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碧录》 第一章 缘起映山峦 自有花开富贵,鹤鸣凤啼,轻裘鸾带,就有冷门寒户,茅屋草漏。加之温饱有余,中康之居,也是无数。寥寥一指,一线相牵,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有一女子,生在富裕之家,姓李名元,小字映山,取其,出生之时,朝霞映彩,把一片山峦染成五彩之色。父亲自以为得趣,每日抱在怀中,稍长些,便随在身边,大小事务皆不避及于她,虽未细心教导诸多,然天资聪颖,不到十岁,已熟悉家中事务,于诸事之上,虽不多言语,心中却是明白。其父官居三品,为一方管辖,却爱出门游历,贩夫走卒,无不相交,有时报之于真名,有时拘泥于不便,换个身份与人交往,也是常事。李元虽是个女子,其父却以为,女子更要有所经历,于人于事,皆要有自己的看法。虽以喜爱,将她带在身边,也有教导她做人道理的意思。 一日,李元跟随父亲出门游历,照例女扮男装,在东门角处,隐了名姓,与一处茶楼的旧识打了招呼,这旧识原也是一方富户,因年纪大了,将几处田舍,商铺交于子孙料理,自己守着茶楼,见见友人,算一算小账,日子也是清悠。又因茶楼所售之物,标价皆低,为人热肠,常资助于人,出入之人,受了他的恩惠,也将名声渐将传出。李元与父进了茶楼,与那旧识叙了经日不见之故。上了一杯粗茶,与两碟果品,便于窗前坐下。其父一向以为,食宜以精,但精在不挑,精细之物可以食之,粗物也应食之,因此,在外行走之时,常常取了粗食来用,只要洁净就可。上的这一杯粗茶,就是平常客人多点的一种。二泡之后,便如淡水一般,却胜在价廉二字。李元坐于窗前,楼前景物皆入眼底,略喝了一口茶。父亲便说道:“今日出门,要三日后方可回去,可与你娘仔细说过了吗?”李元答道:“已与娘说过了,这几日暂不回府了。”李盛明微笑颔首。 等天色微暗,李元与父亲结了茶资,趁城门尚开,往东城门而去。出城之后,有仆人牵了马,候在一侧。李元自骑了一匹,其父与随从各自上马。父亲低声嘱咐随从:“沿东南方向而行,途中切记,莫要透露了身份。打探到消息,前往会合。”一行数人,各沿其道,驰马奔去。李元虽常跟在父亲身边,但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却也是第一回见。因临行之前,父亲已明言,此去游历,并不是见识人文山水,乃是有事可办。特意带她前往,是要教导于她,让她有一番经历,不说只看,记在心中即可。李元还记得,父亲最后说道:“这怕是我最后一次带你游历了,你已然长大,再跟着我出门,也是不便了。往后,跟着你娘在家里也是一样。为父以往,为何要教导你这些,是希望你传承我家门的渊源。知世事,明事理,虽是女子,也要懂得对外之策,刚柔相济,有自保之能,也要有护人之力。”说完,父亲又不禁含笑道:“总在外面见你男孩子的装扮,女扮男装跟在我身后。这次办完事回来,可是要恢复你女儿的清贵了,多在家陪陪你娘是正事。”这边,李元与父,星夜兼程,赶往另一城府。待到得城门附近,天色犹暗,城门未开。两人便立在马下,端详了附近的景况。将马牵去路边,找了草丛茂密的所在,任马啃食。父女两个,便歇息在一旁的树下。天微明,离城门处数丈开外,慢慢聚集了些人。有熟识的,便搭一搭话,聊些家常琐事。也有卖茶水、炊饼的摊子,渐渐摆了出来,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等天色大明,人流渐多,李元与父,牵了马,进得城来。先找了落脚的地方,出得店堂,这父女二人,便沿着街道慢慢行来。只见虽是清晨,阳光初洒,然街中有序,沿街的铺子已在陆续开张,有伙计拿了掸子等物,清扫灰尘。行至一间酒楼前,乌门雕花,上有匾额,名为“望景楼”,却是中等规模。眼见里面已是有三分之一的客人,李父便与女儿对视一眼,一同走进酒楼内。选了近窗的所在,点了伙计推荐的数个点心,再两份新米粥。等着上点心的功夫,听着一旁人等的闲谈。这茶楼酒肆中人最多言语,常有新鲜旧文传出,要了解城中一应消息,往往是最快的途径。李父却不为探听消息而来,听了一会,便抬头对李元说道:“一会吃了点心,先带你往城中走走,有一户人家是要去的。”李元应道:“是,父亲。”上了点心,李父又对伙计吩咐道:“打包一份玫香小点,并两个青油酥脆,外加千层卷一屉。仔细包好了。”伙计应声去了。 话说,这点心也是有名,望景楼所出,有好事人称之为玲珑点心,盖因点心皆玲珑有致,有名却不昂贵,为城中食客所熟知。偶然,也有远途的客人,专诚来此。少停,饭毕。携了打包好的玲珑点心,父女二人一径出门往东而去。 第二章 故人今又见 李元与父,往东街而行,横跨两个路口,来到一所宅院面前,轻扣了乌木大门。便有人来应了,见是李父,忙将人迎进去。进去之后,方见这宅院,格局清静,檐边飞角,阶径悠长。廊下庭前,花木扶疏。两进两出的院子,虽不大,却透着主人隐含的处处闲散之意。二人进得院门,抬眼便见,中庭一缸清水,内种着粉白新荷,碧叶之下,有红鲤游戈。一连三间的正屋,东西两侧长廊,各有一溜二间偏房。屋后的长廊通往草木葱郁处。却见先前那分道而行的随从,姓王名言,立在阶下,上前行了礼,将李父及李元迎进正屋。落座后,王言便将一路所得消息报与李父:“那赵锋,并未回老家,与我们前些年得的消息一样。老家已是无人,一个老父已失了音信,传言说是已去世多时。左右邻居皆不知他的去处。老家那里的消息,已彻底断了根。只有几个老人,方记得还有这么一家子住过那里。”王言停了停,又说道:“与城中现居住的沈源,年纪相当,且家中有一老父,不常出来走动。赵锋现种着家中几亩田地,再不提起从前的事,也不常与人交往,有人问起来历,却说是老家遭了灾,才迁到这里的。我暗地里去看了,五官上倒还相似,只是黑了些,大约是劳作的缘故,人也老了不少。”李父沉吟片刻,便说道:“如此,我们就自去一趟,你打探消息的时候,赵锋可有发现什么?”王言忙道:“没有,我只是扮作路人,近旁看了他一眼,其它的事情皆小心进行。”李盛明便点了头。 眼看快到日中正午,李父带了李元及随从,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又拎了那从望景楼买的各色点心,往赵锋家而去。出了东街,渐往人烟少处行走。未到半个时辰,便见不远处有一农家小院,用竹篱笆粗粗围了两间屋子。所幸,屋顶仍用青瓦铺就,黄色的泥墙上沾了些茅草。屋后种有一片茂密竹林,正迎风,摇摇绿着。院子的一角,在有竹林的遮荫处,放了一张小桌,有二人围桌而坐,正是午饭时候。李父遥遥望见,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赵锋,眼中便有些湿了。昔日的左右之手,如今,只与老父相依为命。那曾经的英勇才干,皆没在黄土里,埋没在日复一日的光阴里,怎不叫人感叹。 李父与身旁的李元说道:“去看看你赵叔叔,将点心交到那位爷爷手上。”李元便快步上前,伸手推开那未曾拴上的篱笆小门,朗声说道:“赵叔叔,我与父亲来看望您,这望景楼的点心,是特地带来给您还有爷爷品尝的。”李元刚一出声,那赵锋便抬起眼来,未听得一半,立即将身站起。李元,已将点心恭敬的放在赵父的手边,顺势行了个礼。老者不料受此礼遇,又见李元,清眉秀目,虽是粗衣打扮,却难掩气度。于是,面带了慈爱,伸手来扶李元。这边赵父尚在不明之中,那边赵锋却回过神来,一声:“大人。”眼中便欲有泪,面上却显出惶恐与惊喜之态来。一旁的王言见此,也不禁略侧了脸去,悄然抹了抹眼角。这两人过去曾同为扶持,经年不通音信,如今,乍一相见,心中百感簇生。众人又见赵锋已不复当年英勇之气,面容平和,穿着皆是粗衣。赤着的一双脚,犹带有斑驳的土点,一望便知,是刚下了田归来。赵锋却忽然直直跪在地上,面上有愧,说道:“承蒙大人还记得小的,如今相见,赵锋真是无话可说,当年……”却似说不下去一般,待咬牙将说之时。李盛明温言道:“跪着做什么,这数年不见,礼数越发好了。你有老父在堂,快快起来。”便示意王言将之扶起。赵锋却是不肯就此起身,脸色转为青红,欲言又止。一旁的李元想了想,便也跪在父亲面前,跪的不是自己的父亲,却是赵锋的老父。急得赵父当即来扶,他已然看出,来人原是儿子的旧主,且其中牵扯不小的关联,不足以为人道之,此刻哪里还能让李元跪在他面前。李元见赵父来扶,也是不起,却不躲不避,脆语说道:“赵叔叔若是不起,我自然也是不起的,赵叔叔你跪了我的父亲,我当然也要跪回来才是。”引得众人不禁微微一笑,王言便借机将赵锋搀了起来。赵锋垂首不语,却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第三章 但叙往昔情 见赵锋不语,李父便指着桌上的点心说道:“记得老父亲爱的便是这几样点心,玫香小点、清油酥脆、千层卷。虽说望景楼的东西怕是比不过当年的味道,但大样不改,老父亲还要不嫌弃才好。总算是没有空手而来。”赵父年近花甲,发须已白了大半,仍身体硬朗,面色红润。听了李父的话,忙说道:“大人客气了,竟还知道老头子的口味,可见心诚。真是多谢了。快请进屋,来了客人,哪有站在院子里说话的道理。”待将人迎进屋子,又一转念想到,此时屋子里,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将客人请进去,怕热着了。倒是院子里,这竹荫下,还有几丝凉意,只是未免怠慢了客人。便略一踌躇,使儿子将屋中的方桌搬出,再搬出三张方凳,依次摆了,请李父等人坐下。赵锋又取了屋中备的竹叶凉茶,抹净了白瓷小杯。一一奉到面前。 李父但笑不语,只伸手取出一份房契,放于桌上。待翻开来,正是先前东街上的那所宅院。赵锋便有几分疑惑,与老父对望一眼,开口说道:“这宅院可是大人新近买下的房舍。”李父用平淡的语气答道:“虽是我的宅子,如今也要换做姓赵了,”一语未了,赵锋脸色立变,几乎又要起身,却被老父拉住,示意他接着往下听。李盛明便对赵父点头而笑:“不错,这宅子我是打算让给老父亲养老之用,周围安静的很,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若是嫌太静,往西走上一段,也有热闹的市集可去。屋后也有几亩良田,每年的收成也还不错。”说到这里,端了杯子,喝了一口,便笑道:“竹叶轻淳,配得水也好,应是山中泉眼所出之水。对于饮水,赵锋你还是如当年一般。”赵锋略露了一丝笑颜:“大人喝得习惯就好,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是附近泉水甘冽,拿来饮茶还是不错,只是没有好茶叶,大人将就一下。”停了片刻又说:“只是这宅院的事,请恕赵锋不能领受,赵锋能带着老父在此安身,已是上天眷顾,别无它想,那院子,还是留给小姐,以后也是一处资产。”说着,满含歉意的看了一眼李元。李元听到这里,睁了一双亮如清曦的眼眸,偏了偏脑袋,展眉笑道:“原来赵叔叔知道我是女子。”赵锋面上带了温暖的笑意,点了点头。 此时,一旁的赵父见稳住了赵锋的情绪,又见他们怕是有话要说,已是慢慢走开,往屋后的竹林去了。是已,后面赵锋与李元的这些话,并没有听到他的耳中。李元看了看父亲,李父但笑不语。知道父亲默许,李元便接着说道:“从这便可知,赵叔叔在我爹爹身边的位置。怪不得我爹爹这些年,都想着要找到你,心中总是后悔,当时未曾好好照顾你一家,让你独自在外。这两年,我跟着爹爹也去了些地方,终究,爹爹身边,也只有王言知道我的身份罢了。”赵锋心中感慨,望着李父的眼神更多了感恩。不禁开口说道:“大人这样记挂小的,赵锋实愧不敢当。小的愧对大人,这恩情只能容后再报了。”李父摆了摆手,说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说恩情二字了,本就是一家人。”言及于此,李父又换了轻松的口吻说道:“但你既说是恩情,这恩情自然是要报的,赵锋,你可愿报了这个恩。”赵锋闻言,抱了抱拳,表情毅然,说道:“无所不从。”李父敛了笑,端正了面容。示意王言在外把守。“这些年,我都在找寻你,除了心中愧疚,也是有一个疑问,长久不解。当年,你走得匆忙,我本想再与你深谈一番。却不料,未曾赶上。你只说要孝顺父亲,回乡居住。几天后,我派人去你家乡,已是人去屋空。一直到昨天,你家乡的屋子仍是空置,这期间并无人居住。我也曾想过,你是否遇到不能解决的大事,让你这样避走它乡。连你我这样的关系都不能说出。赵锋,你当初为何要走,可否给我一个解释。”这番话,言辞恳切。赵锋听出话里的关怀之语,心中百转千回,却口不能言,细想了一回。再次开口道:“这与小姐的身世有关,大人,当年……”言犹于此,心内踌躇,看了看李元,又将视线转向李父,李父说道:”但说无妨,元儿也是长大成人的时候了。” 第四章 渐浮旧年事 原来当年,赵锋无意中得知,那李元生辰极好,引得当地富豪的注意,李盛明当年,乃是一方县令,要说,这父母官,别处管不得,若是在辖区内,又有哪个会贸然前来相扰,一时倒是相安无事。却不料,那富豪,却是朝中旧臣的下属,也因主子告老还乡,归了故土,一并跟着,休养生息起来。那日,正是循例,富豪要去拜访旧主的日子。且说,这富豪姓赵名诚永,连名字也是旧主所起。盖因早年,种种际会缘牵,在旧主跟前,说是儿子,也并不为过了,极是忠心。然两府并不住在一处,相邻倒有一日半日的车程。是以,旧主所居之地,并不归属李盛明管辖了。按说,这也与李盛明一家,无甚关系,不过是女儿生辰好,有人注意留意,也无大碍。但,须知,这世上千事万事的开端,往往就是一个留意有意引起的罢了。 但见,小桥流水花影深深,细柳低垂碧枝纤纤,人来人往,已是到了先前所说旧臣府中。既是养老生息,可见其所居之处风致,田园之静,绕舍清悠。虽说简朴,然却是京城中的所说简朴。百年大家之厚重沉淀,所带来的气象不凡,在府中随处可见。不明之人只是觉得果然不同,煞是好看,却往往说不出其真正存在价值。懂得之人,方能觉出,这一砖一瓦,一饮一食,行走举止,莫不重现了,朝中各项礼仪的典范,堪以为表。府中主人,乃是当朝宰辅的老师,柳氏清源。告老还乡之前,俨然正是官居一品的太师太保。为正其名,圣旨特颁,赐地方管辖平级之权。也就是与其所居之地长官,同等权限,为的就是深怕其为地方上或有为难之处,特下的旨意。可见其,在朝中的影响力,在皇家心中的份量,为世人所知,延其晚年为安。但其子孙却并不如何,仅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其妻李氏出身大家,治家有方,合族中竟无人出其左右,族中若有些许烦难家事,也多往李氏处相商,也件件理得清楚,解人烦忧。这一大家子,理应无甚烦恼,纵是子孙无所显贵,靠着大树也是好乘凉了。世人琢磨世人的,却不知,柳清源心中,是如何所想的了,既归得田园,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消磨光阴,只在庭后的几亩田中,且种且收起来了。问世人能有几多烦忧,几多愁苦。只在这方寸光阴里,无论富贵,平凡,如街上行走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或许不过都只是这世间累积的流砂,所能经历的或者只是一瞬的繁华与平淡。任它百转千回,平静无波,也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甘之如饴也好,自在从容也罢,都是各自的人生如故,花开似锦。 话说,那富豪赵诚永,入了柳府的门,便一路往内而去。待到得一处花厅,只见雕花缕云,窗棂栖雀,阔开疏朗,一色的沉香八仙团花锦簇座椅。厅中列着一式同样的高几,矮凳,摆了数只青花玉瓷瓶,不显得意张扬之态,一派富贵之中的隐忍气象。垂手立着的小童,清秀的面容,在案上摆了白瓷银边的茶盏,其上缠绕莲枝,花如豆般大小,却是绘制精妙,不可与人细说。那小童身着青衣细布,并不出声,立在一侧。只待赵诚永饮下盏中清茶,略停片刻。才笑着回话道:“老爷如今身子大好了,竟是连着几日带着小的们,在后山上转悠,偏还定要将习书甩在身后,一众人紧跟慢赶的。这时辰,只怕还在下山的路上,要让诚少爷且等等了。”赵诚永却是一笑,“将习书甩在身后?父亲身子看来是大好了,谁不知,习书腿脚灵便,一个人倒赶上二个人的步子。时辰还早,我再等等也是无妨,父亲何时回来,我再请安不迟。”说着,便将随身带着的匣子亲递过去,又道:“这是孩子们新做的点心,蕊儿新学的样式,且送给夫人尝尝鲜。”小童躬身双手接过,又行了一礼,嘻嘻笑道:“夫人可是又有口福了,就不知,这点心可有名字,夫人问起,小的也好回话。”彼时,庭院中的紫薇开得正好,一团团锦绣华云,连带着青石小径上也飘落了些缤纷。天空高远,有风拂过涟漪,点点金纹。柳老爷却在山中,沿阶而行。山中林木疏密,有雨后的清爽气息。一阵风过,引得几点微雨而落,抬头望去,数只锦山雀已是飞远了。此刻,山下的庭院已是遥遥可见,柳清源立住脚,看了一回,“想必诚永已是到了。”他在心中默念着,身后是三、五个贴身随从。一时之间,只闻得鸟鸣声声,林涛阵阵,不由得胸中清透,再无烦扰。 第五章 玉兔呈祥瑞 “老爷回来了。”门内人听了,忙遣了小子,往内通传。待柳清源越过影壁,二门之上,引茶已是候在那里,回说赵诚永已到,并带了点心,及给众人的各式物件。柳清源一面脚步不停,一面问道:“点心,你可得了,莫不要像上回吃坏了肚子,几日见不得风。连累老爷我也挨了夫人的训,说是不该御下不察,一并都是我的过错了。”说完,笑看引茶。只见引茶原本平静的面容,忽然不知被哪里吹来的风堆起了波纹,眉毛也皱在一处,顿时红了脸,低声道:“与老爷什么相干,不过是,之前多吃了几个糯米团子,撑着罢了。”众人皆是想笑。柳清源又指着众人笑道:“你们都仔细着些,若是再有那不惜福的,撑坏了肚子,就该都算在引茶的身上,且去饿上三顿才好。”引茶忙开口说道:“都是小子的错,不该贪食多吃,老爷夫人教导的惜福养身,一餐不可多食,八分饱足矣,可是记下了,再不会多吃了。”一时,众人散去,柳清源一径往花厅而去,只跟了引茶在身后随着。 彼时,赵诚永已是喝过一遍茶水,见庭中,花开如云,正立在廊下,看一庭的烟霞缭绕。不觉脚下移步,已身在长廊之中,两侧皆种了新开的紫薇,行在其中,恰如在漂浮的花海里行走,紫粉白红倒是相配成趣。略转了身子,便看见轩窗外,恰是一片荷池,青碧入眼,芙蕖初绽。柳老已是走进院落另一头的月洞门,展眼便看见,立在廊中的赵诚永,见他穿了一身浅灰织锦长衫,加之眉目俊秀,身姿挺拔,在一片花海中,竟是难得的引人注目。看见这熟悉的身影,柳老不觉心中舒缓,脚步便慢了下来。一时,立于月洞门前,赏起这满庭的花来。只待赵诚永转回了身子,看见这一老一少,立于花前。忙几步上前,请了安,又问候了家中老小安好,才笑着问道:“听闻父亲上山去了,可有什么新鲜事务,也说与诚永听听。” 柳清源的夫人,李氏正在房内与人结清这半月的款项,屋里倒是有三个婆子,各拿着账册,一一说着。一时,分说完了,众婆子退去。才有个丫鬟掀帘入内,向李氏回禀了,赵诚永的问安。那匣子里的点心也呈上来,放于案几之上,李氏面前。“这又是什么新花样,累得蕊儿的手,我也是心疼。”李氏一面说着,一面开了匣子,原来里面有几个特别胖大的点心,做成兔子的模样,红红的眼睛,竟有几分神韵。李氏便指着问道:“这可是奇了,这么样的点心可怎么入口,莫不是要我这老婆子,一口吞了不成。”一面笑推了,立在身侧的丫鬟,名叫巧玉的。地上另两个丫鬟青玉、暖玉也是笑。那先前回禀的丫鬟青玉,便忍着笑,说道:“才说这个是新花样,拈墨特别问了诚少爷,说是要如此。”一面上前来,将放在匣子里的一把寸长小银刀,取出来,在兔子的耳朵处,略划了几下,那耳朵处开了口,翻成了花的形状,其大小,倒是正好容得下一个小勺子。只见青玉又拿了一只小碗出来,用勺子从那兔耳朵的开口处,舀进去。众人皆是吸引了注意,却不知能舀出什么好东西来。 李氏一面打量,只见那兔子身长大约4寸有余,肥白可爱,若说如何新奇,从外观上倒是看它不出。只是,寻常这样的人家,点心做起来,大约总是一口大小,方便取食。如此模样,大约只有寿宴上的寿桃比得过大小了。一时,舀在碗里,却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刚好一个汤匙的大小,夹杂着各式花朵,海棠、芙蓉、牡丹、蔷薇、杜鹃,朵朵皆是鲜嫩色泽,却是用面捏就而成的。兔子或卧或立,竖耳朵的,歪脑袋,做好奇状的,形容不一。 青玉忙道:“这本是不稀奇的东西,这样做出来,真真是个可心的了。夫人,这兔子,乃是用了各色杂粮做成,这黄色的,是玉米面,这褐色是荞麦面,……”如此一一细数,最后又道:“这小兔子肚子里,还包的有红豆沙,枣子、芝麻馅,各不相同。皆是蕊小姐特地选了田庄上新出的上好之物,亲手做出来的。另几个大兔子里,则分别有各式肉馅,猪肉、鸡肉、鹅肉、斑鸠肉……。还有蔬菜馅的,那菜都是蕊小姐自己摘回来的呢。”这一大串话听下来,李氏也是乐了,“当真是好孩子,这可得累坏了,难为是在心意。这么些兔子,大大小小的,倒得费多少功夫,去说给诚永听,下次可不许累坏了,我家的蕊儿,老人家吃不吃的,不用费那些事,做过这一回也就罢了。” 第六章 引出前尘梦 一旁的暖玉听了,当即应下,立刻去外面传话了。拈墨正等在二门处,边看小子们玩耍。一见暖玉,拈墨便迎上去,问道:“可是夫人吩咐了什么不成?”暖玉便将夫人不许蕊小姐累着的话说了一遍。拈墨仔细听了,又问还有别的吩咐没有,得知没有其它,便往花厅而来。 拈墨一路行来,待走到花厅近旁,透过月洞门,里面一片姹紫嫣红浮在那里,却分外轻柔芬软,不闻香气,已是动人。踏过庭中青阶石板,拈墨走进一庭的芳菲细细,此时略有微雨,不需撑伞,燕子又飞,已在廊下。 柳老正在亭中与赵诚永下棋,亭子恰在一堆叠石假山之上,有水淙淙,引流宛转,有叶滴翠,生于山石。拈墨沿阶而上,待行到近前,也不出声,只默然候在那里。只见,柳老略抬一抬手,将一颗白棋落于盘上,微笑拈须,注意到一旁的小子。拈墨此时,才上前回话道:“老爷,夫人尝了蕊小姐做的点心,特遣了小子来和诚少爷说话的。”赵诚永听道夫人二字,便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 拈墨便又转向赵诚永,说道:“夫人说点心不错,心意难得,只是太过费工夫。说是下次可不许累坏了,我家的蕊儿,老人家吃不吃的,不用费那些事。做过这一回也就罢了。” “什么点心,竟让夫人,都舍不得累着人,可见是新巧的。”柳老拈着须,笑得越发开怀了。“也有两月没见了,下次把蕊儿一并带来,老夫带她到后山抓兔子去。” 拈墨听闻,抿嘴一笑。“可不就是兔子嘛。”他在心里不由暗暗想道。赵诚永欣然说是,“下次定然将蕊儿带来。”柳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拈墨:“怎么,说到点心,老夫也要尝上一尝才好。” 这边柳老问着点心,赵诚永心中却不平静,犹如石子投在心湖,涟漪微动。且这涟漪已在心头流连几日,不得安宁。面上却不显,只与柳老说些点心,如何由蕊儿亲手所做,用了多少功夫,做坏了多少兔子。家中现放着点心,都是各式兔子,全是蕊儿的试验品,今日吃了,明日竟是还有。再好的东西,也是禁不得吃多了。好在,兔子小巧,倒是不费什么材料。本着不能浪费的规矩,个个皆是进了赵家人的肚子。今日出门的时候,看门人手里尚拿着一小碟兔子,真真是人手数只,并无遗漏。 柳老听得高兴,便道:“如此甚好,是不能无故浪费。蕊儿不过六岁,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说话间,夫人已是让人将点心送上来,三只兔子摆在一起,颇有一幅团团围坐的模样。柳老一一尝过,对内馅是各种肉类的兔子,很是喜爱。“味道清淡又鲜美,还能分出各种肉的香气。这倒是合了我的口味。”柳老忍不住又要去抚须,顺便再舀起一只细品。蔬菜馅的入口清爽,难得的是,叶子依然翠绿无损,仿佛比摘下时,更鲜艳了几分。菜却是在高汤里略煮过,沾染了高汤的鲜味。加上食材新鲜,保存得当,竟是比肉馅的更胜了三分。一时之间,清风花海,美食茶饮,飞檐翘角的八角亭,微雨江南。 赵诚永心中跟着愉悦,忍不住将涟漪一一倾倒出来。那一日,所见所闻,仍在脑中盘旋。那生辰八字的契机,有女则荣的县令大人,前朝汹涌的旧文陈迹,已快要将他淹没。需要一个出口,倾泻而出。心内的重负,如石下的蚂蚁,碾碾不觉。 柳老但笑不语,只伸手,将棋盘上的花瓣拂去,又下一子。白棋与黑棋纵横相交,眼见着白棋为多,黑棋已是略呈疲软之态,正是将赢未赢时刻。 “忘了这一切,岂不是更好。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前尘往事。在我眼前,只不过一个赵诚永罢了。” “大人。”赵诚永出声呼道,内心的焦灼、不安、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都聚集在这一声上。 “怎么,大人都叫出来了,可见的确对你影响很大。”柳老目光温暖,声音沉稳:“有什么比得过你身心健康,好好活在老夫面前。还能吃到这样的点心重要。忧及其里,到底对身体不好。那都是过去了,你这般大起大落的情绪,终究是要改一改的。” 赵诚永想要一笑,却心中苦涩,浮到脸上的笑意便掺杂了零碎的纹路。看起来,让人犹为不忍。堂堂七尺男儿,坐在那里,腰身虽然依旧挺直,未免愁苦。都说是女儿悲,却比不上,此刻,赵诚永的身影。 要如何解释这一段前事往昔,却不是赵诚永一人所能背负的历史。中元三年,正是新帝登基,广纳天下良才之时。国之根本,为人乎,有人方才立住阵脚,无人跟随,岂不是空谈。这里要说的这一段前尘,却与人才无关。事关国运,往往只聚集在帝王之家,非是常人所能及,也够不到啊。那日,宫中皇后,诞下一麟儿。一时,合宫庆贺,继而举国同喜。这皇后已有二个儿子,按理,庆贺自然是应当的。不过,似乎略略超出了些标准,这对于登基不久,凡事皆谨慎,执礼的新帝来说,已是不太寻常。 第七章 旧年新莲绽 有儿如此,得到新帝的重视。皇后一门,无不更加小心照料,殷勤服侍。皇后也是系出名门,虽则,这个名门,略有些风声,将吹将倒。但百年基业,在那里摆着,书香文墨,权力更替,也是出过三个宰相,四个将军,五个不愿为官,民间逍遥的文人与墨客。至于,门下学生,繁而有序,上溯几代,有如新竹,且发且多。这样家族所生的女儿,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嫁往皇家,似乎并不是家族的荣耀,而是皇家的骄傲。 但,皇后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皇后的,这王姓宗族大家女儿,也是新帝当初费了好大功夫,求娶进门的。皇子娶亲,如何还要费功夫,下道旨意就是,一进门,宣读开来,你家女儿贵不可言,从此便是皇家的人了,如此等等。那么,这多半是世人的猜想。皇子娶亲,在当时,可是有好一套繁琐的礼仪制度需要遵守,不仅仅只是礼仪,更重要的,是查探。这个查探,也要分人,若是皇帝重视些,大约是祖宗八代也是,嗯,需要验明正身的。但,即使皇帝一时不察,当然,皇帝是永远圣明的,不会有这种不察的事情出现。皇帝手下的各司人等,也不会不察,说句玩笑话,皇帝不急太监急。总会有急的那一小撮人物领命而去。至于,结果,还是那句因人而异。 三皇子究竟如何,得到王氏女儿的,或者说王氏家族的垂青,不足已考证。只是听闻,那一场浩大声势的比武比文,却是因此而生。三皇子下场与寻常人等比过没有,外间无人传说,但点中的第一与第二却恰是宫中所出嫡系。当然,那时,各家各户,仅限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儿子的出儿子,没儿子的,就派出女儿在场观看。这个,据说也是皇帝下的旨意,其意不知。王氏女儿,终归入了皇家的门。一时,门庭若市,前来拜访的人比往日是番了一番, 也是世间常态。只说,这王氏入了三皇子府,一概礼仪规矩,皆是上乘,须知,她亲爹便是主管礼部第一人。宫中的礼仪制度,自不消说,熟捻于心。所谓熟能生巧,也便如是了。只是一样,便是公主也比不得的。那族中三、五个民间逍遥的文人与墨客,当世之倾才,也不仅是身怀文墨这么简单,当包含胸中丘壑,治国理家之能。 世间传说,那真正大才的王家人,都逍遥游历去了,二等的那种,才留在朝堂之上,固国根本。王氏女儿,巧的很,便是得过此等人真传,要说资质,也是好的,能与这样大才的王家人,谈笑风生,延其风骨,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这样的女儿,走到哪里,都是挥洒自如,进退得宜的。其心志坚定,为人温婉,御下有道,待人接物无不体现出她不凡的品质。 三皇子府上,一时呈现繁花锦绣,百事皆安的气度来。更接连产下皇子皇孙,延续了三皇子血脉,地位可谓高贵稳固。这第三个皇子,一出生,便得到了如此高的待遇,虽略有不妥,但似乎也是顺理成章。就有朝中老臣奏请,下了一道平安旨意。旨意一出,众人皆惊,这还是一道平安旨意吗? 王家在朝为官者,升一级,有子嗣者,加封二级,成家者,妻享奉禄,与夫同级。不在朝为官者,也有着厚重的赏赐。良田、宝物、金银,世上的尊荣也不过如此。这其中,得了赏赐的便有那赵诚永,彼时,不过,三岁孩童,尚在阶下玩耍。然,自古皇权中心,总是变化更替,王家人也免不了在其中周旋。三年之后,王家主事人,散其族人,各自,迁去定居,不出一月,告病退朝,虽仍有为官者,却已于这三年间,陆续辞去,所余不过,数十人,或是挂个虚名,或是已然在找人接手事物,善后不提。 赵诚永已是六岁,开蒙的年纪里,唯有他入宫,随在皇后身边。三年的光阴里,每日晨昏请安,夜间得了恩典,隔一旬仍可回家住着。白日里,接受着与皇子同等的教育。 往事如风,在初夏的微热时光里,时年三十而立的赵诚永,虽身着锦衣,面容依旧年轻俊秀,却有着隐约的纹路,在脸上留下痕迹。虽不深刻,却有一种历经风霜的起伏再到平缓。仿佛一回首,幼时的光阴,又鲜活的迎面而来,那些人和事,彼时开放的石榴红蕊,荷塘里沉浮的碧叶清花,喧闹的欢声笑语,一直默默无言守在身后的,某个人。是的,某个人,一伸手就可触及到的,保护他的某个人。 在深深的宫帏里,当时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所派出的叶如,一个身手敏捷,细心体贴,却没有什么人知道会武的侍婢。名义上的侍婢,暗地里的护卫。陪他度过了多少宫中的岁月,直到皇后娘娘去世。任阶上霜冷,高楼明月,促织鸣叫,也唤不回当初的岁月与光阴了。思及到此,赵诚永不禁抬头看了看亭外,那花开正好的紫薇,正被风轻摇着,飘飘落下些许的繁花,在栏杆上,细细碎碎,留下一点光影,一如当初的某个时光。 第八章 惊见往昔字 “湛儿”,“湛少爷”,“湛弟弟”,众人纷杂不一的声音,在奇石叠叠的假山旁,亭台楼阁的水榭边,花影深浅的小径上,声声回响。而此时,被呼唤名字的主人,却坐在一棵足以老怀可宽的高大古树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手里还拿着一荷包刚剥好的松仁,啊,不是,是正在剥的松子,轻轻松松的,盘着腿,在古树宽大的枝干上,一颗一颗,仔细的分剥着。另一枝干上,立在那里的,正是叶如,默默的,用繁茂的枝叶遮住了身影。仿佛只是树的分枝一般,让人辨识不清。 “诚儿,你说的事,我知道了,切勿再与他人谈起,事关前朝皇后娘娘,无需多言。”耳中听到柳老的嘱咐,赵诚永思路瞬间回转,面上肃然,口中已是应下了。想要随波逐流,是多么容易又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不同的人与事,所要坚持的信念与所要放弃的事物,都如风吹过时摇晃的树叶,仿佛转瞬就会发生改变,又仿佛永生不变般的镌刻在心中。端看信念二字,由何人坚守,由何人放弃了。 转过一道廊门,有五彩石子镶嵌的小径,沿其而行,连通檐下一溜青瓦白墙屋舍。院内倒是青青郁郁,细看之下,按四时节气,分东西南北方位,各植下了不同的花草藤蔓,看似漫不经心,却浑然天生,清悠长久。老去的叶如,正住在这里,只是已口不能言,其余倒与常人无异,眼神在看到赵诚永的一瞬间,分外明亮起来。在繁茂的花草后,微带笑意的,直起身子。 两人叙了些家常,赵诚永又特别将带来的兔子点心,一一展示给叶如看了。引得一向平淡的叶如,也不禁高兴起来。离别前,叶如将一个木制盒子,交到赵诚永手中,示意他打开。赵诚永略有迟疑,问道:“叶姑姑,这个盒子看着眼熟,是以前的旧物吗?”叶如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是以手示意,打开看看。端看整只盒子,呈长方状,暗纹缠绕,却有一丛正开的蕙兰,隐隐绰绰,由锁心处生根,于盒面正上方,描绘出满幅的清颜笔触。 盒盖上的锁只是虚扣着,赵诚永伸手打开,露出里面的真容来。乍一打开,有暗香盈来。看木盒的形容,应是有些年头了。这香气却淡淡,没有陈旧的气息,仿若新鲜花草散发出来一般,正是盒面上描绘之花的香味。“这么久了,叶姑姑,还留着这个吗?”待看清,盒中之物,赵诚永不禁发问道。躺在盒中的,正是一个锦绣荷包,看得出已有暗淡之色,不复当年之灿然。绣工精湛,其上纹路依然栩栩如生,是一只振翅的云雀,在彩云环绕中,衔着数朵兰花。云雀翅上细密的羽毛,七色的光彩,衔着兰花的神态,无一不精巧莫名,令人见之即喜。 叶如淡淡的神情里,有隐藏不住的一点哀思,她伸出一只略带薄茧,却依然修长秀美的手,隔空轻点了点荷包上的系带。赵诚永立即明白,是要他打开荷包的意思。里面竟有一封书信,经年累月,用来承载字迹的绢帕,也与荷包一般,略染了些暗淡之色。墨迹却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每一个字都是这样清晰的,不容任何的回避与躲闪,也无法躲闪。屋外似乎有些风过的声音,檐角挂着的铜铃,跟着轻轻响起来,夹杂着风的隐约,仿佛远得听不清,又仿佛就在耳边。院子里的花草依旧青青郁郁,多是繁茂正开的样子。 绢帕上并没有多余的字,却牵扯了整个王家与皇族的所有兴衰荣辱,没落与逝去,是不变的岁月里,永不苏醒的沉默。“见字如面,吾家子孙必引此为戒,”在风雨飘摇的时刻,承明殿内,那时年青的皇后娘娘,怀抱三岁的幼子,提笔匆匆写下,“吾知天命不久矣,湛儿已送出宫门,由叶如护卫,此令一出,终身为誓。惜少年英姿,再无相见之日。” 一瞬间,绢帕重逾千斤,似不能稳稳拿住,赵诚永的面前若有惊雷闪现,一道道催人性命,再不能站立当场。叶如,揽过呆立男子的臂膀,轻拍若有安慰,无奈口不能言,也只能默默的将他扶坐在锦凳上,似幼时,安慰梦醒时分,哭闹的小小湛儿。只是这一次,再不复当初的幼儿啼哭,轻声低语的安慰,闻声赶来的皇后娘娘,也永不能温暖的握住湛儿的双手了。 盒底还有一棵干枯了的植株,连同根须一起,被妥善的用透明油纸包裹住。一眼看去,竟还保留了,当中的小小花蕾,可见收藏之人的细致之处。到底是什么原因,引来这场分离痛楚,死别托付。此时的赵诚永任叶如扶持着坐下,周身冷逾寒窟,再无力去想。一个人幼时的记忆,往往能影响一生,乃至垂垂老矣,倘若不能拔除阴暗、消极、受伤害的一面,余生的欢乐亦蒙上薄纱。迷茫中的无助,黑暗中的不知所措,泪水流下时,无人所知的痛楚。有多少人曾经历过,又有多少人,在暗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第九章 留言谆谆意 “吾自知不材,然身负王家宗族之礼祭,不容有失。自三年前,王氏在朝为官者,已安排逐一依序退去。幸不辱家族门风,得已保全。” 面前仿佛闪过,一张张或熟悉或亲切的面容,那些亲人们,王湛跟在父母身后,认识的那些宗亲族人们。因着族中大小的各项事务,常围坐商讨的亲人们。 花架下攀延伸长的凌霄花,总是热烈的开在那里,鲜艳的,在阳光里。那些因年幼,不受约束,玩耍的日子,也如当时那些鲜活的花儿一样,落去了无痕。 曾经的王氏宗亲们,百年赫赫的厚重名声,俱湮没在世事红尘里。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繁华。天蓝的纯粹无杂,几朵白云飘浮在那里,悠悠向着更远处,跟随风的方向。 自古天险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的西属附国,如今的州郡治理。有着无人知晓的山境秘地,大片连绵起伏的森林茂泽,当地人也不敢探足的藤蔓缠绕,生生不息,重重屏障。被王家人,当作了最后的休养生息之地。 散居各地的王氏宗族们,年年来此祭礼,从未停下脚步。除了王湛,这个在宫中长到六岁,皇后娘娘亲身教导的孩子,竟是从未踏足过这一片山境秘地。也或者说,是并没有什么人来告诉他,王氏宗祠最后的选定之地。 那场突然袭来,却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风雨,在那个亮如白昼的夜晚,宫门外密密潜伏,继而声势浩大的围攻。已是旧年里,旧人们的惨痛回忆,是那些仍可以活着的旧人们心上的刀痕。虽已愈合,却不能碰触,是内心的鲜血永难平息的刀痕。 自古忠良被陷,所为名与利,私愤与私心,私情与勾连,是小人们惯常的心态。而对于皇位的期许,坐拥一国之主的欲望,高处之上的权力,则也是不能平息的凡此世间常态。种种繁杂,汇集一处,便是这世间百态中犹可窥见的红尘恩怨,不解不休。 “皇后之位,实非吾所愿,然世间经历莫不如是。王氏一族,身负历代皇族之托,授业于皇族子孙,择其优异者,选而为帝,有最终选定之权。此为族中机密,皇族中非帝莫能知之。今夜之祸,应为此因。所谓盛极则衰,朝堂之上,富贵所在,名利傍身,皆不是王氏一族所求之物。然避害之心,不可无之,切切为记。” “此祸过后,唯湛儿,不得回归王氏宗族,待其年满而立,嘱其真相,立守宗祠。” 信到此处便结束了,尾端盖有当初皇后娘娘的私印,色泽依旧,透着隐约的暗香,那曾亲手调制的香料与胭脂,在历历的岁月里,仍留下了痕迹,经久不消,为旧人所感。 有什么比得过,多年之后的痛彻心扉,无力挽回。却已是当初,最好的结局。赵诚永面容依旧,俊秀的眉目中隐约几分,皇后娘娘的轮廓,鼻梁高而挺直,宽阔的额头是自古以来智慧的象征,浓密的黑发,也曾由皇后娘娘亲手打理,束为发髻。 此时,心中波涛翻涌,隐秘的幼年记忆,匆忙出走的深深黑夜,回首再看不到的亲人面容。多年之间,隐藏身份的生活,以另一个世间男儿的身份,行走在,童年结束的日子。 不是不难过的,但是这世间有比难过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信念、坚守与忠诚,一个姓氏的名誉与清流。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面,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厚重存在,也是生而为人的一种选择。 叶如眼看面前的男子渐渐冷静,顺势也在一旁坐下,只轻轻的点燃了安宁香料。篆字回转,萦绕出淡淡烟雾。房中无声,越衬得檐下的铜铃轻响,却似悠远。 “叶姑姑,现在才告诉我,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声音暗哑,似不愿说出口,隐忍的,夹杂着一种不想得到回答的情绪。却偏偏要冲口而出的一句话。使得叶如依旧明亮的双眼里,忽然酸涩难当,泪水被长长的睫毛遮挡,只待落下的那一刻。 叶如微点了头,回答了赵诚永,也或者说是湛儿的这个问题。王湛却忽然一个转身,面对叶如,这个一直在身后默默保护他的女子,从满头青丝到银发渐生,已付出几乎一生的心力。两人俱是满怀悲痛,只是眼神交汇,便已明白彼此的所有情绪。 叶如口不能言,只在手心处,以指划过,写下言语。王湛默默看着,伸手握住,似在积攒力量,开口说话。良久,方听到声音:“说到底,我这一生都是为姑姑而活。那些当初站出来,为王氏付出生命,舍弃名利,维护到底的所有人,我也只能为了这些而活着。生命何其脆弱,我欠了这些人,何止是命,而是终生难报的恩。” 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越过黑暗的夜晚,纷杂的岁月里,有流不尽的血泪和哀哀欲绝的悲戚。但总有不灭的信念与坚守,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里,散发光辉。不断延续下去,那千年与万代的相传。 第十章 桔梗护初心 如果说,有谁更爱阳光下的潺潺流水,花落微风,可以去问问树上停留的云雀,是否可以婉转啼鸣到永远,是否可以用一切美好之物来换取眼前的平和安宁。 庭中的草木深深,花径悠悠,其中一株兰草,摇曳着,似不知人间愁苦一般,天真的打着朵儿,散发幽香。廊下的婢女闲坐,逗弄架上的鹦哥。藤花垂下长长的枝条,柔软的攀附,点缀清芬的花儿。竹枝密密,却在轻疏处透下阳光。林下苔花如米小,清风恰自来。莫回首,往事已去,几多春秋在。 王湛将盒子收好,仍交还叶如保管。“这盒子,我想起来,是当初皇后娘娘答应送给你的。”一边,将木盒放在叶如的手里,郑重的,带着一种过去的温暖,一种重新面对的世事百态。叶如抬起眼,看着王湛,眼神里有隐约的笑意,虽然悲欢交错,仍萦绕心间眉上,但此刻,这笑意,化为不容错失的一瞬明亮,照亮了一个人的内心往事,让人怀有前行的力量。虽默默,却是平静长久的支持所在。有多少人,正是因为内心的这一点支持,怀有勇气的活着。王湛与他的叶姑姑,你和我,远在天边的某个人,以及,闲坐的那个婢女。 “姑姑,该进药膳了。”婢女掀帘唤到。得到叶如的首肯,便欢欢喜喜的端进两盏托碗来。“这是灵芝炖猪尾,是姑姑的。”“这盏川贝酿水梨,是姑姑特意做给公子的。”婢女将檀木托盘,放在桌上,再将碗盏分别放在两人的面前。 王湛立即敏锐的猜到:“叶姑姑,灵芝炖猪尾是安神的。可是夜里睡得不好,有什么事劳心吗?”婢女瞄了一眼叶如,得到了一个略带责备的眼神。叶如以手指在桌面上写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上了年纪,睡得自然少了些。这汤也不是我吩咐的。桔梗,不过是想把好东西都塞给我罢了。” 一边的婢女桔梗,立即解释到:“姑姑这两日都没睡好了,常常半夜披衣起来,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的,还总是坐在窗下,也不怕被风吹着了。我看这川贝酿水梨,姑姑也很应该再喝一盏,这么下去,总归是要伤风的。” 叶如微微一笑,不管碎碎念着的某个人。只是继续写道:“湛儿,不必理她,川贝酿水梨,我特意让人做给你的,最近,时气不好,先润一润。一路上过来,也是辛劳了。”慈爱之心溢于言表。 “叶姑姑,是想着,今日要告诉我,才这样不能入眠的吗?”听到这样了然于事实的话语,叶如抬头,忽然不能直视王湛的双眼,不由得转过视线。 只是一瞬间的光景,湛儿便已不是那个小小孩童了,不是那个坐在树上,轻松分剥松子,一心一意,只留给娘娘吃的孩子了。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在地面上,噼啪作响,疾风刮过屋顶,引得檐角的铜铃摇摆不休。架上的鹦哥缩了脑袋,更紧的抓住了横杆,一动不动的。 “今天,我替叶姑姑守夜吧。”在这样暴雨疾风的时刻,轻轻的一句话,清晰的,让人听得分明。叶如心知无法拒绝,看湛儿现在的神情,是抵不过,要留下来的。心内叹口气,便默默应了。 于是,桔梗便欢喜的很:“公子,又要抢我的差使,不过,这样也好,有公子在,姑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姑姑这都是过于担心了,公子好端端的在这里,这下可以放心了。” 内心纯净的人,总是多为别人考虑的,也总会活得自在愉快些。眼前,这个小小的桔梗,便是出色的例子,自有了她在身边,让人心生愉快,开怀大笑的机会,总是多上几成的。虽则,叶姑姑并不常常笑意盈盈,但并不妨碍,桔梗对她的关心一如往日,是个聪慧贴心的孩子,这也是各人与各人的缘法。 入夜时分,王湛歇在里间的软榻上,听得风声雨声,伴着檐下的铃声,渐渐有了困意。在最初的震动与悲痛后,冷静下来的王湛,决定抛开前因,前往王氏宗祠,一探究竟。那是怎样的原因?二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带着这样越来越模糊的念头,王湛不觉入眠已深。 桔梗本是睡在里间,今夜挪到了外侧,只隔了一扇绣门,此时,也是一幅好眠的样子。叶如这几日,夜里几乎未能成眠,因白天将心事暂解,湛儿又贴心留下照顾。心内没了负担,一放松,也真正的入睡了。 虽然屋外风雨大作,雷声隐隐,屋内却静谧祥和。安神香,淡淡萦绕着,默默的安抚着人们的内心,仿佛一切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时之间,除了仍立在外院暗处,戒备的护卫,清芜院内,各色人等皆已入睡了。 桔梗忽然醒来,侧耳听了听屋内的动静,仍悄无声息。在感受到另外两人的呼吸后,翻身下来,一跃到外屋门边。鹦哥在架上动了动爪子,抬眼看了看桔梗,竖了竖头顶的羽毛,懒散的又睡去了。 有细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又归于平静。桔梗立在廊下,有人在雨中来报:“有人闯入,已拿下,姑娘不必忧心。”“是什么人,这种时候。”桔梗一语刚落,便看见递上来的东西,伸手便接下细看。 第十一章 初见赵锋面 “是一支飞射过来的流箭,射箭的人也抓到了,就在轩厅。”来人回禀道。“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事情了。”桔梗面色冷肃,步下生风,一径往轩厅去了。稍顷,隐在轩厅花窗之后的桔梗,细看了一回被抓到的人。黑衣裹体,蒙面已被摘去,虚挂在脖颈处。右耳靠下方,有一花样印记,指甲盖般大小,繁绕成团。 看到印记,桔梗便哼了一声:“这是若花谷的人,尽给姑姑添乱了。若是他们,倒没有什么要紧。左右,也只是些花花草草,药理药性,论起来,是比不得姑姑的。”顺手解开缚在箭上的纸条,略看了一回。“真是可恨,偏挑这样的时候,姑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还是托了公子的福。哪里有时间,和什么别人比试。姑姑可是从不与人争长短的。” 又见那人已是晕了过去,便以目问询。那来报信的人立即说道:“担心动静大,扰了主子的休息,先麻晕了,再说。”桔梗挑了挑眉,满意的说道:“这个好,是我的作风。”转念又一想,“再让他晕一会,扔到最热闹的大街上,晕到天亮,自然,有官府的人来管了。” 来报信的人,正是今夜轮值的护卫,郑飞。说起来,也曾是有名的人物。只是早已忘了前尘,唉,似乎也不得不忘。如今万事不管,只安心做个护卫。虽不论江湖事,但锋芒仍在,宝剑入鞘,终不改剑气森然。当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 处理完轩厅里的事情,桔梗悄然回来,架上的鹦哥也未曾惊动。安神香仍淡淡萦绕,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清晨,正是用早饭的时候。叶如与王湛相对而坐。白玉银鱼羹和南瓜山药粥,菜心小笼包,鸡丝卷,外加鲜脆爽口的腌制小菜。桔梗又将新上的菜摆放好,王湛看了,却是芙蓉养生蛋。 海苔丝铺底装盘,以白萝卜削成蛋托状,鸡蛋置于其上。此鸡蛋非彼鸡蛋,是将鸡蛋钻小孔,去黄去清,留蛋壳备用。以黑鱼净肉为鱼泥,同香菇、木耳、水芹、虫草花粒一起,加入调料拌匀,挤入蛋壳中。煮熟后,剥壳置于蛋托上装盘。锅里放水加盐,上火烧开,然后用高汤、水淀粉勾芡,浇在“蛋”上即可。看上去,倒如同彩色团子一般,只是具备了鸡蛋的形态。 叶如以目示意,桔梗便另取了一双筷子,将芙蓉养生蛋,挟了一只,放到王湛的碟子里,同时,却将整个盘子都移到叶如的面前。叶如不禁摇头失笑。桔梗明白其意,嘴上却道:“姑姑,这芙蓉养生蛋,可不能都让公子一个人吃了,您也得多吃点,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姑姑,您可要多吃点,好有力气教训人呢!”说完,也不等,叶如再“说”些什么,转身又给添了一碗粥。笑意盈盈的,放在叶如面前。“两碗都要吃完哦,包括您手里的那碗。” 叶如低头,无奈的看了看那碗粥,再抬头看了眼,深深藏着笑意的王湛,然后,向桔梗点头。桔梗满意的笑起来。“还有路上吃的点心,我去打点打点,姑姑、公子,桔梗先退下了。” 烟火人间,所需要的,往往只是可以裹腹的食物,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以及温暖人心的家人。有家人的屋子,才可以称得上家,而不只是空洞的房屋而已。看渺渺晴空,有云雀穿风而过,留下悦耳的鸣叫。紫薇开在庭中,繁花盛颜,苔痕犹碧,阶径亦悠长。 几日后,赵锋,前文所提到,当年县令李盛明的下属,正沿着山路前行,奉了上司之令,前往邻县办差,正在返回的路上。这一趟数十人,只回来了六人,其余人等皆被调用至州府。赵锋等人行至所属官府地界,在路旁茶寮歇息片刻,便接着赶路了。 走出不远,却听见茶寮老汉,一叠声的呼喊。不由得停步回首,只见百米开外,原先歇息的茶寮处,老汉的孙女软软倒在一片血泊里。那拔刀相向的人,正在用刀尖拨弄女孩儿的身体,在赵锋等人看来,这分明就是在查验生死,这是惟恐不死,还要补上一刀的意思啊。 赵锋等人,立刻怒从心起,回身便要上前索拿。待奔到近前,厉声喝问:“哪里来的狂徒,竟敢随意害人性命。”交手之下,正在一片混乱中,却有一记清脆的拍巴掌声响起:“咦,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等事。这样的热闹,官差都引来了,真是了不得啊。”话音未落,那被团团围住的狂徒,冷哼一声:“还不过来解释,倒是一边闲散的很。”一边用刀背,使巧力击打众人,上下左右,行云流水一般,却不伤人。 赵锋心中狐疑,略停了一步,随即示意,众人皆立即停手,却仍将那狂徒围在一处。“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倒是说来听听。”赵锋开口道。那“狂徒”稳稳站着,收刀在手,也不多话,只道:“听闻清江县令李盛明治下严明,手下看来也是不糊涂。” 青碧茂密的山林中,漫漫花开,各种药草,也到了可采收的季节。叶如身背药篓,行走在山路上。远远看见,山下的茶寮,隐隐多了数名官差,因尚有一段距离,还瞧不太分明。 第十二章 夜入清江县 此时的茶寮中,只见一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干净利落的打扮,说话也是清脆悦耳:“这位大人,您看,小姑娘明明好端端的,哪里被人害了性命。您可要明察秋毫才是。”赵锋定睛一看,果然见小姑娘好端端的,已被茶寮老汉扶将起来,坐在一旁。只是面色苍白,衣襟上血迹斑斑,胳膊上有可见的红肿刀痕。 “小姑娘大概是在山上,不知摘了什么果子吃,恰恰遇到我们。这胳膊上又碰触到了毒物,已是红肿不堪,紫涨淤积。”说着,还不忘特意向那“狂徒”手中握着的刀指了指。“那,就是这把刀,就是这位您口中的狂徒,拔刀相助,放了毒血,如今才略有好转呀。” 赵锋听罢姑娘所言,心中已知错怪,又转向老汉问询,得到同样的答案。这才拱手说道:“是在下鲁莽了,不曾查明原因,就先行动手,还望海涵才是。”身后的官差俱是跟着拱手行礼。这解释的功夫,叶如已是走近了茶寮,百步开外,也渐渐看清了,茶寮周围的情形。脚步转向另一条岔路,缓缓离去了。 “伤口已无大碍,用淡盐水清理干净,这几日不要沾水。”那姑娘又递过来一株药草。“若是不放心,再煮些汤来,喝一喝也就罢了。三碗水煮成一碗即可。索性这是茶寮,倒是不缺茶叶。后几日,用那茶水,多给小姑娘喝上几碗,余毒自然就慢慢清了。”姑娘笑眯眯的说完,与那之前的“狂徒”相视一眼,便欲抬脚往外走去。 临走前,两人又与赵锋等人,告了别。留下茶寮老汉,在身后,一叠声的感谢不休。赵锋一干人等,也离了茶寮,回衙门复命不提。两路人就此别过。 “你说姑姑走得这么快,这一会的功夫,竟是追不上了呢!”桔梗一面向前张望着,一面与郑飞说道。那之前在茶寮之中救人的“狂徒”,此刻,面色沉稳,用手指了指前方路侧。 两棵碧色高树之下,有荫凉的所在。只见药篓满满,正是之前叶如身背的那一个,却是不见人影。忽听得潺潺流水之声,两人疾走几步,便看见清澈河水,但并无人迹可寻。 郑飞回过身来,笑道:“姑姑在树上,好不凉快,桔梗已是热出一身汗来了呢。”桔梗跟着欢喜的说道:“姑姑,上面看的远吗?凉快吗?我当真是热的很,姑姑若是不下来,我就要上去啦!”说完,还挥了挥手。 叶如在繁茂的枝叶中,微露身影。在这两人到来之前,已是小坐了片刻,在宽大的枝干上,盘膝而坐。有那么一刻,回想起当初的时光来。年幼的湛儿,依旧无忧无虑,坐在足以老怀可宽的高大古树上,轻轻松松的,盘着腿。在古树宽大的枝干上,一颗一颗,仔细的分剥着松子,仿佛就在眼前。而自己依旧只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每日护在湛儿身边,不离左右。 叶如轻松的落到地面,用唇语说道:“走吧。”郑飞已上前,将药篓背在身上。三人成行,往草木更深处走去。 清江县内,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王湛一行数人,在酒楼坐定。略点了几样菜,外加酒水。用罢了午饭,便往先前安排好的住处去了。一间民宅,有小小的后院,种了当季花草。“倒是有几分整洁。”这是桔梗评论的原话。 而此刻评论的这个人,却在草木更深处,为哪一朵花更美,更适合,与郑飞争论着。确切的说,郑飞只是在一旁闲闲立着,最多只是点头或摇头罢了。只余桔梗轻轻的声音,在山草间时隐时现着,只在身边一步之遥可以听见。 是的,一向清脆说话的桔梗,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并且在叶如,偶然回头的时候,闭嘴不言。这是叶如的规矩,采药的时候,不许多言,不许大声说话。 王湛与随身数人,在民宅收拾停当,准备夜探清江县县令李盛明的府邸。说起这个李盛明,王湛手下人等,已是查明。出身军旅,原是朝中一品大员,因故贬为参将,位三品。因清江县缺个县令,顶着三品的头衔,来做了这个一县父母官。家中妻儿俱在,居住在庆祥街东北角的一座宅院里。 门口匾额上书有李府,两个斗大的字,据说也是有名望的大家所书。王湛立在夜风的街角,四周隐着他的随从们。他默默的看着,匾额上书的这两个字,那曾无比熟悉,难以忘记的字体。那是皇后娘娘的启蒙老师,王家长辈,王儒,亲笔所写。这样确定的事实,王湛不用多看,只是凭借本能的反应,就可以确认,那是太过熟悉的缘故。 王儒,其实并不被外人所知,是王家的人。他乃是王氏宗族里,不愿为官,民间逍遥的文人与墨客。在外皆有化名,虽有大家风范,却并不宣扬自己的出身。当年,他总是与皇后娘娘的父亲私下闲谈里,透露出这样的意思:“王氏有几个名声已显的大儒、大家也就罢了,吾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为王氏保有一点隐藏的名声,也是一件好事。将来,若有什么,汝等都可以借着吾的名号啊!哈哈哈。”他挥笔时,袖子里流转的风,仿佛依然在眼前,在小小的湛儿面前,有着一如往常的爽朗气息。 第十三章 前缘今又现 而此时,王湛的眼前,只有这斗大的两个字,“李府”。王湛轻轻挥手,随从们立即行动,趁夜潜入了这座府邸。 王湛背手立在府门外,街角隐蔽处,并没有随着一同进去。只一盏茶的功夫,有随从翻身回来报信。王湛与其耳语片刻,那人又离去了,却是往落脚的民宅而去。随即,那潜入李府的人,尽皆回到王湛身边。 王湛留下两个人,依旧在府门外守着,便与其余人等,一起离开了。 “叶姑姑现在何处?”一离了李府近旁,王湛开口问道。 “说好今夜汇合,此刻已是到了,桔梗姑娘已传了信来。” 桔梗正百无聊赖的,呆在屋顶,看天上的几颗星星。并时不时,剥几个松子,填在嘴里。院子里,叶如在收拾药草,整理分明。郑飞怀里抱着刀,在屋檐下立着。 忽见有人回来,正是先前王湛命他回来的随从。见了叶如,只略一行礼,便进入屋子,拿了物品,又转身走了。那呆在屋顶警戒的桔梗,早在那人进门前便发现了他,知道是自己人,便又悠悠剥着松子去了。 “公子。”桔梗眼前一亮,远远看见王湛等人回来,轻轻吹了一声叶哨。檐下立着的郑飞与院子里的叶如对视一眼,果然片刻后,见王湛等人进来。叶如关切的看着王湛,后者取下面巾,回以微笑。 众人进到屋内,外面留有人手戒备。坐下后,王湛开口说道:“叶姑姑,我还要留在这里两天,可以吗?”叶如默默看着王湛,以目问询:“怎么了?”王湛将一物取出,递到叶如面前,“叶姑姑,您还记得这种绣法吗?” 叶如接过此物,定睛一看,是一方手帕,大小尺寸像是孩童所用,上面绣着蕙兰,与那只旧木盒之上,所绘花样一般无二,描绘出满幅的清颜笔触。 叶如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急用唇语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莫非是李府中得来的?” 王湛点头,说道:“这就是我想要再留两天的原因。”略一停顿,又继续说道:“叶姑姑,那木盒,还带在身边吗?” 叶如从药囊中,取出木盒,如手掌般大小。其盒面上的暗纹缠绕,却有一丛正开的蕙兰,隐隐绰绰,由锁心处生根,于盒面正上方,描绘出满幅的清颜笔触。正是之前,叶如交给王湛,存有皇后娘娘手书的那个木盒。 两人相视一眼,将木盒与手帕放在一处,两相比较,看出其中端倪。如果说木盒上的暗纹缠绕,隐隐绰绰的描绘,已看得出年月深旧。那么这手帕上的纹样,相比之下,太过崭新,连同手帕的料子,同是崭新如斯。那么,这便不可能是当年的旧物,只会是新近绣成的。 是什么人,知道这样的纹样,且,看其针线,缜密秀洁,非一日之功可为。这样的念头,同时浮现在叶如和王湛的脑海中。 夜更深了,月光铺在台阶上,皎洁一片。赵锋于睡梦中醒来,侧耳听了听,四周静谧。因着连日的劳顿,李盛明允了他休假,让他回家陪陪老父。赵锋躺在自家的屋子里,这么忽然醒来,觉得心中隐有不安。 茶寮,小姑娘手腕上的刀痕,出手不凡的男子,看起来颇有医术的姑娘,最后,有礼的告别。赵锋在心中,将这些场景一一转过,想到来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知道上司李盛明治下严明。但看上去并无恶意,且手下处处留情。 他转了个身,又要睡去的时候,忽听得王言的声音在窗下响起:“赵锋,赵锋。”用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唤着他。赵锋轻轻起身,走到窗下,回应道:“我在。”一边开了窗户。 王言并不说话,只闪身进来。在屋内站定后,笑嘻嘻的说道:“这可怎么才好,你可是刚出了公差回来的。大人让我过来知会你一声,又有事情让你做啦。” “那你从大门进来就是,做什么这样的行踪。”赵锋佯怪道。 “你有老父在家,夜半惊到了,可是了不得,我还不得小心些。免得赵大人怪罪呢!”王言笑嘻嘻的,声音却依旧压得很低。 赵锋伸手取了外衣,一面穿着,一面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值得王大人这么亲身跑这一趟,倒真是罪过了。”这两人同为李盛明的左右手,出生入死,当不在话下。 王言立在屋中,依旧嘻嘻笑着,道:“将军府上,明夜,让你守着。”“你要去哪里啊,明夜不是该你轮值。”赵锋系好腰带,转身问道。 这边,王湛已命人将手帕放回原处。之前派回来取东西,又离开的那人,却迟迟未归。直到天将大亮,才隐约听到大门开启之声。来人回禀道:“事情已办妥。” 王湛这边有条不紊的安排着,那厢里,王言早已踏上生死路,而不自知。话说,王言此时已离开清江县,离开的时候,夜色依旧隐去了他的身影,天犹未亮。留下赵锋一人,在屋中。 “此行轻松的很,是去接一个人,不要热着,冷着、饿着就行。后日便回来了,怎么样,还不错吧。”王言伸手拎过桌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只将头一仰,手中使力,茶水便顺着壶嘴流出,精准的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线。王言解了渴,顺手抹抹嘴,拍了拍赵锋的肩膀,说道:“走了啊。” 第十四章 剥茧抽丝日 赵锋看着王言依旧从窗户悄悄出去,一如他来时那般。便回身坐到桌旁,也没有了睡意,倒了一杯温茶,慢慢喝着。想到王言的来意,起身往外走去。 院子里的天空缓缓发生着变化,颜色由深转淡,几颗星星犹为明亮。离王言出门,已过了半个时辰,以他的速度,想必已是出了清江县地界。 赵锋默默算着行程,一时不察,老父已醒转过来。此时,露水沾地,草叶微展。家中养的小黄狗,在狗窝里,歪着脑袋,确认了一下主人,这个天没亮就站在院子里的人,正要扭头接着睡去。只听得屋门响了一声,正是赵锋的老父走了出来。小黄狗见了,便一跃起来,从自家的小窝里,迈着小碎步,亲热的蹭到了赵父的脚边。 “父亲,睡得可好,如今时辰尚早,再睡会也是无妨。”赵父用脚轻轻踢了踢小黄狗,见它犹是睡眼迷离,弯腰将它抱在怀里,用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黄狗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打个呵欠,又睡去了。 父子二人,便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今日,你还要轮值吗?” “自然不用,只是王言有事办差去了,我还需再去一趟。” “嗯。”老父回应道。 待天转为大亮,赵锋父子用了早饭。便有衙门来人,将当天的事项,交付赵锋。原是王言出门着急,未来得及交待的事项,这边一一说明了,赵锋便起身出门而去。这一去,便惹出了隐姓埋名的五年光阴,不可谓不叹。 白日里,李府内来了一位客人,李盛明大人着官服相迎,据说是朝中派来巡视的官员,品级仿佛还不低。这是赵锋在当值时,亲眼所见的事实。 只是这个官员,不好意思,好像有些面熟啊。本着谨慎的原则,赵锋仔细回想,无奈并无头绪,心中不由感叹,若是王言在,总归是他更细心些。一时,事了,来巡视的官员离了李府,说是要体察民情,并不让李盛明大人派人跟随。李盛明只好在府门外与之拜别,并嘱咐赵锋,私下跟随。言下之意,这巡视的官员来了,总不能让他在自家管辖的地面上出什么事吧,这得派人跟着。 这跟着跟着,赵锋感觉不对了,这怎么走来走去的,拐了若许几个弯,又回到李府门前了呢?赵锋看着,两个斗大字的匾额,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在莫名之时,看见沿街叫卖的小贩,挎了篮子,当是时下鲜果一类,径直来到他面前:“大人,吃个水梨吧,刚摘的,新鲜着呢!”赵锋本要推拒,转念一想,便道:“行,来几个吧。”一边便欲拿出钱袋,却留心观察四周。 赵锋也并不是孤身一人跟到这里的,此时,人都随在周围。这边赵锋在门前挑着水梨,那边李府里早就混进了旁人,自然是机灵的桔梗无疑了。悠闲的躺在屋顶上,是的,在屋顶的这个人,正是桔梗不错。身穿楮青衣衫,与屋顶的颜色完美溶合,看不分明。只是手中少了一把松子。毕竟出门在外,桔梗也还是小心的。 她此时身处的地方,正是李盛明府中的正房房脊。她此行的任务便是“听”,听李府中各色人等的言语。桔梗耳力灵便,隔了数层的院子,犹听得小贩的叫卖声:“水梨。”桔梗伸了伸手脚,再将自己更加隐蔽起来。 赵锋付了钱,将梨子分给众人,自己倒是不留一个。站在李府门前,并不着急进去。慢慢沿着李府墙边,查看起来。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今天的事情必然与什么有着关联。李府中有什么是别人想要知道或是查找的呢?平日里,他虽不如王言细心,但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对于突发情况,总有常人不及的敏锐判断。 待走到后门处,赵锋停住脚步,脑中一片清明。桔梗在屋顶,看见下面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多出来的人,竟皆是官府衙役,挨个查看府中各色人等,这还是在外院。内院中,本在屋内的数个老仆妇,忽然在院子里走动起来,也是与外院一般的做法。所不同的是,内院的查看明显严于外院。李盛明女儿住的栖梧院,如铁桶一般被保护起来。“就是此时了。”桔梗心中暗道。 话说之前那位让赵锋觉得面熟的官员,正匆匆赶路。这位官员面容肃然,一径往城郊林密处而去。到了密林之中,翻身下马,早有人等在那里。 于众人之前,有一人当风而立,细看却与这位官员一般形容,连身着的衣裳都一般无二。“于大人,这是令牌、公文,俱在此处,还请查收。”这位翻身下马的官员自怀中取出物件,双手呈上。有随从自于大人身后,上前两步,接了过来。“你家公子可安好?”这位于大人开口问道。“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公子还让小的向大人问安。”“嗯。”这位于大人年约四十上下,闻言面露慈爱之意,并不多说什么,便带着随从,轻车简便的走了。 此时的郑飞,眼见着真正的巡察御使于远清大人离开,也是松了一口气。密林之中,有疏疏的阳光照射下来,夏天已过了大半,蝉儿依旧在鸣叫,草木依旧深碧,偶有落下的黄叶,也只是经年累月的数片。假扮巡察御使的郑飞换过衣裳,整理形容,回复了本来面貌。 第十五章 真相缘由深 “那令牌、公文皆是真的,于远清此人,我也与他打过交道,倒是形容无二。只是交情不深。”李盛明蹙眉道:“你是哪里看出他有不对的?” 赵锋垂手而立:“属下也不清楚,只觉得他有几分面熟,若是遇到高手,跟丢了人,也是有的。巡察御使的行踪,虽说不足以为外人道。但,这般如此行事,感觉上总有不妥。” “如今小心些,也没有什么,毕竟身家性命,都系在这里。”李盛明接着道。 桔梗听了这半日,见外院、内院皆渐渐归于平静,虽仍有人走动,已不复先前的气氛。眼看到了午饭时分,桔梗因在高处,看得分明,厨房内的炊烟袅袅,也渐渐散去。各处仍紧闭房门、院门,只各派了人手,出来取食。 栖梧院内也是这般行事,只是进出时,门缝开得格外小些。这是桔梗私以为的看法,带有些须个人观点,不提。待到午后,府内更静了些。 桔梗仍然不动声色的卧在房顶,只是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了地方。厨房的屋顶上,赫然正是桔梗调整位置后,重新选定的所在。尝不到美食,闻一闻味道也就罢了。桔梗心里默默想到。这李府的伙食仿佛还不错,还算合胃口。 幸而这李府面积不算太大,这自然是与柳老府里相比,都在桔梗的耳力范围以内,她在哪个屋顶呆着,其实并没有多大分别。只需静下心来,细细分辨,哪句话经由谁人之口说出,再牢牢记住,也就完成了任务。在静呆一整日的房顶之后,桔梗终于得到允许,落到地面,顿时有重生之感。 在喝下三盏茶水之后,桔梗又吃下三个七彩水晶盏。郑飞依旧抱着刀,立在廊下,隔着窗户,见桔梗又要伸手去拿第四块,悠然出声道:“我看,厨房里还有鸡蓉虾仁馄饨,你既吃了这许多点心,这馄饨,我便包圆了吧。”“什么,还有馄饨。”桔梗闻言,瞪大了眼睛,立即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王湛此时,装束整齐,叶如亲手将他的衣襟理好,随在他身后,一并往外面走去。 又是入夜时分,晚风已微有凉意,再不复炎夏的热烈。一弯明月挂在天空,荷塘里层层叠叠的叶子与花,仍散发清香。这是个催人离别的夜晚,在离别之前,人们往往并不知情,只是一如往常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赵父在屋檐下等着儿子的归来,赵锋在顶替王言的轮值,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又不同于往常。 赵锋在李府中巡视了一圈,检查了各处的门户。隐蔽所在,皆安排了人手轮流值夜,把府中事务安排的紧密稳妥。再三确认后,正准备去小休片刻。 忽闻得一阵风声掠过,是熟悉的风声。府中护卫沈全,从那边的月洞门,飞奔过来,与赵锋耳语片刻。随即,两人同行,出了月洞门,往府中西侧门而去。“什么时候发现的?”赵锋看到眼前的场景,立即发问到。“兄弟们刚发现,就已经是这样了。”门口的护卫回复到。 只见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原先在西侧门值守的护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还活着。只是唉声连连,惨状不忍,俱是鼻青脸肿,腿脚俱损,但都是不伤及肺腑,不害人性命之伤,且手法精准,据在场的护卫说,来人出手仅一次,便击中要害,使人不得有余力。这倒是奇了,要是真为了那件身系性命一事前来,又怎会留有余地,这满府的人,可能都…… 赵锋想到此处,眉头紧锁,内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沿西侧门而去,正是府中一条小径,通往西侧花园,时有房屋数间,水泽花植,沿径铺设。 赵锋转过头来,仔细查看着目光所及之处。须臾,他抬起头来,目光在马缨花上停留。正是马缨花开放的时节,满树的如丝绒一般的粉红,隐在夜里,却又被灯火所映,已结了条形的荚果。数颗高大茂密的花树,这样静悄悄的,听得见有微风拂过叶脉。 “各处可有动静?”赵锋问道。 有护卫立即回道:“刚来人报,只崇光阁失了人手看护,不过,却没有人受伤,只是丢了衣服。”想了想,又补充到:“身上穿的衣服。” 赵锋:“那就是有人要混进府里了。”眸中锐利顿生。 一只青蛙,在水中铺就的踏石上跳跃。眼看连跳了三处,皆跳得不偏不倚,一旁的桔梗忍不住,要出手了。一朵犹带清香的马缨花,落到踏石上,正盖在成功跳跃的青蛙身上。青蛙一个激灵,忽地跳到水里,迅速躲到莲叶的阴影里,再看不见了。 此时,正是李府中人,发现西侧门护卫出事,大约半个时辰前。看见青蛙跳进水里,桔梗笑了,双眉轻动,有愉快的气息。 此处,正是赵锋目光停留的马缨花树上。桔梗左右环视,见一切如常,没有动静。遂放心的掏出一块点心,正是第四块七彩水晶盏,慢慢的,一点点,吃将起来。这是饿了一天,夜里又不得不爬树的结果。“不过,这树上倒是清香的很,多待一会,也是无妨。”桔梗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如是想道。 一盏茶的功夫后,郑飞落到花树上,穿着李府中护卫的衣服,与桔梗交换了一个眼神。郑飞将衣服换过,里面,仍是黑衣裹身,将蒙面围好。与桔梗做了一个手势,悄无声息的跃下树去。桔梗收拾好郑飞换下的衣服,略停了一刻,直到听见护卫们的呼喊声,打斗声,这才慢慢从树上滑下来。重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继续数青蛙去了。是以,此时的马缨花树上并无一人。 但赵锋的猜测是对的,马缨花树上的确有人停留过。只不过,时间前后罢了。赵锋在花树上查看了一会,又立在树上,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猛的从树上跃下来,直奔李盛明的主院而去。此时的王湛隐在假山石的后面,真相应该就在眼前,似乎马上就要揭开,又似乎停滞不前。 “哪里来的鸟,半夜还叫,真是好没规矩。”栖梧院内,有婢女在低声抱怨。整个院子安静的很,一如往常的深夜里,偶有这样的抱怨,也并不稀奇。“什么人?”院外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那是府中护卫的断喝。来人在黑暗中,逐渐露出真容,正是沈全,之前与赵锋报信的护卫。说起来,也是府中的小头目。 “是我。”沈全冷静的回应道。“赵爷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动静没有。” “什么都没有,除了半夜的鸟叫,一切正常。”护卫立即回答到。 “半夜的鸟叫?你们有去查看过吗?”沈全道。 “小的去看过,这鸟常见的很,大约是住的窝,被风吹歪了,弟兄们还特地,爬上去看了看,倒的确如此。” “小心些,准没错的。” “沈头放心,弟兄们都知道。” 结束了这样的对话,本该离开,继续巡查的沈全,却停下了脚步。只见他微动手腕,从袖中抽出寸长的匕首,有寒刃闪现。转身插入门边两个护卫的穴道,双手使力,轻点轻放。那先前抱怨的婢女,打了个呵欠,自去睡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崇光阁却是单独的院落,或者说东侧花园正是以它为中心围将起来的。此时,虽说是夜里,依然花木扶疏,影影绰绰,月在中天,有丝缕流云。因之前失了人手看护,如今已换了护卫。 崇光阁平时倒是没有人居住,李家人把它当作,休息读书的所在。书架上列如重累的册册典籍,均有专人看管整理。若此时,从阁楼上俯视,便可以看见满府护卫的紧急调动。一列三人,两列六人的,在黑夜里,在亮起的灯火里,训练有素的稳稳疾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桔梗在心中默默想道:“不清楚,为什么那么大阵仗?” 桔梗翻了个身,在崇光阁的檐顶上,继续躺好。“像这样总是在屋顶上躺着,也是无趣的很。”桔梗开始想念鸡蓉虾仁馄饨了,转念一想,刚才那只青蛙很是有趣,待会要不要再去看看呢?忽觉眼前一亮,下面灯火通明,满府中俱点亮了灯火。“哦,这是发现什么了吗?”桔梗终于高兴起来,要结束了吗? 下面的灯火通明,自然是李盛明下的命令。赵锋奔到李盛明所在之处,与之禀报了发生的事情。李盛明果断下令,燃起全府灯火,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当面一会吧。李盛明此时,立在正院当中,四周明亮如昼,照亮了他业已斑白的鬓角,虽人在壮年,却有着一幅历尽风霜的脸孔。 可是不料,来人并没有与之会面的打算。燃起的灯火,空空亮着,直到黎明来临。天边的启明星渐渐暗下去了,群鸟渐渐醒来,睡莲重新绽放,散发出悠悠的清香,青蛙在莲叶上停歇着,露水浸润了草尖。又是新的一天,这对于王湛来说,意味犹为明显。 赵锋是跟着王湛离开李府的,不是跟踪,而是自愿跟随,或者说是自愿交换了条件,选择了离开。为什么呢?