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星耀》 第一章 前世今生 陈楚河用尽全力才把眼睛睁了条缝,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又欣慰的闭上了沉重的眼皮,继续睡去。 恍惚中,听见身旁传来几句若有若无的对话。 “是自杀的?” “对!” “这么不珍惜,下辈子只能去畜生道轮回了。” “咦,好像有点不对劲……” 一声惊叹过后,四周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陈楚河感觉到有人挪动自己,便又强打精神睁开了双眼。 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汗毛竖立,只见一黑一白两个鬼差叼着长舌,正在吃力的抬着自己的身体往房间的一角走去。 “呃,黑白无常,我这是......死了?“ 没走几步,陈楚河就发现两个鬼差凌空漂浮起来。便再也忍耐不住,试着挣扎了几下。 怎奈自己好像生了大病一样,浑身酸软无力,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两个鬼差感受到他的动作,也吓了一跳,差点失手将他摔到地上。 毕竟多年默契,黑白鬼差在短暂的震惊后,又继续抬着陈楚河的身体前行。 又吓又累,陈楚河再次昏睡了过去。 “老七老八,你们怎么把活人抬到地府了!” 迷迷糊糊中,一声似远似近的咆哮声把陈楚河再次吵醒,他迷惑的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边围着一圈“人”,都在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为首那“人”身着红袍,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只毛笔,捋着胡须,喃喃道:“看来天道漏洞越来越严重了,明明已经死了,魂却勾不出来,只能把身体一起抬回来......” 听到这话,旁边身着白无常面色一松,紧忙接话道:“判官明鉴,给我和老黑十个胆子,也不敢把活人抬到地府,更何况还把我们哥俩累个半死。” 红袍判官并未马上接话,而是围着陈楚河转了几圈,愕然问道:“你二位可有接到拘魂令?” “必须有啊”,白无常边伸手向怀中探去边回答道。 可探了半天,什么也没掏出来,他尴尬的看了看红衣判官,扭头一脚踢在始终保持沉默的黑无常屁股上,怒道:“无救,别闹了,快把拘魂令拿出来。” 黑无常动也不动,翻了个白眼道:“在你那”。而后便不发一言的站在一边,老僧入定般眼观鼻、鼻观心。 白无常又急又气,浑身发抖,苦着脸对红袍判官说道:“真是见鬼了,明明是收到拘魂令我兄弟二人才出动的,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 红袍判官眉头紧皱,道:“这事不怪你们二位,自从阎王爷信了那几个劳什子计算机专家的话,搞什么轮回系统更新之后,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略一沉吟,红衣判官继续说道:“老办法吧,我查查这个人的阳寿功过,确实该死的话按程序执行,如果阳寿未尽,大不了再把他扔回去。” 听闻此言,白无常连忙点头道:“高见,就依崔判官。” 红袍判官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白无常将他拉下水想法,低头翻看手中的生死簿。 白无常紧张的把头凑过来偷瞄,只见那簿子上写着:陈楚河,男,庚申年二月十六生,山东琅琊人,寿四十,六亲无靠,自力更生之命...... 看到这些文字浮现在生死簿上,崔判官换上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沉吟道:“阳寿已尽,想必是执念太深导致魂不出窍,召引魂司那帮人出来做事吧,至于尸体,还劳你们二位送还阳间,尘归尘、土归土。” 话刚说完,他又瞟了一眼生死簿,瞬间犹如雷击,愣在当场。 簿子上原文下方不知何时又跳出来一段话:“陈楚河,男,庚申年二月十六生,山东琅琊人,寿八十九,显祖扬家之命...... 见他呆立不动,白无常好奇的又看了一眼生死簿,惊呼道:“一人两命,呜.....” 崔判官啪的一声合上生死簿,捂住白无常的嘴喝道:“作死啊,出了这种事情还敢声张。” 白无常自知失言理亏,连忙伸手拉了一下身旁的黑无常,跪下抱拳道:“求判官救我兄弟二人!” 崔判官踱着步子,来回走了几圈,愕然道:“怪不得、怪不得......好一个一人两命,那帮家伙为了媚上连脸都不要了,这么大的bug都视而不见。” 顿了一顿,他又笑道:“既然你们不管,老子也装糊涂。” 言闭,他凑到白无常耳边,轻声道:“生死簿上有如此异状,你我干脆送一场富贵给这小子,送他回阳间去吧。” 白无常心中一惊,赶忙问道:“崔判官的意思是......” 崔判官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七爷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试试。不过,阎王爷那里您就自求多福吧。” 说着拂袖欲去。 白无常连忙拉住他道:“判官莫急,就这么办还不行吗......” 见他上当,崔判官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您兄弟二位斟酌着办。” 接着,他又咬着牙缝挤出了几个字:“强拉活人到阴间,损人阳寿,可是要受千刀万剐之刑。” 白无常闻言浑身一凛,颤抖道:“这......” 雾蒙蒙的一段小路上,黑白无常费力的抬着陈楚河默默前行,两鬼差各想着心事,都没有说话。 蓦地,白无常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一下额头,陈楚河身体跟着一晃,悠悠醒来。 只听白无常压低了声音道:“糟了,老黑!刚才急着走,忘了问崔钰那闷骚男该把这小子送回阳间的哪一方世界。” 黑无常闻言,也不多说,等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真世界,不好”。 白无常略一思索,叹道:“你说得对,这些年阎王爷差我们兄弟二人送了几个大人物回真世界,还期待着能为那里带去一些改变,可收效甚微,连带着地府这几年政绩都差了许多。” 吃力的抬着陈楚河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白无常又道:“非亲非故,我们还是随便把他丢在哪个平行世界吧!” 见黑无常也不回答,他又愤恨道:“别像是王莽那个破烂仔,贿赂王爷那么多钱才回到真世界,结果搞的阳间乌烟瘴气,上面追查下来,王爷也跟着受了罚.....”。 黑无常也不马上接话,过了半天才说道:“项少龙回去后做的还不错......” 听到这个名字,白无常立刻闭嘴,苦笑不止。 陈楚河被黑白无常一前一后的抬着,恐惧、无奈、后悔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一处悬崖前面停下。 只听白无常不阴不阳的说道:“就这了,你小子命好,有二世为人的机会。” 见陈楚河疑惑的望着他,白无常继续道:“也是我们哥俩倒霉,这趟差办砸了,把你这具阳间的身体带到了地府,这次就不领你走黄泉路,喝孟婆汤了”。 黑无常仿佛突然开窍,神经质般的补充了一句:“黄泉路有风险的,孟婆很难搞。”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道:“其他没什么,只是带着前世的记忆,也不知道对你是好是坏。” 黑无常不合时宜的插嘴道:“挺好!” 白无常没有理他,继续道:“话不多说,这就送你上路吧,回见了您嘞。” 言闭,俩鬼差用力一荡,把陈楚河丢下了万丈悬崖。 第二章 众生芸芸 啊...... 陈楚河惊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个恶梦,吓得满身冷汗。 梦中的他从万丈悬崖掉落,失去重心的感觉让他极度恐惧,双手无助的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幸好就要触到地面时他突然惊醒。 茫然四顾,他才确定只是个梦,奇怪的是那梦太过真实,真实到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 他揉了揉疼到发胀的太阳穴,仔细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好像从一个梦中又掉入另一个梦中。 此刻他身处一间四面白墙的卧室里,说是卧室,更像一个储物间。 目光所及,房间内摆着几件破旧的家具。关不上门的衣柜、掉漆的茶几和棉花外露的沙发,角落里甚至还杂乱的堆着一些塑料盆和水桶。 他难以置信擦了擦眼睛,一件件的家具摸过去,终于确定这里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家,是他儿时最幸福快乐的避风港。 “你怎么起来了,感觉好点了吗?” 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关心道。 听到这个深藏灵魂深处的声音,陈楚河机械般的回了回头。 “妈......妈妈......?”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瞬间泪流满面,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那个人。 中年妇女僵硬的张开了双手,尴尬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喃喃道:“这孩子是怎么了,烧还没退吗?快松开妈,妈给你拿退烧药去。” 陈楚河并没有松开抱紧的双臂,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心底有个声音在默念:“是妈妈,是我那多年前逝去的母亲,这个梦真好,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丽娟,小河又发烧了?” 听到里面房间的动静,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问道。 那男人面色灰暗,衣着朴素,手里还拿着一根烧煤的黑色炉钩。 看见中年男人,陈楚河心中一酸,哭道:“爸......真的是你?” 他用力的看了看自己的父母,颤声道:“看来我是真的死了,也好,这下我们三个可以团聚了。” 中年妇女扒开他的双手,斥责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感个冒而已,至于寻死觅活吗?” 中年男人也接道:“大小伙子了,生个小病还哭哭啼啼,快去床上躺着,晚上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陈楚河依言上床,幸福的有些颤抖。 这个场景在儿时发生了很多次,外面寒风凛冽,自己却舒服的窝在被子里。 爸爸在外屋烧着煤炉,妈妈边唠叨边摘着菜,暖气透过墙壁和拼接的铁管环绕房间,温暖如春...... 长大后他才明白,在他苦难而短暂的人生中,那时的幸福不是源于年久失修的房屋和那些破旧的家具,而是来自父母和亲人的爱。 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家的味道,陈楚河一时感慨万千。 许久之后,他又坐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房间,发现床对面还是那个一侧高一侧低,曾被自己和三姐笑称为“高低大侠”的廉价柜子。 柜子上还是那台黑白、彩色互换型电视机,信号好时是彩色电视,信号不好时变黑白电视,打雷时又变成满屏雪花的电视。 房子很小,记得这是父亲打工的矿场分配的三间宿舍房,一共才四十几个平方。可就是这么小的一套房子,却生活了六口人,客厅兼卧室、厨房兼餐厅,虽然拥挤却很温馨。 一切,都原模原样。 看着熟悉的环境,陈楚河的思绪慢慢打开。 小时候,总记得父母为钱犯愁。虽然没日没夜的操劳,可由于孩子太多,到处需要钱,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姐、二姐大学毕业,父母却因劳成疾,相继离世。