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顿猎灵记》 第二章 吾师气度似张飞 白萱萱的声音吸引了角落里的小朋友,他们听见争吵,大老远踩着床好奇赶来。 我看人越来越多,便十分从容地从兜里取出一块西瓜味的泡泡糖,一边嚼一边说:“不单单是我妈妈,老师也才说过,世界上没有鬼。你还骗我们昨天遇到鬼,你就是骗子。” 谁知,白萱萱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马闹坏!闹闹坏!......” 她周围的小姐妹也和她一样开始骂我:“马闹最坏!马闹最坏!” 一时间,我千夫所指,不知所措。 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哭闹起来,威力绝不亚于一个拉满音量的消防警笛。 这是我从五岁就习得的惨痛常识。 白萱萱声音越来越大,并且开启了某种复读模式:“我妈妈说过,世界上有鬼!有鬼的!人死了后,灵魂就会变成鬼,我妈妈不会骗人,不会骗人,有鬼的,有鬼的,奶奶她欺负我,我要奶奶。打闹闹,坏闹闹,打闹闹......” 听到“打”字,她周围的那些小跟班,眼神犹如野兽一般机警起来,我看见那种跃跃欲试的神色在她们每个人眼睛里流淌。 她们在观察我! 竟如同观察猎物一样! 当年幼的我意识到这点后,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莫名的原始恐惧。 恐惧在白萱萱连绵不断的尖叫声中,被一次次放大,发酵...... 突然,我下意识兀地猛站起来。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到我身上。 一时间气氛凝滞......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向白萱萱大声咆哮出了那个问题:“好,你说你见到鬼,那你说说看啊,那鬼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啊!” 白萱萱被我吼得愣住了,停掉全部哭声,盯着我打了个嗝。 看热闹的小朋友们也被吓了一跳。 小跟班们方才那种虎视眈眈的眼神,随着我那一吼,全散了。 我心跳的突突的:“幸好刚才嗓门够大!” 突然,我发现气氛不对劲,白萱萱噤住的样子,像是被人突然拿走了声音。 她双眼瞪得越来越大,眼神里写满了恐惧,死死盯着我后面。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躺在藤椅上吃西瓜的女老师酒醒了,她终于注意到这边骚动的源头,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士。 虽然我自小就没记住她姓什么,但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意识到此人绝非一般的幼儿园老师。 抽烟,喝酒,烫头,那如果不是指谦儿,就是在说她。到了夏天,她还得多加一项,单手吃西瓜。 当即,她放下了手里的西瓜,麻溜抄起脚边那瓶快见底儿的夺命大乌苏,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声响。 老师是个骇人的庞然大物,起身时,压在身下那把油光锃亮的藤椅,总会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形状。 我看得入神,没忍住,话就从嘴边漏出来:“这椅子真牛!这么重都不坏......” 这次没人接茬,周围寂静让人心里发毛。 我环顾四周,发现刚才聚在一起的小朋友们,全都没了影,一个个都乖乖躺在自己床里,大梦正酣的模样。 我瞥了一眼隔壁床的白萱萱,她把被子蒙住半张脸,像是早已熟睡,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眯着缝。 我看她脸憋的通红,被子在微微颤抖,就知道,她在狂笑。 是幸灾乐祸的狂笑。 后知后觉如我,此时才回过味来,便想顺势倒下,慢慢钻进被窝。 冷不丁,纸尿裤一紧。 有人把我从被子里硬拎了出去,我一回头,正是那位抽喝烫老师。(以下简称:烫老师) 我被吓呆了,烫老师的凶狠的眼神像一只湿漉漉的爪子,搭在我身上,令我浑身不自在。 接着,她伸出手,撬开我的嘴,我口腔里感到一阵腥咸,她狠狠地抠出那颗没嚼完的泡泡糖,随后扬长而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看着烫老师离开的背影,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敢再造次,慢慢躺回床上,却看见白萱萱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气恼极了! 于是我狠狠地翻了个身,又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捂着脑袋,只露出半截屁股在外头,背对着白萱萱,偷偷放了一个巨大的臭屁。 我猜她应该是闻到味了。 ...... ...... 当天我妈来幼儿园接我时,我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她。 除了烫老师对我进行的口香糖制裁。 幼儿园命令禁止吃口香糖。 我不想像一只香蕉被偷走的猴子一样,惨兮兮找我妈诉苦,反而被告知猴子不允许吃香蕉。 我希望通过这件事,我妈能夸赞我的机智。 这样同时可以证明,她斥巨资给我购买的《少年儿童百科全书》物有所值。 可我妈只听到一半,就惊奇地挑起眉毛问:“她妈妈真说我穷?” 我心里很失落,这并不是故事的重点。 我纠正道:“不是你穷,是我们家穷,是穷鬼。” 我妈停下自行车,愣了好一会。 又突然用劲,猛地狠推,差点没把我从后座上颠下来。 我看她不太高兴,又拿不准是为什么,就试探地给她说了烫老师喝酒吃西瓜的事。 这本应该是很好笑的事情,因为我从没见过其他幼儿园老师敢这么做,尤其还是在明面上。 可我妈好像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眉头紧锁,敷衍地连连点头。 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明原因。 后半程,我们就这样一路沉默走回家。 我记得那天回家后,她与我爸爸还为“我家到底穷不穷”,进行了激烈辩论。 我隔着门,心惊胆战偷听到,他们讨论的全过程。 我妈最终将主题升华后,得到的两个重要结论: 第一,白萱萱她妈这种虚伪的人不配做我妈最好的朋友。 第二,我爸是个令人失望的男人,不配与我妈结婚。 睡觉前,她把我叫过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那句话:“你长大后要好好学习,我靠不了别人,就靠你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这句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其中包含了多么糟糕的含义。 —————— 藤椅:我质量确实好!你不投我不投,马猴何时能出头!求推荐,求收藏! 第三章 好梦一觉吓破胆 第二天是我爸骑车送我去幼儿园的。 他告诉我,白萱萱妈妈的话,是成年人的社交毒药。尤其从天真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更增添了一份居心叵测。 我妈目前深受毒害,基本属于神智不清的阶段。 说的那都是气话,包括他们吵架要离婚什么的。 如果我昨天听见了,别当真。 我想起昨天小黑的事情,就认真告诉他:“小孩并不天真,比如白萱萱,她就很残忍。” 我爸却微笑看着我说:“你这个鬼机灵,又是从哪里学会说‘残忍’这个词?” 我在自行车后座上摇了摇头,觉得父亲并不了解我。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小孩本就是天真且残忍的生物。 因为天真所以残忍。 —————— 我是树枝:嘿嘿想不到吧!欢迎大家 这么讲,我认同人性本恶。 不过,孩子们的恩怨都是快意恩仇,明刀真枪。 不像成年人表达含蓄折,以用毒见长。 众所周知,成年人喜欢以相互荼毒为乐。 这些毒药足以让知足常乐的人心态全面崩盘。 整天开始关心配不配,比长比短的问题,好像大家都要去配种站任职。 或许是白萱萱回家后,也和她妈妈说了那天发生的事。 而她妈妈对意外“投毒”一事心怀歉意,态度反而越发殷勤。 就在我以为她俩友谊快完蛋时,她们又屁事没有的开始一起逛街,串门,讨论如何整治男人和体毛。 那时,小小的我心里有大大的疑惑。 后来等我和白萱萱都上了学,我妈再在也没有因为“谁更有钱?”这类事,与任何人怄过气。 因为她觉得我未来可期。 在她的观念里,聪明小孩的未来是和金子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 与我相反,白萱萱上了学之后,成绩差的让父母头疼。 她母亲过去常常找我妈诉苦,讨教教育方法,甚至让我带一带白萱萱。 不过基于我俩从小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小学还能憋住,一起写十分钟作业再吵架。 上了中学后,对于家长这种让“带一带”的做法,也就是相互客气笑笑不说话,然后在心里直翻白眼。 高中后,她爸甚至找道士算风水,又托关系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枚海军军舰上的炮弹,足足半人高。 是打完之后回收回来的,单头实心,弹药处空心。 说是:火器镇邪,文运昌盛。 我妈称这种行为叫:病急乱投医。 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成年女人的友情是一番在各方面多退少补后的结果。 没人能一直把风头占尽,大家此消彼长才是常态。 高考结束后,我妈妈的情绪达到了某种亢奋的程度。 