对于这样本身忠诚、坚毅、万事不回转的人来说,倒的确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凡事,都有其两面性,忠诚、坚毅,恰说明了他的特点,为了忠诚、坚毅、不背叛,是可以选择离开的。如果,这样可以让李府一门保持安稳,赵锋是愿意拿性命来交换的。他会觉得只是区区一条性命而已,更何况,对方还安排好了他的去向,连老父一起,皆考虑在内,这就不得不成为他离开的必然了。 当赵锋在深夜,被人用剑尖指住要害,同时,上下左右,皆被困住。他想到的,也不过是如何报信,让大人小心。当他被人带至王湛面前,也是抱着拼死的打算,决不妥协。他隐隐感觉到,对方应该是要问李府秘密之类的问题。却不料,王湛的第一句话,便惊到了他。“赵大人,一向可好,当年孙家武馆,也是好大的家业啊!”王湛略有停顿,接着道:“李盛明大人应该也不知道吧,虽说军中查验,也颇为严格,但不料当年的无名小卒,并不无名。” 赵锋心中一片凉意,如秋风乍凉,吹开一湖的破碎。“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留下,二是离开。”“你不是自诩忠诚不二吗?当然,我并不怀疑你的忠心。”“但你的存在,已经成为一个隐患,犹为重要。”“不想带累李盛明大人及千金,你必须要离开。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这一句句,暗夜里的低语,一字字砸在赵锋的心上,令他心神俱震,不得不听从。 第十六章 万事可回转 然而,不得不听从,和内心真正决定离开,是两回事。当王湛说出,在城郊密林,偶尔救得的一个人,以及他拼死也要护住的另一人时,王湛是这样补充的:“你应该知道,你的好兄弟是去接一个人了,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他亲口说的。那么,你可知道,他是去接什么人了吗?当年灭门案的唯一目击者,你说这个人,他还认得你吗?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投军的吧?为了逃脱罪责。你本罪无可恕,念在你也曾浴血沙场,立下功劳,确有保国卫家之行为,且,” 王湛于此处停顿了,看了看赵锋的脸色,又继续说道:“你并不是主犯,又事后良心不安,这才在沙场上如此奋勇,将功折罪,当可网开一面。” 赵锋此时虽面容惨白,却也顾不得,王湛是如何知道这些尘封往事的了,听到此处,示意有话要说。为什么要示意呢?这是因为他现在不能发出声音,口已被封了。 王湛微微一笑:“是要问你的好兄弟生死吗?”赵锋重重点头。“不用担心,他已被救下,目前平安。”“不过,眼下,我们需要换个地方谈谈了,这里毕竟不是谈心的好地方,你也同意吗?”若是一个时辰前,问赵锋这样的问题,他应该会直接挥刀上去吧。可现在,时光流转,一个时辰而已,已改变了他的想法。 离开,有时候也是一种忠心的表现。他在心里模糊的想着,王湛最后说的这句话。 赵锋在十年前,还是一个少年,跟着山上的土匪讨生活。赵父其实只是原来家中的老仆,因家道中落,不得已上山当了土匪。那次的孙家武馆,便是跟着匪头犯下的案子。在当时也是大案一桩,官府查明后,那伙匪众,便四散流离,老窝已是被端了。 因案情格外重大,被逃脱的各色人等,皆被画影成相,通缉在案。此处,还有一个原因,那孙家武馆实在渊源深厚,曾投身在武馆门下的徒子徒孙也是众多。切记,这灭门的,只是孙家人,不是徒子徒孙们,也就是说,那五世同堂的孙家人,是这整户人家。这如何不让那些徒子徒孙们心中生恨,有那成了气候,另立门户的,便发了告示,即便官府抓不到,他们这一世都要追查到底。 这个告示一出,令多少匪类胆寒啊。赵锋也是因此改了名,换了姓,甚至改了户籍,在赵父的帮助下,投了军。不料,被当时的李盛明看中,收在身边。从此,便一路跟随。 这边,桔梗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鸡蓉虾仁馄饨,满意的放下碗,来不及收拾。就对一旁的郑飞说道:“说说嘛,到底是如何布的局啊,时间那么紧,也只来得及,把我自己的任务听清楚呢。” 郑飞看了看那只空碗,又看看桔梗,慢悠悠的道:“想知道啊,再盛碗馄饨来。”“好嘞!”桔梗转身便要去厨房,下一步,又停下来,可怜兮兮的回头道:“那个,点心可以吗?馄饨好像已经吃完了。”郑飞见状,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桔梗立刻欢喜的扑到桌前来,捧起点心盘子,直送到郑飞面前。于是,接下来,桔梗便听到了,整个局面的安排与取舍。 原来,郑飞是先从东侧门的围墙,进入到李府中的。在崇光阁,用巧力制住护卫,悄无声息的进入阁内,只为了查看李家族谱,上面列记的李元生辰及相关消息。抄录后,放回原处。再到桔梗所在的马樱花树上会合。 与西侧门的护卫交手,也是为了掩护王湛等人进入栖梧院。造成有人经西侧门进入,在人手最少的崇光阁,获取护卫衣服,混入李府的假象。西侧门出事,是算准了巡查的时间,这边出事,前后脚,巡查的人便经过了。那报信的沈全,是为了引开赵锋的视线,所安排的。当然,同时,也限定了他所在的地点与时间。 “他也是我们的人吗?”桔梗问道。“给赵锋报信的,自然不是。去栖梧院的,有姑姑,自然就是我们的人了。”郑飞这样回答道。“赵全是姑姑扮的啊,多久没有看到姑姑假扮人了,应该看一看的。”桔梗有些向往。接下来,郑飞又向桔梗叙述了,下面发生的事情。 假的沈全,即是叶如,以匕首制住两名护卫的穴道后。被王湛带来的人,立即接住,他们已换上了李府护卫的衣服。自然,这是刚从马樱花树上下来的桔梗送来的。他们接替了守门的职责。 当然,栖梧院不可能,只有两人守护。但高手过招,往往只需要一瞬间的缝隙。这个时间,正是西侧门出事,沈全赶去报信给赵锋的时间。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是最安全的时间点,王湛等人做过仔细计算。这归功于,桔梗卧在屋顶上的不动声色和忍饥挨饿。 要如何分辨风刮过来的方向,看一看树叶上的摇摆,听一听水滴落下来的声音。以及,观察一下,廊下挂着的风铃。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顺应而为,方为上策。借着一阵风过,听得一阵树叶、风铃、草木摇动的声响,有护卫警醒的探看究竟。不过,此时的王湛,并不在院中,而是在屋内。早在叶如假扮的沈全,亮出匕首,出手的同时。王湛已潜入李元的奶娘所在之厢房,奶娘近日告了假,回了老家。 这东厢房正是空着,并无一人。王湛环视了四周,屋子里面并没有点灯。月光明亮,透过门窗,隐隐约约瞧得见,摆设及器具。他略有些心酸,虽然屋内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好,皆是上乘用具。但,终究……这就是他一定要亲自来的原因,想要亲眼看看,是怎样的房间,如何的摆设,是否可以让他的外祖母一如往常的生活。 一如往常的生活?倒底已是不可能了。但他心中总保留一丝期待,在得知,李元那年迈的奶娘,有可能是失踪多年的外祖母时,心头的一股热血,几欲涌出。那是雍容良善的外祖母啊!如果是外祖母,那手帕上的蕙兰就有了出处。李元的生辰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再结合匾额上的字。王湛几乎可以确定,李盛明,这个曾在西部边疆固守国土的一品大将军,是他要感谢一生的人。 为此,他必须要清除掉一切可能的隐患,赵锋便首当其冲。本是无意得知的线索,却在此刻,在王湛心中无比清晰明亮起来。带走赵锋,保护李盛明一家,且不能显露身份,至少,在他回到王氏宗祠以前,这一切都必须不动声色。那致使王言受重伤的人,还未查明,犹如迷雾在四周隐隐约约,却有光线可以循此而去,只是需要时间。 王湛最后看了一眼,外祖母居住的屋子,目光缓缓扫过架上的香炉,浮现笑意,有一朵干花放在旁边,正是蕙兰无疑。在这样的情况下,王湛当然不会与李盛明碰面,空等到黎明,也好过彼此的秘密可能被发现。 悠悠几载,岁月变迁,不变的,唯有心中的热血常流。情感的坚定不移,忠诚与竭尽全力的保护,在曾经的黑暗里,照亮了前行的路。一如柳老、李盛明,以及多年前的那些人们,在世人不知道的时候,曾默默的用尽全力,在长久的光阴里,坚守了心中的信念。这也是王氏宗族世代相守的人生准则,虽历经艰辛,终能保得平安。携手同行的时候,总有人互相扶持。 那一日,桔梗在屋顶,看见下面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外院与内院皆在严查,所不同的是,内院的查看明显严于外院。本在屋内的数个老仆妇,忽然在院子里走动起来,但桔梗很快发现一丝不同之处,这数个老仆妇中,唯独少了李家小姐李元的奶娘。 明明栖梧院,每一处都检查过了,李元奶娘所住的厢房,却无人查看,看上去,只是无人过问。只是,如果仔细观察……桔梗终于察觉到,哪里有不同了。在东厢房的屋顶,屋门外台阶处,四面窗户缝隙,如果猜得不错,应是布下了机关暗器,且手法巧妙,而且这手法……如此熟悉。正是当初,王湛曾演示给她看过的一般,轻易不示于人前,乃是王家自保之用。 也就是说,这是受王家保护的人。一个县令府中的奶娘,何德何能,让业已退出朝堂多年,当年仅以自保的王家出此机关。很快,李元奶娘便被送出李府,以回老家为由。桔梗发出消息,王湛派人跟了一段。驾车之人尤为机警,幸亏派出的人是郑飞,也只敢远远跟随。若从走过的路来看,当真是转弯、直向、右拐、左行,再回转,继续右拐、直向……整个过程如演练阵法一般,当真是要喝彩的。 而之前的绣帕,查探发现,也是奶娘亲手所绣。那绣法,乃是当年,王湛娘亲与父亲缔结良缘时,外祖母疼惜女儿,教予的自创针法。因其中翻结时,有隐隐的“回”字回旋,意味万事可回转。因为感情要好的缘故,王湛娘亲将绣法教给了小姑子,便是当年的皇后娘娘,做为姑嫂之间的情谊,也仅仅教给了小姑子而已。 到此处,仿佛已经不需要再查下去了,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人涌泪于睫,心中发酸。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本以为需要默默追念的人,竟还活在世上,并以这样的事实,出现在王湛的面前。一如绣帕上的蕙兰,真实可见。 赵锋见到昏睡中的王言,确认他一切安好,虽受了重伤,但已被妥善医治。心中默默计较,如今也只有远离王言、远离李府众人,决不能带累了他们。若是当年的事被揭发出来,难免连累众人,何况还有李家小姐的事。 即使李大人一力保他,因了这件事,万一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查起别的事来,终归是不稳妥的,若是自己不身负这样的罪孽,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离开的,拼了这条命也要报李大人的知遇之恩啊。想到此处,曾浴血沙场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圈。 “看来赵锋对于奶娘的事,并不知情。”叶如默默在桌上以手写道。一旁的王湛看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在路上,我也曾试探于他。他着急的,也只是李盛明父女的安危。尤其是李元,一但提到,浑身紧绷,神态反应倒是符合他一惯的性情。生死关头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言及于此,王湛怔怔的看着叶如,眼神却是空空的,直到感觉有温暖在手上覆盖。 叶如安抚的笑着,眼睛里满是理解与心疼。她轻轻握住王湛的手,以目示意,告诉他:“无论万事如何回转,我总是在你的身边。”这是终身为誓的诺言,这一生都不会改变。 第十七章 岁华亦辗转 是不是繁花的开放带来了你的消息,又会是怎样的绿叶,荫满了中庭。燕子回转,又见一年春。梁下新巢,犹掩不住,曾经的双双呢喃。亭台水榭,荷叶深碧,恍然若梦。 当赵锋携老仆离去,当有缘人历经岁月磨砺,终聚首。五年的光阴,便没有白白流逝。有什么比得上,当岁月老去,你还依然在。当风华不在,你却依然如故。当是上天垂怜,缘结今生。 王湛一如往常,在清晨,起身习武。他心中尚有谜团未解,一套剑法练下来,便多了几分犹疑不定。 桔梗在厨下忙碌着,不过,只是在忙着计算,什么时候可以吃得到。今日做饭轮到的是郑飞,桔梗分外关注。原因也很简单,郑飞做其它的饭食倒也平平,只一样八宝糯米点心,分外香糯。明明是一样的材料,若是他做出来,总是比别人做的香糯软滑。 霜天接剑在手,自叶如身边越过,横向里,插入王湛练剑的空隙。原是叶如向侍从霜天,丢了一把剑。叶如看出王湛的心思,想要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霜天会意,使出对敌时,凌厉的剑式,招招逼人而来。 王湛回过神来,在被逼退三步后,反守为攻,长剑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时之间,只闻风声来往,但觉剑气森然,又见白光乍现,如浪潮扑面,似飞鹤临空。须臾,两人停手。 王湛一扫刚才犹疑之态,他并不是一个人,如今尚有前路要走,如何容得犹疑、徘徊种种不确定的情绪。当剑指要害,如何容得一瞬间的迷离。王湛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决心平静面对,不再犹疑不定。 这边,桔梗欢喜的奔过来:“公子、姑姑,可以用早饭啦!”其欢喜溢于言表。身后,跟着稳稳走来的郑飞,手中托盘里,林林总总,正有八宝糯米点心一味。 王湛便笑了:“开饭吧。”郑飞将托盘送入房间,便退到门外,继续在廊下抱刀而立。自有轮值的侍从先去用饭。 桔梗欢欢喜喜的打包着点心及其它食物,不留神,郑飞袖手立在窗外,说道:“一个点心而已,做什么这么高兴?”桔梗回头见是郑飞,道:“自然是高兴的,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做的有多好吃吗?哦,他们是不是用过饭啦,不然,你怎么清闲起来。有空跑来问我这些?” 郑飞翻身进来,倚在窗户上:“好吃又如何,不过是点心,愿意吃,多吃几块就是。” “也是,是要多吃几块的。不过,轮到你下厨的机会,又能有多少。我不过是逮到一回是一回罢了。”桔梗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伸手去够高处架子上放的食篮,郑飞见了,便要帮忙。 “身高腿长的人,果然是胳膊也长啊!”桔梗在一边感叹道。郑飞不以为意,伸手将食篮递过来。见桔梗收拾妥帖了,便将两个食篮拎在手里,一同往屋外去了。他们在这里已是多停留了两日,今日便要离开了。 “他们离开之后,你再也没有与他们见过面吗?”李盛明问到。赵锋摇头:“除了,偶尔会有消息传来,询问我的近况,以及……”“一年让我搬一次家。”“传消息,也是靠鸽子,并不定期。” 通过赵锋的叙述,李盛明等人,知道了当年大致的情况。 “只是,元儿的生辰,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又对此抱有什么目的呢?”是李盛明仍有疑虑的声音。 “他们绝没有恶意,且我与他们相处半日,已知其为人手段。虽不敢托大,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生辰一事,当初我也存有疑惑。在离开李府的路上,也曾问过。” “他们如何说?” “他们见我面上仍有离别之忧,曾给我看过一样东西。” “元儿的生辰八字?” 赵锋重重点头:“正是,说是从崇光阁内抄录得来,并提醒我,李府的守卫需改进之处。” “怪不得,你走后不久,托人送来一张防卫图,怕也是出自这些人之手了。”李盛明恍然大悟道。“当时,只觉其图精妙灵活,每日之守卫,竟都有变换,隐隐有阵法蕴含。也曾想过,它的出处,却不想是这般来历。” “当时,我看了,心中也是惊异。有这般防卫图在手,一般人,怎会轻易示人于前。越发确定,并无恶意,而是前来相帮之情了。”赵锋继续说道:“生辰一事,他们是这样说的。开始只是听闻清江县令治下严明,又听说原是镇守西部的大将军,便有了想要结识的念头,自然对大人有了一番了解。在这其中,无意发现大人的千金生辰极好,因对天命易经之说有所研读,便更有了一些兴趣。对于夜闯李府之事,表示歉意,下人顽劣,想要试试府中守卫。本想着登门拜访,如今一来,自然不好上门。特送上防卫图一张,以示歉意。”言毕。 “他们有没有说元儿生辰如何之好?”李盛明追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说,只说大人小心谨慎,洁身自好。自会逢凶化吉,万事顺意的。”赵锋回答道。 片刻的沉默后,李盛明郑重问道。“来此之前,我只当你有隐情,不愿在官府当差,又有老父,有所顾虑。却不想其中竟有如此曲折。这些年,你受苦了。如今,你可愿回来?” 第十八章 前情终释怀 “大人,为保安全,小的还是留在此处的好,免得带累了您。”赵锋心中酸涩,说出的话,却语气诚恳,眼神真挚。 “若你还担心当年的旧案,却是不必了。月前,朝中大赦天下,凡不涉及重罪,谋反之类。皆在大赦之内,你尚且不是主犯,当时只是跟随,这案子自然是销了的。”一旁的王言开口说道。 赵锋沉默着。“你可是担心,当年灭门案的唯一目击者?官府不追究,民间自有追究的人?”李盛明问道。赵锋虽仍沉默着,却点了点头。 “这个也不需担心,此事也已了结。”王言说道。“你当记得,当年大人派我前去接一个人,如今你也知晓,那个人就是当年灭门案的唯一目击者。大人为何会接触到此事,本也是旧人相托,将人接至清河住上几日,自有人来接走。不料,竟引来暗伏追杀。此人后来,并未按原定计划离开。而是当天,立即被带走。” 赵锋紧张的看着王言,眼神里透着担心以及各种复杂情绪。王言关切的看了看赵锋,接着说道:“他是被可靠的人带走的,当时,我身负有伤,被路人所救。那目击者自然也获救了。”“只是,那人离去后,便再无消息。上月,大人有客来访,提到此事。才知,那本立下誓言,广发告示,替孙家报仇的武馆众人,已是将此仇了结,并刚刚发下文书,在江湖上流传。上面列出当年涉及案子的人名及所犯罪行,当真是条条真切,并无虚言,且都是经官府查明定罪。” 赵锋听到此处,心未免悬了起来。王言紧跟着说道:“兄弟,但这其中并无你的名字。可见,你从此后更是无需担心了。” 赵锋初一听到并无自己的名字,当真松了一大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疑惑。“当年,我虽不是主犯,到底也算得从犯,不可能,没有我的名字啊。” 王言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么说来,可能是当年,让你离开的那些人,是他们帮了你的忙。”“所以,兄弟,还要不要回来呢?这下,应该无后顾之忧了吧?还有什么担心,都说出来。”当天,赵锋便收拾了行装,随李盛明大人离开了。 五年间的时光流逝,到底发生了什么,令如今天下大赦,灭门之案了结,令李盛明大人终得回当年的左右手,令一切归于正途。在此起彼伏的汹涌朝野中,何处是力量之所在,令其平静安稳,万民所向。 桔梗在车厢里,沉沉欲睡。因此次远途,王湛等人出发时,尚在黎明破晓,桔梗又是连夜打包行李,又是打点路上各色吃食,自然比旁人更忙碌些。 打包吃食是更重要一些的事,柳老府中的新鲜糕点,外加做好的各色肉食……凡是桔梗看得过眼的,统统带走。“江湖险恶啊!还是自家的东西放心些。”这是桔梗在打量厨房的时候,说的原话。郑飞在一旁,照例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将桔梗看上,要带走的东西,收在一处,等着打包。 生命总是珍贵的,而在桔梗看来,姑姑和公子的命总是更珍贵些。这源于,她从小受到的训练和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本能关乎血脉,也关乎人之初性本善。本能的觉得身边亲近的人,更难能可贵些。而对于郑飞,这个总是冷静站着,总是在桔梗身边的人来说,桔梗更像是他重生后的一切。是除了叶如以外,这个世上,最可亲近的人,统称为家人。 像此时,桔梗在沉沉欲睡,郑飞在马车外,骑马而行,沿途警戒,便是他们惯常出门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人明显更多了一些,这是因为王湛的缘故。 当他决定要前往王氏宗祠,与柳老告别时。柳老说了这样一段话:“孩子,不要怕。我深知你已长大成人,早已没有了孩童般的惧怕。但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惧怕。不管是为了何种原因,惧怕,那是真正要舍去的东西。当你真正敢于面对时,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所畏惧的。”带着这样一段话,王湛踏上了归途,归去了他早该前往的宿命之前源。 王湛一行,并没有快马加鞭的赶路,而是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柳老坚持要将蕊儿母女接到柳府,待王湛确定一切事务之后,再行安排。其实,这当中也是有缘故的。但无论是何种缘故,总归是好意使然。 当行到一处山林,天将暗黑,前方探路的侍从皓天,已在背风处升起火来,正在一棵垂枝茂盛的老树下,一侧是巨大的山石崖壁。“这倒是避风的好地方。”郑飞在心中暗想。众人下得马来,各自归整。桔梗却在马车内,并未出现。叶如早将周围看视一遍,方才在火堆旁坐将下来。已快到秋分时节,清晨日暮里,凉意已开始慢慢生成。芦苇也抽出穗来,在水边摇曳着。在夕阳西下的光影里,又染上淡淡的余晖,金色的晕边。一切都是宁静美好的。 “你要到哪里去?”桔梗不知何时从马车上下来,在霜天的背后出现。霜天头也未回,道:“值夜。”只见霜天略走几步,便上得树去,选了高处安顿下来。桔梗仰头看着,见霜天稳坐不动。便又向树上喊道:“霜天,你吃饭了吗?”没等霜天回答,一旁的皓天说道:“不用管他,他说先替我们守着,一会再吃。” “哦。”桔梗走到火堆旁,郑飞递给她,一块烤热的点心。桔梗便顺势坐下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须臾,听得风动林响。簌簌之声,越发大起来。渐渐听出人声,脚步声,踏碎枝叶的动静。高处的霜天身子不动,只伸手扔下树上的果子,正中桔梗的脚下。这提醒的动作,早在风动林响初发生之时。人声渐近,原是附近的猎户,结伴上山打猎而来,天晚正要归家,在山林中穿行。看见火光乍现,便上前来相询。 三个猎户,恰是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那年纪稍长,胡子略花白的猎户,个子颀长,身上背着沉甸甸的猎物。另一个略矮些,倒是身体壮实,面容粗犷。最后一个,个子不显,且有一副圆圆滚滚的身材。不说话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最是年轻。 三人的共同点,俱是或手提或肩扛着满满的猎物,收获颇丰的模样。有那年纪稍长者上前来,问道:“各位,可是途经此地,要在这里歇脚过夜啊?”那围在火堆旁的几人,在霜天示意后,已经立即将叶如与桔梗调换位置,护在中间。此时,只见皓天起身,行礼道:“正是,途经此地,见天色将晚,恐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那老者听了,便相劝道:“各位,不好在这里过夜的。山林露深更重,又是季节交替之时,昼夜暖凉不定,若是宿在山间,难免会有不适。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若身有不适,最是烦难了。” 众人听了,皆觉得这老者大约通些医理,且山野猎户,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不像是粗人了。细看其面容,竟有几分英武气概。皓天笑道:“多谢提醒,只是我们一行人,恰赶在此处,再没有什么更好的歇息之处了。” 王湛此时,却并不在这里。在离此处,数里之外的山间,王湛与另外两个侍从,在悄悄等待着。夕阳已完全消失了光影,空留了暮霭沉沉,天仍未全黑。王湛立在山间,身形挺拔。风拂起他的衣袂,虽已不是少年,却仍是英姿勃发。终于等到了。目力极好的侍从凝天,眼见远处出现两个黑点,沿山路曲折前行。 第十九章 前往宗祠路 当天空渐渐黑透,数颗星辰越发明亮起来,王湛终于接到了等待的人。正是王氏宗族派来接应之人。彼此见过礼,凝天,接过来人的行装,跟在后边。侍从松天在前方引路。四人一起,向叶如所在的歇息处行来。 这边,皓天还在应对猎户们的好意。“若是各位不嫌弃,老儿的家倒是可暂住一晚的。只是尚在山脚处,以我们的脚力,还要走上一个时辰。不知各位,可还愿意。”皓天闻言,面露笑意,正要开口婉拒。 有那面容粗犷的猎户,便开口道:“不用担心住不下,还有我们两家,也是随意住的。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况且,今日我们打了不少猎物,正是该多做善事,才对。” “对啊,正是该多做善事。虽说我们长年打猎为生,但也晓得,不可打那尚有幼崽的母鹿,小崽子更是要放过的道理。如今,有日子可过就好。”圆滚身材的猎户笑眯眯的说着。 皓天笑意更深,忙开口道:“各位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们尚在等待其它同伴,不好随意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勉强。要是改变主意,往那个方向走就是。”说着,那老者以手,指出一个方向。“山脚下,就是,我们三家都是挨在一起的。离村子尚有一段距离,到了,大声喊门就是,也不怕惊扰到了谁。” “就是,就是,到了,大声喊门,我们都在的。”那其余两个猎户也随应到。猎户们本还要留下两只猎物,皓天以所带干粮足够为由,再次谢绝了。 望着猎户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桔梗悄悄杵了杵火堆,随着树枝的触动,那火堆耀出瞬间的花火,又消失了。 这时,皓天开口道:“那老猎户身形矫健,比起另两个年轻些的,步伐更轻盈。应是学过武的。”霜天这时在树上插话道:“在树上看得更清楚些,那老猎户分明是放慢了脚步,不然,怕是那两人都跟不上啊。”说完,又往更远处,看了看,已是瞧不见猎户们的身影了。 “本来猎户有武艺在身,也不奇怪,大多会个一拳半脚的。又或是力气大,制得住野兽。”皓天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柴,又说道:“只是武艺特别出众的,毕竟是少数,倒也不常见。” 只有,郑飞默默摸着手里的刀,并不出声,直到叶如拍了拍他的肩,才抬头看过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叶如以唇语问道。 郑飞的眼睛略显得比往日暗沉,停了一刻,回答道:“倒没有想起什么,只不过这样的人物,似乎不应该在山野之中。观其言谈,举止之间,隐隐有将领风度,或许以前也当过什么官吧。”叶如忖其态度,知道郑飞是想到了自己的从前,未免心中黯然。便以目示意桔梗,设法改变一下气氛。 桔梗会意,立即宣布要说个笑话来听。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转向她,只听她这样说道:“先说一个啊,某人想向一个富翁借牛,于是派仆人给富翁送去一封借牛的信。富翁正陪着客人,怕客人知道自己不识字,便装模作样地看信。他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然后抬头对来人说:“知道了,过一会我自己去好了。”树上的霜天,听罢,笑哼了一声。 “还有一个,有一户人家宴请宾客,门口有侍者,口齿十分伶俐。第一位客人来了,他问:“先生怎么来的?”客人答道:“骑马来的。”侍者恭维道:“啊!威武得很!”第二位客人来了,说:“坐轿来的。”侍者一脸尊敬的模样:“啊!堂皇得很!”第三位客人来了,说:“乘船来的。”侍者立刻换了一副风雅的面孔:“啊!潇洒得很!”轮到一位听了三次精彩寒暄的客人,他想难一难侍者,大声说道:“我爬来的。”不料侍者不假思索地答道:“啊!稳当得很!”最后一个客人说:“我是滚来的。”侍者毫不犹豫:“啊!周到的很!”” 皓天扑哧笑了:“滚来的,真是太周到了。哈哈哈。”只郑飞,望着桔梗,再忍不住嘴角笑意。“那个爬来的,当真也是知趣,稳当。”繁茂的树枝间传来霜天忍笑的声音。忽然之间,气氛变得愉快起来。之前对猎户们的谈论,仿佛已经过去,不再留有痕迹。这样的气氛维持着,火堆旁是其乐融融的笑语。透过火光,照亮了郑飞的面容,让他内心的黯然略退了一席之地。 这世上总有人会体贴到你的心意,在不经意中,温暖到你。叶如察觉到郑飞的情绪,放下心来。月渐渐看得分明起来,越发柔和的散发光芒。林密深处,尚有荧火虫的点点光辉。当王湛等人回到这里,火光仍然明亮,霜天依然在高处值守,有食物的香气淡淡弥漫。见到来者,众人起身相迎。 王湛便与众人介绍:“两位皆为王氏宗族心腹之人,历代值守宗祠。为现任族长王简所派,便是来接我们回去的。”“这一位,叶风。”来人拱手行礼,只见其容长面孔,身体健硕,一望便知身怀武艺。“这一位,叶知。”却是白净面孔,细致眉眼,温文尔雅。叶知同样拱手行礼。众人皆还了礼。王湛又一一细数了众人的身份。 到叶如时,叶风与叶知齐齐行礼,同声道:“师姐。”原来,当年叶如也曾同门学艺,互为相识。只是年纪上,叶如大过他们几岁。叫一声师姐,也是应当。叶如缓缓笑了,点了点头。当下,众人齐聚,便商量起下一步的路线来。商议既定,众人准备各自休息。 皓天便提起之前遇到的猎户,王湛听罢,也觉得在山野之中,有这样的猎户也是少见。不过,山外自有高人,有什么缘故也是自然。叶如与桔梗被安排睡在马车上,其余人等,霜天值守上半夜,皓天值守下半夜。于是,当夜渐渐深了,众人各自找了地方安置。 王湛在擦着自己的长剑,背倚山石,脑中盘旋着,明日前行的路线。皓天在火堆旁铺了毯子,已是睡下了。新来的叶风与叶知,也在火堆旁铺了毯子,只是尚未入眠,坐在那里,对路线图再次确认。郑飞守在马车旁,另生了一堆火,靠在那里,闭着眼,也不知入睡了没有。 夜更深了,果然如老猎户说的一般,正是季节交替之时,昼夜暖凉不定。白日尚且嫌热,到了晚上,当是夜凉如水。幸好,众人皆是习武出身,露天夜宿,尚且抵得过。露水渐渐生成,草叶重了起来,越发向地面垂去。依然是月明星稀,山林里蒙上一层薄辉。 第二日,众人行走在山路上,眼看下得山来。按路线来看,需要穿州越府,数量达到六个。若一味从城镇穿行,时日上所需便多。更兼此行,自然不欲被人察觉。因此,路线上,选定了人烟较少的山林、水泽之路。只在需要补及所需时,穿行城镇。且分了两路前行,一路王湛等人在明,另一路凝天、松天在暗。以备后手。 山林中松鼠跳跃,枝叶上露水滴落,已开始有黄叶飘落,阳光透过林间缝隙,照亮了叶与叶之间的脉络。 这样经过了四个州府,到第五个时,众人来到城中补及所需。这一路上行来,越发看出王家人行事之稳妥及细致安排。每到一州府,皆报信平安。每到补及物品之时,皆有王氏家族门下之人经营店铺。到了此时,已过去半月有余。风餐露宿之外,也曾高床软枕,沐雨栉风之时,也曾艳阳高照。一路马不停蹄,疾驰而行。行程已过大半,王湛等人欲在此地休整一天,明日再行。 “你真打算在房中睡一天,哪里都不去了?”郑飞在隔间门口,闲闲立着。房内传来桔梗闷闷的声音:“哪里都不想去,已经两天没睡好觉了。” 第二十章 且忆少年歌 “哦,那城中有迎秋节,听说热闹的很,晚上,还会有摸秋啊、彩灯啊、各种小物件啊……”话未说完,桔梗砰的一声,把门打开:“在哪里,快带我去。” 郑飞嘴角微带笑意:“不急,总得到晚上。公子说了,白日里,还是不要出去了。晚上,还是可以去逛逛的。” “啊。”桔梗叹了口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若现在起来,整理梳妆,再吃点东西,也好出门了。” “啊,这么晚了。我这是睡了一天了吗?” 叶知随众人一同上街去了,留下叶风。叶如不想出门,自然也留下了。师姐弟经年不见,正好叙一叙旧,也是常理。只是王湛看上去,过于沉静了些。虽说他往日里,也总是沉稳的很。但,现在总归有些不一样。这沉静越发明显起来,直到,在热闹的大街上,郑飞给桔梗拿了一串各色瓜果形状的彩灯。那彩灯分外童趣,南瓜上还趴着一只蝈蝈,翠绿可爱。 王湛忽然觉得一阵刺心,转过脸去,不再看了。“云容。”王湛的心里,浮现了一个名字。桔梗的笑意连连,仿佛与一个人的面容重合了。是谁也曾这样对他笑着,在璀璨的灯光下。加上小小的孩童,也曾拉着他的衣袖,软软的喊着:“爹爹。” 思念如云般柔软,此刻,笼住了王湛的心。他的妻子与孩子,远在柳府,如今不在身边。纵是有满腔的思念,也说不得,道不明。热闹的人群里,也总是没有他的妻子与孩子。王湛也想要送一串彩灯或是别的什么新鲜好玩的物件,只是此刻无人笑脸相迎。待要买下,留待以后相送,却又不知前路如何。 正在踌躇之时,只见桔梗拿了那串南瓜翠蝈蝈的彩灯,挤到面前来。因人太多的缘故,郑飞还在一旁护着她,不要被人碰到。 “公子,这是给蕊小姐的,她最喜欢这样的翠蝈蝈了。我会好好收着的。”桔梗额上略有薄汗,笑眯眯的说着。“给少夫人的,是这个。” 桔梗摊开手心,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彩锦织就,停歇在莲花上。这是一枚发簪,通体织锦,颜色搭配妥贴,颇为雅致。 郑飞在后面跟随着,听到桔梗的话,随即笑道:“可要好好收着,若是不见了,哭也是没有用的。可不要像上次,不见了东西,哭个没完。最后,还要劳累姑姑,又新做了一个荷包。” 桔梗不理他,只笑眯眯的望着王湛,等着他的点头认可。王湛见此,只好开口说道:“的确是蕊儿喜欢的,这蜻蜓也好,云容若是戴上,一定合适。” 桔梗闻听此言,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立即将两样东西小心包好,塞到郑飞手里,扬眉道:“你不是说我收不好东西吗?那就你收着,哼!”说罢,又从人群中挤出去了。“唉。”郑飞看看手里的东西,叹口气,也跟着一起挤出去了。 总是少年歌时,意气飞扬。细数流年,嫣红柳绿,明月当空,也只是忆住昔。 这一段姻缘,历历不觉,感情深厚,非是一般人家可比拟的。王湛当初托身赵家,朝中兵部侍郎赵士贤之幼子。也曾远赴他乡,长到十岁方才随赵士贤入京。皆因赵士贤剿匪有功,政绩斐然,方才升任了兵部侍郎之职。入京后与翰林院士沈延之做了邻居,同在朝为官,同进同出。时日久了,渐渐成为通家之好。 沈家有女,沈云容,年九岁。与王湛年纪相当,日渐相熟。又因同拜了老师,每日在一处读书,两人越发年少无猜,无所不谈起来。沈延之也是有名的大儒之列,肯让自家女儿另外拜师,也是心胸宽广之人。“多见识见识,总是有用的,需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这是沈延之曾对女儿说过的话。 所拜之师,自然也是有名望之人。姚允道,少年成名,以学识广博著称,且为人虚怀若谷,授课风趣幽默。常令人在园中设宴,用以谈古论今,雅联诗文。说起来,也是个不在朝为官的文人与墨客。王湛与沈云容既年少相当,自然可谈之事颇多。又往往思路一致,每每想到一处,这令两人越发要好起来。 一日,冬雪交织,这两人又往姚允道处而来。一到方知,姚允道忽然兴致大发,前往城外踏雪赏梅去了。留下话来,今日休课,都去赏梅吧,难得如此好雪。听完侍从一字一句的复述,王湛与沈云容会心一笑。 出得门来,王湛便与沈云容商量,要不要也真的同去赏梅。沈云容只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因城外委实远了些,若是追随老师脚步而去,回来时便有不便。两人便商议往城中的玄虚观赏梅,那里素来也是赏梅的佳处。却因少有人知,地处略偏,每年梅花开时,也只有几户常年供奉香火的人家,往来罢了。沈府与赵府便是在这里常年供奉香火的人家。因此,知道这里乃是赏梅佳处。 两人一路冒雪而来,到了玄虚观门前。沈云容下得马车,王湛便从马上跳将下来。自有下人去敲响了观门,道明了来意。观中人见是供奉香火的熟客,见了礼,道一声:“香客自便。”也就退下了。 两人漫步而行,雪越发大了些,更引来飞絮飘花,风吹玲珑,越衬得亭台水榭,精美华贵。皑皑白雪,覆瓦盖顶,九曲桥上,也是栏杆遍布,皆以雪覆之了。此情此景,当是人生之乐事也。加之隐隐梅花暗香,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快步转过九曲桥尾。大片梅花开处,便呈现在眼前。因连年修枝剪叶的缘故,这里的梅花格外鲜妍芬芳,特别在冬雪覆盖之时,找寻红梅,更成了有趣雅致的事儿。 此时的沈云容便指着一处红梅,说道:“看,今天可是我先发现的,这第一枝。”说罢,便要斜身进到梅林中,试折下来。王湛忙拦下她,自己钻进梅林,伸手折将下来。又返回来,递到沈云容手里。“不如,多折几枝,回去插瓶,府里的人都喜爱呢。等下,和观主打个招呼就是。”沈云容道。“行,那就多折几枝,我们两府每年都捐不少香火钱呢。也够再买上一片梅树的了。”听闻王湛此言,沈云容抿嘴笑了。 两人便在梅林中漫步,指点各色新开的梅花,这一枝旁逸斜出,那一棵遒劲曲折,又有繁花点点,初绽蓓蕾的……边走边停,一派天真烂漫的好时光。下人远远跟着,并不上前随侍。待折够了梅花,沈云容取出帕子,以水浸湿了,包在梅花折枝处,方唤来婢女,将折下的梅花尽数交由婢女拿着。 两人继续在梅林里逛了一会,待身上皆染上了疏梅淡香,这才往梅林外行去。在观中廊下,两人抖尽了身上浮雪,又在客房中用了些热茶、素点。方准备回家去了。 日子如此日复一日的过去了,隔年,赵、沈两家便已相识两年有余了。两家大人,日渐亲厚。又见王湛与沈云容感情要好,虽是年少无猜,不作他想。但也实在算得上是一门好姻缘,门当户对,年纪相当,容貌匹配,更兼两人思路一致,每每不谋而合,实属难得。于是,两家便订了亲,只待两人再大些,便正式嫁娶起来。 那日,选了良辰吉日,赵家请了当时的太师柳清源向沈家提亲,从此订下了这桩姻缘。王湛与沈云容就此成了未婚夫妻。王湛此时,尚托以赵诚永之名。此后,两家和睦的日子继续着。直到三年后,沈延之卷入一桩河流决堤案。 第二十一章 单人赴刑场 当时,万民流离失所,沈延之上表要求严查幕后始作甬者,并明列出桩桩证据。圣上派人逐一查证,皆为实情。一怒之下,按律严惩,还了案件的真相。按理,应是皆大欢喜之事,但世上小人总是存在的。因了这桩案件,刑部尚书魏如峰记下了沈延之的仇怨,为的是,此次斩首示众的乃是他的私生子。 那魏如峰年届五十,这个私生子乃是江南歌伎所生。多年前,他本欲将歌伎迎进府中,无奈夫人不允,以刀相逼。且夫人出身高贵,为自身官位着想,尚容不得他行休妻纳妾之事。两相权衡,魏如峰只好瞒着夫人,将那歌伎养在江南,只每年去看望两次。不养在近处,也是怕夫人发觉了,闹出人命来。是以,他对这个私生子份外疼爱,不仅安排了身份,还安排进了官场,任了官职。只是那私生子委实不争气,别的才干倒也平常,只在贪污受贿上,特别出众。由此,便引发了令万民流离失所的惨案。周庆云,正是这个私生子的名字。 未及半月,魏如峰便联络朝中官员,暗中授意,在圣上面前诬其罪责,上告沈延之纵子行凶。沈延之当庭对质,竟条条抽丝剥茧,令诬告一方无从辩驳。诬告者反受了责罚。魏如峰因此越发恼怒,失子之痛,令他理智不清,只一心要了结此事。 一月后,圣上出巡。随行官员中便有沈延之,魏如峰,柳清源若干人等。不料,途中有人欲行谋逆之事,刀尖直指当今圣上,却终行刺未遂。在这场行刺中,魏如峰因保护得力,立了大功。反诬沈延之与刺杀之人有关,是谓谋反。沈府一家因此下了牢狱。虽有老臣奏请喊冤,明列证据,沈延之无谋反之心,更无谋反事实。 无奈,圣上大怒,一律不听不问,只因沾了谋反二字。接连上疏的臣子皆被训斥,其中,更有令其闭门思过的。眼看圣上杀意已起,再无挽回的局面。有言臣便欲死谏于大殿之上,但当今圣上只轻飘飘的看了一眼,令左右侍卫将其拉下,着太医院诊治,也就罢了。 沈延之一家皆定了斩首之罪,不出三日,便要当众处斩。因群情汹涌,多为沈延之鸣不平者。立即处斩的诏令,也是魏如峰一力争取的。为的就是担心生变,甚至连行刑日期也秘密提前了一天,可见其心思。 到了行刑当日,天有阴云。沈延之一家被押赴刑场,只待行刑一刻。沈家不愧为书香世家,历代文人之典范。到了此刻,沈家人脸上虽有悲愤,却无颓丧之意。虽身披锁链,却仍腰身挺直。虽面容憔悴,却仍风度依旧。沈延之默默无语,有落叶飘落,洒在身上,更添凄楚。魏如峰并未做此次的监斩官,他站在附近的二层楼上,凭栏望去,一切但收眼底。 柳清源面见太后,陈情此案。太后心知沈延之无罪,但碍于心结,圣上无论如何,也是听不得谋反二字。沈延之乃一代大儒,怎能随意斩杀,实难服众。况门下弟子众多,此举是要凉了天下文人的心啊。太后便与柳清源商量出了一个法子。 快到行刑时刻,魏如峰抬头望了望天,正是阴云翻滚,秋风猎猎。“儿啊,为父这是替你报仇了,你放心吧。”他在心里默默念着。继而,喃喃出声,心情激动。 未料,不出一刻钟。只见一青衣少年骑马而来,速度惊人。到达刑场,立即翻身下马,干脆利落。拨开人群,声音浑厚有力,气势惊人,向监斩官发问到:“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斩杀赵家少夫人。”监斩官顿时有些懵了,下意识回应道:“这可是奉了圣上旨意,监斩沈延之一家,哪里有什么赵家少夫人,你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吧。来人啊,赶出去。” 那少年正是赵诚永,当年的王湛。只见少年不慌不忙,挡开官差的大力推搡。接着说道:“沈延之的女儿沈云容,早已许配兵部侍郎赵士贤的幼子为妻。可不就是赵家少夫人。你既监斩的是沈延之一家,何曾与赵家有什么关联。赵家少夫人,便是我的妻子,我今日是一定要带走的。” 那监斩官这才回想起来,仿佛的确是有这么一桩婚事。再看看台下的少年,意气风发,俊朗不凡,倒真是一桩良配。这已许配人家的姑娘,按理还真不是沈家人,而是赵家妇了。况且听闻兵部侍郎赵士贤即将升任兵部尚书,得罪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便拱手说道:“原来是赵公子,在下刚才倒是没有认出来。按理确如公子所言,只是在下还需向上禀告,请赵公子稍安勿躁。”“来人啊,给赵公子搬把椅子来。”王湛冷哼道:“赵家少夫人还未松绑呢!” “这……”监斩官只犹豫了一瞬,便下令给沈云容松绑。沈云容在认出王湛的时候,便已有泪凝结,待听到他今日一定要带走自己,内心更是震动。沈家逢此大难,可想的法子,都已用过。更兼时间紧急,匆匆定罪,容不得有更多相救的可能。王湛此举,怕也是刚刚得知消息,急忙赶来。未提救沈家,只说救沈云容,这也意味着,只能救得沈云容一人了。 见有人给沈云容松了绑,沈延之内心松了一口气。如今还有女儿可以生还,这也是好事一桩啊。这边,王湛便要将沈云容扶起,沈云容只是拿一双泪眼看着他,却并不起身。沈延之见状,便唤女儿到身旁。 “云容,如今爹爹什么都不能给你了。”沈延之慢慢说道,又见女儿鬓发散乱,有心替女儿抿一抿发,却因身上捆绑,动不得手。“便配一个夫婿给你,你可满意?”沈云容一听此言,再忍不住泪意。一声“爹爹。”令人肝肠寸断。“好孩子,你自去吧。以后爹爹不能陪你了。”这句话一出,引得沈云容的泪更多更急,只哽咽在那里,说不得话了。 沈延之说话间,又转向一旁扶着沈云容的王湛,“我如今将云容托付给你,你可能照顾她一生?”语气轻而郑重。王湛将沈云容扶在一旁,当即跪下,给沈延之磕了头,说道:“小婿定不负岳父所托,当竭尽此生照顾云容。请岳父放心。”掷地有声,令闻者安心。 “如此甚好。”沈延之点头道,眼中也隐约有泪。“你是沈家的女儿,该如何做,你当知晓。沈家的风骨,也还有你在。”沈延之对女儿说罢,以殷切的目光望着王湛:“你带她走吧,从此后,她便是赵家人。不要让她难过。”一把老泪已是纵横难忍。 王湛便扶起沈云容,只见沈云容悲痛莫名,伸手欲拉住沈延之,只是摇头,不肯离去,口中喊道:“爹爹,不,女儿岂能独活,岂能独活。”声声撕裂,血泪俱下。在场众人,闻者无不伤心。 这边,太后召见儿子。一切准备妥当,待皇上坐定,太后命人端上点心、茶水。暖风拂面般的笑着,开口道:“近日新做了点心,倒是想起当初的口味了。皇上也尝尝。” 皇上笑着应承了,待看那点心,正是一味桂花糕。便拈起一块,细尝起来。“可吃出里面有什么馅?”太后问道。 “仿佛是栗子。”皇上回道。“正是栗子不错。”太后笑容慈祥。 “当年母后最是爱吃栗子,连做桂花糕时,也要以栗蓉为馅,儿臣仍然记得。只是多年来,母后已很少吃栗子了。” “嗯,皇上还记得。那皇上可知,我为何不再吃栗子了呢?” “母后也曾提过,说是不喜栗子的口味,改换别的了。” “多年的口味如何改得,那不过是我说给人听的理由罢了。” 皇上略有诧异:“难道母后,还有什么不愿与人提及的原因吗?” 第二十二章 栗糕可救人 太后看了皇上一眼,轻轻说道:“自然是有的。”“儿啊,当年你父亲最是爱吃栗子,只是宫里头,你皇奶奶管得严。爱吃的东西不能轻易示于人前。从小养成的习惯,我与你父亲自小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不过了。”太后的语气里带了一些回味的思绪。“等后来,成了亲,他便总到我这里来,吃栗子。对外面,自然不能明言,就以我的名义,做各种栗子有关的食物。桂花栗子糕,正是你父亲最爱的。每年,我总是要亲手做上许多。直到,他去世。”说到此处,太后的声音哽咽了。 皇上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不由得心中一阵揪心,后悔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惹太后伤心。正待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却听太后又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便吃不得栗子了,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可吃的。” 这时,皇上伸出手来,握住了太后的手,安慰道:“母亲,您还有儿子在,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儿子就是。”神情真挚。 太后见皇上动了真情,反握住皇上的手,说道:“儿啊,如今,也只有你还记挂着我了。”母子二人相望凝噎。 宫中侍从却在此时来报,原来那监斩官有意放了沈云容,但此案为皇上亲批。到底还需上报,以示君恩。报到御前, 太后在一旁听到了。忙拭泪说道:“这是哪家的好儿郎,竟这般重情重义,生死不弃。” 皇上见此事可转移太后注意,忙命人详细道来。待听闻这两人乃是年少无猜,情投意合之时,太后掩面叹息,直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皇上情知此意,便下令放了沈云容,归去赵家。然而太后又说道:“儿啊,今日不该提起往事,徒惹我们母子伤心了。只是今年桂花开的格外好,便想起了你父亲。”一面又去拭泪。 皇上当年与太后感情深厚,互为倚靠。如今见太后拭泪不止,心中当是焦急。“母后,一切有儿子在,往后莫要悲伤了,身子要紧。儿子还想母亲长命百岁呢。” “好孩子,只是母亲已经老了,见不得打打杀杀,总是心有余悸。夜里……”太后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皇上却立即追问道:“可是夜里睡得不安稳,母亲还有什么不能对儿子说的吗?” 太后雍容的笑了笑:“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怕你担心的缘故。年纪大了,夜里容易醒,也没有什么。”皇上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太后隐隐青黑的眼圈,终于下了决定。改判沈延之一家流放之刑,免于死罪。 “就当是给太后积福积寿了。”皇上在心中这样想到。 那魏如峰见王湛,闯刑场,欲带走沈云容。初初听到,也未放在心上,毕竟,以后,还要与赵士贤在朝堂相见。一个女儿罢了,就给赵家就是。沈延之的儿子可还在刑场之上呢,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快意。 这边刑场之上,沈云容哭得令人肝肠寸断,正不愿离去。王湛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沈家无事,太后可保。”沈云容用一双哭肿的丹凤眼看着王湛,后者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王湛趁机扶起沈云容,并再次耳语道:“装晕即可。”于是,痛彻心扉的沈云容终于晕了过去,被王湛当场带走了。 监斩官见人晕了过去,赵家公子看他的眼神也是不善,终究也是怕担责。虽上报御前的批复,还未接到,估计这人也是要放的。不如做个人情,让赵家公子带走,也就罢了。沈云容被带走后,御前批复便到了。果然上令放了沈云容,归去赵家。 监斩官领了旨意,心中不胜庆幸。谁料这监斩官,尚未庆幸完,便又接到第二道旨意。改判沈延之一家流放之刑,免于死罪。监斩官倒还没什么,那边凭栏而望的魏如峰,可是失望到了顶点。一腔的愤恨之情,无处发泄。咬牙切齿之余,拍裂了两根横栏。可怜,可叹这两根横栏,真真是无妄之灾啊。 且说那沈云容,被王湛接至赵府。赵府上下无不怜惜,好好的名门闺秀,如何受的了牢狱之灾。遂一心一意,照顾起未来少夫人来。那日沈云容虽是装晕,身体也确是支撑不住了,更兼伤心过度,一时之间,只得卧床静养。 将养几日后,沈延之一家改判流放,便要上路了。沈云容挣扎着要前去送行,王湛心知拦不住。但又担心,此去送行,沈云容怕是受不得离别之痛,回来又要卧床不起。正在犯难之时,沈延之却有消息传出。 一枚随身携带的玉佩,镌刻着浮云祥鹤,有小小的卍字纹样。外加一段话:“吾儿珍重,不需送别,徒惹伤悲,浮云不在,祥鹤可伴,终将团圆。”沈云容见此,方不提送别之事。只每日将玉佩带在身上,走动皆不离身。沈云容的哥哥,沈云鹤。浮云祥鹤,意指兄妹二人。 如此,过了数月,沈云容恢复如常。有时,也会与王湛,对联望月,倚窗听雨。沈延之一家受人暗中照顾,虽在流放中,到底日子也不算难过了。另外,有仰慕其大儒之名的,各色人等,明里暗里都加以援手。让还想近一步加害沈家的魏如峰,不得不暂时收手,以观后情。 这样深厚的感情,让王湛此时,面对彩灯,发簪,满街热闹的人群,情何以堪。想念如影随行,附之于心,深刻明晰。仿佛只需要一个转身,便控制不住自己,要向心中思念之人奔去。可是,此刻街上人如此多,霜天,皓天又紧随左右。叶风在前面,正等他过去,向他介绍当地的特色。 王湛这才瞬间醒过神来,没有做出当街狂奔的行为。像他十六岁那年,骑马狂奔在大街上,向沈云容奔去一般。“赵家少夫人,便是我的妻子,我今日是一定要带走的。”言犹在耳,此时,唯有风带走了一切的思念。 “我的妻子,沈云容。”这是值得思念的名字。王湛在嘴角露出笑意,一如当年,在梅花树下,他递给云容的那一枝红梅,依然盛开在白雪皑皑的那个冬天。 沈云容掠起衣裙,自九曲桥边走过。春水涨的厉害,眼看池塘中的水,一日高过一日,却始终没有漫出来。这里的水,原是与外间相通。据玄虚观中人说,这里与山间的暗泉相连。每年春天,山泉若是涨了,这里池塘的水也是要涨的。沈云容是来这里还愿的,听闻,在一众人的努力之下,沈延之就要回来了。这让她喜不自胜。未及半年,沈延之一家就获了自由,这与太后暗中相助脱不了干系。 只是还未官复原职,太后的意思是,先在家休养些日子。流放之地艰辛,虽有人照顾,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的生活。先调养身体,调养好了,自然该有的位置都会有的。 王湛在殿外等着,看着沈云容虔诚的背影,体会到苦尽甘来的滋味。在烟雾缭绕中,沈云容起身,向殿外走来。二人相伴,在观中漫步。 “我日夜期盼,会有这么一天,如今当真实现了。”沈云容轻言道。 “自然是要实现的,不然,日夜愁苦,可不是老了十岁有余。”王湛打趣道。 沈云容抚了抚脸颊,说道:“就是老了十岁,也是无妨。倘若当真实现的话。”言语中颇含轻松之意。梅林中,如今且发新芽,新鲜嫩绿中微带了些黄,一点点,在枝头,梢尾。尚是叶芽,并未长大。在遒劲曲折的梅树上,星星点缀。 第二十三章 梅林定初情 “常人都道是赏梅花,孰不知,这新发的梅叶,也是赏得的。梅树之遒劲暗黑,恰对梅叶之新绿有致。更皆梅树成林,新叶初发,谓为可观。”沈云容心中轻松,便有了兴致,赏起梅叶来。“更皆梅树成林,新叶初发,谓为可观。不待冬雪,只看春潮。”王湛接着道。此时,沈云容一双丹凤秀目,长眉在鬓,面颊生晕,婉约处,眼波流转,清如水,但见慧心。 二人并肩走在梅林深处,有清风悠悠,时时鸟鸣。“以前,我对喜鹊总是无感。如今看来,倒真是吉祥的预兆。”沈云容一面说着,一面看向林中。 只见,五、六只喜鹊,在梅林中盘旋、停歇。阳光照在它们纷繁的羽毛上,有彩色的光泽,随着它们的动作,于瞬间呈现,又于瞬间消失。 “心随境转,说的就是这种吧。”王湛说道,语气温和。抬一抬眉,望见飞雁,晴空少云,两人皆不言语,只在一棵梅树下,默默立着。一时之间,便如流光如梭,人渐不觉。 过了许久,沈云容在一片静谧中,才慢慢说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带着一个香囊。气味很是清新,让人仿佛身在莲池边。我便诧异,哪里来的男孩子,竟带着这样的香气。” “时日久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叶姑姑调的香罢了。没有什么稀奇。”王湛笑语道。 “即使是调的香,那气味,也着实少见。叶姑姑也不是一般人啊。”沈云容叹道。 王湛但笑不语。 沈云容又轻笑着道:“你好像最近,总是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啊。” “自然离开过的,不过那时,大约你都睡着了。不知道罢了。”沈云容接着道:“是吗?是我不知道的缘故吗?” “自然是的。”王湛回答道。“赵府的小儿子,一没官职,二没公事。万事无烦恼,只除了一个天天迷糊的小妻子,需要守着以外。” “天天迷糊的小妻子?” “正是。” 这边沈云容便摇头笑起来,移步往前走去。头上的花钿流苏,在春日暖阳里,跟着晃动起来,灼灼其华,宜其室家。 王湛拉住沈云容的衣袖,说道:“小心些,路边尚有青苔。” “我若是走了,你又当如何呢?”是打趣的语气。 “这个,那我也只好扶着罢了。”沈云容终忍不住笑了出来,随之慢下了脚步。 “那日大雪,先生又溜出去赏梅,倒是便宜了我们,顶着上课的名义,也赏了一回红梅。”沈云容回忆道。“那日的红梅,的确开的好,虽则说,也有大雪的功劳在。梅雪相映,互为风景。” 王湛接着道。“虽此后又看了三年梅花,却是比不得当日的心境了。” 一瞬之后,沈云容轻轻说道:“是比不得了,万事随心转。” 说到这里,王湛拢了拢衣袖,握住了沈云容的手。瞬间,温暖袭来。 “花间人独立,双影踏雪归。也曾折梅枝,山泉亦煮茶。”二人一边联句,一边继续漫步。你说一句,我便也联一句。又该到沈云容时,她拂了拂衣袂,说道:“听琴卧竹林,不拭凡间尘。”王湛笑道:“你这是把我该联的这一句,也一并联了?”沈云容但笑不语。“意属青云上,岂如昨日风。”“你何曾不是多联了一句?”这次换了王湛笑而不语。 “这时节,春茶也要采摘了。”望着梅林旁栽种的茶树,沈容云说道。此时,一垄垄的茶树上,也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叶芽。“是啊,问过观中的师傅,说是过几日,就要采摘了。”王湛立在沈云容身后,说道。“今年的新茶,父亲是赶得上了。”沈云容带着欣喜。“自然赶得上。”王湛也语带喜悦。“府里的海棠也该开了。”沈云容喃喃道。“府里的海棠已经开了,你没有注意到罢了。”王湛替沈云容理了理披风。“已经开了吗?如此,也该备上茶点,赏一赏海棠了。”“正是,等回去。就备上茶点,与你一同赏海棠花。”王湛一应允诺道。 “我是不是有些拖累你了?”沈云容忽然说道。“哪里来的傻话。你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王湛握了握沈云容的手。“若是没有我……”沈云容低语道。“若是没有你。”王湛笑了笑,接着道:“倒的确是好事一桩。”沈云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本不是那伤春悲秋多感之人,又何必说这些,徒惹自己笑一场罢了。”王湛语带怜惜,转过沈云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双目相视。 “若以后,你再这样说,我也只好把心刨出来,放到凉水里罢了。”见沈云容有一丝不解,王湛又说道:“心都凉了。”沈云容这一次,却没有笑。“若你的心凉了,我的心给你就是,它永远都是热的。”王湛没料到沈云容会这般说,呆立了一瞬,便将沈云容轻拥在怀里。“两颗心都是热的。”沈云容听见王湛这样说道。“永远都是。”轻拥之后,王湛松开沈云容。轻轻说道:“我们回家吧。”沈云容点点头。在梅林初发新芽的时节,有这样一双人,曾漫步在林中,背影相携,步步同心。 “婚事一说,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在你之后,无人可以代替。”王湛握紧了手,和沈云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风拂过他们的衣襟,有暗香流转。此去经年,唯真心可感。 “如今玉兰也开了一段时日了,尚有可赏之花。在清虚殿前,便有数棵。此时,应是已见落花。”是王湛清朗的声音。两人便往清虚殿前而行。 待到得殿前,果然见,落花点点,有两棵早开的玉兰,已是吐露了芬芳,半是凋零了。然还有数棵含苞待放,并有一棵绽放盛极,璀灿如雪般莹白的玉兰,当庭而立。 “今日碧空万里,衬得这花越发挺拔,确实值得一观。”沈云容点头道。“玉兰初绽,蔚蓝于空。”王湛如是笑语道。“花立微风,遥听鸟鸣。”沈云容立即接道。有玉兰清雅的香气,淡淡笼着,二人围着花树,略转了一周。立在阶下,遥遥看了一会。 “远观与近赏,也是不同的,香气越发淡了些,却更显悠长。满绽而开的花,也与庭院形成一体,即使是瓦上的青苔,也变成背景中的一点暗绿。”沈云容道。“自古寺庙、观宇中花木幽深,总是要比别处更好些,修行人的心性,也是从中可以窥见的。”王湛开口说道。二人携手,又在殿前立了一会。 阳光透亮,映在玉兰盛绽的芬芳上,风摇曳着,如翩翩起舞,又似广袖轻叠,余韵袅袅。“这已是极盛之时了。”二人叹道。“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王湛俯身对沈云容说道。沈云容点头不语。 “今日走了这许多的路,怕是累了。回去要好好歇歇才是。”王湛嘱咐沈云容道。“好。”沈云容抬眉浅笑,答道。“我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倒是感觉得出来。”沈云容继续走着,一边说道。“嗯。”王湛握着沈云容的手,一边放慢了脚步,好与沈云容一般步伐。 “倒是你,不要累着了。”沈云容说道。“我自然是好的,每日练武,清晨即起,再没有比我更勤勉的了。”“嗯。那也要当心身子。”“我晓得。我们还要长长久久下去,是要当心身子的。”沈云容展眉一笑,当真是笑开了一片花海,惊起了无数涟漪。王湛看着这样的沈云容,也不由得会心一笑。两人同心,莫过如是。 “我们以后,还要来赏花的,四时风景,节气花信,概同论之。”王湛清朗的声音。“好。”沈云容温柔的应道。在花木深深的观内,曲径通幽处,有二人的身影悠悠,挥之不去,便是永恒。 第二十四章 待入宗祠门 眼前热闹的街市,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便皆不在王湛的眼中了。他这样想道:“再忍一忍,等进了宗祠,看一看情形。再与云容……见面吧。” 想念是这样深刻的如影随形,不经意间,便是人生的一个关口。越过一个,便又生成别的思绪。比想念更深入骨髓的,是心心相映。月在柳梢,人倚栏杆,两处相思,一般愁绪。 想到,若是这般不加以控制的思念。云容若是知晓了,也是要担心的。王湛收敛了情绪,与随行之人,谈笑起来。 却见有人凌空而起,凭一根绳索在空中行走、翻滚。原是玩杂耍的卖艺人,被当地村民请来表演。周围不断有人叫好,欢呼。 叶风说道:“因是迎接秋收之故,当地人都热情的很。秋收一过,很快就到冬天,便是农闲时节。除了过年,此时,当是最大的欢庆了。”众人在人群中,也感受到了这种喜悦的欢庆。 只是,桔梗却并不感兴趣,正在一旁对一只小奶狗,爱不释手。郑飞依然在身旁,护着桔梗,以防被人挤到。这是一窝刚满月的小奶狗,被人拿到街市上售卖。毛绒绒,黄白两色,分外可爱。也不认生,只要有人来到近旁,就迎上去,抬头摆尾,惹人怜惜。 “刚才那只小狗,你为何不买下来?”郑飞问道。 “买下来,又如何。我们还能带着它一同上路吗?”是桔梗闷闷不乐,略带了不舍的回答。 “一只小狗而已,我能护住你,为何护不住一只刚睁眼的小奶狗呢?”郑飞不以为然的说道。 此时,他们已在回去的路上,慢慢走着。沿途尚有开门的店铺,透着光亮。桔梗抬眼看了看郑飞:“你能护住我,可是……”“不用可是了,呐,给你。”郑飞从衣袖的暗袋处,摸出一物,借着店铺的光亮,放到桔梗的眼前。 正是一只通体黄毛的小奶狗。桔梗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眼睛发亮,忙小心翼翼的接它在手。“小黄,你还在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仍然是爱不释手的模样。郑飞见状,便笑的温暖,也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取个名字吧,真的要叫小黄吗?”郑飞问道。 “啊,取个名字,那么,小黄便是它的小名,让我想想,大名叫什么好呢?”桔梗抱着小狗,摇头想了起来。 郑飞也不催促她,只将桔梗拉到一边,避开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卷丹,就叫卷丹吧,颜色上也有些相似。”桔梗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拉到一边,避开了人。高兴的和郑飞说道:“卷丹,这个名字怎么样?” 郑飞看了一眼,桔梗抱着的小狗,说道:“嗯,名字不错。”又看了一眼,桔梗闪闪发亮的眼睛。心内想道:“若是能让你如此欢喜,叫什么名字,都是应当的。”嘴上却说道:“走吧。”桔梗便欢喜的跟在郑飞身旁,怀里抱着小奶狗卷丹。一路都可以看见,脸上的笑意满满。总有人会注意到你内心的小小愿望,并实现它,在你不经意的时刻。这便是用心的缘故。 待回到住处,叶如与叶风却在院中切磋起来。众人见两人认真对招,皆不欲惊动他们。两人都不用兵器,只以掌对阵。 叶知的细致眉眼,温文尔雅,在掌风中也有体现,却绵而不柔,虽风度犹在,却四面密密缠绕,使人渐成网中鱼儿,挣脱不得。反观叶如,在网中,不退却进,掌中带风,如利刃,划开密网。二人身手不相上下,只叶如在对阵上,经验略丰富些。 桔梗笑眯眯的小声开口道:“哇,打得好激烈啊。卷丹,你也要成为这样的高手,知不知道?”桔梗拨弄着小狗的爪子,一边低头对它说道。众人听到此处,尽皆笑了。这边,叶如与叶风,尚未尽全力,只经年不见,互相都想对彼此有个了解。 桔梗眼见,一时不能结束这场切磋,抱着小狗回房间去了。郑飞见此,便也自去休息。留下一众男儿,对这场切磋仍抱有兴趣,在场外观战起来。 “师姐,果然谦让了。”叶知拱手行礼。“适才虚退一招,正是给我留了发力的后手,可又不动声色,自后背袭来。”叶如相对行礼,脸上是笑意。王湛说道:“能与叶姑姑过了这许多招,尚有余力,如此自如。这才是真正的谦让啊。”叶知说道:“不敢,不敢。” 众人谈论了些招式,又虚虚比划互相演示,一时之间,院落里但闻人声,在明月映照之下,身影叠跃。 小黄狗酣睡着,在新做的小窝里,桔梗笑眯眯看着它。叶如等人结束了切磋,正要各自回房去,仍听得到低低的人语声。院子里徒留一地月影,起了晚风,有枝叶婆娑。便是一夜安睡。 清晨即起的王湛,并没有看见他往常练剑的身影。他们此次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商铺的后院。今日,是叶如的生辰。王湛在厨下,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长寿面,卧着鸡蛋,青菜绿油油,并列着洁白的豆腐片,汤底用香菇熬制。长寿面正是昨夜在集市上购得,一根长面,相连不断,福寿连绵。“公子,好了吗?”桔梗探出头来,在厨房门边。“嗯,再淋上些素油,便好了。”王湛回首,唤桔梗进来。“你不是说要做些小菜,如今可好了。”“自然已是好了,呐,这是两天前腌制的呢。”桔梗一边说道,一边揭开手中抱着的瓷罐,原是腌制的嫩姜。“还有呢。”又揭开厨房桌上盖着的碗碟,里面有一碟新鲜凉拌的黄瓜丝,外加一碟蒸制的各色菌菇,正中数颗白果,菌菇按种类,分列而排,色彩摆盘宜人。“如此,便端去给叶姑姑吧。”王湛笑道。 一碗长寿面,由王湛用托盘捧着。另外的小菜由桔梗负责捧着。二人往叶如房中而来。 叶如正梳洗完毕,整理随身衣物。卷丹在小窝里,瞧着她,只乖乖不动。这边,桔梗推门进来。卷丹看见了,便迈着小碎步,蹭到桔梗脚边。“姑姑,起来啦。快来用早饭吧。”桔梗将托盘放在桌上。 叶如便从床边站起,走到桔梗身边,端详了下桔梗的面容与发髻,替她将发间的簪子,理了理。桔梗笑着道:“多谢姑姑,今日可是有不一样的早饭哦。”此话刚落,王湛便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托盘上正是一碗长寿面。 “叶姑姑,这一碗长寿面,可是要吃完的。今日,您可是寿星,愿叶姑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王湛这一番话说下来。叶如已是心内感动,眼中不由的满溢光彩,忙以唇语说道:“这是往日我做给你吃的面,如今,我也享到你的福气了。不需年年如此,心意到了,也就罢了。应该是我照顾你才是。” 王湛笑道:“叶姑姑辛苦了,快趁热吃了吧。”“是啊,是啊,姑姑快坐下,这是我做的菜呢。这些也要尝一尝啊。”桔梗将菜一一摆放好,王湛将长寿面,放在叶如面前。“这是昨日在集市买的,看着很是齐整,是用今年的新麦子磨的面。”叶如满面笑容,脸上尽是欣慰,以唇语默默说道:“今日的早饭果然是不一样的。”王湛、桔梗皆是笑着,屋内一派和乐融融。 众人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郑飞却从身后拿出长剑,擎在手中,示意众人先走。一柱香的功夫,郑飞赶来会合。原来,郑飞每到一处,临行之前,都要扫尾处理。抽剑而立,更是要小心暗处的不防。 这样一路行过了山林,平原、水泽之地,终于要到达最终之地。王湛立在轻舟之上,顺流而行。宽河窄溪,渐次更替。桔梗也安静下来,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两边的风景。有飞鸟沿水而翔,碧水闲步。又有水草荇荇,随波移景。风吹衣袂,飘飘欲仙,此刻唯少琴尔。上得岸来,众人稍作休整。岸边原是一个小镇,王湛等人要在这里,做最后的变装,以进入重重屏障的山境秘地。 第二十五章 一入宗祠门 已是黄昏时分,王湛等人上得岸来,稍做休整,便往事先安排好的宅院而去。灰瓦白墙,墙上略有斑驳,隐有苔癣,却不失园林格局,历代相传之气息。古朴面貌,迎面而来。 庭院中架有小桥流水,水榭之下,犹见莲花,有叶叶相随,锦鲤游戈,天光倒影。房中整洁有序,可见经常清扫之故。瓶中插花,新鲜带露。俱是时节当令之花卉。又有侍女仆从若干,在旁恭立。 一干人等,皆安排妥贴。王氏族长已传下话来,让众人且歇息一晚,明日再入宗祠。因此,众人得以睡了一个安稳觉。 入夜时分,秋凉如水,庭中静谧,蛩鸣渐稀。众人皆已入睡,唯王湛仍立在窗前,天边数颗星辰,如嵌如镶,广袤夜空中,一弯月明。当王湛终于在雕花檀木床上,睡去的时候,夜已越发深了。 第二日,众人被安排有了不同的去向。王湛被族长命人带去宗祠,叶如被叶风、叶知拥去,与其它师兄弟们见面。霜天、皓天等人,被带去宗祠周边,护卫之所,以熟悉地形。 徒留了桔梗与郑飞,仍在宅院中住着。不是因为其它,正是为了桔梗这两日感了风寒,不宜出门。郑飞便留下来照应。所幸,桔梗身子一向康健,休养两日,应当无事了。 王湛被人领着,往宗祠而去。行到水泽之处,乘舟而行,又攀上山峰,经过密林。大片连绵起伏的森林茂泽,当地人也不敢探足的藤蔓缠绕,生生不息,重重屏障。在来人的带领之下,如履平地,轻松走过。 待王湛回头,望见身后走过的路,也不禁感叹,巧思所想,竟能从中辟出生路,且无声无息之间,每段路程皆有人把守。非是胸中有丘壑,眼中有乾坤之人,所不能办到之事。巧妙应用一切草木地形,万物生长,王湛一眼望去,皆是机关阵图。 外人看来,只是毫无生路可言的森林茂泽、藤蔓缠绕之所在,不敢探足。而这一切皆掩盖在自然之下,与自然相合,非经人指点,所不能知也。林中的野花密密开着,嫣黄一片,正是秋渐深的季节。 王湛回过头来,跟上带领之人的脚步,心中不免对宗祠之所在,起了极大的兴趣。这该是怎样的存在啊,才能以如此手法缠绕周围,防护严密,非可信之人不能进入。这已远远超出一般人对于防护的印象,连王湛,自小接受王家暗中培养的人,也莫能知其一二。 王湛心中渐渐生出自豪之意,如此精良巧妙之设置,今日竟能亲眼看见。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亲自掌握其中奥妙。单论此点,便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 转过一道屏障,再往前走了数步,带领之人,忽然矮下身子,并以手示意,让王湛也如此做。两人一同面对树下的一堆乱石,只见带领之人,自乱石中挑出三块,分别以手敲击。那原本堆在一处的乱石,忽然裂出缝隙,露出仅供单人行走的台阶。 带领之人让王湛牢记三块乱石的位置,这才率先走下台阶去。通道中并不黑暗,有一种柔和的光亮。王湛跟在后面,一边牢记各种位置,一边观察前行的道路。一直到通道变宽阔了些,王湛发现来到了一个呈圆形的房间所在,前方仍有通道可行。此处摆放有圆桌圆凳,璀璨明亮,桌面上是各色闪耀,形状不一、美到极致的水晶石,四处墙壁皆由水晶制成。仔细观察,可见顶上,及墙壁上皆有规律分布的小孔,借以采光通风之用。这里的道路四通八达,皆是穿过地下,或是山壁而成。 带领之人身穿素色长袍,乃是一名女子。此时,她请王湛在圆凳上落坐,并递给他一把折扇,王湛正在疑惑折扇上,所写何字。却见,通道那边,有一群人涌现出来。皆是素色长衣,身披风帽,头上装饰正是璀璨明亮的水晶石。当中一人,微笑满面,迎向王湛。原是族中来迎接王湛之人。 穿过这些四通八达的道路,王湛离开了通道,眼前一片光明。现任族长王简,正等在那里,带着王湛来到一处院落。正是王简所居之处。两人落座,用了些茶水。味道甘冽,似能品出山间云雾,泉水清悠。回味香醇,隐隐花香蜜意,却有一种纯净之感,回绕盘旋,直上灵台,令人神思清明。 歇息了片刻,王简开口道:“王湛,此次回到宗祠,便如同回到家中一般。不要有什么顾虑。”王简其人,鹤发童颜,长长的白色胡须,垂将下来,身体健朗。笑得极为慈爱,如同一位白胡子老神仙一般。 王湛立即应道:“多谢族长关心,此处便是我的家了。” 王简见状,点头说道:“嗯,你是个好孩子。”接着又说道:“既来到了这时,就要对此处有所了解。我会将来龙去脉皆说与你听,时间还很长,慢慢来,” 接下来,王湛便听到了一个悠远的故事。久到推至王氏宗祠建立之初,至今已有百代相传。 “从王氏宗祠建立之初,便有先人选址于此。概因此地,风貌自然,宜守宜居。加上王氏先人谨慎多智,不欲与外人多加纷扰,因此定于此地为宗祠之所在。” 族长王简娓娓道来:“要说起宗族渊源,也是久远的很。居于此地的王氏族人,也是经过挑选的人家。目前,共有十户。听上去,人数不多。但每一户,人数众多,子子孙孙。故而,总数也为之不少。” “我王氏子孙,每到年纪,需出外历练,求学或是为官,也有从商、或是务农者……无论何种方式,需选择一行,以为正途。以三年为期限,在族中所接触到的一切,需用于助人助国。眼界的不同,使得从这里出去的子孙,与世人往往有着明显的界限。” “历经各个朝代,所归来的子孙,也带回新的经验与教训。这些都写在那把折扇中,自然,那上面只是引目,可以依此,到书楼中查看详细的记载。你既来到了这里,这些事迹,也是需要了解的。不过,今日不急,容后再看。” “要说这里的一切,与外界皆是不同,你从经过的入门之路,便可以看出。其中的机关阵法,非是常人所能知也。而对在这里居住的族人来说,这些是掌握的基本要点。只不过,出入之时,尚需到得年纪,有家人相陪。有自保之力之时,才是可以学会出入之法之刻。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族长王简说到此处,停顿下来,满面慈祥之意:“你身边的桔梗与郑飞,老夫有两样物件,要送给他们。你且替我去问问郑飞,可是愿意娶了桔梗。” 王湛思索了一下,回应道:“郑飞自是愿意的,只是桔梗……” 族长王简笑道:“桔梗是从王氏宗祠这里出去的,她本也是另一个宗族的后人。这世上,除了王氏,古老的宗族也是很有几家的。只是,他们不一定,都如王氏宗祠一般,隐居在山林。也有那身居朝野,或是居于闹市的。当初,桔梗的族长,将人送至此处,原是为了避祸。桔梗的家人,皆已不在了。幸而,她性格疏阔,并没有将过去的祸事放于心上,依旧活泼。郑飞难得与她有缘,是可以照顾她一生的人。