那时,陈楚河和三姐陈楚欣的生活、学业重担一下压到了两位姐姐身上。 为了把弟弟培养成才,几年后三姐也辍学打工,攒下的工资全部资助弟弟读书。 可寒门贵子的故事并未在陈楚河身上出现,两次高考失利,让他身心大受打击,变得自暴自弃,为其一生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回忆起上辈子那曲折的命运,陈楚河暗暗地摇了摇头。 送过快递,搞过装修,最可笑的是还当过几年流浪歌手,好不容易熬到四十岁,以为生活会有点起色,老婆却带着儿子和那点少的可怜的积蓄跟别的男人走了。 想到这里,陈楚河又默默的掉了几滴泪,好在这一切在他服了大半瓶安眠药后终于结束了。 自己一了百了,却可怜了三个为他搭上半生幸福的姐姐。 带着弟弟这个拖油瓶,三个姐姐都没有嫁到太好的人家,偏偏自己也不争气,前世没有机会回报她们。 听着外屋爸妈忙碌的声音,陈楚河再也躺不住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出房间。 推开门的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瞬间充满了胸膛,记忆像决了堤的潮水一样扑面而来。 外面房间的场景和原来一模一样,小煤炉、大水缸、旧碗橱,以及在忙着切菜做饭的父母。 “小河,你怎么起来了?” 见他开门出来,中年妇女赶紧站起身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关切的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中年男人也停下了手中切肉的动作,问道:“吃完药感觉好多了吧,老爸亲自下厨,晚上咱们吃红烧肉。” 陈楚河双眼通红,强忍着眼泪道:“好,太好了,我最爱吃老爸做的红烧肉了。” 晚餐只有一盘土豆丝,一小盘红烧肉,两碟咸菜。三口人围在桌前,吃的津津有味。桌旁的煤炉烧的火旺,把昏暗的外屋照的通红。 陈楚河端着一碗米饭,吃了几口菜,虽然做法简单,佐料也不齐全,可对他而言这是千金不换的味道,是他日思夜想家的味道。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死后”的世界并没那么可怕,命运毁掉了他前世的生活,又补偿给他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谓待他不薄,只是周围的一切却真实的让人迷惑。 梆、梆梆,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母亲连忙站起身来开门。 冷风顺着门缝嗖的钻了进来,陈楚河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抬头向门外看去。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校服,围着一条又厚又大的围脖,背着沉重的书包走了进来。 少女跺了跺脚,抖掉身上的雪,大声问道:“妈,你们吃什么呢,这么香。” 啪的一声,陈楚河端着的那碗米饭摔到了地上,他惊呼道:“三姐!” 屋中三人都扭头看他,显是不知为何他如此激动。 陈楚河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挪到少女身旁,用力的捏了捏她的脸蛋,触感虽然真实,却一片冰凉。 “姐夫又打你了对不对,你怎么傻到也寻了短见!”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右手握拳,愤恨道:“别怕,今晚我们就去阳间吓死那个畜生。” 少女保持着单膝站立脱鞋的动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愣了片刻,她小声说道:“妈在电话里说你生病了,这几天正好元旦放假,我就回来看看你。” 说完,她扭头看向母亲,问道:“弟弟这是怎么了?” 母亲顾不上收拾碎碗,急道:“小河今天总是说疯话,老陈你等会去一下李师傅家,请他过来看看是不是撞邪了。” 陈楚河疑惑的看向母亲,问道:“李神棍,他也下来了吗?” 说完,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我上个月偶遇这老头,还在巷子口骗人算命呢,怎么突然就死了?” 说完,他忽地发现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脸蛋,自言自语道: “怎么有体温了,这是......呃,三姐的影子......” 像是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陈楚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经质一般的哭道:“妈呀!我想起来了,我没死、我没死......哈哈哈,我穿越了......” 第三章 如履薄冰 寒冬漫漫,冷在三九。 陈楚河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正是滴水成冰的三九天。 无处可去,又赶上元旦假期,他索性以养病的名义在家躺了好几天,好好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为了避免吓到父母,陈楚河旁敲侧击的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 和前世一样,父亲陈大生是国营煤矿的一线采煤工人,母亲楚丽娟在矿场职工第一食堂当洗菜工,大姐陈楚艳在宁城大学读大二,二姐陈楚芸在宁城卫校读大一,两人长期住校,一般不回家。 陈楚河记事以来,全家就生活在煤矿家属区,这里共有万余矿工家属,是因矿而兴的居民点。 区内有一所小学、初中、高中一贯制的煤矿子弟学校,由于交通闭塞,师资力量薄弱,教学质量很差。 由于吃够了没有文化的亏,虽然收入不高,但父母却全力支持姐弟四人读书。三姐陈楚欣在煤矿子弟校高中部读高二,陈楚河读初三,姐弟俩相差两岁。 这几天除了在家里发呆,陈楚河也抽空回学校拿了几本书。翻了几遍后他悲哀的发现虽然只是初中知识,但已经几乎全都忘光了。尤其是数学、物理等几门偏理的学科,更是两眼一抹黑。 想到还有四五个月就要中考了,陈楚河顿时头大如斗。虽然还没有想清楚未来的出路,但他知道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父母和姐姐们对他的期望一直很高。 前世他已经辜负了他们,这次也不想留有遗憾了。 “咳……咳……” 父亲声嘶力竭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陈楚河皱眉向窗外看去。见到父亲穿着臃肿的采矿服,浑身都是碳灰,走进了院子。 他知道这是父亲刚刚从采矿井上来,回家换衣洗漱。 陈楚河连忙把父亲迎进屋子,为他接好了洗脸水。 “小河最近怎么这么懂事了,是不是想多要点零花钱?” 父亲边洗脸边跟他开着玩笑。 “咳……咳……” 没说几句话,就又扶着墙剧烈的咳嗽起来。 陈楚河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关心道:“爸你没事吧,这么辛苦,明天就别下矿井了。” 陈大生摆了摆手道:“那可不行,你大姐今天说要买几本书,你三姐也快交资料费了,我一天不下井就少挣100多块。” 陈楚河皱了皱眉,心疼道:“可你这样,身体都累垮了。” 陈大生笑道:“小孩子懂什么。” 他想了一下,难得儿子知道心疼人了,就又说道:“你老爹没事,趁着身体还行,多挣点钱。” 看了看洗脸盆中漆黑的水,他又说道:“帮我再换盆水,这一下井,不洗个三四次整不干净。” 闻言,陈楚河端起脸盆开门出去倒水。 喀嗒,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开门声,陈楚河顺手打开了门。 母亲楚丽娟进门问道:“你爸回来了?” “刚回来,在里面洗脸呢。” “老陈、老陈,听说了吗?这次矿场组织的体检结果出来了。” 陈大生拿毛巾擦着脸,从里面房间走出来答道:“听说了,又多了好几个矽肺病。” 楚丽娟换上了拖鞋,叹气道:“李老三那么好的人,听说也得了这个病。” 陈大生晒然道:“阎王爷还管你是不是好人,干矿工的人,有几个不得职业病。” 接过陈楚河递过来的洗脸水,洗了洗手中黑黢黢的毛巾,他继续道:“天塌砸大家,有别的出路谁愿意干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 听到父母的对话,陈楚河只觉着手脚冰凉。 矽肺病! 前世父亲感觉到右下腹疼痛,去医院检查时已经是肺癌晚期,救无可救,给家人留下了无尽的痛苦。现在看了,十有八九是工作时得了这种职业病。 第四章 云开雾散 明天就要销假返校了,晚饭过后,陈楚河抓起笔记本坐在电视旁边,认真的看着新闻联播。 虽是国营煤矿,但因地方偏僻,交通闭塞,这里的资讯很不发达。偏偏陈楚河现在最缺的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在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时代,电视是他目前了解外面社会的唯一窗口。 大姐、二姐都在离家百里之外的宁城,三姐因学业繁重经常留宿在学校附近的女同学家。可能工作辛苦,父亲草草的吃了几口饭就小卧室去睡觉了,只有母亲坐在沙发上陪自己看电视。 楚丽娟针线翻飞的织着毛衣,看到儿子边看新闻联播边记着什么,不禁诧异道:“小河,你要学习的话,就把电视关了吧。” 陈楚河眉头紧锁,并没有接母亲的话。 楚丽娟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担忧的看着儿子。她发现这次生病发烧后,陈楚河的表现有些不正常。 先是胡话连篇,极度缺乏安全感。这几天又很喜欢粘着他们,经常表现出对她和丈夫莫名的依赖。一反常态的天天宅在家里就不说了,现在竟然还对新闻联播的内容做笔记。 正思索间,忽然见儿子也抬头看向自己,她慌忙移开了目光,继续低头织毛衣。 陈楚河想着刚才播出的有关今年春晚节目单的新闻,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异常,张口问道:“妈,咱家有录音机吗?” 听见儿子问话,楚丽娟怔了一怔,答道:“应该有吧,你要那玩意干啥?” 陈楚河道:“没什么,就是想听听歌,你知道在哪?” 楚丽娟并未起身,用手指了指衣柜道:“应该就在那上边的盒子里,你自己找找。” 闻言,陈楚河起身走了过去。 这几天他在家无聊,把房间里的杂物都整理了一遍,找到很多记忆深处的物件。 他清楚的记得衣柜上只有几个旧的美人挂历和纸皮鞋盒,挂历他翻看了好几遍,上面的美女衣着暴露,非常适合“陶冶情操”,那几个鞋盒他还真没打开。 陈楚河伸手把几个盒子都拿下来,蹲在地上一一打开,果然发现了一个旧的索尼牌随身听和几卷磁带。 他反复翻看着磁带上印着的歌名和演唱者,疑惑不解的问道:“妈,这些磁带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楚丽娟正想着上班时同事教的花针织法,心不在焉的答道:“我也不知道,都是你大姐、二姐买的,应该没多久。” 陈楚河再次确认了一遍,发现磁带上印着的歌名自己几乎都没听过,歌手也一个都不认识。联系到刚才电视新闻播报的今年春晚表演嘉宾名单,他疑窦丛生。 也许,这里真的和原来的世界有区别。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疯了似的跑到书桌旁,拿了根铅笔,在其中一卷磁带上鼓捣了半天,迅速把它塞到随身听里,按下了启动键。 随身听的磁头发出几声呲呲的声音,就再无声息。 陈楚河并不气馁,用力的拍打了随身听几下,和弦吉他音符从喇叭中跳了出来,一个男音唱道: 和你最后的吻别 我从没如此认真 想起过去点点滴滴 泪水不由自主下落 是宿命吗...... 听见这几句歌词,陈楚河吓了一跳,叫道:“我顶你个肺,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首歌叫《吻别》,是他在几卷磁带中唯一熟悉的歌名,磁带上印着的演唱者却叫李征。 