根据我以往的表现,她预测只要我正常发挥,这一仗将会是相当理想的结果。 胜利的号角提前吹响。 距离放榜报志愿的日子足足还有半个月,她就将若干事项提上日程。 不仅参加了填报志愿的家长培训班,还自愿受人蛊惑,花重金买下一堆形同垃圾的填报秘籍,欲令我走好金榜题名的最后一步。 不过,我有一个惊天的秘密,一直隐瞒她到现在。 随着高考成绩公布的时间一天天逼近,我这心就像猫抓狗挠一样难受。 我担心自己明天怕是要瞒不住了。 夏天燥热,让人心头焦躁,夜里难以入眠。 电脑的右下角显示,现在是夜里两点。 我栽倒在床上,脑袋直冒汗,这是我失眠的第四天。 我连游戏都无法沉溺了!事实上,我现在一见到屏幕就想吐。 也许我会死!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这样的念头,把自己吓一跳。 打开窗,嗓子眼儿里像是被人猛塞一粒薄荷糖。 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今夜室外气温骤降,楼下的野猫也不叫了,隔壁的婴儿也不哭了。 我拿起镜子看了自己一眼,浮肿的眼睛里竟照出一种自卑感来。 放下镜子摇了摇头,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我悄悄溜出家门。 深夜的小区,路上死黑,没有一丝人气,只有几盏惨黄的路灯,还有几户口人家不灭的灯光,引人遐想。 我走出小区,任思绪带着脚步往前,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回忆便袭来。 事情是这样的,高三的某节英语课上,老师站在讲台上,食指指向窗外,大喊道:“再仔细看看那棵树的灵魂。” 我当时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窗外天色阴霾,雷声惊起,空气中充满水汽。 顺着老师所指的方向,我发现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古怪的森林。 那片森林远看像是被人特意拗过,光秃秃的山坡上仅有一撮繁茂的树圈。 风吹过树圈的轮廓,发出愉悦的回声。 我才发现这片森林是由两段粗枝缠抱在一起形成的巨物。 独木成林。 这棵树在主干在很很矮的位置就分为两叉,呈现一个比例失调的y字。 但这不妨碍两枝融汇,无数分支细叶顺势向上。 每缕,每一片,都在用力生长。 彼此汇集交融,然后茂盛,丰硕。 巨树下落满棕褐色的腐殖质,那是最肥沃的原始滋养。 层林密布间洒下点点光斑,令人喜悦。 在一片隐蔽的枯叶下,有两只背甲蔚蓝的甲虫正在交配。 远方不断吹来的热风似乎含着某种颜色。 鼻子告诉我,它是燥热的粉色,掺了不止一勺糖。 粉色乘着交缠的树干扶摇而上,最终在顶部四散开,完成一次畅快的呼吸。 这是属于树的脉搏。 就在这时,脚底的甲虫突然对我大声吼道:“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应该选择b项。” 那两只甲虫在继续对话,你来我往。 老套的对白,做作的腔调,都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和周围的一切。 我好像置身于梦境与现实的罅隙中,被不断被撕扯。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念高中英语听力的对白。 可甲虫又何苦学外语呢? 这样想着,眼前忽然天旋地转,头顶迸裂出的一声巨大的裂响。 我抬起头,一大段足以砸烂我头骨的树枝,飞一般朝我逼近。 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眼前便一黑,耳朵里捕捉到一声脆响。 铅笔落地的声音! 那声夺命的清脆,瞬间令我清醒过来。 我揉了揉眼睛,一个着正装的中年女人,弯下腰帮我把铅笔捡起来。 转身离开前,朝我投来忧虑的神色。 我在哪?这是在干什么? 突然,“英语听力考试已经结束,考生请继续作答。” 广播里洪亮的男声,响彻教室。 我握着笔,一时间无所适从,一切那么熟悉,同时又那么耐人寻味。 就这样,我中邪一般睡了一觉, 完美错过了一场英语考试的全部听力部分。 更糟糕的是,我脑海中完全搜索不到关于这场考试的任何信息。 ———————— 树枝:我是树枝,嘿嘿,没想到吧!求收藏,求推荐! 第四章 酒入肠中回忆苦 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埋头作答。 耳边充斥着,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令人精神紧张。 我试探地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身体。 嗯,一对a。 没错啊,这就是我的身体。 这不会是穿越吧?可没听说穿越穿回到自己身上的。 下午又搞的突击测验? 不对,这阵仗,绝不简单。 难道是月考提前啦? 不对! 无数的猜想冒出来,又被自己否定。 这不是我班教室,都谁监考啊,怎么全不认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在上英语课吗? 头好痛啊……冷静,先冷静,遇事先冷静…… “冷静,冷静,冷静......我叫冷静,呸!我叫马闹,十七岁......我爹,马化云,我妈,向小园。家住在,锦鲤街36道口7栋.....身份证号是......” 我看桌角放了一张的身份证。 便赶忙拿来核对自己的基本信息,的确与头脑中的记忆一样。 ”我就是我啊!这算怎么回事?“ “最后一排窗边的考生?” “最后一排靠窗的考生!没错,就是你。不要东张西望自言自语了。保持安静,专心作答。” 一个相当严厉的声音,从讲台前传来。 “嗯?我刚才自言自语了吗?” 话又没兜住,从嘴边露出来了。 这次声还挺很大,连我自己都听见了。 周围好几位陌生的同学转头,向我投来“友善”的目光。 我立刻噤了声。 吓得不敢再bb了,慌慌张张地拿起笔,开始勾单项选择。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张试卷的题目不算难。 等等!身份证?我的身份证为什么在这里? 什么考试要用到,身份证! 我脑袋一紧,心里隐隐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手忙脚乱地把卷子翻回到第一页,仔细读了试卷的标题。 反复了五遍后,心情像刚刚像吞了五个秤砣那样沉重。 这是老天在搞我嘛?开什么玩笑? 尽管我已经在心里疯狂骂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玩命的写。 好在很快进入了状态,按时完成了剩余的部分。 回忆到了这里,刚刚散步才消去的一点点焦虑又重新涌上心头,堵得人胸口发闷。 这些日子,我来回琢磨这怪事了不下几百遍,如今还是以一头雾水。 现在,我只感觉口干舌燥。 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就走了进去。 买了一瓶啤酒后,我才发现这家便利店里没座位。只有门口的一个破旧小圆凳,灰扑扑的,倒也不算太脏。 室内有空调,总归是要比外面凉快不少。 我抽出一张促销广告,垫在门口的旧圆凳上。 一屁股坐了下去,还行,挺软乎。 平时很少有机会喝酒,今天就喝完这瓶啤酒,忘掉全部的不愉快然后回家吧。 这么想着“咻”的一声,起开了瓶盖。 冷酒入肚,一口接一口,思绪又接回到那天的考试场景。 我当时心怀侥幸,祈祷这只是一场恶梦。 直到停笔那一刻,手已经抽筋了。 当刺耳的铃声打响,梦也没醒来。 “交卷那一瞬,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羞愧,或者至少也要号啕大哭啊。 毕竟我高考听力和那个买衬衫的家伙一样,选了b项。” “这算是很糟糕的事吗?”一个直击灵魂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 “难道不是吗?高考听力全选了b项。这还不算糟吗?”我顿了顿继续说。 “不过人在真实生活里的表现,往往比自己预料的要有趣百倍。 我平静交了试卷。然后若无其事走出了考场,仿佛一个局外人。 跨出门的一瞬间,热浪袭来,空气热得像被晒瘫在柏油路上的老狗一样粘稠,我至今记得。” 当时,一种无名的喜悦的从心底升起,就像橘子汽水里的气泡一样不可抑制。我没法欺骗自己的感觉。 “你仿佛在逗我笑?”那个直击直击灵魂的声音又在我耳旁响起。 “我没开玩笑!我是开心的。至少当时是那样,那种喜悦所有考生都有的,怎么说呢,一种释重负的轻松,无关成绩好坏。嗯……就是,终于结束的感觉。” 我又喝了一口酒,记忆在脑海里翻腾,像电影胶片一样般涌现。 下一个特写镜头,是我妈的眼睛。 一出考场门,我就被我妈围住,热切地询问:“怎么样?” 我鬼使神差地和往常一样,平静地回答:“还好啦。”对刚才睡着的怪事只字未提。 我妈眼含热泪点了点头,似乎终于从我口中听到了她一直想要的那个答案。 “考试累坏了吧。先喝点水吧。你这孩子,晚上带你好好吃一顿。”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瓶水,和一盒切好的水果。 我只拿走了水。 可她打开了密封盒,说:“吃点,吃点,水果嘛,都削好的。” 她总是这样,一股脑把心意全塞给我。 我了解她,胜过她了解我。便不做抵抗,吃了一口。 我嚼着西瓜说:“这人太多……咱们先回…..”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朝着哭声的源头看去,是个穿蓝裙子的女孩。 她哭诉着今年的英语听力有多么的难。最后一题自己尽了全力,但还是拿不准。 她父母在一旁被吓得一愣一愣,生怕自己闺女因为悲伤过度发生意外,连连安慰。 那一幕让我印象深刻。 我摇了摇头,钻进车里,觉得自己失策了。 “刚才和我妈说实话或许会更好。但我没有把握她能信我。” 我低下了头,又灌了一大口酒,只听见空气中飘荡一声叹息。 