这两人若是为伴,对桔梗来说,确是一桩好事。” 王湛听罢,立即回应道:“是,族长,我回去之后,就问过郑飞。” 族长王简点头道:“嗯,如此甚好。”一面,拿出两个玉佩,说道:“这两个玉佩,一名珑,一名珍。原是一对。你就替我送给他们吧。” 只见这两个玉佩,朴实无华,都各留了一半原石在其上,雕刻出的细腻玉色,相互为合,正是芙蓉花的剔透样貌。双玉各缀着长长的流苏穗子,珑为青色流苏,珍为月色流苏。 王湛领命,双手而接。族长王简雪白的胡子,长眉宽额,将双玉轻放于王湛手中。待王湛收好双玉,族长王简又说道:“明日,你就回去一趟。说起来,桔梗现在休养的地方,也属于王氏宗祠的范围以内。也是安全的所在。” 王湛应道:“是,族长。明日,我就回去。” 族长王简笑道:“今日,你且歇在这里。现在,我带你去看看,你要住的地方。” 第二十六章 宗祠梦悠长 族长王简便带着王湛来到一处院落,内有一栋二层小楼,匾上书有“珑珍楼”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却透出和煦之意。侍从推开房门,众人进入屋内。 族长王简立在房中,对王湛说道:“今日,你也早些歇息。这里便是你今后的居所,一切事物,都有待你慢慢熟悉。”王湛行礼,回答道:“是,多谢族长。” 族长王简走后,自有侍从留下。王湛打量了屋中,见装饰朴实,一应用具皆是齐全。摆设物件,以玉石为主,皆是留有部分原石,部分露出玉质。与族长王简拿出的“珑珍”玉佩,倒是如出一辙。 一楼为起居所在,二楼是为书房。当王湛沿着楼梯,一步步行到二楼。也不禁为眼前所见,为之一亮。屋中竟满满罗列着书架,按方位摆放,布局合理,其上满列书籍。屋中尚有淡淡熏香的味道。 仔细看来,竟多是未曾见过的珍本。想王湛自小,家中藏书丰富。也是见过世间很多不传的藏书珍本。虽不能说阅及四海,但若是认真考较起来,也是不能输给翰林学士这样的水准。如今,乍一见到,如此书海。便如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见不到曾经的河流了。 本以为,这里,不过是王氏避难的所在。在听闻了族长王简一番话之后,却发现原来,历史如此悠长,子孙们担有如此责任。竟不只是一般的避难之所,这么简单。这超出了王湛的认知,令他往后的岁月里,每每思及,仍心绪不平。 第二日,王湛回到桔梗休养的老宅,当面问过郑飞的意思。郑飞心中欢喜,立即点头。王湛待要再去问问桔梗,却被郑飞揽住,说要自己去和桔梗说此事。王湛见状,也就由他去了,只是仍留在老宅中,听取结果。 桔梗正在房中躺着,郑飞不许她出门,防止再伤了风。听得门开启的声音,桔梗听出,是郑飞的脚步,便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啊,我都躺了一天了。不对,不止一天了。”声音不若往日清亮。 “听听你的声音,现在岂是能出门的时候。再等两日吧,很快的。”郑飞耐心的安抚到。一边上前,将桔梗扶着,坐了起来,又拿软枕让桔梗靠在背后,调整好位置。然后,在床前绣凳上坐了下来。 “有一件事情,我要与你说。”郑飞开口道。 “你说吧,我听着呢。”桔梗说道。 “我对你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想要我永远对你这么好吗?” ”当然。”桔梗点头,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你会对我不好吗?” “如果我娶了别人,就不能对你这么好了。” “娶了别人,你要娶亲了吗?” “准备要娶了。”桔梗皱了皱眉头,似在消化这个回答。 彼时,郑飞看出桔梗内心的纠结,又补充了一句:“我只对我的夫人这么好。永远。” 桔梗抬眼看了看郑飞的脸,后者一脸平静的认真。因为尚在病中,桔梗的想法一时,转不弯来。还在想,为何,今日,郑飞要提娶亲的事情,而且看上去,莫名的认真。仿佛立即就要娶一个妻子来进门一般。 “准备要娶了。”“如果我娶了别人,就不能对你这么好了。”“我只对我的夫人这么好。永远。”桔梗的脑中,被这几句话盘旋着,忽然,它们连成了一串。 “这是要娶我的意思吗?”桔梗忽然想明白其中的含义,怔在那里。 “就是你想的那样。”郑飞轻轻的说道。 桔梗又抬眼看了看郑飞的脸,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我想的那样,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郑飞缓缓的笑了,开口说道:“难道,我们这几年的感情,不够要好吗?”郑飞深深的看着桔梗的眼睛,那里面,都是突发的茫然。 “你现在可以想一下,要不要嫁给我。要不要我永远对你这么好,不,是更好。”郑飞的声音温暖,眼中满是怜惜之爱。光阴忽然停止了一瞬。 “如果是你,我当然是愿意嫁的。”桔梗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略带虚弱,声音不若往日清亮,却是坚定的回答。 郑飞猛然睁大双眼,听到这样肯定的回复,心中尚未来得及欣喜,眼中先是涌上了清泪。多少悲欢离合,岁月隐忍。在面对桔梗一句,我当然是愿意嫁的,郑飞再忍不住内心的情绪。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郑飞喃喃说道。 “好在何处?”桔梗忽然羞涩起来,转过身去,低低地说道。 郑飞扶住桔梗的肩膀,使她转过头来,温柔的说道:“你看看我,这是我要用一生,去回答的问题。你可以在一旁看着,究竟好在何处。” 桔梗对上郑飞的目光,里面有缱绻深情。 “真的吗?” “对你,永远都是。” 接下来,郑飞与桔梗行过了所有嫁娶所需的礼节。桔梗的族长,也派来宗亲送嫁,连同嫁妆在内。嫁妆是之前,便存放在王氏族长这里的。周围都是亲人殷殷的深切祝福,桔梗这一嫁,满载幸福。 所谓英雄塚,美人乡,醉卧鸳鸯不自知,当是一夜无话。唯有当庭晓月,清风不止。 成亲后的第二日,郑飞醒来,看着桔梗洗漱完毕。便起身,抱起桔梗,引来惊呼一声。郑飞将桔梗轻轻放在绣凳之上,正对妆奁之前,拿起桌上的檀木梳,一下一下,替桔梗梳理起长发来。 镜中映出,两人熟悉的笑脸,桔梗微红了脸颊,说道:“你也过于体贴了。” “体贴在何处,自然是要让你看得见。往后,若是我在,每日都由我替你绾发吧。”郑飞神情专注,一下一下,梳理着长发,自然而然。两人侧影,极是美好。 这边郑飞与桔梗忙着嫁娶,这边王湛在族长王简的带领下,在山境秘地中游走,熟悉宗祠内外的地形及布局。 这一日,族长王简领着王湛来到一处。只见山谷之中,无边炫目花海,盛绽于此,令人为之神迷。王湛立在花海边,族长王简指了远处的山峦,说道:“你且看,这两边的山峰,恰如拢起的双手,将这山谷扶持在正中。这里的左侧山峰,碧色掩映。其山壁之上,镶嵌有翡翠玉石。加之草木茂密,名为嵌碧峰。若经阳光照射,其美自现。” 王湛望过去,果然见山峰一侧光芒细碎,如翡似碧,衬托山谷中的花海涌现,与另一侧的山峰形成弧形光环,相映相辉,美哉,美哉。却自有一种庄严气息,弥漫开来。巍巍高山,不可阻也。漫漫花海,不可惑也。 王湛身在其中,为眼前所见感叹。族长王简慢慢说道:“自古王氏宗族便是在此,繁衍生息。这里可以说是根基所在。代代相传,心志不坚者,在我王氏一族中,尚未出现。概因,子子孙孙都是知道人生意义的人,当你所处的境界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也会不同。看似繁杂的种种表象,唯心志坚定,不为其所惑,才能至始至终,有个完好的结局。只是其中经历,冷暖自知。” 此时,有成群仙鹤徐徐飞来,上下盘旋,其形优美,身姿皎皎,绰态万千,振翅以高鸣兮。 族长王简和王湛二人立于花海中央,赏如斯美景。良久,听得王湛的声音:“我竟不知王氏宗祠,是这样的存在。”语多感慨,却多了一分源于内心的平静,连同灵魂深处都舒展开来。花海簇拥,随风轻摆,是触手可及的清芬所在。仙鹤舞之,神姿品貌,是诗赋上难以描绘的不凡景致。 何处是家园,唯心而已。两人漫步,开始往回走去。族长王简在此花海中,不急不缓的言道:“王湛,你需知,为何你姑姑命你三十而立,方可回归宗祠。”王湛听闻此言,神情为之一肃。 “概因,你是王氏子弟,年纪尚小。当初,正是被选定的族长候选人之一。族长之责重大,所需人选,自然要慎重以待。如今,你历练而归,下任族长之位,也已选定。”族长王简的长袍衣袖,随风鼓动起来,令身形飘飘,恍若仙家。智者风貌,一望即知。 “在你动身返回王氏宗祠的时候,这一个结果,便已经注定。”族长王简笑眯眯的说道。“若你没有选择返回宗祠,今天的这一切,你便永远不能看到。也永远不会知道,你曾是被选定的下一任王氏族长。” 风起时,数点轻云飘过,远山带翠,山外更有山中人。王湛呆立,双目瞬间凝住。过往种种,历经磨难,如何想到,会有这样的责任,正 虚位以待。 第二十七章 族长位亦定 族长王简说道:“你也无需惊讶,这一路走来,你也应当明白,这种选择,并非仓促而定。你如今的归来,便是为了继任王氏族长。当然,不是立刻继任,你尚有三年的时间,学习所有你应当掌握的一切。到时,你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我也一直都会在你身旁,无需担心。” 风吹走了过去的思绪,留下这一片净土,王湛的脑海中,渐渐清明起来。原来,这便是姑姑令他回到这里的原因。“唯湛儿,不得回归王氏宗族,待其年满而立,嘱其真相,立守宗祠。” 其谆谆之意,留言切切,竟是如此真相。花瓣清妍,碎碎而落,风卷起,有霎那惊艳流转。扬扬洒洒,飘于空中。王湛的衣襟上,也沾染了数片,风拂过,又轻轻带走了。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又一日,族长王简和王湛二人,行至一处。道路两边尽皆是桂花满地,香气馥郁。金、银、丹色,各不相同,却又在山林中密密相挨,疏松有致。有那早开过的,已是萎谢了去。徒留了簇簇干花,犹在枝头,叶子深碧,落花无声。 族长王简立在道中,指着一处:“这里,便是族中人出家所在的庙宇。”王湛看去,只见庙宇隐在林中,仍看得见飞角檐阁。 族长王简继续说道:“之前,与你说过,这里的族人,每到了年纪,都需出外历练。也有那深于佛理,愿入空门之人。因此,建了此处。另外还有一处道观,是为入道之人准备的。各在东西两端。” 此时,只闻清幽桂花之香,风簌簌,摇动一林碧叶。两人,听得风声轻缓,迈步走入那庙宇之中。“过些时日,等你熟悉了这里。便将妻儿接来此处吧。”是族长王简的声音。 王湛心中有着绵长的思念,酸涩涌出,口中立即回道:“是,族长。” 族长王简慈爱的笑了笑,又携着王湛,将庙宇各处,皆转了转。行到一院落外,见庭中植有玉兰,时值深秋,落叶皆有,略呈斑斓之色。唯枝上果实裂开果荚,橙红点点,间有鸟雀来食。 王湛的眼前,便一瞬间浮现出,春天里,一棵绽放盛极,璀灿如雪般莹白的玉兰,当庭而立。 “今日碧空万里,衬得这花越发挺拔,确实值得一观。”沈云容点头道。 “玉兰初绽,蔚蓝于空。”王湛如是笑语道。 “花立微风,遥听鸟鸣。”沈云容立即接道。有玉兰清雅的香气,淡淡笼着。于是泪水从心底涌出,轻湿了双目。只略眨了眨眼,泪意便了无痕迹,留下对未来的期许。终究还是要团聚的。 王湛的衣袍,在风中卷起,只飘却了思绪。四周落叶片片,隐有桂花香气,静谧如斯。原是可期待的美好之处。 待转入另一小径,只见水边芦苇深深,清湾依依。在庙宇之后,正是芦穗渐长的时节,尚不见雪白芦花,然已絮絮成团,迎风轻摆。加之天气晴朗,点点流云,便可见那茎茎分明,日影相叠,听得那枝叶相挨,细碎声响。只是让人无端生出爽利气息,心中畅快。 族长王简略指了那湖中小舟一下,转头对王湛说道:“看到那湖中小舟了吗?” 王湛点头,回道:“是的,看到了。” 族长王简接着道:“待来日,你熟悉了这里。是要到那舟上呆上几日的。水中之舟,总要你静心静思才好。”族长王简带了慈爱的笑意,拍了拍王湛的右肩。 此时,小舟上有人,划动着,慢慢向那芦苇深处去了。 这一日过后,待王湛回到住处,歇息下来。不由得思绪万千,空中皎皎明月,也掩不住内心的暗流涌转。 窗户尚未关合,犹望得见,繁星点点,闻得到房中燃起的淡淡熏香。“再过些时日,就将云容接来吧,还有蕊儿。也不知,如今可是多念了几篇文了。”王湛想到这里,再思念不过,深知若是再如此这般的想下去,今夜怕是不能安睡了。 他侧了身子,不去看窗外的繁星,也不去管房中流转的熏香,只一心睡去了。“或许梦里可以见上一面。” 三个月后,王湛立于湖中小舟之上,正是隆冬时节,雪花尚未飘落。湖中略有薄冰,并不妨碍行舟。待够了时辰,王湛撑舟往岸边靠来。芦苇深处,已是雪白一片,芦花飘飘,已见风致。 两个月前,沈云容及蕊儿已从柳府出发,前来王氏宗祠。算算日子,这几日也该到了。 “爹爹是在等我们吗?”是孩童清脆的声音。有女声轻柔的回应道:“是的,爹爹在等我们。” 蕊儿放下车帘,转头又问道:“我们今日,就可以见到爹爹了吗?” 沈云容笑意盈盈道:“是的,今日便可见到了。”蕊儿开心一笑,便扑到沈云容怀里,小声的说道:“我想爹爹了。” 沈云容轻拍着怀中的女儿,以作抚慰,心里默默道:“我也想你爹爹了。”一时,柔肠百结,眼中透出悠长的思念。面上仍不改贞静从容之态,神情中越发温柔婉约起来。 “如果,这是你要走的路,我自然是陪在你身边的。不论天长路远,遥山近水,也不过是在你身旁罢了。”沈云容一边想着,一边搂着蕊儿,母女俩静静的依偎着。 马车内有着素来常用的熏香味道,让人感到安心从容。小桌上摆放的几色糕点,拼成花样形容。另有温热的茶水置于青瓷壶内。车内暖意融融,熏炉燃燃,内置着银丝碳。 有数个新鲜橘子,摆放在侧,已有被烤热的清香淡淡散发出来。和着本来已有的熏香味道,很是清新。此刻,因在路途之中,沈云容母女衣着简便,俱是青莲团花绣袄,团花澄净,淡雅而出。 沈云容接到王湛来信之时,尚是深秋时节。院中的枫叶点点,繁呈五色,落于小径之上。数棵百年老树互倚相依,正是赏枫的最后时光。 信上也只是短短的数句话。“已安定,勿忧心。可随来人,同往相聚。念念。”随信还附有一幅小画,一枝空谷幽兰。正是,临行之前,沈云容与王湛约定好的平安之画。若是平安顺利,便在来信中附上幽兰一枝。 蕊儿在院中捡拾着各色落叶,不时与身旁的侍女们,认真比较着,哪一片更好看些。沈云容立于窗下,注视着院中欢快的一群人儿,蕊儿绽开笑颜,找寻着落叶,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接下来,便是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一院子的侍女侍从们,也不过带了贴身的三五人。藕清,碧荷,青黛,俱是往日里,在府中长大的侍女。其中藕清与碧荷,更是沈云容出嫁时带来的陪嫁侍女,也是从小与沈云容一起长大的。侍从有远山、川穹,武功深藏不露。加上王氏宗祠派来的五名好手,一路上想是可以保护的滴水不露了。 只是王湛仍然悬着心,在亲眼看到妻女的那一刻到来之前,思念如秋之风至,随落叶片片,思之不觉。他抚摸着,沈云容的回信。 上面寥寥的几个字。“来信已收到,君心可定。即日起程。”王湛的手指在最后的四个字上,停留着。内心生出无边的喜悦来,“即日起程。”这是对他的来信,最好的回应。 有风吹过,拂过檐角,但闻檐铃清脆,不绝于耳,相触相鸣矣。王湛将回信收入檀木匣中,另拿出一枚五色枫叶,拈于手中。“这便是随信而来的思念吧。”王湛在心中默默想着。 只见这一片枫叶,流光溢彩一般,颜呈五色,如浮翠流丹,又似澄澄秋光,渐变相融,竟皆在这一片叶中,淋漓尽显。王湛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幅大好秋光图。庭院深深,枫叶纷纷,斑斓风起,有孩童的笑语,有妻子的身影,有百年之树在互倚相依。这便是家园吧,心之所向,魂之所依。 第二十八章 离别又相逢 一路行来,沿途风景,俱是蕊儿从未亲眼见过的景致。也有从那书中所读,向往的所在,如今一一在面前呈现。孩童的快乐总是那么显而易见,连带着身边的侍女随从们,也面带笑容,真诚而愉悦。 一日,众人歇在山林之中。天色将晚,幸而白日里阳光温暖,此时,尚不觉得寒凉。远山在升火,川穹在一旁整理收集来的干柴。藕清将携带的食物,清点出来,准备打理晚饭的食材。 蕊儿与碧荷,正在照料前两日捉到的一只白兔。小小的一只,却有两只长绒耳朵,是蕊儿最喜欢抚摸的地方。蕊儿喂完了兔子,想起娘亲,四下里,看起来。一双灵动的眼睛,黑白分明,睫毛密密而长,虽是孩童,仍看得出眉宇之间,英气勃勃。稚子虽幼,然大家气质已显。 此时,沈云容并不在马车之内,她与青黛,立于山石一侧,身后是密密而生的林木,面向夕阳落下之处。晚霞仍在,却已渐渐淡去了,四处暮云将至。 “也不知他那里,可有今日这般的晚霞。”沈云容在心内想道。不防,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欢快的向她跑来。“娘,”蕊儿轻扯着沈云容的衣袖,待沈云容转过身来,便扑在沈云容温暖的怀中,不动了。 “可是喂过了兔子?”沈云容摸了摸蕊儿的头顶,问道。“正是喂过了呢。”是蕊儿抬起头来,清脆的回答。 沈云容又摸了摸蕊儿的小脸,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常,便又开口说道:“此刻已是日落了,晚上怕是寒凉。你就呆在娘的身边,不要四处走动了。” 蕊儿点点头,小手将沈云容的手握住,说道:“娘亲,你来摸摸看。”一面将手放到身侧的山石上。“是不是很暖和啊,娘亲。”山石犹温,可以感受到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度。 沈云容微笑点头:“是很暖和啊。”青黛在身后,笑意盈盈。 火堆燃烧起来,山中接的泉水,在茶壶中渐渐冒出小泡,继而边缘如涌泉连珠。藕清取了水,复倒入青瓷壶内。 另一边,王氏宗祠派出的人手,已列出阵势,分人设点,隐隐将众人护在阵内。盖因,临行前,族长王简的吩咐。一行人中,有未来的族长夫人及幼女,这便是重中之重了。 “不容有失。”这是族长王简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吩咐。“需知,这位未来的族长夫人,也并非只是普通世人。在我王氏一族安排教导下成长的王湛,说起来,也只是与她堪堪相配。毕竟,她拜的老师,也曾赞过她,心怀天下,锦绣之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众人既用了晚饭,便各自归位。蕊儿见天空已是暗了下来,数颗星辰越发清晰可见。便指着最亮的那一颗,道:“娘亲,快看,这一颗星如此明亮,定是知晓,我在此处,方才如此亮的呢。” 沈云容笑而不语,眼中满是爱怜。“那么,爹爹一定也能看见这一颗星了,就像看见我一样,对不对?” “你爹爹一定也能看见的,就像看见蕊儿一样。”沈云容缓缓的说道。“好想爹爹啊。”蕊儿小声说道。 母女二人的身影,在火光映衬之下,在越发黑暗的夜幕低垂里,渐渐依偎在一处。直到蕊儿打了一个呵欠,沈云容爱惜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吩咐碧荷安置入睡了。 “爹爹,娘亲。”蕊儿口中喃喃着,在温暖的锦被里睡去了。沈云容待蕊儿熟睡后,留碧荷在一旁守着,自己轻轻下了马车。在火堆一侧,与众人商议起行程之事。 “夫人,如今行程已是过半,眼看即将进入繁华之地。属下的意思,若是穿街而行,一路上自然舒适些。小姐尚是年幼,若是穿山行舟,绕路而行,难免风餐路宿,怕是辛苦些。”说话的正是领命来护送的王氏之人,崔迎。王氏宗祠派出的五人,以他为首。 “既是如此,便听崔管事的安排。只要一路上平安无虞,蕊儿无事,自然是好的。”正是沈云容的声音。众人又商议了些,别的琐事,俱是行程中需注意的事项。商议定下,接下来的路程,如非必要,皆从州府城中穿行。商议即定,众人便散去。崔迎又查看了四周的护卫,确认无虞。 火堆烈烈,温暖灼热。山林迷蒙,鸟雀皆归。繁星越发散落明亮,一弯新月,婉然如晰。 “夫人也歇下吧,明日尚有路要赶呢。”藕清劝道。沈云容此时,正对着火苗怔怔,面容平静,只在眉间露出了一丝情绪,对故家的留恋,路途的遥远,数月不见的夫君,悉数化为眼前跳动的火焰。 良久,方才出声道:“知道了,我再坐一会。”藕清也不再劝,只将手中的披风,披在沈云容身上,一边默默的陪在左右。一夜无事。 待天将破晓,山林中路径可辨,众人已开始了又一天的行程。当最后的路途即将走完,众人换舟而行。 晚间时分,便到了王湛进入宗祠之前,暂歇的宅院。入得宅院,便见王湛自内匆匆而来。双目明亮,面容灼灼,衣袖翩飞。几步行到沈云容的面前,便欲伸手拉她入怀。见众人都在,伸出去的手瞬间改了方向,转而去牵沈云容的衣袖,也只牵了一片衣角,却紧紧的攥在指间,仿佛那便是自己的心。 “蕊儿是睡了吗?”王湛低声问道。“嗯,睡了。”沈云容展眉一笑,同样低声回答道。两人一起看向身后,蕊儿终究是年幼,抵不过舟行疲劳,早已在碧荷的肩上沉沉睡去。 王湛不欲惊动蕊儿,若此时唤她醒来,见到爹爹,一时高兴,夜里怕是不能好生安睡了。于是,两人转身,并肩而行,虽是夜深寒凉,内心却是暖意融融,再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一起迈进这重重院落。 直到转进今晚歇息的地方,拂翠阁,王湛方拉了沈云容的手,领着她进了屋子。“我们只在这里暂住几日,待你歇息好了,再往宗祠那里去。”王湛温和的说道。说罢这几句,又握着沈云容的手,复问到:“不知夫人意下如何?为夫也好斟酌一二。”话语中已是带了三分笑意,二分轻松。 “夫人我确是没有什么意见,夫君倒是不用再费力了。斟酌一二?”语句末尾,语调上扬,慧黠有趣。王湛闻言,瞬间笑出,眼前是多日思念不见的妻子。 此时,沈云容青衣素颜,只在发间以玉簪饰之,耳畔垂有金丝点翠流苏,如指甲长短。在灯光下犹掩不住清丽容颜,虽有倦色,但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 两人就这样默默互望了一会,彼此眼中,皆渐渐涌上清泪。不知是谁先眨了眨眼,隐去了这喜极欲泣的模样。两人方才,停下互望,相视一笑。 待沈云容收拾妥当,又用了些香菇鸡蓉粥,喝过一遍清茶。两人便同去歇息。软纱重重,繁复绣纹,檀木圆凳,连同桌椅,一时,屋中便静下来。 温热的茶水,依然装盛在青瓷壶内。熏炉燃燃,数个新鲜橘子,摆放在侧,有淡淡橘香散发出来。庭中清冷,竹叶暗舞,只随风摆动。 不觉间,深夜漆漆,却有极细微的声响,缓缓落下,雪花渐渐飘落,如絮如棉,浅浅吟唱,梅枝颤颤,覆玉漫天,初出六瓣,莹莹在心。只落得大地苍茫,雪妆冰饰,楼阁亭台,俱成仙境矣。 隔日,沈云容尚在枕上安睡,忽闻得清香入鼻,仿佛就在枕边,不由得翻了个身。清香越发近了,脸颊上触到了微凉的芬芳。睁开双目,便看见一枝斜逸横出的腊梅,嫩黄点点,绽蕊而待。 沈云容惺忪的睡眼里,带了些许迷离,乍一看到这枝腊梅,便绽开了今晨的第一个微笑。随即,便听到王湛的声音:“要起来吗?还是再睡一会?”这是数月未曾听到的话语,怎不让人心生喜悦。 第二十九章 双双成鹧鸪 “我还是要再睡一会的,若是你抱我起来,也就罢了。”沈云容又微合了双目,委实困倦。见状,王湛附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外面下雪了,我抱你去看看吗?” 沈云容瞬间睁开迷离的眼睛,转头问道:“下雪了吗?”王湛含笑回道:“正是,下了很大的雪。腊梅上的雪,越发好看了。”说罢,伸手,将沈云容连被子抱将起来,裹了严实,抱到窗前,推开明窗。 顿时,看见满庭花开,素心盈盈,磬口微绽,迎面便是清香芳馥之所在。这院中竟密密植了许多腊梅,黑夜里尚看不分明,如今天色已亮,便再也遮不住这芳踪暗景了。繁花之上,白雪皑皑,令人见之不忘。 “我特地挑了这个院子,想给你们看这满院的繁花。不过,这雪下得倒是不在料想内。可见老天,也是爱惜我们的。”语气轻柔,王湛更拥紧了怀中的沈云容。 “那我们今日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院中看花好了。”片刻后,听到沈云容的声音慢慢说道。 “好,哪里都不去。”是王湛轻声的回答。 两人立在窗前看花,此情此景,当是人生岁月里的互为珍惜。 待蕊儿也醒来,便理所当然的,也加入这赏花之举中。三人在院中,果然呆了一整天,连院门也没有迈出一步。 “爹爹,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蕊儿粘在王湛身边,双手抱住王湛的右手腕,摇晃着。王湛弯下腰,双手抱起蕊儿,说道:“以后可以天天让你看见,好不好啊?”说着,顺势将蕊儿举过头顶,换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沈云容此时换了家常衣衫,只在廊下看着父女俩,任雪花飘飘,冷香淡淡,犹掩不住这天伦之乐的美景。 “爹爹,以后天天都可以看见你吗?” “是啊,天天都可以看见。” “天天都可以陪着蕊儿吗?” “天天都陪着。” “那爹爹也会陪着娘亲吗?” “会,爹爹,也会陪在娘亲身边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湛不禁心中一片温情,字字句句虽从舌尖吐出,但皆由心而发。他回望站在廊下的妻子,仿佛这便是一切圆满的所在。 午饭时分,三人围坐,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配上朴实的青瓷碗碟,衬托着窗外的白雪纷飞。 蕊儿一心对付着面前的虾皮瑶柱香菇蒸蛋,浅浅的小碗里,眼看露出了莲花纹样。又高高兴兴的,吃了小碗紫米饭,菜蔬若干。这才,放下碗筷来。 饭后,父女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日常。蕊儿断断续续的,把这段时日所遇到的各种事物,皆一一说与王湛听。有一下说不清楚的,还要歪着脑袋,想上一回。玉雪可爱的样子,让人不能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爹爹,娘亲最近很想念你呢。我有时睡了一半醒来,看到她还在桌前写字。我偷偷去看过,是爹爹你的画像,娘亲总是写上诗句,然后默默坐在那里,我知道,那是想念爹爹了。”蕊儿附在王湛的耳边,小声说道。 不远处,沈云容的眼光落下来,父女俩忙直起身子,研究起花瓶里插着的数枝腊梅来。“爹爹,这是我们的秘密哦!”蕊儿悄悄的说道。王湛点点头,摸了摸蕊儿的小脑袋。面上温暖的笑,内心却有隐隐的歉疚和动摇。蕊儿打了个呵欠,眼看是困倦了。沈云容便哄她去歇息,让碧荷照顾着。 刚安排好,转身回来,迎面便看见王湛格外灿烂的笑。沈云容见此,略挑了下眉尖,表达了自己的一丝疑惑。王湛却拉了她的手,带她往前走去。 两人在书桌前站定,桌上笔墨皆已备好,墨已细细研过,纸张也铺的平整。“你这是要作画吗?”沈云容疑问道。 王湛笑而不语,只选了一支毛笔,仔细蘸了墨,便挥笔于纸面之上。神态谨慎认真,下笔如风,细细描绘起来。 片刻后,“你何时画我,竟这般熟练起来,往日里不是总要绘上半日,还嫌时辰过的太快,不能让你好好构思吗?”沈云容笑问道。 “那不过是想多与你呆些时候罢了。”王湛笑道。停了一瞬,接着又说:“如今嘛,自然是多日不见,每日画习惯了,手上越发下笔快了。” “每日画习惯了?”沈云容重复道,抬眼看向王湛,正对上王湛的一双含笑双目。下一刻,便被王湛揽过肩膀,同赏这一幅新鲜出炉的画像。 只见画中沈云容恰是今日的打扮,在廊下腊梅花旁,静静而立,云鬓上正插着,早起时,王湛放到枕边的那一枝腊梅花,斜逸横出,嫩黄点点。真是栩栩如生,神貌俱现。 “还差题字,写什么好呢?”王湛侧过脸来问道。沈云容瞧了一眼王湛的侧脸,轮廓分明,目如朗星,当真是翩翩君子。便素手执笔,往纸面空白处写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王湛笑道:“这仿佛,还应该加上我的画像才是。不然,如何配得这两句诗。”沈云容不禁微笑。王湛见状,便徐徐说道:“那便有劳夫人执笔了。”说罢,让出桌前作画的空处,只含笑望着沈云容。 时光停止了一瞬,沈云容似有话要说,但也只是上前执笔而绘,并没有说出什么。 数笔之后,纸上线条跃然而出,渐渐分明,那曾描绘过千百遍的容貌与身形,在画卷之上,一一勾勒。言念君子,列松如翠,皎如玉树临风前。正是与王湛今日的形容无二。肩上犹有落雪,夹杂数朵腊梅。在庭中,树下,回望画中的沈云容。身侧犹有一幼女,玉雪可爱,拉着王湛的右手腕。 沈云容一气呵成的描绘出纸上人物,又随意在留白处,添上了数朵半开未绽的落花。这便是梅林深处,落雪飘飘,壁人相望,但惜幼女。 “好一幅赏梅图,不枉我特意挑选的地方。夫人的画艺真是精湛。” 沈云容执笔而立,对王湛说道:“那就有劳夫君再添上,赏梅图,三个大字,也就罢了。”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晚间时分,这幅赏梅图便挂在了正对书桌的墙面之上,两人将画装裱细致,配合默契。只觉得身边的人,是再也不能离开的。如细水深流,人生常伴。 “过了今夜,我们便往宗祠去吧。”灯下有隐隐流苏的倒影,细碎的小小玉珠。那是沈云容在轻声说着。 “你不累吗?不如再歇息两日,如今也没有什么急事要办。”王湛说道。一边替沈云容,理了理鬓发。彼时,两人立在房中,正在同赏画卷。 “去到那里,也是一样可以休息的。我如今只是怕耽搁了你的事情。”沈云容一边说道,一边转过脸来,面对王湛。继续说道:“你毕竟刚到这里,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单单只是熟悉族中事务,便需要花上不少功夫。能多一日便多一日吧。” 王湛笑道:“夫人说的有理,不过,你夫君我也是聪慧过人的很。这些如何难得倒我。倒是你还有蕊儿,连累你们,长途跋涉,到此境地,我才是心中有愧。”说到最后一句,王湛的语气也低沉了几分。 “若是没有你,也成不了一个家字。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无论在何处,无论在何时。”沈云容慢慢的说道,眼中有波光流转,顿然生辉,无限情意,暗藏其中。 窗外有梅枝疏影,临雪犹盛,屋内暖意融融,双双为伴。 良久,“那明日,我们便去往宗祠吧。”是王湛的声音,有着几乎克制不住的颤抖之音。虽与沈云容二人,早已情深如许,但却从未听过,今夜这一番话语。他望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妻子,心中有万千言语,只是化为一句:“你放心。” 第三十章 同入秘境林 “爹爹,我们是要穿过这一大片林子吗?”第二日清晨,在行过水泽之处,乘舟而行,又攀上山峰,经过密林时。蕊儿攀在王湛的背上,小声的问道。大片连绵起伏的森林茂泽,当地人也不敢探足的藤蔓缠绕,生生不息,重重屏障。此时,便出现在了眼前。 “是啊,我们要穿过密林。蕊儿不要担心,有爹爹在呢。”蕊儿乖巧的嗯了一声。身侧的沈云容,一身利落的装束,便于在林间行走。藕清、碧荷、青黛跟随左右。远山、川穹护卫在侧,最后是领命来护送的王氏之人断后。在最前面领路的正是崔迎。一首一尾护送的皆是王氏族中派出之人。密林之中守卫的自然还有其他人,只隐在暗处,各司其职。 族长王简正等在通道处,甫一见面,蕊儿便被王简吸引了注意力,长长的白色胡须,垂将下来,笑得极为慈爱。 王湛向沈云容说道:“这位便是族长王简,快上前来拜见。”沈云容一拜,身后跟随的侍女侍从皆拜了下去。沈云容恭敬地说道:“王湛之妻沈云容,携小女蕊儿,拜见族长。早闻族长之名,多谢族长派人照顾,保得我与小女平安到来。”蕊儿也一同拜了下去,礼毕之后,好奇的看着族长王简那长长的白色胡须。 族长王简笑眯眯的开口说道:“不用如此多礼,你们平安到来,也是王氏一族的责任。如今到了这里,便是回到了家中。过往如何,都不重要了。”说完,族长王简又看了看蕊儿,说道:“这孩子看上去,果真玉雪聪慧,甚是有王家之风啊!” 蕊儿此时正站在爹爹与娘亲中间,听到族长王简如此说自己,便也小心地开口说道:“族长如同一位白胡子老神仙一般,蕊儿好想摸摸您的长胡子啊!这是真的吗?”说完还动了动手指。 听到这里,众人皆都笑了。族长王简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笑得极为开怀:“自然是真的,你要上前来摸摸看吗?”蕊儿便抬头看了看王湛。 王湛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早已了解族长王简的为人性格。对族中的孩子,一向宽容的很,他的家中,常常有大大小小的孩童来来往往,其中摸胡子更是孩子们玩乐的常项。便低下头来,鼓励道:“蕊儿想去摸摸看吗?这位老爷爷和气的很,可以去摸一摸的。” 蕊儿得到鼓励,果然上前几步,伸出小手,小心地摸了摸,那垂到族长王简腹部的长长胡须。“是真的胡须啊!”蕊儿脱口而出。“摸上去,和柳爷爷的胡子差不多呢,只是柳爷爷的胡子没有这么长,也没有这么白。” 族长王简笑得更是开怀:“看来还是我这个爷爷的胡子比较特别啊!”蕊儿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是的呢。”又引来一阵笑声。 一时,众人相认完毕。王湛便带着沈云容及蕊儿往珑珍楼而去。三人在珑珍楼中四处看了看。沈云容在看到二楼书海的时候,神情与当初的王湛几乎如出一辙,犹如一尾鱼儿见到了广阔的水域,其水无边,其水悠扬,其水澄碧,其水滔滔。顿生爱不释手之态。 王湛只笑了笑,带着她认清了书卷之分门别类,名目在何处,如何查找。便说道:“以后日子还长,倒不急在这一时。你若是在这里呆上一整晚,也是看不了这许多的。只可怜我们父女俩,为了担心你的缘故,今夜不得安睡了。”说完又看了看蕊儿,父女俩顿时一同露出小心的,委屈神情。 沈云容见了,一阵心软,便放下手中的书卷,说到:“罢了罢了,我与你们一同下楼去吧。书总归是在这里的,明日再看也是不迟。” 王湛于是一瞬间笑出来,恭手行礼道:“正是呢,果然还是夫人英明,为夫心甚慰之。” 沈云容笑了,牵着同样一瞬间笑出来的蕊儿,往楼下去了。王湛跟在身后,与蕊儿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父女二人俱是喜笑颜开。盖因沈云容,曾因看书彻夜不眠,常常忘记时辰。王湛担心她熬坏了身子,便与蕊儿联手,效果屡试不爽。沈云容也深知其意,只是从来看不得,父女二人装作委屈的样子,便也从善如流。如今已是几乎不再彻夜读书了。 秘境之外,另是一片天地。清江县县令李盛明的府邸,庆祥街东北角的宅院里。正是隆冬时节,角门内外出入的下人们,也是拢着手,呵着白气。大门外也少见行人,偶有路过的一两人,也是紧裹棉衣,匆匆走过。 李元正在屋中习字,桌上已是写满了三页有余。便有嬷嬷在一旁劝道:“小姐且先歇歇,今日的功课已是满了呢,怕写的手疼。”李元刚好写完一个字,抬头回道:“知道了,待我写满这一页。”复又提笔继续写字。 此时的李元,尚未满七岁。却已能看出容貌轮廓,如水温柔的眉目,小小的鹅蛋脸,配上挺直的鼻梁,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泽。指尖因为用力的缘故,略呈白色,神态认真。 待李元写满了最后一页,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字迹。发觉比前两日,更工整了些,面上不由得有了一丝喜色。 有侍女端来清水,李元就着水洗了双手,另取了干巾,擦拭了。便欲往门外走去,一旁的嬷嬷说道:“小姐可是要去找夫人,夫人今日出门,尚未回来呢。嬷嬷刚打听过。” 李元便停住脚步,问道:“娘不在吗?这已是出去了大半日,身边可有人跟着吗?” 嬷嬷回道:“自然是有人跟着的,夫人出门的时候,小姐也是知道的呀。”李元听罢,说道:“那就不去找娘了,等娘回来,再开饭吧。” 李盛明的夫人周氏,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暗,处理了这半日的事务,她略有些头疼,心中未免有一丝不耐。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容颜绮丽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担忧之色。“还是回去与老爷细说吧。”周氏在心中默默想着。 少顷,她吩咐道:“去云廊阁,买些小姐爱吃的点心。”侍女翠羽忙应了,将吩咐传了下去。周氏一行数人,车内有侍女翠羽,马车前后,还跟着四名护卫。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枝冷箭穿空而来,咻的一声,竟穿透了车壁,钉在马车车壁之上。一时之间,马嘶抬蹄,车晃人摇。护卫反应敏捷,齐齐拔剑出鞘,立即将马车围在中间,森然以对。领头的王言随即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在此处撒野?”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周氏冷静地掀帘来看,却见那箭上夹带了一封信。待取下,展开,上书着:“李家小女,元年有记,青山相谈,明日午时。”看到这里,周氏不禁眉头一跳。再看下去,便是“夫人切记,一人前往。” 第三十一章 李元之身世 “娘回来了。”李元喜悦的扑到周氏的身前,扬起脸来,说道:“我今日写了四张字呢,嬷嬷都心疼我了。”一得到周氏回府的消息,李元就寻了过来。待周氏换过衣裳,便在身边说着话。 “如此,果真是用心了。娘给元儿买了点心,让翠羽拿给你吃。” “多谢娘亲,是马蹄酥脆吗?” “正是呢,不过,你用过晚饭了吗?”周氏疼爱的摸了摸李元的小手,见很是暖和,放下心来。 “不曾,元儿要等娘回来,一起用呢。” “那点心先收起来,明日再吃。这就用饭吧,元儿饿了吗?” “有一点饿了,娘,点心明日才能吃吗?” “天色已晚了,等用过饭,消消食。哪里还有吃点心的时辰。况且,晚间不宜多食,娘教导过你的啊。” “那好吧,明日便可以吃了吗?” “明日自然就可以吃了,娘让翠羽收好了,明日就拿给你。” 母女二人说着话,下人们便将各色菜肴端了上来。 周氏心中有事,自然胃口不佳,草草喝了一碗汤,略用了些饭。米原是庄子上送来的新米,带着新收的清香味道。汤倒是素汤,白玉菇、香菇及豆腐皮,又添上了数片绿叶菜,颜色调和,却也悦目。李元乖乖的用着饭,似也瞧出了母亲胃口不佳。一道绣球干贝,一道荸荠鸡丁,本是周氏素来用惯的菜色。今日里,却是未曾碰过一星半点。 待用过了饭,周氏便欲赶李元回房,李元眨了眨眼睛,便觉得母亲哪里不对,往日里,都是自己困倦了,母亲这才亲自送了回房。今日……想了想,李元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周氏行了礼。自己回房去了,身边的嬷嬷自然是跟着的。李元出了周氏的屋子,又回头瞧了瞧,连翠羽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只是给周氏又端了一杯茶。 “嬷嬷,今日母亲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晚饭都没有用多少。”“许是夫人累了,这出去了大半日,刚回来,难免没有什么胃口。”李元若有所思。她们走在廊下,夜晚有皎洁的月光照下来,浮云片片,不时略过。 对于听墙角这种事情,李元向来是有经验的,上面两个哥哥,皆学文习武,从小便无所不至,得了一个妹妹,都新鲜的很。虽父母严命不许带着妹妹,到处乱逛,也不许拿剑使刀,更不许带着妹妹闯祸。私底下,却是将能玩耍的地方,皆带着妹妹去过了,兄妹三人感情好的很。听墙角这种事情,便是两个哥哥闯祸以后,担心被父亲责骂,回回来探听口风的行为。 这种,提前探知父亲大人口风的事情,自然是要带着妹妹一起的。虽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妹妹仿佛自出生起,便没有被父母责骂过,从来都是乖乖的。但既然是兄妹,总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吧。一起去也好,还能多个放哨的。一来二去,李元便对听墙角这种事情,熟捻于心。只是可惜,大哥二哥不在府中,好像没有放哨的人了。不过也不要紧,就算被发现了,就说还想和娘亲说说话,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边,李元打定了主意,回到房中,便让嬷嬷帮她找一个许久没用过的帕子。“嬷嬷,那个帕子上的绣花,元儿打算要学起来,只有那个帕子上有呢。嬷嬷一定要帮元儿找出来啊。元儿现在就想看到。”说着,便拉着嬷嬷的衣袖,一阵亲热的摇晃。 李嬷嬷耐不住,忙拉住李元,笑说道:“我的小姐啊,嬷嬷帮你找便是,不用这么晃,嬷嬷禁不住啊。是哪个帕子,说与嬷嬷听。” 李元便向嬷嬷细细描述了那个帕子的形容,“这怕是还在东厢房里头的柜子里呢,倒是要花点功夫来找了,小姐先等等,让嬷嬷去找找啊。”李元乖乖的应是。 等嬷嬷出了房门,又过了片刻,估计嬷嬷已到了东厢房。李元笑眯眯的,看了看屋里的侍女连黛,冲她招了招手:“你去帮我看看大哥今日回来了吗?我有事要找大哥呢。”连黛应声去了。 李元身边向来不能少了人,虽李嬷嬷、连黛去了,屋内尚有青颜在。那青颜与旁人不同,是李元奶娘带来的侍女。从来,也只听从奶娘与李元二人的话。 李元便带了青颜,出了屋子,一径往周氏的院子去了。两个院子挨着近,李元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熟门熟路的避开众人,没用多少功夫,便潜到了周氏的窗下。青颜默默的,守在一旁。 只听得屋内正是翠羽的声音,冷静地说道:“夫人,还是等老爷回来,多派人手安排下去。确保万无一失才妥当,您不能一人前去。”却能听出冷静之中的焦灼感。 周氏正坐在妆台前,取下八宝累丝翠玉耳坠,闻言只摇了摇头:“自然是要与老爷说的,只是多派人手就不必了。即便是我肯,对方也是不愿的。” 翠羽正欲再说些什么,周氏吩咐道:“你让人在前院盯着,老爷回来了,便即刻来报。”翠羽应了,转身便去安排。 窗下的李元听到这里,小小的脸上,皱了皱眉,心下想道:“事情仿佛比我想象的更严重些,但听娘的口气,似乎还有解决的余地。” 待周氏取下身上饰物,换了套家常的衣物。李盛明已然到了自家府门前,见到了守在那里的王言。待进了二门后,跟在身后的王言,方才立即上前说道:“大人,夫人回来的路上遇袭了。” 李盛明浑身一震,神情冷厉。“夫人受伤了吗?” “夫人无事,令小的在此守候,让大人一回来,就去主院。夫人有话要说。” 李盛明便直奔主院而来。见到周氏,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发觉身上确实并无损伤,脸上神情方才缓和下来。便扶着周氏坐下,说道:“夫人受惊了,可知道是什么人做下的。” 周氏淡淡地说道:“我猜,总是些利益驱使。如今,我们已是避到了此处。再没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只是元儿……”说完,便拿出了那封信。 李盛明看完,心中忧惧顿生,踌躇道:“这世上,我们本也没有什么好挂心的。只是元儿,若是露了痕迹,便不仅是我们家门之祸了。”思索了片刻,又道:“夫人,不必忧心,明日,我定多派人手,在附近守着。我这个将军也不是白当的,定要护你周全才是。” “盛明。”周氏忽然温柔的开口唤道。李盛明本是满腔坚毅果敢,誓要将写信之人抓住,严加审问一番,面上便带了冷肃之色。此刻,被这温柔的一唤,神情不由得松动下来。看向周氏的眼神,也温和起来,不复之前的冷肃。 “明日,还是我一人前去吧。”周氏伸出一只手,覆在李盛明的左手上,有着安抚的意味。“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倒叫别人小瞧了去。”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自然有安排。你放心,保证不会丢了你将军的脸面就是。” “我何曾在意过什么脸面,你能平安就好。” 暗夜里父母的对话,一句不漏的传到了李元的耳中。李元一时在窗下,思索起来。直到青颜,以手轻触了她的肩膀,示意她该回去了。 第三十二章 独赴青山约 虽然还想再听下去,但李元也知道,再不回去,嬷嬷等人怕是就要找来了。权衡了一下利弊,想了想大哥二哥均不在府中,此事并不同于往日,仿佛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李元想要迈开脚步离去,却发现一步也迈不出去,脑中只回旋着父母说过的话。青颜见状,一把抱起李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我会不会不是李家的小姐呢?”李元在青颜的臂弯里,闷闷地问道。青颜目不斜视,稳稳的走着。回答道:“你若不是,那就换我来做好了。” 皎洁月光下,有风吹过来的阴影。李元瞪了一眼青颜,可惜却没有什么威慑力。“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爹、娘亲的孩子呢?”是李元低声的反驳。“那就是了,小姐既然知道,又何苦为了这一星半点的话而烦恼。心中若是有疑惑,只管去问老爷夫人就是,这又有什么解不开的迷题呢。” 青颜避开庭中的花木,不让枝叶拂过李元的脸颊。“是啊,如果心中疑惑,那不如直接去问问娘好了。”李元在心中想道。青颜又低声补充道:“今夜是问不得了,看如今的情形,小姐若是为老爷夫人好,也该改日再问才是。”李元点点头,嗯了一声,便将整个小脑袋都伏在青颜的肩膀上,不再说话了,那样子颇有些可怜。 青颜暗暗叹了口气,只盼夫人明日平安归来,再来解开小姐的心结了。如今,且等一等吧。 屋内的李盛明夫妇,还在说着话。“青山相谈,指的可是近郊的青山潭。”是李盛明的声音。“想必是了,纸条背面尚画了青山潭的图形。”周氏将纸条翻转过来,示意李盛明。 “那么,明日……”李盛明略有迟疑,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老爷放心,我自然能够平安归来。” “真的不说说你的计划?”周氏嘴角带有笑意,只是说道:“老爷,还是早些收拾收拾,安歇了吧。明日还有战要打呢。” “唉,也是。收拾收拾安歇了吧。” 李盛明,这个曾在西部边疆固守国土的一品大将军,娶了门当户对的将门之女,周素。除了不上战场,自小,也是被耳提面命的练武之人,更兼心思细腻,常能察觉一般人不察之事。 暗夜之中,有光影掠过,风声萧萧。周素眼神锋利。“想从我手上,害了元儿的性命,可是万万不能的。” 转眼便是天明,周素用过早饭,收拾妥帖。从府中选了良驹,细细喂过马匹。便骑马出府而去。李盛明终究还是担心妻子,派人在十里亭处接应,那是出城的必经之地。周素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让人藏好行踪。 只见周素出了城,便直奔青山潭而去。途中停留在一家茶寮内,略作休息。正有两三个赶路的客人,散坐喝茶。此时,茶寮内已不见当初的老汉,换作了周素手下的人。 周素入得茶寮,落座,要了一碗粗茶。那手下人借着添茶的机会,凑到近前来。两人低语。 “可有什么人路过吗?” “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什么来历?” “其中有一个是若花谷的人。是女子。”手下人添了茶水,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周素将藏在碗底的纸团,没入掌心。喝了茶水,便一径出门去了。 待展开纸团,原是极薄的三张小纸片,上面细细的描绘了两男一女的相貌。并用小字,说明了各自的体态特征,携带的兵器。周素记在心中,将纸片收入暗袋之中。 这座茶寮是进入青峰山之前,最后的人烟之地。周素得了消息,心中盘算了片刻,依然往前路去了。 当周素身在青山潭之侧,尚未到约定的时辰。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潭中波光粼粼,犹如上好的翠玉一般,偶有飞鸟悠悠略过水面,一时倒有闲云野鹤,风自轻扬,水自流之感,倒是世人所赞的好风光不错。更兼波光之上仍有青山倒影,正是与青山峰顶相映成趣,却也是难得。 不过,此时,周素注意的,却不是眼下的好风光,而是四下里的动静。她立在潭边,正是隆冬时节,潭边的水草尽皆枯去了,只在枯草下面密密伏着小小绿芽。芦苇依然高高立在那里,茎黄叶萎,虽仍有芦穗随风来回摆动,到底经过了数场风雨,已是微微发黑了。 她静下心来,感受着周围的声音。这是她的父亲教导过的方法,若身在敌境之时,听音辨人之法。周素在潭边,慢慢走着。目光如炬,扫过最可能藏人的所在。最后,她迈步入了潭边的古亭,身姿挺拔,面向潭水。“该来的,总会来的。”她在心中默默想到。 “周夫人,很准时啊。”一个声音突兀的在青山碧水间响起来,听着还有几分欣喜,沉稳的男声,并不是年轻的声音。周素缓缓转身,便看见来人。 身材颀长,一身黑色衣裳,本也肃穆得很。偏偏点缀了五彩丝绦,并数朵繁花累珠,按理颜色上倒也算是相配。只是那数朵繁花与累珠,委实大了些,扎眼的很。再观其貌,面容白皙,五官端正,只是这五官端正中,莫名透出几分顽劣与恶毒的气息。看上去,年约三十左右。面带欣喜,却自有一种骄傲隐含其中。此人非富即贵,手中定是握有暗中势力之人。周素于一瞬间迅速判断出来,心中有了计较,却不动声色。 在此人身后,有一人跟随,保持的距离与角度很是巧妙,随时可攻可守。在步伐上亦与前者略慢一步,正是全面戒备的状态,却走的如拂花若柳一般,当真是深藏不露。这是一名轻纱覆面的女子,墨绿衣裙,身形窈窕,倒是与纸片上描述一致。 周素便是一笑,冷静地开口道:“阁下既有相邀,岂有不准时之理。却不知与我有何事相商?”“相商倒是算不上,只是你府上的那位千金,我倒是感兴趣的很。”轻飘飘的数句话,让周素暗中咬了咬牙。“却不知小女哪里得罪了阁下?”“自然没有,只是些前尘往事罢了。”说着,这位男子便迈步走进古亭。 身后那名女子,却停下脚步,守在亭外。目光仍停留在周素的身上,看上去柔情似水,弱不禁风,实则手中却暗藏杀机。周素可以肯定,若是自己敢乱动分毫,对来人不利,怕是就要面对毒药,毒粉的攻击了。若花谷中人,擅使药物,周素自然是知道的。看那名女子在上风处站立,想必也是在观察过风向之后,做出的选择。上风吗?自然更有利于毒物的散发了。周素只是在心中冷笑。 第三十三章 瑞王一脉现 只见那名男子迈步走进古亭,一副不慌不忙,游山玩水的模样。仿佛只是来欣赏眼前的景色,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一般。周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角余光顺便给了亭外的女子。既然如此,周素当下便也凝神静气,不发一言。 伺敌而动,是她所承袭的教导。眼下比起耐心,千军万马的战场,她周素都见过,还有什么好惧怕的。何况是为了元儿。 那名男子负手而立,观赏着亭外的潭水悠悠。若是忽略那数朵有些扎眼的繁花累珠,更兼彩色丝绦。背影倒算的上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也颇为进退有礼。但这其中的隐隐贵气,恐怕并不是民间的富贵闲人所能拥有的。 欣赏了一会景致,男子开口道:“周夫人为何不问些什么?倒教我有些好奇了。”口气虽轻飘飘的,却暗藏机锋。仿佛在说,你女儿的性命,在你眼里,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既然是阁下邀我前来的,自然是由阁下先说明为好,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不知从何问起?”男子略挑了一下眉,似乎表示了他的惊讶。“也罢,这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是该与周夫人说明一二的。”他看了一眼亭外的女子,示意她。那女子便取出一个锦囊,约半个手掌大小,双手奉给男子。“周夫人可见过这个锦囊?”男子将锦囊拿在手上,用右手捏住其上的系带,在周素的面前晃了晃。 “不曾见过。”周素不假思索的回答到。“不过,观其绣工,应是出自宫中之物。” “好眼力,这的确是出自宫中之物。既然,周夫人不愿发问,那便由在下给周夫人解释一二。” “说起来,这与令爱倒是有些关系的。世人应该都知道,前朝皇后娘娘生育过三位皇子,不过,世人可能并不知晓的是,前朝皇后娘娘还生育过一位公主,就在当今皇上拨乱反正的那一夜。”说到这里,男子看了周素一眼,见周素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讶异。 男子眼神带笑,那笑却有隐隐轻蔑之意。“可惜的是,当今皇上被瞒过了。那位公主被瞒天过海,送往别处去了。一转眼,公主长大了,嫁了人,也生了孩子。那孩子,倒是巧的很,与令爱同日出生。听闻,两家还交换了信物。这个锦囊便是信物之一吧?哦,也不对,这个锦囊......在下也是用心了,只是那真正的锦囊确实没法得来,实在是保护太周密了。” 男子又晃了晃手中的锦囊,面带遗憾之色。“这只是一个仿品,在下的人,曾有幸见过一眼。”略停了一瞬,“周夫人听闻此事,可有什么想法吗?” “就凭这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锦囊吗?”周素面色不变,从容应对。 “周夫人若是要更多的证据,在下也不是没有的。只是那好像都是我的底牌,没有必要亮得这么早吧?”男子仿佛更是从容,用了些许揶揄的口气。 “只怕,你也并不能拿出更多的证据来。若是阁下没有诚意,此时尚不肯说明来意,那么此行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说完,周素便转身,做出欲走的姿势。 “周夫人不要着急嘛!在下的话还只说到一半。”男子开口道。“不知夫人可愿与在下合作?”说着,弹了弹手中的锦囊。眼神中透出丝丝冷意,面上仍带着懒散的笑,有着令人琢磨不定的模糊之态。“这是比拼内心强大的时刻了。”周素不慌不忙的想道。 “这要看你谈的是什么合作。”“自然是与令爱,或者说与周夫人有关的合作。”周素眼光扫过来,锋利而灼人,如鹰般盯着男子的眼睛。然后,嘴角抿出一线弧度,笑意微现,慢慢说道:“愿闻其详。” “周夫人看我像是什么人?”“反正不是好人。”周素心里默默的想着。然而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自然是身份贵重之人。”“周夫人,客气了。怕是在心里早就骂上我千百回了吧。” “知道还这么问。”周素心里不禁想道。此时,却不能真的就这么说出来。 “阁下气宇轩昂,一观便知,身份与常人不同。怎么会有人敢骂您呢?”周素款款道来,端的是大方得体。“如此便好。”男子深深地看向周素,黝黑的眼睛里,神情专注。 “我听闻李将军甚是尊重周夫人,周夫人的话,总是要比别人的话,更容易听得进去的些。不如,请周夫人给李将军带个话。或者此事,若周夫人可以做主,那就更好了。”男子故意停顿片刻,面上虽从容,眼神却密切注意周素的任何反应。 可惜,周素并没有给他什么可供注意的表情及话语。她只是立在那里,姿容绮丽,身后是古亭的阑干,有浩荡的风吹散平静的潭水,波涛乍现。 “如今的瑞王,便是我的父亲。在下是我父王的嫡子,瑞王世子。”说罢,男子,也就是瑞王世子的神态越发可亲。“想必周夫人也有所耳闻,我父王最是礼贤下士,对有才之人,一向宽待的很。却不知李将军可愿加入瑞王的麾下?” 浩荡的风继续吹在山林之中,搅得树梢之上的零星枯叶,越发散落飘荡。地上早已堆积厚实的落叶,也被风吹起,洋洋洒洒,与刚从树梢之上落下的枯叶,聚在一起,又因风而散。树梢之上,顿时干干净净,只空留了鸟雀数只,再不见枯叶零星了。 “如今我夫君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不过是小小的县令,手中不曾握有实权。竟引来瑞王世子亲自招贤,实愧不敢当。”周素心中一片明了,这是想利用我们对付当今皇帝吧。以瑞王一惯的心性,若真是招揽,岂会让世子亲自前来。多半是派相熟的人,先盘桓数日,再徐徐道来。世子看来,是想剑走偏峰,出其不意,拿捏李家,从而稳固自己在瑞王面前的地位吧。皇家的事,果然不可说。 想定之后,周素面上绽开笑意,这笑意,如春花娇艳,却凛然包裹冷冷盔甲,令人望而却步。 “周夫人,谦虚了。李将军当年镇守边疆,赫赫威名,至今在军中仍有影响。有多少人,在等待李将军的归来啊。周夫人,难道不想看到李将军,重得实权,得回曾经失去的所有吗?” “我谢谢你,还真是不想。”周素在心中又一次默默想道。 面前这位,若是真的瑞王世子,周素便不得不重新估量局势。毕竟,在这样的时刻,是不能当面得罪瑞王,以及瑞王世子这样的人物。倒不如,从瑞王世子这里下手,反将一军好了。这从来都是周素所擅长的事情,只是自小养在深闺之中,不为外人知晓罢了。 第三十四章 日月同与辉 “周夫人看来是心中尚有疑惑啊。”瑞王世子,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雕龙琢珠,细腻纹路,其光华自现。“这本是我父王的玉佩,自我出生之日起,父王便将它赠与在下,这可是货真价实,不敢欺瞒于周夫人。其实这也是我瑞王府中令牌,周夫人见多识广,必然是认得出的。” 确实,这位瑞王世子,人虽浮华了些,但这几句话,倒是真实的很。周素一眼便看出,这块玉佩的确不凡,先不说其材质之难得稀有,单是其上的雕工,便是冒充不得的。皇家玉佩皆记录在案,形制规格,何人用何种品级,都是有定论的。更何况,此等饰物,周素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昔年进出宫门、各大权贵之府邸,见得也不在少数。而在出入这些地方之前,各种规格、品级,是像周素这般门第的女子,最先要熟悉的礼仪课程。 周素恭敬行礼。“瑞王世子,竟亲自前来,实在叫人好生惶恐。”礼仪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心内却想道:“管你是什么世子王爷,若是敢伤到我孩儿半分,总归是要让你好看的。来的容易,去的怕就没有这么顺遂了。”心内想毕。周素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指了指亭外站立的女子。那女子在将锦囊奉给瑞王世子后,便又退回到亭外去了。 “这位姑娘,想必是若花谷的人吧。姑娘好身手。却不知姑娘身上带的毒够不够多?” “此话何意,莫不是我带来的人,有得罪夫人之处?”瑞王世子笑容可掬的说道。“还不快过来,与周夫人赔礼。”后一句话,说得甚是有王府世子的架势。 那女子也不推却,上前两步,向周素行了礼,口内称道:“小女子,不知何处,扰了周夫人,还望周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才是。” “若是我非要计较呢?”周素冷哼一声道。 瑞王世子脸色不变,眼神却起了微妙的变化,似是没有料到,周素在此时发难。按常理,就算此时,周素再怎么冷静自若,也不过是些表面功夫罢了。在皇家成长的瑞王世子,对于这种面子上的冷静,再清楚不过,都是些利益得失,最是动人心弦。眼下,正是剖析厉害,利益可图的时刻。周素在此时,发难,倒让人有些摸不清想法,她这是在想些什么? 然周素的话,却是不能不答的,至少现在,先要摸清楚她的意图才是。“无论如何,胜算总是掌握在我这一边的。”瑞王世子如是想到。当然,这只是瑞王世子单方面的想法,的确是很美好的单方面想法。 “周夫人想要如何计较呢?说出来,与本世子听一听,本世子定然是与周夫人做主的。”瑞王世子,温文尔雅的抚了抚衣袖,仿佛是极公正的样子。 “倒也并不复杂,只需要让她将袖子里的迷药,尽皆用了。哦,当然,是用在她自己的身上。再呆在这潭水中,半个时辰,不许离开。她得罪我的事,就此清了,从此后,我再不会提起。至于,我们的合作,这便是我考虑的前提。否则,世子还是不要提起为好。”这番话,从开始的娓娓道来,到最后的掷地有声。可谓是诱敌深入,一步步,迈进周素设定好的情绪之中。只等着对方有情绪上的细微波动,周素便有可趁之机。 果然,周素如愿在瑞王世子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情绪的停顿。那女子本在亭外,因之前与周素赔礼,上前两步,已是迈上台阶,身在亭中矣,离周素三步开外。面容虽被轻纱所遮,看不清相貌,周素仍可感觉到,其双目于瞬间射出的冷光。“嗯,姑娘,没事在身上带这些个害人的药,做什么。”周素在心里摇了摇头。 “既是周夫人开了口,本世子也是要遵从周夫人的意思才对。不过,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周夫人又于心何忍呢?不如,本世子从中调解一二。周夫人,换个方式可好?我们是很有诚意合作的。” “哦?那世子的诚意又在何处呢?这个女子竟然敢当着世子的面,意图对我不利。世子如今这般为她说话,我可以认为,其实世子才是真正想对我不利之人,她不过只是听从世子的吩咐而已吗?这样的话,合作二字要从何谈起呢?”周素淡淡说来,未见语气凌厉,却让瑞王世子心头无端笼上阴霾。 啊,还真是心思玲珑之人,这么快就要扭转局面了吗?这倒有些出乎瑞王世子的预料了。 瑞王世子,拂了拂衣袂,好像上面落了灰尘一般,仔细的捋顺彩色丝绦,又顺便弹了弹那数朵繁花累珠。这才正色敛衣,端正地向周素行了一个礼,口中说道:“如此,便真是本世子的过失了,累得周夫人这般动气。竟连合作这样重要的大事,都动了怀疑的念头。还请周夫人原谅在下才是。我可是从未有过要对周夫人不利的想法啊。”神态之间很有些无辜之状,言语之间极诚恳。若是旁人看了,怕也会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只不过,瑞王世子越是这般做态,周素心中越是明了。哦,原来在瑞王世子眼中,我们还是很有些利用价值的。此刻,在瑞王世子心中,这便是出现了利益的裂缝,可以再深入追击一二。周素不由得微微一笑。 “世子言重了,我周素一向厌恶这等在暗处算计之人,为何好好的人不做,倒要平白害人呢?”周素又转向那名女子,“你说是吗?”意味分明。那女子在瑞王世子眼神弹压之下,不得不回答道:“周夫人说的是。”然而手指微动,慢慢攥拳而握。 “很好,情绪都已挑动,接下来,还需要添一把火。”周素不动声色的,在心中计较着。 接下来,周素忽然出手向瑞王世子攻去,手法利落,快如闪电。那名墨绿衣裙的女子大惊,然而在周素出手的一瞬间,她的情绪仍受到之前的影响。心中一迟疑,便慢了一步。 这让周素占了先机,等她再要向周素出手,解困于瑞王世子时,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一把雪亮的匕首横在瑞王世子极为优雅的一截脖子上,端的是危机深深。 第三十五章 岁月终得所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当今瑞王世子!”女子惊呼道。 “嗯,我的确听你们这么称呼过,只是眼下,我的这把匕首好像不太清楚,这一点。”说着,周素漫不经心地动了动右手,恰好,右手此时正分毫不差地握着这把匕首。 瑞王世子的皮肤顿时更加贴近刀仞,已是到了几乎毫无缝隙可寻的地步了。可以感受到刀仞的冰冷与锋利,极薄透的危险,正横在他此时脆弱的脖子上。他考虑了一下,待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此刻,并不能开口说话,因为极可能会在一瞬间划破喉咙,血溅当场。这应该是瑞王世子本人极不愿意看见的事实。 幸而此时,这名若花谷的女子颇为在意瑞王世子的性命。“你不要再乱动了,你想要做什么?”是瞬间尖利的嗓音,以及对如此突发的状况,不可置信的怀疑。 那女子浑身紧绷,仿佛随时都要飞身上前,从周素手上救下人来。却碍于周素手上的匕首,不能动作分毫。她紧盯着周素的动作,急忙开口道:“素闻周夫人乃大家出身,怎么也用起这种胁迫的手段了。” “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要胁迫什么,这位姑娘可能对我有所误解。” “少说废话,你的匕首,现在可还在世子的脖子上横着呢!你敢说这不是胁迫?快放了世子,你们李家是不是不想活命了?”女子口气强硬。周素没有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以及暗暗摸向袖袋的动作。 “姑娘还是省些力气,不要去想些有的没的。用毒这种事情,天下也不是只有你一人会而已。小心害人终害己。”周素冷笑一声,侧眼看着瑞王世子。“我的要求很简单,想必世子会很乐意答应的。世子,你说是不是啊?”周素的手刚刚微动了一下,瑞王世子便慌忙示意,想要说话。 周素见目的达到,便略松开了分毫,让他有可以说话的余地。但锋利的刀仞,却仍然有着森森冷意,随时可以触及带有温度的皮肤。 “周夫人如此做,是想让本世子答应你什么,先说出来听听,只要是本世子可以做到的,都可以有商量。”在这种时刻,难得瑞王世子仍然语气稳定。但紧绷的身体,僵硬的面色,却在无言诉说着内心的情绪。 有风缓缓吹过,带起潭水的涟漪阵阵。周素立于古亭之中,刀指瑞王世子,正与那名若花谷女子对峙。不防,听见有破空而来的声音,嗖嗖,直扑周素而来。声音极近,一瞬即至,竟是,对着周素横在瑞王世子颈上的匕首去了。眼看一击即中,斜下里,有一物飞出,恰阻了去路。紧跟着,又一物飞出,便听得一声闷哼。却是有一人,从亭外草木之中跌将出来。 片刻之间,周素挟着瑞王世子后退了半步。眼看那跌出草丛之人,在地上呻吟,仍勉力想要爬起。眼神看向瑞王世子,有一击未中的懊恼之色。这是一名男子,身穿褐青短衫,身边尚佩有长剑。容貌本也普通,只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使整张面孔添了俊朗英气,变得不那么普通起来。此时,长眉紧皱,有伤口的疼痛之故,亦有护主不及的懊恼,兼之冷冷神色,似乎极忠心的模样。周素只是觉得眼熟,此人神色之间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在何处见过这般神色呢?此人倒是与瑞王世子及那名女子的感觉不同,若说他们二人皆带有相似的阴冷暗毒,此人却带有正气凛然,一副随时可舍命的模样。此时,这样的念头只不过一闪即逝。眼前的情况,尚容不得周素分神多想。周素只凭直觉,便知此人乃是忠心于瑞王世子,且应有所渊源,并不像是屈于臣下之人。 “世子,眼下,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瑞王世子本见有暗器袭来,心中一喜,按方位应是他的人所为。眼见失手,心中却是一沉。不知周素还安排了什么后手。心内思索,面上却不得不答的客气。 “周夫人言重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是我的人冒犯了。”说到此处,却见那跌出草丛的男子,挣扎着,将欲站起。 “你的人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不过眼下,他似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周素手上的匕首未曾放松,只听得她略带嘲讽的语气,在古亭中清晰响起。 “我的要求,不会让瑞王世子很为难的。世子只需要从此离开清江县所属地界,有生之年不得为难李家,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我周素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还有,瑞王世子此次前来,瑞王知道吗?或者说瑞王殿下知道世子是用这种方法来接近李家吗?听闻瑞王殿下可是有几个儿子的,您虽贵为世子,对其他兄弟也是需要忌惮一二的吧。”周素的话,句句踩在瑞王世子的心尖上。 “好,本世子答应就是。”在性命受人威逼之时,先答应了,再图以后。瑞王世子如是想到。 “那就多谢世子了,不过,为防世子贵人多忘事,您还得签个文书才好。” 说着,周素从怀中取出事先写好的一张文书来,让瑞王世子在其上签字画押,并盖上瑞王世子的印鉴。瑞王世子无法,只得一一照做了。 “如此,便是圆满了。”周素收起文书,贴身藏好。 “还要烦劳世子殿下,送我一程。让你的人别跟来。”说完,便引着瑞王世子往古亭外走去。瑞王世子连忙让他们退下,不提。 周素骑来的那匹马,正在树下等着。那先前投石助周素之人,也现出身形来。灰衣灰裤,利落的装束,却是蒙面而来。那人先绑了瑞王世子的双手,缚在身前,再牵出长绳,握在手中,与周素示意。两人上得马来,一路疾驰而去。可怜瑞王世子,在马后跟随,吃了不少尘土。 倒是周素心中透亮,知晓瑞王世子也是习武之人,这点子路程倒也伤不到他,只是吃点苦头而已。 到了林深路静之所在,估计瑞王世子的人已是追赶不及,已到安全地带。两人遂放了瑞王世子,一径骑马去了。那瑞王世子,此时蓬头垢面,已是鬓染尘,衣凌乱,不复翩翩公子风度矣。 第三十六章 解困缘由他 待两人又骑马行出一段,确保无虞后。那灰色衣裳之人,示意周素停下马来,纵身一跃,稳稳落于地面。两人就此告别。灰衣人隐在路旁,观察片刻,随即消失在山林之中,再看不见灰色身影。空留下,一阵风过,漫吹起萧萧林木之声,起伏叠宕,鸟雀啾啾。 周素骑马继续而行,待行至茶寮处,便有数人跟随其后,茶寮中尚有人断后。见周素平安归来,众人面上皆有喜色。 一路行来,不断有人从树梢处或是草丛中,以及各种可隐蔽之所在,加入周素的身后。这样一路行至十里亭处,李盛明派出接应之人,见此情景,忙上前迎接,说道:“夫人,将军已派出人手,前来问询数遍了。夫人如今平安归来,实在是太好了。将军必定欢喜。” 此人,曾是李盛明麾下先锋官张忱,一向敬仰李盛明及夫人。面容坚毅,体格强壮,在战场上犹为勇猛。现跟随李盛明,在清江县做个捕头而已。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哪里去不是去,只要跟随将军,有口饭吃就行。再说了,将军何曾亏待过我们兄弟。不管你们去不去,我反正是要跟着去的。” 周素见是此人来迎接,面上也现出笑来:“是张忱啊,辛苦你了。不知将军上次派人来此,是什么时辰。” “就在刚刚一刻钟前,夫人累着了,且让小的先去报讯,夫人可在后慢行。哈哈哈,夫人回来了,这可是大好事啊,我得去向将军讨个好彩头,才是。”说完,向周素行了礼,急急上马离去了。周素含笑点头,任他去了。 周素这边果然骑马慢下来。沿途已是渐有人烟,加之这一路行来,周素身后,已是聚拢了数十人。若一味纵马疾驰,少不了扰人清净。 李盛明在家中静坐,等待周素的消息。廊下悬铃轻响,院中花木清幽,下人们皆放轻了脚步,附耳细听动静。整个李府戒备森严,护卫们在来回巡逻着。 忽听得有人来报,张忱来了。李盛明心中一紧,令他进来。张忱进来后,面露喜色。开口便道:“将军,将军,夫人回来了,平安回来了。” 李盛明本是静坐在那里,听闻此言,立即将身站起,问道:“平安回来了,是你亲眼所见?” “自然是我亲眼所见,我还给夫人问了安呢。夫人看上去,一切都好。身后还跟着夫人的亲卫,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了。” “你是在十里亭见到夫人的?” “正是,小的在十里亭见到的夫人。小的先来给将军报信,夫人还在后面呢。” 李盛明如释重负,心顿时回落到实处。喜开颜笑起来:“这个信报的好,回头给你加餐。想吃什么,跟厨房说去。”一边顺手给了张忱,数个银锞子,原是预备过年的赏钱,大小不一,各种花色都有,十分精巧可爱。 张忱笑道:“将军赏小的一顿饭就行,这些银锞子好生精巧,留给小姐玩就是。” 说起来,这张忱平素对银钱上倒是看的十分开,只是对吃饭这一项,十分在意。旧年,遇过灾荒,全家只活了他一个。逃出家乡后,幸而遇到李盛明,见他孤身一人,三餐不继,遂收到身边,救了他一命。 “让你收着就收着,拿去换吃的也行。”李盛明笑道,一边大步走出去。 周素在府门前下了马,等在那里的李盛明上前扶住她,对周素好一阵上下打量。 “老爷,我一切平安,没有损伤。” “那也得老爷我亲自把关才行。” 李盛明看着周素,一切均好,面色也不错。这才握了周素的手腕,往府内去了。 待行到主院,李盛明一叠声地唤人,准备热水。又转头问向周素:“要不,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这一整日都没有正经吃饭了吧?”又是一叠声地唤人准备饭食。 周素也不阻拦李盛明的安排,只是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拍了拍李盛明的右臂,说道:“老爷说什么都好,且容我换下这一身衣衫,再去用些饭食吧。” 李盛明连声应是:“是啊,是啊,夫人且去换衣。饭食,我让他们准备着,等夫人换好衣衫就能端上来。” “不急,老爷,我先去换衣衫。” “去吧,去吧。翠羽,快扶着夫人,小心些。” “是,老爷。奴婢会小心照顾好夫人的。老爷放心。” “嗯,嗯,好。这就好。” 这边主院因为周素的归来,忙碌着。下人们脸上都有了笑容。 李元听闻了周素的归来,一心想立即冲到主院。却被嬷嬷拉住手脚,劝说了一阵。“小姐若是想见夫人,什么时候不能见。如今夫人刚回到府里,必是有事要与老爷商量。小姐,不如再等等,在这屋里,与嬷嬷说说话吧。”李元这才勉强留在屋里,没有立即去见母亲。 李嬷嬷也是得了李盛明的嘱咐,这两日务必要看好李元,不可让李元离开她的视线。如今周素回来,李盛明也派人和李嬷嬷说了,今晚看好小姐,留在屋里。也是怕周素有什么不妥之处,会让李元看到。 周素清洗了一番,换了衣衫。出来用了些饭。李盛明陪在一侧,全程为周素挟菜,盛汤。自己也略用了些。饭后,少歇了片刻。端上消食的茶水,李盛明才终于放下心来。 “看夫人胃口不错,想必此行虽有麻烦,但还是顺利解决了。” “的确如此,倒是有些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夫君,今日,有人施以援手。我却不知,他是何等样人。”周素从贴身之处取出那份文书,交于李盛明手中。 “瑞王世子,竟是他来了此处。素儿,你是何时准备下这份文书的?”李盛明看过文书之后,惊讶道。 “这份文书,并不是我准备下的。” “不是你准备的?那会是谁?” “是施以援手的人,也是他,今日,阻止了这场麻烦。” 这要从昨晚说起,周素劝李盛明收拾收拾安歇以后。自己却在灯下,安排计划。 她派出了自己的亲卫,那是从小,父亲为她安排的人手。只听从她的吩咐。也有数年,没有动用这支力量了。说是亲卫,却是一支小型军队的组成。探子,先锋,主力,后勤等等,各司其职。 当夜,周素安排人手,在去往青山潭的路上,布下监控。茶寮内也换上了专司刺探情报的探子。这些人俱是各方面的精锐力量,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平时,却是隐藏身份的普通护卫。 当布置好这一切,周素准备去歇息的时候。却收到一封信。信是从守门人那里送进来的。 第三十七章 终归王氏恩 这封信密封严实,守门人说,是一名男子送来的。黑色衣衫,蒙面而来,在夜色中,压低了声音。要求将信转交夫人,即刻就要交到夫人手上。 守门人也是李盛明手下的得力干将,每日皆换人轮岗。亦知夫人今日遇险,不敢怠慢。立即将信转交二门之上值夜的王言。 王言随即叩响了主院大门,报于内院。翠羽亲来取了信件,交于周素。 信中寥寥几个字:“文书奉上,明日出行,务必随身携带。”信中附有一文书。周素展开看时,见文书内容是需保证李家平安之语。却未提及是何人所写,何人需保证,只是留有空白落款及印鉴处。 周素只略思索片刻,便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暗中相助,明日是要那威胁李家之人签字画押啊。 于是,后来,便有了瑞王世子被迫签字盖印的那一幕。 周素在安排人手上,出于谨慎,也只在去往青山潭的路上,有所安排。青山潭附近,却是没有安排的。对方如今身份不明,若是被察觉,周素安排了人手在青山潭附近。万一,有什么变故,却也是不能预测的。 但周素趁夜安排了人手,悄然把握住青山潭的出入路径。以青山潭为中心点,方圆五里外,皆安排了精锐。既可探察对方动静,又不至于惊动了对方。而青山潭方圆五里内,虽不便安排人手埋伏。但专司刺探情报的探子,却不在其列。 是已,周素对此次前往青山潭,已安排妥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威胁之人,到底有何底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周素,总归是要走这一趟的。 及至来到青山潭,周素独自察看,再加上,这一路上,探子的报告。发觉,对方只在青山潭附近安插了数人,另有百人的队伍,在山下十里处扎营。而且,扎营地并不是在清江县前往清山潭的方向,而是在相反方向的邻近地界。 也就是说,对方胸有成竹,只需数人即可,并不需要动用更多人力。那百人的队伍,更像是高官贵胄平日里出门的护卫。 那么擒贼先擒王,既然对方如此有把握,先擒了领头之人,就好办了。所以,可怜的瑞王世子,一露面的时候,便已失了先机。不过,他也是没有想到,周素并不是什么芊芊弱质女流。 虽然,他手下的人也做过调查,得出的结论,不外乎是周素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体质上,比寻常的闺阁女儿好些。万料不到竟有此胆量,有此身手。当匕首瞬间抽出,横在他脖颈的那一刻,他后悔了,为何不多带一些人。 而实际上,瑞王世子不仅错估了周素的实力,还忽略了,或者说是并不知晓,有人相助李家。从头到尾,他都输得彻彻底底。并且,不明真相。这世上作恶的人,终究会报到自己的身上,只是时间早晚,岁月无情,常常不自知而已。 周素这边与李盛明述说了详情,李盛明方才恍然大悟。 “素儿,此次当真冒险,不料瑞王世子竟能得知,如此秘密。看来城府颇深。我们是不是要通知那一家?让他们小心提防。” “这倒不用了,已经有人去通知了。” “是谁,还知道这件事情?” “今日射出石子,帮助我的人” “可知,他是何人?” “这倒不知,他只在临走前,与我说……” 那时,周素与那灰衣人同在马上。眼前林木萧萧,马蹄不停,风声犹紧,刮在脸侧。 “夫人放心,与令爱有关联的那一家人,我会派人通知,让他们小心。夫人回去后,请暂时不要与他们联系,以策万全。” “多谢出手相助,敢问,我们李家今日是被何人所救,日后,一定好生报答。” “夫人言重了,在下也是受人所托。那人让我给夫人带一句话。今日相助,乃是感恩李家当年救助之恩。托我前来之人,正是姓王。” “王氏家族?”李盛明听到此处,不由的喃喃出声。 “我猜想,也正是王氏家族。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看来是要有所动静了。” “他还有说些别的吗?” “自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了。” 夫妻二人沉默片刻,李盛明开口道:“夫人,如今我们还是小心为上。从今夜开始,加强戒备吧。王家的人若是来此处,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好,老爷这就安排下去吧。我也通知我的人,在暗中巡查。” “如此也好。” 夫妻二人,便分头行事。又按照赵锋托人送来的防卫图,仔细检查府中防卫疏漏。每日巡查,暗中戒备。 好在府中皆是过去跟随李盛明及夫人的旧人,平素便比常人警醒些。单单是上过战场,立过军功之人,便已占了大半。余下的,即使未上过战场,也是训练有素之人。是以,对此戒备,大家皆习以为常。对外都不露声色,照常如初。 整个李府如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倒也多亏了王湛假借赵锋之手,送来的防卫图。连身经百战的李盛明看了,也直呼精妙。 远在王氏宗祠之内的王湛,一如往常,学习着族内事物。每日经由族长王简亲身带着,熟悉地形,研习武艺,阅读珍籍。 如今,沈云容与蕊儿皆在身边,王湛心中放下大石。在学习各项事务上,越发勤勉神速了。族长王简总是摸着长长的胡须,笑眯眯地赞赏道:“孺子可教也。”再顺便摸一摸蕊儿的小脑袋,心内满意得很。 沈云容每日在珑珍楼书房的日子,也是过的飞快。虽顾于身体,看书的时辰不可过久。再加上,王湛,蕊儿父女俩,每日监督。却到底是止不住,她每时每刻都想呆在书海里的想法。只是在行为上,不得不有所收敛。这种想法,便埋在心里,有空便冒出来,付诸于行动。 时间一长,连蕊儿都知道,娘亲若是暂时不见了,准是在二楼书房里,那张雕花檀木书桌前,看书呢! 直到一日,一家三口同去散步,王湛领着妻女,在花海中漫步。五色炫目,碧辉盈盈。只见山谷之中,无边花海,盛绽于此,令人为之神迷。王湛立在花海中,想起族长王简,带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所说的话。“你且看,这两边的山峰,恰如拢起的双手,将这山谷扶持在正中。这里的左侧山峰,碧色掩映。其山壁之上,镶嵌有翡翠玉石。加之草木茂密,名为嵌碧峰。若经阳光照射,其美自现。”王湛此时望过去,依然是巍巍高山,不可阻也。漫漫花海,不可惑也。 第三十八章 流年当无悔 蕊儿知道了嵌碧锋的由来,又见满目的花海绽放,不由地拍着小手,欢喜道:“爹爹,爹爹,蕊儿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山峰,还有这里的花,为何生的这般好看,又绽放的如此之多。” 说着,又去拉沈云容的手:“娘亲,娘亲,这里的花,是不是比娘亲每日都要看的书,好看多了?以后,蕊儿每日都要娘亲陪着,来这里看花。” 一语未了,沈云容便接收到了,来自于王湛的眼光。不需抬头看,也知晓,那是在笑她终日埋首于书籍之中,连女儿都如此这般提醒她了。 “好,若是蕊儿喜欢,娘亲便天天陪着你来看,如此可好?”沈云容抚了抚,蕊儿发辫上,新插的绒花。那是族中同龄的孩子,送与蕊儿的礼物。蕊儿得了这绒花,高兴得很,说是要一直戴在身上。那绒花,色呈淡紫,中间一抹轻黄。传神便在花瓣之上,轻纱数层叠起,绒质褶皱不一,花瓣边缘处犹可见浓紫描绘,精致莫名。整朵绒花浑然天成,小女孩戴起来,犹为合适。 “好,那么,娘亲,我们说好了啊。每天都要来看。还有爹爹,也要一同前来。”说着,又回望身侧的王湛。眼光里满满都是小小的希翼,一片稚子之心,捧在那里。 “自然是好的。”王湛与沈云容同时答到,继而相视一笑。看着蕊儿在身旁,拍手欢呼。 “太好了,可以每天,和爹娘,一起来这里看花。实在是太好了。” 风扬起漫天花海,轻簌飘飘,仙鹤往来,嵌碧峰上,光芒细碎,如翡似碧。一家三口在其中漫步,衬着蕊儿的欢声笑语。 夜晚时分,蕊儿入睡了。沈云容轻轻起身,将被子仔细给蕊儿掖好,返身出了房门。王湛还未归来,晚饭后,族长王简派人将他领去了。沈云容独自在月光下,此时院中停歇了两只仙鹤,在一片花木之中,犹在扑扇翅膀,梳理翎羽。其形仙朗,其影绰绰,长颈鹤顶,卓尔不凡。渐有花香弥漫,闻之芬芳。 沈云容在阶下看了一会仙鹤,满天的星光渐渐璀璨起来。仙鹤不再梳理翎羽,单腿立在瑞香花丛中,睡去了。淡紫的花朵簇成团团,散发的香气令人熏熏然矣。 王湛还是没有归来,沈云容有一丝疑惑。往日里,从没有这样晚归过。会有什么事呢?沈云容在心中默默想到。 此时的王湛,却在族长王简的安排下,练习武艺。无奈,今夜教习的关键点,并不尽如人意。总在其中的一部份,掌握不到精髓之处。无论力道,还是方向,在领悟通窍方面,皆有凝滞、缓慢之感。 在月光下,王湛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练武场上的灯,渐次被点亮了。族长王简神情和蔼,在练武厅门口端坐。 沈云容依旧立在庭中,夜更深了。一只小黄狗跑了出来,在她的脚下蹭了蹭,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弯腰抱起它,又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沈云容这才低头看向它,正是桔梗养的那只名叫卷丹的小狗,不知何时跑到了这里。巴掌大的小狗,如今已长大了一倍左右。皮毛滑亮,褚黄憨肥,可见被桔梗照顾的很好。因桔梗和郑飞住在隔壁的清远堂,这只小黄狗便常常到这里来串门。此刻,在庭中见到它,也不奇怪。 沈云容低头看见卷丹,伸手将它抱在怀里,一边顺了顺它的毛,发现它脑袋上还零星沾有数朵瑞香花。显然,是之前钻在瑞香花丛中玩耍时,沾上的。 一只脑袋上零星顶着数朵瑞香花的憨肥小黄狗,高兴地甩着小尾巴,仰起脑袋去蹭沈云容的手心。沈云容以手轻轻将它脑袋上的瑞香花拂去,瑞香花飘落在地面上,香气四溢。 接着,沈云容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卷丹顺着毛。卷丹感受到她的不专心,用脑袋拱了拱沈云容的手心。沈云容察觉到了,这才将视线从月洞门那里收回来。“怎么了,是要我好好的给你顺一顺毛吗?”沈云容轻声道,话语在满院的花香中响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清晰莫名。如铿然一叶,使梦云惊断。 夜越发寒凉起来,沈云容带着一身的冷意,仍站在庭中。怀中的卷丹不知何时睡着了,呼呼睡得香甜,周身散发暖意。抱在怀中,恰如暖袋一般。青黛出来,给沈云容身上披了暖和的披风。一会儿的功夫,沈云容就不觉得身上寒凉了。 “你去睡吧,我再等一会。” “是,夫人。” 青黛知道劝不动沈云容,当即应下,转身回屋里了。只暗暗,在窗下坐了,手边拿了一个绣绷,一边注意着沈云容的动向。 月光皎洁,星河灿然,怀中的卷丹越发睡得深沉了,仿佛是在做一个梦。小爪子一伸一缩的,颇为有趣。沈云容拨弄了一会卷丹的爪子,脸上带着笑意。抬起头来,犹不见王湛的身影。她便在院中踱起步来,顺便用脚丈量了一下院子的尺寸。 从南向北,约是八十步,从东往西,约是一百步。这也只是可踱步的地方,亭台水榭,花木扶疏之处,尚不在其列。沈云容走了两趟,便觉得周身越发热起来了。恰在这时,月洞门那里人影一闪,却是王湛回来了。 此时,沈云容正背对月洞门,怀中抱着卷丹。忽听得脚步之声,忙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王湛先露出笑来:“怎么还不睡,不是打发人回来说过了吗?冷不冷?”一面来摸沈云容的手,却触到卷丹温暖的皮毛。 “你把它抱在怀里了,难怪手心暖和的很。” “它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沾了一头的花草。伏在我脚边。我也只好把它抱起来了。” 王湛点头:“抱得甚好,不然,你该被冻着了。” 沈云容接到夫君,面露喜悦,被王湛拥着,往屋内去了。 青黛忙起身,替他们开了房门,又接过沈云容抱着的卷丹。两人解了披风,携手往正屋去了。 待两人收拾妥帖,入睡的时候,已是月斜星移,夜越发深了。 “以后,我若是像今日这般晚归,你莫要再等我了。天这么冷,早些睡就是。” “你明知,我总是要等的啊。” “那在屋里等好了,院子里寒凉的很。” “我今日不过多看了会仙鹤,又觉得院中花香不错,因而多呆了那么一小会。” “瑞香花开了,是吗?” “是啊,我在庭中多站了一会,也不过是赏一赏花香罢了。” “你的一会是指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啊,没有这么久的。” “下次,你若再如此,可不要怪我了!” 王湛思索了一下,道:“就罚你三日不可看书。” “这怎么行,怎么可以不让我看书呢?”沈云容颇为不满、委屈。不觉之间,将嘴角撅起。 “不是不让你看书,而是不让你在这么寒凉的夜里,在院子里等我。”王湛软语安慰道。 第三十九章 斗转星移处 “那还不是一样,结果都是不让我看书。” “你这样说,是在混淆事实。” “我哪有,你见过这么文雅的混淆事实吗?” “混淆事实还有文雅之分吗?”王湛不禁失笑。 “你难道不知,读书乃天下第一文雅事吗?” “看来,如今你混淆事实的本事,越发大了。”王湛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你去哪里?” 王湛从床边起身,走到桌前,从包裹严实的藤编茶桶里,取出温在其中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沈云容面前。“自然是给你倒杯茶啊。说了这许多话,你不口渴吗?” “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沈云容说道,一边伸手来接,略喝了两口,又递还过去。 王湛接过来,将剩下的茶水喝尽了,又将杯子放回到桌上。这才重新坐回床上,与沈云容并排坐在一起。 “少说些话吧,一到冬天,你的嗓子便容易干渴。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这是在打温情牌吗?那也不行。” 王湛一笑:“被你发现了,那你说吧,怎么才行呢?” “不可以不让我看书。” “好,这个可以答应。不过,你若再像今天这样,在这么冷的天,还是在院子里站着,等我。那就换一个惩罚,可好?” “先听一听是什么,再说。” 王湛笑道:“如此口齿伶俐,你不去做官,当真是可惜了。夫人。” “做官,可不是我希望的。” “嗯,也对,你希望的不过是,在家惹我生气罢了。” “那你生气了吗?” “现在还没有,也许快了。” “你真的打算生气?” “这要看你了。” 沈云容皱了一下眉头,说道:“那好吧,你说说是什么惩罚,我尽量吧。” “很简单,你若再这样,我就将你带到练武厅去。一个人面壁。” “啊,听起来,有点惨。不过,我面壁的时候,你也会在旁边吗?” “我说的是一个人面壁。” “那好吧,我以后不再像今天这样就是了。” “不再像今天怎么样?” “我以后不会在这么冷的天,在院子里等你了。” “也不会等的这么晚。”王湛又补充了一句。 “啊,对。也不会等的这么晚。” “你这是答应我了?” “对,答应你了。再不会了,我保证。” “嗯,那我相信你。” 隔壁屋里,蕊儿正在熟睡,浑然不知,她最亲爱的爹娘,刚刚经历了一场辩驳,外加讨价还价。只是源与爹爹对娘亲的心疼与体贴,却结束于娘亲对爹爹的体贴与心疼。 这世上的爱,往往都是相互的。譬如王湛与沈云容,桔梗与郑飞。前者历经生死,两情相依。后者却是你救我前生,我许你一世。斗转星移之处,便是人间变幻。 第二日,王湛照旧往族长王简那里去了。沈云容照旧在书桌前看书。蕊儿一早起来,发现卷丹在珑珍楼内,欢喜不已。一人一狗腻在一处,好生欢乐。直到,桔梗的到来。 桔梗虽与郑飞居于清远堂,白日里却在珑珍楼,帮着沈云容熟悉这里的事务。桔梗一到,便看见蕊儿与卷丹正腻在一处,玩拍手(爪)的游戏。“我说怎么,一早就没看见卷丹,原来是跑到这里了。”桔梗笑意盈盈,声音不改清脆。身穿素色长衣,上有绣花锦团,头上簪了瑞香花。耳边有翡翠吊坠。却有长长的金质流苏,自发簪处垂下。发簪上另镶有各色宝石,俨然是王氏宗祠中妇人的装扮。 “桔梗,你快来,卷丹会拍手了呢!快来看。”蕊儿抬头看见桔梗,忙向她招手道。 桔梗走过去,摸了摸卷丹圆乎乎的前爪。说道:“你越发聪慧了,卷丹,你还是条小狗吗?” 卷丹见是她来了,尾巴摇得越发欢快。一个劲的往她手下拱去。毛绒绒的脑袋,可爱非常。 “桔梗,你今日要和我娘议事吗?” “嗯,是要说一些事情的。”桔梗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抚弄着卷丹的小脑袋。 “娘亲在楼上书房呢,你快去找她吧。”蕊儿笑的天真活泼,还伸手指了指楼上。 “好,我这就去。”桔梗答道,说完,又摸了摸卷丹的皮毛,起身往二楼书房去了。 沈云容正从书架上找了一本珍籍,也不离开,只站在书架旁,翻阅起来。彼时,阳光透过打开的雕花木窗,洒落在书架上,因近日天气晴好,这里总是开两扇窗通风透气。有极细微的尘埃,在漂浮着,阳光正好,一道道,映射光晕,覆彩环空。沈云容身在其中,面容宁静,葱葱纤指,时而翻过一页书,时而静立不动。她身上的衣衫,也晕染上了淡淡的光泽。素色之上,更添了几分色彩。 她的衣衫却与桔梗不同,垂下八道绣花条幅,在身前,裙腰之下,直垂到裙摆之上。身后却是极细密的团花绣锦纹样,于裙摆处现出祥云连连。衣裙搭配色彩虽淡,却显出一种端庄之态。整个人笼在当前场景之下,不由的令人屏息静气。 桔梗上得楼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桔梗便停在那里,等了片刻。方才出声。 “夫人,桔梗来了。” 待沈云容转身看过来,桔梗便屈膝行了个礼。“不知桔梗可有打扰到夫人看书?” “自然不曾。”沈云容迈步走过来,手中尚拿着一册书籍。环佩飘带,云纹绣鞋,鬓上插着七彩琉璃八宝攒花软玉金钗。发上数朵瑞香花,是清晨梳妆时,蕊儿摘了来,亲手给沈云容插在发间的。惹得王湛,和蕊儿谈了好一会话。 “蕊儿,以后给娘亲在发间插花,这种事情,不能总是由你来做。” “爹爹,为何不能总是由我来做呢?” “因为爹爹也要给娘亲在发间插花。” 蕊儿认真考虑了一下:“那爹爹明日再给娘亲在发间插花吧,后日便轮到我。” “好,不许耍赖。” “不耍赖,我们拉钩。”一面伸出细小的手指。 王湛也伸出手指,和蕊儿的小手指勾在一处,彼此都以为郑重地做了这个约定。 沈云容在一旁,只是轻轻笑,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 第四十章 吉人有天相 “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桔梗,你来的恰是时候,这一碗莲子羹,你喝了吧。” 说话间,沈云容已走到书桌前。桔梗看时,桌上正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青花纹绣宽窄细瓷碗,另有瓷勺放在碟子上,俱是同样花色。 “多谢夫人,夫人可曾用过了?” 沈云容指了指,放在桌上另一侧的同色瓷罐,旁边放有空碗及勺子。“倒是刚刚用过了。”语气含笑。 桔梗便笑着,上前说道:“还是夫人疼桔梗啊,特特留给我吃的。”说完还眨了眨眼,俏皮的很。 沈云容嘴角露出笑意,在那张雕花檀木书桌前坐下。桔梗端了莲子羹,陪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热热的莲子羹,一入口,甚是清香,莲子软糯,隐隐的桂花香,蕴含其中,食之,令人暖意融融。 待桔梗用过了莲子羹,沈云容开口道:“今日,你随我去一趟清云观吧。” “是,夫人。” 两人便穿了披风,出了珑珍楼,往清云观而去。青黛跟在身后,提着漆盒。另有两名侍从,跟随左右。一行数人,在路上走着。 忽有两人,飞跑前来,待到了近处。躬身给沈云容一干人等,行了礼后,又躬身说道:“夫人,请恕小的冲撞了。前方山崩,不可再往前了,还请夫人择路而行。” 沈云容与桔梗对视了一眼。桔梗便上前说道:“何处山崩,是在何时发生的。” 一人恭敬答道:“昨夜,夜半时分。正是前方的山壁,离这里不过三十丈开外。族长命我等在此处看守,防止有人再进入此处,以策安全。” 沈云容开口道:“族长也知道此事了吗?” “正是,族长已经知晓了。” “族长对此事,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回夫人的话,族长已派了工匠到此进行修复。”却是两人中的另一人回复到。 “可知,族长现在何处?” “夫人,族长查看过此地后,便派了王岩,负责此事。此时,却是回练武厅去了。” 沈云容便知,族长王简是到练武厅指点王湛去了。 沈云容这些日子,族中之人也认识了大半,知道王岩是善于构筑,精于此道之人。虽年纪轻轻,族中有关构筑之事,皆由他负责。为主事一职。 “不知,前面现在是何等情形。” “夫人,此时山崩已经停止,正在清理此处的碎石污泥。幸而此处并无人居住,山崩之时,被值夜的人当即发现。如今,正是要构筑屏障保护。” “我可以见一见王岩主事吗?” “夫人,这个自然可以的。” 那人侧过身来,以手指向前方:“夫人,请看。王岩主事正在亭中。”沈云容顺着方向看过去,十丈开外处,正有一座凉亭,周围山石相叠,其有四面玲珑状,亦有巍巍峻拔之态。衬出其中飞檐歇山式凉亭,古朴苍劲。 “小的,这就通禀一声,请王岩主事过来,还请夫人稍等片刻。” “不用了,我过去见他吧。却不知此处,现在可以让人进入吗?” “若是夫人一行人,只是到那凉亭中,自然是可以的。山崩之地尚在更远处,请夫人放心。” 沈云容便带着桔梗、青黛,往凉亭中去了。青黛手中的漆盒,也交给了身后的侍从。 待沿阶而上,位于叠叠山石之上的凉亭,一步步近在眼前了。亭内聚集了三五人,都是素衣窄袖,方便行动之穿戴。亭内外侧,尚站着一个小侍从,看上去不过十岁光景,确是聪明伶俐的模样。 沈云容离凉亭还有三步台阶之时,那名小侍从,便迎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容夫人,此处杂乱,请小心落脚才是。” 这边亭中之人,听闻此言,皆停下手中之事。王岩便上前几步,绕过亭中石桌。给沈云容行了恭敬的一礼,其余人等,俱跟在身后,同行了一礼。 王岩便说道:“不知容夫人来此,请恕我等忙于商讨,未曾发现夫人的到来。” “无妨,各位有礼了。”因沈云容即为下任族长夫人,众人皆知,族长王简也曾特别与族中之人交代过。故而,王氏宗祠之人,皆待沈云容有礼恭敬。 “王岩管事,不知现在山崩处如何了,修复之法,可有商讨对策了?” “容夫人,请看。”王岩将沈云容引至石桌之前。桌上正平铺着一张地形图。 “这张图,便是山崩附近的地形图。这里,是我们如今所在的凉亭。距这里二十丈开外。山崩是在夜间发生的,我等已去山崩处查看过,那里的岩石有部分风化,是造成此次山崩的主要原因。最糟糕的是,岩石的风化,带动了附近树木的根系,继而形成了这一片的坍塌。所幸无人伤亡。如今,我等正在商讨。在清理山崩之处以后,在其中构筑固件,乃至屋舍。以保护这一片山壁之处。” “容夫人,这张乃是我等画出的构筑草图。”王岩从地形图之下,又抽出另一张图纸,平铺于桌面之上。示于沈云容。 待沈云容细细看过,说道:“这倒与悬崖寺有异曲同工之妙了。不过,此处重在加固,却没有这许多屋舍了。” “原来,容夫人也知道悬崖寺。” “确是游览过那里,也曾有幸见过构筑的图纸。方知其中之妙。” “容夫人,还见过那里的图纸,并能知其妙处,可见容夫人涉猎甚广啊。”王岩不禁面上带了认同之色。 “岩管事,才是真正精于此道之人。这张图中所包含的,似乎并不仅限于加固之用。其构筑之道,巧妙悬托,借力固之,又与美学相合。更兼顾及四周百丈之内,屋舍流水,防护警戒。将原本以山壁为屏,以林木为赏的所在。修建成人工构筑,却浑然天成,精妙非凡之处。这其中的木梁相接,互为其所。当真是妙极,又稳固如此。这也只是草图,若是修建而成,一定更为人所称道。” 此语一出,在场诸人无不面露惊讶之色,除了桔梗与青黛之外。她们犹记得,沈云容的衣衫,被风刮起,在凭栏而望的江边,在高悬崖壁之上的悬崖寺内,比对图纸,一寸寸看过去的样子。 有一点是沈云容未曾说出口的,她也同样精通此道,构筑之法,正是她师从其外祖家,所学之术。许多世间精妙之楼阁、桥梁,她皆一一收藏图纸。幼承庭训,令她自小便可分辨构筑之美。只是闺阁女儿,名声不显。其外祖家舅舅,正是世间有名的顾大成,恰以善构筑为名。 第四十一章 缘来却是她 沈云容说完一席话,见诸人神色惊讶,心知为何。便说道:“我只是见岩管事草图绘制出色,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见谅。只是,如今,我还有一个建议,还要请在场各位指正一二。” “容夫人客气了,只凭刚才,您说的一番话。您的建议,我等是一定要听一听的。”王岩肃然神色,认真开口道。 “这里有一处屋舍,是否为平日查看山壁之用?” 王岩看时,只见沈云容手指一处屋舍,正在山壁中部,下为木梁支撑,背倚山石为托,两侧自有绳索牵引固定。 “正是做为此用。” “我观图中,这处屋舍便是固定在此处吧?” “确是固定在此处,” “不如将屋舍改成可上下左右移动,也可方便巡查。若有何事,也可快速回报。” “上下左右移动之法?这,我虽在古籍中看过实例,但若用于实处,怕是有所不及啊。” “若是岩管事同意,我可以现在画出草图,供诸位参考。” “若果真如此,那是太好了,若真能用上此法,以后可以推广之,构筑上的很多问题都可迎仞而解啊。”王岩欣喜道。 于是,沈云容便立于亭中石桌前,提笔细细绘制起来。众人皆不出声,俱静静等在一旁。 待草图绘制成了,沈云容又与众人详细推演了,屋舍之运作施为。又谈论了整体构筑之关联,并谈到族中需修缮之处。不觉已是过了半日,沈云容惦记蕊儿,这才告辞离去。 只留下王岩诸人,感叹欣喜不已。未料到下任族长夫人竟如此博学,看来王氏宗族倒是没有选错下任族长夫人啊。 沈云容原定今日去清云观的计划,便搁浅了。只能择日再去了。 待到晚间,王湛回来,听闻此事,也是颇感兴趣,想明日去往王岩处,要到图纸,定要仔细看上一回。 “那你明日早些去看。” “好,为何要早些去看。”王湛伸手替沈云容绾起长发,方便她摘下颈上饰物。 沈云容正坐在梳妆台之前,摘下一串和田玉嵌珠玛瑙项链,放入状奁内。 王湛又轻放下沈云容的长发,听到她的回答:“因为,明日你要陪我上山采药啊。” “采药的话,需得凌晨出门。你让我早些去看图纸,那还要早到何时呢?” “你不知,他们现在是昼夜不停吗?” “昼夜不停的营造吗?如此,明日只需路过那里,就可以看上一眼了。” “正是如此,如今构筑之详情,我刚刚都与你说过了。你是想亲眼看看图纸与实景吧?” “的确,我只是想亲眼见见营造中的图纸与实景。因为那是夫人,你的杰作啊!”王湛语中带笑,颇感自豪。 “那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营造司中俱是精于此道之人。我不过提了点建议罢了。” “这个建议提得好啊,这也不是什么人随便就可以提出来的。” “看来,你的夫人还是很有些才能的。”沈云容笑道。 “确实如此。”王湛揽住沈云容的肩膀。“果然还是我的夫人好啊!” 两人温情依偎了一会,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一弯新月,也笼上了脉脉情深。 入夜时分,竹叶留影,瑞香丛丛,小径幽长。连卷丹都已入睡,梦中犹在轻动小爪。 第二日清晨,王湛与沈云容,行走在密林之中。此行,原是为采药而来。王湛特地早起,已先行去看过了山崩之处的营造。 正值隆冬过去,春已来到之际,密林之下却是别样景致。在落叶之下,有密密的绿芽生长出来。枝头萌发新叶,也有终年常青的林木依然故我。 眼看采了半篓药材,又到流水之中寻了数块鹅卵石,以备碾药之用。 两人在溪边停歇下来,擦拭汗水。阳光温暖地洒落下来,溪水潺潺流动。 “再往前走一段,我们就回去吧。”沈云容说道。额头上的汗水,正在阳光下透着光亮。 “好,再走一段。” 王湛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沈云容布巾,示意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沈云容接过布巾,轻轻擦去了汗水。又见王湛脸上犹有未曾擦干的汗珠,便伸手替他擦去。王湛也配合着将脸略靠近沈云容的方向,方便她伸手过来擦拭。两人默契已久,彼此间常常并不需要言语。 两人歇息了一会,便准备继续往前行去了。 走到一处,地势斜倾,有乱石嶙峋。两人停住脚步,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越过这片地势,便是树木葱郁,有一汪潭水如碧。 两人对视一眼,王湛展臂搂住沈云容的腰间,沈云容则紧挨着王湛。王湛轻轻跃起,便从高处掠下,有山风吹动了两人的衣衫。不知从何处,飞来数只红腹锦鸡,跟随在两人的身旁。金黄色丝状羽冠,满身绚丽的羽毛,长长的尾羽在空中散开,悠闲地上下扇动着翅膀。 待两人平安落在潭水边的一块大青石之上,数只红腹锦鸡也随之落在附近,其中一只落得近些,就停歇在两人的脚边,还落落大方的看了两人一眼。随即展翅飞向潭边的林木之上,垂下长长的尾羽。其余红腹锦鸡也各自飞向林木之中。恰在潭水两侧的林木之上,各立着一只光华夺目的红腹锦鸡,犹在枝干一端,闲闲迈了两步,随意立在那里了。 王湛与沈云容对视一眼,共同看向身边的红腹锦鸡。两人同时一笑,便是惊艳了一片天地。 两人又环视了周围,见四面翠意欲滴,枝叶繁茂。面前的潭水原来是由一个小瀑布流下而形成的。之前远看时,潭水如碧。近处看时,却是清水一汪,透明见底,只略略沾了些青碧之意。 潭水之上冒着丝丝热气,沈云容以手试之,潭水温暖。又见潭水中央有一泉眼翻涌。两人以潭边草叶团成碗状,在潭水中取了清水,略撒了些随身带的药粉,以清洁潭水。那药粉并不影响潭水本身的水质及味道,只是清洁之用。盖因此处,察看周围,应有不少兽类,鸟雀等前来饮水。为谨慎起见,必要的清洁是需要的。 待两人饮水之后,又将随身的水囊装满,便手牵手往前路去了。 第四十二章 药泉生密林 经过这一汪潭水之后,两人正携手往前走去。眼前是乱蔓横生,枝叶相叠,密密层层,百株千棵,不见路径之幽境密林。 大约是因为这里地气暖和,草木皆与旁处不同,叶叶相生,肥美茂盛,一眼望去,并无路径可寻。 沈云容在药篓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长巾,打开包裹妥帖的药瓶,将瓶内粉末全部洒在长巾之上。边洒边将长巾缓缓的,松松绕在手中,留下长巾一头垂在外面。 “夫君,你可能将此长巾抛至前方那棵树干之上,紧紧缠住?”沈云容指着前方,数十棵树之外,一棵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 王湛端详了一下,此树的宽窄与距离,点了点头。然后,接过沈云容递来的长巾。接着,瞬间挥臂,将此长巾使力抛出,直奔沈云容指定的那棵树而去。 素色长巾在空中如练,随即将粉末扬扬洒洒落在不见路径的密林之中。所幸,这里虽植株聚生,百株千棵,面积却并不十分大,可能跟地气生暖的范围有关。长巾顺利地缠绕在树干之上,此时粉末借助长巾抛出的力度并风势流转,尽落于地面密密而生的植株之上。片刻之后,各类植株上便隐隐现出了鸟兽曾经行走过的痕迹。这药粉又有一个功效,可以驱散毒物。两人又观察了一会,待粉末落定,植株不再摇动,便选择了一个方向。 沈云容选了一根粗树枝,将两只手俱都缠上用药汁浸染过的布条。树枝之上亦是浸染药汁。又将王湛双手亦缠上布条。因可供行走的地方窄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这片密林。沈云容素来在野外采药惯了的,对此经验丰富,便走在前面。她手中握着树枝,慢慢拨动身前的草叶灌木,一步步谨慎的往前走去。王湛紧紧跟在身后,随时密切注意周围情况。 行到一处,在数根倾倒在地,几近腐朽的树干上,藤蔓缠绕,苔藓厚生,却有一大簇状似蘑菇之物长在其上。沈云容见之即喜,小心翼翼地以双手从根部摘下。取出布巾,将之小心包裹,放到王湛身背的药篓之中。整理妥当后,又将可以帮助其继续生长的药汁,涂抹在采摘后的菌丝根部。 直到走出这片密林,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眼前出现了,可供人行走的路径。两人不由回望,密林依旧,却已在身后。果然是因为这里地气暖和的缘故,草木才如此繁盛。出了密林,周围草木便以距离远近,渐次分出长势不同来,区别明显。 两人查看了周围,发现此地距离要回去的地方,恰好行到山下即可。两人便慢慢向山下走去,回顾之前,两人跃过了一片乱石高地,见到了羽色绚丽的红腹锦鸡,穿过了危机四伏的密林。也曾在一汪清潭里,映过倒影。还收获了珍贵的药材。 “珍贵的药材,是指,刚刚你包裹好的那一团蘑菇吗?”王湛问到,语气有一些好奇。 “正是,这倒是难以见到之物了,和其他药材配起来,可以制成珍贵的药丸。必要的时候,如果对症使用,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如此难得,要不要我现在回去,再找一些。”说着,王湛便欲转身。 “不用了,既是难得,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今日能遇到这些,已经是运气了。”沈云容拉住王湛,笑道。 王湛于是回身,也笑道:“夫人说的有理。”一面,反拉住沈云容的手。却听的沈云容轻嘶一声,原来是碰到了手上的伤口。 王湛急忙将沈云容的手翻转过来,查看之下,右手指尖处有划痕,手背处也有擦伤。显见得是在密林中被草木所伤。 “刚才的布条应该多缠几道的,如何还伤了手。”王湛皱眉道。 “不碍事,小伤口罢了。” 王湛的眉皱得更深,拿出水囊,替沈云容冲洗伤口。沾了清水,沈云容不禁手上一动,觉得刺痛不已。手上的伤口经了水,原本有些干涸的血迹,混在水中流了下来。 待冲洗干净,王湛扶着沈云容在路边石头上坐下。忍不住看了一眼沈云容,目光中有担心,更多的是懊恼。沈云容空悬着右手,坐在石头上,感觉到王湛的目光,抬头甜甜一笑:“夫君,伤药在哪里啊?” 绽开的笑颜,如花盛开。王湛看了,不由心中一动。低头在身上寻出了伤药,又净了手,仔细给沈云容涂抹起来。 沈云容看了看王湛认真的侧脸,开口道:“下次,我会小心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你生气了吗?” “没有。”是闷闷的声音。 沈云容暗暗笑了一下,看伤药涂的差不多了,便用左手握住王湛的手。 王湛抬头看着沈云容,眼神里有疑惑。 沈云容微笑着,此时,王湛与她并排坐在一起,只稍一倾身,便靠在王湛身前。“我累了,在此处休息一会可好?”沈云容喃喃说道,语气温柔。 王湛沉默了一会,用另一只手将沈云容的左手握得更紧。又过了一刻,方听得王湛的声音低低传过来。“好。” 沈云容嘴角偷笑,将身体放松,真的休息起来。 在适当的时刻,用怎样的方式,可以安慰身边相爱已久的人。沈云容知道,王湛也知道。 王湛看着依偎在他身前,双目微闭的沈云容,嘴角漾出笑意,轻轻吻在她的发间。有瑞香的味道,悄悄散发出来。那是清晨时分,王湛亲手给沈云容插在发间的,数朵瑞香。这也是作为父亲的王湛从蕊儿那里争取来的权利。此刻,流转天地之间的,唯有真心难得。 待晚间时分,两人才回到珑珍楼。一回到楼中,便看到族长王简坐在正堂之中,与蕊儿玩耍。族长王简长长的白色胡须,正被蕊儿编成一条条小辫子。细看之下,已有五六根成功编好的小辫子,长短不一。还精心的用蕊儿粉色的发绳扎了起来。族长王简的脸上满是笑容,手上拿了各式发绳,颜色多样,正和蕊儿认真地讨论着,哪一种,更好看。 “族长爷爷,这个更好看。”蕊儿挑了一朵嫣红的绢花,约两寸宽,其花瓣绒丝累金,却是一朵山茶花。 “嗯,好看,蕊儿挑的都好看。”族长王简连连点头。 王湛与沈云容双双站在门口,无奈地对视一眼。王湛便开口道:“蕊儿,不得无礼。族长爷爷的胡子,怎能如此玩耍!” 屋内两人一齐抬头,蕊儿先欢呼起来:“爹爹,娘亲。”便欲飞奔过来。被王湛长臂一伸,阻在身前,不得靠近。 第四十三章 一出宗祠门 蕊儿被王湛长臂一伸,阻在身前。族长王简便起身道:“是我同意蕊儿编辫子的,做人爹爹的,不要这么严肃嘛。” “族长,您同意了,是您素来大度。蕊儿虽然年纪小,也应当明白,如何尊敬长辈。现在,就回到你的屋子去,面壁思过。如此胡闹。” 蕊儿委屈地喊道:“爹爹。”王湛板起脸来,并不理她。 蕊儿待要再喊娘亲,却被王湛一个眼神,挡在那里,顿时,不敢说话了。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去面壁思过。明天一天,不许出门。好好想想,你都错在哪里了。”王湛瞪了蕊儿一眼。 蕊儿还想找娘亲求救,眼神刚看过去,就听见王湛说道:“要是找你娘亲帮忙,就两天不许出门!”蕊儿憋了憋小嘴,垂头向自己的屋子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去。碧荷跟在蕊儿身后,一同去了。 这边,蕊儿走了以后。王湛忙上前,要替族长王简解开胡子上的小辫子。 “族长,是蕊儿不懂事,我替她向您赔罪了。”族长王简一边看着王湛仔细的一个个解开小辫子,一边笑道:“无妨,无妨,我这个老头子,难得蕊儿喜欢。陪她玩玩也不打紧的。” 王湛手下不停。“那也不能由着她胡闹啊。蕊儿还小,是要被教训的。” 待王湛将绑成各式小辫子的胡子一一解开。沈云容上前倒了一杯茶,端至族长王简面前,笑道:“族长,请用茶。” 族长王简接过茶盏,正端坐在椅子上。“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湛儿啊,过两日,你要出趟远门了,云容也跟着一同去。” “是,族长。却不知我和云容要去往何处,需要做什么准备?” 族长王简端坐不动,笑容依旧,“自然是去做一件小事。” 王湛与沈云容相视一顾,眼神中有俱同进退的坚毅。 两日后,夫妻二人告别族中诸人,出了这趟远门。 清冷的月光照在瑞香花丛中,仙鹤依旧单腿而立,双双入眠。蕊儿在锦被中,裹成一个小球,不肯出来。碧荷耐心的哄了又哄,才换得,一个小脑袋微微拱了出来。“爹爹,娘亲出门去,为何不带我一起去?”被子下露出一双黑亮如葡萄般的眼睛,软软的声音,有着若有若无的抽噎气息。 “蕊儿,爹爹,娘亲是出门有事情要办啊。临走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能带你一起去的。要你乖乖在家等着啊。”碧荷十分耐心的解释道。 “可是,碧荷姐姐,这话,我都听过很多遍了。爹爹,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啊?” “还需要再等一等啊。”碧荷温柔地抚摸着被子下露出一半的小脑袋。 蕊儿叹了口气,“那我再等一等吧。”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水汽和忍耐。 王湛此时,身在马背之上,正疾驰在路上。夫妻二人离开王氏宗祠所在之地后,便一路马不停蹄,向目的地而去。 要完成族长王简所交代的事情,说是小事。实则极为考验两人之间的配合默契。此行目的便是在官府管辖的岳州府城门处,寻得一人。此人历年掌管岳州民间布匹流通经营,与王家也有接触。只是此人生来玩世不恭,又兼有几分侠义之气。做起生意来,倒是顺风顺水。 族长王简交代道:“你们前去,只说与他谈一笔生意。在此过程中,你们二人要观察仔细,顺便探出,他做生意的门路。也就是说,他是如何经营布匹生意的。需要你们详细梳理,得出结果。” “此次,全凭你们自己把握,我会派人跟随你们前去。你们也可以选择带何人同去。只是有一条。我派去的人,只会听从你们的命令,却不会给你们额外的提示。所有一切消息的获得,都要靠你们自己运筹帷幄了。”族长笑眯眯地抚摸着长长的胡子,那上面依然还有解开小辫子后,留下的痕迹。 岳州府历来是繁华之地,只是布匹生意却历来不好做,皆因交通便利,四处的货物皆可运至。本地做布匹生意的大小商家,也是众多。若只论养家糊口,或是薄有小利,再到小富之家,也是常事。但若想再进一步,却也并非易事。彼此之间,竞争激烈,正是此长彼消,一浪翻过又一浪。 胡为先,自到了此地,却是一帆风顺。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城中一半的商家,共同进退,统一调价。又高价收购了余下的大半商家。剩下的商家,虽仍坚守产业,到底不成气候了。 此次,王湛、沈云容夫妻二人前往岳州,正是要和这位胡为先谈生意。 因事先已与胡为先通过消息,两人只需在约定的时辰,到达岳州府城门处,与胡为先碰面即可。在外,王湛顶着吴家少东家的名头,而沈云容为随夫经商的少东家夫人。叶风,叶知随在身边,为护卫。崔迎为管事先生。青黛为侍女。另有两名侍从负责一应日常事务,对外联系。一行人便一路往岳州府而来。 到得城门之下,眼看快到约定的时辰。王湛一行人立住脚,左右环视。沈云容在马车内,掀起车窗上的帘布,唤了王湛,到近前来。 王湛此时仍在马上,见沈云容唤他过去。便下得马来,几步走过去,靠近车窗。 沈云容见他过来,便伸出一只手来,托着茶盏。示意王湛用茶。王湛接过茶盏,却有半盏清茶盛在其中。他一口喝尽了,又将茶盏递回去。 沈云容又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额角上染的风尘。端详了一下,开口道:“如此方好。” 王湛正要待说什么,却听得有人朗声说道:“前面可是吴氏少东家的车马,在下恭候多时了。” 转头看时,见有数名侍从拥着一位锦衣公子,正满面笑容,走上前来。 面容虽也算白皙,却略显黧黑之色,看上去近期应在外奔波,受了日晒风吹之故。五官上倒也看起来妥帖,不大不小的眼睛,满是真诚笑意,虽说这笑意,其中自有生意人迎来送往的客套之说。但终究,在这双眼睛里,却少了几分精明事故。与寻常的生意人比起来,高下立判。 第四十四章 岳州历风波 眉宇之间,自有英气勃勃。观其眉宇,此人大约也是心胸宽广,不拘小节之人。只在嘴角蓄有一丝可待玩味的笑意,虽是笑容满面,礼貌周全,却多少带有市井之味。 崔迎忙上前说道:“正是吴氏少东家的车马,在下吴迎,在少东家手下,做个管事先生。敢问这位,可是胡大当家的?” 只见这位锦衣公子,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听了崔迎的话,笑意更为加深。“不敢当,不敢当,大家不过给我脸面,叫我一声胡三爷罢了。大当家,听起来责任大的很。我不过牵个头,幸而,大家总还肯给我几分薄面而已。” 王湛在马车边,听闻此语,便走上前来。 崔迎正在说道:“原来是胡三爷,您这话真是谦虚了。您的大名,在岳州府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回答他的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吴管事,这么说实在客气了,说到底,大家不过讲究个和气生财罢了。” 言语之间,王湛已是走到了崔迎身旁。崔迎忙向胡为先介绍道:“胡三爷,这位便是我们少东家,久仰您的大名,特来此地与您见上一面的。” 王湛便向胡为先行了个礼:“胡三爷,您的大名,在下,一向仰慕得很。如今得此一见,当真是有幸啊。” “哪里,哪里,名声这种东西,一向都是大家给的。吴少东家亲自前来,已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了。既到了此地,自然该由我来做东,好好款待吴少东家才是。” 一行人既叙了这许多话,便往城中而去。王湛等人,先前往城中客栈。与胡为先说定,晚上过府一聚。 这边崔迎便前往以吴氏之名买下的产业而去,自然实为王氏族中之产业。是一处房舍,虽面朝大街,然而闹中取静。隔了外院,又设了花厅,厢房。正院之中,却也安静。虽另有东西两院,并内院三处,内里却有花园假山,长廊连接,将内院围绕在其中。且处处可见,其匠心独运之处。倒是个适宜居住之所在。 崔迎前去,正是打理安排,稍后王湛等人的入住。客栈却只是临时落脚之地。 沈云容在客栈房间内整理衣裳,预备晚上王湛赴约之用。又让客栈小二送了热水到房中,两人清理了一番路上的风尘。 却听得,客栈小二再次敲门的声音。待唤他进来,见他手中捧着托盘,俱是热气腾腾的食物。 “我们并没有让人送这些到房中来。”王湛见此,不急不缓地说道。沈云容在窗前,正在看楼下街市的人来人往。 “吴少东家,这是胡三爷的一点心意。胡三爷说了,让小的们好生招呼各位。这些俱是小店的特色点心,您先将就着用些,有什么需要的,您再叫小的。” “那先放下吧。替我谢过胡三爷了。”见王湛开了口,客栈小二将托盘放至桌上,转身出去了。 “夫人,可有什么好看风景?”王湛坐于桌前,随口问道。 “此处街市,虽人来人往,衣裳穿戴倒也齐整。只是,布料上来看,颜色搭配多是偏于艳色,且体格强壮者,不在少数。看来此处,民风或许热情些。”说到最后一句,沈云容不禁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哦?只是热情些吗?”王湛起身向临街的窗边走来,立在沈云容身侧。“夫人眼力果然不错。” “你没有做过事先调查吗?我却是不信。” “夫人,言之有理。调查,自然是做过了,不知,夫人,想听哪些方面的呢?” “夫君可以说出哪些方面的呢?” “如此一一细数,怕是要花上许多时辰了。不如先用些点心。” “好。”沈云容从善如流地答道。 两人便坐于桌前,喝茶,用起点心来。 “胡为先此人,的确是个人才,短短三年内,便掌握了岳州府内八成的布料生意。其余两成皆是各自经营的小店,不足以影响局面。且这两成都与胡为先定下口头协议,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口头协议,胡为先倒是有耐心。”沈云容点头道。 “都是些养家糊口的小生意,却是重感情诚信之人。若是那些重利之人,早与胡为先合作,或是将店铺转卖于他了。听闻胡为先出的价,很是高昂。重诚信之人,不管是何事,即使只是口头协议,若是应承下来,想必定然会做到的。” 门外,有叶风守在那里,握刀而立,颇有震慑效果。叶知在另一客房内休息,与叶风轮番值守。青黛在厨下,熬制汤水。顺便看着厨房,有无不妥之处。另有一侍从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平稳如常。 房内,王湛正说道:“此地民风如此,比不得江南之地,多是婉约之风。”却停顿了一下。听得外面走廊内,又响起了脚步。叶风拦住来人,却是店小二去而复返。“客官,这是给您准备的吃食,刚出锅的,还热腾腾的呢。都是小店特色。”显然是给叶风又准备了一份。 王湛听了两句,便与沈云容点头笑道:“胡为先,待客之道实为周全。” 暗中却和沈云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退后。另一临街窗户在此时,突然被人冲撞而入,其势之猛,令雕花木窗瞬间应声破裂,木窗摇摇,挂在原地。沈云容不禁皱眉,这第一个冲撞而入的人,倒真是不怕疼啊。刚刚,她才倚窗看过,这雕花木窗皆是上好材料,想要如此破窗而入,没有几分功夫,也是不行的。但终究让人觉得撞上去可能会疼那么一会。好好的雕花木窗就这么被毁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转瞬即逝,沈云容立即看向来人。 却说那自窗而入之人,并不止一人之数,一时之间倒也有三五个大汉,鱼贯而入。皆蒙面持刀,目露冷光。与此同时,房门外,也有人发难,与叶风战在一处。听上去,也有数人围攻。 第四十五章 胡三爷立威 刹那间,王湛将沈云容护在身后。领头冲进来的蒙面人,手中刀光闪闪,见王湛立于当地,立即挥刀砍来。其身后的蒙面人,从左右两侧分别攻向王湛。 王湛不慌不忙,避开迎面而来的刀锋。顺手将身前的桌子掀起,左右一轮,恰恰挡住左右两侧的攻势。正在此时,叶知赶到,用一把长剑冷冽,势如长虹,瞬间划开了蒙面人的包围攻势。 十几个回合后,蒙面人皆身负有伤,待要奋力挣脱,已是回天乏力。叶风与叶知将蒙面人悉数捆在一处,听候发落。 “是谁派你们来的,说!”叶风扯下一个蒙面人的面巾,喝斥道。 “我,我。”那人还在咬着牙,犹豫不决。 “不说也可以,你可以试一试。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也是有很多的。想必,你不会为了这点卖命钱,就真的想试试吧!”叶知慢条斯理地说道,手中却拿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那人的胸口比划了一下。继而,浅浅地插了进去,并且,停在那里。 “我说,我说,是胡阿大花钱请我们来的。” “胡阿大是谁,为什么让你们来?”是叶风冷厉的声音。 “胡阿大是胡三爷的大哥,他听说你们要来与胡三爷谈大生意,心中不满,又争不过胡三爷,索性害人性命,再推到胡三爷的身上。” “这法子倒是不错,只是他却看错了人。”王湛冷笑一声。 于是,很快,胡为先的府门外,便多了数个大木箱。下人掀开一看,里面正是装着袭击王湛的蒙面人,外加信笺一封,上面写明了事情的经过。叶风抱刀,立在胡府门外,只说了三句话:“给胡三爷带句话,这就是胡三爷的待客之道。我们少东家真是开了眼了。”说完,便上马而去,胡府下人在后面,追也追不上。 这边,王湛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便住进了先前崔迎去打理的房舍之中。 青黛在房中整理安置随身带来的东西,沈云容见一切妥帖,便与王湛提出一起到庭中散步。 两人遂同往屋外而来。此时,天气渐已转暖。庭中树木也渐次多了颜色,虽只是浅碧鹅黄占了多数,毕竟已是春归时。 两人行到水榭一侧,见池中有鸟凫水,几出几入,池边轻柳,亦染了浅碧之色。轻柳之下,犹有几簇繁花,鹅黄已绽。 两人便站定了,看这一池春水并近旁景致。“这一池水,倒是清澈,听闻在这府中,也是九转曲折,连通外院的。” “夫人说的是,这里建造的时候也颇花了一点心思。这里原先是别人的居所,因有些缘故,住不得了,便转卖于人。王家接手后,又整治了一番,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有些缘故?若是没有些缘故,这样的宅子,怕也是不能轻易出手的。” “你可知原先的主人是谁?” “却是不知。” “是个落第的读书人,这里原是他家的祖宅。先人也曾做过朝中御史。只是家门凋落,不得不典卖祖宅,另居他处了。” “说起来,也是官宦人家。” “正是啊。” 两人赏了一会景致,便欲回房去了。却见崔迎走上前来,行礼道:“少东家,胡家来人了,是胡为先亲自上门的。还绑了一干人等,听说其中正是有胡阿大此人。” 王湛与沈云容互望一眼,心下想道:“来的还挺快。” 出得正厅,便见胡为先身在厅中,备手而立,神情肃穆。身后跪着五、六人,俱都捆成粽子一般。另有众多护卫,面色冷硬,随在身侧。 胡为先一见王湛走出来,便是长身作揖,伏身不起:“吴少东家,是我治家不严,今日惊扰了吴少东家。特来赔罪。” 王湛不为所动,脸色平静,口中说道:“既是家事,连累了我等区区外人,就不太好了。”说罢,拂一拂手,在正堂坐了下来。“胡三爷,今日的阵仗,可不小啊。” 胡三爷听闻此语,起身向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王湛留心看去,只见那人瘦高个子,脸型略方,眼神却很是冷峻,只是面上一点黑痣,在右脸颊处,颇为显眼。 想必这便是胡为先的心腹之人了。王湛在心中默默想到。 只见胡为先向那护卫使过眼色后,那护卫便一脚踏出,正将跪在地上一人,踩在脚下。 胡为先转过头来,赔罪道:“吴少东家,此人正是胡阿大,因一时不忿,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我已将他绑了,连带他身边谋划这件事的人,也一并绑了。听候吴少东家的发落。” 话音刚落,只见被踏在脚下那人,正是胡阿大,疯狂挣扎起来,嘴里因塞了布团,呜呜不止。那脸上有痣的护卫,眼神一闪,脚上更使了些气力,顺手用刀柄压在胡阿大的脑袋上,令他纹丝动不得。这才渐渐止住了胡阿大的疯狂。 王湛不动声色:“我要这些人也是无用,还是请胡三爷带回去吧,我对别人的家事,向来不感兴趣。只是,今日惊扰了我家夫人,现在还心有余悸,食不下咽。我还要到后堂去陪夫人,胡三爷,请回吧。” 胡三爷见王湛站起身来,便欲离开。忙开口道:“吴少东家,此次,的确是在下的疏忽。惊扰了吴少夫人,实在是无颜面对您啊。不过,我此次来,确是诚意十足啊。来人,拿上来。” 只见便有随从依次捧着漆盒,走上前来。一眼看去,倒是有七、八个漆盒之多。胡为先令人将漆盒一一打开,里面都是些滋补养生之物。 胡为先笑容满面道:“吴少东家,这些都是难得的养生之物。您看。”说着,便指着打开的漆盒,一一道来。“这是一支百年人参。这是上好的燕窝。这支灵芝也是深山里寻到的百年之物,实属难得,在下也是侥幸得之。余下之物虽不能与这三样比肩,却也是市面上能寻到的最好之物了。都奉与吴少夫人,压压惊,压压惊啊!” 王湛看了一回,便开口说道:“难得胡三爷如此费心。” 第四十六章 内中自有局 胡三爷见王湛开了口,心内有一丝喜色,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是继续笑容满面道:“哪里的话,本就是该我好生招待吴少东家才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在下的失误,自当尽心尽力弥补。” 王湛听完此语,面上露出一点笑意。这点笑意却只让人看了,身上有些发冷。“恐怕胡三爷给在下的礼物,在下承受不起啊!胡阿大若只是单纯的心中不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胡三爷的诚意,本也可一笔勾销。不过可惜,好像其中另有隐情啊。”王湛的目光停留在胡三爷的脸上,直视他的眼睛。明明平静无波,却令胡三爷感到阵阵压力,扑面而来。 “胡三爷若是不想说什么,在下就回后堂了。生意之事,以后也莫要提起,在下幸而有两个好护卫,如今确实不想再冒险了。”说完,王湛便真的转身,往后堂而去。 “吴少东家,请留步,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王湛背对胡三爷,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却是从容淡定的笑。 两人去了书房,那脸上有痣的护卫,跟着胡为先,只在书房外守着。叶风却在书房外与他并肩而立。看上去,如两尊门神一般,都默默无语。 侍女上了茶,茶盏内热气袅绕,闻得到茶香淡淡。书房内,光线明亮,朴实的木窗开了朝向花园的一扇,其上并无雕花。书桌并一应木质用具上皆无雕花,原木之色,原木之质。 王湛坐在书桌之后,握着手中的茶盏,略喝了一口。开口道:“却不知,胡三爷有什么话要说。我家夫人还在等我回去呢。毕竟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话语之中,意有所指。 “吴少东家,在下的确很有诚意与您合作。您也看到了,在下能做到的,都为您做了。连亲大哥都绑到了您面前,任您处置!我绝无二话!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胡三爷的面上流露出十分诚恳之意,仿佛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之言,配上坚定的神态。似乎只要王湛提出来,上山入地都能豁出去一般。这是一种生意人对利益的敏锐感使然,不惜代价的付出,是为了更长远以及更丰厚的回报。王湛心中洞如明火。 “我与人合作,向来坦荡,虽难免用些手段,却最不愿被人利用,更不愿当了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在这样的情形下,又如何谈合作呢?胡三爷,您说是吗?” “吴少东家说的是,任谁也是不愿的。”胡三爷面上有些迟疑,心头一跳,暗暗想到,“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王湛观其神色,心中转念,开口道:“胡三爷当真想与我合作?” “自然当真。”胡三爷见王湛有此一问,心中略松,想到或许此时就是转机,忙回答道。眼神牢牢盯着王湛。 “可是,我却不想和一个借刀杀人的人合作。”石破天惊一般,当头劈向胡三爷。 王湛从胡三爷的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震惊与不甘。这就够了。人心就是如此,有不甘便有变数,随人心而动,善恶只在一念之间,由人掌控。不甘吗?便可图之,或以利为图,或以情为晓。能以慧剑斩之,能不为利动,世上又有几人。或者说,同在世间,为何而活,为谁而生。大约不过是梦一场,不自知。 且说王湛看出,胡三爷面上的不甘与震惊,心知可图。便慢慢喝了一口茶,静待胡三爷的反应。 这边,胡三爷虽说有了一瞬间的震惊,却于下一刻回过神来。毕竟是生意场上打滚过来的人,当下稳定了心绪。开口道:“我胡为先,也是生意场上的人。向来是有利可图,便有所行动。形形色色的办法,我也用过不少。但始终恪守为人之本,从不做有昧良心之事。” “无奈家门不幸,有这样一个大哥,实在让人痛心。他若是上进,好生做生意也就罢了,偏偏心术不正,中饱私囊,好好的生意做不下去。” “在外赌钱玩乐,仗势欺人,在家从不听人劝告。每每嫉恨我挡了他的财路。孰不知,他若离了胡家,离了我的钱财,怕是早就被外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然而,他却是我嫡亲的大哥,我并不能真的舍弃他。” “直到,我发觉他与外人勾结,图谋胡家产业。这一次,我无法再容忍他。恰逢,有和吴少东家合作的机会。我便故意将信息透漏给他。他果然有所行动。不过,我也派人紧盯住他。事先已在客栈周边,布置了人手,确保吴少东家的安全。” 胡三爷接着咬牙说道:“这一次,的确是我利用了吴少东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理家事。若是吴少东家,因此怪罪于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这无损于我要与你合作的诚意,我做生意一向如此,绝不有昧良心,且待人诚信。” 说到最后,胡三爷眼中隐有泪光,却是一闪,硬是收了回去。 “倒是一条好汉!”王湛在心中想到,“不过也的确是家门不幸啊。” “胡三爷应该早说实话才对,枉我替你做了这一场戏,担了十足的干系。”王湛慢慢说道。 胡三爷刚刚将缘由和盘托出,虽已不报什么希望再有合作。心里到底,还有一丝不甘。听到王湛如此说,勉强答道:“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对不住吴少东家了,我也实在有愧,此乃不得已而为之。吴少东家刚刚没有在众人面前,说破此事,已然是给了我颜面。我胡为先实在没有脸面再见吴少东家了。”说罢,心中便想着告辞。 王湛却展开了,一个笑颜。“胡三爷,说完了这许多话,心中怕是舒坦许多吧。接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合作生意的事情,却不知,胡三爷意下如何呢?” 胡三爷露出惊喜的笑,心中那一丝不甘,终究还是化为虚无,取而代之的是骄傲与自信。眼中射出光芒来。虽然之前的局面看上去,并无生路,但到底被劈开了胶着的结局,开始了新的历程。 第四十七章 柳暗花明路 “不知吴少东家要如何商谈,我自然相陪到底。” 接下来,便是两个生意人无关其他,单纯的生意商谈。两人敲定了合作,相约下次再谈细节。 临走时,胡三爷欲言又止。王湛见状,便笑道:“胡三爷还有何事疑惑,不妨说出来。你我既已达成合作,当知无不言。” 胡三爷见此,也不再犹豫,只是开口时,语气还是有几分小心谨慎。“我自问此项计划,已甚是周密,外人应是无人知晓才是。却不知,吴少东家,是从何处看破的。” “是从何处看破的?”王湛拂了拂衣袖,双目直视胡三爷,哦,是友好的目光。 “如果,我说,从一开始,就知道呢?” “从哪里的一开始?” “从你动了念头,要利用我的开始。从我踏入岳州府城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难免会有这样的开始。” “吴少东家难道会未卜先知?” “我虽不会未卜先知,但我习惯未雨绸缪。我既然选择要与胡三爷做生意,自然要将胡三爷以及与胡三爷有关的一切,都做一些了解。幸而,我有这样的习惯,否则,如今,我是否能好好的站在这里,都未可知呢!”王湛笑到,言语之间有淡淡的调侃之意。 胡三爷听得不禁面上带了愧意,“可见吴少东家手下无弱兵,如此细密安排。我竟没有察觉。” “那不过是各人安生立命的法子,鱼有鱼道,虾有虾道。胡三爷岂能尽都知晓。”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过,我却有一问。” “吴少东家尽管开口。” “那胡阿大,你打算如何处置?” “吴少东家,不是让我带回去处置吗?自然是家法处置了。” “哦,却不知,是何等家法?” “沉塘。生死由天。” 一句话便决定了胡阿大的命运,然而,这命运,却是他本人一路争抢而得,终究怨不得别人。 “我却觉得,可以先不沉塘。不知,那与胡阿大勾结的外人,胡三爷可解决了?” “自然不曾,我本打算解决了胡阿大,再与他们去算这一笔账。” “如今,这胡阿大倒是还可以派上一点用场。请君入瓮,这个词,想必胡三爷是听过的。” “请君入瓮。”胡三爷的眼睛亮了一瞬。“吴少东家的意思是?” 王湛顺手将茶盏倒扣过来,茶盏内已无半点茶水。倒扣的茶盏,尚未完全倒扣下来,留有小半空隙,里面有一块点心,笼在茶盏中央。 王湛轻轻放手,茶盏瞬间倒扣下来,连同那块点心一起,再看不见了。 “不知,胡三爷,意下如何?” “若能如此,自当无不相从。” 不出两日,传出消息,胡阿大逃了,连同他身边的心腹数人。 再过两日,正是月黑风高,萧萧夜。胡阿大领着人,秘密回到胡家宅子,直奔外院账房而去。他身为胡家人,轻车熟路,放倒守卫,打开账房钱库。将一应钱财,统统带走。 又带人摸入内院。彼时,树静无声,黑夜深深,有一种四下无人的错觉。又仿佛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猫头鹰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寒意渗入人心。 火光映红了胡阿大的眼睛,里面有疯狂的笑意,他贪婪地注视着火光中的胡宅内院,口中喃喃道:“烧吧,都烧干净吧!胡家是我的,谁敢挡我,就烧死他,就烧死他!” “你想要烧死谁?”一个声音提问到。 一瞬间,胡阿大的血液倒凝住了,他艰难地转头去看。发现他的好弟弟,他一心想要致于死地的人,正好端端地立在他面前。他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又看了一眼,业已熊熊燃烧的大火。 没等胡阿大转换好情绪,胡三爷开口道:“以为我中了迷香。你倒是越发能干了,伙同外人,谋财害命。如今,当场人赃俱获,你的罪名不小啊。”胡三爷口气冷淡,在被火光照亮的暗夜里,句句如刀。 身后有衙役围上来,有那见势不妙,便欲逃跑的人。说起来,也实在是活该,都被当场拿获了。 胡三爷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忽然上前,站在一人面前。此人的蒙面布巾已被扯掉,正被衙役架住双臂。 “好久不见,张大掌柜。没想到您也惦记着胡家这点子产业啊。” 那人目光微缩,面色苍白,只说不出话来。 至此,胡阿大与张家勾结谋夺胡家产业,并害人性命一事,终落于尘埃。 胡家宅院的那一把大火,被及时救下。因扑灭及时,损失不大,修复几日即可复原。 胡阿大的心腹之人,早已被胡三爷收买。胡三爷授意他们如何去做,并答应他们事成之后,替他们安排好退路。于是,在心腹之人的建议之下,胡阿大去找了张家,终于定下,在今夜密谋胡家产业,并迷晕胡府中人,再纵火胡府一事。 说起来,都是可怜之人。被“财”迷住了心窍,又视亲人如仇敌,皆为了一个“利字”。世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又有多少人,为“利”而生,为“利”而亡,为“利”葬送了原本的大好人生。到底是不值得的。当然,这也是每个人的必然选择,由心而发,由心而定,结果也自然由自己承担,无关他人。 王湛顺利的与胡三爷谈妥了生意,事无巨细,皆一一处理明白。手下各人,有条不紊,按计划进行。 既谈妥了生意,胡三爷心下松快。便邀王湛出门赏景。王湛正想进一步了解胡三爷,自然应允下来。 隔天,胡三爷便亲自上门来接。在花厅里略喝了半盏茶,王湛便从后堂转入。两人一见面,胡三爷立即将身站起,笑容满面,而此时的笑容满面却与初见时的笑容不同,更多了真诚二字,少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之意。 “吴少东家,昨夜睡的可好。” “胡三爷,客气了,你送来的桂花酒,果然可助安眠啊。昨夜自然一夜好睡。” “小酌怡情嘛,那是去年园中开的金桂,我让人仔细挑选了,酿了酒,放在那里,留着自家喝的。虽比不得别处的佳酿,到底是自家园中所出,不过喝得是一个心意罢了。” “这个心意,我却是领了的。” 两人说笑着,便往外走去。 沈云容自内院而出,身后跟着青黛。经过长廊,越过轻柳浅碧,路过繁花初绽。 王湛此时正等在外院门口,见沈云容走来,脸上先露出笑意,便与身旁的胡三爷说道:“那便是我家夫人了,胡三爷还没有见过吧?” 胡三爷听此一说,忙要上前行礼。见沈云容走近了,便长身作揖,口中说道:“胡为先见过少夫人。” “胡三爷,久闻您的大名,我家夫君整日都在夸赞您呢!” “不敢当,不敢当,吴少东家才是真正值得夸赞之人啊!”言毕,胡三爷这才抬头,看向沈云容,这一看之下,却令胡三爷吃了一惊。 第四十八章 往事依依在 却说胡三爷一见沈云容便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少夫人。”便愣在那里。 沈云容端详了一下胡三爷的神态,开口说道:“胡三爷,莫不是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胡三爷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又停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不知少夫人,可曾拜姚允道为师。” “倒是曾拜入门下,得过数年指点。” 胡三爷听闻此语,脸上渐渐现出惊喜之态,那惊喜犹如水落涟漪,点点散开,越散越广,直至,眉眼带笑,合不拢嘴角的弧度。 犹记得那年雪落纷纷,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被家人送到大儒姚允道处开蒙。 因担心,路上湿滑,不好走。家人特意起早,令仆从送他到姚允道处上课。他还记得,那天他到的尤其早。先生刚刚起身,正对着漫天雪花,吟诵着什么。见他来了,很是高兴。还摸了摸他的头。很和蔼的对他说:“今日先生不上课了,要出门去赏梅啊。”又看了看天色,说道:“你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看书吧,你年纪小,回去路上也不好走。” 彼时,他被家人穿的圆圆滚滚,唇红齿白,越衬的如年画上的童子一般。他笨拙地行了一个礼,实在是穿了太多的缘故。先生便笑着,出门去了。 过了没多久,他正望着廊下的雪发呆。便听得又有人来了,先生的侍从将人迎了进来。他便看见,此生之中所见过最美的女子。娘、姐姐,家里的堂姐、亲戚,跟着家人去拜访时,遇见的别人家的姐姐、妹妹……都比不上此刻眼前见到的这个姐姐。因为年纪太小,那时他尚形容不出,她好看在何处。只觉得眼前一亮,漫天雪花,都因了她的缘故,飘落的更慢了些。 他还记得,那时,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上面有锦绣叠叠。有雪白的毛领,点缀其上。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与她并肩而立。这个哥哥,也同样好看。两人立在一处,宛若玉璧生辉。旁人再也插不进分毫。他站在窗前,看着他们,觉得再没有比这两人更好看的人儿了。 先生的侍从大约向他们说明了先生的去向,两人先是一同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再彼此相视一笑,便与那侍从告了别,一同离去了。 廊下的风铃不绝于耳,在风雪中清脆悦鸣。他小小的脑袋里,永远留下了这一幕。 再以后,他偶然也会见到他们。他们总是一起出现,走在一起的样子,让他每每觉得真是好看啊。小孩子往往愿意亲近,自己觉得好看的人儿。但他见到他们的次数并不多,他只是个开蒙的学童,与他们并不在一起读书。 往事依依,胡三爷此时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是寥寥数句。“在下也曾有幸在姚允道先生处,得过指点。如今回想,似乎与少夫人见过几面。”这是个很好的开头,他想。 沈云容面上有一些惊诧,却依旧如常地说道:“原来竟有同门之谊,这可真是惊喜了。”说完,便看向王湛:“夫君,胡三爷看来与我们甚是有渊源啊。”王湛与她相视而笑。 “胡三爷也曾拜在姚先生的门下吗?这倒真是与我们有渊源了。”是王湛惊喜的声音。 眼前这两人的身影,在胡三爷的面前,渐渐与过去重叠起来。雪花飘扬的日子,并肩而立的少年与少女,相视而笑的默契,是从未改变的深厚情谊。胡三爷一眼看出,眼前这两人心意相通,实在难能可贵。 他将一些情绪压在心底,笑容满面,开口说道:“那可真是有渊源了。如此,更要好好招待两位才是。今日去的地方,当得起风景如画,这四个字。还请两位,随我前去一观。”笑意盎然的胡三爷,却在转身的那一刻,眼角出现一丝黯然,默默的无人注意。 沈云容与青黛乘了马车,王湛骑马,身侧尚跟着叶风、叶知。胡三爷自带了人马,在前面引路。 湖光山色两相映,桃花开遍漫山野。胡三爷所言果然不虚,当是风景如画。 一行人沿湖边小径走走停停,上了游船。一时间,便见碧波如倾,远山含翠,大片桃花如雾如烟,镶嵌在岸边以及山野之处。船行的极稳,胡三爷在船舱内设了席面,俱是新鲜时令菜色。又配上美酒、清茶。席面便设在大厅之中,船上设了厨房,有厨子随船待命。 众人先是在窗边赏景,此时,天已渐渐转暖。迎面的风虽还有凉意,到底已是春风拂面了。青黛来到沈云容身后,手里端着托盘。其上放了数个碟子,是刚做好的几样点心,并两杯清茶。 王湛正与沈云容,看山野处的桃花。两人商量着,要下船去水畔山间走一走。一回头,看见青黛跟在身后,沈云容顺手拈了块点心,递给王湛。王湛也同时,选了块点心,递到沈云容面前。两人都习以为常,接过彼此递过来的点心,尝了尝,再相视一笑。胡三爷在不远处,抬眼看见这一幕,心里默默动了一下。 “这湖水清碧,犹见水草啊。”沈云容倚在窗边,低首看着船边的湖水,说道。 “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同去游湖,不知何故惊动了水里的鱼群,一时之间,跃出数条大鱼来。都说是好兆头。” “是啊,的确是好兆头。鲤鱼跳龙门嘛。”王湛答道。有数只鸟雀扑棱着,正跟随船舷左右,高高低低地飞着。 待几人入了席,胡三爷先举起杯来。“吴少东家,这一次,对您的出手相助,我实在是无以言表,您帮着我除了家中忧患,又解了外来的觊觎。大恩不言谢。”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湛也举起杯来,“胡三爷,客气了,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你我二人,不必如此说话。我们还是要做长久生意的。” “是,是,是,我们还是要做长久生意的。吴少东家,你放心,有我在一天,这生意就要长久地做下去。哈哈哈。”胡三爷爽朗的笑声,从船舱中传了出去,在湖面上飘荡很远。 第四十九章 千里线相连 王湛等人这边在游湖,那边李元却在李府中与大哥撒娇。 “大哥,真的不带我去吗?” “不带。”是干脆的回答。 李元撅起小嘴,面上是颇不满意的样子,眼睛里却有狡黠的笑。 “哥哥,你就忍心这么对我吗?” “我不忍心,会被爹爹打死的。” 李元的大哥李峻,正在房里收拾东西。一边分出神来,回答妹妹的话。 “大哥!”李元拦住李峻收拾东西的手,索性坐在散乱的包袱上,打定主意不起来。 “你赖着,也没用,你大哥我,又不是出去玩。”李峻说着,伸手轻松的把李元抱起来,放到一边,再继续整理行装。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你说呢?” 周素恰在此时走进来,“元儿,你又在闹什么?”表面虽是训诫,但口气却含有宠溺之意。 “娘,大哥出门不带我去。”