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绝欲安》 第一章 奏折 三伏天,即使小殿外空空荡荡,一切却仍旧显得那么聒噪。殿内的人,此时心中也并不清净。 两个小宫女哆哆嗦嗦跪在一旁,低头惶恐,只能略微瞥着散落一地的果子,虽不是在大殿上,却仍不敢将目光落一丝一毫到天子身上。作为大颂朝百年来第一位年轻的女帝,虽登基只不过三年,其庄重威严不怒自威的气派,比起那些过往的皇帝来说,不减分毫。 方才发了一通大火,一口未吃便将端上的鲜果掀到地上,一手拍在案上,冷峻的目光兀自扫着面前的这一切。而那案上,仍摊放着新呈上来的折子。呈那折子的大臣弓着身,远远站在面前。 “那陛下,需不需要老臣帮您料理料理......”这个大臣仍旧弓着身,双手交叠作着揖,但略略抬起了些,仰着头,一脸谄笑地小心提议道。觐见在如此私密的地方,下巴上花白的长须,显示出他有可能是两朝元老,地位极重。可那完完全全已经弓弯了的腰背,挺直身后官服后摆比前摆又多出一节,又似乎在显露着他已经如此阿谀奉承了两朝。瘦瘦巴巴的身板,竟丝毫显不出羸弱,反而另有一番“气宇轩昂”。 “不必了。老师多年来劳苦功高,又是辅佐先帝爷的老人了。这许多年殚精竭虑的,您这一把年纪,晚辈实在是不忍心再让您继续操劳。不然传出去,外面的人这些年是怎么说你的慈儿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又该上折子说我不体恤师长,不孝敬了。”皇帝似乎漫不经心,长吁一口气,怒火已消般起得身来,过去扶起那大臣,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脸色,如寻常人家这年纪的姑娘一般。 “陛下如此,老臣惶恐。陛下孝顺老臣心中一直感念着呢,其余人如何说便如何说,陛下便当做听不到便是。若是实在看不得那些人,陛下和臣知会一声,便不会再有人扰您的清净了。” “老师如此说,学生心中便宽慰许多。那如此,学生再烦劳老师一事。阿七姐姐——江湖柳氏那位少掌堂,自我登基便有些日子不见了,原先是诸事繁杂。如今既然出了这事,姐姐如今也已知晓,想着同姐姐叙叙旧说说女儿家的心思......” “老臣明白。老臣这就请云令台拟魂鸽召请柳少掌堂明日入宫。陛下消消气,老臣,先行告退。”说罢,又弓下身子,作揖退出。 “去,送老师出去。”女帝一甩袖子,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二人。两个小宫女忙踉踉跄跄起身,一个忙着收拾散落一地的果子,一个跌跌撞撞趋着步,走的反而比老大臣还要摇晃。 皇帝重新端坐回椅子上,犹疑中提起朱笔,拿起那封奏折,但突然,心中动转了什么念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用力一攥,抬手又将奏折砸到了地上。 第二章 风复起 微风起。夏日的阳光扫过垂柳的细叶,扫过水塘的粼粼波光,扫过姑娘的发梢。 水榭旁,一少女随风舞剑,衣袂翩跹间,剑光闪闪。少女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簪子轻轻插起的乌发,泛着柔和的光泽。神色天真,姣好的面颊上显着一丝丝红晕,纤眉微挑,杏眼传神,一抹俏皮的笑与身上的衣裳极为相称。凛寒的剑光在曙色的衣裙中穿梭,剑随意走,灵动万分,原也是柄宝剑。脚踩星步,踏北斗,画星河,剑花翻飞,回身扎剑——“哥!”一声惊呼,忙要回剑避闪。原是一少年不知从哪冒出来,偷偷上前,想要于背后捉弄,却不曾想妹妹会猛然回身罢了。那哥哥不过只长一两岁罢,竟反应不及,嬉笑的面庞一下怔住,手中兀自拿着一香包,笑仍停在脸上,可内心却惶恐不已。 “哎哟——”眼见招式已然回剑不得,而哥哥还傻在当地,少女又是一声惊叫,一时更是着急。 “当啷!”一声,一月白之物飞来,狠击剑上,妹妹把持不住,剑被直直弹出,横飞出去,坠落于地,虽没有直刺于哥哥身上,却也是剑尖横扫,将少年的霁色半臂豁出一条口子。变故突起,兄妹二人正暗暗惊诧时,也终是松下气来。低头看时,那将剑弹出的,竟是这剑的剑鞘。 “阿滢,阿洲。过来。”一沉稳的女子声音传来。伶仃佩环间,一约莫廿二三年华的姑娘从小径中转出,身着水绿衫水绿裙,腰间佩一白玉珏。风拂面,撩动发丝,却也只显得她神色沉静,清冷淡然。手捧的白瓷碗中盛着樱桃,淋着冰蔗浆。只呼了那兄妹俩的小名,便转入水榭中,将白瓷碗放于食几上,敛好褙子,坐于一鼓墩上。 “柳七姐姐,我,我也不是有意的嘛。”撒着娇,那阿滢憨笑着,嘴角轻挑,双眼顽皮地一眨,挪到食几旁,坐到柳七姐姐身旁,闲闲懒懒地一歪,斜靠在柳七姐姐身上,捻起樱桃边吃边道。“为何偷拿剑?”柳七微微低头,略微冷冷地道。“哎呀,我只是想拿来玩玩,姐姐教我那套剑法不得拿好剑玩玩嘛......”叼着一枚樱桃,阿滢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不时地打量着姐姐的神情。“今日是我瞧见了,及时出手还可回护。你可知那剑锋利,若是伤了人......”“哎哟,伤人哪是我想伤的,我哪知道哥哥在后面——若要怪,也是怪他啊。谁叫他想捉弄人!”说罢,嘟起小嘴,嗔怪着斜眼瞧着哥哥。阿洲此时正倚在柱上,一抛一接地玩着香包,也是老大不耐烦,抱臂转向柳七道:“若不是她那日求我给她下山茉莉香包,谁愿意招惹这个混世小魔头啊。”“柳七姐姐,你看他!”阿滢向柳七撒娇道。柳七不答话,仍是波澜不惊的,只是刚一想开口,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小弟子行止不端,对着本派前辈不敬已可以去流瀑祠堂抄门规了。更何况柳玉安不是普通前辈是少掌堂,你二人如此做派,只怕罚跪三日都不止吧!”小径中,又转出一男子。与柳七年纪相仿,却一领宝蓝直掇,声音低沉,不怒而威。缓步上前,手执一折扇,扇柄上镶一翠玉,剑眉硬挺,朗目凝神,看着水榭中众人。 阿滢和阿洲忙收敛姿态,敛手站好,低头作揖道:“晚辈见过少掌教。”柳玉安也起身,上前来微微俯身一拜,开口道:“不知三师兄前来所为何事?尽快说便是。”“香阁有异动。宫中传信,是‘他’的事。”说这一句时,三师兄的声音意味悠长地越发低沉,微微顿了几顿,向前凑了几步。“好。”柳玉安说罢,转头对着两兄妹嘱咐道:“将剑收好,去吧。”两兄妹又是一作揖,阿洲收起剑,阿滢抱起白瓷碗,转头蹦蹦跳跳地去了。拐至小径,阿滢心下一转,眼波中流转出一丝狡黠,轻咬下唇,猛回身喊道:“少掌教就会拿门规压人!整天穿得和个老爷爷似的,真把自己当掌教啦?掌教阿伯才不会这样吓唬人!”说罢忙拉着哥哥跑去了。 “玉安!你看你把这两个孩子惯成什么样子。”三师兄气乎乎的展开折扇,不住地挥着,坐到鼓墩上,一翘脚,对着柳七道,“本派小弟子皆着白衣,你这般宠爱,让两个未入门弟子着彩衫已是乱了规矩。还让他二人随师门柳姓,这些也倒罢了。我知你心性,不舍故人。但今日可好,越发放肆无理。日后可如何?你——”“师兄不必顾左右而言其他,还是尽快说要紧事吧。”柳七站在水榭向着荷塘的那一面,迎风而立,清冷的声音忽而打断了师兄的话。 “好吧,那我也不瞒你了。只是,你先坐过来。”师兄越发忧郁,起身来,将折扇别于腰间,伸出手,要将柳七扶到座上。“师兄说便是,既是与他有关——呵,都六年了,还怕我会撑不住么?”退步躲闪过后,背对着师兄,仰头,微叹一声,一丝无奈又辛酸的苦笑勾上了柳七波澜不惊的面容。“玉安,你别这样......”“那直说便是。”“好,好。”师兄苦笑着收回了手,一手按在食几上,一字一顿地说:“‘他’,回来了。” 猛然,一怔,柳七犹疑间转过身来,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诧异,掺杂着几分担忧。但眼帘轻颤,灰暗的眸光中闪烁出光芒,一如六年前的模样。良久,嘴角颤抖两下,挤出两字:“何处?” 第三章 云令台上 “陛下说了,明天要见柳姑娘!你们赶紧把召拟好,送过去。”老滑臣到了云令台,趾高气昂地高声叫嚷道。差府中的小厮们都连忙打躬作揖,见过老相爷。这老滑臣拉过一个小当差的到身前,低头凑去小声嘱咐了几句:“这个小皇帝啊,我一手教大的。她的心思,别人都不知道,就独独我懂。今个折子上说的什么事,你们估计这会也都探得差不多了。这柳姑娘是个什么身份,这些年都办了些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召该如何下,让你们赵大人拿捏拿捏。把握好了分寸,将来的好事,少不了你们的。” 说话间,眉眼一挑,轻轻拍了拍小当差的肩膀。 “是,多谢相爷提点了。您平日待我们都不薄,我们赵大人是个蠢楞的,小的们却心里明白着呢。”小当差深深一作揖,也报之一个油头滑脑的笑容,从琵琶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道:“一点小钱,就当是小的孝敬大人的,来日投奔您,还望相爷收留。” “还是你懂事。走了!”张大人老贼眼滴溜溜一转,见四下的人都别过头去装作无事,便一揽手收走了荷包,在手中抛接着掂量着分量。又一甩袖收到袖口中,颇为满意地整理整理衣冠,迈着大步走了。 那给钱的小厮送张相爷出了差府门,叫喊着便急急向内府赶。 赵台司正在内里批着新传回来的信件,心中正烦闷,听得这嘈杂之声便将笔重重一抛,怒斥道:“叫喊些什么!”中正的身板偏也挺不直了,一手扶额倚在桌上。 “大人,方才张相来过。叫小的给您传句话。说是陛下明日请柳姑娘进宫,让您拟份召。不曾说何时进宫,不曾说何地召见,也不曾说诏书需让陛下过目。只说让您注意今日那份折子和柳姑娘的身份、差事。小的按您的吩咐,给了张相些银子,送走了。” 小厮毕恭毕敬地说完方才的事,站在一旁,听着赵大人的指示。 “见柳氏的人,这小皇帝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赵大人起身来,一挥手便要打发小厮离开。突然又招手让小厮回来:“再过几日,寻个什么由头,替我包份礼送去张相府上。诏书你们自己看着办便是,让魂鸽送去便是。” 小厮又换上了那副嘴脸,谄笑着低头哈腰出去了。 第四章 旧伤复发 细脚伶仃的长烛下,已积了一层烛泪。原本在房中应点着多支蜡烛,现在仍燃着的也就只留两三支了。本是夏日,却莫名的,今日黑得格外的早。无月之夜,漆黑一片中只有蜡烛还散着细微的光。 “姐姐——要下山?”阿滢和阿洲一齐站在屏风处,阿滢拘拘谨谨地问道。 “是。”柳七只回了一字,便低头不再答话,将一白瓷香炉揭开,又重新换好了印香,坐在鼓墩上,对着书案上放的一把旧琴细细擦拭。闪烁的昏黄烛火映着三人,却是几番不一样的心境。 细看那把旧琴,七根琴弦已断了两根,也是许久未接。厚厚的一层土灰落满琴身,不知是从哪里被翻找出来的。但若是细看品相,原是极好的上乘货色,被如此糟蹋也是可惜。 “那姐姐何日启程?”阿洲又复问道。 “不急。三五日后吧。”柳七似乎漫不经心,一手缠绕着续弦的细丝,缓缓绕柱,另一手把玩着玉珏道:“明日你二人随我一道,发卖些香料绣品之类,换点银钱冰果子。免得我不在了,你二人不是内门弟子,短了你们的吃食。”一边答话中,细细的琴弦本已绕在琴上,随手拨弄校音。猛地,又复绷断,“铮”的一声,手指上勒出一条血口。 烛火似乎已停止了跳动。柳七像是怔住了,毫无反应,手指仍搭在弦上。一滴滴的血顺着弦淌到了琴上。 “姐姐!”二人这才一声轻呼,“手!”阿滢从腰间抽出丝帕,蹲到身旁要给柳七包扎。细软温润的手刚一搭上柳七受伤的手便忍不住颤了一下——好凉啊。但没及多想,将血细细抹去,包好。 柳七仍呆呆地定着,毫无觉察。“姐姐,姐姐?”阿洲也凑过来唤道。“嘶——”柳七这才晃过神来,瑟缩着肩头,似乎觉出痛。“手痛啊?我轻点。”阿滢小心翼翼地道。“没有,没有.....”柳七挤出一个浅笑,安慰道,“没事,我自己弄便是,时候不早了,去歇着。”说着将手一缩,掩到桌下,直起身来,抬起另一只手拍拍阿洲的肩头道:“你是哥哥,快,带妹妹回去啊!”“啊,啊好......”阿洲勉强地答应着,也挤出一个笑来,眉峰挑起,写尽了疑惑。 “走走,走啊——”一把拉起妹妹,阿洲将阿滢硬生生拽出房去。“哎哎哎,你拽我干嘛?姐姐还......”阿滢与阿洲大声争辩着。 屋内,柳七用手支在桌上,艰难地起身。透过披散下的几缕长发,望见仍在烧着的烛火,心下烦闷,对着最近的一支蜡烛抬手欲挥,可刚一运气,心口一股寒流涌来,眉头紧皱却也无法压制,越积越沉。心知不妙但为时已晚,恍恍惚惚中一下支持不住跪跌在地上,单薄瘦小的身子似是极寒般颤抖着,一只手仍死死把扶案沿儿,低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阵风来,房中蜡烛飘飘悠悠中都眷恋不舍地灭了,白瓷香炉的袅袅云香也消失在一片黑暗里,杳无踪迹。“叮啷”腰间玉珏坠地,淬出一缕凛冽的光,忽又乍熄。 “你听——是不是姐姐那里的声响!”阿滢和阿洲尚未走远,阿洲猛地站住了脚。“没有吧?你听错了。”阿滢忘了方才的变故般只顾抛接着香包,玩弄得不亦乐乎。“不对,姐姐今天和少掌教说完话之后就一直怪怪的,平日里她多冷静仔细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到处找那把旧琴,还会划了手都不知道。不行,我回去看看!”说罢转身便飞奔而回。“哎——喂,你!”阿滢只得跟着也急急奔去。 “姐姐!柳七姐姐!”阿洲抢入房中,转过屏风,只见柳七整个人俯面跌在书案下的地上,浑身颤抖,似已昏厥。阿洲奔去,忙附身跪地,扳过柳七肩头,要将她扶到床上,却只觉一股透彻骨髓的寒凉传来,一时间刺得他连忙缩手。“别动!别动她!”阿滢刚转入房中大声呼到,“你别这样动她!去叫人!叫少掌教来!”阿滢又是一把把哥哥拉起来。“啊啊好!我去叫人!”阿洲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奔出去。阿滢俯下身,探探柳七的鼻息,跪在地上顾不得晚辈后生不得施用灵法的门规,汇聚功力小心地凝出一团暖流,拾起玉珏,以玉珏为依托,注给柳七。迷迷糊糊地,柳七似是清醒了几分,吁出一声长气,停住了颤抖。阿滢连忙罢手,轻轻扶起姐姐,将那寒凉单薄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又复凝功,缓缓注力。 而那头,阿洲奔到水榭处,想要跨桥而过。可湖上浮桥夜间便被拆下,无路可走。阿洲心急,一时间乱了阵脚,蹦跳着咒骂。猛然想起轻功一事,忙提气纵跃,奔过湖去,便奔便喊“少掌教,少掌教!” 第五章 宫中 “怎么今个儿都过了半日,阿七姐姐还不进宫来。”小皇帝似是有些着急,从如山的折子堆中抬起头来,装作不经意地问询着身边的宫女。 “陛下,柳氏那边今日呈上来的回书,说是柳姑娘身体不适,今日晚些进宫来见陛下。”一个宫女端着冰饮上前来,一面答着话,一面端起茶盏,送到小皇帝面前。却是个老成的,当是宫中掌事的。 “那怎么都过了半晌,也无人与我知会一声?”小皇帝搁下朱笔,抬手接过茶盏,凑到嘴边便要喝。 “张相爷和赵大人深知陛下与柳姑娘情谊深厚,怕陛下您知道了忧心,每日里公务繁忙徒增烦恼,便不让奴婢同陛下说,以免伤了贵体。”宫女递过茶盏去,又将身前案上的折子一一收好,如此这般地解释着,“今日陛下批折子想必也是累了,不如歇一歇再等柳姑娘不迟。” “老师和赵卿倒是有心了。那便不急,等朕睡个午觉歇歇再说。”小皇帝从椅上起身,却也不喝冰饮,将茶盏一撂,踢踢踏踏伸着懒腰便向卧榻去走。 这个宫女收来茶盏,对着下面几个小的一使眼色,几个小宫女忙跟在小皇帝后面,准备服侍她歇息。 掌事宫女出得殿来,掩好殿门,对着外面候着的一众小太监道:“陛下歇息,你们自行散去,这里由我们看着便是。”小太监们正被日头晒得七荤八素,听得这话忙行礼,四面散去。 第六章 入宫 睫毛微抖,轻轻睁眼。光扫过面庞。一阵短暂的清醒后,柳七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可无论如何也记忆不得昨晚的前因后果。柳七下得床来,理好衣冠,打开房门,“吱——” “醒了?”三师兄正坐靠在柱上小憩。“三师兄?”“好多了?还认我这个师兄啊?昨儿对我那么生分是怕我发现你旧伤加重不是?不让我拉你是怕我发现你身上寒凉不是?让两个小家伙离开是怕伤到他们不是?”斜倚着柱子,抱着臂,三师兄背对柳七,一连串地发问。 “师兄,我.....”柳七迟疑间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不想让任何人担心,不想让别人知道。”“师兄.....”“不用答话,我知道你不会同我讲实话,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告诉你那消息。”折扇一挥,抖抖土站起来,从怀中掏出玉珏交还到柳七手中道:“多亏了你那两个小家伙,若没他们我可保不得你周全。昏睡这么久,这几日不许运气用功。”说着,便在门前低头来回踱步。 柳七盈盈一拜,却又开口:“师兄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都说了吧。” “昨日三更,云令台魂鸽传来召令,要你今日进宫面圣。但未说何时何处。也不知因何召见你那时正凶险,我给你以身子不适挡了一阵。眼下已过正午,你却还是得去一趟。” “想来是‘他’的事吧。那你我同去总好过我只身前往。”柳七上前去,与师兄并肩去往马棚,也边打量着师兄脸色。 “召上说了,只见你一人。”三师兄摇头略带歉意地道,“而且,以现在阿灵的处境来看,宫中并不清净。先生虽然鼎力支撑,但想来,风波从未停息,即使是现在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也维持不了多久。先生说让你我二人同柳氏内门早做打算。” “一如四年前那般?可如今的柳氏,经那年一事后,哪里能和先前的柳氏比呢?再多打算,也架不住宫墙内人心诡谲。当年的内外夹击,呵——师父闭关,‘他’还未归,我功力已失大半。如今能做的打算,便是做好再复启用的准备。”柳七暗叹着,看向师兄。 “走一步,看一步。眼下要紧的是你的身子!把药拿好,撑不住时吃一颗。先不与宫中人计较。”三师兄牵过一匹白马,将一玉瓶递给柳七。 “如此,那还劳烦师兄帮我照顾好两个孩子。若我今日晚间酉时三刻未归,还请师兄料理门中上下事宜。”柳七说着接过缰绳,对着师兄又是盈盈一拜,翻身上马。 第七章 阿灵 “人都散走了。”掌事宫女进殿来禀报道。 “都走了,正好乐得个清闲。”小皇帝又是一伸懒腰,一甩手叫身边服侍的人都退下,自己胡乱卸掉了钗环,玉袍一脱抛到一旁,毫不顾忌体面,四仰八叉躺在卧榻上。 “陛下还是要注意些仪容才是,若是柳姑娘来了,见到陛下这番样子,又得劳心费神一番呢。”掌事的宫女让小宫女们退到了殿外,似笑非笑地提醒着小皇帝。 “柳七姐姐一天到晚让我端着架子——昨天你不在,我和张相在那群小宫女面前可是演了好大一出戏呢。你是没瞧见,我做皇帝,最威风的就是昨天扔折子。端着架子多难受,我端着也是有人看着我的位子,我不端着还是有人盯着我的位子。我把事情处好了不就得了。”小皇帝一翻身,嘟着嘴,满目愁容地抱怨着。 “一国之君便要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宫中势力庞杂,陛下......”掌事宫女呈上一盘冰来,放到卧榻边上,又开导道。 “哎呦,大师姐,你别叫我陛下了,这里又没别人,就叫阿灵,阿灵!”小皇帝一翻身做起来,揽过掌事宫女的肩头来,对着耳旁悄声道。“再说了,我还有你、柳七姐姐和柳三哥哥。我才不怕!”一翻身,又躺下睡了。 掌事宫女摇摇头,微笑不语,行礼之后便站在一旁。良久,听得鼾声渐起,眼光流转到小皇帝身上,在香贡上换好线香,低头沉吟:“难得有你这般的人心。可惜,你生在宫中.....折子的事已出,难得还能似平常般松闲。只是小七那个心事重的,不知又要成何样。” 第八章 思量 柳七纵马,正要由小路转上官道,却似乎想起什么事来,勒马驻足,在心中细细盘算—— 魂鸽发令,乃是法令,阅后即消散。此去皇宫无以为凭,层层盘查下来,被喝令遣返已是万幸。自设立以来,柳氏各代弟子向来是一生只启用一次,现今柳氏式微,而宫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旦被查,即使阿灵亲自来为我道实情,眼下她这个皇帝当的名不副实,又如何能让我进宫呢?从昨日得来的讯息来看,是先生呈的折子,那传令云令台发魂鸽令的显然是先生,这些应当是和阿灵盘算好的。云令台赵大人向来是趋炎附势之徒,若是先生略微暗示,那他拟召便必定会缺漏东西,且用魂鸽发令,让接令者无法入宫,以免碍了他攀附人的事,好讨个好处。可他是二皇叔的人,那早在今晨,二皇叔应该已经知晓...... 如此看来,阿灵必然知道我无召,盘查之时必被阻拦无法入宫。那她便是不想让我被盘查,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被她召进宫去。既然不想让旁人知道,那身边当是心腹,见面之地应是相当私密。但皇宫中的私密之地......那便是只有那一处了!可她少算了赵大人的身份,只怕二皇叔正等着我迎面撞去。 思量清楚,柳七调转马头,不向着官道去,反而折回小路,催促着马儿顺着小道原路奔回。 柳氏门中,三师兄送得柳七离开,在桥上踱步,便也在心中细细思量—— 昨日晚间来召,险些疏忽未接召。可晨间,同样以魂鸽向宫中传令给小七挡了回去,如此有失臣子之道,若说陛下不怪罪也还说的过去,可不论是宫中还是官场,那一双双盯着柳氏的眼睛竟似全部失明了般,无一上表弹劾的。那便是此令极为私密,无几人知晓。可这云令台赵大人嘴门把风不严,更何况,他如今攀附二皇叔,若是以此令邀功,那...... 时间!阿灵少算了一样时间!原本盘算是小七一早入宫,可竟拖了半日。云令台每日早朝进宫述职,赵大人势必会去寻那二皇叔邀功。宫中任谁也不是傻子,小七阿灵能想到,为何旁人想不到!若是宫中那位早早派人侯在那里,小七一去便是自投罗网! 想到此间,手中不禁冒出一层冷汗,紧紧握着的铁扇骨似乎要被他捏碎了。 一向温润如玉的三师兄此时也不禁慌了神,忙旋身向马棚奔去,牵过枣红马,转到湖心岛的另一头,翻身上马直从浅滩踏水纵奔而过。层层水浪溅起,踏碎了一池清波。 第九章 骗局 “师姐,待会儿柳七姐姐来了,老师昨天呈上来的折子要不要给她看看啊。”小皇帝迷迷糊糊睡够了,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费力提着衣裳下摆,一颠一颠儿地蹦到书案前,提起朱笔又要批折子。 “陛下忘了,折子被搁在正殿上了。您现在是在刚收拾出来的冷偏殿批折子呢。”掌事宫女收拾起钗环,拿来木梳上了头油,预备着给小皇帝整理发髻。 “倒是把这事忘了。那待会我说给姐姐听吧。”小皇帝这次倒没抗拒,一面龙飞凤舞地批着折子,一面任由掌事宫女给她再梳上散乱的头发——尽管每日戴着隆重的钗环很痛很痛。 小皇帝批折子的手法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左手执笔,右手拎住折子的一头,猛得一抖,将折子哗啦摊开,左手的朱笔浸满墨汁,在卷尾龙飞凤舞地写上几个根本认不出的字来,右手再是一挥,将折子合好抛到一旁,而至于是落到案上还是地上便是听天由命了。不出一刻,如山般堆积的折子便转移了大半。对待记载了国家大事的折子,竟是丝毫不顾礼仪规矩。 “陛下对这些折子,还是仔细批阅为好。”掌事宫女给小皇帝插上最后一支簪子,柔声劝诫道。 “没事没事,反正我这批了也是无用。这些折子看着日子和纸张墨印,若不是先从我那几个叔叔手里走了一遭,那八成也是去了朝上那些专断大权的高官手中。等到了我这,小事已然处理完毕,大事也已分出条理,不论我说与不说都是无用。批一批只图个痛快,免得糟蹋了这些上好的纸张,也不去为难那些录入登统的文书小吏。”小皇帝玩弄着笔墨,趴在案上顽皮一笑,眼珠咕噜一转,对着身后的掌事宫女又招招手—— 小皇帝压低声音,用几乎是嘘声的声音道:“大师姐,等我批完了折子,咱就回去。门外边那些人估计也把风声放的差不多啦。我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让她们听见。我就想看看那些扑空的人脸色!多妙啊!肯定啊是什么颜色都有!”说完,小皇帝戏谑地扮了个鬼脸,冲着掌事宫女一笑。 “听陛下的意思,是没有打算见小七吗?”掌事宫女略感吃惊,也趴在案上压低声音问道。 “原本不是。如果柳七姐姐身子无碍,在早朝前便偷偷前来,按我和老师的计划是可以悄无声息一见的。但可惜姐姐今日过了晌午未来,一来,我没头没脑让收拾这间旧屋出来,即使那些眼线开始不觉,但昨天和老师相见了一次,结合结合那个折子,给他们上头的人报完信,这会怎么也咂摸过味来了。而云令台那个老赵狐狸嘛,今天早朝后肯定去巴结二叔叔他们,那些人都知道了,我若真的见了姐姐,岂不是让姐姐日子更难过。再说,我父皇——先帝之前安排的事,已经伤害了姐姐许多,若再伤她,我心中也有愧......那件事,我是肯定要给姐姐一个交代的。就这几天,一定要给交代的!”小皇帝想到此间,心头一酸,手下的活也停下了,原本明亮的眼神也突然黯淡了些,喉咙上像是哽住了什么,说话间眼泪便要下来。 “小七万一来了可如何?若不来,陛下说的话要如何转圜?”掌事宫女心中担忧,焦急追问。 “哎呀,柳七姐姐这么聪明,不会来的。至于放出去的那些风,说的那些话要怎么圆回来,走一看一步,现在没想好,待会有时间慢慢想。”小皇帝眨巴眨巴眼,又换上那副乐天的小脸,手下又不停地批起折子。 “可......”掌事宫女又想发话—— “大师姐,你可是和柳七姐姐柳三哥哥一个师父带出来的,你别的地方一点就透,怎么碰上这种事就不明白了呢?”末了,阿灵以一个调侃的语气把掌事宫女的话头别了回去,提高嗓音道:“走了走了,批完了!” 第十章 江自流 一条老巷,一条厉国多年无喧闹的僻静老巷;一座旧宅,一座破败多年毫无声响的旧宅。 一个人,一个被囚禁的颂国人;一群人,一群看守的厉国人。 这条安静祥和的老巷,已经多年毫无动响和波澜。住在这里的厉国老人,习惯了惯常的一切----习惯了一处乱草丛生而破败不堪的旧宅院的存在。它已经被主人遗忘,或者说,根本没有主人。曾经发生的故事,也许记得,也许不记得,但大多绝口不提。那院中的草堆,连老鼠都不屑于一顾,檐上的一片惨阳,连老猫都不肯去卧一卧,晒一晒。因为这里曾经溅上的殷红血痕,还散发着瘆人的气息。 半月前。原本以为会在悠悠岁月中安静消磨下去的宅院,不同寻常地喧闹了起来。 “这个人,很重要!”马背上,巡捕司的头目一手啪啪地甩着马鞭,一边对着安防营的领队厉声道。这人下巴上缀着肮脏的络腮胡子,满脸横肉。他只用他的独眼扫视着马下的人,便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一根如同尖刀般剜人心窝的“冰刺”,狠狠地扎在被押解进去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被五花大绑,眼上蒙上了黑布条,两个巡捕司的士兵按在他的双肩上,带进院中,将他几乎是狠狠一抛,扔到正屋的地板上。接着大步上前,就像是栓牲口,把他拖到立柱上,用铁链一圈一圈缠绕在上面。 年轻人面貌清秀,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身子虚弱,被如此摔打两次支撑不住,半身坐在地上,低着头,如同风雨中的一页小舟,剧烈地颤抖着。只听“噗”的一声,咳出一口鲜血。白衣,红花,看起来凄然而悲壮。 “不错,我总算没白等这么多年。终于把你抓住了。”头目下得马来,甩着马鞭,蹲到年轻人身前。年轻人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喘着气,勾上一抹得意的浅笑,语气却是平平淡淡地道:“劳吴大人记得我。如果大人不嫌麻烦,再多记几年,我也算没白在厉国待这么久......” “我这只眼让我记得你江自流!当年你为了救她,伤了我这只眼!”巡捕司吴大人被激怒了,一只手狠狠地掐住年轻人的脖颈向上拽起他来,咆哮道。 年轻人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见着挣扎的身子越来越瘫软,在旁的士兵忙上前阻拦道:“吴大人!上面有旨要留活口!” “好!留活口!”吴大人轻蔑地瞟了一眼两个士兵,愤恨地一甩手,将江自流的身躯摔到柱子上。 “你心里最记挂的那个人,也许现在就在来的路上。姑且留你一命,等着她来了慢慢聊聊。” 起得身来,吴大人转身出来院门,翻身上马:“给我把他看住了!怎么打我不管,留口气就行。阵仗搞大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关在这儿!” 烂了一半的木门旁,两个领队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紧贴着院墙的安防营士兵也忙跟着行了军礼。铠甲声整齐地一响,巡捕司吴大人带着部下走了。 第十一章 决定 “吁----” 小径上,两匹高头大马相对飞奔而来。一白一红两道光影眼见着便要相撞。 柳七抢住时间,连忙死死勒住缰绳,右手狠狠拽拉到后面,马头一偏,略略向右擦过身去----好险!白马向着草丛堆中轻颠几步,停住了。 而三师兄还未及反应,枣红马快如疾风,仍不住蹄地向前飞驰,蓝袍红马,竟是渐渐远去。 柳七调过马头来,暗自叹惋师兄的迟钝,双腿轻夹马腹,驱着白马向前赶去,高声呼道:“三师兄!