” 克劳丽丝想起了之前莫名其妙的传送和那一片火海。 “嗯,火神应该就在这。” ******* 战斗,如火如荼。 现在的盖乌斯拥有和“因菲尼特”同等的恢复力,两个人全都是打碎对方的某个部位,又看着对方肉眼可见地复原。虽然总体上看盖乌斯比因菲尼特略强一点,但这一点带来的差异并不足以让他在恢复完成之前把因菲尼特全部轰成渣。 于是就变成了拉锯战。 拜他们打得不亦乐乎所赐,遗迹中蕴含的元素消耗变得更快了。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街上凭空出现的血肉怪物少了很多,这让安迪的队伍的推进变得更容易了。 不过,如果想坚持到整座遗迹的元素都耗尽,那还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们打个十几年。 那整个奎尔大地都能完蛋。 诶,这好像也是个解决方案啊? 盖乌斯的集中力已经见底了,思绪正在往各种不靠谱的方向飘。 但是撑不住也得撑,在尤里西塔找到切断元素转化的方法前,只有他能顶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战斗中的时间感应是错乱的,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反正就是某一瞬间,盖乌斯终于感觉到带着的沙棋震动起来。 “你找到切断方法了?!”一接通,盖乌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有,是安迪那边,他们问硝烟之子这个种族要去哪里找。我记得盖乌斯你给我讲神话时代的故事时,提过这个名字。” “他们找硝烟之子干嘛?” “好像是用来重启封印。” “……” “盖乌斯,你知道吗?” “这可……” “盖乌斯?” “硝烟之子,现在叫做恶魔族。” “诶?” “我和萨沙她们都是。” ******* 安迪挑选搜救队的成员时,并没有编入魅魔。一方面是习惯问题,但更主要的,还是人类与魅魔间的不信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两个以战争和杀戮相识的种族,想要达成信任,那没有几年十几年的光阴,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其中一个种族全都是魅惑众生的雌性个体也没用。 但形势总比人情强,血脉这玩意,谁也代劳不了。 萨沙此时还在图的开拓军营里思考种族发展的大事,为将来的化解矛盾与融合发展抓耳挠腮。可在她一时半会顾不到的调查营地里,两个种族第一次不得不扔下矛盾戮力向前的机会,已经难以阻挡地到来了。 由尤里西塔大法师代行,西泽尔皇帝的亲口谕令,魅魔们全军出动。 目标,“三面墙大殿”。 上一次这样的作战,似乎还是神话时代的事情。 不,比起学者们死板的区分,凡人们随时随地都可以书写新的传说。 第六十二章 奇迹与神话的余晖 “……所以,我们要让人类、硝烟之子和火神各自去往一个‘三面墙大殿’。” “你说……火神现在就在遗迹里?” “应该,就算不在,到激活封印时他也会出手的。” “为什么?” 听尤里西塔这么问,克劳丽丝也卡壳了。她哪知道人家神明是怎么想的?就算是火神把自己送进遗迹的,也不代表人家到时候一定会出手啊? 但是眼下,除了如此相信,你还能做什么呢? 十几秒后。 “好,我知道了,我会带魅魔过去的。” “……嗯!” 也不知道是尤里西塔理解了克劳丽丝的想法,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而言之,当尤里西塔从主塔里飞出来飘然落在营地中时,魅魔们已经整整齐齐地列阵待命了。 不愧是当年跟着西泽尔南征北战的劲旅,突发状况下都能把队排的这么整齐。 尤里西塔不是喜欢废话的性格,除了面对盖乌斯和图的时候,她其实压根懒得说话。所以她只是对那个暂代了萨沙指挥权的魅魔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队伍出发。 这个动荡不安的夜晚,这是调查团向崇山遗迹群派遣的第三拨人马,由一个人类法师带领一群魅魔战士。这样地组合堪称诡异,贤者时代之后世面上根本没出现过。 而事实证明,这种混搭的军队往往比但种族的军队综合实力更强一些。比如现在,魅魔这个种族有不错的施法天赋,她们的战士其实都是用法术的力量增强身体机能的流派,论赶路完全不弱于战马。而尤里西塔这个唯一的人类,也是即将进入九环领域的大法师,无论靠走靠飞,都绝对慢不了。 如果有飞鸟冒着这样刺激的天气掠过崇山之间的这个区域,它将看见一队风驰电掣的妖娆之师用让人心悸的速度略过山石与残垣断壁。 距离魅魔军队与血肉怪物碰撞,还有数分钟。 ******* 无休息的连续战斗是有极限的,即使是在近神强者的级别,这个极限与中低阶甚至普通人的差别也不大。疲惫,尤其是精神层面的疲惫才是在这样的战场上决定生死的关键。 盖乌斯已经超负荷战斗很久了。 说来有点讽刺,在同水平的对手中,盖乌斯大概是精神耐力最强的一个。因为他经常“梦”到神话时代的只言片语,动不动就聆听那些神话生物或者神明本身的话语,愣是被折腾出了极高的精神韧性。之前在和真正的因菲尼特的对战中,他们也是陷入了拉锯战,相互熬对方的精神。盖乌斯正是凭借这方面的优势,最终抓住了因菲尼特的致命破绽。 这回,情况居然倒过来了。 对面的“因菲尼特”就像是个傀儡一样,根本没有疲惫的能力。他没准真的是个傀儡,毕竟盖乌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生物能在灵魂都被烧尽之后还死而复生的。这样的话,盖乌斯其实是在和他背后那个操纵者熬耐力……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 唯一的指望是尤里西塔赶紧找到切断魔能转化的方法。 说起来她刚刚问起硝烟之子的事……那群人类修复封印和恶魔族有什么关系? 对面冲拳袭来,盖乌斯一个后撤顺便用空间泡消泯掉拳头上的法术效果。趁着对方的拳头还陷在低维空间里出不来,他一爪抓向“因菲尼特”的胸口。密集的电弧立刻回去在那里,就像层层叠叠的藤蔓,阻隔了大恶魔的利爪继续前进。下一刻,雷霆与空间泡同时引爆,两只近神恶魔都被对方的力量震得接连后退。 又是这样看似险恶实则毫无新意的换招。 谁都没法真的杀死谁,当以伤换伤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两边就会同时停下来,等待遗迹汇聚元素流,修复他们的身体。盖乌斯现在倒是挺期盼每次元素流到来的,因为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 “什么时候是个头——” 轰。 可能是七龙真的听到了他的埋怨,降下了实打实的神迹作为回应。 缠斗中的因菲尼特和盖乌斯猛地分离,拉开安全距离后齐齐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是遗迹三角形主街区的方向,看距离,应该是最靠近遗迹出口的那个“三面墙大殿”。那里似乎刚刚发生了爆炸,但并不是普通爆炸那种扩散开来的火焰和厌恶,而是一道笔直的火柱。 火柱从大地升起,直指天穹。 金红色的光芒似乎撕开了夜空,也驱散了寒冷的风暴。 从那壮丽的火焰中,盖乌斯闻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 “神明终于入场了?” ******* 遗迹的街道上。 巨响和火柱的出现让整个遗迹瞩目,不仅仅是盖乌斯和安迪他们,还包括正顶着海潮般的伪生物破浪前行的魅魔军团。 尤里西塔扫了一眼火柱的方向,向队伍下令道:“不要停止,继续推进!” “是!” 不愧是西泽尔带出来的军队,这都能令行禁止。 ******* 不复昔日壮丽的殿堂中,与昔日相同的伟大生物们用古老的语言交谈着。 “你违背了约定,插手凡人的事务。” “其为巧合。神话时代的气息从封印中泄露,代为清理,并未逾越。” “空间结界中残留有你的力量。” “其为巧合。一雌性人类偶然落入火元素位面,为免她殒命,故将其送出。出入之坐标,稍有差池,不为过失。” “封印法阵有你干涉的痕迹。” “其为巧合。有一智慧之后裔借硝烟之后裔之精神操控封印阵法,许是凑巧唤醒其先祖之血脉。建城之时,我之力量曾融入两族之血脉。” “皆为巧合?” “皆为巧合。” 质问者远去了。 良久,光芒覆盖的人形生物低声感叹道:“凡人把连续的巧合,称为奇迹。” ******* 火柱的出现,不仅意味着设想中的那位火神真的登场了,还在宣告着克劳丽丝的猜想是正确的。在魅魔队伍出发之后,安迪就通过沙棋把克劳丽丝的结论通告给了整个搜救队,这个匪夷所思的理论还引来了一阵质疑和混乱。 现在,这些矛盾都烟消云散了。 看看这太古的遗迹,看看这联手奋战的人与魔,看看这墙上刻的史诗,看看那冲天的火柱。 神话时代重临了吗? 至少,现在所有在遗迹中战斗的冒险者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今天这任务完成,回去之后能吹一辈子。更不要说随之而来的名望、地位和实打实的利益…… 于是所有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进入了亢奋状态。 冒险者群体就是有这样的毛病,在风险不超出收益数倍的情况下,他们永远只能看见收益。或许人类的本性就包含这样的倾向,冒险者们只是把这个倾向放大了的代表性群体。 这也是文明进步的根本动力之一,不是吗? 冒险者们拿出十二分的热情,等待着魅魔军队的到位。 尤里西塔带着队伍向着遗迹内部长驱直入,强大的恶魔族一路披荆斩棘。他们在三角形街区前的岔路口稍微停顿了以下,尤里西塔随手扔了个冰锥选方向,然后又是一路披荆斩棘。安迪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把魅魔编入搜救队,只能说文明融合的过程中必然存在这样那样的错失良机。 *******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因菲尼特”的攻击突然狂躁起来,先前两人“有节奏”的见招拆招忽然被打破了。曾经能对盖乌斯造成切实伤害的雷霆可能每十秒才有一次,现在每秒都有四五道雷霆不要钱一样劈过来。 但是,小意思。 原来这个傀儡也会急躁啊?这是好事,说明尤里西塔她们已经触到了他的弱点。这么说来,胜负的天平已经倾斜,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了。 盖乌斯转而使用龟缩战术。 两魔的立场倒转了,先前是盖乌斯想脱身而不得,现在是他反过来拖住了这个“因菲尼特”。 黑夜的风暴仍在呼啸,漫天的电网更是把遗迹衬托得仿佛末日降临。但无论是空气中的火元素浓度,还是东方群山后方颜色正在变亮的天际。 黎明正在到来。 第六十三章 深渊与最初的光芒 盖乌斯万万没想到,这个“因菲尼特”会玩自爆这一手。 当时盖乌斯把自己包在二十多层空间泡里面,各种法术各种龙语能力全都用上了。他寻思就这防御的厚度,哪怕来个真神顶着伤害暴力破解也得要个一分多钟。而这段时间里他还能再生成一个一样的防护。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是无敌的。 然后因菲尼特就炸了,理论上来说并不是气炸的。 这二十多层亚空间当场就被一股无比狂乱的能量碾碎了。 然后盖乌斯觉得,自己应该是跟着失去意识了。 这种发展让他想骂人,但既然他早就有了“傀儡”这个猜测,那没有对那个操纵者关键时刻的弃车保帅做预防就是他的失误。他被以往的经验束缚了,自爆这种能力,是个超凡者都会。其原理,就是把灵魂分解掉,还原成普通的元素。这种能力和最最初级的火球术没什么区别,但哪怕弱小的人类的灵魂,也是海量的元素凝聚再凝聚直到升维的产物。把一个高位“存在”降维成普通能量,能转化出多少来? 答案是,经常能越级干掉强者。 当年神话时代人类刚刚出现在大地上时,就靠着自己这个种族生的快的优势,拉一大帮人上去扎堆自爆,时不时就干死几个神话生物或者端掉几个种族的据点。 反正灵魂逸散出去的能量还会在虚无之中凝聚成新的灵魂,虽然到时候新的灵魂会成为哪个种族的新生儿就不一定了。所以,自爆这玩意,对世界无害且威力巨大,简直是弱势种族的翻盘神技。 但近神级别的强者,哪个会想不开玩自爆呢? 放眼神话时代之后,因菲尼特大概是唯一一个自爆了的近神,这成就绝对够载入史册了。 而结结实实挨了这数千年来第一发自爆的盖乌斯,也有这个资格。 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 “三面墙大殿”,雕刻创世史诗的墙壁前。 最初之光,火神耶撒站在这里,眼睛……大概是眼睛的构造凝望着虚无遥远的某处。因为他的存在,整个建筑中回荡着某种庄严的歌声。那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直接出现在聆听者灵魂中的投影。如果地上那些躺着的冒险者中还有保持着神智的,他们就会因为过于靠近这位“神”而听到这歌声。 听到了基本就可以去死了。 作为这世界上最古老最高等的生物,耶撒的神性太高了,被这种神性侵蚀的话,龙神都救不活你。耶撒又不像龙神那些靠学习和修行成为神明的生物一样擅长控制自己的力量,神性泄漏起来根本不受控制。 打晕这些凡人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而那道触目惊心的火柱也是为了提醒后来的凡人:不要进入这里。 好在这些凡人很聪明,他们一直很聪明。因为这聪明,他们经常走错路,但又经常跑着走。这个世界已经演化了四十九纪,也失败了四十九纪。现在这一纪,是耶撒最看不懂,也最抱有期待的一纪。 可惜,他的妹妹并不这么想。漫长的时光里,众神产生了太多分歧,做了太多尝试。随之而来的只有更多的失败更多的隐患。耶撒甚至开始觉得众神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走不下去的根本,所以才有了那个契约。 耶撒的目光越过物质、空间、时间乃至因果的阻隔,隐隐约约地注视着这座遗迹下方的那个庞大的灵魂。凡人们猜错了不少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灵魂其实并没有在试图挣脱封印。她早就被众神剥夺了意识,因为那时候她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而被剥夺了意识之后,她就只能做梦了。 无边无际,长达数千年的噩梦。 那些伪生物,那个缠住了硝烟之子的强大造物,全都是她梦里的恶意罢了。 真是可怜。 遗迹进一步苏醒,凡人们应该已经到达了自己的位置。耶撒能感觉到这个太古时代的封印再次被激活了,符文中流淌着熟悉的能量,那是来自他自己的,世界最根本最纯净的火元素。 当叛逆的凯尔顿人将屠刀挥向自己的父母时,耶撒曾在手中握着火焰,思索要不要把这个再次濒临失败的纪元终结。而最终,他还是没有把那火焰投向凡人的世界,而是注入了封印。 这个决定高尚得令他恶心,但大地之上终究不该再有众神的位置了。 时至今日,大地犹如寒季之后沐浴了第一场雨,蓬勃的生命力不断伸展,文明的薪火亦未断绝。耶撒不知道这回是不是真的走对了,所以他只会不断抹去来自神的不安定因素,然后长久地注视。 忽然之间,他注意到一个灵魂游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 投以不会伤害到他的轻微注视,耶撒认出这个灵魂正是那位意外来到大地上的硝烟之子。他的灵魂上还留下了狰狞的被能量冲击过的痕迹。 追溯因果,耶撒看到了盖乌斯被因菲尼特突然的自爆卷进去的一幕。 这位古老的神明不由得失笑: “这也太倒霉了。” 轻轻抓住那个倒霉催的灵魂,耶撒把他投进了温暖的火光中。 ******* 盖乌斯感觉自己在坠入深渊。 不是他差点统一的那个深渊,而是字面意思的,黑暗深渊。也可能是深海,总而言之就是在下沉。 他听说死亡的瞬间,灵魂会本能地回放这一次的整个生命。还听说死后世界是一片连火焰都会冻结的死寒之地,也有说法是死后会去往安宁温暖的光芒之中。盖乌斯想,可能每个人死后的待遇都是不一样的,也好奇过自己的是什么。 一片漆黑? 这可不太有趣啊。 说起来,他居然还没和尤里西塔接过吻,这么死太亏了! 不知道这深渊有没有底? 思绪飘飘荡荡,没有重量的灵魂也飘飘荡荡。 而在某个瞬间,一道锐利的光芒从深渊下迸射出来。 光暗交织间,有幻象和话语回荡起来。 “耶撒诞生于龙还没来到地上的时代,他曾是混沌中第一个光。” 原来那才是最初的景象,世界的最初是混沌,一切有与一切无皆杂乱无章。而在某个瞬间,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必然,有一道光照亮了一切真实与虚幻。 自那之后,万物演化。 他看到不计其数的古怪种族,无法理解的技术与文明,甚至难以诉诸于口的伟大历史。那些可能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被加速到近神的动态视觉都无法捕捉的程度,成了无法辨识的剪影,然后又归于尘埃。最后,画面定格到一座城池上。 一座正在崩塌的城池,火焰铸就的城池。 盖乌斯还不是很能理解,火焰是怎么形成砖石与建筑的,强行把火元素凝固成固体倒是能做到,但绝对不会稳定到用来盖房子的程度。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种不稳定,火焰的城池正在熄灭与崩塌。 仿佛一个伟大的时代宣告终结。 下一刻,他又来到一片广阔的平原上,这座平原有泛着白金色的石头构成,透着难言的华贵与神圣感。 一个高达数百米的火焰巨人在这平原上缓缓前行,留下一路焦黑的痕迹。 他的手中还有一顶冠冕。 平原的尽头,有一堵云构成的墙。盖乌斯终于看到一个他认识的东西,那是苍云垂变之山的云墙,分隔神国与人间的屏障。 火焰巨人把冠冕扔进云墙,开口质问,那声音震彻数万里: “行在地上的生命失败了七个七次,为何仍将权柄交给他们?” 盖乌斯看到,随着质问发出,连那万年不变的云墙也涌动起来。似乎连众神都为火焰巨人的这一声质问而困惑。 最终的回答,是席卷整个世界的毁灭风暴。 一支巨大的箭,也可能是剑……或者骑枪的物体从云墙中射出,伴随着划破天际的火光,落向大地某处,直通天际的高塔。又有足以覆盖一个国家那么大的石板从天空落下,将大地被开掘的伤口封死。 “龙从云上投下火焰的剑,摧毁了凯尼亚人的塔。 “又从云上投下岩石的门,封锁了硝烟之子的渊。” 这是神话时代最后的景象。 “当兽和妖失落在寒冰的风中,龙许给耶撒一个承诺。 “四方元素以十四重环约束在大地之外,让弱小的人在奎的尸骸上行走最后一个纪元。” 第六十四章 归来与古老的真相(一) 飘飘荡荡,盖乌斯的灵魂被火光包裹着。他现在的状态类似于那些看到神话时代的梦境,只不过这一次更完整,脉络更清晰。火神耶撒都没有看到盖乌斯灵魂的特殊之处,自然也不知道让他和自己这个真正的神明直接接触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从盖乌斯的角度来说,他就像是经历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亲眼见证了神话时代的一件件大事一样。当然,仅仅是他的感觉,他看到的只是少数同时与自己和耶撒有关系的事件的幻影而已。 但那仍是漫长的时光。 现实里时间只是几分钟而已。 这几分钟里,尤里西塔带着魅魔军团突进到了靠南的大殿中;克劳丽丝终于试出了让大殿产生反应的方法其实就是把手按上去;耶撒发现这些人类身上的元素实在是太少了,于是支撑法阵运转的庞大能量他自己出了;最终高塔前的广场上,“因菲尼特”在一阵黑烟中消失无踪,盖乌斯被炸的满地都是,但却在一阵氤氲的金红色光芒中缓缓复原着。 整个遗迹发出光来,不是盖乌斯用龙瞳才能看到的元素流的光芒,而是真的在发光。 时隔千万年,真神重临世间,一出手当然应该有这种威势。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在众人没看到的地方,其它的异变正在发生。遗迹最深处那个最宏伟的倒塌建筑,其名为最终高塔。越过高塔已经破坏殆尽的正门,进入其中无比广阔的大厅,这座大厅中曾经弥漫着水蓝的光雾。上一次有人来到这里已经是三百年前了,一支不那么正统的调查团在一个固执的老团长的带领下,曾经来到这被众神忌惮的遗迹核心处。 从那时起,水蓝色的光雾就像这座遗迹的诅咒一样徘徊不去。直到这一刻,金红的光芒在填满了遗迹之后终于蔓延到了最终高塔内部。水蓝与金红正面交锋,在更高的维度上迸发出可怕的震荡。 最终,虚弱的水蓝色光雾败给了全盛期的金红光芒,这里的诅咒被耶撒清除了。 “三面墙大殿”中,这位火神沉默着思考了一会。清除最终高塔的诅咒只是顺手而为,但也不可否认他抱有一些奖励这些凡人的心态。 只不过那个“奖励”,真是凡人能够承受的吗? 算了,一切都交给凡人自己抉择吧,他是火神又不是人类的保姆。 火焰凭空消失,就像要为这个不曾安静的夜晚画上句号。但夜幕已经来不及重新统治这片山地了,因为黎明已经到来。 ******* 清晨的山间,露水是很重的,寒季刚刚过去,寒意会通过露水侵入体肤,透进骨头里。哪怕是众神设下封印的这座伟大城市,也免不了自然的洗礼。在山岚的遮掩下,谁也看不出这座寂静的城市刚刚发生过史诗级别的大战。 直到一抹娇俏的身影带着和她不匹配的强大元素流撕开雾气,为整座灰白的遗迹添上了难言的色彩。 在启动封印的任务完成后,尤里西塔二话没说就扔下累得横七竖八的冒险者,自己跑了出来。她的目的地不言自明,唯一有问题的是她干嘛不直接飞过去。原因也很简单:她没想到。 这个平日里沉浸在研究中的小女孩,即便拥有了高阶强者的力量,在实战上的经验依然是零。当她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找自己的恋人时,第一反应也只有快点跑,完全忘了自己是可以用法术飞起来的。 不过,比起在高空君临天下的大法师,还是现在这个在不怎么平坦的遗迹街道上蹦蹦跳跳的女孩更美一些。那在光洁裙摆下隐约浮现的青涩曲线,或许昭示着寒季真的结束了吧。 虽然没非,但尤里西塔的记忆力还是很强的,更何况这座城市的本质还是一座法阵,她差不多能记住整座城市的地图。没有丝毫的迷路或犹豫,她径直跑向了盖乌斯所在的那个广场,最终高塔前的开阔地。 幸运的是此时均匀铺在地上的盖乌斯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身体的重聚,只剩膝盖以下还是空荡荡的。 看到这一幕时尤里西塔稍微心疼了几秒,但她深知盖乌斯这种生物要从常识里摘出去单独立项。其实他们当初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在荒郊野岭没有食物的地方被困住,能不能靠吃盖乌斯来维生。盖乌斯听到这个问题后思考了一分钟,才委婉地表示要是世上有什么能困住他的地方,那还吃什么东西乖乖等死好不好? 元素在汇集,这说明盖乌斯的复原很顺利,尤里西塔这么想着放下心来。 她可不知道刚刚盖乌斯真的死过一次了。 ******* 死而复生,在充斥着超凡力量的奎尔大地上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要有不相互排斥的灵魂与载体,用名为“生命力”的胶水黏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了。当年有几个小型宗教喜欢把生命神圣化,标志其为崇高不可亵渎的,后来被众塔之国的人造生命大军推平了。 尊重生命,不体现在封锁它的奥秘,那只是愚蠢罢了。 盖乌斯见过很多死而复生,也亲手复活过很多人,但自己体验死亡还是第一次。 在人类对于死亡的众多艺术性描述中,有很多是真实的:黑暗、窒息、迟缓,以及无尽漫长的幻觉。盖乌斯直到自己的灵魂特殊,那些幻觉应该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真实漫长啊。 漫长的时光,漫长的思念。 所以当他一睁眼看到尤里西塔亮晶晶的视线……和嘴唇时,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从学术的角度,他躺在地上而尤里西塔坐在他身边,从下往上的能不能叫扑还有待考证,但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尤里西塔当场心跳漏了一拍。 泽尼尔人极少与外界交流,所以他们的文化中并没有把初吻赋予什么特别的意义,事实上,尤里西塔压根不知道吻这个行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可是,可是,无论如何,尤里西塔的初吻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瞬间被用掉了。 甜蜜?炽热?麻酥酥?天雷地火? 不,都没有,尤里西塔整个人都傻了,从身体到精神全都凝固了一般。 这种凝固之后,是由内而外的瘫软。 她就像是融化在了盖乌斯怀里一般,精神海被一片粉红又温暖的色彩完全笼罩,完全地沉溺在了这莫名的感触里。 两秒钟后,盖乌斯把尤里西塔推开了。 不是因为他不想继续,也不是尤里西塔有抗拒,而是这丫头精神海失控之后引得周围的游离元素全都暴动起来。盖乌斯要不是腾出舌头来抚平元素,下一秒他们就要在接吻到一半的时候被雷劈了。 刚刚和一个擅长雷霆的近神搏斗了几个小时,他见年内都不想看见雷电。 几分钟后,狂乱的元素被驱散,尤里西塔也慢慢在盖乌斯怀里回过了神。 “盖、盖乌斯……” 盖乌斯垂首,用额头抵着了她的额头。 “离冒险者们赶过来还有多久?” “我、我不知道……十几分钟?” “那就再让我抱十分钟吧。” 这可是来自恶魔皇帝的命令,谁敢不听呢? ******* 那位不靠谱的大法师阁下一完成任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大家都知道她是去干嘛了,于是纷纷保持了沉默。但是理解归理解,该有的事务可是一点都没减少。什么统计人员伤亡,什么清点物品,什么安排伤员运送……统统落到了安迪肩上。 几分钟前克劳丽丝一脸坏笑地表示自己思考过度精神疲惫,一切都交给安迪代劳了。没等安迪开口,她就抛了个媚眼把冰霜法师先生徒劳的反驳堵了回去。 劫后余生,大家似乎都在做一些喜闻乐见的事情。 只是在谁都没有看到的地方,远离遗迹和调查营地的森林深处,一道阴影颤颤巍巍地向远方逃遁着。一路上,各种野兽虫豸纷纷躲避着这道弥漫着深渊与火焰气息的阴影。 第六十五章 归来与古老的真相(二) 重伤员被送往调查营地,轻伤员和没受伤的幸运儿们在一个来小时的瘫在地上的休息之后,纷纷开始往最终高塔前的广场收拢。 后来就演变成了一场早餐会。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本来只是安迪和一帮冒险者小队长们来找盖乌斯去统筹大局,结果不知道哪个角落飘来了肉粥的香气。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发现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一天一夜,精神和肉体双双燃尽的同时肠胃却精力十足地蹦跶起来。战斗刚刚结束时,身体是感觉不到饥饿的,但现在经过一个小时的休整,再加上食物的香气。 真是要了命了。 于是十几号人就眼冒绿光地把汇报工作扔到了一边,掏出各种便携厨具和应急干粮,开始了包括熬粥烧烤以及煮各种不知名但可食用植物块茎在内的烹饪大会。而很快就有更多的冒险者闻着味找了过来,那场面跟亡灵天灾也没差多少。 在群山之中,太古的遗迹深处,遍布战斗痕迹的神秘广场上,一群五大三粗的冒险者各显神通地做饭,这一幕非常的……和谐。 或许这就是群居性智慧生物的通病吧,无论是多么诡异的地方,只有大量的同胞和热腾腾的食物,气氛立刻就会变得让人心神安宁。 只有安迪仍然硬着头皮坚守在靠谱的第一线,陪在他身边的还有同样饥肠辘辘的克劳丽丝。本来法师少女是想先去解决一下温饱问题的,但看自己的搭档这么辛苦的样子,终于还是没忍心让他一个人顶着……虽然她在旁边跟着也没法帮上他什么忙。 倒是盖乌斯看着这两人默契而又微妙的互动,心里觉得好笑。 你们人类谈个感情怎么这么麻烦,直接求婚不好吗?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看他紧紧牵着尤里西塔的手不放的样子,他是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么麻烦”的一员。 尤里西塔被盖乌斯拉着,已经找回了被那一吻干掉的理智。她现在只有两个想法,一是待会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二是可惜盖乌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把尾巴露出来,不然那尾巴一定是甩来甩去的…… 想想就手痒,一会一定要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让他把尾巴变出来。 盖乌斯宣布正事等会再安排,现在大家都去吃饭吧,吃完饭回营地休息,让安迪等人如蒙大赦。 最终高塔的正门敞开着,从中透出隐隐约约的奇妙波动,仿佛在与广场上少见的访客们打着招呼。又像是从缝隙中散发出光芒的宝箱,在引诱着冒险者们获取里面的财宝。但即使是知识和财富,这一刻也敌不过食欲和睡意。冒险者们最多不过向那个方向投以一个好奇的目光,然后注意力又转移回眼前的食物上。 安静祥和的时光,是对刚刚缔造了传说的勇者们最好的嘉奖。 当然,这群沉浸在食物和安眠中的勇者们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多伟大的事情。 ******* 调查营地,主塔,盖乌斯的办公室。 盖乌斯表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让正在商量后续调查计划的众人如芒在背。平日里,盖乌斯虽说是个有着可怕气场的强者,但他态度随和言行无拘,会让人渐渐淡忘他的实力。但今天,这种实力被他要择人而噬一般的表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场众人里实力比较低的差点被吓得把早饭吐出来。 到底是谁或者什么事情惹到这位强者了? 那必然除了尤里西塔没别人了啊。 其实盖乌斯也不是在生气,他绷着脸只是因为……疼的。 回到营地之后,尤里西塔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把他堵在房间里就要他把尾巴掏出来,那气势和决意,让盖乌斯一个近神大恶魔都被吓得缩在墙角一动不敢动。后来嘛……就发生了很长时间的类似逗猫的活动,然后他的尾巴就疼到现在。 他感觉自己尾巴上的鳞都要被尤里西塔拽下来了。 还抽筋了。 很奇怪,他都近神了,身体强度正面挨一发禁咒都未必活不下来,怎么还会抽筋呢? 此时他还不明白一个定律,就是无论你是什么境界的强者,在恋人面前,战斗力都是按零计算的。 但现在,先把这种终身问题放下,盖乌斯要处理调查团的后续任务问题。 遗迹的封印已经重新启动,泄露出来的神性精神海也消失无踪了。也就是说,伪生物和让人发狂的隐患也都消失了。以防万一,盖乌斯用自己当材料做的护符仍然由冒险者们戴着,应该不会出问题。 可以更安全地探索遗迹了,学者集团已经陷入了狂热状态。更多的壁画和文字资料,从建筑推断古代人的生活方式和祭祀礼仪,这些都是通过冒险者们带回来的拓本和手绘图难以完成的。所以放更多的人进入遗迹、降低警戒等级势在必行,但如何过渡、如何尽可能减低风险,都是麻烦琐碎的细致工作。 除此之外,谁也说不好,遗迹是不是还有其它的隐患。 “重启”封印,那一开始封印的力量又为什么会减弱?是年久失修?还是周期性地隐患爆发?相应的对策要怎么制定? 头疼。 “前辈,对‘最终高塔’的探索,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一般冒险者在正式场合都叫盖乌斯“团长大人”,而用这个称呼,说话的人显然是克劳丽丝。 “当然,而且,我打算亲自带队。”相比那些琐碎的事务,这个提案倒是盖乌斯早就考虑好了的。 克劳丽丝显然也预料到了盖乌斯的回答,并拿出了自己整理的资料。这是学者团体目前对最终高塔的研究资料,包括对其用途的猜测、未查明的疑点和希望进行的调查项目。克劳丽丝自己制作的年表和围绕年表而来的研究项目也在其中。这是调查团与众塔之国时代调查团的不同,古时的调查团,其研究内容和进展由团长一手掌控,非核心成员只能打打下手,甚至对研究项目的内容可能都不清楚。 现在的调查团,会以这样的方式,将全员的研究项目向上汇报。所有人,如果想的话,都能参与到研究工作之中,反倒是团长成了事务缠身没办法搞学术的那个。 好在盖乌斯也不是当学者的料,这改变也是他一手引导的。 递上来的厚厚一叠报告与申请,仿佛浸透的不是学者们的热情,而是知识与智慧传承至今永不停滞的证明。 “我会根据这个制定行动计划。明天上午公布,下午出发。” 克劳丽丝兴奋地点着头,都忘了向盖乌斯致以法师的礼节。 反正盖乌斯也从不在意这个。 ******* 克劳丽丝回到房间时,看到安迪笨手笨脚地碰倒了桌上的一大摞书籍,又慌慌张张地俯身下去捡。放在以往,这种“破坏秩序”的行为免不了要被克劳丽丝训上几句。但今天,克劳丽丝心情很好,于是就赦免了他。 “克、克劳丽丝……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吓我一跳。” “我走路一直很安静的啊?” “是、是吗?” “都忙了一晚了,你去休息吧,这书我整理。” “哦……好。” 克劳丽丝确实心情很好,完全没注意到安迪神态语言中的不自然。 蹑手蹑脚退出克劳丽丝的房间,蹑手蹑脚地关门,蹑手蹑脚地退开几步,然后安迪像是开了闪现一样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其实他和克劳丽丝不是住同一间房,尽管他每回都是在克劳丽丝那呆到凌晨才回自己的房间。当然,这个时间,他们都是用在学术研究上的,并没有做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 没有。 而今天,没有什么研究计划,他来到克劳丽丝的房间,是来偷东西的。 他从袖子里拿出那个“战利品”,又把它和另一只手上拿的那个东西在阳光下比对。 两个一模一样的萱花形徽章。 除了划痕之类的时光留下的痕迹之外,他确认了这两个徽章是同样的东西。包括背面那句古代语言书写的话语。 “智慧之子终将归来。” 安迪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 第六十六章 归来与古老的真相(三) 其实从安迪他们的冒险团决定响应号召来到凯尼亚地区的时候,克劳丽丝就让众人帮她留意这个萱花形徽章的线索了。克劳丽丝手中的那个徽章和她父亲的最后一封信以及研究笔记是一同送到她手中的,信和笔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这个徽章一直很微妙。 信中和笔记都没有对这个徽章做任何交待,送信人也没有带来相关的口头嘱托。这个徽章就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和克劳丽丝的父亲没有半点关系。 她手头的线索一共两条,第一条是从往来的商旅口中确认,这个材质的古物只会出土于凯尼亚地区的群山中,所以它当然是父亲从遗迹里取来的。第二条是来自一部分民俗学著作,里面有提到凯尼亚地区的土著民族认为萱花是希望与爱情的象征,常被应用于定情或订婚仪式中。 这该不会是父亲想要送给妈妈的礼物吧……克劳丽丝曾这么想过。 但是克劳丽丝的妈妈去世得很早,甚至她的样貌在克劳丽丝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从遗迹里挖个古物回来添加到陪葬品里吗?父亲不是那么思路清奇的人啊。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克劳丽丝自己也不对这个徽章上的线索报更多希望了,被她叮嘱的众人更是没抱什么期望。所以当安迪找到这个一模一样的徽章时,他还以为是克劳丽丝那个不小心弄丢了。 直到他把那玩意从最终高塔门口捡回来,他才意识到克劳丽丝从来不会把徽章带到危险的地方。 通过和“赃物”的比对,安迪确信了,两个徽章是相同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既然是在最终高塔的门口发现了这东西,而遗迹的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到,那基本可以说明这种徽章只出现在最终高塔附近,或者内部。其次,克劳丽丝的父亲是怎么得到徽章的?十有八九,是他进入过最终高塔。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座遗迹有多麻烦,他们之前刚走到三角形街区,就突然冒出来满坑满谷的血肉怪物。就算你没被那个什么神性弄得失心疯,也未必能走的出血肉怪物的包围。克劳丽丝的父亲是怎么走到最终高塔的呢?是那个时候封印还没出问题?还是克劳丽丝的父亲实际上是个高阶强者? 当然,真要说起来,可能性有太多了,比如徽章是被野兽带到遗迹外的,比如埋藏着这种徽章的遗迹不止一处……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但,你相信这种巧合吗? 至少安迪的预感告诉他,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骑士小说里不是经常见到这种桥段吗?某个家族受到过诅咒,每一代都会有人被命运吸引到某座古老的遗迹,作为祭品被吞噬掉。 他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说他干嘛早饭吃的那么多呢?不吃多不就不会去高塔附近散步了? 看着手里两个徽章,他决定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克劳丽丝,至少不是现在告诉。 ******* 盖乌斯看着桌上放着的两个徽章,默默听完了安迪的猜想。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盖乌斯长出一口气,感叹道:“安迪,以后不当法师了可以考虑去写小说。” “……” “我是在夸你。” “前辈……” “好好,我知道了,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有些高环法术确实能做到你说的那种效果。”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沙棋小人:“尤里西塔,有空的话过来一下,带着你的徽章。” “噢!”对面传来欢快的声音。 尤里西塔一直很欢快。 十几秒后,一道传送门就出现在安迪身上,然后大概是发现自己罩了个人进去,又蹦蹦跳跳地后退了几步,立在安迪的座椅后方一米处。紧接着,尤里西塔从里面跳了出来。虽然传送门和法师少女都疑似在卖萌,但这一手开门带精密操纵空间的技巧堪称出神入化。说实话,就连盖乌斯这个空间大师,也只是在开门速度和灵活性上更进一步,但这是他好几百岁中积累来的。或许在不远的将来,尤里西塔就会在施法上超越他。 “盖乌斯,你要的徽章。” 尤里西塔把第三个徽章放在桌上,安迪眼睛立刻瞪大了。 “这、这不是?” “根据我了解到的,这种徽章确实出土于崇山遗迹群。克劳丽丝的父亲也极有可能是从这座遗迹得到了徽章。徽章背面的这句话,是古代深渊语,或者说,最早的硝烟之子使用的语言。这与你们的发现不矛盾,如果真是人类、硝烟之子和火神联合建造了这座城市,那出土这种东西并不奇怪。” “也就是说……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我们遗漏了一个大问题。” “呃。” “克劳丽丝的研究结果我看了,她认为三族联手才终于干掉了凯尔顿人。而之后,火神离开大地,恶魔族也从此一蹶不振,退到了深渊。” “前辈,她的研究错了?” “本来打算明天的会议上说的,现在提前告诉你也无妨。” “洗耳恭听。” “在硝烟之子的记载中,他们和凯尔顿人一样是‘叛逆’了众神的逆子。龙神直接从苍云垂变之山降下神罚,毁灭了凯尼亚人的通天塔,把硝烟之子封锁在了深渊之下。” “什——” “硝烟之子不是因为对抗凯尔顿人才没落的,他们是被龙神逐出了大地。” ******* “以上就是冒险者小队长的名单,你们直接听命于我,将我的命令传达给你们各自挑选的队员,并执行。接下来是学者队伍的领队,尤里西塔,你来读学者小队长的名单。” “好~我念到的人要站起来哦。戈德里克,诺统,佛里……” “你念慢点。” “哦,佛里……克劳丽丝……安迪。” 一片安静的会议大厅,到这个名字出现时才泛起了噪音。 他们讨论的原因很简单:安迪不是冒险者那边的吗? 冒险者和学者是两个相爱相杀了无数年的群体,他们相互依赖,又在很多地方相互鄙视。他们有点像军队系统和文官集团的对立,融合交织,又充满了符号化的无聊斗争。 盖乌斯本来对这种传统没什么想法,毕竟搞学问和磨练战斗技艺是两个很难兼顾的领域。这种传统,固然让交流减少,各自闭塞,但也防止了相互捣乱,不懂瞎指挥的局面。 不过克劳丽丝是个意外,她有家学,出身不低,又机缘巧合当了好几年冒险者。尽管一开始她也被归类为战斗人员,但后来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尤其是切切实实的研究成果,融入了学者的团队。 就像是数个月前,盖乌斯从图和尤里西塔身上看见了别样的光芒一般,他在克劳丽丝身上也看到了那种特质。 开拓者的特质。 只不过,与图那种开疆拓土和尤里西塔的颠覆法术本质的大发现比起来,克劳丽丝的开拓特质体现在为僵化的系统注入活力与改善的可能性上。 这让盖乌斯颇感兴趣,于是他决定把安迪也扔进学者团体,当当实验品。 不过这只是他的小心思,和接下来的真正任务相比,这不过是随手种下的一枚种子。 “这次的队伍将在下午出发,具体的计划书马上就会发到每一个小队长手中。记住,这次调查的危险性绝不低于我们之前对抗的伪生物和神性污染,甚至更可怕。这也是我和尤里西塔直接带队的原因。不过相应的,我们将揭开神话时代早期的秘密,比众塔之国还要早,直接与众神相关的真相。” 这番话让学者团体终止了对安迪的讨论,这家伙怎么能和“神话时代的秘辛”相提并论呢?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只剩下尤里西塔和盖乌斯两人留在这里。 尤里西塔本来是想回自己的实验室去的,但她刚起身就听到盖乌斯说“陪我待一会”,于是安静地坐到了这个大恶魔地身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注意到了盖乌斯似乎心情不太好,但如果他不开口,那她也不会用“怎么了”去烦他。 扰乱了盖乌斯心神的,其实正是早上安迪来说的那一番话。关于祭品的说法当然是无稽之谈,盖乌斯也不信,但……那些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一扇恐惧之门。 近神强者的直觉很少是错的,他们与这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他们注意到,又不自然地在意识中放大,那往往是一种提醒。这个世界,或者他灵魂深处的超维部分在提醒他。 安迪的无稽之谈,可能正中了某个可怕的真相。 第六十七章 归来与古老的真相(四) 最终高塔。 如果这是骑士小说,那么主角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最后的战斗和无尽的宝藏,如果有感情线的话男女主还会在这里定情。无论是外观还是气场,这座太古遗迹确实散发着那样的味道。但是盖乌斯很清楚,这里面不会突然冒出一个神话生物或者凯尔顿人的怨念之类的玩意。火神耶撒在离开前顺手复活了他,让他近距离,不,零距离地接触了一个真正的神明,进而得到了不少知识。 他更加了解“神”这种级别的生物的存在形式了,围绕着他们,空间时间,乃至因果的概念都是相对模糊的。被复活时,除了看到神话时代的幻影,他也能直接感受到这个伟大生物的情绪:平和、认可、期许。 就像一个没有把自己的意愿强行施加给孩子的长辈。 当然也没在这遗迹里又留下什么坑让他们踩进去。 可既然知道没有危险,那他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呢…… 不过都走到这里了,再撤退是不可能了。不仅仅是冒险者们的意愿,更因为危险这东西,你不去找它的话,它就会来找你。 很不讲道理。 “按照计划进入,第一批,三个冒险者队伍,第二批,两个学者队伍,其余人作为第三批,等待后续命令。” 一切行动严格按照计划书执行,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 盖乌斯带队前进时抽空扫了一眼等在后方地尤里西塔,这丫头没有一点紧张感。她的眼中只有好奇和兴奋,似乎一点没有预感到危险。 但愿她是对的,一切危险都只关乎自己就好了,盖乌斯想。 ******* 最终高塔内部,是一个宽阔到让所有建筑师怀疑人生的空间。神话时代的凯尼亚人使用的技术,以及他们材料学的水准,绝对不是现在断代过数次的人类文明可以想象的。仅仅是最终高塔一层的主厅,就有着足以容纳一个小型人类城市的面积,而这还是不算上周围那些紧紧关闭的小门后方的房间的。盖乌斯阻止了冒险者们打开那些门的尝试,他在门后感应到了混乱的空间波动,那后面原本应该是用空间技术连接了亚空间建筑的,现在,或许是神明的力量,那些空间通道大半都被摧毁了。 除了面积,最令人惊叹的是这个仅现存高度就超过三百米的建筑内,没有一根承重柱。 最终高塔超过三百米的部分已经被削去了,那里现在留了个切口整齐的大洞。人们已经无法考证那部分完好时这座建筑是什么样貌,但仅从现在遗留的痕迹看,这座建筑曾经恐怕是一个巨大的中空四棱锥,其高度不低于一千五百米。 就像一根要刺破天空的针。 在第一批的冒险者们确认了安全、第二批的学者队伍进驻并计算出这个数据时,这个超过了人类想象力极限的事实让调查团失语良久。 当数字太过庞大时,你连想象它都做不到。而你无法想象的奇迹造物,在数千甚至上万年前,就被文明的先驱者创造出来,置于此处。 直到这一刻,调查团的众人才切实感受到那跨越了时空与文明的伟大力量。 要到何时,他们才能解开神话时代那些强大文明的所有秘密呢? 要到何时,人类才能靠自己创造出不亚于此的奇迹呢? 就连隐藏在苍云垂变之山无尽云墙之后的龙神们,都在期待着那一天。 ******* 让人热血沸腾的调查活动一直进行到深夜。 对于冒险者来说,这是很无聊的一天,因为这里真的太安全了,他们的护卫工作已经基本等同于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休息。但对学者来说,这是真正的热血沸腾。 已经有好几个身体偏弱的学者因为体温过高或血压过高被人强制拖走休息了。 “体质弱归弱,那也只是和咱们比起来,人还真能光靠摆弄数字就把自己折腾躺下?” “那些玩意里有娘们不成?哈哈哈哈……”比较粗俗的冒险者在角落里围着篝火开玩笑。 安迪走过来,拿起他们准备的热水边吹边喝,顺便回答着他们的“疑问”:“你们看到地上这些紫色的粉尘了吗?这些东西有点类似储存元素的水晶,但它们会主动释放能量,而且是活性极高的能量。普通情况的话,它们无害,但情绪激动的话,这些元素就会受你的情绪影响,在你体内活化。表现出来的,就是类似受到精神震爆或者元素过载的状态。” 几个冒险者一脸懵逼地听着安迪一本正经的解释,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读书太少的感觉。 “呃、嗯……是、是嘛。” “对了安迪,你们这得忙到几点啊?”有人赶紧转移话题。 “马上,那边那个小房间,最后进去探索一下,今天就收工。” 安迪匆匆喝完了水,回到了学者的队伍中。他来到了克劳丽丝旁边,看向正在最前方跟两座石像一样的盖乌斯和尤里西塔。 “怎么样了?” “看不出来,这里没有懂空间法术的……但看前辈的表情,挺顺利的?” 他们面前的门,正是大厅周围的众多小房间之一。这些房间与大厅连接的空间通道大多被彻底摧毁,但还有小部分是可以修复甚至完好的。那些可修复的,就由盖乌斯和尤里西塔亲自出手。面前这个,就是这种情况。修复空间通道时,这两位强者都会保持一动不动定在那里的状态,喊他们似乎也听不到。 不过后来众人发现,可以通过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判断修复工作是否顺利。 像这种似笑非笑的,就说明顺利……大概。 数分钟后,房间的大门豁然洞开。 盖乌斯走到旁边的碎石上坐下,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他们自己进去。连大恶魔都累得说不出话了,更别提仍是凡人的尤里西塔了。小丫头来到盖乌斯旁边,往他腿上一枕就均匀地呼吸起来,秒睡。 尽管领队已经不堪重负去休息了,但学者们求知欲上来了可是不管不顾的,他们都不需要带领,直接冲进去就开始了调查。 顺便一提,这里的“冲”指的不是跑进去,而是用漂浮术飞进去。这种遗迹,天知道你莽莽撞撞地行动会不会就破坏了什么高价值的遗物,所以,什么都不碰,只进去看才是王道。 只不过,第一批飞进去的安迪和克劳丽丝发现,在这个房间里等待他们的,似乎……不是神话时代的遗物。 ******** “这种布料,这种风格,我敢肯定,距今不超过三十年。” “不用你肯定,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本子都和我用的是同款,青铜城皇家书局出纪念款,你看看,这还有烫金的印呢。” “本子?那还不赶紧打开看看这是什么人留下的?” “哦对。” 进入房间,除了该有的壁画和文字之外,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房间中散落了一地的野营用品。它们和房间里其它物件的差异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明显是现代人留下的。 最多不超过三十年,有人曾经来到过最终高塔,并在这个房间扎了营。 考究的帐篷布料来自于十国联盟中以纺织品闻名的琉坎那,书籍与笔墨都来自青铜城最古老名店,最离谱的是,破掉的毯子和被褥里填充的居然是来自南方树海的投云雀的软羽……这特娘的有钱烧的吗? 学者们对于钱财比较“淡漠”,所以只是学术性地批判了一下,就开始从这堆东西里推断原主人的身份。 “能买到这些东西,论家境,至少是一地领主,恐怕一般的骑士领主还不行,要到子爵以上。” “有些东西单靠买是买不到的,就刚刚那个青铜城的本子,必须是本人亲自去买的,才会有这样的烫金印。世上没有一个烫金印是相同的。” “投云雀的毛啊……这能卖多少钱?” 说最后这句话的人受到了大家的一致鄙视。 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纷纷从这些物品中寻求其主人的线索。他们没注意到,从一开始,他们的队长,安迪和克劳丽丝就没有参与进调查中。 克劳丽丝在看到这些东西时,反应就不对劲,而听到那些学者的讨论之后,她更是失去力量一样跌倒下去。要不是安迪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恐怕真就摔到地上了。 她这个反应的原因,安迪没用几秒就猜到了。 “那是……你父亲留下的吗?”他低声问道。 第六十八章 心愿与挚爱的家书 克劳丽丝的父亲失踪这事,在冒险者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对此并不避讳,反而在人问起时很乐于告知。尽管希望渺茫,但万一有谁替她找到了呢? 只是,她从未料到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她在一旁还没缓过神来时,注意到这边异状的,或者脑子比较活络的人,已经推测出了真相。随着越来越多目光投向这边,学者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也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天的调查是时候迎来尾声了,学者们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免得眼睛一闭再也睁不开。冒险者们要开始执行轮流守夜的计划,至少防范一下晃悠过来的野兽什么的。盖乌斯倒是不需要睡觉,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尤里西塔的抱枕,所以也算是退出战斗行列的一员。 唯一例外的是克劳丽丝和安迪这二人,他们在向盖乌斯确认过在那些小房间里扎营没什么问题之后,就来到克劳丽丝父亲曾经扎营的这个房价打了地铺。那些仍固执地奋斗在拓印壁画第一线的学者们看到他俩这状况之后,也很自觉地表示今天工作太累了该去休息了。 出去的时候还顺便替他们关好了门。 安迪其实很想说一句他们其实没打算干什么,但他也懂得越描越黑的道理。总之,今晚他的任务就是看好克劳丽丝,端个水抵个手帕什么的。 那顶不知道已经放了多少年的帐篷的当然不能住,好在现在的生活化附魔技术比那时已经好了太多,自带驱虫保温和防水力场,一个睡袋扔地上就齐活了。唯一麻烦的是上面作为能量源的水晶需要频繁充能,但安迪和克劳丽丝都是法师,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 放好睡袋,安迪钻进了那顶破旧的帐篷。 克劳丽丝正把那本出自青铜城皇家书局的珍贵笔记摊在膝盖上,轻轻磨砂着。安迪做到她身边,勉强找出点话题:“这上面……有内容的?” 听到这个问题,克劳丽丝轻轻一笑:“可以算是,有的。” “算是?” “嗯,父亲其实不喜欢用本子记录东西,他都是在单张的纸上写,然后再装订起来。像这样的本子的话……嗯,你看,明明没有内容,但日期却写好了。” “还真是。难道说,这是解谜?” “也不是什么太难的谜题。第一页的两个日期代表我们要翻到相应的页数……是这两页。然后这两个日期放在一起,就是坐标。之前他们是在哪找到这笔记的?” “那边的柜子里。” “这样……那这个坐标的位置就是……找到了。” 尽管父亲在克劳丽丝很小时就失踪了,但她却一点都没忘记父亲教给她的知识和技巧。从座位上站起来后,克劳丽丝轻巧地在帐篷里跳跃着。安迪发现这个女孩丝毫没有在狭小的帐篷里穿行的阻滞感,相反,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和这个空间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流畅交融的美感。 大概,这里对她来说就像是父亲的书房,每一个物件每一米距离都是从小看到大的。 最后她停留的地方,是一处地毯交叠的地面。这座帐篷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名贵的材料和舒适的触感无不彰显着他们的价格和使用者的品味。而在野外冒险,还带着这样的地毯,不愧是贵族做派。 安迪本来是这样想的,但当他看到克劳丽丝从交叠的地毯中打开一个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叠纸张时,他才意识到这种厚度就是天然的伪装。 “这些是?” “是……信。” 信,在通讯法术日益发达的今天,渐渐只应用在极为严肃的场合或者超远距离的通讯上了。比如冒险者公会总部对凯尼亚地区事件的回应,或者从平原诸国到十国联盟那么远的联络。克劳丽丝父亲的时代,信还是更加普遍的。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那个时代的人写的信,字里行间,有着现在的人难以企及的精致细密的情感和难言的温度。 “收信人是?” “……我。” 克劳丽丝拿着信坐回安迪身边,小心翼翼解开捆住信件的细绳,把一封封细心封好的信封铺开。那些信封上写的已是十年前的日期,用考究的花体字写了第一个字,后面的地址与收信人虽然是普通的字体,但从平稳的线条和每个字略微扬起的最后一笔上,都不难看出写信者当时的心境。 每五天一封,按顺序排列,十多封信不过几十张薄纸,却重的惊人。 克劳丽丝犹豫了片刻,打开了第一封信。 “给克劳丽丝,我的女儿……” 和克劳丽丝手里那封被读过无数遍的信比起来,这封信的用词有着细微的差别。从信中描述的事件看,它们写成的时间应该早在那封信之前。这里写的,是他刚刚进驻这座遗迹的事情。不难看出他有多激动,就像那些昏倒在最终高塔大厅里的学者一样,这位处处透着沉稳优雅气质的老贵族也会被知识刺激得像个少年人一样失态。 “最终我们决定携带足够的补给,直接驻扎在遗迹内部。这个地区缺乏城镇,只有数个规模极小的土著居民聚落,实在不让我们放心。说到这些聚落……” 看到这,克劳丽丝忽然说道:“这里说的土著居民,是指泽尼尔人吧?” “凯尼亚地区,也只有泽尼尔人住在这了。” “真是想不到……” 安迪没有问克劳丽丝是什么想不到,因为他完全明白。十年来,泽尼尔人和平原诸国以及十国联盟比起来,恐怕都是“蛮族”级别的种族,更遑论远东那些历史悠久的宗教国家了。而就是这样一支蛮族,在前不久居然以那样出人意料的方式闯入了全世界的舞台。 时光变迁,文明兴衰,在一封十年前的家书上都能看得见,真是奇妙的对比。 “他们没有一般人类部族崇拜图腾的传统。非要说的话,他们只有‘萱花’这种植物可以算作图腾。我想,未开化的智慧种族未必都会走神秘崇拜这一步,或许这可以作为社会学的一个新课题,当然,这不是我的研究范畴了……” 第二封信的内容,克劳丽丝的父亲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信中的旅途见闻少了很多,更多的是研究的课题和猜想:“壁画普片存在于这座城市的每一栋建筑里,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不仅仅是一种装饰或者习俗,他们一定有着实际用途……” 克劳丽丝和安迪会心一笑,父亲猜错的谜题,他们却解开了。 第三封信、第四封信、第五封…… 他们慢慢地读着,看着克劳丽丝的父亲为一个个新的谜题烦恼,又因为担忧远方独自生活的克劳丽丝而研究停滞。