回忆还在涌现…… “当你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时,你将错过月亮”我小声说。 “你说什么?”我爸坐在车上问。 “你女儿说,当你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时,你将错过月亮。”我妈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重复道。 “也有几分道理,从哪读到的?”我爸问。 “学校厕所的门上。”我回答。 车子启动时,我透过后车玻璃,想再看一眼那个穿蓝衣服的女孩。 可女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矮狗,坐在女孩站过的位置,正四处张望。 我猜那本就是它的地盘。 人群逐渐散去,保安正在给大门上锁。 “那狗坐在阳关下气定神闲的样子,和一身脏兮兮的皮毛组合在一起,让人觉得荒唐。” 我笑出了声,又喝了一口酒。 “流浪狗就不配享受阳光吗?哼!”那个直击灵魂的声音再次从心底发问。 “也不是。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奇怪感觉,狗似乎知道我在看它,所以它也转过头来,盯着我。”我解释道。 车子一发动,爸妈就开始讨论晚上要带我赴饭局的相关事宜,我则还在一直回想刚才考试时发生的怪事。 “闹闹啊,萱萱晚上也要去的……你要记得,要是白叔叔问起你考的怎么样,态度要谦虚点……另外,别问萱萱考的怎么样……她和你主动聊了,你们再说,好吧…...闹闹?记得了吗?”我妈乐滋滋的嘱咐我。 “好。” 考点附近的交通被堵得水泄不通。 一只柴犬轻松超过了我们,我看它脖子上系着一块腚蓝色的小方巾,正和主人一起悠闲散步。 阳光洒在它的毛上,照的整只狗金灿灿的。 “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只柴犬,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只矮狗脏兮兮的身影,有人养过它吗?它一直在外流浪?它会不会也有小方巾呢?” “哼!狗未必会在意这种事?可笑!”直击灵魂的声音发出一声嗤笑。 “也对。狗应该不会在意栓它的绳子是金是麻。这都是人讲究的事。” 我又喝了一口酒,没抓稳,倒猛了些,嗓子被呛得干咳了几声。 车停下来时,人行道的红灯变成了绿灯。 我又看见那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她已经擦掉了眼泪,忧心忡忡地走在斑马线上。 “我真的很想劝劝她,告诉她真没关系。没关系的。 当你因为有一题没做好,而抱头哭泣时。想想那些不幸错过整场考试的人吧,还有莫名其妙睡着的人,或者是从来不对成绩抱有任何信心的人。 要多想想他们,你就又有心情可以欣赏太阳,月亮……还有星星了。” 说完这些,我一口气喝掉全部的酒,只觉得这啤酒苦的发涩,让人嗓子火辣辣的疼,头也晕乎乎的。 我用酒瓶撑着,站了起来。 抬起头,隔着玻璃往看向遥远的天空。 “今夜别说星星,连个屁都看不到。” 直击灵魂的声音从很矮的地方道出了我的心声 “呸,就是,绝望黑。”我嘟囔了一句。 ———————— 啤酒:不是我假酒害人,是主角酒量太差~ 第五章 醉后对狗吐真言? 便利店内放着王菲的单曲《我的天空》。 空灵的声线,让人在深夜感到一种被放逐的孤独。 “我的天空,真正的绝望黑......天空……” 糟糕,酒精好像上了头,我不由地也唱起来。 “跑调了!跑调了!不过,你还真行。现在竟还有心情惦记别人。” 直击灵魂的声音野蛮地打断了我。 “你懂什么?人不可能从没发生过的事里汲取经验。而我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考砸了自己本就没参与过的考试而后悔自责。天知道怎么会遇到这种怪事。” 我对着空气解释道。 想到高考过后,自己每天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通宵游戏,相当颓废,这并非为了发泄心中失意,而是为了醒来。 “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我死了,梦就醒了。” “是喽!死人要操什么心。”那声音怪里怪气冒出一句。 “可今天,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会猝死在屏幕前。有那几秒,仿佛有人用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下来,我才醒来。” “你终究也承认,自己是个怕死的主。有病的不能装成没病的,没病的要装成有病的别人也拦不住。”那个声音继续说。 “我没装病!”我朝着玻璃上的倒影大声呵斥道。 喊声虽大,心是虚的。 自己到底是不是有病呢? 如果没病,又如何解释,自己连如何踏进考场都记不清呢? 还有那棵梦里的怪树。 失忆?梦游? 这两个词闯进了我的脑海。 我使劲摇了摇头:“难不成,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早检查,早确诊,早治疗,早恢复嘛。”那个很矮的声音,戏虐道。 “我不怕去医院,只是这以后……要怎么办呢?算下来,自己宅在家里也已经快半个多月了没出门。高考的成绩应该明天就可以查到了。真让人头疼啊!以后怎么办,真是头疼啊!” 我使劲抓了几下头皮。 “远的先不说,近的,就我妈,怎么把她对付过去都是一个大问题。还有之后……” 一想到未来啊,前途啊,眼前就黑乎乎一片。 “挨个耳光,事就过去了。” “只是挨个耳光…..的事?” “那可不?好死不如坏活着。” “是赖,赖活着。”我纠正道。 “差不多吧。人还能给尿憋死啊?憋急了就撒,管它马路电杆车轱辘的,真搞不懂你们人类。” “别说你,我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憋……急了?” 人类? 此时,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或者说,相当不对劲! 我顺着那直击灵魂的声音来源,往下看! 一双水汪汪的钛合金狗眼,正与我对视! “啊!啊啊啊啊啊!”我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只狗也发出了惨叫。 声音贼大,狗耳朵竖了起来,小小的眼睛瞪得浑圆,似乎比我吓得还惨! “卧槽!卧槽!我疯了!狗怎么能说话呢?还是你疯了?你怎么能说话呢?你吓着我了。” 我捂着自己的嘴,又指着地上那只狗,酒几乎醒了一半。 环顾四周,这便利店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个买啤酒的店员呢? 那只狗看我那么激动,反而平静了下来。 趴在地板上,头搭在前爪。 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认真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用一只手扶着脑袋,另一只手攥着酒瓶,用手臂靠在窗玻璃上。 我这喝了多少啊,一瓶就上头了? 狗怎么能说话呢? 我不安地向窗外看了看。 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便利店内,来来回回还是那几首歌。 头顶的白炽灯,灯管在微微闪烁,发出嘶嘶声。 恐怖片里,这种声音暗示着不详。 我把目光挪下来,谨慎地往前迈了一步。拿起酒瓶用酒瓶屁股那头,指着那只趴在地上的矮狗。 “刚才就是你说话的吧?装也没用……我都听见了……” 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凶狠一些,可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字。 神经。 那只矮狗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遂后叹了一口气。 我竟在它的脸上觉察出些许不屑! 它把头懒懒地挪向左边,盯着走道的尽头一动不动。 我伸出头,跟着它的视线望去,延伸的目光被一扇门中断。 “员工通道,非请勿入。” 白底红色,门是关着的,此时那几个红字显得异常醒目。 门后有什么? 我很疑惑,又看了一眼那只狗。 它却兴奋了些,耳朵溜溜转向那扇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动响,上半身几乎要站了起来。 我心里咚咚狂跳。 都说狗眼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 难道说? 突然,门把手动了一下。 只见,那只狗霎那间像箭一样飞射出去。 …… 后街,便利店后门。 “它是这里的常客了,都是这个点来。你也认识它吗?” 便利店的售货员小姐姐向我投来善意的目光。 “不太认识。”我看着自己面前这只狼吞虎咽的矮狗。 它正专心嚼着生鱼片,两条短腿支撑着肥胖的身体,矮的像一个笑话。 这货头顶上有一小撮长歪了的白毛,嘴边黑黑的。 可副嘴脸总让我觉得在哪还见过它。 “交班的时候,同事还和我说起你……” “我?……我怎么了。” 想起了自己刚才用酒瓶指着这只狗的滑稽样,心下一惊。 “别误会,没什么的。看你自己待在那儿挺久的,还想着你认识它。” “怎么说?” “因为你一直坐在它的位置上。” “啊!?” 那个脏兮兮的小圆凳居然是它的位置。 小姐姐笑了笑,继续说:“看它也不介意,觉得你们俩处的挺好的。以为相互认识呢。” 我和那狗对视了一眼,我感觉它与我心里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哦!吃完了,是还要吗?” 看那狗吃完了一盒生鱼片,小姐姐转身又拿出一盒。 她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说:“快到保质期内没卖出去的,快到凌晨就会打折。” “如果还是没人买,就要销毁,就算过期一分钟的也是。