柳玉岚----” 三师兄这才回过神来,错愕之中也是狠狠地勒住缰绳,红马一声嘶鸣,硬生生地腾空举起前蹄,调转身体面向柳七。 两匹马乃是良驹,自然有灵。见主人如此相对,便都颠着小步,靠拢在一起。 “小七?你怎么在......”柳玉岚显然还未明白过来,双唇微张,眼光中透露着不解。 柳七见师兄急得一头汗水,虽看着师兄一脸的呆样觉得好笑,脸上仍不动声色,却拽下腰间小帕,抛给师兄道:“师兄既然都出来寻我了,那定是想到那一步了。先擦擦汗也不迟。” 师兄仍是愣头愣脑地接了,迷迷糊糊地在脸上抹了几抹,瞪着一双大眼思量着刚刚到事情。 柳七微微颔首,摇摇头,竟是轻笑两声,别过白马头来,又拍拍红马的脖颈,驱着两匹大马按原路返回。 “没想明白?”柳七一双眼上下扫着师兄。 “这会明白了。可既然如此,那折子上的事,终究是没商讨啊。”柳三看着师妹,这会儿那扇子又握在手中了。 “商讨必是这几天都事情,只不过需要再花些心思另挑时间了。若再拖,只怕变数难测。不过,只怕师兄和我说的消息不对---- 如果江兄已归,那阿灵不会如此心急召我商讨。师兄昨日说江兄由厉国使团护送,已到边关牛头岭,可江兄是大颂埋伏在厉国的暗探,厉国如要还人只怕还没这么简单:一来未谈筹码便送还暗探不是各国交涉的做派,二来即便是当真先送还再谈判,牛头岭可是五师兄和六师姐的管辖地域,为何不以门内密报递送消息?”柳七抚着白马的脖颈,缓缓发问。 三师兄看着师妹,听得如此问话不禁一愣,握着扇柄也微微心中发虚,满脸赔笑颤巍巍地问道:“师妹,你是不是,在说准备启用时便猜到了?” 柳七惨然一笑道:“若是师兄不告诉我阿灵召见,只怕我还无法定论。师兄一片心意我自是知道,但如今他只怕是身处异国他乡而命悬一线----一如我当年......” 说话间,柳七微偏过头,一窝清泪荡漾在眼底,只怕再多耽一下便要滑下。她不愿让师兄看见。 师兄迟疑间伸出左手,想要安慰师妹,可也终究是缩了回去,像是要把扇骨掐出印痕般,右手颤抖着,眉眼低垂。 两人心中,几年前的往事犹如就发生在昨日般浮现翩翩。鲜血淋漓而又伤痛入骨的故事,各自占据一方心田,良久,无一人再度开口。 两匹马,就那样并排悠悠漫步前行。林间,草道中,树杈中投下的斑驳光影拂在二人面上,肩上。蝉声沙沙,和着马蹄点地。似是沉静,心中却不静。 “师兄,如果,他真的遇到了我当年遇到的事。我决定,去找他。” 柳七已将泪憋了回去,轻声说道。 “师妹......”柳玉岚嘶哑着艰难开口,“江兄现在,不归国,是厉国人的一个筹码和心中的钉刺;归国,必将重新掀起宫墙内的一番争夺。如果你去,人带不回来,还会把自己折在厉国;人带回来了,狠你的,狠柳氏的,狠江兄的人,不会放过的......” “师兄,咱们三个,约定过的......”柳七淡淡的声音,飘飘忽忽,又荡到柳三耳中。 是啊,一年前,两年前,四年前,六年前...... 三个人,约定过。 一青一蓝,一白一红,两人,两马,神思中,身旁又多出一个身影----一白衣少年,伴一匹黑马,并肩,走在小路上...... 第十二章 茶 时光,倒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午后。 夏日,卖茶的村妇挑篮叫卖。村妇手脚麻利,只用头巾包发,着短衫,蹬草鞋,一双手握茶碗提茶壶,肩上担扁担,穿梭于大街小巷勾栏瓦舍之中。为这座城,添了几分生气。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街道繁华一片----确实,这大颂朝的国都,皇城脚下,人口兴盛,日子也过的多姿多彩。更何况,正逢进京赶考之时,人流自然密些多些。 一条大河,自城中穿城而过,河上船帆交错,纤夫力夫的声音震天响。一座桥,飞跨河的两岸,沟通的也恰好是两条商街。 这桥上,自然也少不了卖茶的妇人。 “这位公子,您来碗儿茶喝?”一妇人拦下一锦衣的蓝袍少年,举着茶碗,不等他回话,便麻利地斟了一碗茶,递上前来。 蓝袍少年朗秀的面容微微一怔,愣住了。随即意识过来,摇摇头,颔首笑笑,收了扇子插于腰间,接过茶碗,从袖中掏出半吊钱来,抛过去对着妇人道:“不用找了。我连碗带走。” 错过身去,却也不喝只捧着茶,向着桥那头走。 这少年,自然是柳玉岚,柳氏内门三弟子。 那旁边伴着他一语不发的青衫少女,自然是柳玉安,柳氏内门七弟子。 走出一段,柳玉安偏过头,面上冷冷清清地看着师兄道:“师兄既然不喝,那何必接茶买茶呢?” “既然她都倒好了茶,不接,只怕是不太好吧。”柳玉岚缓缓地道。 “所以,这就是张相,对如今两国谈判的看法?”柳玉安昂着头,目光冷冷地射向前方,一手死死攥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眉头微皱,声音仍是平平缓缓,毫无波澜,只是,在尾音处,多加了一份狠厉。 “恐怕确实是如此。从张相的考量看,我买了茶,用来天热解解暑,还省了中暑买香薷饮的银子;她卖了茶,多赚了钱还能换个新茶盏,对日后招徕顾客也有益处。”柳玉岚狡猾的声音如同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眉头一挑,紧赶两步跟上柳玉安。 “是啊,各有好处,即便并非本意又能如何。”声音略感苍凉,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 “茶和那茶盏,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了。” 柳玉岚刚一开口,柳玉安便即接上。二人正好下得桥来,一同住脚。 夏风吹拂,即使挨在河边,却也感觉阵阵热浪袭来。行人无一不躲闪着艳阳的,可二人站在河畔,面向千帆过的长河临风而立,感受着这繁华国都的暑热,一个面上油滑,一个沉静,心中却都有寒彻骨的缕缕凉意。 一瞬间,二人眼中的纷闹喧杂崩塌殆尽,巨浪卷起千帆过尽,狂风舞起大厦将倾;回首望皇宫,一片废墟,举目看江山,满目疮痍...... “师妹,繁华,真的强盛吗?” 无言。 良久。 “师兄,如此和谈,真的有用吗?” 也是无言。 “当啷”一声,茶碗坠地,碎作片片玉魂,茶水漫地,绽成朵朵晶花...... 第十三章 炊饼(上) 正当怀揣家国的柳氏二人迎风而立,茶碗碎一地时,另外三人的故事正在发生着。 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他们不仅会相遇,而且会就此改变一生的故事---- “二哥,你说咱们今天,还有吃的么......”胆怯问话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嗓声细弱蚊蝇,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或者不去细听,几乎听不到声音。脸颊脏兮兮的,满是煤灰,像是从垃圾堆里刨过食,只有一双大眼,如同清泉般灵澈。头发不知是何年何月洗的,没有发带捆扎,现如今已经糟成一团油球。身上的衣服更是不用提,破破烂烂一团丝缕勉强蔽体罢了,现如今是夏天,若是冬天,不知要冻成何样。 而她发问的哥哥,不过大她一两岁,踉踉跄跄拽着妹妹擦着街边过,打扮光景甚至比妹妹还差些。矮矮小小还瘦巴巴的身板,比起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小上两三岁,就像田里的高粱杆子支着大头,飘忽不定。 哥哥带着妹妹,一边弯腰留神着这街上有没有些掉落的炊饼胡饼之类,一边斩钉截铁地答话:“二哥肯定给你搞到吃的!实在二哥不行,不还有大哥嘛。大哥在那呢,咱们过去,看大哥给咱们买炊饼。” 二兄妹口中的大哥,正背着破书娄,和一个炊饼铺的讨价还价。 “这位小哥儿,你看我买四个,你这一文钱一个,我这都买四个了还不给略略减点钱去?两文钱四个如何?”破书生也是一身油腻,满脸狡猾的笑容捏着两文钱,递到炊饼摊小哥的手上。 “不行。我这本来就挣不到什么钱,只能给你两个。”炊饼铺小哥收了钱,用眯眯眼扫量了扫量这个穷书生的上下身价,满脸嫌弃地用手指扫扫鼻尖儿,掀开笼盖儿,准备拣出炊饼来。 此时,两个小娃娃已经在穷书生的招手下来到摊儿前---- “哎你们干什么!”炊饼摊儿的小哥霎时傻了眼,一声惊呼,呆呆地看着三人---- 穷书生在掀开的那一刻一把抓起两个炊饼,迅速塞进嘴一个咬了一口转身拔腿便跑;两个小孩子也是一个纵跳,一人抓起一个炊饼也跟着大哥便跑。 “你们!你们----抢劫啦!”小哥瞬时冲了出来,如同杀猪宰羊般叫嚎起来,不抓大的,趁小的还没跑远,一手一个如拎小鸡仔般提溜着脖颈,恶狠狠地对着穷书生叫道:“你的两个小孩子的炊饼钱,拿来!” 穷书生霎时停了脚,愣生生地转过来,嘴里还塞着一个炊饼,绽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那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对着两个孩子轻轻抛去一个眼神---- 两个孩子明显是做这事做惯了的,被拎起来的时候便在眼底汪了一滩的泪水,这时见了大哥的暗示,便将鼻梁耸了两耸,十分无辜地眨巴眨巴双眼,酝酿几下几乎是一同嚎啕大哭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欺负人!” 二人哭相偏还不同,小姑娘支棱着手,娇滴滴地干嚎,而她哥哥则哭得颇有情感,泪水不断线儿地滴涌,脏兮兮地如同鸡爪般的手拍打着小哥的身子。然而却都不约而同地将两个还未吃的炊饼紧紧抓在手中。 眼见着动静越闹越大,街市上已经以他们为中心会聚了不少的过往之人,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的。不哭也罢,这一哭,倒像是小哥办坏了事。 “你看这人,不就几个炊饼钱吗,欺负小孩子啊......”有几个好事的一不留神将嘀嘀咕咕的话说的大声了些,弄得炊饼小哥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红是气愤,白是着急。可干生气白着急有何用?只能尴尬地拎着两个孩子的脖领木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穷书生,悠哉悠哉啃完了两个炊饼,在破烂棉絮上蹭了蹭手,试探着一点一点的凑上去,将手轻轻搭上两个孩子的肩头,曲着膝,哈着腰,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小哥道:“两个孩子,给我吧?” 第十四章 炊饼(中) “先不想这么多了......”柳玉安低头苦涩一笑,试图挥去笼罩在心头的那一抹忧郁,俯身用帕子包住那一地碎片,招呼着师兄道:“走吧,回山上。” 柳玉岚回过神来,那一副乐天的神情又像与生俱来般展现在脸上,嘴角一挑,折扇轻轻点在转身的师妹肩头,嘴一努道:“那边围了好些人,不去看看?” 若是在平常,依着这两个柳氏弟子的心性,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回去理会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全门上下最不喜搅入市井事的二人,竟然都鬼使神差般向着喧闹之地走去。 “你,你白吃了我两个白炊饼,拿钱来!”炊饼小哥见穷书生将手揽到了两个孩子的肩上,高扬着眉头,两手扔提溜着两个孩子的脖领向后敏捷地几闪,拉开了距离瞪大了眼睛喝道。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白拿炊饼不给钱,不就两个板儿的事么,不至于如此吧......” “阿炳,先把孩子撒开吧。我替他把炊饼钱给你。算了算了,其余人都散了吧。”柳玉岚已经到了跟前,挤过人群,一把挥开折扇,扑闪着风儿,朗笑着做起和事佬。 “见过少......少掌教”炊饼小哥忙一下撒开双手,双面通红地行着礼。 “诶,在外面,不拘这些。”柳玉岚凑到阿炳面前,满脸惯常的笑容,又是从袖中掏出半吊钱,掂量掂量,抓起阿炳一只手塞到上面,又拍了拍道:“好了,就当他给的。回去继续看摊儿吧。” 阿炳一时呆了,突然回过神来将钱塞到袖子里,笨笨拙拙地又行一礼,憋红着双脸一语不发回到了摊儿上。 周围的人见已无乐子可看,便都各自散了。 柳玉岚转过身来看着师妹和穷书生,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今日可算白给出去一吊钱了。没头没脑的,做这些作甚。 柳玉安早在师兄进来时便随了进来,见两个孩子被撒开,便像是做惯了般,上前俯身去用袖子替他们擦了擦脸,搂着小姑娘,将手探进那一团乌糟糟的乱发中揉一揉,抚着头不住安抚。 做这些时,她的心中也曾浮过一片疑云:自己平素从未插手过这些,为何今日如此荒唐...... 他们两个,不仅是柳氏这个处境尴尬的门派中的弟子,更是内门七弟子中最得意的二人。自幼心性经过刻意的训导,克制且把持,从未对这些吵吵嚷嚷的市井小事在意。因为门派的特殊之处,肩负巨大使命的二人将“不触及闲事,内敛克制,个人放后以大局为重,随时保持清醒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当做了一贯的行事作风。而今日,他二人不仅来触了闲事,还显然释放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举动。 “那个......多些二位少侠出手相助。大恩日后......小人必将报答。只是今日,实在是囊中羞涩......在下江自流,请教二位高名大姓待日后飞黄腾达必有重谢。” 穷书生揪过两个早已收好泪水的孩子,并好腿,挺挺身子,换上一个足够灿烂而又足够油滑的笑容,双手在身前划圆一拢,作揖,深深打躬。而双眼不住溜着边儿,时不时向两个孩子递眼色,已准备好随时溜走。 第十五章 炊饼(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柳玉岚行礼客气道。 “那,滴水之恩,在下他日定涌泉相报。今日,别过?”穷书生却并没有在意柳玉岚在说什么,原来只是客套,招呼两个两个孩子靠得更近,说着给两个孩子狠狠地使了一个眼色,向后退去。 柳玉安和柳玉岚也都敛好衣摆,不再多言,行礼拜别。 穷书生脚下抹油,一顺溜就窜了出去。柳七和柳三长身而立,相视,一个挥扇遮脸微晃,眼中显出些许无奈,一个低头浅笑,惊讶着今日的举动。转身来,准备回山。 才只行得几步,柳七的下摆只觉被人死死一拽走不动路,两人一起回下头来,发觉是方才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那个炊饼此时也不见了。 “姐姐......”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抱着柳七的衣服,竟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脏着满身满脸,唯独一双大眼水汪汪地透着灵动,扬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叫着柳七。 “这......”柳七顿感手足无措,看着师兄,也只得附身蹲下来。试着敛敛衣服,却发现被小姑娘揪得死死,尴尬地略略皱皱眉,不知如何应对。 三师兄见状,也只能蹲下来,摸摸小姑娘的头,尽量作出一副亲和的样子问道:“你哥哥呢?” 小姑娘这时偏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撇撇小嘴,酝酿酝酿,泪水吧嗒一掉,又哭一场。 “那个......你别哭啊......”柳七平素冷静自持,这时竟然也不能把住心绪,竟是直接跪坐在地上,又把小姑娘揽进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小姑娘也顺势趴在柳七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 毕竟也是装出来的哭,抽泣两下,便收了泪水。柳七慌慌地脱开小姑娘,抹着她的脸上的泪,轻声问着:“哥哥呢?” “哥哥......哥哥他不要我。我跟了几步,哥哥就不见了......”小姑娘低垂着眼眉,撇着小嘴,玩弄着柳七的衣服下摆。一抬眼,又见到柳七腰间的一对玉珏,咯咯一笑,抓起玉珏来在手里摆弄着。 柳七见玉珏被抓起,心中一片冰凉,慌了心神,正要发作。柳玉岚也见了玉珏,连忙按在师妹肩头,低声道一句:“师妹......” 柳氏内门弟子,自幼拜师起,由师门赐一玉石。玉有灵,与主人心神相通,危急关头可救命。自然也是主人最为看重的东西,自幼相随外人不可随意触碰。 而柳七的玉,来历独特,平日若是门中小辈戏耍,柳七定是要用门规罚的。 可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硬生生忍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三师兄见情绪平和,忙抱起小姑娘,拉起柳七。那玉珏,自然是被从腰间解下由着小姑娘摆弄。 “我叫瑛瑛。我二哥叫珘珘。我大哥叫江自流。我的姓,大哥哥不叫我跟别人说......”小姑娘摆弄着玉珏,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 “你和你大哥哥不是一个姓么?”柳玉安心感诧异,追问道。 “我和二哥哥好像是大哥哥捡来的。他说我的姓,绝对绝对不能说。我饿了,能不能带我吃东西......”瑛瑛嘟着小嘴,认认真真对着柳七说道,然后低头玩着玉珏,再不出声。 一听小姑娘饿了,还要带她吃饭,简直是讹上了他们。柳玉岚摇头笑笑----“哥哥带你去吃饭,好不好?”说着抱着小姑娘举步向前。 一回头招呼柳七,却发觉柳七似乎征住了,微低着头思量着什么事情。柳玉岚忙又笑呵呵提高声量道一句:“小七?走了,带她去吃点东西。” 柳玉安这才反应过来:“好,走。”走着,犹在口中低低念叨:“当真叫瑛和珘么......” 第十六章 酒楼(上) “哥哥,吃东西,咱们去酒楼吧。那个楼,你带我去楼上吧。”小姑娘干脆趴在了柳玉岚肩上,撒娇赖皮道。 柳玉岚也是无招,一路寻寻逛逛,不管行人的注目,找到一家酒楼进门,对着迎上来的小二说:“我们五位,楼上还有包房余位么?” “有有有,客官您这边请!”小二用手绢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端着茶壶引路,蹬着台阶,一路了二楼,在许许多多屏风围作的包房中挑拣着,引到露台上。三人,其实应是四人上得楼梯来,一直听得身后似有窸窣声响。 “客官您看这座儿还行?就剩这一间包房了。”小二张罗着倒茶水,殷勤得期待着,可眼神里看着那小叫花子一般都小孩子仍是一阵犹疑。 “就这里了。”柳玉岚放下瑛瑛,看着小二的眼神不对,笑着一挥折扇,甩出了整个钱袋子道:“若是怕脏了你们的店,我给你们赔上。” “不敢不敢。啊您是柳氏的......原来二位少侠心底柔善宽广,是小人......”小二见柳玉岚挥手示意便闭口退了出去。 “今日,师兄可是破费了啊。”柳七又恢复了面容上的平静,语气上也毫无波澜。只不过,她说完这句,四下扫了一眼,低头一手按在桌上道:“出来吧,不就是想吃顿饭么,何必让一个孩子出来讨。” 话音刚落,柳氏师兄妹齐齐转头看向屏风外。 屏风外,果真探头探脑露出两个扒着屏风的脑袋----江自流和那个珘珘。 “我说这位兄台,我借和小二说话告与你,你却非要等我师妹把话挑明了,才肯出来么?”柳玉岚看着那个大脑袋,一把将折扇挥好抛了过去。 “嘿嘿,原来你们二位,早就知道了......”江自流笨拙地接住扇子,又毕恭毕敬地交到柳玉岚手上。 “我特地选的这个酒楼,全城,只这一家不会驱赶你们。”柳玉岚斜眼瞧着江自流,把珘珘招呼到座上,随手将折扇交与他摆弄。 “劳两位费心了。”江自流打个躬,赔着笑脸,将背上的书娄重重撂到地上,也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凳上。 “江兄为了顿饭,让个女孩子出来讨要。手法纯熟,只怕不是头一回如此行事。”柳玉安挑起话头,怒目盯着江自流。原来还是耿耿于怀。 江自流正要答话,却见柳玉安要继续讲,忙住了念头,缩脖看着柳玉安。 “你应该是想问我们为什么会发现。江兄是聪明人,本来若只是孩子与你走丢,我们也不会起疑心,可阿瑛如此易安抚,手上的炊饼还不见了,说话间有意无意引向酒楼----我二人习武,自幼练的身法眼力耳力,你们两个人跟在身后还是很容易发觉的。” 柳玉安一口气讲完,凝神敛气,手攥成拳,闭目,便不再讲话。本来,她性子冷清不与旁人多谈,今日如此,已是破例许多。 旁边的柳玉岚看着师妹,又将目光转向江自流,有些无奈又觉得一切都有些奇特,笑着道:“江兄既然已经得逞,不必再诚惶诚恐了。这顿饭,请你便是。” 第十七章 酒楼(下) “小二,小二?点菜!”江自流一听柳玉岚说请客,瞬时不客气了。 此时柳玉岚处在外手,两个孩子在柳玉岚与江自流中间。柳玉安好巧不巧的挨着江自流。而江自流在里手,真好挨着露台。 他真是像极了一个官府公子哥,摆出十足的架势,摇头晃脑摆着那顶破书童帽,上身一斜,倚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右腿极为熟练地一翘,搭在左膝上,右脚上那只步鞋,后跟处已经破布拉丝,江自流一甩一甩颠着脚,把那只破鞋甩得一上一下直晃悠。 这只肮脏脚,就在柳玉安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似乎还泛着恶臭。前来听吩咐的小二即使处在外手,也是忍不住皱眉掩鼻,向着柳玉岚处靠拢。 “不知这位公子想吃些什么?”小二因为江自流的派头,脸上浮过一丝不快,嘴上的话,也说的不大恭敬。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酒楼有些啥好菜式。那,这位兄长,你们这的人应该都认识吧?”江自流把右腿豁得一放,懒洋洋的眸子刷地闪过一道亮光,指指柳玉岚,又猛地扑在桌上,一脸赖皮样地仰视着柳玉岚和小二道:“他平日都来这吃些啥,你们就上些啥吧。” 说罢,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靠回栏杆上,闭目吹起口哨。 可柳玉岚平素从未来次吃过饭食,京城人熟识他也是因他的身份和令一方----柳氏得意门生,剑术天下闻名的名头。 小二一听一看这个,以为江自流是刻意讨乐子,满腹不乐意。柳玉岚自是不能让他为难,呵呵一笑,起身来拽过小二低声嘱咐了几句说:“你就拣几样平常菜式上来,这位兄台心性挺高,不要惹急了他。” “遇见这种叫花大爷真是倒霉。也就是公子你和柳姑娘心性好。不过我也是不明白,你二人为何要请他吃饭......”牢骚两句,小二摇摇头敛身退了出去。 柳玉岚心中也是一愣,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请这一个大街上相识不出一个时辰的人吃饭。又觉好笑,转身进了包房。 不出一刻,菜食上齐。 两个孩子此时此时乖乖递还了折扇和玉珏,低头闷声吃饭。江自流则还像个大爷一般,塌着左肩,软软塌塌斜呆着,不时用筷子扒拉扒拉菜,才向嘴中投两口。挑三拣四着菜的口味不合他意。 柳玉岚和柳玉安自幼门规教导出身,行止端方有礼。安顿周全这兄妹三人,柳玉岚向江自流好生交代一番,留下钱来,同师妹一起,向江自流行礼别过。 下得楼来,两人整顿衣冠,柳玉安轻抚玉珏又悬于腰间,柳玉岚把折扇理好插回腰间。 漫步相视,二人皆是不可理喻的一笑,透露出满眼的不可思议。柳玉岚惋惜地掂量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戏谑地道:“今日真是破费,破费!” 柳玉安则适时地拉回对今日遭遇的感叹,隐去了眼眸中的一汪温和,荡回了平日的清冷,看着师兄道:“今日的正事,是否应当商讨一二?” 第十八章 对话 原来,柳玉岚随柳氏掌门人离京参加百门切磋大会,今日清早方归便被张相叫去谈话。而迎他回山的柳玉安也是被宫中的阿灵叫去叙事。本来出宫碰头后,二人是要便说此事边回山的,被江自流一搅,竟拖到现在。 “今日阿灵见我,和我说了如今咱们这位皇帝的态度。割地,赔款,送质子或者和亲。这种种无理要求,他全都答应了。不日,协定便将签署。”柳玉安清凉的眸光中流转着深沉的苍凉,面容仍是平平淡淡,只是一手按在剑柄上,将腰间长剑握得更紧了些。 师兄跟着师妹越走越快的步子,背着手,也不接话,却是另开了一头:“张相见我,除了先前告与你的看法外,还对我说,要我提醒你做好准备,这一生的启用,可能就在此次议和了。” “没想到,我只是随师父去了趟各仙家的切磋会,只略呆几日,回来后局势便已成如此。”柳玉岚无限感慨。 “听你的意思,如若启用,难道不是你我相互配合行事?”柳玉安怔了一下,随即问到。 “不错。师父说,此番,我要在国内设法稳住一直意图作乱的厉国仙门易家。而你,若照如此情势看,协议签订后最多半年,便要动身去厉国。”柳玉岚向师妹靠了靠。 “都是为国为民,如何调遣,听从安排便是。”柳玉安略略躲闪开师兄,又提了提步伐迈步向前。 “可师妹,你难道就不关心何人与你同去厉国?”柳玉岚倒是急了,追上去道。 “何人?”柳玉安冷冷地回了两字,勉强算是对师兄的敷衍回应。 “师父说,这次与你搭档的,不知何人,随缘。” “随缘?”柳玉安这下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停了脚,扫了师兄一眼。 “我不诓你,但师父说,这个人是多年前咱们柳氏一位师姑安插好的,有所保证。但事隔多年,已无准音,只是近来有了些许消息,若是你我碰见了,也是缘分。”柳玉岚如此解释一番,柳玉安这才心安,定了定神。 “师妹,你不着急,我也着急啊。若去厉国,多番险阻,如此随意找一人来,我心中难安。”柳玉岚微垂着头,转圜着。 “师兄嘴上说着难安,心中倒是宽松。如今既然我还没被派出去,那就先回山商议如何应对易家吧。”柳玉安竟是白了师兄一眼,提气纵轻功向柳山去。 柳玉岚也只得跟上,微微偏头琢磨着师妹是如何觉察自己心中宽松的。 第十九章 冰涵剑 “弟子见过师父。”柳玉岚和柳玉安齐齐行礼道。 柳玉安同柳玉岚一回山门,门前轮值的外门小弟子便报说掌门要他们速去青崖堂。二人自然不敢怠慢,不及整顿衣容换上门内服饰便奔去青崖堂。 此时背转着身的掌门,听到弟子行礼也转过身来。 这掌门着一身青蓝衣裳,须发皆白,竟然年逾古稀。但一身风骨犹如雪压青松翠柏,风拂节节玉竹,挺立不倒。 此时在他身前行礼的二位得意弟子在师父面前气韵敛藏,一个闲云野鹤心中却荡有一片秋岚包含万千;一个心怀家国如那冰泉润玉寒澈清幽。与他的风骨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相比起来,他座下幺徒柳玉安才只十六岁,三弟子柳玉岚也才只长柳玉安八岁罢了。 “不知师父令弟子前来,是有何事?”柳玉安又是一行礼,轻声问道。 “小七啊,如今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柳氏内外门只怕都无一日安宁。皇帝已日渐糊涂昏庸,总有一天会彻底变为傀儡,虽还可撑个一年半载,但终究需要咱们早做打算。”柳掌门扶起行礼的弟子,深沉的目光轻轻与他们的目光交汇,又开口---- “这次虽说暂定是你去做,但----惯常是你同玉岚相搭,可这次一来他要处置江湖的事,二来为避嫌疑不能前往,所以换做你母亲当年安排之人,总是不妥的。此等稍有不慎便会丢命的事,师父还是希望你能慎重思量。为师,还是希望你能和玉岚一起处置江湖事的。”柳掌门一脸疼惜地看着柳玉安,似乎是在盼望她说出不去的。 柳玉岚听得这话,虽一直心中宽泛,但毕竟期待师妹能留在国中,也是微转神来瞧着师妹。 柳玉安却仍是面上不动,真如寒玉坚冰,沉吟片刻开口道:“师父和三师兄的心意小七都知晓。如今既然国家需要,那便需是我去。” “当年母亲将玉珏和剑托给了我,便是希望我去完成她未了的心愿。只有不负国家,不负母亲遗志,小七才能不负自己本心。”柳玉安一撩裙摆,直直挺身跪下,腰间玉珏轻碰,击出的脆音让在场的三人心绪皆是一荡。 “可小七啊,皇帝年迈体衰,国内党争激烈。此次是柳氏私自派遣,无皇诏,无密函。若是成功,他日归国无人念你功德;若是失败,轻则归国被安一个逆臣贼子的罪名,重则,尸骨将永远在那异国他乡啊!”柳掌门看着跪下的弟子,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也陡然被泪水浸得浑浊。 “阿灵日后是做君王的,她不是公侯主之的公主;柳氏日后是要做明君臂膀的,它不是朝堂中人随意操使的冷箭;边境子民是要过安定生活的,他们不想今日为颂国人明日为厉国人;我大颂百姓是要年节时家庭团圆的,他们不想每每吃年饭时还要先给亡亲供上一份.......”柳玉安平静道来,不看师父,也不看师兄,目光水波不兴,低垂着看着腰间玉珏。 “败国,自古便无资格同胜国谈安定。如今和谈虽已经渐成,可又能换回几日平定?若是战事再起,所希望的将全部落空,所不希望的将皆成现实。但我希望,有我的存在,能让大颂打胜仗,让希望的不再只是一个希望。我大颂本不弱!皇帝不奢,百姓不懦,政治清廉,文官直武官正!如今战事失利和谈退缩,只是因为皇帝老矣,太多人想得到那个位子一时欲望蒙蔽罢了。大颂根基仍在,若此时不放手一搏,大颂何日可兴?百姓何日安宁?”一番话语铿锵,虽仍似无波无浪,可层层风云迭起,柳掌门和柳玉岚平素从未见过柳玉安如此说话,竟都是一惊,也不作声,听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心中,尽是一片冰凉。 