看着他从一开始为研究大书特书,渐渐变为满篇都是对克劳丽丝的嘘寒问暖。克劳丽丝随身带着的那封信,就是诞生于这个时期的中段。 最后两封信,里面写到他已经完成了调查计划,准备返程了。但他们的雇主给了一大笔钱,追加了一个新的委托。身为并不富裕的底层贵族,有了这笔钱和他在遗迹里提升的施法水平,或许能跻身中层。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决定接下委托,推迟回家的时间。 安迪从这些文字里闻到了不祥的气息,他发现克劳丽丝也是这样,捏着信纸的手因用力而颤抖着。 那是一个父亲想要为女儿争取一个更好未来的愿望,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或许并不美好。 “还有最后一封信了。”安迪说着。 “嗯。” “我替你看?” “不,我不想逃避。” “好。” 信纸抽离信封,展开。 “克劳丽丝,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无论如何不要来找我。如果你是在遗迹里读到了这封信,那请千万记住: “神明的馈赠,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 “不要贪图最深处的那东西!去找一个土著居民,把那东西交给他。然后转身离开,不要回头。或许这样就能摆脱它的诅咒。 “智慧的后裔不会崛起了,这是我们咎由自取。现在我唯一的愿望是,你能活下去。 “不要进入遗迹最深处!让这里的土著居民进去就够了!” 宏伟的遗迹中,仿佛回荡起无数的呻吟。就像在漫长的时光里,它囚禁了无数饮恨于此的生灵。 第六十九章 猜疑与无眠的夜晚 尤里西塔醒的很早。 早到什么程度呢?她从靠在盖乌斯肩膀上那一刻算起,总共睡了一个半小时。而这个时间,她的精神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其实这是掌握更强的超凡力量之后的正常现象,但盖乌斯从来没告诉过她,她也不像那些有传承的法师一样,有一张“几环法师需要睡几个小时”对照表,全靠自己摸索。 一开始她还遵从习惯每晚睡觉,后来她发现完全可以把睡觉的时间节省下来做实验,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经过来回调整,她发现每天一个半小时是现在的最优休息时间。 所谓的掌握力量,其实就是用智慧和锻炼不断改造自己,让自己成为更高等的生物。所谓高等,往大了说就是能掌控更多的力量,理解更多的智慧,往小了说就是不需要睡觉不需要食物也能生存。高等到一定程度,就是神明。而且,尤里西塔渐渐觉得,神明也不是极限。就像智慧是没有上限的一样,神明之上,还有更加伟大与深远的境界。 但她暂时不需要去了解那个境界,现在她只是因为看到盖乌斯睡得很熟,怕吵醒他所以出来逛逛而已。 这一逛,就发现了和自己一样没睡的人。 安迪和克劳丽丝在一个背风的角落挑灯夜战。 这个夜战不是那个战……他们是很正经地在搞研究。 她在角落观察了几分钟,确定他们俩不是借研究之名调情,这才假装偶遇地靠过去。想想也是,大半夜的,直接做点大家都懂的事情不好吗,干嘛只在那调情。 “你们不困吗?”尤里西塔先搭话道。 然后她刚说完,安迪就一个哈欠差点把下巴打掉。他一边揉着自己的眼角,一边从一个罐子里倒出了一杯散发着特殊香气的液体喝了下去。 尤里西塔认识那种饮品,但没喝过。那是冒险者常喝的一种提神用的炼金饮料。和炼金药剂比起来,它更稀薄,就像烈酒和酒精饮料的对比。而且所谓的提神,只是一种麻痹神经、压制痛苦感受的效果而已。有些老牌的法师流派禁止饮用这类东西,因为这东西终究对脑子有害无益。但冒险者嘛,不可能讲究这些,一时的提神或许意味着能否逃过一死,这种时候谁还会考虑伤不伤脑子啊。 相比之下,克劳丽丝脸上就根本看不出来疲态。看来她已经稳步走上了中级的台阶,和安迪拉开了差距。 实力上拉开差距,心理上却是缩小了差距,这么说来安迪很赚啊。 尤里西塔不知不觉开始用盖乌斯的观察人类一样的视角思考了,当然她对此毫无察觉。 安迪放下杯子,又拿起了文献:“困,但是睡不着啊。” “我说了让我一个人找就行了,你去休息吧。”克劳丽丝接住话头。 “你真正的想法不是这个吧。” “嗯,我想让你在这陪我。” “既然如此,我当然要死撑下去了。” “你可以在这里睡呀。” “那多不好意思……” 旁观的尤里西塔,忽然产生了一种牙酸的感觉,以及想要露出嫌弃表情的冲动,她不理解自己这种冲动何来。 “你们在找什么?” 安迪抬起头看了一眼尤里西塔,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旋即又隐藏回了眼底的阴影中。 “一些零散的疑惑。” “我能听听吗?啊,如果是独占研究,我就不问了。” 独占研究是一个学者间的传统,当一个人宣布某项研究是他的独占研究时,那么其他人有义务不剽窃、不窥探,除非受邀加入研究团队。这是为了保护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和随之而来的商业利益,但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不同地方的约束力是不一样的。要是在众塔之国时期,违背这个规矩是比杀人还重的罪行,但要是在纷争不断的平原诸国,剽窃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是独占研究。我想想应该怎么说……” “安迪!” “不要紧,克劳丽丝,我知道分寸。” “?”尤里西塔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安迪思考了片刻,开口道:“这一趟出发之前,西泽尔前辈和我说起过一个一点。他说在神话时代,恶魔族和凯尼亚人都属于有罪的种族,是被龙神们驱逐了的。如果这是真的,那恶魔族怎么会和火神联手建造凯尼亚人的封印呢?” 一听到具体的问题,尤里西塔立刻进入了强者模式: “不确定的变量太多了。比如,也许恶魔族里也有无罪的分支,是他们和火神联手的。也许恶魔只是火神拉来的苦力。如果没有更多的已知条件,这样的合理猜测是无限的。” “我们正在寻找的就是更多已知条件。比如在已经解读的两页创世史诗里有这么一段:‘他们把一半的希望埋在倒塌的塔’。这个说的,是不是就是最终高塔?” 他这话,没让尤里西塔有什么感觉,倒是把克劳丽丝吓了一跳。 “这么重要的发现,不,猜想,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看到。” 一时间,三人同时抬头望去。看着最终高塔上方那个整齐的切口,这玩意还真像龙神用“火焰的剑”切开的。 ******** 当锐利的阳光从高塔的缺口里刺进来时,忙活了一夜的三人一个激灵,惊觉时间居然流逝得这么快。 尤里西塔这才想起几个打算今晚做的实验都被她扔到一片了,不由得有点内疚。但时间也没有浪费,关于历史的研究不是她的主业,但好歹也是研究嘛。不过既然天亮了,那她的身份就从一个单纯的学者变成了调查团的领队之一。沉浸研究的美好时光结束了,她得帮着盖乌斯协调整个团队的节奏。 呃,或许还可以在盖乌斯起床前偷个懒? 虽然已经陆陆续续有学者提前起来,奔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冒险调查了,但反正大概应该没有危险。 “我还有事,就先走啦~如果有发现的话记得告诉我哦。”说着,尤里西塔站了起来。 安迪抬起已经变得煞白的脸,有气无力地冲她点点头。看这意思,他已经连说话都困难了。克劳丽丝礼貌地回应了尤里西塔,然后又关切地转向安迪。 尤里西塔又有了那种嫌弃的冲动,但这回她正好要离开了。 她走后,克劳丽丝用稍显严厉的声音说道:“安迪,你得去休息了。” “我没……不,我不是没事。只是我有了些猜想。” “什么猜想?” 安迪摇了摇头:“一些模糊的感觉,我现在脑子乱的很,没法整理清楚。你说的对,我得去休息一下了。” 这位冰霜法师颤巍巍地站起来,刚走两步就一个踉跄,看起来虚的不行。克劳丽丝哭笑不得地跑去扶住他,带着他向帐篷走去。自从昨晚他们读了父亲留下的信之后,安迪就是这种忧心忡忡的样子。问他,他也只说是有不好的预感,自己也说不清楚。 面对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克劳丽丝是有些生气的。但回头看到他拼命找线索的样子,又升不起责备他的心了。 父亲到底在这遗迹的深处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离开?这和泽尼尔人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安迪看到那封信之后脸色大变魂不守舍,而且还反对把这事告诉西泽尔前辈?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回到了他们彻夜翻书的桌前。她看到安迪的座位前有一张纸,上面是凌乱的笔记。这是安迪的习惯,会随手把一些东西写下来,其实他从来不看自己写的东西,因为那只是他辅助思考的习惯而已。真正有用的东西,是在他脑子里的。 但克劳丽丝还是对这样的草稿纸很有兴趣,比如,有一次她居然在草稿的角落发现一首小诗。虽然后来证明那是安迪随手写了以前看到的一段情诗,但最初发现时的那种惊喜感仍然让她着迷。 她顺手拿过这回的草稿纸,看到的是杂乱无章的各种名词。什么凯尼亚人,什么硝烟之子,神明,四元素之类的。长一些的句子,基本都是创世史诗上的段落。 “最弱小的人将他的兄长们驱赶往大地的四方……” “行走最后一个纪元……” “第四个灾祸不曾降临……” 越过这些,到达稿纸的最下方,那里有一句特殊的话。看起来,像是安迪把那句话描了很多次,很用力地描,让纸都被划得脆弱了。 那句话是: “我们都猜错了。” 第七十章 归来与古老的真相(五) 盖乌斯是不需要睡觉的,事实上他也没睡。 看起来像是沉睡,但本质是一种极深层的冥想。冥想是一切超凡力量的基础,就连战士型超凡者的“心止”本质上也是一种特化的冥想。在冥想状态中,人的智力会提高,这并不是错觉。 盖乌斯不是智力超绝的天才,在深渊的时候,烧脑子的活全被他扔给安德萝莎干了,反正不死族的脑子从来都是低温的嘛…… 但是如果形势所迫,他不得不自己动脑的话,那么就轮到冥想发挥作用了。 其实并不是很高深的技巧,他只是在冥想中回忆而已。回忆往事,纤毫毕现,让那些被他忽视掉的细节或征兆重现,让看似毫无联系的事件相互拼合。在近神级别的直觉辅助下,从回忆中获取这个世界本身提供给他的“启发”。 当然,这种技巧放在侦探行业固然是神技,但只能作用于过去,无法指导未来。所以如果盖乌斯遇到需要自己制定国家大计发展规划之类的情况该怎么办呢? 那当然是扔给莫罗斯去做啊。 盖乌斯的统治理念是:皇帝不需要雄才大略,只需要知人善任就够了。 扯远了。 回到当下,盖乌斯趁着这次“睡觉”的功夫,以从近到远的顺序开始回忆。选择这样的顺序,是为了让灵魂深处太古的记忆出现的概率更高。 最先浮现的画面,是尤里西塔兴高采烈地给他讲述自己的新发现。他们决定用“创世法术”来明明这个新的法术体系。龙神们用四方的十四重环让奎尔与四元素位面之间能量流转生生不息,而创世法术正是解析这个神明领域的钥匙。 第二个画面,是在调查团接近崇山遗迹群时,他先行飞上天空,俯瞰遗迹的样貌。 古怪的三角形主街区,在清晨错落的光影间,一些街道的形状显得颇为突出。 盖乌斯有些惊讶,第一个启发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主街区的形状是创世法术里的一个符文,这一点他在调查团的报告上看到过。当时他只觉得,太古的封印,众神的法术,这两个东西出现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但既然冥想中他的直觉着重提醒了他,那说明这里有东西被他忽视了。 创世法术……创世…… 或许是直觉发现给出的提示还不够,盖乌斯的精神海中又出现了第三个画面:学者们努力翻译的创世史诗上的一行文字。 “四方元素以十四重环约束在大地之外。” 约束……约束……那不就是一种封印吗? 这个法阵,难道就是一方的十四环? 那当然不可能啦。 不过,考虑到它的来历,它的威力极有可能仅次于十四环。它或许可以用来封印一个仅次于元素位面的东西…… 第四个画面,克劳丽丝拿出了那枚萱花形状的徽章,讲述着她父亲的故事。 第五个画面,尤里西塔拿着同样的徽章。 接着,一切画面消失,盖乌斯的精神海恢复了平静。他以为启发到此为止了,另外的线索只有那种奇怪的徽章—— 下一刻,渺远威严的赞歌回荡在精神海中。他看见铺天盖地的金色光芒下,一座宏伟壮丽的城市。这座城市遍布机关和壁画,以及成千上万围绕着它忙碌的人。 盖乌斯意识到,这是回忆跨越了时光的长河,顺利激活了太古时代的记忆。 那些人类,就是普通的人类,和当今遍布奎尔大地的这个种族没有任何不同。这些人类用金色的火加工一种介于金属和石头之间的物质,用它们建造房屋,又在它们上雕刻文字和画面。 这是这座城市的建造过程,只不过是倒放。 是的,倒放,盖乌斯看着这座城市的规模一点点缩小,建造它的奇特材料还原成了普通的沙土。那些神奇的符文和壁画一点点消失,山岭间渐渐看不到文明的痕迹。 时间来到了城市尚未建造的时候。 只有最终高塔屹立于此。 盖乌斯看着倒塌的高塔融入群山的样子,心中不由震动: 最终高塔和这座城市不是一起建造的! 明白了这一点,他的思路霍然打开。 克劳丽丝的猜想确实是错误的,硝烟之子从来没参与过这座城市的建造。从头至尾,都是火神耶撒带领人类在这里建城。这座本身就是封印法阵的城市,其实是最终高塔的某种附属品,比如……修补封印的封印。 最后一个画面也浮现出来,仍然是创世史诗上的一句: “他们把一半的希望埋在倒塌的塔。” ******* 尤里西塔走到一个她认为大概没人注意到她的角落,摸出了那枚萱花形的徽章。虽说是母亲的遗物,但她对那个去世得太早的人实在没什么印象了。和克劳丽丝相比,尤里西塔实在缺乏这方面的感情。或许,越是天才的人就越会在某方面感情缺失吧。 这枚徽章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谜题。 就像是学者们无法抗拒自己领域内的未解之谜,尤里西塔也是出于类似的感情,才随身携带着这枚徽章。 昨晚她错过的实验,就是关于这枚徽章的。 在踏入最终高塔时,她就发现了徽章散发出细微的元素波动。昨天她用空闲的零碎时间,用各种手段刺激那枚徽章,终于摸到了徽章波动的一定规律 越靠近最终高塔的墙壁,波动越明显。 合理推测一些,墙壁的不同位置,波动的程度也不一样。或许当波动剧烈到一定程度之后会发生什么?或许所有的波动排列在一起会呈现出新的信息? 怀着各种各样的猜想和期待,尤里西塔一步步沿着墙壁走向最终高塔深处。 ******* “安迪!过来搭把手!” 熟人在呼唤他,安迪拖着疲惫的身躯过去帮忙。说实话,他现在心情烦躁,很想拒绝,但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得表现得和正常状态一样。 烦躁、烦躁,以及……恐惧。 他和克劳丽丝,以及大法师阁下翻了一晚上书,找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线索。这座高塔深处到底有什么,他没找到,反而是那个被西泽尔前辈笑话了的猜想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这座高塔在召唤某些东西,或者说,克劳丽丝家族的血脉。在利益或者命运的指引下,她们就像扑火的飞蛾,或者茫然无知的祭品,走上祭坛,等待着被宰杀。 还有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难道泽尼尔人和三页诗家族同出一源? 同伴一脸兴奋地清理着有些风化的壁画,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从这些壁画中发现地“古代人谱系”。他似乎忘了昨天安迪还算是“干粗活那一边的人”。 安迪随口问道:“谱系学,那你知道泽尼尔人和众塔之国的后人有什么关系吗?” “哦吼!你问到点子上了。这是我的最新发现,众塔之国的崩溃并不是那些‘妄想历史学家’想象的一夜崩塌,而是一个绵延了百多年的过程。” “所以呢?” “你知道的,‘调查团’这个词,说是众塔之国时期的传统,实际上这个词是‘崩溃期’才流行起来的。众塔之国的居民,以某个大法师或学者为核心,向四方逃难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字作为遮羞布。” “嗯……所以说……” “所以其实很多众塔之国人的后代都融入了各个地方的土著居民中。只要极少数,真的是极少数的家族或学派,保留着那个时代的传承。这部分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会说自己是‘智慧的后代’或者‘智慧的子嗣’……” “众塔之国……智慧的……” 安迪的手停了下来。 “喂,你发什么呆啊?” “智慧……之子!” “啊?什么之——喂!你跑什么?!” ******* 克劳丽丝远远看见尤里西塔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两眼之后,她发现那并不是摇晃,而是类似在用指南盘确定方向一样不断调整自己前进的角度。在一队学者起早贪黑地趴在墙上研究壁画的现在,这个举动堪称特立独行。 她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这回,她看清尤里西塔手里拿着的东西了。 一个萱花形状的徽章。 克劳丽丝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她不顾形象地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在这个寂静而狂热的早上,惊醒了整座遗迹。 克劳丽丝冲到尤里西塔面前,这位沉浸在研究中的大法师才注意到了这个有些失态的少女。 安迪也恰在此时跑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克劳丽丝的手臂,想把她拉出最终高塔。 三枚徽章的持有者近距离接触了。 地点是最终高塔最里侧的墙壁前方。 水蓝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第七十一章 归来与古老的真相(六) 很多年之后,这世上的人们才搞清楚了当初的崇山遗迹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的是很多年之后,那抹神话时代的余晖才向凡俗的人们揭开了无比壮丽的一角。 就像所有故事的最初,那是一群怀抱着梦想和美好理念的人们。 不,在大众的概念里,应该把他们称作,神。 火元素之神耶撒,风元素之神萨摩阿,地元素之神莱登和水元素之神蕾雅。 最初的龙族借鉴了耶撒的存在形式,仿照自身的外貌,创造了其余三位元素之神。耶撒从龙神那里得知了“家人”和“兄弟姐妹”的概念,依照诞生的次序,作为四元素的长兄。在蒙昧初开时,连神与凡人的概念都不明晰的那个时代,他们的关系确实如同兄妹。 美好的亲情是在何时结束的呢? 或许是从龙神们把那个名为“黎明”的梦想传达给他们时起,他们就注定将走上不同的道路。 他们开始用各自的方法创造、指引,甚至融入凡人。那些弱小的奇妙的生灵行走在神灵们创造出的“大地”之上,繁衍生息、建造城市、理解法则。一蓬蓬文明之火从大地的各个角落燃起,有些会毁灭,但总有些存留下来,发展壮大。 他们一直期待着,希望有一天有一支凡人文明,能强大到与龙神们比肩。 可仿佛存在那么一个上限,让凡人的文明总是在繁盛到某个阶段时分崩离析。而且无一例外,那些导致文明消亡的灾难全都是凡人自己招来的。 毁灭一切可生存环境的元素洪流、挤占了生存空间的人造生物、无可挽回的失败自我改造……哪怕众神数次行走世间,替凡人们挡下外来的天灾横祸,他们仍然会在某个瞬间自我灭亡。 毁灭,失败,毁灭,失败。 历史一个纪元一个纪元地重复,直到萨摩阿再也不向凡人讲述他的智慧,莱登再也不给予生灵宽恕,蕾雅的温柔也被藏匿在内心深处。或许只有耶撒会偶尔把目光投回大地之上,看着那明灭不定但总有余烬存留下来的火焰。 然后就是众神的最后一次尝试了。 自我放逐,自我封印,或许在没有神明的大地上,凡人反而能走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这是第四十九个纪元,耶撒杀死了这一纪的神造生命奎,让大地上自然诞生的物种成为了大地的主人。而他则与众神立下十四重环的约定,不再干涉凡人文明的运转。 原本的计划确实如此。 其实立约之时,蕾雅就缺席了。 众神寻遍了世界,也没找到那位水元素之神的下落。蕾雅在神明里向来是最感性也最柔弱的,就像她的权能一样,水在滋养着万物,如同母亲宠溺孩子。她也确实把地上的凡人们称作“孩子们”。 只是,世间的水亦有暴烈的一面,如海啸洪水带来毁灭。但蕾雅却没有这样的一面,她表现出来的只有对孩子们的宠爱,和一次次受伤之后的悲切。 耶撒再次听到蕾雅的消息,已是第四十九纪的第一次能量潮汐褪去的时候。那时龙刚刚摧毁了凯尼亚人用于撕碎维度的最终高塔,希望让这个种族免于毁灭。这个举动却被高傲的凯尼亚人当成了神对凡人的打压。这个以“智慧”为信仰的种族,决心报复神明。 他们确实是神通广大的一支凡人种族,居然找到了众神都没找到的水神蕾雅。 然后他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说来真是讽刺,凯尼亚人这个种族诞生之初,是受过蕾雅的祝福的。蕾雅从萨摩阿处讨来智慧的碎片,融入这个种族的血脉。那时奎还没被耶撒杀死,蕾雅决定最后一次给予孩子们信任。 这是她在之前四十八个纪元中前所未见的,无比聪明的孩子们。 创世史诗第三页: “他们从蕾雅的头上折下第三根角,水的十四环因悲伤而崩解,这是第三个灾祸。” ******* 贤者议会成立前五年,阿什兰旷野。 耶撒幻化出和人类类似的样貌,用自己的神光构筑成临时的殿堂和长桌,他坐在长桌一头,撑着脑袋打量眼前这些“人类”。 两名老者,他们各自带了十几位自称是他们“弟子”、“追随者”的随从。其实以他们的能力和在人类中的地位来说,这个级别的排场太过朴素了。这两人全都是近神者,在这个时代的称呼是“贤者”。 虽然贤者议会尚未成立,四方贤者的说法也还没出现,但他们已经当之无愧是现今人类最高领袖之二。 “那是逆子的遗物,我们真能驾驭?” “有神明相助,不需惊惶。” “要带领数千族人深入险地建造城市,不得不谨慎。” “建立封印之城势在必行。你我需讨论的,仅有具体方案。” 耶撒没有参与进讨论中,他已经把封印法阵的设计图教给了凡人。之后的实施,不应由他插手。 漫长的生命中,他养成了走神的习惯。这样严肃而又快节奏的会议更是走神的绝佳环境,耶撒听着听着,思绪就飘到了群山与荒原之间。 他们正在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监牢,用于囚禁神明的残骸的监牢。只是注定载入史册的壮举,不,或许历史反而会隐瞒这可怕的真相。但无论如何,他们,这些贤者与人类中的精英,已经是历史的一环了。 “能源问题呢?我们不可能让人每几百年一次来为城市充能。” “如果借助神骸自身的力量……” “会反噬,溢出的神性会反过来侵蚀整个法阵。” “需要用人的精神海来缓冲这些神性。根据我的估算,每次封印松动,只需要两到三个人作为牺牲品,就可以把神性侵蚀抵消掉。”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即使面对神明,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它把不合时宜的顽固派碾成尘土,也不会对慷慨一时的英雄豪杰投以任何一丝多余的关注。 “挑选牺牲品的方式呢?” “制作一个因果律机关,吸引继承了那些逆子遗产的人的后代前往。” “可行,那么……” 连山川大地都在变迁。 蕾雅第一个长眠了,连神明都逃不过。 几百几千年后,又会有什么样的英雄豪杰,什么样的碌碌庸人行走在这里呢? 对于耶撒心头略过的这小小想法,天地用长久的沉默回答着。 ******* 当水蓝色的光芒降临时,盖乌斯第一个反应过来。 这就是近神者和高阶大法师的差距所在了,光芒从出现到落在所有人头顶几乎没有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别说应对,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唯独盖乌斯,提前在冥想中察觉到了不祥的预兆,于是在察觉到能量反应的瞬间,就全速冲了出来。 漆黑的光芒像是从地狱深渊中涌出一般,笼罩了整个最终高塔的底层。 盖乌斯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那是他的骨骼在迅速强化、肌肉膨胀至三四倍大小的声音。他身上的衣服也跟着虚化,在黑光中紧密地贴合在身体表面,回归了龙鳞最本质的形态。 关节比例变化,膜翼张开,金瞳点燃…… 龙的因子在体内最大限度活化,盖乌斯的精神海中掀起滔天的海啸! 对手是神明的残骸,他没有丝毫留手的余地! 水蓝与黑暗在众人头顶越十米的地方碰撞,接触的瞬间在数个维度中爆发出禁咒级别的冲击波。幸运的是,这两种神性太过高级,最大的交锋发生在高纬度上,低维的空间反而没受太大波及。 饶是如此,中阶以下的冒险者们也七窍流血昏死过去。盖乌斯竭尽全力用自己的精神海挡住蕾雅混乱的神性,但这种保护……打个比方,就象是为了保护队友不被瞬间蒸发,用水把他们包裹起来,但,只有开水。 这种局面,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下一秒,盖乌斯就被狠狠地拍在了地上。 水神,执掌整个世界的水元素。不计算龙神们的话,她自己就是四分之一个世界。而四分之一个世界的重量,又岂是一个区区大恶魔能承受的? 黑光飞快地被水蓝色的光芒蚕食着。 第七十二章 命运与诅咒的彼岸 不管盖乌斯的战斗力有多强,不管他的身世有多少秘辛,在从创世之初就存在与时间的神明面前,知识差都是大得可怕的。 这凡世上,除了乔装改扮混到人间来玩的龙族之外,没有任何生物能能扛住蕾雅暴走的神性。哪怕这些神性只来自于几块血肉,也不行。 这大概是整个奎尔最公平的一个现象:人家积累了四十九个纪元的智慧,你一个活了区区几百几千年的小娃娃何德何能与之对抗? 当然,盖乌斯是个绝世天才,所以他顺利把这个“对抗”从零延长到了半秒。 嗯,凡人的奇迹。 而这半秒的时间里,足够唯一一个人做出唯一一个应对。 尤里西塔,仅次于盖乌斯的强者,众塔之国的后裔,智慧的子民,遗迹的因果机关选中的祭品。 她拥抱了水蓝色的光芒。 ******* 蕾雅的精神海,或者说,类似精神海的“空间”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混沌潮汐。 这其实是最纯粹的水元素的形态。奎尔大地上,任何有形态的物质均是四元素在一定程度上混合的结果。比如水,哪怕是没有杂质的纯水,在元素的角度上也只是九成的水元素和一成的另外三元素的融合物。纯粹的元素态是没有形体的,它们不以任何“形式”存在。超凡者可以用精神力感知它们,甚至“看”到它们。但要让人说出纯粹的元素是什么“样子”,那估计只有苍云垂变之山上的龙神们用龙语才说得清楚。 尤里西塔置身这片水元素中,仿佛一个刚刚睁开眼的孩子。 元素,元素构成法术,法术创造物质……原来一切的本质是这么简单,原来一切都在创世法术的描述范围之内…… 她伸出手,仿佛要去触摸无形的元素。 这一瞬,混沌潮汐起了波澜。元素褪去了它的纯粹,显露出真幻交织的“杂质”来。 在幻象中,她看见无边的云雾之中,一座巨人的宫殿。四位……不,三位巨人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他们身形模糊,但从模糊的光辉和元素的气息中,尤里西塔能知道他们的身份:耶撒、萨摩阿和莱登。 既然三元素之神齐聚,那么……她把目光投向空着的那张椅子,很明显是属于蕾雅的椅子。 奇怪,蕾雅明明不在那里,但她却分明感觉她在。 这个念头清晰起来的瞬间,尤里西塔猛地转过身。她看到了另一幅幻象:在滔天的巨浪、冰雹、漩涡的中央,由水构成的巨大的女性身躯正在分崩离析。 数以百计的奇怪物体围绕着她,那些看起来像是铁质的箱子,但它们的尺寸大得惊人。最小的也有百多米长,最大的则遮天蔽日,尤里西塔感觉如果她用本来的眼睛去看的话,根本见不到这东西的全貌。 几百个这样巨大的铁箱子围绕着蕾雅,它们的裂隙或空洞上喷射出炽热的光芒,雨点般打在蕾雅身上。 尤里西塔忽然明白了,这就是蕾雅陨落的那一天。 她想出手帮她,但立刻又明白过来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她看到的只是幻象。而且,就算她跨越了时间她最强大的法术也比不过这些铁箱子里射出的光流。 蕾雅的身躯碎裂、蒸发,伴随着风雨的呼啸和她的哭声。 水元素之神正在死去。 忽然间,震彻世界的喊声爆发出来。 “那是学坏的孩子们!不听话的孩子们!” 这带着哭腔的怒吼,仿佛跨越了时空,既响彻弑神的战场,也让正在争论的三神惊愕地抬起了头。 尤里西塔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蕾雅在那个座位上了,因为神明陨落之时,整个世界的水元素都在为她哭泣。这个时刻,她存在于世界所有地方。 那是四分之一个世界的哀悼。 ******* 在一切回归混沌之后,尤里西塔感受到了蕾雅的意志。 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蕾雅确实已经死了。但就像那些在死亡地点徘徊不去的低级亡灵一样,一个灵魂即使已经死亡了,其所遗留的执念也会引动某种程度地“现象”。也就是所谓的闹鬼,那些鬼和真正的死者其实是没什么联系的,它们是回响,是单纯的现象。化解它们也不能另已经回归虚无的灵魂得到什么安慰,更多的还是安慰活着的人。 不过神明倒是有些例外。 神明太强大了,他们一缕执念留下来,形成的现象可能会形成一个真实存在的神话生物,或者绵延数个纪元的奇特自然现象。 比如,种族诅咒。 尤里西塔一下子联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下一刻就更加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意志来到了她的“身边”。 这应该是一个元素生物,因蕾雅的痛苦而诞生。它寄宿在蕾雅的尸骸之中,汲取并继承了蕾雅的悲伤和愤怒。 “你也是来囚禁我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尤里西塔愣神了一下:“你被囚禁在这里?” 那个意志大概是愤怒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把铺天盖地的信息投射过来。这种交流方式比靠语言交流高效得多,尤里西塔直接从对方那里接受了一段一段的记忆。 最开始是穿着复杂宗教服装的人,被大队人马送到崇山遗迹群——那时候还不是遗迹——深处,在最终高塔的大厅中,静静等待着被水蓝色的光芒吞没。之后时光流逝,有法师或者学者打扮的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进入其中,再也没出来。有未开化的蛮族人误入其中成为了封印的一部分…… 也有两百年前的一个火爆老者率领的世上最后一支调查团,聘请了一个泽尼尔人向导,为了知识来到这里。那是遗迹倒数第二次吞噬祭品,蕾雅溢出封印的神性再次被人类的精神海缓冲消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正是那个泽尼尔少女向导,她的灵魂在神性冲击中支离破碎,但偏偏侥幸未死。在混乱的意识的支配下,她鬼使神差地从遗迹中带回了一个萱花形状的徽章。那枚徽章被她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又交给了外孙女,直到人们都遗忘了这枚徽章的由来,直到一名叫尤里西塔的女婴出生。 最后一次的祭品则是十余年前,一个冒险团带着一位有贵族身份的法师来到这里。他们在这里驻扎了很久,那位法师给自己远方的女儿写了很多封信,准备探险结束就寄出去。 仍然只有一个逃离者,仍然带走了一枚萱花形的徽章,以及一封收信人为克劳丽丝的信件。 贤者们留下的因果律机关至今还在完美地发挥着作用,不断指引着罪人的后裔们来到这里。 人定的命运,宛如诅咒。 尤里西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记忆而有些眩晕,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她明白,命运已经应验在她身上了。她是被选中的祭品,而祭祀刀已经递到了她喉咙上。 “你要杀死我吗?” “我不会杀你,是你们逆子自己的布置会杀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害盖乌斯吗?” “盖乌斯……那个奇怪的硝烟之子?我从来没要杀他,是他自己不自量力地要阻挡神光。” 这个回答让尤里西塔大大松了一口气,甚至让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就好,把我的命拿去吧。” 蕾雅的回响——姑且这么命名——沉默地看着尤里西塔。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会笑着赴死的人类。 “噢对了,”尤里西塔突然补充道,“也放过克劳丽丝吧,我都九环了,我的精神海应该足够用。” 这种从容……凭什么? “我唯独不杀你。” “嗯?” “你们逆子用人命来修补封印,但前不久,你们不是自己把封印解除了吗?” ******* 贤者议会成立前四年,修建中的封印之城。 未来的东方贤者目光凛然地注视着飞快建造的城池,沉吟片刻,向北方贤者询问:“为什么要设计解除封印的机关?” “为了可能性。” “你我的智慧终究有限,设想不出化解水神诅咒的方法。但世界广阔,未来无限,或许有一天,有些人,拥有足以破坏命运的力量。” “化解水神的诅咒,难道还能化解凯尼亚人的罪孽吗?” “未尝不可。你看这机关,需要两名凯尼亚人的后裔和火神本尊,带着真正的善意和打破命运枷锁的决意进入三座大殿中才能触发。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些人取得了火神的原谅?” “呵,不……” 东方贤者从北方贤者眼中,看到了宛若背地民族傲立与死寒与风雪之中时,眼中不屈的光芒。 “意味着凡人有资格挑战神明的怒火了,不是吗?” ******* “你不杀我?” “当然。” “你要放我走?” “对。”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你亲眼见证,逆子的后裔为他们先祖的罪行付出足够的代价。” 第七十三章 剧变与史诗的开篇 对于这支合并进来的部族,图曾经考虑过数种安置方式。其中最主流的两种,是让他们仍然居住在此,并在这里与翘崖间修筑道路;或者让他们举族迁往翘崖。两种方法各有利弊,上到民意下到物资损耗,会出问题的环节数不胜数,要一一解决,想想就令人头大无比。 后来他逐渐意识到,这世上任何事,无论他做不做,都会有令人头大的麻烦轮番不断地找过来。所以,反正都是麻烦,那就只看他想要怎么做就好了。 那么他想怎么做呢? 有一个概念从前不久开始萦绕在他的脑海,并在一次次的思索中,渐渐变得清晰重要: 城市。 他要建立一座城市。 曾经的泽尼尔人都是以部族为单位不断迁徙的,因为天灾的袭扰,他们最大的部族也超不过三百人。这让他们最大规模的聚落也只是“村子”而已,“城镇”乃至“城池”的概念,只偶尔出现在行商口中那些奇妙的故事里。 但现在,那些故事里不会提及的细节,渐渐来到了图的面前。 人口密度,供养关系,技术导向,城市规划,功能性建筑,城防概念…… 来自冒险者、书籍和萨沙的的讲述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在那些从模糊到专业的阐述中,一座巍峨壮丽的城市慢慢在图的脑海中成型。 他要建立一座城市。 一个信仰第二龙神的冒险者神官曾提到: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座被七龙眷顾的城市,其建造者必是圣贤,其领导者必是明君,其居住者皆是义人,如此,便是圣城。 圣城? 好名字。 泽尼尔人的圣城。 图让身下的烈焰马保持着小跑的速度,以便身后的骑士们跟上。他们正从西南方的丘陵中走出,面前是阿什兰旷野的一角,远方是一切开始的地方:翘崖。 他决定将吞并的部族的大部分人口迁移到翘崖上,也就是未来的圣城里。原本的那个村子与骑士团曾经驻扎的营地一起,作为圣城外的附属聚落,和莹湖营地一样。这样的聚落随着吞并更多的部族,数量也会不断增加。其主要功能就是种植粮食、豢养牲畜和养护道路,为圣城给养。这样的举措也标志着泽尼尔人依赖狩猎和采集的生存模式开始向农耕转型,是将这个民族的本质从“蛮族”转向“开化”的关键一步。 纵使经过深思熟虑,图还是觉得变化来得太快,让人目不暇接。 他对自己的想法有着充足的自信,但心中沉甸甸的不安感仍然挥之不去。 这种不安感,驱使他带着永炎骑士团先一步回到翘崖。大批的移民在后方慢慢转移,萨沙则被他派回崇山遗迹群,希望她带回最新的盖乌斯与尤里西塔的消息。 不过,走上战士型超凡之路的图,对元素的感知并不敏锐,所以他并没有感到整个阿什兰旷野,或者说整个凯尼亚地区的元素异常。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骑士团中有人高指着天空上的异象,失声喊道: “那是什么?!” ******* 云在汇聚。 凯尼亚地区的气象,一直是稳定的。从太古时代起,就有一条地脉的主干从这里流过。尽管断代多次的人类文明最多能利用它制造出符文之壁这个级别的造物,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凯尼亚地区的气候呈现永恒的特殊状态。在寒季,这里几乎不间断地被风雪笼罩,阳光根本刺不破厚重的云层,好在从大地下升腾起的火元素让地区的整体气温维持在冻不死人的程度;而在炎季,压抑了一整个寒季的另外三种元素仿佛冲出了囚笼的猛兽,为这片小小的天地带来持续半年的温暖而干爽的风。这个时节,云反而成了稀罕物,有时候持续六个月的万里无云也不是不可能,先前调查营地的大雷雨,是稀有中的稀有。 可现在,汇聚在翘崖上方的云,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的极端天气。 它们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灰黑色,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纠缠在一起,在翘崖顶端盘踞成压抑的云峰。那云峰笼罩半个阿什兰旷野,图在这里勉强可以看到它的全貌,可如果在翘崖上,恐怕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已被黑暗占据。 图听人提起过在奎尔大地极南方,大裂谷的另一边,有被称为极南树海或者云海的地区。那里的“云”是一种特殊的生态系统,真的像海一样承载着南方种族的奇特文明。而在那些文明的传说中,当不义之人触怒风神萨摩阿,这位风与云的皇帝就会搅动云海,制造吞噬万物的漩涡,让有罪之人在云海下承受永恒的折磨。 他之所以联想起这个传说,是因为同样的漩涡状黑云出现在了翘崖上方。或许从高空俯瞰,真的能看到类似极南云海的大漩涡,而在它之下,大地被黑暗笼罩的样子没准也能对的上给罪人“永恒折磨”的地狱。 当漩涡汇聚到一定规模之后,开始有雷霆和火光闪现在云层内部。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遇上什么了: 天灾。 泽尼尔人的种族诅咒,继兽潮之后,仅仅时隔两个月,有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多苦多难的名族的头顶。 可这还没完。 “那边也有!” 队伍的末尾传来这样一声呼喊,图立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远方那更加熟悉的东西。 在他们昨天才离开的那个泽尼尔人村落上方,明明已经被击败了的“混沌”的能量在飞速汇聚。 图的脑子嗡地一声,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一拉马缰,让烈焰马人立而起,火翼张开:“我先走一步,你们尽快赶回村子!” 下一瞬间,烈焰马一飞冲天,向翘崖顶端飞去。 ******* 图的猜想基本上是正确的,只不过以他所知的信息,根本无法想象这场天灾波及范围之广,成因所在之深。 “蕾雅”的精神海。 虽然诞生自蕾雅的神骸,但这片精神海真正的主人还是那个不知名的能量生物。继承了水元素之神残余力量与记忆的它,不知道是否会自称“蕾雅”? 此时此刻,精神海中张开了几十上百个窗口,每个窗口中都显示着不同的风景。或某片林地,或某处山谷,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这些地方都有一个泽尼尔人的聚落。 以及他们周围正在飞快成形的天灾。 陨石、冰川、地裂、魔兽、山火、能量风暴…… 那个能量生物和尤里西塔一道站在众多窗口的环绕中,展开手臂,似乎在展示自己的得意作品。 “看见了吗?就算时光悠久,就算被众神封印,正义的复仇也不会缺席。龙族在创造这个世界时把终极的公平写在世界的底层规则上,那一刻就注定了傲慢的逆子必为他们的不义付出代价……” “蕾雅”侃侃而谈,语气中透着幼儿一般的兴奋和激动。或许它真的是个孩童,从出生起就活在封印中,尽管有着古老的记忆,但那些并不属于它的声音与画面,对它来说就像是大人用来教育孩子的童话书。 孩子从童话书中看到了恶有恶报,正义昭雪,于是发自内心地渴望审判“坏人”。 在孩子眼中,世界是二元的,好坏分明,简单完美。 在尤里西塔眼中,世界却呈现出另一层意义上的简单。 她一动不动盯着的,是其中一个窗口,里面显示的,自然是翘崖。 她看到自己熟悉的山崖,熟悉的人们,看到自己亲手建造出的村子,看到秘密据点一闪而逝的洞口。 还看到了画面角落,正在缓缓逼近的一抹火光。 她对图的坐骑再熟悉不过了,这只特殊的元素生物在图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尤里西塔牵走做了好多次实验,现在见到她都绕着走。 这是她的家园。 是寄托了盖乌斯和图的梦想的地方。 尤里西塔的世界很简单,就是这么一点点大的地方,就是这么区区几个她爱着的人。 恐怖的能量在她的手中汇聚。 或许是缺乏经验,或许是出于自信,“蕾雅”并没有屏蔽尤里西塔在自己的精神海中调动能量的权柄。 当它转过身时,迎上这铺天盖地的法术风暴的瞬间,它看到了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眼中,如同猛虎或巨龙一般的眼神。 第七十四章 绝望与英雄的利剑 短寿的人类与那些不灭的生物的视角总是不同的。越是短寿,越擅长遗忘。区区百年就足够人类更替三代甚至四代,这个跨度足够这个种族遗忘曾经的美好和罪恶。“蕾雅”看来,叛逆弑杀的痛楚仿佛就在前一秒,而凡人连文明都已经断代了几次。 奇妙的是,他们还在前进着。 他们用文字或图画把少得可怜的信息传递到后代手中,他们的后代也拿着残缺不全的信息尝试还原似是而非的真相。就像萱花,这种花曾经见证了蕾雅为刚刚诞生的凯尼亚人赐福,在那太古的时代,这种花只有纯白一种颜色。 直到凯尔顿人更名弑神,神的哭声传遍世界,世上的萱花才染上了别的颜色。 黄的红的,乃至紫黑色,都是这位母亲的痛苦和绝望。 可到了今天呢? 这些自称为泽尼尔人的族群,居然把萱花当作了希望之花,甚至把智慧之子这个名号当作荣誉。 不可理喻,罪该万死。 翘崖上空的黑云已经聚集到难以想象的规模,恐怕就算是盖乌斯在,看一眼也会觉得头皮发麻。那云的体积早已超过了翘崖,小半个阿什兰旷野都被笼罩在内。而如果用龙瞳或者法师的元素视觉去看的话,会发现那云其实都是法术。 元素被法术塑造成各种物质各种现象,其存在形式和普通的物质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但既然是法术,那必然存在其目的。就像一块铁锭和一把利剑,它们本质上都是一块铁,但铁锭只是放在那里的东西,利剑却是用来杀人的。 浓云,火光,雷霆,它们统统都是为了毁灭而来。 十分钟,云峰从出现到准备完成只用了这么长时间。从元素量来看,这云峰中的能量约等于一个十环禁咒。十环,说起来是禁咒中最低的一环,但禁咒就是禁咒。 它如果顺利砸下来,凯尼亚地区的地形都会就此改变,翘崖或需要更名为某某巨坑了。 图不知道法师们是怎么对应禁咒的环数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危险直觉在疯狂报警,巨大的紧张和恐惧灌注到了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滴血液之中。这压力比面对全面展开龙威的盖乌斯还恐怖,如果说后者让他感觉自己象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的话,那前者就是被扔进熔岩池中的一只蚂蚁,连挣扎都显得不起眼。 但蚂蚁不会后退,他的身后就是翘崖。 天空中的云峰与大地上耸立的孤峰是相对的,它们都拥有漆黑伟岸的身姿,都将肢体探向对方。仿佛天地交合的缩影,仿佛在述说着这个世界原本的姿态。 唯一不和谐的是两座黑暗峰峦之间的一点闪光。 图坐在烈焰马上,执剑凝神。 天地都是无生命的死物,遵循既定的规则默默变迁。但偏偏就是这死板的世界上,会诞生“生命”这样不可测的古怪之物。若有了生命,那亘古的黑暗中,也会有闪光。 天地相对,人居其间,一切的奇迹由此诞生。 图一剑挥出,剑气斩破长空。 ******* 精神海中,“蕾雅”皱起了眉头。 她也注意到了尤里西塔一直盯着的那个窗口,以及庞大云峰下的那一点小小的火光。这一幅画面和其它的都不同,她在其它窗口里看到了一切她想看的东西:哀嚎哭泣的人群、恐惧失神的表情、徒劳无用的奔逃…… 可这个叫做图的人类身上,居然只有半步不退的决意。 若这决意能化作实体,恐怕会是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为什么? 她的不解没有得到答案,回应她的只有尤里西塔铺天盖地的法术风暴。笑话,放在现实世界,她可是仅次于禁咒法师的人类顶级力量,如果把现在的她放到几个月前,她一个人就能正面对抗天灾。 陨星之火、凝魂暴风雪、雷神之矛、死星闪耀……八环以上的法术不要钱一样扔过来。这里是精神海,能量等同于是无限的。尤里西塔又是创世法术的发现者,有着比世上人和人都透彻的对元素的理解。在她手中,几十上百种瞬发高环法术组合在一起,有着比禁咒更加恐怖的破坏力。 这个女孩眼里,有着和图相似的决议。 “蕾雅”居然觉得有些难以和这样的眼睛对视。 为什么你们这些罪人能毫不犹豫地反抗? “够了!” 虽然伤不到她,但“蕾雅”依然觉得不胜其扰。她切断了尤里西塔在精神海中调用元素的权柄,一瞬间,整个空间中的能量都被抽空了。 原本浑身闪耀着元素光辉,漂浮在空中宛如神明的女孩,突然被打回了最脆弱的凡人姿态。 她掉在地上,灵魂因为突然进入“真空”环境而一阵阵剧痛。一般来说,没有人类能承受这种剧痛,轻则失去意识,重则灵魂受损。 尤里西塔却愣是挺住了。 她挣扎着抬起手。 创世法术。 魔能流! 颜色驳杂丑陋但强大可怖的无序元素流猛地挣脱了权柄的束缚,像一条长蛇般咬向“蕾雅”。“蕾雅”吓了一跳,千钧一发之际闪身避开,连忙剥夺了尤里西塔在精神海中一切“行动”的权柄。 “你……你怎么……” 千万年来,这位“神”第一次感到恐惧。 那个显示着翘崖的窗口中,图的双眼仿佛穿透时空盯着她,让她觉得芒刺在背。 ******* 以平原诸国为代表的东方人喜欢把神秘山脉以西的大片丘陵地带都笼统地称作凯尼亚地区,而放到十国联盟,那里的人更喜欢把盘踞奎尔大地中部的这片山地称作“陆脊山脉”。虽然从高度上说,极北群山更适合被当做世界之脊,但在黑石之火教团失落在漆黑高原上之后,主流文明圈与背地那些“蛮族”的交流实在少得可怜。 都被排斥在“主流”之外了,当然不会给你们匀一个世界之最的名额出来。 扯远了。 在这个被后世称为“冠冕重铸之年”的年份里,凯尼亚地区或者说陆脊山脉,正是因为这一次范围广大到难以想象的禁咒洗礼而走进人们的视野。 数万泽尼尔人在同一天内死在自己的村落中,因为这一种族的特殊性,有些无一活口的村落甚至是在数月后才被发现。除了触目惊心的建筑残骸和漫山遍野的尸体,尸体腐烂引发的瘟疫更是随着野兽迁徙蔓延到了十国联盟东部。哪怕瘟疫被各个教会的神职人员平息,其后数年中,这万人坑中积蓄的庞大怨念也引发了十余次亡灵天灾。 这块从人类文明有历史记载以来就属于蛮荒之地的群山,似乎一天之间就成了整个大陆瞩目的险恶之地。 从那片山地中弥漫出来的,属于一个种族的绝望,让整个文明世界惊骇难言。 穷山恶水变成了生者禁地。 偶有胆大的冒险者或运气欠佳的商旅从凯尼亚地区走出来,向人们讲述他们的见闻。而哪怕他们在酒精的作用下数倍地夸大着自己的经历,语言所描绘出来的,也不及凯尼亚地区真正惨状的万一。 他们看见野兽和魔兽叼着半腐烂的人类残肢从林间跑过,那些生物的眼中布满血丝,已经因为吞食尸体而中了腐尸毒;也有在从禁咒中活下来的泽尼尔人,身体被禁咒能量刺激变异成了无神智的扭曲怪物,对路过的所有生灵喷吐着脓液;还有不计其数身体残缺的泽尼尔人,拖着奄奄一息或已经变成尸体的家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山间。 地狱? 不,就连恶魔的君王看到这一幕,也觉得胆战心惊。 如果说在这片绝望笼罩的土地之上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天灾降临的那一刻,仍有英雄般的人手持利剑舍身向前。 图的第一剑如同挥入了水中,激起一小股涟漪后就消失无踪。但紧接着他又挥出了第二剑、第三剑……暴雨般的剑气逆风向上,连绵不断地轰入云峰之中。 或许是被这个不自量力地人类惹恼了,一道雷霆脱离云峰的怀抱,劈向这个少年。图把超凡之力附在剑上,横剑一挡。雷霆之力没有起效,但巨大的冲击力仍然实打实地掠过一人一马,将他们从天空击落。 时隔月余,图回到了村子,从天而降,摔得头晕目眩。 尽管摔得几乎散架,但他手中的巨剑仍然闪耀着凛凛寒光。 第七十五章 半龙与汇聚的希望 在意识被碾碎前的一瞬间,灵魂的本能会被激发出来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濒死体验,大部分人是会在意识中回放这一生的经历。有不少学者痴迷于这个现象,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居然能被灵魂放大到近乎无限,这是多么神奇可畏的力量?而这恐怕还不是极限,只是灵魂潜力的一部分而已。 而众所周知,掌握超凡力量的人不断变强,就是在不断强化自己的灵魂。 那一个近神大恶魔的灵魂潜力有多强呢? 在他的精神海中,时间几乎是停滞的。 在水蓝色的光芒压垮他的防御的瞬间,充斥着神性力量的光芒真正侵染到他灵魂前的瞬间,一切都停在了这里。纵观盖乌斯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成千上万年的生命,他还从未感受到死亡离得这么近过。 他也有弱小的时候,差点丧生猛兽之口;有过技不如人的时候,差点被对头斩于剑下;有过疏忽大意的时候,差点被自己人坑死…… 但都没有过像这次,死亡来得无可阻挡。 真神的力量啊…… 精神海上,凝固的浪涛之上,盖乌斯,不,西泽尔的眼中黑暗深邃。 作为一个遵守丛林法则长大的炎魔,他很小的时候就做好了死亡随时会到来的觉悟。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他每一次战斗都带着十足的虔诚与决意。当然,不是宗教那种虔诚,而是对自己与对万物众生的敬重。 除了这次。 真神就能威胁尤里西塔的生命了吗? 去你的! “我呼唤第六龙神,呼唤贝希摩斯的力量。您是黎明之柱下亘古的山峦大地,是不朽的终极壁垒。请降下守护的力量……” “信者不死,则守护不破。” 天赋龙语,烙印在西泽尔灵魂本质上的,无法被学会的语言。奎尔世界的底层规则就是用这种语言书写的,世上所有的法术、符文也都是从这种语言简化而来。严格来说,龙语不是一种语言。 它本身就是真理在低纬度上的一种表现形式。 念诵龙语者,便在那个时刻最靠近真理。 打个不准确的比方。盖乌斯拥有的知识和力量统计为一的话,“蕾雅”的知识和力量可能是一百,两者对上,“蕾雅”对盖乌斯造成的神性侵蚀就是九十九。可如果盖乌斯念诵有意义的龙语,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接近了真理呢? 至少有一瞬间,他的知识和力量是正无穷。 计算将失去意义。 这一瞬间,一切牢笼都将被打破。 ******* 黑暗的光辉冲天而起。 如果有不了解内情的人从阿什兰旷野路过,看到崇山遗迹群中出现这样的异象,估计会惊慌失措地以为有邪神挣脱了束缚回归大地吧?而如果是冒险者镇子那些和调查营地保持着联系的人,对近些日子动不动就出现的各色光柱应该都司空见惯了。 要说不同的话,以前真的出自众神之手的那些光柱只是纯粹的元素现象,而这回的光柱……仿佛能让人从中体会到情感。 只有短寿的、低等的、看不透这世界的凡人,才会用感情去片面地运用力量。 也只有凡人这样“低效”地运用力量时,才会让无法抗拒的情感力量播撒到整片地域。 水蓝色的光芒被驱赶往四周,黑色的光柱伴随着虚幻的岩石崩裂声冲上云霄,又在云层中扩散向四周。一圈圈黑色的涟漪从天空中掠过,又向整个凯尼亚地区洒下黑色的光斑。 仿佛宣告着一个伟大的生命降临于此。 他有着遮天蔽日的双翼,鳞爪锋锐,瞳似烈日。他从群山中升起,空间都仿佛因为承受不了这过于高维的生物而发出一阵阵悲鸣。空间的悲鸣,在凡人的耳中听来其实类似圣咏,或者…… 龙吟。 龙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在大地上了,历史记载的各种巨龙降临的事迹里,都用敬畏与诗歌般的语言描述这种生物。换句话说,就是你看那些文字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些生物长啥样。学者们都是从凡间的龙,学名“劣龙”的超级魔兽身上猜测,真正的龙神应该是什么样。 没人能料到时隔数百年,人们见到的第一个最接近龙神的生物,居然如此可怖。 西泽尔任由愤怒和破坏欲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乱窜,因为如果不这样,占据他精神海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龙语了。 “近神”不过是凡人划分的力量评级罢了,西泽尔终究是凡人,凡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两次念诵龙语,岂能不付出代价? 一般来说,代价是肉体与灵魂全都被世界的底层规则同化,换句话说,死。 可西泽尔是谁?恶魔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倔犟的皇帝?万年一遇的魔武双修的天才?灵魂中天生带有龙的因子的奇人? 都错。 他是个在确保自己恋人安全前都不打算去死的凡人。 所以,他一边用龙语借来七龙之一的伟力,一边在精神海里疯狂呼唤本我,用各种欲望和情感对抗着龙语对他的同化。 但他也只能保住精神海了,他的肉体早已无限趋近于龙族。如果说之前他全力全开的模样只是一个融合了很多龙的元素的人形,那现在他的身体已经不折不扣是一头龙……的骨架了。 说来有些好笑,这个世界的物质能量相互转化非常容易,但守恒定律是不可违背的。龙的身躯比大恶魔体型最大的形态还大数倍,要成就那么大的身体,自然需要调用大量的能量,或者说元素来填补。但掌控能量的精神海,目前仍是西泽尔自身意识的地盘。而没有补充,西泽尔本来的构成身体的物质……就够转化个骨架。 所以人们看到的是,在黑光稍稍减弱后,一具龙骨庄严威武地飞在天上。 对凯尼亚地区的凡人们来说,这一点都不好笑。 天灾,黑光,龙骨,不管事实为何,这一幕都仿佛世界的末日已至。 ******* 图已经是第十次被云峰击落了。 雷霆、火球、风刃,有时候还是浓云构成的长鞭,一次又一次地击破他的防御,让他追向大地。 烈焰马早在第三次的时候就不行了,那对火焰的羽翼连构筑都构筑不出来了。好在图及时想起了盖乌斯第一次教他心止时,那种靠剑气空中转体的技巧。延伸一下,他无师自通了一种踏空而行的技巧。 如果盖乌斯看到那一幕,肯定会一脸纠结地说:“你和尤里西塔自创高阶技巧都是不花钱的吗?” 无论如何,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又“冲”上天空七次。与天灾云峰“近身搏斗”。 还真让他把云峰削掉十分之一左右的高度。 但他也是强弩之末了。 第十次被击坠,炉火之厅附近的翘崖边缘干脆被他砸塌了一角。碎石从岩壁上崩落,巨大的声响仿佛昭示着什么。当图被村民从悬崖边缘拉上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 眼中的景物一片模糊,肺里好像灌进了冰碴,全力呼吸也吸不进几丝空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了,唯独觉得身上的铠甲和手上的巨剑重逾千钧。真奇怪,连知觉都没有,是怎么感觉到沉重的呢? 他心头掠过这个念头,就要向下倒去。 这个刹那,龙吟响彻整个凯尼亚地区。 来自高维生物的情绪随着黑光播撒开来,连同他的愤怒、他的坚韧,也强行灌注进这片地区每一个有灵魂的生物心中。 那情感仿佛黑色的火焰,辛辣灼热,像是让人涕泪齐流的烈酒。 一下子,就让图感觉身体到灵魂都燃烧起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恐怖的黑色涟漪掠过天空。