每天统计要达到一定报废比” 她停了停,继续说:“就是没有质量问题的,也要被丢掉。” 她熟稔地把带芥末挑走:“填完报废比的,要是还能多出来几个,过期一小时,给它吃不算浪费吧。” 这显然不是个问句。 我看着她手里的生鱼片,没有回答。 那狗虽然饿极了,却也等人放下食物,手收走了才吃。 似乎保留着一分戒心。 “为什么想喂它?”我问。 “这个嘛……小时候想养狗,后来有人送了一只。再后来,放学回家,狗没了。” “是弄丢了吗?”我问。 “他们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买菜时挣断绳索跑了,找不到了。我就搬了凳子,坐在家门口,我有种感觉,小白总会回来的。它万一回家,没人给它开门怎么办?” 听到这里,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便说:“原来它叫小白。” “嗯,因为它全身白毛,摸起来软软的,最喜欢人摸它的肚皮,每次都翻过来。” 她笑着说道,手放在空中,像在摸一只隐形的狗。 “后来,家里人看我放学什么都不做,搬个凳子就为等它。就跟我说,小白不是自己走丢的,是被坏人掳走了。回不来了,让我不要再等了。” “到底哪种说法才是真的?”我被搞糊涂了。 “都不是真的。过了好久好久之后,有一次听到家里人和客人聊天,说起养狗。讲什么容易影响孩子学习,分心。” “荒谬。什么都能扯上为了成绩。”我忿忿道。 她朝我笑了笑:“是啊,谈话时,他们无意中说漏了嘴。我才知道小白并不是走失的,而是我奶奶亲自丢出去的。丢了好几次,每次小白找都会回来。 “多好的狗啊!”我感叹。 “后来她把小白卖到了狗肉馆里了。” “......” 沉默。 不知道是起风了,还是故事的结局转的太快,让人心寒。 我身上突然凉飕飕的。 ———————————— 生鱼片:我太难了~ 第六章 空巷夜话聊旧事 我蹲了下来,把刚才喝完的啤酒瓶放在地上。 “那你怨她吗?” 我小心地问。 “你说的是我奶奶吗?” “嗯。” 她低下头想了很久后说。 “现在不了恨,事都过去了。才知道时,确实是挺生气。” 她抻了抻手,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夜空。 “我听过一种说法,狗要是死了轮回转世不管多少遍,要是遇到主人还是会认得的。”她说。 “唔……所以你觉得这只狗是小白转世而来?”我狐疑地看了看身边这个狼吞虎咽的家伙。 一嘴黑毛,身长腿短。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这种事估计也没办法确定吧。不过它从不让人摸,包括我。所以我想,如果真有轮回,它应该也不是小白吧。”她朝我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还喂它!” 我其实想说,用生鱼片喂一只陌生的流浪狗,何其奢侈啊!况且,被人逮到,估计还得受罚扣钱。 冒这样的风险,真不值! “或许,这小家伙也是在寻找自己的主人呢?” 她继续说:“我希望小白在找到我之前,也能有人像这样,对它好一点,让它不要太辛苦。可以不爱它,但至少不要伤害它。” 听她这么说,我便把刚才那一肚子的话吞了回去。 “可以不爱,别伤害。”我重复道。 “嗯。”小姐姐点了点头。 “还蛮押韵的。” 那狗吃完了鱼片,正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们。 “还要吃吗?我可没有生鱼片再给你了……嗯……等等,我的宵夜,只能分你一半……” 那个小姐姐从兜里掏出一个饭团。 矮狗舔了舔嘴,闻都没闻,扭头就走了。 我和小姐姐看着那矮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你呢?”她转头问我。 “这么晚也不回家,看你的打扮,应该还是个中学生吧?” “我?说来话长。” 我叹了一口气,并不想把发生在自己身上古怪经历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突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成天唉声叹气的……”她笑着说。 “抱歉,打断一下。那只那狗会说话吗?你喂它时,听过它说话吗?” 我一开口就后悔了。 她站起身来:“哈?你……你说什么?” “哦,你别误会。” 我连忙摆手解释道:“刚才我坐在便利店里面,听见有人与我对话,我开始以为是那只狗……” 小姐姐眉头上扬,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我,仿佛我在讲一件多么骇人听闻的故事似的。 “算了,简单点说吧,我就想知道,我进店之后,除了那只狗,你还有见到其他人接近我?站在窗外的也算,除了那只狗。” “你喝太多了吧!狗怎么会说话呢?你一直在自言自语,都这么晚了,哪有什么其他人……” 说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顿时充满警惕,盯着我向后退了一步。 “啊!我的意思是……” 我几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努想力扭转这越描越黑的局面,便往前进了一步。 她立刻退到门后:“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看你一个小女生大半夜,也不回家,快回家吧。” “你……”不等我解释,她便要关门。 “不会神经有问题吧,要不就是年纪轻轻就开始酗……” 最后一个字,被关门声吃掉了。 我猜是:“酒”。 “你……你看谁家酗酒,只酗一瓶啊!喂?我没病啊!你至少让我从正门出去吧!喂?……” 我用力拍着门,却发现这门厚得惊人。 我拍的如此用力,声音全是闷响,里面的人估计屁都听不清。 我不由感叹,这女的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海底针,诶…… 愣在原地,足足有五秒,我的眼睛才慢慢适应了周围黑暗,依稀辨清门上那几个字——员工通道,非请勿入。 我叹了口气,转身想走,却踢倒了先前放在地上的酒瓶。 乒乒乓乓,响声回荡在巷子中。 我摸黑弯腰去捡,却突然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好像有人坐在我背上,朝我的后脑勺,猛吹一口凉气。 我顿时汗毛倒立! 捏紧酒瓶,猛地站起来,迅速转身,劈头盖脸从上砸下。 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往前照。 什么都没有。 除了屏幕那点幽微的亮光,浓重的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我心下一惊。 把背紧紧地贴在门上,双手颤抖,开启了手机的手电筒。 光比刚才亮很多,视线顿时开阔了不少。 周围所有一目了然。 在这空荡的巷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被吓得冷汗直冒。 耳朵里的每一条神经都在紧张地捕捉周围任何细小的响动。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空气中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蚊鸣般细响。 来源似乎就在我的正上方。 我循声抬头望去,大约在头顶半米高位置,墙里嵌了一扇糊满油污的小风扇,正在卖力旋转。 那油污波及周围,墙面都是黑乎乎的,夜里要十分仔细才能观察到。 难道刚才是它?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电量提示仅剩15%。 靠! 已经一半点了,得马上回家! 我打开手机导航。 “开始导航,距离1.5公里,预计22分钟。” 我吞了一口口水,迈出步子向前。 …… ...... 这条空荡的巷子,陌生,漆黑。 没有人,也没有风。 两侧是高而严实的砖墙,让人压抑。 我感觉自己在里面走很久,看导航显示才过了三分钟。 提心吊胆的走夜路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不远处有几只垃圾桶倒在墙角。 走进才发现每一只都大的能轻松装进一个活人。 我小心避开那些引人遐想垃圾袋,尽量不去看。 可经过那儿时,袋子里竟传来窸窸窸窸的响动。 那声音尖絮刺耳,一刻不停,叫人听了头皮发麻。 那黑色的垃圾袋低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我忙用手电照去,光之所及,无数肥硕的老鼠似虫群一般抱头四散。 那些老鼠的皮毛泛着墨绿的光,有的竟然还敢跑到我的脚边来。 我只看了一眼便我胃里直翻腾。 我捂着鼻子,快步向前,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导航声音提示: “前方一百五十米右转,进入猫眼儿胡同。” 原来这条巷子是在猫眼儿胡同附近! 我心中一喜,加快了步伐, 听见猫眼儿胡同四个字,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这地儿我再熟悉不过。 —————— 手机:电量一低,就没啥好事发生~求推荐,求收藏~ 第七章 猫眼儿胡同 猫眼胡同是我幼儿园和小学每天上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中国的胡同,弄堂,窄街,巷子,叫得上名的都必定有些故事。 而这些故事也承载了一代代人的回忆。 胡同口的槐树下,老人们下棋又喝茶,夏天知了叫得响,正是明媚好时光。 我的那些个小伙伴很多都住在猫眼儿胡同。 大孩子们“掏裆”骑着大梁横,一群人横冲直闯。 后面那几个骑得优雅些的,后座一般都坐着姑娘。 小孩们虽人人脖上都挂着自家钥匙,但放学从不直接回家,总要跑到胡同里玩一阵。 斗蝈蝈的斗蝈蝈,弹弹珠的弹弹珠。 