陈楚河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杂牌歌手翻唱的,听了几句他就发现不对劲,这和前世歌神的那首代表作完全是两首歌。 他把几卷磁带都听了一遍,虽然有些头昏脑涨,却抑制不住激动。这些歌曲极具时代特色,其中也不乏精品,可却没有一首他前世熟悉的歌曲。 夜很静,陈楚河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他在脑海中仔细整理着这几天收集到有关这个世界的线索,发现了很多和原来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今年是西历1996年,祖国的发展水平和前世不相上下,基本历史脉络也很相似,不同的是一些著名事件的结果有较大出入,参与人物也不尽相同。 革新开放发生在1973年,虽然也迅速提升了祖国的国力,但过程却更加曲折;1993年京城第一次申奥就成功了,世纪奥运将在祖国举办;南港也早在去年就回归了,和内地联系密切,经济发展迅速; 像他这种小人物,没能力参与或改变这些大事件,他更希望自己的家庭命运也能出现偏差,最好就是让那些阴霾永远不会出现。 那些阴霾有带走父母生命,毁掉自己人生的强大力量。陈楚河不敢赌,也不想再体会前世那种在挫折目前的无奈感,他只能奋力一博,求取生机。 今生,他再也输不起,如果没能力赶走厄运,那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这样即使重生一百次也没有任何意义。 好在傍晚时的发现让他看到了希望,现在的歌坛没有四大天王、谢霆锋、周杰伦,没有那些超级巨星。 虽然还未完全了解流行乐坛的情况,他还是感到凭借自己穿越人的身份,应该大有可为。 前世他是个音乐发烧友,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歌、唱歌,被朋友戏称为人肉点歌机。年轻时还曾一腔热血的当了阵子流浪歌手,虽然没有大红大紫,可在某直播平台也积攒了数百粉丝。 唱歌,这就是他今生出人头地的捷径。 陈楚河越想越兴奋,反正睡不着,索性起床规划一下自己要走的路。 对要想成为歌手,甚至是歌星,基本功非常重要。这一点他不担心,声线不美,才华来补,前世很多创作型明星就是这么火起来的。 此外,身材相貌也是非常重要的成功条件。 想到这一点,陈楚河走到镜子前认真的打量自己。 和记忆中一样,16岁的他脸上都是青春的味道。他的先天条件不错,身材修长匀称。五官集中了父母的优点,俊秀端正。难得的是作为一个男生,他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掩着一双狂野性感的大眼睛。 还记得小的时候家里穷,他一直捡邻居家男孩的衣服穿,即使现在读了初中,球鞋也经常露着脚趾。可即使这样,三年间也收到很多女同学写来的情书和小礼物。 前世他在成年以后,由于生活的压迫和风霜的摧残,很快成了一个油腻男。那时他天天为生计奔波,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形象样貌。 “16岁,花一样的年岁,我陈楚河一定不负韶华,创造出别样的生命风景!” 对着镜子发完誓,陈楚河快速的踢掉拖鞋跑回被窝。 东北的冬天,真冷,尤其是对某些照着镜子自我欣赏白天的某人而言。 第五章 那时花开 雪,轻盈的下着,从天上落到房顶、又落到地面,月光皎洁。 晚自习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教学楼,在雪地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刘胖子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身着黑色棉服的陈楚河。 他飞奔过去,一把搂住了陈楚河的脖子。 “走,去游戏厅玩饿狼传说。” 陈楚河扭头,看到是他,笑着说:“不了,今天有点累,早点回家。” 见他不为所动,刘胖子并不气馁,继续道:“三马路那边新开了一家电脑房,里面有最新版星际争霸,我们去看看吧。” 陈楚河愣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网吧,想了想道:“好吧。” 这个年代上网极其困难,需要通过电话线不停的拨号,在陈楚河就要放弃的时候,上网标志终于亮了起来。 老板在收费上采用差异销售战略,和玩单机游戏比上网就像是地主家的二房妻,穷人是想都不敢想。在一块钱买两串烤羊肉串的年代,两块钱一小时的网费让大多数学生望而却步。 见陈楚河上网,一帮长期游荡在网吧的中学生马上过来围观,他漫无目的的浏览了几个网站,又无聊的看着聊天室的文字跳出来,这些“观众”瞬间失去了兴趣,转而跑去盯着刘胖子玩星际争霸。 姚远和蔡斯帆是刘胖子和陈楚河在去网吧的路上碰见的,现在正紧挨着刘胖子坐,属于地理位置最优的观众。姚远身材魁梧,挡住了大半个电脑屏幕,蔡斯帆留着平头,瘦小猥琐,站在他全身后的人较多。 四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确切的说矿场子弟校规模太小,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直升的,全班同学都是发小。 智能abc输入法还没面世,陈楚河在键盘上敲打了半天,才跳出了几个字:音乐网站,点击回车之后,完全搜索不到。 陈楚河想了想,又敲出了出:我要听歌、流行歌曲、明星演唱会等几个词语,然后双手抱着胸面色凝重的盯着浏览器下方的进度条。 看到仍然没有检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禁想起这个时代互联网普及程度低的可怜,专门的音乐网站也很少,前世用互联网听歌这种最普通的功能,现在却想都不敢想。 陈楚河暗叹:“如果没记错的话,网络歌曲大火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自己现在很难借力这股热浪。” 正沉吟间,忽听刘胖子吼道:“气死我了,又输了。” 他站起身来,推开围观的众人,对陈楚河道:“楚河,走吧。” 四人走在清冷的大街,蔡斯帆突然说道:“明天英语老师要听写单词,你们背了吗?” 现在陈楚河满脑子都想着出人头地,对学习提不起半点兴趣,心不在焉的说:“不要提这么扫兴的事情,学了也不一定会,会的也不一定考,考了也不一定对。” 刘胖子吃惊的望着他,这还是那个班主任眼中的好学生吗? 姚远突然找到了知音,激动的握着陈楚河的手说:“我怎么早没发现你比我脸皮还厚。” 蔡斯帆无比赞同的说:“楚河变了。” 初三二班的赵小雪也发现陈楚河变了,原来那个一跟自己说话就脸红的木讷小子,不知何时对自己爱答不理。 前段时间听说陈楚河暗恋自己的时候,她还觉得很丢人,被那么一个普通的男生喜欢,毁掉了她对白马王子的全部幻想,还引发了好姐妹们的嘲笑。 可现在他不但不再上课花痴般的偷偷看自己,还天天在她面前跟别的女生嘻嘻哈哈的聊天,赵小雪有种深深的失落感。 还没下课呢,那个讨厌鬼竟然无视老师,跟苏静那个狐狸精叽咕叽咕的咬着耳朵,她瞪着他们俩,努力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陈楚河小声问苏静:“你那本手抄歌本能不能借我看看?” “不借” “为啥”陈楚河追问。 苏静嗔道:“我正在看呢,要么你求求我。” 陈楚河说:“你今天可真怪?” 苏静生气道:“哪里怪!” 陈楚河嬉皮笑脸的说:“怪好看的。” 说完伸手抢走了手抄歌本。 看到俩人没羞没臊,赵小雪气的满脸通红,不由自主的跺了几下脚。语文老师看到她的异状,停下了讲课,看了她一眼,赵小雪的脸更红了。 离陈楚河座位不远的刘胖子面部表情凝固,嘴角抽动了几下,心里叹道:“泡妞原来可以这么不要脸。” 陈楚河着急借歌本,是想赶紧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流行歌曲。前几天,他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看到了下周举行校园十佳歌手的海报。 学校十佳歌手由初中部、高中部各选拔15个选手参加比赛。初赛为封闭式选拔,由学生会成员不记名投票,得票最高的10名选手进入决赛。决赛即为全校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小学部各年级选拔一个优秀节目参加表演但不参与评分。 从最近开始筹备,一直持续到学期结束的这场比赛是全校师生最期待的年度盛会。 最吸引陈楚河的是:得分最高的选手不但获得校园歌王的奖状,还会被选送参加电视台直播的矿场职工迎新春晚会。 他虽然自负五音齐全,也懂得不少唱歌技巧,可毕竟没什么登台经验,更不清楚这个年代听众的口味,因此这次十佳歌手比赛是一个难得的试水机会。 陈楚河苦恼的想:“真让人头疼,这些歌只有词,没有曲,根本不知道怎么唱。” 他昨晚试过了,靠现在的网速想下载一首完整的歌曲伴奏难如登天。 他不是没有演唱一首后世流行歌曲的想法,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比赛前搞不定伴奏肯定难以引发共鸣。 刘胖子对陈楚河今天中午不让他回家的行为颇有微言,这个怪人怎么有这样的嗜好,竟然趁着放学把他带到学校围墙一角唱歌。 见陈楚河微笑的看着自己,刘胖子毛骨悚然,惴惴不安的问道:“楚河,你想干什么?” 陈楚河白了他一眼,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手抄歌本,露出大灰狼般的笑容:“刘行同学,麻烦你把这个歌本上会的歌曲都唱一遍。” 刘胖子瞠目结舌,忽然想起来有关陈楚河独自在清晨的操场上独自练歌的传说,于是他颤声问:“你精神没问题吧,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嗯,你以为呢?” 刘胖子翻开歌本道:“大哥,我五音不全......” 陈楚河伸出一根手指说:“唱一首一块钱。” 刘胖子赶忙从牙缝中挤出来几句歌词: “我从春天里开始想你 厚重的思绪萦绕心头 夜色迷幻了我的眼睛 噢,姑娘 你让我彻底融化在温柔闺房 ......” 他心情忐忑的唱完了这首《故乡姑娘》,见陈楚河认真得听,越发受到鼓励,又翻出一首情歌,故作深情的唱了起来。 陈楚河耐着性子听完,轻声问道。 “歌本上面还有你会的歌吗?” 我去,这么饥不择食吗? 刘胖子精神一振,快速翻了几页歌本,骚包的挥了挥手说:“下面这首摇滚歌曲《明天的我》献给我的头号铁杆粉丝阿河,谢谢他一直以来无条件的支持......。” 陈楚河面部僵硬...... 接连唱了几首歌,刘胖子终于搞懂了陈楚河的目的。 他气息不稳、喘着粗气问:“阿河,我唱的咋样,给个评价吧......” “我还是去问问苏静有没有磁带,自己跟着磁带学吧。” “别介啊,我子弟校小歌神教你唱也是一样滴......” 看见陈楚河满脸嫌弃,他又补充道:“保证不跑调!” 陈楚河认真的说:“大哥算了吧,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 第六章 豆蔻年华 教室的空气中弥漫着可乐的气味,蔡斯帆非常文艺的把它形容为青春的气息,刘胖子对此却不屑一顾。 “这就是我妈熬中药的味道,哪里有蔡平头的青春。” 刘胖子打了个饱嗝,向陈楚河问道。 刘胖子叫刘行,父亲在矿场开了个小饭店,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在家休息。 陈楚河仰头喝掉了玻璃瓶中的碳酸饮料,对他说:“你懂啥,小蔡他爸妈都在矿场文艺队上班,从小耳濡目染,他肯定比你有艺术细胞。” 矿场文艺队属于半工半艺的单位,没有文艺晚会和表演任务时队员需要回到矿场做点调度之类的轻松工作,有演出或排练任务时,必须向矿场请假参加。文艺队员平时待遇不错,除工资外还额外发放补贴。 蔡斯帆的父母多才多艺,经常在矿场电视台露脸,是矿场的小明星,他也就经常自诩为文艺青年。 听到陈楚河恭维他,蔡斯帆露出一副还是你懂我的表情,对姚远说:“今天傍晚放学后,我们也去五楼空教室陪楚河练歌吧。” 姚远看着蔡思帆欲言又止,扬了扬脖子,又涨红着脸点了点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蔡平头在几个小时后终于弄懂了姚远当时的表情的含义,这哪是陪陈楚河练初赛歌曲啊,简直是慢性自杀。 