紧随其后的,居然是一只骸骨巨龙。这伟大但残缺的生物仿佛在怀里抱着什么,盘旋在阿什兰旷野上空,龙吟不止。 真是不亚于神话时代的奇景。 在骨龙的搅动下,天空中聚集的黑云居然有不稳的迹象。 不属于自己的愤怒在意识中燃烧,这种情况下,图不讨厌这种感觉。那灼热的思绪,融化了僵硬的身体,也让他回忆起无穷的斗志。 不熄的火焰…… 大地震动,永焰骑士团终于追上了他们的君主。区区几十人,竟像是全世界所有的勇士都在此了。他们或许被天空中的神异景象震撼,但还是第一时间汇聚到了他们的家园前方,他们的君主身边。 “我的骑士们,聚到我身边来……” “我们,再战!” 第七十六章 力量与真正的权柄 永焰骑士团在大地上固然是排的上号的劲旅,但他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掌握了超凡力量。准确地说,除了他们的正副团长,图和盖乌斯之外,他们全都不是超凡者。换句话说,他们没法飞。 但他们本来也不是依仗个人勇武的军队。 他们身下的魔兽坐骑是专门的驯养师训练的,那些率先接触泽尼尔人未涉足的新领域的勇者努力地学习尤里西塔教授的元素知识,又把它们与商旅们从外界带来的驯兽技巧融合,不断开创着自己的特色与优势。 他们身上的铠甲手中的武器,是仿照盖乌斯副团长用深渊烈火锻造的奇特合金铸造的。以这种新合金为资本,不少外界的工匠和泽尼尔人自己的铁匠进行了数月的技术交流。最终他们锻造的最优秀的数百幅铠甲武器,正是他们装备的这些。 他们怀中的护符,是所有祭司日以继夜改造出来的最强逸品。有尤里西塔开创的元素新领域作为上升空间,有冒险者小镇的狂热学者和法师作为技术资本,这些护符即使在人类最繁荣的城池也是稀罕的强力附魔物品。 他们的力量,从来都来自所有人民。 从神话时代崛起于大地角落的贤者们,到现在数次断代又数次重燃的人类文明,一直都是最脆弱的。任何风吹雨打都能毁灭他们,但他们也呈现出无法理解的强大,任何神话生物古老种族,都在这强大面前被历史淘汰。 现在围绕着图的,就是泽尼尔人,不,人类最强大的骑士们。 他们立于山巅,岂会对付不了区区云峰? 图下达命令,让骑士们启动护符。 五颜六色的光效在永焰骑士们的铠甲上流转,那是一个个不同的法术效果。从最适合眼下情况的风之翼到需要其它法术配合的减重术不一而足。泽尼尔人的生产模式仍然依赖复数工匠分别独立制作成品,尚未产生“量产”的概念。铠甲武器这是东西好歹有制式模板可以参考,祭司们制作的护符则几乎不可能出现功能相同的成品。要给军队列装统一的附魔护符,他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但幸运的是,这些护符的品质过硬,通过组合激活或者破坏性超载,总能打到飞行效果的。 随着永焰骑士们与图的“冲锋”,天灾云峰似乎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冒犯,顿时爆发出密集的雷鸣应战。 自众塔之国与世界之环同归于尽后,天空终于再次成为了人类的战场。 ******* “蕾雅”的精神海。 被剥夺了“行动”的权利后,尤里西塔就静止在了地上。她维持着抬起右手放出魔能流的姿势,连眼珠都不能动一下。当然,在精神海里,一切物质都是虚幻的,尤里西塔的这句身体也不过是她的灵魂认为应该有一个实体才呈现出来的。 “蕾雅”再三确认这个少女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这才惊魂未定地把注意力转回那些窗口上。 智慧之子曾经统治天空与维度,它们在大地上建立的高塔,甚至有着挑战苍云垂变之山上龙神们的潜力。固然可恨,但“蕾雅”承认他们是一个强大的种族。这个种族的后裔居然衰退到原始部族的状态,真是讽刺。 她如愿看到了毁灭与死亡,这些罪人哭喊着挣扎着,展露出自己最可悲最丑陋的一面,然后不可避免地被天灾吞噬掉。 众多大快人心的画面中,只有一幅是不和谐的。 从这个叫尤里西塔的小姑娘的灵魂中,“蕾雅”知道了那个地方叫翘崖。 古怪的名字,古怪的人。 唯独笼罩在这个村落上方的天灾迟迟不落下,仿佛构成它的元素在犹豫,甚至在违抗她的命令。她一次又一次地催促它们尽快执行毁灭,但发出的命令最多让云峰多劈下几道雷霆,转眼就被那个叫图的人类化解。 为什么? 元素流只是一种能量,它难道还有自己的思想不成?! “有啊……” 一个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这一声吓得“蕾雅”心胆俱裂:那个女孩还能说话?! 她向见鬼了一样看向尤里西塔,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女孩正极慢极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手脚都在颤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重量。“蕾雅”甚至能从她身上听到法则的崩碎重组声,精神海明明应该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主人,但这个女孩居然打破了这亘古不变的法则。 她在强行接入神明的精神海,强行接管这里的部分权柄。 “为、为什么?” “蕾雅”发现自己的声音充斥着恐惧,就像那些卑微的凡人一样。 尤里西塔艰难地抬起头和她对视,目光清澈锐利:“盖乌斯告诉过我,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只有掌握了更多知识的凡人。” “蕾雅”听不懂,她毕竟是第一次和其他智慧生物对话,根本没有潜台词、弦外之音这类的概念。 “你刚刚说,剥夺我行动的权柄,我就在想……你真的剥夺了吗?我体内还有血液在流动,我仍然能看到东西,这说明我的神经与脑也都正常运作。如果剥夺了一切行动,视觉的传递应该也停止了才对。真正停止的话,我应该没有意识,或者直接死掉。是你手下留情了?还是剥夺仅限于我体外? “所以我做了一个实验。 “我在自己体内构筑了十二万个创世法术里的法阵,让它们紧紧贴着我的体表,然后,用它们召唤魔能。 “我成功了,魔能是创世法术之外所有元素的克星。你掌握的不是真正的法则权柄,单纯是一种元素的高阶运用而已。破坏了你能支配的元素,也就‘剥夺’了你的‘权柄’。” 尤里西塔平静地解释着,就像她日常做的每一个实验,奇思妙想,效果斐然。 只有“蕾雅”觉得,背脊发凉,如果她有背脊的话。 “你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权柄吗?” 不等“蕾雅”回应,她抬起手,指向显示着翘崖景象的窗口。一群光辉四射的骑士正在向天空的庞然大物发起冲锋。 “法师和学者的终极愿望就是知悉一切真理,全知者全能,这确实是掌握神明权柄的方法。但是我又想过,像是图那样的战士,他们从来不去思考真理,他们连元素都不能亲和,甚至有些人还不识字,可他们为什么也能掌握超凡的力量? “如果你看过盖乌斯和图讨论各种计划的样子,你就会懂了。 “知识固然是通往神明权柄的路,但不是唯一的路。你说过龙神在创造世界时是公平的,它也是公正的,它会赋予图和盖乌斯那样的人真正的权柄。” 尤里西塔有点词穷,她刚刚努力模仿盖乌斯侃侃而谈的样子,但她终究没那么善于表达。 这些感触很难用清晰的、学术的语言来描述,它太过抽象也太过感性。尤里西塔甚至觉得“权柄”这个词都是牵强附会的,比她曾经看到的东西低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她脑海中闪过的,是每一次三人围绕着沙棋闲聊的光景。闲聊每每发展成图和盖乌斯语速超快的讨论,各种城市啦、政策啦、制度啦她听不懂的话题,盖乌斯看似在和图讨论,实际上是在把自己的经验倾囊相授。权柄之所在,正是那些时候,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们,眼睛中闪动的光。 还有图时常为了村子的未来焦头烂额,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摞一大摞的书,一边看一边抓耳挠腮。村子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事情压在他肩上。他的决策或许就会决定明天是否有人会挨饿会受伤,半点马虎不得。他拼命地学习拼命地思考,夜以继日。权柄之所在,就是当他拿定主意,走向等待他命令的人们时,坚定的步伐。 盖乌斯很喜欢高的地方,除了城墙、山崖这类俯瞰村子的地点,他还喜欢偷偷变出翅膀,飞到天上去。那里没人打扰,一切都变的遥远渺小。尤里西塔觉得那么高的地方,根本看不清地上的房子吧?后来她偷偷在盖乌斯身上扔了视界术,才知道他看的是山川大地,以及在大地上飞快扩张的文明痕迹。权柄之所在,就是当这位恶魔皇帝看见文明生生不息时,嘴角不自觉露出的笑意。 当你回忆起这些东西,怎能不感受到力量? 心怀这样的力量,区区神明算什么? 法则的风暴,不可阻挡地扩张到正片精神海。这里褪去了神域的不可冒犯,飞快地被一个凡人的意志冲击蚕食,摇摇欲坠。 尤里西塔在用自己的精神海侵蚀这里。 这是奎尔大地上最伟大的权柄和最伟大的人,在他们面前,元素和法则也要敬畏驯服。 第七十七章 机会与龙翼的眷顾 第三次被击落了。 图和一众永焰骑士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做下一轮冲锋,但还是有几个人没能再站起来。每一轮冲锋,都会有人倒下。或因为跌落受伤,或因为护符损坏,甚至也有在雷霆和风刃中就身首异处的。 他们不像自己的君主,能自由掌握超凡之力。能在天灾中庇护他们的,只有虚无缥缈的运气罢了。 减员过半。 而天空上倒垂的云峰也已被削去了大半。 事实证明,凡人有能力对抗神明的怒火。固然他们伤亡惨重,能战者也濒临油尽灯枯,但局面与数十分钟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当时倒垂天际的云峰,仿佛把全世界的绝望都聚集到了这里,那身姿让凡人一眼望去就升不起对抗的念头。现在呢? 只要再坚持一下…… 骑士们心中如此想着。 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行,图发现了那云峰的一些规律。比如在云峰规模最大时,他们的攻击都能造成最大的效果,但随着云峰缩减,它的恢复速度也在加快。而如果这个规律一直不变的话,那么到某一刻,骑士团就再也无法削减云峰了。 或许那一刻已经来了。 第四次冲锋接近无功而返,骑士们能直观地看到自己的剑击溃了多少云峰中的元素,但如果从大地向上望去,云峰的总体并没有再次缩小。 临界点。 必须有一个东西,来打破临界点。 ******* 骨翼撕裂空气,附着在龙骨上残缺的筋膜并不足以托起沉重的身躯,但龙族向来也不是靠双翼来飞行的。在他飞过的地方,游离的风元素在龙威下畏惧地颤抖。尽管力量只有劣龙的水准,但西泽尔毕竟才吟诵过龙语。有这种本源之语的加持,他现在确实拥有龙神的位格。 神明的位格,岂是他一个凡人能承受的? 精神海中的波涛正在平息,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用刺激本我的方式在精神海中维持自我,但精神力总有枯竭疲惫的时候。当这一刻到来,他的精神海将再次承受龙族神性的洗礼。而到时候,他将再也无力抵抗。 哪怕现在,一阵阵的幻觉也在涌进他的意识。他又开始看到神话时代甚至更久远的时光之前的景象了,可这一次,他控制不了这些东西了。 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苍云垂变之山上。 耶撒刚刚离去,虽说这个“刚刚”是从神明的时间尺度来说的,换成大地上凡人的时间尺度,可能有几十上百年了吧。 宏伟的宫殿群中一片寂静,龙族并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种族,他们认为世界恒动,处在变化发展中的万物才是美好的。安静或静止,如果超出了休息所必需的范畴,则是世界走向死寂的象征。 偶尔有激烈的争论从山峰的某个角落爆发出来,就飞速沉寂下去。 所有龙族都在思考耶撒的质问,而那份被迫签订的契约也无比刺眼地烙印在世界的底层规则之中。 元素的众神认定凡人文明所面临的那道“天堑”,并不是出于凡人种族的自身缺陷或外在不可抗力,而是众神的过度庇护。就像温室中的花草或圈养的牲畜,安逸的环境才是他们容易夭折的元凶。 真的是这样吗? 无数的时光中,龙族都做错了? 一只年轻的龙族飞上苍云垂变之山最顶端的宫殿,那里是目前龙族领袖的居所,摄政王的宫殿。 “我们当然错了,但并非错在插手大地上的事务。”年轻的龙族有着一身漂亮锋利的鳞,在灯火通明的宫殿中熠熠生辉。 摄政王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刃鳞家族一员的转生,也是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一位。 “你说,错在何处?” “错在我们称呼那些种族为‘凡人’,错在我们自诩为神。” 摄政王的瞳孔中火光流转,不是没有龙族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神与否又有什么要紧?龙族拥有强大的力量,大多数时候,“神”这个称呼其实是凡人种族主动给予的。 “无论在哪个世界,从来都只有凡人。无论在哪个世界,傲慢与隔阂都是扼杀文明的凶手。” 摄政王没有评价,但他心中微微感受到了触动,他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听到了特别的东西。但那种感悟捉摸不定,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你的提议。” 年轻的刃鳞家族小辈直视着摄政王,眼中的神采因自信而光芒四射。 “我要在世界的底层法则中增加一条备注:当凡人因自己而执掌文明的权柄时,龙翼必将伴其征途。” 摄政王猛地站起身来。 “你……” “龙翼所钟之君主,天下无敌。”刃鳞家的小辈骄傲地宣言着,仿佛他即将付出的代价微不足道。 那天之后,历史遗漏了一个伟大的时刻。 苍云垂变之山云墙的顶端开启了一瞬间,从中升起一道黑金色的光芒,在夜空下一闪而逝。这道光芒斜穿过整个世界,最后蛰伏在大地的一角。 直到有足够伟大的王者诞生,龙族的祝福会降临到他的身上,命运流转,所向无敌。 幻觉之外。 狰狞的古龙在天空上横冲直撞,把凯尼亚地区的元素搅得不得安生。但和他狂乱的行为相比,有一个不为人所见的细节显得非常违和。 他的两只骨爪紧紧抱在胸口的位置,似乎在保护什么东西。 其中正是尤里西塔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而少女的手中,还绽放着一团水蓝色的光华。 ******* “蕾雅”的精神海中,同化已经接近尾声。 “……权柄?” “蕾雅”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刚刚尤里西塔向她解释的理论,她每一个字都能听懂,组合起来的含义也不难理解,她毕竟是继承了当初水神的遗产的生命,论秘密知识,她绝不会比任何一个凡人少。 可是,这个女孩所说的东西,实在是匪夷所思,让她不敢相信。 尤里西塔的表情似乎是面对一个不开窍的学生,拼命地琢磨怎么用更简单的语言来教她学会自己的理论:“权柄只是一个代名词啦,你也可以叫它规则,也可以叫它法则。总之,我是在创世法术的体系里,发现的这个权柄。啊对了,‘创世法术’也只是我和盖乌斯取的名字,你可能更习惯叫它‘十四重环’?” “蕾雅”烦躁地摇了摇头,示意尤里西塔先停下。 她怎么会不懂?她比尤里西塔更清楚当年耶撒和龙神们立下了什么约定。众神退出凡人的大地,龙神赐予十四重环将四元素位面封印到大地之外,凡人的纪元由此开始。可刚刚这个人类小女孩,居然说这个约定上有一条额外的法则? 如果有一个人类靠自己取得了打破命运的力量,那么龙将给予这个人祝福,让他拥有破解一切阻碍的可能? 龙翼之下,所向无敌? “不可能,龙神怎么可能违反契约?他们怎么可能再出手帮助凡人?” 听到她的问题,尤里西塔又露出了老师面对学生的头疼表情。 “神明和凡人这个问题先不讨论……龙族并没有帮住凡人啊?” “什么?” “权柄不等同于力量。换句话说,在你的法术面前,我们本来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只是因为图在这里,所以这个机会变成了注定而已。” “蕾雅”感觉自己的都快哭出来了,这都什么不讲道理的权柄?十四重环里还有这种法则? 罪人注定活下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尤里西塔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没见过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学生,这种时候,只能让她慢慢想通而已。 她微微调动精神海,完成了最后的同化。 ******* 图没想到,他需要的“一个东西”这么快就现身了。 他注意到,当天上的骨龙飞过云峰附近时,云峰的一部分结构都会陷入崩溃,需要好几分钟才能复原。按照这个思路,如果让他一头撞上云峰会怎么样呢? 那妥妥的打破平衡啊。 而且,他还认出来那头骨龙是盖乌斯了。 至于怎么认出来的,无它,图认识那个尾巴的形状。当初他们三人整天凑在一起时,尤里西塔总是要把盖乌斯的尾巴拽过来把玩,那一幕实在太过诡异,图总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于是就记住了盖乌斯的尾巴形状。 “你们继续进攻!”他向骑士团下令,然后立刻飞向盖乌斯的方向。 第七十八章 破云与圣贤的道标(一) 骨龙飞得并不快,而且毫无规律地在阿什兰旷野上横冲直撞。再加上他目标很大,即使靠图刚刚掌握的飞行术也能轻松靠近他。 “盖乌斯!帮个忙!” 骨龙从他面前飞过去,没理他。 图:“……” 是不是喊的声音太小了? 应该是,毕竟那么大的翅膀,风声自然也很大。 第二次追到骨龙身边,图用超凡力量将声音扩散出去,乍听上去仿佛天际的滚雷。而且这次,他直接挡在了骨龙前进的道路上。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骨龙一个匪夷所思的空战机动,几乎是原地折返一百八十度,从他面前飞走了。 图:“……” 他感到一阵急火攻心。 “你他妈干什么啊?!?!” 他一个闪身,再次追了上去。这一次,他决定直接骑上去。如果盖乌斯现在听不到声音的话,那他或许可以通过控制龙头的方式操控他的飞行方向。但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执行,就被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光点在骨龙紧握的双爪之间闪烁。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光点加快了闪烁的频率。看到这,图确信那里有人在呼唤自己,于是把登陆目标从骨龙背上改到了胸前的骨爪间。 当他靠近到足够近时,被突然钻出来的尤里西塔吓了一跳。 “尤、尤里西塔?!” 许久——或许也不算久——未见的女孩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分不清迷糊还是精明的气场,依然是明亮纯净的眼睛。唯一的变化是,她的手上多了些蓝色的花纹。 “图,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想问……” “不对,我们在哪?” “阿什兰旷野上空。” “旷野……图,翘崖呢?禁咒没落下来吧?” “你说天灾?没有,永焰骑士团还在拖着,我需要盖乌斯的帮助。” 尤里西塔抬头看了看龙头的方向,实际上在这个角度她什么都看不到,这只是一种本能。 “现在的盖乌斯应该是听不到声音的。” “他没事吧?” 尤里西塔摇了摇头:“不好说,我或许有办法让他恢复原样,但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 图一瞬间想要详细询问他们的遭遇,但不是时候,他强行改变了话题:“我打算让他去撞翘崖上的云峰,会有用吗?” 尤里西塔仔细感受了一下附近的元素,然后肯定道:“有用。” “盖乌斯不会因此受伤吧?” “他现在是小半个龙族,凡俗的元素很难伤到他。而且他这个样子……应该已经没法再受什么伤了。” “那就好,要怎么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 尤里西塔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浓浓的担忧:“我感觉不到他的精神海,也许是他屏蔽了我,或者是精神海里只剩一片死寂了……” “尤——” “不,他会没事的。我、我先解决翘崖的问题……让我想想……” 从“蕾雅”的精神海中挣脱之后,她第一时间张开感知寻找盖乌斯的所在,结果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盖乌斯。直到找回五感,她才发现盖乌斯所处的这种古怪状态。这只骨龙确实是盖乌斯,从物质特征到能量特征都符合,但却感觉不到他的精神海,更别提接入了。 这种情况,要一般的法师来诊断的话,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肉体存活,灵魂湮灭。 但尤里西塔不是一般法师,她没遇见过这种病例,更关键的是,她从没想过盖乌斯会死的可能性。 她感觉到体内仍残留着“蕾雅”的力量波动,正打算询问她前因后果,却先一步发现了飞在盖乌斯旁边的图。 一番交流,她才大致掌握了情况。 他们飞行在距离地面六百多米的高空,被一只差点货真价实的巨龙抱在胸前。原本在凯尼亚地区肆虐的狂暴元素在龙威的震慑下居然沉默下来,除了那些已经被释放出来自动运转的天灾之外。作为这种龙威的发源地,阿什兰旷野居然呈现出元素稀薄的景象。 被龙威驱赶的元素纷纷向地面和更高的空中逃逸。受地脉影响,这一地区炎季弥漫着浓郁的火元素,它们的逃逸更加挤占了另外三种元素存在的空间。地元素在旷野上流动,涌入了其上生长的植物根茎之中。可以预见的是,阿什兰旷野的土壤将在未来数年内变得肥沃无比。 而在高空,激烈碰撞的水、火、风三种元素在一段时间的冲突后,在一个巧合与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下,居然产生了莫名的法术效果。具体而言,就是它们物质化了,化作温热的阴云和雨水,向大地泼洒。 之后的很多年,只有少数的人还记得这场暖雨。 至少现在,在龙骨巨大身躯的遮掩下,尤里西塔和图是不知道下“雨”了的。他们随着骨龙毫无规律的飞行轨迹在天上已经晃了好几分钟,图只能干瞪眼,尤里西塔则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盖乌斯的飞行轨迹……好像也不是全无规律。 他的飞行路线似乎是在描绘某种符文,或者法阵?可具体是哪个法阵…… 骨龙第三次掠过某个位置,尤里西塔从骨爪的缝隙间看到地面上一片绵延的花海。只有她能看见那片花海,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用法术隐藏起来的…… 等等?法术? “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么了?” 但尤里西塔没有立刻回答图,她向地面凝视了十几秒,才答非所问道:“图,一分二十秒之后,盖乌斯会飞到离云峰最近的地方,云峰东南侧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到时候,嗯,到时候你想办法让他一头撞上去。” “……啊?要怎么——需要我准备个缰绳之类的吗?” 尤里西塔想了想: “或许……你可以一拳把他打过去?” ******* 汉斯、阿尔和悠娜是图留下来带领难民队伍的骑士,不过“难民”这个称呼难符其实,毕竟图是要把绝大部分泽尼尔人都迁到翘崖居住的,这些人本身并没有迁移的意愿,自然算不上逃难。 不过毕竟是受过天灾洗礼的部族,尽管已经比其它地方已经彻底被天灾毁灭的部族好的多了,但眉宇间那种阴郁和麻木实在是太“难民”了。 悠娜不喜欢这种气氛,所以她把前奔后跑照顾队形的任务扔给了汉斯和阿尔,自己强行要过了领队的位置。好在女孩子在提任性要求上有天然优势,碍于个人情感的汉斯和碍于骑士精神的阿尔皆只能奉命行事。 不过有泽尼尔人饲养的魔兽作为坐骑,巡视一圈可是非常快的。当两位骑士回到队伍最前方时,距离他们离开只过了十几分钟。 “诶,悠娜,我刚刚看到个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呀?” “后面的队伍里有个被家人拿小车推着走的老人,我看她拿着个护符还是神像的东西念念有词。我心说泽尼尔人不是不信神吗?我就问她在念什么。” “我们可不是不信神,只是祭司们遵从古训,与其崇拜神的形象,不如崇敬神的知识。”小阿尔第一时间纠正汉斯的错误认知,非常地不会看气氛。 好在汉斯早就学会了无视他,继续说道:“然后那人就说,是他们村子的一个祭司教给她的祈福的古代语。我就问她,那这句古代语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悠娜也有了点兴趣。 “她说是‘智慧的后裔不会走入绝境,因为高塔上的光芒将指引他们的方向’。不过这不是重点。你还记不记得,‘智慧的后裔’这个词,我们听过一个类似的?” 悠娜略一回忆,立刻明白了汉斯的意思:“啊,这不是很像克劳丽丝家族的前缀吗?” “对啦,所以我就想,她祖上是不是和泽尼尔人有关系?” “回头我们把这事告诉她,或许是能帮她找到父亲下落的线索呢——” 对话进行到此戛然而止,两人齐齐向天空望去,确切来说,是东北方的天际。旁边还没有掌握超凡力量的小阿尔不明所以,只能疑惑地看着两人。 “你们在这等我,我上去看看。”悠娜撂下一句,不由分说的扔下两人,自己飞向天空。 不会飞的汉斯耸耸肩,反正悠娜的决定他从来干涉不了。 而悠娜,在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冠后,来到了能将远方阿什兰旷野尽收眼底的高度。 她看见了令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第七十九章 破云与圣贤的道标(二) 悠娜飞起来时,正好看到盖乌斯化身的骨龙撞向云峰的一幕。 雷霆、火焰、风暴,这些禁咒级的元素洪流在巨大的碰撞中已经不是主角了,四散的龙威和云峰本身在十四环上所处的层次才是这样的对抗中真正发挥作用的要素。它们驱散了元素,打断了正在形成的法术,上演着最简单最直接的冲突。 有时候,并不是华丽的光芒和繁杂的法术效果更能给人视觉冲击,这种庞然大物间的单纯碰撞,有着朴实无华但拳拳到肉的震撼感。 骨龙咆哮着,虽然他并没有发出声音,骨翼扇动着,似乎将周围的空间都压缩或拉伸着。就这样,他撞了上去。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开来。 几秒钟后,悠娜猛地惊觉,冲击波也在向这边席卷时,已经来不及了。 狂暴的风仿佛一堵铁石铸就的城墙,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身上。走神的骑士少女就这么被从空中掀飞了下来。 所幸下面的汉斯眼疾手快,从马上飞身一扑,就接住了她。 “发生什么了?”粗略地检查一番过后,汉斯发现悠娜并没受什么伤。毕竟那虽然是禁咒级别的碰撞,但扩散出来的冲击波就不带有神性侵染了。悠娜作为超凡骑士,被撞一下顶多有点疼而已,连淤青都不会留下。 听到汉斯的问题,悠娜面色古怪,似乎在回忆什么。 “汉斯……” “我在听。” “我们效忠的君主,来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大很多。” “啊?” 悠娜揉着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努力思考着:她应该没看错,骨龙头部侧面飞着的那个人,确实是图·泽尼尔斯陛下。 ******* 图没想到,最后居然要用这样的方式达成目的。 和尤里西塔确认过让盖乌斯转向的方法之后,他心里其实是有点跃跃欲试地。开玩笑,每次和盖乌斯训练战斗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有一次让他挨打不还手的机会,这要是放过还算人吗? 所以他花了五秒的时间整理出这个想法,又花了两秒的时间蓄力,以及一秒的时间确认云峰所在的方向。 一拳。 他就被弹飞了。 当图鼻青脸肿地飞回来时,他看到的是尤里西塔脸上由衷的笑意。 “噗……呵呵呵……图,为什么不用超凡能量攻击啊哈哈哈……直接打上去肯定会被弹开啊哈哈哈哈。” 图顿时老脸一红。 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把超凡能量灌注在兵器中的技巧他只在自己常用的巨剑上使用过。而要把“兵器”改成自己的身体部位,比如说拳头上,那要么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自己找到窍门,要么从一开就修习空手格斗的流派。后者练的就是把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件都当成兵器使用的技巧,他们的心止修行方式都与别的超凡者不一样。 图作为一个天才,只用了几个月就把超凡能量锻炼得和十几年苦修的资深战士一样,但终究也只有几个月而已。换句话说,他这个速成的中阶巅峰,未必比得过某些初入中阶的猥琐流资深者。 “没关系,我们有一分二十秒……哦,现在是五十秒了,图你还有机会哦。” 尤里西塔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大坨一大坨的强化法术扔到了图身上。 图微微调整了以下呼吸,拔出了自己的巨剑,把剑刃在盖乌斯头上比划了两下。 “……” 好像哪里不太对…… 收剑,拿出副武器。 这对副武器说起来算是很“古老”了,尤其是在形制和工艺上,真是比他惯用的巨剑落后了几十代。这把巨剑,是在泽尼尔人与外界频繁交流之后,由数位手艺高超的工匠共同锻造、附魔而成。由于是“皇家”的用品,而且有着“泽尼尔人与外族友好合作”的象征意义,从选材到技艺都是顶尖的。 那岂止是全村最好的剑,放到纷争不断的平原诸国,那也是足以让高阶强者加入争夺的大杀器。 相比之下,这对被图称作拳剑,后来被人们称作“指虎”的武器,只是他出于偶尔的灵感,把短剑和一些铁环铸为一体的结果而已。 别说附魔了,连用材都是最普通的生铁。 说个题外话,几十上百年后,不少人为了给这件“高皇帝陛下亲手研制的武器”防锈而焦头烂额。 他本来以为,这对武器已经成为了一种纪念品,如果不是还没物色到更适合自己的副武器形制,他早就把它们束之高阁了。 想不到,它们还有再次登场的机会。 短剑,比起重剑的劈砍,更适合中近距离的突刺,力量凝于一点,比一条线的重剑更具冲击力。在超凡力量的加持下,这种一点的穿刺力可以转化成类似锤类武器的钝击能力。 他最后看了一眼尤里西塔,确认了这个有些跳脱的战术真的可行。 一分二十秒中的第二个窗口期已经到来。 凝息,蓄力,出拳。 轰! 拳风破空,与龙骨上流转的强大龙威零距离碰撞,迸发出比天际惊雷还恐怖的声响。 龙头被打得一歪,连带着整个骨龙的飞行轨迹都偏转了一个角度。 即使盖乌斯现在有意识,他也来不及再改变飞行轨迹了,更何况现在这种状态。 巨龙一头撞在云峰上,只剩一半高度的云峰顷刻间又崩解了大半。在龙威的领域里,脱离了法术控制的元素瞬间被驱散,整个云峰以巨龙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球形的真空区。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早已看见他们君主在空中的行动,于是没有片刻停下来观赏这奇景,而是抓紧时间一拥而上,将一道道剑气挥入所剩无几的云峰中。 片刻之后,云散天开。 而那决定了胜局的骨龙,和被他紧紧护在胸前的法师少女,则在这一撞后歪歪斜斜地向阿什兰旷野的方向坠落下去。 ******* 花海之中。 这片被尤里西塔化作自己“图书馆”的花圃原本只有几十平米的面积,在数个月的扩张之后,它已经站了整个阿什兰旷野二十分之一的大小,已经可以被称为货真价实的花之海。相应的,笼罩在花海上的法术迷锁也扩大到了同样的规模,这样巨大的隐匿类法术,已经可以被用作一些中小型城镇的护城法术了。 只不过这里的居民,只有一些负责照料花圃的魔兽与元素生物而已。 今天,是它第二次主动为迎接外人而打开。 迷锁张开,无数的花瓣从花海中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它们在花海主人的命令下盘踞成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垫子”,而随着它们不断升高,花垫逐渐变成了一道龙卷。 花的风暴。 当然,这风暴丝毫不猛烈,相反,它带着无比的温柔。 庞大的骨龙从天而降,花瓣一拥而上,像是少女的手,托住了这狰狞的怪物。 一层层花瓣,一层层托举。 让骨龙得以飞行的元素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花瓣组成的床榻。缤纷的花与狰狞的骨,交织起来的画面居然有种梦幻的魅力。 尤里西塔从骨龙的利爪间钻出来,群花自动聚集到她脚下,仿佛女神的车架。 娇俏的少女轻轻拥抱了可怖的骨龙。 她早就知道盖乌斯会坠向这里,这个性格别扭的大恶魔,即使意识消散、精神海沉寂,其化身的巨龙也本能地追寻着他最喜欢的“味道”而飞行。换言之,就是尤里西塔的气息。 在花海成型之后,整个阿什兰旷野都被纳入其影响范围之内。野兽、河流、种子等等资源都与之产生联系,而这些联系中无不受尤里西塔的法术影响。这些法术的主要脉络,自然有着尤里西塔的气息。 盖乌斯无意识中的飞行路线,其实就是这些法术的脉络。 所以尤里西塔能预测他的飞行轨迹,所以她张开花海的怀抱来迎接他。 群花包围的拥抱中,尤里西塔再次试图接入盖乌斯的精神海。而不出所料,在这个几乎等于她灵魂的延伸的花海中,盖乌斯死寂的精神海出现了一线波澜。 第八十章 破云与圣贤的道标(三) 元素的湍流在翘崖上方奔腾,它们响应“水神”的号召而来,铸就了禁咒级别的破坏性法术。哪怕放在神话时代末期,或者说众塔之国和世界之环的战场上,这个级别的禁咒也足以决定一些区域战场的胜负走向。 放眼整个奎尔大地的历史,至少在这一纪元,只有禁咒能对抗禁咒。 可现在,有凡人以手中长剑和血肉之躯击溃了成型的禁咒,史无前例。当然认真追究起来,战场上有龙化的盖乌斯这种高端可利用物品,也有思路非常清奇的高阶大法师出谋划策,更有古老的誓言和庇护在冥冥中发挥作用。但人类这个种族向来擅长借力打力,无可厚非。 真正重要的是,近至翘崖和莹湖营地,远至冒险者小镇和西南山林中的移民,众多的人所见证的,无畏的骑士们和他们的君主逆风而上的身姿。 正如后世吟游诗人们所传唱的歌谣: “龙眷的皇帝执剑在前, 荣耀的骑士聚集在他身边, 剑与铠甲燃起不熄的火焰, 闪耀泽尼尔的山巅。” 歌谣中“龙眷的皇帝”是图流传在后世的称号中,比较为一般民众喜欢的一个,比起正统的谥号“高皇帝”,这个称号显然更酷一些。只不过,民间认为这个称号是“第一次神圣战役”中出现的“邪龙”被图“击败”,故得名。 与事实可以说压根就是反着的。 但图现在可没空关心几十上百年后的人们怎么想,他正站在翘崖南端的高台上,平时用于传布政令的地方。这里是整个翘崖最显眼的位置,俯瞰整个阿什兰旷野,如果使用法术,在冒险者小镇中也能看到他。 因此,他用绝大的意志力逼迫自己笔直地站在那里。经过连番的冲锋、坠落和被元素流炸飞,现在他感觉浑身的骨骼肌肉都碎成了一寸一寸的小块,别说站稳,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所幸他还有把巨剑,插在地上剑柄都和胸口一边高,把大半的体重压上去的话,图还不至于软倒在地。 而他的骑士们,也纷纷挣扎着试图爬起来——他们有坐骑可以扶,这让图很羡慕。 至于他的烈焰马,陪着他承受了最猛烈的几次雷霆,现在正口吐白沫地晕在旁边。从它还在起伏的胸腔来看,一时半会死不了,生命力强得很。 图扫视了一圈已经无力排成阵型的骑士团,以及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族人。是时候为今天的战斗下结论了: “我们,胜利了。” 他很想用超凡力量把自己的声音远远地送出去,很想让自己句尾的语气高扬起来。但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最后说出来的话,只是平淡而低沉。 我们胜利了。 战胜了天灾,活了下来。 从云峰汇聚,到拨云见日,前前后后不过数十分钟。如同一个短暂的幻梦,恶意倏忽而来,又飞驰而去,却留下了无比真实的记忆。 骑士们无力地倚靠在各自的坐骑或武器上,相互笑笑,而后又因扯动了伤口咧了咧嘴,或因想起牺牲的同伴而闭上了眼睛。 有杂乱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从小到大,从少到多,人们相互确认着事情的原委,试图抓住飘渺的真实感。 忽然从某处爆发出一阵哭声,短暂地让人群寂静下来。 又有不知何人呢喃着心中的问题: “结束了?” “我活下来了?” 终于,有人欢呼起来。 “我们活下来了!” “我们……活下来了!” 后世的吟游诗人穷尽了最华丽的辞藻最动人的韵律,试图描摹那惊天一战,试图勾勒龙眷皇帝的形象、骑士们的勇武和当年人民的高尚。 可事实是,何须勇武高尚?何须辞藻华丽? 只有一句最简单的话,能直抵人灵魂的深处: 我们活下来了。 这是最值得欢呼的事情。 这一天,泽尼尔人在他们皇帝的带领下驱散了头顶数百年来的诅咒阴霾,飞禽走兽,山川湖泊,以及天空中久久不散的元素洪流共同见证。 这一刻的欢呼冲破了云霄,甚至惊醒了在世界某些地方沉湎的众神,让他们把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此处。仿佛看见一捧火焰从大地上升起,烧尽了他们贯穿四十九个纪元的无奈和绝望。 古老的荒野上,开满寓意着希望的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自然拥有相同的特质。 ******* 云层之上的宫殿中,宏伟的长桌旁,耶撒默默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当然那里并不是空无一物,只不过作为“神”,他并不需要借助有形之物来实现“观察”。这座宫殿所在之处正是火元素位面,是他开辟出来作为四元素之神交流聚会的空间。这个空间在每一个元素位面都有一处,或者说它们其实是同一处,有四元素位面彼此交叠而成。 四元素位面的交叠,其实形成的就是这个世界本身。但目前被称为奎尔大地的这个世界只是众多维度之中的一个,是三维层面的表现形式。从神明的角度,他对世界的理解更加立体。 通俗点来说,就是他存在于所有维度中,根据意愿,他可以既存在于任何地方,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同样是四元素的交叠,这座宫殿其实和奎尔大地是同一个东西,不过维度可高太多了。 从这里,他能毫无障碍地“俯瞰一切”。 现在,他看到禁咒消散,人类聚集欢呼,王者拄剑而立。 漫长的生命中,他其实看过不计其数的类似景象,非要说的话,这一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凡人的文明曾无数次地抵抗住了灭绝般的大灾难,那时的他们和现在相差不大,都相信某种意义上的永恒。 只是今天,他的“情绪”有了些波动。 或许是参与进最后“送葬”蕾雅的行动中让他的精神海出现了波澜,也或许是他仍然相信凡人能够走通黎明之路。 总而言之,他决定降下一个善意。 凯尼亚地区上空仍然弥漫着浓郁的元素,真正的蕾雅曾在死前诅咒了凯尔顿整个种族,作为一位神明陨落前的遗志,可以视为有四分之一个世界都投入进了这个禁咒中。不过众神当然不会坐视这种毁灭世界的行为,经过数千年的安抚、封印,这个禁咒已经被削弱成了普通种族诅咒的程度。泽尼尔人是众塔之国失落的后裔,他们成为了这个诅咒的载体。 今天,“蕾雅”激发了剩余所有诅咒的力量,试图将泽尼尔人灭族。 她失败了,海量的无主元素在阿什兰旷野上空奔流,就像是……燃料。 而泽尼尔人今日被灾难席卷,死伤过半,他们需要一个指引。 一把火炬,或者一座灯塔。 耶撒抬抬手,一缕火焰从他指尖降下,穿过无数维度,也或许没有穿过任何东西。那是创世之前就从虚无之中燃起的火焰,是混沌中的第一缕光,最纯粹的火。如果是以这种形态的话,它甚至无法在奎尔大地这个主位面存在,除非耶撒“来到”地上,让这火焰以他身体的组成部分的形式存在。 不过,作为火种,倒是很合适。 耶撒将它投入那片无主元素中。 光与热从中迸发。 仿佛一座光之塔连接天空大地,让四野皆能看到。 ******* “智慧的后裔不会走入绝境,因为高塔上的光芒将指引他们的方向。” 这是从古老的年代流传下来的话语,凯尔顿人认为自己走入了众神设置的绝境,决定留下一份希望,然后放手一搏。不论他们当初做的决定正确与否,不论他们留下的计划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至少这些只言片语是顺利传承到今天了。 悠娜和汉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充斥了天地地光芒巨塔,感觉自己可能经历了史诗。 虽然是个旁观席,但大概也够被人刻成雕像或者挂到墙上了。 他们也不会知道当年凯尔顿人留下这句宣言,想说的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后来,这成了从神话时代到现代的一个巨大历史笑话,为无数历史学家和吟游诗人津津乐道。 有胆子比较大的移民凑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骑士大、大人……那道光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不等汉斯回答,人群后面突然传出一个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是先祖的启示!是预言里说的圣贤的道标!” 这位老人仿佛重返青春一般,一边高喊一边在人群里上蹿下跳,一点也看不出需要轮椅的样子。 第八十一章 长梦与弥散的灵魂 硝烟之子,或者说恶魔这个种族,在大多数种族看来是非常奇怪的。他们是半个元素生物,从虚无的能量潮汐中诞生,不依靠两性繁殖,也没有亲属、家庭之类的概念。当然或许在他们看来,大多数生物一出生就要背负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才是奇怪的。 盖乌斯,或者说西泽尔,西泽尔·刃鳞,就是一个在恶魔看来的怪胎。 不过在他在走上怪胎之路前,他的“出生”还是平平无奇的。 在他具备朦朦胧胧的自我意识时,他是游荡在焦热平原上成千上万个新生炎魔中的一员。他的第一个记忆是自己正在吃什么东西,某种此生再未见过的美味。不过绝大多数炎魔生命中的第一个记忆都是这个,因为这个种族就是靠吞噬同族,一步步强大起来的,就连心智也是通过吞噬逐渐成长完善的。 他们生命的第一步就是厮杀,要么成为食物,要么觉醒为完整的智慧生物。 西泽尔应该是运气极好的,在生命的最初就吃了某个大概是高阶恶魔的尸体,顺利活了下来。 真是血腥残忍至极的成长经历,当时不觉得,后来想想真的是不忍直视。 别的种族的恶魔倒不至于这么极端,但出生和成长越安稳的种族,往往在深渊越弱势,比如魅魔族。她们种族的幼儿除了挨饿之外,没什么生死大难,但成长起来之后,等待她们的命运也只是成为强大恶魔的玩物而已。 炎魔和魅魔,两个极端,而这样两个极端的种族,居然组成了一个“家庭”。 在深渊,还有比这更古怪的事情吗? 幼年的西泽尔,时常坐在魅魔村落中央较高建筑的屋顶,思考着心中小小的疑惑:他感觉这样的生活有点奇怪,但并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这是当然的,他那时连炎魔和魅魔以外的种族都没见过,更别提理解“智慧生物”、“文明”、“生产模式”之类的概念了。 那时的他,总喜欢把“梦里”捡到的景象说给周围的人听。恶魔在诞生时或多或少会从虚无之中获得一些零散的知识,大多是自身能量的运用方法,还有少数是乱七八糟地冷门知识。人们都以为西泽尔的梦是指这些知识,而那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梦中的宏伟宫殿、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巨兽和蔚蓝的天幕究竟是什么东西。 硝烟之子的文明未曾断代,只不过他们的传承方式决定了,底层的这些弱小恶魔,别说知书达理,连“神话时代”这个词都未必知道。 小小的西泽尔在魅魔村落里很特别,他的奇思妙想、他的习惯都仿佛不应该属于深渊。有一少部分魅魔认为收养一只炎魔是危险的行为,但这些声音都被“姐姐”萨沙强压了下去。尽管严厉,但那时候的萨沙是把西泽尔当成弟弟的。 在记忆里,他的幼年时期是很长很长的。整日整日在村子里游荡,思考,看着人们来去,看着通向外界的荒芜道路,心中时不时腾起莫名的向往。 然后……战火仿佛突然就燃烧起来。 或许真的有什么命运在指引他,也或许是他的理想与执着反过来决定了命运的所在,他走过了大半个深渊,见识了无数对手,变得无比强大。他遇上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立下了异想天开的誓言,然后让人不敢置信地一步步实现了这些誓言。 或许是这趟旅程太过精彩了,在记忆中,反而显得短暂了。 他已经好久,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细细回想过这条长路了。 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那个懵懵懂懂坐在魅魔村落门口的炎魔少年,眼中忽然亮起炽热的光芒。 此刻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他看到远方,一袭白衣的身影正冒着风沙坚定地向他走来。 ******* 第无数次失败,尤里西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不过好歹是高阶强者,她还不至于因为精神力耗空而昏迷过去。只是,肉眼可见的疲惫和焦躁已经席卷了花海,这里漫天飞扬的花瓣都落到了地上,还隐隐约约镀上了一层灰暗。 “没有意义,他的灵魂已经在弥散了。你能放缓这个过程,但无法逆转。” “……你知道,如果是盖乌斯的话,他会做什么?” “他?他是近神层次吧?那当然是知难而退咯。” “他会把你揪出来打一顿,然后做到一切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 “但我不是他,我不喜欢打人,所以我就不打你一顿了。” “哼,不知好歹,随便你了。” 和尤里西塔对话的,正是“蕾雅”。这个造就了无数麻烦的“水神继任者”,在被众多凡人挫败了计划,又差点被尤里西塔吓破胆之后,居然还活着。当然,她的状态也很不好,基本上已经衰弱到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换言之,她只能躲在尤里西塔的精神海里,仰仗着大法师少女施舍的精神力和水元素勉强度日。 如果尤里西塔想的话,她随时可以调动自己的精神海,把这个虚弱的灵魂彻底碾碎。某种意义上,尤里西塔现在是继凯尔顿人之后,又一位有条件“弑神”的凡人。 但经过数分钟的思考之后,尤里西塔最终决定留这位“水神”活着。 并非仁慈,赎罪而已。 尤里西塔花了几分钟,按照十四重环的思路,创造了一个强大的封印法术。然后就地取材,用花海里的植物编制了一根法杖。老藤为柄,百花缠绕,顶端被树藤包裹着一颗硕大的水蓝色晶体,煞是美观。 那颗晶体,就是被尤里西塔封印了的“蕾雅”。 这只能量生物,在创世法术的威能下,活活被封印成了个球,还不怎么规则。“蕾雅”是很抗拒从此变成一件物品的,但比起在尤里西塔的精神海里随时担惊受怕,成为物品的“器灵”缓慢恢复力量不失为一种稳妥的选择。虽然这样,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都要受封印的约束,但世界广大,未必没有解法。 那么在她的妄想达成前,就乖乖任由尤里西塔使用他的权能来“赎罪”好了。 从此,世界上真的有了一件水元素神器。 然后,水元素神器的发挥力量就宣告失败,连蕾雅自己都感觉颜面无光。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能掀起淹没半个大陆的海啸,不代表她能修好一个濒死,不,正在死的灵魂。 尤里西塔用尽了各种办法,试图激活盖乌斯的精神海,进而唤醒他。但这些尝试中最成功的也仅仅是在他的精神海里激起一阵涟漪,然后又迅速归于死寂。归根结底,精神海也只是一个灵魂的内在世界。就像一个容器装满了水,无论你能让这些水如何变化,如果这个容器本身是破的,最终的结果都只会是空荡干涸罢了。 灵魂,最关键的是修补灵魂…… 普通的灵魂受伤,靠静养、冥想等手段,等待自愈就行了。这个过程和肉体受伤没什么区别,砍掉一个手指、一条胳膊,只要治疗得当,一个人也未必会死。可盖乌斯目前这个情况……可以说就剩一条胳膊了,还是碎的。 “你刚才说,我能放缓这个过程,对吧?” “有什么意义?就像一个人被撕碎了,你把他的一片碎肉捡回来,让它强行活着,可能吗?不,要是真活下来了才恐怖呢!” 尤里西塔摇摇头,撑着法杖从地上站起来:“那我就把所有的‘碎片’都找到!” ******* “你……要出远门?” 图有些讶异地看着一身远行装扮地尤里西塔,这丫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到翘崖之后一句话不说直奔自己的房间。图过了一会进来看时,才发现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正在一件一件地往异空间里扔。 “嗯。” “我帮你……你这是要去哪?” 尤里西塔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图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深渊。” “什么?” “盖乌斯的故乡,恶魔深渊。” 图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他不在。你要去多久?” “找到他为止。” 第八十二章 密谈与英雄的足迹 英雄渡口,或者简称“英雄渡”的这座小小的港口城市,是整座深渊闻名遐迩的四战之地。这种地方,论资源太过贫瘠,论环境不宜居住,论历史不过百年,外人来到这里的第一印象,十有八九都是:这破地方居然还能建起来城市? 既然事出反常,那必然有背后的深层因素。 四战之地,往往同时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原因大多是同一个:交通要道。 如果用神明的视角俯瞰整座深渊,这个地下世界大致上是被分成三段的,从东往西依次是:寇拉斯-卡玛,魔神剧场和安塔大沙海。三种迥异的地理环境被两道天堑分割,分割魔神剧场和安塔大沙海的是“峡谷”。这道天险的名字太多了,不归峡谷,沙之扉,殉葬谷……不计其数,因为难以统一,所以恶魔们都默认使用了这个简化版的别称。反正你说起峡谷时,所有人都知道你指的是西方的天堑。 东方的天堑则是焦热之河,一道宽逾百米的岩浆河,时刻向四周辐射着连炎魔族都难以忍受的光和热。再形象点:这条河两岸,是没有“夜晚”一说的。 虽然深渊作为地下世界,其本身也不会受太阳照耀,但遍布这个地下世界的水晶矿脉是会随着地上世界的昼夜更替而明暗变幻的。深渊里所谓的昼夜,基本都是靠水晶矿区分,这很方便,毕竟整座深渊的“天花板”上都遍布水晶矿。 这道东之天堑上,唯一的渡口,就是这座城市,英雄渡。 这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从它建立,到在如今的乱世中安身自保,甚至汇聚四方探险家,演化出独特的“探险文化”,都是值得历史学家们大书特书的东西。不过,一方面恶魔很少有想不开选择当历史学家的,另一方面,想要在这座城市研究历史,实在是太需要实力了。 焦热之河河岸,紧邻渡口的一家酒馆,大门正对着焦热之河,有光和热风从门口吹进屋内,让整个酒馆充斥着“一点就着”的氛围。 有人曾经性命相逼要让酒馆老板把这房子改造改造,起码不能再吹热风了。当时老板一翻白眼,表示:这是历史建筑,爱喝喝不喝滚。 老板说的是真话,这座“掷壶”酒馆的名号,放到整座深渊都是如雷贯耳。它所具备的传奇色彩,丝毫不逊于英雄渡的由来,或者说,两者其实是一体的。 “寒鸦”看见又有寒冰法术撑不住的小家伙灰溜溜地跑出酒馆,不由得好笑。当今世道,除了“皇都”,就只有这英雄渡是还算太平的地方了。而或许是太平过了头,哪里的小辈都敢来掷壶逞风头了。 吱呀。 有些老旧的木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不算陌生的面孔。一只石魔,进来在几次抗击流寇的作战中立下了不小功劳,算是凭本事融入了英雄渡的人物。 石魔扫视一圈大厅,看见了角落的寒鸦,微微一怔,走了过来。 “你是,暴风雨,情报贩?”石魔的声音如同滚雷,吸引了几道目光。 暴风雨是寒鸦所属的情报组织,他点点头:“你可以叫我寒鸦。” “情报,现在,价格?” 寒鸦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快地报出各类情报的价目表,而是先指了指桌上的一盏灯。石魔看到那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密谈?我,冒犯——” “不急,灯还没点亮,我的雇主还没到。” 寒鸦的业务相当熟练,这种在一个角落点一盏灯的密谈是很久之前就有的传统。一般来说,只有“大生意”才会用到这种形式。看到象征密谈的灯光,所有窥探者都会自觉回避。当然不回避也行,你一个人顶得住全深渊所有情报组织、探险家和掷壶的老板的围剿就行。 也有人质疑过:私下找个没人的地方交易不是更安全吗?确实有这种选择,但那需要买主和情报组织都相互信得过才行。有时候,公众场合反而是最保密的场合,在这里,规矩的力量总是大于各种幺蛾子法术的。 现在嘛,趁雇主还没来的时候,寒鸦不介意趁机做几笔小生意,赚点外快。 “规矩你应该懂,在不清楚雇主要求的情况下,我只能卖你最低一级的情报。价格嘛,这个月都没变动的。” 有石魔开了这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拨“顾客”,寒鸦这外快赚的轻松惬意,他甚至有点想哼歌。 “下一位~嗯?没人了吗?” 寒鸦数着钱的手猛地一顿,他惊恐地抬头,看到桌上的灯已经点亮了。 在他没察觉的瞬间,雇主已经来到,密谈宣告开始。 可怎么可能?他没发现有人来了? 视觉以外的感知中,灯光笼罩的这小小角落里一片死寂,只有他一人。可他的眼睛分明看见,一个被白色斗篷包裹的瘦小身影,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幻觉系的法术?中阶以上的遮蔽气息?或者说…… 对方是高阶强者? 寒鸦感觉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裤管和脊柱窜上了头皮。 不,并不是感觉。他这才注意到,自从对面那个白色身影出现,他就感觉不到掷壶里令人窒息的热气了。一道轻薄的水元素幕墙遮断了所有焦热,仿佛世界都被那薄薄一道元素墙分成了两个。 “正常”的温度,在这英雄渡,就称得上是寒冷了。 而酒馆中的其他人,似乎完全没察觉这一角的异常。在他们看来,暴风雨的雇主到了,密谈开始,他们自然该回避的回避。 只有掷壶的老板,在寒鸦看不到的角落,深深打量了这个白衣的“客人”一眼。 “你、你是,”寒鸦硬着头皮开口,“您是‘法师’?” 对面的白衣人点点头。 “我是暴风雨的寒、寒鸦。上次您委托的东西,我们已经调查好了。不过在这之前,您还有什么追加委托?” 这才是这次密谈的正题。这位神秘的雇主先前就委托暴风雨调查一些事情,而在调查完毕后,对方又提出增加一场密谈,表示要追加更多的委托。这种要求并不罕见,尤其是当下这个局势。反正既然能多赚一笔,何乐不为呢? 只是寒鸦没想到,先前一直通过信件交流的雇主,居然是一位高阶(疑似)强者。 白衣人点点头,第一次开口说话:“这里,为什么叫‘英雄渡’?” 寒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英雄渡?” “嗯,我听说很有名。” “可……英雄渡?你就问这个?” 他吓得都忘了要用“您”了。 主要是这个问题,太……常识了。 试问整个身影,哪只恶魔不知道英雄渡?不知道它的由来?那些寿命长得都记不住自己岁数的家伙除外,但凡两百岁以下的恶魔,谁不是听着那位“英雄”的故事长大的? 当然,英雄渡命名的时候还是那位英雄发迹的早期,不然的话,这里或许会被命名为“皇帝渡”之类的。 西泽尔·刃鳞,深渊的黎明大帝,他传奇的一生并不是从英雄渡开始的,但确实是从这里开始,让整个深渊注目并臣服的。 寒鸦调整了一下表情,缓缓地说道:“大约在两百六十年前,西泽尔陛下——那时他还没称帝——带着他的第一批追随者,徒步穿过了焦热之河。他们从寇拉斯-卡玛出发,渡河之后在这里上岸。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个营地,等到他们离开,营地被后来者扩建成了城市,这就是英雄渡口的由来。” 寒鸦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白费了,这段话讲起来干巴巴的,把两百六十年前那场震惊深渊的壮举讲得仿佛小孩子的睡前故事。但没办法,打死他也没想到这位身份不明手腕强硬的雇主居然会问这个,这种人尽皆知的问题…… 她难道是在耍自己? 