女孩踢毽跳皮筋砍包儿,男孩摘石榴打枣无恶不作。 整个胡同仿佛就是一个大院子。 北冰洋,山楂罐头、糖瓜,袋儿淋,酸梅汤,这些儿时的滋味也一气涌上心头。 而我现在最惦记的,是胡同口那个秃老头炒的栗子。 整条街的糖炒板栗就数他炒的最香,放学我爸总会给我买半斤。 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导航提示:“前方直行五十米,然后右转。” “猫眼儿胡同长又长, 千只万只 里面藏 一猫病了 二猫瞧 三猫买药 四猫熬 五猫死了 六猫抬 七猫挖坑 八猫埋 九猫坐在地上哭起来 十猫问它为什么哭 九猫说 十猫一去不会来 眼儿眼儿长身上 猫儿猫儿一起来。” 我哼唱着那首熟悉的童谣,心中十分亲切。 “右转,进入猫眼儿胡同,然后直行554米” 我向右一拐。 心里黯淡下来。 槐树,爬山虎,大院全没了。 眼前一切触目惊心 乱石倒砖遍地都是…… 左右的院子被拆的七零八落,合着乱石碎瓦,勉强围出条道来。 窗沿衔着半拉窗户,另一半不知所踪。 一扇门孤零零伫在那儿,锁着一间不存在的大宅。 再往前走,情形稍好些。 可以看得出这一片还没动工。 不过地上也一样脏乱不堪。 行道两侧,随处可见用编织袋装着的建筑废料,破烂家具满地都是, 各院,各房,各墙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屋里头没有半点人气,窗户不是黑洞洞的大开漏着阴风,就是死死锁着。 那些糊着报纸落满灰尘的窗户像极了白内障病人浑浊不清的眼睛。 …… 这还是我认识的猫眼儿胡同吗? 所幸,那盏旧路灯还没拆掉,有了那点可怜的光线,我至少能看得清路。 我关掉了手电筒,屏幕上显示现在只有8%的电。 光线影影绰绰,报纸上那些扭曲的人脸就像要立刻活过来一样。 周围的一切阴森恐怖,虽能与记忆中的旧景对上一二,但是气氛却大相径庭。 这种反差让我更加不安。 穿过猫眼儿胡同是一条横着的宽街。 那条街夜不闭市,深夜也热闹非凡。火烧、爆肚、烤鸭,羊蝎子,麻小,烤串,烤鱼应有尽有。 出了胡同人就多了,我不断安慰自己,一步一步前往走着。 突然! 我看见远处的路灯下似乎有一个人! 看个子是个小孩,大约七八岁? 谁家孩子大半夜也不回家? 疯了,玩这么晚? 我刚想叫他,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孩子身材比一般孩子要壮些,一动不动定在胡同中央。 双手似乎还捧着个小盒一样的东西。 路灯从高出射下,在他脚边投出浓重的暗影。 这诡异的场景让我不敢再向前。 我闪进最近的柱子后,躲在暗处默默观察。 但距离太远灯光又昏暗,那孩子一直背着身,我只能大致看得清两三分。 几分钟后,那孩子侧过身来,低着头,好像在摆弄胸前那只小盒。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一部相机。 我松了一口气,可没听说过鬼玩相机的。 但心里也越发好奇,这个孩子是谁? 大半夜他一个人在这拍什么呢? 他摆弄了一会,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赶忙回身,屏住呼吸。 却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逐渐逼近。 我攥紧了手里那个破酒瓶,大口呼着气。 脚步声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接着,我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哀求。 “救命…...救我……啊!……求你别……啊!……救……” 一下,两下,三下,我听见击打声,脑子里一片混乱。 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劫持了那个孩子吗? 四下……五下……六下……击打声还在继续…… “救我……救我……不要让他打我了……”那个哀求声近乎沙哑。 我愣住了!这是在向我求助吗? 难道那孩子刚才看见我了? 理智重回大脑。 我小心探出头去,却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刚才还站在灯下的小孩竟然在用一根木棍丧心病狂地抽打地上的一个麻袋。 那麻袋痛苦地扭动着,呼救声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看样子,里应该装着一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孩子。 眼前的一切触目惊心。 看那小孩打得全然忘我的背影,我只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个普通的熊孩子,而是个变态。 呼救声越来越小,我心一横,便站了出去。 大声吼道:m!小崽子!打的没完了是吧!” 这变态熊孩子虽然目测不超过8岁,但鉴于他手里还拿着武器,可能和玛利贝尔[1]是一路货色。 我在吼出这句话的同时,砸烂了手里的酒瓶,并且悄悄记住了旁边电线杆的编号。 “砰” 酒瓶的碎裂声把那孩子吓的一哆嗦。 我握着瓶嘴,尖刺朝外。 “把棍子给老子丢出去!” 那孩子把木棍丢了出去。 我走到他身后,用脚将棍子掏过来,却发现棍子上还钉着钉子。 “小王八蛋,手这么黑。” 我捡起木棍拿在自己手里。 不知道为何,我觉得靠近那小孩时,闻到一股浓重的狐臭味。 “袋子,解开!”我大喊。 看那小孩定着不动,我便用木棍使劲敲了敲地面。 呵斥道:“给老子把袋里的人放出来!你要敢乱动一下,老子用酒瓶扎烂你的脖子!” 那小孩弯下腰解开袋子。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来!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是只……狗? 难道不是小孩吗? 它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身上滴着血,我认出了那头顶长歪的一撮白毛! “我去!是你?居然是你……刚才是你喊的救命!” 满嘴黑毛的矮狗只看了我一眼,就吓脱相一般疯窜出去。 嘴里喊着:“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一溜烟就没影了。 手里木棍微微动了一下。 我回过头,那小孩居然趁我不备,徒手抓住木棍带钉子部分! 他低着头与我拉扯,力气大得惊人! 我有些慌了,大喊着: “你丫要再动一下,我扎烂你的脸!你会毁容的……给我松开……你这死孩崽……子……” 他抬起头的时候,我脑袋里“翁”的一声炸了起来! 那是一张无比丑恶猥琐的成年男人脸! 布满癞麻皮肤看一眼就令人作呕,额头的沟壑被几缕厚重油腻头发盖住。 一双细长狭窄的眼睛里死死盯着我,那眼睛里闪烁着多疑凶狠的光。 那是属于恶人的脸。 突然,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啊!”我的惊叫了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不是孩子,而是个变态的侏儒! 第八章 假月光下的死亡曲(1) 那侏儒趁着我吃惊的瞬间,将木棍朝自己方向猛的一拉。 我手一松,木棍险些让他夺了去。 看我死抓不放,侏儒又换了一招,竟持着木棍一节节顺势挪过来。 我看他一步步逼近,想起了顺人指尖就往上爬的蟑螂。 我恶心极了!下意识猛地一推,索性将那那木棍重重砸在他脸上。 侏儒没料到我会突然脱力,便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我也顾不得其他,趁他倒地,跨过他,拔腿就跑。 不料,侏儒又抓住我左脚踝。 令我摔了个狗啃。 他手劲很大,我的左踝被握地生疼。 我感到他有意拽着我往后拖,赶快提起右脚,照着他的脸狠踩几下。 他才终于松手。 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前使劲疯跑。 很快我就跑到那盏路灯下。 见他没追来,我也不敢放慢速度,依旧使出全力往前。 一步……两步……风在耳旁呼啸……房子一栋栋后移。 我平生从没跑得这么快过! 眼看马上就要跑出去了……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我狠狠摔倒在地。 没时间感觉疼痛,我用手肘撑地,正想爬起来,眼前却出现了一双脚。 那双脚穿着镶钻边的黑色丝绒高跟鞋,鞋跟细长尖锐,看起来像一件危险的武器。 我双膝还没完全来离开地面。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头看看那双鞋子的主人。 目光才到她胸口挂着的相机。 只听得,啪—啪—啪几声。 身体像被巨浪冲碎一般,僵住。 我无法动弹丝毫,只能直愣愣栽倒在地。 下一秒,天地面反转过来。 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很大,我看清了很多东西。 身后一根带血的银色金属丝横在路中间,闪闪发亮。 地上不计其数的毛发,沙子,土块......从前老房子挂在屋檐下的铃铛……还有那双黑色绒面的高跟鞋……是猩红的鞋底。 在漫长的闭眼前,我觉得那鞋底的红色和血一样刺眼。 …… …… 意识慢慢回到了脑子里。 “不好吗?刚好如了你的愿。”一个冷漠的女声说戏谑道。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变得很慢,眼皮也很重抬不起来。 “狗屁!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让她跑了?现在倒好,要我怎么弄?”一个激动的男声响了起来,听得出来他现在很焦虑。 我试着动了动,感觉身下软乎乎的,像睡在柔软的抱枕上,手背碰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她看见你了。你那么有特点,我还能放她走吗?”女人特意加重“特点”这两个字。 