刘胖子先唱了首歌曲,然后陈楚河跟着逐字逐句的学,表情认真而自然。 听着刘胖子公鸭嗓子里蹦出那些情歌,蔡思帆想问问刘胖子是不是自己人,不然怎么会这么坑陈楚河,简直醉了,没有一句在调上啊! 姚远正准备组织尖酸刻薄的语言挖苦刘胖子,蓦地看见一张胖胖的、圆圆的脸凑过来,笑眯眯的道:“姚老大,到你了。” 说完把歌本塞到他手中。 姚远怯懦的说:“我不会唱歌。” 忽然看见陈楚河渴望而期盼的眼神,他只好低头翻了翻歌本,找到一首《流离的生命》扭捏的唱了起来。 矿场家属区交通不便,路过的长途客车非常少,都是弯弯曲曲的土路,人口又不多,因此只开了一家国营商店。 陈楚河去商店柜台看了,那里只有方便面、八宝粥之类的食品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根本就不出售歌曲磁带。他只好同学那里借了几本磁带,却发现那些都和自己从家中翻到的差不多,录的都是过气歌曲,没有适合参赛的曲目。真没办法了,他就从苏静那里借来了歌本,让刘胖子三人现场教学。 苏静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抄的歌词都是情情爱爱的,歌本里面粘满了明星不干胶贴。 刘胖子每次教陈楚河唱歌前,都捧起歌本闻一闻,然后一脸猥琐的对姚远等人说:“这里面有苏静的一缕体香。” 想起苏静那风风火火的性格,姚远和蔡思帆都对刘胖子佩服的五体投地,陈楚河也不禁赞叹道:“胖哥真是条汉子!” 陈楚河最近练的这首歌叫《豆蔻年华》,原唱是华语流行歌手顾城。歌词青春活力,率真性情,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这首歌也是苏静手抄歌本中最具有校园特色的一首歌曲,得到“教唱三人组”一致推荐。 初三2班班主任张丽玲早读后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自己桌子上摆放了一堆小纸条。她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着一一打开。不出所料,这些都是自己学生写来让她推荐他们参加十佳歌手比赛的申请书。 她有点生气的把纸条都丢进垃圾桶里,期末考试在即,这些学生不想着学习,都想去参加这个破比赛。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非把比赛安排在期末考试附近,这不存心让学生不能安心复习吗? 不过也就腹诽一下,按照学校要求,她必须从班内推荐两名选手参加初试。张丽玲拿出一张纸,把要求参赛的学生名字都写在上面,又摇了摇头划掉了几个。 正犹豫间,见陈楚河敲门走了进来。 这个小男孩性格内向,学习努力,经常考全班第一名,张丽玲一直把他当做种子选手培养。见到是他,笑问道:“小河,有事吗?” 陈楚河大声答道:“张老师,我想参加十佳歌手比赛。” 张丽玲一怔,淡淡的说:“快期末考试了,你还是安心复习吧。” 她多次到陈楚河家中家访,自认非常了解这个小男孩,知道他家境贫寒,性格内向,又有些怕老师,自己说的话他一定不敢反抗。 陈楚河眨着眼睛,诚恳的道:“老师,我就是学习太累了,想调剂一下。” 顿了一顿,他又一字一句的说:“我也是觉得我们班这学期德育得分比较低,想参加这个比赛,为班级夺得荣誉。” 张丽玲看着他,发现陈楚河语气不卑不亢,又似乎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心里有种奇特的感觉:这孩子,好像突然长大了。 她张了张嘴,讷讷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见陈楚河转身离去,张丽玲又拿出那张名单,在上面专心勾画起来。以至于刘行来到她面,她都没有发现。 “张老师,我有事找你”,刘胖子大声说道,声音震得墙壁嗡嗡响。 张丽玲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是他,冷冷的问:“什么事?” 刘胖子大声答道:“我想参加十佳歌手比赛。” 见张丽玲没有答话,而是低头翻找着什么,刘行疑惑丛生:“难道楚河说的这招不好使。” 早上他们几个聚在一起的时候,陈楚河说想参加比赛最好有诚意,不要写什么小纸条,直接跟老师说就行了,而且态度要诚恳,底气要足。这不,他就来了。 张丽玲强忍着怒意,抽出了一把戒尺,刘行虎躯一震,王霸之气自胸膛喷薄而出,大声吼道:“老师,我错了......啊......” 第二天傍晚时分,陈楚河接到了让他参加初赛通知,他昨天偷瞄了,看到仅本班就有十几个人报名参加初赛时候,还稍微的紧张了一下,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楚河暗叹,看来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文艺晚会之类的活动受欢迎程度超出想象。 刘行沮丧的趴在教学楼走廊窗边,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对姚远和蔡斯帆说:“班主任太让人失望了,我的歌星梦毁了。” 姚远和蔡思帆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庆幸,嘴上却附和道:“那是、那是.......” 第七章 清白之年 学校的文化礼堂位于高中部教学楼东侧,是80年代中期由矿场出资兴建的,配备了当时较先进的灯光和音响设备。 作为矿场唯一的大型礼堂,很多重要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据刘胖子回忆,他和蔡思帆小的时候就曾多次偷偷混进礼堂,在里面见证过老年交谊舞协会总结会议、妇女节表彰大会等重要会议的胜利召开。 今天上午,“全场年终工作总结会议”的横幅刚被换了下来,“子弟校十佳歌手暨年度文艺汇演”的横幅就被挂了上去。 陈楚河抱着一把吉他坐在文化礼堂的后台闭幕养神,旁边高中部的女参赛选手正在抓紧时间给黝黑的皮肤涂着粉底,几个女孩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无奈的睁开双眼,松了松勒的喘不过气的领结,又闭上了眼睛。 见他还有闲情睡觉,旁边对着镜子化妆的女参赛选手问道:“喂,你是第几个上台的啊?” 陈楚河抬头开了她一眼,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沉吟了一下道:“第七个。” 女生失落的说道:“哇,你运气真好,我就倒霉了,第一个上台。” 见陈楚河没有理她,她又开始化妆。过了好半天,那女生又神经质般的对他说:“不过你第几个上场都无所谓,冠军一定出自高中部。” 听她这么说,陈楚河终于有点好奇:“为啥?” 那女孩笑道:“我们都快毕业离开这里了,按惯例评委会在高三的参赛选手中选一个冠军,以示鼓励。” 陈楚河哑然失笑:“这......也太打击人了。” 那女孩又暴风雨般的说着诸如哪个选手唱歌厉害、哪个选手重金请了伴舞之类的话题,陈楚河一句也没听进去,自顾自的陷入沉思。 初赛时他清唱了那首《豆蔻年华》,稍微用了一点唱歌技巧就脱颖而出,顺利晋级。为此,“教唱三人组”大受鼓舞,都认为自己起的作用最大,纷纷请缨指导他参加决赛。 在听说陈楚河要更改决赛曲目,尤其是演唱自己创作的歌曲时,三人对他仰慕不止。蔡思帆从家里偷来了他爸爸最心爱的红棉吉他,姚远准备了天蓝色牛仔裤和白衬衫,刘胖子翻出了小时候参加合唱时留下的领结,并亲手为他扎上。 红色幕布缓缓拉开,两名学生主持人走上舞台,用青涩的声音报幕。陈楚河抬手看了看表,时间是晚上六点整。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又是一年峥嵘岁月,矿场子弟校从胜利走向了胜利,今天我们终于迎来了十佳歌手决赛暨年度文艺汇演......” 陈楚河悄悄的跑到幕布旁,侧身向外看了一眼,见到舞台下发坐了一排领导和评委,后边或坐或站有近千名学生,不禁有些紧张。 前世的他并没有正式登台的经验,只在街边自弹自唱的吸引过几十个人围观。后来搞网络直播时,也是看不见摸不到,没想到第一次登台阵仗就这么大。 他跑到后台灌了一大杯水,又忍不住去了几次厕所,在偷看了几名决赛选手的表现后,终于镇静下来。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6号选手最终得分是9.75分。” 哇......全场哗然,6号选手是高三风云人物蔡湘湘,不但人长得漂亮,气质优雅,小的时候还跟随学校音乐老师学过几年乐器,音乐功底不错。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冠军应该是湘湘了。” 学校唯一的音乐老师窦红梅跟旁边的评委小声道。 “下面请欣赏7号选手陈楚河带来的原创歌曲《清白之年》”,学生主持人继续用青涩的声音报幕道。 原本有些嘈杂的礼堂安静了一瞬间,接着又吵闹起来。 “有人唱原创歌曲,我没听错吧。” “竟然有人会创作歌曲,语文及格了吗?” “他要是会写歌,我就能写诗,不信你听听我这首《大海啊,你全都是水》” ...... 听到四周议论纷纷,刘胖子尴尬的看着蔡思帆和姚远,小声道:“说好了啊,他要是最低分,可千万别声张是我教的。” 赵小雪也疑惑的问身边的闺蜜柳佳佳:“他不是唱豆蔻年华吗?” 柳佳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取笑道:“你干嘛这么关心他。” 赵小雪的脸红道:“好你个小妮子,乱说什么呢。” 说完两人闹到了一块...... 陈楚河在大家的议论声中背着吉他走上了舞台,之所以放弃《豆蔻年华》选择了这首后世歌手朴树演唱的《清白之年》,跟他心中的那个情节有关。前世他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这个学校度过的,无关爱情,只有友谊。这里有无忧无虑的生活,有和他一起追逐打闹的朋友,有着清白如水的生命年华。 “弟弟,加油啊!” 礼堂内的气氛随着陈楚欣的一声呼喊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见众人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陈楚欣结结巴巴的道:“他......他真是我弟弟......” 陈楚河微笑着调整好麦克风支架,又喂、喂的喊了几声,才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评委们对他在舞台上随意的动作都不太满意,校长洪锋更是眉头紧皱。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陈楚河不急不缓的说道:“谨以此歌献给正值青春的我们,人生总要长大、总要怀念、总要遗忘和不停的记起,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说完他熟练的拨弄吉他,奏出了跳动的音符,用略带磁性的声音唱出了这首记忆深处的歌谣。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清新的旋律,带着故事感的歌词,很快抓住了全场观众的心。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好一个盛装出场的未来!”班主任张丽玲看着台上那个白衣少年,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突然回到那年的盛夏午后,知了在树上鸣叫,自己在长条木凳上昏昏睡去。微风轻拂,路两边的柳树枝杈摇摆,阳光的照射下青春的影子越来越淡...... 人随风飘荡 天各自一方 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 此生多勉强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谁说“明媚”和“温柔”这样的词不能形容男生,除此之外,赵小雪心中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词语来修饰这首歌。 