李元皱着眉,小小的人儿,仰头向周素诉苦道。 周素不觉好笑,面上却不显。“李峻,你欺负妹妹了吗?”周素装作板起脸。 “娘!”李峻无奈地喊了一声。 “若是欺负了,我就告诉你爹爹,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是。你如今大了,打手心自然是太轻了,得用大板子打上一顿才行。保管你三天走不了路。”周素一边说着,一边向李峻使眼色。 李峻会意,哭丧着脸说道:“娘,这也太狠了,您也心疼心疼儿子啊!三天都走不了路啊!”一边偷偷看李元的表情。 果然,坐在一边的李元面色变了,她绞着手指,内心颇有不忍,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挨打吗?她看了看苦着脸的大哥,又看了看,要帮她出头的娘亲。终于忍不住说道:“娘,不要拿大板子打哥哥,手心也不要打。”软软糯糯的声音里有一点小心翼翼。 周素在内心暗笑,一面转过脸来对李峻说道:“既然,你妹妹给你求情了,还不快点滚出去,在这里碍我的眼。” 李峻得令,立即滚得迅速,临走前,还不忘拿好包袱。 这边,李元虽还有意跟着大哥出门,但此时,也不好再拦着了,比起用大板子打哥哥,李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跟着去好了。下次,总会有机会的。 她坐在那里,有些闷闷不乐。周素看在眼里,便走过去,抱着她道:“娘带你去看二哥,好不好啊?看看你二哥在做什么,听说你爹爹给他安排了好玩的事情,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吗?我要去看。”李元又恢复了精神,眼睛里有了光彩。 话说,周素这里哄好了李元。李峻出门后,直奔岳州府而来。 王湛等人犹在湖上赏景,言说这里夜景也好,便决定留到夜里再回去。天气转暖,游湖的人越发多起来了。到了夜里,果然见湖边灯火点点,湖畔的桃花,被映的份外娇艳。远山朦朦,依稀可见轮廓。 有孔明灯渐渐升起,在空中冉冉如梦。“这里,素来是岳州府中人放孔明灯的地方。倒是值得一观的。”胡三爷立在船头,向身边的王湛,沈云容介绍道。 李峻一路快马加鞭而来,夜空的星辰,默默璀璨。坚毅的表情,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王湛与沈云容亲手点亮了一盏孔明灯,看着它在夜空中,冉冉升起。 “你许了什么愿,还是从前的那一个吗?” 沈云容正抬头看着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听得王湛如此问,便回复道:“从前的哪一个?”眼睛仍旧不离开空中的孔明灯。 王湛看着她的侧脸,如玉的温润柔和。笑了笑:“嫁得如意郎君的那一个啊。” 沈云容听了,不觉好笑,终于将眼神从孔明灯上移开,转而投在王湛的脸上。“我什么时候许过这样的愿望了。”她佯怪道。 “没有许过吗?啊,那可能是已经成真的缘故。” 两人私语之声细细碎碎,在飘着孔明灯的夜空中,湖畔有桃花大片的开放。 沈云容只是看着王湛,不说话。 “你这样看着我,莫不是觉得我就是那个如意郎君?”王湛问道,言语之中,颇为自得。 沈云容的笑渐渐晕染开来,她在心底说道:“是啊,你的确就是我的如意郎君。从一开始,到最后。” 王湛偏了偏头,打量了一下沈云容,似是不满意:“恩,还少了一样东西。”说着,从手边拿出什么来。 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彩锦织就,停歇在莲花上。这是一枚发簪,通体织锦,颜色搭配妥贴,颇为雅致。正是,之前桔梗挑中的那一枚发簪。 他细心的整理了一下沈云容的发髻,将发簪插在合适的一处。再仔细端详了一番,于是乎,很满意地开口道:“果然很合适。” 他的笑容,在夜色中看得分明,背后是岸边的灯火点点,夜空中仍有许多冉冉升起的孔明灯,身旁却有连绵不断的桃花开放。此情此景,只叫人沉醉其中。 夜风拂来,带了春天的暖意,连同湖水的波光粼粼,在人心中留下记忆。 月光温柔的洒落下来,有丝丝缕缕的流云飘过,可以看见孔明灯越飞越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心愿。 两人放完了孔明灯,携手进了船舱,此时游船已是停靠在湖畔,从窗口望出去,便可以瞧见桃林密密,桃花纷飞。 胡三爷正坐在那里,看手上的一封信。两人携手进来,便看见胡三爷眉头轻皱,若有所思。两人对视一眼,沈云容便自去一旁,倒了杯茶来喝。 王湛走上前去,胡三爷抬头见是他,开口笑道:“今夜的孔明灯,吴少东家可还满意?” “胡三爷的安排自然是好的,怎么,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王湛顺便坐下来,关切地问道。 “只是小事。”停顿了一下,胡三爷又说道:“有一个朋友要来看我。” “有朋友来看望,应当是好事啊。我看胡三爷的样子,并不是很欢喜啊。” “若只是朋友相见,自然是应当欢喜的。只不过,我这位朋友却是有事前来。” 第五十章 终是离人归 月色朦胧里,廊下燕子犹已入眠。花枝摇摆,点点碎玉,映疏影。 李峻换了匹马,仍在路上疾驰。他身后尚跟着数人,皆是精锐。这一小支队伍,在月色下,一往无前。 “看来,胡三爷是遇到人情债了。” “自古人情最难拒。何况,这本也是我自家的事。脱不了干系。” “哦,听起来颇有烦难之处。不知我是否可以帮上忙呢?”王湛语出真诚。 “吴少东家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此事还是由我解决,较为妥当。实在是不想因此拖累了旁人。” 王湛笑了笑:“拖累?原来我是旁人,看来此事,胡三爷是不愿旁人插手。不过,既然胡三爷为难,我便不问了。” “吴兄,如何是旁人。实在是,小弟无法告知你原委。也是为了,吴兄的自身考虑。不知道总是好过有了什么干系。还望,吴兄莫要怪罪小弟才是。”胡三爷急急解释道。 “我明白,你是为了我才这样说的。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你我也算是兄弟一场,这样的话莫要再提了。” “啊,吴兄,能认识你这样的人物,实属幸运。况且,又解了我家中大难,此恩,我当一世不忘。” “此话就言重了,这本就是我们相互配合的好,才得出了这样的结果。”王湛慢慢说道,眉宇之间自有一种洒脱。 却说胡三爷接到这封信,正是在游船之上,陪同王湛夫妇,放孔明灯之时。有侍从走上前来,与胡三爷耳语。随即,胡三爷看了一眼,正在点燃孔明灯的王湛与沈云容。便悄然转身,往船舱去了。 侍从递上刚刚收到的信件,胡三爷展开细看,信上洋洋洒洒,长幅篇章,足有四页之多。俱是家中琐事,来往开销之经营。只在末尾提了一句,“家人平安,勿念。” 胡三爷将每页信纸折成四折,再横竖按事先编好的顺序拼在一处,字句相对,豁然拼出另外一封信来。逐字逐句念下来,便是:“峻已出发,即日可到。白家有难。” 这便是胡三爷所烦难之事。白家之事,他居中铺垫,之所以将生意展开做大,也是希望将来有钱财上的保证。他经营的生意,并不只布匹而已,所涉庞杂。只是以布匹为主罢了,此乃民生之计。 白家长孙所娶之妻,即是前朝皇后娘娘遇难之时,所生之女。假托郑氏之名,嫁入白家。这其中也是有渊源的。能容纳前朝公主,并善待之,盖因白家阖府皆受了前朝皇后娘娘的恩惠。 那时她尚身为王家之女,并未入宫。偶尔,在路上遇见被车马撞伤的白家人,起初只是寻医问药。待伤势好转,问明情由,却发现,白家全府皆已下狱。救的这个,正是白家幼女,因已出嫁,虽免于入狱,不免遭了婆家嫌弃。待要奔走相救,却四处无门,虽有那同情遭遇的,想要相帮于白家。却无奈,得罪的是朝中重臣。 那日,正神魂不属,走在街上,便被车马相撞,昏了过去。幸得当时的王家之女王斓相救,才保住了一条命。 王斓听闻了缘由,命那白家幼女将案情始末,整理成文字,书于纸上。拿去给父亲看了,并一力促成了此案的翻盘。其实,案情并不复杂,不过是家中的孩子闲斗嘴,惹了当时的少年将军穆志博不快。说到底,也是穆家不对在先。穆家在朝中也是元老级人物,凡事皆给他们家三分薄面。因此,养出的孩子,多少是霸道些。 起因是白家的二儿子在赴宴时,遇到穆志博。本是相安无事,各自安好的场合,却不料,有侍女在倒酒时,不慎洒落了数滴在白家二公子的衣袍上。那侍女忙要上前擦拭,并连声请白家二公子恕罪。白家二公子本不以为意,摆摆手,令侍女不必惊慌。 那穆志博在近处瞧见,冷笑一声,说道:“不想,白家二公子竟是个怜香惜玉的,若是我遇到这样的侍女,打二十个板子,发卖出去,配个最低贱的人,嫁了。也省得在跟前碍眼。” 众人皆知,穆志博素来就是这般人品,因此听见他的话,都不予理会。 那侍女听了穆志博的话,面上一片惊惶之色,让人看了不忍。白家二公子便悄悄示意,令她下去了。 本以为,这段插曲就此过去。穆志博却看着远去的侍女背影,嘲讽道:“还真是家教好,对个奴婢,都不敢大声说话。白家老二,你说是不是啊?” 若是之前,因知道穆志博的为人,白家二公子不愿与之做无谓之争,但现在辱及家教,白家二公子就不得不出声了。 “我的家教自然比不上穆小将军,视人命如粪土,也是一项本事啊!”慢悠悠的话说出来,席上便有了几处笑声。 穆志博不由得忿恨,待要再出言相击。席上主人发了话:“各位,今日原是春暖花开,邀得在座各位青年才俊,共聚此地,赏花骑射,游玩一番。且共饮此杯。” 大家于是纷纷举杯,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穆志博方才按耐下性子,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在宴会之后,穆志博却在家摔了两个杯子。果真是气性大了些。 如果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还可以归为年轻人之间的口角。无非是穆志博不善积口德,家中教养略有欠缺。但若上升至朝堂之上,引起白家阖府之入狱,便实实在在是冤案了。 那日,朝中有人参了中丞御史白瑞仁一本。告他玩忽职守,与人同谋,将关键证物掩饰销毁,涉及重案要案。朝中知情者一时哗然。后来便有了白家幼女四处求告无门,晕倒街头的一幕。 王斓将实情禀于父亲,当时的礼部尚书王思。并向王思建议,可由旁人出面,暗中调查此事,收集证据。这个旁人需得位高权重,地位在穆氏一族之上,方能压服的住。调查出证据,才能保护得了证据,并上呈至御前。 思量之下,如今唯有皇族之人方有能力,在不动声色中,完成此事,且不必牵扯他人。御前翻案之时,也能有人应对。 三皇子便被选定为合适人选,他是深得皇上信任之人,且手中握有兵力。王思与女儿商议既定,便秘密与三皇子联系,其中虽有周折,到底是促成了此事。 第五十一章 暗暗惊魂夜 天色犹深,王湛与沈云容回到宅院。留守在内的崔迎已打点好一切,房中灯火通明,香薰安然。有侍女请了安,退下了。 王湛便让沈云容去换衣裳,待沈云容换好之后,转过身来,便看见王湛也换了衣裳。两人俱都穿着素色家常里衣,又一起去净了手脸。沈云容便感觉到王湛的气息有所不同,果然,见王湛很自然的伸手来解她的衣带。 两人此时半卧在床上,沈云容忙推开他,说道:“在这里?怎么可以。” 王湛却靠近她,低声道:“做戏而已。给外人看的。”作势,更搂住了她。 此时,正有一名侍女端了水盆进来,见此情景,先是惊叫出声,差点弄翻了水盆。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沈云容见侍女退了出去,眼神看向王湛。王湛慢悠悠地理了理沈云容的鬓发,在她耳边说道:“今夜,我撤了守卫,就是要引人上钩的。今夜应该会有人来的。”说着,顺便吻在沈云容的脸上。似是犹嫌不够,转过她的脸来,便给了她一个轻柔的吻。 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便听到沈云容低低说道:“既是有人要来,早点歇息吧。”两人便准备入睡了。 “待会,你不要出声,有我在呢!” “嗯。”沈云容回复道。 黑暗中,王湛握紧了沈云容的手。 果然,当夜更深时。窗外有了细微的声响,王湛与沈云容同时察觉到了。有竹管伸了进来,烟雾渐渐弥漫。 王湛取出药瓶,递给沈云容一颗,自己也含了一颗,示意沈云容留在床上,而他则躲到床侧的帘幔之后。 有人轻轻地进入了房间,是两个黑衣人。他们直奔沈云容所在的雕花木床而去,刚举起刀,便被身后的王湛制住。只见王湛长臂一伸,一个轻盈的转身,便瞬间点住了两人的穴道。 然后,王湛向沈云容示意,外面还有一个放哨的,沈云容点点头。王湛便悄然躲在门边。片刻之后,大约是觉得屋内没有动静,又有一个黑衣人摸进门来。王湛在背后以同样的手法制住了此人。 接着,王湛利索的将这三个黑衣人绑在一处,用药麻翻了,塞到窗边条桌之下,再将其上的桌布盖好,垂下的长度一直遮到地面。那三个黑衣人被完全的遮掩住了。 此时,王湛再回到沈云容身边,她犹坐在床上。王湛先搂了搂沈云容,再低声说道:“这是上半夜,凌晨前应该还有第二批。我们还要再等等。”沈云容在王湛怀里,点了点头。 两人闲着无事,王湛便搂住沈云容说道:“不如再睡一会,应该没那么快到的。”沈云容摸了摸王湛的脸颊,说道:“好,再睡会。”便靠在王湛的肩头,身子挨近了些,闭眼歇息了。王湛见沈云容歇息了,自己也合眼而卧,左臂犹不忘搂住沈云容。 夜色安静,窗外寂寂,风声渐起,阶下落叶,铿然有声亦。 下半夜时分,果然又有一批黑衣人潜入。王湛早已将被子塞好,装成有人睡在那里的样子。与沈云容一起,藏身在床侧的帘幔之后。 这一次,有四名黑衣人鱼贯而入,看准了隆起的被子,一齐举刀砍去。就在这一瞬间,王湛与沈云容自身后袭来,分别制住两名黑衣人,手法迅疾,点穴精准。此时,窗外有月色溶溶,风摇叶落。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窗外犹有一人。沈云容便开门出去,引得那黑衣人对她出手,却被王湛用一把长刀挑落兵器,顺势架在脖颈之上。王湛将此人,逼进屋内。一脚踢在膝窝上,黑衣人应声跪在地上。 拉下此人面巾,是陌生的面孔。黑衣人见状,便欲咬牙,被王湛抢先一步,掐住牙口。沈云容随即使金针,扎入其身,令其不能言语,暂时动弹不得。 王湛仔细观察了一下,便对沈云容说道:“口内有毒药,大约是死士,是问不出什么的。”停了一瞬,又说:“不过倒是可以看看身上有什么标记。”说着,便要动手脱那黑衣人的衣裳。 刚要动手,王湛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沈云容,说道:“脸转过去,不能让你看。”沈云容不由的笑了出来,顺从地转过身去。 这边,王湛见沈云容转过身去,再看不见眼前的黑衣人,便迅速地撩开黑衣人的衣裳,查验起来。终于,让他发现,在黑衣人的手臂之上,有一团火焰般的标记。王湛将黑衣人的衣裳穿好,只露出手臂上的标记。这才唤沈云容转身来看。 沈云容看过后,便说:“这个标记倒是特殊,可以顺着这一点去查一查。” 王湛点头应是。 “叶风。”王湛冷然出声,唤来藏在暗处的叶风,将脚下黑衣人指给他看。“将他带下去,好生问问看,什么来历,什么缘由。再带几人进来,将其余人等都带下去。” “是。” 一会的功夫,人皆走完了。 王湛看了看沈云容,瞧着她犹带困倦的眼睛,心内一阵不忍。伸手将沈云容抱起来,送她去休息。沈云容不防王湛忽然将她抱起,惊讶了一下,便听见王湛的声音。“你困了,我抱你去休息。” “只是几步路而已。” “那也不用你走过去。我还在呢。” 沈云容不禁失笑,搂住了王湛的脖子。于是,两人在天明之前,相拥入眠了。 真是好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却又是一个如此顺遂人心的夜晚。端看是何等立场,又是何等身份使然了。 第二日清晨,沈云容从睡梦中醒来。发觉王湛仍在安睡,便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嘴角不由得浮上笑意。这个人,在昨天那样的情况下,仍然注意到了她眼中的困倦,不让她走一步路。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也带了笑意,这时,王湛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然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了近在咫尺的沈云容一眼,手臂便拥了过来。带着一点懵懵的表情,问道:“你醒了?” 沈云容往他的肩上靠了靠,嗯了一声。 “今日,我会让他们查一查其他的线索。” 沈云容又嗯了一声。 此时,听得叶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五十二章 缘来缘去时 此时,听得叶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东家,有事回禀。” 王湛将被子往上给沈云容盖了盖,起身将床帘拉下。坐在床边,这才回应到:“进来吧。” 叶风应声推门而入,见王湛坐在床边。便上前回禀道:“少东家,夜里那批人已经查过了,俱是死士,没有什么口供。不过,却从一人小腿处搜出了一张纸条。”说着,将纸条递了上来。 王湛接过纸条,问道:“小腿处?” “正是,那人在小腿处另做了一块假皮肉,这纸条就是藏在那里的。我们搜了两遍,才发觉那里有异。” 王湛展开纸条,看时,上面写着:“主人夫妇杀之,不留活口。”王湛挑了挑眉,胆子还不小啊。 “我们也查了那个火焰标记,是江湖上有名的碧风阁,那是个收人钱财,杀人取命的地方。昨日,出动了这许多人,背后之人所花钱财应很是可观。” “能出得起大价钱,又想取我夫妇二人性命的人,会是谁呢?”王湛沉吟道。 “你们接着查,看看还有没有新的线索。” “是。”叶风应声后,便转身出去了。 这边,王湛又取出一张纸条,将两张纸条并列在一处,字迹并不相同。另一张上写的是:“今夜遇袭,前半夜一批,若不能得手,后半夜仍有一批。” 王湛将两张纸条拿在手里,正在细看。沈云容却起身,从身后靠在他左肩之上,看了看他手里的纸条。 “这是刚搜到的纸条吗?” “对。” “写纸条的人应该不是一人。只是报信的人,如此清楚杀手的安排,怕也是与之脱不了干系的。至少,也是知情之人,若是能与之联系上。” “我也这么认为。已经让他们去查了。”王湛转过脸来,又说道:“今日,我要出门办些事。你再睡会吧。” “你要出门吗?那我也不睡了。看天色也不早了,也该起了。” 王湛将纸条收好,对沈云容说道:“你再睡会,看看你眼角的困倦,还没有消散呢。”说着,拉着沈云容又一起躺下了。 “你不是要出门吗?不去了吗?” “去啊,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沈云容笑了笑,便在王湛的怀里睡去了。 外面有些变化,王湛一出房门便感觉到了。四处皆是机关,原来都隐在暗处的护卫,分成了明暗两部分。 叶风随在王湛身后,说道:“都已按少东家的吩咐办了,宅子里的布置,只能让人有来无回。” “好,我们去看看胡三爷。” 沈云容在房内睡到中午方起,醒来时,王湛已经出去很久了。枕上留有一张信纸,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醒了,就不要空腹,让人做了莲子百合粥。” 她笑了笑,从床上坐起来,便欲披衣而起。此时,青黛走进来,看见沈云容将要起身,便上前帮她整理衣裳。 “少爷走的时候,用饭了吗?” “用了一些点心,喝了一碗米粥。” “嗯,少爷很早便走了吗?” “很早便走了,这都走了一上午了。” “是谁跟在身边的?” “叶风、叶知都去了。” “嗯。” “有莲子百合粥,少奶奶要用些吗?” 提起莲子百合粥,沈云容的脸上不觉露出笑意,那笑意是温柔的,是为了王湛的体贴。 “好,用一些吧。”沈云容回复道,心内不由得想到,王湛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用午饭。手上虽在整理发髻,心内却挂念着王湛。 “外面的防卫,是谁在负责?” “崔迎。崔管事” “待用过饭,让崔管事过来一趟吧。” “是,少奶奶。” 王湛等人暂居的宅院之外,大门处。 “门外是什么人?”崔管事面上带了一点严肃。 看门人回答:“不知是什么人,在门外坐了好一会了,小的们去问时,也不说话。整个人像傻了似的。待要赶走他,又语出惊人。” “他说了什么?” 看门人上前一步,靠近崔管事,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崔管事面色一变。 看门人复又退回一步,说道:“如此,小的们也不敢撵走他。这才报给崔管事的。” “他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里?” “是,一直一个人,小的们轮流看着呢。” 大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崔管事在大门内仔细观察了那人。只见那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身边还有一个瞧不出颜色的包袱。看样子,似乎,风餐露宿很久了。勉强看出,是一名男子。他似乎浑不在意,一条腿还搭在台阶上,草鞋已快被磨穿,脚趾处已被磨破流血。 崔管事看了片刻,对看门人道:“你们先假意把他撵走,再秘密把他带进来,不要被人察觉了。” “是。” 不一会,门外便响起呵斥之声,立即有推推搡搡的声音传过来。 宅院内,一间偏房里。窗户紧闭,有人守在门外。崔迎来到门前,令人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他身后犹跟着两个护卫,一起走进了这间偏房。三个人一进去,便看见先前那人正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并没有什么坐姿可言。 崔迎皱了皱眉,令人将他唤醒。手下人上前推醒了他。此人醒来,懒洋洋地看了看眼前的崔迎,开口道:“你们少夫人呢,我要见她。” 崔迎态度温和:“我们少夫人,也不是谁想见都可以的。不知阁下是为了何事而来,又打算以什么身份见我们少夫人呢?” “什么身份?师叔可以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守在大门边的那些人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这一点,我也确是听说了。只不过,从未听闻我们少夫人有师叔啊。”崔迎试探地问到,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此人的反应。 只见那人挠了挠头,头上的发髻本就散乱,被他挠了这么一下,越发令人不忍直视。 “哪里会让所有人都知晓,总不能在城门处贴个告示吧。”那人依旧懒洋洋的,仿佛很久没有睡好觉的样子。 “那你可有什么凭证,拿出来,也好证实一下。” “凭证?” 第五十三章 事繁越明晰 “凭证?”那人从衣襟处掏出一块玉佩,“就这个,拿去给你们少夫人看看吧。”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快去,快去,一会,我又要睡着了。”那人顺势伸了个懒腰,又歪在椅子上,闭目睡去了。 崔迎却看那块玉佩,洁白通透,上有缕花刻纹,并不是一般俗物。心下不敢怠慢,便欲去寻沈云容。却在庭院中遇到青黛,传了沈云容要见他的话,两人便连忙一起到了沈云容所在之处。 “我的师叔?” “正是,他还带来一块信物。”说着,崔迎将那块玉佩呈了上来,青黛在一旁接过,再递给沈云容。沈云容仔细看了一回,便笑道:“这块玉佩倒是不错。只不过,听崔管事的形容,此人与我记忆中却是不太相符。如何成了这等模样,其中必有缘故。”说着,站起身来,从枕下取出一块绢帕,“你且将此物给他看看,若是他说的出来历,就将他带到花厅,再报于我。”片刻之后,崔迎领命而去。 “这块帕子吗?”那人看了一眼,拿在崔迎手上的绢帕,斜了眼角,打量了一下崔迎。慢吞吞地说道:“云容也忒小心了,这不就是她十岁那年,我帮她找回来的帕子吗?说起来,还真没有旁人知晓。” 崔迎得了此话,露出笑意,将人安置在花厅之内,又将此事报于沈云容。 等到沈云容来至花厅侧门,便听见里面鼾声阵阵。待再看到那人时,只见他将身子就势歪在木椅之上,头靠椅背,两条长腿随便搭在地上。再配上一身的破衣烂衫,发髻散乱。那模样委实有些狼狈。沈云容走上前去,青黛在一旁唤了几声。那人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沈云容。 沈云容此时,已将此人打量了好一会。见他醒来,便上前行礼道:“沈云容见过师叔。” “好,好。我实在是困得很。”说着,那人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角沁出泪花来。 “云容啊,我是给你送信来的,你师父逮着我,给你送个口信,说是派别人来,不放心。” 沈云容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好,好的很,还能逮住我,身体自然差不了。” “却不知,师叔带了什么口信来?” 沈云容的师叔却先不提口信,只是说道:“你这里倒是安全的很,王湛那小子还是那么护着你啊。”说着,还特意抬眼看了看沈云容。 “可是师叔进不来这院子?”沈云容笑道。 “我倒是进得来,只是昨夜,你们这里这般热闹,我想了想,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师叔昨夜就到了?” “嗯,困得我啊。”说着,又打了个呵欠。“本来就没日没夜的赶路。昨晚,又因为担心你,在外面守了一夜。” 沈云容听到此处,便笑了:“如此,还要多谢师叔了。不然,我哪里能睡得这般安稳。” “嗯,说话还是这般好听。”谈到这里,他停下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接着说道:“我看你这里的防卫,确是安全的很。哼,摊到一个好夫婿,就是不一样啊!” “师叔,您是来和我谈论宅院防护一事的吗?”沈云容颇有些无奈。 “啊,口信。不过,事先声明啊,白天的时候,我也想进院子看你来着,不过,瞧见里面机关颇不一般。若是硬闯,难免弄坏了机关,啧啧,很是可惜啊。我就没进来,才在大门外等你的。” “知道了,师叔武功卓尔不群,这点机关防卫,岂能放在师叔的眼中。不过是,爱惜机关布阵之巧妙,不忍心罢了。” “嗯嗯,说得对,你还是那么了解师叔啊。” 沈云容的师叔面露满意,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来,递给沈云容。待接过来一看,却是被油布包裹严实了的。沈云容不由的目露询问之意。 “你师父,让我告诉你,这个东西能帮上你的忙。好生收着吧。” “这是何物?师父还有没有别的话带给我。” “没了。你师父只是说要在今晚之前送到你的手上,其它的,没有听他提起过。”他挥了挥手。 “哦,对了。你师父说先别忙着拆开,到了晚上再看。” “好,我知道了。” 终于将事情交代完毕,沈云容的师叔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快给我找个地方休息,实在是撑不住了。” “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只是,您这一身,就算是您着急赶路,也不容易弄成这般模样啊?是有什么变故吗?” “唉,说来话长,等我睡上一觉,再和你细说。如今是真撑不住了。”说完,便见身子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的模样,看得人头发晕。 沈云容忙安排侍从扶他下去休息,自己却站在那里思量片刻,这才回了房。 “青黛,去给少爷传个话,让他今晚务必早些回来。” “是。”青黛立即出门,找人传话去了。 留下沈云容在房内,摩挲着用油纸密密包裹的物件,默默出神。 却说王湛一早便带人去见了胡三爷,两人刚一见面,王湛便发觉胡三爷情绪不同。 待两人坐下,喝过一遍茶水,这异样越发明显了。因为一向待人体贴,笑脸相迎的胡三爷,正在走神。王湛轻放茶盏,又看了一眼胡三爷。发现他一无所觉,手中的茶盏虚虚托着,眼神却停留在空中,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胡三爷。”王湛开口唤道。 胡三爷回过神来,眼神终于看向王湛,“啊,吴兄,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相商啊。”脸上勉强堆了几分笑意。 王湛对上胡三爷的眼神,决定先不闻询他此刻的异常。开口说道:“昨夜,我的宅院,进了刺客。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胡三爷瞬间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立即破碎了,有清脆的声音。“有无伤亡,吴兄的夫人可有受伤?” 王湛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胡三爷的侍从忙忙地赶了进来,可见是在外面听见响动,进来查看的,又见地上有破碎的茶盏,便要上前收拾。 胡三爷见状,挥了挥手,让那侍从先下去了。 第五十四章 惺惺相惜人 胡三爷见状,挥了挥手,让那侍从先下去了。王湛这才回答道:“所幸并无人伤亡,我家夫人也安然无恙。只是抓住了几个碧风阁的杀手。” “是碧风阁的人做得吗?”胡三爷很是惊讶。 “吴兄是哪里得罪了人,对方竟如此下本钱。” 王湛摇了摇头:“我与人素无恩怨,况且初来岳州,也只与你做了笔生意。一时倒也想不出,与何人有这样大的仇怨。” 胡三爷沉吟了一会,说道:“若是吴兄信得过我,我倒是知道一点碧风阁的门路,可以替吴兄打探一二。只是,你们现在住的宅子,怕是不安全了。我这里还有几处宅子。不如,吴兄选一处,搬过来吧。” “多谢胡三爷,我却没有要搬家的打算。我现今住着的宅院,却也是安全。” “原来吴兄早有安排,请吴兄放心,我立刻安排人去查碧风阁的消息。” “那我在此谢过胡三爷了。”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这边,两人商定了碧风阁之事,侍从又上了一遍新茶。王湛将茶端在手里,看了一眼胡三爷,慢慢开口道:“不知胡三爷有何忧心之事?方才,我见你一直在走神。” 胡三爷面露一点讶意,并没有马上回答王湛,而是停了一瞬,嘴角忽然带了一丝苦笑,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吴兄。”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却不是我的烦忧。而是别人家的烦忧。只不过,这烦忧,我却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既是如此,便放手一博,成功失败也还未可知。” “吴兄说得是。”胡三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转瞬即逝。 “上次说,有朋友来看望你,莫不是与此有关?” “是有一些关联。实不相瞒,那位朋友却是来帮忙解困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到底如何,如今还是没有把握。一切只能待他来到之后,再看情况了。我到底只是个商人,钱财上面也就罢了,其它方面却是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胡三爷说得极诚恳。 “我知道,此事,你并不方便向我透露,所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也不欲强勉于你。只是,有一句话,我今日却是要说的。”听到此处,胡三爷不由得集中了精神,静待下文。 “胡三爷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江湖救急。”王湛一字一句道来,眼中犹有光彩闪现。“便是如今的情况了。我不会问前因后果,若是胡三爷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解了此困。其它的,我并不需要知道。” 一字一句的话,听在胡三爷的耳中。他心中只是感觉滚烫。他感觉到王湛话语中的份量。也知道王湛是言出必行的人。他看着王湛,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听得懂王湛话语中的坚持,也知道王湛是在表明,他可以动用王湛手中的力量,不问缘由,即可使用,只要能对他有所帮助,解了此困。 胡三爷心中一时有些百感交集,他们之间相识不过尔尔,他们只是因为一笔生意才聚在一处,虽说的确有丰厚的利润可图。他利用他处理家族矛盾,陷他于危险之中。他却反过来,帮他彻底处理家族祸害,连同外部勾结之人。干脆利落的反击,令人激赏。 今日,眼看他有了烦难之事,又将手中力量置于他面前,拱手以待。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如此贸然动用别人的力量,却也是需要考虑再三,确保无虞才可。至少,需要保证双方的安全,以最大的程度。思虑既毕,胡三爷与王湛的眼神相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吴少东家愿助我一臂之力,那我就不推辞了。”说完,两人同时默契的一笑。 这边,胡三爷终于决定接受王湛的帮助。沈云容这边,却在默默等待王湛的归来。 “少奶奶,用晚饭了。”青黛将托盘端了上来。简单的两碟素菜,配上火腿虾仁竹笋汤。沈云容用罢晚饭,天色犹亮,仍看得清枝上的点点海棠,在门前开放。清风徐来,晚霞渐渐落了下去,天边暮云层层。 王湛终于在晚饭后,赶了回来。一进门便对沈云容说:“听说你捎了口信,让我早些回来。”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云容,却是一包点心。“是胡三爷让我带回来的,听说是有名的点心,你且试试。”王湛笑道。 沈云容接了过来,“倒让胡三爷费心了。”她的脸上带了盈盈的笑。“你可有用过晚饭?” “听说你让我早些回来,匆匆吃了一些。” “和胡三爷一起吗?” “还有他的朋友。” “原来是会友去了。他的朋友如何?” “确是人中龙凤。” “哦?”沈云容略有惊讶,“倒是难得听你如此说。” 王湛笑了笑。“很难得吗?” “确是难得。”沈云容点头道。 “哦,那确是我的不对了。”王湛伸出手来,拉住沈云容的袖子,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沈云容看着王湛,眉眼之间也是笑意。两人牵着手在雕花檀木椅上坐下。王湛便问道:“你也用过晚饭了吗?刚看见他们收拾了碗碟出去。” “用过了,今日的竹笋很是新鲜。”沈云容一边说,一边看着王湛。“新鲜”两个字,被她拖了很长的音。 王湛听出话里的暗示,“很是新鲜,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也用一些?” “晚饭,若是你只匆匆吃了一些,便再喝碗汤吧。”沈云容关切地说道。 “好,我听夫人的。” 于是,沈云容便让人再端一份汤来,顺便又配了半碗米饭,并小菜两个。 等着汤的功夫,沈云容便将今日师叔之事,说与王湛听。并将那用油纸包裹严实之物,拿出来,递给王湛看了。两人商量着,一会打开看看。 饭食却在此时端了上来。沈云容盛了一碗汤递给王湛,说道:“你先吃些东西,待会再看。” 王湛接过碗来,嗯了一声。在热气缭绕的衬托下,不由得眉开眼笑。 沈云容见了,也是笑。“只是一碗汤罢了,做什么笑成这样?” 王湛喝了一口汤,嘴角犹带笑意,开口说道:“夫人盛的汤,甚是香甜。” 第五十五章 巧思迷机关 沈云容一笑,又顺手将米饭递了过去。王湛见此,笑得更为开心。说道:“嗯,经过夫人的手,这碗米饭也更是香甜了。” 沈云容笑着坐下来,将筷子递过去,一面说道:“我要问问叶风,今晚你们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蜂蜜。” 叶风恰在此时,走到房门外,听闻此语。忙回到:“少夫人,今晚席面之上确有一味冰糖蜜汁藕。” 顿时,引来一片笑声。在屋内的青黛本是端着托盘,将要退出房去,此时只是忍不住笑意,低着头,却笑的颤抖。门边的两个侍从,听得最为清楚,此时虽实在不便笑得大声,却也的的确确笑出了声。叶风顿时有些茫然,抬头看了看众人。但见沈云容笑得嫣然,正侧过头来,打量着王湛,目光里的意味甚是有趣。 王湛在笑声初起时,便装作板了脸,却禁不住沈云容目光的打量,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 至此,除了叶风,屋内的人尽皆笑了。然后,只听到叶风的声音,在慢慢的,试探性的问道:“莫不是那冰糖蜜汁藕,有什么问题?” 众人忍不住,便是另一阵笑声。沈云容忍着笑对众人说道:“看来,这道点心,的确是有些问题。一个是太甜,一个是太容易惹人发笑。” 众人闻言,笑的更为大声。这一次,连王湛也笑出声来。一时之间,屋内屋外,便听得笑声不断,此起彼伏。 王湛喝了一碗汤,米饭也用了些。便让人收了下去。因为之前的冰糖蜜汁藕事件,屋子里的气氛格外融洽。 在这样的氛围中,王湛搂了沈云容的腰,笑到:“方才,我如此真心夸赞夫人,夫人却为何,刚刚如此取笑于我?”语气中颇有假装委屈之意。 “你那是在夸赞我吗?” “如何不是?” “哦,我以为,那是冰糖蜜汁藕的缘故。”沈云容笑得灿然。 王湛不由得咬牙。“你还想提到什么时候?” 沈云容笑眯眯的摸了摸王湛的脸颊。“不知道啊。” 王湛语气很平静的回答道:“不知道啊。”却在末尾,将声调上扬。听起来有些调侃的意味。 “我实在是不知道,会记多久啊。”沈云容状极无辜。 “那就记得久一些。”王湛的吻落下来,掩没了沈云容的声音。 这是个平常的日子,风依旧轻扬,夜色依旧暗暗。只有屋里的两个人,和屋里的灯火一样明亮。月光轻柔,洒落一地。 夜色更深了些,那被油纸包裹严实的物件,被沈云容拿在手中,一层层剥将开来。却是一个木匣子,不过手掌般大小,玲珑有致,却并不是通常所见的方形,每一面都可以立住,每一面的形状皆不尽相同。且每一面皆镶有宝石,颜色不一,嵌在木盒的表面,端的是光华夺目。木盒表面上了一层清漆,仍是木质原色。 王湛看到此处,却是愣了愣。开口道:“这个盒子却是眼熟。”他应该从未见过此物,但他看到这个木盒的形状时,眼前却闪过嵌碧峰上那经阳光照射,璀璨生辉的景像。它仿佛是按照嵌碧峰的模样制作而成,看上去并不是规整的形状,却自有一种天然的美。他发现,比起真正的嵌碧峰,这个木盒的形状还少了一角。他拿起木盒看了看,缺少的一角正是打开木盒的所在。 他与沈云容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俱是惊诧。显然,沈云容也看出木盒与嵌碧峰极为相像,缺少之处正是木盒打开之处。 沈云容从王湛手中接过木盒,轻轻打开了它,两人屏息静气,不知里面放有何物,值得这样珍贵的盒子存放。 木盒打开了,里面只有数片羽毛,却是五光十色,绚丽不已。两人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在采药时遇见的那一群红锦腹鸡,眼前是一样绚丽多彩的羽毛。 沈云容默默将木盒盖上,抬眼看着王湛,王湛的目光也正好与她相对。两人默契的同时叹了一口气,确实不太明白此物的作用。两人复又将油纸包裹好,将此物妥善收藏起来。沈云容想起师叔的话,决定以观后效。 “不过,师叔说让我晚上再看,是有什么原因吗?”沈云容思索着。 王湛便说道:“许是有什么机关巧思,要借了夜晚的缘故,才能体现。” 沈云容喃喃道:“会是什么呢?”两人决定一试,复又将收藏好的木盒取了出来。 王湛与沈云容将木盒拿到灯光之下,黑暗之中,俱都试了一遍,木盒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沈云容瞧见月华如水,繁星点点,遂移到窗前站立,“会不会与月光有关?”她拿起木盒,试着放在月光之下,窗台上恰有一片月光温柔照耀。木盒在窗台之上,依然毫无变化。 “或许讲究方位时辰?”沈云容低首看着毫无变化的木盒。她抬头看了看王湛,眼中犹有询问之意。 王湛从身后将沈云容拥住,低语道:“既然,你师父没有交代,想必它的作用并不在于此。我们只管收藏好它,到时自然会有结果的。” 沈云容点点头,同意了这一说法。“只是,我总觉得,此物近日必有用处。否则,师父也不会让一向不理世事的师叔送来,且如此着急。你是没有看见师叔找到我时的模样,真是一言难尽啊。” 王湛略有惊讶:“你师叔吗?不是一向洁癖有加,身边见不得尘土之人吗?” “正是。”沈云容想到此处,不由得笑了出来。“与他往日风格大相径庭。你若是看见,也是认不出的。” “如此,倒是说明事情紧急了。不过,此物既然已在我们手中,就不需要太过担忧了。”王湛温和的轻触了触沈云容的面颊,两人脸颊贴在一处,静默了好一会。 窗外竹影依依,花香悠远,夜静绵长。沈云容的师叔正呼呼大睡,拥被高卧,浑不知梦里在何处。只是颈间一道金色暗芒,在黑暗中闪过。 第五十六章 百转千回时 月光如水般洒下来,王湛与沈云容仍在窗前,两人拥在一处,看着廊下的悬铃,因风摇摆,轻响不断。 “此刻夜静如此,只有悬铃之声。”可以听见沈云容的低声细语。 “嗯。”王湛回应道,一面将她拥得更紧些。 “不知蕊儿入睡了吗?”是沈云容的声音,在微凉的夜色里,轻轻散开。 “应该睡了。” 王湛侧脸看了看沈云容:“夜深露重,我们也去睡吧。” 沈云容点点头,将原本靠着王湛的身子,移开了些。王湛便转而牵了她的手,一同离开了窗前。 “你说胡三爷的朋友是人中龙凤?” “确实如此,你可知此人是谁?” 当时,两人正慢步走到桌前。圆桌之上,一瓶新开的海棠花正默默吐露芳华,四周有着新鲜花卉的气息。锦绣纹样的桌帘,垂将下来,在夜晚的灯光下,有着若隐若现的光泽。桌椅俱是清一色的檀木雕刻。圆凳之上的暗纹,缠绕不休,乃是细细描绘的草木藤蔓。桌上还有方才喝剩下的半盏茶水,一碟黄灿灿的橘子放在那里。 沈云容转过脸来,面向王湛:“莫不是我知道的人?” “你应当听说过。”王湛点头道,“正是李盛明的长子,李峻。” “是他,他与胡三爷是朋友?”沈云容不由得惊诧。 “先前,我与你提过,胡三爷怕是遇到了烦难之事。你可还记得?” 沈云容点点头。“记得。”接下来,王湛向沈云容述说了,今日他与胡三爷的对话以及胡三爷最后的态度。 “所以,他带你去见了李峻?” “这倒是意想之外了。” 彼时,胡三爷与王湛正言谈洽意。忽有人来报,来人是胡三爷的心腹,武进。只见他走上前来,附在胡三爷耳边,低低说了什么。胡三爷的神情立即有了变化,颇有几分凝重。 胡三爷抱拳行礼道:“蒙吴兄不弃,愿助我一臂之力。还请吴兄随我去见一个人,不知吴兄意下如何?” “自然愿意相随。”王湛嘴角含笑。 在胡三爷的一处别院内,沿着曲径宛转,花木深幽,便可见别有洞天之处。此处宅子有着浓厚的江南气息,小桥流水,翠竹疏影,白墙黑瓦,俱都掩映在绿树浓荫里,从外却丝毫看不出与当地的宅院有何区别。及至进入大门,转入影壁。再入了二门之后,方可看出此处宅院之妙。 胡三爷悄悄带了王湛等人进入院中,在离宅院数里处,便已弃马而行。众人悄无声息的从侧门而入,此次前来之人皆身怀武艺,虽步行了这一段路程,气息上听起来倒还都稳妥。 侧门内拴了一匹白马,王湛路过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看起来,此马应是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毛发之上皆染上了尘土,却仍看得出它的周身是受到精心照顾的,它的主人应极是爱护于它。 马鞍已卸下,许是还要出行的缘故,只是放在一侧。马背之上,便显出了一块与别处不同的毛色来,是洁白无瑕疵的色泽。再观此马,虽身上染了尘土,却难掩其神骏。目光有神,并不见疲累之态。此时正慢条斯理的嚼着草料,发觉有人注视它,还转过头来,与王湛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透出一种“我不认识你”的意味来,很是傲娇。 “这果然是一匹好马,实属难得。不知是否与今晚的客人有关。”王湛在心中暗暗想到。 在即将走过去的时候,王湛不经意的一瞥,发现这匹白马的四只马蹄之上,都被厚厚裹上了棉布。如此,在马奔跑之时,将会大大减轻马蹄踏地之声。若是包裹得当,甚至会毫无声息。而这种手法,常见于用在军中。王湛心想,来人莫非与军中有关。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院落依稀亮起的几处灯火,不由得有了几分惊诧。 胡三爷见了王湛神色,以为他是看见灯火之故。便与王湛说起:“这院中灯火本不需此时亮起,概因安排客人住在临水的院落中,需得燃起灯火,驱除飞虫之类的异物。也会熏些草药,借以祛除异味。”王湛便点头,示意知晓了。 此时,天色犹亮。胡三爷带着他们绕过两处紫藤缠绕的垂铃长廊,又经过数处紧闭的院落。从外面看过去,皆有雕花镂空之饰,去繁就简之形。加之曲径悠长,其间碧色垂柳,当季花草,蓊蓊郁郁,交替种植。难得的是虽此处花木繁盛,种类亦多,却能搭配妥帖,与所见院落之屋舍、景致相互衬托,互为添彩,这便是用心之举了。其山石堆砌,巍然可观,更见精妙。 王湛一边走,一边注意到四周景色。心内想到:“这胡三爷的别院也如此精致,却不失大气。内中曲折,纵横交错,竟是别样幽静。且静中有动,并无寂寥之态。这便是赏景之上成了。所谓静极思动,莫过如此。” 一行人来到客人所在的院落,只见院门大开,有两人守侯在旁,见是胡三爷来了,连忙上前行礼。其中一人便说道:“三爷,客人在正厅等候。”胡三爷点了点头,便领着王湛等人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便见正中一座石屏风,石柱林立,石笋高低,错落分布,一副天然之态。难得的是屏风正中有一块天然形成的花纹,观之有祥云缭绕,吉祥如意之纹饰。又在其上攀附了各色藤蔓,垂落下来。如此整体一观,倒是有些气象不凡的意味。 众人跟着胡三爷绕过这一座高大的石屏风,但见小径左右花草悠香,藤蔓缠绕,鸟雀鸣之。刚一转过屏风,便有一人从廊下迎接上来,其后尚紧跟着数人。 “胡三爷,许久不见啊。”但见这人未语先笑,声音十分爽朗,令人闻之喜悦。 这人便是李峻,身后跟着的俱是精锐心腹之人。 王湛正站在胡三爷身后,错开一些位置的地方,正是第一眼便看到了此人的全貌。 身材高大,与同样身材挺拔的胡三爷站在一处,也毫不逊色。面容坚毅,神态舒展,眉清目秀之外,有一股英豪之气自眉宇间勃发而出。只需看上一眼,便可知当是英雄人物之一。 第五十七章 英雄亦聚首 这边胡三爷也上前笑道:“你来得这样匆忙,也只来得及,打扫这一处院落了。还望你不要嫌弃啊,将就着住吧。”一边朝李峻挑了挑眉,此时,胡三爷自己的面上反而现出嫌弃之意,仿佛李峻的到来多有打扰一般。这番话说下来,显然可见,两人之间极为熟捻。 只听李峻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颇为熟练的夺过胡三爷腰间插着的一把匕首,随手便插在自己腰间,说道:“这是你新得的匕首?上次可说好的,再有新的就送我了。”语气很是散漫。并且仿造胡三爷的表情,也挑了挑眉。 王湛便知,这两人之间是一直保持联系的。 两人寒暄既毕,胡三爷便向李峻介绍道:“这一位是我新交的好友,吴川,吴少东家。此次是前来相助我们的。” 李峻抱拳行了礼。“吴少东家。”王湛连忙回了礼。 胡三爷又转而向王湛说道:“这位是我肝胆相照的兄弟,李峻。你直呼名字就是,他年纪小。” 王湛也抱拳行礼道:“李贤弟。”李峻也回了礼。 只听胡三爷笑道:“我们三人的年纪,算起来,吴兄你最大,我次之,最小的便是李峻了。今后也无需如此多礼了。” 三人便一同进入屋内。且说李峻第一眼见到王湛,心内便有疑惑。听胡三爷的介绍,仿佛此人只是个生意场上的人,却缘何有这般的气度。举手投足之间,仿若世家子弟一般。那是从小浸染而来的风度,非是寻常百姓家可见。观其神态,从容不迫。双目蕴含隐隐威严,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是如何做到的?李峻不禁在暗处挑了挑眉,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有些惊讶了,与之前仿造胡三爷的挑眉实不相同。他不禁回望了一眼胡三爷,这是在哪里交来的朋友。看起来,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竟是不凡的人物啊。 三人在屋中坐定,胡三爷便说了目前面对的情况。此时,胡三爷虽与王湛惺惺相惜,但毕竟涉及前朝旧事,即使知晓王湛为人实可托付。此时,也不敢贸然将事实全部和盘托出。自然,胡三爷还当他是吴少东家。若是胡三爷能在此时,得知王湛实为王氏子弟,竟与前朝皇后娘娘关系匪浅,怕是心中的忧愁也能少上几分,眉头也能舒展如平地了。说到底,这三人的缘份竟从此刻起,牵绕相缠,不复从前的两不相干了。 所谓结交时的泛泛而论,渐次了解时的逐步靠近,再到彼此行事为人之相合。大概,总是这样一种人生经历,身边的人,有聚有散,有来有去,有长久的等待,也有瞬间消失的情缘。当你在岸边而立,殊不知,也可能有人为了看淡情缘,在浅水之中,兀自挣扎,不愿面对可以站立的事实。而你,可能也不过是尘世中一粒砂,只是不知会落在哪片浅滩,被哪一双手,拈在指尖。不复往日的潮起潮落,随波而流,随风而停,却不知可是情缘相遇。 所以,此刻,三人同在,胡三爷对事情的描述便只在如何解困,而不在于前情如何。概因前文所述,王湛与他们的关系尚在逐步靠近之中。如同在暗夜中,虽已见曙光,毕竟未到天光大亮,万物毫无遮掩之时。 在这里,却可以先说出详情,原来,白家掌家之人,已病了半年之久。虽未到一病不起,无法好转的地步,却也到了缠绵病榻,不能理事的程度。原先平衡稳固的白家,便渐起风波。 说起来,白家也是名门望族。虽说当初曾得罪了穆家,但毕竟最后得了清白。且朝中皆知,此事原委。其间,不过口角之争,乃是穆家教子不当,纵容娇惯之故。并没有牵扯到真正可动摇根基之事,例如谋反,或是别项大罪。 因此,一但得了清白,平反之后。朝廷为抚慰白家之故,反而多加封赏。因此缘故,才为后来白家迎娶遗世公主,埋下引线来。至少,王家将前朝皇后娘娘留下的骨血,如此精心养大的遗世公主,总得嫁入相当的门庭才可啊。最起码,也要生活平稳,衣食可继,不能担心受怕不是。 白家长孙所娶之妻,即是那位遗世公主。假托郑氏之名,嫁入白家。两人夫妻关系,却见仁见智。白家长子即是白家当下的掌家之人,如无意外,他的儿子,迎娶了遗世公主的白家长孙,应当是下一任掌家之人。 此时,白家长子已病了半年之久,按理,事从缓急。白家长孙,白源之,此时应暂接掌家之责,或由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接手应急才是。但白家,却都没有这么做,非但如此,还日日将事项,报于白家长子白孟德的床榻之前,由他定夺。 这无益于使他的病情雪上加霜,直到最后撑着一口气。白家长孙白源之,这才将事物接手过来。白孟德却已是气若游丝,仅靠着百年山参吊着命,每日里喝些米汤,竟熬过了白源之初接手时的万事繁乱,直至平稳过渡。 但此时,白孟德之妻苏薇令人在药中下毒,致使白孟德全身僵硬,仅靠米汤养着的身体,越发连米汤也喝不下去了。下的毒,倒也不算剧毒。但白孟德的身体在那里摆着,毒的份量一定要十分合适,才能保证不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被发现时,苏薇十分镇定,面容上甚至还有几分从容。她其实生的极美,尤其是侧影,便如古画之中的美人一般,让所见之人为之倾倒。众人对她的美貌,皆深以为是。虽说性子淡了些,未免有些孤傲,然嫁于白孟德多年,夫妻之间也是相敬如宾,不在话下。 众人仍然记得,往日里,他们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相伴出游的模样。一个是谦谦君子如玉,一个是姿容秀丽佳人。当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及至生下白源之,也未见夫妻二人感情转淡。虽称不上日日相对甜如蜜,却也是静水深流之相随相伴。 眼前如此,实在出乎众人之预料。连白源之也无法相信,这是事实。苏薇却很平静。 第五十八章 白家多转折 苏薇却很平静,这源于她内心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任白源之如何跪伏在她面前,哀哀欲绝,也不动摇分毫,并不吐露所下之毒为何物。因了身为白源之母亲的缘故,众人并不敢将她如何,白源之尚且跪求于她,白家其余人等,又如何能刑囚于苏薇。 因此上,局面就此僵持。白源之不能伤害亲身母亲,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生身父亲就此踏入黄泉。他的结发之妻郑氏,虽相伴左右,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对苏薇做些什么,况且,苏薇除了这一件事之外,待人接物之上,也是得到众人称赞的。 特别是对郑氏,一力包容于她。令她初嫁入白家之时,即感到温暖如春。这样的婆婆,是如何也挑不出错的。只是,她如今这般做为,到底伤了白家一众人的心。一时之间,混乱纷纷骤起,仿佛是一夜之间,白府门外便围了数十人,随着时辰的推移,人数越聚越多,眼看即将出现动乱。 且说白家是以何为营生,三代以上,都位居人臣,虽未出过宰相,首辅之类的重臣。也是位于金殿之上的臣子。说起来,他们家,倒与别家不同些。一般是子承父业,他们家却是一代为礼部之官,另一代可能却为吏部之职,甚至同代之中,也有武职在身。 说起来,也是正常,这仿佛正说明,白家代代人才辈出,在各处皆有白家的实力展现,是不是。但他们却恪守本职,到了严苛的地步。所谓不结党营私。在白家人那里,恐怕体现得更为显著些。因为连白家人对自家人,也是恪守原则,互不牵连的。 至于对自身的严苛程度,参照白孟德,病榻之上的行为,就可窥见一二了。这倒不是白家人冷血,相反的,确是满门忠义之士。柳清源曾赞过:“白家世代如此,忠义二字,确是当得起。虽然迂腐了些,老夫却是看得惯的。” 此代轮到白孟德,却是做起了皇商。他尚且兼着殿前将军一职,专司掌管都城内外治安。因半年前,告了病假,及至缠绵不起,已是返乡休养。儿子白源之,本为翰林出身,后入了工部为职,堪堪做至工部侍郎之位。因父亲得此重病,告假回家照顾。 此次白府之外所围之人,皆是冲着白家皇商经营之生意而来。起初,只是数十人,口中称道,白孟德欠了他们的货款。不待白家管事之人相询,渐渐又聚拢了人来,这下理由便多起来了。有说,白家以次充好的,也有说白家忘恩负义的,当初如何拼命给白家卖力,如今,竟抛之脑后了。更有说,白家都是些德行败坏之人,竟使些下作的手段。 凡此云云,都要求,白孟德出来,要个结果。一时之间,任白家管事之人,如何带人解释,如何保证,甚至当场结清银钱,都不好用。钱自然是要拿的,但白孟德必须出来给个交待。病了,起不来了,谁信啊。于是,白家人想尽了办法,劝退了一部分人,却仍有人不断涌到白府门前,说着各式各样的理由,只是要见白孟德。 如此一天一夜之后,白孟德却忽然醒来,本已昏迷不醒,眼看即将故去。此时,却能开口说话了,精神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白源之正立在白府大门内,向外观察围着的人群。他本要出面,以白家掌家人的身份,解决此事。却被白府管家劝了下来,言说此时出面,只会遭致谩骂。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此事。应是有人从中作梗,如何解释都是无用之功。此时,却有人来报,说是白孟德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众人喜出望外。 白源之忙向父亲房中奔去,及至到了房中,见白孟德果然精神好转,正倚着靠枕,坐在床上。大夫刚请完了脉象。白源之忙拉住他,悄然以眼光问询,却得到那大夫的摇头示意。擦身而过之际,听到大夫的低语之声:“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接着,便是大夫的低低叹息之声。那叹息,直冲到白源之的心口上,他顿时感觉一阵刺心之痛,无法缓解。 白孟德却在此时,向他招了招手,示意白源之到他身边来。白源之见状,忙忙的将那一阵心痛压了下去。带着笑意,迎向父亲的召唤。他轻轻坐在床前的软凳上,仿佛再用些力气,就会惊扰到白孟德一般,小心翼翼的坐在那里。等待着父亲的开口。 “傻孩子,人总是有一死的,你那么小心翼翼做什么。”是白孟德的声音,带着慈爱的意味。 “父亲,您要坚持住,眼下,您都醒过来了。”白源之的脸庞上,有着显而意见的哀求和恳切之意。此刻,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你母亲呢,她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一瞬间的沉默。紧接着,是白源之有些含糊的措辞:“母亲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她怕是再也不愿见我了吧。”是有些落寞的声音。 “父亲,您还是好好休养,母亲那边……”白源之试图岔开话题,却被白孟德打断了。 “你母亲,没有被为难吧?” 白源之回答的有些艰难:“自然没有。”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会为难你的母亲。你不会,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为难。” “父亲。”这是满腹挣扎过后的无奈声音。 “你要记住,她始终是你的亲身母亲,无论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她,保护她不受伤害。我怕是护不住她了。”此时,白孟德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平静,眼角却渐渐滴下泪来。明明眼中已是一片混浊之意,此刻落下的泪,却是这样清澈,仿佛是从心底的源泉流出一般。那样的干净透亮。 白源之见此,更是忍不住内心的哀痛,握住父亲的一只手,说道:“孩儿记住了。”泪意已是在眼中。 “嗯,你记住就好。”白孟德慈爱的拍了拍儿子的手,父子之情,莫过如是。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她没有错。” “父亲并没有做错什么。” 白孟德轻轻摇了摇头,“那是你不知道,并不代表,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 第五十九章 自古恨多情 白孟德轻轻摇了摇头,“那是你不知道,并不代表,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 “说起来,我与你母亲的这一段姻缘,从一开始,便是错的。”白孟德罕有的面带愧意,这是发自内心的愧意,真情切意,扑面而来。 白源之便有些困惑。莫非,父亲当真做过什么对不起母亲的事吗?他在心中不由得这样猜想到。然而事实,远比他猜想的更为糟糕。这其实关系到,一个人做人的底线与根本。即使,他可能不是故意而为之,只不过是阴差阳错。 “我与你母亲,相遇的时候,彼此并不认识。宴会之上,男客与女客自然是分开的。我不过是因为认识她的哥哥,才知道原来她也在这场宴会之上。她的二哥对于她很是骄傲,说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一个,就是他的妹妹了。”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初的那个少年郎,那样自信的说道:“不要以为,我妹妹,只是长得美。自小,打从我起,家中就没有可以越过她去的人。无论是什么,她都是最好的那一个。夫子都常常夸赞她呢。” “无论是什么吗?那可真是十分优秀了。”他不禁在心里,描补了一下她的形容。而彼时,她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却在他的心里,悄悄留下了一点痕迹。是很美好的少女样貌啊。 而在当晚过后,他就不得不定下亲事,与那个少年郎的妹妹,刚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少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相貌,就改变了她的人生。 贵族之中的宴会,人来人往之时,常常有些秘密相会之事。有时,也会用些药物。很不幸的是,他当晚就误饮下了这样一杯酒,发现之时,身体已是不受控制。 当他发觉不对,踉踉跄跄的离开宴会之时,心中尚存有疑惑,不知身体出了何种变故,只是以为醉酒。而此时,宴会上的人,对于醉酒,早已司空见惯。他身边坐着的人,以为他只是不愿再喝酒,出去躲一躲罢了,也无人在意。 他犹记得,事情发生之后,他结交的那个朋友,一心只为妹妹骄傲的少年郎。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接着便是一顿刻骨铭心的拳打脚踢,直到他说不出话来。 欺辱了别人最疼爱的妹妹,是应该被这样暴打一顿的。他想,若是他的妹妹,被人如此欺辱,他怕是想杀了那人的心都有。那个少年郎,也的确抽出长刀,想要一刀结果了他。然而毕竟下不去手。 他还记得,少女在暗夜里哭泣,哀哀欲绝的声音,令人心碎。也记得,在点点灯火的暗夜里,他遇见路过的少女,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继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身体。铸下大错。 后来,他听说,少女本已有了心上人,且二人心心相印。再过两年,可能就要订亲了。他也萌生过退意,心中泛起一点希望。或许对方并不介意此事,那并不是她的错,而是他的错。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并不是不想负责,相反的,出于自身从小受到的教养,和对少女原本模糊的好感,他很想对她的一生负责。 只是出于,对那少女的愧意,他也希望,她可以过上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被这样一种变故,被迫改变人生,他想,那是极痛苦的。她大概在心里也会极恨他吧。他怅怅的想到。 而他原本是打算,在宴会后,求一求他的朋友,或许还可以在门口见一见她。如今,他却不敢再去想这些了。他只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难过,无论怎样待他,都可以。那是从一开始,他就欠她的,欠得那样深,并且,竟无处可辩驳。他知道,都是他的错。 “爹爹,你与母亲。”白源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几次疑心,他的父亲因生着重病,连脑子也混乱起来。他的父亲说的都不是真的。然而,白孟德此时含泪的眼睛,格外认真的神情。回忆过往时,时而温柔,时而悔恨的样子,让他不得不越来越相信此事的真实。 他的父亲,一向对自身的严苛程度,谨守为人的品行。在少年时,竟做出过这样的事情。唯一的失德之事,悔恨终身的过往。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失德之事,所以对你的母亲,你不能怨恨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我们欠她的。” “那我的出生,也是,因为那次……”白源之问得有些犹豫。 白孟德笑了,带着对儿子的疼爱之情,却又有着一点历尽沧桑的解脱。 “你的出生,是在两年之后,自然不是,你不必有负担。” 白源之松了一口气,若当真是因为如此,他觉得,他已无脸去见母亲了。 “那么母亲最后还是嫁给父亲了啊。可是你们感情如此要好?”白源之喃喃道,似有不解。 “那是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让我难堪。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她果然与她哥哥说的那般,无论是什么,都是最好的那一个。我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与她有这样一个不堪的开始。无论如何努力,终究是无法弥补。”白孟德低语着,眼神跟着暗淡下去,仿佛这一生的光阴,都快要走尽了。 “后来,我偷偷找过她的哥哥,让他带话给她。如果可以,我愿意当面向她的心上人下跪认错,是我酒后失德,与她无关。也或许会有什么转机也不一定。” “您去了吗?” “没有。”白孟德摇了摇头,脸色发白。 “她不愿意我去,她让哥哥带话给我,她知道这并不完全是我的错,也知道我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她恨我的心却不会少了半分。后来,她还在哥哥的陪伴下,见了我一面。源之啊,她竟然当着我的面,要跳楼寻死,意志之坚定,让我当时拉住她衣袖的双手,都在颤抖。”白孟德回想起往事,禁不住泪流满面,浑身发抖。 “她说,如果我敢去找那人下跪,她立刻就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从此,世上再无苏薇这个人。” 第六十章 岁月终白首 “她说,如果我敢去找那人下跪,她立刻就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从此,世上再无苏薇这个人。” “我如何敢不答应,连声应是。却见两行清泪从她脸颊滑过,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样貌,果然让人惊艳。然而,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坚毅决绝,更让人一见倾心。在那种时候,她居然还敢与我见面,并和我谈妥条件。当真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之事。” “娘,还和爹爹说了什么吗?”白源之也心有戚戚然。 白孟德在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意,“她说……” “我如今这般,如何再与他一起,更是不能再提起婚嫁一事。即使他不介意,我也需顾及家门名声,苏府不能由我带累了品行。我也无颜再与他见面。”他犹记得,她的声音惨淡,有着痛到极处,归于平静的面貌,却掩不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捏到发白的手指。他再一次的想到,这都是他的罪。 “我也不会再嫁给他人,这便是世间给女子定下的出路。我也可以不在意这样的约定成俗。但我身后的苏府却不能不在意。我要守住最后可以做到的底线,成为可以为之骄傲的苏家女儿。” 彼时,她声音里果然有一种骄傲,那是无论在何等情形下,都要坚持的。即使面临惨痛的局面,也不改分毫。或者说这便是一种为人的原则。 “我可以不嫁给他,他却并不需要你的下跪哀求。他有什么错,要面对这样的羞辱。要被人如此提醒,他爱的人已不是他的人。请留给我和他最后的一点颜面。” 她的泪这样清楚的印在白孟德的眼中,让人说不出话来。 “那么,我们就此约定,终此一生,你不得私下与他见面。但凡有他的地方,你都需避开。即使将来有不得不见面的场合,也绝不能向他提及此事。这是我嫁给你唯一的要求。” 他看得出,她在强忍着情绪,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晕倒。她却坚持着,神情专注,只等着他的点头。 他重重的点头,并跪在她的面前,向她发誓。“我白孟德终此一生,都答应苏薇的一切要求,无论是什么都答应。今日立誓,绝不反悔。” 他看见,他的朋友,也是她的哥哥,正立在门边,眼眶湿润。 她得到他的誓言,点点头,便起身离去。大约是再也坚持不住了,脚步虚浮,未走两步,便跌了下去,被她的哥哥一把扶起,抱了回去。 这便是白孟德记忆里的苏薇,未嫁之前,已是深深的烙在了他的心上,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虽然惨痛,却令人终生不能忘却。 “可是,娘与爹爹已过了一辈子,为何会选在此时发难?”白源之犹有不解之处,声音却极低。 而他此时也不能将“下毒”这两个字,在他的父亲面前,宣之于口,他担心会刺激到白孟德,以父亲对母亲的情深。 “那是因为,我就要死了,可能再也撑不住了。你母亲大约是想在我死之前,将此恨了结。一旦,我死了,对于她来说,今生此恨便无法了结了。她大约还想让我清楚的知道,她在报仇。所以下毒的份量应该也是计算过的,没有让我立即死去。” “母亲如今还恨着您吗?”白源之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何不恨,只是在心底罢了。府门之外的那些人,你也不必在意。我若猜的不错,我死以后,他们自然会散去。应该是那人的手笔。”说到这里,白孟德呼吸急促起来,脸颊泛红,显然是胸腔之中憋住了气息。 白源之忙上前,抚胸拍背,好一会,才让白孟德呼吸平缓下来。 “门外那些人,你也不必为难他们。背后的人,你更是不能去问责。他为你母亲一生未娶,实在是痴情,是我对不住他。他们其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双人了,连恨人的方式都是一样。都选在此时,都是善良的人。我自然知道,他们并没有约好同时做什么。但如此心意相通,真是令人难过啊。”白孟德呼吸虽平缓下来,但说起话来还时有断续。 又停了一会,他才拉着白源之的手,说道:“去看看你母亲,我不放心她。” 白源之抹了一把泪,低声应是。 苏薇正在房中安静的坐着,她的面前,摆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她想起,出嫁前,父亲曾对她说过的一番话:“你如今嫁入白家,或许是一桩幸事。” 如今,华发已生,在鬓角掺杂,已然有儿有孙。此时,回顾一生,她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话也许是对的。分明是言犹在耳的话语,却转眼已是数十年。 她回想起,她初嫁入白家,以为从此便是寂寂一生。白家上下,待她甚好,她以为不过是歉疚。久了却发现,不只是歉疚而已。而是,白家待女眷从来宽容。一样的事情,若是男子来做,则严苛有加。换了女子,却颇多宽容。 她观察过,事事如此。苏家便是以诗书礼仪传家,虽家中长辈疼爱于她,对她处处照顾。也没有到,白家待家中女眷的宽容程度。在苏家,规矩放在那里,她自己尚不敢放松一二。而在白家,除了必要的日常问安等,比起苏家简直可以用放任来形容对女子的态度。 白家的传家之道里就有一项,男子需能独撑门庭,女子除必要的功课之外,立于父荫夫荫之下即可。一句话,等着被宠爱就可以了。 她最初发现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会。再看白孟德的母亲,她的婆婆从来容光不减的样貌,便恍然明白,这都是被白家上下宠出来的啊。 她的心便有些动容。待以后,时日久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渐渐能体会父亲的话。 但心中的恨意,始终无法释怀。白家人却以一向的为人处事之道,慢慢将她的恨意包裹起来,直至埋入她的心底。她知道,那恨意一直都在的。只是,她渐渐的再也无法将那恨意,摆在白孟德的面前。 她知道的,算起来并不是他的错,因为那并不是他的本意。或许只是造化弄人,或许只是时机不对…… 她算过时辰,知道白孟德的身体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慢慢喝下面前的这碗药。 第六十一章 双飞燕子在 她慢慢喝下面前的这碗药,心中估量着白孟德也该到了,再也撑不住的时辰。她想,今生她与他的恨已是清了。如果有来世,她不愿带着这样的恨意开始新的人生。 她的心中一片平静。到那时,她希望,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她与他的初遇,不该是如此痛苦。至少,也该是个平和的日子。或许是擦肩而过,也或许是在家人的身边,彼此可以有一个见面的机会,彼此行礼。更或许他依然记得她,一如往日的待她。 等到白源之听从父亲的吩咐,来到母亲房中看望之时。才发现他的母亲已是含笑而亡,桌上那碗药已被喝的干净。他的父亲也随之故去。 梁下燕子,双飞在,依依离别意。纵是烟雨漠漠,却是难掩深情。 白源之同时痛失双亲,一夕之间,便不能支撑,更兼获知父母婚姻之秘,心中哀痛莫名。如果说父亲的离去,早已在预料之中。但母亲的决然离世,则是他所不能承受的。母亲何错之有,她已尽了一生的努力,在周全所有人的感情,顾虑所有人的感受。 唯一错的,不过是当初的阴差阳错。他也不能指责父亲,但也不能替父亲辩白什么。毕竟,那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当看见满府中,铺天盖地的白。当他守在灵前,看见双棺并列,听见四周哀哀的哭泣之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感觉到,自己掩在袖口里的手,握得很紧。