男人听到这句话后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等眼睛慢慢能睁开,我半眯着眼开始打量周围。 我好像身处于一座废弃的旧四合院里。 院子晒衣服的栏杆上,乌压压挂满了风干的猫尸。 我试着从后背使劲,却感觉像被人暴打了一顿,浑身痛得厉害。 风似乎吹走了今夜的乌云,月亮冰冷的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是满月…… 脑子慢慢清醒过来,我想到自己一时半会无法动弹,便索性安静躺尸,竖着耳朵听那两人说话。 可这院子里怎么一直都在回荡一种婴儿啼哭的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男人气急败坏地问。 “老样子。”女人回答的很果断。 “可……这可是个人!”男人颤抖着说。 “人才好,我早就想试试了,你拍,相机里还有内存,你来拍。”女人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 “这……”听得出男人很犹豫。 “我的好心肝,好哥哥,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还是你现在嫌我了……你也觉得我生病了……”那女人蹲下来,竟然开始对着那侏儒撒起娇。 我眯着眼,只看得见轮廓,但场面真叫人倒胃口。 “我……”那侏儒眼神迷乱。 “我……我怎么会嫌你,只是这么做,被人发现,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不想再进一次监狱……” 那女人半晌没说话。 随后继续用撒娇的语气说:“不让人发现不就完了。这马上就要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分成几份塞进袋子,和之前那些死猫一样扔出去不就好了……” “你当警察是傻子吗?”侏儒突然暴怒起来。 他撇开那女人。 “这可是人……做了就是犯法的,我告诉你,趁早把她丢到别处去!别等她醒过来。” 侏儒顿了顿,语气和缓了些:“处理完这几只,跟巢鸭结算清,我明天就带你走。不!这些都不要了,我们尽快动身,我不想再被人认出来。” 女人收起了刚才甜腻的语气,冷冰冰道:“现在这些虐猫虐狗的,巢鸭已经没兴趣收了。” “毕竟现在拍短视频的人太多……渠道多了,审核不严。水底下的东西就跑到明面上……” 我听完这话心里一惊,眯着眼,打量四周,照在眼睛上的光哪里是什么满月,而是一台架在院子里的补光灯。 正对着我的除补光灯,还有一个三脚架,上面放着一架相机。 当下,我感到自己处境相当不妙! 便开始规划自己的逃跑路线:先躺尸,等他们转过身,找机会顺着墙溜到影壁周围。 我的视线移到那块残缺不齐的影壁前,发现地上有三个大铁笼。 其中两个已经空了,最后一个里面塞满了猫咪。 “喵~喵~喵~” 那些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就是从笼子里传出来了。 看到这,我有些疑惑。 仔细观察,那些在笼子里的猫,似乎不想逃走,而是懒散的挨在一起。 “巢鸭是我原先拜把子的兄弟,我不曾听他提过这些。”侏儒压着声音,语调阴沉。 女人没有回应侏儒的话。 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到从铁笼前,从里抱起一只胖乎乎的小白猫。 “乖乖!受委屈了!把你放在这里挤着……” 那白猫在那女人怀里并没有挣扎,反倒亲昵地舔了舔她的脸。 “唔……乖乖……你是妈妈心头上最喜欢的,心尖尖上的小可爱,亲亲来!……最乖了。” 看见那猫和女人亲昵,我才发现这女人虽然说话老成,脸蛋却十分稚嫩。 只见她身材纤细,长相清纯,踩着一双与自身气质极相不符的高跟鞋,打扮得老气艳俗,走路来倒是走得四平八稳。 如果她卸了妆,我一定会以为她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高中生。 “老彭,我跟你交个底吧。” 那女人,不对!是那萝莉。 她一边摸着猫一边说:“这次......我不会跟你走了。” 第九章 假月光下的死亡曲(2) 姓彭的侏儒听到这里,没有任何反应。 那女孩见侏儒并没有生气,便继续说:“你费劲把它们搜罗来,又是养又是喂,非得等养亲了,你才动手。我有时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成本太高了!” 那侏儒还是阴着脸,没有说话。 “有一次,我趁你出去了。在家里难受得慌。我没忍住,就挑了了一只还没养熟的灰崽子。你不知道,它那么使劲的挣扎!把我手都挠坏了!” 她把手里的白猫丢在地上,猫咪顺势便轻盈地离开。女孩嘟着嘴,撒娇似的把手伸给了侏儒,可她的眼神冰冷异常。 那侏儒敷衍地抚摸了几下她手上的伤痕,便不再搭理她,她知趣抽回了手,转过身背对着侏儒,嘴角下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那只叫小黑的呢?你跟我说过,你喜欢它。”侏儒问道,他没看到女孩的表情,语气平静。 “啊!那次可以说是一种艺术。我用电的,跟你说过,你又忘了。”那疯女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像侏儒展示了手中一直拿着的电击枪。 “真有你的。”侏儒不置可否地说道。 脚边的白猫亲昵地蹭着她的脚,她转过身,又把猫抱起来。 “你不知道,它喜欢我又怕我!这么复杂的情感,那时它眼睛里的光有多么漂亮!我只想看看它能撑多久……” 我心下一惊,不想再听那家伙絮絮叨叨,脑子里出现了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虐待动物的新闻,深知这世界并非所有人都善良。 考虑到现在的处境,也无法想象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会是什么结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趁两人相聊甚欢,我试着动了动脚,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大半知觉,后背却又一小块皮肤火辣辣的疼。 那疯女孩刚才肯定也是用电击枪将我击倒的。 我悄悄坐起来,想走,却险些被身下的软垫弄得失去平衡发出动响。 我歪头一看,身下竟然是一堆皮毛。 强忍恶心,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发出声音 “……崽子一直在笼子里疯跑,想逃来着,但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冲我龇牙……老彭!你说,你养的那些猫,都不摸,平时也不照顾的。没感情和,死前只是直愣愣盯着你,龇牙咧嘴,这多没意思。” 那疯女孩说完,把手里的白猫放在地上,轻轻安抚,那猫咪乖巧地侧身躺下去,信任地翻过肚皮来,模样像一团雪球一样,甚是可爱。 “它们死前看着你的时候,你什么都感觉不到?”那侏儒问,那语气值得玩味。 “能感觉到什么?它们恨我?怕我?我跟你说,老彭。我一开始还觉得跟着你好玩,现在啊,觉得这猫啊狗啊的都没什么意思,它们是人吗?它们有感情吗?和摔烂一只杯子有什么区别?” 说完,女孩便抬起了脚...... 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耳膜里传来声音叫我头皮发麻。 那声音代表着信任和恳求。 我闭着眼睛,努力着不发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泪水滚在脸上,也不敢伸手擦 疯女孩失了智了似的对那个侏儒大喊: “你说!老彭!这和砸烂杯子有什么区别!我天天陪你干这些无聊的苦差事!每天就是养这些畜生!清屎尿,喂那些腥臭的玩意……有什么意思?我是饲养员吗?” …… 过了很久,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接着,疯女孩把白猫拾起来,熟练地丢到我所在的角落。 我感受到手边一热,心理防线几近崩溃,只有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现在我可以断定这疯女孩是真个真正的变态。 用犯罪心理学的话来说,她没有同理心,完全无法体会别人的痛苦,这么再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动物恐怕就满足不了她了。 除此之外,纵火,尿炕也是这类人幼年会表现出来的一典型行为。 我眯着眼看见那侏儒费劲地爬上院子正中心的一个旧花坛上。 他点了根烟,耐心地对女孩说:“我不摸那些猫的理由,迟早你会懂的,但不是现在。乖乖,你要听我的,我们不能动她,听我的,把人送走,我们不能碰人,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那女孩升高了语调,讽刺地问道。 “对!原则。”侏儒坚定地回答道。 “我呸!你个姓彭的王八,现在跟我来扮什么善人。讲原则。”那女孩气红了眼,听到那侏儒还是不依她,她似乎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你十六岁把卖自己的老母亲卖掉......又卖掉自己的亲妹妹,你又是什么好货!……” 然而她突然噤住声,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捂着嘴,摇着头往后退,脸上露出极大恐惧,刚才那副模样,或许才是她隐忍压抑下真面目。。 那侏儒笑着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都是巢鸭告诉我的。”女孩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好。我信你,来。”