可再听,音调一转:“弟子已经做此决定,万望师父原谅弟子不孝。”柳玉安说罢,敛手,抬头凝视师父的泪眼,右手交叠在前,附身,磕头。 三师兄垂首,摇头轻叹,不再多言,退到了堂外。 柳鸿清定定地呆看着自己的幺徒,转身去,这个风骨傲然的一代宗师,历经了多年的风云波折的柳氏掌门,一滴浑浊的老泪滑下,滑过面上的皱纹----那刻尽了一生阅历中的不舍、无奈的皱纹。 “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把剑,我至今还没给你。既然你今日当真做此决定,我就不应还扣着不给。”长叹一声,柳鸿清默默地扶起柳玉安,从她腰间解下佩剑,转到堂中屏风后。再出来时,手中已是一把月白的长剑。触目,寒凉彻骨中却又蕴藏一番别样的滚热。 “谢师父。”柳玉安双手接来,只道这三字。 第二十章 诉说 月光皎皎,透过垂柳的丝丝枝叶,映到树下二人的身上。 在这湖心岛上,只有柳玉安和柳玉岚二人。风吹,荷晃,树下的二人静坐抚剑无言。 此时,柳玉安手中是那把冰涵剑,而柳玉岚手中,也换成了秋霜剑。应当是柳玉安离开青崖堂后,柳玉岚也向师父请愿处理江湖事,师父把扣的秋霜剑给了出来。 “师兄,你也真的想好要和易家抗衡了?”柳玉安转头来,看着师兄。 “你都决定去厉国了,我还不能决定对抗易家么?”柳玉岚似无所谓般,谈笑着回话。 “只怕,师父要难过好一阵呢。今日师父哭了......”柳玉安低头抚剑,轻声说道。 “事到眼前,再难过也要去做啊。现在师父手里,除了阿灵的,好像再也没有扣着不发的剑了吧。”柳玉岚微微怅惘,也是轻轻回道。 “是啊,大师姐二师兄去了宫中,四师姐此时不知安插在何处,五师兄六师兄在边境安防。而你我也要被调配了。”柳玉安的目光,着意在师兄的眉眼上停留几下,但又一收垂下眉眼。 柳玉岚也不再接话,也是垂下头来,任由风拂动发丝。 良久无言。 “小七,令堂,当真是师姑么?”没头没脑的,柳玉岚来了这么一句。 “家父家母都是柳氏内门中人。按拜师顺序看,师父是大师兄,家父排行第三,家母排行第七。”柳玉安应答。 “那,你为何也上山,还拜师父做内门弟子?”柳玉岚极为不解。 “想知道?”柳玉安毫无波澜地轻问。 “嗯。” “那听好了。” “当年,大颂还很安定。母亲随父亲一起在山下,生活平静。虽然都是柳氏弟子,却一直未启用。” “但我八岁那年,厉国新君继位,意图开疆扩土巩固君威。母亲被派去厉国做暗探,刺探军机助我大颂。父亲被派往边境驻守。开始两年顺利,我十岁时母亲冒进,被厉国人发现了,中了圈套传递出来了假情报。父亲接到情报,出于信任和胜仗的欢欣,几乎要执行了。中途,我父亲的结拜兄弟陶叔叔发觉出了问题,但父亲不信,和陶叔叔大吵一架,带兵仍是执行了。” “结果,全军覆没,父亲和陶叔叔殉职,边塞失守,母亲死在厉国。”柳玉安就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一样,轻飘飘的,揭开了往日的伤疤。 “我父母在启用时,将我送到师父这里。母亲将师门所赐的她的玉珏留给我,父亲的冰涵剑托给师父。说是如果她和父亲回不来了,要我拜师父为师。母亲还说,如果我日后去执行任务,这把剑就能给我了。”柳玉安平冷的声音说完了所有的一切,不再出声。 柳玉岚愣住了,看着师妹,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因为当时,师父在外游历受我父母所托。”柳玉安出神望着湖水,目光幽幽。 “小七,我......”柳玉岚轻轻开口,想要安慰些什么。 “不必抱歉,是我自己要说的。” 柳玉岚看着映着月光的师妹,越发地心疼:这些年她什么都没说过,苦由自己吞自己咽。如今又要启用...... “还记得今天遇到的两个孩子么?”柳玉安沉吟良久后,忽得转了话头。 “瑛瑛和珘珘?”柳玉岚收回目光忙接道。 “阿瑛说她的姓不能和人说。而当年父亲那一仗战败,边塞十二州沦陷。皇帝愤而下了糊涂诏,令整个大颂上下,除去我父亲的本姓章不可说,便是陶叔叔的姓不能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姓章或陶?可知道了姓又能如何?”柳玉岚迷惑问道。 “陶叔叔有一养子姓江,长我三岁,我与江兄也如亲兄妹。若说母亲曾向何人托付----将我托给师父之前,陶叔叔一直与我家相随,母亲曾赠过江哥哥一玉玦嘱咐过话。陶叔叔另有二亲子一男一女,我与他们分开时一个刚降生不久,一个两岁......名字和那瑛瑛珘珘听来一样......”柳玉安自己捋到此处,心中一惊,冰涵剑滑脱了手,击在石板上当啷一响。 柳玉岚也是一惊,秋霜也掉到石板上叮啷一响。低声说道:“年岁相仿,姓氏也没错。若当真姓陶,江自流便是师姑当年安插的人?” “只怕又是我多想了......”柳玉安别过头去,敛回一惊的心绪,声音却低了下去。 柳玉岚却是在思虑中越走越远,回想今日对江自流的的印象和玉安方才的一番话,猛地说道:“走,去蕴香阁。” 第二十一章 再相逢 晚风吹过,同样是树下,三人。 江自流一脸坏笑地掂量着白日里柳玉岚留给他的几吊钱,一枚一枚地数过来数过去,铜板就在两个手心里丁零咣啷地翻来覆去。 阿瑛已经睡熟了,躺在阿珘的怀里。想必是经历惯了这样的日子。 阿珘还醒着,无聊地数着星星。不时捡起小石子,向着河里扔,却也不怕惊到妹妹。 “大哥,咱在这里过夜,不怕宵禁的人来查吗?咱也没有路引,也没住店,巡逻的人和打更的人看见了,咱们可怎么解释。再说了,咱这不都有钱了,啥时候能住个店啊......”阿珘实在忍耐不住,打破了安静。 “哎呦你就这点小胆啊?放心吧。咱也没在那几条繁华大街上,这都出城了。也没想到都城还有山头园林的,咱就在这园林外头歇个脚,明儿啊,哥去问问园林宅子的主人,要是好心,没准不要钱咱也能住。”江自流倚着树,摊开两天腿,毫不在乎地瞟了弟弟一眼,用自己的破衣角仔仔细细擦拭着每一个铜板。 “哥你可真是扣门,还想白住人家房子啊。你那玉玦我看就值挺多钱,你偏藏藏掖掖这么多年也不换。要是换了,咱们的日子可能好过许多。”阿珘倒像是十分嫌弃地挖苦道。一歪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了。 江自流仔细收好了铜板,揣着手,温柔地抚摩怀中已温润的玉玦,留恋着那一丝温存,看向朗朗夜空,眼神迷离。似乎在记忆中追寻着什么。 ...... “师兄是想去蕴香阁查什么?”柳玉安与师兄并肩走着,转过了条条小径,在这大得都像荒山野岭的柳氏门中,从内门到外门可真是好一段路程,不想是在自己家中,倒像是出了趟远门。 “你方才说你爹娘成亲后就在山下。你忘了,咱内门弟子如果下山时日超过一旬,便要在离山前去蕴香阁启香炉结玉印,之后无论经历什么,只要带着师门的银香囊和玉,所有经历都会由香炉呈现,只需外门弟子稍加整理记载在册便是。”柳玉岚挥着折扇,成竹在胸般说道。 “所以,你是想调我爹娘的册子,印证江自流是否为所托之人?”柳玉安似乎猜到了什么。 “不错。况且蕴香阁还是门中藏书之地,再去查查外门弟子搜集而来的多方消息,如果能寻到什么也总是好的。”柳玉岚看着师妹,如是说道。 “外门弟子,连每一个人的经历都能查的清清楚楚么?”柳玉安似乎不太相信。 “你天天在内门里上下打理的,进的也都是内门藏书楼,自然不知道。师兄我闲来无事,来外门看看。一来二去混熟了,发现他们每日整理江湖事,追踪江湖上有些门面的人,集结成册的东西还当真不少。外门的追踪术毕竟强过咱们,你那陶叔叔既然出此事,外门应当会对他的孩子稍加留意的。”柳玉岚拍拍师妹的肩膀,笑呵呵地向前走。 又是几座桥几条路,二人沉默不语。 “什么人?”柳玉安突然低喝一声。 柳玉岚也注意到了----前山的引河边,柳树下,三个人。 “嗖----”柳玉安拔下一支簪子,对着河对岸的柳树树干射去。 破空之音袭来,簪子狠狠刺入树干中。 “哎呀!大侠饶命!”江自流还没睡,眼见着簪子袭来吓个半死,忙蹲下来抱头大声求饶。 瞥见两个孩子,又听见了声音,二人已明白大半。 柳玉安和柳玉岚纵轻身,双双跃过窄河。柳玉安从树上拔下簪子,别回头上。原本也只是为了吓唬一下,目的已成,也不再动手。 “想不到江兄竟然穷追不舍,当真找到门口了。”柳玉岚将折扇猛地一挥,晃合好别回腰间,也蹲下来拍拍江自流的后背,笑吟吟地道。 江自流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见是柳玉岚,怔住了。 “只是,我想知道江兄,是如何突破柳氏禁制,进到这山门中的。”柳玉岚收敛笑容,猛地提溜着江自流的肩膀,站起身来。 第二十二章 意料之外 “哎呦,那个那个,少掌教?”江自流被拽起来,佝偻着身子,眼神畏畏缩缩地瞅着柳玉岚,不禁出声叫道。 “他能进来,是因为他身上,有柳氏的玉。”柳玉安站在柳玉岚身后轻声说道。原来,柳玉安一直凝神留意江自流的一举一动,右手悄悄捏一剑诀,带动气息探查,竟在江自流身上感知到了柳氏玉石的踪迹。 此时,睡得浅的阿珘早已醒来,把妹妹抱起来靠到树上。听到柳玉安的话,略有畏惧地起身,扒在树后,探出头来大声道:“大哥,你就把那玉玦给了人家吧。” 江自流一听这话,回头狠狠地挖了阿珘一眼。猛地,柳玉岚手上加劲,生生将江自流掰回来。吃不住痛,江自流忙眼中满是讨好地看着柳玉岚道:“那个,那个,我确实有块玉玦......” 柳玉岚听来,将手上的气力卸了大半,后撤一步,回身看着柳玉安。 月光下,柳玉安神色仍清冷如水,挺身而立。但此时显然心中微动,眼眸中流转出浅浅柔情。与师兄目光相接,一语不发,只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 柳玉岚转回头,从肩膀上收回手,却仍旧盯着江自流。犀利的目光将江自流可是唬得不轻。江自流矮身耸动耸动肩膀,埋下头躲开柳玉岚的眼神,老大不情愿地抬手,探到怀里,摸到玉玦来,却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地抽出来,指尖用力,生怕被抢了去。仍满脸疼惜地留恋着。偷偷抬起眼,似乎试探着打量着柳玉岚的脸色。 柳玉岚可是一向疼着柳玉安的,既然柳玉安要这玉玦,那他自然会给师妹拿到。见江自流周旋拖延,瞅准时机,一手施擒拿,一手去腰间抽扇子,劈手夺下玉玦便是连眼都不眨地向后抛去。 “你!”江自流始料未及,虽是瞠目结舌状但反应奇快,使全身气力向前扑去。 柳玉岚的扇子正在这里等着他呢。柳玉岚横身挡在江自流前面,扇子一晃已是张开,可那扇骨顶端乃是尖锐如刀刃,冰冰凉凉抵在江自流的颈上低声道:“夜闯朝廷重臣家宅此罪一,无路引私自流动此罪二,偷窃他人财物此罪三,不想让我扭送你到大牢就好好呆着,答我三问!” 江自流此时心中一定快要难过死了,去哪过夜不好偏来这,白天讹谁不好偏讹他,可再怎么埋怨也是无招,事已至此只能老老实实呆着。 江自流调动眼睛向下看着那锋利的扇尖,哆哆嗦嗦举起手来,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道:“你......你问吧.......”声音都变抖了。毕竟是怕死的主儿。 柳玉岚回眼看了眼柳玉安----柳玉安用手绢细细擦拭玉玦,举起来对着月光认真看着。 “第一问,玉玦何处得来!” “不是偷的......别.....别人送的......” “第二问,你从何处来的皇都!” “小城......牛头镇......” “第三问,两个孩子姓什么!” “姓?”江自流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打了个愣怔,柳玉岚的扇子便又向前递了一点。 “啊----姓,姓陶!” 柳玉岚回过身来,看着师妹。柳玉安也抬起头,看着师兄。柳玉安眼中噙泪,微微点头。 “哎我说,我都答了问题了,你怎么还不放我走啊!”江自流噘着嘴,抬眼瞅一眼柳玉岚,又低垂眼眉盯着脖子上的扇子。 柳玉岚也觉举动轻浮了些,忙撤下扇子退后几步。 “喂,你倒是把玉玦还我啊!我是白日里吃了你们的饭拿了你们的钱,可也不至于拿玉玦抵吧!”江自流缩到树后,大着胆子喊到。阿珘一直探出来看热闹的脑袋被江自流狠狠按了回去。 “我来京城,是为了找人。这玉玦可是信物,你们要是拿走,我,我可跟你们拼命!”江自流又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柳玉安和柳玉岚本觉和预想不错,心中松一口气,此时听他说这话,柳玉安便敛回泪水上前来。 “你要来京城寻谁?” “找柳......柳玉安!”江自流见柳玉安到了身前,忙抱着树向后退缩着。 “找她做什么?” “还玉玦,然后告诉她,我不做她要做的事,玉玦一还,一刀两断!”江自流此时也是不管了,拽着嗓子大喊。 听到这话,柳玉安和柳玉岚心中都是一惊,本以为江自流是携玉玦履约,可谁知道竟是毁约?这下,可真是出乎意料了。 第二十三章 我是柳玉安 看着这俩人愣住了,江自流拉住阿珘和阿瑛,踉踉跄跄退远。将两个孩子一扯护到身后,偏挺起胸膛喊道:“你们两个问这些干什么!” 柳玉安从树后转过来,右手向着月光,将玉玦捏在手里举到耳旁,不管江自流的问话,冷声问道:“这玉玦主人,当年对你嘱托了些什么?” “她,她就说这玉玦给我,如果她死了,叫我拿着玉玦来京城找她女儿。如果想帮她女儿,以玉玦为证,如果不想帮,把玉玦还回去各走各的路!” “她可有曾说相助为何事?”柳玉安心中一凛。 “没有。她就说如果需要我帮忙而我也愿意帮就留下,如果不需要或者我不想帮就还玉玦走人。”江自流此时胆子大了起来,走上前来,猛地窜上前想要夺下玉玦。 柳玉岚却一直候着,不等江自流的手碰到玉玦,便横手钳制住江自流的手,向外似是轻轻一甩,却将江自流甩了一个趔趄。 “为什么你不想帮?”柳玉安轻声问道。 “想知道?”江自流站稳了身子,一脸赔笑,见柳玉安对这事穷追不舍地问,便吊他们胃口。 “我还有好多事没告诉你。要想知道,你得应我两个条件。”江自流眼珠轱辘一转,两臂抱在身前,狡黠地一笑。 “什么条件?”柳玉岚一挥扇子,斜眼看着江自流。 “嘿嘿,给我一个住的地方,然后,管两个孩子的吃食。就这样。”江自流拍拍阿珘的小脑壳,满脸得意地瞧着二人。 “我答应你。”柳玉安还没等师兄答话,抢先一步掐住了话头。 “我不想帮,是因为我进京可是为了赶秋试的。我考科举当官,我以后还要做天下第一重臣。我打听过柳玉安是柳氏弟子,江湖传言那可是个邪门的门派。我要是帮了忙,把自己搭进去可不行。我爹就这样把自己搭进去了,我才不要。”江自流拍拍自己身后背的旧书娄,摇头晃脑地说。 “想不到八年一别,江兄风骨竟然大改。不过说来还是我家对不住你家。我在这替父亲向你赔礼。”柳玉安微微叹惋,只听到尾音去几声轻叹。 江自流脸上的得意之色凝滞,嘴角微微抽搐,凝神听着柳玉安的话。 “玉玦今日已还,你不必帮忙。你的身份条引我会帮你一应补全不误你秋试,住在这衣裳饭食和钱两不会短缺,以后如有需要,我定然全力相帮。就当是赔礼了。”柳玉安将玉玦恭谨地持在左手中,敛好衣衫,朗声对着江自流道。说罢,右手搭于左手前,深深作了一揖。 “你,你是......”江自流全身的肌肉绷紧了,甚至不住地颤抖着。额前,不知何时淌出的汗水汇成汗珠,顺着鬓角滑下。 “这是玉玦,你是江自流,我是柳玉安。” 轻声几言,犹如万斤之重。砸在各人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柳玉安已知江自流心意,因本不报希望,虽转到失望,但心中并未十分寒凉。 转过身来,柳玉安凝神看着粼粼波光的河水。 天上明月高悬,泉水般的银流透过柳树,映到河中,映到柳玉安的肩头。 风搅绕发丝拂面,思虑百转千回。此夜,终究不眠。 第二十四章 玉凰簪 “不知小姐看上了小店里哪样物件,小的差人再去取件新的来......”嘈杂的店铺里,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府内女眷,挑挑拣拣着钗环首饰,胭脂香粉,甚至是香料烛台一类的也有。 这家的铺面甚是宽敞,也是京城里有名的老行当。经营的都是些顶尖货,专供有的是钱两的小姐夫人。当然,在城的另一头,还有几家铺面经营着衣裳布料茶叶一类,供应的是城里的公子老爷。当铺也有,酒楼也有。远在厉国,也有他们的店面。 当然,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些个铺子,都是柳氏多年苦心经营在城里,为方便探查消息用的。 那一夜,柳玉安平平静静安顿了江自流和两个孩子,次日便从师父那里接了皇帝口谕,先行下山,在商行里接洽安排各事,预备着日后以商队身份去前往厉国。 “我找你们掌柜的!我头几日从你们这购去的钗子才戴了几日就坏了,我要找他评评理!”一个娇蛮丫头一身艳色衣裳,叉着腰倒似个男人一般,横冲直撞就往里走。一张俏脸高扬,两只大眼扫着铺内的伙计,很是霸道。 显然,在这儿的伙计都识得这个姑娘----张相爷的千金,闺名唤作慈儿。虽然长相甜美娇柔,可这性子却像是男孩。也难怪,张相老来得子,就只有这一个女儿,难免从小宠爱娇纵了些。 这张相千金亲自到铺面上来了,钗子还出了问题,堂面上的总管如临大敌,忙叫来伙计好生照管着,又差人去找打钗子的师傅。可其他客人的身份也都非同小可,一时间,后堂全都空了人,楼上也都没了人,都涌在前堂铺面里招待。 铺面的后院账房里,柳玉安一页一页核算着账目。四下都已无人,在这夏日酷热里倒也寂静。 “阿七姐姐----”一个细小的女声顺着后墙根儿传来。 柳玉安略略抬头细听,搁下笔,起身来,循着方向去,轻轻开了边角的一扇窗。才刚开开,一个灵巧的身影一钻而入,就只在柳七眼前留下一道浅蓝色的光影。 柳玉安连忙把窗户重新掩好。回过身来,那个跳窗入的怪客也摘了兜帽,对着柳玉安嘻嘻一笑。原来是当今皇上的独女,阿灵。 柳玉安倒是一愣,俯身行礼,轻声道:“微臣见过殿下。” “姐姐你总是这样,明明背地里还是舍得叫我阿灵的,为何当面就非得扣着‘殿下’‘微臣’这些字眼不放?”阿灵顽皮一笑,扶正了柳七的身子,蹦跳着一屁股偏是坐到了书案上,两脚一踢一摆地晃悠着。 柳玉安略略低头,轻吐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坐回椅上重新核对账目。 “跟我讲讲,你是怎么从大内出来的,又是怎么翻墙进铺面后院的?”柳玉安翻看着账目,圈点勾画着些什么,头也不抬地问着。 “我听说你被启用了,就让大师姐带着我的书信去了老师府中托老师把慈儿带进宫。老师今天进宫,把慈儿带进来了。我就这么扮成她的丫头坐在马车里混出来。大师姐跟我说你已经不在山上,反正也是慈儿带我出来,先让慈儿这个一贯霸道的在外面把伙计们都招呼过去,没人注意我,翻墙就进来了。本来也是碰运气一家一家找你,谁知道第一家铺子就成了。” 阿灵一边念叨着,一边从书案上跳下来,蹲到柳玉安的身边,笑吟吟地靠着柳玉安的腿,像个小孩子一样撒着娇。抬头眨眨眼,见姐姐不搭话,又是一问:“姐姐,你看到我不惊讶?难道没什么东西能让你惊奇的嘛?” 柳玉安把账本一撂,轻轻抚着阿灵的头,低头看着阿灵,声音沉静清冷地道:“大师姐和二师兄虽然是保护你的可靠人手,但毕竟是柳氏的人,以后如有书信递送,尽量挑些别的宫人,他二人太惹眼。另外,你已经离宫,你宫中的人可有说辞应对你叔叔的盘问?” 阿灵心里一怔,苦笑着看着柳玉安:“没说辞......以后不让大师姐送了......” “行动前,先想好了要去哪里。一家一家地碰运气终究是不好的。一步一步推算出来,争取一击而中。”柳玉安继续嘱咐。 “嗯......知道了。” “你让慈儿在下面借钗子大闹一场引人耳目,但你忽略了一件事----”柳玉安顿了一顿,似乎是等着阿灵自己说出来。 果真---- “慈儿她从没在这家铺子买过首饰!”阿灵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挺起身来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错。”柳玉安如深潭般的双眸凝视着阿灵,平静地说出这最后两个字。 “姐姐......”阿灵颇为苦恼地叫出来,“看来我这功课做的又被你嫌弃了......”一声哀嚎又摊回了柳玉安膝头。 “大师姐应该给你补救过了,你不用太过担心。”柳玉安重新拿起账本来看。 “哎呦差点忘了我来干什么了。”阿灵方才还在沮丧,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又是弹起来,惊叫一声。 阿灵站好身子,偏着脑袋,轻轻地,从自己的发髻上拽下一根簪子。倒也不管这一拽头发是不是散乱飘零,甩甩脑袋,把那支白玉的凰头簪子捏在手中。 “姐姐,你手上没有诏书,没有魂鸽令,连一道密函也没有,只有口谕。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吗?父皇神智糊涂已经一年多了,你就不怕这次是我那几个叔叔的操纵吗?”阿灵急切地几问。 “不管怎样,这一趟是必须去的。” “一定要去?即使可能死在那边也要去?” “是。” “那,这个簪子,你拿好了。你可得像宝贝你的玉珏一样宝贝这个簪子。这个,可是比命重要的。”阿灵把簪子向前一递,扬着脸,眼睛里似乎已有泪花。 阿灵远比柳玉安更知道她那几个皇叔的厉害。如今朝廷官府已经如此混乱,他们那些人都想着怎样把柳氏铲除干净。姐姐前去厉国做暗探便是九死一生。就算平安归来,姐姐和整个柳氏的境况,只能是更糟。而自己和父亲每日被监管,几乎是软禁在宫墙里,只怕是今日一见已是诀别。 柳玉安见了簪子也是心中一凛,神色间渐渐凝重----这簪子是柳氏给阿灵的玉石雕琢而成,以门规而论,若非生死大事,这玉不能赠人。 抬头来,柳玉安的目光撞上阿灵的目光。柳玉安起身,接过簪子,尽量舒展眉目,清声道:“微臣定然妥善保管,他日完璧归赵。” 阿灵仍是倔强地梗着脖子,胡乱地用袖子擦去了晃在眼底的泪水。抹完脸,又换回了没心没肺的表情,乐呵呵地凑过来靠着柳玉安的肩膀。 “我等到此次议和结果出来再离京。我走后,你切忌贸然行事,提防着你那皇叔,但不要惹起事端避免争斗,保命为先。你要相信,陛下政治清明,忠臣仍在,抗过这次动荡一切就都好办了。”柳玉安神提一口气,缓缓地嘱咐这最后的几句话。 “知道啦,小八谨遵七师姐教诲。”阿灵顽皮地回了话,留恋地蹭了蹭柳玉安的肩膀,站直身子,“走啦。”这最后二字说得轻巧,两人心中却知道,这像极了一次赌注----赌面前这个人,此生还能不能相见。 说罢,阿灵扭头就要向窗户走去。 “等一下。” 阿灵扭头看着柳玉安。 柳玉安从自己的头发上卸下一支翡翠的柳叶簪子,走过来,用手打理着阿灵的头发,细细别好,插在发髻上。 这双手,平稳,沉静,丝毫不抖。 “好了,从门走出去吧。都这么久了,慈儿应该早闹完走了。大师姐想必在铺面里等着带你回去呢。”柳玉安敛敛衣服,用温柔的目光仔仔细细看了阿灵一眼,随机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书案旁看着账目。 那只玉凰簪,端端正正插在头上。 阿灵出了房门,在把门掩好的最后一刻,从门缝中最后看了一眼柳玉安。 门,最后吱呀了一声,关上了。门的里外,又是一片寂静。 第二十五章 上蕴香阁 江自流来这柳氏门中有些时日了,虽然收拾地干干净净,眉眼俊郎,可这举止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穷酸书生样。走在柳氏这偌大的园林门派中,嘴里叼着一张油饼,一边嚼一边走,时时探头张望,却又像极了一个贼。 迎面,两个个外门小弟子走来。 “那个,你们少掌堂在哪呢?”江自流伸出油乎乎的手一把拉住一个小弟子,吞下嘴里的油饼,含混不清地问道。 “江公子,少掌堂在蕴香阁。”两个柳氏小弟子却是极有涵养,行礼恭敬地回答。 “谢了!”江自流撇着步子,摇摇摆摆地转过一条道,向着蕴香阁去了。 原来,柳七在城中交涉安排几日,此时已经是回门中细细准备了。 蕴香阁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甚至还没有京城最大的酒楼华丽高挺。只有三层,顶上有一个阁楼。但想要登蕴香阁各层,等次却是不同。因为这楼,每一层存放的书籍皆不同,楼层越高等次越高,设有禁制,只有功力所及方能攀登。 “玉安,柳玉安----”偌大而空荡的蕴香阁里,江自流扯着嗓子叫喊。几个誊抄整理的小弟子连头也不抬,由着江自流这么大喊大叫。 柳玉安此时在蕴香阁最顶层的阁楼里,翻找着柳氏创派以来的各代弟子名录。一个在顶头,一个在最底,但蕴香阁上下通透,柳玉安自然是能听到。 听到江自流的呼喊,柳玉安翻书的手一怔,似乎是心中什么东西得到了印证,起身来,提气向楼下回了一句:“自己上来。” “你原来在楼上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江自流三口两口把饼塞到嘴里,在白净的衣服上三抹两抹,转着圈找到了楼梯,满心怨气地噔噔噔走上去。恨不得把楼梯踏碎了。 这时,在下面的小弟子纷纷侧目,虽保持着柳氏素来的教习惯常“安静”,但相互之间,从目光中,都看到了惊异。他们虽说是小弟子,但也修习两三年,可仍然登不上二层楼。而眼见着这个江自流竟然登上楼梯,向着二层楼去了,心中都纷纷好奇起来。 “柳玉安,你在多少层啊?你别让我上到顶啊!很累的!”江自流气鼓鼓地到了二层,转过楼梯向着三层去。 小弟子们停下了誊抄,多少双目光都盯着江自流的脚步----三层,江自流上到了三层。然后就是从小梯进阁楼,看不到了。下面,顿时,一片哗然。 “柳玉安,柳玉安?”江自流从小梯刚上来,又开始呼喊。 柳玉安正拿着那本书,还翻着方才的那一页,站在窗前,转过身来向着江自流。 “你果然上来了。”柳玉安清冷的声音此时竟然有了波澜。 “什么叫果然,这不就是个楼嘛,谁不会爬啊。”江自流挑了个舒服的座子,一屁股摊下来,随手翻弄着一旁书架上的书。 “我在你书娄里,见过一本书,里面记载了柳氏所有详详尽尽的事,你不会不知道。”柳玉安凝神看着江自流,也是坐下。江自流听到这里,心中也是一怔,手上琐琐碎碎的动作停住了。 柳玉安端坐,将手中那本书摊好,犀利清寒的目光刺向江自流,缓缓地发问:“不知江兄还对我隐瞒着什么,只是,江兄这身功力,还有柳氏弟子名录上的名字,是否需要对我解释一下。” 第二十六章 四师姐?四师兄。 “小七,楼底下那些小弟子今儿怎么这么聒噪啊,叽叽咕咕地你也不管管?”远远的,柳玉岚的声音顺着小梯悠悠飘来。语调却是十分的轻松愉快,不明就里地调侃着。 话音刚落,柳玉岚挥着扇子,笑意仍是凝滞在脸上。只是没料到,这阁楼上,竟然还有除了柳玉安之外的人。 挥扇子的手,一下,停住了。脸上的笑,也逐渐尴尬地收了回去,转变为一种十分惊异且嫌弃的样子。目光在柳玉安和江自流身上各停几下,最终,落到了江自流身上。 柳玉安起身来---- 可江自流这会却恨不得溜之大吉,在二人愣神的功夫,极为迅速地攀着书架挪起身来,两只手蹭着墙根,贴着边角,猫着身子,满脸堆笑地道:“二位先聊,在下先行一步......” “交代清楚了再走也不迟。”柳玉岚猛跨一步别在江自流身前,扇子刷地一合,右手虚握着扇柄,在左手手心里一砸一砸的。那扇头的尖刃,闪着光,正好就在矮身的江自流眼前。江自流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噤声不语。缩着脖子,畏头畏脑地看着柳玉岚。 柳玉岚紧逼几步,江自流不由自主倒退几步,直到----摔回了椅子上。 “他能上来,是因为这个。”柳玉安上前几步,把书递了过来。 柳玉岚一遍瞟着江自流,一遍接过书来,只是将书晃晃摊平,也没见有多么重视,可这目光刚刚一瞥,瞬间怔住了。 “柳氏内门鸿字辈三弟子柳鸿泠之徒,玉字辈四弟子柳玉峦,本名江自流,牛头镇人氏......”柳玉岚看着书上如是记载的文录,就像是不认识这些字一般,呆呆地盯着,那眼神像是要把它们从书上抠下来一样。 “这,这书没错吧?”柳玉岚把书啪地一合,颠来倒去地检查着。 “有青崖堂和蕴香阁的双章,书末是大师姐的‘玉宴’报批,不是假的。”柳玉安虽然答着师兄的话,却是盯着江自流说道。 江自流一向怕柳玉安的眼神,被看得心里直哆嗦,只能抱臂在身前,把头埋在臂里缩在一起。 “可是,可是师门宗谱上,小四一直是女弟子柳玉宛啊,而且内门玉字辈一共八人,除了小五小六拜大师伯小师叔,其余的都是师父的徒弟,怎么会......”柳玉岚满脸诧异,不相信似的。 “师兄想想,你我,内门,有何人见过这位四弟子的真容?师父一直说‘四师姐’下山了,可这蕴香阁上却没有香炉。但从今日这记载来看,只怕不是四师姐,而是四师兄。”柳玉安的目光,更加深沉的投射到江自流身上。 “是啊,我这做师兄的从没见过小四,师父只说是外出偶然收徒......”柳玉岚把书往柳玉安手里一塞,转过身,兴致盎然地看着江自流。 “从书上的日子核对来看,我上山不久,你就成了我父亲的弟子。两年之后我才拜师父为师。你的的确确排在我前面。”柳玉安这时也是向着江自流说话。 “你这小子,话都说这份上了还不老实交代?”柳玉岚转到椅子后面,用扇子拍拍江自流的肩膀。 江自流浑身不自在,被这一拍,腿一软,吓了个一激灵,直接从椅子上哐当滑了下来。 “阁下这一招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改名换姓,连是男是女都搞不明白。”柳玉岚瞅着地上被吓得不轻的江自流打趣道。 “想来,应该是四师兄拜师后反悔了,觉得柳氏门规严,日后还免不了出生入死,所以,想退出吧。” 柳玉安手中不知何时捏着那枚玉玦,一如那晚,举在右耳旁,已经是附身蹲下,冷冷地看着江自流。 江自流不知为何,竟然抬头看着柳玉安,却已经丝毫没有了穷酸书生的气韵。 