苏静也听的愣了,她回了回神,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几乎都和她一样,又放下心来,继续陶醉下去。 蔡湘湘紧张的双手攥着衣角,她骨子里是个极其高傲的人,小地方会乐器的人不多,以至于她从小就对自己音乐上的才华非常自信,今年正打算报考宁城大学音乐系。可当那个小男孩背着吉他,轻轻吟唱的时候,她竟有些失落和自惭形秽的感觉。 数不清的流年 似是而非的脸 把你的故事对我讲 就让我笑出泪光 是不是生活太艰难 还是活色生香 我们都遍体鳞伤 也慢慢坏了心肠 你得到你想要的吗 换来的是铁石心肠 可曾还有什么人 再让你幻想 洪校长觉得这首歌有着让人静下来的力量,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年月,那年心爱的女孩终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高兴的笑着、跳着,像个孩子。如今天各一方,不知她会不会记起自己。台上那个孩子继续弹着,美丽的音符像极了当年她对自己的呢喃细语...... 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 此生多寒凉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 我想回头望 把故事从头讲 时光迟暮不返人生已不再来 有些评委已经留下了眼泪,单纯而美好的学生时代,久违了...... 窦红梅一直在观察着陈楚河的唱法,她发现他拥有堪称完美的声线和男生特有的磁性,混声和假音技术也掌握的比较好,顿时疑惑丛生,自言自语道:“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专业的歌唱训练了?” 陈楚河一曲唱完,自己也有点伤感,没有人比他对这首歌的感触最深,他真的回不去了。 他停下了弹奏,看着台下数千双眼睛,把麦克风拉近一点,双唇轻轻触碰:“愿大家此生无憾事,能被世界温柔对待......” 没有人注意到,他下台前轻轻的擦了一下眼角。 第八章 莫愁前路 陈楚河不但火了,还快蒸熟了。 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在礼堂晃了一下午的他,比赛结束回到家时已经高烧39度,不得已又向学校请了几天的假。以至于自己昨晚在学校的表演到底反响如何,他一点也不清楚。 他有信心感动那些有阅历的中年人,毕竟回忆是人生怎么也抹不掉的重要部分,陈楚河丢了个星星之火,评委们就自己燃烧起来。果然,最终他打破了多年来的惯例,以9.92的高分勇夺十佳歌手冠军。 可是那些未经世事的学生到底喜不喜欢他的歌曲,陈楚河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躺在床上,想到自己昨晚的表现,自言自语道:“朴树的歌简单而纯粹,果然只有他自己才能用最好的方式表达出来,别人都只能模仿个样子。” 没能达到最佳的演唱状态,他有些沮丧,但看到评委和观众震惊的样子,突然又有了莫名的安全感和获得感。 “登台之后我竟然一点都不紧张,看来我挺喜欢这条道路”,陈楚河欣慰的想着。 姚远、刘行和蔡思帆三人一早就在兜售《清白之年》的手抄版歌词,自从早读时班里十几名女同学跑来问刘行是不是有全版的歌词,他们三个就发现了商机。一份手抄歌词换一瓶,姚远和蔡思帆两人已经积攒了一书包瓶装可乐了,刘胖子字丑一点,也售出了十几份。 中午一放学,三人背起沉重的书包往家里运送可乐,刘行打了个嗝,满嘴都是碳酸饮料味,故作担心的对另外两人道:“也不知道楚河怎么样了,要不要带两瓶饮料去家里看看他。” 姚远点头称是,蔡思帆却说:“不好吧,我们卖歌词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些饮料最少要分他一半。” 刘胖子赶紧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毕竟他得了冠军主要功劳在我,这点东西权当利息了。” 姚远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听见这话突然觉得心安理得,双手绕到身后向上托了托沉重的书包说:“中午吃完饭早点到学校卖歌词,争取再赚一书包可乐。” 刘行和蔡思帆深觉有理,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走到校门口,突然听见几个男生大声吆喝道:“便宜出售《清白之年》手抄歌词,硬笔书写、字迹堪比庞中华,每份仅售一芬达!” “来、来、来,走过路不不要错过,陈楚河独家授权《清白之年》手抄歌词,一包小浣熊干脆面便宜拿走!” ..... 三人对视一眼,刘胖子叹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今天高二一班的课间异常热闹,女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着,陈楚欣东晃西荡,听见同学们聊的都是弟弟和他的清白之年,虚荣心瞬间爆棚。 白雪菲平时就喜欢听歌,看到陈楚欣到处偷听,上前一把把她抱住,取笑道:“楚欣,这周日我们去你家写作业吧。” 陈楚欣翻了个白眼说:“你是找我还是找楚河。” 白雪菲诚恳的回答:“当然是找你啦,不过你弟弟要是有空的话,让他教我唱唱歌也好。” 陈楚欣笑道:“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 班长赵蕊蕊听见两人的对话,从坐位站起来道:“楚欣,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学校通知每个班找首歌曲做班歌,我看就用你弟弟这首《清白之年》吧。” 白雪菲也叫道:“楚欣,赶快回家把这首歌的使用权拿到手里,晚了该被其他班级抢走了。” 陈楚欣满脸得意,却装作没把握的说:“我试试吧,可不一定成功啊。” 陈楚河回到学校是两天后,可他依然感受到了同学们的热情,《清白之年》受欢迎的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 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摇滚这种能够让年轻人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反叛和批判精神的音乐火爆神州。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文化生活呈现多元化态势,拜金和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开始崩塌,理想主义逐渐衰败,人们开始追求简单、安静表达手法,这首《清白之年》正好契合了这种心理。 陈楚河已经开始期待在矿场职工新春晚会上自己的表现,不过在演出之前,还有期末考试这关要过。 陈楚河把自己最近无心学习的心态归结为排练太紧张,实际上他进入文艺晚会演出组时,组长就特批他只需要参加晚上的排练,白天安心在校学习。 虽然小学部十佳歌手比赛后不久就放寒假了,留下继续学习的初中和高中部期末复习的气氛很浓烈,陈楚河似乎也被感染了,每天都在教室正襟危坐,看似认真听讲,实际上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新春晚会上他的演出曲目。 班主任见陈楚河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豁然开朗,有时又在笔记本上迅速写着什么,欣慰的点了点头,觉得越看这孩子越顺眼,这么有才华学习还这么认真,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刘胖子压根不想学习,索性东张西望,看到陈楚河的一系列动作时佩服的五体投体:“果然是个人才,脸皮比我还厚,明明是在走神还装成认真听讲。” 他发现陈楚河整节课都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有心搞个小恶作剧,便趁着老师不注意一把抢了过来。 看见陈楚河在笔记本上面第一行写着“无地自容”四个字,后面又打了个叉,第二行写着“一无所有”四个字,后面也打了个叉。他想了半天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觉得无聊,又把笔记本丢了回来。 陈楚河最近正考虑在新春晚会上唱一首摇滚歌曲,那天排练时他偶然发现一台架子鼓后,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 第九章 弦断谁听 放寒假后陈楚河全天都泡在文艺队,很少待在家里。今天下午排练很顺利,不到五点就结束回家了。一进屋就见陈大生正坐在桌边,捧着一碗粥咕噜咕噜的喝着,两个腮帮子鼓的像塞了个乒乓球。 “爸,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陈大生听见陈楚河问他,探了探身子,扭头看着他,又转身回去专心致志的喝粥。 今天矿上没什么活,陈大生又感觉到身体不太舒服,就早早的回了家,没想到前脚刚进门,后脚张丽玲老师就赶来家访。 陈楚河见父亲不理他,有些疑惑的走进客厅。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纸,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暗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 总分560,陈楚河一共考了307分,全班倒数第四名。 如果不是父母都阴沉着脸,陈楚河都想原地庆祝一番。自己才复习了几天而已,就在班内超过了三个人。 作为一个曾经的好学生,陈楚河烦恼也很多,只要做了一点错事,就可能在众人眼中被无限放大。 姚远、刘行和蔡思帆也有这种苦恼,劣迹斑斑的他们也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以至于只要做了一点好事,就让班主任张丽玲觉得他们还有救。 有一次上数学课,陈楚河只不过多和同桌说了几句话,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的教育了半个小时。而刘行只不过帮食堂大爷拎了几袋子菜,却被老师划到了“孺子可教”的行列,却不知道那小子还从食堂顺走了一个大肉饼。 “小河,是不是生病影响了你的复习。” 楚丽娟关心的声音把陈楚河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 “没,没有......妈......” 陈楚河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轻声说道。 他看了看坐在沙发旁不发一言的父亲,又看了看默默看着自己的母亲,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上一世他受够了别人的冷眼和唾弃,现在他最怕的就是让父母失望。 陈楚河知道父母关心自己的成绩,却又不得不言明现在他对音乐的渴望。他低着头,咬着嘴唇说:“爸、妈,我想学音乐......” 母亲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陈楚河抬头,正和母亲关切的目光撞在一起,他握了握拳头,大声道:“我不想考高中了,想去音乐学院读书。” 楚丽娟有些激动,嘴唇有些颤抖,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开口。 陈大生原本半闭着眼睛,听见陈楚河的话,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楚丽娟生气道:“都是你惯的......”,说完转身摔门离开。 楚丽娟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慢慢的坐到沙发上,对陈楚河说:“小河,你能跟妈妈说说原因吗?” 不等陈楚河回答,她又说道:“你也知道学音乐这条路很难走,而且也需要很多钱吧,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和你爸爸供你们四个读书已经很困难了。” 