侏儒站在花坛边上,伸出手,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 女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上前。 慢慢地低下头,用一种怯生生的眼神盯着他。 我心里多了十二分困惑。 女孩看侏儒的样子,那神情…… 那神情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当场抓到,却又得到赦免一样。 侏儒见她不肯上前,放下了手继续说:“你还记得,我是如何把你从那个孤儿之家里带出来的吗?” 女孩嘶叫了一声,那是一种类似动物的叫声,意味着极端的厌恶。 “不!我一辈子也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她捂着脸,大喊!眼里没泪水。 侏儒继续说:“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把你送回去,让你再去受折磨。这么多年我总算是做到了,护着你,陪着你,不容许任何人害你。” 女孩用一种悲伤的神情看着侏儒,她双眸在微微颤动,看得出她在尽力克制。 “你要跟巢鸭走,我不拦你,你大了,我也留不住你。女大不中留嘛,但你要知道。” 那侏儒又一次伸出手。 看样子,女孩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突破了,她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这次,女孩便颤颤巍巍地靠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巢鸭是在害你,你跟着他做那些勾当,你会进局子的。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只此一个忠告。” 侏儒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说。 那女孩慢慢将头埋在侏儒怀里,低着头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像一个并不高明的人工智能在笨拙地模仿人类哭泣的样子。 我远远地看着,这家伙的异样的行为,让我心里一阵恶寒。 直觉告诉我,她是在做戏,因为她低下头时眼睛睁得老大,看样子十分警惕,并不放松。 女孩抽泣了几下,便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如何待我,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心思。二八分账,你拿大头。干完这一单,我们好聚好散,其他的不要再说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冷漠的语气,语调变换之快令人咋舌。 侏儒听完悲伤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院子里安静得连蛐蛐声都听得见。 “我再求你一次,我爱你。”那侏儒在花坛上,跪了下来,诚挚地说。 这操作看得我目瞪口呆。 这俩变态的关系,已经超出我目前所能理解范围,果然非常人能懂。 只见那女孩站了起来,厌恶地转过身,说道:“老彭,我念你帮我那么多,但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已经赚不了钱了。同质化内容严重。市场已经饱和了,饱和就是没有竞争力,你知道吗?算了……你当然不会懂,这是什么意思……再说,我要走了……老彭你干嘛?你疯了嘛?你揪疼我了。” 侏儒的眼睛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嫉妒,他笑着揪起那女孩的头发,重重地把脑袋砸在花坛边的尖沿。 下一秒,侏儒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想这俩人曲折的爱恨情仇,只想立刻逃命。 第十章 假月光下的死亡曲(3) 血从她嗓子里冒出来……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却被手上的鲜红给吓坏了。 她想对着那侏儒说什么,嗓子发不出声,血从伤口处涌得更快了。 我被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僵硬。 侏儒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院子中央最亮得地方。 俯视着她,绕着她转圈。 似乎观赏着自己的杰作。 “彭宝宝?”他轻轻地唤着,仿佛在呼唤一个即将睡醒的婴儿。 女孩伸出了一只手,用力扯着他的裤脚,另一只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捂住了伤口。 侏儒立刻用双手握住她那只扯着自己裤脚的手,像是母亲在握住自己婴孩的小手一样,又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按着女孩的额头。 月光下这一幕,至今对我造成极大的阴影。 他轻轻地对那女孩说: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那里也不去。乖啊!.......我没上过学,不懂那些名词,巢鸭懂……他在路边给富婆玩烂的时候,是老子赏了他一碗饭的……” 他说这些话时,全然不是开始那番急躁的样子,而是用一种舒缓优雅的口吻,缓缓道来。 我那时见侏儒全情投入在这幅画卷中,便小心挪动着自己僵硬的身体。 眼睛盯着那侏儒的背影一刻不敢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自己才移动到四合院的门口。 “那时候他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而你个贱货,总算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我从那鬼地方捞出来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然没有怒意,像是一个听着古典乐哄孩子入睡的母亲。 笼子里那些猫咪开始暴燥不安,对着侏儒发出低沉的呜鸣。 “睡吧!你现在明白了了,我为什么要养熟了再杀。” “因为死的时候,那眼睛里的光最漂亮的。你看看自己,是不是比你说那种,龇牙咧嘴的好看多了……” 侏儒用萝莉身上的衣服擦干净匕首。 又用刀锋的反光当作镜子给女孩看。 “说到底,你还是太小……虚!宝宝……可不能再多说话了啊。你一说话,这血就流的不好看了。巢鸭他们就是这样,为了钱什么丑东西都造出来。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见不得丑陋的东西……” 我悄无声息地移到影壁后时,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还在对着那具血都快流干的尸体说话。 出了四合院的门。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只顾往前疯跑。 脑海里一路上都回荡着着他说的那句话。 “我为什么要养熟了再杀,因为死的时候,那眼睛里的光才是最漂亮的。” 一想到这句话,我忍不住要胃里一阵翻腾。 …… …… 猫眼儿胡同深处,错综复杂,大大小小有几十条小道。 我拿不准,那侏儒到底把我拖到哪里。 每次只能大致估摸着,朝一个方向跑。 每一次转角,我都害怕那个邪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 黑暗里,没有光。 没有人。 没有猫叫。 没有虫鸣叫。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昔日的猫眼儿胡同如今鼠群成患。 我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手机估计早被那两个变态拿走。 向前,一步,再一步,就这样机械地重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我感觉,路在晃。 不记得摔倒了多少次,我又爬起来…… 房子看起来都差不多。 身后有无数双脚在跟着我,可回头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只有黑暗。 我知道自己不能喊。 可心里那个声音,随着心跳在无限放大:“有人吗?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眼里湿热的东西不断涌出。 后腰有一块皮肤灼烧得难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乏力到了极点。 最后一次转角,我眼一黑。 重重摔在地上。 前面是死胡同,已经无路可走了。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人能在我眼皮子低下跑掉的了。”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缓缓回头,是那个侏儒。 “准确来说,是十四年。十四年前,我一时心软,大意了,结果一个比你还小的一个小不点,跑了,说来真巧了,也是个像你这样瘦的女孩,跑的时候还顺走了我一把刀,就是我身上带的这把,我以后常常提醒自己……” 他从身后拿出了那把匕首,我认出来,就是他刚刚擦干净的那把。 我心里虽然绝望,但看他又开始逼逼叨叨,我便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能够用上的东西。 虽然对方凶残,但是个侏儒,身高力气有限。 拼死一搏,总比束手待毙强。 糟糕的是!死胡同里地上除了沙子,连大一点的石头都没有。 “……出狱后,我找了她一年,终于找到了她。