第二十七章 我要当天下第一重臣 “没错,我就是想退出。”江自流此时虽然半摊在地上,却梗着脖子,颇有一番神采地说道。 “所以,我父亲向来也不是那种强求的人。”柳玉安似乎了然于心,只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似的,冷冷淡淡地一声,将玉玦递到了江自流手中。 “三师叔选择的,是让你不回山,你只要不回山,柳氏结印则认不出你来,你也就不必继续背负柳氏素来的使命。或者,你不被柳氏中人揭穿,只要不和功力高深的人见面,也不会有事。但你回来了,见面了,一见还是两个。如果这时退出,入门的毒誓一旦应验,后果,你自然清楚。”柳玉岚在后面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嘴角一抹邪笑,语调一扬一顿的,倚在一旁书架上看乐子。 “你把玉玦给我,是什么意思.......”江自流仍在嘴硬,只是方才气宇轩昂的是因为不知道后果,听了柳玉岚一番解释,心中是凉了大半。“你想让我继续做你们做的事?” “既然父亲不强求,我也不强求。那晚相遇你已表态,那就把玉玦那好,我帮你解印。”柳玉安此时已经站起身,低侧着头,眼神如注,却包含着千百滋味看着江自流。 江自流此时瞠目结舌,似乎在梦里一般,只是摸着玉玦,确实货真价实。 “师妹,你要帮他解印?!”柳玉岚此时被狠狠地一击,心头如大钟,柳玉安的这话就像那撞钟的木桩,这一下撞来,久久不能平静。 柳玉安不置可否地看向师兄,下颌一点,就算是点头了。 “拿着玉玦,跟我去祠堂。”柳玉安对着仍怔在地上的江自流甩下一句话,柳玉岚已经抢过身来,二人一起从小梯下了。 “喂喂喂,那个你说的可是真的?”江自流回过神来,仿佛这天大的好运气就这样砸在了自己身上。方才的事就像过山车,心情起起伏伏。 柳玉安在前头走着,不理会。柳玉岚赶几步并上去,只是焦心师妹这是唱的哪一出。 出了蕴香阁。 “你为什么要给他解印?你不是结印者,会耗费更多功力的。”柳玉岚操心师妹的身体,发出第一问。 “前辈恩怨,偿还了事。”柳玉安答这第一问。 “可他终究还写在宗谱上,你总得让师父定夺吧?”第二问。 “想来,能改宗谱瞒门派的人就只有师父一个。既然是师父帮父亲掩盖的,倒还不如遮盖过去,就当从未发现。你若此时找他,同把巴掌扇到他面上无异。”答第二问。 江自流此时已经欺到身前,赖皮奸滑的模样又回来了,企图听听二人在说些什么。 “那你怎么解释他突然成了师叔的弟子?按一向说的,也应该是师姑的弟子。而且,以他功力,怎么能上得了这蕴香阁阁楼?!还有,既然当初选择入门,为何又要反悔?往少里算,两年之内便反悔,怎么会这么快?”第三问,就像那门内功夫的剑法百转千回,连珠不绝。 “问江兄。”柳玉安答不上来了,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 江自流就这后面贴的紧紧的,柳玉岚猝然回头,江自流猫着腰听得起劲,还未反应,便和柳玉岚撞了个满怀。 “听见了,那就解释解释。”柳玉安也住脚,柳玉岚便问了出来。 “哎哟哟----别动手别动手!!!”江自流一声嘶嚎,道旁山林里素日不怕人的鸟雀齐齐惊飞,枝头一阵乱颤。江自流已然是怕了柳玉岚,此时抱着头只顾嚎叫。 几个小弟子从旁经过,见是两位少掌,连忙行礼,低着头不看一眼地匆匆而过。 “说吧,不打你----”柳玉岚见了这样也是哭笑不得,把扇子挥挥别在了腰后。 江自流从臂弯里瞅瞅,这才放心,狡猾地笑笑,退了几步,装作颇神气的样子,摇摇此时已经没有书生帽的脑壳,叉着腰道:“本来我也没说我是柳伯母的弟子,只是那玉玦是她给我的罢了,我只拜过柳伯父。我那一阵学得勤快些,上这个阁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我为什么退出嘛----” “为什么?”柳玉安此时却略显急躁。 “小安,你真想知道?”江自流眼睛咕噜一转,叫出了小时候在边境小城玩闹时的名字。 柳玉安心中一怔,只略略有些惊讶,点了点头。可她还没恼,柳玉岚却已经恼了,但看着师妹没反应,也不好刁难。 “我想退出,自然是因为知道了柳氏是干嘛的。拜师时你已经到了山上,柳伯父和我说拜师能同你日后见面。过了一年,柳伯母给了我那个玉玦,虽是应承下来,可看着不妙,就问了伯父。既然得知以后不得自由,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想考科举当官呢。再说了,伯父也不是那种人,当然是同意了,帮着我跟老掌门商量隐瞒啊。说起来,拜师一年,我就退出了,啧啧啧.......”说着还摇着头作叹息状。 “江兄退出如此早,为何不早日带着玉玦来山清还,岂不是一了百了更得清净。”柳玉安不解,中间至少相隔六年,若是为了日后清净,越早还玉玦岂不是越早解脱? “我刚说了,我还要考科举当官。我先要在小城考,然后去临近大州考,最后才来京城。反正早来晚来都得来,也不差那一年半载,来了就是了。”江自流满不在乎地摇摇脑袋,凑过来说,“赶紧赶紧,给我解了印,不误我秋试。” 三人便一同走着,柳玉安心中波涛翻涌---- 娘还是如此偏执,竟然当真也要将江兄拖进来。玉玦是父亲的,可父亲从未在意过这些身外之物,被娘给了出去也不知晓吧。就像,冰涵剑也被娘给了我一样。 可父亲收江兄为徒,当真是本意? 柳玉岚知道这位师妹心中的东西从不言表,面上也是看不出波澜的,只是现在,爹娘在她心里仍是根刺,一根很深很深,一动便会痛彻根骨的刺,现在她应该是被勾起了痛吧。柳玉岚听着江自流在后面依旧聒噪,真恨不得给他狠狠一扇子。 “当官何必如此着急,今朝不中,三年再考。”柳玉安忽然开口。 “我要当天下第一重臣!我爹死在那头怎样如何的,还不全凭那些文官一张嘴。我当了大官,以后再也不窝囊。早一天当早一日舒坦。”江自流卖弄着自己所有的见识,眉飞色舞的在后面讲着。 “天下第一重臣......”柳玉安细数着这些日子里他提起的这件事,深深吐出一口气,提了提脚步,再也不做声。 第二十八章 走一步看一步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荷塘挺安静,打一架?(上) 午后的阳光照耀,虽然强烈,但已临近秋日,在垂柳阴凉中却不怎么炎热。 “师妹......”江自流手里是一小坛酒,倚在水榭的柱子上,吹着风,眯着眼,十分陶醉地小酌。但好像,酒量并不怎样,面上微醺,就像要醉了。 柳玉安坐在台阶上,半身靠着柱子,面向着荷塘,却是背对着师兄。长发被风儿吹拂,一翻一飞的,头上那支玉凰簪泛着温润的光泽。 冰涵剑和秋霜剑就那么随意靠在水榭的食案旁。 两个平日在小辈面前一板一眼的少掌,此时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若是小弟子看见了,只怕是要嘀咕好一阵子。但似乎,大家都忘了,这一对被寄予了厚望的少掌,也只是少年啊。 “师妹?小七?”柳玉岚吞下一大口酒,又唤了两声。柳玉安一动不动,毫不理会,一声不吭。 柳玉岚见了古怪,蹑手蹑脚走过去---- “哎呦!”柳玉岚一声嚎叫。 紧跟着一声“哐啷----” 好家伙,平时连的脚下功夫全都没了,柳玉岚喝酒脚下不稳,在台阶处打了个出溜儿,一屁股直接栽在了柳玉安身边,手上的酒坛子自然是碎了一地。 柳玉安方才是睡着了,可柳玉岚搞这么大动静,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倒是很熟练地从身上摸出帕子来,给柳玉岚递了过去。 “嘿嘿,你接着睡,接着睡......”柳玉岚傻乎乎地笑一笑,拿了手帕过来开始包地上的碎瓷片。可这次碎的可是酒坛子,虽说也不大,可一条帕子包不完。 “给。”柳玉安不动声色,又递过来一条。 柳玉岚手忙脚乱包了一通,放到了食案上。 “叫我干什么。”柳玉安却也是睡不着了,幽邃地看着面前一片安静的荷塘。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走。”柳玉岚道。 他一屁股坐了回来,却很是注意地不碰柳玉安----她不喜欢别人碰她。此时看着师妹,口气随意,眼神却是留恋不舍。 “议和结果,我可能等不到了。赶最近一趟的商队,以药材香料铺子的老板身份过去。大概,后日就走。”柳玉安如是答道。 “为什么一定要赶那一趟?多等会,等议和结果出来岂不是更好?”柳玉岚倒是急切。 “我的隐藏身份毕竟是老板,不跟着商队过去,还能怎样。再者说,那铺子虽是暗庄,却也是要挣钱的,周掌柜说新一批的药材马上从南边藩镇运过来了,正好两队一合,押队。”柳玉安仍然看着荷塘,语气平淡地解释。 “那,议和结果出来,我发个魂鸽令过去。”柳玉岚低着头,极为失落。 “这个给你,不用发魂鸽令了。”柳玉安偏过头,眼眸中终于流转出一丝温存。递过去的,竟然是一枚玉珏。 “你......”柳玉岚显然是惊住了。 “玉珏一对,拆开来你一枚我一枚,传消息也方便。这种小功法,别是和这酒坛子一起碎了吧?”柳玉安学着柳玉岚惯常的口吻,突如其来地调侃了一句。 “好好好,我收着我收着。”柳玉岚如获至宝地把玉珏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缀在了腰间。 “此番下山,更姓为章,若是来信,称呼别错了。下回再摔了东西,自己找帕子包吧。”柳玉安的眼底又隐去了那一抹波澜,换回了素来的冰凉,可似乎这次,又更加坚定了。柳玉安心中暗暗嘱咐自己:此番危险,不能再流露丝毫情感,越是温情,越是要隐藏;越是柔软,越是要伪装。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软肋...... 柳玉岚听了话,似乎也没觉察柳玉安的心中所想,却也不答话,呆呆地看着柳玉安。 风儿再吹,柳玉安的发丝拂动,搅绕在一身青衫中。 “这荷塘挺安静的。几日不练功了,要不咱俩,打一架?”酒劲好像还没过去的柳玉岚,虎头虎脑提了这么一句。 “嗯?”柳玉安回过神,转头来看着师兄。 “没什么没什么......就当我没说。”柳玉岚憨憨地垂下头,毕竟柳玉安的眼神,一向深沉又吓人。 “走。”柳玉安已经起身。 柳玉岚眼角只见那青衫在台阶上如水般一扫,便流到了那头。 再一扭头回身,剑已经递到了身前。 “这,我就随口一说,不,不太好吧。”柳玉岚怔住了。 “最多就是让小辈看见。门规嘛,这么多年一条没碰,今天碰一碰也无妨。”柳玉安倒满不在乎,把秋霜更是向前一递。 “你说过,天天规规矩矩的,日子过得没意思。”柳玉安轻轻地道。 柳玉岚不语,起身来,接了秋霜。 第三十章 布阵 “真的和我比剑法?”柳玉岚把扇子从后腰一抽,放到了食案上。挑着眉毛,颇有兴致地看着师妹。 “你剑法强,我为何一定要比剑法。”柳玉安握着剑鞘的左手手腕猛地一抖,翻手而来的是紧随其后的剑鞘尾端,左臂轻抡,走的却是棍招,尾风疾扫,直指柳玉岚咽喉。 柳玉岚先是一愣,恍然明白过味道来。柳玉安紧逼步,剑风紧跟,柳玉岚便紧退步,倒退几下脚波轻点,飘转周旋。 柳玉安的招式就只那第一下狠辣罢了,其余招式换回剑招,剑也不出鞘,温润平和。柳玉岚便也不出鞘,稍稍让着些师妹。 一一拆招间,柳玉安突在剑风上运了功力,突然凌利起来。可圆转之中蕴藏的却不是杀人的戾气。柳玉岚也跟着指示,再拆几招,两剑剑鞘相交,擦出闪闪灵光。 “上桥。”柳玉安两字说出,柳玉岚嘿嘿一笑,早是会了柳玉安的意思,向着石桥去。 两人衣衫飘飞,运轻功踩在石桥扶手墩上,一前一后,分踩桥两旁。这石桥,从湖心孤岛引出,正巧横跨碧湖。二人此时站的位置,就是湖心。 “避其锋芒,取我之长对敌之短。出手狠绝,务必一击而中。若不中,隐藏实力,切勿出尖冒头。”柳玉岚背着手,长剑也是背在身后,乐呵呵地瞧着师妹。 柳玉安不理会,长剑半出鞘,似乎留心打量着什么。 “就那几句话,还用得着打架说嘛。”柳玉岚眯着眼,躲着午后晃眼的阳光。这桥上,可什么阴凉都没有。 “哎哎哎出阴招啊你!”柳玉岚偏头躲闪不及,只能扑倒下去,摔到了桥上。 原来柳玉安已在手中捏一袖剑,银亮的反光飞射而来,日光晃眼,柳玉岚直到暗器逼到眼前才发觉出来。 “真长本事了啊,都舍得发暗器了。我还怕你这性子,出去端着个道德节操吃亏嘞。”柳玉岚狼狈地爬起来,倒也不恼。 “暗器不是给你的。”柳玉安瞟了一眼师兄,仍是站在墩上。 “布阵啊?来我瞧瞧。”柳玉岚猫身,顺着刚刚打出去的方向瞧着,却看不见那袖剑扎在了何处。 “你,你运功凝出来的?”柳玉岚转头,吃惊地看着师妹。 “不用吧,你这会布阵,防什么呢。”柳玉岚还不明白,揣着剑,凑到柳玉安跟下。 柳玉安已是在各处散了又三枚银镖,算上刚才差点扎了柳玉岚那支,一共是四支了。 “防易家。”柳玉安跳下来,剑仍是半出鞘。 “所以你刚刚跟我打架,是为了借功力.......”柳玉岚莫名有些沮丧。 “还没布完,差一点,帮我一起上。”柳玉安已是又要运轻功了。 “哎哎等等,你为什么要防易家?”柳玉岚转到柳玉安面前,挡了一下。 “若到时局势发展,易家当真攻山,在这还能拦上一拦。虽说目前易家和二皇叔协同打压柳氏,但终究是江湖,蕴香阁和青崖堂的宝贝,易家可是觊觎多年。想必二皇叔许出去的条件就有这项,你可莫指望二皇叔能帮你拦截易家。到时攻入会似穿心一箭,前无阻拦,后无外援。若咱们自己不防,柳氏可真就被灭门了。”柳玉安把剑霍地插了回去,慢条斯理和柳玉岚讲道。 柳玉岚简直是目瞪口呆,听着师妹的思绪,一个跑神差点把自己噎过去。 “另外,张相不会援助。张相此时对外乃是二皇叔的人,况且一直以奸佞贪臣模样示人。他若是出手,会正中二皇叔下怀,到时两家一起灭,大颂可就真没指望了。” “这,这局势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嘛。”柳玉岚挠头叹气----自己这师妹,刚刚说了走一步看一步,这会又开始了。 “布阵吧。”柳玉安轻轻道出三字,纵身又跃上了扶手墩上。 柳玉岚摇摇头,本以为的打架消遣,此时成了这样。不过倒也实诚,跟着跳了上去。 “四镖四向,我都隐好了。只要不驱阵,那镖不会动。”柳玉安已是将右手握在了剑柄上,准备随时出鞘了。 “易家出手狠辣,攻势如火,功法如火,但后劲不足。严防死守,在湖这里,借水势倒能御敌。但切记,不要引去柳河那里。虽有水,但树更多。”补充几句,柳玉安已是缓缓提剑出鞘。 “寒霜阵?”柳玉岚也手按在剑上,问了一句。 “是。” 第三十一章 剑别出鞘 “你拿捏着些,动静别太大了。”柳玉安定定脚跟,嘱咐了柳玉岚一句。 背对着艳阳,两人缓缓提剑出鞘。 这两把宝剑,距离上一次使用不知已过了多少年。锐利的锋芒被这剑鞘掩藏得更加凛冽。可能是灵剑的傲气吧,只略略拔出一半来,两把剑便锋芒毕露,凌厉逼人。 冰涵剑寒凉如冬日坚冰,透肌肤,彻骨髓;秋霜剑则如秋晨晶霜,灵动随意,看似无意,实则留心。 两把长剑,已全出鞘。 轻抛飞转,长剑悬立于身前。捏剑诀运灵气,长剑破空而上。二人纵身,使轻功。 柳玉岚踩荷风,绕去岸旁直上柳树梢。长剑仍悬飞在方才所站之位上方,只是飞高了些。摇摇控剑,于荷塘外围上空转绕,剑风凌厉,所到处如霜华闪烁。 柳玉安借轻功之力,几纵几跃,却是踩在荷塘之中,剑随身走,转跃纷飞。一柄长剑忽而从荷底穿出,俶尔由低空转入,与水齐飞。 但只过几招,二人脚下也都施展功力,光华虚掠,门法中似乎大有讲究。慢移浅过,剑与剑编织的光网已然成型。 似乎是一种多年的默契,二人几乎同时完工,脚波频点,一青一蓝,飘飞的逸然长衫之中,两人跃回方才所站的扶手墩上,两柄剑掠空而上,直扎云霄般,气势如虹。 悬停于空中,两剑转绕,光影间似乎并为一柄,气息流转,水运涛涛,荷叶晃摇,柳叶飞扬,都是隐隐动荡。似乎也被剑带着波动起来。 桥上二人凝神聚力,手腕都是一抖一按一翻---- 秋霜破空,直扎而下,立阵眼!阵眼的位置,便是二人所立石桥的中心处。荧光一闪,一道符印只一现,便隐了起来。水波气息,竟然乍停,方才两剑飞出的光华也都一并隐退。而后,秋霜轻轻收回鞘中。 冰涵飞掠,却从旁穿回,收于鞘中。 二人纵身,跳了下来。 “若是有机会,把大师姐和二师兄叫回来,在外面山林布一个霖雾阵,或许更好些。”柳玉安却是微微叹息,似乎还是有些担忧。 “师妹,你为什么把剑收回去。一起立阵眼,不是更稳妥?”柳玉岚才不管师妹说什么,自己心里着急就说了出来。 “阵眼有秋霜足够。何况,立阵眼之物驱阵,若是冰涵不在,你这秋霜可怎么驱阵。”柳玉安看了一眼师兄,便向着小岛走去。 柳玉岚紧跟上,心中却很不是一番滋味----师妹是怕她再也回不来了啊。 “小七----”柳玉岚酒劲不会还没下去吧,竟然是一把拽着柳玉安的袖口。 “嗯?”柳玉安竟然也乖乖站住了脚,没恼。 “这剑,你下山别出鞘,我也不出。等着,你回来,咱俩原样交给师父。”柳玉岚稀里糊涂,冒出来这么一句。 柳玉安心里明白----下山时给的剑,是为了最后的搏命一击。往往出鞘时,就是以卵击石或是玉石俱焚之时。师兄让自己不出鞘,是想让自己平安回来。 “好,答应你。”柳玉安此时认认真真瞧着柳玉岚的眼睛,声音虽平淡,却抹去了冰冷。 “嗯。”柳玉岚突然觉得无礼了,低着头,木讷地看着地。柳玉安心中也觉异样,也闷头走。方才两个灵动的身影此时笨笨拙拙的。 转身,两人无言。 回到水榭,两人一如布阵前的姿势,平静坐在台阶上。面前的荷塘,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平静,安宁。 风,依旧拂过面庞。缕缕青丝,搅绕在玉簪中。 “小七......” “嗯,知道,剑别出鞘。” 一只手,指间夹一片细柳叶,犹犹豫豫间,轻轻地,插到了这几缕发丝中。 柳玉安只是一抖,膝头上的手暗暗地握了握,未躲。 “小七......” “嗯。” “柳氏为何姓柳呢?” “不忍离别,却必须离别吧。” 第三十二章 被放弃的弟子 两日倏忽过,纵使柳玉岚再多不舍,也终究是憋着一股心酸,看着师妹结了香印。 蕴香阁阁楼上,面朝远远的碧湖开了一扇小窗,窗下一张香案,白瓷小香炉已经燃起淡淡的香云,袅袅蕴腾,清澈疏离,就像柳玉安一样。 柳玉岚就那么心事重重地坐在地上,靠着墙,看着对面的香炉,回味着师妹下山前的场景。 ....... “走了......”柳玉安将香炉安放到了香案上,看着师兄,只低声道出两字。 “小七,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柳玉岚看着柳玉安结完印,一直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此时倚在一旁书架上,两只手狠狠握着自己的扇子,颠来倒去地翻弄,毫无平日的潇洒。 “嗯?”柳玉安转身已走过,这时转头来,似乎不太明白。 柳玉岚这时尴尬至极,恨不得现在就把扇子挥开遮住脸就跑。 “那,便劳师兄大驾,送师妹到山下,有话跟你说。”柳玉安偏头来,眼帘微颤,竟是浅浅一笑。将那“有”和“话”字咬得重些,停在小梯口,等着柳玉岚。 “好,好,走,我送你。”柳玉岚错愕中瞥见了柳玉安的笑,竟是一呆,然后才是思考师妹刚刚说了什么。 柳玉岚抄起一旁靠着的两把剑,忙不迭地迎上去。 下了蕴香阁,走在小径上,二人兜兜绕绕,离山门越发近了。拖了师兄这半天,柳玉安这才开口。 “江兄的事还是得麻烦师兄,让他在山上住到秋试。若是耍滑生事,还请师兄留他等我回山处置。两个孩子我看你倒不厌烦,就先放到我那住着。”柳玉安缓缓地道。 “嗯,知道了。”柳玉岚木讷地回了一句。 “我刚想起,那日我去给江兄解印,解完后觉得香语与往日不同,留心探查,少了一位弟子气息。” “嗯?一位弟子,内门外门?”柳玉岚一听,警觉起来。 “外门,入门已是五年。似乎还不是弟子自愿解印,是祠堂香炉自己解的,或者说,是师门放弃了这位弟子......但何时解印,却不知道了。”柳玉安和柳玉岚的脚步都放缓了许多,显然,此事重大。 “你小心些。”柳玉岚嘱咐师妹。 “知道,你更要多加注意些,毕竟在山上现在也不能说是万分安全了,紧要的事尽量避人。”柳玉安道。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柳玉安的眉心中,似乎又暗暗凝结了一片忧云。面容上此时却仍是把持得极好,看不出一丝心中所想。 走在苍翠的林中,顺着起起伏伏的地势,小径转向下去。树木苍郁,遮盖着视线,也阻隔了声音。 向着山门去,转过一道小弯---- “少掌堂,少掌教。”一白衣外门弟子敛衣行礼,拱手作揖。 柳玉安柳玉安不想在这遇到了人,忙低头还礼。 可这一低头,柳玉安的眼神留意到----雪白的衣衫,却在袖口处绣了一片半的勾线翠柳叶。 外门规矩,每位弟子入门后,第一年绣半片柳叶,两年绣满,第三年金线勾勒。这位弟子袖口的柳叶,一片金线勾勒的,一片绣满的,应当是修习五年的。 目光也只是盈盈一瞥,随即便想是根本没有察觉一样收回,抬身来,随即,三人擦身而过。 第三十三章 江自流又来了 “柳玉岚----柳玉岚你出来----”江自流大咧咧的喊叫声,顺着小梯而来。 习惯了阁楼静谧的柳玉岚此时厌烦地偏头,把自己从回想中拔出来----尽管回想的只是一个多时辰前的事。 “柳玉岚,我身份的事,小安说找你解决。你怎么还不去找那主官说啊。”江自流道。 他踱步到柳玉岚面前,嘴里啃着个胡饼,一嘴的湿腻渣子喷涌而出,直喷了柳玉岚一脸。 柳玉岚几乎是狂躁地直窜起来,左手几乎已是习惯地去抄一旁的扇子。平日直垂而下斯斯文文的笔直衣衫,此时张牙舞爪地飞舞着。 那逼人的气势,把江自流唬得一愣,呛住了,那嘴里的一口胡饼,差点没从鼻孔里喷出来。 柳玉岚终于是悻悻地摇摇头,飞舞的衣衫顺顺贴贴地敛回身上。然而,他仍是用一种几乎要把铁扇柄捏碎的力气,狠狠地扭在扇子上。 “柳玉安何时同你说我管这事?”终于,柳玉岚靠到一边的书架上,秉承着一贯的作风,尽量掩藏怒气地说出来。显然,柳玉岚这方面的修炼不如柳玉安,浑身都架势似乎想把江自流吞了似的。 “她没说啊。”江自流吞吞胡饼,吊儿郎当地踱到香案旁。 “那她走了,管事的可不就是你吗?既然不把我从山上赶走,那就是允许我找你咯。”江自流蛮有兴致地端详着柳玉安的香炉。 “这事你自己的事情,拿着你自己去办。”柳玉岚此时闭了眼,靠着书架脸疲惫。 “我不管,就是你办----哟这是什么啊,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呢!”说着,江自流伸出自己那一只永远油光锃亮的手,便要去摸香炉。 柳玉岚听得那声,一直忍耐的扇子便十分自觉地给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拍在了江自流的后背上,结结实实的一下子。 “滚出去!从山上滚出去!永远别回来!别让我再看见你!”柳玉岚以一扇子之力把江自流掀到了地上,一边狂躁地向着地上那位狂吼,一边爱惜地揽着香炉到怀里,用袖子擦拭着,仿佛着冰清玉洁的香炉真的被江自流的脏手玷污了一般。 江自流没想到柳玉岚如此大反应,但也是识趣,在地上挪动着,辗转腾挪几下,“哐”一声磕在了书架上,终于是哀嚎一声,再也不敢多说一字地溜了下去。 香炉安宁清净的烟雾仍缓缓飘摇,静静地躺在柳玉岚怀里。和柳玉岚的狂躁比起来,实在是镇定许多。 可柳玉岚还是安定不下来,一屁股坐回方才的角落里,越想越气---- 柳玉安在朝中不挂官职,领的俸禄不多。柳玉岚挂官职,所得俸禄虽然丰厚些,可终究不是天上白掉来的。江自流自上山来,因为弟子身份未公开,自然门内没有银钱给他,柳玉安倾力贴补也是不够,柳玉岚劝不动,这才把自己的钱贴进去帮师妹。 “我和小七的钱都是天上白掉的么?小七现在去做刀尖上的事了,你还在这里纠缠不清!长辈的事她也不知道啊,怎么算也不怪她啊!怎么她摊上你个胡搅蛮缠的!你就是看准了小七老实,小七总是把别人犯的错怪到自己头上,你知道小七肯定给你!小七欠你什么了!你怎么这么无耻!还考秋试,我祝你十八辈子都考不上!”柳玉岚像是面对着江自流般,嘴里恶狠狠地念念有词,说到气愤处,那把扇子,狠命向前一抛。 “叮叮”两声响,扇子颓废地砸到墙上,坠落在地。 柳玉岚发泄够了,略觉失态,摇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对着怀里的小香炉轻声说:“小七,这么多年了,三哥还是不如你。给你把香炉放案上,不给他们碰。” 第三十四章 有心了 送走了江自流这尊活宝,柳玉岚又开始回想。 两人就这么并肩相伴,腰间玉珏,一个与银香囊相碰清脆声响,一个与扇坠相撞泉水叮咚。 “这香囊,你得空时,记得去山下,给每个弟子配一个,装好清神的香料。”柳玉安突然没头没脑冒出来这么一句。 “嗯?好好。听你的。”柳玉岚自然是不问缘由,便乖乖地听了。 身前的竹林,沙沙作响,平日不怕人的一只鸟儿猛地惊起,枝头一晃一晃的。柳玉安抬头瞥去一眼,不再作声。慢慢的,玉珏和香囊的声响,竟然没有了。 又是一段沉默,终于是到了山门。 “周先生。”柳玉安在山门处,同周掌柜会面。 这个周掌柜,圆圆墩墩,矮冬瓜般的形态,个头也比柳玉安稍微矮下那么点去。一双咪咪眼,极为富态。两撇八字胡,飘飘地吊在上唇,一说话一出气的,翻飞来去。 “见过少掌堂,少掌教。”周掌柜是柳氏外门长一辈的弟子,论资排辈比柳玉安柳玉岚竟然还小,只能在这行礼了。 “小七,再给自己配一把平常防身的剑,冰涵,就藏好了。”柳玉岚极不放心地递上冰涵来,又嘱咐了一遍。 抬手,柳玉岚攀下一条柳枝,折下来,递给柳玉安。 “少掌教这么折,咱柳山的柳树都叫你折秃咯。”周掌柜在一旁看着,乐呵呵地打趣。 柳玉安似乎,向着柳玉岚身后看了看,向着来时的路看了看,低头接过柳条来,左右捻着,微微一皱眉,见柳条上五枚叶片,掐下三枚,一枚拦腰折下,余下一片半来。 柳玉安将柳条递回,抬头来,深邃冰冷的双眼凝神看着师兄,似乎略有期待,可最终,隐去了。 沉默良久,柳玉安终于开口:“你自己,也当心。” 柳玉岚站在山门,看着师妹,翻身骑上白马,伴着药材铺的车马,走了。随身带着的,只有一把剑罢了,没坐马车,没有侍从。 一个飘忽的身影,终究是浅浅地隐在了一片青郁中。 柳玉岚的思绪,渐渐拉了回来。 看着案上的香炉,平复了心情的柳玉岚,从怀中抽出那根只剩一片半叶子的柳条,凝视着。 “小七,你想让我明白什么呢?香囊,又是为什么呢?”柳玉岚心底的一个声音发问,却终究按捺住了用玉珏询问的意图。 摇摇头,柳玉岚磕磕案面,嘿嘿一笑道:“走了,我去给你弄香囊。”悠悠哉哉的,柳玉岚头一次自己下了这阁楼。 “少掌教,这是少掌堂的香囊。”一个外门弟子正在阁楼第二层侯着呢,双手手心里,正安静地卧着一枚精巧的银香囊----正是同柳玉安那枚一模一样。 那弟子,便是下山小径上遇到的。 柳玉岚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来,还礼道:“多谢。” 柳玉岚擦身而过之时,对这个弟子略微打量几眼,偏头来,轻声赞一句:“有心了。” 这弟子本是长身而立,听这句赞来,倒是躬身行礼,不再多言。埋在臂弯下的一双眼睛神韵流转,倒猛让人不寒而栗起来。 第三十五章 江兄为何在这里 周掌柜悠悠哉哉地坐在马车里。身旁两个少年,一个闭眼打坐般,一个则探头探脑掀着马车帘子,看着在车前骑马的柳玉安。 柳玉安从柳山同周掌柜会面,在京城北城门与商队汇合,即刻启程。已经是赶了半日的路。 “哎哎哎老周老周,那个不是咱们少掌堂吗?”那个探头探脑的少年拍着周掌柜,兴奋地叫着。 方才汇合时他坐在车里发呆,到了这会才发觉过来。 “是咱们少掌堂。盛春朝?春朝!别晃,这车本来就挺晃的。”周掌柜满嘴的嫌弃,把少年一把按了回来。 “那我没去行礼,她会不会觉得我有失礼数啊。我,我这也是柳氏弟子,掌堂专管这个,她她会不会罚我。”这少年倒也不在意,拍着打坐的少年,瞪大着眼睛,一直问着。 “春朝,放心,不会的。”打坐的少年此时睁开眼,温和地看着春朝。 “哥,那你说,咱们几个打杂的小弟子,就是管管药材香料生意,为啥劳少掌堂的驾,一起去厉国啊。”盛春朝又是忍不住问起来。 “小言,别理他。”周掌柜一把把盛春朝扒拉了回去,又说道:“你,给我老实待会,你要想知道,人家就在前面呢,自个问去。” 这一对少年,是表兄弟,哥哥是言秋日,弟弟是盛春朝。是和柳玉安一辈的外门小弟子,负责柳氏的香料药材生意,一个核账,一个管货。 这马车就摇摇晃晃地走着,突然,车停了。 “周掌柜,伙计报上来说前面出了些事,我去处理。”柳玉安走到车前,掀开马车帘子向着周掌柜道。 周掌柜忙行礼,关切地道:“让我们去吧,少掌堂就甭费心了。要不,让这俩兄弟跟着你?” 柳玉安未说什么,只一行礼,便当做默许了,转身向前。 言秋日和盛春朝下车来,跟着柳玉安。周掌柜和柳玉安都是在队尾押队,商队挺长,柳玉安不免脚下急了些。 “少掌堂,少掌堂?嘿嘿,少掌堂我叫盛春朝,这个是我表哥,言秋日。”盛春朝紧赶几步蹦到柳玉安身边指着自己热情地介绍着。 “见过前辈。”言秋日也紧跟上,停了片刻,行礼却是叫的前辈。 柳玉安微微一怔,偏头微点,算是回礼,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不免对这个少年着重看了几眼。 一会到了队前,听得声响阵阵传来,一个叫喊的声音竟然十分的耳熟:江自流?!他为何在这里? 柳玉安紧赶几步,看得一片混乱景象---- 打头马车的高头大马显然是惊到了,甩开了马车尥着蹶子嘶鸣,被车夫死死拽住缰绳,可车夫被癫狂的马几乎甩下来了。在这不算宽敞的商道上冲撞着,眼见就要回身来撞人撞货了。 柳玉安眼见不好,飞身上前,把车夫扶下来,抢身翻到这马背上,死死钳制。周围的人那时人仰马翻,哪里顾得上什么,这时看着柳玉安也是呆了。 “诸位看看有没有受伤,马车有没有损坏,都向后面避一避。”小言和春朝倒是机灵,看顾着众人,也让后面的车马退后。 而那惹事的江自流,此时扒在商道下的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看着。 柳玉安也尽量把马向着远处驱着。