陈楚河也坐到沙发上,对她说:“妈,我知道的,所以我想去宁城那所职业技术学校,现在国家政策好,读职业学校收费低。” 楚丽娟长大了嘴巴,眉头也皱了起来,喃喃道:“不读高中,怎么考大学啊......” 陈楚河何尝不懂“学而优则仕”的道理,只是命运真的不允许他像蜗牛一样按部就班的前进。 他目光清澈,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不读大学,我也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窗外,天色已暗,大雪纷飞。 王海虽然穿着价值上千元的羽绒服,却依然冻得直跺脚,在他身后站着的十几个人也没比他好多少,有几个人冻得眉毛都结了冰。 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这一群人已经在矿场最大的路口站了近一个小时。 自当上矿场场长以来,王海很少遭这样的罪。副场长赵晓生见众人都有些焦急,便探头过来,对他说:“王场长,要不您再给赵局长打个电话吧,问问他什么时候到。” 王海斜了他一眼,低声道:“还是别打扰他了,我们再等一会吧。” 自从今天上午接到矿场管理局通知说赵局长要来视察工作后,他就紧张的布置接待任务。直到把所有环节都梳理了一边,发现没什么漏洞后,他带领矿场管理人员来到这里等候。 岭东省是国内煤炭主产地之一,省内有专门的煤炭开采管理部门,为便于管理又下设了四大管理局,陈楚河所在的山林煤炭矿场属宁城煤炭管理局管辖。宁城煤炭管理局管辖着十几个矿场,一般而言管理局领导很少到山林矿场这样的中小型矿场来检查工作,最起码在王海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 矿场和一般企业不同,只靠技术升迁难度极大,因此从底层上来的王海江湖习气颇重,素来一言九鼎。众人虽然对场长坚持不打电话都有些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正无奈见,忽然山边公路上一辆汽车驶来,两个大灯在夜晚格外显眼。 王矿长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回头厉声对众人说:“来了,别聊天了,都都给我精神点。” 众人一振,自觉地在路边站好。 捷达汽车在众人旁边缓缓停下,王海赶忙上前拉开了门,寒暄道:“赵局长,山路难走,您辛苦啦!” 一个身着黑色呢绒长衣的中年男子从车里低头出来,道:“王场长,你好。” 说完他迈步走到汽车后排拉开车门,关切的对里面说:“思雅,下车吧。” 车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伸了个懒腰,扶着车门走下来,问道:“爸爸,我们到了吗?” 赵局长低声说:“到了,你晕车好点了吗?” 女孩嗯了一声,好奇的向四周看了看。 赵川放下心来,回头对王海说:“王场长,你们矿场今年效益不错,我特意过来看看。” 王海赶忙点头,说:“哪里哪里,都是领导关照。” 他又转向那个女孩,向赵川问道:“局长,这位是?” 赵川拍了一下脑门说:“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女儿。学校放寒假了,这次一起跟我过来玩玩。” 说完又对女孩道:“思雅,快叫王叔叔。” 借着昏黄的灯光,众人看到一个唇红齿白,容貌清秀的女孩站在车旁,虽是一脸倦容,可也难掩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明丽气质...... 她看着王海,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叔叔好。” 声音又娇嫩又悦耳,如微风振萧。 王海面露宠溺之色,连忙说道:“好好,既然来了,就在这多玩几天。” 又对赵川道:“赵局长,天气冷,我们先去招待所吧。”然后带领众人向旁边的一栋高大建筑走去。 陈楚河自从上次和父母谈话后,就被禁足在家,连这几天的排练都没能赶去。看着父亲越来越坚决的态度,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孝顺,信心也有些动摇。但想起未来的命运,他又变得无比坚定。 深冬已至,暖春一定会到来。 第十章 轻柔耳语 “来,赵局长,您尝尝这道山林炖菜,里面有本地特产的猴头菇、榛蘑和小笨鸡。” 李晓生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一瓶白酒,边转着瓶盖边对赵川大声说。 赵思雅坐在角落里,透过灯光看到李晓生口水四溅,不禁眉头紧蹙。 王海见赵川没有动筷,也帮腔道:“我们小地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山货都是饭店老板亲自挑选的,绝对纯正,赵局长尝尝。” 赵川剥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笑了笑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蛮好的。” 说完,他夹了一小口菜放到赵思雅面前的小碟子上,轻声道:“跟我走了一天了,快吃吧。” “嗯......”赵思雅想起刚才那一幕,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轻轻拿起了筷子。 山林酒家是矿场唯一一家上得了台面的饭店,从赵局长视察工作以来,这里最好的包间“富贵厅”就被王矿长预留了下来,不允许别的客人使用,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李晓生给赵川和包厢里的同事们都满上了酒,又让服务员拿了两罐健力宝放到赵思雅面前,微笑着对她说:“思雅,你今年上高中了吧。” 赵思雅认真的吃完了一根山蕨菜,见赵川没有替他回答的意思,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初三。” 李晓生见赵思雅没怎么吃东西,就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个大鸡腿,放到赵思雅碗里,大声说道:“那快中考了,学习很辛苦吧,多吃点补补。” 赵思雅直着眼睛看了看他,无可奈何的道了句谢。 王海正和赵川碰着酒杯,听见李晓生和赵思雅的对话,喝了一大口酒,对赵川说:“思雅天天跟着我们这帮大男人跑来跑去,估计早就没意思了,明天我找几个孩子陪陪她吧。” 赵川吃了两口菜,笑着说道:“不用,我这个宝贝女儿自己呆得住,在家的时候不是练书法就是弹琴,很少出门。” 王海停住倒酒的动作,身子向前倾了倾,冲着赵思雅微笑:“思雅还会书法和音乐,学了多久啦。” 赵思雅听到赵川说自已会书法和弹琴,猜到他是虚荣心作祟,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着说:“我就是随便练着玩的。” 赵川看见女儿窘态,端起酒杯对桌上众人道:“来,我们喝酒。” 李晓生第一个响应道:“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赵局长,我敬您一杯。” 狭小的包厢内,混杂的空气中布满了烟酒的味道。 服务员推开门进来又上了两道菜,一盘开边蚕蛹,一盘青椒肚丝。 赵思雅完全失去了吃饭的兴致。 山林矿场一共有九个采矿作业井,赵川到了三天才检查了四个井下的安全生产工作,按这个速度全部走一遍至少还需要三天。王海一方面对他的事无巨细感到头疼,一方面又赞服他的敬业精神,换做其他领导,最多走马观花的看两眼而已。 赵思雅第四天时再也不想陪着早出晚归的赵局长跋山涉水了,王海就交待洪锋在学校找个差不多大的女生陪她逛一逛。 赵小雪临危受命,今天上午陪着赵思雅参观完了矿石博物馆、子弟学校和矿场小的可怜的“商业步行街”,正准备带她回自己家吃饭。 赵思雅在宁城时朋友并不多,赵小雪恬静单纯、内心细腻,两个女孩今早才认识,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路过供销商店时,赵小雪停了一下,犹豫着说:“思雅,我去商店买点东西,你等我一下吧。” 赵思雅想了想,微笑着跨起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吧。” 赵思雅迈步前行,忽然感到赵小雪双手一沉,并没有向前移动身体,不禁疑惑的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赵小雪面露窘态,像被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没、没什么......”,说完向商店走去。 陈楚河在家憋了一个星期,单词没背几个,歌曲倒是“创作”了好几首,陈大生和楚丽娟见他每天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以为他回心转意,逐渐放松了警惕。 陈楚河心里惦记着演出时使用的架子鼓,今天借口去找同学玩,终于顺利的偷渡出来。怕父母跟踪,他特意绕道去了刘行家里,叫他替自己打掩护。 刘胖子天生爱热闹,假期在家无聊得很,索性提出去演出队看他排练。从陈楚河口中知道演出队有好几个美女后,刘胖子执意去供销商店买几包傻子瓜子和饮料。在他的人生观里,“美景”和美食应该同时出现,缺一不可。 赵思雅吃惊的看着供销商店的营业员,见她收了赵小雪50元后只丢了一本磁带到柜台上,那个傻姑娘还一脸幸福状的连声道谢,忍不住提醒:“小雪,她还没找你钱呢。” 赵小雪回过神来:“找钱?找什么钱,这本东槐乐队的最新专辑是蔡阿姨专门帮我去宁城带回来的,售价就是50元。” 赵思雅拿过磁带看了看,发现虽然是时下最当红摇滚乐队的磁带,可并不是限量和精装版,便认真的对赵小雪说:“那也不值50块钱吧,这在宁城都能买个walkman了。” 赵小雪紧张把磁带抢回去,用手擦掉上面的脏东西,小声嘀咕:“他喜欢就行......” 放假前赵小雪偶然听陈楚河向苏静借摇滚歌曲磁带,偏偏苏静也没有,她就暗暗记在心中,回家提前透支了压岁钱,求了好久供销社负责采购的蔡阿姨才帮忙买一本给她。 陈楚河一边和刘胖子开着玩笑一边推开商店的门,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砰的撞到他的怀里,然后向后面倒去,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只触及到光滑的衣料。随着两声细细的尖叫,两个女孩一前一后的跌坐在地上。 陈楚河自知闯祸了,顾不上胸口的疼痛,赶忙扶起离他较近的那个人,送上了自认诚意十足的微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赵思雅抬头看着陈楚河,那男孩眼睛深邃有神,眉毛细长,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正满脸笑意的看着她。 她眯眼打量,见他身穿黑色羽绒服,里面却只穿了一件蓝色格子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看到陈楚河清澈透明的目光,赵思雅突然感到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红着脸低下头。 见女孩不理他,陈楚河又扶起赵小雪,轻声问:“小雪,你没事吧。” 赵小雪见到是他,满脸发烫,紧紧抱着东槐乐队的磁带,舌头像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行看到赵思雅衣着光鲜,明显楞了一下,伸手推了一把陈楚河:“臭小子,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古装剧里纨绔子弟的恶奴才说的台词,便又组织了一下语言:“臭小子,你眼睛瞎了吗?” 看到场中三人含情脉脉的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理自己,刘胖子自觉没趣,索性双手抱着胸口,好整以暇的倚着门框看热闹。 赵小雪一句话也不说,低头拉着赵思雅向门外走去,刚迈出两步又扭头回来把磁带塞到陈楚河手中,轻声道:“这个送给你。” 