说来也是巧合……” 我看那侏儒虽然拿出了刀,但逼逼叨叨还是说个不停。 只要让他一直说下去,自己就有机会多一秒活命。 “......她那时候已经和亲戚住在一起,我找到了她,还杀死了她全家。从此之后,我就知道,斩草不除根……真是后患无穷啊。” 他故事讲完了,不再说话了,我心下一沉觉得不妙。 “我有病。”我开了口。 “嗯?”侏儒显然没有料我会开口。 “我有艾滋病!还有肝炎,乙肝。” 侏儒脸上有一秒钟吃惊,但随即眯起了眼睛盯着我。 我见他反应不大,便继续说。 “我十岁那年,被生父母买给了人贩子,人贩子把我后来卖到到了这里。” 侏儒听我“人贩子”这个词,眼角的神经微微在抽动。 我押对了! “后来……后来,我就想方设法想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恨他们,恨不得亲手了解了他们。” 听到这里,侏儒的眼里充满了血色和杀意。 我心中一寒,后悔刚才说错了话。 看他慢慢走过来,举起刀,我便立刻闭上眼,如发射炮弹般,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部背了出来。 “艾滋病通过血液体液传播,接触后,的最佳的阻断时间是2小时,应该在4小时内获得阻断药等预防性用药,最迟不超过24小时,阻断药需连续服用28天,副作用为……” “够了!”那侏儒对我吼道。 “你以为自己是科普站的大妈?跟我在这里说些。” “我…..我的血沾染在那根木棍的钉子上,就是你在路灯下徒手握的那根。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我有艾滋病,你皮肤破损的情况下接触了我的血,所以你现在也有感染艾滋病的风险。”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似乎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么说,今天还遇见了病友啊。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小姑娘,我有的,可不止是艾滋病。” 第十一章 怪树和萤火虫 听到他的话,我大脑里一片空白,原本构想的东西全倒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慌张。 “还有什么健康建议吗?小姑娘。”,那恶棍侏儒打趣道。 我索性全豁出去了,硬着头皮侃道:“在此之前你还用那根木棍打过狗,那狗应该是流浪狗,你还有一定概率染上,破伤风和狂犬病……” 侏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狂犬病一旦发作,将无药可治,有可能十天就会死亡。比艾滋病来得更快。破伤风也一样,一旦发作必死无疑。是急症。” “所以,你现在很危险,你应该立即就医,接种相关疫苗,以免错过最佳阻断时间。” 我一口气把能编的都编上,说自己气喘吁吁。 看他愣着毫无反应,我又补充了一条:“现在去医院还来得及。再晚,真没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那侏儒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么关心我,我几乎都快舍不得……” 没等他说完,我就抓起地上一把散沙朝他脸上撒去。 趁他眯着眼乱骂,我一把撞倒了他,急忙向巷外跑去。 一阵熟悉的电击声响起。 再接着就是浑身麻痹,整个人倒了下去,浑身无法动弹。 “自己就要死了吗?就这样?在一个巷子里。已经这么努力了,但还是要在这里完蛋了吗……” 那侏儒揉着眼睛,从我身后走来。 “狗日的小杂种!我的眼睛,竟然敢戏弄老子!你竟敢戏弄老子!就因为你这个狡猾的杂种,老子今天什么都没了!” 侏儒掏出了那把匕首,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一下。 肚子上感受到匕首的冰冷,接着冷又变成了热。 原来被刺中当下的一秒钟,是不会疼的。 第二下。 我的左肾应该是破了。 我不甘心! 明明已经用尽了全力,还差一点点就可以离开。 如今要死在这种漆黑的箱子里,死在这种人渣的手下。 我努力向外爬,却被拖了回来。 “……小杂种!让你多管闲事!你tm还敢不敢多管闲事!今天老子要你死……” 这句话像是在哪里听过十分熟悉,何其讽刺。 自己应该是要完蛋了吧,这种人渣却能好好活着! 我看着那侏儒丧心病狂地朝自己身上猛扎。 我看见了,自己被一阵电弧击倒的一瞬。 我看见了,侏儒藏在身后的电击枪。是的,他该带着。 我看见了,那个疯萝莉临死前的眼睛,那双眼睛漂亮的大眼睛里,布满的光,叫绝望。 生命最绚丽的光影在眼前闪动。 我知道,自己要死了,人死前是会看到自己一生的倒放,这叫死前走马灯。 可悲的是,自己的一生短到竟还不足以当成一部电影来回顾。 …… …… “真是不甘心吗?还不想死?你是自己悲剧的源头。在生命终结前的岔路,告诉我,你似乎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还是说那是个错误?” 一个悠远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我生命中从未听过那种声音,悠远空灵而又令人心生敬畏。 我看见了,猫眼儿胡同的路灯下,那个侏儒在痛打那只麻袋,一下,两下,三下…… “不是!我没有做错。”我大声喊了出来。 …… 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向我涌来。 走马灯时间的注脚定格在了五岁的某一天。 我很吃惊,俯视着那个穿着纸尿裤的自己,吃惊于自己的可爱。 那时的我还有肉乎乎的小手,肉乎乎的脸,正站在众人面前,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在黑暗中问那个悠远的声音,它没有给我答案。 “马闹!”噩梦般的声音响起来时,我被吓了一跳。 穿纸尿裤的我也被吓了一跳。 “你不可以撒谎!小孩子不可以撒谎!明明是个小姑娘,满嘴脏话,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让你多管闲事!让你多管闲事!” 五岁的我,蹲在了地上,躲在了黑暗中。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周围响起,但没打在我身上,我捂住了耳朵。 周围是一双双空洞的双眼。 “马闹!你给我说实话,你和他到底对老师干了什么?”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我这辈子最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无比疏远。 “我没有撒谎!” “满嘴脏话……小撒谎精……一个孩子竟然说出那些话……没家教……物以类聚……” 旁观者冷漠的眼睛变成了一双双嘴,声音吐出的字慢慢汇集成了一条粗壮的皮鞭。 一下,一下,重重抽打在那个年幼的我身上。 “我没有做错!”年幼的我跪在地上大声叫道,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 “你有答案了吗?”悠远的声音问我。 “这是我的回忆吗?我自己怎么不记得?那些旁观者的脸上为什么都带了一样的面具?那股鞭子是怎么凭空出现的?我那时在哪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他们为什么要骂我?” “你不记得了。”那声音平静地说。 “我应该记得吗?这是我的记忆吗?还是做的梦?”我大声质问。 那个声音没有再回应我。 “我死了,对吗?死了才能看到这些东西。” 那个声音还是没有回答。 我在黑暗中继续等待,看见远处有一闪一闪的星光,星光慢慢落了下来,落在周围触手可及的地方,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是萤火虫! 我抬起头,成千上万只萤火虫似流星般落下,如烟花一般绮丽。 光芒驱赶了黑暗。 光让周围的一切明晰起来。 自己面前的,竟然是那棵怪树! 无数只萤火虫伏在那巨大的怪树上,闪烁的光芒,场面绚丽而夺目。 我面对着怪树的主干,如同站在一棵由星光编织成的巨柳下,被周围发光的枝干笼罩,如同置身于庞大梦幻的牢笼中。 叶片之间好像有一个暗影,在枝叶之间快速闪动。 我想要从分叉的树枝间,离开这里。 那些萤火虫却突然飞到我面前,形成一道阻隔的厚墙。 “善人虽受模糊的冲动驱使总会意识到正确的道路。来签上定这份契约吧。若是签下契约,你虽仍存活于世,却将遵从不同之理,力量将使你孤独。…你若有此觉悟…签下这份契约吧。” 那悠远的声音便是那暗影发出的。 话语之间,几只萤火虫朝我飞来,汇集成一个圈,悬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就算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个付的起价钱的人。”我朝树间的暗影喊道。 “放肆!”两种诡异的音色交叠在一起,从我膝盖处响起,我脚趾感觉有些刺痛。 低头一看,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正是那两只背甲蔚蓝的甲虫发出的。 “你们?这是‘膨胀’了?”我对着那两只甲虫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甲虫哥俩站在我面前,只不过与上次相比,他们变大了许多,几乎到我膝盖那么高。 两只甲虫用钢叉刺着我的脚喊道:“蠢货!这是你唯一生还的机会。你不想活下去了?” “想。但我要知道,它是谁?”我用手指着树间的那个暗影。 那暗影被我一指,便停了下来,不再闪动。 我朝那个暗影大喊:“你是谁?为何躲在暗处?我的代价是什么?我从不相信平白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