癫狂的马在一阵驯服后渐渐安稳了下来,颠着小步,咴儿咴儿地喘气。柳玉安在翻身下来,牵着马回去。 “抱歉,给诸位添麻烦了。”柳玉安行一大礼,满是歉疚。 “少掌堂哪里话,是少掌堂帮我们摆平了马啊。”车夫大惑不解。 柳玉安点头行礼,倒也不再多理会,犀利的目光向着道旁一扫,冷声道:“不知江兄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第三十六章 斗嘴 “嘿嘿嘿,那个,小安......”江自流从道下的歪脖子树后面钻了出来,猫着身子一脸赔笑。 柳玉安冷冷地看着江自流,眉心微微皱作一团,开口道:“江兄不在山上,到底怎么摸到这里来到?”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原来这个闹事的和柳玉安认识,一时瞠目结舌的,也算是知道了柳玉安为何赔礼。 “柳玉岚把我赶下来了,也不管我秋试的事儿,我打听打听着就知道你肯定打这儿过,我想着拦住你,回去管我的事......”江自流揣着手,嘟着嘴嘀咕。 “不是,我说这位兄台,您这口开得可有点太大了吧?您把我们少掌堂和少掌教都扯上不说,就您这要求,可当真有点无理了吧?”盛春朝本是看热闹的,此时,柳玉安还未开口,他便跳了出来,站在一旁说叨着。 江自流一看哪冒出来的小孩子,忙叉着腰指着鼻子反击道:“又干你何事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哟,你是谁啊?拦路狗一只,磨人精一个!也不瞧瞧你多大年岁了,秋试自己去考,事情自己去办,在这耽误我们少掌堂的事情,我祝您,考一辈子也考不上!” 若说这唇舌反击,方才闷了半天的盛春朝此时憋了一肚子的词儿,正愁一身本领无处施展,这会儿碰了江自流这么个钉子,自然是多言多吐只求一快了。 “哟呵,你们少掌堂?那你就是柳氏的人咯?我告诉你,我是柳玉安她四师兄!我让她干什么她自然得干什么!”江自流颠着脚,满口的臭水尽情喷洒,直喷了盛春朝一脸。 “你你你......”盛春朝显然没有料到文斗变为了“武斗”,被江自流喷了一脸的口水,着急去擦,但显然还是想还嘴。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她答应了要帮我弄好秋试的事!她跑掉了,把我扔给了那个柳玉岚,柳玉岚又把我扔下山来了,摆明了要赖账!我找她,那最是占理,没理的是她!” 四下里的人一时弄不清楚,都守着方才的一片狼藉呆呆地看着。柳玉安眉头微皱,长身而立的身影略略有些冷硬。言秋日一直观察着各人言辞,似乎在判断着些什么。 盛春朝抹干净了连,上前去又要争论---- “春朝!” “江自流!” 两声呵斥,一齐传来---- 柳玉安向江自流逼近一步,江自流的目光一接触柳玉安的眼神,冰冷深邃如同千年寒潭的感受便将他的前心后背冷了个透彻,全身的动作都被冻僵了般乍然终止。方才那声,虽仍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来,但在场的人们都是和江自流一般,打了个寒颤。 言秋日揽过弟弟,一只温暖的手掌按在弟弟肩头,声音宽厚柔软,却令人难以抗拒。盛春朝回过头来想和哥哥争辩,却撞上了言秋日一抹浅浅的微笑,摇头不语,无声地制止。 “不知道江兄这一出,可是闹够了没有。”柳玉安沉肩挺身,双手已然攥成了拳。 第三十七章 我要跟你去厉国 “我,我就是想让你跟我回去管管我的事,我也没闹啊......”江自流小心翼翼地向后缩了缩。 “我都已经给江兄安排好了,江兄请回吧。师兄不会为难你。”柳玉安道。 “我不......谁知道是不是你俩把我像个蹴鞠球一样地踢。等我回去了,你都走远了,柳玉岚那个家伙又把我赶下来。”江自流嘟嘟囔囔地道。 “既然如此,江兄请便。”柳玉安冷冷几言,转身便走。 周围的人也已经收好了东西,重新套好了马车,几个伙计已经准备重新上路。 “你!你怎么能这样!我千辛万苦从那个牛头镇里出来,不远万里找到你,你,你就这样对我是吧?!我爹就是因为你爹才死的!我要是还有爹,用得着现在在这儿低三下四地求你吗!我不管,你就得跟我回去,你得管我,你不能不管我!” 江自流一缩身,顺势就地躺在了马车轱辘前面,四仰八叉着大喊大叫。挥舞的双手力气倒是很足,闭着眼一顿乱拍,让周围的伙计也不敢上前了。 柳玉安本来已经是转身便走,可听得江自流这一通话,心头陡然一皱,脚步,凝滞在了原地。 闭目,垂下头,深吸一口气,牙齿狠咬着舌尖,几乎要咬出血来一般的刺痛刺激着柳玉安的心----那已经酸涩成一团的寒心,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着,失去了清醒。 挺立的身影,在风中却也微微佝偻了。背对着那些人,柳玉安一人默默消化着那一句话都刺激。 闭紧的双目中,荡出了一汪寒潭水,此时却是热的,咸的,两行滑下,滑到心头,揉开那冰凉瑟缩的一团。她哭了,这是柳玉安拜师后,第一次哭。她已经坚强了太多年,本以为已经练到千军万马铜墙铁壁般牢固,今日,却被江自流这一句话,击打得溃不成军。她宁愿没有人看到那两行泪水。 “前辈......”言秋日的声音传来。他站在柳玉安身后,三步之遥,却不再上前。 “嗯。”柳玉安应一声,微微抬起头,正准备转身再去面对那个江自流。 而言秋日,就像是没有见到柳玉安的泪水一般,就在柳玉安转身的前一刻,比她更早转过身去,去摆平江自流。 “江兄若是不想走,随意你在这里呆着。但我是绝不可能回去的。”柳玉安极迅速地藏好心情,言秋日还未开口,便又转到江自流面前,冰凉的声音里,这次添加了一份苍凉和无力。 “我不管!那你不回去,我就赖定你了!你要走,我就跟你走!你到哪我到哪!哪怕你是三年以后回来我也不怕。反正答应了管我秋试的是你,我跟着你,就不怕你赖账了!”江自流靠在马车上,揣着手,撇着头嘟囔。 “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一直抱着你们的马车!我不让你们走!我就跟着你!” “我要跟你去厉国!”江自流极为坚定地喊出最后一句。 其余的人都是柳氏弟子,教养极好,纵使是生性散漫的盛春朝,今日见了这等极品,竟然也是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手足无措,任由他撒泼打滚赖皮。 柳玉安微微侧头,向着言秋日低声道:“抱歉,麻烦言兄再帮我多拖些时候。” 言秋日微微点头,去和旁边的那些个管事的商议去了。 柳玉安远远的,站到道旁,手捏玉珏聚功,闭目凝神。 “师兄,江自流为什么会到山下阻拦?你和他,是不是发生了争执?” 柳玉岚正走在去香料铺子的路上,见玉珏异动,忙揣在怀里,运功回道:“这个......我俩吵了一架,好像是我一时气话,他当真了。他现在,在商道上?” “是。” “你把他赶回来。直接赶,拿剑赶。”柳玉岚连忙给师妹支招。 “他的意思,是跟着我去厉国。” “什么?他去?!你现在在商道对吧,等着,我去把他揪回来!”柳玉岚一得消息,一下慌了,他可不想让江自流去给师妹添乱。 “师兄,就算他回去了,只怕你我都不得安生。况且,他是打算硬赖在这里,他不走,我们便动不了。如果动手,那场面可着实难看,这里所有的人,都做不出来。只能带着他。”柳玉安深吸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考虑。 “你,想好了?”柳玉岚愣了,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是。周掌柜和其余人那边,我来说。” “那有什么事赶紧告诉我啊,我,这好像也是我闯出来的祸事......”柳玉岚暗暗懊悔,感叹师妹和其余人白白端着架子的什么教养,也为江自流的所作所为而咬牙切齿地愤恨。在大街上,就那么跺起了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柳玉安则是撤去了功力,定定神,极为艰难地转过身去,准备,作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第三十八章 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柳玉安转身回去,向着周掌柜,言秋日,盛春朝和一众管事的百般商议,不知费尽多少口舌,最终,柳玉安总算是说服了他们。 “上车。”柳玉安疲惫的身影对着江自流无奈地道出二字,转身便走。 江自流道很是不客气,扒住打首第一辆马车一翻而上,骨碌两下钻进篷中。这打头马车,竟然是辆空车! “喂!你不上车?”江自流掀开车帘,对着柳玉安一通大喊。 柳玉安只是沉闷向前,走到白马旁,抓住缰绳准备上马。 “前辈。”言秋日紧跟在后面,温言行礼。 柳玉安转头来,冰凉的目光对上的却是言秋日同样深沉却温暖的眼神,不由得敛一敛伤人的锋芒,轻声道:“何事?” 此时,耽搁了不少行程的众人都已经回位,准备启程。 “少掌堂呐,您还是坐车吧。就坐这个,我和春朝去另一辆。”周掌柜端着自己的肥肚子,一蹦一跳地下了马车,乐呵呵地过去了。他倒是没有不耐烦,等着江自流这一番折腾却还是笑眯眯的模样。 柳玉安对着周掌柜一行礼,转头别过马去,和车夫一起把白马套到了马车底下。 周掌柜扯着盛春朝居然钻进了江自流此时在的马车里。盛春朝一把扯过江自流还在车帘外的头,斥道:“你个死皮赖脸的,坐好了坐好了。看什么呢,人家现在不想搭理你!你也真是,保你科举,俩弟弟妹妹就这么扔给人家管着还不知足!” 周掌柜也是瞪了江自流一眼,忙对着车夫喊道:“走!” 江自流倒满不在乎,窝在马车一角,从怀里掏出几个面馍来啃得正香----毕竟折腾这一番,肚子挺饿的。 队尾殿后的马车里,柳玉安和言秋日闭目静坐不语。 摇摇晃晃的马车一路颠簸,良久。柳玉安稳稳心神,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前辈,这个给您。”言秋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小瓶,递了过来。又补一句:“前辈心中忧思和愤懑郁结不发,伤身。” 柳玉安睁眼来,接过小瓶,拔开瓶塞闻了两闻,眉头的郁结轻轻散开,看着言秋日道:“言兄聪慧,多谢。” “只是言兄见到方才这事发生,却是毫不惊讶。和江自流对峙时针针见血。同那些掌事协商时不须我多言,似乎是已然了解隐情对我诸多回护。”柳玉安收好小瓶,斜倚着车窗,看着帘外。 “前辈,您和江兄的事情,我知道。”言秋日温和的声音说出这一句,却把柳玉安微微惊了一惊。 “你,知道些什么?”柳玉安转过身来,面上似乎毫不在意,可双手紧攥,掌心已被指甲扎得刺痛。 “蕴香阁,三层,存放各位弟子来历背景的书架,有一本书,在玉宴批那一格。”言秋日道。 “那书,是你记的。”柳玉安抬眼,犀利地问道。 “是,不只那一本,写前辈的书,也是我记的。在下鲁莽不敬,还望前辈见谅。”言秋日垂头行礼,缓缓地道。 柳玉安偏过头去,长吁一口气,眉眼间极是轻松,轻轻一笑,道:“你是大师姐教出来的外门弟子,是她安排你来的。” “嗯......”言秋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了,被柳玉安识了出来----出来之前,玉宴前辈嘱托过不能让柳玉安认出来的。“前辈是怎么知道的?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只不过,我是刚刚才知道。呵,不重要。”柳玉安回过头来,对着言秋日轻松一笑道:“能算过我去的人,除了大师姐,还没有人能做得到。你没做错,便是错了。” “放宽心,我之前的试探,只是怕你是个奸细,有点不放心罢了。大师姐是好心,你也是好心。”柳玉安挺挺身子,温言道。 言秋日懊恼地挠挠头,颇有些可爱的模样,原来方才的老成持重都是装出来的,这下被识破了,便不再端着了。 “玉宴前辈交代的任务我办砸了,前辈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言秋日把脑袋扎在怀里,抱着脑袋 嘟嘟囔囔地道,“内门前辈带外门弟子,也就只有您和玉宴前辈罚的最狠了......” 柳玉安乐呵呵地摇摇头,没想到自己和大师姐竟然是靠手段严厉出的名,想想阿灵这些年办砸的事,若不是大师姐替她查漏补缺,真不知道阿灵这堂堂皇家子弟真去抄书得惨成何等模样。 但这笑容只一瞬,便随机敛藏。 “不罚你。你我年龄相仿,我姓什么你应该知道,叫姑娘便是。”柳玉安用那平淡的语调回了话,便不再多言。 “嗯?前辈与我,年龄相仿?”言秋日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柳玉安。 柳玉安斜瞟了言秋日一眼,竟也没生气,随着他道:“十七。” 言秋日更是震惊了,柳玉安姑娘家,竟然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年岁。 “全门上下,对我身世背景最了解的就是你了。看来,你没有算一算。”柳玉安来了兴致,追加一句。 “这个.......我以为,前辈起码双十......前辈,我,我也十七。没想到,前辈,与我,同龄......”言秋日方才镇定公子的模样一扫而无,此时卸下防备,面上羞红的,低头搔着脑袋。毕竟嘛,说出了年纪,实在是不好意思。 第三十九章 疑问,解答(上) “大师姐,小七姐姐走了,你有没有派人手护着她啊......”阿灵撅着嘴,趴在自己的书案上,倒拿着毛笔,一顿一下地磕着案面。 “听殿下的,派了。”掌事宫女上前来,递上一支没有蘸墨的毛笔道:“殿下若是再磕,这墨弄一脸,您可就和花狸猫一样了。” 可还是迟了,已经溅到了脸上。阿灵鲤鱼打挺一般直起身子叫道:“呀!”但转了一下神,又叹息一句:“哎算了算了,弄一脸又怎么样,小七姐姐走了,她又看不着。” “小七虽然走了,但她会一直关心殿下的。小七要做的事情,都和殿下有关啊。”掌事宫女递上帕子,撤下墨笔来,笑吟吟地道。 “大师姐,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争那个皇位呢?我也不想当皇帝啊......更何况父皇现在还在位。”阿灵磕笔的劲头一下没了,抹着脸,十分认真地望着柳玉宴。 柳玉宴苦笑两声,没有说话。 “二师兄,你说,为什么一定要争这个皇位呢?都是一家人,大家乐乐呵呵过日子不好吗?这样,你和大师姐可以不在宫里当差,七姐不用去厉国,三哥不用天天和那帮大臣周旋,”阿灵提溜着衣摆,跳下鼓墩儿,蹦到一旁侍卫身前。 “玉岸师兄?你就说说嘛。”阿灵又是补加一句。 “殿下,真的想好了要听吗?”柳玉岸一脸担忧地望着阿灵。 “要听。” 柳玉岸抬头来,望向柳玉宴,似乎在征求大师姐的意思。 “好吧。”柳玉宴也是过来,无奈地点点头。 柳玉岸随地坐在一个阶儿上,阿灵一屁股盘腿下来,也是坐到了地上。柳玉宴无奈,靠过来,坐到阿灵身侧。 “我们的意思,其实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如今你问了,形式也不允许你不知道了。事实残忍,如果忍不住,就哭出来。”柳玉宴搂住阿灵的肩头,小心翼翼地说。 “二哥就说嘛,阿灵喜欢听二哥讲故事。” 阿灵认真地点点头,仰头看着柳玉岸,期待他的第一句。 “殿下,当今陛下,年纪正盛,突然神智糊涂,是被二王爷下的药。” 柳玉岸这第一句,当真就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惊了阿灵。 第四十章 疑问,解答(中) 阿灵望着二师哥,似乎不相信,一双清澈的眼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展露着所有的心情。呆呆地,望了许久,阿灵似乎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信任的二师哥,头一回学会了骗人。 “不可能,父皇,父皇不是被御医说,说只是突发急症,伤了心脉所以才神智不清吗?!”阿灵怔怔地,几乎到最后是喊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二叔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阿灵的声音,陡然犀利起来,尾风一音朝着柳玉岸直去。 “理由,皇位而已。”柳玉岸的声音,也略略有些颓然。 “你这说的不对啊,二叔为了皇位,为什么要把父皇变糊涂,他为什么一定要通过这一步?”阿灵猛然反驳。 柳玉宴接口道:“为了报复的快感。” “报复什么......” “陛下幼时,被柳氏内门看中着意培养。正由于柳氏的看中,先帝对陛下更是偏爱,朝中大臣每逢国宴庆礼之时,总要对陛下赞扬一番,以博先帝欢心。这夸的,便是陛下的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又因自前朝来,入柳氏门的皇家弟子皆为皇帝,二王爷自认不输于任何人,故而一直怀恨于心,对这个皇位觊觎多年,对陛下仇视多年。如今一朝得志,陛下又过于宽厚,不慎着了二王爷的道。” 阿灵听着听着,已经是低下头来,小声道:“为了年少时的心结,二叔觉得,既然别人夸父皇聪明,那如今,就让父皇变傻,对吗?可是,御医已经在治了,会好的,父皇现在已经可以做许多事了,早朝也可以......” 一滴泪,顺眼角,滑倒鼻梁上,挂在鼻尖上,亮盈盈的,却一直不掉落。 柳玉宴瞧见了那一滴泪,也是无奈,只能浅浅叹息,将阿灵搂得紧些。 沉默许久。阿灵不问,二人也不敢再开口。 “那二叔做到了这一步,他是不是,还会继续报复下去......”阿灵呆呆的目光,陡然闪过一丝光亮,问出这一句。 “是。陛下的好转,只是二王爷的把控。因为他还想让陛下看着,看着殿下嫁到厉国,大颂疆土被踏于厉国铁蹄之下,看着大颂民不聊生。”柳玉岸道。 “二叔,他,他疯了......” “二王爷想亲手毁掉陛下所期望的,让陛下痛入骨髓。这次议和的和亲之举,便是想将殿下,嫁往厉国。”柳玉岸又道。 “那他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阿灵眉头紧锁,低声质问。 “如果和亲,扫除了殿下这里的阻碍,等到陛下驾崩之时,他便可登基。”柳玉宴轻声道。 “但现在没有和亲,那他便要看着厉国铁骑继续侵入大颂土地。厉国铁蹄长驱直入无人可拦,是因为精兵强将都被二王爷压下,他要等到大颂被铁蹄碾压过后,自己带兵上阵。到时,因为他和厉国私谈的协议,厉国会渐渐退兵,到时他就是拯救大颂百姓的功臣。依照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到时的民心来看,他当皇帝便是顺理成章的了。”柳玉岸接来。 阿灵恍然:“好处就是,皇位最终会在他手中。所以,为了继续战乱,这次议和,可能会失败?” 第四十一章 疑问,解答(下) “失败?那是肯定的。” 门外回廊里,朗朗传来一声。 “三师兄?”阿灵挺起身来,倒是十分惊讶。 “先听三师兄说完。”柳玉岚从腰后拔出折扇,啪地挥开,乐呵呵地道。 柳玉岚坐下道:“张相爷还有许多大臣,可是很有些能耐的。他们知道二王爷的心思,故而会努力争取。但是,由于那条二王爷与厉国朝廷签订的合约,厉国是绝对会让这次和谈崩掉的。” 阿灵道:“谈崩然后达到图谋。那,如果厉国此时不认这合约,谈成了又如何?” “要么,以撕毁合约或者什么其他的理由再次引兵,要么动用江湖势力,引起江湖纷争,只要那纷争够大就行。”柳玉岸瞟了一眼柳玉岚,接过话来。 “你们老是把合约挂在嘴边上,那个合约到底是什么啊?哪来那么大威力,竟能让厉国甘愿损兵折将也要耍上一耍?”阿灵此时心念一动,抓住刺儿来挑。 “割地,赔款,称臣。”三个师兄师姐倒是异口同声,叹息着道出来。 “所谓割地,就是由两国交接处,随意圈选地界。假使两国有千里相交,则厉国可得七百里之长。由这七百里,向我大颂国土内纵深四城,皆划为厉国国土。如无城,则以四城之宽向内划归。这样,易守难攻地若给厉国,他日如想收复极难;若那些连通官道商道之地,则他日一旦再兴兵,直逼皇城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柳玉宴道。 “所谓赔款,大颂自此年年岁供,金银玉帛香料药材,以至马匹饲料,只要厉国要,大颂便给。”柳玉岸道。 “而所谓称臣,就是大颂成为厉国藩属,行臣子之礼,百姓年年上交赋税加重。且由厉国派专人监察,国防财务之类,都在厉国监视之下。而我大颂,如果被厉国发现有暗探一类潜伏,暗探则必死,大颂则极易被起兵征讨。”柳玉岚道。 阿灵似乎是呆了,怔怔地坐着,琢磨着这许多话里的味道。 三个师兄师姐各自递了下眼色,都在怪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些。 阿灵突然蹦出来一句:“那,有什么,能阻止这个条约吗?” “这个条约的前提是,厉国能助二王爷登上皇位。所以,阻止条约的方法就是,阻止二王爷登上皇位。”柳玉岸道。声音似乎还有些斩钉截铁的决绝。 “那,要怎么阻止他?” “你小七姐姐已经去厉国探听情报,一旦厉国起兵,你五六师兄和一众武将会据情报尽力把守边境。张相和其他大臣也已经在尽力从二王爷手下调军了。”柳玉宴道。 “你三哥我呢,就在江湖上兜兜转转得,努力阻止厉国江湖挑起争端,或者挑起来,也能压下去。”柳玉岚搓着玉珏,乐呵呵地道。 “而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殿下您了。如今国内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与二王爷相争,唯一能阻止他的,就是殿下您。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大师姐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柳玉岸接过。 “所以,这些,就是我为什么要争皇位的理由......”阿灵的声音有些落寞,沮丧,深沉,一双灵动的眼眸,暗淡了许多。 柳玉岸和柳玉岚叹口气,起身来,没再说什么,向外走去到了回廊下。 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咱们给阿灵说这些,是不是太残忍了。对她而言,一个是叔叔,一个是父亲。”柳玉岚转着扇子,似乎是漫不经心,一手握着玉珏,也像是漫不经心。 “可总得知道啊,已经到这一步了。不过,你个翻墙进来的,接的还真是时候。”柳玉岸瞟了一眼柳玉岚,乐呵呵地撞了一下柳玉岚的胳膊。 “说正事。你和大姐,得回趟山,帮我和小七布个阵,防易家用。”柳玉岚撞了回去。 “得嘞,看我挑个时间。啧啧,宫里人不太好糊弄,有机会给你报准信。”柳玉岸似乎很是嫌弃地看着柳玉岚,气氛被这两人搅得一下颇为轻松。 可一下,两人同时回头看向殿内---- “大师姐......为什么一定要争那个皇位呢......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二叔一定要这样呢......我父皇和他,一直是很好很好的呀,他待我,也是很好很好的......只是这两年变了呀......我以为二叔只是打了败仗心里不舒服,过几年就好了......我小时候他抱我骑马,带我溜出宫去玩儿,他,他还,还给过小七姐姐,给过小七姐姐簪子......” 是阿灵,阿灵听完,终于,崩不住了。抱着柳玉宴,就那么坐在地上,一阵嚎啕。面上,眼皮,都是红红的,泪水就犹如那夏天的雨,倾盆而下,打湿了肩头,打湿了长发。 是啊,对这个孩子来说,一个是叔叔,一个是父亲。更何况,父亲此时还在位,却不得不当着她的面来谈父亲如果死了的事。若说起来,这几人里最难受的,还是阿灵。 柳玉宴就只能那样抱着,那样抚摩着阿灵的后背,任由她哭,却也不能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天越来越阴了,也越来越黑了。还未到夜晚,便如夜晚般压抑。 柳玉岸和柳玉岚并肩站着吹风,一个握着剑柄,一个攥着玉珏。 雨,终究是没下。 殿内。 “大师姐,我,我和你们一起。”阿灵停息了许久,说出这一句。 柳玉宴怔住了,脸上极是别扭地过了一阵,滑下一颗泪来,道:“好。” “那阿灵有事问大师姐,为什么二叔那些计谋,还能被你们知道,还有破解之法呢?”阿灵抹抹眼泪,换上笑脸问道。 柳玉宴笑笑,起身来向着柳玉岚望。柳玉岚到殿口,倚着门---- “一是因为柳氏人多,二是二王爷已经被冲昏了头脑,招数太浑了,自己不知,别人却知。” “不是我说的,你小七姐姐说的。” 手中举着玉珏,向阿灵摇了一摇。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柳玉安掀开车帘,手中玉珏只是淬出一道亮光来。抬抬头,望向那黑沉沉的天空。 第四十二章 住店(一) “看起来,是要下雨了。”柳玉安放下车帘,坐正了身子。 言秋日也探头出去看了看,缩回脑袋后,说的却不是这事,反而问道:“前辈需不需要舆图?” 柳玉安抬眼看去,浅声道:“先前还是小瞧你了。” “前辈过奖。被江自流一闹,又风雨将至,此时住店歇息是必然的。既然耽搁行程,看看图改道而行也是情理之中。”言秋日从马车的座后只一翻,翻出一个匣子,递了上来。 柳玉安接过,打开,摊在膝上。 天,越来越沉了。 突然,马车停了。 “少掌堂,被江自流耽搁了路程,再赶路就没地方歇脚了,今天只能在外面小客店住了。老周说明日赶赶路程,再去住那商路驿馆。”传话的却是盛春朝。 “前面,有人探看过了,有一小客店,马上转过去就是。”盛春朝蹦蹦跶跶地道。 “好。”柳玉安点点头,卷好了舆图,递还给言秋日。 果真,行不多久,又是盛春朝来报,到了。一行人,坐车的都下来了。 柳玉安再抬头看看天上,乌云漫卷。本来时辰应当还不算极晚,却已黑得有些不像话了。院内靠后面些的几间房屋,已经是点起来了火烛一类照明,透过窗来极为亮堂。 这家客店,虽是道旁小馆,全是些茅草小屋,可这房舍却是极多的。前院后院的,还有马棚和停放车货的地方。偏处,还有菜园子嘞。 就这个大量的功夫,前面那些个伙计,连同周掌柜一起忙着搬货卸货的,正把马匹向院内引去。但柳玉安的大白马还无人敢动,虽然从车套下卸了出来,但还站在院外。客店里也有人迎了出来。 “几位客官,里面请啊。”店小二穿着得利利索索的,脚上一双布鞋倒是极干净。 “不急。”柳玉安笑道。可这一笑却着实意味深长。 言秋日不发一声跟在后面。 “你们这儿,还种菜?”柳玉安张望着问道。顺手牵过白马缰绳,这会倒和小二向院内进去了。 “是是是,我们这商道荒僻处的小店,不自己打理,哪能得来蔬菜招待客人呢。我这是刚从园子里出来,便来招待姑娘嘛。”小二跟在后面道。 “我给客官把马引过去?”小二又陪笑着打量柳玉安。 “这马性子傲,还是我牵吧。”柳玉安轻轻挡回了小二伸出的手。 “对了,你们这儿,喂马的饲料都怎样啊?”柳玉安跟着小二,漫不经心的一问。小二忙回:“有上好的精饲料,就专门供给姑娘您这样的好马。” 说话间,已经是引到了马厩。白马在柳玉安手下倒很是驯顺,想来也是饿了,埋下头便吃,也不管这槽里是不是新料。柳玉安疼惜地抚抚马头,将缰绳系到了马桩上,对着小二道:“劳您多费心了。”转身便走。 言秋日偷偷把小二拉到一旁道:“我们姑娘给您的赏钱,别说出去,只独您有份。马照顾好了,还有。” 从马厩绕出,见商队卸货的还在收拾,便转过去帮忙。 “这车我和言账房卸就是了,你们去帮那边的周掌柜。”柳玉安招呼着伙计。几个伙计领了命,去忙别的了。 柳玉安此时将抚马的手抬来一看,也给言秋日扫了一眼,随即拍打抖落,连忙卸货。 “言兄在这事上倒很是老辣,反应迅速,大师姐没白费心思。”柳玉安低声赞了一句,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这些还可放一放。只是不知,前辈打算如何应对?”言秋日温和地笑笑,也是不动声色。 第四十三章 住店(二) “他们不动,咱们不动。”柳玉安见有人来了,道出八个字不再言语。 “这些个小伙计不懂事儿,东西怎么能让少掌堂搬呢,来来来,您去里边歇着,春朝已经要了饭菜了。”周掌柜带着几个小伙计回了柳玉安这边。 “我让他们去的。出来了还是叫我少掌柜吧。”柳玉安和言秋日抬下最后一箱货,柳玉安向着周掌柜行礼道。 “行,行。”周掌柜乐呵呵地指挥着小伙计们去忙别的了。 柳玉安和言秋日随即向着那最大的一间房子去了。 进了门,柳玉安留意几眼,发觉这屋舍比其他茅屋好上许多,新上许多,分了两层,楼上是住店的隔间,楼下就是吃饭的地方。 饭桌和位子倒是有许多,每张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只是这光却不怎么亮堂,烟气有些大,熏得空气似乎黑乎乎的。 拣了一张不怎偏僻的桌子坐下,柳玉安发现言秋日似乎不在,倒也没怎么在意。可把手向桌子上一摸,竟然是一层尘土。再摸已经坐下的凳子,也是一层土。 心中一动,轻轻把油灯挪开一点,发现油灯下面是无土的。抬头,向着油灯点燃的方向看去,屋顶上一片确实干干净净的。。 柳玉安心中摸索了个大概,向着小二道:“你们这桌子凳子上,可积了好些尘土,不来擦擦?” 一个小二这时才忙手忙脚攥着抹布上前来,一面赔不是,一面擦拭着,“姑娘啊,我们这小店荒僻,照顾不周多多见谅啊。” 这时堂里已经坐了好些一行商队的伙计,盛春朝和江自流自然也在。当然,还有一小队别的人物。跑堂的伙计们正忙着招呼,乱作一团,倒也是谁都没在意。柳玉安看向门口,见言秋日也正在看着她,便走了出去。 言秋日扶着根立柱道:“那几间亮堂的小屋子我去看了一眼,点的是蜡烛。” 