可她明明付了钱的啊…… 没错,她,这位神秘人物刚刚开口时,发出的居然是好听的女声。在深渊,雌性恶魔并不少,但说话好听就是个极度稀少的特质了。像石魔那种话都说不利索的种族,里面的雌性能好到哪里去? 据寒鸦所知,声音好听的恶魔,要么是魅魔,要么有魅魔的血统。 看这位雇主比深渊绝大多数恶魔都小了好几圈的身材,说是魅魔应该也没问题。 高阶的魅魔吗?可魅魔中的强者不是都已经—— 一时间,寒鸦冒出无数猜测。他看不到的是,对面雇主的斗篷下面,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正迸发出星星一样的闪光。 第八十三章 思路与长期的计划 两个多小时后,寒鸦从掷壶酒馆里走出来时,满脸的怀疑人生。 他不由得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和工作:隶属于情报组织暴风雨的资深成员,寒鸦,主要负责与各个雇主的对接……没错呀。无论怎么整理,他似乎都没有历史老师的身份。 这两个小时里,他与神秘的白衣雇主一直在进行着如下对话: “这里为什么叫‘掷壶’?” “因为渡河后,西泽尔陛下向他的追随者们敬酒。喝干酒壶之后,他摔下把酒壶扔进了焦热之河,他的追随者也纷纷模仿。当时陛下站的地方,后来盖了这间酒馆。” “西泽尔他是从岩浆河东边过来的?那边是他的故乡?” “陛下确实是寇拉斯-卡玛出身,深渊绝大多数炎魔都是在那诞生的。” “那是片什么样的地方?” “寇拉斯-卡玛指的是冰火交织之地。寇拉斯是一片红色的荒原,是炎魔诞生的地方;卡玛是亡灵的家园,死寒之地。对于炎魔和亡灵之外的种族,那边都是生命禁区。” “但我听说,那边也有些魅魔居住的。” “毕竟是魅魔嘛,在陛下起兵之前,不肯归附各个大恶魔的魅魔部族都被驱赶到深渊的边缘去了。寇拉斯-卡玛环境虽然严苛,但冰火的交界上,总还是能找到一些能活得下去的地方的。” “哦~那,‘皇都’是什么样的地方?” 寒鸦愣了几秒,这也太跳跃了吧? “那是魔神剧场中央的一座城市,西泽尔陛下‘亲手’建立的——” “等等,还是先说说魔神剧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吧。” “……” 这位雇主的问题,除了都是围绕黎明大帝西泽尔·刃鳞之外,没有任何章法。寒鸦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人是初来乍到深渊,只知道那位黎明大帝,所以顺着这条线索了解整个深渊。 纵观整个深渊的历史,这片土地上从来没出现过什么“观光客”。寒鸦作为接待了历史上第一个游客的第一个“导游”……大概也不会被载入史册的。 总之,在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对历史知识的高强度复习之后,密谈结束,寒鸦脚步发虚地离开了酒馆。 至于他的白衣雇主,则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地长久地坐在酒桌旁。她的手边放着一杯深远特产的熔岩酒,因为有焦热之河在,英雄渡出产的熔岩酒大概是整个深渊味道最纯正的。每次喝酒时,盖乌斯,不,西泽尔都会拿这种酒与地上的“各种清水”比较,说到自己酒量多大多大喝倒了多少多少人时,还会得意地尾巴甩来甩去——然后被尤里西塔揪住。 尤里西塔不怎么喜欢酒这种东西,那种辛辣冲鼻的感觉并不舒服。西泽尔和图说,喝酒的重点在于微醺后那种飘飘然的境界,但尤里西塔每天把实验安排得满满当当,可没时间用来晕乎乎。 时不时有人注意到她,也有想要上前来搭话的,但无论何人,走到距离这张桌子四五步的位置时,都会感受到那股霸道的寒气。而体验过这等手段之后,来者无不知难而退。 没人打扰的清静中,尤里西塔的注意力沉入精神海,与那个“被迫做苦力”的蕾雅对话。 “你了解这些,和你的目的有什么关系?” “是你说的呀,一个人的灵魂会本能地向其眷恋的地方移动。”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我指的是,完整且没被分解成元素的灵魂。” “盖——西泽尔很强大,他灵魂的一小块碎片都会比普通人完整的灵魂更强大。” “这是你的猜测?” “这是理所当然。” “毫无来由的信心……也罢,那你打算怎么找他的灵魂碎片?” 尤里西塔眼睛下意识转向东方,她的目光仿佛穿透深渊广大的赤红色土地,落向那片据说是寒冰与火焰的国度。 一直以来,盖乌斯帮助着他们,教导着他们,让她和图,乃至整个泽尼尔人的民族从群山之中崛起。但这种善意,与之伴随的还有不可忽视的超然疏远。正因为不属于那个世界,盖乌斯才能从容洒脱,收放随心。 这大概是一种魅力,不过在尤里西塔看来,既是吸引,也是距离。 直到来到这片土地,充斥着不可思议景象的异国他乡,这距离忽然就开始缩短了。 尤里西塔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底,冰川开裂,万物苏生。 “如果那个情报贩子说的都没错,结合萨莎姐说的,我们的第一站当然是……” “寇拉斯-卡玛。” ******* 翘崖之上,炉火之厅。 图从眼花缭乱的数字里抬起头,揉着额角,感觉脑子里像是被塞了块生铁,一坠一坠地发疼。 距离那场不可思议地战争已经过去了三天,在图早几个月就做好的各种预案的支撑下,翘崖、莹湖营地迅速恢复了运转。冒险者小镇当时没有泽尼尔人驻扎,所以几乎没受波及,联络恢复后,灾后援助工作几乎是立刻就安排上了。新一轮的贸易、商道开辟、委托增加。 当人们有一个优秀的领袖时,任何灾难都只会成为新一轮繁荣发展的契机。 当然,这些工作无比繁杂,村子内能帮他分担的人又寥寥,这督促着他进一步扩大部族的规模,建立进一步的人才培养制度……啊,不知不觉又开始操心了,他明明是出来换换心情的。 他走出炉火之厅。 说起来这里不是什么好的办公地点,太空旷,色调也暗,一个人用,寂寞了些。 不,事实上,只是他习惯了有三个人共有那间屋子而已。 这两天工作到头昏脑胀时,他不止一次本能地就开口问盖乌斯某个问题要怎么处理,不止一次地想让尤里西塔造点冰水来洗洗脸。得不到回应时,他还带着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 唉,中阶之后,连错觉都很少产生了。 守在厅外的汉斯和小阿尔见他出来,便自觉地跟了上去。小阿尔张嘴就想要汇报几件工作,但余光看到汉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虽然性子直了点,但小阿尔还是很聪明的,他立刻明白,汉斯的意思是,陛下都这么累了,那点小事还是不急着说了。 反倒是图,注意到两人默契的互动,不由失笑。 真好啊真好啊。 “说吧,我没关系的。” 小阿尔又看向汉斯,眼神里的意思是:那我说咯?汉斯一翻白眼:陛下都发话了你还问我? “咳,陛下,萨沙女士回来了。” “什……调查团回来了?” “是。” 得亏让他说了…… “不用跟着我了,我去见她。” 汉斯和小阿尔领命,各自忙活去了。他们说是图的近卫,但本质上作为未来泽尼尔统治结构的高层,他们的工作一点也不清闲。永焰骑士团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而他们正是骑士团与图之间上传下达的纽带。 也正是骑士团传回来的各种噩耗,让他们能直观地明白图顶了多大的压力。 但这些话都不需要拿到明面上来说,多少的感慨都比不上一件一件地把事情解决掉。从他们的觉悟可见,盖乌斯的教育是很成功的。 作为强者,图和萨沙根本不需要问别人对方在何处。他们只要不遮掩自己的气息,两人在彼此的感知中,就像是星海中的月亮一样醒目。 两人很快见到了对方。 “边走边说。”图先开口,萨沙点点头。 “陛下,调查团在冒险者小镇其实已经算是解散了。这次回来的人,除了我们自己的人,跟来的冒险者其实是想在翘崖上也建立一个公会的分会。” “他们在主动谋求交流,这是好事,辛苦你了。” “职责所在。” “哈哈,你既然说了‘职责’,看来我得尽快给你安排一个明面上的职务。” 萨沙听着,眼睛一亮。图的这句话,相当于已经承认了人类的城邦会接纳魅魔族。尽管只是一个口头的玩笑,后面还有数不尽的细节和扯皮要进行。泽尼尔人自己的统治体系也不完善,等到一切成型,不知道要多少年。 但是个好开头了。 “我听说,尤里西塔去深渊前,去见了你一面。” “是,主要是询问一些深渊的基本情况。” “你觉得……” “陛下想问什么?” “不,算了。尤里西塔不在,很多要用到法术的地方就没人。祭司们忙不过来,我希望魅魔们能从这里开始。” “必不辱命。” 第八十四章 传闻与骑士的时代(一) 莫南爵士这些天来无数次向七龙发誓,他再也不作死了。 作为这条誓言的附加条款,他也无数次加上了“再也不看不起学会里那些同学了”、“再也不和人争勇斗狠了”、“再也不顶撞自己可怜的老管家了”,诸如此类的话。 这些天来,他已经深刻地体会了,傲慢和愚蠢究竟能让一个人多么接近死亡。 时间再次来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傍晚,三轮太阳消失在密林的树冠之后,带走了林间最后的光线。人们甚至不敢点火,因为光和热会引来那些东西。好在现在已经不是寒季,虽然山间依然寒冷,但还不至于冻死人。 “少爷。” 莫南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抬起头,正看到自己的护卫离开人群走了过来。这是从他父亲一辈起就效忠于他们家族的老骑士,忠心耿耿,在所有人都跑路之后,只有他还不离不弃地保护着自己。 以前总觉得这家伙是个累赘,古板又严厉,但现在……莫南心里,很多东西都在重新定位。 “怎……怎么样?他们做出决定了?” “是,他们决定继续向那‘光柱’的方向前进。” “他们疯了?!前面……还要继续在森林里走?嫌自己活的长吗?!他们、他们……” 莫南的手在发抖,他不确定这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据说,这是流传在他们部族里的古老预言。遇到灾难时,就向‘光芒之塔’的方向走。” “荒、荒唐!疯了!就因为一个什么靠不住的预言?就、就一头扎进那些东西里?!” “少爷,我们没有选择。” “……怎么说?” “泽尼尔人的斥候回来了,他们说……西北边那群……南下了。” 莫南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果不是骨子里那点贵族教养还在支撑着他,他真相就这么倒在泥土里,深深地埋下去,再也不起来。 没活路了呀。 “少爷,先吃饭吧。” 老骑士拉着他的胳膊,想帮他站起来。莫南本能地向打开他的手,但心中一动,没做什么。 “我还不饿,把我的那份留下来吧。或者给你吃。” “少爷?” “明天会派出往东边去的斥候对吗?” “没错,少爷你的意思是?” “我们主动报名。” 老骑士眼中闪过疑惑和担忧,并未出言阻止。此时此刻的莫南身上,有种下定了决心的气场,让老骑士不由自主想起他宣誓效忠的爵士老爷。 “睡觉了。” “是。” 莫南睡到了简陋的帐篷里,但却没有闭上眼睛。 ******* 次日,接近中午的时候,密林深处。 说来不巧,他们遇上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林中本来就不充足的光线更加变的晦暗。更要命的是,天气更冷的话,他们的体温和法术的能量就会在“那些东西”眼中变得更加醒目。 老骑士和几个泽尼尔人斥候本来表示,要不今天只往前走一半的路程。但莫南提出了反对,他说,至少要走到前天斥候所到达的位置才行。那是他们这两个“外来人”与这些泽尼尔难民合流之后,斥候去的最远的一次,几乎超出了每日指标一倍。不过随着大部队的东进,那个位置也进入了斥候日常探路的范围内。 他这个提议没什么毛病,而且…… 老骑士心中一动,意识到了自家少爷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和他们一同的泽尼尔斥候也明白了什么,立刻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们要去确认那个猜想。 又前进了一个小时,他们已经越来越靠近目的地。而林中的雾气也更大了。 这不符合常理,早上才是容易起雾的时间,现在都快中午了,按说就算是阴天,气温也不应该比早上更低才对。而正是这种反常的现象,让莫南等人意识到,他们十有八九来到了离那些东西很近的地方。 人的尸体变成的怪物、变异的魔兽、奇形怪状的半元素生物……所谓“那些东西”,指的就是这种在那场天灾后出现的,各种扭曲怪物和现象的统称。莫南自己就是学者,还是十国联盟排在前五的元素之灵学会的成员,连他都无法给这些怪物一个明确的定义。 事实上,在数天前他亲眼看到一个惨死的泽尼尔人的尸体在一阵血肉蠕动中变成奇形怪状的东西站起来时,他脑子里只有一片黑暗。 确切地说,他当时就吓晕过去了。 如果那些东西全都是泽尼尔人尸体或者山中魔兽变的的话,他或许会以为这是某种变异的亡灵天灾。但他从没听说亡灵天灾能带来扭曲诡异的法术现象的。有那些怪物出现的地方,时常还伴随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异象。 紫色的、仿佛有生命的烟尘,扭曲成人脸形状的火和发出一阵阵凄厉笑声的闪电链……某种意义上,莫南这次赌气进入陆脊山脉,真的是“收获颇丰”。他所看到的这些现象,估计够学会研究个十几二十年。 “继续前进。”莫南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道。 泽尼尔人斥候投来讶异的目光,在他们眼里,这个外来的少年怯懦而柔弱,虽然会几手法术,但未必打得过村里的祭司。谁知道他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东西,怎么忽然勇敢起来了? 老骑士当然丝毫不怀疑自家少爷,只点点头,拨开雾气前行。 突然浓起来的雾中,仿佛有扭曲的影子在众人旁边跑过,他们身后,也仿佛有嘲弄的笑声响起。道路变得难行起来,总觉得,泥土下方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们的裤脚。 莫南头皮发麻,真想赶紧昏过去以免被活活吓死,没准醒来自己就已经在琉坎那自己温暖的家里了。 “少爷!这里有具尸体。” 老骑士忽然向他喊道。莫南闻言凑了过去,强忍着不适看向那具尸体。 那是一只怪物的尸体,变异严重,甚至看不出它“生前”是个人类还是个魔兽,那是一团张牙舞爪的血肉——被从中间整齐地切成了两半。 老骑士观察了几秒,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怪物被切开的地方,莫南差点吐出来。 “剑伤,带有元素烧灼的痕迹,应该是附魔剑。从骨头被劈开的痕迹看,是非常锋利的骑士手半剑,这样平整的切面,那把剑恐怕分金裂石不在话下。没有其它战斗痕迹,怪物几乎是一个见面就被杀死。持有者至少是个低阶巅峰,甚至可能是中阶强者。” 老骑士的话让斥候小队一阵寂静,每个人都试图消化这些信息。 莫南最先开口:“这是新的尸体?” “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不,一般的生物是这样。这种怪物,我也不确定。” “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每到之前斥候说的地方吧?” 莫南这么问完,众人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前天傍晚,那天的斥候小队带回消息,他们在离当时大部队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堆被杀死的怪物。 这说明什么?说明很可能存在一群能够对抗“那些东西”的人。和他们只能在那些东西大部队的夹缝中勉强求生,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可能罢了。 或许是怪物与怪物之间的相互厮杀呢?或许是什么人临终的拼死一搏呢?或许是被诡异的法术现象杀死的呢? 但人们的心中,不可避免地会升起希望。 可后续的斥候们再也没能走到那么远的距离,也没有从天而降的救世主突然出现庇护他们。所以相应的讨论只持续了不到半天就消寂了,于是人们又害怕起自己心中会产生过多的希望。 老骑士有过多年的军旅生涯,在军队中,这样的人心浮动也是大忌,何况难民之中?因此,他一直让自家的小少爷远离泽尼尔人的讨论,由自己代为传达。但到这一刻,他的小少爷已经自己想明白了。 某个不经意的转瞬之间,人就会有所成长。 不过现在,或许真的可以让心中产生一些希望了。 这里不是斥候第一次看到的战场,而是另一处。结果很明显了,真的有一支力量在对抗这些东西,而且看起来,是一支很强的力量。 “或许只有一个人,但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的话……” 莫南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他并没有压低声音,斥候小队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传闻是真的。 雾中传来脚步声、血肉蠕动声和呼吸声。 老骑士霍然拔剑,他们疏忽了,确认这个好消息的雀跃感降低了他们的警惕。不知不觉间,他们被那些东西包围了。 斥候们纷纷拿起武器,就连莫南,也从腰间解下自己施法的短杖。 当你抓住希望时,勇气也会悄悄发芽。 第八十五章 传闻与歧视的时代(二) 当颜色诡异的雾气中诞生第一个异响时,老骑士一步踏前,举剑一斩。一道模糊的剑气从被剑尖描绘出来,然后飞快地斩入雾气之中。 莫南早知道老骑士是超凡者,但并没看过他认真出手的样子。一来琉坎那非常太平,二来那些据说有危险的地方,他也从来不靠近,那么作为他的护卫,老骑士自然也少有拔剑的时候。莫南自己只能施放二环的法术,属于低阶的中下游水平,而老骑士据说能和三环法师打得有来有回,那应该是低阶中顶尖的一群人。 剑气离体,这是莫南第一直观地认识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的实力。 无论情况多么诡异、敌人多么罕见,这世上的一切终究遵循一个简朴至极的道理:你或许搞不明白对手是什么,但不妨碍你砍了丫的。 雾气被这一剑破开大约三米的距离,众人看到剑气命中了一个什么东西。一声含混的嘶吼从那个方向传出,有斑斓的血被抛上天空。然后雾气迅速回涌,把那个受伤的怪物遮盖起来。 这一剑没能杀死那东西,但似乎起到了某种震慑效果,雾气中的动静一时间平息下去。 莫南想了想,吟诵了一个不长的咒语,然后短杖一挥,一层透明的波动从法杖扩散出去。波动散去后,斥候小队的人们发现自己的身前多了一层类似的透明护盾。 风盾,二环法术,莫南现在所能施展的防护法术的极限。这个低阶法术没什么太强的防护效果,顶多能在受术者身边维持一层恒定的洁净空气罢了。考虑到这雾里不知道有什么乱七八糟地东西,这个法术也称得上合适。 有泽尼尔人猎人向他点头致谢,莫南僵硬地一笑作为回应。他是个没什么进展能力的施法者,一直是站在队伍中央,受保护的位置的。但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远离逃难队伍的中心,连打听消息和分配食物都是依靠老骑士,这让他在泽尼尔人眼中的形象一直不太好。怯懦、娇气等评价,他也不是没听到过。 他本来以为,自己没什么资格享受“保护”。 晃神间,他忽然想起了在学会的“小课堂”里上过的历史概论课。虽说在战场上走神是大忌,但没办法,他就是新手而已。 他想起的是十国联盟建立的历史。 那是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只有模糊的、诗歌一般的文字描述那个时代大致的样貌,至于细节,一些对研究历史意义重大的民俗、经济、文化等记载都已无从寻找。那个时代更像是古时候语焉不详的史诗,唯一强过详尽的历史记录的,大概只有浪漫了。 那真的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十国联盟的先祖们从大地的最东边迁移过来,穿过了林莽、荒原,翻越陆脊山脉,最终在丰饶的恩努河流域建立了家园。穿越大半个大陆这种事情,即使是在神话时代,据说也只有四贤者和他们最初的追随者才做到过。即使到了今天,莫南也无法相信那是何等的壮举。 漫长的旅途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就像骑士小说中歌颂的那样,他们的先祖们披荆斩棘,克服了无数艰险与阻隔,某种意义上,这里的“无数”还是字面意思。 危险的猛兽、异族;险要的地形乃至古代的遗产。大地经历了多少时光就承载了多少危险,而走过这一路的人,无异于踏着同胞的尸体前行。 但在这悲壮的故事里,自然也有着浪漫昂扬的一面。 一队来自异邦的骑士,有感于先祖们的信念和勇气,与之缔结了崇高的盟约。他们护送着这群先行者,直到他们寻找到合适的家园。而在他们到达如今的十国联盟所在地时,只有十位骑士仍然活着。这十位秉承不同骑士信条的高洁骑士各有一批崇拜者,所谓十国,正是这些崇拜者各自的后人建立的。 十位骑士尽管理念不同,但仍作为伙伴联手奋战,或许十国联盟真的从他们身上继承了某些东西,在今天十个国度分歧巨大,但联盟永远坚不可摧。 当年的骑士们、先行者们,是否也像今天的他们一样?奋战于险境,相互交付性命,拼命地挣扎求存? 当传说故事褪去了漫长时光带来的神秘感,其真实的面貌,是否就像现在这样,刀刀见血,又战意盎然? 老骑士再次举剑:“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隐藏于雾后的试探,而是全面的进攻。 一时间,剑气如虹,弓弦嗡鸣。 ******* 战场上的时间感知是错乱的。 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根本没过去多久。从莫南亲手杀死第一只怪物到现在,是过了几个小时还是几分钟?可能是几个小时吧?莫南意识模糊地想着,他胸口的伤似乎流了很多血,这让他头晕眼花。 他受伤了?嗯,好像是…… 过了一会,他感受到自己被向后拖动。拼尽全力睁开一只眼睛,他挤出仅存的意识想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少爷,你撑住……我们很快就能走出这雾……” 锵。 在极近的距离上传来金铁交击声,莫南能通过眼角余光看见老骑士熟悉的长剑加开了一只锋利的爪子。如果那只爪子没被拦下来的话,它恐怕会把自己半个脖子撕开。 说什么逃出这雾……哈哈…… “……管我……” “少爷?!” 莫南发现自己的声音意外地小,等用更多力气才能说出话来。 “别……管我了……” “少爷你放心,我们散开后,跟着我们来的怪物并不多。只要我——” “你……带着我的玺戒……回琉坎那……把它……传下去……” “少爷……” “这么多年……对不起……这么、多年咳咳咳……谢谢你……” 老骑士拼尽全力把自己侍奉多年,如亲儿子般看待的小少爷抱在怀里。他奋力用肩膀一撞,让扑过来的怪物飞了出去。但他自己也失去了平衡,摔到在山间的泥泞里。 他的怀抱仍然保护着他的小少爷,但这保护,还能持续几秒呢? 就算拼上性命…… 耳朵里传来莫南最后的呢喃:“你做的……很好了……” 怪物们如同食腐的秃鹫涌了上来。 “你做得很好了,所以,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一束光从幽暗中刺来,一瞬间照亮了全世界。 莫南原本已经开始沉入深渊的意识突然被惊醒,他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手持利剑的女骑士,轻铠上燃烧着洁白的圣炎,裙摆如羽翼般在身后展开。在琉坎那中央广场上,有着举世闻名的骑士巨像。传说琉坎那的先祖们,追随的正是这位女武神般的女骑士。 莫南感觉自己看见的,正是从神话史诗中走出的那位女武神。 她一剑,就带来了光明。 ******* 悠娜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时莫南都想了些什么,随后她表示被这么夸奖她很高兴,但自己已经有未婚夫了所以拒绝了莫南的求爱。 她倒是去过琉坎那,也见过那著名的骑士像。说真的,十国联盟的十座主要城市中都有一个骑士像,在悠娜眼里根本分不出差别,除了能从头发长度判断男女之外。她对十国联盟最主要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小时候,那时候七八……或许八九岁的她仗着一股小姑娘特有的狠劲,把四分之一座城市的小孩都欺负了一遍。 当然,实际动手的是从小就给她当狗腿子的汉斯,她只负责发号施令。 所以后来被关禁闭的也是汉斯,给他送饭时每次悠娜都还偷喝他的果汁。 唉,黑历史不堪回首啊…… 拉回飘远的思绪,她的注意力回到眼前的任务上。一周之前,她和她率领的永焰骑士小队就意识到了附近可能有一支难民队伍在,而这片山林同时也存在数个无规律移动中的怪物集群。为了找到那些难民,同时不让怪物合流堵死退路,她们一群人真是上树下河,还干过把自己的坐骑举起来,人用腿趟荆棘丛这种事。 试想那个画面,十几个全身重甲的骑士人在下马在上列队前行,美不胜收。 好在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她们在前几天消灭过一支怪物群的地方找到了难民团的斥候,然后顺着这线索找到了她们的目标。 看着前方隐隐约约的帐篷轮廓,悠娜向身旁的骑士们下令道: “把我们的旗帜竖起来!” 第八十六章 团聚与星夜的光芒 “然后你就把他们押回来了?” “陛下,我只是让他们跟我走而已……” “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可是……” “哈哈哈哈,我明白我明白,不是你的错。不过绝大多数泽尼尔人可不知道旗帜、纹章一类的知识,他们见过的唯一外来人就是行商。以后有类似任务的话,注意一下。” “是……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今天好好休息,为明天做好准备。” 悠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图话中所指,愣了片刻,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图在说什么。惊喜的神色迅速占据了她俏丽的面孔,眼中闪烁起喜悦的光。 “陛下!你的意思是……” “去四艺区,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欢锻造一把附魔剑。” 图没有正面回答她,但这个回应和肯定了她的猜测也没区别。 “嗯!” 少女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炉火之厅。 她走后没多久,就见汉斯做贼一样摸进门,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地往里蹭。图好笑地看着他,直到感觉这家伙实在太丢人了才出声道: “汉斯,你要是用这个姿势向悠娜骑士求婚的话,会被她用新的附魔剑砍的。” “陛下说错了一件事,她不会舍得弄脏她的新剑的,她只会拿备用的剑砍我。” “你的自信能用在点有用的地方吗?” “已经用过了,陛下,骑士团的小伙子们已经操练好了,我来汇报一声。” 图从汉斯手里接过那张写满了仪式流程的纸,扫了一眼,放到桌上,又问道: “他们对这套流程有什么看法?” “腿疼,陛下。我让他们站了三个小时,保证明天来场天灾级的风暴也吹不动他们。” 这种欠揍的回答方式让图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但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挥挥手道: “行了,你去吧。” “那个,陛下,其实我……想请个假。” “请假,哦,是你们要聚会?” “放心陛下,我们不会灌悠娜酒的。事实上,我也戒酒了。” “你?戒酒?难不成你现在就喝了?” “戒酒而已,有什么难的?我一天能戒六次呢。” 图随手抄起桌上的废纸团,对着汉斯的脑门一扔。轻飘飘的纸团在超凡力量的加持下获得了不亚于重型盾牌的冲击力,结结实实糊了汉斯一脸。 等这位没溜的骑士从地上爬起来,图对他下了逐客令:“明天不许耽误事,滚吧。” “谢陛下!” 汉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 曾经翘崖上的小小村子,如今至少在占地面积上,足以被称作“城市”了。在当今泽尼尔人的王者的雄才大略下,已经有五个泽尼尔人的部族被迁移到了这里。人数的增加,带来的最显著的两个变化,就是粮食需求和居住地需求的增加。对于前者,依据莹湖营地——或者用如今的叫法:滨岸村——的研究结果,阿什兰旷野特殊的地脉能量并不是以大规模种植粮食作物,而是适合种植具备法术效果的草药。于是取长补短,泽尼尔人广开商路,借助冒险者和行商,大量出口法术制品,换回整车整车的粮食。至于居住地,有了强大的魅魔施法者,和新一代从课堂中走出来的低阶祭司,石质房屋正在飞速取代原本的木屋,建造速度也堪称匪夷所思。在商旅口中,甚至有了“青铜城不是一夜建起来的,但泽尼尔人的王城是”这种夸张的说法。 当然,建城至今不过半年,真正普及了石质房屋的,也只有图居住的光辉堡;学者、法师、骑士居住的书与剑区;以及工匠和商旅集中的四艺区而已。平民居住的地方,统称为“外围区”。但这自然不是官方的命名,只不过更复杂细致的城市规划尚未从纸面转移到现实里,生产力受限,只能徐徐图之了。 圣城,书与剑区,忘忧骑士亭。 这是圣城中地位最高的阶级居住的区域,这酒馆则是书与剑区最高级的酒馆。酒馆的老板是走南闯北的大商人,眼光毒辣,在这个时期就把酒馆开到这个地方,也算是证明。酒馆的名字,是这位大商人专门取的,据说是北方某个被崇山与云海包围的国度中最大酒馆的名字。 今天,这个酒馆的一角,被喧闹占据,而这喧闹,仅仅来自于四个人。 “首先,第四件事!” “等等?汉斯,前三件呢?” “急什么?听我的。第四件事,恭喜我,也从陛下那里拿到了一柄附魔剑,自选的那种!” “……” “愣着干什么?干杯啊” “……哦哦哦,干杯!”三人同时喊道。 厚实的木杯在圆桌中央一碰,在四位超凡者的精确控制下,酒浆在空中跃出一个绚丽的轨迹,又落回杯里,一滴不洒。 穷日子过惯了这是。 安迪、克劳丽丝和悠娜相互笑笑,喝了四分之一杯。 “第三件事,恭喜克劳丽丝康复,虽然我连她得的啥病都没搞懂!” “干杯……汉斯啊,我可给你解释过三遍了。” “安迪,对我来说,你解释三千遍也听不懂啊。悠娜,你不也没——” “我听懂了啊~” “——也没给我面子。”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不就是掉阶吗?你记不记得膝盖中了一箭的老怀特吗?” “小悠娜……也不是掉阶啦。我只是……回到了我应有的实力层次,还不太适应。” 克劳丽丝感觉有点尴尬,她成为高阶亡灵之后,真的以为自己的实力从低阶跃升到了中阶。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当初盖乌斯没告诉她,因为种族诅咒与因果机关的秘密当时还不明了,作为众塔之国的后人,原本命中注定的祭品,亡灵化只是让她体内的因果机关短路了而已。外在的现象,就是体内元素大幅度活跃,造成升阶的假象。 现在嘛,那种虚假的实力已经还回去了,而已经学了的中阶法术低阶的身体负担太重,所以病了一段时间。 “好了好了,第二件事,恭喜安迪,成为崇山学会的大官!” “那叫副会长……” “这算是官吗?” “陛下说之后会纳入教育系统,但那是之后的事了。现在只是个半正式的学术组织。” “那也是官!干!” “干杯!” 现在的崇山学会就是当初的调查团,调查遗迹的任务结束后,他们并没有完全解散。愿意留在凯尼亚地区的,组成了一个学会。从创世法术,到神话秘闻,可以预见一个擅长驾驭元素与探究历史的流派将慢慢形成。 “最后也最重要的,第一件事!恭喜悠娜,我们的准骑士小姐,明天就要成为正式的骑士啦!” “干杯!” 最后的欢呼引来了酒馆里其他人的注视,汉斯作为图的侍卫,在城里可说是无人不知。他的聚会,一般人可不敢来打扰。而再加上一位正式骑士要册封的消息,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来。 酒馆里也不乏聪明人,在他们发现悠娜并不是泽尼尔人之后,便纷纷从这件事背后嗅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泽尼尔的王要册封一位外族骑士,这关系到这个国家未来的风向。 但此时此刻正在聚会的年轻人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并不是不明白,以如此年纪做到这些事,固然机缘很重要,但也绝对能说明他们的天赋和聪明。 他们只是更明白,眼下的酒与笑,比一切都重要。 窗外是清澈的夜空,繁星如同璀璨的火种。 ******* 璀璨的繁星下,图·泽尼尔斯悄悄登上了忘忧骑士亭的屋顶。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他平时没有喝酒的习惯。 他明白的是,汉斯他们肯定会在忘忧骑士亭聚会,毕竟,城里酒馆就数这家最好了。而明白这点,不知不觉间,他就过来了。 这四个家伙年龄比自己都大,可图看着他们,却有种自己突然老了的错觉。 一点都不羡慕,嗯…… 或许将近一年前,盖乌斯刚刚来到村子时,每每喜欢飞到天上去呆着,也是抱着和他现在类似的感受?想到这,他扑哧一笑。 夜幕中,蓬勃生长的伟大城池仿佛一只初醒的巨龙,年少的王者看着它,群星的光芒照在王者身上。 第八十七章 焦土与冰原的旅人 以焦热之河为界,东边就是寇拉斯-卡玛,西边就是魔神剧场,但这种划分只是约定俗成的分法而已。实际上,两个迥异的地形不可能突然切换。在焦热之河两岸,大片的土地因河中火元素的过度集中而寸草不生。尽管深渊的大部分地方对于人类来说都不是宜居环境,但焦热之河和它西边的广大土地仍是其中的佼佼者。漫漫千里的路途上,尤里西塔眼中所见,皆是荒原、荒原与荒原。 从南方吹来的热风与从北方吹来的冷风毫无规律地频繁变换,温度在一小时中可能就会从酷热难当变成滴水成冰。这种现象,越往东走,就越明显。 尤里西塔有着强横的实力,倒是不会被这气候阻拦,但她喜爱的白色斗篷,如今已成了灰色。最初几天她还会及时清理,但后来发现这实在没什么意义。 千里之地,雪火交织。她曾经也看到过几处建筑物的残骸,大概是过往在这片土地上建立城镇的勇士。但环境可不会嘉奖勇气,那些城镇如今只是风暴中的残垣断壁了。 偶尔有晴朗的天气,这种“极端天气”出现在寒冷或燥热彻底占据一地的时候。每当这时,天空的云才会散开一角,让尤里西塔能看见深渊上方的岩壁,倒垂下来的元素水晶散发这星星点点的光辉,如同地面上的夜空。 这个夜晚恰好就是如此,来自亡灵国度卡玛的冷风刚刚战胜了炎魔故乡寇拉斯的灼热气息,正努力让大地冷却下来。天上的浓云散开来,尤里西塔看到了隐隐描绘着水晶纹理的“星空。她略感惊喜地发现,这个晚上,水晶天幕呈现出清澈的蓝色,这意味着光元素,这种火元素的变种元素会被水元素压迫到每一块水晶的角落。这个现象并没什么实际意义,它只会让水晶的尖角发出璀璨的光。 数以亿计这样的光点,汇成星河。 在寇拉斯-卡玛的土地上,一个月难得见几次晴天,而这瑰丽壮美的星河,更是一年里也未必有一次。 有细细的雪飘下来。 有雪却无云,这在地上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致。在寇拉斯-卡玛,当然也算不得多,主要是这样轻飘飘、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柔的细雪,实在是很应景。 地上的时间,算来应当是过了炎季的顶峰,气温渐渐转冷的时节。 想想看,居然已经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她先是让萨莎姐帮忙打开从地上到深渊的传送门,然后在英雄渡收集信息——其实就是到处打听盖乌斯的小道消息和风流往事——又渡过焦热之河,跋涉在寇拉斯-卡玛西部无尽的荒原上。 她现在有点后悔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为什么不在英雄渡买个代步的坐骑;第二件则是出发前怎么可考虑到做个强效的沙棋小人。 前者的原因,自然是买情报把钱花光了。深渊似乎没有贵金属之类的硬通货,恶魔们之间喜欢以纯粹的能量作为货币进行交换。信得过的话,两人直接进行元素传输就行;陌生人之间,则是把元素储存在水晶里,验货收取。尤里西塔作为大法师,元素有的是。 就是把水晶用光了。 她哪知道在深渊不是随时都能用法术创造水晶啊?! 至于沙棋的问题,她在来深渊之前就考虑了两地的距离和封印阻隔,于是专门制作了一对跨界用的联络用沙棋,另一个棋子交给萨沙,让她带给图。 这个思路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考虑得很周全。 但她来时可没料到寇拉斯-卡玛是这种气候。 上次风暴暂时停歇,她才断断续续地联系上图。那一次是寇拉斯的热风支配着荒原,沙棋之间通讯稳定性差得让人想撞墙。她只勉强和图互相报了平安,联络就中断了。 尤里西塔望着漫天飘雪与静谧的星河,心想,机会难得。 她轻轻回收,面前的泥土沙石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自动升空。化石为泥,元素重构,固化,警戒序列…… 顷刻之间,临时的居所就建造完成。尤里西塔一边走进去,一边游刃有余地向沙棋中注入精神力,等待着远方友人的回应。 ******* 翘崖下雨了。 这是难得一见的暴雨,不过这种难得一见是相对于数年十数年的时间跨度而言。单单是今年,这样的暴雨已经是第四次了。整个凯尼亚地区的极端天气都变得频繁,图觉得,这一定是那次种族诅咒爆发的余波—— 之一。 翘崖的地形,整个城市都建立在山崖的斜面之上,某种意义上,这是种得天独厚的排水优势。不过,泽尼尔人连“排水系统”这个概念都才接触不久。 虽然有外界的工匠提供设计,有施法者大军进行精准施工,但万事终究是刚刚起步,马虎不得。图刚刚冒着雨在整个城市的关键节点视察了一遍,把汉斯淋得叫苦不迭。泽尼尔人的君王和他两位性格迥异的侍卫长,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出现在圣城的居民面前,尤其是在城市面临考验时。 这也算是翘崖独有的风景了。 从窗户中看到王者和侍卫骑马行在雨中时,往往有人向他们举杯致意。这么干的大多是移居至此的外来人,他们在此后的人生中回忆起这座城市的这个年代时,往往会用这么一句话评价图: “最不像国王也最像国王的人。” 目前的圣城并不算大,图的坐骑又是魔兽里顶尖的,巡视一圈并不花费很多时间。当他回到已经扩建成一座城堡的炉火之厅时,立刻有侍从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迎了上来。 身为中阶超凡者,图一眼就看见了那侍从手里的,置于一个精致匣子里的沙棋棋子。 治理这座城市让他越来越不苟言笑,但这一刻,发自内心的笑意涌了上来。 ******* “听的到~图,不用喊那么大声啊。” “可上次无论怎么喊,你都听不清。” “上次是上次,寇拉斯的风和卡玛的风性质不一样嘛。我们这里下雪了哦。” 图望了望窗外的暴雨,心想明明这里才应该是“我们这”,你什么时候成恶魔深渊的主人了? “你还在荒原上?” “嗯!这地方可大了,不过我应该也快走到头了。今天我在东边看到了山,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断绝山脉’。到了那,寇拉斯和卡玛就真的分开了。山里或许有魅魔族的村子,我打算去找找看。” 尤里西塔叽叽喳喳地说着,就好像这真的是一次有趣的旅行。比起曾经三个人相处时,她喜欢默默旁观两个男人的高谈阔论,现在的她真是意外地健谈。 但图也隐隐明白,这份从容和无忧无虑,并不是真正的从容和无忧无虑。有时候他会想,尤里西塔或许具备一种他和盖乌斯永远也学不来的强大内心,从容,就是这份强大的表象。 “对了对了,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深渊的天空?那是一整——片水晶矿脉,覆盖整个深渊那么大的矿脉。不过我喜欢叫它水晶天幕……” 叽叽喳喳,两个世界都显得安静。 这份安静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内心的平和,除了一个“人”之外。寄宿在尤里西塔的法杖中的“水神”,继承了蕾雅之名的能量生物,默默偷听着两人的聊天,颇感不自在。 她沐浴着水神的负面情绪长大,突然被迫感受凡人种族的美好感情,不能理解,难以接受。 比起图遥远的担心,这些时日以来,她是眼睁睁看着尤里西塔如何跨越这片荒原的。那小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来的力量和决意,让她在每一个风暴环伺的深夜里,惊惧交加。 人类,居然是这么强大的种族? 默默等待尤里西塔结束了和挚友的谈话,蕾雅不知为何,竟然主动向她开口了: “按照你的分析,西泽尔的第一块,也是最主要的灵魂碎片应该徘徊在那个‘魅魔村庄’里。” “嗯。” “找到之后呢?” “去找下一块。” “那位西泽尔皇帝的足迹,可是遍布整个深渊。” “嗯。” 蕾雅张张嘴,但忽然发现之后的问题没必要再问了。 无论她确认多少次,这个死倔死倔的人类丫头都只会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而已。 黎明大帝西泽尔·刃鳞用三百年纵横深渊无一敌手。 她用三个月跨越了寇拉斯-卡玛的生命禁区。 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和发生在当下的旅行,似乎有着微妙的共鸣。 在这种贯通了命运的隐约共鸣中,整个寇拉斯-卡玛,整个魔神剧场,整个深渊成百上千座恶魔的城池,竟显得如此渺小而单薄。 第八十八章 相遇与凶灵的传说 断绝山脉,如同它的名字,横贯寇拉斯-卡玛,将整个深渊近乎六分之一的土地分成南北两个区域。以南,是亡灵的国度,被永恒冰霜笼罩的死者不眠之地;以北,是火焰的家园,无边无际躁动的火元素之海,不断地在那片焦土上创造着火元素生物或半火元素生物。断绝山脉就像一道墙,仿佛龙神们为了冰与火不扰乱对方的秩序而设置在这里的壁垒。 让人不得不感叹造化之妙的是,这样一道分隔了两片生者禁区的高墙,其上居然是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灼热与寒冰的风在被曲折的山地缓冲之后,变得柔和起来。冷暖气流交织,又依附着山壁向上攀升,最终化为连绵的阴雨,落在土地上,滋养出一批此地特有的,富含元素能量的植物种群。长年累月,便有适应了这个奇特环境的恶魔种族进化出来,或者擅长用法术改造居住环境的种族迁移进来。 没错,后者特指魅魔族。 与地上的人类不同,人类中施法者是绝对的社会顶层,知识与力量的执掌者;而深渊中,比起法术,大多数时候刀刀见血才是更有效的杀伤力。硝烟之子这个种族,在诞生之初,就是以半元素生物、善于根据环境进化自身著称。在数千年的主动被动衍化之后,支系繁多的恶魔族的强悍已经超越了地上人类的想象。 打个比方,如果是两只人类军交战,一边一发禁咒扔过去,能把对面山都炸平了;而如果是两只恶魔军队交战,一发禁咒过去,可能被炸平的只有山。 哪怕是没参加过战争的恶魔平民,也有二环施法者的水平。 这是什么概念? 好在,这个水准放在整个种族上是很惊人,但高阶强者永远是高阶。尤里西塔只要不去各个恶魔领主门口找他们老大单挑,她在深渊还是能横着走的。 其实干过这事的是西泽尔…… 说回魅魔族,这个种族大概是进化的失败品,唯一的种族优势是繁殖速度,让她们在安逸的环境里生活的话,她们和人类一样能生。凭借这唯一的优势,数千年来,她们在深渊遍地开花,天天灭族又死灰复燃,最终遍布深渊的各个角落,聚居在恶魔领主们看不上的角落偏安一隅。 断绝山脉里,就有这样一个魅魔村落……或许可以算两个。 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比起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这样的生活已经可以称得上梦寐以求。而犹豫寇拉斯-卡玛西部千里荒原的阻隔,这一支魅魔的隔绝程度堪称奇葩。 具体来说,就是当尤里西塔从山林里飘出来,看见一只出来打猎的魅魔时,她刚想打招呼,对面的那位嗷一声调头就跑。 尤里西塔都傻了。 她寻思,是不是这身白斗篷(已经是黑斗篷了)太像幽灵了,所以会吓到人? 不对啊,你们就挨着卡玛,亡灵在你们这的常见程度仅次于野生动物吧? 困惑归困惑,在九环大法师面前,一个区区二环的魅魔猎人怎么可能逃得出追踪范围?作为数个月以来尤里西塔第一个见到的活的智慧生物,她可不会轻易放对方逃走。 一堆隐身术、气息遮断、存在感偏转之类的法术套到自己身上,尤里西塔偷偷跟了上去。 ******* 莉娜感觉自己倒霉透了。 今天又轮到自己打猎了,遇上雨天不说,最近整座山都弥漫着不祥的气息,出了村子可就未必回得来了。而被迫出来之后,她又碰见了跌落山崖、掉进泥坑、弓弦绷断、鸟屎砸脸、尾巴缠在荆棘丛里等等等等事情。到得后来,猎物没打着,莉娜整只魔跌坐在地上思考魔生:她是不是得罪皇帝陛下的圣灵了? 但是生活总要继续的,肚子该饿就会饿,饿久了就会死,世间法则是如此简单公正。 领悟了一条真理的莉娜鼓起勇气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碰见了凶灵。 被村子里的年轻人们称为“凶灵”的东西,并不是某种亡灵生物。事实上,亡灵一点都不可怕,厉害的亡灵都是有神智的,会自己离开山脉前往卡玛;低级的亡灵,猎人们随手就能解决。 可“凶灵”不一样。 村子古老的传说中,凶灵不是亡灵,不是恶魔,甚至不是智慧生物,而是一种纯粹的怪物。任何生物都能找到交流的方式,但凶灵不行,它们的行动毫无规律,不存在交流的可能性。甚至没有人见过它们的样子。 因为见过的人都再没出现过。 莉娜甚至不清楚,凶灵到底是只有一只,还是有一群。 更可怕的是,昨晚自己就梦到凶灵了!还被凶灵吃掉了!虽然连凶灵的样子都没看到,但这一定是预知梦! 莉娜无比确信,今天的一路厄运似乎也成为了这预兆的佐证。 所以当她拨开树丛,看到那一抹透露着不祥的斗篷时,她尾巴都吓直了。用了三秒钟,她宕机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两秒后,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求生欲引爆了她的潜能,让她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逃跑速度。 这一跑,奠定了日后小猎人莉娜进阶中阶的可能性。 数十分钟之后,一路马不停蹄……人不停……魔不停蹄地跑回村子的莉娜,杵在村子门口,迎着来往村民讶异的目光,全力高喊: “凶灵来啦!!大家快跑啊啊啊啊!!!” 这,就是日后声名赫赫的高阶猎人“脑子里少根筋的莉娜”,成名的开始。 ******* 尤里西塔顶着一身隐匿踪迹的法术效果,来到这个村子门口时,看到的是比较难以理解的一幕: 一群老中青少幼年魅魔站在村口,表情或无奈或愤怒或不屑或蛋疼,一部分人手里还拿着菜刀抹布或者吃到一半不知名果子。而这群村民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很显然是正背对村口面对他们演讲的一只年轻魅魔。 “……是凶灵!我看见了,就在荆棘谷那边,黑色的斗篷……也可能是灰色的!阴森森的,特别,特——别可怕!它肯定是冲我们来的!大家赶快……喂!别走啊!” 这演讲水平可比图差远了,领袖气质也差了西泽尔好几个量级,尤里西塔不屑地想。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魅魔全都是低阶,成年的二环左右,幼年或老年的一环左右。只有一个反应是接近三环,正是这个在发表蹩脚演讲的猎人打扮的魅魔。 也就是说,没有危险性。 她后退一段距离,解除了匿踪的法术。掀开斗篷的兜帽,其上附加的隐藏面容的法术也自动失效。她打算假装自己是普通的旅行者,无意中来到了这村子里。反正她和这座村庄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也不存在相互伤害的必要,而在这个基础上,最高效的收集信息的法子,就是正面对话。 想了想,她又施展了个从创世法术里脱胎出的小手段,让两只精致的小角从她的发丝间钻了出来。之后,又有一条细细的尾巴尖从斗篷下垂出来。 尤里西塔是考虑到,恶魔族的外貌特征普遍和人类不同,为了免去解释种族和来历的麻烦,她最好也假装是某种恶魔。而恶魔的特征里,最不影响美观的,应该就是角和尾巴了。 她觉得自己的处理天衣无缝。 但她不知道,广大深渊里,压根没有哪个种族的恶魔是长这样外表的。除了变身,魅魔已经是在长相上最最接近人类的种族了,就这,还有一对蹄子呢。 幸运的是,她不知道,而这群魅魔与世隔绝久了,其实也不知道。 或许世间的运气真的是有定量的,今天莉娜倒了血霉,相应的,尤里西塔就很幸运。 ******* “我没有说谎!也不是没打到猎物的借口!我是真的真的真的!见到凶灵了!” “莉娜……” “你们相信我啊!” “不是,你身后!” “啊,你是刚刚的魅魔吧?为什么见到我就跑了?” “我见到谁——呀啊啊啊!!!” 时隔数百年,这群与世隔绝的魅魔再次接触到了来自焦热之河对面的客人……以一声尖叫为标志。 第八十九章 向导与赤沙的鬼域(一) 这个村庄的魅魔并不好客,准确地说,她们几乎没有“客人”这个概念。 在断绝山脉中,并不只有一个村庄,但彼此之间相隔极远,又没有开辟出好走的道路,所以是没什么交流的。至于炎魔与亡灵……低等的都相当于野兽,高等的都懒得搭理她们。 所以,在尤里西塔提出要在这里借宿一晚,并交换情报时,整个村子陷入了巨大的懵逼中。 当然,懵逼归懵逼,在意识到这只陌生的恶魔要在她们的村子里呆一晚上之后,她们很自然地分出了两种意见: 身份成谜的外来者太危险了,以及,了解一下外界的东西也不是坏事。 比较让尤里西塔意外的是,那个活力过剩而且脑子似乎不太好的,名叫“莉娜”的魅魔,居然赞同后一种意见。或许是因为先前的“错认”让她觉得愧疚,或许是她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孩子。 尤里西塔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自己摆到了老人,或者长辈的位置上。明明她才十七岁,还是少女呢。 和一年前的自己比,完全是两个人了啊。 最终她主动提出可以为村子做些事,以交换留宿和情报。这个提议以及之后的实施让村中魅魔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数十秒内击穿整座山体,又用让人眼花缭乱的法阵创造出一口水井来的。 客观来说,断绝山脉中的取水一直都是个问题。这里森林茂盛,水源不匮乏,但很难采集。大多数地下水脉都无法到达,出水口也往往在悬崖峭壁上。依靠热风冷风交替时产生的降雨降雪又太不稳定,时而旱死时而涝死。水窖、储备含水丰富的果实,实在缺水时还能联合所有魅魔协同施法强行降雨,虽说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但如果有一口面积和房屋一般大、只要注入能量就能源源不断地抽出清澈的地下水、还自带过滤功能的水井呢? 于是,魅魔们陷入了更大的懵逼中。 尤里西塔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是自己做的过头了。 主观地说,你用移山填海般的力量让人们生活变得更好了,但人心所在,会想的只会是有朝一日你会不会再用这力量来毁灭他们。 但无论如何,敬畏总归是有的,对话也就能顺利进行下去了。 村中年长者的居所里,魅魔族的老人正与尤里西塔相对而坐。她们的建筑和家具、摆设都很简陋,但尤里西塔也是从翘崖最困难的时期里走出来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只觉得怀念。 “三百年前的村子……嗯……实在不巧,您问的那个时候,到处都很乱。我们住的这片山,很偏僻,但也知道外面打起来了。那时候,很多村子没了,也有信搬过来的,那时……我们都躲在村子里,隔很久才会派一个人出去看看情况。您说的那时候的村子,很可能就是那一大堆被烧掉的村子中的一个。” “你知道‘黎明大帝’这个称号吗?” “这个,我们还是知道的,不过那也是两百多年前才传到村子里的,和您说的三百多年……对不上。” “西泽尔他……黎明大帝就是从这山脉里走出去的,他居住过的村子,应该很有名才对。” 尤里西塔的语气有些急切起来,对面的老人露出为难慌张的表情。看到这,尤里西塔也明白,自己确实问不出什么来了。 老人想了半天,站起来,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张陈旧的兽皮,展开后,那是一张手绘的简陋地图。尤里西塔见过图跟外来者学习绘制的战术地图,和那种简洁又信息丰富的地图比起来,这兽皮地图简陋到让人怀疑这玩意究竟能不能指对路。不过,这种原始的地图喜欢以特征明显的地标为引导,尤里西塔飞起来看的话,或许也不难用。 “皇帝陛下是炎魔族,那……他或许是在北边的某个村子里住过……北边,三百年前就存在的村子,这里,这里和这里,只有这三个。您……或许可以去看看?” 尤里西塔点点头,用法术复制了一张地图。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她这才露出谈笑轻松的表情,悄悄瞄了一眼门外的方向。 “还有件事,你们说的‘凶灵’是指什么?” 吧嗒,门外传来轻微的,犄角撞到门板的声音。 老人不甚在意地往那边一瞥,回答道:“是莉娜那孩子太傻了,说什么信什么。凶灵只是我们用来吓唬孩子的故事而已,正常的,到她那个年纪,谁还会信那种故事?” “你们没告诉她那是编的?” “告诉了,但她非要说自己亲眼见过凶灵,谁说都没用。” “小时候的记忆都是很杂乱的,她或许把小时候梦到的东西当成真实的了吧。” “什么小时候呀,就是最近的事。” “最近?” ******* “向向向向向……” “向、导。” 尤里西塔像是教小孩子识字一样,把这个词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看着对面魅魔猎人呆滞又惊恐的表情,尤里西塔不由得感受到一阵惬意。 以前自己怎么没意识到,作弄人是这么快乐的事? 莉娜呆呆地一指自己:“我?” “你。”尤里西塔点点头。 “可可可可可……” 尤里西塔不由得想,这孩子将来不会落下结巴的病根吧? “我刚刚听说,差不多三个月前,你目击了‘凶灵’?” “对不起!我不该见到你就跑的,我当时——” “我没说这件事啊,三个月前,你在哪见到的凶灵?” 莉娜见她问的认真,皱眉思索了一会,说道: “北边。” “具体说说看?” 魅魔猎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会引起她的生理不适。 “我、我看到……很多人,不对,很多亡灵……也不对,只是很像亡灵的东西。” “亡灵在这里很常见吧?” “可那是山脉北边啊,亡灵不会去那边的!唔,我也说不清,我当时没感觉到亡灵的气息,只是看起来像,气息完全不对。” “到底是什么样的?” “半、半透明的人,很多,但没有任何气息。在森林里,一声不响的走着。她们……她们碰到石头树木会穿过去,所以没有声音。” 尤里西塔和这些魅魔接触了一晚,明白她们所说的“气息”,指的是生物身上的能量反应。魅魔是一个擅长施法的种族,有着敏锐的能量感应。即使闭上眼睛,她们也能通过这种感应,“看”清周围的情况。尤里西塔也能做到这样的事。 可是,世上没有任何生物是没有“气息”的,哪怕死了,体内的细小生物也不会死,它们也会散发出能量反应。 没有能量反应的东西,要么是石头金属这类的死物,要么是幻觉。 “我听说有些时候,元素流会把远方的景象投射到另一个地方,造成只有光影的幻象。” “不!不是那种东西!” 莉娜坚决地否定着,脸色更难看了。 “我、我第一眼看到她们的时候,没忍住……叫了一声……然后……” “她们齐刷刷地往我这看过来了……” “她们……眼睛里没有眼珠的……只、只有一团光……” 尤里西塔想象着当时那一幕,数个幽灵齐刷刷看向自己的景象,确实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了……” 尤里西塔不由失笑,这还真是在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就跑掉了?” “……嗯。” “她们没追你?”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 莉娜抱着头蹲下去,似乎想通过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来断绝自己吓人的想象。 “莉娜呀,你平时打猎的时候,最远也没越过利齿岩对吧?” “嗯。” “也就是说,那些疑似‘凶灵’的东西,已经入侵到村子附近了。” “!” “万一她们靠得更近的话……你大概对付不了那种东西吧?” “唔……” “我呢,有多厉害你也见过了。” “嗯……” “可我不认识去那边的路呀。” “唔……” “愿意当我的向导吗?” “我、我考虑下……” 第九十章 向导与赤沙的鬼域(二) 利齿岩是断绝山脉中的一处奇观,整体上看,那不过是一块竖在山间的巨岩。在寇拉斯-卡玛,常年不息的风暴冲刷下,这种侵蚀出来的岩柱是很常见的。利齿岩之所以独特,是因为这块岩石被从中一分为二,一个火元素地脉泄压点存在于这块岩石下方。过往不知何时的一次泄压,暴烈的火元素从岩石下放喷涌而出。但它们并没有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将岩石炸的粉碎,而是一分为二,在其中央留下一道如同野兽利齿紧咬般的痕迹。 整块岩石,犹如一张向天咆哮的魔兽巨口。 在莉娜的陈述中,过了这块岩石,就相当于进入了寇拉斯的范围。