他想,自己应该就要把握不住了。却在此时,他感到了一阵温暖,那温暖靠得他很近。然后,似乎有什么,握住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那是他妻子的脸。接着,他意识到,那是他妻子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妻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挨着他,却又仿佛什么话都说过了。 白源之终于将身子缓缓靠在郑楠的身上,郑楠的手越发握得温暖了。他感觉到了心安,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依然有哀哀的哭声,依然是铺天盖地的白。他想,至少他可以暂且歇一歇了,如果他的妻子一直在身边的话。 以白源之此时的状态,即使勉强打理事务,也难免有不到之处。更何况,他尚兼着白孟德留下的皇商,涉及生意更是庞杂,不容有误。以及他本身需面对的,朝堂之上新旧交替之争。 旧人去了,自然有新人顶上。旧的关系网仍在,只是添了新人,格局便会起了变化。白家虽一向不涉及结党营私,但必要的维护关系,还是需要的。 郑楠此时,便站了出来,她并没有以她自己的名义出面。而是在背后,事事提醒白源之,并且不动声色,让白源之以为,自己仍然可以掌控局面,远没有到支撑不下去的地步。 事实上,郑楠向各处,都发出急信,请人相帮。白家内部尚且可以勉力支撑,无非是需要时间来缓解。而外部,各方势力,均借着此次时机,对白家有着可能的各种盘算。一不小心,可能就被有心人算计。 若只是钱财散尽,又何妨。以后终会有的。难就难在,有些事情,只怕钱财散尽,也是无济于事的。家宅安宁,保住现有的,争取最好的局面。郑楠此时,急需外部之力,来化解这一场难关。“只要能渡过去,”她在心中想道。“按局势来看,白家可至少保有十年的平稳。那之后,便看天意吧。” 她不由得叹息,她的夫君,眼下,心中哀痛。这是任谁也无法躲过的一难,当身处其中。一向恩爱的父母,对他皆有恩情的父母。几乎同时,在他面前去世。且其中隐情,并不足以向外人道之。这种打击...... 她很是为他心焦。此时,她尚在后厨指点。如今,白源之的一日三餐,皆由她安排。至少,当白源之得知,饭食都由她亲自在后厨,一一过目,再端至他面前时,便再也不忍心像从前一般,一口也不吃了。无论如何,日子是要过下去的,而食物是首先支撑一个人的力量。 然而,当白家的一切,都在郑楠的暗中主导之下,渐渐呈现好转之时。白源之与郑楠的亲生儿子,七岁的白岳霖,却出了状况。这也正是李峻披星戴月赶路的原因。 此时,王湛、胡为先、李峻三人,所面临的需解决问题,就是白岳霖的行踪。 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出了府门,每到一处,均能发回消息。但派出去的人手,却无法找到他。这令郑楠颇为担心。而白府此时的状况,也容不得再出差错了。 胡为先,人称胡三爷,也是与白家有着明面与暗面上的联系。明面自然是生意上的普通往来。暗地里,他却是白家不可或缺的得力之人。这源于,他的生世。他虽姓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便与白家人无异了。 胡为先,便说了此时的情况,当然,并未说出全部实情。只是说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姓白,如今需要找到他。此事甚是紧急。 胡为先将白岳霖的画像,拿给众人看了。这是一个俊秀的男孩,面庭五官都甚是整齐。虽画像中只是个孩子,却能从中看出,执笔人的每一笔都用心描绘。其眼中神态,恰有光辉闪动,这是孩子的亲人所绘无疑了。王湛在心中想到。 他不由得想起,他与沈云容共同画出的那幅赏梅图,沈云容笔下的蕊儿,也是如此,可以看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深深爱意。 王湛并没有就此,出言询问,有些事情,只要心中明白即可。他此次前来,是出于真心解困。其它的,就如他与胡为先说过的一般,他并不需要知道。 “能够有这样一手丹青描绘功力的人,怕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做到的。”王湛在心中暗暗补充到。 李峻心中明白,胡为先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这位吴少东家,看来虽已得到胡为先的认同。毕竟,还未到可以全盘托出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看这位吴少东家,如此不凡人物,如今倒要看看是否真的不凡了。 第六十二章 又忆前缘深 他抬眼看了看这位吴少东家,如此不凡人物,如今倒要看看是否真的不凡了。 却说这位七岁的白岳霖,当真不是独自出的府门,只是白家人不知罢了。是什么人竟瞒过了守卫严密的白府,在这样的时刻,真是乱中添乱。以这种方式带走白家小公子,当真不能以玩笑而论之。这便是有仇了。 且说,白岳霖每到一处,传来的消息。第一次,尚是端端正正的亲笔书写,说是独自离家出走,过几日便回来。再后来的消息,便只是一个地名。也能认出是他的笔迹,只是潦草些,像是匆匆写下的。远不如第一次时端端正正的字迹。 白家人开始四处动用人手寻找,按着白岳霖传回来的消息,倒是寻到了些线索。只是从未见到过白岳霖本人,郑楠这才托了李家来寻。此时,多一份力量,便是多了一分希望。 却遇上了,王湛在胡为先处,从而结了这样的缘分。 何人与白家有此嫌隙,在白家这样的关头,带走白岳霖。这要从苏薇当年的那位心上人说起。此人为了苏薇终生未娶,幸而他本身淡泊名利,虽也出身名门。但在家中只是排行第三,既非长子,也非幼子,故而身上并未有重责相担。 但此人却并非不学无术之辈,相反的,早年间也有名师主动提出要收他为徒。盖因他本身资质上佳,无论学文习武,都当得起“出类拔粹”这样的评价。只是性子,未免清淡些。 自苏薇嫁入白家之后,他虽性子未变,只是从此避入深山,再不提从前的事了。因缘际会之下,他救下一户人家,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勤勤恳恳种着自家的几亩田地。那夫妻俩生有一个儿子,尚是年幼。 未料,不久之后,夫妻俩双双染病而亡。留下幼子,无人照看。他再次路经此地,怜悯心起。便将那个男孩收在身边,做了义子,多少也有缅怀往事的意思。 当最初的痛彻心扉渐渐转为心中的隐痛,当最初的试图以身赴之,抢夺爱人的念头渐渐消散。 他其实明白,无论他做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他改变不了苏薇的决定,也改变不了白孟德酒后的行为,他甚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了苏薇的面。他知道,只能如此了。 他也想过干脆杀了白孟德,一了百了。带着苏薇远去就是,哪里待不得,只要有苏薇的话。只要有苏薇的话,他的心中有温暖的风拂过,如果有她的话。 更加令人心碎的是,苏薇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他。而他甚至也明白,她不见他的原因。他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觉得四周的风特别冷,直吹进他的内心深处。他想他这辈子,大约是成不了亲了,如果没有苏薇的话。 而他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果然做到了这一点。大约不是不愿,可能只是不能。只要他忆起当初,只要他忆起当初苏薇说过的话,她在白孟德面前说过的话,他就不能放下她,这一生,他想只能如此了。 然而即使,她没有说过那些话,他想,他这一辈子,也是不能忘却她的。只是,她实实在在的说过那些话,更让人无法不体会到她的好。 苏薇不肯见他,他也是无法。却有一日,得到苏薇哥哥的消息,说是可以让他悄悄见她一面,只是不能让苏薇看见他。他立即应下。后来,他便看见了,苏薇与白孟德的那次会面,苏薇未嫁之前的那次会面。他亲眼见到,并且亲耳听到,苏薇让白孟德答应她的要求。 他无法去回想当时的心痛,也瞬间明白,他与她再也不可能了。如果说,他之前还存着一点微弱的希望。那么,从那个瞬间开始,他放弃了。他不能再让她难过了。当苏薇的哥哥,向身在暗处的他,投来同样悲伤的眼神时。他明白,这便是最后见她的一面了。他无法不心痛欲碎,只要看着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强撑着。 而她果然,在离去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被她的哥哥抱回去了。他想,他现在甚至连抱她的资格都没有了。他终于明白,一个人心中的血泪,可以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到流不出来的地步。他如今就是。 在收那个男孩为义子的时候,他想起,从前,他也曾打算过,要和爱的人生一个像他的孩子。他想,如今他也到了缅怀往事的地步了。至少,留个念想吧。 那孩子幼年失去双亲,对他甚是依赖。事事听从他的吩咐,渐渐的,便如亲父子一般。他也将他一生所学,都教给了这个孩子。 顺便提一下,他建立了当时天下最为周密的信息来源地,北燕阁。起初,只是为了师父布置的功课。渐渐发展下来,竟也成了气候,倒是意外之想了。 除此之外,他也零散的做过一些其它事情。大约因为,资质出众的缘故,竟也都一一成功了,他只是隐在幕后,并不轻易出面。 以他的能力,实在也不需要多费心神。自收了义子后,他便悉心栽培于他,寄希望于这个孩子的身上。他想,总归,他有的,都给了这个孩子,也是完成当初的愿望吧。就当这个孩子也是苏薇的孩子,他在心底存着这么点寄托。日子渐渐便没有那么难熬。 而那孩子长大后,也并未让他失望。他想,总算这一生,还有这么一个念想,是在身边的。他觉得,至少还不算太坏。当他看见那孩子,一天天长大,神情之间,都是他的样子时。他觉得甚是安慰。那是他与苏薇的孩子,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苏薇在他身边,她也会待这孩子很好的,也会如他一般,视若己出。他一直都知道,他们是很相像的人。 直到多年以后,白孟德重病的消息传来。他终于,在白孟德最后的时光里,做了一些事情。他想,这是他多年以前,就想要做的事情。如今,总算是等到了时机。只是…… 第六十三章 急寻七岁儿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待到苏薇与白孟德同时去世的消息传来,他便再也坚持不住,病倒了。请来的大夫,说是忧结于心,除非放开心怀,否则大约也是好不了的。 他躺在那里,昏睡着,有时也会醒来,一天天,身子越发不好起来。他的义子,不由得心中忿忿不平。他觉得他的义父,这许多年来,受了莫大的苦,从未见他有多么开怀过。义父总是默默的,用深邃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只要他在面前,便是值得宽慰的事情。 而他的忿忿不平,终于在去白府吊唁的时候,爆发了出来。彼时,他以别人的身份前往白府,亲眼目睹了,白家人的悲痛。以及在灵前,哀哀欲绝的白源之。他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但他又觉得,这还不够。白家人只不过是现在悲痛,而他的义父却是难过了一生。这是没有可比性的。 当他瞧见白源之的亲生儿子白岳霖,从灵堂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跟在了白岳霖的后面。他本以为,这个孩子只是为祖父祖母难过,在白府里,走一走罢了。这个孩子身边甚至没有人跟着,他眼看着白岳霖偷偷溜出来,本不以为意,只是当初,他被义父收养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么大。如今看见白岳霖身披孝衣,便生了三分同病相怜之意。 他看着这个俊秀的男孩,眉眼之间依稀有着苏薇的影子。心中的忿忿不平,在此时,忽然爆发出来。 那是他的义父,藏在箱底的画像。他曾看过几次。每到深夜之际,他的义父睡不着的时候,常常会拿出来看。初时,他不知那是谁,也曾问过义父。后来,知道了,便不再问了。 自他问过以后,他记得,义父再也没有当着他的面,看过那幅画像。深夜时分,滴落在他面前的泪,让他记了很多年。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痛心,才会有那样让人难过的泪。 面前的这个男孩有着相似的容貌,于是,让他想起了,义父在深夜里,曾滴落的眼泪。他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向着这个七岁的孩子。最终,他带走了这个男孩,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白府。这便是白岳霖“离家出走”的开始。许良并没有计划,却有了结果。 许良是周亦文收的义子,周亦文正是苏薇未嫁之前的心上人。一段感情,终于开始缠绕下一辈子孙。尽管,这可能并不是苏薇、周亦文所愿意见到的事实。但,它毕竟已经发生了。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这已经发生的事实。一个已经长辞于世,一个也渐将逝去。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梦里不知,长睡当醒。 月光有些冷意,流云也不似往日飘动。白岳霖身在庭院之中,倔强的不肯进屋。只是站在那里,和人对峙着。这是一个有些凄清的院落,虽也时常有人打扫。但并没有什么人气。是许良众多宅院中,较为偏僻的一个。平常,除了洒扫的看门人,主人是并不住在这里的。 许良有些头痛,他其实完全可以捆了白岳霖,或是迷晕了他,锁在空屋子里就是。原先,他也只是想吓吓白岳霖以及白家,解脱一下心中的忿忿不平。却并没有认真想过,该如何对待这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尤其是当他得知,白岳霖原本也是想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有些后悔。应该放任自然的。到时候,走丢了白岳霖也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当他派出去的人,打听到,白岳霖曾留下亲笔书信,言明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想到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他正坐在檐下,身边摆放着,各色精致的点心,外加一壶清茶。看着庭中立着的白岳霖,他其实心中并不着急。反而,这段时间,却是他多年以来,少有的闲暇时光。 却说当夜,王湛与沈云容言说了此一段详情,自然,是与胡为先、李峻的这一场会面。 两人坐在一处,桌上的海棠花正默默吐露芳华,四周有着新鲜花卉的气息。夜渐渐深了,两人商议既定。便落下床帘,相拥入了梦乡。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爱恨情仇却是不变,总是随人心愿,却又逆人心意。 “客人,您来啦。想吃点什么?”沿街的店铺里,熙熙攘攘的众人,有店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李峻此时,正在一家酒楼的高处,等待着回信。要说高处,也的确有些高了,这家酒楼与别处不同,有一个隐藏的阁楼,从外面看却是看它不出。从里面,却是可以看一看外面的。不过是借助于结构的巧妙掩盖罢了。 这里,也是李家暗地里的产业,或者说是消息的来源地之一。李峻已派出人手,沿着之前的线萦查访下去。如今已有了些眉目。他想起,之前王湛的相貌。又想到,王湛之前说过的话。 “李贤弟,不如我们来分分工,也方便彼此协调。若有不相合宜之处,也可互为调换。总之,眼下,要紧的是要找到白岳霖。” 对此,李峻并无异议。他正想看一看,王湛有何不凡之处,自然愿意听他多说一些。好从中,分辨出王湛到底是何样人。 王湛见李峻并无异议,便点点头,朝胡为先看了一眼,胡为先临来之前,便已言明,让王湛只管放手去做,不用顾虑于他。此时,见王湛向他投来目光,似有征询之意。便面上浮现笑容,回以王湛肯定的目光。 王湛见此,方说道:“李贤弟,侧门处的那一匹白马,可是你带来的?” 李峻回答的并不迟疑:“正是,看来,吴兄是从侧门而入啊。” 王湛笑了笑,目光中带了一丝狡黠:“自然是从侧门而来的,敢问那马可是军马?” 李峻回答的迅速:“是又如何。”目光中却是一片淡然,并不以为意。 “我并没有要查探的意思,只不过,若要合作,自然要对彼此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擅长之处,需回避之处。可以互为相助之处,都要事先说明才好。” 第六十四章 患难与情真 “我并没有要查探的意思,只不过,若要合作,自然要对彼此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擅长之处,需回避之处。可以互为相助之处,都要事先说明才好。免得生了烦忧。”是王湛清朗的声音。 听到李峻的耳中,这些都莫名地贴合他的意思。他暗地里,皱了皱眉头。这话倒是被人先说了出来。原先,他也打算说清楚的。若是只有一路人马去寻,只听从一人之命,那么在任何地方,都会更加得心应手。但若是另有人马同时出手,不事先说明规矩。往往便会自乱阵脚,无端生出不必要的折损来。这在行军打仗中,便是禁忌了。如今寻人,道理也是一样的。 若是彼此配合多年,相熟之人,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但面前,是第一次见面,便需全力合作之人。不事先说明白,如何让人放下心来。本是多事之际,如何能在配合上失了先机。倒让旁人白白看了笑话去,李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此刻,李峻打起精神来,觉得这吴少东家,吴川,却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的人。不由得,口上答道:“自然听从吴兄的意思,配合上是需要说明白才好的。” 胡为先在旁笑了笑,心中暗道:“看来,这二人倒是不用担心了。” 他虽知这二人都是属于才干难得之人,但他原先打算带了王湛来见李峻之时,对于二人将会相处如何,却也是存了几分观察之意的。 如今,这个开始,却是很好。胡为先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拎起茶壶,给三人都添了一遍茶水。茶香缓缓,热气袅袅之中,是李峻越来越认真严肃的脸庞,以及王湛隐约的笑意。 而此时,李峻在酒楼之上的阁楼里回想着。他的面前,也摆了一杯茶水,连同数样点心。同样热气袅袅,茶香阵阵。眼前,却只有他一人而已。 王湛已身赴别处,连同沈云容一起。寻那七岁的白岳霖去了。 彼时,王湛这样说道:“李贤弟,我虽无意查探你的来处。不过这白马既是出自军中,那么,李贤弟总与军中有些干系。想必,此次,你带来的人马,必有善于察探消息之人。或者说,你应该带了一队精锐人马前来。在这上面,我自然是比不得贤弟的。” 王湛略喝了一口茶,说了这半日的话,也是该润一润喉咙了。复又抬头说道:“按着原有的线索查下去,这便是贤弟的优势所在了。在这方面,我自然是要给贤弟让路的。” “那么,你呢,吴兄却是要做些什么。听起来,吴兄应当是做事很有条理的人。”李峻神色认真。 “我嘛,刚与胡三爷,做了这么一笔大生意,心满意足的很。自然是与我家夫人,继续游山玩水了。”王湛的脸上有着隐约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假借游山玩水之名,去做些什么吧。难道,你有什么确实的方向吗?”李峻并不改认真的神情,反而更加严肃起来。 “李贤弟说的是,我的确有一个几乎肯定的方向。但,仍然不可掉以轻心,以防有变。所以,还需我们通力合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所在。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我只怕迟则生变,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意外总是很多的。” 至此,李峻的神情,终于有了认同的意味。这也关系到,他们日后的相处,的确如胡为先之前所想,这个开始,却是很好。 月光照下来,有着模糊的影子,是谁在暗处低低吟唱,又是谁独立昨宵,栖在风中,不自觉。唯一笑而已。 王湛与沈云容正行在一片花荫之下,山间仍有冷意。辛夷花正开在那里,深深浅浅的紫色,清香淡雅,蔚为可观。 二人并不停步,一路往最高处而行。叶风在山下守候,叶知却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跟着。此时,天色尚早。有水滴在花瓣上摇摇欲坠,是黎明时分,下的一场细雨。雨已经停了,徒留下湿润的气息,在山间,林中。 辛夷花林中静得很,林下犹有青草,初开的各色山野小花。偶有飞鸟掠过,听得几声鸣叫。只在树梢处停留,落得一地花雨。 周亦文在此山间另有一处院落,此山中有一间寺庙,这院落正与寺庙相连。此处寺庙早年间,也是得了周亦文的资助,才得以保留下来。山间清苦,却是出家人修行的好去处。更兼山中百草漫生,百兽安稳,四季皆有花开,确是不错的修养之地。附近村落的人,逢初一十五,多有来上香者。只是毕竟,人烟稀少。因此,寺庙中也是清冷的很。平日里,倒是无人来往的。 周亦文此时,却并不在这里。王湛与沈云容上得山来,临近寺庙,已远远看见隐约的寺 门,仿佛是大开着。二人加快脚步,走近了,见寺门果然大开,一众僧人正在洒扫。彼时,有清晨的阳光,正照射下来,有着条条光晕。 领头的僧人,身披袈裟,仪容端方。正是主持无疑了。抬眼看见,王湛与沈云容,以及不远处跟着的叶知。便站了出来,在寺门处等候着。 及至,三人走到寺门外,方见得那主持,行礼道:“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贫僧特在此处相迎。” 三人恭身回礼,便见沈云容取出师叔亲笔所写的一封书信,双手奉于主持。 那主持接过信来,看了一回。便笑道:“此等事情,岂能让施主跑了这许多的路。只不过,周施主,却是不在此处许久了。” 信中所言,便是托这位主持,代为引见周亦文。并说明沈云容与写信之人的关系。言之切切。 “大师,周先生,久不在此地了吗?”是沈云容的声音。在清晨的山中,此时仍有鸟鸣,应声相和,碧树上滴落的雨水,仿佛也染上了大地的色彩。众僧仍在默默洒扫着。有风拂过,林中忽有一群喜鹊,飞出林梢,鸣声不断,在山间盘旋不已。 第六十五章 探访山间意 有风拂过,林中忽有一群喜鹊,飞出林梢,鸣声不断,在山间盘旋不已。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主持大师面带祥和之意,远望之。等这群喜鹊鸣声渐远,再听不到了。这才回过身,答复沈云容道:“周施主确是久不在此处了。诸位不妨到半山处的木屋之中,寻上一寻,也许会有什么发现,也是不一定的。”说罢,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诸人也忙恭身回上一礼。 主持大师便叫了一位小僧人来,为他们领路。这位小僧人,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光景。却有着一副圆滚滚的面庞,稚气未脱。见主持命他领路,灵动的眼睛眨了眨,便恭身应是。 一行人,便渐渐远去。主持大师在寺门处,叹了一声。“终究是情缘难了啊。”说罢,便转身,缓步入了寺门。身上披的袈裟,在晨光下,越发耀眼起来。其身形端正,不偏不倚。确是修行人的模样。 待行到半山处的木屋一侧,小僧人恭身行了礼,便向院内说道:“周施主,圆明奉师父之命。领了人来见您。”四周无人应答。等了片刻,小僧人转而向沈云容说道:“这位施主,恐怕还要再等等看。” 这位小僧人虽是孩童的年纪,明明稚气未脱,说话间却很是沉稳。倒的确有几分刚才那位主持的行事模样。 沈云容便笑着应是。 说话间,却从屋后转出一人来。小僧人见了,便欢喜道:“原来周大哥在这里,何时回来的?” 那人也笑着,说道:“回来取一些东西,正好被你遇上了。” 小僧人便走近几步,拽了拽那人的衣角,“马上就要走吗?周爷爷回来了吗?有人要见他呢。”一边回头,看了看沈云容等人。 那人会意,拍了拍小僧人的肩膀。示意知道了。一面开口道:“各位,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们老爷,此时,却是不在此处。” “不过,既然主持大师派了圆明领着你们过来,想必也是有所渊源的人。不知,各位有何事,想要见我家老爷?” 沈云容便开口道:“确是有急事相扰。事关白家小公子生死。故不得不前来相见。” 那人神色有一瞬间凝结,继而说道:“不知,各位与白家有何干系?”面上显露几分警戒之意。 王湛便点头说道:“的确有些关系。我等受白家所托。白家小公子离家出走,至今不见人影。我等冒昧前来,也是希望不要发生影响下一辈人的憾事,” 那人其实身量颇高,提起白家,整个人瞬间直挺腰身。原本放松的神情,也紧绷起来。 王湛看在眼里,便知此人是知晓内情之人。能够在周亦文身边,得到信任的人。 此行倒不一定非要见到周亦文本人,能够让他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也就够了。 话说到此处,双方已是表明态度。王湛略一思量,便向那人行了一礼。“还希望,可以将话带到周先生那里。毕竟是一条人命,怎好坐视不理。即使,我等局外人,也愿尽力一试。” 那人见王湛并不纠缠于面见周亦文,心内松了一口气。语气上便缓和下来:“如此,我一定将话带到。只是,老爷如今病重,能不能听到……不过,既然人命关天。我自当不会推辞,我也会尽力一试。” 王湛便露出笑意:“只要将话带到即可,其它的,也是要尽人事,听天命的。” 那人便看了一眼王湛,心内却道:“此人倒是不俗。”顿时生了三分好感。 王湛回过头来,示意身后的叶知。叶知走上前来,奉上手中的礼物。却是包裹妥帖的礼盒。 “这是奉于周先生的礼物,只是区区几样点心,还望转交为善。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那人听到点心二字,不由得再看了一眼王湛。老爷一生不过爱个点心,这送礼,倒是暗合了老爷的心意。这一点,外人,却是不得而知的。他是从何知道的? 那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伸手接过了礼盒。 “那么,小人先代老爷谢过了。各位,放心,我会将消息告之老爷的。” “不过,可否告之名姓,老爷若问起来,小人也好回复。” “在下吴川,是个生意人。正当的生意人。” 那人便笑了笑,仿佛“正当”两个字,触了他的某根神经。“如此,我自会回复老爷。各位请回吧。” 诸人便各行了礼,仍由小僧人带着,离开了此地。只是那小僧人犹有些念念不舍,离开之前,还捏着那人的衣角,很是亲热的样子。 那人便一下,将小僧人抱了起来,哄了他好一会,并许诺下次再来看他。小僧人这才放下心来,认真的说道:“周大哥,说话算话,一定要来看圆明啊。”稚气的声音,很是可爱。 在回去的路上,王湛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前面,那明显比来时脚步轻快的小僧人身上。他默默地拉住了身旁沈云容的手,叶知在身后跟随着。 那小僧人浑然不觉,在前面引着路,孩童的天真之情,一览无余。看来,他与周亦文关系匪浅。与他的侍从也当是如此。看他的样子,周亦文以前应当常居此地,待他甚好。 “师叔说的话是对的,即使见不到人,到此处来,的确是最快的途径。”沈云容在心中想到。一面握了握王湛的手。两人的手本就握在一处。此时,王湛感觉到沈云容的手微微用力,便立即看向她。 沈云容回以一笑,示意前面的小僧人圆明。王湛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温暖。他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要对小僧人圆明示好。他点点头,他也有这个意思。 待走到路口,有一条是往寺庙去的路,小僧人圆明便在这里停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诸位施主,圆明就要回寺里复命去了。下山的路,想必各位都知道了。”便合什行礼,准备转身离去了。 沈云容在此时,出声道:“圆明小师父,请留步。” 第六十六章 辛夷花间事 沈云容在此时,出声道:“圆明小师父,请留步。” 她从叶知带着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食盒,不过成人手掌般大小。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四块点心。皆是做成花般模样,且颜色不一。 在圆明小师父的面前,一打开盒盖。便引来他的小小惊呼,他却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里透露出对点心的喜爱之意,满满的,要溢了出来。 沈云容便笑了出来:“圆明小师父,这是给你的谢礼。谢谢你,给我们带路。”语气轻柔。 圆明小师父,此时,却牢牢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摇头。灵动的眼睛里,在忍耐着。甚是可爱。 王湛见状,也同沈云容一般弯下腰来。轻声道:“你是担心主持大师吗?还是主持大师对你说过些什么呢?” 圆明小师父见王湛发问,便放下捂住嘴的双手,认真的回答道:“师父说了,不可以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说完以后,复又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小嘴。 “那你为什么要用双手捂住嘴呢?” “女施主,那是因为,点心太好看了。我担心会忍不住想要接过来。” “那你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知恩要图报啊?”沈云容打算循循善诱。 “说过的。” “如今,你给我们带了路,帮我们完成了我们想要做的事情。这就是恩情。” “恩情?” “知恩要图报的,我们想要感谢你,如果你不肯接受的话。我们就不能完成报恩了。我们心里会很难过的。” “不能完成报恩了?会很难过吗?”圆明小师父灵动的眼睛里,有了一些同情。 “所以,圆明小师父,你收下点心,就是完成了我们的报恩。这是应当的。主持大师那里,如果你告诉他,他也会同意的。你可以回去试一试。” “是这样的吗?那我回去问一问师父。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我觉得,你并没有在骗我。” 圆明小师父很认真的说道。然后,他接过沈云容捧在面前的点心盒子,笑得很开心。 “刚才,你们与周大哥那样说话,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而且长得都很好看。”圆明小师父又补充道,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像是邻家的孩子一般,抬头望着他们。 沈云容、王湛、叶知三人,俱都笑了。 叶知便开口道:“长得都很好看,这里面,也包括我吗?” “包括的,你看上去就是很和善的样子。” “嗯,是很好看又很和善的样子。”圆明小师父想了想,又补充道。 三人不禁,笑得更为开怀。 告别了圆明小师父,诸人往山下而行。 此前,接到消息。李峻已查到白岳霖之前停留过的地方,且有所收获。虽未见到本人。但毕竟有了推进的线索,比起之前,的确是可喜的。 行到山下,叶风正在守候着。王湛正色道:“山间有周亦文的近身侍者,他已答应替我们传递消息。不过,以防意外。我已派了人跟在他后面,看看周亦文在何处落脚。你且跟上去,我派的人只能远远跟着,若是动起手来,怕不是那人的对手。你若去了,我能安心些。” 叶风应是,便欲到山间,寻着记号去跟随。 王湛又叫住了他,嘱咐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 “是。”叶风领命而去。 王湛又回身握住沈云容的手,微笑道:“如今,且要看一看,夫人的本事了。” 沈云容露出王湛熟悉的笑容,用眼神示意,让他看看身后。王湛握着沈云容的手,并不松开。带着她,一起转过身来。 “夫人,让我看什么?” “刚才还被人夸长得很好看。只不知眼睛是做什么的,白白长得那么好看了。” “你不要以为,在外面,就可以随便说话了。需知总是一报还一报的。”王湛慢悠悠的说道。 沈云容便笑笑,不说话,只单手指了指一棵茂密的花树,正是辛夷花无疑了。 “看见停在上面的鸟了吗?那是师叔给我报的信。” “那它为何不下来,是不认得你了吗?” 沈云容笑了出来:“嗯,听说,对于长得很好看的人,它是有些敏感的。” 王湛回看了一眼笑出来的沈云容,继续慢悠悠的说道:“也不知道,我和你,哪个长得更好看些。要不,我们一起问问它。究竟是对谁更敏感些。” “还是不用了,我只担心,到时,不论问它什么,它都会站在我这边,帮着我的。” “何以见得?” “就凭它听我召唤啊。” 说着,沈云容便以嘴发出口哨之声,声音却像是一段乐曲,却是极短。听在那只鸟的耳中,它便扑了扑翅膀,在繁茂的辛夷花丛中,飞向沈云容。 这是一只黄雀,体型娇小。它落在沈云容的肩膀之上,嘴里尚衔着一片辛夷花瓣。 “这是送礼来了。”王湛肯定道。 沈云容伸出手来,这只黄雀便从她的肩膀之上,落到了她的掌心处。它一站定身子,便将嘴里衔着的花瓣放了下来。抬眼看了看沈云容,仿佛在等着她的反应。 叶知在身后,微微有笑意。王湛脸上现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沈云容见此,便用另一只手取出鸟食,先喂它吃了一会。这才解开绑在它身上的纸条,看了起来。 “你刚才说要看看我的本事,真是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如何?” “师叔说,他都解决了。等着我们回去就好,让我们不要再乱跑了。” “嗯,这其实也算是夫人的本事。” “如何说?” “夫人的师叔都解决了,那也是夫人的师叔啊?不是旁人的师叔。岂不是夫人的本事?” “你惯会说这样的话。” “今日是第一次说。” 沈云容抬眼看了看王湛故作严肃的脸色,终于笑了出来。 “那你打算继续这样说下去吗?现在?” “还是不了,现在跟夫人回家,比较要紧。” 说着,王湛更靠近了一点沈云容。两人肩膀挨在一处,一起笑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终见白岳霖 岁月荏苒,终抵不过滔滔流水,一去不返。人生变幻,却原来是花落谁家,风中飘散。 安静的辛夷花林中,在酒楼中等待的李峻,在檐下品茶的许良,以及病榻之上的周亦文……又有谁脱得了此中干系。王湛与沈云容步步走来,历经繁杂,犹不改初衷。这便是为人之本。 何人立在檐下,听风赏月。许良觉得如果忽略眼前的白岳霖,这样的日子其实还是不错的。他已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了。他总是很忙,忙着不让他的义父失望,忙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忙着顾及义父的心情以及注意白家的所有动向。这是义父给他的任务,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记得。这是首要一项的任务。 眼前在庭中立着的白岳霖,他当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前提是最好不要让义父知道此事。他大概知道,以义父对苏薇的深情,就算将白岳霖困在这里,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义父大概会立即让他放了白岳霖,最多,会如他一般,在白岳霖的身上,找寻一些苏薇的影子。可是,这终究会让义父难过的。 许良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决定不再任由白岳霖倔强。再过两日,便放他回去吧。许良在心中想道。他并没有看一眼白岳霖,便转身回房去了。留下白岳霖一人站在那里。 这边,白岳霖见他要走了,抿了抿嘴,继续不发一言。 许良注意到这一点,心内笑了笑。走得越发悠然起来。愿意站,就多站一会吧。 两人为何对峙,这要从许良带白岳霖从白府离开的那天,说起。起初,白岳霖见他似乎要带他离府,并没有太多挣扎。他也是自小被严格教养长大的,他能感觉到许良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十足的恶意。更多的像是一种迁怒。而且下手之时,还顾及了他的安危。翻墙而出的时候,尚护着他的身体,他甚至感觉到,在许良的怀里,很是安全。 这绝不是一个想要谋财害命,或是绑架勒索之人,做出的行为。他的温润风格,倒与自己的祖母有些类似。白岳霖在心中想到。 只不过,白岳霖对许良的好感,在他被带出白府之后,有了转变。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眼下来看,虽不知许良的意图。但应当,是不会按着他的心意来的。 却说许良带着白岳霖,借着地形,倚树而出,尚护着怀中的白岳霖。他也感觉到,怀中的孩子似乎冷静的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愧是苏薇的孙子。” 这两人,一个是“绑匪”,一个是“人质”,却同时有了一样的感觉。 “这个人(孩子)当真与旁人不同。身上有祖母(苏薇)的影子。” 接下来,便是白岳霖与许良之间的对峙。每到一处,许良总是会让白岳霖写下地名。有时是真的,有时是假的。 相处久了,居然有了些感情。白岳霖只在许良身边,吃饭。若是许良不在,他便不吃不喝,不说话。今天,是因为,许良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白岳霖便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连水也不喝。手下的人,担心有意外,便上报给了许良。 待许良匆匆赶来,便看见白岳霖靠在廊下的栏杆上,模样有些可怜。他心里叹道:“还真是个小祖宗。” 白岳霖见他来了,初时,眼中尚是没有波动。过了一会,居然有了泪意。他便有些心软。但不可纵容,他知道白岳霖终归是要回到白家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白岳霖觉得有祖母的温润风格。而是冷着心肠,没有去理会白岳霖。 白岳霖越发觉得委屈,本来离家出走,就是有要去的地方。如今……他看见许良在廊下坐着,有侍从,在他旁边一一摆放好点心和茶水。 他觉得更可恶了。这个人,根本就是存心的。白岳霖此时,却忘了,他其实是被“绑架”来的。这种待遇,其实已是可遇不可求的了。幸亏是许良,而不是别人。 他泪眼巴巴的看了一会,见这次,许良是真的不打算理他了。便转过脸去,再也不看许良了。 无奈,眼下,只有这个人似乎是可信的。他也不能一直不吃不喝。那要怎么才能走出去呢,他想起祖母临走前,嘱咐他的话。他一定要出去才可以。 想到这里,白岳霖复又转过脸来。他需要吃东西。他慢慢的蹭了过去,眼睛盯着许良的反应。 许良暗自笑了,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 待他挪到近前,依旧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许良这才开口说话:“饿了吧?”一面将点心碟子,往白岳霖面前递了递。 顺便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因为太过自然,许良的手顿了一下。他本意并不想这么顺手,给白岳霖倒这一杯茶的。他暗暗皱了皱眉。 白岳霖终于吃到点心,面上有了一些喜色。他是真的有些饿了。其实,也渴了。 他一边吃,一边还不放心地看着许良,生怕许良跑了的模样。其实,比起点心,他更在意的是,点心是谁给他吃的。 他莫名的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掳走了他,不放他离开,但却不会在其它地方害他。他甚至朦朦胧胧的察觉到,许良暗地里,对他的好。 虽然不动声色,但他需要的一切,许良都替他想到了。除了不放他走。这个,倒是有些令他发愁。不让他回家,也就罢了。可是,不让他去他要去的地方,问题就比较大了。啊,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说说看,为什么不吃东西?” 白岳霖嘴里还有半块点心,见许良发问。把点心咽了下去,这才回答道:“你不在。” “我不在,你就不吃东西了吗?” “你不在。” “那以后,你要是再见不到我了,你是打算活活饿死自己吗?” 白岳霖赌气地撅了一下小嘴,又飞快的抿住了。停了一会,才开口道:“你打算再也不来看我了吗?” 第六十八章 自有儿孙福 “那你打算再也不来看我了吗?” “大概吧。”许良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他的精神都用在想何时送白岳霖回去。便没有十分留意,白岳霖的问话。 待再抬起头来,他不禁有些失笑。白岳霖又变成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令许良很想戳一下他的面颊。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白岳霖,觉得这个孩子未免有些依赖他了。他抬起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嘴角未免又带了些笑意。 被白岳霖一眼瞧见,越发气鼓鼓起来。这个孩子其实生的十分俊秀,这样似真非假的生起气来,的确惹人怜爱。 许良便想到,这样让人怜爱的孩子,在他父母眼里,从前该是多么受人宠爱啊。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便滞了一下,好像是自己把人家的宝贝儿子给掳了来的。看着白岳霖已经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两杯茶。他估量着大约这孩子也应该饱了。 他于是放下茶杯,正色道:“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回去睡觉。”言语之间,又重新冷冰冰起来。 白岳霖瘪了瘪嘴,眼眶微红。就在他以为这个孩子会“哇”的一声哭出来的时候,却看见白岳霖,头也不回的走到庭院中间,双手抱在胸前,大声地冲他说道:“我就是不睡觉。哼!” 他不禁再一次的想笑,这个孩子以为自己是谁,在“绑匪”的面前,大言不惭。 他也这么问了:“白岳霖,你以为自己是谁,又是在哪里?你好像只是个被掳来的孩子。”他提醒道。 “我是掳来的孩子又怎么样,掳来的孩子就不用睡觉了吗?” “嗯,的确是,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干系。而且,我方才确实是让你去睡觉的啊。” “所以,你让我去睡觉,我就要去睡觉吗?你那样对我说话,我就是不睡觉。哼!”说完,眼圈似乎又红了一些。 许良看在眼里,有些头痛。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和蔼可亲的对待。哦,倒也不是打不得骂不得,只是,他也不能对一个孩子下手吧。所以,终归还是打不得骂不得。 心里的这一口气,出了也就算了。再如何,义父的一生,也只能如此了。他打算过两日,就送白岳霖回家。 这两日,义父的病越发重了。他一直在身边守着,这才没有在白岳霖这边看着。却想不到,这孩子不吃不喝,只等着他来。 他看了看,在庭中站着的白岳霖。这孩子倒是敏锐的很,看出来,他并没有害他之心。 不过,在白岳霖眼中,他是不是,也太“和蔼可亲”了。这个“绑匪”当的好像不太成功啊。他不由得反省了一下,他似乎也没有太过出格的表现啊。他觉得,还是因为白岳霖这个孩子的胆子太大了。毕竟,他也知道,他若是冷起脸来,还是很吓人的。 他在心里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回屋去休息。他也有两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白岳霖既然愿意站,就站着好了。左右现在天气也没有那么凉了,站一会,正好让他清醒一下。认识认识他自己的身份。也很好。 不过是一个掳来的孩子,白岳霖。 他很快便为他的态度后悔了。 他到白岳霖所在的宅院时,便是晚上了。又与白岳霖说了这许多话,等到他真正入眠时,已快到后半夜了。 他睡得不太安稳,心里惦记着义父。又想到院子里的白岳霖。但他仍然模模糊糊的睡去了,他想,睡醒后,再去看看白岳霖吧。小孩子,哄一哄,应该就没事了。他如今倒是十分依赖他了,他在睡梦中,依然笑了笑。 夜半时分,他睡的正好,却感觉有人悄悄进了房门。他从来都是警觉的。这里的防卫,因为白岳霖的到来,已是十分严密。是什么人,能摸进门来。以他的武功,倒是并不惧怕什么。 不过,这个人,脚步仿佛是重了些,呼吸似乎也没有隐藏恰当。听起来,应该是个孩子。此念一出,他顿时完全清醒过来。孩子,他瞬间肯定下来,那无疑是白岳霖了。不然,此时还会有哪个孩子敢来他的房里。 他又觉得有些头痛了,白岳霖身边自然也安排了人守着。不过,眼下,十有八九,是白岳霖自己提出来,要来他的房里,找他的。看守白岳霖的人,应该是看,来找他的,就没有加以阻拦。相处了这一阵子,白岳霖的想法,他大概也有些了解了。 他翻了个身,决定看看白岳霖想要做什么。他感觉到,白岳霖悄悄向他所在的床榻靠近着。他继续保持呼吸平稳,听起来依然在沉睡着。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外面庭院里依稀的灯火,透过窗户,有些隐隐约约的光线。 这令白岳霖分清了床榻的所在,耳边又听到许良浅浅的呼吸。他顺着隐约的光线和浅浅的呼吸声,摸到了许良的床边。 他试探地摸了摸许良盖的锦被,确定了有人睡在那里。又凑过去,看了看许良的面容,确定了睡在这里的人正是许良。他停了下来,摸索着坐在许良身边,他并不敢挤到床榻之上,只在脚踏上坐了。身子靠在床边上,小心翼翼地牵了一片被角,握在手里。又倾耳听了一会许良的呼吸声。这才将脑袋搁在床边上,睡了过去。 很快的,白岳霖便熟睡了。 待他熟睡过后,许良睁开双眼,看了看白岳霖熟睡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这两天他不在,这孩子是不是也没有好好睡过觉呢。此刻,他的确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对这孩子态度好一些的。 他又等了一会,等到白岳霖睡得更熟了些,这才轻轻将他抱到床上来。当给白岳霖盖好被子时,他听到白岳霖喃喃的声音,“祖母,祖母。” 他抬眼看了看白岳霖的脸庞,隐约的光线下,仍然看得到这个孩子紧闭的眼睛。他在睡梦中,喊着祖母。而他的祖母正是苏薇,正是周亦文的心上人啊。 第六十九章 善意解前缘 而他的祖母正是苏薇,正是周亦文的心上人啊。 许良的心里生出了莫大的悲哀,不过是造化弄人啊。若当初苏薇嫁给了他的义父,那么如今,这孩子会不会就是他的侄子,他会不会便是这个孩子的叔叔。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亲亲热热的在一起说话,晚上若是愿意,也可以挤在一起睡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这个孩子偷偷进到他的房间,偷偷在他的床前睡着,并不敢与他挤在同一张床榻之上。不敢盖被子,也只敢偷偷牵住一片被角。 他的眼中几欲落泪,却忍住了。 这并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他想。他看着熟睡中的白岳霖,看了很久。 等到第二天,白岳霖醒来,他立刻觉察出自己待遇的好转。首先,他发现他睡在许良的床榻之上,而且被子盖得好好的。 待他在房间里看到,坐在桌前看书信的许良时。许良发现他醒了,居然抬头看了看他,神色之间不复昨晚的冰冷,好像还带了一丝笑意。 “啊,他这是怎么了?”白岳霖刚刚醒来,觉得有些迷糊。 许良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见他醒来了,便走到床前。 “醒了就起来吧,把衣服换了。”许良指了指放在床边的衣服。那是叠得整齐的新衣服。 白岳霖把视线从那堆新衣服上转过来,看了看许良的脸色,果断地开始换衣服。趁着他还没有改主意,白岳霖觉得,还是听话比较好。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白岳霖发现,居然都是他爱吃的。嗯,他又看了看许良的脸色。决定还是先吃饱了再说。最近,他吃的是很有些委屈。 其实,主要还是他不太敢吃。 吃完了饭,白岳霖发现许良居然没有离开,居然呆在他身边。嗯,他决定要问一问。 “你今天有些反常,对我这个掳来的人。” “是吗?”许良的反应很平淡。 “嗯,是的,你是打算放我回去了吗?所以,这是,我和你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吗?” “你希望是吗?” “你是指哪一个?” “两个都是。” “嗯,”白岳霖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许良也没有再问。 “你真的打算放我回去吗?”这回,白岳霖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迟早要回家的。”许良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你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打算放我回去的啊。” “不放你回去,把你留在这里过年吗?我府上还没有这么多钱财。” “过年的话,是久了一点。那我要出去办的事,可能就来不及了。” “你要去办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两人同时问道。过了片刻,听到白岳霖的声音。 “我比较小,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孩子,不是应该让大人的吗?” “胡说,祖母告诉我,大人都应该让小孩子的。” 提起苏薇,许良败下阵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开口道:“你和祖母的关系很好吗?”眼神里有一些暗暗的期待。 “祖母很疼我的,虽然我是男孩子,家里对我要求很严的。可是,祖母会悄悄告诉我怎么做,才能不被罚。受罚不能吃饭的时候,也会把好吃的留给我。让我不会饿着肚子睡觉。” “你常常被罚吗?”许良有一点惊讶,他以为,白岳霖是被家里宠爱着长大,没有人舍得罚他的。 “一看,你就不知道吧。不过,也没什么。我也不是常常被罚的。” 许良看着白岳霖俊秀的小脸,实在有些想象不出,这么可爱的孩子,即使犯了错。怎么会有人舍得罚他不吃饭的。 他沉下脸来,白家果然是黑心肠的人家,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会不给他饭吃。哼。果然白家只有苏薇是个正常人。 他此时浑然忘了,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掳走这个孩子的。他当初,的确是对这个孩子有着满腔恨意。他以为,掳走这个孩子就可以发泄心中的恨意,却不料,他并不能狠下心肠。 这才是周亦文所教导出来的孩子,即使心中有恨,仍然可以保有为人的底线。不会伤害无辜,并会保护幼小。许良其实并没有辜负周亦文的期望,他如他的义父所期望的,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白岳霖此时,看了看许良的脸色,觉得似乎有些沉重。便开口说道:“你听到我被罚,不高兴了吗?”有些小心翼翼。 “那说明你不够听话,才被罚的。” “才不是呢。” “那你都是为什么被罚的?”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祖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 听到此处,许良沉着的脸再也沉不下去了。他笑道:“你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你那种算是家丑吗?” “怎么不是,我也是家里的一个人啊。反正,我听祖母的,不能告诉你。”白岳霖很是理直气壮。 “那你不要告诉我好了,对于可以称得上家丑的事情,我一向是不感兴趣的。”许良终于忍住了笑意,正色道。 “你今天的心情很好。” “何以见得?” “今天,你和我说了这么多的话,你以前很少和我说话的,而且看上去,有些担心我。我很高兴。” “这样你就高兴了?” “是的。” “那,如果我告诉你,送你回家,你是不是会更高兴啊。”许良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声音也不由自主的轻柔了几分。 白岳霖看了看许良,这个孩子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真的吗?今天就回去吗?”他似乎想要欢跃起来。 “是的,今天就送你回去。”许良说出要送他回去的话,心中一阵轻松。这个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错。白家人应该很是焦心吧。那就放他回去吧。义父那边,眼看要撑不住了,如果义父知道的话,也会不安的。 “可是,你是要送我回白家吗?” “是啊?”许良随口应道,但他随即察觉出不对来。 “不回白家,你想要去哪里?” 第七十章 苏薇临终言 “不回白家,你想要去哪里?”许良想起白岳霖之前说过,他有要去办的事情。 “不能告诉你。” “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吗?” “当然不是啊。” “不能示于人前的,都是不可说的,那不就是家丑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许良笑了笑,“你的表现就是这样的。” 白岳霖鼓了鼓腮帮:“哼!” “如果你告诉我,也许我心情好,可以送你去想去的地方。”许良表面淡定,内心却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在白家如此大事面前,想要独自离家出走。 此时,许良看着白岳霖的眼睛,不动声色。 白岳霖很是有些挣扎,他想了一会,“嗯,你只要放我离开就可以了,我自己可以找到的。” “自己可以找到吗?”许良端起面前的茶杯,看了看茶色,慢慢开口道:“如果你不说,那我只能把你送回白家了。那样的话,我猜,你应该找不到机会再离家出走了。至少短期内,你应该是迈不出白家的大门了。你需要再想一想吗?” 白岳霖的眉头皱在一起,他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许良。许良莫名的想要挺直腰板,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一些。 两人对视了一会,白岳霖首先移开视线,叹了口气,仿佛大人一般。 “你看起来,虽然很可信。可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你送我回家吧。”说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白岳霖的声音低了下去,同时低下去的还有他的小脑袋。让人看了不忍。 不过,虽然让人不忍,但光是想一想,让白岳霖一个人跑出去。许良的头就又开始有些痛了。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是不可以放任的。人是他掳回来的,既然决定要放人回去。自然也要好好的归还白家才是。 让白岳霖一个人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都要怪在他的头上了。他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带累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白岳霖垂着脑袋问到。 许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看了一会,白岳霖垂下去的脑袋。在心里揣测着,不能出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似乎,对他打击很大。 “吃过午饭以后。”其实,许良本打算早饭以后,就带白岳霖回去的,但话到嘴边,他改了一下。 “嗯,那你一直不会走吗?”白岳霖依然垂着脑袋。语气里却有一些可怜的意思。甚至,说完以后,还悄悄抬头,看了许良一眼。 许良当作没看到,端起手里的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这茶不错,他觉得。 本来有些凄清的院落里,忽然变得有了温暖。 “你还想回家吗?” “想的,你真的只能送我到白家吗?”白岳霖契而不舍的追问道。他看了看许良的脸色,觉得他心情应当是不错的。便蹭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然后,再看了一眼许良的脸。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有些怏怏的松了手。 许良心里其实是愉快的,这么一个俊秀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在讨好他,而且似乎还很会看他的脸色。他决定再给白岳霖一次机会。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的。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要去哪里的话。我并不介意,送你过去。而且,我这个人,是很善于替人保密的。”说完以后,他还特意看了看白岳霖的反应。 只见,白岳霖听闻此言,呆了一会。眼睛里有些动摇。他双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小小的脑袋里,都是问号。 “如果祖母在的话,她会怎么做呢?”思路仿佛渐渐清晰起来。面前这个人与祖母的脸重叠了一会,再分开。“要相信可以对你负责任的人。”白岳霖脑中浮现出祖母曾说过的话。这个人会对我负责吗?又过了一会。 “我相信你,我觉得你应当是可以对我负责任的人。”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不用客气。” “我可以问一下……”许良的话尚未说完,白岳霖忽然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打湿了衣襟。茶水还是有些热度的。他的手立即有些红了。 许良面色沉了下来,开口道:“是谁把这么烫的茶,端到孩子面前的。出去领罚吧。”一旁的侍从,脸色有些发白,默默出去了。便另有侍从上来,要替白岳霖整理衣裳。 “这么一点红而已,你应当受得住吧?” “嗯,其实一点也不疼的。就是……” 许良便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孩子,手上的红,的确看起来没有什么。可是为什么,他却憋得脸上有细密的汗珠呢?脸色也发红。他抬起手,白岳霖躲开了。 “我小时候被烫伤过,所以会有点害怕。其实一点也不疼的。” 许良有些心疼,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侍从替白岳霖擦干了水迹,又抹上了药。 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白岳霖急急跳下凳子,跟在后面。 “你要去哪里,不是说好可以送我走的吗?” 身后是侍从的惊呼,“小少爷,药还没有抹匀呢。” 他停在房门口,等着白岳霖跟上来。心里有一点柔软。 白岳霖跟上他,在他的身边,仰起小脑袋。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侍从也跟了上来,执起白岳霖的手,将他手上的药膏细细抹匀了。许良低头看着白岳霖,被他满怀期待的眼神温暖了心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个孩子的呢? 侍从终于抹好了药膏,在许良的示意下,出去了。 “我只是出去走走,没有要去哪里。” 白岳霖放下心来。 “我要去一个地方。祖母说,那个人会在那里的。” “你的祖母?”许良挑了挑眉。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祖母有些话,要和那个人说。” 许良沉默了。时光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想要说什么。”有斑驳的光影,映在许良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其实有着英俊的脸庞,只是大多的时候,人们关注的,只是他身后的地位与财富。英俊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因为,共同生活多年的缘故,他与周亦文的相貌也越发相似了。若不论相貌,只说神情,他其实与周亦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此时,立在当下,便有了周亦文仿佛也在这里的错觉。只是更为年轻些。 第七十一章 泉风山下人 此时,立在当下,便有了周亦文仿佛也在这里的错觉。只是更为年轻些。 透过时光的影子,许良对周亦文的感情,有着,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他明白,周亦文其实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当作自己与苏薇的孩子。才能堪堪熬过岁月的沧桑。 此时,听得苏薇犹有话要说。许良的内心是不平静的。他忽然有了那么一点预感。 这预感来得突然,他低下头,发现眼前的这个孩子,神情之间,认真而严肃。 “你会带我去的,对吗?” 是的,他会带他去的。如果,真如猜测一般。他觉得,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许良点点头,很是慎重。 “你想要去什么地方?”他忍住嗓子里的艰涩,发问道。 “在泉风山下,祖母说那里有一片枫林,很好认的。越过一个泉眼,走过一座石桥。会看到一片宅院。祖母说门前并没有匾额。”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吗?”许良背过脸去,眼中含泪,只是一瞬,便收了回去。 “就是那里了。只是,我耽误了这许多时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孩子的面上有些愁容。 “应该来得及的。” “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猜得。”许良勉强答到。 至此,许良终于确定,白岳霖要去的地方,要去找的人,大概就是周亦文了。不会再有别的人,可以让苏薇在临走之前,仍然如此不放心了。除了他的义父,这世上,还会有谁呢?这样的感情,许良想,大概终其一生,他也不会遇到的。 “你的祖母,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来传话吗?”他想,有些话,他还是要问一问的。 “祖母本来也是安排了人,跟着我的。可是,我被你掳走了啊。就没有人跟着我了。”白岳霖终于得到控诉的机会,很有些不满。小小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那都是你的错。 许良一时无语。他想起,当初在白府,白岳霖一个人偷偷溜出灵堂,身边并没有人跟着的场景。他忽然明白,那是为什么了。他又一次的想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时,我不知道。”许良低低地说道。那声音,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得到。 白岳霖见许良不出声,便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呢?你今天是可以送我去的吧?”脸上有着期盼的样子。 “我们可以马上出发。” “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说以后呢!” “你要找的那个人,名字是周亦文吗?”许良决定问个明白。 白岳霖一瞬间抿紧了嘴巴,大大的眼睛里,浮现的都是惊讶。一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模样。 许良笑了笑,“我猜得对吗?”那笑容里,是有几分难过的。 白岳霖考虑了一会,小心的开口:“你猜得?真的吗?我也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啊。”他歪了歪脑袋,很有些疑惑。 许良便又笑了笑,这回的笑,却是因为白岳霖的举止,甚是可爱。真心的笑。 他想,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她想要说些什么?“ “我的祖母吗?我只能当着那个人的面,才可以说的。”白岳霖很是认真。 许良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嘴角含笑。这是怎样的缘份使然,才可以有今天的对话。 他觉得,他的义父可能有救了。 当他抱起白岳霖,上马的时候。他感觉到白岳霖小小的身躯,其实很是温暖,有着孩童的纯真气息。是干净的,简单样貌。他小心地将这个七岁的孩子护在怀里,一如当初,翻墙而过的时候。只是,此时的他,却对这个孩子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所以,如今他的怀抱,较之以前,更为妥帖安全。那是因为足够珍惜的缘故。这本应该是仇人的子孙,他却将他护在怀里,那样的珍惜,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们经过泉风山下的一片枫林,越过一个泉眼,走过一座石桥。看到一片宅院。门前并没有匾额。 当他们站在这片宅院的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有人忽然迎了过来。 “在下冒昧,敢问这位小公子,可是白家的子孙,白岳霖?” 许良冷冷的看了来人一眼,顺手将白岳霖藏在身后。他身边带着的护卫便上前来,将许良与白岳霖围在中间。 “不知阁下,是哪一位?”许良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有一股不动声色的冷厉之气,萦绕在许良的周围。 “在下吴川,是正经的生意人。受人之托,寻找离家出走的白岳霖。” 此话一出,许良的心里愣了一下。他复又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这人。 “你说,我便要相信吗?” 那人笑了,倒的确是清俊的一个人。 “自然不能空口无凭,需得让人信服。”吴川,也就是王湛,看了看天色。又接着说道:“各位稍等片刻,会有白小公子认识的人前来相见的。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话音犹落,便听见,不远处,一阵马蹄之声,急切而来。 许良放眼望去,打头的正是胡为先无疑了。待到了门前,一众人下得马来。便看见胡为先大步走过来,原本躲在胡为先身后的白岳霖,此时探出头来,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拽了拽许良的衣袖,许良低头看他,“是我认识的人。”白岳霖这样说道,脸上犹带着笑。 许良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知道了。 胡为先走到许良面前,正色行礼道:“这位可是许公子,在下胡为先。特来此地,接白岳霖回家的。” 白岳霖从许良身后,走上前来。高高兴兴地说道:“胡哥哥,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的吗?”说着,便欲扑到胡为先的身上。胡为先正要伸手接住他,冷不防,却被许良拽住了白岳霖的衣领,复又拉回到许良的身边了。 “胡三爷,现在这孩子,还不能交给你。他还需要办一件事情。” “哦,这么小的孩子,还需要办什么事情?” “这与我的义父有关,还请胡三爷不要追问了。” 胡为先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这笑意,却是有些冷。 第七十二章 相思切切意 “你能保证白家小公子的安全吗?”胡为先冷冷问道。 “自然可以。” “我要如何相信你呢?” “你们可以一起进来。这是我的诚意。” “好。”胡为先爽快答应了。他与王湛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众人便跟着许良进了宅院之中。 许良拉着白岳霖的手,一路向里而去。想到病榻之上的周亦文,他的手不由得有些冷。不知白岳霖这次带来的消息,会对义父有着怎样的影响。 但如今看来,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了,对于了无生念的人来说。 他带着白岳霖转过一道道门,走过廊下开着的山茶花。走进一个清幽的院落里。 这个院落的门上,依然空着匾额。周亦文就在这里养病,或者说是在等待逝去。 进屋之前,许良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义父重病卧床,屋内恐怕容不下这许多人。若是你们不放心,也只能进去一人陪着白岳霖。” 胡为先便道:“我进去吧。” 许良点点头,拉着白岳霖进了屋。胡为先落后两步,也一同进去了。 屋内并没有久病在床的药味,只有新鲜的山茶花在桌上散发清香。屋内的陈设,处处都与山茶花有关,却并不是明艳的色泽。 有两个侍从守在那里,许良开口,让他们下去了。 此时,白岳霖拉了拉许良的手,小声说道:“我可以一个人过去吗?”他指了指,床榻之侧。 许良弯下腰来,向白岳霖点点头。 白岳霖松开拉着许良的手,一个人向前走去。他的身后,是许良和胡为先。两人默默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白岳霖走到床榻之侧,回头看了看许良。后者向他点点头。白岳霖便趴在床边,看着躺在那里的周亦文。 他看上去很是不好,面容苍白,没有什么气息。白岳霖屏住呼吸,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盖着的被子,感觉到一点温度。 然后,他把戴着的金锁,取了下来,放在周亦文的手里。周亦文这段时日,总是昏昏沉沉,醒着如同睡着一般。小巧的金锁上还留着一些凉意,那是经过庭院时,风吹过的一点凉意,未曾散去。 周亦文便缓缓睁开眼睛,他感觉到手心里的凉意,动了动手指。金锁上的流苏之间,便发出一点摩擦的触动。 白岳霖此时,很是乖巧。他靠在床边,等着周亦文清醒过来。因为他的爷爷白孟德,半年以来,都在病榻上缠绵不起。他在一旁,也看到了应该如何照料卧病在床的爷爷。因此,他便知道,周亦文此时实在是病得很重了。 等到周亦文完全清醒过来,眼睛看向白岳霖的时候。白岳霖这才向他露出一个笑脸,这是属于孩童天真的笑颜。 周亦文便开口道:“孩子,你是谁啊?是谁带你来的。”他虽然病成这样,心里也是清楚,此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会出现在他的病榻之侧。