柳玉安回道:“里面点的是桐油,桌子椅子什么的倒是有些日子没用了。” 言秋日温和一笑:“前辈又有发现了。” 柳玉安不说话,不顾体面,直接就像还在岛上一样,就地坐在了台阶上,半身靠着柱子,轻轻用脚踢拨开一层土,下面,赫然是被大火烧燎过的痕迹。 言秋日拍拍柱子,摩挲两下,正准备说什么,盛春朝跑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住店(三) “哥,哥,给我点钱呗。”盛春朝扒拉着言秋日的胳膊,撒娇般说道。 言秋日奇了:“你不是有很多钱吗?” 盛春朝掏出荷包来道:“我这,咱们这伙计的饭食和住店费全是我掏的,我现在可是穷得叮当响了。我还想给自己晚饭加个鸡腿儿......”说着还真晃了几晃。 “好吧,给你。”言秋日也是无奈,揉了揉比自己矮半头的盛春朝的头发,掏出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 盛春朝乐呵呵地又窜了回去。 “内里有油水,半夜做事情,才能一把火烧的旺啊。”言秋日拍拍柱子,把方才没对柳玉安说的话讲了出来。 “前辈,真要烧起来,货可怎么办啊。”言秋日突然担心起来。 柳玉安起身来,向门内走,低声道:“他们截的就是货,不用担心会被烧掉。没准还会帮我们好好看着。” “哇,你居然有鸡腿儿?!为啥我没有!”那边,江自流瞪着盛春朝,一通大吼。 盛春朝正埋头尽力扒饭,被江自流这悄悄摸到身边的家伙吓了着实一跳。 “你,你想吃自己去买啊!”盛春朝把碗一把抱在怀里,跳到一旁去了,呼噜呼噜可劲吃。 江自流干瞪眼也无用,悻悻地摇摇头,去怀里摸钱来,颠儿着步子去买了。 言秋日和柳玉安就一桌坐着,侧目看着那二人。 “嘿嘿,我要的猪蹄儿,还有酒嘞,怎么样?馋不馋?”不大一会儿,江自流抱着一个海碗和一壶酒,一屁股杵到了盛春朝旁边,可劲地扇着风道:“啊,你闻见这味儿了没有,好香啊。” 盛春朝撇头,就见那个恶心的大脸眯着眼咂着嘴,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哐啷一声,酒坛子直接掉地上,碎了,酒一口没喝,全洒在了地上。 柳玉安和他们坐的地方不远,两人又都没有吃饭,酒味一飘,柳玉安瞬间警觉了起来。 言秋日似乎不太注意这些,反倒是留意着那头一桌佩剑人的身影。 “你你你,你赔我的酒!”江自流傻了眼,这会儿才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得得得,我赔你的酒!”盛春朝也是一肚子火,拍了钱到江自流面前,正准备起身躲开。 “我还要你再赔个鸡腿儿给我,你吓着我了你知道嘛。”江自流见得逞了,揽了钱,又拽住盛春朝的衣服不让他走。 “我,我赔你啥?你咋不吃死?你那份饭都是我的钱!”盛春朝抢过衣服,恶狠狠瞪了回去。 一番拉扯,瞬间又是哐啷一声----那份猪蹄儿也摔在了地上,汤汤水水流了一地。 “你赔我的猪蹄儿!”江自流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柳玉安闻得这猪蹄儿的味道,心中先前的警觉似乎有了答案。 盛春朝已经被气糊涂了,喊道:“江大爷,得,我赔你的酒,猪蹄儿,在白饶一份鸡腿儿行了吧?!” “你,你那是只掀了我酒赔一个鸡腿儿,你现在翻了我猪蹄儿,你赔两个!” “你你你.....” 此时二人没有注意到的是,除了柳玉安和言秋日以外,他俩的动静已经闹得一整个大堂都注目了:小二们忙着看乐子,谁也不去收拾;同行的小伙计议论纷纷,周掌柜摇摇头暗地里吹胡子瞪眼;当然,还有一队身上佩着刀剑的人,也在看着。 柳玉安更绝此事动静过大了,正准备起身去管教。可这时,那腰间佩一长剑的邻桌公子,起身了。 “二位公子,在下冒昧说两句。看两位打扮都是读书人,二位的声音是否有些太大了?不如这样,二位饭食我请,只当小生买个清净便是。” 行礼那人一身利索衣裳,声音宽厚温和,举止更是有礼。还怕吓着两人似的,把腰间佩剑向后闪了两闪。 拉扯的二人,盛春朝连忙停住了,借此机会窜到一旁,笨拙还礼。可江自流不依不饶:“跟你没关系,他摔的他赔。再说了,他一个管货的,我一个要饭的,谁读书了?我就叫,怎么着,你还能绑了我?” 这公子显然没想到会是得到这番应答,一时间呆住了,明朗的面容瞬时间有些慌张。 “抱歉,他向来无礼,还望公子见谅。”言秋日按住了柳玉安,一面说着一面向那边走着。 “在下言秋日,不知公子?” “白无尘。” “两个小弟年幼,闹惯了的,确实很是不成体统,言某替他二位向白公子再赔个不是。”言秋日恭敬行礼,那白无尘也慌忙还礼。江自流被晾在一边,倒是也不再闹了。 第四十五章 住店(四) “少掌......柜,您特意给您选了一间屋子,楼上呢,我带您去看看?”摆平了江自流,送走了白无尘,盛春朝凑到了柳玉安旁边。 “好。” 言秋日也跟在了后面。 楼梯贴大堂的边旋上二楼,第一处转角的第二间屋子,就是柳玉安的客房。如果打量仔细,从这间屋子可以看到整个大堂的全貌,还有后面马棚草舍的情况。 三人一起进了房间,言秋日随手掩好了房门。 柳玉安做在了鼓墩上,言秋日板板正正地坐在了对面,盛春朝则是一屁股坐在了这个食桌上。 二人一个局促不安的,一个猫着上身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似乎都肚里藏话。 “有话说就讲。”柳玉安轻轻磕了一下桌面儿,说道。 盛春朝先开口道:“少掌堂,今天这店,有些蹊跷,好像是黑店。” “不错,聪明。” 盛春朝傻乐两下,道:“那个,就是想问问少掌堂,您觉得,他们如果动手,会怎么办?” “下毒,截货,灭口。”柳玉安一词一顿道,“如果今夜下雨,大概凌晨动手。如果不下雨,三更左右,我推算的。” 言秋日在一旁点点头,道:“过会儿我会去知会一声,让警醒着些。” 而盛春朝从桌子上翻下来,趴在上面,满脸好奇看着柳玉安道:“您怎么知道的下毒?” “酒和肉菜,都有毒。江自流处得知。”柳玉安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颗药丸来,递给了盛春朝:“解毒的。” “这,唉,好吧。”盛春朝也是无奈,接过来直接扔到嘴里,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转,算是想明白了,张嘴又想问话。 “动手时机如何知道的,我不能告诉你了。”柳玉安把盛春朝的话头又别了回去。 柳玉安看向言秋日问道:“言兄可是知道了白无尘的什么事情?” 言秋日肯定地点点头,却又不乏担忧地道:“白无尘是厉国人,感觉是冲前辈您来的。” “莫非,既是易家弟子,又在朝堂供职,而且也是办暗事的?”柳玉安偏头揣测两下。 “是不是易家弟子还有待考究,但他此次前来大颂,听他转圜的意思,我大概猜得和前辈您的事情相关。”言秋日道。 柳玉安起身来,站到窗边思忖片刻,道:“若今晚当真遇到危险,对白无尘那边帮衬一把。” “前辈这是?” “探探底细。” 第四十六章 住店(五) “你们两个回去歇着,晚上不会轻松。”柳玉安对着言盛二人道。 “是,前辈。只是前辈的冰涵剑在马车里,前辈身边有无防身之器?”言秋日行礼,却是多问了一句。 “不用,你们顾好自己便是。”柳玉安微微颔首回道。 吱呀一声,门关了,言秋日和盛春朝已然是退了出去。 还未走远,盛春朝便絮絮叨叨起来:“哥,这少掌堂从来没在咱们小辈儿面前露过武功,看起来也挺单薄瘦弱的。你说如果不会武功,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啊?” “春朝,不会的。”言秋日又是看着弟弟笑笑,温和地道。“好啦,快去歇着。”一转身,言秋日已经是去向各个客房,准备提点伙计们注意些了。 盛春朝撇撇嘴,矮着身子,脚步拖沓地去向了周掌柜的房间,准备告诉周掌柜小心些,却是不住嘀咕道:“偏你就那么相信她,你怎么就觉得她那么厉害啊......” 柳玉安在房内,对着窗户坐在塌上,看着已经十分黑沉的天空,内心略略感叹着这黑暗----要下雨了。 “师兄,阿灵如何了?”静坐良久,柳玉安取下腰间玉珏,握在手中暗运功力,询问柳玉岚。 柳玉岚正靠着孤岛的水榭喝酒,将玉珏托在手中,回着话:“阿灵哭了一场,我走的时候已经没事了,别担心。你吩咐的布阵和置办香囊我都办妥了。还有,你丢下银香囊钓的那条鱼上钩了,我已经留心了。”而后紧接着问道:“这么晚还找我,你从来没这么晚还不睡觉啊。” “今天晚上不睡了,打架。”柳玉安如是回。 “哟,碰见想打劫的了?”柳玉岚咕嘟灌下一大口酒,颇有兴致地问。 “黑店,杀人越货走火攻的。”柳玉安道。 “火攻?易家的?那你可当心,你从未走过江湖,小心没折在朝堂上,栽在这些江湖人手里。”柳玉岚一怔,连忙提点师妹。 “知道,多谢。只是师妹还想请师兄想个厉国人。”柳玉安回。 “什么名字?” “白无尘。言秋日怀疑他是易家的弟子,或者说,是厉国用于针对柳氏或你我的一根刺。他的存在之于厉国,可能就和你我之于大颂一样。” “好,我想想,明天也去蕴香阁看看有没有记录。最晚明日此时给你回话。” “多谢师兄,师兄早些歇息。”柳玉安回了最后一句,收了功法。 柳玉安静坐在塌上,抬头看去,窗口竟然映过一道朗朗月光来-----“看来这雨,还是没下成。”柳玉安暗暗摇头,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柳玉岚也是收了功力,靠着水榭的柱子,举头看着已经犹如花瓣般绽开的云层,望着那遥远的月辉偏头一笑,又是灌下了一口酒。 第四十七章 住店(六) 哔哔啵啵的火光和燃烧炸裂之声,顺着门缝依稀传来。一片跳动的火光,贪婪噬咬的肆虐声,企图埋没窗外正在守着墙根的人的罪行。 “来了。”柳玉安起身来,不用贴着门缝看,就从那已经潜藏暗入的烟雾中明白,火焰就在楼梯下,虽然现在还不大,但一面即将腾空而起窜上二楼,另一面打算吞噬掉整个大堂。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大火呛咳的烟雾已经腾空而起,窜上二楼,滚烫的热浪和掐住人咽喉的浓雾渐渐逼近。柳玉安退了几步,挪到窗下,生死一线,她竟然还在等待。 一整个二楼里,商队的人,也都静悄悄的。那一队佩剑的,却是已经慌乱了起来。 柳玉安到窗下,只撇眼打量一刻,随即撞窗而出----在下面守着的四人已经静候多时,手持的刀剑出鞘在月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正准备舔舐鲜血。柳运轻功,脚波轻点,攀着房外突出的些个地方,青衫贴着墙面翻飞几下旋即落地,劈手而上! 抢先来迎的三人,举着刀就是一顿猛劈猛砍,谁知柳玉安脚下踏几个步路,三人的刀齐齐招呼在了自己人的身上----终究是没来得及收回招数,肩膀胸口脖颈都是划伤。柳玉安右手掐一诀,在一人右臂一穴位轻轻一拧,那人瞬时手臂一酸一麻,卸掉了劲力。柳玉安劈手夺来长刀,刀背飞旋倒转,敲在另外两人要穴之上,制住了三个。 一扎剑浮光掠过眉心,带起阵阵飞尘!柳玉安被倒逼几步退到墙根。一招点剑紧跟而来,柳玉安暗运劲力,使刀架开,将那人倒逼出去。 柳玉安旋身转出墙根,原来是白日里带去马棚的小二手中拿着长剑,似乎还有些功夫,又招呼上来。 柳玉安紧退几步身躲过忽晃的一削,随机凌空一脚不知从何方出腿,踢向了他的手腕。躲闪不及,长剑当啷一声腾空飞起。柳玉安脚下步伐实在是运转飞快,方位踏得极为诡谲,尘土飞转间,转到那人背后,刀背再次倒转拍在要穴之上----倒地,动弹不得。 此时三个摊在墙根,一个倒在脚下,乍然,踢飞的长剑当啷落地,剑尖直扎在那人面前,眉心正中。 一片尘土,尘埃落定。 “少掌柜,没有损伤,都制住了。”言秋日和盛春朝不知何时到了一旁,行礼道。 原来,就在柳玉安制四人之时,商队人已有一部分从窗口跃下,前去收车收货,和那些个抢货偷运的斗了一番,当然也是毫无损伤地保住了。而另一部分,已经在他们放火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前溜下,埋伏在各处了。 商队的伙计们此时押着那些个白日里的小二们到了柳玉安面前。 “先留着,等一下处置。”柳玉安眉心似乎还有一团忧郁,紧张地看着着火的房舍。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周掌柜言秋日和盛春朝一起明白过来了什么,各自拉过一个人的脖领喝道。 “在那头,还埋伏着六个。”一个人支支吾吾地说出来。 柳玉安还没等他说出,已经是急急奔去了。 第四十八章 住店(七) 乒乒乓乓的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就在火光冲天的屋舍墙根下,白天里带着刀剑的四人,被六个功夫其实十分马虎的小二逼得周转不得。 火舌窜跳中,透过浓烟,白无尘竟然是瘫倒在墙根那里,另外三人保护着他勉力支持在外围。 大火已经烧透了屋顶,屋檐摇摇欲坠即将掉落。 柳玉安刀交左手,右手袖中垂下一枚三枚袖剑,旋身疾甩,三个小二应声中剑,却是倒向了外面。 还剩三人。 “一人对付一个,带过去!”柳玉安左手使刀招,将那三个小二招呼几下带到外围,随即交给三个刀剑客。 屋檐火舌窜跳,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愈发的催人,一根贪婪的火舌燎着的木头晃晃悠悠,即将坠落。烟雾滚滚,而白无尘竟然还摊在墙根附近,已经是神志不清了。 柳玉安甩了刀,掩住口鼻上前,直接点了白无尘周身大穴,架起白无尘,潜运功力立时窜出。一席青衫,最后一缕薄纱终究是被燎到了。 那三个被袖剑打中动弹不得的小二,眼睁睁地看着火木即将坠落,心叫不好,却也别无他法,只得闭眼等死。 砰的一声,火木坠地,一片灰烬冲天腾飞。 这木头,一片热浪焦灼腾来,却是正正好好掉在三人身外,竟然毫无损伤。 言秋日和盛春朝已经急急赶来。 “前辈!”言秋日大喊道。原来他见火木坠地,在一片浓烟中只见了柳玉安冲去救人,却没见得柳玉安逃出,只以为柳玉安已被火木砸中,一时间慌了神。 “这里。”一声回应依旧平静,不见波澜,是柳玉安。 言秋日循声而寻,柳玉安竟然在自己身后,同时,还架着白无尘。“前辈!”言秋日奔上前想要帮忙。盛春朝也紧跟而来。 “先不必管我,去看看那几个小二。”柳玉安架着白无尘,向着周掌柜那边去了。 言秋日和盛春朝也连忙跑去连拖带拽地将几个小二带出来。 白无尘的三个手下和商队的人在一起,却都是受了伤,裹伤时正焦急张望着白无尘那边的动向。作乱的小二们被几个伙计押着跪着躺着的圈在一起。 周掌柜和大部分伙计在忙着清点收拾货物,套马车一类的。 柳玉安将白无尘架了回来,轻轻放到地上,蹲在一旁探查鼻息和瞳孔。 “大人!”一个刀剑客急忙奔上前来,跪到后面,让白无尘靠着自己,在白无尘后背处给他顺着气。“多谢姑娘!”另外二人也过来对着柳玉安道谢。 “不必。”柳玉安回了一句,冷峻的目光让三个人都是打了个寒颤。 柳玉安把过白无尘脉来,片刻后长舒一口气道:“性命无碍,浓烟呛咳昏晕罢了。” 言秋日赶来道:“前辈,那些小二怎么处置?”柳玉安心中念头一转道:“问问底细。” 柳玉安起身来,对着四个刀剑客行礼,便转身跟着言秋日去了。 那个白日里带马的小二正摊坐在地上,一脸的垂头丧气。见柳玉安过来了,连忙赔笑着跪在地上,行礼道歉:“小人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小人掉进了钱眼里,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人.....” 言秋日站在柳玉安身后,而柳玉安冷笑一声,轻轻蹲在了小二的面前,尖锐的目光扫过,小二猛一哆嗦,几乎是被一根冰刺深深扎在心中。柳玉安侧头去,压低声音道:“还真是有眼无珠。货箱上的封条看到了吗,谁家的?” 请个假 对不住各位了,今天还有点情节需要斟酌斟酌,明天让那一章和大家见面哦。 感谢各位对我这部小作品的支持,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四十九章 住店(八) “封,封条......”那小二一时间呆住了,“封条上,没,没有字啊.....” “再仔细想想。”柳玉安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无字,药材,不是走镖......”小二撑着地的手更加地颤抖起来,汗水涔涔的额头袭来一股寒意。慌张失声道:“你们是!无名药铺的!” “聪明。”柳玉安冷笑着道了一句,起身来,轻轻丢下一句话:“高先生难道就不清楚,你们伤的那个白公子是谁吗?” “你......你姓什么......” “章,乐竟为一章。” 青衫飘飘,映着月光,那个被柳玉安唤作“高先生”的,撑地的手终于是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言秋日跟在柳玉安身后,一并指挥着众人挪去远离大火的后院了。 言秋日和柳玉安席地而坐,竟然是没有上马车或是靠着货箱小憩。远远的,柳玉安看着那渐渐消失的火光,暗暗点了点头,随即闭目养神。 盛春朝不知何时,也摸了过来,一屁股靠在言秋日这边,还把言秋日向旁边拽了拽。 盛春朝扒在言秋日肩头,压低声音问道:“哥,你说,这少掌堂,那会儿收拾那么几个小二就用了这么久,功夫是不是很差啊?可为什么,她又偏偏又能救出那个白无尘呢?” “前辈想探探底细。”言秋日软软和和一句,竟然回答了两个问题。 许久,盛春朝没有吱声。“怎么,没明白?”言秋日瞅着肩头上的弟弟。盛春朝极为费力地吭了一声:“嗯,没明白。” 言秋日笑了,乐呵呵地看着弟弟道:“你看,咱们在柳氏这么久,你可曾听谁说见过少掌堂的功夫?是不是都没见过。再看,江湖传闻,咱们柳氏收集的应该已经很全了,可是又有哪条记载少掌堂在江湖功力的排名呢?也没有。”言秋日顿一顿,等着盛春朝转过弯来。 “哦,所以,是少掌堂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功力到底怎样咯。”盛春朝果然接话。 “对。而少掌堂一边隐藏身法,还想在对招中知道他们的师承。所以就慢了点。当然,你看最后知道了,解决起来不就很快了么。”言秋日转回头来,也是微垂头来,想闭目养养精神。 第五十章 住店(九) “小安,小安?” 一声偷偷摸摸的动静贴着边儿,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却是江自流,这个消失了大半晚上的家伙。 柳玉安仍然端坐,丝毫不理会,似乎是睡着了。 江自流叫了几声,见不理会,就转了身子,一屁股坐到了言秋日和盛春朝身边。 盛春朝正发着呆,被这一声响弄得吓了一跳,抬手对江自流肩头狠狠地挥了一巴掌,怒斥道:“你做贼啊?干嘛你这是!”江自流倒很是无所谓,嘴里啃着个烧饼,大嚼特嚼。 言秋日睁眼来,抬头看了看火光已息,温和一笑,拍拍秋日,示意他动静小一点。 “我来又不是找你,我找秋日和小安。”江自流费了好大劲啃完了烧饼,这才白了盛春朝一眼。 言秋日倒是奇了:“江兄找我?” “怎么,找你不行啊?问个事儿。”江自流拍打拍打手,抹抹嘴道。言秋日回道。“江兄请讲。” “你们那个什么无名药铺,是怎么一回事啊?很厉害么?” 盛春朝抢嘴道:“你连无名药铺都不知道,就敢来拦我们的车队?你胆子还真是够肥的。” 言秋日温和一笑,对着江自流道:“让春朝同你讲吧。”说罢,起身来,向着柳玉安那头去了。 “前辈,打搅了。” “想问大火为什么息了,对么?”柳玉安原来刚刚是故意不理江自流,这会儿示意言秋日坐下。 “是。” 柳玉安轻轻地道:“那个白日里带咱们去马棚的小二,是易家旁支高长老的后代。这易家许多年前,御火和毒雾这两手绝招,败在了两门手下。一个,是以香料克敌的柳氏,另一个是以乐音克敌的章氏。因为这两门,都掌握着制火解毒的秘法。自此,易家的小门修习者就怕了。” “前辈的意思是,那高先生因为您认出他是易家弟子,而且您姓章,所以怕了才去息的火?” 柳玉安点点头,却又微摇头道:“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们现在被咱们看在这里,如果等这栋客店的木头烧到极致,释放出来的毒雾会连带他们一起毒死。” 言秋日心中不由得一惊:“这......那前辈就没想过,他如果不怕您,或者他想要截货不成同归于尽呢?” 柳玉安撇头看向了眉飞色舞讲解的盛春朝,眉头一展道:“好在,咱们是无名药铺啊。” 第五十一章 住店(十) 盛春朝神采飞扬地道:“所谓无名药铺,就是说,药铺牌匾无药铺之名,货箱封条也无药铺之名,所以叫无名药铺。” 江自流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是没名字嘛,那他为啥要怕啊。” 盛春朝答:“我们无名药铺可是背靠天下第一大商联,从来不走镖运货,都是自己人押送,但没被成功劫过一次镖。” “伙计功夫好?”江自流听着觉得没意思,一仰头躺在了地上。 盛春朝一仰头,也躺下去,装作很是神秘的样子道:“商联每年给各大帮送钱,让各地的地头蛇管制着当地不来劫镖。大概就像是一个不成文的约定,谁家地盘上敢劫我们的镖,要么是那个劫镖的人死,要么就是这里的地头蛇死咯。所以呀,大部分想劫镖的,都会仔细看货箱的封条,如果发现了有冒充我们的商队,上报给我们还有额外的赏钱嘞。” 言秋日听在心里,转头对着柳玉安道:“因为他知道咱们是无名药铺的,还知道前辈是章氏后人。所以,即使那房子真的烧到最后,前辈您有解毒的法子,也是伤不到咱们的。所以还不如息了火,能得自己一条命?” 柳玉安微微一笑,道:“可惜他以为我会慈悲为怀放他们的命。” 言秋日听了一怔,迟疑间问道:“难道,不是么?” 柳玉安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言秋日从未见过柳玉安这种挑衅和不屑的神情,被那冰冷的样子狠狠扎痛了一下。 柳玉安轻轻地道:“当然不是。既然他打破了那不成文的规矩,就肯定要付出代价。不止是他的命,还要他上头人也倒大霉。” 言秋日许久没有再出声。柳玉安转头来看,发现他闷着头,很是深沉。 柳玉安起身来,抬头看着那高高的月亮,道:“言兄很惊讶?” “前辈,我......不明白您这样做事为什么。” 柳玉安冷冷一笑道:“那高先生是易家人,上头的也是易家人。如果易家此举得罪了江湖帮派,三师兄的事情会轻松些。本来没打算动易家,但送上门来的破绽,既然对我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言秋日的声音愈来愈低:“只是为了这个么?那岂不是,有些太......残忍了......这可是人命啊......” 柳玉安凝望着月亮,声音让人心中发毛:“看来言兄认为我是个宽宏大量慈悲为怀的人。你我相识仅一日,你凭什么断定?真不知道您是从何处来的自信。既然我出来做这等危险事,便绝不可能心慈手软。我不仅心狠手辣,还心胸狭窄无情无义,步步为营算计人心,言兄还是早日认清楚了,离我远些才是。” 言秋日愣怔怔地看着柳玉安,一阵心悸发作,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而柳玉安头也不回,一席青衫飘悠悠的去了,飘忽忽的凄冷声音尤回荡在言秋日耳边。 言秋日低垂着头,脖颈上似乎被坠了千钧巨石,沉得抬不起来。眉头拧作一团,胸口一阵气闷,端坐的身子扑倒在了地上。 “哥!你怎么了?你身子不好,赶紧躺好躺好。药在身上么?”盛春朝听到动静,忙扑过来扶好言秋日。 言秋日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打紧,你赶紧去歇歇。”心中仍然琢磨着柳玉安一番话的滋味。 柳玉安其实并未走远,只是恰好将自己隐在了一片昏暗之中,静坐养神。抬眼见到了言秋日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中轻声道:“希望,我不会牵连到你们。” 第五十二章 假死 柳玉安隐身在暗处,眼见着那一轮月亮在云中隐了又现,明了又暗的。她倒是不困乏,只是浅浅地闭目养神,静静听着四周的动静。 声息皆无,却听得一小阵车马声,细细听来是向着京城去的。柳玉安轻轻起身来,巡视四周。商队之人都已安然入眠,但见一角里,白无尘和他那一行刀剑客已是没了踪迹。柳玉安轻点头,心中不怎在意,绕过院来,转头看向了那几个缩在墙角的高先生一伙----都还没睡呢。 “章姑娘......”高先生起身来迎。 柳玉安冷冷一笑,轻声道:“白公子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高先生慌乱中忙道:“不会不会,自然不会......” 柳玉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捻着信封角,手上暗暗运功,斜眼瞧着那几人道:“既然他不说,那怎么和商联报告,就全由着我了。信我已经拟好了,马上就发。” 高先生小心翼翼地道:“姑娘的意思是......” 柳玉安正视着高先生,死死攥着信角,声音逼近了些:“怎么?劫镖,你还想活命?” 高先生和那帮小二皆是腿脚麻软,声音都愈发抖了起来:“啊,这这......” 柳玉安眉头一挑,见目的已成,声音便太高了些:“不过,饶你们一命,也不是不行。” 一群人竟然是约好了般,哭天抹泪地通通跪了下来:“但求姑娘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性命......” 柳玉安被这一跪弄得心中一阵慌乱,忙别过身去,声音仍旧沉静道:“做个交易。” 高先生忙紧跟着道:“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柳玉安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包来,轻轻道:“我要你们,假死。” 高先生竟然是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柳玉安默默抬头朝天望去,无奈地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劫了我们的货,是打破了各家势力的平衡。我们即使不说,明日此时高长老也必然知道。他肯定不会为了几个小喽喽牺牲自己,送命的必然是你们。我说的不错?” 高先生用力点了点头。 柳玉安接着道:“而比起由易家人来解决你们,高长老更巴不得由我们解决了你们,这样他们省时省心省力。不错?” 高长老忙接口:“不错。” 柳玉安转身来,见这个呆子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还没说透,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而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杀人。那为了避免江湖麻烦和各自麻烦,你们就假死一次,各自方便。” 高先生和一众小喽喽这才如恍然大悟般,感恩戴德地谢天谢地起来。 柳玉安别过去不受他们的大礼,过了好久这才道:“你们假死以后,不得再用现在的身份生活,永久撤出此地,再不能做易家弟子,不许做此种勾当。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你们这些人的存在。”柳玉安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深深停留。 “那,我们怎么办啊......” 柳玉安试探地问道:“能入易家,你们大概亲属没有还在世的,朋友约莫都是这些身边人吧?” “是。” “易家的易容术对你们来说不算难事。拿着这个,这里面都已经安排好了,照办便是。”柳玉安说着,把那个信封递了上来。 高先生忙揣在了怀里,对着柳玉安行礼道:“多谢姑娘。” 柳玉安递上了那个小包道:“这是假死药,天亮之前一人一丸服下,别吃多了。服用后三个时辰如死人一般,外人看来身体冰凉,气息尚存脉搏微弱,但不仔细探查无法发现。且口鼻流血如中毒而亡。三个时辰后便可恢复。” 柳玉安对着高先生交代好了,又提高声音道:“这件事谁若是说出去了,性命此事在,日后还在不在可就难说了。”冰冷犀利的目光顺着眼前这些人的身上扫去,转身走了。 高先生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姑娘......” 柳玉安的背影住了脚,却不回头,不出声。 “小人斗胆,敢问姑娘,姑娘如此相帮所为何事?” 柳玉安的一席青衫只是略略被风吹得飘飞,单薄的身影映着月光,不发一语,举步向前。 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柳玉安的身影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或仰望着月亮,或低头闭目。 天,渐渐亮了。 周掌柜的爽朗声音渐渐回荡:“走了走了,都醒醒?哎,好嘞,咱抓紧赶路到下一个驿馆镇子啥的就能打尖儿了啊。” 一行人,收拾妥当。言秋日和柳玉安都是一语不发地坐上了同一辆马车。有些不同的是,这次盛春朝担心言秋日的身体,也跟着上来了。 盛春朝掀开马车帘问道:“哎哎哎,少掌堂,你救的那个白无尘呢?不见了诶。” 柳玉安闭目道:“走了吧。” “那,那伙想打劫的呢?”盛春朝追问道。 马车从夜间停的地方转了出来。 柳玉安低头,却是不说话。言秋日也掀开一边的帘子,目光投向的,却是墙角边,那几个嘴角淌血,横七竖八倒在一起的人。 