继续往北,会越来越炎热,当最后完整的山石都不存在时,就是被火元素彻底支配的赤红色沙漠了。 不过比起沙漠,尤里西塔觉得用“缝隙间灌满岩浆的火山岩平原”形容更加精确。 学者的职业病,嗯…… 其实莉娜并没有怎么来过利齿岩之后的地域,但从断绝山脉中向北望去,寇拉斯的大地一马平川,实在没给人留多少迷路的余地。 尤里西塔运用高阶强者的目力凝神望去,甚至能看到她们目的地所在的那座村落废墟。 摆在她们面前的苦难,只有一段略显陡峭的山坡罢了。 好吧,在高阶强者看来才是“略显”。 莉娜在山崖边顶着延长视距的法术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早在尤里西塔视线里了的村子废墟。她向那边遥遥一指,说道: “那、那应该就是离这里最近的废墟了……” 她弱声弱气地说完,等了几秒发现尤里西塔没回答,一转头,发现这白衣的法师少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莉娜一阵汗毛倒竖,脑子里顿时过了两种可能性:这位力量强大的外来者要把她干掉了;或者她要被这位力量强的外来者干掉了。 她眼一闭手一举:“别别别别别杀我!!” 尤里西塔笑容一僵。 “我杀你干什么?莉娜,你把弓箭放下。” 莉娜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一支羽箭正搭在弓弦上,瞄着尤里西塔。 自己在干嘛啊?! 她可是亲眼看见这位法师小姐只轻轻顿了以下法杖,就吓跑了自己平时要绕着走的魔兽啊。这是什么概念?人家一个小指头……不,人家一口气自己都能尸骨无存啊! 尤里西塔倒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搞明白了这个女孩是什么情况。 在尤里西塔的观念里,“天才”或者“强者”的领域中,总是存在两种人的。一种是先想明白了,然后才变强的。西泽尔、图都属于这个类型。他们把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命都看透彻了,因此获取了某种强大的东西,让他们能够一往无前,不可阻挡。而另一种,是身怀可能性却不自知的人。如果受到合适的启发,这种人会成为某个领域的大人物。如果没有好好启发,就会变成普通人眼里的怪胎。 她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就属于此类。 一路上,她在林间行走的步伐有着明显的锻炼过的痕迹,类似于西泽尔教图实战时的那些“步法”;她讲起昨天的经历,从山崖上摔下来,虽然有泥潭缓冲,但立马爬起来活蹦乱跳的人必然是用了强大的受身技巧,如果没经过训练,说明她是靠本能用出来的;在提到那些“凶灵”的时候,莉娜虽然表现得很畏惧,但尤里西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精神海中的一缕波动…… 那是战意。 只不过这缕战意的波动,撞上了一堵常识的高墙:弓箭大概是射不中无实体的敌人的。 天才嘛,总是会卡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的。 不过莉娜的天赋,倒是让尤里西塔起了一些好奇心。她想看看,如果给予足够的机会和保障,这个女孩能达到什么水平。 只能说,不愧是和西泽尔混在一块的人,这待人处事的方法真是莫名其妙地一致。 “莉娜,听我说,这世上,无论任何事,都是元素,或者说能量的不同表现形式……” ******* 一个小时后。 莉娜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直到跳下来的适合,她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跳下来? 这山崖,说是“崖”,但并不是翘崖那样的天险绝地,而是伴随着一道长长的陡坡。这道坡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整体上是平坦的,只不过中间掺杂有一些突出的岩石或细沙滚动的凹槽。如果反应够快,甚至可以一路顺着铺满细沙的平坦坡道滑下去。 这也是莉娜要做的事。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刚刚在崖顶,她被迫听尤里西塔讲了一大——堆让人迷糊的东西。她在村子里也听过那些老猎人传授打猎的经验,但那种经历同样让她昏昏欲睡。一小时下来,她总共听明白了两句话:一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能量;二是学会观察能量怎么变化就能变得超厉害。 她的总结能力一向是不错的。 就像她把当年老猎人传授的经验总结成了三个词一样:搭弦、拉开、松手。 但尤里西塔讲的东西可比老猎人高深太多了,听完老猎人的话莉娜只觉得想睡觉,但听完尤里西塔的话之后,她觉得可能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身体里了。正因如此,她在听了尤里西塔最后一段话时,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执行了: “虽然你没有专门学习过法术,但恶魔天生拥有对元素的感知能力。无法用法术应对法术,你仍然可以依靠躲避、借力等方式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关键。观察能量的状态,推测接下来它将产生的变化,思考自己的行动方式…… “比如这下面的坡道,在哪里会以什么速度下滑?要怎么避开岩石?要怎么找到细沙更多的坡道? “你来试试看吧。” 然后一脸懵逼的莉娜就跳下去了。 说真的这两个人,一个不会当老师另一个愣的可以,要换普通人类来,第一堂课就这么玩,那保准死的透透的。 好在莉娜真的是个天才。 尽管跳下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当她一边在山坡上找到能维持平衡的姿势,并遇上了第一块拦路的山石时,她还是迅速地进入了状态。 照这个驱使,三秒后她就会一头撞上去。但好在前面有一道斜向的石脊,如果能用那个东西来改变方向……对了,要整个身子伏低,气息的流动就会变得更可控…… 诶,比起什么能量什么元素,还是说气息更好懂一点。 错开巨石,莉娜很快又察觉到旁边一缕松散而柔和的“气息”,如果没错的话,那就是一条细沙河流。五秒钟之后到达最接近的地点,只要可以跳进去…… 天空中,尤里西塔裙裾飘扬地踏风而行,遥遥地看着一路腾挪下滑的莉娜,目光中带上了一丝赞许。 这个眼神,一般出现在西泽尔揍图揍得很爽的时候。 ******* 五分钟之后。 莉娜渐渐接近了山坡的底端,飞在天上的尤里西塔也降落到她身边。她本来随时准备着出手保护莉娜的,但却完全没用上。这个女孩看起来愣愣的,实际上专注于某件事时,她会表现出让人刮目相看的反应速度和悟性。 尤里西塔正是看中这一点。 “我!我成功啦!” “还不错。” “可你既然能飞为什么不带我飞下来……不对!我为什么要下来?” 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的魅魔少女,尤里西塔噗嗤一笑: “感觉怎么样?” “还……还挺……” “爽?” “嗯!” 心底泛起一种熟悉怀念的感觉,只不过,这回尤里西塔是从别的视角看的。 “这个世界很大,断绝山脉已经不小了,它外面还有更大的荒原,荒原之外,整个深渊遍布无数奇观。而就连深渊,也只是世界很小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 “那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你可以自己去看。” 尤里西塔两手搭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半圈,让她看向后方。 “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对付她。” 莉娜只觉得脑子里一炸,因为在她身后,现在面前的不远处,正站着一只阴森可怖的“凶灵”。 第九十一章 向导与赤沙的鬼域(三) 在看到凶灵的那一刻,莉娜的第一反应是抱头蹲防。 在她仅仅一百岁出头的人生中,所见所闻,所知所想,皆是在说村子之外的世界是多么危险可怖,多么难以生存。在有限的猎场之中,所能眺望的最远景色也只有寇拉斯的焦黑大地与卡玛的死亡冰原。 或许这些都是印证吧?都在告诉莉娜,要接受这样的现实,断绝山脉之外并无乐土。 但生活终究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在年轻的心正要慢慢冷却时,她见到了所谓的凶灵。然后是百年不遇的外来者,以及奇迹般的法术和知识——尽管那些知识她都没怎么听懂。 有限的人生阅历没有告诉她怎么处理突如其来的变化,她只觉得顷刻之间,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昨天夜里,她告诉尤里西塔自己要考虑一下当向导的事,回到自己的住所后,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出去打猎,遇到了生活在森林里的一种巨鸟。这种巨鸟是她们最喜欢的猎物,体型庞大但战斗力极弱。而且它们还不会跑,遇上危险,它们会直接把头往泥土中一埋。它们的皮肤和树干很像,羽毛和树叶很像,但这种伪装在有智慧的猎人面前是毫无作用的。梦里的莉娜又惊又喜,张弓欲射,心中想着今晚可以吃顿好的了。 但下一刻,那巨鸟并没有把头埋进泥土,而是高高地向上扬起,随后……张开了翅膀! 一飞冲天。 第二天,刚刚醒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就去找到了尤里西塔,说答应做她的向导。 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去危险的废墟呢?为什么要主动去找凶灵呢?为什么要告诉她奇奇怪怪的知识呢? 为什么,巨鸟不把头埋在泥土中呢? 她想要抱着脑袋蹲下的,但再次睁眼时,手中却已握紧了弓箭。 她把头高高扬起,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飞冲天。 弓弦撕开手中的空气,箭矢的反光如同天际的闪电,一瞬间便越过了所有的距离。她感到体内传来轻微的爆响,温暖的力量从不知名的某处涌向四肢百骸! 她无法理解那种感受,但一旁的尤里西塔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素在欢笑,灵魂在激荡,超凡的力量从明悟之中诞生。 又一位超凡武者出现在世上。 ******* “我我我、我把她干掉了?” 莉娜的人生观出现了巨大的动摇。 刚刚她顺着感觉射出一箭,上面已经附着了超凡的力量。她不知道那一箭是怎么回事,但能感觉到箭上带有的强大力量。那力量甚至让她自己都有些恐惧。 所以……可怕的凶灵是可以被干掉的?只要她能再次射出和刚才一样的一箭? 莉娜望向尤里西塔,目光中混杂着求助与求证。她过往的生活实在太闭塞了,甚至连骑士小说都没看过,自然无从幻想自己的力量。严格地说,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超凡力量的概念。 尤里西塔点点头,又摇摇头。 “刚刚那一箭,确实是属于你的力量。恭喜你,走上了施法者之外的,属于战士的超凡道路。而且你是魅魔,本身就有足够的施法天赋,未来或许能做到同时在两条道路上有所成就……唔,就叫做‘魔武双修’好了。” 顿了一会,她又回答了莉娜的另一个疑惑: “不过很遗憾,你并没有‘干掉’什么。那个‘凶灵’不是生命,至少不是个完整的生命。” 尤里西塔本来还想继续解释,但看莉娜的样子,不像是能理解这些东西的。所以她只在内心梳理收集到的信息: “可以确认没有灵魂的反应,那么一定不是活着的东西。除此之外,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种。幻象,或者说某种法术效果;某个更大型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从人身上拔下一根头发,头发上也不会有灵魂一样。从莉娜的描述和刚刚‘她’注视着莉娜的行为看,应该还有附属的感应、反馈系统,只是不知道是自动运行的,还是受某个意志控制……” 思索中,蕾雅的思绪也通过精神海投射了过来,两“人”的这种交流方式效率极高,而且无比隐蔽。这三个多月来,她们更是无法再适应靠语言来低效地交流。 “还有一种可能性,或许,可以算作你的两种猜想的结合。” “什么?” “灵魂场。一种灵魂在弥散过程中形成的区域,很少见,而且只会发生在高阶以上的强者死亡时。不够强的灵魂在死亡后立刻就会被元素同化掉,但强者的精神海足够与元素位面对抗的话,死亡的灵魂就有可能弥散成灵魂场。” “灵魂场是什么样子的?” “单纯看现象的话,类似于一个幻术迷锁。以灵魂和精神海为基础,形成的和那个灵魂自身思绪有关的幻象区域。不过……” “不过?” “我没进入过灵魂场,但听人说,那里面就像是进入一个梦境。” “梦境……” 听到这个回答,尤里西塔眼光流转,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此时,莉娜已经平静了不少。刚刚发生的事,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这孩子只是被一堆突发情况吓到了。事态平静,发现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危险之后,莉娜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们……接下来……不会要进去吧?” 莉娜指向不远处的村庄废墟,苦笑着说。她也看出来了,不管自己忽然得到的力量正不正常,她都不可能跳出尤里西塔的安排的。如果她没猜错,这座村庄所有可能存在的“凶灵”加起来,都未必是这位尤里西塔的对手。 所幸,她现在和这个神秘强者是一伙的。如果在那废墟里遇到什么东西,她能有心保护自己一手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大概…… 尤里西塔点了点头:“我们进去看看。” ******* 村子的废墟,同时有着寂静与喧闹两种氛围。说它寂静,是因为这里毕竟是无人的死城,真的一点点的生机都没有。在寇拉斯的大地上,通常意义上的生命不可能自然生长,火元素生物会从地脉喷口之类元素富集的地方诞生,但这座村子中的元素还不足以形成这个现象。 至于喧闹,是因为在进入这里之后,莉娜和尤里西塔都开始听到模糊的说话声。 “是是、是我听错了吗?那那那是风声对吧?” 尤里西塔仔细听了一会:“不是,确实是说话声。” 莉娜一阵炸毛。她现在倒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害怕“凶灵”了,毕竟她已经有了对付它们的能力。但智慧生物的恐惧并不只来自于危险,这座村庄,这残垣断壁和其中徘徊不去的“某种东西”,单纯摆在那里,就已经够吓人了。 尤里西塔完全体会不了莉娜的感受,一来,她是个典型的学者思维,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是搞清楚事情背后的原理;二来,她很确信,这里的灵魂场就是来自西泽尔的灵魂碎片。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和西泽尔精神海直连也不止一次了。 或许是为了打消恐惧,莉娜主动向尤里西塔搭话: “那……是谁的说话声?说了什么?” 尤里西塔想了想,向着一个方向伸出手。她想,与其复述,不如让莉娜自己去看。 莉娜顺着她的手臂看去,只见那个方向的景物突然波动起来。就像你在水面上看到的倒影,当有东西被投进水里时,其上的倒影自然也跟着波动。不过,寻常的倒影只会随着波动破碎,而在这灵魂场中,随着尤里西塔的干涉,反而有更加凝实的景象显现出来。 莉娜第一眼就注意到,在凝出景象的范围里,建筑与街道都是完好的。如果她没猜错,这景象来自于村庄毁灭之前,也就是三百年前。 那是两个魅魔,坐在房屋门前闲聊的景象。她们眉间带着担忧,似乎村子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萨沙家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看见了……她们……捡了一只炎魔孩子回来。” 第九十二章 记忆与焦灼的故土 “炎魔孩子……” 莉娜下意识地重复着幻象里两个魅魔谈论的东西,她昨天偷听了尤里西塔和村中老者的对话,知道尤里西塔来到这里的目的,稍加思索,自然也能推断出更多的信息。 就连她们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也与三百年前席卷整个深渊的传奇战争有所牵扯。 黎明大帝,西泽尔·刃鳞,就是炎魔。 这指的是同一个人吗? 无论恶魔还是人类,地上还是地下,智慧生物在议论起那些有着传奇般的生涯,建立了无数丰功伟绩的大人物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掉他们的某一面。就算记述其生平,往往也会把童年时光一笔带过。尽管莉娜没看过什么人物传记历史典籍,但她也知道黎明大帝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那样的人物也会有童年吗? 呃,当然会有……的吧? 黎明大帝出身于寇拉斯,与居住在断绝山脉附近的魅魔接触很多,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大帝的幼年就是由魅魔抚养长大的,这就属于掩埋在历史尘埃之下的秘密了。 莉娜对这些事情没概念,没接触过外界的人自然不会在心里衡量“某某某对事情怎么看”,但她就是莫名地想继续听、听更多。她这样的反应再次让尤里西塔产生了熟悉怀念的感觉,真是和刚刚与西泽尔,或者说盖乌斯相遇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某一刻之前,你的世界就那么大,一个村子,几个人,很少很少的事情,很简单的生活。而某一刻过后,整个世界化作五彩斑斓的洪流,向你扑了过来。你怎能不眼花缭乱?怎能不心驰神往? 幻象中那两个魅魔的交谈再没有什么信息量了,都是些家长里短,感叹一下村子里的水又不够用了之类的。 见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尤里西塔一挥手,把干涉元素撤销掉。灵魂场的特性她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本质上,还是符合她总结出的法术本质的。灵魂直接干涉元素的运转,只不过灵魂场本身没有意识,被其干涉的元素呈现出的状态就会很诡异。虽然不清楚其它的灵魂场是不是也这样,但至少西泽尔的这个灵魂场,呈现出的性质大概是…… 混杂的记忆。 无数的记忆,发生在不同时间、因果顺序完全不同的记忆被搅碎、掺杂,仿佛一潭浑浊的水。她施以干涉,则是在一定程度上将这种混杂的记忆梳理并具象化。范围不大、时间不长,但终究能让人看懂了。 “我们继续前进。”她对莉娜说,让这个有些呆的小姑娘回过神,快步跟上。 尤里西塔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着,但身为高阶强者的感知仍然大大地张开。她看似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实则用人难以察觉的方式“看”着她们刚刚离开的建筑残骸。 一抹细微的气息,在那里一闪而过。 ******* 着村子并不大,毕竟在着环境严苛的地方,有限的资源并不能供应一个人口过多的村落。尤里西塔也不是径直穿过村子,而是绕着圈一层层地接近村子的中心。每走过一段距离,她就会停下,向某处伸出手。 每到这个时候,莉娜就知道,又有故事可看了。 这一路上,她已经看过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幻影,也从中慢慢拼凑出了这个三百年前的村庄的样貌: 建立在寇拉斯大地上的村庄极度不适合火元素生物以外的物种生存,且不提温度,这里连基本的水和食物都找不到。但这个村子用一个精巧的巨大法阵,通过源源不断抽取村中每一个魅魔的力量,将村子和周围一大片范围的温度降了下来。这样一来,不仅改善了居住环境,还会吸引火元素化程度不那么高的生物靠近这里,这就保证了一定程度的食物供给。 但这个法阵并不总是那么好用,事实上每过几年,它的负荷就会达到极限。需要大量生物血肉作为祭品,才能使其恢复运转。打不到足够猎物的话,这里的人们甚至需要献祭村民。 莉娜看到过村民设下陷阱捕猎靠近的野兽的幻象、看过法阵熄灭时村民们纷纷从家里跑出的幻象、看过她们通过抓阄选出祭品的幻象、看过祭品流着泪强撑出笑颜与众人告别的幻象。 三百年前的寇拉斯,距离莉娜的村庄只有一天左右路程的地方,曾经上演过这样的事情吗? 尤里西塔再次停在某处,干涉元素,幻影在两人面前凝聚。 那是纵贯村落的一条沟渠旁,三百年前,这是一条河流。发源于断绝山脉之上,流入寇拉斯的土地后渐渐蒸发。这样的河流在断绝山脉附近罕见也常见,罕见是因为山脉两侧极端的环境让这些水系无以为继,会在十数年到百余年的时间内萎缩干涸,直到消失;常见则是因为经常会有特殊原因导致一条新的河流从山顶奔流而下,地脉异动、山体崩塌等发生时,往往就伴随着新河流的诞生。 这条河流现在自然不存在了,但三百年前,它就是这村子的命脉。 河流旁,一名魅魔蹲下来,将手深入水中,口中低声念着什么。不一会,她的手上浮现出元素的光芒,随着这光芒的出现,魅魔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确认了,水温确实升高了。快去找萨沙主母。” 她对身边的另一名魅魔吩咐,对方飞快地跑远了。 尤里西塔收回手,这个短暂的幻象结束了。 “这就完啦?”莉娜有些失望,她总是看不够这些幻象。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围猎那么刺激、法阵启动那么绚丽,但哪怕是单纯的聊天,似乎都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尤里西塔没有回应她的小小不满,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大致的时间线,你整理出来了吗?” “时间线?” “就是先后顺序,我们看到的幻象,并不是按照先后顺序出现的。真正的顺序你看出来了吗?” “可我不记得每一个幻象了欸……” “没让你记那么清楚。我问的是,如果现在让你讲讲三百年前发生在这座村子的事,你能讲出来吗?” “嗯……我试试看啊……这个村子的人在用法术给附近降温……但是这个法术会定期失效,她们就通过量河水的水温来判断什么时候会失效。一般是五年左右实效一次,但最近一次失效才过去了三年,河水的温度就又升高了……大概就是这样。” 莉娜的表达水平不高,但说的内容基本准确,和尤里西塔所想的一样。这座村庄中居住的魅魔都有着较强的施法能力,她们充分发挥了这种特长,设计了广域的降温法阵。虽然法阵极为原始简陋,但每五年一次的献祭并不是太大的负担。毕竟并不是每次都要牺牲村民,只要在寇拉斯抓到足够多的魔兽猎物就可以了。 但这种维系生活的循环,似乎整体上也在慢慢滑落。 法阵的修补从五年一次加快到了三年一次。之后呢?一年一次?一个月一次?这个村落会衰落下去,直到灭亡? 从结果上来看,它确实灭亡了。但尤里西塔仍然感觉到一缕不一样的气氛,弥漫在这里。那种气氛,从每一次幻象中透露出来,从这片土地这些废墟的每一个缝隙里透露出来。 尤里西塔感觉到,当年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魅魔们一定做出了自己的挣扎,她们不会轻易放弃家园,乃至放弃生命。紧迫感、危机感一直伴随着她们,甚至在更深处,还有一种更加热烈而焦灼的情绪在发挥作用。 灵魂场中,弥漫着西泽尔当年的记忆,记忆,自然掺杂了感情。 三百年前,幼年时期的西泽尔生活在这里,他从村子中感受到了一些浮动的情绪。这情绪无声地蔓延、酝酿、发酵…… 如同最最炽热猛烈的火元素,要从大地中喷涌而出。 尤里西塔猛地转身,她差一点就看到了那个在建筑物后一闪而逝的身影。但终究没来得及,她所捕捉到的,只有那个身影一刹那间与她对上的眼神。 就像一只弱小的野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焦灼大地上。 “你……在这里吗……” 第九十三章 仪式与干渴的群鬼 萨沙顶着风沙跑进自己家,只把门打开一条小缝,进去后又飞快地关上。她用法术封好门,不让外面浑浊的风灌进来,这才解下斗篷,找了张椅子坐下。似乎是听到了大门开关的声音,安吉丽娜端着一碗水从里间出来,把水递给了萨沙。 “谢谢,丽娜。” “姐,你们……怎么样了?” “结果当然是‘没找到’了。村民的反应倒是不大,祭品不够在仪式之前去抓新的就可以了。其实就是明天,今天风沙太大,我们提前收队了。” “嗯……” 萨沙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她又问安吉丽娜: “他……藏好了?” 安吉丽娜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很乖的,只要给他讲了故事,他就不会闹。现在……他睡着了。” “什么时候把他送走?” “……” 萨沙故意用不经意的语气问了这个问题,安吉丽娜懂她的意思,这是在强调“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把那孩子送走,之前确实是这么商量的。 “至少要等仪式——” “丽娜,你知道这场风暴已经持续了三天。” “我知道。” “它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明天也是。” “嗯。” “后天就是仪式,我们准备的祭品根本不够。” “……嗯。” “风暴不结束,附近就不会有魔兽,没有魔兽,就要牺牲姐妹。” 安吉丽娜低下头,像个拒不认错的孩子。 “明天可能会抓到的。” “那后天也可能会牺牲姐妹们。” “……” “丽娜,今晚。” “今晚我要你作出决定,送走还是杀掉,今晚我们连夜办好。” “姐——” “就这么定了。” 没有再听丽娜的求情,萨沙放下水碗,站起身来。她绕过丽娜,走到里间的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眼里,她或许想了什么,或许没有,下一刻,她离开门口,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幻象进行到这里,尤里西塔手一抖,幻象猛地消失。 这突兀的中断让旁观的莉娜怔了一下,她看看尤里西塔,但没多说些什么。她想这或许是正常现象,也可能只是尤里西塔累了。一路走来,她们已经看过了三十多个幻象,似乎所有幻象都需要尤里西塔全程保持注意力集中,莉娜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感觉要是自己的话,现在已经累趴下了。 幻象结束,尤里西塔照例沉默地思考起来,莉娜也很乖地不打扰她。 ******* 事情的轮廓,尤里西塔已经基本清楚了。并不复杂,但和之前猜测的有很大不同。 在远远看到这村子的时候,结合来深渊前萨沙语焉不详的信息,她还以为这是个和翘崖很像的地方。稀缺的资源、全力求生的人们、两三个渴望生活变得更好的年轻人……她以为三百年前的西泽尔和图是差不多的,都是不认可现状,进而谋求改变,就像骑士小说里经久不衰的套路一样。 或许也是一样的,不过其残酷程度远超尤里西塔的想象。 一座依靠法术在死地里强行立足的村子,在数年一次的危机面前,已经形成了相对完美的对策。只不过,一系列的意外让这对策出现了裂痕。 先是法阵的超载极限提前到来,紧急抓来的祭品数量本就不足,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又让这局面更加局促。偏偏在这样的关头,她们抓来的祭品之一,居然还“跑”了? 虽然,那只逃跑的祭品,在后来被人们称为黎明大帝。 暂且压下心中翻涌的莫名情感,尤里西塔缓缓走进了房屋的里间。说是里间,其实在数百年的时光中,这座房屋坍塌得也只剩下几堵墙了。如果通过营造幻象展现出它昔日的样貌的话,尤里西塔现在正站在当初萨沙站的位置,看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原本或许有一张床的,或许还有一只心智都尚未成形的小炎魔,被两个“姐姐”偷偷藏在那里。 ******* “我们现在去哪里?” “中央祭坛。” 这个村庄的构造,其实说不上什么规划,除了围绕河流建造了简易的取水系统之外,所有建筑和道路都只是在配合覆盖村子的大型降温法阵而已。虽然大,但很简陋,连隐藏自己核心符文所在的结构都不存在。换句话说,阵法的核心只能存在于其正中心,要对阵法做出修补,也只会在那个核心。 正中央的祭坛,既是魅魔们集会的场所,也是献祭进行的地方。 尤里西塔来到这里,刚刚举起手想要让幻象浮现,那些昔日的幻影却自己出现了。其规模,前所未有的巨大。幻象覆盖了整座村庄,或许更大,一直延伸到村外寇拉斯无尽的焦土之中。 幻象里,萨沙穿着一身华服——相对于村民穿着而言的华服——站在祭坛上,和祭坛下一众村民一道,焦急地望着村口的方向,等待着什么。她们的眼睛里,不安在打转,她们的用衣服捂住口鼻,免得吸进空气中的沙尘。 她们小心翼翼地呼吸,仿佛每多呼出一口气,都会让她们变得更加……干渴。 尤里西塔这才注意到,流经村子中央的那条河,已经干涸了。 脚下的土地隐隐透出赤红的光芒,那是火元素正在入侵这片土地的迹象。 水脉在一夜之间蒸发,从燥热的夜里惊醒的魅魔们,匆匆赶到祭坛前。主母萨沙匆忙地下令立刻开始准备仪式。水晶天幕刚刚开始明亮,她们就派出了所有能派出的猎人,去往寇拉斯捕捉祭品。 她们在等待狩猎队伍的回归。 她们能带回足够的祭品吗? 风沙弥漫。 当远方出现晃动奔行的人影时,小小的希望在人群中升起。 然后,跌落下去。 不安与干渴仿佛火苗,人们就是被这火苗光顾的干柴,飞快地分崩离析。 没有猎物。 魅魔们望着彼此,望着同族们熟悉的脸。一个顺理成章的想法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一时半会,或许还没人会提出来,但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在这样的土地上生活,每个人都懂得权衡得失利弊,都懂得在必要的时候要做出牺牲。 其实这些年的“好日子”,才是少见的幸运…… 走上祭坛的……会是谁呢? 唯一一个心中想着其他事情的人,只有身为主母的萨沙。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某个猜测中的方向。她的妹妹安吉丽娜不在这里,她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但她去干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 思及此处,萨沙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个画面。 那是昨天晚上,她在回房间前,去看了一眼那只小炎魔。这是个没什么必要的举动,或许是下意识去确认一下这个麻烦的状态,或许是别的什么更加难以言说的理由,总之,她去看了一眼。 小炎魔睡着了,两只小胳膊抱着他的被子。那睡相不怎么样,不愧是炎魔的幼崽,真是能折腾。但和那张牙舞爪的睡相比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截然相反的。 萨沙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那么安心祥和的睡颜了。 睡着之前,他一定从丽娜那里听了一个好故事吧?那床一定被铺的很舒服吧?他一定觉得这里很安全吧? 真是太过安然的睡颜了。 不该有那样的表情的。 萨沙的心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之前模糊盘旋的莫名情绪忽然化作了无法遏制的酸楚涌向她的眼睛与鼻子。有清澈的液体顺着她的脸庞滑了下来。 该死,明明没有水了啊…… ******* 这幻象有问题。 尤里西塔很清楚,因为普通的幻象,是不会让人体会到幻象中人的感情的。 可“萨沙”的感情是如此真实,仿佛她只要伸出手,就能把那份酸楚、两难和失望握在手里。 她有种感觉,这幻境,这整个灵魂场,正在向她压缩。 她释放出自己的元素,试图驱散这不正常的幻象,但那些元素如同石沉大海,没引起半点反应。 幻影们还在,她们有着半透明的质感,眼中燃烧着火焰。 这是一群凶险的灵魂。 幻象已经不再是幻象了,从某一刻起,一切变成了真实的东西。那些过往的魅魔们从幻境中走出,带着汹涌的恶意,向她们望了过来。 第九十四章 空间与徘徊的少年 莉娜在看清这些魅魔变成“凶灵”的样子的瞬间就炸毛了,她有心两眼一翻晕过去,但脑子在这时却可恨地清醒,没有半点放弃抵抗的意思。她慌忙从背后取下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箭矢离弦,带着远超普通箭矢的巨大轰鸣声。超凡之力赋予了箭矢可怕的破坏力,一瞬间将前方的清理出一条通路。 刚获得超凡力量的莉娜并没有超凡者的强悍心理素质,她还是那个慌慌张张的小姑娘。她的箭根本没飞向自己瞄准的目标,而是斜着轰穿了左前方的鬼墙。不过眼下这情况,准不准的也没意义了。 只是,一箭射出,虽然清理了一大片空地出来,这片空地也在转瞬间就被填回去了。茫茫多的半透明鬼魂,居然像是一个巨大的软体生物一样,蠕动着向她们包围而来。 这个联想让莉娜头皮发麻骨头发酥,内心无比想弃弓而逃。 可又能逃到哪去? 逃不出去,那就全力—— “逃不出去,你全力削减它们的数量,降低它们涌来的速度。” 脑中和耳畔同时响起声音,一个是她自己的思绪,另一个则是……尤里西塔? 又是声势惊人的一箭射出,莉娜抽空回过头,看向尤里西塔。从刚刚开始,大法师少女就一言不发地站在后方。习惯了单打独斗的猎人少女到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她亲眼见识过对方强大的力量,现在她们被包围了,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回头,莉娜就震惊了。 她看到尤里西塔把法杖单手横握在胸前,杖头的水晶与另一只手相对,两者之间,一团璀璨到难以形容的光芒正在汇聚。 璀璨,但并不耀眼,如果不是这个扭头,莉娜根本不会察觉身后出现的这团光芒。它仿佛阳光经过多面晶石的折射,褪去了灼目的一面,显现出最五彩斑斓的样貌。它似乎是这世上最美最高洁之物,直指真理,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让人沉迷其中。 “别看!” 尤里西塔的厉声大喝炸响在莉娜耳边,被雷元素加工过的喊声是真的爆炸了,一团微弱的电光在莉娜耳边一闪而逝,炸得这丫头耳膜发疼,但也顺利从那团光芒中醒了过来。 莉娜反应也快,立刻把目光从那团光上移开了。她明白了尤里西塔的打算,虽然不知道那团了不得的光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一定是可以一举底定局面的大杀器。准备大杀器,当然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间嘛,理所当然是需要自己来争取咯。 有了计划,心里就有了底,莉娜感觉到有力量被注入了双臂,消去了指尖的颤抖。 弯弓搭箭,力量汇聚。 ******* 在无法计数的凶灵们出现的时候,尤里西塔的第一反应也是搞一发伤害高范围广的法术清场的。这非常符合西泽尔教她的战术理念:当你遇到敌人,把丫弄死,渣都不留,你就安全了。在以往,她需要抉择的,无非是用活火熔城还是百万雷暴而已。 但她刚刚举起法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里是西泽尔的灵魂场里。 这一发九环法术下去……那是完全舍不得的啊。 既然不能用破坏性法术,那就要改用大范围控制类型的了。冰封?不,这些东西都算不上有实体。广域麻痹?不,理由同上。封印术……不对,她把西泽尔的灵魂封印起来,岂不是本末倒置? 一番筛选之后,居然有一个从未使用过的法术,最适合眼下的情况。 确切地说,不只是未使用过,而是刚刚具备了一个雏形的法术。 在荒原上跋涉三个多月,深渊的景致再奇绝也看腻了。能支撑这一路无聊地过来,除了对西泽尔情感,也只有各种法术研究能帮忙分散她的注意力了。 有她发现、构建的“创世法术”体系,能囊括几乎所有世面上的法术。但既然说了“几乎”,就说明仍然有尤里西塔无法将其纳入体系的法术类型。这类法术中,占比最大的两类,就是时间类和空间类。例如时间减速、时间停止、时间回放,以及西泽尔的空间泡。 她没什么机会接触那几种高级的时间法术,但空间泡,她亲手操控过一次。 在冒险者的小镇上,盖乌斯对那场围剿显得意兴阑珊,便把空间泡的控制权交给了尤里西塔。虽然那种操控,几乎把尤里西塔可操作的空间降低到了傻瓜级别,但随着知识和力量的增长,尤里西塔每每回想,都能更进一步的理解那次操控背后的意义。 原来空间就是高维的物质,原来它的“物质属性”是这样表现的…… 一路走来,有时思念西泽尔,有时想起他手中变幻莫测的空间。有时两者又混杂起来,在她绝顶聪明的小脑袋中碰撞成一点又一点的智慧火花。他们从来到自己面前时起,就为自己展现了一个又一个崭新的世界。 只是,所有世界都是你。如果不小心丢了,我当然要平尽全力去找回来。 漫长的思索中,她渐渐握住了一线明悟,空间的权柄,隐隐向她张开了怀抱。 光芒中仿佛存在着温柔的低喃,仿佛在诉说着思念、期许和希望。 莉娜在前面拼命地战斗,这个有些傻气的孩子,都没问她需要坚持多久。放弃抵抗等死、丢下自己逃跑之类的念头,甚至从来没出现在她脑海里过。这样的人,是有点可爱的。 不需要你继续等待了。 尤里西塔猛地将法杖插向地面。 无声的轰鸣中,光芒奔流而出,充斥整个空间! 一切,于此停滞。 ******* 莉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片水晶的世界。 一切都变成水晶了,无论是大地、废墟还是这满坑满谷逼来的凶灵。除了她、尤里西塔以及两人身上的衣物器具,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折射着五彩光芒的水晶。 美丽、绚烂、令人恐惧。 “你、你你……你……” 莉娜口中重复着单一的音节,她想对尤里西塔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目光扫过远方无尽的水晶大地,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 她,尤里西塔把全世界都变成水晶了?她怎么做到的?全世界?她是神明吗?七龙之一? 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想法。 尤里西塔笑吟吟地看她结巴了一会,才解释道:“这是我自创的空间法术,其实没什么水晶,只是空间被我‘冻结’了。你的感官是理解不了这种状态的,所以我替你创造了这种水晶质感的‘错觉’,免得你看见过于高级的空间现象被烧干了精神海。怎么样?是不是挺漂亮的?” 这一整段话,莉娜只听懂了“错觉”一个词。 哦,是错觉啊,那没事了。 安抚了炸毛的莉娜,尤里西塔眯起眼睛,把感知张开。她的精神力拂过整座村庄,感知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是被她停住的世界,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在这个世界里行动的话,那只有…… “找到你了……” 尤里西塔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 水晶的村子、水晶的建筑、水晶的街道。 美轮美奂的街道上,一个瘦小的少年在步履蹒跚地走着。 他走的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但却没有,他一直慢慢地走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看着周围的建筑、人,或者远方的景物,他的眼中一片混沌,偶尔有星光一闪而逝,让人无法看透他在想什么。 尤里西塔和莉娜已经悄悄跟了他一段时间,莉娜一开始还想一箭射过去,被尤里西塔一记手刀打得眼泪汪汪,其后就一直委屈巴巴地跟着。 “西泽尔……”尤里西塔呢喃着。 莉娜有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少年地背影,又看看尤里西塔,心说这是西泽尔?那个黎明大帝? 这还是个孩子吧? 返老还童? 莉娜的思路依旧不着边际。 “我去看看。”尤里西塔扔下一句,还没等莉娜回话,就跟了上去。 “等——”莉娜的阻止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尤里西塔来到那少年身旁,与他并肩而行。这少年毫无疑问就是西泽尔,虽然身形单薄,却已经具备了他成年后的一些特征:龙鳞、金瞳,以及尾巴的形状…… 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依然默默地向前走着。尤里西塔也不急着打扰他,只是悠哉悠哉地跟着,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散步。 直到,她“听”到了声音。 第九十五章 终末与起始的交界(一) 说是声音,其实并没有人说话。那声音更像是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出现的,甚至不存在表述的过程,而是直接在精神中理解了全部的意思。尤里西塔熟悉这种感觉,她不止一次和西泽尔的精神海对接,熟练度仅次于和蕾雅的对话。 “为什么不逃跑呢?” 这声音稚嫩,又透着几分故作老成的低沉。尤里西塔不由联想起张牙舞爪展示自己凶狠的小奶猫。 “为什么要逃跑?” “野兽都逃跑了,它们不敢靠近这里。一开始,姐姐们还很听话,但不知不觉地,她们对别的东西就变得很凶,她们……很渴……” 少年“说”到这,露出困惑又畏惧的表情。他说的“姐姐们”,指的自然是那些凶灵。看起来,这个少年版的西泽尔虽然不存在于正常的空间之中,但他与那些存在于正常空间的凶灵是可以相互干涉的。 尤里西塔下意识地就开始总结观察数据,这已经是一种本能了,完全在潜意识里自动运行。 “村子里发生什么事了?”尤里西塔顺着他的意思问下去,眼前的这个西泽尔的记忆应该停留在三百年前,他仍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尤里西塔不知道能不能唤醒后来的西泽尔,现在最好还是配合他的步调来。 小西泽尔摇摇头:“村子在未来被毁掉了,但一切的起因,却是从这一天起埋下的。” “你说……未来?” “你想知道?这一天里发生的事?” “你能带我去看?” “嗯。” 尤里西塔一时还理不清小西泽尔口中的时间线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对举行仪式那天发生的一切感到好奇。 如果是最顺理成章的发展,魅魔们只能通过献祭一个族人来凑齐祭品。然后西泽尔会有另一个机会“被捡回”村子,成为萨沙和安吉丽娜的弟弟。这个发展说不上多好,但的确是最有可能的。 可她的直觉中,一切自然是不可能那么简单的。 小西泽尔听到她的回答,点点头,向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并不是村子中央的祭坛,而是村外。他的脚步飞快,尤里西塔甚至感觉整个幻境,不,整个空间都在为西泽尔的前进让出道路。这也不难理解,这片空间现在就是他的灵魂场,他有能力主宰这里的一切。 短短数秒内,他们就从靠近村子中央的地方,来到了村外。 莉娜没能跟上来,空间让路的人员里显然没算上她。那丫头发现他们突然不见了,应该已经吓得在原地抱头蹲防了吧?反正现在没什么危险,就当锻炼一下她的胆量好了。 小西泽尔带她来到了村外的荒野之中。寇拉斯的大地没什么起伏,但那是以整个焦土为参考说的。在小范围内,具体来说就是村子西北方,有一条被岩浆拱起的连绵岩石带。这些突出大地的岩石并不高,都不超过二十米,但相连紧密,如果从中间翻越,是很难被人从外面看到的。 绝佳的逃生通道。 安吉丽娜和另一个小西泽尔正在这里,当然,是以水晶雕像的形态。 带尤里西塔来此的小西泽尔看到这幅场景,露出些许眷恋的表情:“过去的我浑浑噩噩,连‘我’这种意识都没有。似乎我的种族,只有一半左右的个体会苏醒自我,成为一名真正的恶魔。剩下的,会继续像魔兽一样游荡,像魔兽一样死在某处。” “我被带到这里,第一次接触炎魔以外的恶魔,第一次看到建筑,第一次听到语言。我还以为……我见到了和梦里一样的东西。” “梦?” “我会做梦,从没有意识地游荡的时候,我就会梦到一些东西。我不知道别的炎魔是不是也会,但我梦到那些东西之后,就会去找相似的东西……” 尤里西塔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猜到小西泽尔口中的“梦”是什么东西了。她太熟悉盖乌斯了,对于他众多特异之处里,最最奇特的第一个自然也印象深刻:那些来自于神话时代的知识和记忆。 至今没有线索说明盖乌斯灵魂深处时不时就会翻涌上来的关于神话时代的信息究竟来自何方,唯一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解释是,他从神话时代起就已经在无意识地游荡了。虽然游荡了至少两千年这事太过不可思议,但这是他本人最倾向的解释——该解释不包括他体内的龙族因子的来头。 “你说的梦,是关于神话时代的?” “神话时代?那是什么?” 小西泽尔听到这个词,皱起眉头思索起来。伴随着这种思考,他的气息出现了隐约的变化。一时间,他仿佛从一个浑浑噩噩的少年,又变成了那个搅动深渊的伟大皇帝。但这感觉又飞快地消失了,仿佛一个错觉。 尤里西塔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没什么,别在意,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宫殿……很高大,很美的建筑,每一根柱子都有一座山那么大……有恶魔……或者不是恶魔的伟大的生命在其中来往……他们会交谈,有时候默默地想事情……有光芒会在他们想事情时散发出来。” 西泽尔说过,那些梦有的内容清晰,有的仅仅是混沌的光影和声音。连后来的黎明大帝都无法分辨,这是和心智初开的小西泽尔自然更加说不出个所以然。 “恶魔的语言和我在梦里听到的语言不一样,她们居住的屋子也和梦里的宫殿不一样,但至少是最接近的东西了。不过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更加接近的东西。” 小西泽尔抬起手,指向自己与安吉丽娜的水晶雕像。 下一刻,被尤里西塔冻结的空间挣碎了束缚,它在自己主人的呼唤下,恢复了运转。水晶的质感顷刻间褪去,从过往中走出的一大一小两只恶魔再次活动起来。 安吉丽娜不断用手势示意小西泽尔顺着岩石带跑,让他不要再回到这个村子。但灵智未开的小炎魔根本不懂她的意思,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这个很亲近的“姐姐”,脸上没有丝毫危机感。 把安吉丽娜急得汗都流下来了。 就在这时,幼年的西泽尔猛地把目光转向安吉丽娜身后,村子的方向。尤里西塔不知道他感觉到了什么,因为空间被冻结了,只有眼前的这一小片区域在回放那一天的事情。 不过身旁的小西泽尔及时地说明起来:“那时候,我感觉到了光。” “光?” “后来我才知道,元素的波动,魅魔称之为‘气息’的东西。法术,和万物的本质相连,也就是我在梦中看到的,那些伟大生命身上的光。” 幼年的西泽尔忽然发足狂奔,安吉丽娜连阻拦他都没来得及。那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的力量和速度,他的脚步甚至踏裂了大地。 ******* 幼年的西泽尔的目的地,自然是村子中央的仪式祭坛。 尤里西塔和少年西泽尔紧跟其后,他们需要动用法术或者超凡力量才能跟上这头幼兽的奔跑。尤里西塔疑心这个时期的西泽尔能够遵循本能使用龙的力量,当然仅限于肉体力量。 随着他的一路奔跑,以他为中心的一片区域也褪去了水晶化的状态。 他跃过村子外圈的围栏,绕过房屋,穿过道路,直到出现在人群后方。此时,跟在后面的少年西泽尔又一挥手,整个广场的水晶化全部消失。人群不再凝固,也不再呈现出凶灵的状态。她们又回到了那一天里,惊惶而干渴的普通人的样貌。 幼年西泽尔一个飞扑跳上祭坛时,这群普通人根本没有谁反应过来……不,有一个,就是面对着人群,看到了西泽尔从另一头奔来的萨沙。那一瞬间,她的眼底光暗浮动,不知想起了什么。 强大却又懵懂的幼兽站在祭坛上,本能地将手按在了祭坛的符文上。 那是法阵的核心。 顷刻间,地脉中元素沸腾,炽烈又狂暴的火焰从大地之下流过,掀起地裂天崩般的震颤。原本流经村子的小河的河床中,涌出了赤红色的液体……那是岩浆。整个法阵轰然破碎,无穷无尽的火元素倒灌而入,让村庄中的元素环境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魅魔们的感知离,这一刻天地之间都在回荡着令人胆寒的碎裂声。 可这仍然不是结束,火元素继续循着地脉上行,冲上了山坡。直到它们在山崖上找到了一个宣泄点,才从地脉中猛地喷出。 一块巨石正在那泄压点上,一瞬间,它就被喷薄的火元素撕成了两半。 三百年后,那块巨石被叫做利齿岩。 第九十六章 终末与起始的交界(二) 寇拉斯的大地之下,地脉中奔涌着极端活跃的火元素。在这里,因为地脉异动而发生的火山爆发、地震,甚至一块地区顷刻之间变为岩浆湖都是无比常见的。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炎魔,每天要是不看见几次这样的景象,那多半会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类似利齿岩的事情,发生次数自然多如牛毛。 可自然的威力塑造出的奇观,与一个人的行为带来的结果,其震撼力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村庄的降温法阵自然作用于地脉,法阵的简陋与地脉的不稳定共同影响着数年一次的献祭仪式。这平衡本就岌岌可危,如今又被西泽尔这个与龙有着莫名联系的生物触及了核心…… 用骑士小说里常见的写法就是:一个半神生物的力量触动了地脉。 光看字面就觉得是了不得的事情。 了不得吗?或许吧。 至少此时此刻,幼年的西泽尔周身火焰升腾,地脉中升腾的火焰围绕着他欢呼,如同骑士们拱卫着自己的君王。尤里西塔是见识过火神耶撒的威能的,此时的西泽尔倒还真有几分那样的味道。 有点酷,但在当年的魅魔们看来,或许不喾死亡的化身。 纵贯村庄的熔岩之河,正将两岸的道路砖石融化吞没,它的红光将整个村庄映得一片明亮。这光也映在一张张惊惶呆滞的脸上,狰狞可憎。 数十秒的寂静,终于有反应快的魅魔发出了声音。 “法阵……熄灭了……” 她的声音极低,但在这寂静的天地中,依然如同惊雷。 议论声随之升起,接着又有了哭泣声,偶尔掺杂着尖叫,甚至一两声绝望的大笑。尤里西塔看着她们,感觉到了熟悉。 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是恶魔还是泽尼尔人,在面对毁灭时的表现都一模一样。 这一刻,她忽然真正理解了图心中的想法。泽尼尔人固然可以承受着千百年来的诅咒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只要谨守着贫苦的生活,甚至可以一辈子都不让天灾找上自己。可这样逆来顺受的生活,被动接受苦难的生活……又是凭什么呢? 或许在几年前,图独自一人在森林里迷路时,独自战胜一头地行龙时,改变的想法真正在他心里萌芽了:拿起剑来,活得像个人。 或许他的心愿真的被七龙听到了吧?化名盖乌斯的神秘强者从天而降,带来了他们急需的知识和力量。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往无前地冲锋,真的在群山与荒原之间冲出一条道路来。 如今被称为圣城的崭新“城市”,她还没回去看过,但想必很雄伟、很漂亮吧? 最开始的图是这样想的,那最开始的西泽尔呢? 站在祭坛上熊熊燃烧的幼兽,目光中带着浓烈的好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虚无中的什么。或许是那“梦中的光芒”,或许是在试图理解世界的真理。他丝毫不在意周围惊惧的魅魔们,他也根本理解不了这些人。 身旁的少年西泽尔一声叹息。 尤里西塔压低了声音开口,虽然她明知眼前的一切只是过去的回放,但仍然不愿去打扰:“之后发生了什么?村子的水源是怎么恢复的?” “当然是我让它恢复的……你往下看。” 人群嘈杂而畏惧,祭坛上的西泽尔天真而沉默。这种谜一样的平衡,是被一个尤里西塔意料之中的人打破的。 安吉丽娜。 这个魅魔女孩跌跌撞撞但速度飞快地从村子外跑了过来。她刚刚让西泽尔逃跑的地点离村子并不远,一个普通成年人类跑十分钟就能到的距离,作为一个本身就比人类强壮的种族,魅魔用的时间自然更短。 安吉丽娜已经用了她最快的速度追过来,但到达村子时,看见的依然是最坏的场面。 空气中燥热流转,不仅仅是浓郁的火元素,还有人们被压抑到极点的情绪。智慧生命的恐惧是一种求生本能,强烈的恐惧会驱使人逃离危险。但如果知道退无可退,那种于绝境中诞生的至极的恐惧呢? 这种恐惧会使人疯狂。 现在,疯狂已经被孕育到了临界点。人们在经历过惊骇、恐慌、绝望和呆滞之后,最最黑暗又无法控制的情绪已经弥漫开来。 她们要死了,因为眼前这个奇怪的炎魔,她们就要死了。 杀了他…… 杀了他! 一道寒冰箭最先从人群里射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尤里西塔也没看清,这倒不是因为那个人出手太快了,她想,或许是因为西泽尔那时的记忆太过模糊,根本没有记住出手的人。 但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这道寒冰箭成了一个讯号,有一个又一个的攻击法术追随着它,零零散散地射向西泽尔。 萦绕在他身畔的火焰轻轻一拂,就把寒冰融化成了水汽。但一道寒冰箭无效、两道无效,那十几道呢?几十道呢? 照这个势头下去,不出五分钟,西泽尔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法术撕成碎片。 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尽管知道这一切是幻象,尤里西塔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 不远处的屋顶上,莉娜手脚并用地翻了上去。她先前莫名其妙地跟丢了尤里西塔和那个少年炎魔,抓瞎地在村子里转了两圈之后,终于受不了这到处诡异水晶雕像的地方了。她决定先找个高点的地方,眺望一下周围地形,找一条离开的路。 可谁知道,刚翻上一座比较高的房屋,她就看见了……无比热闹的场面。 那个有着最多水景雕像,差点把莉娜吓哭的祭坛广场上,如今居然热闹非凡。那些被变成水晶的凶灵不见了,统统恢复成了“正常”魅魔的样子。但她们的状态可不太正常,狂躁、愤怒和悲伤仿佛有实质,即使隔了这么远,莉娜也能感觉到她们的负面情绪。 只有一个人是不同的。 那是从另一边拼命往广场上奔跑的一个魅魔,莉娜在之前的幻象里就见过她,安吉丽娜。从外表上,她与所有的魅魔没有任何不同。可莉娜感觉到她的情绪,其中充斥着关怀、怜悯和温柔。就像在寇拉斯焦土上的一汪清泉,也像是卡玛冰原上的一堆火。 甚至,像是尤里西塔之前,在手中凝聚出的璀璨的光。 莉娜仿佛真的看见了那光,并深深为之着迷。不仅仅是她,祭坛上那团火——莉娜这时候才看清,那火居然是个生物,一只有点奇怪的炎魔——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呆愣中回转过来,看向身后。 幼年西泽尔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安吉丽娜不怎么强壮的的身躯也挤过愤怒吵嚷的人群。被负面情绪支配的魅魔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今天居然会有第二个人冲上她们性命攸关的祭坛。法术的暴雨顷刻而至,安吉丽娜根本无力抵挡它们的威势。 不,还有一种选择。 她跪在西泽尔面前,用背朝向法术的暴雨,用怀抱严密地将这懵懂的孩子保护起来。 坚不可摧。 那一瞬间,幼年西泽尔的眼中,闪烁起了神智的光芒。 尤里西塔身边,少年的西泽尔轻声道:“就是那个时候,我获得了‘自我’,成了一个智慧生物。” ******* 之后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 炎魔天生是深渊最强大的种族,即便是幼年,也有着能单挑十数只魅魔的力量。更何况西泽尔不是普通的炎魔,天知道他在懵懂的游荡中经历了什么,这个怪胎只有心智上还是个孩子,力量上干脆就是小半条龙。 他在“醒来”的瞬间,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是有人袭击自己,第二是姐姐挡不住这次袭击。 于是他不管不顾地让自己的力量爆发出来,铺天盖地的龙威瞬间蒸发了空间里的元素。接踵而来的法术反噬当场就震晕了半个广场上的魅魔。尽管小西泽尔立刻也因为脱力而昏了过去,但一切冲突终究还是在可怕的力量面前被扼制了。 再之后,主母萨沙指挥众人散去,并下了禁足令,干渴焦躁的一天被迫结束了。 