许良也不会允许的。 白岳霖见他发问,便清脆的回答道:“周爷爷,我的祖母苏薇有一封信,要我带给您。” 周亦文听到“苏薇”两个字,本已无神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瞬。他打量了一下,白岳霖的面容。便笑了:“你的鼻子和她很是相像,再看一看,眼睛也很像。眉毛……”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白岳霖的眉毛。但手上无力,并不能伸到白岳霖的脸庞之上。 白岳霖见状,便往前凑了凑,将自己的脸放到周亦文的手上。周亦文很顺利的摸到了他的眉毛,“眉毛长得也好,长大了应该也是一个好男儿。”周亦文的声音很轻,却很是肯定。他的目光在白岳霖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直到感觉有些累了。 他下意识地向房间深处看去,唤道:“良儿,你在吗?” 许良上前几步,“孩儿在的。义父有什么吩咐。” “你在就好,先扶我起来,我要和这个孩子说一会话。” 许良应是。便轻柔地扶起周亦文,并在他身后放好软垫。白岳霖在一旁,帮着给周亦文盖好被子。周亦文便笑得很温和。 “你的祖母应当很疼爱你吧。” 白岳霖很是乖巧的点头:“祖母最喜欢我了。” “你刚才说,你的祖母有一封信要给我?” “是的。”白岳霖继续点头。 “是你放在我手心里的金锁吗?信是放在里面了吗?” “是的,可是,周爷爷。在你看信之前,祖母还交待我,要和你说几句话。”白岳霖的语气很是认真。 “嗯,你说吧。慢慢来,我不着急。”周亦文面上带笑,鼓励道。 许良的眼睛湿润了,周亦文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看得到义父眼里的光芒,那全是因为苏薇的缘故。他知道,义父是在白岳霖的身上,找到了苏薇曾经的模样。这是何等的深情。才可以做得到的。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但愿,白岳霖可以解开义父的心结。 “祖母说,要我把你当成爷爷来照顾。是最亲的那一种。然后,让我每年都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陪着你。祖母还说,你可能会不要我,要我自己想办法留在你身边。周爷爷,你会不要我吗?我很乖的。我也很会照顾人的。你会留下我吗?”明明是孩童天真的话语,却听出了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最深的思念与担心。 泪水毫无预兆的从周亦文的眼中流了出来,他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犹看得到白岳霖的脸庞。那与苏薇相像的面容,此刻看来,多么让人思念。终其一生的心上人,已经离他远去了。却仍然将最后的一点顾念带给了他。他以为,再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了。今日听到,却是催断心肠。 他哭得哽咽难忍,明明已是白发早生,却哭得如同孩童一般。这是他难得的失态时刻。 他知道,她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她最疼爱的孙儿,她亲自安排送到他的面前。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她希望他能够活得好好的,可以替她照顾最疼爱的孙儿。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她始终都惦记着他,始终都想让他知道,她思念着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第七十三章 心意源由深 此刻,思念变成真实的所在,承载在年幼的白岳霖身上。他尚且,还不明白。他的到来,对于周亦文的意义之重。 他只是单纯的听从祖母吩咐,来照顾和他的爷爷一样年纪大的另一个爷爷。祖母说,这个爷爷,祖母欠了他的情,希望白岳霖可以在他的身边,替她照顾好他。白岳霖答应了,而且,到目前为止,都是成功的。 可是,祖母没有说过,这个爷爷会哭得这么厉害。是太感动了吗?那么,他应该会留下他的吧。白岳霖在心里偷偷地想到。 他抽出身上带着的帕子,试图想要帮这个爷爷擦眼泪。可是,一个不小心,没有站稳。身子落到了这个爷爷的胸膛之上。他趴在那里,觉得有点丢人。这个爷爷看上去病得很重,他这样小的身子,应该不会砸坏这个爷爷吧。他想抬头看看情况,却被这个爷爷搂在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嗯,应该是没有砸坏的。他感觉到这个爷爷搂的很紧,仿佛和祖母一般爱惜着他。他虽然年纪小,可是谁对他是真的好,他还是知道的。譬如此刻,这个爷爷就很是真心的对待他。 他便悄悄的也用胳膊搂住了这个爷爷,礼尚往来嘛。祖母教过他的。 不过,这个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哭完呢?哭得太久,会对身体不好的。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许良此时想到,他的义父大约是真的可以活下来了。他的眼中也有泪水,含而不落。内心哀痛,而更多的却是希望,希望周亦文可以打开心结,好好的活下来。除了忧结于心,他的义父其实身体一向康健。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义父这样爱着苏薇,的确是值得的。这样的场景,要用什么可以换来。如果此生注定无法相守,那么白岳霖的到来,无疑给了义父极大的安慰。他不由得在内心对苏薇生出了极大的感谢。他很愿意有苏薇这样的长辈。 如果可以的话,从今往后,他都会对白家好的。至少,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伤害白家的人了。看在苏薇如此待义父的份上,他无法对白家再保有怨念。他想,这也应该是苏薇所愿意见到的。 这边,周亦文终于忍住泪意,停下了这一场持久的哽咽难忍。 他托起手心里的金锁,白岳霖看着他,伸出小手,轻轻将金锁打开来。里面是空心的,放了一张叠得整齐的花笺。纸笺并不大,上面有她一惯的笔迹。没有开头的称谓,也没有结尾的落款。纸笺上面有着淡淡的山茶花,印在那里。他便笑了,她还是记得与他的约定。 这里门上的匾额,还等着她来题名。为她保留的房间里,依然到处可见山茶花的存在。 “屋内的陈设,处处都要与山茶花有关吗?”他仿佛看到年少时的他们,那样对话着。那是他在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陈设。 “对啊,我喜欢这样。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门上的匾额,也要留着你来题名,等你过两年嫁过来了。我会亲手写下来,你可要想好了如何题名才是。” “只要想好题名就可以吗?”她问道。 “嗯,这样就算是我们一起题名完成的。我们将来是要一起住在这里的。这样比较有寓意。” “好,我也这么觉得。”彼时,清风落花,日子悠长。他们难得聚在一起,还是得到了两家长辈默许。只不过,这世上常常会物是人非罢了。 这张花笺依然有着她一惯的风格,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她的亲笔信了。 “愿君珍重,惜君心哀。此生不为君妇,来世当为君生。” 这是今生来世的诺言,他知道,她一定会等着他的。而这一次,他也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他看了看,白岳霖俊秀的小脸,上面依然有着苏薇的影子。此刻,这双相似的眼睛却在认真的看着他。那里面是满满的担心,是孩童的真心使然。 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白岳霖说道:“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声音是慈爱的,一如苏薇曾经对待白岳霖一般。 白岳霖很用力的点头,然后笑得很开心。 他便在这样的笑容里,心里一片柔软。他想,他要尽快好起来。才能带着白岳霖出去玩耍啊。他浪费太多时间了。 此地事了,胡为先见到这样的场面,是他始料不及的。此时,他也实在不能提出,要立即带白岳霖离开。如果这样做,应该会被良心谴责吧。然而,即使他这么做了,许良必定会以命相阻。此刻,白岳霖就是周亦文的灵丹妙药啊。带走了他,就等于带走了周亦文的命啊。 再等几日吧,等到周亦文再好一些。应该就可以了。胡为先在心里想到。 他出得房门,见到在门外等候的吴川,也就是王湛。心内很是酸涩。他对王湛点点头,示意王湛跟他一起离开。 王湛看了一眼,胡为先的神情。心知有事,便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出得宅院大门,胡为先,方对王湛说道:“吴兄,如今还需要将孩子留在此地,一段时间。” 王湛点点头:“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吴兄,此次相助,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再烦劳你做些什么。” “兄弟之间,不用言谢。此次,若非李贤弟,也不能如此快速的确定,孩子的去向。当是他的能力才是。” 在树下乘凉的李峻慢悠悠地走过来,恰听闻此言,便笑了笑:“不知吴兄竟如此谦虚啊。”他走过来,一手搭在胡为先的肩膀上,侧过头,对胡为先说道:“你是从哪里认识的好兄弟,竟将我也比下去了。” 胡为先只是摇头,“我也不知,你竟然还不如,我刚刚认识的人。真是枉对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了。”一边,还嫌弃的看了李峻一眼。 李峻也不生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湛。“吴兄,既然此间事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什么啊。” “自当奉陪。”王湛颇有风度。 第七十四章 见与不见时 话说,李峻邀王湛、胡为先三人,同去饮酒。 中途,王湛提出要先将夫人送回去。李峻却很有风度的说:“不如带着嫂夫人一起去,听闻,这次她也出了不少力呢。我也想当面向她致谢的。” 王湛转身去问了沈云容,此时,她尚在众人身后的马车上端坐。听见王湛的转述,便也答应下来。王湛走后,一旁的青黛便问道:“少夫人,要一同去吗?” 沈云容正在整理手上的药物,将其一一碾碎,再归拢到一处,细分用量。 听到青黛如此问,手上动作不停。“你觉得哪里不妥吗?”又伸手拿过药瓶,小小一个,恰能随身携带的大小。准备装药之用。 “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少夫人,从来不与外面的男子同席而饮。如今却答应的如此爽快。”青黛有些疑惑。 “你这样有疑惑就提出来,倒是十分好的习惯。”沈云容将药瓶装好,又仔细的将盖子合好。这才抬头看向青黛。 “你问我为何答应的如此爽快,是我也有事情想要亲自问一问他们。不过如此罢了。” “可是……”青黛欲言又止。 沈云容笑着,看了看青黛。“你还担心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若只是如此,奴婢也可代少夫人去问问看的。” “从前,你倒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是有什么缘故吗?” “这个,少夫人应当知道,那李峻竟是原先大将军李盛明的长子。” 沈云容点点头:“与这个有关吗?” “岂只是有关,真是太有些关系了。少夫人难道忘记了,那李峻也曾拜在少夫人父亲门下,也是拜过师的啊。”青黛内心不禁有些着急了。 “他拜过师吗?”沈云容略一回想,便忆起往事来。“这倒是真的,若不是你提起,我竟险些忘记了。不过,如今,他还会记得我吗?”沈云容沉思了片刻。 “如果此时,方说不去。倒是不太好了。好在,他虽拜我父亲为师,多在外院中。即使见面,也是在家宴上,见过数面。况且,当时年纪还小。容貌也与当年有所差别了。” “少夫人,您是不知道自己的美名吗?” “美名?” “怕是只见过一面,也是忘不了的。” “我原来还有这样的美名?我是不是应该找面镜子,看一看啊?”沈云容淡定的看了看马车内的小桌子,刚才,她正是在这里碾碎药物的。上面倒是有一个梳妆用的木盒,不过,沈云容打开来,并没有发现镜子的影踪,不免有些失望。 “罢了,你去传话,让少爷过来一趟吧。” 青黛本来见沈云容竟还真的想找面镜子看看,心中甚是觉得……但听得,沈云容又吩咐让去找少爷。便知沈云容改了主意,立即欢喜的应了。 沈云容看了一眼青黛欢喜的样子,不禁想到:“真是比我还要着急啊。不过,我怎么会忘了呢?”她摇摇头,觉得自己近日大概是松散了些。 不一会儿,王湛就过来了。他掀起帘布,坐到沈云容面前来。 “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身上可有带着梳妆镜?” “啊,未曾带着。”王湛看了看面前的妻子,她似乎有些忧色。 “你突然提起梳妆镜,却是为何?” “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方才,青黛提起,李峻曾拜过我父亲为师。我便想起,年纪小的时候,我也曾见过他数面。我还能与你们同去吗?” 王湛一怔,“如此说来,你觉得,他还能认出你来。所以,你要梳妆镜,是为了这个?”王湛笑了出来。“我家夫人倒的确貌美,旁人若是见过面,自然是忘不了的。” “你是与青黛说好了吗?一般的说辞。你只说,我如今是去还是不去?” “青黛也这么说?不愧是我们家的侍女。我得夸夸她。”王湛依旧笑着。 沈云容甩给他一个眼风,很是不以为然。 “若是你担心,不去就是。本来你就是女子,喝酒嘛,也不是一定要去的。我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就是了。”王湛笑着,拉过沈云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 “可是,我还有话,想要问一问他们。” “想要问什么,我替你问就是了。” 沈云容别过脸去,“也只能如此了。” “你很想当面问问看吗?” “是啊。”沈云容点头道。 王湛转过沈云容的身子,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沈云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那就去问问看,容貌嘛,总有长相相似的人。” “你不担心我被认出来吗?” “且不说认不认得出来,就是认了出来,也没有什么。到时,你就说流落至此,不得不委屈自己嫁给我就是了。”王湛笑得很是开心。 “你当年,闯法场,救我的事情,你当别人都不知道吗?” “啊。的确是。”王湛想了一瞬,接着说道:“那也好办,你就说那个姓赵的小子,对你始乱终弃,又抱别的美人去了。你才不得不改嫁给了我,吴少东家。如此,就好了。” “有你这么编排自己的吗?这一会的功夫,我都嫁了两回了。”沈云容对他的说法,很是鄙夷。“你是真的很想让我改嫁啊?” 王湛禁不住抱着沈云容,靠在她的肩上笑到不能自抑。沈云容见他这般,也弯起了嘴角,笑了。 只是眼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最后,他们决定,还是带着沈云容同去。因为,他们都觉得,即使李峻会觉得眼熟,也不是什么大事。事隔多年,人有相似,不承认也就罢了。 王湛最后对沈云容这样说道:“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他真的认出了你。而因为他的身份,我们迟早也是要与李家相认的。最多,只是提早相认而已。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问。一切都有我在。不要担心。” 沈云容便觉得十分安心。她想起师叔前几日说过的话,“哼,摊到一个好夫婿,就是不一样啊!”此刻,她觉得的确是不一样的。他总是替她着想的,她想要去做的事情,他也总是会帮她完成的。 譬如现在,他真的找了一面梳妆镜,放在她的手边。她不禁笑了。 第七十五章 月又在中天 何事问春秋,只凭风月倚栏,但看大地苍茫。 王湛并没有想到,其实比起李峻,胡为先对他的妻子,可能更为在意些。只不过,当初胡为先的确不知沈云容的身份罢了。 这是怎样连接的关系线啊,纵横交错。虽寥寥数人,原以为,从不相识,却原来,冥冥之中,人生已有交集。在不经意的时候,已走进别人的一生。 李峻寻了一家酒楼,众人便入了包厢,选定了菜色。只有王湛陪着沈云容走在最后面。两人身后尚跟着青黛与叶知。 沈云容进入房间的时候,李峻已打点好了酒楼的小二,正坐在窗边,喝一盏茶。胡为先则坐在他对面,时刻注意着房门处的动静。他的心里,是希望见到沈云容的,即使只能远远看上一眼,他也觉得很好。算起来,这是第二次,他与沈云容同桌而食了。他的心里,有些期待。 李峻第一眼见到沈云容的时候,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与王湛的确相配。他想,果然看起来不凡的人,也是要和同样看起来不凡的人相配的。 他满脸笑意的迎上前来,恭身作揖:“这位就是吴少夫人吧,真是失敬失敬啊。” 沈云容还了一礼:“李公子,有礼了。” 胡为先跟在李峻的身后,也与沈云容互行了一礼。 众人便各自落座。王湛将沈云容安置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待她归拢好衣裙。方才也坐了下来。 李峻便道:“这是店家刚上的热茶。”一面站起来,要亲自给王湛和沈云容斟茶。 王湛伸手将茶壶接了过来,对李峻笑了一笑。“就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也倒得热茶。” 一面先给沈云容倒了杯茶,见茶水犹烫。便顺手将茶杯挪的远了一些。嘱咐沈云容道:“有些烫,一会再喝。”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随意放在面前。 胡为先与李峻看在眼里,却有不同的反应。 李峻先笑道:“是小弟大意了,这茶水该凉一凉,才好入口的。” 胡为先虽未开口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沈云容面前的那杯茶。心里却默默的有些涩。 “不过,吴少夫人看起来倒是面善。却不知,往日里,可在都城居住过。”李峻果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美得有些令人过目不忘。他想到,或许她也曾在某个场合与他见过面。 “我家夫人,倒是在都城居住过一段时日。不过,出门之时,皆有我在旁。似李贤弟这般的英雄人物,我却是在都城中未曾见过。说起来,也是遗憾了。”若是一味否认,胡为先那边就该起疑了。 “哈哈哈,吴兄果然是深得我心啊。若是,能早日认识吴兄,确实可以少些遗憾啊。如此,今日可要好好喝上几杯才是。说起英雄人物,吴兄自然也是当得起的。” “这种互相夸赞的话,今后还是少说些为是。英雄嘛,从来都是外人说得。似我这般的英雄人物,就从来不说这些。”胡为先笑眯眯地说着,一边斜眼看了看李峻,藐视之。 “嗯,那倒是。真正的英雄,不过都是些寻常人罢了。”李峻说着,一边拍了拍胡为先的肩膀。“不过,像这种自夸的,我却是瞧他不起。” 两人互为藐视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同时,哼了一声,两人又转过脸去。端起茶水,同时喝了一口。 王湛和沈云容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 若说他们不是亲兄弟,那只能以真朋友来论之了。 月亮渐渐升的高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渐渐少了。柔和的月光笼了下来,淡淡辉光,映在水泽之上。是谁梦里的指引。 菜色均已上齐,李峻便指着其中一盘菜,说道:“这道菜,却是这里厨子的拿手之作。是一定要尝一尝的。“ 沈云容正要看向这道菜,却被王湛先拉住了手腕。一个用力,她便倒在他的怀中。随即,她感觉到王湛将她带离了桌子。一个转身,便在三步开外。 桌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把利器,李峻反应迅速,追了出去。胡为先飞身至窗口处,看准了方向。带人跳了下去。整个过程,不过瞬息即变。 留下王湛等人,在房间内。胡为先尚留了两人下来,此刻分别守住门边,窗口。叶知与青黛围在王湛与沈云容的身边。 沈云容只觉得恍然,她想起刚才,那把灵巧的匕首,从她的耳际擦过。而她被王湛拉偏了身子,并没有伤到她分毫。她在王湛怀里直起身子,不由得看向那把犹插在桌子上的利器。 这一看,她便冷笑了出来。刀刃之上,有着不同于一般的色泽。这是哪一位在背后下的手,倒是不惜用毒。王湛只是扶着沈云容,周身戒备。 一刻钟之后,李峻带了人回来了。此刻,他脸上的隐隐杀气,与之前那个在沈云容面前温文尔雅的李公子,确有差别。 他一进来,就向沈云容作了一揖:“惊扰了吴少夫人,原是我安排不周了。”当他看见有利器向沈云容疾疾而去时,心一时都抽紧了。他忽然想起,他可能在哪里见过她了。那样的眉眼与气度,绝不是普通女子所能够拥有的。 因此,当他看见王湛将沈云容护在怀里,并未让她伤到分毫之时。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冲了出去。竟然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想要伤了他师父的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心里很是歉疚,他记起,是他提议沈云容一起来的。若是他没有提议,她是不是就可以免去这一场惊吓了? 他一路穷追不舍,他感觉心中的怒火,已经勃勃而发。他三俩下便擒住一人,显然,这伙人并不止一人前来。胡为先也很快赶了上来。他们合力将贼人擒住。这伙人大约出门没有看好日子,大将军李盛明的长子李峻岂是好招惹的。当年,在战场上,以一当百,固守城池的人。并不只是传说而已,而是真真切切拿命拼来的。 第七十六章 师生情谊深 李峻担心再次惊吓到沈云容,便没有将擒获的人带到她的面前。只让胡为先在外面看好了这一众人等。自己打算先回来,与沈云容交代一声。好让她快些离去,得已回到安全的地方。若将她留在酒楼之上,太久了,他觉得也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不过,她真的会是师父的女儿吗?”李峻虽在刚才那样危急的时刻,认出了沈云容。但此刻回想,他的心有些不确定起来。若真是师父的女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还顶着吴少夫人的名义。 但他决定,先观察一下,再下定论。因此,当他再次回到酒楼之中,见到沈云容之时。他只是上前深深作了一揖,口内称道:“惊扰了吴少夫人,原是我安排不周了。” 他想,先看看沈云容与王湛的反应。 沈云容已是平静下来:“与李公子的安排并无干系,原是我们夫妻带累了你们才是。” “我们夫妻吗?”李峻在心内重复道,不由得抬眼看了看王湛。若是从人品相貌上来说,倒是与师父的女儿相匹配。只不过,师父的女儿何时嫁给一个生意人了?他默默的有些疑惑。 可是,面上却说道:“哪里的话,吴少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心内想到,师父的女儿,岂能由着别人欺负。 王湛此时,开口道:“我家夫人,倒并不全是客气。日前,我们也曾遇到过暗杀。却是碧风阁下得手。这次恐怕也与碧风阁有些干系,也未可知。” 李峻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碧风阁吗?” “正是,此事,胡为先也是知道的。” “哦,他没有查出什么吗?” “说是有了些消息,这两日便有回话的。” 李峻的脸色略有好转:“既然如此,吴兄不如陪夫人先回去,这里倒是不宜久留了。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们兄弟就是。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说到最后一句,隐隐有咬牙之态。 王湛便看了一眼李峻的神情,见他确是真情实意,替沈云容考虑。便也答应下来。只是,王湛留在李峻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 “我本也算不得什么柔弱女子,李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此事虽发生的突然,所幸并未伤及到人。今日之事,我先在这里谢过李公子了。”说完,沈云容便向李峻行了一礼。 李峻忙恭身还了一礼,不觉露出端正之态。比起,之前与沈云容的行礼,多了几分整肃之容。虽一瞬而过,却已在王湛的眼中。 他想,可能李峻已有所察觉。不过,应该尚未有定论。 夫妻二人便下得楼来,在李峻的护送下,上了来时的马车。王湛本是骑马而来,此时,为了安全起见,便也同乘马车而行了。 马车内,王湛拥着沈云容,递给她一杯热茶。马车内的小桌子上,正放着一壶茶水,那是青黛刚从酒楼里冲泡而来的。沈云容握着这杯热茶,靠着王湛,心内一片安稳。 “只是可惜,你要问的事情却没有问上。”王湛侧脸看着沈云容。 “那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你不是很想问问他们的吗?为此,还向我要了梳妆镜。” 沈云容笑了一下:“你还记得啊?” “难得你在意一次自己的容貌。我自然是记得的。” “不过,这次见了李峻,此人倒是当得你之前的评价。” “哦?”王湛将沈云容的长发理到一边。 “只是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父亲。”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想必以李峻的人品,必不会忘的。”王湛眼前浮现出,告别时,李峻露出的端正之态。对师父的女儿尚且如此,那么若是师父本身,自是不敢相忘的吧。 他想到此处,握住了沈云容纤细柔软的双手。她的手中尚握着那杯热茶。他们没有再说话,彼此依靠着,只是觉得此时,一片安宁。 李峻望着沈云容乘坐的马车,越行越远。转过身来,面上一片肃冷之色。想必被擒获的那几个人,应当不会太好过了。胡为先看着走过来的李峻,发现他身上勃发的怒气。不禁,有些疑惑。这是素来冷静的李峻吗? “莫不是,他们之中,有人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如今这般表情?” 李峻冷冷看了一眼胡为先。 “知道了,我不说了。”胡为先闭上了嘴。对于,敢胆向沈云容下手的人,其实,胡为先更是不会手软。只是性格使然,他并不会将这怒气显于人前。和气生财嘛。 他看了看走在身前的李峻,决定和他一起,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五颜六色,应当看起来还不错。不过,重要的,应该是幕后之人。不知,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好像,有些刑讯逼供的新法子,都可以用得上啊。他有一点期待。他知道,李峻其实比起他来,更为心黑手辣。嗯,两人联手,应该会有所收获的。他跟在李峻的身后,步步稳妥。 此时,身在马车之中的沈云容,忽然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素手轻掀起帘布,她的身侧正是王湛的怀抱。她向窗外伸出手指,一只黄雀飞到了她的指尖,只略一停顿,丢下了衔着的绢布,又离开了。整个过程,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 “师叔也来了吗?”王湛一边将沈云容再拥入怀里,一边问道。 “嗯,应当是来了。”沈云容回答道,纤指捻开小小一条绢布。上面写着:“云儿啊,你那里可有什么吃的,当真是饿了。” 沈云容笑开来,将绢布拿在手上,示于王湛眼前。她本就被拥在王湛怀里,因此,王湛只低了低头,便看见了绢布上的字。 他端详了一下,这一条绢布。觉得这应当是从内裳上刚撕下来的。他记得,云容刚给师叔置办了新衣裳。此刻,他不由得想到了,“败家”这两个字。 他将下巴靠在云容的肩膀上,说道:“我们可以当作不认识他吗?” 沈云容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这应当是我刚给师叔置办的衣服。”她将绢布丢下,两人不禁同时叹了口气。 第七十七章 风波起若花 两人不禁同时叹了口气。 沈云容的师叔并不晓得,两人此时的心境。还在一心等待沈云容给他送吃的过来。 “云儿啊,再不送吃的来,师叔我就活不下去了啊!” 此时,沈云容的师叔,李南葛,正在一处屋檐上,喃喃自语。 他所在的地方恰对着,碧风阁的一处店铺。当然明面上,是售卖胭脂水粉,女子饰物,实际上却为碧风阁的一处暗点。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一个时辰了,而且上一顿饭,吃的也很多。此时,天光很亮,正是下午时分。离午饭过后,堪堪过了一个时辰。 这也是,王湛和沈云容想要叹气的原因。 师叔自然辈份在前,固然英明神武。只不过,这样的脾性却是需要哄着的。沈云容深知此理,故而每每与师叔相处,总能得到师叔的欢喜。也因此,有什么事情,李南葛总是会第一个想到她。虽然年纪渐长,但有时,在沈云容面前,便如同孩童一般。撒起娇来,功力深厚。 王湛依旧拥着沈云容,两人同时想到,李南葛在屋檐上喃喃低语的模样。 “给师叔送些吃的吧。免得他真的饿晕了。”王湛忍住笑意。 “嗯,知道了。”沈云容在王湛的手臂间,转过脸来。“不如,我们此时送去吧,想来应该无事了。” “好。”王湛伸手摸了摸沈云容垂下的长发。 两人便决定,换装前往。 李峻找了个僻静所在,胡为先准备对这伙人进行“刑讯逼供”。两人联手,的确不容小觑。 “说说吧,你们都是什么人啊?身手倒是还不错。”胡为先看似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实际上,警醒的很。但凡有一个口子,他也能凭空撕开一条路来。可不要小看了一个成功生意人的耐心和毅力。 他挑一挑眉,看向身旁同样坐着的李峻。低语道:“好歹说句话啊,开场白,懂不懂啊?” 此时,李峻连眼角都没有看向胡为先,就伸手甩出了一把利器,正是刺杀沈云容的那一把。上面还泛着幽光。 恰恰甩在其中一人的面前,插在地面上,犹颤动着刀刃。 “方才是谁用这把匕首,伤了那位女子的?”声音幽暗,令人听之瑟瑟。 这是个有些空荡荡的房间。只有李峻和胡为先坐着的椅子,和他们面前的圆桌,看起来还像些样子。其余陈设,都暗暗无光。杂物堆放,只在一边的墙角处,虽不多,却也只是凌乱的堆在那里。靠着东面的墙边,空空如也。这伙人被扔在地上,已被卸下武力,周身也被细细搜过。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可以自尽的任何可能。 此时,无人应答。 “不说,是吗?” 李峻眼风一扫,有人瑟缩了一下。久经沙场的人,说到底,都是刀口饮血,才活下来的。终究其身上所带之风,都是不同的。此时,凝神放出杀气,很少有人可以抵挡得了,能够不动声色的。 胡为先一眼看出那个瑟缩之人,虽然他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不过,想要从这伙人中分辨出来,却也是一目了然的。 他嘴角含笑:“真是禁不住吓啊,要是我,绝不动一下。这只手不就保住了吗?可惜,可惜啊。” 李峻手下的人上前一步,将那人拖了出来。 “既然是你,哪只手之类的,也没有什么要紧。”李峻冷眼看着他。“命都保不住了,要手做什么。” “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的,这匕首上的毒,可以让人坚持多长时间,不如,让他试试看啊。”胡为先表现出十分好奇的样子。 “也好。” 李峻的手下得令,便将那把闪着幽光的匕首从地上拔了出来。 待走到那人近前,那人开始止不住的挣扎起来。立即有两人上前,按住了他。 “看看他的眼神,这毒怕是不简单啊!”胡为先向李峻低语道。一边又向那人悠悠说着:“哎,我说,不就是一条命吗?方才,也没见你皱皱眉毛。怎么如今,不过是一点毒而已。就吓成这样了。你莫不是特别胆小吗?” 那人仍在挣扎,却抽空向胡为先投来鄙视的一瞥。 “可真是奇了,一个偷偷摸摸暗杀弱女子的贼人。居然还敢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你难道是在鄙视我吗?我说你特别胆小,你有什么意见吗?” 说话间,李峻的手下,已将那人的衣袖捋起,露出手臂。只待李峻下令,便要将匕首用在那人身上。 而此时,那人终于抵挡不住对匕首的恐惧,以及胡为先对他言语上的挑衅。脱口而出:“你懂什么,这毒比死更可怕。” 胡为先缓缓笑了:“哦,我却不知,不过是一点毒罢了,会比死更可怕,我是不信的。” 被擒获的那伙人中,此时有人冒头,想要出声阻止这番对话。被李峻的手下,眼明手快,一把捂住,再出不了声了。 那人因被三人同时困住,身形掩盖之故,并没有察觉,自己人的这一番举动。 继续接着胡为先的话,说道:“你不信就罢了,为何要用在我身上。我与你有什么仇。” “如今,贼人都是你这样的吗?我当真是看不上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不如,先试试毒吧。说了这许多话,真是累着我了。” 胡为先笑了笑。 “还等什么啊!下手吧!我猜,这毒不过让人死得痛苦些,应当也没什么的。不过,是因为你特别胆小的缘故,吃不了这个苦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那人立即反驳道:“若是胆小,我也不会身在此处了。这是若花谷谷主亲手调制的毒,何人敢碰!” 这次,连李峻也笑了。“若花谷吗?” 那人话一出口,即感失言,再不肯说一句话了。 胡为先便对李峻笑道:“怕是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如今说了这些,也算侥幸。刚才那个冒头的人,应当是知晓些内情之人,便带上来,问一问吧。” 李峻冷脸挥了挥手,方才那被捂住口鼻之人,便被带了上来,丢在面前。 那人受了很重的伤,似乎爬都爬不起来了。 第七十八章 偶遇良善人 那人受了很重的伤,似乎爬都爬不起来了。 李峻令人抬起他的头来,见他嘴角虽有血污,发髻沾尘。容貌居然很是不错。关键是神色之中,并无寻常杀手所惯有的冷漠嗜血。看得出来几分良善之意。 “这倒是有些不一般了。”胡为先饶有兴味的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人。 “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来了。才派出这些个不一样的人来了吗?”胡为先凭空指了指李峻。 “也或许,是因为你来了吧。”李峻难得的开了口。却有一丝笑意,闪现。 “你刚才想要说些什么,现在可以都说出来了,应当不会有人再捂住你的嘴了。”胡为先看似很好心,声音也是柔和的。 那人不发一言。 “我看也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一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硬骨头?难道是用来炖汤的吗?” “估计炖汤也咬不动吧!”李峻接上胡为先的话。 “你们……”那人对二人的调侃,回以森冷之意。 “肯说话就好,我们怎么了,欺人太甚的那种吗?”胡为先娓娓道来。 “你要明白,你如今是阶下囚。听听这样的话,应当算不得什么吧?还是你觉得,你这一身傲骨,实在是不配拿来熬汤不成?” “也对啊,估计即使用上心意,好好的熬上一锅汤。也是腥臭的,闻不得,更加喝不得。” “倒是会让厨子伤了心,无奈,这原料实在是太差了些,入不了平常人的口。也是正理。” “如何,还是你觉得,你这一身傲骨其实是拿来用在正途之上,而非熬汤之用?” 胡为先的这一番话说下来,只见,跪在面前那人面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彻底的黑了下来。 胡为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半饷,那人似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不会上当的,随你说什么。”说话之间,犹有喘气之声,可见伤的确是重的。 胡为先与李峻交换了一下眼色。 李峻悄悄起身,走开了。 胡为先继续说道:“啊,原来,你以为你走的是正途。嗯,人一生之中有个信念,实在是桩好事。不过,我很想知道,杀人放火也算是正途吗?” “正途,我何曾有过什么正途。”那人从嘴里不禁漏出两句话来,似有所感,语有凄凉。 胡为先察言观色:“这么说,你却是一个正人君子了,你并不认为,你现在做的事是正途。” “说什么正人君子,那都是骗鬼的。”那人说话都很有些费力了,却被胡为先的话,句句引入情绪之中。 “反正,我快要死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李峻这时,坐了回来。 他展开了一张纸笺,上面写明了岳州府一户人家的户籍及清白家世,丢到跪着的那人面前。 “你看看,这是什么?”李峻的声音是平淡的,却隐隐有着压迫之势。 那人低头,看了看。似是不明白,为何,此时,给他看这个。 待他看完了,信上所写文字。他的头又被抬了起来,看向李峻和胡为先的方向。 “看明白了?我猜你也是条汉子,入这一行怕是有些难言之隐吧?” 那人被迫抬着头,听到李峻的话,眼中有了一丝波动。 “你的面相不错,从前应当有不少人会上门提亲吧。看上去也是良善之人。”胡为先附和道。 “良善之人,你的眼睛怕是不好使吧?”那人发出短促的笑声,却牵动了伤口,引得一阵痛楚。不觉脸上现出大颗的汗珠,脸色也更加苍白起来。 “嗯,不错,还有些自知之明。说起来,我的眼睛好不好使,其实与他人并无十分的关联。不过,你是不是良善之辈,却不是由你一人说了算的。” “看人的准确程度,我劝你还是不要和眼前的这位争辩为是。”李峻补了两句。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我们见你面相不错,想放了你。”胡为先拿出怀柔的态度,语气十分和善。 “胡说。你们怎么会放了我。” “也许,我们是一时好心。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人身不由己了。能放一个是一个嘛!”胡为先依旧笑眯眯的。 听在那人耳中,却引起他极大的情绪。 “你们不要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感激你们,说出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不要做梦了。”那人费了好大的力气,一口气完整地说完了这几句话。若不是此时,李峻的手下尚拽着他的脑袋,恐怕他已没有力气,跪在那里了。 “你这么说,应当是误会我们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胡为先很是好脾气的样子。 那人的眼中闪过一瞬诧异,“现在吗?”他不由得出了声。 “我们是这样想的。”李峻关键时刻,又补上了一句。 这令那人的眼里终于现出一点光芒来,他知道,若是李峻也这么说了,那一定是真的。 其实李盛明父子的威名,他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今日却是失误了。本想着一击即中,却没料到王湛的身手如此敏捷,李峻的反应如此迅速。李峻与胡为先的配合又如此默契。这几点合在一处,他不禁要在心里哀叹,生不逢时啊。 “只不过,你想过没有,若是只有你一人回去,任务又失败了。假如,又没有什么人,能替你求求情什么的。你的下场会如何?”胡为先依旧娓娓道来。 那人不禁咬牙。他很清楚这后果。他当然想离开,但这样离开的后果,却是他承受不起的。 “你不如接受我们的建议,到岳州府去过平常日子,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你们有什么条件?”那人沉思片刻,终于开了口。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胡为先又费了一番功夫,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口水都要说干了,回去得沏壶好茶润润嗓子。可惜,这地方连壶好茶都没有。他很是有些后悔,应该随身带壶好茶来的。他想到,当时,酒楼上的那壶茶水,其实也还入得了口。 再然后,李峻依旧如故,在关键时刻,补上一句两句,与胡为先配合得当,旁敲侧击。 其实,在任何时候,李峻与胡为先,都可以称得上,二人合力,其力断金。 第七十九章 此情可追忆 二人合力,其力断金。李峻与胡为先,确是难得的知己。只是二人面上从不承认罢了。 用李峻的话来说就是:“哼!” 若是胡为先为来谈,便是:“啊,这个。容我再考量考量。” 但并不妨碍他们,一直互相扶持,舍身忘我。这的确算得上是真朋友了。一个有大将之风,立如苍松,惯于冷面。另一个则惯于周旋,笑眼眯眯,善攻人心。二人配合,实属默契。 李南葛正在屋檐之上,默默的长吁短叹。若不是仍在监视对面的碧风阁暗点,怕是这叹息声,已经整条街都可以听得到了。 王湛与沈云容二人,到得近旁。眼看四处无人,便从屋檐一角,轻松跃上。李南葛一见了沈云容便眉开眼笑,期盼的眼神很是动人。那当然是因为食物的关系。 李南葛收到包裹好的精致点心,再一次的笑开了眉眼。长长的眉毛,也快乐的舒展开来。比起之前的愁眉苦脸,有着天壤之别。 沈云容见了,不禁低声问道:“师叔,真的有那么高兴吗?” 李南葛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举起一块点心,向沈云容扬起笑脸。“有这个,再守些时辰,也不打紧。” 王湛在一旁默默的笑了。 三人同时,看向对面的胭脂铺子。这个胭脂铺子,倒是有点名声。多是城中富裕人家光顾。光是一盒小小的胭脂,所费便是不少,加上其它女子装扮所用之物。的确不是寻常百姓用得了的。偶尔,平常人家得了一盒胭脂,也是爱惜的很。自然也是要家中女儿们共用的。 这个店铺门面的匾额上便是“胭脂”这两个字。却不知这里的胭脂,其背后经营之人。倒与这花香脂粉,令女子可增容光之事,大相径庭。可见世上之事,并不总是能以常理而推之。 有人零散的出入店铺之中,此时,一个人的身影却同时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这是一名轻纱覆面的女子,墨绿衣裙,身形窈窕,走的如拂花若柳一般。 李南葛凭空闻了闻气息,摇头道:“隔了这么远,还是闻得到,若花谷人身上的毒气。真是碰不得啊,碰不得。” “她是若花谷的人吗?”沈云容低声道。 “十有八九,差不离。” “夫人,要离她远一些。这种人还是不见为好。” “你小子,人还远得很呢,就担心起我们家云容了。还真是个好夫婿啊。”李南葛笑眯眯,咬下一块点心。 李峻与胡为先,此时,尚在对那伙人“刑讯逼供”。成功策反的那个,正在与胡为先一来一回的细数详情。估计他知道的事情,也差不多了。 胡为先收起一直和善的面容,对着李峻抱怨道:“你这是找的什么地方,连个茶水都没有。”说着,还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我需要茶水来润一润吗?还真是……”眉头皱起,仿佛此刻对他来说,没有比一壶茶水更重要的事了。 且忽略眼前,这伙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贼人,他倒是忘了,他之前的“心黑手狠”。对于,可以用言语攻破的人,他自然是不遗余力。但另有那需要用武力镇压的,他的手段也是多的很。左数那三个,躺在那里,哀声连连的。便是他在与策反那人谈话之时,顺便下的手。 不听话,还妄图阻断他好不容易策反的人。也应当是嫌弃自己活得太久,太舒服了。不下点黑手,如何使得,如何当得起他胡三爷的名头。真是不知所谓。 眼看那三个便活不成了,李峻垂下眉毛,令人将他们拖了出去。 “你不用担心,他们眼下,是不能活着回去的。既然选了这条路,他们自然是有这个结果的。你就不同了,很快会有新生活了。我不得不说,你其实选得很好。”胡为先对策反那人笑眯眯地说道。 “只是选的好吗?”那人低下眉眼,声音暗暗。 “那是他们的选择,你不必觉得有什么。我却觉得自己今天,很是幸运,能遇到你。”胡为先继续保持了和善的面容。 “原来,胡三爷如此会说话。明明是我比较幸运吧。”那人的声音依旧很低。面上却有了一丝轻松。 “我只是好奇,你这样看起来并非能下得了暗杀之举的良善之人,怎么会入了这个门的。当然,你不必回答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难言之隐。对于这个,我是不会追问的。终归,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我只要得到我想的东西就好了。” “不过,你说这个户籍上需要加上一人。这里的缘由,我就必须问清楚了。不然,我也并不是十分好安排这件事情的。” “里面的缘由,不过是我想要和她共度这一生罢了。还能有什么。”那人的伤势很重,此时,言语之间有着控制不住的无力之声。 “是你的心上人?” “正是。” “年约几何?” “今年就满二十岁了。” “你与她成亲了吗?” “不曾。” “不曾?那你可曾问过她的意见,愿不愿意嫁给你啊?你就要带她走。” “她自然肯的。她已为我失去了一只眼睛。如何会不愿意。”说到这里,那人捂住胸口,大力喘息了一阵,显然是伤口痛得厉害了。 胡为先纵是见惯了世间人的种种形态,此时,也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朝一旁的李峻看了一眼,李峻便默默地扔过去一个药包。令人暂时替他洒在伤口上,止血止痛。待他缓过了这一会的痛楚。胡为先方才继续问道。 “嗯,你如今的伤势委实重了些。不过,有些话,我需要先问清楚,才能安排妥当。希望你此刻还要明白才好。” “你问吧。”那人的声音有着刚忍过极大痛苦之后的虚弱。 “你的名字?她的名字?你们的故事?还有你们必须要在一起的理由。你若肯明明白白的告之于我,我会酌情,替你将她一并找来。并将你们二人,送到安全的所在。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保你们一世的安危。只不过,大富大贵,可能是保不得了。但小富即安,我努力一下,还是可以给你们安排安排的。不知,你意下如何?只要你说实话。我是很乐意替你们安排的。我其实,一向对这样的实话比较感兴趣。” 第八十章 缘来自何处 陌上花开,缘来缘散。 原是极简单的故事,他们相识于悲苦之时,流年灾荒,四处逃难。他遇上了她,当时年少。身边的亲人,俱已离散。唯一的饼,她留给了他,他并不知道。初见的第一面,他吃了她唯一的食物。待到发现,已是相见的第二天。从此,相依为命。 他被人选中,初时,只是侍从。再后来,跟着主子,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把她藏的很好,从他开始卖身给主子,他就未曾吐露过,他还有个她。他只是会悄悄的送给她银钱,衣物,乃至一切,她所需要的,他都替她想到了。唯独,没有想过她的婚事。 他因为长相的原因,从来吸引女子的目光。但因为他暗中的身份,他从来也不敢考虑过。直到一日,他如往常般给她送东西。发现,有人上门给她提亲。他这才恍然,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他想了一夜,他发觉,他并不能够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只是想一想,心里便很痛,仿佛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就要被割去了。到天明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如果她愿意,他就娶她。他终于想明白,如果她嫁给别人,他的身体被割去的那一部分,便是他的心。 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她提及婚事,她就为他伤了一只眼睛。那一次,他没有处理好尾巴。去找她的路上,才发现,有人跟着他。那人出手狠厉,他明白,这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早晚也会有一劫的吧。他在心里想到。只是可惜了,他还没有和她说。 然而,最后,或许是天意,她为他挡了暗器。那一瞬间,血那样泊泊的流出来,在她白晰的脸上,触目惊心。因为她的一挡,为他争取到了机会。他趁机结果了那人,一刀而已,正中要害。 她后来,便失去了一只眼睛。无论多么高明的大夫,也无法挽回。 在得知结果后,她说,没有关系,她还有他。她笑着说,可能这辈子,她都嫁不出去了。他应当不会嫌弃她吧,目光里满是情意。他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心意是与他一样的。他抱着她,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他们都没有提起嫁娶一事,却在心里都明白,此生,除了对方,再没有别人了。他们依偎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之所以会对胡为先提出的条件动心,多半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很想与她过些平常的日子,或许,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叫冯子山。我的家人都走散了。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也走散了。我叫陈燕燕。你饿了吧,我这还有一个饼。” 简单的故事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暗暗深情。最初的开始,他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饼,从此守候她,不论朝夕。 胡为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李峻。李峻回以他眼神。两人都在心里叹息。 “若花谷的人,进去有一会了。后门那里,可有人在?” “云容的好夫婿啊,你放心,自然有人在的。我还发现一个暗门,嗯,一般人可发现不了的。那个,多备点可口的啊,晚上,我好回去吃。” “师叔,放心。有什么好吃的,云容都会帮您准备好的。还需要什么吗?云容一齐都帮您备好。” “嗯,果然是好孩子。嘿嘿,那个,上次的白菜卷挺好的,能不能再做一份啊?” “我回去,就让他们做。” 李南葛满意的笑了。 “那个暗门啊,”李南葛细细说了,暗门的所在,以及从那里进出的人,乃至人数,衣着,去向。其实,点心倒也真不是白吃的,确实卓有成效。 这三人,研究了此时的情况,对照之前的线索。决定与胡、李二人会合后,便要有所行动了。被连着暗杀了两次,总要有所回馈才是。王湛心里泛起一点冷光。尤其这次,差点伤到了沈云容,便由不得他不出手了。 “我说从一个人的面相上,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的吧?如何?“胡为先眼看着,那人被扶下去,疗伤去了。他凑到李峻面前,脸色不错。 “难道,对此,我说过什么,否定的话吗?”李峻见胡为先凑了过来,有些嫌弃他。 “只想和你交流一下意见嘛!”胡为先的心情很是不错。处理了应当处理的人,救了意想不到的人。他觉得,今天的日子,很是不错。 “不如,我们去喝点酒啊。再见见吴兄他们。不知吴少夫人如何了,应当没有吓着吧?”胡为先说到此处,皱了皱眉。 李峻听了,心中更不是滋味。她可能是他师父的女儿啊。 “那还等什么,现在去吧。留几个人,收拾好就是。”李峻果断的决定了。他也想再见一见沈云容,也许可以更加确定一些。 “他们此时,应该在回岳州府的路上,今夜怕是见不到了。明天必定见得到的。”是胡为先爽朗的声音。 李峻翻身上马,回以胡为先一笑。“那要看看,我们谁更快一步了。”说完,打马扬鞭而去。 胡为先紧跟其后,一众人上得马来,迅疾往前路去了。 世上的事和世上的人,总是兜兜转转,见面犹不识,却原来,身在红尘中。待可相识的那一日,却是恍然如梦,原来如此。 沈云容与王湛一路不停,终于回到岳州府的宅第之中。崔迎得了信,已是等在大门处。见二人回来,上前问了安。又将信件交与沈云容,却是留在王氏宗祠的蕊儿所写。 王湛从沈云容手中接过来信,交给身后的青黛。拉着她的手,往宅院深处去了。 “是蕊儿的信,你不想看看吗?”沈云容回头看了看青黛,她正将信件收好。 “你现在需要用热水泡个澡,洗一洗今日的惊吓。”王湛头也不回的说道。 “先看封信,应当花不了多少时间啊。” “你还是听我的,泡过澡之后,换了衣裳。再吃些东西。我们一起看。”王湛停下来,换了温柔的声音,对沈云容笑着。 “那好吧。”沈云容一向对王湛这样的笑,抵挡不了。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呢。她在心里想到。 第八十一章 莲池生美兮 沈云容一向对王湛这样的笑,抵挡不了。这个人,是我的夫君呢。她在心里想到。 两人便去了浴池。这个宅院有一个隐秘的地方,便是可以用温水注入房间内部,充满整个空间,房间内也修建的颇为细致。以莲花装饰,辅以青萍水草之流。整个房间,便犹如在莲池一般。且此一处房间,设在园中假山之下,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即使从旁路过,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两人准备去的地方,便是此一处地下莲池。因沈云容遇刺的关系,王湛心中很是疼惜。故而,他决定启用此处,替她好好的解一解困乏。往日里,倒是用不到此处的。毕竟,他们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 青黛将莲池中布置妥帖,并燃上香熏。悠悠莲花,熏香淡淡,青萍水草之流描绘在整个房间的内壁之上,若隐若现。灯光从房间外映射进来,莲池之外尚设有两个地方,一处供人换衣歇息,另一处与之相联,有大幅的琉璃镶嵌,燃起灯火,借以照明之用。是以,莲池之中的光亮,乃是映射琉璃而来,多了几分通透婉约的感觉。也可随主人喜好,调节琉璃外的灯火明暗。 此时,沈云容正在换衣,她身穿素色单衣,手中正拿着一杯参茶。那是王湛刚刚递给她,要她略含一口,在嘴里的。 “先定定你的神,含一口就是。莲池中还有别的准备。”王湛见沈云容含了一口,便接过参茶,放到一边了。 沈云容便对着他笑,“你要宠我到何时啊,今日,我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吓的。” “那你要不要听我的呢?”王湛挑眉道。 沈云容看了看王湛的脸色,决定还是从善如流。 一打开莲池的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清新的熏香味道,宜人心神。 待走下数级玉石铺就的台阶,便是一池的温水满满。因其房间内装饰皆与真实的莲池一般无二,池水倒映着四处描绘的莲花水草,加上热气缭绕。确是让人放松解乏的好地方。 沈云容步入莲池之中,感觉到温热的水略微发烫。王湛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他轻轻合上房门,守在外面。 沈云容身在莲池之中,见水面犹映着天光倒影,不觉抬头看去,见屋顶之上,正是如寻常天色一般,不由得微微笑了。这里的一点一滴,一草一花,皆是用心之作。身在其中,更是能体会出其自然之态,适宜之处。她便想道,此一处,却不知是何人所建。她的手臂浸润在温水之中,感到水中还添了些许药材。她略一分辨,便知是解乏所用。她看着这一池水中的天光倒影,白雾缭绕,闻得到淡淡熏香,青莲浮萍在摇曳。不觉合上眼去,感到全身尽数放松下来。悠悠池水,见此美兮,长发轻绾,见其美哉。 王湛在门外守候着,估计时辰差不多了。便轻推房门,步下玉石台阶,走进莲池之中。看见沈云容正倚在池边白玉栏杆处,双眼微合,脸颊亦红。 他走到近前,揽住她的右肩,轻声唤道:“云容,此刻便起来吧。若是泡得太久,却是不相合宜了。” 沈云容便睁开眼睛,一双清目,顾盼之下,辉泽顿生。整个人,在热气缭绕下,越发显得慵懒了。 “现在吗?我知道了。”话虽如此,她却依旧一动不动,身子犹倚在白玉栏杆处。 王湛便等了她片刻,见她犹是不动。便揽住她的双肩,略一用力,使她靠在白玉栏杆处的身子,倾斜向他的胸前。他的衣服便沾湿了少许。 沈云容感到,身子移了方向,再次睁开双目。见此情景,终于直起腰身,打算起来了。却被王湛轻轻按住。她回望他,眼中有问询。 “不要猛然起身,慢慢来。” “嗯。”她点点头。 待沈云容慢慢挪出莲池,踏上玉石台阶之时。王湛已在门边等候,替她披上一件长衣。 沈云容便是一笑,璀璨明晰,映在王湛的眼中。他冷静的替她披上衣服,却在她走过身边的时候,揽住了她的腰身。 “笑得如此,是为了我吗?” 沈云容仔细看了看他,很是认真的问道:“却不知,你可是我的那个好夫婿?” 王湛点头道:“正是。” 沈云容拂开他揽在腰身的手,继续往前走去。“那便是了。” 王湛紧随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沈云容察觉到了,随手将长衣抛给他。进到一旁的内间换衣去了。 “夫人,当真看都不看我一眼?” 回答他的是沈云容再次抛过来的一个玉手串,王湛接在手里,“怎么,这是要送给我的。哪里来的新手串?” 他研究了一下,见那玉手串,青碧透亮,拿细绳串起,有一颗上还雕刻有字。他定睛看来,却是一个福字。小篆字体,雕工细腻。他想起,前日,沈云容是提起过,要送一样东西给他。想必便是此物了吧。 他将玉手串戴在左腕之上,意外的合适。衬着他的腕间,竟有几分威严之意。他晃动了几下左手,玉串跟着晃了晃。颜色深碧,光泽宜人,带有一种自身的禅意。 “护身符吗?”他想到。 沈云容换了一身家常衣服,依旧是素衣淡妆。轻绾的长发也已放了下来,终究沾染了水汽,需要散开,晾一晾。 见王湛仍在看腕间的玉串,便道:“这是禅寺中,了缘大师给的护身符。你且收在身上。” “了缘大师给的吗?怎么没见你提起过?” “大师说,若要诚心,需得我亲手在上面雕出字来,方能护住平安。我这几日,刚刚雕刻好。” “我们是上月见得了缘大师吗?” 沈云容回想了一下,“应当是的。” “一个字,你竟雕刻了这许多时日。是想藏起来,自己用吧。”王湛故意说道。 “我只是不想提前告诉你罢了,雕字的时候,我总得避开你,才行啊。自然,多花了几日。” 沈云容拉住王湛的手,看了看他腕间的玉串。“果然合适,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在你手腕上试过。如今这么看,也还是很合适啊。”她感叹道。 第八十二章 何处有碧波 “你趁我睡着的时候,试过这个玉串?” “对啊,没有察觉吧?”沈云容笑得恬淡。 “我以后要想提前知道,有没有礼物可收,是不是,要在睡觉的时候,警醒些呢?” “你可以试试。” 王湛复将沈云容揽在怀里,沈云容靠在他胸前,双手抱住了他的腰。一时之间,他们两人都感觉到体内的情感涌动。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于是,接下来,他们在莲池里的时间,延长了许多。 出来的时候,沈云容的脸颊红透了,王湛也略有不自在。只是坚持,将沈云容背了出来。自己的妻子还是要自己照顾的。幸而,在泡汤前,两人用了些点心。才不至于,空腹到现在。 沈云容伏在床上,只是觉得害羞。王湛过来,将她身上的锦被掀开一角,问道:“你还要用些饭吗?” 沈云容只是不理他。 “你在害羞吗?我们其实这样,也算不了什么吧。嗯,还是你觉得,我的确太过于俊朗了。” 沈云容终于转过身来,“你……” “如何,真的是太过俊朗的关系吗?” 沈云容不气反笑,“的确是太过俊朗,只是,你有考虑过……”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考虑过什么?”王湛温言细语。 “你应当知道……”沈云容复又转过身去,背对着王湛。却微侧了脸庞,等着他的反应。 “嗯。”王湛便笑了。“等着我自己说出来啊。”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吧?”王湛很是觉得,再这样问下去,他的妻子也是不会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可能会耽误了她的晚饭。他知道她的意思。 “你要怎么样,才能和我好好说话,而且不再这么害羞了呢?”王湛很有耐心地问道。 他看了看她的脸色,决定先提出条件。 “我以后,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再如今天这般,嗯,”他考虑了一下措辞,接着说道:“这么孟浪,这么不知羞耻,这么不知好歹,这么恬不知耻,这么不以为耻,这么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这么脸皮厚的缠着夫人不放了。” 初初听到不知羞耻时,沈云容还能不动声色,待听到后面一长串的话时,她终于笑出声来。“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这些,这些话,你都如何想来的。” “我知道,你并不生气,不过是觉得,在那里不合时宜罢了。我又的确缠着你不放来着。嗯,这下,可以好好说话了吗?”王湛软语低声。 沈云容再绷不住脸上的神色,笑倒在王湛的怀里。须臾之后,她开口问道:“晚上能吃些什么?” 这便是和好了。 王湛颇为俊朗的笑了。他知道她的妻子,本就不是纠缠的人。尤其,在他的问题上。 他忍不住深深抱住了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永远如此。她是他的妻子,而他是她的夫婿。可以这样长伴左右,彼此从不生厌。不过,如果她不是那么容易害羞,可能会更好些。他私底下以为。 “晚上,有你爱吃的。”他这样回答道。 青黛在房门外等着,她觉得两个主子什么都好,唯独太过恩爱。让她的差事,有时很是为难。比如现在,是进去送饭呢,还是继续等着呢? 她看了看时辰,决定还是先让厨房将菜温在炉上比较好。她也这么做了。 等到沈云容的情绪被抚慰如常,王湛让人将饭送进来。确实又过了不少时辰。 青黛面上平静,心内却想到,果然如此。 待二人用饭结束,青黛觉得,少夫人的脸又红了几分。她目不斜视,将碗碟收了下去。她并没有看见少爷一只手牵着少夫人,另一只手替夫人夹菜的样子。还贴心的盛了一碗汤,放在一旁凉着。最后,还笑得那样好看。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在心里想着。这只不过是平常的一顿饭而已,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可为什么,当她转过院门,不在少爷、少夫人视线之内的时候,她都有些替少夫人脸红呢,一定是天气转暖的缘故。她想。 蕊儿的信,终于被拿出来,展开在沈云容和王湛的面前。沈云容将信拿在手中,她一看见蕊儿的字,便发自内心的笑了。此刻,她坐在桌前,他坐在她身侧,手里缠绕着,她已变得干爽的长发,在手指上缠来缠去,只是停不下来。 “蕊儿说了什么?”他看着她的侧脸。 她将信递到他的面前,“你看,蕊儿又学了一个新花样,说是编的花,如真的一般。” “嗯,是用什么编的?” “竹子编的,怕是容易伤到手吧。”她不禁有些担心。 “能拿到她手上的,必是稳妥,不会伤到她的。”王湛安抚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 “碧风阁的事情处理了,就可以回去了。” “蕊儿在信里说,十分想念我们,我也想她了。也不知道,在家,哭了没有。”她脸上现出想念的神情来,又低下头,继续看信。却叹息了一声。 王湛见状,便靠近了些,与她同时看起信来。信上写的倒是很多,都是蕊儿最近的日常生活。一条条列得清楚。小到卷丹学会递东西给她啦,大到族长居然有四天没有来看她了,她表示有点伤心。信的末尾,蕊儿说,若是爹爹、娘亲再不回来,她就要出去找他们了,带着卷丹一起。 王湛眼前浮现出,蕊儿抱着卷丹,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先是在心底笑了笑,接着便有思念涌现出来,他的小女儿啊,在心心念念盼着他们回去。他又何尝不想念她呢。他看了看身旁的妻子,果然见她面上十分伤感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认真对她说道:“过几日,我们就回去。很快的。” 她的眼中已有些红,听他如此说,便点了点头。 “我们这次出来的,是久了些。”她喃喃道。 “好在,族长交待的事情都完成了。而且还有意外之想。” “李峻吗?” “还有白家。”他笑得的确很俊朗。 第八十三章 思归王氏门 “还有白家。”他笑得的确很俊朗。 “白家,郑楠妹妹是在那里的。” “那是我们的妹妹啊。想不到这次,救了自家人。” “郑楠妹妹,若是知道,我们来了,必定是高兴的。你这次,想不想见她一面?” “如今白家,还不算安稳,怕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见上一面的。”王湛有些黯然。 “她长得和皇后娘娘像吗?” “嗯,她其实长得更像她父皇一些。你没有见过从前的皇上与皇后,她是挑着他们的优点长得。” “优点啊。她毕竟是公主,是皇室血脉。”沈云容低语道。 “再不是了。”王湛搂住沈云容,两人都有些默然。 “不如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和李峻、胡为先见面的。”过了好一会,王湛开口道,顺便替沈云容理了理长发,将它们整齐的垂放在她身后。 “好。”她点点头。“夫君,今日吓到了吗?”她一边随着他去休息,一边问道。 “应该是你被惊吓到了,怎么问起我来。”他牵着她的手,回头问她。 “你应当也被惊吓到了吧,怕我受伤了。” 他笑了笑:“若说我是怕你受伤,这倒的确是真的。” 她拽住他的手,停了下来,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你想要什么表示?” “比如,这样说啊,我吓到了,以后不许你再出门之类的。” 他笑得更深:“你这样,是在安慰我吗?” “你看出来了吗?” “嗯,很明显。”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我们太了解彼此了,有时候,也不是太好。” “哪里不好?”他不由得感了兴趣。 “我以为,我们应当就此吵上一架,然后,彼此气得狠了。最后,再和好。” 他不禁笑出声来:“你是这样想你夫君的?想和我吵上一架,然后,再和好?” “是吵架之后,气得狠了,最后再和好。” “你是说,一定要生气,最后才能和好?” “对啊。”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早点睡吧。” “你在敷衍我?”她故作不满。 “对,我在敷衍你。” “承认的这么爽快?” 他们已走到床边,王湛扶她躺下,她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这才认真回应道:“我以为,我们应当从不吵架,从无分歧,从不想这些有可能的话。” “你是说,连想也不能想。” 王湛替她盖好锦被,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还是你觉得,你的力气比较多?” 她立即警觉,“我很累了。”试图不和王湛对视。 他笑了笑,伸手拉下床帐。过了一会儿。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才这样说的。我知道,你今天其实吓到了。你拉我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心跳得很快。然后,手心有汗。”是她越来越低的声音。 “所以,你想要安慰我?”王湛低声问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都很好。彼此不要伤心。” “我没有那么容易伤心的。” “其实,你很心软。” “只是对你而已。”他轻轻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他。两个容颜同样好看的人,彼此对视。彼此眼里有深情,他摸了摸她脸颊上的红晕,她便笑了。这场景看起来,确实适合一生相伴。 多少年少深情都付于岁月老去,红颜渐去,便是无根之花。若能握住你的手,便是一生,也是无数岁月里的静好安然。不用望向别处,便是彼此最好的归宿。 “要睡了吗?”他轻声问。 “嗯。”她回答。 他握着她的手,她靠在他的肩膀。她闭上眼睛,他望着她的睡颜。他想这便是一生了吧。没有错过,也没有争吵,更没有气得狠了,最后再和好。他想起临睡前,她说过的话,不禁在心里暗暗笑了。嗯,他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的,气得狠了,最后再和好,想都不要想。他还想多活两年,可以和她更长久一些。生气这种事情,最伤身体。他是不会做的。啊,也不会让她做的。 他又看了看她的睡颜,觉得甚好,便继续握着她的手,也睡去了。这次离家久了些,是该回去看看蕊儿了,不然,她可能真的要哭了。他想。 总不能真的让她抱着卷丹来找爹娘吧,虽然他知道,蕊儿其实根本就出不了门。但,心里还是有歉疚的。明日,要开始速战速决了。碧风阁,是时候会上一会了。 他带着这样的思虑,入了梦乡。梦里一片安稳,花落花开,犹是当年。 庭院深处,聊发新叶,流水寂寂,上有曲桥,藤蔓缠之,燕子归来。夜静如此,偶听鸟鸣。 今夜,蕊儿正抱着卷丹,不肯睡去。桔梗在旁,循循善诱。说的笑话一个连着一个。虽也逗得小小女孩,笑得眉眼不见。但总抵不过,思念爹娘的心意。她总在笑过以后,眯着双眼,问道:“爹娘听过这个笑话吗?好想他们啊。想和他们一起听故事。”桔梗便再接再励,继续逗笑蕊儿。到最后,桔梗也尽了全力,只得到蕊儿更加难过的表情。 “桔梗,我知道,爹娘现在还回不来,是吗?”蕊儿眼泪汪汪,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族长爷爷交给他们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对吗?” 桔梗一时默然。 “可是,就连天天来看我的族长爷爷,最近,也不来看我了。他不想见蕊儿了吗?”说到这里,蕊儿更加委屈起来。“是不是,蕊儿哪里做得不对呢?可是族长爷爷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喜欢的。”一提起族长爷爷,蕊儿似乎更加忍耐不住了,眼泪晶莹剔透,只是打着转儿,不肯轻易的流下来。 桔梗此时,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蕊儿其实已经很懂事了。只要看一看,她现在的神情,就知道,她其实虽然只是个爱玩闹的孩子,却比一般同龄孩子,睿智得多。她知道,即使她哭闹吵嚷,或者做出一些更加出格的事情。那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爹娘去做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反而可能会因为她的这些行为,给爹娘带来危险。 如果爹娘、族长爷爷,或是别的人因此而分心,那么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可能就会出现差错。她虽然不会像成人一般的明确知道,如果出现差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她知道,可能她爱的人会因此受伤,爹娘、族长爷爷。就像她不小心跌倒,膝盖会痛一样,她大概的知道,那是会比膝盖痛,更加严重的后果。 第八十四章 月明耀繁星 桔梗此时知道,这些让蕊儿乖乖听话的道理,蕊儿都明白。也许,还会反过来安慰她。蕊儿只是想念亲人了,爹娘、族长爷爷…… 她将眼泪汪汪的蕊儿抱在怀里,轻声说道:“蕊儿是个好孩子,你知道,你的爹娘在做很重要的事。