一片胆寒,一阵麻意顺着后背一直蔓延到了耳根。言秋日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柳玉安的身上---- 一片青衫,似乎已然翻出来血花来。 第五十三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一) 马车就那样摇摇晃晃地走着,车里的三人都各自揣着心事,甚至连盛春朝,他这个一贯咋咋呼呼的个性都在静静地想着什么。 虽然现在不似盛夏的酷暑,但依旧是热得人和马匹都不想动弹。虽然这几位坐在车内,但这阳光一烤,活似个闷炉,能将人活活蒸死在那里面似的,更何况这个车里坐了三个人呢。 果然,过了不久,盛春朝这个家伙就憋不住了,在车里抓耳挠腮地抖落着脖领,或者掏出扇子来一顿猛扇。心情也是越发焦躁了。 而言秋日仍然静坐,只是在汗水流下来时轻轻擦拭,低头闭目眉头紧锁,其余的不再有什么动作。 但看柳玉安,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眠,此时靠着车厢壁,像是睡着了一般,甚至连汗水都不带淌下来。 为了避免劫镖,凡是治理得当的地界,商道两旁都不挨近种树,只在坡道下种树,怕的是劫匪藏匿在树上伺机劫镖。可这也苦了夏日行路,日头基本就那么火辣辣地浇了上来。 行至晌午,人们和马匹都是苦不堪言。终于,到了道上一处适宜歇脚的地方,伙计们各自散在阴凉里,货物之类随意向道边靠靠就是,掏出身上带到干粮便吃。 盛春朝如获大赦,车还没停好就从车里几乎是飞扑了出去,窜到树荫下面躺着。 柳玉安虽然面容冷淡,心中平静,可终究还是凡胎肉体,能去透口气终究是要去的,起身来,掀开帘子,俯身便要出去。 可下意识地一回头,总觉得言秋日不太对劲,便又轻轻坐了回来。柳玉安知道昨晚说的话有些重,吓到了这个实心眼的。 柳玉安便用从未有过的小心,试探着问道:“言兄?” 一向有问必应的言秋日,这次却没有回应。 柳玉安心中叫了一声不对,细细打量来----言秋日双手撑在膝头,支撑着上身正坐,两条胳膊都绷着力道,竟然有些微微发抖。额头瞧来正渗着细细一层汗水,而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团,似乎很是难受。 “言兄?”柳玉安又轻轻唤了一声,轻触肩头,仍是不应。 柳玉安见叫了也不应,便直接揽好上身,拿过手腕来把脉。这一下,心中一惊,又是一声不好。 轻轻将言秋日斜斜靠好,柳玉安一摸身上也不见药,暗暗叹一句“失算”,忙起身来将那窗帘门帘掀开敞好,让风吹进来些。 然后极是迅速地翻身下车来,拉住白马的缰绳便向着阴凉中拽,幸而白马对自己主人很是顺从,倒比较平稳地进到了阴凉里。 盛春朝不是个没心没肺的,看见了柳玉安在做什么,忙窜起奔去。“少掌堂,怎么了?” 柳玉安很是平静地吩咐道:“先去弄点水来,问问周掌柜那里有没有解暑气的药。”其余的不再解释。等给言秋日服了药,二人下了车,将盛春朝拉到了一旁。 柳玉安略略向着言秋日扬扬下巴,问道:“言兄身体不好?” 盛春朝点点头道:“我哥从小就体弱,小时候家里人就让我记得照顾我哥。本来这次去厉国,就他这身子骨是不让去的,后来不知怎的,硬是把老周给说服了,马车都是为了他才配的,顺带也让我跟着。如果只是少掌堂的话,也许都没有马车坐。” 柳玉安思忖几下,微微侧头,看着盛春朝道:“言兄既然清楚我的底细,想来你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一直在装傻罢了。”说的却是转了个话题。 盛春朝被看得一阵心里发毛,躲避着柳玉安的目光,点点头。 柳玉安手里把玩着玉珏道:“我要去厉国做什么,你也知道。” “嗯。”说着,盛春朝向后退了退。 柳玉安逼近了一步道:“言兄的目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敢保证他能撑到。” 第五十四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二) “这,我哪知道啊。”盛春朝嘟囔着,向后又退了几步。 柳玉安忧心忡忡地道:“他不只是身病,还是心病,心病不知便无从下药。他身子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 盛春朝道:“不过你得保证,你真能治的了我哥。你要是只为了听故事,我哥要是救不得,我,我跟你拼命!”说着,便作出搏命的架势来,心里虽怕,却硬着头皮举着拳头向着柳玉安进了几步。 出乎盛春朝意料的是,柳玉安竟然没有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反倒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言出必行,定当尽心。” 盛春朝不好意思地收了拳头,将柳玉安拉到了下风口。 盛春朝低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九岁的时候老家发了一场大灾,我们逃难到了京都。但大人们有的死了,有的就不管我们各自逃命去了。我们就进了慈幼局,一起的还有我哥的亲妹妹小蕊,小我一岁小我哥两岁。后来有一个富商要收养我们三个,我们就跟着出去了。可是谁知道,他把我和我哥关了起来,把小蕊带走了。” 柳玉安点点头,轻声道:“而你们之后投到柳氏门下,知道了那个富商是厉国人,并且把小蕊带到厉国,卖进了青楼妓馆这种地方?” 盛春朝一怔,问道:“少掌堂,你怎么知道的......” 柳玉安一松手中的玉珏,别了身去,继续说道:“言兄一直想找机会去厉国找妹妹,对么?” 盛春朝也不再多问:“是。所以,这次才一定要跟来。” 柳玉安心中思忖几下,转回身来,道:“你去照顾言兄吧。”说罢便举步下了商道,去了坡下。 看看四周无人,柳玉安重新握好玉珏,潜运功力。 “师兄这是住在了蕴香阁么?怎么什么都查得到?” 三师兄那头捧着书,翘着腿,靠在香案下,乐呵呵地搓着玉珏回道:“你既然有这兴致,我就帮你找找看呗。没想到外门弟子的情报网竟然这么齐全,连自家人都写这么底细。” 柳玉安听到此处,心中一怔,慌忙回神回道:“说正事,白无尘是不是没有查到?” 柳玉岚感慨道:“是啊,没查到。他在江湖的信息,就如同你在江湖的信息一样,干干净净,就像查无此人一样。” 柳玉安嘱咐了柳玉岚一句:“看身手,他是易家五大家族之首的白氏中人,往京城去了,你警醒些。” 柳玉岚回:“你拿香囊试探的那人,我去查了查,真是他被放弃了。我翻翻门内放弃的理由,就两个,要么叛门了,要么就是易家人。注意了几天,大概是易家的没错了,我以后注意点就是。不过啊,师妹你这都下了山了,还操心师兄这的事情呐?你这对易家下的功夫比我还多。” 柳玉安无奈,只得回道:“你多留心江湖正事,也别忘了注意皇宫和和谈。还有,外门对门内弟子都查如此仔细,我想给两个孩子改个名字。瑛瑛改为滢滢,珘珘改为洲洲,知道是哪个字么?” 柳玉岚应承着:“知道,和你小字有关系,是哪个字一目了然了,师兄遵命。” 柳玉安这才收了功力,长吁一口气,转身回了商道。 第五十五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三) 柳玉安在坡下同柳玉岚会话时,盛春朝和言秋日也在说着些什么。 盛春朝扶好哥哥的肩膀,轻轻问道:“哥,你还难受吗?” 言秋日此时神智已经清醒,笑着摇摇头。眼尾中先前对柳玉安流露出来的忌惮惊恐已经一扫而空,此时是真真正正的轻松了。 言秋日摸摸弟弟的脑袋,温言道:“春朝,药是谁给的?” 盛春朝老老实实地答:“少掌堂让我朝周掌柜要的。也是少掌堂先发现你不对劲的。” 言秋日一听,微微侧头看向坡下的柳玉安,那一身的青衫,似乎又变回了令人心安的模样。 言秋日收回目光,乐呵呵地低声道了一句:“看来,她只是为了吓我。药,被她给出去了。” 盛春朝一听这话,把哥哥一推,气鼓鼓地做到一边道:“昨晚上你俩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难道还搞不懂少掌堂的用意吗?还非得拉着我演戏。假死药的功效不就是那几个伙计的样子吗,自己看了还不信。” 言秋日顺着盛春朝的火气问道:“那你倒说说看,她是什么用意?” 盛春朝瞪了哥哥一眼道:“当然是让大家离她越远越好啊!把自己说成那样,让你这个傻瓜信了,自然就能把大家哄得远远的。” 言秋日追问道:“那她又为什么让别人远离她啊?” “我,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这事就闹不明白。你想想她要干的事情是什么?二王爷掌权,那个秘密协约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大颂不能派暗探过去,一经发现,暗探可是要......的。”说着,盛春朝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瞪着眼睛撇了撇嘴。 “她还不是怕牵连到别人。”盛春朝翘着二郎腿,补了一句。 突然,江自流的脑袋冒了出来,扒在车板上道:“言秋日?哟,春朝也在。不出来透口气?” 车里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眼,双双看向江自流,却都不知怎么接话。 江自流一窜,坐到了车板儿上,叼着个烧饼道:“哎呦,行啦,天天互相试探也挺没意思的,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跟你俩一伙儿的。” 盛春朝呆了:“这,什么情况.....你是哪门子的人啊......” 第五十六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四) “都到了?”柳玉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旁。 江自流刚一翻身窜到马车板儿上,便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咬进嘴的那一大口烧饼,差点没给他噎死在那里。 “咳咳咳咳咳咳,哎呦,咳,小安啊......” 言秋日把水壶递了上去。江自流一把接过来,仰起脖儿忙向着嘴里灌,那水和着烧饼渣子流到了腮帮子。 盛春朝向着表哥身边凑了凑,小心翼翼地道:“少,少掌堂,您这作风真是要吓死人了......这要不是大白天的,真以为您是鬼了。” 江自流噎下去了那口烧饼,接嘴道:“这才几年不见,走路连个声响都没有,你干脆换个白裙子,晚上出去吓人得了......” 言秋日则端端正正坐在里面,仍是一脸温和地看着柳玉安。 柳玉安冷冷地瞟了另外两人一眼,对着言秋日道:“言兄下来透口气吧。” 车内三人互相对视,知道刚才的插科打诨还是没能错过话茬去,柳玉安这是让他们下去谈嘞。 江自流率先窜了下来:“走,走走走,怕个啥!”盛春朝搀着些言秋日,二人也是下来了。 柳玉安已经在坡下的树荫中等候了。 柳玉安开门见山道:“他们两个是大师姐派来的,江兄又是何人所派?” 江自流啃着烧饼道:“我啊,也是她咯。” 柳玉安凝视着江自流道:“撒谎。” 江自流仰头道:“我,好吧,我是你娘和你爹之前安排的总行了吧。” “还在撒谎。” 江自流跳着脚急了:“我,那你说,我是谁派的!?” 柳玉安坐定道:“是师父。” 江自流呆了一呆:“你,怎么知道的......” 另外两人也是坐下,等着听这江兄的故事。 柳玉安攒足了精神道:“师父说你是我娘安插的,最近有了准信。但你虽然是我娘安插的,可时隔多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黑户身份考不了秋试,你又是怎么从牛头镇一路到京城的?难道就不查路引么?有一种可能就是,师父得了你的消息,你二人达成协定或者你还打算执行我父母所托,在师父的帮助下进了京。在什么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还认了我的模样,师父把我近期的消息全部告诉了你。而你撒泼赖皮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你是个泼皮秀才,我和你只是偶遇。” 江自流一时目瞪口呆,那两人也是被这些弯弯绕绕弄晕了。 柳玉安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父亲和师父帮你用柳玉宛的身份隐藏起来,就是为了如今相帮。你,是他二人先前安插好的人手,只不过如今启用罢了。” 这一长篇大论说完,柳玉安靠在树上缓了缓神。 江自流噗的一声吐掉了嘴里的烧饼:“好吧,我承认,是掌门。” 另一头的表兄弟二人也是缓了缓神,对视一眼摇摇头。 柳玉安低头看着斑斓枝叶碎影,略有些无奈地道:“你们三个,不累吗?” “少掌堂......” “前辈。” “小安......” 三人一齐出声道。 柳玉安抬头来,冷冷的目光扫过三人道:“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我要做的是会掉脑袋的事情。我不想牵连你们。” 言秋日温言道:“前辈,我们既然来了,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与玉宴前辈和掌门所托无关,都是我们自己的决定。虽然多少带着各自的目的,但身为柳氏人,也身为大颂人,我绝不后悔。” 盛春朝紧跟着道:“我也绝不后悔。” 江自流满不在乎地瞟着外面:“嗯,不后悔。再说了,我那是跟掌门老儿谈好了条件的,还有你那条件,别忘了,天下第一重臣。” 盛春朝乐呵呵地低声赞了一句:“咱以后就是一伙的了,都挺少掌堂的!”随即眼神瞟向了江自流。 柳玉安思忖片刻,抬头一笑道:“实话说了,决心下了,那以后就别藏着掖着了,以免误伤。别把功夫全用在内耗上。” 江自流看着盛春朝眼神不妙,就自动啃着烧饼窜走了,盛春朝扑着追打向江自流道:“现在咱们是一伙的了,你还我饭钱!” 柳玉安和言秋日起身来,柳玉安对言秋日道:“委屈言兄先用自己的药撑一阵,等有机会,用我开的方子。” 头一次,言秋日在柳玉安的眼神中看到了温和,一惊之中,却没忘记躬身行礼。 第五十七章 景昀先生不帮忙 柳玉安一行的马车,在往后的一路倒是很是顺畅。他们这一行人与寻常商队不同,人有功夫,马是良驹,寻常需要一月的路程,他们只要一旬便走完了。此时看看舆图,只要在边境上拐个弯,和那一队由南疆藩国而来的队伍回合便是。 再来说柳玉岚这里。看似每日悠哉悠哉的,实则一直注意着江湖的动向,当然也没少向张相那里打听和谈的事儿。 今早,柳玉岚依着掌教职责,监督着小弟子们练功习文。 “少掌教。”一个弟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柳玉岚挥着自己的扇子扇风,就像平日习惯了的那样,极是随意一甩头,便算是回礼了。 那个小弟子仍是行礼道:“少掌教,您吩咐我查到那个人出现了。进的是厉国和谈官员的使馆。” 柳玉岚忙打起精神:“哟,说来听听。” 转身来仔细打量着弟子,目光滑落到了她的袖口上----一片半柳叶,容貌也丝毫不错,正是送香囊的那个小奸细。只是今日细听声音,才觉是一个女子。 这小弟子收了礼道:“昨日阿炳在街上卖炊饼,所见一共五人骑马,是宋人装束,但佩刀佩剑。还听手下人称他白大人。阿炳就跟着,看他们进了厉国使馆。应该是您要找的人。” 柳玉岚收了扇子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那小弟子昂身道:“少掌教既然给外门下了任务,那便是每个外门弟子的任务,定当尽心完成。” 柳玉岚不易察觉地嘴角一钩,“不错,很好。你是外门哪个老师的学生?” 那弟子不卑不亢地道:“弟子裴廖,景昀先生的学生。” 柳玉岚点点头道:“那这人,就给你盯着了,去练功吧。” 那弟子行礼后,转身便去了。 柳玉岚竟然像是恨恨地把扇子一折,胡乱团了两下便塞到了后腰里。大步向着师父所住的院子去了。 一撩衣摆,风一般的一道蓝影就甩进了门里。 “师父。”柳玉岚像是搪塞般行了一礼,一屁股就坐下了。 柳鸿清倒是不恼,捧了一杯茶来道:“是老三啊,怎么气鼓鼓的。” 柳玉岚狠狠地瞪了一眼地面,转头对师父道:“师父,您不可能不清楚那个裴廖。” 柳鸿清坐到三徒弟旁边道:“知道。女子,厉国人,近期被祠堂香炉自动除了名嘛,打入门时就知道是个奸细。” 柳玉岚一口吞掉了那杯茶道:“那您都知道,为什么还这么不动声色的?” “厉国易家的都来了,那咱们就招架着。这时候动了,反而让他们觉出不对来。” “可是小七去厉国的事情,这样不就被易家的知道了吗!?厉国朝廷也许都知道了!若不是小七在下山前用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也许我现在还不知道!” 肚子里憋的一通话,此时终于被他冲着地面撒了出来。柳玉岚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茶杯,几乎要把茶杯捏碎似的。 柳鸿清竟然还是平平静静的,说道:“说说看,你这个傻榆木脑袋,是怎么发现我知道这事儿的?” 柳玉岚重重把杯子向桌上一磕道:“我让外门查一个叫白无尘的人,今日她来和我说,她是从阿炳那里知道的。我还问了她是哪个老师的学生。” 柳鸿清蛮有兴致地道:“然后呢?” 柳玉岚拽出扇子来很是烦躁地扇着:“可阿炳已经被我分去置办香囊了,根本不可能是从阿炳那里知道的。联系之前的事情,显然是她撒谎。而她的老师景昀先生,内门的谁不知道景昀就是您去教外门弟子用的名号。若说你不知道,叫鬼都不信。” 柳鸿清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你总算是聪明了点。” 柳玉岚急切地道:“师父,您既然知道,那应当明白小七如今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柳鸿清呷口茶道:“既然那个小裴廖都能被你抓住空子,说明那就是一个十足的笨偷,不用着急。何况,我和老大都有派人去护着,不用担心。” 柳玉岚仍是不甘心:“可是......师父,如今形式,难道您和诸位长老就不打算帮帮忙么?” 柳鸿清得意地摇摇头:“我啊,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启用过了。这会儿再帮你,企不是坏了柳氏规矩?再说,如果我动,那易家那边的察觉不是更大?” 柳玉岚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仙风道骨正人君子的师父,心眼里却着实知道这个老头子坏得很,顽皮地很。自己那帮师伯师叔也是这帮做派,每日一大趣事不是养鸟品茶就是教外门弟子功法,或者就像一个江湖人游历四方练功打拳。也就只有一个张相是柳氏的长老,还在为国而动。其余人,哪管什么家国天下,哪管什么形式危急。毕竟年轻的时候也如小辈这样热血过,启用过,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过。于他们而言,不去给小辈儿们搞破坏,在攻山的时候守个院,就已经是最大的贡献了。 说起来也是好笑,真让人搞不清楚该如何评价柳氏这个半朝堂半江湖的门派了。老一辈是这个模样,而这些小辈们在尔虞我诈的计谋中周旋,在刀光剑影的边塞保卫国土,在宫墙深深中品教人心,又或者,散布在各个江湖角落打听消息收集情报,分派在各个朝堂边缘为了两国和谈而战。 真不知道柳氏是忠心为国,还是随时会倒戈的危险分子。 柳玉岚不禁苦笑两声,起身来道:“弟子告退。” 柳鸿清瞥了一眼这个老三道:“好啦好啦,去吧去吧。我虽然不像是张相如此拼力,但如果真有危险的那一天,柳氏我会保,小七我更会保的。” 柳玉岚一怔,转身来正要感动地说句什么,可下一句就被师父憋了回来:“只不过现在,景昀先生不帮忙。事情自己去做!小七才走了几天,你就对为师如此无礼。我看要是她在,你敢这么敷衍地对我行礼?” 柳玉岚被憋得,很是无奈地点点头,噔噔噔地出了院门儿。 第五十八章 信 此次和谈,堪称是史上最为艰难的一次。和谈一直没有谈拢,两国僵持不下,却是不约而同达成了一个一致意见:如果无法达成协议,短时间内不再起战。毕竟厉国也许要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国库也需充盈。 柳玉岚一直注意着白无尘,江湖的事只能先放一放了。因为江湖需不需要防备,全看两国是不是再起争端。 时间飞逝,柳玉安已经下山两旬了。 柳玉岚这边就略微有些紧张地查着,同时还要戒备着裴廖。而柳玉安这边气氛却美好许多,商队一路摇摇晃晃,脚程飞快,马上就要到大宋边境了。。 盛春朝和江自流两个人这会已经串通一气,基本属于蛇鼠一窝一丘之貉,江自流非要和盛春朝挤在一起。而盛春朝又偏要和言秋日在一起,可言秋日还等着和柳玉安说正事。于是好巧不巧的,四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 言秋日心平气和地静坐,柳玉安则是略有无奈地捧着堪舆图,思索着些什么。 当然,气氛略略显得有些尴尬。 盛春朝迟疑间开口道:“咳咳,那个,咱们还是讨论一下称呼问题吧......叫少掌柜,还是太别扭了。” 江自流瞟了一眼盛春朝道:“那不然叫啥?”闷着头继续揣着睡觉。 “哥,你说呢?”盛春朝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言秋日,一挑眉毛期待着。 言秋日抬头看看柳玉安道:“听前辈的意思。” 柳玉安仍然看着堪舆图,手在图上比划着些什么,还拿着另一张纸互相比对,似乎没有在听。 江自流插嘴道:“等等,小言,你为啥天天叫她前辈啊?她才多大,你就尊上一句前辈了。” “十......七。”言秋日犹犹豫豫地道。 江自流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惊叫道:“什么?十七?你多大?谁告诉你的?” 言秋日向着柳玉安看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也十七。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从江自流的口中爆发出来,引得盛春朝一阵嫌弃的目光。 江自流伸手在柳玉安视线下忽晃两下道:“小安,小安?你和他说你十七啊?” 柳玉安只能无可奈何地收起堪舆图,抬头向着江自流道:“江兄到底要干什么?” 江自流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别着脖子对言秋日道:“你知不知道,她其实比你小一岁?” 言秋日和盛春朝,一下都是愣住了。瞬间,言秋日的脸颊上似乎泛上了一层红晕,向着江自流询问道:“那依江兄的意思,应该称什么?” 江自流眼珠咕噜一转道:“哎呀,我也不知道呢。” 盛春朝正愁没有乐子,也是追加道:“那少掌堂和我同岁,我叫姐姐也不合适呀。” 柳玉安此时更是无奈地道:“你们称呼随意,不暴露真实身份就好。前面快过留鸿岭了,苏容的接洽事宜,应当交给谁去办?” 盛春朝话题转变也快:“苏容姐姐啊,那当然是我哥去了。他对厉国那边咱们的安排很熟悉的。” 言秋日道不推辞:“前辈的意思?” 柳玉安温和一笑:“那就言兄去吧。问问苏容这次给信是什么意思。” 言秋日却很是疑惑地问:“什么信?” 第五十九章 苏容姑娘(一) 柳玉安将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道:“这是信。署名是苏容。” 言秋日接来看:“不知前辈何时得来的?” 柳玉安重新摊开堪舆图道:“昨日晚间客栈,苏容遣的人同周掌柜交代接洽事宜时,一个伙计单独交给我的。” 言秋日仔细看着纸条,读了出来:“苏容姐姐让前辈离队,去章氏祠堂?” 柳玉安点头道:“不错。那个伙计还说,苏容让我在章氏祠堂候着,她自会去。另外派人管理货物接洽。” 言秋日小心翼翼道:“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去章氏祠堂见苏容姐姐?” 柳玉安静静地看着言秋日:“不错。货物就是周掌柜和春朝接洽就好。” 言秋日却很是为难:“这,前辈,我......” 柳玉安问道:“怎么?” 言秋日道:“苏容姐姐是让前辈去,我哪能去啊,这不是骗人么。” 柳玉安收了堪舆图道:“你我同去。我在暗处,你与她见面先问问她给信的缘由,我听完了自然会出来。” 言秋日仍是难为情的样子:“可是,前辈,我怕......” 江自流很是不屑地瞟着窗外:“哎呦,有话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出来啊!你想憋死谁啊你。” 言秋日闷着头道:“我怕我会被打......前辈,要不你也别去了......” 江自流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被打?被苏容打?” “嗯......” “你二人应当无仇无怨吧?你从没去过厉国,也没走过药材押货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她在大颂时你二人见过几面。哎呦,你不会是个是非精,只这几面就让人家姑娘恨死你了吧?你这是多能拉仇恨啊!”江自流一听这个来了劲,着实兴奋。 “不是,不是这样的。江兄,前辈,你们听我说。”言秋日憋红了脸,连忙声辩。 言秋日道:“苏容姐姐在厉国京城开的医馆,也算是半个商联的人。她跟着药铺商队回过几次皇京,我俩也有几分交情,一直都有书信来往。” 江自流追问道:“有交情干嘛要打人呢?翻脸不认人啊?” 言秋日道:“这个苏容姐姐,她是厉国人。她是因为自己的医馆被无名药铺收并才加入商联的,但一直很是生气。由于她很有本事,也自恃才高,所以药铺医馆现在都在她手里。而且她脾气很暴,也和我说过,只要有想管她的医馆的人,她见一个打一个......她既然单独递信给前辈,约前辈离队,那肯定是打算大打出手了......” 江自流奇了:“那照这么说,她就算要打,打的也是小安,苏容打你做甚。她又不瞎,还能打错人?”顺势白了言秋日一眼。 盛春朝此时插嘴,语气很是无奈:“可是,她火气大起来连着别人一起揍也不是没有过......我就被连着打过。” 江自流道:“你武功也不差啊,居然还有能把你摁住打的姑娘?” 盛春朝很是悲催:“苏容姐姐武功很高,江湖排名也是能上榜首的......我可不想我哥也被摁住打一次......就他这身子骨,估计抗不住。” 言秋日也是附和着点点头。 江自流掰过言秋日肩头来,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盛春朝和言秋日都懵了,一齐道:“忘了谁啊?” 江自流无奈道:“小安啊!你要是被打了她能干看着啊!?你俩一个读书读傻了,一个算账算傻了吧?” 言秋日更懵了:“前辈?她难道不是和我一起挨打吗?” 柳玉安一直没插话,一脸平静,摇摇头看着窗外。 江自流对言秋日道:“先说是不是真的会打起来,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了,诚然她苏容武功奇高,那你怎么就知道你们少掌堂会败在苏容手底下?!” 盛春朝几乎是要跳起来了:“她武功那么差,收拾几个打劫的都那么慢,怎么可能是苏容的对手?!玉安姐姐最多是比苏容聪明点儿......” 江自流快被憋死过去了:“你在她下山之前,见过她出手吗?” 盛春朝摇摇头:“没有。” 江自流道:“那在你见过的江湖排行里,有她的名字吗?” 盛春朝继续摇头:“也没有。” 江自流道:“那你们门内弟子对她的评价,有听过吗?” 盛春朝还是摇头:“门内弟子都没见过玉安姐姐出手,哪里来评价啊?” 江自流一拍大腿:“这不就结了吗?” 盛春朝懵着道:“啥?” 江自流很是得意地道:“小安在江湖,那就是个传说啊。” “噗!”盛春朝已经无法言表自己的心情。 言秋日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对着柳玉安道:“前辈,我看咱俩还是不要去了。” 柳玉安很是无奈地道:“言兄请放心。” 柳玉安转头来,带有些许苦笑,对着车内争论了半天打架问题的三人道:“她若真是为了打架,昨天晚上大可以找我打一架,但她没有这么做。她约在章氏祠堂,能进章氏门说明来头不小。而且她确信我也能进入章氏祠堂,说明对我底细十分清楚。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这个苏容到底是什么来头,特地送信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第六十章 苏容姑娘(二) 日头西坠,到达留鸿岭时已是日暮。柳玉安同言秋日离队,去往城外的门派章氏。柳玉安本就是章氏后人,这些年也常有书信往来。拜过长老,说明来意,柳玉安便同言秋日到祠堂候着。二人先是恭恭敬敬祭拜先人,起身来到了院内。 言秋日大惑不解:“前辈为何一定要让我先出来问?” 柳玉安一汪眸光,此时很是深沉,沉吟片刻道:“如果苏容真是我心里那个人,这是我二人的约定。委屈言兄了。” 言秋日很是乖巧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安静候在院里,不去惊扰祠堂。柳玉安遂也隐在了昏暗的角落中。 不多时,院门外,一道长影拖曳显现。 柳玉安长身站在暗处,远远来看。 