陈楚河拿着磁带不知所措,茫然着看着两道背影离去。 刘胖子也疑惑不解的挠挠头,明明楚河在用实力撩那个小妞,赵小雪扭捏个啥。 第十一章 水殿风来 姚远、刘行和蔡思帆曾向陈楚河抱怨为什么形容男人帅的词语那么少,搞的他们对自己的外表不能有一个精准的定位。刘行甚至为此看遍了语文书,发现翻来覆去都是什么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之类的词,课文中连整段对男生外貌的的描写都少见。 苏静那丫头听见后笑的直不起来腰,她认为男人只要做家务就是帅,还说她爸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楚河自认做不到帅气逼人,但绝对能给人干净清新的感觉,何况他现在更想修炼出内心的帅,那样才能成为一个举手投足都有着强大自信的男人。 按苏静的标准,陈楚河觉得如果有人看到自己在走廊擦拭架子鼓的样子,也许会写出:“阳光洒在那个小男孩的侧脸上,泛着光晕......”之类的大段文学描写。 他自恋了一会,起身看着焕然一新的乐器,觉得自己一上午的劳动没有白费。 “幸亏北方干燥,不然闲置了好几年,肯定早就发霉了。” 陈楚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架子鼓的镲片没有损坏,鼓皮弹性也够,绝对能够完成演出任务。 前几天李晓生亲自找到陈大生,让他暂时同意陈楚河回到演出队参加排练,说这次新春文艺晚会不同以往,上级领导会亲自到现场观看,不能出半点差池,陈楚河因此才被父母允许外出。 他整理好架子鼓,回到排练厅时看见蔡一鸣抱着那把曾经借给他演唱《清白之年》的吉他,坐在椅子上抱怨:“搞什么鬼,本来排练的时间就不够,现在还把演出提前了。” 几个女演员正在捂着鼻子挑选刚刚从仓库里拿出的演出服,没人有空接他的话。 陈楚河见他伸长了脖子,摇晃的头就慢慢地向后拗过去,一副遇见难题没法解决的样子,好奇问道:“蔡叔叔,怎么了。” 蔡一鸣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小河,演出提前了,可我创作的歌曲还没完成呢。” 陈楚河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蔡一鸣身旁,揉了揉自己累酸的肩膀问道:“怎么突然提前了?” 蔡一鸣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知道,再说咱也不敢问。” 山林矿场新春文艺晚会已经举行十几年了,为避免与管理区文艺晚会、省台和国台文艺晚会时间上产生冲突,一般都放在腊月二十七举行,很少发生变化。 把矿场新春文艺晚会提前到腊月二十四是王海和李晓生一起敲定的,赵川自从到矿场视察以来,除了跟他们一起喝点小酒之外很少参加王海组织的娱乐活动,甚至连时下最流行的歌舞厅都不去,让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王矿长无处发力。因此李晓生提议把文艺晚会提前到赵川走之前召开,可以在领导面前展现一下山林矿场职工的精神面貌,王海立刻就答应了。 这么一来就苦了演出队的成员,前期大家都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没有几个人认真准备节目,现在陡然出现这么大压力,让很多人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陈楚河倒是很轻松,每天到排练厅晃几圈,随便敲几下架子鼓就回来了,演出队员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很少有人管他。 二十三吃灶糖、二十四扫房子,山林矿场家属区居民忙碌了一天,晚饭过后就坐在电视机旁,眼巴巴的等着矿场电视台熟悉的开场画面,今晚这个仅有一档《每日生产》栏目的电视台将会因直播《山林新春文艺晚会》而达到全年收视率最高值。 晚上六点整,电视上出现了一幅“闪着金光的煤炭”画面,全场老少精神一振,端着瓜子和茶水围坐在电视机旁。 此次文艺晚会依然放在子弟校礼堂召开,电视画面中四个衣着盛装的主持人款款走向了舞台中央。 “声声爆竹辞去旧日的岁月,喜庆的舞步迎来新春祝福。今天我们欢聚一堂,隆重举行山林矿场新春文艺晚会,抒发山林人顽强拼搏,共建美好家园的信心和自豪。” “下面我介绍一下莅临今天晚会的领导和嘉宾,他们是:宁城煤炭管理局副局长赵川、山林煤炭矿场场长王海、副厂长李晓生......” 女主持人用醇美的声音介绍着,每介绍到一个嘉宾的名字时她都停顿一下,等全场热烈的掌声过后再继续介绍下一位,赵川等人笑盈盈的站起来和观众打着招呼。 陈大生和楚丽娟坐在中间靠后的座位上,双手拍的都有些疼。本来陈大生今年在矿场表现并不好,夫妻俩都没获得优秀生产员或妇女旗帜手之类的称号,根本拿不到新春文艺晚会的入场券。 新春晚会一票难求,陈楚河还是借着演出的名义帮他们搞到两张,但这也是能力的极限了。大姐、二姐要过两天才能赶回家,家里只剩陈楚欣气哼哼的看着电视直播。 第一个节目歌伴舞《节日欢歌》结束后,蔡一鸣拿着吉他上台,独唱了一首自己作词的《矿工赞歌》,虽然在陈楚河眼中,这首歌配曲简单作词也直白,但还是受到了在场观众的热烈回应,大家大声吹着口哨,大声起哄:“才子、再来一个。” 蔡一鸣一曲结束,一个装扮奇特的男人拿着麦克风从观众席站了起来,边问好边走上了舞台。 陈楚河印象中晚会前半段只有蔡一鸣一个稍微吸引人的节目,突然听到观众席上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忍不住从后台伸头向外看。 只见一个瘦高男人身披长袍,手拿水桶改装的禅杖,戴着生日帽,跳上了舞台。用经典的开场白和观众们打着招呼:“女士们、先生们,雷的森、还有节特们,大家六七点钟好......” “天啊,怎么他也来了......” 矿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陈楚河和其他观众一样,都不知道矿场花重金请来了岭东省最出名的二人转演员小春生。 赵川盯着舞台,微笑着对王海说:“老王,你们这样一来可把管理区的文艺晚会都比下去了,听说小春生的出场费可高达五位数啊。” 王海一边鼓掌一边答道:“都是赵副厂长他们几个瞎搞,我回头批评他。”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十分欣慰。 小春生和搭档演出了成名节目《小拜年》,引得全场笑声不断,晚会也逐渐走向高潮。 赵川也被几个包袱逗笑了,对王海说:“下面的演员不好演了啊。” 说完他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赵思雅,见她也在捂着嘴笑,伸手怜爱的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感受到他的动作,赵思雅又噘嘴生起了闷气。赵川见女儿耍起了小性子,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思雅就是后半场的演员之一,晚会开始前李晓生一脸谄媚的找到赵川,说让赵思雅也在晚会上表演一下才艺,她就有了“重要演出嘉宾”的身份。 想起赵川没问自己意见就满口答应的样子,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赵思雅从小学习音乐和舞蹈,也有登台表演的经验,在山林矿场这种小地方的文艺晚会上表演她一点也不胆怯。 她登台主要是为了满足赵川的面子,可她听了半天,发现整台晚会歌舞类节目水平太差,唱功粗犷不说,还没几首流行歌曲。她听的昏昏欲睡,最后半分表演的欲望都消失了。 后台工作人员请她过去化妆的时候,赵思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心中盘算着随便唱首《昨日情歌》之类的流行曲敷衍一下,以示对赵川的抗议。 看完蔡一鸣的原创表演和小春生的二人转,赵思雅开始担心自己登台现场效果,她发现矿场职工这样的群体更喜欢铿锵有力的唱法,而不是自己打算演唱的流行情歌。 后面几个节目让赵思雅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她眉头紧蹙,终于小声对赵川说道:“爸爸,要不我上台写几个毛笔字吧......” 第十二章 寂寞站台 岭东省地处北方,气候寒冷、民风彪悍,饮食多以肉类为主,烹饪方式主要是炖煮。陈楚河觉得今晚的文艺晚会与楚丽娟做菜风格极其相似,都是瞎煮乱炖。 不算小春生的《小拜年》,整场晚会一共十六个节目,其中歌舞类十一个,小品两个,相声一个,诗朗诵一个,另外还专门设置了一个由各生产部门主要负责人上台宣布本年度采矿计划的环节,陈楚河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它归为群口相声。 这年代还不流行制作晚会节目单,按照彩排顺序陈楚河应该在是第十二个登台,可不知什么原因,晚会节目顺序在进入后半场时已经全乱了,演出队长临时充当了导演的角色,视情况指定后面的节目的上场顺序。 礼堂内温度并不高,台上的两名说相声的却满头大汗,从节目一开始到现在他俩已经在舞台上站了半个多小时了,相声变成了尬聊。后台候场的演员云里雾里,台下听众听的哈欠连天,演出队长面部僵硬的看着舞台,完全不顾舞台效果了,心里只祈祷他俩再多说几分钟。 赵思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给整台晚会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王海今晚才想起她也学过音乐,临时叫李晓生安排一个节目让她在全场职工面前露露脸,这样既给足了赵川面子,又能宣传上级对山林矿场的关心,是个双赢的好办法。 李晓生原本以为赵思雅唱歌,还在忙着给她找伴奏,没想到这大小姐突然要写毛笔字。山林矿场煤炭多,可是笔墨纸砚却不好找。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在矿场一位爱好书法的老人家里找到了大号狼毫笔、六尺斗方熟宣和半瓶一得阁墨汁等工具,可这一去一回就耗了近一个小时。 看着台上两名几乎无话可说的相声演员鞠躬下台,陈楚河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上台表演,按照原来的演出计划,相声之后就是他的节目。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原本只有一个女主持人替他报幕,可现在四名主持人都登上了舞台,陈楚河不禁想:“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大腕了。” “展望未来,一年胜过一年,山林矿场成绩的取得离不开上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 “今天,宁城煤炭管理局赵川副局长也携家人来到了我的现场,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赵局长登台。” ...... 陈楚河楞了一下,跑到幕布旁边向舞台看去,只见一名个子很高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清丽的女孩在矿场领导的簇拥下走了上来。 女孩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穿着粉色束腰上衣,深蓝色牛仔裤,虽然还是学生模样,但优美挺立的线条已经初显。 一名女主持人见赵川走到舞台中央,抢着说道:“赵局长的到来给山林矿场全体职工莫大的鼓舞,我们请赵局长给我们讲几句。” 赵川接过麦克风,笑道:“我到山林矿场考察的这几天到处讲话,今天是你们的盛装节日,我就不做扫大家兴致的事情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赵思雅说:“但是既然来了,我们也要表现一下宁城煤炭管理局的诚意,下面就由我的女儿思雅替我表演一个节目,大家说好不好。” 几位主持人适时的带头较好,王海等人也跟着热烈鼓掌。 靠近赵思雅的一名男主持人故作深沉的问:“那么思雅小美女将为我们表演什么节目呢?” “书法展示”,赵思雅利落的答道。 