尤里西塔还想问后来发生了什么,转过头时,少年版的西泽尔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威武、神色慵懒而戏谑的成年炎魔。 “看完了?怎么样?我的‘出生’是不是很酷?” 尤里西塔愣了好久,好久。 第九十七章 苏醒与生命的本质 后来尤里西塔有点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几十种情绪在脑海中横冲直撞。这位在后世的史书上有着不亚于四贤者美名的大法师小姐,在此时此地,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少女。 她只知道自己心口一热,就冲了上去。 后来……据畏畏缩缩的莉娜的描述,她似乎把西泽尔打了一顿,然后治好了,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一顿……打的过程里还又哭又笑…… 这是真的假的尤里西塔不知道,反正她回过神来时,是和西泽尔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坐在半毁的祭坛上,莉娜在广场另一头的角落抱头蹲防。 嗯……半毁的祭坛……看来她下手不轻啊…… “你早就‘醒’了?”良久,尤里西塔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没有,在我们‘看’到我具备了神智之后,我才慢慢醒过来。” “嗯。” “你不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好奇,但我知道你肯定会给我讲的。” “呵……也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的我能像魔兽一样,靠本能使用龙的力量。在丽娜姐——安吉丽娜,这里的魅魔会用后半段名字作简称——在她和我解释清楚‘水’这样东西的作用之后,我就会定期为村子引来水源。我会轰塌断绝山脉的一段山体,让山泉涌出来,再轰出引流的河道……总之就是些力气活。” “她们后来很感谢你吧?” “感谢?或许有,但大多数人的,应该是畏惧吧。” “为——” 尤里西塔本能地想问为什么,但这么简单的逻辑,她立刻自己想到了。如果你身边有一个和你不同种族,且有着顷刻间杀死所有人的怪物存在,人怎么可能安心? 即使它在帮你,你也恨不得杀了他,了却一个隐患。 这样理所当然的思路,让尤里西塔感到了不快:“可我们就没有这样想。我、图,还有村子里的大家都没有。也、也许人类都不是这样……的……” 说到后来,她自己都不信了。 西泽尔眯起眼笑笑,倒没有全盘否定她:“人类和恶魔没什么区别,有区别的只是你们而已。或许,这也正是一个文明应该具备的东西。” “西泽尔……” “别叫这个名字。” “可这不才是你的真名吗?” “对古老的种族来说,抛弃了名字,就是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我既然叫盖乌斯了,那西泽尔就已经死了。和真名假名没关系,尤里西塔,你从最开始遇上的就是盖乌斯,你喜欢的也是盖乌斯。” 黑色的恶魔与白色的少女望着对方,都能在对方的瞳孔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西泽尔走错了路,他就死了。他也是个被理想和执念束缚了的偏执疯子,尤里西塔,你不会喜欢上他的。” “……” 尤里西塔没有回应这个判断,她只能感觉到,盖乌斯搂着自己的胳膊紧了紧。 似乎,生怕有什么东西追随着死掉的西泽尔而去。 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尤里西塔撑起身,半跪在盖乌斯面前。温暖柔软的小手捧起大恶魔的脸颊,让他金灿灿的瞳孔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向了一边。 这个可爱的反应让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尤里西塔噗嗤笑了出来。真实的,亏她还在那搜肠刮肚地想找些安慰他的话来说,结果,似乎不需要用什么语言嘛。 于是她让手臂继续向前伸展,越过盖乌斯的脖颈,环住他的头颈。两人的体型差距实在太大了,尤里西塔的整个怀抱只够保住大恶魔的脑袋。相对的,她的整个身子,估计盖乌斯一只手就能抱得过来。 两人没有再聊什么,他们被太多的事情牵扯太久了。与其被茫茫多漫无止境的思考缠住,其实这样静静的相拥才是两人真正需要的东西。这个道理,盖乌斯用几个三百年都未必想得清除,而尤里西塔也是在长达三个月的徒步旅行中,一点点明白过来的。 求何得何,孰重孰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有远处的莉娜,要不是不识几个字,她早就构思好一篇三百多万字的骑士小说了。讲的是纯洁的猎人少女在魔女的阴谋下不小心放出了可怕的大魔王,顺便上演了一出跨越三百年的魔王与魔女之恋…… 不过,如果真让她来写一本类似的小说,那里面的大魔王肯定不会是坏人。 法术暴雨中的那个舍身保护,实在是太耀眼了。能发出那样耀眼光芒的大魔王,怎么会是坏人呢? ******* “……灵魂场,这个名字很贴切。确实和我现在的状态相符。” 次日,村落废墟中,三个怪物级施法者之间正在展开前所未有的学术会议。旁听者为没啥文化的猎人少女,已经在旁边听睡着了。 “灵魂场实在太罕见了,必须要高阶以上的强者陨落才能有几率生成。在众塔之国建立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灵魂场的相关记录。我也是第一次简单,灵魂场自身能正常和人交流的。” 虽说只是继承了蕾雅的部分记忆,但神就是神,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记忆和知识被保留下来,那也是一个人穷尽一生难以想象的深厚。 “如果灵魂场是灵魂‘弥散中’的体现的话,它是不可能体现出智慧反应的。换句话说,它就像梦境,或者野兽一样,或许有随机的应激反应,但不可能体现出真正的‘神智’。”盖乌斯延伸着蕾雅的理论。 “有些学派认为,真理的本质是混沌的,秩序只是混沌随机数而已。” “你不是神吗?真理不是你们制定的吗?” “所谓神……哼。”蕾雅下意识地想要批评这个凡人浅薄的见识,但最后一刻反应过来这只是对方的讥讽,堪堪停住了话头。 “或许……盖乌斯并没有死?”尤里西塔开启了新的讨论。 听到她的话,盖乌斯和蕾雅各自思索了片刻,分别发表了看法。 “说的对,我们为什么要以‘我死了’为前提讨论?灵魂本就是在精神力支配下高度活跃的元素。元素越活跃,就能呈现出越不可思议的变化。生死的定义,在这种变化面前太渺小了。” “不可能,你们以为什么是生命?一个灵魂一个肉体,捏在一起就叫生命?愚蠢。” “难道不是吗?比如低阶亡灵?”尤里西塔毫无恶意地举手提问。 但她的毫无恶意,却被蕾雅理解成了装傻和冒犯。这个“水神”在内心一阵炸毛,但奈何现在的她别说打过尤里西塔,离了她自己还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所以,炸毛也好,愚蠢也好,自己只能选择统统忍受。 “给我记好了。所谓生命,并不是肉体或者灵魂这类有形有质的东西可以用来定义的。亡灵也好野兽也好,它们身上的灵魂并不完整,肉体也千疮百孔,但它们从本质上来说,和世上任何生命都没有区别。生,就是能量从高维态向低维态跌落的过程,死,就是能量从低维态向高维态归还的过程。” 盖乌斯和尤里西塔听完之后,都在默默思考消化这些知识。不过他们的沉默,又被蕾雅理解成了“压根没懂”。水神急得不行,使出了浑身解数试图解释: “这有什么不懂的?!最最高级的能量存在于高纬度,最接近真理,当它们向低维跌落,就成为了新生的灵魂。灵魂残破衰弱到极致,破碎消散,或者说‘死’后,能量就会回归世界本身,再次升入高纬度,回归真理。有些新生儿天生就有着强大的施法能力,多半是因为他们的灵魂比较‘新’。低阶亡灵和野兽没有神智,因为它们体内的灵魂是残破衰弱的,甚至只是一块碎片——我到底哪里没说清楚啊?!” 盖乌斯嘿嘿一笑:“说的挺清楚,我宣布你已经彻底学会了通用语。” “噗嗤。”现在的尤里西塔,已经能很好地理解并享受盖乌斯的使坏了。 蕾雅气的七窍生烟,如果她还有七窍的话。 “按照你的理论。所谓强者,就是通过修炼,将自己的灵魂强化到‘最新’状态的人。知识越多,越接近真理,真理之侧,就是全知全能的神。” “……没错。” 尤里西塔突然说道:“有没有超越‘最新’的灵魂?就是那种……唔……比别的灵魂都大一圈的灵魂?” 蕾雅刚要露出嘲讽的表情,却忽然一愣。因为,如果忽略掉尤里西塔那乱七八糟的比喻,这样的灵魂,还真有。 盖乌斯替她回答了尤里西塔的问题:“龙神的灵魂,就是这样的。” 接着,这对狗男女就相视一笑,有种阴谋得逞的氛围。 “你想到了?” “嗯!虽然大概会花很多时间,但我会‘复活’你的!” 第九十八章 使坏与旅行的理由 数日后,断绝山脉的森林中。 莉娜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但什么都没看到。这是理所当然的,高阶大法师尤里西塔亲手施展的幻术笼罩下,莉娜这种刚刚步入超凡领域的菜鸟怎么可能看穿?不过,就算这是你后台有实力的证明,此情此景下,还是让人觉得不安。 她是不是自己先回去了? 当然并没有,似乎是感应到这位猎人少女的不安,后方的树丛中,若有若无的善意的气息扩散过来。尤里西塔用这种莉娜甚至无法理解的手段,诉说着自己在这里。 虽然理解不了,但背后有人的感觉总是令人心安的。 莉娜回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目标上。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她们在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一窝鸟蛋——有人脑袋那么大的鸟蛋。整个断绝山脉里,能下出这等鸟蛋的生物只有一种,正是前不久出现在莉娜梦里的巨鸟。 俗名巨鸟,学名其实叫莱德恩战鸟。据盖乌斯介绍,这是受大地之神莱登祝福过的强大魔兽,有着不亚于马匹的速度、堪比地行龙的耐力和训练得当的话正面对抗狮翼兽的战斗力。它们体内有着一个特殊的元素囊,能让它们在不吃不喝的状态下保持行动一个月,再加上忠诚与好战的性格,是远行者的绝佳伙伴。 就是……断绝山脉里这一支不知怎么变得这么怂了,但品种肯定是没错的。 没错,莉娜和尤里西塔来找莱德恩战鸟的目的,就是抓来当坐骑。 这件事倒是临时起意,毕竟有鸟蛋,就意味着这附近的莱德恩战鸟是一对夫妻。如果能一抓一对,那实在是相当赚的。唯一让莉娜有些慌神的是,在她们找到了两只战鸟的踪迹之后,尤里西塔,或者说被尤里西塔“带在身上”的盖乌斯,居然提出要让她一个人对付两只鸟。 你你你刚刚不是还说这种鸟其实能正面和狮翼兽打来着?! 但,和狮翼兽比起来,这位死后(莉娜的理解)还能制造一个村子的凶灵的大佬,肯定更加惹不得…… 所以莉娜只能硬着头皮去试图捕捉两只战鸟。她在林间上蹿下跳地布置陷阱、放下诱饵、清理人为的痕迹……忙活了半天,尤里西塔和盖乌斯一点下场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两人只在精神海里进行着优哉游哉的对话: “确实有你说的天赋,她在下意识地用体能消耗最少的方式在行动。如果真像你说的,她没有经过训练的话。” “和图比起来怎么样?” “如果是一年多前的图,她能吊打。如果是现在的图,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噗,我没说让他们打啊。就抓战鸟这件事上呢?” “那更没什么可比的了,现在的图直接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就能让这种级别的魔兽臣服。他根本不需要陷阱,只需要看一眼就行了。” “你有点不喜欢她?”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不,她身上有成为强大战士的潜力,但仅此而已。” “强大的战士你不欣赏吗?那要什么样的人你才会欣赏?图那样的?” “你这样的。” “噗~不许蒙混过关。” “……强大的战士,在战场或许有百人敌千人敌的力量。图未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或许能敌万人、万万人。再做得好一点,改变一片地区,改变一个种族的文明,都是可以的。” “可是?” “嗯,可是,说到底,我们一番努力之后,真的让某些东西变好了吗?” “……” “如果没有,又凭什么,得到欣赏呢……” 盖乌斯的问题已经超出了尤里西塔的思考范围,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盖乌斯。 但盖乌斯也并没有想从她那里获得什么答案。 前方的密林里,传来莉娜的欢呼和急转直下的惊呼——她和巨鸟一块掉到自己挖的陷阱里了。 ******* “你要跟我们走?” 当晚,村子里举行了小小的庆祝。捕获巨鸟在村子以往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过,但同时抓住两只,还附赠一窝鸟蛋的壮举,还是仅此一例。如果在以往,这种事情要举办更大规模的庆祝,把两只巨鸟和鸟蛋都尽快下锅,毕竟这村子又没什么保鲜手段…… 但今天不同,在尤里西塔的建议,更重要的是瞬间建起来的牲畜饲养棚的震撼下,村中的长者答应了尝试饲养巨鸟。相应的,晚上的庆祝规模就缩小了。没人对这种改变表示不满,因为她们至今没想明白这几天里村子的改变是不是一场梦。 水井、牲口棚,谁知道还会有什么? 这就体现出尤里西塔和盖乌斯的不同。后者如果想要改变某个地方,比如翘崖上的小村庄,就会通过煽动、利诱、教学等方式,让那里的人自己创造出改变的东西。而前者,只会把改变的结果扔出去,甚至懒得解释一下。 孰优孰劣,并无定论,但总会有一些东西,在时光里积累下来。 以狩猎、采集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村庄逐渐接触了养殖,她们有了扩大人口的可能性。或许几年、十几年之后,断绝山脉里也会出现一座圣城。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这个日新月异的村子里,一个被迫经历了一串惊心动魄的大冒险的猎人少女,向外来者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嗯,我……我想跟你们去旅行。” 她嘴里说着的是“你们”,尽管她面前只有尤里西塔一个人。但少女知道,这个小小队伍真正的话事人是尤里西塔腰间的那枚金红色的水晶——或者说水晶里面那个可怕的灵魂。 几天前,尤里西塔借助空间冻结的便利,将同样被冻结的海量地脉之力抽取出来,制造了一枚纯净到难以想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元素水晶。这枚水晶是仿照她法杖顶端那枚制造的,用途也近似:用来容纳一位近神的灵魂。 盖乌斯随意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你想离开你的家乡,跟一群陌生人去旅行。不觉得危险吗?你想从旅行中得到什么?你得到的东西真的比你可能遭遇的危险更有价值吗?” 莉娜直接傻了。 她就是一个在与世隔绝的小地方长大的姑娘,不认识多少字,更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样子。她连常识都不太有,更别提盖乌斯这些都够得上哲学范畴的问题了。当然,盖乌斯也是在使坏,他知道这傻丫头估计连问题的内在逻辑都理解不了,于是故意这么说。 然后他就被尤里西塔在水晶上狠狠一个爆栗。 她当初就是被这些听起来很厉害的话吸引的!所以不许盖乌斯用这样的方式跟其他女孩子说话,嗯。 “别理他。”尤里西塔一边安抚着莉娜,一边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 “你想离开这里,和我们走,肯定是因为你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想法吧?能和我说说看吗?” “我……我说不好……” “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莉娜默默地坐了好久,眼中杂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里,平静中隐隐又有光点在浮动。 “我是猎人,经常去到森林里……森林里的天气不如村子里舒服,有时候挂热风,有时候挂冷风,最多的时候,还是下雨。很偶尔很偶尔的情况下,下雨的时候还会打雷……” 少女的讲述很平稳,有些不像平时的她。语气中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惊慌失措,反而仿佛有莫名的力量藏在这有些语句之下。 “有一次,天上的雷劈到了地上,劈中了一棵树。那是一棵很高的书,长在山顶上。我们在森林里,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树。那天我正在外面打猎,树被劈中时,我正好看见。 “那时候把我吓坏了,书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雨明明很大,可树上的火还是烧得非常旺。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火,它……我记得它很亮,非常亮。火不应该那么亮的,肯定是我记错了,但我就是觉得它亮得惊人,好像整座上都被它照亮了。” 没有什么华丽的修辞,没有细致的描写,但听着这讲述,尤里西塔和盖乌斯都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山峰之上,一道惊雷点燃了最高的巨树,火光冲天。 “我感觉,很……漂亮。” 猎人少女词汇不丰富,她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词。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莉娜讲起自己做的那个,巨鸟一飞冲天的梦。 “那个梦里,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不一样的,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和那天看到树起火时,类似的感觉。” 第九十九章 光芒与崭新的启程 树木被惊雷点亮,熊熊燃烧,夺人心魄……这样的画面想来确实壮观,也确实美丽。但尤里西塔还是不能理解这个画面象征着什么,或者说,这个画面对莉娜来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的意义? 通过精神海,盖乌斯察觉到她的不解,回应道:“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说说看?” “恶魔这个种族里,没有‘哲学家’这种职业。差不多三百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第一次去到了地上的世界,人类的国度。按照现在的划分,当时我去的应该属于平原诸国之一,现在那里被称作‘青铜城’。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从事‘思考’的人,我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会供养这些不事生产不事战斗的成员,正如我无法理解他们思考的众多问题。” 精神海中的交流,熟练了之后就不仅仅局限在语言层面了。盖乌斯在讲述时,自然会回忆起当年的情形与思绪,这些东西也若有若无地被尤里西塔接收到了。 她感觉到当年盖乌斯,或者说西泽尔·刃鳞的困惑、懵懂和震惊。那时他还是刚刚获得神智不久的“孩子”,对世间万物的认知与理解都尚未建立。与现在这个老奸巨猾无所不知的大恶魔有着天壤之别。 很新奇。 有点……可爱。 盖乌斯倒是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形象在恋人心目中发生了怎样诡异的变化,他继续说道:“这是那些哲学家强行和我讨论过的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一生才是完美的?” “完美的一生?” “任何智慧生物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事,有时不由自主,更多时候则是自主选择。可以选择战士与骑士的一生,开疆拓土载誉而归;也可以选择学者的一生,搜集知识探索真理;甚至可以是平凡的一生,为了稳定的生活和渺小的家庭而战……那什么样的一生是完美的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对,没有答案,那些人也知道这一点。” “那为什么还要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只是没有‘具体的’答案而已。所有认为自己生而无憾的人,其生命都有一些共同点,或者说……那些哲学家,那些思考者,认为这些人是有共同点的。” “什么共同点?” “我不知道。” “?” “我无法理解,他们确实告诉了我一个答案,但我无法理解……” “是什么?” “光。他们说所有完美的、有价值的生命,都会发出光来。” 噼啪。 电光划过天际,击中了山峰上的一棵树。这棵树占据了森林最高处的位置,它或许是整片森林最古老的树,吸收了最多的养分,沐浴了最多的光。 最后,它熊熊燃烧,亮得惊心动魄。 “他们所说的光,我无法理解……不,或许理解一部分。尤里西塔,这个叫莉娜的女孩说的这些,就让我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的那个问题。或许这就与所谓的‘光’有关……尤里西塔?” 盖乌斯忽然发现尤里西塔“离开”了,她的关注不再停留在精神海内部,而是回到了外在的世界中。 或许是种族不同带来的优势,或许是尤里西塔在这些地方有着独特的敏锐。总之盖乌斯用三百年的寿命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尤里西塔立刻就明白了。 伫立在最高峰上最古老的树木,可以选择在漫长的时光里枯朽,也可以选择熊熊燃烧,照亮整座高山。 被大地祝福的战鸟可以把头埋下去安然活过一生,也可以展翼而飞,惊艳天空。 小小村落里的猎人少女自然也可以去往更加广大的舞台上。 “所以,你也想变成那样?变得和你梦里一样,所以才想跟我们走?” 莉娜用力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对……呃,也不对……我梦到的是巨鸟啊?我可变不成鸟……” 尤里西塔噗嗤就笑了,这女孩的脑子,也太直来直去了。 “我同意。” “那——” “你先去和该告别的人告别吧,我们明天就出发。” ******* 次日清晨。 莉娜早早就来到了村庄的门口,不一会又来了几名熟悉的好友。这就是全部送行的人了,她在村子里要好的人不多,她的性格固然讨人喜欢,但真正能推心置腹的人却终究难得。能与一个这样的女孩成为至交好友的人,要么是同样纯粹的人,要么是绝顶聪明的人。 昨天莉娜从村中长者那里得到了离开的许可,随后便一一与这些人告别。莉娜倒是完全没考虑第二天会有送行这回事,有点猝不及防。 于是就有点小小的感动。 这些朋友送来了一些自制的便携食物、旅行用的背包还有一些方便的小玩意。其中最实用的小匕首,实用性上也比不过英雄渡这类城市中贩卖的最便宜白板武器,但之后几百年里,莉娜还是随身携带着这些东西,并精心保养着。 不远处藏起来的尤里西塔等人(体积上来说也就一个人)默默旁观这小小的送别会接近尾声,才牵着两只战鸟走出来。 昨晚与村中长者进行了商议的可不止心思单纯的莉娜。尤里西塔在盖乌斯的建议下提出了带走两只成年战鸟的请求,并立刻获得了同意。 废话,没人敢不同意啊。 但其实这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一来孵化中的雏鸟们如果一开始见到的就是魅魔而不是成年巨鸟的话,会更容易驯化;二来两只成鸟留在村里,因为护崽本能激发,会变得凶暴无比,大概最后只能烤来吃了…… 所以不如让盖乌斯和蕾雅压制住它们的本能,带出去也好当个坐骑。 一想到回程徒步要走三个月,尤里西塔立刻举双手赞同这个提案。 见到“她们”走来,莉娜的朋友们便也纷纷与她道别。这一去或许几十年就不会再相见了,但以恶魔动辄数百的寿命来看,倒也不是永诀。所以,比起离别的悲伤,莉娜心中涌动的,是某种更加激动、更加让人微微颤栗、更加闪闪发光的情绪。 “准备好了?”尤里西塔笑着问。 “嗯!” “你牵着这只。” “哦!” “走吧。” “好!” 背负晨曦,新的旅程开始了。 *******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 耳边风声呼啸,莉娜不由得大声呼喊,免得尤里西塔听不到她的声音。事实上她这是多此一举了,尤里西塔是什么人物?只要她想,你就算不出声她也能“听”到你想说什么。 “魔神剧场!” 但为了配合这个女孩,尤里西塔还是选择了喊回去的应答方式。 这样,似乎更有旅行的味道了。 两人,也可以说是四个人,骑在两只莱德恩战鸟背上,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战鸟在离开了断绝山脉后似乎回忆起了自己是某种很厉害的物种,整只鸟都都变得精神起来,昂首阔步、羽毛光洁,乍一看跟大了一圈似的。 不知道它们能精神到什么时候,但这段旅途再快也要十几天,慢慢熟悉它们的习性就好。 “什么是魔神剧场?”后面又传来莉娜的喊声。 尤里西塔被问住了。 说起来她确实是从魔神剧场来的,但她最初传送到深渊时就是魔神剧场的边缘,离英雄渡也很近。她根本没去过魔神剧场腹地,虽然对这个名字的由来感到过好奇,但后来忙着了解西泽尔的生平,渐渐地也就忘了。 感受到她的想法,精神海中传来盖乌斯的声音: “魔神剧场的名字来源于它的地形。它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从外向内,每过数十公里,就会有一个巨大的断层。断层如同一级级阶梯,环绕着整个魔神剧场。这样的地形,是不是很像一个巨大的剧场? “一个巨大到只有‘魔神’才能坐下来欣赏的剧场。” 尤里西塔其实没见过真正的剧场,她只在书本里见过这种大城市才有的建筑物。不过通过盖乌斯的描述,也不难想象。 “大多数恶魔的城池都聚集在魔神剧场,越是强大的城邦,越能占据更高处的‘阶梯’。有些最强大的势力,甚至能跨越数个阶梯建立稳定的秩序。弱小的势力只能占据最低的、靠中央的阶梯,长期受高处大势力的打压……除了一个例外。” “例外?” “唯一的例外是,一座在魔神剧场正中央的城市,我的皇都。” 第一百章 常客与匪寇的异动 英雄渡口,确切地说,是抵达渡口之前,乘坐着“船”漂在焦热之河上的时候。 莉娜像条死鱼一样歇靠在船舷上,吐着信子。理论上说,魅魔是没有信子的,但她这副样子就让尤里西塔想起这个词,所以这么说也没错。 航行在焦热之河上的,不是天生就在岩浆里打滚的魅魔,就是敢于往寇拉斯-卡玛一游的强者。总体而言,这条河上无论是开船的搭船的还是游泳的,就没几个怕冷怕热的。像莉娜这样的弱鸡,实在很罕见。 尤里西塔看她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怜,随手凝了块冰出来塞到她嘴里。莉娜投来一个可怜巴巴的感激目光,同时她也注意到尤里西塔这一手吸引了一些其他的目光。“凭空”造物,哪怕不是在焦热之河这样的极端环境上,也是浸淫元素之道多年的中阶巅峰的大法师才能做到的。所谓中阶巅峰,其实已经一条腿踏进高阶的领域了,只要精神力水准跟上来,就是货真价实的高阶大法师。 换句话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于一位准大法师起步的强者,无人敢不尊敬。 有了冰块的救急,莉娜渐渐缓过劲来。她重新爬起来,扶着船舷支撑自身的重量。眺望着那离她们已经不远的港口城市,她的眼中渐渐绽放出斑斓的光芒。 城市,这个概念在莉娜的想象中只是一个大一点的村庄,她头一次知道当建筑物多过某个数量之后,会变得这么壮观。 一般的旅人来到英雄渡,大多会为焦热之河的壮观而惊叹,可莉娜这丫头就是和普通人相反。 渡船入港,乘客们各显身手下船。深渊的船突出一个粗犷:他们连跳板这种东西都不配备。这个整个恶魔种族的特征决定的,他们不仅种族繁多,还人均掌握一点超凡力量。一时间,跳下船的飞下船的传送下船的,声势浩大,还有一个摔下船的——没错最后这个是莉娜,她光顾着看城市风光没看脚底。 然后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脸着地下来的,爬起来又继续傻呆呆地打量这座城市。 尤里西塔痛心疾首地别开视线,她倒不是因为看不下去莉娜的反应,而是她忽然意识到,一年多前他们刚刚遇上盖乌斯时,在这位大恶魔眼里自己估计也是类似的形象…… 等到莉娜回过神来,她才小跑着跟上尤里西塔: “我们去哪?” “找住的地方,然后去酒馆等人联系我们。” ******* 寒鸦有点懵逼地看着坐在桌边等自己地白袍神秘人。 先前在联络点看到“谈生意”用的暗记时,他心底就隐隐升起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现在这种熟悉感不仅被印证了,还变得无比蛋疼起来。这是当然的,作为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情报组织的老员工,平时服务的不是本地的大佬就是路过的土豪,经手的不是古代的秘密就是要命的情报。给人当几个小时历史老师这种事,由不得他不记忆犹新。 他本以为那就是一生一次的奇葩经历,结果这人似乎有点转型长期客户的苗头? 对面的白袍大佬也没在意他小小的愣神,特热情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寒鸦这才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走过去,这时他才注意到,大佬旁边多了个人。 一个神态有些拘谨,但对周围似乎充满了好奇的年轻魅魔。 而且,是个菜鸟。 这个组合就有点意思了,一般来说,没有势力归属的强者都是习惯独行的。一方面是强者的自负使然,另一方面是作为一个崇尚实力的种族,恶魔是很瞧不上拖后腿的人的。而一个高阶强者带着一个低阶菜鸟的情况,让人很难不去猜测这背后的理由。 雇佣关系?不太像,这个菜鸟魅魔无论如何不像是雇得起高阶强者的样子。随从关系?谁也不会带个这么拖后腿的随从。亲族或者弟子?这倒是个靠谱的猜测…… 本能地在脑中分析着情报,寒鸦坐到了尤里西塔的对面。 “又见面了。”尤里西塔主动说道。 寒鸦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态度的变化,和上次“谈生意”相比,这位神秘人似乎开朗了很多。 “上次合作很愉快,”寒鸦语气有些别扭地说,“这次您想了解什么?” “英雄渡周围的局势,和向西的路途。具体来说就是……” 灯火摇曳,那光芒跳动着,仿佛一些人心中涌动的思绪。那些思绪关乎希望、理念、追寻和期待,在这个混乱又莫名的世道里,让人难以察觉,又美好得令人由衷向往。 ******* “这个‘匪寇’到底是指什么?”尤里西塔注意到寒鸦多次提及这个词又不附带解释,终于还是主动问道。 寒鸦想了一下,回答道:“您知道,如今整个深渊一片混乱,除了皇城,只有英雄渡还能保持和平。但英雄渡是一座有规矩的城市,和平与规矩是分不开的。但是,大多数恶魔并不相信规矩,或者说,他们相信的规矩只有一条:‘强者为尊’。他们不满英雄渡的规矩,又不想离开这里,所以只能流窜在附近的山野间,伺机抢掠。这些人,我们把他们称作‘匪寇’。” “所以,他们是一群强盗?” “这么说也没错,但他们不是单纯的强盗。” “什么意思?” “城外的匪寇有很多股,少的十几人一伙,多的有几百人。他们各自为战,有时候还会火并。但这些匪寇里,有那么几支……不太寻常。他们不抢东西,也不进攻城市,甚至很多其他的匪寇都是被他们剿灭的。” “那岂不是友军?” “不,英雄渡是探险家的城市,可那几支匪寇却是军队。他们甚至在城里征兵……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们做的太过,被赶出去了,这才被算作是‘匪寇’之一。” “做的太过?” “这……不太好解释,总之,被他们盯上虽然不会有危险,但绝对有没完没了的麻烦。如果你想去西边,绕过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尤里西塔点点头,她的目的地是盖乌斯曾经的皇城,确实没必要在英雄渡浪费太多时间。 “那我应该从哪边走?” “匪寇在城外流窜,他们没什么行动规律,无论哪条路都说不上真的安全。当然,我们暴风雨确实总结出几条相对安全的西进道路,‘相对’安全的……‘法师’小姐,您也是我们的常客了,我就直说了,以您的实力,还不如直接过去,反正没人拦得住您。” ******* “你是那位大法师的弟子?”霍加斯把一杯酒推到莉娜面前。 “呃,我……我没钱……” “我请你的,不要钱。” “诶?大叔你是好人啊!” 其实在尤里西塔和寒鸦开始交谈没多久,莉娜就溜号了。她知道尤里西塔在办重要的事,但对那些繁琐无聊的消息实在提不起兴趣,与之相比,这座城市、这些奇特的景色、这些种族各异的居民……这些才是有趣的东西! 眼睛根本不够用。 她倒不是不想跑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但一来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点数的,二来她知道不能跑出尤里西塔的感知范围,那会让对方担心的。不过,她可不知道以尤里西塔的实力,轻轻松松把感知范围笼罩半座城不是问题。 尤里西塔故意没告诉她,所以莉娜只能委屈巴巴地在酒馆范围内逛一逛了。当她晃悠到吧台前时,便被酒馆老板搭话了。 “霍加斯。”老板向一笑。 “莉娜~” “刚来到英雄渡?” “嗯!” “你们要去西边?” “好像是吧。” “西去的路可不好走。” “大叔,你知道什么吗?” “那些匪寇在集结,这事连英雄渡的情报贩子们都不知道,他们的高层被下了封口令。那些一盘散沙的家伙们要聚起来,对‘军队’动手了。” 莉娜一脸懵逼:“啥意思?” 看到这个蠢萌蠢萌的表情,霍加斯“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晨曦与坚固的理念 “皇城”,晨曦之尖。 在一年之前,西泽尔大帝刚刚“兵败”的时候,皇城的中央是没有建筑的,或者说,预备建造皇宫的那块地方只打了个地基而已。西泽尔并不在意住处的简陋,在他的观念里,有大兴土木的那个钱,不如养两只能打的骑兵团出来。皇宫这东西,拖个几万年也是基本操作。 人民或许可以在抬起头时看不到皇宫的巍峨宫墙,但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皇帝还在那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失去了一个可以仰望的人,那就必须有一座用来仰望的宫殿。 因此,安德萝莎才把这座壮丽的宫殿命名为“晨曦之尖”。 这也是她自立为摄政王后,力排众议一力推进的工程。倾半个国库的力量,发动所有仍效忠于黎明大帝的恶魔势力,建造这座宫殿。 她受过很多质疑,有来自民间的、来自盟友的、来自西泽尔的旧臣的,甚至有一半是来自她自己的。这样一座宫殿,能扭转帝国的崩溃吗?这样一座宫殿,能让皇城不被攻陷吗?这样一座宫殿,能代替西泽尔吗? 当然是不能的。 但她只能让这座宫殿建起来,它建起来了,就能证明,他们的理想至少尚未失败。 乱世已至,但至少仍有晨曦之尖伫立于此,照耀四方。 这样的说辞,那个人大概会很喜欢。 安德萝莎忽然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她努力把思绪扯会眼前的工作上,但这种尝试变得比上一次困难了不少。 “摄政王阁下,您必须休息了。” “我是不死族,不需要睡眠。” “阁下,以您现在的状态,还能顺利完成工作吗?” 内务官这话说得很僭越,说是大逆不道都不为过,但对方好歹是从安德萝莎追随西泽尔起就跟在她身边的亲信。安德萝莎平时脑子再硬,也不至于连真正的关心也听不出来。 自己确实……太劳累了。 原本是六个人撑起来的帝国,忽然变成一人在苦苦支撑,这叫什么事啊…… 安德萝莎终于还是离开了书桌,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门。对亡灵来说,肉体疲惫的概念是不存在的,它们的精神状况,或者说灵魂是什么状态,就会直接体现到外在上。她现在连路都走不稳,正是灵魂极度疲惫的表现。 一步步走过晨曦之尖的走廊,这崭新的建筑在壮丽的同时还有种缺乏雕琢的稚嫩感。安德萝莎“生前”见过不少历史悠久声名远播的奇观,她知道一座建筑就算再高大再壮丽,想要真正地熠熠生辉,终究还是要经过时光的打磨的,这急不来。 晨曦之尖需要的只是坚强地等待。 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快速接近,那是熟悉的士兵把一份新的文件送了过来。这个场景每天都要在城堡里发生十几次甚至几十次,但发生在此刻,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安德萝莎有些好笑地看着内务官翻了个白眼,然后拿出威严的表情接过了文件。 “东方来的消息……是关于荆棘同盟的?” “不,阁下,是关于英雄渡口的。” 听到这个回答,安德萝莎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和眼下与皇城势同水火的荆棘同盟不同,英雄渡那地方,是出了名的三不管,也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服。所以无论是她,还是魔神剧场中的任何一个势力,对那里都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监视而已。 不是什么重要消息,所以随便翻翻就好,她想。 在内务官的催促下,她继续向自己的寝宫走去。路上偶尔瞟两眼手中的文件,似乎把它当成了睡前读物。 可读着读着,她的脚步却猛地一停。 “阁下?” “传送门反应?这个坐标是……地上?!” 内务官还没反应过来,安德萝莎就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这个坐标是萨沙去地上时的落点!有人用了同一条空间通道来深渊……立刻联系莫罗斯,最高优先级!” ******* 漆黑高原以南,是一个叫做乌鲁克的小国。乌鲁克的东北边境,是一片被称作“格兰恩”的茂密森林。格兰恩这个名字来源于当地的古语,意思是“猎人的故乡”,这片森林也确实养育着一座属于猎人的城市。 格兰埃尔,盛产优质的毛皮与药草,每年炎寒之交,都会迎来大量外来的商旅和角斗士。前者用粮食和工具交换毛皮与草药,后者则大多是来参与寒季之前举办的角斗赛。似乎在外面,这些角斗士被称作“冒险者”,但格兰埃尔人不管这些,在这里,角斗士就是角斗士而已。 格兰埃尔人的直来直去和不管不顾,非常对莫罗斯的胃口。 一年来,从极北的群山之中辗转南下,见过了北地诸族无序激烈的搏杀;路过了漆黑高原,穿过了高原上壮观神秘的遗迹群;如今他们终于进入了人类当今人类主流文明圈的范围内,“文明世界”的繁盛扑面而来。 有些小家伙受不了地上世界的“无聊”,返回了深渊,也有人不幸牺牲在了路上。有人走,有人来,时至今日,这支队伍,与追随莫罗斯离开深渊那天相比,已经沉淀出了某种强大的东西。 当然,他们仍然没有忘记最初的使命。 “将军,打听过了,过去的一年半内,附近没有发生过特殊的空间变动。”副官平静地报告着他们例行公事调查的结果,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从最初他们来到地上的世界,每到一处,都会向当地人打听类似的事情。当然,每次收获的也只有失望而已,失望多了,就变得平静了。 “嗯。”莫罗斯对此也没什么表示,只让副官在对面坐下,指了指满桌的食物。在深渊,食物并不是恶魔生存的必需品,进食也只是少数恶魔的兴趣爱好而已。这个“少数”,指的正是以西泽尔为首的一群来过地上世界的家伙。 地上的饮食文化,真的会让每个见识过的恶魔心折。 见到莫罗斯这个示意,副官也就明白,眼下是这位将军大人放松的时间。他享受着地上人类烹饪的食物,思考着使命之外的事情,最好,再来一个人陪着聊聊天。 这个任务落到副官肩上,他觉得很荣幸。 “……你知道很多年前,我随着吾主来过一次地上。” “是。” “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平原诸国’的说法。我们继续往前走,人类会越来越多,而三百年前,如今人类最多的地方和我们一年来走过的地方是差不了多少的。人类这个种族,很短的时间里就会有很多的变化。三百年,足以让他们塞满一片土地,也足以让他们衰落得无影无踪。” “三百年?这……一些大恶魔的一次休眠都不止这点时间。” “是啊,或许正是因为这么短的寿命,人类经常不经思考就去做某些事情。他们的文明,因此充满了奇迹和意外。你知道吗?吾主当年非常讨厌人类。” 副官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我以为,陛下非常推崇人类的文化。” “推崇文化是一回事,讨厌这个种族是另一回事,不矛盾的。吾主醉心于人类文明的历史,他认为,人类的文明中存在某种特质,让他们能以弱胜强,能源远流长。但吾主最后并没有找到这种特质,人类的历史看似悠久坚韧,实则充满了变动和意外。吾主追寻的是长远坚固之物,靠意外与巧合堆叠起来的人类是无法承载这坚固之物的。” 说这话时,莫罗斯的目光从这大厅的二楼向下望去。他看到拥挤喧闹的人类,他们尽情宴饮、欢腾,仿佛要在短暂的生命里拼命享受一切。这家格兰埃尔最大的酒馆开设于一座古老的石质大殿内,把历史的沧桑和猎人的活力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种对比,也是勾起了莫罗斯回忆的诱因。 “陛下后来不这么想了?”副官接着问道。 “吾主怎么想,我不知道。他的智慧比我高出太多,我就不费力去理解了。我只知道一点……” 莫罗斯收回投向楼下的视线,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安德萝莎选择留在皇城,她至少能替吾主把那座城守住,这是好事,但……想要继续带领整个深渊走下去,她是做不到的。” “恶魔文明的坚固之物,正是吾主,也只能是吾主。” 第一百零二章 困局与战乱的前路(一) 悠闲的时光结束的很快,天色微明时,莫罗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军团已经在格兰埃尔停留了太久,他必须决定之后队伍是继续深入平原诸国还是改道西南。 按理说,平原诸国是人类最大的聚居地,西泽尔在来到地上后,应该会倾向于前往人类文明最繁华的地区。他未必会插手人类之间的事务,但他最大的爱好终究是“观察文明”。 可另一方面,如果往西南走,他们首先要穿过大片的森林与湿地,然后进入蛮族聚居的山地之中。根据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那些蛮族的地盘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数月前,平原诸国中不少的王家法师塔都在那个方向观测到了超大规模的法术反应。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禁咒法师在那里开战的,也有说神话时代的遗迹苏醒了的。 听起来就像是西泽尔会搞出来的事情。 两种选择都是在赌,但莫罗斯更倾向于前者。毕竟寻找西泽尔这事,他已经做好了让这项工作持续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准备,而对于他手下的士兵来说,纷争不断的平原诸国是更合适的练兵场。一路走来,除了更加坚信只有西泽尔能为这世界找出一条道路之外,他也开始相信手下这支军队的力量。 未来会有一天,这支军队将成为西泽尔重归王座时,最锋利的剑。 就继续向东方走吧…… 他刚刚准备让副官把自己的决定通传下去,这时,手边的通讯徽记忽然发出光来。这个徽记是半年前安德萝莎花了大力气从深渊直接投送到他手上的,是一个随时可以与皇城,确切来说是与晨曦之尖联络的法术造物。 刚刚拿到这东西时,莫罗斯再一次感叹安德萝莎真是深渊千年难遇的天才。高阶以上的强者虽然随时都可以打开跨界的传送门,但稳定的跨界通讯即使是禁咒法师(能施展十环及以上法术)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实现。 而安德萝莎,居然修改了晨曦之尖的设计图,把一套巨大的法术放大结构埋进了城堡里。现在,那座城堡相当于一个持续运转的十一环禁咒,跨界通讯自然不是不可能的。 接通通讯,莫罗斯丝毫没客套:“出什么事了?” 这种直来直去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才是安德萝莎喜欢的,她也干脆地回答道:“我给你一个空间坐标,这是一年前萨沙离开深渊时在地上的落点。现在,有人走同样的路径从地上来了深渊。” “萨沙回去了?”莫罗斯猜测道。 “不,萨沙不会离开她的人民。深渊这边监测到的波动很小,应该只有一个个体传送过来了。” “在深渊的落点是?” “英雄渡附近。” “英雄渡……” 是西泽尔吗?未必。 要去调查一下吗?当然。 寻寻觅觅,时光飞逝,哪怕再渺茫、再虚无的线索又如何? “莫罗斯,那个坐标在地上的什么——” “西南方,人类所说的蛮族的领地。我们今天就动身,急行军的话,一个多月就到。” “……我知道了。” 相互确认没有更多事情要汇报之后,两人结束了通讯。 副官恰于此时来请示今天的命令,莫罗斯立刻下令:“通告全军,即刻出发,转向西南方,目标,蛮族的群山,凯尼亚地区。” ******* “一、一个采购而已!我我我我当然没问题!” “好,那就交给你啦。” “嗯、嗯……” 莉娜哆哆嗦嗦地从尤里西塔手里接过储存着元素地水晶,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但她坚持称这是热的,也没法反驳。 “那、那个……我、我要怎么确认一件东西应该值多少水晶?” 尤里西塔笑吟吟地,正在想要怎么回答她。蕾雅忽然蹦了出来,考虑到莉娜没法那么熟练地使用精神海,她现在是以一个只有两位少女能看见地“幽灵”形态现身的。 “我跟她去。” “你?” 蕾雅的提议并不让尤里西塔觉得意外,毕竟这位“水神”和莉娜相处的一直很好。不过,据盖乌斯的说法,他们总共就四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和她有仇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几句的。只剩一个日常委屈巴巴的莉娜,对谁都充满尊敬,这极大满足了蕾雅伤痕累累渴望崇拜的内心。对此,盖乌斯做出了言简意赅盖棺定论的评价:两个笨蛋。 尤里西塔表示附议。 “你们硝烟之子不是强者为尊吗?我把我的气息笼罩在莉娜身上,这样还有谁敢欺负她?”似乎是生怕尤里西塔不放人,她还急忙补充了个理由。 “好啊,莉娜,拿好我的法杖。” 把神器级别的法杖交给魅魔少女,尤里西塔向两“人”挥手告别。 “采购结束之后还是在这里汇合哦。” “嗯!” 两个笨蛋于是踏上了采购旅行物资的伟大冒险,风中还隐约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你只需要……” “……不,我不能放你走。” 水神大人追求自由的道路真是漫长且艰辛啊。 尤里西塔望着两人消失在街口,便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建筑。“掷壶”酒馆,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似乎是她第一次找酒馆的老板直接对话。 酒馆里没有人,因为又有匪寇在袭击英雄渡的北门,探险家们都跑去忙活了。平时热闹无比的掷壶酒馆,现在只剩老板一个人在吧台后悠闲地整理酒瓶,有种独特的安详。 “一杯熔岩酒。” 酒馆老板,名叫霍加斯的种族不明的恶魔看了看她:“熔岩酒对人类来说,可是剧毒。” “不是用来喝的。” 霍加斯嘿嘿一笑,倒了一杯黏稠的液体推给尤里西塔。驰名深渊的熔岩酒,从外观上看,就是一杯岩浆而已。尤里西塔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她把酒杯放在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红色的晶石,扔进了酒里。 关于盖乌斯是怎么尝到味道这一点,就不要深究了。 “你是什么人?”尤里西塔托着下巴,语气平常地问霍加斯。 “嘿嘿,一个消息灵通地酒馆老板而已。” “比情报贩子地消息还灵通?” “看对什么人啦,要是对一个深渊几百年见不到一次的人类,而且还是对西边的匪寇感兴趣的人类来说,我消息灵通得很。” “有多灵通?” “比如,我知道几条由‘军队’把守的西进道路,只要暗号对得上,就能安全无事地通过。” “你要怎么才能把暗号告诉我?” “嘿嘿,简单,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就行啦。到时候如果能告诉你,自然全都告诉你。” 尤里西塔视线飘忽,等着霍加斯的下文。 “小姑娘,几个月前,你四处打听陛下的事迹,有什么原因吗?” “我是人类啊,对你们深渊了解很少的。来到这里旅行,打听一下这里的历史,很正常吧?” “哈哈,是啊,再正常不过了。那小姑娘,你觉得,陛下是怎样的人?” 尤里西塔飘来飘去的目光终于固定下来,她有些认真地看了看霍加斯,严肃地回答道: “一个有点可爱的人。” 这个答案完全不在霍加斯的预料之内,他笑嘻嘻的神色一僵,紧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几、几百年来,哈哈哈哈哈,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哈哈哈……陛下如果还在,肯定会觉得你特别对他的胃口。” “距离他‘失踪’才一年多,你好像认定他已经死了?” 霍加斯收敛起笑意,也严肃起来:“这个身体,这个灵魂的生死并不重要。小姑娘,陛下的一生做了很多事,他改变了整个深渊的样子。在他的功绩面前,生死显得太渺小了。我们甚至可以说,陛下他永远都是活在这世上的。” 尤里西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这句话,在她而言只是字面意思,但在霍加斯听来,却不知有何更复杂的含义了。 他点点头,又笑了起来。只是这回的笑,比起先前的皮笑肉不笑,多了几分真诚。 “小姑娘,你要去西面,我猜目的地是皇城吧?” “嗯。” “皇城如今四面受敌,如笼中困兽。现在去,可不是个好时节。” 尤里西塔坐直了身子,她知道,正题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困局与战乱的前路(二) “陛下和因菲尼特双双失踪之后,整个战场乱成一团。因菲尼特手下那些领主们忙着抢人抢地,陛下这边倒是勉强保持了几天的秩序,但也飞快地分裂开来。 “魔神剧场西部比东部更贫瘠,原本占据那里的领主其实更适应‘传统’的统治方式。谁能打,就听谁的,被谁打趴了,就效忠于谁。而一旦主子倒台,他们也就按照传统的思路开始重新各自为战。莫罗斯将军在前线,采用了消极防守的战略。 “他让陛下从东方一路带来的老部下安全撤回了魔神剧场中部,放任西部大乱。依我看,将军的思路是,用混乱拖延时间。我们乱,因菲尼特的地盘上更乱。越乱,越没人能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力量。而有了时间,对于后方安稳的我们一方来说,更加有利。” “他成功了吗?”尤里西塔问。 霍加斯点点头,又摇摇头:“从全局上看,或许是成功的。如今西边仍然乱成一团,大量恶魔领主割据征战,确实没让因菲尼特的残部拉起什么阵仗。” “后面还有个‘可是’?” “对,可是啊,莫罗斯将军也高估了这边的忠诚。原本陛下身边总共有五位肱骨之臣,如今,凯撒斯将军于大战中就下落不明,多半是死了。洛肯先锋心智不全,失了陛下制约,便如野兽一般在西部游荡。萨沙大人心灰意冷,离开了深渊。莫罗斯将军在撤退之后也一直没再出现,对外说是另有军务……真相如何,人们就各有猜测啦。” “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位,安德萝莎女大公。她倒是留守在皇城,誓要完成陛下未竟之事。” “这不是好事吗?” “只是五分之一的好事。曾经六人纵横深渊无人能挡,如今只剩一人苦守孤城,这在各大恶魔领主看来是什么?大势已去,任人宰割的顽固分子罢了。” 尤里西塔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法把心中的情绪转化为语言。她一路走来,眼界纵使拓得再宽,也无法适应“放眼世界”这类的视角。在她想来,只要有一个人还举着西泽尔的旗帜,火种未熄,总能东山再起的。却经常忘了,那些在黑暗中等待着随时扑上来撕咬你血肉的野兽们,才是这世上大多数的人。 “所以……他们准备……攻打皇城?” “暂时还没有,他们还不敢,但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了。安德萝莎女大公在这一年多时间里的各种铁腕政策都显示着皇城的力量。或许她撑不过整个魔神剧场的群起而攻,但拉上前几个扑上来的家伙垫背还是不成问题的。” “还有多少时间?” “不好说,一年了,北边、西边、南边最大的几个势力私底下的交易应该已经完成了。针对皇城的封锁逐渐合拢,等他们试探出皇城反抗能力的上限所在时,就是这张网收紧的日子。” “试探?” “嘿嘿,小姑娘,如果你是那些打算围困皇城的势力之一,你会怎么试探?” “呃……打打看?” “哈!嘿嘿嘿,说得也没错。打打看,只要不是自己出手,骗几个不受欢迎的中小势力出兵还是不难的。” “那、那……皇城怎么办?” “你说女大公的对策吗?当然也有……” “是什么?” “小姑娘,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打算去皇城吗?” ******* “明天?”莉娜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采购任务,回来时,就得知了尤里西塔的启程决定。 “嗯,明天。有一支商队要从英雄渡前往皇城,霍加——酒馆老板介绍的,我们可以搭上他们。” “噢,知道啦。”莉娜非常听话,基本上尤里西塔说什么是什么。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好好休息,路上会有战斗,多准备几袋箭矢。” “噢!” 莉娜活力四射地跑向自己的房间,她这是听话地去制作箭矢了。作为一个从与世隔离的村子里出来的一根筋的猎人,她的弓箭规格和世面上的全都对不上,比起那些材质优良但别扭的箭,她选择用自己做的。 反观重新回答尤里西塔手中的蕾雅,她很不爽,所以决定不说话。 所以,某种意义上,现在这旅店一层大堂的桌边,是只有尤里西塔与盖乌斯两人的空间了。他们这种把威压外放出来让别人不敢靠近的行为……在深渊挺常见的。 “盖乌斯,今天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 “被你扔进酒里的时候我就醒了,焦热之河附近酿的熔岩酒的味道就是好啊。可惜只能闻闻,一口都没喝到。” “噗,除此之外呢?没什么想说的吗?” 良久,盖乌斯才用一种介于呢喃和梦呓之间的声音回答道:“没有。” ******* 焦热之河往西,在穿过一段因这条熔岩河而寸草不生的荒漠后,很快就进入了整个深渊最富饶最湿润的地域。魔神剧场第一阶梯,当茵茵绿草伴随着蜿蜒的溪流缓缓铺展开去时,尤里西塔一度以为自己离开了深渊。这不怪她,毕竟她自从来到深渊,看到的不是焦热之河就是寇拉斯-卡玛,脑海中已经渐渐以为整个深渊都是那样的奇葩地貌了。 蜿蜒的溪流很快汇聚成了湖泊与河流,当水脉远远超过草原所需时,沼泽与树木就开始成为土地的主角。远方,生机盎然的雨林仿佛另一个世界般,向他们张开了怀抱。 尤里西塔坐在满载物资的木板车上,车子由两只已经驯得非常好的莱德恩战鸟拉着,莉娜负起了驾车的职责。这辆造型很低调,乘客也很低调的车混在长长的商队里,隐蔽性真是高的可以。只要尤里西塔不把她高阶大法师的气场放出来,任谁都会以为她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随从而已。 某一刻,裹在白色斗篷里的尤里西塔忽然抬起头来,望向某个方向。之后,莉娜也心有所感,只不过尤里西塔感知到的是远方的异动,这猎人女孩感的是尤里西塔…… 反正效果是一样的。 法术的光辉从众人视野之外射来,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那边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这是中了埋伏。 不过,那道光辉“准头很差”地落入了商队前方地地面之下。作为偷袭的第一击,最难防备,它原本应该造成最大的杀伤的。可尤里西塔对的敏锐,立刻让她明白了袭击者的打算。 那道法术,是她最熟悉的法术之一,根据层级不同,这个法术有很多名字。从最低级的“化石为泥术”、“化泥为石术”,到高级些的“石墙术”,甚至一夕之间塑造城池的“要塞塑造”。 