这苏容年岁其实比柳玉安长上至少五六岁,可总感觉柳玉安比这苏容大似的。她一身村妇装束却也毫不在意,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身法手脚也是粗枝大叶些,看起来倒是放荡不羁,不拘礼数。神采飞扬的样子同柳玉安一贯的清冷很是不同。 她大摇大摆走进院里,还没到祠堂跟前,就听得她说:“哟,秋日啊,不是说好了你们那个新掌柜来么?她不会是当缩头乌龟了吧?” 言秋日慌忙行礼道:“苏容姐姐。” 苏容很是豪气地拍拍言秋日的肩膀道:“哎呦行啦,看把你吓得。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容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架起一条腿颠着脚道:“说吧,你们那个新掌柜自己不来,叫你来干嘛?” 言秋日慌了:“苏容姐姐您先下来,这是别人家的祠堂,惊扰先人不太妥当......” 苏容老大不耐烦:“哎呀管那么多干嘛,我又没干什么,他们不会怪我的。你先说,先说。” 言秋日先恭恭敬敬对着祠堂行一大礼,这才低声道:“我们掌柜的让我问问,您单独送信是为了什么?” 苏容一听,愣住了,眉头一皱道:“你们这个新掌柜的,真这么说的?” “是。” 苏容这一听,倒是很开心地跳下阶来,冲着天大喊:“章玉安,你给老娘出来!” 言秋日吓了一跳:“苏容姐姐,这是祠堂您不能这么喊啊......” 苏容已经很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道:“读书读傻了吧你?还是算账算傻了?小古板,老娘要你管。” 言秋日一时被憋的哑口无言,只能自己闷着头对祠堂先辈行礼。 柳玉安依旧静静地候在暗处,没有露面。 “章玉安,你再不出来,我打人了啊!”几声不应,苏容已经很是生气,顺手揪住了言秋日的后脖领,拽到身边。一只拳头,已经高高地举了起来,就准备冲着言秋日来一下。言秋日心中应当是崩溃的吧,挣脱不掉只能抱头闭眼,等着重重地挨一下。 “在这儿。阿姐的脾气,还真是没改。”柳玉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随即,一道青影,晃到面前。 苏容一把撒了言秋日,欢天喜地迎了上去。 言秋日兀自战战兢兢立在当地,那表情是快哭出来了一般委屈。 柳玉安行礼道:“多有得罪,还望言兄见谅。事情已了,言兄回客栈歇息就是。” 言秋日愣怔怔地点了点头,拽着他那个同样愣怔怔的影子,转身走了。 柳玉安略带同情地看了看离去的言秋日,同苏容并肩转出祠堂院中:“多年不见,之前从未想过江湖上的那个苏容就是你。想不到阿姐抹了姓,做了个呼风唤雨的人物,还被传成了厉国人。” 苏容撇撇嘴:“呼风唤雨不敢当,我再怎么厉害,现在不照样窝在你们商联底下,你们商联还真是气人,背靠柳氏就眼高于顶了?连老娘的名号都不知道。” 柳玉安一笑道:“是啊,堂堂章苏容居然屈尊到商联里了。你那药铺可是你的宝贝,谁敢动谁就是讨打啊。” 苏容瞪着柳玉安:“我还不是为了你!不听话,非得进柳氏。怎么了,嫌弃咱家不好?进就进吧,非得干这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我一清二楚!” 柳玉安挺挺身,歪歪脖子头乐呵呵地道:“所以,你是来帮我的?” 苏容向着地上啐了一口:“我帮你?!我呸!你想得倒美!” 柳玉安不恼,温温柔柔地问:“不然阿姐是来干什么的?” 苏容瞅着别处道:“我,本来想拦你回去。” 柳玉安眼底藏着一汪温柔:“那现在呢?” 苏容支支吾吾的:“我,现在,我,我不知道为啥,不想拦你了......” 柳玉安隐去了温和道:“既然不想拦了,阿姐也就别插手了。药铺和医馆依旧是你的,我就挂个名,帮你打打下手。你也当做之前从未认得我。” 苏容一把拽住柳玉安:“你打住,咱俩从头捋一遍。” 第六十一章 苏容姑娘(三) 柳玉安愣了一下,问道:“捋什么?”苏容道:“当然是你去厉国的缘由啊!不然你为啥那么绝情,还要我不认识你。” 柳玉安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你不是说你都知道了么?” 苏容扫扫鼻尖有些含糊地道:“哎,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呗。走走走,饿死我了,先回城带我买点吃的再说。” 留鸿岭的城中主街上,柳玉安伴着苏容一路走一路逛,苏容在摊位中窜来窜去,蹦蹦跳跳地在前,柳玉安背着手挺着身,安安静静地在后。柳玉安的荷包,自从江自流老实之后,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盘剥。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就这么渐渐瘪了下去,最后丁零当啷不剩几个铜板。 “喏,还你!” 一道完美的弧线过后,空空如也的荷包抛在了柳玉安手中。 柳玉安很是平静地将荷包收到了袖中,并到苏容身边道:“现在你可以捋了。” 苏容怀里抱着一大堆的东西,什么胡饼獐肉,点心蜜饯的,嘴里还咕哝哝地大嚼特嚼,根本说不清话。 苏容极其不耐烦地拜拜手道:“你,等会儿,等我吃完再说。先,先回客栈,你帮我拿点。” 柳玉安很是顺从地接过东西跟在后面,走不多时,对着仍大摇大摆向前的苏容道:“客栈在这边儿。” 苏容原地打了个旋儿,转身过来,把手里的吃食全都塞进了嘴里,很是憨厚地笑了笑,跟着窜进了院儿。 院中,正是江自流言秋日和盛春朝三人。 言秋日回来不久,似乎还很是惊慌,趴在桌边缓着神。盛春朝给哥哥递上茶来,抚着他的后背。 盛春朝安抚着言秋日的情绪,又很是担忧地道:“你说这苏容姐姐怎么能这么对你呢,你好歹还和她有点交情啊。等等,哥,你说她俩不会打起来吧?” 江自流眯着眼斜倚在树上:“小安能忍,如果不识苏容的茬也许不会打架;但谁又好说小安一定不会打呢?啧啧,难说啊。” 盛春朝突然叫起来:“哎,玉安姐姐回来了。等等,那是,苏容姐姐?!” 江自流本半梦半醒靠着打盹,一听这个,顿时好梦没了半截,声嘶力竭道:“我的天,苏容是你?!” 一时,院内的人纷纷侧目。江自流尴尬至极,恨不得撬起一块地砖来把自己塞到里面去。 苏容显然是听见了,几步上前来爽朗笑着道:“怎么,你有意见啊江自流?有你也给老娘保留!” 盛春朝和言秋日慌忙行礼道:“苏容姐姐,玉安姐姐......”目光也是不由自主落在了柳玉安那浑身散发出浓浓酒馆味道的大包小包。 盛春朝一脸的同情:“玉安姐姐,你是不是被打败了......你都给她拎包了,我们哪还有活路啊......” 言秋日也是一脸的忧郁:“前辈,您没受伤吧?” 柳玉安笑着摇摇头,眼底的温柔几乎都能荡出花来。把东西放在了桌上,招呼了一个小伙计,让他把东西拿进了苏容的包房。转身,柳玉安向着那头的江自流和苏容去了。 盛春朝很是好奇地冒头小声道:“我没看错吧,玉安姐姐笑了?头一回不是那种嘲讽的笑诶......” 言秋日把弟弟的头按了回去,嘱咐道:“别看了。前辈,苏容姐姐和江兄大约先前就认识了。走吧。”说罢,拽着盛春朝就回了包房。 “想不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啊。”苏容拍拍江自流的肩膀,也靠在了树上。 江自流嫌弃地撇撇嘴,垂头丧气道:“你以为我想见到你啊,你一来,小安就没那么多钱给我买零食了。刚小安手里那点东西,是你拿小安钱买的吧?” 苏容也是嫌弃地一瞥:“是又怎样?以后钱和零食,老规矩,和小时候一样,你四我五,玉安分一。” 柳玉安走近了,坐到了桌边,对着二位笑道:“来齐了,就别演戏了。” 江自流很是得意地晃晃脑袋:“哎呀,掌门老东西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看成我就是个无赖,死皮赖脸扒着你最好。你配合我演戏演得不错,江兄也很是佩服你的聪慧。不过,我怎么总觉着,苏容这家伙也是掌门老儿找的人呢?” 苏容狠狠地瞪了江自流一眼:“你自个儿知道能不能别说出来,我装傻装得挺好,都叫你说出来了。” 江自流回瞪一眼:“你不说,你以为自己演的很完美咯?你就别想骗这个精明的家伙。” 柳玉安还是笑笑:“你们两个见面就掐,能不能消停会儿?” 各自“哼”了一鼻子,这俩都不说话了。 柳玉安从怀里掏出两块令牌道:“药材尾货后日才能交接清。我想拜托二位,明天陪我去见个人。” 公告 今天在某阅读上看到了和我名字一样的作者,写着和我作品一样名字的书,简介也一个字不带差的。然而,当我点进去以后发现,它所有的章节,每一个字眼,都和我的内容完全不一致,但它还是顶着我的名号。 诚然,本人就是一个透明到几乎什么都没有的作者,甚至都不能称为作者,最多算一个码字的人。但在那个软件上看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心好痛......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如果这篇声明前还有我为数不多的读者在等候的话,感谢你们的陪伴。 今晚是一个心痛的夜晚,我这个爽约断更的人儿,又要请假了...... 第六十二章 五师兄六师兄(一)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柳玉安便去叫醒了苏容和江自流。三人在后院,轻轻卸了缰绳,伴三马,一路咯噔咯噔,出了内城城门。 江自流打着瞌睡,黑马的缰绳被柳玉安拽在手里,而江自流本人半个身子趴跌在马上,很是疲惫地一路歪斜:“小安,你要我和苏容去见什么人啊?” 苏容也一脸困倦,很是迷茫地问:“玉安,你都不困的吗?你们柳氏作息这么严格啊......” 柳玉安笑笑道:“去见我五六师兄。昨天给的令牌收好,没有令牌不放行的。他们就在留鸿岭的外城,守军将领。上次出任前他们把外城令牌留了五个在柳山,我拿了三个。” 江自流打了个哈欠:“见他们干什么啊......” 柳玉安撇头看着两个快困死在地上的人道:“得来的情报,最终是要传给他们的。今日沟通,日后方便。” 谁料,这俩家伙很是异口同声道:“那跟我俩有什么关系啊?!” 柳玉安轻笑道:“你二人既然来了,那就帮我个忙。江兄以后管中路进货,替我把情报传回来,顺便适当接手大颂在厉国的情报网,以防......”声音到最后,竟然是没了。 江自流和苏容都是一个激灵打起来:“等等,防......什么?” 柳玉安眉头一展:“没什么。至于苏容姐姐----” “哦,我干啥啊。” 柳玉安翻身上马道:“你的江湖兄弟水平势力如何?” 苏容一听来劲了,也是腾一下翻上去了:“你敢质疑老娘的实力?哎呀我说,你个小丫头翅膀硬了瞧不起表姐了是吗?我那帮派,那可是浩浩荡荡能和你们柳氏或者是什么别的门派匹敌的!” 柳玉安道:“要的就是你这句。看来我三师兄,就不用管江湖了。” 苏容瞪眼道:“喂,你什么意思!?你,我说过不帮你忙的!” 江自流很是调皮扮了个鬼脸:“你也确实没帮她啊,你帮的是柳玉岚!” 翻上马,江自流一声喝:“驾!”黑马狂奔向外。苏容气急败坏,急急喝令马追赶上前,口中喝道:“江自流,你给老娘站住!” 柳玉安可舍不得这么驱使自己的小白马,轻抚马鬃,一夹马腹,马儿有灵,很是轻快地跟着追逐上前。 三人,三马,迎着徐徐升起的朝阳,向外城奔去。 第六十三章 五师兄六师兄(二) “多年不见,原来将军和副将竟然如此威风。”一声清朗之音传来。青、白外加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就在院中。 原来是柳玉安在前,苏容和江自流在后,在阶下对着廊上二人行礼。 廊下,两人一身素静衣袍,却没有带甲。明明是军职,却偏偏给人一种书生气质,干净挺立。整个院落也是规规整整,没有军旅之人的感觉。 “将军,将军......我,不是我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实在是他们有令牌,跑得也很快......”一个喘着粗气的守兵紧奔着跟在后面,很是慌张地对着二位解释。 廊下的两人款步来,那个将军对着柳玉安道:“小七的嘴一贯的刁啊。”副将拍拍守兵的肩膀,低声嘱咐几句,示意他去了。这个卫兵随即示意院内其他人也都跟着出去了,细细掩好了院门。 将军身位一错,示意三人进屋:“外头热,进来说话。” “能强行破我三层守卫,让最后一层的轻甲兵追你进来,你胆子还真不小啊。”将军乐呵呵地坐下道,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副将也走了进来:“五哥不办了你,信不信六哥拿军法办了你?” 苏容和江自流自由浪荡惯了,也不习惯这种客套,很不见外,直接一屁股坐下了,各自居然都带了吃食,一个沉醉在蜜饯果子中,一个仍然热衷于胡冰一类的硬货。 柳玉安却不坐下,长身站立,只拿出来了那三块令牌道:“今日小七前来,是通知两位师兄,启动计划的。令牌一用即作废,今日归还。” 两人无可奈何地调侃着:“你呀,这些年还是性子没改。” 五师兄接来牌子,很是随意向桌上一放,随即很是关切地道:“如果启动,接线牵头的又是何人?” 柳玉安侧身对着江自流道:“那位,江自流。” 江自流正捧着饼子咔咔一顿啃,听见自己的名字,愣怔着抬头,俩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柳玉安问道:“啥?嗯?叫我了?” 六师兄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对着柳玉安道:“不是,七妹,你确定你要用......他?” “是。” 五师兄和老六对视一眼道:“这人怎么总感觉,不太可靠啊。三师兄是什么意思?” 柳玉安微微一笑道:“依我先前交情,江自流办事还是靠得住的。忘了告诉二位师兄,此次任务,并非我和三师兄配合。” 江自流很是不屑:“瞧不起人啊?你们俩是她五六师兄,也算是长辈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俩告柳玉安的状呢!她这个人,简直就是拣着熟人坑啊!你们柳氏那个老头只是让我协助,可没说要让我主管啊......你俩要是信不过我,这么重大的事,你们还是找别人吧。”说完,翘着脚,斜眼睨着苏容,递了一个眼色。 苏容随即会意,紧跟着附和道:“我也只是派来协助的,也没说要主管......忘了介绍了,我叫苏容。” 柳玉安没想到这俩家伙回来这么一出,略略有些尴尬地看着五六师兄。 第六十四章 五师兄六师兄(三) “不是,这俩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五六师兄上上下下打量着翘脚的二人,很是疑虑,担心地望向小七:“师妹,这两个是师父的意思?” 柳玉安此时也是哭笑不得,不过面子上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憋出一字来:“是。” 老五老六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活不像铁血沙场的护国大将军,倒像是婆婆妈妈的穷酸书生,纠结在这个事情上,只能看着柳玉安。 柳玉安知道江自流和苏容的脾气,事情肯定认真办但就是图一个嘴痛快。但若要叫他俩收敛些嘴上功夫,用钱诱惑不了用吃食诱惑不了,不过幸好,这俩人怕疼,于是乎,柳玉安冷冰冰地看着二人道:“再胡闹,动武了?” 苏容和江自流收到了柳玉安的眼神信号,看见了那副神情,领会了柳玉安没有在和他们开玩笑。江自流把头很是浮夸地一点,加快了啃饼的进度。 江自流呼噜呼噜啃完了胡饼,跳下椅子来,拍打拍打手,拍拍五师兄的肩膀道:“哎呀行啦,我就逗逗你们俩呗,谁知道俩武将还真纠结起来了。事情我认真办,不给小安添麻烦!” 苏容撇撇嘴,也是附和:“她三师兄那,我肯定替了工作。” 五六师兄显然有点摸不到头脑,仍然在纠结。 柳玉安拣了张椅子坐下道:“好了,说正事。”递了个眼色给江自流。 江自流一撇头,道:“消息如果传回来,怎么传?” 老六率先反应过来:“还是这条商路,不拘是什么货物的商队皆可。留鸿岭向来也是个互市周转地,应该不会被怀疑。” 江自流道:“可如果留鸿岭不是下次交锋主战场,又该如何?” 老六道:“由我们各卫点之间的沟通传信。” 江自流追问:“接头方式,暗号,时间?” 老六道:“一切由你们决定。” 柳玉安插话道:“商队传信,是否不妥?如若双方开战,商道也许会被封停。倒不如还是用药材车队。” 老五问道:“怎么用?” 柳玉安继续道:“打仗肯定免不了伤亡,定需医治和药物。所以,输送药品的车队是走官道,中线受商道封停的影响就小了。而且官道比商道路线更直接,可以抢得更多时间。但如果两国继续恶化,可以从侧边走。” “怎么从侧边走?” 柳玉安道:“在厉国的药铺医馆,进货都是从东线西线和中线。如果不能走大颂中线,也可由东西线藩属小国,待转进大颂境内,并入中线接到留鸿岭。虽然路途长,但如果抄近路走快马,应该不会耽误太久。” 老五道:“这个法子好。” 柳玉安略略摇头道:“不过,药品在战时和粮草一样,是受国家直督的,想要把我们的人混进来,需要费些功夫。” 第六十五章 柳玉安的嘱托 五师兄乐呵呵道:“无妨,安个人进去这种事情还是很好做的。” 江自流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柳玉安:“那,听你的意思,中线真的全给我了?” 柳玉安不置可否地一点头,示意江自流别再插嘴,转头道:“具体事宜虽然还有一段时间准备,但师兄这边最好加快进度。” 柳玉安继续道:“今天来师兄这,还想和师兄讨个通行令。” 老六倚在一旁道:“哟,你还需要通行令?虽说你们商队没有通行令,但,难道我俩能不放你们商队走吗?” 柳玉安问道:“我今日来访,本可以用三层令牌直入,为何只用一道,里面两层硬闯?” 老五征了一下:“为了,考究师兄的防守做的如何?” 柳玉安笑着摇摇头道:“第一道令牌,手里拥有的人不少,所以我手里有并不吃惊。但里面两道我若是有,就要叫人怀疑你我的身份了。” 老五老六愣怔怔地,看着点点头,期待着后话。江自流被柳玉安禁止发言了,就算着急也只能撅着嘴了表嫌弃。 “哎呀,笨死了。”苏容嚼着蜜饯果子,却发话了:“玉安是在提醒你们,不能不给通行令就放行。现在内城已经有了宫里那位和厉国那边的探子,你俩和玉安的身份,不能暴露。” 老五恍然般道了一句:“哦,然后呢?” 苏容差点被气得喷出来:“都说柳氏出人才,你们这是蠢才不是?!我怎么感觉,那个柳玉岚是个憨傻的,你俩也是个憨傻的?”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苏容气鼓鼓地不再说话。江自流也是抚额叹息,几乎是没眼看了。 柳玉安只能进一步提点:“两国交恶时,无通行令的商队不能出关,明面上通行令是个稀缺货,可遇不可求。我们的商队没有,为了通行令硬闯两层卡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被探子发现了不会起疑。所以,这个通行令,师兄还是得发一下。” 老五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发马上发!” 柳玉安仍然平静地看着二位师兄,笑容纹丝不动,开口继续道:“师兄最好还是拎着我们三个的脖领子把我们扔出去,另外对着守城士兵多加提醒,守城级别翻倍。还有,师兄最好秉公办事,不可走后门。” “好好好,知道了......”老五老六已经听了一头的汗水。 柳玉安略略皱眉道:“最后一点,张相虽说本事不小,但调兵需要兵符,只怕兵力后援还得迟些。另外,换岗的文官若是来了,还需认真对待。” 长吁一口气后,老五老六抹抹额头上的汉,对着柳玉安笑道:“知道了,都听小七的。储君的老师,官是真大啊,我们能不听话?” 第六十六章 裴寥的坦白 正如柳玉岸所说的那样,老五老六的手下把三人连推带赶地轰了出来。 回城时,苏容和江自流都是一脸的无奈。“真不知道小七这些个师兄的脑子,为什么会这么不灵光。”二人心里如是想着。 此后,收整货箱,起队出城。一路顺利,不日便能到达厉国最边缘的城邦。 再来看柳玉岚这头。 放任裴寥盯了白无尘几日,可惜这驿馆被看管得着实有些严密过头了,就凭那个小裴寥的本事,根本没有能力牵线搭头。柳玉岚在一旁看得唉声叹气的,就差蹦出来帮她了。这等来等去,也见不到抓个实证,和谈也迟迟没有进展,每日都是在谈些废话。柳玉岚只能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掌教本职上了。 闲云野鹤般放荡了许久,小裴寥居然找上了门来。 “少掌教,我,我其实......” 进了门,裴寥就一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眼神不住地瞟着地上。 柳玉岚虽然奇怪,但也还是端着架子道:“说吧,难道把白无尘查丢了?” “这倒没有......我......我是有件事想跟您说......”小裴寥一股子的委屈,几乎要憋不住哭出来了,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细细弱弱地颤着。 “那就说。”柳玉岚扇着扇子,斜眼瞧着裴寥。 “少掌教,我,我是易家弟子,其实是奸细......”扑通一声,裴寥直接给柳玉岚跪下来了。 “不是,不是,你跪我算什么啊,你起来说起来说。”这膝盖砰的一声,差点跪碎的可不止地板砖,还有柳玉岚的故作镇定。架子不端了,扇子不扇了,就差原地再给裴寥跪回去。 “那,少掌教是不相信我的话了......”裴寥说着还抽噎起来,尽管柳玉岚都已经扶住她的两臂想要把她架起来,可不论柳玉岚怎样努力,愣是风雨不动安如山。柳玉岚一下无可奈何,他怕女孩子哭,尤其怕除了小七以外的女孩子哭,他这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手忙脚乱的少掌教总算是领教了,心里估计念叨着:看着挺瘦小的,怎么这么重......额头上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我真是奸细,不信你可以去祠堂查,我肯定已经被除名了!我,我......”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柳玉岚急得直打圈,这场面再给他八辈子,都不可能想象得到。“你,哎呦裴寥,我,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不行不行,少掌教不能跪......我起来,少掌教不能跪......” 于是,一场闹剧这才收场。回身擦汗的时候,柳玉岚不禁又在心里实实在在感叹了一句:跟小七交流,真是省心。 “来,说说看,为什么选择今天坦白。你都瞒了五年了,也不在乎多瞒几年。”柳玉岚狠狠地吞了一口茶,看着裴寥。 裴寥擦完了眼泪,略微抽噎着道:“我办不到,他们安排的事情太难了。他们说等白无尘进京,让我传消息给白无尘。可他们没说让传什么消息,我也没找到能给白无尘消息的机会。我都等了半个月了,我不想等了......这么一直瞒着也不是事,我天天在柳山过得心惊胆颤的,我这么活着也太不舒服了......我还不如说出来。再说我也不能算被迫易家,柳氏养我这么多年,我总不能害你们.....”一副口气,一派天真,一股子的理直气壮蛮不讲理。听得柳玉岚真是一愣一愣的。再给他八辈子,他也想不到背叛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办不到?! 经过了详细的审问,柳玉岚和掌门一致认定,裴寥说的虽然听起来很不正常,但应该是真的。 晚间,玉珏传信,柳玉岚照例靠在水榭柱子上看月,喝酒。只不过,柳玉安的一句点评很是精辟:用我那个香囊试探,还当真是抬举她了。 第六十七章 皇帝驾崩 马车一路悠悠转转地走,已经到了厉国边境小城内,这里是第一处有无名药铺的地方,队伍会稍作停留,查货核账。 老三也在京城“上窜下跳”的折腾事情,毕竟这和谈,最终还是崩了,白无尘在内的一行厉国使馆气呼呼地打道回府。自从裴廖这个小姑娘坦白了以后,一切也都被老三死死盯着。不过暂时大概是不会再起战事,但奇怪的是,这次厉国居然放弃了已经侵犯的领土,把军队撤了回去。 但张相还是不敢松懈,尽自己所能,为国家做好准备。 苏容倒很是听话地离队去管自己的一帮兄弟,老三算是彻底不用打理江湖事宜了。而这药铺子就这么轻飘飘地全权交给了柳玉安,不论是谁都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本以为一切都会十分顺利。可那日,一道法术加持的魂鸽令,以门内密函的形式发到了柳玉安的手中。第一句平淡,和谈不成;而第二句,重如千钧。 皇帝,驾崩。 沉稳安定如柳玉安,当时她正在库房查验乌头,手中一一检查着炮制好的乌头的成色。言秋日进来递信的时候,那块乌头,还是乒乒乓乓摔了几个滚,掉在了地上。 虽然已有准备,可谁能料到,皇帝的驾崩会如此之快,二王爷的下手,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如那湖水涟漪,中心的倒不怎么明显,可这波纹越是向外,影响的圈子就越是广阔。这密函以法力加持送来,速度比起良驹好上许多。如今是消息还没扩散出来,等到天下皆知,又该如何? 柳玉安心里那份隐隐的担忧腾起,她此时又想到的却不是若皇帝驾崩,自己会如何危险,而是阿灵如何。是啊,阿灵如何。她才多大,便要沦为这争斗的牺牲品啊。想起那个平日乖巧却不缺隐忍的孩子,柳玉安的心里不由得狠狠被戳中。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些。 柳玉安一直在库房查验了一日,从不心慌意乱的柳氏少掌堂,今日竟然是毫无头绪,心如乱麻。 言秋日这个账房先生也就成了库房先生,把账本一股脑子丢到第二天去批,陪着柳玉安看了一整天。俩人倒好,都没吃饭。 傍晚出去的时候,柳玉安眉心深沉,心中和脑袋都感觉无比的沉重,平日飘飘摇摇洒洒脱脱的青衫,今日竟然也颓废地垂着头,好像裙边坠了秤砣,挂得直直又生硬。言秋日这一月半的相处下来,也大概了解了这前辈的心思,知道多说无益。 背着手安安静静跟在身后,言秋日这才发觉,好像今天差了两顿饭吧? 言秋日拿捏着语调开口道:“前辈,我听周掌柜说,这城里有家酒楼不错,是颂人开的,不如去尝尝?” 柳玉安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垂着眼帘,顿了顿脚步,由着言秋日在前面带路去了。二人走的不疾不徐的,似乎又为了散心特意绕路去了几个繁华街道,可柳玉安一路不语,似乎一天都没开口说话。 言秋日到了酒楼,带着柳玉安上了二楼,一张靠着露台的位子。天已经黑了。 饭菜上齐,都是故乡味道。可柳玉安只是靠在一旁,看着天上的月亮。这厉国的夏夜,比大颂凉快许多,夏风习习,桌上的小灯被一吹一吹的,摇摇晃晃。 言秋日安安静静低头吃饭,心里拿捏着主意。正准备开口,柳玉安却转头来了。 “言兄不必担心,我会尽我所能,保大家无恙。”柳玉安勉强地笑笑,淡淡地道。 言秋日慌了对柳玉安道:“前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玉安摇摇头:“我希望你是这个意思。” “前辈......”言秋日咬着下唇,嗫嚅着道。 柳玉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此事已出,事态比我所想进展过快,我不能再让你们冒险。”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柳玉安就那么凝望着天上那钩月,黑漆漆的夜空,只有那么细细伶仃的一丝丝黄光。 言秋日许久之后开口:“前辈,那你就呢?你会因危险而收手吗?二王爷可是个浑人,他后面的每一步都会越走越快,越行越狠。” 柳玉安扬头不语。 桌上的小灯,被一阵夏风吹熄了。 柳玉安却不顾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转过头来运了个功力,点个掌心焰,托亮了一桌,却只是为了方便。 言秋日道:“前辈想做月亮。” 柳玉安抬头看着言秋日。一汪眼眸,清澈深沉:“抱着必死的心做月亮,黑暗中给予亮光。言兄还是把我说的太伟大了些。”声音多了几分戏谑。 言秋日笑笑,道:“前辈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有人说前辈如此行事,是为了他日新君继位,能以首功得一世荣华富贵,尊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如此说来,前辈还当真算不得伟大呢。”也是戏谑调侃。 柳玉安垂眉,似乎喃喃自语,声音极低道:“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言秋日笑笑,轻轻点点头。 这一番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对话,又到此戛然而止。不管是否有一语双关,是否有言尽意未止,都结束了。饭菜无人再动,两个聪慧的少年人都是揣着自己的心思。 良久。 言秋日道:“前辈,你做这些,后悔么?” 柳玉安看着言秋日,道:“亦余心之所善兮——” 言秋日道:“虽九死,其犹未悔。前辈,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