李晓生闻言一招手,几名工作人员把刚刚借回来的笔墨纸带上来舞台。礼堂众人听见她的声音既脆且糯,婉转优雅,又见她真的会写书法,顿时有了几分好感。 陈楚河手里拿着打鼓棒,怔怔的看着赵思雅,认出了是他前几天在商店撞倒的女孩。 赵思雅把毛笔拿到手中,疑惑的问王海:“王叔叔,有书案吗?” 赵晓生啊的一拍脑门,忙着找毛笔和宣纸,倒把这个东西忘记了。那么多观众都在眼巴巴的看着,现在再去找肯定来不及了。 他突然灵机一动,小声问赵思雅:“我和王场长给你撑着宣纸,能写吗?” 赵思雅想了一下说:“可以。” 全场职工看到平时说一不二的王场长和赵副场长像左右护法一样给小女孩撑着纸,顿时唏嘘不已。 赵思雅站好墨汁,静下心来,笔走龙蛇的写了行书“金石为开”四个大字。众人虽大多不懂书法,却也见她运笔灵活,一气呵成,忍不住为他喝彩。 王海见赵思雅写完,示意两名主持人继续拿着宣纸向台下展示,自己接过麦克风道:“金石为开这四个字写得好,我们矿山人就应该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进取精神。” 又是一阵响亮的掌声。 陈楚河无语的看着台上众人的表演,心中暗叹:“这台晚会是越来越热闹了。” 赵思雅的才艺展示后,陈楚河并没有如愿以偿的登台表演,李晓生觉得赵川的登台很成功,现场气氛热烈,便提前让两个热闹的歌舞节目上场表演,然后才轮到陈楚河上台。 此时晚会已经接近尾声,有些观众已经对这场不按常理出牌的晚会失去了兴致,东倒西歪的坐在座位上。 要不是王海邀请赵川在晚会结束后和演员一起吃个宵夜,他在赵思雅写完毛笔字后就想离开了。 “有这么一个地方,天天演绎着聚散离别,而他却一直在痴痴的等待,等待着他心爱的姑娘,下面请欣赏由矿场子弟校选送的原创歌曲《站台》。” 主持人报幕后,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陈楚河无奈的撇了撇嘴,这个串场词是他自己写的,没想到完全引不起共鸣。 不过转念一想观众很少有人懂什么是原创歌曲,又完全没听过这个歌名,反应不热烈也是情理之中。果不其然,在两名工作人员把架子鼓抬上来之后,观众的目光还是被这个乐器吸引到了舞台上。 算上这次看见舞台中央的陈楚河,赵思雅已经见过他两次了,只不过两次见到他感觉都不一样。第一次被他撞倒的时候,看见他清澈的眼神和长长的睫毛,她的情愫莫名的被牵动了一下,回去后她还自嘲了一番。 这次看到身穿牛仔上衣准备表演的他,心中却更多的是好奇。好奇陈楚河是不是真的会打架子鼓,又想听一听他能创作出什么样的歌曲。 陈楚河坐在舞台中央,看着台下父母所在的方向,想到前世今生这是自己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表演,心中忽然有一丝紧张,他仰着头冷静了一下,缓缓说道:“这首《站台》献给像我父母一样把生命献给矿山事业的工人朋友,希望你们喜欢。” 说完他右手上扬,灵活的转动鼓棒,双腿有节奏的抖动,右脚平踩底鼓。随着鼓棒下落,镲片和鼓皮在空气中震动发出了急促的响声。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 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 喧嚣的站台寂寞的等待 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 哦孤独的站台 哦寂寞的等待 陈楚河双手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骤雨一般的鼓声过后,换上低沉的嗓音唱起了这首《站台》。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他不断舞动的鼓棒,波澜壮阔的背景音乐如壮丽的风景画徐徐展开,观众从来没有在现场听过这样的歌曲,欢呼声一层比一层高。 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 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 喧嚣的站台寂寞的等待 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 哦孤独的站台 哦寂寞的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鼓点像蹦跳的火花,随着男孩的激情越燃越高,直至蹿升至整个礼堂。陈楚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明的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力量,它是那么旺盛,又如此跳跃。他蓦地站了起来,大声吟唱。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他高昂着头,声音不断向上搏击,急速而有力。 赵思雅已经产生了错觉,她感到每一个鼓点都是为她的生命而敲,仿佛有一只大手抓在她的心上,缓缓又有力的攥着,一下又一下,让她就要忘记了怎么呼吸...... 第十三章 今日旧梦 “砰”的一声,一个烟花冲向天际,在夜空中炸开。 刘行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对陈楚河说:“你现在比这个烟花还火啊。” 姚远和蔡思帆靠着桥边的护栏,拼命的点了点头。 陈楚河没有理他们,拿出了一个新的烟花放在地上,又点了起来。 蔡思帆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身体:“胖子你用词不当,楚河那不叫火,叫灿烂。” 见陈楚河还在仰头看着烟花,他又说:“我爸可催着我要《站台》的词和吉他谱呢,你什么写好给我?” 陈楚河心不在焉的说:“等等吧,我这两天没空。” 他确实没空,早晨6点起床跑步、然后练发声和气息,下午复习功课,晚上忙着“写歌”。 他对音乐努力和认真的程度,让父母和几个姐姐都觉得诧异。 虽然新春晚会时在全场人民面前狠狠的露了个脸,还拿了500元钱的演出费,可他知道这个小地方给不了他更广阔的舞台。 运气和机会是陈楚河目前最缺的东西。 今天是除夕夜,老一辈人没有在今天晚上出门的习惯,都在家里忙着看春晚、包饺子,享受着团聚的喜悦。陈楚河本来也在忙着边看春晚边观察现在明星的演出风格和水平,谁知三姐一句“还是楚河的《站台》好听”又引起全家人对他未来的大讨论,三个姐姐支持让他学音乐,父母却依旧固执的反对。他听着有点心烦,就赌气跑出来找姚远几人逛大街。 突然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想找人倾诉,陈楚河脱口问道:“你们几个以后想做什么?” 姚远:“人民卫士” 蔡思帆:“经商” 刘行:“富二代......” 陈楚河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忽然心有所动。如果历史发展的脉络没有变化的话,他们三个人的未来都没有太好的成就。 姚远中考后读了一所技术学校,毕业后被招工到了鲁东省一家电器生产公司当保安,后来渐渐的走上了不良道路,最后竟因误伤他人进去了几年。有一次陈楚河出差路过鲁东,特意去监狱看过他一次。 蔡思帆倒是考上了高中,毕业后去省城读了大学,工作后和陈楚河就断了联系,不过有一次同学聚会,大家偶尔提到他也过得一般。 刘行初中毕业后去读了技术学校,毕业后在宁城摆了个小摊度日,倒是算“子承父业”。 如果有机会,自己也要帮帮这几个兄弟。 “我教你们唱首歌吧。” “唱啥?” “行吧” ...... 陈楚河酝酿了一下情绪,清唱道: “山隔壁还是山 都有一个伴 相信海枯石烂 也许我笨蛋 ...... ...... 你飞向了雪山之巅 我留在你回忆里面 你成仙我替你留守人间 麻雀也有明天” “这首歌叫啥名?” “《麻雀》” “楚河,上辈子是裁缝吧,你太有才了!” “嘘,保密。” 假期就像刘胖子的个头,又短又矮,一眨眼就过去了。 万河小区位于宁城东部,是宁城最高档的小区之一,售价800一平方,赵川很早就用单位福利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赵思雅坐在书房钢琴旁,手指却迟迟不能落下。 她从小品学兼优,为了培养气质,父母从小就让她学习音乐和舞蹈。可从山林矿场回来之后,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陈楚河演唱《站台》的样子,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有几次坚持着练完,又总觉得自己在音乐上的天赋和那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难言的自卑感和说不上的某种情绪让她心烦意乱。 她自嘲的摇了摇头:“跟他比,原来我连业余都算不上。” 最近她在家里总是发呆。有时想为什么那么小的地方能教出这样的人才,有时又想我竟然连跟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小雅,你要的东西我让他们送来了。” 赵川一进门就冲她喊道。 赵思雅趿着拖鞋从书房内跑了出来,从赵川手里接过一盒黑色录像带,兴奋道:“太好了,谢谢爸爸。” 赵川笑了笑说:“以前市台晚会你自己的表演你都不看,这次山林那种小地方的晚会,你还这么在意自己的表现。” 赵思雅吐了吐舌头:“以前都是唱歌跳舞,这不是我第一次登台写毛笔字嘛!” 赵川见她小女孩心态,没有多说什么,拿起茶几上的晚报看了起来。 赵思雅趁他不注意,把录像带塞进松下录像机,按下了快进键,找到自己上台的位置,开始播放起来。 董秋玥下班的时候,赵思雅正在一遍一遍的倒放着录像。她坐在沙发上,拍了一下赵川的腿:“听说温局长住院了?” “嗯,年前就生病了,近期不能上班了”,赵川漫不经心的答道。 董秋玥抢下他的报纸放到一边,激动道:“那你们局的工作谁来主持?” 赵川淡淡的说:“蓝潮。” 听到这个名字,董秋玥不屑道:“一个女人,她能担得起这么大担子?” 见赵川没有说话,她生气的说:“都怪你,前阵子跑到什么山旮旯里去检查,不然这个机会肯定是你的。” 赵川无辜道:“这有什么关系。” 董秋玥瞪了他一眼:“怎么没关系,你们局够资历的副局长就你们两个,不是你就是她。” 她瞥了一眼正在看录像的赵思雅,又对赵川突然说:“要不,我们去省城找爸爸帮忙吧。” 赵川翻了个白眼:“最近忙的焦头烂额,我没时间去。” 董秋玥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忙、忙、忙,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瞎忙个啥,再忙也没有比你前途重要的事情。” 赵川也站起来,想到妻子也是为了他好,压住心中的不满,愠声说:“省里要搞个原创歌曲大赛,每个系统都要选送一首歌曲上报,你也知道我们矿山体系,出力气可以,创作歌曲哪有人会啊。” 董秋玥闻言,低声道:“那也是,这确实难为你们了。” 她突然又反应过来,疑惑的问:“什么时候文艺工作也归你管了。” 赵川自知失言,叹道:“这不是蓝潮主持工作了么,年后上班她把我的分工调整了。” 董秋玥气哄哄的说:“这也太欺负人了。” 赵思雅少见父母吵架,见母亲激动,轻声劝:“爸、妈,你们别吵了,我都听不见了。” 董秋玥没好气的说:“谁跟他吵架了......咦,小雅你看什么呢,反反复复的好几遍了。” 赵川见妻子不再难为自己,赶紧转移注意力:“是啊,这都大半天了,你还没看完么?” 赵思雅涨红了脸,掩饰道:“没、没什么啊。” 见两人盯着她看,她窘迫的站了起来,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剥了起来:“爸,你刚才说什么原创歌曲大赛?” 赵川不耐烦的说:“不知道上面搞什么鬼,非得搞什么魅力岭东原创歌曲大赛,搞得我最近头都大了。” 他想起女儿有这方面的才华,突然说:“小雅,要不你替我们局写首歌吧。” 赵思雅正偷瞄了电视上唱歌的陈楚河,听赵川这么说,紧张道:“啊,我、我哪会写歌曲啊......” 瞥到陈楚河越来越投入的唱着《站台》,她指了指屏幕,小声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