眼前这个嘛,也就石墙术吧,还是不怎么结实的那种。但再不结实,也是对于战场上来说,用来拦一个商队的路,绰绰有余了。 对方想抓活的,或者是不想破坏货物。总之,这是对自身实力有着巨大自信的行为。 尤里西塔还犹豫着要不要出手,下一刻,异变突起。 商队随行的有百十来人,看起来都是极为平常的人。穿着平民的衣服、动作也没有图或者莉娜那样,有专门训练过身法的痕迹。除了有些沉默寡言,尤里西塔没从这些人身上看出半点异常来。 但这些“平常”的人,却在同一刻暴起发难。他们从衣服里、货物里甚至凭空召来一把把武器,呼喊着向偷袭者扑去。 罩在货物上的蒙布飘落下来,下面是码放整齐的战争物资。 商队?不,是押运辎重的补给队伍。 埋伏?不,是一场计划好的诱杀。 转瞬之间,水草丰美的草原与沼泽地的交界,杀声震天,法术的光辉和刀剑交击的鸣响猛地爆开。战斗从打响到白热化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像藏在朴素鞘里的名剑,亮出来的一瞬间,就已是战斗的最高潮。 尤里西塔手持法杖,犹豫了一瞬。接着,她立刻升起一面能量护盾,将这辆不起眼的木板车笼罩起来。这盾算是尤里西塔的得意之作,她有自信,即便是九环的破坏性法术,它也能至少挨两发。放到眼前这个最高不过四环的战场上,几乎可以说是无敌。 察觉到这一点,旁边被吓炸毛的莉娜也渐渐放松下来。 有惊无险,她们偏安于战场的一角,直到有熟人向她们走来。 第一百零四章 战争与无名的士兵(一) 说起来,尤里西塔也算是跟着盖乌斯经历过不少战争。她见过仓促建成的高墙阻挡住海潮般的兽群,见过在亡灵之海中屹立不倒的大恶魔,也见过勇敢的冒险者们分开火焰与梦魇,一路突入遗迹深处。 但这些战斗都是人类与非智慧生物之间的战斗。虽然从分类上,亡灵也是智慧生物,但严格地讲,只有达到中阶的亡灵才会逐渐具备心智,这一点和炎魔有些类似。 这是她第一次见证智慧种族之间的战争。 这样的战场上,见不到野兽那般舍命相搏的惨烈,刀剑交击,总比用牙齿撕下敌人的血肉来的优雅。但是每当利刃刺穿铠甲,或者划破喉管,残肢断体打着旋飞到空中时,尤里西塔却感觉到另一种更加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那是一种深沉而坚定的恶意,不是为了生存而搏杀,也不是被逼到极处时的舍命反扑,那只是单纯的、不死不休的恶意。 只有智慧生物才会有这样的恶意,因立场不同、利益不同而催生出的,取走对方性命的坚定意念。比蛮荒更加蛮荒,比黑暗更加黑暗。它们被覆盖在甲胄与旗帜下,被包裹得光辉万丈。 寒冷和恶心从尤里西塔的心底泛起,她想,或许这辈子她都不会从战场上体会到什么热血沸腾或荣誉感了。 倒也挺好的。 法术的光辉划过战场,一次就会将数名恶魔炸飞。恶魔这个种族非常结实,炸飞之后,只要脑袋和躯干还连在一起,十有八九就能再爬起来,但如果换成人类,大概就没这么轻松了。 法术,智慧生物似乎总是在追寻破坏力更强大的法术。尤里西塔想起她看过的不少书籍里,在提到历史上惊鸿一现的十四环禁咒时,用崇拜乃至狂热的语句去描述与赞颂它们的威力。 过去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在珍贵的法术书上花那么多笔墨描写这些与知识无关的场景,现在她懂了。 也感到了厌恶。 她压下心中烦闷的情绪,把视线收回来。她已经确认了这场战斗无法突破自己的防御法术,她们是安全的,那就无需再看了。 反正,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早有准备的“商队”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他们的车驾都有着极高的法术抗性,毕竟货物里这么多军资,连环爆炸可一点都不好玩。而借助这些车辆组成了的临时掩体,“商人们”依靠严密的配合,进退有度,几乎是好整以暇地消耗着埋伏者的有生力量。 这时,有人走向她们。 来者是商队的领队之一,整个人藏在斗篷的阴影里。这种打扮在深渊实在太常见了,很多恶魔长得奇形怪状,生存条件也各不相同。比如不能见光的种族,把自己裹在斗篷或绷带里上街,完全不是什么可疑的行为。 在尤里西塔来商队报到时,这人只在远处点了点头作为招呼,根本没和她交谈过。而在这时,却是他走了过来。他张开双臂,掌心向前,以示自己没有武器。而走到近处时,他摘下了兜帽,居然还是个“熟人”。 “掷壶”酒馆的老板,霍加斯。 ******* 战争很快就结束了,或许这都称不上战争,只是一场很小规模的战斗。在西泽尔出现之前离开之后,类似的一幕幕每天都会在深渊上演几百上千次。 “商队”的人们在打扫战场,收拾一些战利品,焚烧尸体,清点损失——战利品比损失还多一些。 霍加斯下令休整两个小时,之后启程,他的命令被飞快地传递开去。 “我不太知道你们人类的规矩,或许你觉得我‘欺骗’了你们?如果是的话,以我个人的名义,我可以向你道歉。”他对尤里西塔说。 尤里西塔想了想:“我想不明白,把我们‘骗’进你的‘商队’,有什么好处吗?” 霍加斯嘿嘿笑着,指着满地的尸体:“他们是什么人,你能猜到吧?” “那些匪寇?” “没错,那……我们是什么人,你能猜到吗?” “……另一伙匪寇。” “嘿嘿嘿,说的没错。英雄渡里的探险家们总是把所有匪寇混为一谈。事实上,他们平时对付的,袭击城市的匪寇,都是在匪寇之间的争斗里败下阵来,走投无路的疲兵而已。从英雄渡到第一阶梯前的洛查尔顿,百余公里,从戈壁到丛林,都是‘匪寇’们的乐园。” 尤里西塔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但实际上是在聆听精神海中传来的声音。 “你是想让我们入伙?” “嘿,说对了一小半。” “?” “同为陛下的追随者,我们天生就是‘一伙的’。不过你作为外来者,对于深渊,对于魔神剧场东部的局势,想必还有很多疑问。没关系,路上我会一一告诉你的。” 随后,霍加斯收起了笑呵呵的表情,正色道: “重新认识一下,霍加斯,巨噬魔,匪寇‘追光众’名义上的领袖。” “尤里西塔,人类,一个旅行者。” ******* 精神海里,盖乌斯揉着眉心念叨着听到的信息。 “霍加斯……巨噬魔……追光众……完全没印象。至少绝对不是我还在深渊时就有名气的人物或势力。” “巨噬魔是什么种族?” “一个听奇葩的种族。巨噬魔刚诞生的时候长得和熔岩蠕虫差不多,一个个都巨能吃。根据从小到大吃的东西不同,他们会分化成不同的样子。有些长得巨大,走两步就能把一座山震塌;有的瘦瘦小小,潜行和暗影天赋卓绝……总之千变万化。我记得以前有人总结过一本巨噬魔喂养手册,但不是很成功,巨噬魔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变异。” “呃,听起来像是魔兽……” “没错啊,喂得不好的巨噬魔,偶尔也会出现空有力气没有脑子的情况,确实和魔兽差不了多少。不过,把没脑子这条路走到极致的家伙,也是威震深渊的强者。” “没脑子到极致?” “对啊,洛肯就是。那家伙的心智和人类三岁的幼崽差不多,但整个深渊没几个敢小看他的。有人甚至把他单独拿出来,作为巨噬魔的一条进化路线,叫‘领主’。厉害吧?他一个人就是一个种族。” “所以,这个霍加斯是你离开深渊之后才冒出来的。” “不,这么想也不对。‘掷壶’那地方,虽然只是个酒馆,但也是闻名深渊的酒馆。能当上那地方的老板,这个霍加斯……怎么想也不该是个无名之辈。” 尤里西塔笑道:“那个酒馆不是因为你而得名的吗?他应该和你有关系才对。” “我疑惑的就是这点,掷壶最初的所有者确实是从我的军队里走出去的老兵。要说霍加斯是那人的后代……可那人不是巨噬魔啊。算了,想这些也没意义,或许只是他有钱,把那买下来了也不一定。” “看起来,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你是个人类,在不暴露和我有关系的前提下,哪个恶魔会闲着没事对你有敌意?只是,这些‘货物’让我有点在意。” “货物?那些军资?” “对,如果我没看错,这些铠甲的形制……好像是皇城近卫的样式改的?” “皇城近卫?是你的军队?” “不,不可能是我的军队。我的军队哪可能这么垃圾。” “噗。” “虽然不是我的军队,但难说没有关系。皇城近卫的铠甲设计特殊,制造方式也是我从人类那学来的,深渊没有别的势力能真正仿制出来。还是得去弄一套来看看,如果只是模仿了个外形,一切好说。如果里面真有皇城近卫的设计,那就……有意思了。” “弄一套来看看?” 尤里西塔重复着盖乌斯的话语,陷入了思索。 ******* 当晚,一脸懵逼的莉娜悄悄从帐篷中潜行出来。她在尤里西塔和盖乌斯的联合忽悠下,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个光荣的使命: 偷一套商队运送的铠甲来。 她的手中,负责持续为她身上的匿踪法术充能的蕾雅气急败坏: “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她让你去死难道你也去?!” 第一百零五章 试探与博弈的夜晚 夜晚的营地并不寂静,作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支“商队”有一套完备的巡逻、警戒体系。明暗交织,相互盯防,区区一个由数十辆车围成的营地,居然有种林中要塞的感觉。 但再完备的监视,也挡不住有人顶着高阶隐身术摸进来。 对莉娜来说,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她忍不住在第一个站岗的卫兵面前挥挥手、又挥挥手,在她确认了对方真的看不到自己时,便玩心大起。只见她探头甩尾张牙舞爪还翻了俩跟头,把手里的蕾雅惊得目瞪口呆。她心说自己大概真是在遗迹里呆太久了,完全跟不上外界凡人的节奏了。 玩了两分钟,莉娜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有点傻,于是便拿出“一本正经”的姿势,大步从卫兵旁边迈了过去。 她的目标非常好认,这个车队运送的货物基本都是甲胄和元素水晶,所以无论是车还是驮兽,都只使用了两种附魔:反重力和能量压制。尽管莉娜完全无法理解这两种附魔是什么意思,但尤里西塔贴心地给她的眼睛也套上了法术,让她能直接看见不同的附魔。 “记住,找发蓝光的车,偷一套铠甲回来,不要发出声音。”大法师小姐如是说。 这很简单! 挑着有草丛的地方走,让脚步声和脚印被掩盖起来。莉娜迅速靠近了一辆被蓝色光环笼罩的大车,拉车的魔兽已经被解开,车附近也没有人在专门盯着,这是绝佳的目标。她揭开盖布的一角,灵巧地钻了进去。两分钟后,她怀抱着一件黑沉沉的胸甲翻了出来。 这时她发现一个问题,这件胸甲似乎不是隐形的。如果她就这么抱着它跑过营地,那卫兵们就会看见一件胸甲从营地中飘过的景象。 莉娜看着不远处尤里西塔居住的简易帐篷,突然灵光一闪。 ******* 盖乌斯啧啧感叹着:“有些人的天赋,就是羡慕不来。一般人冥思苦想出来的办法,这些有天赋的人靠直觉就能做到最好。” 在他们面前,上半身套了一件厚重胸甲,其余部位仍然穿的是轻便的猎装。看起来头重脚轻比例失调,但这正是莉娜灵光一现的结果,她也因此顺利完成了任务。 尤里西塔给她施加的隐身术有自行判断使用者穿着并收放自己笼罩范围的功能,这是她的独门秘技。隐身术这种大路货的法术,随便哪个施法者去图书馆一查自己就能练,而越是这样简单的法术,在千百年时光的锤炼中,越是精简得登峰造极。想要在简化到极致的法术上做改变,哪怕是尤里西塔,也是让它足足升了三环才改造完成。但即便是这样的改动,大概也只有历史上那些闪耀一个时代的天才才能做到。 顺便一提,尤里西塔现在用的所有法术都是她自创的或改造的。 莉娜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尤里西塔也从来没跟她介绍过自己法术的特殊之处。但莉娜还是根据直觉,找到了事情最简单的解法。 “干得不错。”尤里西塔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莉娜于是蹦蹦跳跳地回去睡觉了。 被她脱下的胸甲平放在帐篷中央的地上,尤里西塔再次检查了一遍周围的反窥探法术,然后才让盖乌斯和蕾雅现出身形。 盖乌斯拿起铠甲,轻车熟路地翻开甲片,检查细节处的构造。 “没错了,这些铠甲的制造者绝对有皇城近卫的设计图,至少也是大部分的设计图。” “也就是说……这些人和你的近卫军有合作关系?” “更确切地说,他们恐怕和安德萝莎是合作关系。” “怎么说?” “皇城近卫铠甲的设计图,整个深渊只有三个人有完整的。我、安德萝莎还有莫罗斯。而且这些铠甲的制造方式特殊,除非近卫军从下到上都腐败透了,否则不可能是下层士兵买卖设计图。所以,想要设计图,只能通过安德萝莎。” 蕾雅忽然语带嘲讽地开口:“或许是你那个安德萝莎就‘腐败透了’呢?” 盖乌斯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盯着她。 “哼!”蕾雅讨了个没趣,闭嘴走开了。 “安德萝莎会和一支匪寇交易什么?”尤里西塔提了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盖乌斯一边说,一边磨砂着胸甲中央的部分。在真正的皇城近卫的胸甲上,这里是蚀刻他的徽记的地方。象征西泽尔·刃鳞的皇帝徽记,由太阳、龙翼和簇拥的利剑组成,这个徽记本身的意义在深渊或许都没多少人知晓,人们只知道,这个徽记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众生臣服。 现在的这件胸甲上没有那个徽记了,它光华的表面显得有些空荡,有些突兀。就像一年多前这个徽记突兀地消失了,仿佛一场梦,突然就醒了。 很多人以为西泽尔死了,不然仅仅是一场战败,怎么会令那个无敌的帝国在朝夕之间崩溃呢?其实西泽尔知道,安德萝莎、莫罗斯这样的头脑派也知道,帝国膨胀得太迅速了。三百年,对短寿的种族来说是很长的时间,但对恶魔来说,堪堪够一个少年长大成人。 超速的发展是病态的,帝国越强盛也就越虚弱,其内部的问题已经将壮观的城墙蛀得千疮百孔。只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国家就会不可阻挡地崩溃。 西泽尔的“死亡”,某种意义上也是避免了最坏的结果。帝国分裂割据,或许是好过全面崩溃的。 可皇城还伫立在那,据说安德萝莎还把那座图纸上的皇宫真正建了起来,名字也是当初他们一致通过的、寄托了美好祝愿的名字:晨曦之尖。 四面皆敌,熠熠生辉。 西泽尔感到一阵烦躁涌上来,现在的他灵魂残缺不全,负面情绪带来的负担比以往大得多。精神力飞速消耗,让他感觉到巨大的疲惫。 “让莉娜把东西送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送回去?啊对,免得被发现。” “不,早就被发现了……明早霍加斯估计又会来试探你一次。” 盖乌斯回到水晶里睡觉去了,留下尤里西塔挠着头,一时之间根本想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好复杂,还是搞研究简单。 ******* 第二天,营地因为早饭的香气而热闹起来时,霍加斯果然找上了尤里西塔。 老巨噬魔开门见山:“大法师阁下确认过了吧?我们双方的立场应该并不矛盾。” 很直接,尤里西塔喜欢。 于是法师少女也点点头:“你们和安德萝莎是一伙的?那我们也是一伙的。” 闻言,霍加斯稍微沉吟片刻,又笑了笑,邀请尤里西塔共进早餐。虽然这两个人都不需要靠进食维持生命,但分享食物是通用于所有种族的表达善意的方式。这顿饭吃过之后,就意味着双方算是统一了战线,至少口头上是这样。 昨晚发生的事情,说来也并不复杂。从霍加斯的角度,他实际上是在进行某种程度上的赌博。这个孤身一人来到深渊的神秘人类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现在这个关键时期,追光众需要扩充实力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霍加斯有心拉拢这个人类法师,于是在初步验证她对西泽尔陛下抱有善意之后,他才向她发出了同行的邀请。 昨晚,围绕着胸甲的行动则是第二次试探。霍加斯从来没放松过对尤里西塔和她的随从(莉娜)的警惕,以他的实力,不难发现“潜入”的莉娜。其实偷东西这事,尤里西塔亲自出手只会比莉娜做得更好。但“派遣随从”意味着这是一次“秘密行动”,“亲自出手”则是“正面挑衅”,性质是不同的。尤里西塔(其实是盖乌斯)让莉娜去办这事,相当于变相地说“我们没有敌意”。霍加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任由她们调查。 这是一场放在明面上的秘密行动,一切博弈都是在棋盘之外进行的。 结果是双赢的,尤里西塔和霍加斯明确了彼此的立场,霍加斯也通过莉娜身上的隐身术得知了尤里西塔的实力。对于一个非敌对的高阶强者,怎么可能不全力拉拢? 顺便一提,上面这些弯弯绕绕都是盖乌斯早上告诉尤里西塔的,尤里西塔认真地表示没听懂。 “反正有你在,我听你的就好啦。” “……也对。” 第一百零六章 纷扰与壮美的城池 商队在雨林中穿行了接近一周的时间,这个速度有点缓慢,但毕竟是这么多人这么多物资,而且又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谨慎些可以理解。这片雨林方圆百里,林中道路崎岖,多有沼泽与魔兽出没,还经常有劫掠来往过客的匪徒出没。这些匪徒实在有些不入流,和他们隔壁能玩得起军阵对冲的同行们相比,可谓要多惨有多惨。 这几天下来,尤里西塔见过手拎严重锈蚀的刀剑冲出来的匪徒;见过身上皮甲破破烂烂所有要害部位都没覆盖住的家伙;甚至还见过拎着截树杈冲到商队面前,与他们尴尬对视了十来秒,然后乖乖去路边抱头蹲好的奇葩。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多无惊无险,有些甚至让人感觉好笑,它们除了拖慢队伍行进的速度外,没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们算不上专业的匪徒。”有时候,霍加斯会跟尤里西塔解释几句。 “匪徒还有专业不专业的?” “大多是在洛查尔顿城里呆不下去的平民,城里没活路,森林里说不定还能找点机会。” 尤里西塔不是第一次听到洛查尔顿这个地名了,她的精神海中,及时响起盖乌斯的声音: “位于第一阶梯正东方的城市,也是第一阶梯上最大的城市。每一级阶梯上最大的城市,都会以那级阶梯的名字命名。” 第一阶梯洛查尔,魔神剧场的最外围,也是最上层的一圈。魔神剧场的每一级阶梯都有个拗口的名字,那些古怪的发音是从神话时代早期流传下来的,具体含义早已不可考。尤里西塔的此次深渊之旅中,不断听闻越来越多的关于前方那片土地的传闻。魔神剧场是深渊的中央地带,是纷争之地,恶魔独有的好斗天性让混乱与秩序在那里交织出奇特的“繁荣”。随着听说的事情越来越多,尤里西塔对那片土地的好奇也就越多。 所幸时间的脚步从不停歇,这一天,她来到了洛查尔顿的城门之前。 尤里西塔这是第一次见到“大城市”。 她见过建筑更宏伟奇绝的崇山遗迹群,但那座“城市”在尤里西塔心里更多是一座法阵,而非一个供智慧生物居住的地方。所以,当洛查尔顿的东方正门推开两侧的森林来到她眼前时,法师少女陷入了难言的震撼之中。 似乎在越过了某条分界线之后,森林一下子稀疏了。大量或结实或简陋的棚屋开始出现,这些棚屋越往前延伸越密集,也渐渐出现了更加高大的石质房屋。而越过这些杂乱的房屋,在更远处,一座仿佛山崖般巍峨的城门耸立在那。 由雕有浮雕的粗大金属条箍住的数十根完整的原木构成了大门的主体,它镶嵌在更加雄伟的巨石磊成的城楼中。单单那城楼,便是一座巨大的要塞。箭塔、兵营乃至足以激发六环法术的要塞附魔,更有足以供重型魔兽奔跑的城墙向两边延伸开去,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 那是数以万计,或许数以十万计的人。尤里西塔在初到英雄渡时,就已经被那里的人口震惊过一次了。她之前从没想象过那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还产生过一个很朴素的疑问:这么多人,吃的从哪来? 在知道并不是所有恶魔种族都需要靠进食来维持生命时,这个疑问暂时地被压了下去。 可现在映入眼帘的,密密麻麻的居民,让她连这个疑问都无法产生了。 几十万人?上百万人?那样的城市得有多大? 超越想象力的极限了,尤里西塔连幻想那样的场景都觉得无从下手。可现在,一座这样的城市,它的大门就在视野前方了。 车队缓缓靠近那里,道路不算平坦,但和森林里的小路比起来已经强得多了。在尤里西塔眼中,那道雄伟大门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门扉,一步步,一点点,平稳而不可抗拒地逼过来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点,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感受到她的心情,盖乌斯通过她的精神海传来了安抚的意念。 “这就是真正的‘城市’,好好地看看它吧。” ******* 巨大的门扉当然不会为一个区区商队而张开,他们走的是正门侧方的小门。在一番简单的盘查之后,士兵放他们通过了。商队在城楼稍显昏暗的甬道里走了几分钟,便正式进入了洛查尔顿城中。 浪潮般的喧闹,一下子淹没了尤里西塔。 洛查尔顿是一座巨石铸就的城市,一米见方的石板铺就了它的街道,大大小小的正方形石砖与参差生长的树木杂揉在一起,形成了成百上千栋半石半树的房屋。尤里西塔总觉得,这座城市原本应该是彻底的巨石垒砌,但经过废弃,又被森林侵蚀。只有又有来者把它翻修,重新利用,再废弃,再利用,数次往复,才能建造出如此奇特的城市。 而这样一座自然与人工交织的城市里,无数的形态各异的恶魔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尤里西塔见过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冒险者小镇,那里有几百人,而这个人数,还到不了眼前这条街的一半。 有巡逻或站岗的士兵,有兜售没见过的东西的商贩,甚至还有人在打架。恶魔是个好斗的种族,除了英雄渡那样的特例,他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打起来。只要不打得太过波及到建筑,士兵是不会管的。 而这还仅仅是走在街道上的人,恶魔种族繁多,还有蹲在房顶的、树杈上的、爬上巨石叠成的柱子的、飞在天上的…… 仿佛全世界的生物,都挤到了这里来。 莉娜的下巴掉在地上,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好。相比之下,尤里西塔的修养就好很多:她每五秒一次会记起来把嘴合拢。 霍加斯骑着魔兽靠过来,向她们说道:“先去追光众的驻地,可以吗?” “好。”尤里西塔爽快地答应,反正她们也没什么预定的目的地。 ******* 追光众的驻地在城市的西边,从一座不怎么起眼的普通房屋进入之后,顺着阶梯一路向下绕行,会进入一系列由巨石铸就的地下殿堂之中。石柱与树根将数个破败的殿堂支撑起来,连接成规模庞大的地下宫殿群。 这些地下工事过去的用途不得而知,但现在基本上已经被改造成追光众的军械库和安全屋了。尤里西塔甚至认为这里还不是追光众最大的据点,因为她还只是个外人,这种见不得光的组织会把一个陌生人往老巢里带吗? 可如果连这样一个地下宫殿群都不是核心据点的话,那追光众的实力就要重新估算了。 霍加斯给她安排了住处,其实就是一间地下宫殿的一角,用木箱和帆布围出一个挡风的角落。尤里西塔对这种“半露天”的住所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漏风漏雨的房子一年多前她还在住。若要防止窥探和恶意,亲自施法比什么都来得方便。 确认她没什么要求之后,霍加斯离开了,并希望她能参加第二天清晨的会议,尤里西塔答应下来。 正打算休息的时候,莉娜鬼鬼祟祟地摸过来,对尤里西塔说她发现了一个暗门。 “暗门?” “在那边,不知怎么地就打开了。后面有条黑漆漆的小道,感觉……很可疑。” 尤里西塔眨眨眼,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是可疑?还是可怕?” 莉娜脸红了红,没有回答。 看着这孩子的表情,尤里西塔无奈地摇摇头,站了起来。一道暗门她也有些兴趣,更何况在这种地下遗迹里,总不可能是霍加斯他们自己挖出来的。所以,十有八九是这些地下宫殿原本的一部分,这种桥段……在尤里西塔看过的不多的骑士小说里,往往都合“宝藏”一词联系起来。 那就去看看吧。 暗门位于这座殿堂的西边,不大,与其后的甬道都仅容一人通过。尤里西塔召唤了一个光球开路,一为照明,二为示警。可她没料到这个光球召出来,还没用上五分钟就被她驱散了。 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拐了两个弯,她们就来到了甬道的另一头。 她们已经来到了户外。视野由暗转明,让两个女孩稍稍适应了一下,才睁开眼睛。 时近傍晚,水晶穹顶上的矿脉发出金红色的柔光,而在这金红的光下,尤里西塔震撼无言地看着,整座深渊在她脚下铺展开去。 第一百零七章 会议与刺杀的密谋 第一阶梯洛查尔,魔神剧场最外围一圈“阶梯”。以普通生物的尺寸衡量,这“阶梯”其实就是高耸的悬崖。天气晴朗时,站在洛查尔顶端向下看去,能看到第二阶梯卡兰斯坦上玩具一般的城池与湖泊。 尤里西塔从小居住在翘崖,也时常从万仞高崖上俯瞰阿什兰旷野,但那种感觉是不同的。 她有些明白盖乌斯的想法了,当一片土地上有人居住,有房屋有城池,有文明的痕迹时,那种震撼感是完全不同的。当你意识到,这下方是一片大地和生活于此的众生时,仿佛整个世界都来到了你面前。而且尤里西塔还知道,再往前,再往下,魔神剧场还有九级阶梯,阶梯包围之中,还有更加广袤的大地和盖乌斯曾经的皇城。 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万事万物,就在第二阶梯之下,于云雾和光辉之后,隐约可见。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洛查尔巨大峭壁偏上的一处山岩上。魔神剧场各个阶梯之间大体都是垂直的峭壁,但终究还是有各种凸出的山岩可供本领高强者站立观望的。这些山岩大概是整个奎尔世界最棒的观景台了,通过洛查尔顿地下遗迹的暗门,就能抵达其中之一。 只从外面看的话,她们来时的通道只是一条很自然的岩缝,看不出什么人工开凿的痕迹。 尤里西塔早早就见过了苍云垂变之山,和那维系整个世界的高山比起来,再壮观的景色也不会让她失神太久。她欣赏了一会,回过头来时,莉娜整个人还傻在那里。 推了她肩膀一下,这丫头才回过神。 “看够了吗?”尤里西塔笑着问。 莉娜嘴唇一张一合,良久,才憋出一句:“……好高。” “噗……呵呵呵……” 这还真是朴素的感叹,但在尤里西塔看来,比那些诗人学者口中辞藻华丽天花乱坠的文章,却来得更加珍贵。 这世上数之不尽的智慧生命,又有多少能走出家乡,来到远方的山崖边?又有多少人能看到令自己震撼感动到失去言语的景色? 祝愿你能继续走向远方吧,这世界,很大。 ******* 次日清晨,追光众的会议如期召开。尤里西塔提早到了用作会议室的大殿,和霍加斯说了暗门和密道的事。霍加斯表示那条路他知道,反正就是个观景台而已,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之后,与会者拿着各自的早餐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一只只形状各异的恶魔热络地跟霍加斯打着招呼,霍加斯也笑呵呵地给予回应。这“地下”组织,成员之间的关系居然这么融洽,这是尤里西塔没想到的。 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尤里西塔这位新成员,或向霍加斯问起,或直接过来打招呼。想到他们也算是盖乌斯的盟友,再加上这和谐的气氛,尤里西塔也心情很好地回应着。看来新成员的加入对他们来说也并非罕见的事,但霍加斯没有提起她是个人类应该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尤里西塔倒是能察觉大厅中还有不少中阶巅峰甚至可能已经达到了高阶的强者,但既然没人点出来,那问题就不叫问题。 过了一会,霍加斯宣布会议开始。 “第一件事,关于刺杀洛查尔顿城的领主……” 尤里西塔噎住了。 第一个议题就这么刺激的吗?!而且你们真敢当着一个刚加入的陌生人的面说啊! 这时便有另一个高大的恶魔举起手来表示有话要说,霍加斯示意他可以开口。尤里西塔这才注意到,那居然是一只恶魔坐在椅子上,而不是个石像…… 石魔一族,最大的两个特点就是没法好好说话和不动的时候就像个死物一样,即便是高阶强者的感知,也只会把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生命反应当成雕像上长的青苔的反应。 高大的石魔站起来,说道:“情况,变化。我……眼线,报告……绞索工程,进展,快。提前,完成……大约三天……时间,紧迫。”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滚雷。大殿中的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了一会,大概是在试图理解这家伙说的是什么意思。 尤里西塔的精神海中,盖乌斯哈哈笑了一阵,说道:“说个有趣的事。在深渊,石魔是最适合担任间谍或盯梢的一族,因为它们只需要往某个地方一蹲,假装自己是块石头就行了。但石魔听来了情报,汇报给上层的时候一直是个问题……哈哈哈哈,听他们说话,能把你急死哈哈哈哈哈……” 尤里西塔脑子聪明,倒是不需要在理解上花太多功夫。这位石魔就是说,有一个什么“绞索工程”的进度变快了,时间变得紧迫了。但她一个新人,连绞索工程是什么都不知道,听懂了也没用。 沉默之后,霍加斯点点头,让他坐下。 “也不能说完全在预料之外。城里形势不对,伽罗达不可能毫无察觉。为了保命,他必然会夜以继日地推进工程,好早日回到第二阶梯。我们收买的工头呢?”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性恶魔站了起来:“没有用处,伽罗达被下了死命令,现在他人就住在了工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我们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捣乱。不过我想,这也是个机会不是吗?” “他就住在工地?” “没错。” “地图!” 霍加斯一声令下,刚刚坐回去的石魔立刻张开了“嘴”。 尤里西塔第一次知道,原来石魔平时用来说话的“嘴”只是它真正的嘴的一部分。当这个种族把嘴彻底张开时,基本上就相当于把整个身体分成了两半。说实话,要不是平时冥想练出来的定力,尤里西塔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开膛”吓一跳。 细碎的石块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飘向会议室中央的桌子。石块按照某种规律在桌上落下、叠起,尤里西塔这时看出来了,这些石块是在还原城市某处的地形图。看周围人的表情,他们平时好像经常用这种方法来制造地图(或许应该叫沙盘?),都见怪不怪了。 和尤里西塔擅长的用幻影构筑地图的法术比起来,这种用真正的沙石堆积出的沙盘,或许不够精准,但有种别样的质感。 沙盘所显示的,是城市边缘一处工地的地形。那原本应该是第一阶梯悬崖上的一处裂谷,裂谷贴着洛查尔顿南方的边缘,与第一阶梯一同形成了一个直角,将洛查尔顿的北方和西方两个方面变成易守难攻的天险。这原本应该是建城时考虑到城防的设计,但现在,那处裂谷被城市包裹进去,变成了一处忙碌的工地。大量的木材和金属被运进来,在裂谷之间架起无数的长桥和让人眼花缭乱的的临时建筑。 尤里西塔固然是翘崖的建筑大师,但从来只搞过一次成型的她完全看不懂正常人是怎么盖房子的。 女恶魔走到沙盘旁边,伸出手来,点向某个位置。 “这里就是他的居所。但根据线人的情报,工地里还有五间类似的房子,位置各不相同,他每晚的住所是随机的,毫无规律。”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五处,不,六处地点同时发动攻击。” “人手不够吧,还需要考虑到警卫的问题……” “空降的可能性……” 众人迅速围绕着刺杀计划讨论起来,另一边,霍加斯还记着尤里西塔对他们毫无了解,正低声向她解释着。 “伽罗达是这洛查尔顿城的领主,他正在主持建造一个名为‘绞盘’的工程。一旦这个工程完工,魔神剧场西侧的数个城镇就会连接得更加紧密。这会成为女大公在西方寻求突破口的阻碍,所以我们不能让工程顺利完成。刺杀领主是最快捷的方式。” 尤里西塔点点头,这简明扼要的解释正是她最需要的。洛查尔顿城的形势和追光众密谋的事情都变得清晰了,但她仍然有疑惑尚未得到解答。 “安德萝莎向西寻求突破口?”盖乌斯在精神海里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仿佛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将一路走来的众多事情穿起来。 英雄渡、匪寇、四面皆敌的皇城、晨曦之尖…… 尤里西塔仿佛看到,那位继承了皇帝意志的女大公端坐于深渊正中的王座之上,面对荒野与群山中伺机而动的兽群,凛然无惧。她执剑披甲,即将在这乱世中冲出一条道路来。 但凡曾经追随过盖乌斯的人,似乎都从未把放弃希望当作可考虑的选项。 第一百零八章 战争与无名的士兵(二) 会议结束后,追光众的高层们陆续离开,只有霍加斯和尤里西塔留在了这里。 “让我旁听这么重要的会议,不要紧吗?”尤里西塔看着霍加斯。 “嘿嘿,自然是要紧的。”霍加斯倒是直言不讳地承认了。他站起身,示意尤里西塔跟上他,便慢慢向地下宫殿外走去。 刚刚结束的会议上,众人除了讨论刺杀计划,将动手时机定在后天外,还讨论了各种琐碎事务。如何与城中其它组织策应、如何声东击西、行动成功后的撤退路线、失败后的撤退路线,诸如此类,事无巨细。刺杀任务之外,还有些组织采购物资、人员调配的安排。 这是相当重要的会议了,如果尤里西塔是间谍,不说计划泄露的后果,就算她当场来个自爆把这些人一锅端了,对组织的敌对者来说都是大赚特赚。这会议关乎追光众的存亡,她一个满打满算入伙一周多的人,就算是高阶法师,又岂能就让她旁听了? “他在向你示好,”盖乌斯如此判断,“可这么做有必要吗……” 霍加斯带着尤里西塔离开了地下宫殿,来到外面的街上。 今天的洛查尔顿城与昨天的没有任何不同,人群喧嚣拥挤,混乱与活力总是相伴而生的。尤里西塔看到不少士兵打扮的恶魔与更多身强力壮的恶魔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城南行进,现在她知道那个方向是绞盘工程的工地所在。 霍加斯带着尤里西塔逆着人潮走,在这混乱闹腾的街上,倒也并不显眼。 “我们去哪?” “城东门,或者说,曾经的城东门。” 洛查尔顿城很大,但两人都是高阶强者,等闲走个几十公里差不多才相当于热身。他们速度飞快,这不是个比方,在人少的地方,他们确实是飞过去的。最终,霍加斯在距离城东门约一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他拐进一个小巷子,七拐八拐,又登上一座较高的建筑。 等尤里西塔也来到这座高楼的天台时,霍加斯为她指了一个方向: “在这个高度就能看出来了,从这里出发,往那个方向看,能看出来有些建筑是能连在一起的。” 尤里西塔顺着霍加斯的指引看去,确实看到一些奇特的建筑。洛查尔顿城本身就不知道废弃又重建过多少次,这里的建筑本就不太容易分辨是废弃的还是完好的。但这些建筑……似乎是某个更大的建筑的残骸,剩余部分不仅被重新利用起来,甚至这些残骸都要比周围的房屋高出一大截。而且,这些奇特的残骸似乎还都在一条线上。 灵光一闪。 “这些是城墙?” 霍加斯点点头:“洛查尔顿城的旧城墙,在被西泽尔陛下攻破后便没有重建,而是在城市扩建后,成为了居民区的一部分。” “诶?” 尤里西塔有些意外,会在这时听到盖乌斯的过去。 “洛查尔顿是陛下西进道路上,他第一座攻破的城池。” 说着,霍加斯又着了一样东西给她看。 ******* “噢……是有这么回事。” 精神海里,盖乌斯通过尤里西塔的眼睛俯瞰着这庞大的城池,曾经作为东城墙的一系列残骸已经完整地映入他们的眼帘。 这些建筑曾经高大坚固,不算依附其而建的房屋,城墙的厚度也达到十米以上。与之相比,尤里西塔早期建造的抵御了兽潮一整个寒季的城墙,简直像是玩具。难以想象其完好时,是多么的壮观宏伟。就算没有其上布置的城防武备和防御法阵,仅依靠其坚固程度,恐怕就能挨下来一发九环法术。 而这样固若金汤的城池,据说当年的盖乌斯只用半天就攻陷了它。 “怎么做到的?” 盖乌斯的脸莫名地红了红,指向一段城墙残骸。 “那几段连在一起的城墙,看见了吗?” “嗯~” “你看它们中间的缺口,像是什么?” 那是四座连续的残骸,相连紧密,残骸之间有着巨大的裂痕,仿佛四座并排的高塔。 “好像……被什么东西……抓开了?” 没错,像是爪痕。 “对……我变成半龙的样子,一爪子把它们抓成那样的。” 尤里西塔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他。 “当年……年轻嘛,变成龙……力气还挺大的。就把城墙撕着玩了……” 撕着玩? 尤里西塔现在可以想象那个场景了:超大的盖乌斯,面对着在他人看来坚不可摧的城墙,仿佛孩子在看着他的玩具一样,兴高采烈地把它摧毁了。 男孩子或许在幼时都幻想过类似的事情吧?用沙子塑起城堡,然后想象着自己是某种令人生畏的巨大怪兽,兴奋地把城堡毁掉,仿佛自己强大得无可阻挡。 唯一的区别是,当年的盖乌斯是真的无可阻挡。 与那个把真正的城墙当成沙子城堡拆着玩的“大孩子”比起来,现在这个红着脸吞吞吐吐的盖乌斯…… 嗯,都挺可爱的。 ******* 在尤里西塔眼中可爱的举动,在当年洛查尔顿城居民的眼中,恐怕就是毁天灭地的魔神了吧。 至于在另一些人眼中: “那些痕迹是无法修复的,特殊的火元素附着在那些‘伤口’上,任何修复的尝试都会被那些火元素破坏掉。就连陛下自己,也拿那些‘爪痕’没办法。所以,能被再次利用的残骸被改造后用于居住,不能的则彻底拆除。之后,陛下下令扩建洛查尔顿城,又过了两百年,它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东边因为有森林,扩建的规模是最小的,只有一公里。但在南边北边,扩建出的城市皆有十数公里。因为陛下,如今的洛查尔顿城,才是洛查尔顿城。” 霍加斯的语气里,有着感慨和莫名的激动,仿佛这些过往是他的亲身经历。 不,或许不是仿佛。 “看看如今的洛查尔顿吧,”霍加斯继续说道,“它有这么多的人,它能养活这么多的人。在陛下征程的后半段中,这里一直算是后方。在那些年月里,从这里,东到焦热之河,西至皇城,商旅来往不绝。城市每天都在扩大,每天都有人来到这里,宣誓效忠于陛下。城中作坊锻造的铠甲和武器越来越精良,城中的道路越来越平坦…… “那些老城墙,越来越破败不堪,可城市变得越来越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陛下。” 听到这里,尤里西塔彻底明白了。 “晨曦之尖……追光众……你们追随的光就是黎明大帝。你们不是什么‘匪寇’,是曾经西泽尔的军队。” 可听到这个判断,霍加斯的眼神却突然黯淡下去。这个前一刻还有些语无伦次地讲述这座城市的过往的老恶魔,仿佛突然被戳中了心中的痛处。 “我们……只是一群可耻的逃兵而已。” “逃兵?” 可没等尤里西塔追问下去,霍加斯却话锋一转: “大法师阁下,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你吗?” “……为什么?” “其实很简单,我们这些人,这些所谓的‘追光众’,其实只是一群在挣扎的已死之人。我们说是与女大公阁下合作,说是要为皇城做些事情,其实多半没什么用处。整个深渊的局势,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因为能看清楚这些,我们做事时反而很放得开。无用的事,成了就成了,败了就败了。无用之身,活了就活了,死了就死了。我们一直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行动着,可……进城那一天,我收到了一份消息。” “关于我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那是来自女大公阁下的命令,她通知了所有站在她一边的势力,让我们……寻找一个人。” “……” “女大公给的线索,根本不可能真的找到人。她只给了我们一组空间坐标和一个日期,说是那天,有一个人从地上世界,人类的国度传送到了深渊。而那个人类国度,经过确认,是陛下与因菲尼特决战时,打开的空间门通往的地方。” 尤里西塔把表情绷得紧紧的。 “女大公阁下已经让身在地上的莫罗斯将军前往那个人类国度,而她则发动所有她能发动的力量,去寻找那个从地上世界来到深渊的人。” 莫罗斯注视着神色“平静”的尤里西塔,眼中仿佛有火焰燃起。 “我一直以为,陛下的‘失踪’只是稳定人心用的托词……我们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第一百零九章 战争与无名的士兵(三) 绝望中忽然看到了可以触及的希望的感觉,尤里西塔或许是懂的。 说起来,尤里西塔出现在深渊这件事,和盖乌斯的生死并没有绝对的联系。深渊与世隔绝,却并非不能到达。行走在深渊的人类或许屈指可数,但也不是没有。一个人类“旅行者”,和生死未卜的恶魔皇帝,他们能有什么联系?仅仅因为一个地点上的巧合? 但人心就是这样,总会寄希望于概率不大的事情,然后依靠这种不靠谱的希望走下去。 有时候或许真的能走到奇迹发生的一天呢。 霍加斯心中的思绪,比尤里西塔所理解的更加汹涌而深沉。 最开始,他确实是出于好奇才与莉娜搭话的,在发现尤里西塔实力不俗之后,也是很平常地动了招揽人才的心思。从一开始的聊天试探,到路上故意让她见识到追光众与其他匪寇的争斗,都是很常规地确保尤里西塔不属于敌对势力的流程。那一夜,确认这位人类法师居然是个高阶强者固然出乎意料,但那也只是从走在路上捡到了钱升级为走在路上捡了一大笔钱而已。 直到进入洛查尔顿城,追光众将尚未传递到英雄渡的各种情报交到他手里时,一切就不同了。 女大公阁下传令整个深渊寻找一个人,去往地上的莫罗斯将军也在呼应这次行动。更多的陛下兵败那天的细节被有心人挖掘出来,战败后各位高层领袖的不合理异动一一得到解释…… 所有线索汇集起来了,汇集成了一个霍加斯先前都不敢幻想的推测:陛下还活着。 而恰恰在此时,他的队伍中有一个人,符合女大公阁下提及的所有特征。人类,来自地上,最早出现于英雄渡附近…… 恶魔一族不信奉七龙,毕竟神话时代他们是受到“神罚”的一族。但如果这一刻有人告诉霍加斯,七龙回应了他一年多以来日思夜想的祈求,他恐怕是会相信的。 所以他殷切地看着眼前神秘的雌性人类,眼中光芒闪烁,渴望着她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尤里西塔轻轻地叹了口气。 ******* 或许有一天,奇迹真的会回应霍加斯,但至少,不是现在。 尤里西塔嘴唇翕动,她本想把否定直接地说出来,但看到霍加斯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心软了。无论如何,盖乌斯毕竟没有死嘛。 “我在寻找他……无论多少年,无论要走多远,我会找到他的。” 最终说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这当然算不上一个很好的答案,既没有回答霍加斯的问题,也没有留给他什么切实的希望。事实上,没有否定他的希望,在眼下已经是一种仁慈了。 尤里西塔默默感受着精神海中,属于盖乌斯的那个波动。这位曾经的恶魔皇帝沉默着,这一路上,他把一切东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那座因他而得名的港口城市,到纷乱的路途,再到这庞大繁华的洛查尔顿城,尤里西塔不知道盖乌斯会想些什么。一时间,一段尚在寇拉斯-卡玛时的对话浮上心头: “……说到底,我们一番努力之后,真的让某些东西变好了吗?” “……” “如果没有,又凭什么,得到欣赏呢……” 尤里西塔的视线重新聚焦,她审视着下方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英雄渡比起来,洛查尔顿绝对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当然这不是从气候上来说的,而是指治安方面。英雄渡给尤里西塔的感觉更像是冒险者小镇,洛查尔顿则是一块混乱不堪的地方。 可这就是“不好”吗? 或许,只有当“盖乌斯”再次成为“西泽尔”时,这个问题才会拥有答案吧。 霍加斯眼中的光芒在跌落下去。 “无论他在哪,还会不会回来。霍加斯先生,你我要做的事都不会变。眼下,我们要先处理好眼下的任务。女大公还需要我们帮她,不是吗?” “是啊……说的是啊,嘿……” ******* 绞盘工程的工地,上空,尤里西塔用高阶法术隐匿着自己的身形。 深渊中,高阶强者的“浓度”确实比地上高很多。这里生存环境相对恶劣,恶魔又是个好战的种族,有这种成长环境,恶魔一族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不过即便如此,到了高阶这个水准,也不过从人类的万里挑一变成了万里挑一个半左右的水准罢了。 放眼整个洛查尔顿城,尤里西塔估计高阶强者不超过六个,算上她。 追光众的高层总共有三个高阶,依然是算上她。不过和那种精英云集的会议比起来,眼下这片工地上可不会有什么高阶日夜看守。 那个所谓的伽罗达领主,据说不过是个五环的法师,连中阶的顶尖都算不上。 她光明正大地过来偷窥,呃不,潜入侦查,正是霍加斯给她地第一个任务。事实上她早就想问,为什么叫“绞盘”工程了,早晨石魔制造的地图似乎并不是这里的全貌。霍加斯表示,你亲自去看一次就懂了。 当飞临整个工地上方时,尤里西塔终于明白了。 所谓绞盘,那真的就是个绞盘,一个巨大得宛如小山的绞盘。 魔神剧场是由十一环落差巨大的悬崖嵌套而成,十一阶梯就是十一道天险。不考虑居住环境因素的话,上层阶梯的城池对下层阶梯的城池的战争中有着天然的优势。只有在少数和平地区,比如上下阶梯相邻的两个城市属于盟友时,才会在阶梯上建造连通上下的升降装置。其中的一种,就是洛查尔顿城的“绞盘”。 山岳般由金属和木材造就的绞盘上,由钢丝拧成的比尤里西塔整个人还粗的钢索一圈圈缠绕着。整个工地位于一处与第一阶梯垂直的裂谷中,而那绞盘的位置正是裂谷与阶梯的交界处。无数支架与锁链将绞盘固定在谷口,钢索垂向第一阶梯下的云雾中,看不到尽头。 如果在完好时,由裂谷中大量的法术机关提供推力,让绞盘转动,可以一次性将数万吨的物资或人员从第二阶梯运送上来,或者运下去。哪怕不全功率运转,绞盘以中等速度源源不断地在一二阶梯之间运送人员和物资,其吞吐能力也不亚于洛查尔顿城的各个正门。 现在嘛,它看起来坏得挺彻底的。 构成绞盘主体的附魔木材和金属结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位于峡谷中用于驱动绞盘转动的法术机关更是被破坏殆尽。从空中看,那些机关似乎是被什么威力巨大的爆炸法术炸过,巨大的空洞和周围融化扭曲的金属结构触目惊心。 不过,至少在尤里西塔看来,要修复这个绞盘并不困难。它只是巨大,其运作原理和各种机关的结构并不复杂。只要有足够的资材,简单的替换就能让绞盘恢复运作。 如果让绞盘重新运作起来…… “那洛查尔顿和下面的卡兰加就会连成一个整体。卡兰加城建在第二阶梯广阔的草原上,原本无险可守。但如果有洛查尔顿城支援的物资与大威力法术武器,它就会成为草原上的一颗钉子。这颗钉子,就钉在女大公阁下东进的必经之路上。” 霍加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事实上,类似洛查尔顿与卡兰加这样的同盟,正在魔神剧场的各个地方建立起来。两个城市的结盟又归属于一个更大的同盟,无数的同盟如同无数的高墙,把位于魔神剧场正中的皇城围起来,要困死它。 即便他们追光众推倒了一堵墙,那还有几百堵,几千堵…… 水晶天幕的光芒达到一天里最鼎盛的时期,那光芒将城池照耀的熠熠生辉。而在霍加斯眼里,这光芒没有丝毫的壮丽,只透出令人绝望的苍白。 尤里西塔抬起一只手,对准里绞盘的方向。她在心中模拟了几个威力绝伦的自创法术,最高级的十环法术,也就是俗称的禁咒级别的法术,她有信心可以一击轰掉整个绞盘。不,在怎么说那也是禁咒,恐怕整个裂谷,乃至一部分的第一阶梯,都会被她轰塌。 但这不是个好的选择,让她想起绝望的困兽,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者的挣扎。 精神海中,那位千百年来深渊最伟大的皇帝,也是首屈一指的战略家慢慢帮她分析清了这里的局势。一些有趣的东西,尤里西塔平时想不到的思路正在逐渐明晰。 “你们其实并不想破坏绞盘吧?” 第一百一十章 拔营与追光的群魔 洛查尔顿以东,穿过雨林和沼泽,大地中的水脉渐渐枯竭。因焦热之河的烘烤而形成的广袤戈壁上,眼下正是匪寇们的乐园。 地平线那边,沙尘与旌旗相伴飞驰,以极快的速度绕过崎岖的岩石,进入这片隐蔽的谷底中。站在巨石顶端负责眺望的半鹰魔辨识出了那旗帜,立刻用旗语向下方山谷中的营地传递讯息: 老大回来了。 “猎鹰者”裘卡,于最近的匪寇大潮中崛起的一支中等规模势力的老大,这座山谷就是他们的据点。虽然是借着最近的乱局才拉扯起来的一班人手,但裘卡的大名可是老早就在焦热之河以西第一阶梯以东的这片土地上流传了。 名为“猎鹰者”,事实上裘卡当年一战成名时狩猎的并不是巨鹰,而是一头格里芬,也就是俗称狮鹫的恐怖巨兽。 那是九死一生的一战,裘卡在狮鹫的飞扑中失去了半条胳膊和半张脸,而那只狮鹫身上最硬的几个器官已经变成了裘卡手里的武器。这把武器是裘卡身份的象征,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个人武力的具现。他仰仗这份令人生畏的武力在这片土地上横行无忌,又在乱世到来的年岁里机缘巧合地变成了一支军队的领袖。 不,应该叫“军阀”,裘卡最近很喜欢这个词。 随着旗语的层层传达,山谷中的人手迅速行动起来。在看似忙乱实则有序的一阵跑动和叫喊之后,封锁谷口的木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裘卡的队伍距离门还有一段距离,在他带队跑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山谷里的伙计们会列好迎接的队伍。 深渊的恶魔生性好斗,想要把队伍带的这么令行禁止井然有序,不得不说,裘卡是很有一把手腕的。这和他选人入伙时的挑剔眼光不无关系,这份挑剔也让他的军队的规模始终不能居于匪寇中的前几位。但裘卡不急,他的野心可不是区区多收编几千杂牌军就能满足的。 他要积蓄真正精锐的力量,前往魔神剧场。 那里才是真正的英雄们的舞台。 看起来声势惊人的军队列在山谷两侧,它们在谷地中央空出一条长长的笔直的通道,供这位猎鹰者通过。尾随在裘卡之后的骑兵队伍便自觉地填补了这条通道,让山谷彻底被密密麻麻的士兵填满。 裘卡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军队,然后走上了山谷尽头的高台。这个位置,山崖形成了一个绝妙的夹角,让他在这里说的话能被放大数倍,扩散到整座山谷。 真是绝好的据点,要不是太小了,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还真不想走。 看着台下整齐的士兵,裘卡拿出最威严的表情,朗声道:“将士们,我们就要准备离开这里了。” “北边和南边那些软蛋,已经在今天早些时候决定了‘加入我们’。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们都清楚。伽罗达送来了西边那位大人的亲笔信,那帮软蛋要是还敢反抗,我或许会高看他们一眼。现在,那些家伙说是与我们合作,但实际会发生什么,将士们,我们会让他们明白。” “猎鹰的旗帜,以后会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旗帜!将士们,打赢这一仗,从焦热之河到第一阶梯,就都是我们的了!” 山崩一般的呼喊从山谷中升腾而起,惊走了为数不多栖息于此的小动物。在裘卡眼中,在这里升上天空的,却是一只不可阻挡的苍色狮鹫,这狮鹫双翼一展,就遮天蔽日。它还会向西飞,或许,有朝一日魔神剧场中会有一座城池以它为旗帜。 这真是不错的时代。 当天上午,山谷中的大军便倾巢而出。它要与诸多归附于它的匪寇汇合,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只要吃掉了被他们围起来的那个猎物,裘卡便有了进军魔神剧场的本钱。 ******* 寒鸦正在进行每天惯例的后悔,他当初就不应该离开老家,不离开老家也就不会去英雄渡,不去英雄渡就不会加入暴风雨,不加入暴风雨就不会接这个任务,不接这任务就不会…… 这种婆婆妈妈的顾影自怜,他基本闲着没事就复习一下。寒鸦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行走在城市的黑暗里衣服贼帅踏风无痕的类型,直到这次被卷进真正的战场,他忽然发现生命真的是非常可贵的。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回头改行当吟游诗人吧。 达蒙斯对这货的出息惊为天人,遂决定不再搭理这个活宝。他把这货赶出了营帐,让他自己想办法在之后的局面里活下来,追光众没空管他。作为霍加斯的儿子,他手下的军队是追光众最大的底牌,他要做的不仅是保住它,更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位年轻的巨噬魔看着戈壁的地图和周围匪寇的势力分布,思索着眼下的局面。 东边那只以猎鹰者为首的匪寇是最麻烦的,因为他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在真正的军队面前还是不太够看,但也只是从军令如山降格成指哪打哪的程度,小看不得。如果只有这么一股势力在虎视眈眈,达蒙斯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可根据斥候的回报,在上次猎鹰者正式和他们对上之后,周围的十几只匪寇都有不同程度的调动,简直就像是在呼应猎鹰者的行动。 不,不是像,这要不是在呼应,他就把眼前的地图吃下去。 一张网正围绕着他的军队收紧……达蒙斯渐渐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作为网中的游鱼,达蒙斯不是没有一搏的力量,只不过…… 他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两封信,这两封信的来源一东一西。东方那封正是寒鸦带过来的,来自英雄渡众多情报组织的消息汇总;西方那封则来自追光众的高层,来自他的父亲。 来自情报组织的信件基本上等同于一封回绝书,用比较委婉的语气表明了,现在西边一片论乱,贸然西进太过冒险。翻译过来就是:如果你们追光众拿不出更更多的胜算,英雄渡的地下势力也不会冒险帮你们。 来自父亲的那封除了交代近期追光众的大致计划外,还表明他已经安全抵达洛查尔顿,并简单说明了路上的经历。说到又志同道合者加入追光众,说到他们意料之内地遇上了埋伏,并顺利反杀了那些家伙…… 字里行间,达蒙斯仿佛能看到父亲在洛查尔顿据点外那处峭壁上的观景台上,俯瞰整个魔神剧场的样子。那样的父亲沉默不语,似乎在无声地叹着气。 他大概是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父亲看不到前路了。 达蒙斯实在太年轻了,在追光众里资格也浅,要不是他带兵真的有天赋,根本不会有机会掌握组织的军队。也是因为年轻,他没经历过西泽尔大地所向无敌的年代。他出生时,整个魔神剧场几乎都被纳入了帝国的版图,洛查尔顿附近,更是作为大后方,和平已久。没见过全盛时期西泽尔的人,是无法理解老一辈观念中“没了陛下就不成”的想法的。 所以他从来看的到前路。 保存实力?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观望局势?局势就是我们。 达蒙斯在桌子上砸了一拳,作为自己下定决心的标志。他大步走出军帐,一刻钟之后,动员令就发到了每一个士兵手中。 “全军拔营,西进!” 猎鹰者带着他的乌合之众来了,要织一张网困死他这条大鱼。但众所周知,网能困住鱼,但如果网中的是一头龙呢? 接下来一场仗,他会漂亮地赢下来。给东边观望的人看看,给西边踌躇的人看看。 唤来侍从为他着甲,华丽明亮的披风将在战场上指引他的将士们。达蒙斯的手落到腰间的佩剑上,手指习惯性地抚摸了剑柄上的一个纹章。这把剑是父亲给他的,伴随他长大。但那个纹章是后来加上去的,显示着他的另一个身份。 安德萝莎女大公秘密册封,晨曦之尖的近卫骑士。 他就要拿着这柄剑,把晨曦从东方带去西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雷暴与影中的死斗(一)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动,一周时间,水晶天幕中元素循环的一个周期。有学识的施法者可以从那些水晶矿脉的细微颜色差别来判断这个周期的开始与结束,但对更多生活在深渊中的普通恶魔来说,这一周和上一周,其实与今天和昨天没什么差别。 这一周以来,洛查尔顿城中几乎没什么变化。大量的人口在早晨涌向绞盘工地,又在傍晚涌回城市。他们不会知道东方的荒芜之地上,数万恶魔刚刚结束了惊天动地的厮杀,也不会知道一群“不法之徒”正密谋着颠覆这座城市的统治。 这一天洛查尔顿下起了雨。 这座雨林中的城市经常下雨,但这种级别的狂风暴雨依然是少见的。如果站在城中无遮无拦的街道上,人们甚至会疑心是不是有人把哪里的瀑布移到了城市上空。 如果仅仅是大雨也就算了,伴随风雨而来的还有几乎连成片的雷电。 天空中传来的滚雷声从没断过,莉娜有时能看见细长的雷蛇击中了的城外的某处,大概是因此引燃了树木,有隐约的火光从那些地方传来。天气和人们的心绪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在她的视野中,人群变得比平时慌乱急躁了很多。 下面的工地上,仍然有大量恶魔在监工的指挥下进行着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体力活。 看着离自己不算近的一名监工,莉娜无声无息地拿出了弓箭。弓弦拉满,自制的羽箭已经遥遥锁定了那名监工的眼窝。在莉娜的感知里,她弯弓搭箭的感觉已经与几个月前自己在山林里打猎时完全不同了。比起那时用箭去瞄准目标,她现在感觉是有一条线从对面延伸过来,似乎在把她的箭尖牵引过去。 箭矢急切地轻颤着,似乎想要离弦而去。 “莉娜!你在干嘛?”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莉娜吐吐舌头,收回了箭。 她其实只是想试一下。 智慧生物大概都是这样的,一旦成为了超凡者,从感知世界的方式到对力量的使用都渐渐变得不同。所以刚刚掌握超凡力量的人总喜欢有事没事拿出来比划比划,心里抱着“我就试试不真动手”的念头。在地上一些人口密集的大城市里,每年总有那么十几起超凡者无意伤人的事件,这甚至给一些平民造成了“超凡力量很容易失控”的观念。 这种冲动多发生于战士类型的超凡者身上,施法者们是早在枯燥的冥想中就已经耗尽了对这些能量的好奇心。说起来图当初并没有这个阶段,因为那时候天天都要被盖乌斯摁着揍好几顿,他的精力全都放在琢磨怎么挨揍不疼上了。 扯远了。 两个制止的声音,一个来自身边的同行者,另一个则直接响起在精神海里。同行者是追光众的成员,这次和她一同执行侦查任务来的。精神海里的那个声音,自然是来自尤里西塔。和莉娜这种低阶的超凡者不同,尤里西塔可是万中无一的高阶大法师,自然不用亲自下场。她的位置,几乎是半个总指挥。 通过直接将声音送入人的精神海,尤里西塔可以在俯瞰全局的地方进行指挥。随着对精神海研究的不断深入,她发明的这种独特技巧已经到了让盖乌斯和蕾雅都感到惊讶的程度。几乎没有延迟的,能覆盖一片战场的传讯技巧,还没有泄漏的可能性,盖乌斯比谁都了解这种能力的战略意义。 至于蕾雅,她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尤里西塔这个区区人类是怎么做到的。但考虑到以前还有魔能这种更加无法理解的东西,她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这一周的时间里,整个绞盘工程的工地已经被追光众摸得门清,每一块堆桟区每一副脚手架都被标注在了地下宫殿的地图上。当然,工地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推移,绞盘已经大体上恢复了望日的样貌。 损坏的零件已经得到了更换,崭新的钢索倾斜着垂到悬崖下方的云雾中。裂谷中建造的大量动力机关也已经修复,并经过了初步的启动测试。根据线人的情报,两天之内,这些机关就将完成最初充能,之后,绞盘就将重新启动。 换言之,刺杀的时机,就是这两天了。 追光众为刺杀进行的准备工作也已经来到了尾声,数套备选计划、牵制城主保镖的人手、撤退路线上的接应者……一切都已经就位。 眼下这是最后的侦查任务了。莉娜和数十位在不同位置的追光众成员在最后一次确认工地的情况,只等尤里西塔把霍加斯的行动命令传达开,追光众的刺杀行动将会如爆发的山洪,彻底改变这座城市的格局。 ******* “暴雨,这是绝佳的机会,视线问题对我们来说不存在,这是伽罗达单方面的麻烦。” “应该立刻动手。” “尤里西塔阁下,四号方案可以执行吗?应该需要从现在开始准备吧。” “城中三个高阶我们已经搞定了两个,就剩伽罗达身边的一个了……” “霍加斯已经就位了。” 所有的条件都已经达成,准备完全。 尤里西塔通过精神海,将霍加斯的“声音”投射到这座地下宫殿里。一种奇妙的气氛弥漫在追光众的高层之间。对他们来说,这一周的经历其实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准备而已。但敏锐的人们都感觉到了,自从尤里西塔加入之后,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 就像水面下的暗流,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整个组织行动的气氛和节奏都慢慢改变着。 沉默的时间很短暂,又似乎很长。 霍加斯远在大雨瓢泼的工地一角,隐藏在没人注目的黑暗中。空中有刺眼的雷电掠过,但照不亮他的身影。 他张张嘴,思考了片刻要不要说些鼓舞士气的话。但最终开口时,说出的只是简简单单的:“行动。”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同时从天上与地上响起。 ******* 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下时,伽罗达心中就徘徊着不安的感觉。在这感觉的驱使下,他更频繁地去工地上查看情况,更加严厉地督促那些懒鬼工作。 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他想。 直到爆炸声突然从一处关键的储能机关中扩散出来,大团的火光一瞬间吸引了整个工地中人们的注意力。 伽罗达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预感果然应验了。 “回去!” 他身旁雇来的保镖刚走上一步要去查看情况,被伽罗达一把拉住。保镖立刻反应过来,这种时候爆炸,是有人在算计雇主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过去了,很可能踏进设计好的陷阱里。 向着最近的临时居所走去,快走到时,伽罗达又拐了个急弯,走向另一处临时居所。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不安的情绪让他做出了最谨慎的行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总不会中埋伏了……吧…… 下一瞬间,光芒从黑暗中暴涨而起! 才中阶的伽罗达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身边的高阶保镖第一时间撞开了他,迎着对面的光芒,横刀一挡。他堪堪摆好架势的瞬间,对面的剑光已经击中了他的兵器。巨大的力道如同山崩,保镖的刀刃到骨骼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哀鸣。电光石火间,他飞快地后撤三步,才勉强卸去了这一击的力道。 来者是高阶! 保镖心中警钟大作,还在思考面对至少同水平的强者,究竟是保守抵抗还是干脆逃跑时,对面狂风暴雨般的剑光又涌了过来。 每一道光芒,都是至杀之剑。 保镖眼珠子都要吓飞了,这是有多大仇?难道对面实际上不是冲伽罗达来的,而是来对付自己的? 事实上,还真是这样。 出手的是追光众里处霍加斯和尤里西塔外的第三位高阶,种族是非常稀少的寄命魔。这个种族通过附身或寄生在别的器物上活动,附身器物的不同会极大地影响它们的力量。这位寄名魔的载体是一把高阶附魔剑,据说是神话时代由十一环大法师制作的。附身之后,这位寄名魔固然发挥不出十一环的可怕力量,但搏命时发挥出八环的实力还是可以的。 八环,高阶强者中的中上层力量。 而这样一位强者,其任务就是竭尽全力牵制住伽罗达的保镖,让这唯一的敌对高阶力量无暇分神他顾。 一时间,剑气纵横,扩散出来的冲击波形成了连绵不绝的风暴,身处其间,仅仅是中阶的伽罗达连眼睛都睁不开。 而此时,一把同样致命的利刃,正从黑暗中飞快地逼近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雷暴与影中的死斗(二) 四天前,地下宫殿中。 “接管?” 在一阵短暂的愣神之后,追光众的高层之一重复了霍加斯话里的这个关键词。 “老大,认真的吗?我们的目标不是摧毁绞盘?” “我记得这个打算在最初的讨论里就被否决了。会激化城里其他几个已经谈妥了的秘密组织间的关系……就算短时间内接管了,我们也守不住。” “人手,最大的问题还是人手。别忘了我们连保证撤退路线的人手都是堪堪够用。” “我们不是多了一个高阶强者……不,当我没说。” 讨论,或者说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大,在这声音达到某个巅峰时,霍加斯抬起了手。高阶强者的威压释放出来,一瞬间就将所有人压了回去。 “绞盘的存在,可以将第一、第二阶梯连为一个整体。一旦洛查尔与卡兰斯坦形成攻守一体,就能死死咬住魔神剧场东部的大门。第三阶梯的东进,或者焦热之河的西进,都会由这个攻守同盟一言而决。这是最后一堵墙,但又何尝不是一座桥?” 霍加斯语气平静,他所分析的是早已众所周知的局势。晨曦之尖四面受敌,但东方仍有一线生机。如果洛查尔顿能成为晨曦之尖坚实的盟友,那东边的半个深渊仍然是帝国的领土,晨曦之尖将不再是危在旦夕的皇城,而是刺入众敌心窝的利剑。 这些道理,所有人都懂的。 “老大……” 没等开口的人把话说完,霍加斯便将一封信扔到了桌上。那是一份副本,是总部与东边戈壁上的主力军队定期联络信件的副本。 “上次定期联络,我以暗号的形式,解除了包括我在内,所有高层对军队的指挥权。换言之,现在那些军队本质上已经是达蒙斯的私军了。” 此言一出,地下宫殿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然而,这还没完。 “根据最新的战报,在收到那封信的当天,达蒙斯下令全军拔营,对戈壁中所有来犯匪寇宣战。截至战报送出时,达蒙斯所部已经正面击溃以猎鹰者为首的匪寇共计三万余,如无意外,这三万人的溃逃将引发超过十五万无首匪寇的大崩溃。另外……” 霍加斯说这话时,将那封瞒下来的战报作为证据摆在了桌上。 “另外,达蒙斯表示将继续西进。预计于四天后,强攻洛查尔顿城。” 四天后,正是预定的刺杀之日。 ******* 在被历史尘埃封住的角落中,在那不可一世的皇帝征战四方所向披靡的年月里,他的得力干将之一,凯撒斯曾问过他:怎么获得最强的力量? 这是个哲学领域的问题,理论上应该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但那是骄傲得不行的西泽尔给出了一个答案: “放开手做事,不要管能不能成功,不要管他人拦不拦你。先干净利落地冲出去,等他人反应过来时,就只能选择跟上你了。那时候,你就掌握着最强的力量。“ 或许凯撒斯是真的把这话记在了心里,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但这是后话了。 ******* 时间回到现在,当霍加斯从阴影中冲出,剑锋破空,一往无前时,他终于感觉到了。 这一刻,他手中的力量确实至大至强。 鲜血在血管里烧,每一块肌肉每一根毛发都似乎要发出光来。 原来如此,原来少年时,仰望城墙上那无敌的皇帝的时候,心中是这样的感觉……太好了,终于又感觉到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一刻挡住他的剑,尽管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附魔剑。 皇城近卫制式附魔剑,第三至第五组附魔根据个人喜好调整过,剑刃上因为比较粗暴的使用习惯而有过多次修补的痕迹。 过了极快又极慢的一瞬间,剑尖微微一滞,然后有血肉和骨骼被分开的声音响起。反馈到掌心的触感有些令人不快,但对挣扎在沙场中多年的老兵来说,这触感也是至高的嘉奖。 剑身贯穿了伽罗达的胸膛,从背后刺入,又从胸前透出。这一剑的迅猛凌厉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程度,哪怕盖乌斯面对这样倾注了决心和明悟的一剑,恐怕也只有硬接一种选择。而眼下,伽罗达身为高阶,这一剑的目标又是一个区区中阶的法师,岂有不一击必杀的道理? 然而下一秒,一道虚影从伽罗达身上冲了出去,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又迅速凝实起来。那俨然便是另一个伽罗达,而还串在霍加斯剑上的这个伽罗达则迅速干瘪下去,成为一层类似蛇蜕的东西。 不是类似,那就是一层蜕皮。 “蜕皮术,五环法术……不对,七环护符!” 单纯的蜕皮术确实只是五环的法术,伽罗达会施展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制定刺杀计划的时候众人并没有把这一点考虑进去,因为执行刺杀的必然是追光众里的三个高阶。在高阶的力量面前,即便他真的成功把这个五环法术放出来了,那也无法逃过连带效果。这个保命法术说白了还是献祭仪式与幻术的结合,在绝对的力量差面前,统统碾碎即可。 但九环级别的护符的话,制作者几乎是必然把空间法术也加进去。如此一来,虽然不会毫发无损,但伽罗达确实借此保住了一条命。 这位洛查尔顿城的傀儡领主摇摇晃晃地跑出几步,又扑通跪倒,大口的鲜血被他吐在地上。九环护符也只能让他不立刻毙命,但也已经早成了无法行动的致命伤。 从剑刃透体到伽罗达扑倒,整个过程也只有一秒。 一秒,在高阶强者的战斗中足以发生很多事。全力全开的两个高阶已经足以交换数十招,盖乌斯和因菲尼特那个级别,一秒钟的交手,其余波都足够将整座洛查尔顿夷为平地了。 可在场的三名高阶并不是全力出手,甚至还要掺杂不少杂念。 确认伽罗达还没死透的瞬间,霍加斯就继续推进他的剑锋。但这一剑并不是去追击,而是递向了保镖的后心。而被他当成了目标的保镖这一刻哭出来的心都有了,一个普通的恶魔一生有几次机会被两名高阶前后夹击? 答,大多数是一次,因为大多数人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下一瞬间,保镖面前的压力却骤然一轻。眼前铺天盖地的剑光突然消失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全力防守的保镖几乎失去平衡。就像在比赛拔河时,对面的人却突然放手了一样。可他还没时间思考这是怎么回事,霍加斯的剑已经递到了随时能取他性命的距离。那冷森森的气息让他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他用几乎要把自己撕开的力气拼命转过身,一刀与那剑拼在一起。 至于突然收招的寄命魔,那自然是冲着倒地的伽罗达去了。 他和霍加斯配合的逻辑非常简单。伽罗达雇佣的保镖如果确认雇主已死,是没有理由继续和他们缠斗的。而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霍加斯一剑没能了结伽罗达,那情况很有可能失控。在不知道这个保镖的反应速度和心理素质的前提下,自然是由角度更刁钻的霍加斯来攻其必救更加保险。而顺着霍加斯剑刃刺出方向扑倒的伽罗达,此时距离寄命魔是更近的,换他来补刀是更好的选择。 这种临场配合,哪怕不依靠事前商议,仅凭霍加斯和寄命魔多年的战斗默契也能做到。 此行为必杀而来,无论你有多少保命手段,有多少幸运关照,统统都会被斩于剑下。 ******* 根据计划,尤里西塔的位置是高空。 说起来是绞盘工地的正上方,但她飞得离云层已经很近了,这个高度,如果在平日里,能清晰地俯瞰整座洛查尔顿城。 如果能顺利实施一号计划,她只需要在这里当作一个指挥塔就行了。收集一下各个成员的行动情报,看看有没有意外情况,以及转达一下各层级指挥者的命令,算是很悠闲。当然,如果所有最坏的情况扎堆发生,她就是最后的保险,将实施四号计划。 释放小禁咒,炸掉绞盘。 本来嘛,禁咒这东西是很麻烦的,倒不是尤里西塔编不出来那么复杂的符文结构,只是要调动的元素实在太多了。她要从空间中抽取海量的无主元素,还不能让人发现,这就是个磨时间的细致活了。 可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方便了她,海量的雷霆就在头顶窜来窜去,不用白不用。 她举起手,试图呼唤这些狂暴的元素。 下一刻,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攻城与蔓延的血战(一) 工地的绝命刺杀是高阶强者们的领域,光地面上打成一团的就有三个,天上还飘着一个正在读禁咒的大法师。这样的战场,绝对不是普通民众或者普通士兵可以插手的。仅仅是战斗的余波,就可以让中阶以下的恶魔尸骨无存。 所以对追光众的成员来说,计划推进到了这个阶段,他们就该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了。 确切地说,就是攻占城墙。 四天前,霍加斯先发制人地敲定了新的计划。追光众不得不从相对保守的“刺杀作乱”改为最激进的“夺取城市”,这样的变故,不说对原本已经比较成熟的刺杀计划造成的冲击,就说对城市里其它协力的地下组织,已经算得上挑衅了。 原本说好的,杀了领主,各自占地为王,利益均分,怎么你们突然说要当新的领主了呢? 没有人会答应,没有人会坐视同行忽然获得更大的利益。领主可以没有,洛查尔顿可以乱,但不能有原本和自己一样的阴沟老鼠突然成为猫。 洛查尔顿将会迎来比原计划更大的混乱,但一座混乱的城池,还没有领主,恰恰也是最好攻破的。 一切都将在今天爆发。 发现自己被“背叛”了的各个秘密组织会杀上街头,不明情况四处逃窜的民众会彻底干掉城中的秩序。而混乱的城池,会让城墙上的军队成为一层薄薄的蛋壳,一戳即破。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再推一把…… 从工地撤退后,斥候小队就向城墙方向摸了过去。 追光众所有的布置都发动起来,无数隐姓埋名的成员混在人潮中向这里汇集。他们要打一个时间差,在所有秘密组织和城防军反应过来之前,在城墙上打开一个口子。最好的话,直接占领城门。 莉娜心中已经把计划书背得滚瓜烂熟,三天前尤里西塔把那些纸张交给她时,她还认不全上面的字。那时的她,心里焦急和愧疚占了大半。焦急是因为她看得出来这是一次无比重要的行动,不容失败,不容差错,于是只有区区低阶的她自然而然地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好。愧疚则是她的这种表现,害得尤里西塔专门拿了半天时间出来,给她详细讲解整个计划的流程,包括教她计划书上她不认识的字。 但三天之后的现在,那计划书上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字,仿佛都刻在了她的灵魂里。今天早上的时候,被打雷吓醒的她在迷迷糊糊之间,无意识地把整个计划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直到计划过完,她才想起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她很紧张,但她不会失败。 手有些抖,但那只是因为在风雨里呆了太久,大概…… 人群拥挤喧闹,推推搡搡间,大量的争斗甚至法术的光芒炸裂开来。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有同伴在把人群引导过来,制造混乱。而在混乱中,她们就能—— 轰! 就能把旁边这栋楼炸掉。 这里是城门附近,爆炸声吸引了城墙上守军的注意,同时也在人群中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有绳索从另一段城墙上被抛了出来,绳索的一头系有重物,被扔到了距离城墙最近的最高的建筑的屋顶。那里是追光众控制的地带,已经有同伴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的楼顶,开始拉扯绳子,看是否坚固。 莉娜游走在人群里,有时又攀到楼顶上。她不断变换自己的位置,一是为了隐蔽,而是为了从不同角度观察局面。她的任务是防备城墙上有士兵偶然接近绳索附近,虽然在守城军里的内应的安排下,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但细致老辣的霍加斯等人还是加了三层以上的保险。 之所以说三层以上,是因为莉娜就是第三层保险,她也不知道自己后面是不是还有布置好的后手。 同伴顺着绳索一个接一个登上城墙,另一边的混乱此时已经暂时被军队镇压下来。莉娜张弓搭箭,箭尖稳稳指向那根绳索:一旦发现第一组登上城墙的人中有人不对劲,她立刻会射杀那人。而如果所有人都安全通过,她也会顺着那根绳索去到城墙上。 ******* 猎鹰者裘卡走出丛林时,莫名的感情在胸中涌动,几乎要让他哭出来。 城市,建筑,文明的痕迹,魔神剧场的一方势力……仿佛一场波澜壮阔的梦,他曾经就活在那个美好的梦里。 根本不想醒来。 可这并不是他说了算的事,当十五万大军围向戈壁上那区区几万的部队时,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旌旗,仿佛一位巨人,来碾死一只蚂蚁,威不可挡。 然而那蚂蚁,一瞬间就撕碎了巨人的一条手臂,紧接着,它还扑过来,一块一块地撕碎巨人的血肉,一根一根地咬断了巨人的骨头。 十五万大军,海潮般的旌旗,一触即溃。 怎么会这样呢? 不该是这样的呀…… 他的身边还跟着最忠心耿耿的几位老部下,这些已经算得上是裘卡的朋友的老家伙,在天地倾覆般的局面中选择了抛弃军队,全力保护裘卡。他仍然记得几天前的那一幕,达蒙斯区区三万不到的军队“悍不畏死”地扑向他的十五万,看似自取灭亡,实则如同烧热的刀子切进了凝固的油脂中。十五万大军的士气在短短半小时里就被打散了,海潮般的溃兵在戈壁上散开,没命地逃向身后。他们身后,火焰鲜血,残肢断体,也在蔓延。 裘卡的嗓子都喊哑了,他让军法队上前,所有后退者就地斩杀。可吓破了胆的溃兵反过来把军法队也冲得七零八落,直到自己这些最老的部下从前面冲过来,强行架走了他。 当了一辈子亡命徒,混了半辈子的沙场,裘卡第一次打这样的仗。 逃亡的一路上,他的脑子几乎都是懵的。现实以最不合逻辑的方式发展了,他的理智拒绝接受这个情况,于是徘徊在脑海中的念头便只有空白和一些零散的、笑话一般的话语。 十五万对三万,就算站着让对方砍,都能累死他们吧…… 就算站着让他们砍,也不至于连一个小时都没撑下去啊…… 走出雨林最密集的地带时,裘卡已经能远远地看见洛查尔顿巍峨的城墙了。在这里,他还听不见此刻正在城市内部蔓延的喧嚣。那坚固的城墙就像他无数次幻想的那样,雄伟壮丽,拥有一座那样的城市,是一个恶魔强者最好的勋章。 或许是这一眼让裘卡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躯壳中,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位曾经的枭雄猛地看向他一位会飞的下属:“有多少人在往洛查尔顿方向溃逃?” 那下属略一思索,回答道:“溃败时,大多数人是往南北逃的。但达蒙斯的骑兵有意将部分人驱赶往这个方向,一增一减,大概有三万余。” 完了。 根本不用知道数字时多时少,裘卡只听到“有意驱赶”这个说法,就知道完了。 这些人以为他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有多少人还没逃脱达蒙斯军的追击,但裘卡在找回理智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们这些人被当成炮灰了。 溃兵反向逃窜,会将友军的军阵冲散,这一点对于城池来说也是一样的。 达蒙斯要驱赶着这些人冲击洛查尔顿! 洛查尔顿不可能放他们进去,被逼急的溃兵会成为最积极的攻城者。就算他们不剩下什么战斗力,也会极大地消耗洛查尔顿的守城物资。就算洛查尔顿底蕴丰厚出的起这些物资,三万余“盟友”被杀死在城墙下,对守城军士气的冲击…… “将军,放心吧,洛查尔顿的伽罗达领主也是提图斯大人的……” “我们不能过去!” 他突然的大吼打断了属下的话,换来了几道疑惑的目光。 “将军?那我们去哪?” 裘卡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能去哪呢? 前面是不可能打开城门的洛查尔顿,身后的密林里是和他们一样的溃兵。再往后,是如山一般压过来的达蒙斯军。 深渊很大,但从溃败那一刻起,供他立足的地方便没有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攻城与蔓延的血战(二) 莉娜换上了一身让她很不适应的全身重甲,这种除了关节外几乎全部包裹的钢铁重甲几乎就没有适合魅魔穿的。这东西太重了,只有那些以肉体力量见长的种族会穿。如果要提供给魅魔这类倾向于施法者的种族,那就要铭刻大量减重符文。那么问题就来了,与其花大量功夫给一件普通的铁罐头附魔,法师自己去搞一身附魔了一万种防护法术的法师袍不好吗? 但且不说莉娜是个走上了战士之路的奇葩,就说现在,为了伪装,她也只能将就了。 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力后,通过钩索登上城墙的计划实施得很顺利。他们把十来个人送上了城墙,这在守城军的基数前显得微不足道。毕竟,除非都是高阶强者,否则十几人不可能是三千精锐士兵的对手。而三千,仅仅是此刻呆在城墙上的守军的数量。一座军营中仍然有尚未动用的后备兵力,保守估计,加上这些军队的话,守城军的数量是现在的十倍。 莉娜她们自然不可能是上来刚正面的,潜入小队就应该有点潜入小队风格的任务。比如偷总指挥的计划书,比如偷计划书的时候顺手把总指挥干掉,不如把总指挥干掉的时候顺便射第一箭让城下的哀兵和守城军开始冲突…… 莉娜多次回想整个计划的流程,愣是没发现如果事情真这么发展的话,第一步的偷计划书到底有什么用。 不管了,肯定有其深意,自己这样脑子不好用的人就不去想了。 事实上并没有深意,霍加斯在写计划的时候只是想如果后两步都来不及做,单单偷个计划书出来自己方便做下一步的应对罢了。他的出发点只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但他没想到的是,变化往往会以彻底掀翻棋盘的方式到来。 这是后话了。 现在,莉娜已经“潜入”到了第一兵营附近。所谓的第一兵营,就是以洛查尔顿东门为核心的一片要塞群。她们在进城时曾走过长长的甬道,那段甬道上方就是这片要塞群的核心,东门的城楼。这城楼几乎具备了这个时代深渊所有能实现的防守功能,其中一半的设计还是西泽尔当年的六人组搞出来的。 滚木礌石油锅这些基础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和这些不需要超凡力量就能操控的机关比起来,东门的一系列法术功能才是守备力量的重中之重。城楼的不同区块各自有其独特的附魔效果,针对免疫高温的种族的超大范围暴风雪、针对非实体种族的抑制光环、可充能的地震术……所有区块都可以通过主控法阵将功能暂时交换或通过降低出力的方式组合发动。如果有经验丰富的将领坐镇指挥,这一套防御系统能被玩出花来。只要能源跟得上,没个三四轮七环以上的破坏性法术齐射就别想攻得下来这段城墙。 现在毕竟不是黎明大帝起兵早期的时代了,随便哪个战场上都能有四五个高阶强者飞来飞去。一来当年谁也没见过哪个领主这么能打,差点被他一口气推平整个魔神剧场,所以几乎所有隐居的高阶都被逼出来参战了。二来当年那些被迫参战的高阶也确实死得差不多了…… 回到眼下的第一兵营中,莉娜假装站岗等待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然后继续向兵营核心的地带摸过去。如果他们的预计没错,现在守城军的指挥官应该就待在主控法阵所在的房间。追光众所谓的“强攻”洛查尔顿只是一种说法,他们必须从城内把防御机关的问题解决掉,不然强攻就只是单纯的送死而已。 或许是因为大军逼近的消息早已有斥候回报,城楼中的消息变得非常紧张。而且似乎还在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紧张。莉娜越往里走,假装站岗的次数就越频繁。不断有士兵被派出去传信,而随着他们的奔走,东门以外的城墙分段上也变得热闹起来。 整个守城军都在被动员起来,他们还需要三十分钟才会进入临战状态,这个时间是追光众高层估计的,也是她完成任务的时间限制。 “口令?” 下一道门前,她被拦了下来。守门的士兵看起来要比先前见过的都高一级,盔甲的样式更加华丽,身上散发的气息也确实更加凌厉一些。 从这里开始,再要深入,就需要口令了。 莉娜当然不知道口令,但她知道这里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她的沉默引来了守门士兵的怀疑,她的打扮也确实很可疑。盔甲明显比她的身材大一圈,且不说守城军为什么会招募这么矮小的恶魔加入,他们不可能连一套小一号的盔甲也拿不出来吧?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的——” 话音未落,走廊两侧忽然同时“路过”了另外两名士兵。他们猛地从阴影中冲出,一左一右同时利剑出鞘。 守门士兵脑中轰地一响,瞬间明白自己遇上了什么。作为精锐中的精锐,他表现出了卓绝的反应速度。面对那避无可避的两剑,他忽然仰面向后倒去。这是在这狭窄的地形中唯一能确保避开两边攻击的方式,躲避的同时拉开距离,争取反击或示警的机会…… 然而接着翻滚的惯性再站起来时,那士兵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话了。那两只手无力地触碰着自己的喉咙,那里鲜血喷涌,一支羽箭正插在那里,箭尖从另一侧透出来。 莉娜的第二支箭已经搭上了弓弦,防备着那士兵还有反扑的余力。 但失血与窒息已经飞快地榨干了那士兵最后的生命力,他软倒在地,双眼仍然睁着。莉娜想了想,还是补了一箭。她平时表现得呆,但战斗时脑子可一点都不慢。 身旁的同伴凑了上来,回收了箭矢,又对莉娜说道: “再往前恐怕都有口令。” “那我们就一路冲进去。” “解除伪装,速战速决。” 沉重的铠甲一一落地,魅魔少女明媚的眼眸中战意熊熊燃烧。 “我们走。” ******* 第一批被驱赶的溃兵已经来到了城墙下。 他们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洛查尔顿高耸巍峨的城墙。在他们的观念里,这座城市就是力量与地位的象征,是魔神剧场的门扉,是那些真正的强者们一较高下的世界的起点。这样的地方,不是他们有资格进入的。 更别谈攻击它。 一天前,一个非攻击性的准七环法术扫过了整片雨林,把一个不容置疑的军令传给了所有逃命中的溃兵:若想活命,在军号吹响时,攻击洛查尔顿的城墙。 这命令来自他们的敌人,那所向披靡的三万达蒙斯军。 现在的他们已经明白了,他们成了巨兽之间争斗的牺牲品。达蒙斯军和洛查尔顿是同一级别的对手,而他们,只是自大地上去捋炎魔胡须的矮劣魔而已。 要死了,要被两个庞然大物碾碎了,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猎鹰者的错。 安安分分地当匪寇不好吗?自由自在不好吗?非要去什么魔神剧场?非要当什么一座城池的领主? 被恐惧和疲惫炎魔的溃军终于找到了元凶,有了宣泄口的情绪化作了实质的力量。这力量比他们联合进攻达蒙斯军时还要强大,几乎像是燎原大火,要把这座雨林都烧尽。 现在,他们来到了洛查尔顿的城墙下。他们血红的眼睛向上看着,守城士兵锋利的箭和矛看着他们。 裘卡在几位忠心耿耿的部下的掩护下已经退到了战场边缘。他打的主义是趁溃军和守城部队打起来时,沿着北侧城墙撤出战场。这个计划说不上高明,甚至很危险,但已经是相比之下最有生还希望的一条路了。 这时,一个一天前出现过的准七环法术扫过了战场。 “裘卡在城门北侧,守城军队正要救他上城。” 诡异而短暂的沉默降临在战场上。 喀嚓。 裘卡心里传来希望破碎的美妙声音。紧接着他感到天旋地转,双腿失去力气,坐倒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攻城与蔓延的血战(三) 莉娜想起自己住在村子里时,偶尔会去山间的一个水潭里捞鱼。那个水潭表面看起来并不大,但深得难以想象。她从来没游到过那水潭的底部,甚至不知道自己所能游到的最深处到没到水潭的一半。 越往深处游,阻力就会越大。水在把你向后推去,光线和声音也在远离你,你能清晰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声。 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她们穿越士兵防线的阻力越来越大。倒不是打不过,但最重要的永远是心中的压力。她知道整个城楼乃至整个第一兵营的士兵都在被逐渐调动起来,或许察觉到这里出了事的还只有附近巡逻站岗的士兵,但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她能在被包围前完成任务吗? 会死吗? 说来奇怪,在执行这潜入刺杀的任务之前,她满心都是能否把事情办好、会不会辜负尤里西塔的期待之类的念头,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现在想来…… 依然不是很在乎。 尤里西塔和性子有些急的蕾雅姐姐,还有那个有点可怕的盖乌斯,他们做的是很重要、很正确的事,莉娜是这样想的。在重要又正确的事面前,性命实在让人重视不起来。 “这样下去,就算能冲到主控法阵所在,也会早早引起指挥官的警觉。” 一名同伴在解决了眼前的敌人后,边跑边说。 “那,备用计划?” “莉娜决定,东西在她那。” 所谓备用计划,就是说在抵抗力度超过预期,拖慢了刺杀小队的步伐时,有人出去充当诱饵,让真正的刺杀者能独自继续前进的计划。像莉娜这样的刺杀小队不止一支,好多不同的登墙小队从不同位置同时潜入,成功登墙后又拆分组合,连莉娜都不知道一共又几支刺杀小队。而每支小队中,都会有至少一人身上携带着一件高级的附魔物品。那个守城的指挥官是中阶,追光众寄望于高阶的附魔物品能在猝不及防下让中阶者殒命于低阶的刺杀者之手。 莉娜手中的,是两支七环的附魔箭,尤里西塔亲手制作,附魔了“必中”和“永恒追杀”两种超凡效果。前者是防止莉娜紧张之下射偏,后者是防止一箭下去没能当场毙命,让指挥官赢得治疗的时间。当然,即便如此,也存在有人舍身替指挥官挡箭的可能性,所以尤里西塔做了两支。 面对同伴的提问,莉娜有点“大权在握”的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拿定了主意,同意了备用计划。 两名同伴见她点头,立刻转身拐向一条相反的走廊,并“不小心”碰翻了墙角武器架上的盾牌。 巨大的响声在狭窄的走廊中被放大,远远地就有士兵的呼喊声和脚步声涌向那边。 莉娜弓箭在手,悄无声息地向城楼最核心的区域走去。 ******* 混乱蔓延。 洛查尔顿是一座有秩序的城市,但这秩序并不是来自一个强有力的领主,而是大大小小的地下组织。这些组织大多唯利是图,但也有像追光众这样的怪胎混入其中。可无论哪种,今天在城里发生的事情,都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于是秩序荡然无存,他们走上街头,开始守备自己的地盘,或者趁机抢夺更多的地盘。消息灵通者已经跑断了腿,在各个组织之间传递或真或假的情报。平日里依靠默契维持的秩序在大军压境的前提下仿佛一个玩笑,这里终归是恶魔的深渊,武力才是真正不变的秩序。 半天时间,地下组织纷纷反应了过来,这个时间大致符合追光众的估计。 地下组织通过各自的渠道得知了戈壁上一支匪寇越过了雨林,打算强攻东门的消息。原本这消息算不得什么,走投无路的人哪里都有,魔神剧场没有哪座城池是一天不打仗的。但在那支军队逼近到森林边缘,而守城军还是没能做出更大的反应时,嗅觉敏锐的地下组织们就明白了。 上层指挥系统瘫痪。 伽罗达出问题了,可还没到与追光众约定的刺杀日期! 恰好在此时,有军队级别的匪寇来攻城? 这里面没问题才怪。 所以他们走了出来,和他们有来往的人被勒令呆在房中;仍留在街上,而且不认识的人,就大多杀了。有人要搞事情,但这些地头蛇都不是好对付的。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洛查尔顿城就被以街道和建筑为界,划分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城邦”,各自为战。 尖叫声和战斗声从未停止,偶尔还能看到法术的光芒将一些尸块和鲜血带上半空。 不知道是哪里先亮起了火光,洛查尔顿的建筑是巨石与树木结合的奇特风格,树木就是房屋的支撑,一旦着火,必然伴随着房屋的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土混着火焰灼人的光,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升起,然后,同样的事物出现在另一处。 雷霆划过天空,暴雨仍未停歇,它却浇不灭城里的火焰了。 城市中的地盘争夺愈演愈烈,但这些争夺者中并不包括追光众。他们的三个高阶强者还在工地,其余所有的力量都被集中到了城墙附近。 有人潮在这里聚集,那是为了躲避地下组织火拼而试图避难的居民。有人大喊让守城军打开大门,让人们去城外的棚户区暂避。也有人在慌张地讲述着城里乱战的情形,试图把同样的情绪传播给所有人。 但城门紧闭,他们还不知道外面是更加混乱的战场。 ******* “啊啊啊啊啊!!!你们都是蠢货!废物!敌人在你们身后……你们……你们!都死在这里吧!” 裘卡双眼血红,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他是准高阶的强者,在战场上能以一敌百,虽然涌向这里的人何止上万,他终有一死,但死前,他还能拉上不少蠢货一起陪葬。 他手里巨大的奇形兵器,介于长刀和巨锤之间,由狮鹫的喙和利爪制成。所到之处,血肉飞溅。没有谁是他的一合之敌,甚至有一只高大的石魔,都在他的全力挥砸之下变成了飞溅的碎石。 仿佛有一朵血肉之花,在战场的这一角绽放。 “废物!蠢货!废物!!” 吼声撕心裂肺,也不知道他骂的究竟是这些昔日的“盟友”还是过去的自己,抑或,只是在发泄心中的不甘。 身后的城墙上,传来剧烈的元素波动。在战斗开始十余分钟后,守城部队终于开始动用城墙上的防御机关了。他们不知道城墙下聚集起来的几千溃军是不是冲着洛查尔顿而来,但……都杀掉总就安全了。裘卡向往魔神剧场中的城池已久,各种城防法术他可以说如数家珍,洛查尔顿这种有名的大城,他有自信对其的了解不亚于守城的指挥官。 那个正在形成的法术,是很简单的法术,灼热射线,但,威力是准七环。 裘卡更喜欢这个法术的外号:清道夫。 “呵……哈哈哈哈……” 绝望地干笑着,裘卡激活了手中武器的附魔效果。那是一周只能开启一次的保命底牌,狮鹫之羽。 火焰奔流,数百米长,直径达到五米的恐怖光柱从城墙上喷涌而出。一瞬间就到达了战场的另一端,然后,它开始缓缓转向。 准七环的法术将扫过一个扇形的范围,将小半个战场笼罩进去。狂躁的火元素将烧尽其路径上的一切,只在大地上留下焦黑的伤痕。 烈焰升腾,灼热翻滚。狮鹫之羽提供的保护被飞快削弱,火焰开始伤害裘卡的身躯。一些皮肤被烧伤,令人绝望的焦热还在向体内渗透。 但他还不会死,狮鹫之羽加上他准高阶的实力,勉强足够硬撑到灼热射线结束…… 再然后,他就会死于下一波涌来的溃军,或者第二轮的城墙防御法术。 自己的结局就是这样吗?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 裘卡有些木然地抬头看向天空,不少人在将死时会做这个动作,或许清澈的天空更适合让人回忆自己的一生,也或许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现在,抬眼所加,只有浓云压城,雷蛇漫天,和一只伴随着砖石飞出来的小小魅魔…… 嗯? 裘卡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确认自己没看错。洛查尔顿东门城楼上,一处墙体被人从内部砸开,砖石飞溅。而那些被击碎的砖石间,确实有一只拿着弓的魅魔少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畏与生死的隙间 莉娜为什么会从城楼里飞出来呢? 从这个碎石飞溅的场面看,很显然是被打出来的。 而能一击打穿城楼的一面墙,这实力至少也是个准中阶。考虑到城墙的防御机关已经启动,充能后的防御法阵已经让城墙的坚韧程度翻了数倍,这一拳,怕是中阶上游的水准。换算成法师的标准的话,要介于五环与六环之间。 这自然是此时城防军的指挥官出的手。 而这位指挥官,此时胸口正插着一支辉光闪烁的羽箭。那羽箭上的光芒每流动一次,它就会往指挥官的胸膛中深入一些。指挥官身上也不断涌现出细微的光流,汇集向胸口被射中的地方。那些光芒与羽箭上的光芒相互对抗、抵消,但又大多是无功而返的,只能任由那羽箭继续深入下去。 他的眼中泛起绝望的神色。 时间倒退三分钟。 在同伴的诱饵行动的掩护下,莉娜几乎是没遇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主控室。她重新弄了一身盔甲做伪装,这回没被发现就安然来到了目标地点。她能感觉到强大的气息从墙对面渗透出来,尤里西塔告诉过她那就是元素的波动。魅魔一族天生就是施法者,她们体内有专门的感知元素波动的器官,经过训练的话,魅魔甚至能在五感尽失的情况下“看”到有元素波动的事物。 莉娜离这个境界还差得远,她只能感觉到前面的房间里有相当强大的东西,两个。一个应该就是城墙防御的主控阵法,另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她要刺杀的目标。那种强大令她恐惧,尤其是后者,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知道对方还没察觉自己,仍然有令人手脚冰凉的恐惧从心底产生。 她是个猎人,不止一次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魔兽。她赢过也输过,但恐惧从未改变。 但也不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因为不时就有传令兵进出,所以主控室的大门并没有关上。对莉娜来说,这是个机会,因为来往的人多,对每个人的盘查也就无法做到细致。事实上,守门的卫兵根本不会看每一个传令兵,莉娜大摇大摆地就混进去了。 这大概才是整座要塞最安全的地方了,因为有一个中阶上游的强者坐镇在这里。 莉娜走入那个气氛紧张的房间,激烈但并不嘈杂的议论声充斥在这里。 “他们已经来到城下了……” “看清楚,那些家伙不成建制,恐怕不是主力。” “不是主力?我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那家伙了,猎鹰者,东边戈壁上臭名昭著的匪徒……” “无论如何,先激活清场序列。” 房间中央偏西,是一个巨大的石质圆环。那圆环上的浮雕就是主控法阵的符文,它们激活时,会让石环漂浮在半空。而城防军最顶层的一些将领,就在这石环之内,沐浴在斑斓的法术光辉之中。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块从地面凸出的水晶平台,声音急促地交谈着,那平台代替了桌子,上面有画面在变动。 莉娜随在人群里,这一群传令兵在进入主控室后立刻跑向自己的目标。有些是将领,有些是在更外围操控法阵的施法者,还有一些写在纸条上的情报被多次传阅…… 这是一种莉娜没见过的氛围。不同于尤里西塔和盖乌斯因掌握足够强大的力量而处事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也不同于追光众因信念相同而默契无间。弥漫在这里的氛围是纯粹的秩序,因为详尽而严格的规矩带来的井井有条,这秩序形成了一种无言的力量,让一个整体能发挥出远大于所有成员相加的力量。 心中有着奇特的感悟,但莉娜并没有分出太多精力去思考这些。她肩负着无比重要的任务,眼前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人群来到房间中央左右,他们就将因各自奔向自己的汇报目标而分散开,而那里亦是距离指挥官最近的地方。 莉娜弯弓出箭的速度一直是很快的,快到几乎没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快到连尤里西塔这样的高阶强者都来不及在第一时间阻止她。 人群开始分散了,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个衣服不合身的奇怪“士兵”。 她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时间的感觉被拉的好长。 人群散开来,混在其中的莉娜暴露无遗。 气机牵引,也或许是命运使然。正在思索城下战况的指挥官突然抬起头来,他看到了莉娜,莉娜也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两人之间,没有阻隔了。 连空间都荡然无存,两人的距离在彼此的感知中无限趋近于零。莉娜感知到了那条牵引着自己的箭矢的线,自超凡以来,这是最清晰的一次感知。 “必中”的附魔似乎不需要了,莉娜知道这一箭不可能射失了。 嗡。 弓弦鸣响,箭矢无声。 指挥官在最后的这一刻,似乎也预见到了未来,本能的反击和自知必死的惊骇同时爆发。他一拳轰出,中阶上游的实力搅动空间中弥漫的元素,暴烈的元素浪潮向莉娜袭去。但无论那力量多强横多凶猛,都无法阻挡这一箭了。 那能量潮汐会干掉莉娜,同一时间,指挥官也会中箭身亡。 任务完成。 莉娜的意识一下子伸展开,发自内心地放松下来。直到这一刻,“她就要死了”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疯狂生长起来。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怕死亡的,或许一瞬间之前她真的是不怕的,但当该做的事做尽了,她才无比清晰地……害怕起来。 害怕与安心,真是矛盾。 “啧。” 莉娜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但她仍然能听到这声不满的咂嘴。而这个声音的来源……居然是手里的弓? 这张弓并不是多么贵重或优质的武器,没有附魔,也没有什么纪念意义。它只是莉娜亲手做的,非常顺手而已,顺手得就像莉娜自己的肢体。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手里拿的并不是那张熟悉的弓,而是一支法杖。 藤蔓与鲜花交织的握柄,杖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水晶中有蓝色的光辉散发出来…… “蕾雅姐姐?” ******* 轰—— 碎石飞溅,洒向东边漩涡般的战场。 那是倾尽了指挥官毕生力量的一击,裹挟的破坏力即使在正面都能撼动一下城防机关,更遑论是在内部。 城楼的一面墙被打得粉碎,碎石中,魅魔少女小小的身子打着旋飞在空中。 她受了不轻的伤,胸口的骨头应该断了不止一根,它们插进了肺叶,鲜血的泡沫正在莉娜的气管里膨胀。 死亡到来前的一瞬间,来自蕾雅的防御法术从法杖中展开。那面水蓝色的护盾吸收掉了绝大部分毁灭性的元素,但终究太仓促了,纵使是蕾雅,也只来得及替她挡下超凡部分的力量冲击。那实打实的拳风,还是打在了莉娜胸口上。 褪去了超凡力量,那也是一个中阶超凡者燃尽生命的一拳。 莉娜本能地蜷缩起了身子,让骨骼与肌肉呈现出能承受最大冲击的形状,左臂与双腿也全都收拢在身前,最大程度地保护着躯干。其实右臂也应该收回来的,但在蕾雅显出原貌施展法术时,她的右手就被固定在法杖上了。 飞出墙壁时,一半的肋骨、左臂与双腿的骨头都断了。 但莫名清晰地意识中,她感觉到了有雨水淋在额头上,风吹过她的肌肤,雷电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还活着。 重伤,虚弱,身处险境,但她还活着。 “傻丫头!笨死算了!你居然没考虑退路就动了手?!” “傻瓜!不可救药!低等的凡人!” “我可以用护盾保护你十秒,这期间我还会让你恢复基本的行动力。但下面就是战场,你得全力逃跑。” “记住,不许失去意识,不许放弃,给我逃出去!” 蕾雅的声音疯狂地涌入她的精神海,雷霆一般震动着她的灵魂,估计莉娜就算想昏也昏不过去了。 这位从来没给过凡人好脸色的“水神”大概有生以来第一次着急了,骂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她不知道什么难听的词汇,骂出来的效果甚至还有点可爱。 莉娜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眼泪忽然涌了出来,笑声也克制不住地涌上来。她被血沫塞住了气管,很难受,但还是要哭要笑。 原来活着是这么一回事。 心中,仿佛有战鸟冲天而起,仿佛有惊雷点亮了山顶的老树,灼灼火光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攻城与蔓延的血战(四) 一天前。 “她一个刚刚超凡没两天,又没什么天赋的傻瓜,死定啦。让一个低阶刺杀中阶?你们凡人真有创意。” 蕾雅是这一天里第四次提起类似的话题,在知道追光众的整个计划之后,她就见缝插针地向尤里西塔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讥讽。大多数时候,这些讥讽都是围绕着让莉娜这样的普通成员去刺杀指挥官这一点展开的。随着时间推移,她讥讽的频率越来越高,从初见计划书时的冷笑,到今天一遍又一遍地磨磨唧唧。 刚刚入夜,追光众在为了明天就要施行的计划忙得不可开交,有很多人都不打算睡了。但莉娜是个好孩子,天一黑就犯困,吃完饭随时都能睡着。所以她早早地去睡了,或许肩负重任的她今夜睡不怎么安稳,但终究此刻已经睡着了。 “其实我也觉得派她去不是什么好主意,实力差距明摆着,就算有你的附魔箭,成功率也还是太低了。” 盖乌斯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嗯,我也不太放心。” “那……” “她这两天非常努力,那么厚的计划书,她连哪句话在第几页都记下来了。” “可——” 盖乌斯还想理智地反驳两句,但他忽然想到,如果是以前,有将领用这样的态度来请战的话,他肯定不会阻拦。甚至,在他征服之旅的初期,很多奇迹一样的胜利都是这样打出来的。 “蕾雅。”尤里西塔忽然说道。 “干嘛?” “变成莉娜的弓的样子,这应该难不住你吧?” “哼,你以为我是——等等?你是想……” 夜色渐深,这一晚很多人在奔走,天上有雷云在聚集,而一份温暖的善意,被放在了魅魔少女的枕头边上。 ******* 浸入灵魂的水蓝色光芒中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蕾雅亲自施放的治愈法术继承自当年水神的神骸,即便没有了那种足以让世间万物产生神性侵蚀的级别,但仍然有近神级强者出手的气象。她固然无法调动太多的能量,但相同的能量,放在她手里,产生的治愈效果可是寻常同环法术的十倍不止。 那光芒的力量强横又温柔,它控制莉娜扭伤的肌肉把破碎的骨头拉回原位,溢出的血液被灌回断裂的血管,神经中蔓延的剧痛则被镇压,各个功能停止的内脏被强行激活到最大负荷运转的状态。 莉娜身体的潜能被蕾雅的法术强制开启,如果她此时能自由行动,会发现自己能做到一步跳上城墙或者一拳击碎山岩之类的动作。当然,这个状态下她随便做个动作都会弄伤自己,所以蕾雅锁死了她的行动能力。 当然,仅限于她还在空中、在护盾中的这几秒。 护盾将抵消她落地时的冲击,但无法代替她移动。莉娜需要在护盾消失的瞬间就以最快的速度向战场边缘逃离,就算这个时候治愈法术的效果还没有完全发挥,她身体的行动能力依然受到限制。 有一些野兽的幼兽必须在分娩后的数分钟之内站起来,如果失败,就将落入被血腥味引来的猎食者之口。 或许所有的新生,都需要付出代价,所以生命才如此令人眷恋。 碎石在被法术烧焦的地面上激起尘埃,水蓝的光辉闪烁几下,熄灭下去。 莉娜睁开眼睛,身体的掌控权重归自身。意识飞快地检查自身,右腿仍然是骨折状态,但在缓慢恢复。周围地形平坦,南边数十米外就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只要能冲到那里,或许就能在军队或法术再次来临之前取得一线生机。 右手的蕾雅已经重新化作猎弓的模样,和她法杖状态能发挥出来的恐怖力量相比,这把弓真就就只能算是一把好弓而已。 莉娜的箭袋里只剩一支箭了,普通的箭矢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哪里了,唯一的一支箭正是尤里西塔给她留作备用的高阶附魔箭。 她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这就足够了,她想着。 拦在前方只有一个敌人,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强的敌人。 ******* 裘卡已经很虚弱了,多年以前和那头狮鹫性命相搏之后,他也没有这么虚弱。 身体还能行动,手里还有武器,按说他还是能战斗的。他从来不是个蠢货,所以他能明白,这虚弱是来自于绝望的。 他的军队已经没了,梦中的城池也不会再有了,他败在了这个战场上,也用掉了保命的狮鹫之羽。 没路可走了。 面前有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小魅魔想他冲过来,那速度慢的可以。 是敌人吗? 他浑浑噩噩地举起手里的武器。 对面的小魅魔从背后抽出了什么,亮闪闪的,锋利的光芒刺了过来。 洞穿了他的胸膛。 裘卡的身躯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他顺应着对面小魅魔冲过来的势头,向后倒去。胸口那没看清的兵器在一点一点刺得更深,仿佛正在偷走他生命的毒蛇。 他倒在了尘土里。 这个在魔神剧场之外想了一辈子踏上这个舞台的强者,算得上准一代枭雄的裘卡,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手中。 莉娜在逃跑时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个奇怪的敌人一眼,记住了他。 灌木丛就在眼前了,而她的身后,焦黑的战场上,又有无边无际的兵锋蔓延了过来。 ******* “一个洞?” 达蒙斯听到传令官把最前线的情况报告给他后,对其中一个奇怪的词表达了不解。这个人说城墙上被从里面炸开了一个洞,达蒙斯光听这个描述完全摸不着头脑。那个传令官大概也明白这一点,立刻把手上的一枚水晶递了过去。 这是负责远距离侦查的法师部队制作的晶石,实力足够的人通过与之共鸣,能完整地体验制作者的感官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就算实力不够,也能通过注入元素,让其播放一段画面或声音。在恶魔这样几乎全民皆是超凡者的种族的军队里,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达蒙斯有准高阶的实力,共鸣这东西不在话下,他一拿到水晶,立刻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他看到大约一刻钟前,守城军启动了城墙上的防御法阵,恐怖的能量洪流将小半个战场的溃军当场蒸发。这一击的威力有些出乎达蒙斯的预料,但仍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如此规模的火力必然不可能连发,估计一天之内最多也就有两三发。被驱赶向前的溃军还有很多,炮灰绝对是不缺的。 他看到法师部队还特意关注了下被迫“冲”在最前面的裘卡,那家伙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在城防法术下保住了一条命。其实之前特意“提醒”溃军们裘卡的位置,也是达蒙斯玩心大起的举措,谁叫这家伙牵头围攻自己的军队呢? 这是一件小事,裘卡已经退出了这片舞台,达蒙斯也就没有投以更多的关注。 真正应该关注的东西就发生在下一刻。只见东门城楼中央偏上的位置忽然爆炸,大量随时和烟尘爆散开来,似乎还有人影跟着掉了出来。当烟尘消散后,城楼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洞。 达蒙斯一愣,之前的联络里父亲确实说他们回派人潜入城墙守军之中,尝试打开一个缺口……但这里说的“缺口”是这个意思吗? 一旁的传令官还在等下一步命令,达蒙斯想了想,拿定了主意:“传令法师部队,以城墙上的‘缺口’为目标,所有射程足够的破坏性法术进行一次齐射,然后立刻回报结果。” “是!” ******* 城外上万匪寇的死亡与交火的影响终于扩散到了城内,各种消息灵通人士和别有居心者把混乱又难以分辨的消息向居民传播,带来更大的混乱。 这是洛查尔顿天翻地覆的日子,追光众倾尽了所有力量,掀开了所有底牌,其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撼动了这座城市的根基。只是,它最强大的时候,也就是它最虚弱的时候。 留守在地下宫殿中的守军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遭到了中阶破坏性法术的饱和打击,距离地面最近的一座宫殿几乎在顷刻间就化为了巨坑。 一直数百人的军队从这巨坑中涌入,追光众留下的防守者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提图斯大人有令,清剿城中乱匪!为以身殉城的伽罗达领主报仇!” 新的力量加入了战斗,混乱将被推上新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