你只是想念他们了,也很担心他们,是吗?” 蕊儿在她怀里点点头。 “蕊儿,你的爹娘也同样很想念你呢!” “真的吗?可是,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他们是不是不够想念我啊?”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桔梗笑了,“他们只会更加想念你,绝不会比你想念的少一点,只会更多一点。” “为什么会更多一点?” “因为他们是大人了,比你要大得多,所以想念也要多得多。” “是因为我还太小了,所以暂时比不过吗?” “对,只是暂时比不过,你还需要……”桔梗说到此处,抬起手来,比了比蕊儿的身高。“再长高一些,再长大一些。” “长得和你一样高吗?” “对,长得和我一样高,也可以更高一些。” “我要长得和你一样高就可以了,我觉得你已经很高了。”是蕊儿的童声童语。说着,她从桔梗的怀里,跳了出来。 “我们现在来比一比。”她拉着桔梗站起来,桔梗原先是坐在绣凳上的,被她这么一拉。便也顺着她的意,站了起来。 “我还不到你的腰呢,好像只有你的腿那么高。”蕊儿认真的比量着。 桔梗的身高,并不算十分高挑,大约只是中等偏上的高度。但在蕊儿眼中,已是不可逾越的高度了。 她终于变得笑嘻嘻起来,“我要努力长高一些,那样就可以比得过爹娘对我的想念了。桔梗,我要怎么才能继续长得很高呢?” 桔梗觉得,此刻,蕊儿真是可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想,她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如蕊儿一般的女儿。啊,有一半就可以了。她大概笑都会笑醒的。 “要好好吃饭,还要好好睡觉,要常常高兴,不能总是想要哭。” “这样就可以了吗?”蕊儿很是天真的问道。 “目前就是这些了。” “那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她放下怀里的卷丹,拉着桔梗的手,往她的床铺去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卷丹说道:“我要去睡觉了,你也要乖乖睡觉才行。我们要一起长高啊。不可以,只有我长高,而你却没有变高。你要听话啊。” 桔梗只是想笑。卷丹打了一个呵欠,觉得今夜真是太长了。怎么它还没能如往常一般睡觉呢。它目送着蕊儿向她的床铺走去,趴在它的小毯子上,一动不动,它也觉得很困了。梦里会有肉骨头吗?它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嗯,一定会有的。 入夜时分,蕊儿在桔梗的看护下,渐渐入了梦乡。她犹攥着桔梗的手指,脸上有着恬淡的隐约笑意。她的面容其实更为像她的祖父,王湛有时,也会看着她的脸,想念父亲。这是血脉的互通互连,也是生命的延续不变。 王氏家族的后人,也不单单只有蕊儿而已。但她却以自身的睿智,不同寻常的父母,占据了王氏家族中不可动摇的地位。这便是后话了。 此时,她不过是个十分想念父母的孩童而已,尚需有人开解安慰,才能安然入睡的小女孩。 今夜,到了此时,想念的人们大多入了梦乡。思念也暂时告一段落。安静的夜色下,是无边的广阔大地。其中,有悲有喜。有平淡,也有转折。更有无数的流连,离开,再相聚。在偌大的天地之间,唯有真心真意,始终不变。初心难改,本性仍在。便是坚守的人们原可珍惜保护的一种品格。夜色寥寥,当以为记。 桔梗陪伴着蕊儿入了梦乡,她伸手唤来,在另一侧等待的碧荷。低声说道:“我此刻便回房了。”碧荷点头,示意知道了。她又看了看沉沉睡去的蕊儿,将手指缓缓从蕊儿的手中松开。起身离开了。 待她轻悄悄走至门外,便见一轮明月,映在空中,皎洁非常。繁星相嵌,互为毗邻。她望向空中,却在眼角处瞥见一个人影,在夜色中有几分熟悉。她转过身子,看了看。月洞门处,那人影走近了几步。 听得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可以回去了吗?” 她迎了上去,扑到他的怀里。“你怎么来了?” “我久候不至,只好出来找你了。”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可以回去了。” 那人正是郑飞,如今已是桔梗的夫婿。两人一向要好,属于分都分不开的那一种。常常引得碧荷一众人等发笑。此刻,深夜来接人,也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极微小的一部分。 “你晚饭吃过了吗?”郑飞用手臂拥住桔梗,轻轻问道。 “吃过了,你呢。你今日不是出门去了。有好好吃饭吗?” “嗯,吃过了。”郑飞转了个方向,将原本扑在他怀里的桔梗,抱了起来。 “我们现在是回去吗?”桔梗问道。她的手臂攀在他的肩膀上,轻松的窝在他的怀里。 “嗯,今日怎么这么晚?”郑飞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他有些不放心。 “我们以后也生一个女儿吧,像蕊儿那样的。” “你想要女儿吗?”郑飞开始迈步往前走去。并没有忽略她一闪而过的狡黠。留神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们现在开始生,什么时候可以长到蕊儿那么大啊?” 郑飞一向淡然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笑。“现在吗?” “对啊。”桔梗没有注意到郑飞脸上的那抹笑,只顾着计算着。她忽然觉得,要长到蕊儿现在这么大,好像还需要挺长时间的。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可以让她的女儿一下子就长到蕊儿那么大吗?她又想到,好像这件事情,还需要郑飞的同意。于是,她终于看向郑飞,打算和他商量一下。 却发现,她人已在房间之中,郑飞正在替她倒一杯茶。她坐在桌前,觉得郑飞居然能够抱着她,还走得这么快,表示有些接受不了。 第八十五章 清远堂中人 郑飞看了看她的表情,“我们只是住在隔壁,能有多远呢?” 她接过他递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就算是隔壁,你走得也太快了些。我不过想了一会事情。此刻,居然身在房中了。你是何时,把我放在这里,坐下的?”她的表情犹有不信。 “就是刚刚啊。倒茶之前。” 桔梗撇了撇嘴,“你的轻功是不是也太好了些?” “这么一点距离,我可用不上轻功。”郑飞也坐了下来,看着她。 “算了,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是生女儿的事吗?”郑飞说着,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送到嘴边。他看着她的反应。 “啊,你刚才都听到了。那么,你以为呢?”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显然是的。”她的表情诚恳。他的表情不变。 “我以为……”他忽然停了下来,用非常认真的表情,仔细地端详了面前的她。 “你以为什么?”她略有好奇。“这样看着我?” “我以为,我们现在该休息了。”他站了起来,顺便把身边的她,也扶着站了起来。 然后,他抱起了她。再然后,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他是不是想要一个女儿。 最后,她躺在他身边,悄悄问他:“我们这样,很快就会有一个女儿吧?” 他的笑,都在心底。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妻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你为什么摇头?”她有些不满。“不是应该只点头吗?”她质疑道。 “知道之前,我为什么非常认真的看着你吗?当你坐在桌旁的时候?” “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本身还是一个孩子,我觉得还是不要那么快有一个女儿比较好。不然,我要照顾一大一小,会很辛苦的。”他看上去,非常坦诚。这引起了她极大的反弹。 她愤愤地看着他,如果眼睛里可以喷出火来的话,她想一定要把他的眉毛烧掉才行。至于,为什么是眉毛,而不是头发。她只是单纯的以为,眉毛烧起来,会比较快。看上去也会比较解气。是的,她有些生气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我说的都是实话。还是你以为,你很成熟稳重?比我还要成熟稳重吗?”他眼睛里却是宠溺的样子。 “可你刚才,明明,和我,那不就是,你也想要一个女儿的吗?”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刚才,的确,和你,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他学着她的样子。 “你改得太快了。”她愤愤道。 “你不知道,我一向如此吗?对我有利的事情,我一向是改得很快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她扬起眉毛,质问道。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他面上平静,心里却笑开了。 但也不能由着她真的生气了。眼下,她还只是感觉生气,他要在事态再发展下去之前哄好她。他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她初始不理他,还想要对他拳打脚踢。不过,都被他安抚了。用他的深情。这是他拿手的地方。 当她感觉到他的十分温柔之时,便会理睬他了。每次都是这样的。他很清楚,他的小妻子对他的感情,并不亚于他对她的。 不过,也不能常常如此,“出尔反尔”。她可能真的会不理他,是用什么方法都行不通的那种。 当他们都冷静下来,他慢慢的向她解释了。 “我的确觉得,你本身还是一个孩子,现在就考虑有一个女儿太早了些。并不是因为,我要照顾一大一小,会很辛苦。我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你看得很对。”他笑了。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在这种时候,还相信我?”他继续说着。 “再过两年吧,等你再大一些,身子调理的更好些,我们是一定要有女儿的。而且,一定要长得很像你。我会和你一起,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你说好不好?” “好,这是你说的,不能再改了。”桔梗在他的怀里,扬起脸来。 他顺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那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总是清澈见底,从不见阴霾密布。那是他要保护的,谁都不可以伤害的。即便是将来他和她的孩子,也不可以。他知道,生孩子,有时候就是生死之间。她需要准备的再充份些,更有把握些。 眼下嘛,只要他注意一些,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应该不会影响到他们夫妻感情的。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满是期待。他便点点头。她瞬间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的准备睡去了。 “不如,我明日带你出去看看风景?” 她睁开已经闭上的双眼。“去哪里?” “碧风阁。” “那个暗杀的碧风阁?” “正是。”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我都准备好了。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 她研究地看了看他,眼睛里有疑惑。 “我们要去的地方,风景很好。” “不是打打杀杀吗?” “我们是去看风景的。” “嗯?” “顺便办事情。” 她点点头,“如果你去,我就跟着好了。不过,真的只是看风景?” 她的眼中有了然的神情。 “我只是想着,那里风景确实还不错。想带你去看看。我们成亲以后,还没有一起出过门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与公子有关吗?” “嗯,刚刚得到的消息。夫人,差点受伤了。” 她坐了起来,开始穿外衣。立即就要着手收拾东西。“我要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什么伤人最厉害,我就带什么。” 他按住她的手,彼时,她已穿好了一只外衣的袖子。 “你这样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收拾东西?” 她回过头来看他,“当然,是要赶去,护着夫人啊。居然敢差点伤了夫人。” 他知道,她与沈云容感情深厚。只不过,这大半夜的,她是不是应该想想,其实,即使是明日,他们也是不能赶去的。所以,他很坚持,如果生女儿,一定要再过两年。不然,他觉得生出来的女儿也会这般冒冒失失的。虽然,无伤大雅。但终归,家里,有一个人这样也就够了。他在心里摇摇头。 第八十六章 同赴碧风阁 他在心里摇摇头,耐下性子来。他伸手将她穿了一半的外衣,脱下来。放在一边。然后,他决定,今夜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至少,在今晚,他们都需要养好精神。不然,如何应付明日的打打杀杀。哦,他也受了她的影响,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吧,打打杀杀。 “我觉得,你这样去,就可以了。外衣也不用穿了。” “你在开玩笑吗?” “在梦里去的话,穿不穿外衣,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反正,你也睡着了。” “你在嘲笑我吗?” “我只是觉得,在梦里去的话,比较快。以你现在的着急程度,如果睡着了,应该立刻就能到夫人身边了。”他很肯定的说着。 “你的意思是,即使我现在出发,也是不能赶到夫人身边的?” “嗯,你很聪明。”他首肯道。 “这么说,我们明日也并不是去夫人那里吗?你有什么计划?” “夫人那里,我们是赶不及去的。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碧风阁,一个有着不错风景的地方。所以,我们现在可以休息了。” 他搂住她,给她温柔的眼神。 “好吧。”她回答到。 “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 “嗯。” 话说,他们明日要去的碧风阁,却与王湛、沈云容身在之处,相隔甚远。这便是这几日,郑飞在忙的事情。王湛在岳州第一次遇袭之时,查出乃碧风阁所为,当时便已传回消息。 郑飞从前的身份,当为瞩目。只是当年,身不由已。被同门所害,如今身手仍在,更胜当年。如果说江湖上曾经有泰山北斗,那么当年,郑飞便可称得上是其中之一。太过年轻的高绝武功,傲然于世的风采。却抵不过,同门的嫉妒与暗害。世间常情如此。 碧风阁,毫不夸张的说,郑飞假如使出全力,是有可能,将其灭之的。当然,这取决于他出手的速度。再高强的武功,也是抵不过漫长的车轮战。以一当百固然可行,也是要看时机的。就单个而言,郑飞远胜于其武功最高的杀手。只是,也不能如此,一个个将其灭之。单单论,将这些人都找出来,便是很大的功夫了。 碧风阁是江湖上名声最胜的暗杀组织,其管理严密。其特有的管理方式是,他们之间平时从不见面,也互不相识。只是在接到任务时,才以暗号相聚。每次的暗号皆不相同。只有身居此次任务的联络人,方才知晓。而联络人,也只是将消息传递出去。彼此仍不见面。或者说,彼此都不识对方的真面目。 因为碧风阁财力雄厚,这些人平时,并不外出。也并没有平时借以隐藏的身份,花匠、手艺人、贩夫走卒……他们只是单一的暗杀者。 有人说碧风阁是最安全的暗杀组织,那是对暗杀者而言。身份的不暴露,消息的保密性。成为碧风阁的性命保障之一。只不过,每年,也会出一些,走漏消息的人。但下场,往往不能与人言说。与其它暗杀组织相比,却是低得多的背叛人数。大约算得上经营最成功的一个暗杀组织了吧。 只不过,这世上总是正邪同存,如果说暗杀,总在江湖之中,历历可数。那么,正气从来不曾或缺。 郑飞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先确定了桔梗的所在,见她正一无所觉的开心绣着一方帕子,他知道,那是给蕊儿带在身边,留着她给卷丹裹在身上用的。他悄悄走了出去,用三天的时间,单挑了,据说是碧风阁排名靠前的五名杀手。且这五个人,当时身处不同地方。星夜之间,便是风云变色之时。 当他回到当初的烈烈风云之中,举手之间,便是曾经的傲然于世。 更为嚣张的是,他留下话来。“改日再战。武功太差。如何当得起碧风阁的名字。” 而他选择单挑的对手,分别是碧风阁在这五处的联络人。虽然联络人总是会不定期进行更换,但一般来说,被碧风阁选为联络人的,都是在此地最为拔尖的高手。 而这五名联络人,与接受任务时的联络人不同。算得上,碧风阁里排得上名的精英,他们的失败,意味着,碧风阁在这五处的消息全断。这与碧风阁的内部结构有关。若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重新布线,全盘重组。但,细想可知,其中所花代价。 李南葛守候过的胭脂铺子,便是这样的所在。铺子里,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是寻常百姓。碧风阁只在幕后,整个铺子中找不到一个杀手。掌柜与伙计也全不知情。却在传递消息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即使,被人发觉,也查不出任何与碧风阁有关的线索来,这就是为什么,李南葛迟迟不动,长时间守候的原因。他需要找到确实的人与物。 说起来,碧风阁也算是人尽其用,杀手便是杀手,不用再做别的掩饰。传递消息上,自有其一套暗语。凡一处联络人,必经过重重考验,不仅身手拔尖,处世也当圆滑。负责此一片的所有生意往来,不与人见面,却有其人脉相连。也是走不一般的路线。 此次,前往碧风阁,却是其一处更大的训练场。因地处偏僻,却风景宜人。被郑飞一眼看中,想要带着桔梗来游玩一番。因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且只单挑一人。此次任务,对郑飞来说,格外轻松。他这才动了心念,想要带他的小妻子一同前往。他想,要不要在她的面前,让她看一看,他的风采呢?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摸了摸她业已沉睡的面容,觉得她无处不好。虽然,有时会冒冒失失,但并不失其单纯本性。他觉得她怎么样都是好的,他想,还有他在,她纵是一直如此,也是应当的。那原本,便是他喜爱她的一部分。 不过,他轻转过她的脸来,面向他的方向。这张脸,他看了看,桃花红晕,长长睫毛。嗯,是需要改一下妆扮才是。 第八十七章 两处生怀念 他想,改成什么妆扮好呢。他是去与人单挑的,要不要让她也英姿飒爽些。换些利落的妆扮呢。他想到此处,见桔梗已是熟睡过去。便悄悄松开搂着她的手臂,下得床来。 他要把她明天的穿戴准备好,什么样式的衣裳、如何相配的饰物,嗯,还有适合搭配的鞋。她也应该带一把剑才是,这样和他更能相配些。他打开衣柜,在梳妆台上寻觅,再去找相配的鞋子,最后,在繁多的剑架上,选了一把剑。 和他的剑放在一处,比对一下,觉得十分合适。她带在身边,也应当是称手的。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回到床上,重新搂住桔梗,端详了一下她的睡颜,然后,也睡去了。 他想,明天,桔梗看到,应当会喜欢的吧。他也穿一样的衣裳好了。啊,还是更深一些比较好。这样比较压得住气场。 曾几何时,傲然于世的这个人,也会在意起这些了。若放在当初,大概他本人也会嗤之以鼻的。更不用说,如今夜这般,极自然的想法及行动。岁月常常会改变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也可以。 寥落的星空中,天色越发明朗起来,星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出现的灿烂霞光。已能看见一点隐约的边缘,在散发光芒。 王湛与沈云容从睡梦中醒来,两人犹依在一处。 “要不,我们今天就不要起来了。”等了一会,还不见动静。沈云容开口道。 “你是在催我起来吗?” “不敢如此。我还记得上一次让你起床的后果。”沈云容面不改色,她的手臂被王湛握在他的手中。 王湛便笑了,笑的有些自得。“你记得?我怎么不记得了。” “如今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 “很要紧的。”他严肃道。 她不禁抬头看他。 他继续笑得眯着眼。 她从他的眼里,看见她的样子。这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吧,她想。还没有等她想完,她便被王湛轻轻拉了起来,伏在他的胸口上。 “那次,是我太久没有见到你,才会那样的。以后,若是你让我起来,我一定立即起身。如何,这个我是可以保证的。” “这个保证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你一般都会比我起来的早。” “这个,倒是我忘了。”他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潋滟的光芒,让他觉得,甚是妥帖。 “那么,今日算是特例吗?我们都还没有起身?”他笑了笑,眼睛里有着同样的光芒。 夫妻之间,时日久了,很多事情上往往会变得相像起来,也是因为更加熟悉融洽的关系吧。只不过,也会有很多因爱生恨,或是无爱生怨的例子。 譬如过去种种,今日不得解释。今日种种,明朝不能释怀。总是难得尽如人意,却又能尽得人世间的欢喜哀怨。恰如人意,这几个字,便是欢喜了。此时的他与她,便是如此。 “那你要不要起来呢?” “嗯,夫人之命,莫敢不从。” 两人一同笑着,起了身。梳洗已毕,他替她在发间,簪上数朵新开半拢的海棠。一簇婉然若香,却又淡淡仿佛并无香味。 “实在配得你。”他替她簪好了花,仔细打量了片刻。 “你是在对花说吗?” 他面上有隐隐骄傲之色,“若依你的意,对花说也可,与海棠花配得的人,倒也是尊贵。” 她转过脸来,眼睛望着他。“那就多谢夸赞了。我却是习以为常的。”面上却有笑意,看起来真如簪着的海棠花一般。胭脂谁与匀淡,偏向脸边浓。 他忍不住低下脸来,轻声说道:“夫人如此,甚好。”两人温情脉脉,屋内浮动着清晨的光影。正是,海棠珠缀一重重。清晓近帘栊。 “今日,你只需在家就好。我却是要出一趟门的。” “胡为先他们回来了吗?” “正是。他们今日,会过府一叙的。倒是不需你再出门了。”他握着她的手,因为亲手摘下海棠花的缘故,手上尚沾染了些许新鲜花簇的气息,犹带着衣袖上的风也温软起来。 两人用过早饭,只是简单的白粥,蔬菜。外加千层饼,却是酥脆的,有点点的芝麻厚洒其上,香葱细细,咸香适宜。 他与她又在庭中,看了一会海棠。此时,花尚未全开,大多垂着胭脂红的花蕾,只开着些许数朵。只是仍可想见,不久之后,满庭嫣然,轻垂胭脂透的模样。那便是春已渐深时。 “要准备他们在此处的午饭吗?”她询问道。 “他们说,要自带席面而来。” “自带吗?” 他点点头,“说是要请罪而来。” “何罪可请?莫不是他们将遇袭一事,揽在自己名下不曾?” “他们都有些负疚,差点伤到你。”他慢慢说道。彼时,他与她正站在海棠花开之处。她的脸隐在花影之下。 “却是不必如此,也不是他们安排的杀手。”她感受到有风自海棠花中而来,不禁略仰了面,细瞧高处,因风而动的花儿。他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晴空袅袅,繁花未开。横枝斜倚,累累胭脂红。 两人又看了一回,方才往房中走去。却有青黛来报,“少爷、少夫人,府外来了人。” “不是胡为先他们吗?” “少爷,这倒并不是。他们是来找少夫人的,说是少夫人曾欠过他们一个情。” 王湛转而看向沈云容,“你曾欠过别人的情?” “我记得,却是不曾。”沈云容略蹙了一下眉。 王湛便问向青黛:“他们可曾留下姓名,说有什么事吗?” 青黛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很坚持,要向少夫人讨一个情面。对方有三个人,都是年轻男子。而且看上去,都是世家子弟。” 王湛在心里想道:“莫不是情债?” “那我去见见他们吧。年轻男子,是吧?”他却这样说道。 “相貌如何?”想了想,他复又问道。 “世家子弟,相貌应当不会差吧。”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说道。 王湛很想反驳回去。他看了看声音的主人,正是他的妻子。他便没有继续出声。 他很冷静地坐了下来。 第八十八章 往日情缘在 他很冷静地坐了下来。他们此时仍在庭院之中。有风缓缓,吹动了他衣袂上垂下的丝绦。 那是庭院之中的石桌、石凳。王湛顺势坐了下来。一旁的沈云容笑了笑。“现在还要去吗?” “不了,如果夫人想去,我陪同也是无妨。我自己就不去了。”他很是冷静的样子,不过,内心却在想:“你敢一个人去。哼。” 沈云容也坐了下来。“青黛,你把他们请到花厅吧。他们应当也没有见过你,不如,你扮作是我,见一见他们吧。” 青黛忍住笑意,“是,少夫人。” “如何?”她问他。 “你真的不见他们,世家子弟啊。”他内心暗喜,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模样,却还装作冷静的样子。 她淡淡看了看他。 “不如,我们现在去听一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立即站了起来,顺手扶起她。 这边,青黛便扮作沈云容的样子,衣裳、首饰,发髻,妆容。只是蒙了面纱。让人看不清真容。 “你要去哪里?”她被他逼至墙角。他状似悠闲,靠近她。留了一点说话的距离。“这里是花厅的墙角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她接着说道。 “你才待了几天,自然没有我熟悉。我是仔细看过地形图,方才,敢带你来岳州的。”王湛语气悠然。 她皱了皱眉,“那么,此刻,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我即使没有看过地形图,也是知道的。这里和花厅的方向相反。”她宣布道。 “嗯,不过,我们可以路过这里,然后,再去花厅。青黛妆扮起来,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他很认真的回复她。 “我要确认一下,我在你眼中的样子。然后,才能去花厅。”见她犹似不满,他补充道。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 他忽然变了样子,扭股糖似的缠着她。温言软语:“待会,你不许多看那三个人。如果相貌委实不错的话,那就更不能看了。听听他们说话,也就罢了。”又想了想。“不对,若是声音也还不错,那说话也不许听。如果相貌比我还……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怎么会有比我相貌还好的人。哎,你怎么走了。” 她听到一半,觉得委实不能再忍。便推开他,一个人往前走了。 他跟着她,亦步亦趋,半分不肯靠后。 “你这样,会破坏别人对你的印象的。” “不管。” 她停了下来,他也停了下来。她笑了。“嗯,我觉得,我的夫君,这样很好。你要继续保持啊。” 她又接着往前走去。 “就这样,你不再多说点什么?” “我以为,说多了,也是无用。” “怎么会无用呢,对我就很有用的。再说两句啊。”他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 她察觉到了,于是,她撩起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握,他顿时感觉十分甜蜜。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一路变得很安静。 她在心底是有笑意的。 郑飞第二日,果然带着桔梗出门去了。而桔梗也果然很喜欢,他帮她挑选的出门妆扮。她甚至很欣喜的对他说:“以后,我们出门,也这样好了。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出门?会去哪里呢?”她很是期待。 郑飞只是更从容的将她的剑,递给她,摸了摸她的脑袋,默许她的一切行为与言语。他其实并不能算得上是拥有出类拔萃容貌的男子。但他胜在五官端正,自有一股可以傲然于世的气质。而在面对桔梗时,更是收敛了一身的脾气,柔软了一世的刚强。 虽然,有时,他也会觉得她的言行,让人有些头痛。但他以为,那不过是小节。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并不妨碍,他对她的好。他知道,她其实也是一样的。他其实也应当有她觉得不好的地方吧。可她总是对他笑眯眯,从不说他一句。也同样默许他的一切行为与言语。他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看了看面前的桔梗,她正拿着剑,与他的剑放在一处,比较着,满心欢喜。他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很适合,她这样笑着。 两人出了门,并未带其它帮手。一路往碧风阁的某处而去。他的目标很明确。必胜无疑。 两人伏在密林之中,四周荒无人烟。他向她点点头示意,她便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前行。直到两人看到眼前出现一片湖泊,方停了下来。 他将身后的她搂至面前,用级细微的声音说道:“在这里等我。结束了,带你去瀑布。” 她的眼里有惊喜。用同样细微的声音说道:“瀑布吗?你之前怎么不说。” 他吻了吻她额间的发丝,回报她以一笑。她便知道,他要暂时离开了。她小心地窝在茂密的灌木中,还拢了一大把野草,松散地抱在面前。然后,她再往灌木丛中藏的更深一点。示意他,可以放心的走了。 于是,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望着他,觉得甚是可靠。她在那里窝了一会,便觉得阳光真是很好。她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绿意盎然。心情很好。她想,等他回来,她是不是可以亲亲他。她偷偷地笑了。此刻,四下无人,只有她睁大眼睛张望着,怕被人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不过,她又想到,自己的夫婿,应当不要紧吧。那就等他回来,她将脸埋在膝盖上,感觉脸颊发热。 她想,她还没有主动亲过他呢。为什么,只是想一想,都会让人觉得脸红呢? 那一定,是她太过喜欢他的缘故吧!还没有人像他那般对她好过呢!连和人单挑,也能想到带她出来玩,真是让她好生欢喜。 她看了看他刚刚远去的方向,决定要对他更好一点。不如回去以后,再给他做件衣裳啊。布料应当要薄一些了,眼看一天天暖和起来。要用什么样的颜色好呢?上面的绣花,应该配什么样的丝线呢?还有花样,要不要绣一只飞鹰在上面啊?她一向觉得,他有着飞鹰一样翱翔的样子。傲视群雄啊,她在心里很是喜欢的。 可是,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第八十九章 共思旧年事 可是一直等到她快要睡着了,他也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她被一阵鸟鸣声惊醒过来,觉得一时大意,怎么就这样要睡过去了呢? 她又等了一会,觉得阳光更加暖和了。四处依然静悄悄的,除了偶然的鸟鸣声,便是风吹动叶脉的声音了。 她想,他应当就要回来了。 王湛与沈云容一路走来,终于来到花厅一侧的矮墙边。沈云容正要绕到花厅后面,那里正有一处镂空花窗。几丛碧竹生在那里,恰好可以遮住人影。 他们的手仍然握在一处。 这样甜蜜,王湛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他更靠近了沈云容一些。他觉得,他要捍卫一下主权。虽然他的妻子已经主动表示,要和他站在一处,手也握得很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今天要在花厅出现的那三个年轻公子,十分的防备。世家子弟,哼!他表示,他就是世家子弟。最能看出他们是何等样人了。他又看了一眼沈云容,觉得还是比较安心的。 至少,他妻子的态度,他是不需要担心的。 然而,坐在花厅之中的这三个人,却并不是如王湛所想一般。他们的确是来讨一个人情的,但其实他们找错了人。 不过,说起来,也是与沈云容有些干系的。可以找到此地的人,想必总是有些关联才是。这是李南葛欠下的人情债。不过,他假借了沈云容的身份。 那三人在花厅之中正襟危坐,一眼看去,倒的确衣冠端正,面容俊俏有君子之风。王湛不由得皱了皱眉。身份教养,言谈举止,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只看他们坐在那里的样子,身姿挺拔,笔直若许。大约便是从小教养之故了。这样的人,来找沈云容,他怎么不记得,她还认识这样的人? 沈云容在花窗碧竹之后,看了一眼,却笑了出来。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王湛和她紧握的那只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可以让青黛不必出面了。” 她拉着他,往来时的路径走去。 “难道,你要亲自出去见他们不曾?” “那大约是师叔欠下的人情,借了我的名义罢了。我也无需出面的。” 他们此时,已行至花厅一侧的矮墙边,离花厅有些距离了。王湛停了下来。 “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凭长相气度吗?” “师叔虽然假借我的名义,不过,事后,总会和我交代一声的。这三人应当是遇到难处了。我会处理的。” “如何处理?不需要我出面吗?” “谁欠下的人情,自然是谁来还了。我若多操这些心,我的夫君容易老得快。” “为什么你操心,我会老得快?不太公平啊。”王湛觉得哪里不对。 “你今日,就容易老得快了。” 王湛一阵静默,然后,他看了一下,四处无人。将沈云容一把抱了起来,“那让我今日老得更快些吧。我要这样抱着你,回去。”他将“回去”两个字咬得很重。 沈云容笑开来。“我能省些力气也是不错。只不过,我想要提醒你。我现在要去书房,给师叔传信。” “那就去书房啊。”王湛换了个方向,往书房行去。 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侍女。便让她传话给青黛,让她不必出面了。只需将花厅中的客人招待好,并且告诉他们,要找的人,正在赶来此处的路上。让他们少安毋躁。那侍女领命去了。 沈云容在书房细细写下此事,传信给李南葛。 王湛在窗前站着。只是一会儿,便转过身来。 “他们是何人?”他这样问道。言语之间,已是恢复了平素的模样。 “他们家族中人,现在虽已不在朝为官多年。却也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家族。三代往上,皆是做过朝中重臣的。只不过世代更替,渐渐在朝中没落下来。在民间,却素有名声。” “一个为杨姓,一个为宋氏,另一个便是池家。” “前些年,师叔云游之际,身边带着一名侍女。不过,是看她可怜,又无处可去。暂且,留在身边。倒不是真的侍女。后来,替她找到好去处,自然就没有继续留在师叔身边了。” “当时,那三家人,正好在一处相聚。大约也是游春踏青之类。巧合下,救了师叔。他当时,被人追着,掉进一个不知名的山沟里。伤也是不算重,只是暂时晕迷了一阵。那名侍女,也在身边,受了些轻伤。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没有人救助,往往不是很严重的伤也会发生更糟糕的变化。” “他们救了师叔,调养了一段时日。方才送走了师叔。事情到这里,也并没有什么。有恩图报就是了。偏偏师叔与旁人想法不同,他假借了我的名义。将那名侍女认作是我,而他不过是一个护卫。留下信物,言说有事,可去何处,找他。哦,是找名义上的我。当时,我已与你成婚,他便说那是他们家的少夫人。如今,他们能找到此处,想必是找到当初师叔留下的地方,那里有人告诉他们的吧。” 沈云容说完这些,端起一旁的茶水,略沾了沾唇。 “这么说,我们的确是不必出面了。” 沈云容笑了笑,“如果他们今日没有来得这般齐整,摆出这样的阵势,我可能还一下想不到这些。你没有瞧见,那三人身上佩戴的玉饰,都是家族中的徽记。” “只是不知,他们所求何事了?”她又继续说道。 “那要看师叔如何应对了。毕竟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啊。” “我为何觉得,你虽说得这样平淡,却有些嘲讽之意呢?” “不敢,只不过,师叔的脾性,也实在是……”王湛笑了笑,颇有些不可言说。 沈云容想到此处,心里也是同样的感受。 “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留给师叔处理就是。胡为先他们,也快要到了吧。这处席面,却是安排在何处好呢?”她问着他。 “水榭那里,就很好,今日晴朗,坐在那里,还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海棠花,柳条如今也是不错。而且,和花厅隔了两处房舍,不怕那三家人偶尔听见什么。” 第九十章 原是此中人 “如此,便安排在那里吧。还要让崔管事费些心。” “你作主便好。”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里语笑宴宴的模样。 胡为先、李峻自带席面而来,除了自家的厨子,一应材料用具皆是备好,整车运来。按着胡为先的想法,既然上一次是在酒楼遇袭,那么这次便摆在家里,总归是稳妥些。 两人入了水榭之中,其实便是一座九曲桥联着一处亭阁。崔管事已备好一应物事,在亭阁之中。此时,柳碧轻轻,莲叶已发。近水之处,可见成群的鱼儿结伴游动。鸳鸯同在池中,浮水不一。 王湛与沈云容已等在那里,经过了昨日一事。这几人,再次相见,感觉上便有不同。首先,李峻变得更加温文有礼。他已揣度沈云容的身份,虽尚无十分肯定,但已有了八成的把握。自然态度上有了转变,虽还不便十分表露出来。但已在言行之中,产生了变化。 再则胡为先因遇袭一事,沈云容与王湛的确受了惊吓。他的内心,着实过意不去。二人明明是来帮忙的,却在他的眼前,受了袭击。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因此上,再次见面,他是多有愧疚之心的。 而作为主人的王湛与沈云容,亲眼见到了胡为先、李峻二人为他们奔波。个中情由,皆替他们着想。因此上,关系变得更为深厚。 而他们四人,其实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关系,此时尚未表明。这取决于,王湛与沈云容的身份,何时揭晓。 四人入了座。一时,微风拂面,花影复见,鱼鸟闲闲。这里的水榭却有个不同之处,便是全府之中的活水,皆从此经过。庭院中的泉眼涌现,便是由此处发之。虽是冷冽的深泉之水,经了今日的阳光,也变得有温度起来。席上烹茶所用的,便是此水了。 但纵是泉水适宜,若没有好茶相配,或是无人识得此水之妙。再加上,烹茶之人的心态与技艺。也是枉然。世上的品茶之事,往往总是缺一不可的。但若是有好风如许,花影深深,竹碧如斯,仍有清音可闻,便是一种境界的高低了。但总是,慕旁人罢了。 此时,胡为先便是在心里十分倾慕沈云容的。但他历来见识深广,在与人打交道上,从来深谙其道。寻常人见了他,不过能得他三分心里话,便是算多了。他待人,自然真心。只不过,凡事保留自己的真实情绪,则是他一惯的做法。像如今,这般倾慕一人的真心。却是从未有过的。他甚至并不嫉妒王湛。 李峻在一旁,端着手中的茶盏,细品了茶水,便露出淡淡的赞许。他看了看,仍在茶炉旁看着火候的青黛。觉得,吴少东家府上的侍女,其烹茶的手法,也当得一个妙字的。不过,他又想了想,莫不是吴少夫人身边带出来的侍女?若是如此,倒也是有渊源的。 石桥上,忽然飞过一只白鹭,紧跟着的,却是数只大雁。它们盘旋了一会,彼此嬉戏。白鹭张开的翅膀,轻掠过水面,落在原来那一群鸳鸯的身边。瞬间惊起群鸟,四下里飞散了。有一只鸳鸯大约是在等着同伴,并没有跟着四散而去,仍然浮在那里,羽色鲜艳。 “吴兄,你这里的深泉水,确是不错。引得这些鸟儿都纷纷而来啊。”胡为先,眼见得此景,不由得开了口。面上笑意深了几分。 “此景,确实当得起,这样的茶水。”李峻听了,也附言道。一边,举了举手中的茶盏。向王湛示意。 王湛便回以一笑,这一笑,但引得胡为先与李峻,心内刮过了一阵风。“此人这等风貌,怎会只是一个生意人而已呢?” 二人皆没有将此意,在面上透露出来。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接着赏景,品茶了。 沈云容此时,正倚在栏杆处,看那一池的红鱼,间或金黄。她的手中,也端了一个茶盏。只是青纹镶莲,非是凡品。她已看了好一会了,见方才白鹭带着大雁而落,鱼儿也被惊动,水面漾起波纹。这才为了安抚鱼儿们,投下了些鱼食。 叶风此时来报,附耳与青黛说了数句。青黛此时,恰立在外侧,准备去取需用的物件。青黛听了叶风之语,抬头见王湛正与胡为先、李峻品茶,谈论。只沈云容独自倚在栏杆处。 青黛便走上前去,与沈云容说了几句。 沈云容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王湛。他便有所觉察。结束了与二人的谈话,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口内称道:“看看夫人去,二位先品茶。” 李峻便低头暗笑,微微摇头。胡为先,只是默默羡慕,王湛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要去看看夫人。他的面上却是笑着的,“吴兄自去就是,我们自然无妨的。”一面,看了看身旁的李峻。 李峻便也搭话道:“无妨,无妨。我们喝茶就是。”眉眼间却是欣慰之意,无论如何,若是师父的女儿,得夫婿如何照顾,都是应当的。他想。 王湛便几步走了过来,也倚在栏杆上,看着沈云容。她伸手拂去,他肩上偶然沾上的叶子。轻声道:“那三人等不及师叔来了。” “哦?你要去见他们?” “所以,和你商量一下。” 王湛低眉想了一瞬,再抬起眉来的时候,换了一副表情。“你当真要去?”面上有不舍之意。 “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况且,只是还恩,应当没有什么的。你我二人,其实,你更不合适去处理此事。既然,我已名声在外,见一见又何妨。你还是保留一下本来面目吧。” 王湛便拉了她的手,不说话。 “如此,你是答应了?那我便去了。”沈云容笑意盈盈。 “都是师叔的恩,我又能说些什么?”他佯装很是失落的样子。 她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 “替我向他们说一声,我去取些自家酿的酒来。若是不能马上解决,我再传话给你。” 王湛点了点头,只是不松开手。 第九十一章 花开又一年 王湛点了点头,只是不松开手。 “那你要如何才让我走呢?”沈云容侧过脸来,看了看她要离开的方向。 王湛还是不说话,只是略转过身子,挡住了她看去的方向。的确是有些别扭的样子。这在一向温文有礼的王湛身上,是不多见的。这就是明知该如何,行为上却偏偏不如何的样子了。他在心内想道:“明知道,你去是最好的,但我就是不想让你去。多耽误一会,也是好的。”他这样想着,手却慢慢松开了。 她便挨近了他些,软语道:“等我回来。” 他的眉眼便笑开了些,有一些掩藏不住的喜悦晕染了面颊。 “早些回来。”他忍不住回复她。 她点点头,便离开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这样很好。 待王湛回到胡为先、李峻二人所在的亭阁之中。李峻先笑道:“看不出,原来吴兄与夫人的感情如此要好。” “原来,你竟不知,真是可惜啊。”胡为先摇了摇头。 王湛稳稳地坐了下来。“的确是可惜,你竟今日才知道。往日里,我们其实更要好一些。今日,已是收敛许多了。” “你们居然合起伙来嘲笑我,真是人心不古啊。”李峻感叹道。 胡为先只是笑得开心。王湛继续喝茶。 他却不知眼前二人对于他将来的一切,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王湛,王氏宗族的下一任族长。从他们相交认同彼此的开始,便已注定,将来彼此的重要性,互不可分。 沈云容便一路来到花厅之外,她进去之前,已是遮掩了面容。盖因,当时那个女子,并不是她。她也不想,在还没有清楚事实之前,徒增对方的疑惑。毕竟,他们有恩于师叔,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缓缓坐下,在那三人面前。彼此已是叙过了礼。那三人也各自落座。这三人,一个为杨姓,一个为宋氏,另一个便是池家。 杨连去,杨家长子之后。身高甚是显眼,面容却是白净的。此时,便开口道:“少夫人,此次前来,实在冒昧。但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少夫人见谅。” 宋峰,宋家掌家人,年纪轻轻,便是掌一家之主位,也确不能小觑之。生得威严端正,虎眼带风。却自有儒雅之气。他也附言道:“少夫人,我宋家,也实在是厚颜,寻到此地。” 池景却并不作声,只是眼中焦灼之意,很是明显。他便是池家三代嫡孙,从小,也是被家中寄予厚望的人。此次代表池家前来,确是有事相求。他身材颀长,在这三人之中,容貌最盛。 沈云容便开口道:“二位客气了,实在不敢当。这位没有说话的,便是池公子吧。不知,你可是与他们二人,一样的原因,来到此处的。” 池景点点头:“自然是一样的原因,只是我们本不该上门打扰少夫人的。这样开口,也实在是不得已。” “如此,不知,三位一齐上门来,却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是我可以帮上忙的话。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沈云容觉得还是先问一问情况,再与师叔商议吧。 “这……”三人却都面有难色。 沈云容微笑,寻求别人的帮助,虽说曾有恩于别人,但如今这三人的表现,倒是没有急切切,盛气凌人,或是有恩必得报的样貌。虽神情看上去,都有焦灼之意,但却是压得住气场的。 她想,若不是十分难以办到的事情,她便先应下来。毕竟,是欠了别人的恩情。 她等着他们的开口。 三人停了片刻,池景便开口说道:“少夫人,虽说,我们当初相救之时,并未想到,施恩图报。也不曾动过,找寻少夫人的念头。但如今,我们三家,却是遇到了难关。还请少夫人施以援手才是。”说完,便离座,向沈云容行了大礼。另外二人,也跟着离座,行了大礼。 沈云容便忙起身,向他们回礼,并让一旁候着的叶风等人,扶起这三人来。三人却是不起身,躬身而立。等了片刻。 沈云容,却慢慢坐下来,嘴角含笑。又过了片刻。 池景先直起身来。“少夫人,确是好气度。若是平常女子,被人如此对待。多少也要忙乱几分的。少夫人却冷静的很。” “我也并非十分冷静,只是见你们如此。便觉得这忙,或许,是我帮不得的。便想先冷静一下而已。一味的忙乱,并不能解决眼前,如此行礼之人。偏我又是女子,实在是不方便,扶起三人,便索性坐下来,再说吧。倒是我礼数不周全了。还望三位,不要见怪才是。”她娓娓道来,让人听了并无厌烦之感,反而觉得似乎有些难为了她。 “少夫人聪慧,我等确有失礼之处。只是家门重责。实在不容我等有误。方才心急了些,还望少夫人,莫要在意,才是。”说话的,正是宋峰。他脸上诚恳,言语之间,也可见真诚。 沈云容在心里揣度,面上却并不作声。 “请恕在下直言,我等不能立即开口,也是因为。怕是为难了少夫人,却又不得不求助。”杨连去,看上去,颇为耿直。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宋峰便开口道:“不知上次与少夫人,同在一起的人。现在是否还在少夫人身边?还请少夫人允准,赐药救命才是。” 沈云容神色有些微的凝固,她想到了什么。“他们说得,莫不是凝雪丸。这倒是有些 麻烦了。” 果然,池景也开口道:“请少夫人,赐药才是。此乃救命大事。” 杨连去跟着也说道:“还请少夫人,赐药为盼。” 三人俱是神态恳切,面容紧绷。 “却不知三位,所求何药?” “我们也知此药难得,非仅凭人力就可得之。却不得不来求药,盖因我们三家,得罪了一人。那人亲近之人,得了怪病。情急之下,想起当年之事。这才抱着一线希望,来此求药的。”说话的却是宋峰。 池景补充道:“听闻当年,少夫人的护卫,曾携带此药。也曾言说,此药乃少夫人亲手所制。因与我们三家相处融洽。还曾为家中一个得病的女儿,请过脉相,护卫的医术都已如此高超了。想必少夫人的医术更在其之上。” 第九十二章 凝雪掌中生 池景继续说道:“虽说当初,我并未有缘得见此药。但听说过其名。此药名为凝雪丸。” 此话一出,沈云容便已明白,为何这三人之前,如此恳切,行此大礼了。想必,他们也是知道,此药的珍贵之处和难以得到。 不过,眼下师叔并不在此,若是贸然答应下来,怕也是不妥。若是当面拒绝,又伤了与人的恩情与和气。这倒有些两难了。 沈云容略思索了一会,便开口道:“凝雪丸,却是不曾听闻过。不知,那人得的是什么病,需要用到凝雪丸?” 池景见沈云容发问,忙回答道:“倒是未曾听说细节,只是,传出需得用上凝雪丸,方才能克制其毒性。” “实在是抱歉,凝雪丸,我确实不曾听闻过。如今忽然提起此事,我也不能立即回复于你们。还请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容我问问清楚才好。不知,那人病情如何,可还等得几日吗?” “自然等得,那人虽病情很重,受了许多苦楚,但并未听说,会立即失了性命。若只是几日,想来也是可以的。”池景见沈云容有认真考虑的意思,忙又说道。 沈云容便多看了他一眼,此人虽然生得容貌丰神俊美,年纪在这三人之中,看上去也是最小。言语之间,也颇为谦逊得体。但其隐隐的身居上位之风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他的身份不止于此? 沈云容在心里默默想着。便命人安排了住处给这三人。她只是觉得,他们仿佛并不只是为了凝雪丸而来,似乎更有试探之意。不过,且再等等吧。住在这里,正好可以探探他们的虚实。他们应当没有什么敌意吧。 沈云容一边想着,一边缓步朝前走去。她还要回到水榭那里,继续与人谈笑风生呢。 至于,一直在等她回来的那个人,她笑了笑,还要安抚一下才是。总归是自己的夫君,还是要自己来哄的。她想到此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在堪堪转过一道曲墙之后,有人正立在那里。长身独倚亭中红柱,风吹起衣角翩飞,当是浊世佳公子。她放慢了脚步,轻轻留在亭外小径之上,缓缓笑了。她扶了扶发髻上插着的那簇海棠花,不由得感叹原来,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王湛此时,还在水榭之中与人谈笑,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正面临人生的“某种选择”。某种关系到是否还能留在他身边的“选择”。 这位佳公子便是与沈云容曾订下鸳盟之约的李休思,便是当时的娃娃亲,父母指腹为婚的那一种。只是后来,双方都另订了婚事,娃娃亲便没有再提起了。那不过是,当年双方父母要好,一时的玩笑而已。虽从未当真过,便毕竟也是有过这样一种说法的。两家相聚之时,也会提及此事,却是带着一种回顾过往趣事的怀念。无人当真,却从不忘记。 不过,李休思的性子,却是活泼的很,从小便是个好上树,愿下水,面向墙角掏蛐蛐的主儿。如今看见他在此处,沈云容的心里,便知他这是又惹了事,跑了出来。 果然,李休思见沈云容并不理他,只是立在亭外小径之上。便伸手摸出一把长剑来,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威胁道:“你若是敢不收留我,我就挥剑了啊。”神情满是凶狠,仿佛真的会下手一般。 只是沈云容明白,那便是做给人看的罢了。他的剑刃尚离开他的皮肉一寸有多,怎么看都是挥不上去的样子。偏偏神态凶狠,对比有些醒目。 她挥了挥手中的帕子,掩在了自己的口鼻之上。嫌弃之心,很是明白。 “你敢嫌弃我,待本公子挥剑砍一砍,你便是晓得我的厉害了。” “那又如何?”沈云容上前一步,手中的帕子仍然没有松开。 “哼,别忘记了,你我有婚约在身,无论如何,你都要收留我几日才是。”只是,无端的,气焰便消了三分,尤其是在最后一句上,显得有些心虚。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曾有过娃娃亲。不过,这种一惹了事,就到处乱跑的行为,你几时才能改了?”沈云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轻易的便拿走了他手上的剑。反手,将剑架在他的腰间,直对着他的身上大穴,那是他的命门之处。 “那个,不要激动嘛。”李休思,双手举高,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如今这幅样貌,有几分配得你在外的好名声?” “在你面前,自然,什么都不是了?”李休思略带讨好状。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沈云容并不理会他要讨好的样子。 “那个,你不觉得,近日未曾见过我,我又变得更翩翩公子一些了吗?”言犹未了,他便惨叫了一声,又不敢发出声来,只惨叫了半声,便变成了闷哼之音。原来,是沈云容用剑柄,狠狠给了他一下。正在他的腰间命门之上。 李休思缓了一会,方才直起腰来,开口说道:“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不好意思,我早已嫁了人。就不劳这位公子费心了。”沈云容面色不改。 “嫁了人又如何,我们是订的娃娃亲,小心,我去告你,就说你不守婚约,将你再嫁一次,还是要嫁给我的,到那时,看你还能如何凶我。”他理直气壮,似乎这样说,就能立刻成真一般。 “你可以试试看。”沈云容将他的剑拿在手中,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他的眉间。 “开玩笑,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嘛。我们从小玩到大,哪里不能开几个玩笑了,是吧?”他状极讨好,试图挽回这个小小的失误。 此时,他眉目如玉,端的是好风貌,虽作小伏低着,却也无损他的风采,倒平添了三分韵致。他如玉郎君的名字,也实在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明明白白耀眼夺目的。比之王湛虽是不及,也只差了一些气度品行而已。当然,这只是他私下自以为的。 其实,也确实相差不多。比他私下自以为的,不过是相差一个沈云容而已。只不过,这多少让人意难平。 第九十三章 公子颜如玉 他若是惹了事,便极愿意来麻烦沈云容,顺便看看王湛的脸色,有没有因为他,变得不高兴一点,他便很满意了。这是有些,让人觉得深厚的感情,却又不止于此。虽无男女之情,仍有一起长大的情份,只是有一种凭什么和我一起长大的姑娘就嫁给了你,彼此都看着,不是很顺眼的样子。 却在大是大非之上,保持着始终的统一立场。所以,他们的感情却一向是要好的。彼此之间,相互帮忙,也是常有之事。只是,李休思与旁人不同,他是会以随时出现的样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见到了他,便往往意味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收留他,并与他朝夕相处。他其实很是粘人。对于他信任的人,一向如此。 对于沈云容,更是不会客气。嫁了人吗?那正好,让我来看看你的夫君如何,能不能和我相处融洽。若是不能的话,不好意思,我要再多住些时日了。这便是李休思一惯的思维方式。好在,他也十分善长看人脸色,因此上,一般人都会折服在他如玉郎君的风度之下,且对其生出许多好感。 毕竟,本质上,他的确称得上是风度翩翩的。况且,能被他麻烦的人,多是能够有能力庇护他的。否则,他也是不会上门求助的。倒也是从没有过,病急乱投医的时刻。即使惹祸,也仍然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一名。否则如何对得起,这一身的气质容颜,出身名门。 正如此刻,他立在沈云容的面前,依然是风度甚好,态度亦佳。连衣角都透着一种闲适的意味。仿佛只是出门闲逛的世家公子,不急不缓。只不过,他手臂上洇出的血迹却暴露了,他此行的不易。 沈云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他仍然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生了三分怜悯之意。 “你这又是因何受得伤?” “你终于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压根就不关心我呢?”他的口气很有些委屈。面上仍然保持着一惯的风度。 沈云容便有些好笑。她又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既然受了伤,就住下来吧。我让厨房好好的替你补一补,总要将你受伤流的血补回来才是。” 她又仔细看了他一回,“别处可还有受伤的地方?待会,我替你把一把脉。别留下什么隐患才好。” “不是现在把脉,而是待会吗?” “我现在尚有客人在府中,自然有个先来后到的区别。何况,你看上去,并没有受多重的伤,想必,再等些时辰,也是无妨的。” “你要看我流血而亡吗?” “你的血看起来很多,一时半会,是流不完的。” 沈云容说完,便往前走了,衣袂翩翩,举止得体,背过脸来,嘴角却有一丝笑意。她觉得今日当真是热闹的很,几拨客人同时来访,显得这里的风水特别好的样子。 前文所提到的,王湛此时,还在水榭之中与人谈笑,并不知道,他的妻子正面临人生的“某种选择”。某种关系到是否还能留在他身边的“选择”。这当然是一种笑谈。或者说是在李休思的角度来说。 但其实并不假,因为,就在沈云容转身离开之时,李休思上前两步,阻了她的去路。 “我后悔了,当初应该娶你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我们如今还是三岁孩童吗?”沈云容并不以为然。她绕过他,准备继续往前走去。 他却立即将她一把拉住,趁她没有对他防备之时,点了她的穴道,令她一时动弹不得。 “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冷静。 “不想做什么,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模样。 “回答,要不要嫁给你吗?你不觉得,你每次问这样的问题,其实是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吗?你这次居然还敢点了我的穴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我以为你都明白的。”他瞪大眼睛,状极无辜。 “我的确明白,不过,你还要我继续回答吗?如果还是同样的问题,我不觉得,我的答案会有所改变。” “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吗?真是可惜啊。他有什么好的,比得了我吗?”他有些不服气。 “这并没有可比性。”沈云容的心里,终于有些动摇了。盖因,若如此纠缠下去。王湛那边就应该着急了。她还要为凝雪丸一事,找到师叔,并商讨是否进一步救人的计划。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李休思在这里为这样的问题纠缠不已。 她打定主意,再次开了口。 “若我后悔了,想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嫁给你,你会有什么想法呢?” “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他对你不好了吗?我似乎并没有听说啊,他不是一向对你死心塌地的吗?怎么,如今又改了?” 沈云容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你有所不知,他近来,不知为何,总是与我闹些别扭。我觉得,很是有些伤怀。正巧你又来了,这样问我。我便觉得若是考虑一下你,也是不错的。” 闹别扭是真,今日王湛还为了不愿她去见那三位世家公子,很是心塞了一阵嘛。不过说她伤怀,那便是加的几分渲染罢了。不过,女子有时,总是莫名的会有些伤怀感叹,这也不能算是她说谎吧,顶多就是混淆一下。 “你的眼光终于好了一回了。”他很有些满意,便伸手解了她的穴道。还讨好的扶了一下她的胳膊,免得她突然被解穴,身子会站立不稳当。 不过,接着,他便察觉到不对之处。只是,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云容迷晕了他之后,便任他躺在地上,并不伸手扶他。只唤了人来,将他看着。 嘱咐道:“不要挪动他,让他自己醒来。只是要看好他,不要让他着凉了就是。”侍从们应了声,便将李休思围在中间。一时,倒有五六个人,守着他。纵使他醒来,任他武功再高强,总是不能立即脱身而去的。 第九十四章 纵使春亦深 沈云容摆脱了李休思,便接着一路往水榭而来。行过巍巍堆叠的假山石,绕过满庭春花待放的娇颜。她终于,来到离水榭不过数十步之遥的花径之上,海棠依旧横枝疏影,繁花相对。 王湛一眼便看见了她,正走过来,他的脸上随即泛起笑意。只见她,裙角低垂,轻覆于绣鞋之上,在海棠疏影之中,容光清丽,缓步而来。海棠被她衬得,也失了几分往日里的光华。 何事论春秋,不过是海棠深处,见佳人。犹携美酒来。更兼春水微涨,碧莲初生,群鸟闲闲浮水面。 沈云容携了两坛自酿的美酒归来水榭之侧,语笑嫣然。劝了李峻、胡为先,饮了一回酒。方才说道:“不知这酒可还合了两位的口味?” 李峻便回道:“吴少夫人,这酒入口倒是绵长,适合几人小酌。对花饮酒,却是适宜的很。”回答之时,态度却是恭敬的。 “吴少夫人,听闻府中,还有青梅酒,怎么却是只取了桂花酒而来呢?”是胡为先带着笑意的声音,他的面容之上,有着清晰的赞赏之意。酒意本不在于此,关乎于人。 方才,回首之际,见了沈云容在海棠花下的相映生辉,笑在心底的,不止王湛一人。还有胡为先。他此时的寻酒之问,不过,是有感于方才之所见罢了。不过,他此时尚是有分寸的。 但对于心中所向往之人,有时,也会有隐藏不住的时刻。比如,现在,胡为先便很希望能与沈云容多说一些话,他心底里的笑意便会因此变得更深一些了。但也只能限于此了。 他虽面上带着笑,心中却有怅然若失之感。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会的话。他在心里低下了头,叹了口气。面上只是不变,依然带着笑意,一如之前,与王湛、李峻谈话时的样貌。只是看起来,更洒脱了些。 李峻便在一旁搭话道:“怎么桂花酒尚不够你喝得,既然如此,这余下的一坛子,你也莫要与我争了。我是必要带回家去的。”说着,便将那一坛子未动过的酒,移到自己的面前。还对胡为先挑了挑眉。 王湛开口说道:“既然二位喜欢,家中尚还有数坛,回去的时候,各送两坛就是。”一面又问向沈云容:“只是青梅酒,还有可送人的坛数吗?” 沈云容,正坐在王湛身侧,闻言便回答道:“师叔极爱青梅酒,只余下半坛喝剩下的了,实在是不好拿来送人的。” “如此也就罢了。”胡为先不免叹息了一声。面上有了惋惜之意。 “却不知,原来胡三爷爱的是青梅酒。下次一定多做些,给你留着,可好?“是王湛清朗的声音。 沈云容也笑道:”说的是,下次,一定多备些青梅酒,送到胡三爷的府上去。” 胡三爷方才笑开来,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我怎么从不知你爱喝青梅酒?”李峻有了几分质疑之色。 “难道你是长在我肚子里的,不曾?”胡为先不屑道。 “自然不曾,否则,我定要你日日不得安稳,也省得许多口舌之争。”两人又开始了斗嘴的日常。 王湛将沈云容的手,握在掌心,两人的手都很是温暖。他们一同笑着,看眼前的这两人互相伤害着。虽不痛不痒,却也有几分杀伤力的样子。他们都觉得,李峻与胡为先的感情实在是很好的兄弟之情啊。 几人商定了,接下来对碧风阁的行动。当然,沈云容被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王湛自不用说,决不会让她有机会去冒险。李峻更是觉得责无旁贷的需要保护沈云容。而胡为先,更是将沈云容放在心底之人,如何会让她同往碧风阁。因此,沈云容便留了下来,等待李南葛,并处理凝雪丸一事。至于李休思,先让他歇上两日,再去理他吧。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可怜的李休思,人尚在晕迷之中,沈云容此次,下迷药的份量,分外足量。当然,她事后,也抽空去给他把了脉,确认他的情形之后。又替他开了一贴药。只等他醒来之后,再行服用。事关他已受伤,其实此时,充足的睡眠,更可以让他恢复的好一些。 这迷药,沈云容也不是随便下的。一来,可以让李休思安份一些,二来,也有助于他伤口的恢复。 只是李休思素来武功不在王湛之下,此次能够伤得了他。怕他惹的祸也是不小。一切只待他醒来,再相询问吧。他能找到此处,想必也是有把握可以躲过此难的。沈云容对此,倒是并不十分担心。 真正让她有些忧心的,却是凝雪丸一事。药丸虽是珍贵,毕竟可救人性命,便也是值得交付他人了。但,只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此,还需亲自与师叔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当下思虑已定,便各自安排行事。 纵使春亦深,不觉拂人面。尚待花浓叶盛时,共此时,月明晰。 沈云容从今夜之后,开始改换装扮,将有一段时日,不以真面目示人了。而王湛处理完碧风阁一事之后,也同沈云容一起,改换装扮,藏起真容来。事关国之大运,不可轻视之。当以谨慎为上。这便是后话了。 终于等到李南葛回到宅院之中,沈云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严肃的神情来。 李南葛感觉敏锐,立即做好了要逃跑的准备。整个身子依在门边,不肯再进一步。眼睛里显出颇为警惕的目光来。 “师叔为何如此紧张,云容不过是想问师叔几句话而已。不用站在这么远的门边吧?” 此时,云容正坐在房中,正是之前,为李南葛安排住下的房间。她正襟危坐,手边尚握着一盏新泡好的茶,但人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却步。她深知李南葛的脾性,不如此迫他一迫,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实话的。 “我觉得今晚的月色不错,我得赏它一赏。在门边就很好。”说着,李南葛便欲抬头望去,却得到了沈云容的一个眼神,顿时垂下头来,不敢再看了。 “师叔是不是需要和人解释一下,凝雪丸一事,以及背后的原因。若是说得不清楚,今后,也休要再与我见面了。” 第九十五章 原来彼身在 “还有,师父为何在此时,派师叔前来。只怕也不只是顺便而已吧?”沈云容一边说着,一边给正站在李南葛身后的叶知使了个眼色。 叶知接到眼色,便将李南葛一把推进房间,接着立即将房门关严。随即立在门外,守护着。一连串动作下来,干脆得很。 “你这是找的什么手下啊,不知道要尊重长者啊?”李南葛被推进屋内,忍不住在口中嘟囔道。 “这要看长者如何做了,对于要陷主子于不义并危险之中的长者,自然是用不着那么客气的。”沈云容淡淡说来。 “云容,你这是不心疼我了吗?我可是你最尊重的师叔啊!”李南葛很是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沈云容笑了笑,却令李南葛立即合上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她。 “师叔不必如此,我已传信回去,问明师父。想必这一两日,就有回信了。到时,自然就清楚了。只不过,凝雪丸一事,师叔,尚欠我一个交代。”沈云容此时眉目如画,有一种清晰的美,冷而不艳,静却不动。 李南葛,看了看放在桌边的一把长剑。咽了一口口水。“云容,你该不会还要打我吧。这剑都准备好了。”他再次变得可怜巴巴起来,目光中满是委屈之色,眼看要红了眼圈。 沈云容便站起身来,“师叔既然说我要打你,自然不能辜负了师叔的期望才是。”说着,一下抽出桌上那把长剑,但见青锋冷冽,隐隐生光,似秋水三尺,又似犀利人心。瞬间,击倒了李南葛的内心。 “啊,云容,你真的抽剑啊,我以为,你只是摆摆样子的。”李南葛很是失望的模样。但他却动也不敢动。因为,此剑正是一门之中的宝物。唯沈云容与她师父方才拿得。他见了此剑也只有拜服的份,更何况如今剑尖指向的正是他本人,更是不敢动了。 他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很大。 沈云容见目的达到,便缓缓放下剑来,只是未将长剑归鞘,仍放在桌边一侧。与剑鞘平放着。 “师叔,您应当知道,如果您有所隐瞒,涉及到的就将不仅仅是一人而已。凝雪丸一事,您当初到底是如何处理的?”话到最后,语气之中便带了冷硬之意。让李南葛听到,不自觉坐了下来。 沈云容便也慢慢坐了下来,平视着李南葛。目光中变得柔和起来。“师叔,您说说看,趁着事态,还在可控之中。不然,以后,有什么事情,您也不必来找我了。想必师父会很乐意替您处理的。”最后一句,便是提醒了。 “你,你先不要和你师父说啊。等解决了,再说也不迟嘛。”李南葛见沈云容,语气之中,有所松动,忙忙地说道。 沈云容替李南葛倒了一盏茶,递到他的手中。李南葛忙接了过来,眼睛仍看着沈云容,一边,将茶慢慢送到嘴边。 她见李南葛的情绪已平定下来,便再次开口道:”师叔,现在可以说说看了,如果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若是有可能影响了我的判断。我其实并不十分在意。也只有将此事,交给师父他老人家来处理了。至于,师父会如何对待,师叔就自求多福吧。顶多,到时,我替您送两顿饭,也算是了了我们之间的深厚情谊了。再想如今日这般,四处闲晃,怕也是不可能了。“言语之中,已是平日里说话的语气。 李南葛这才,松了一口气。又一连喝了几口茶。方才忙忙的说道:”云容,你且放心。但凡我知道的,必不向你隐瞒。” 沈云容直到此时,方才真心的笑了一笑。她将桌上的点心,往李南葛的方向推了推。那是新做好的点心,正是李南葛一向最爱的口味。 果然,李南葛一见了最爱的点心,整个人更加放松下来。他伸手便想去拿上一块,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我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吧,免得你又不给我吃了。”他看了看沈云容,慢慢开始了他的讲述。 此时,李南葛已是恢复了他本来的一惯面貌,再不复之前初见时,不忍直视的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如今,他衣着整洁,相貌堂堂,俨然已变身为一位上了年纪的美男子。 他认真起来的样貌,其实也是很可一观的。只是在性情上,就与外在,实不匹配了。小辈之中,也只有沈云容方才与他感情要好。他也实在舍不得,沈云容会因为此事,从此再不理他。 那他要到哪里,再去找个与沈云容一般贴心的小辈啊。还那么知道他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尚且不忘准备他最爱的点心。 他不觉又看了看桌上的点心碟子,啊,还是好几碟,都是他平素爱吃的。单单是为了这个,他也不能让沈云容生了他的气才是。他得好好表现一下。 最多,沈云容让他往东,他就决不往西呗。他打定主意,开始在记忆里找寻有关凝雪丸的一切来。一定要让云容消了气才行啊。我的点心啊,他在心里想道。 原来,当年,李南葛并不是有意透露,身上携带有凝雪丸一事的。而是在晕迷中,被身边的人,整理衣物时,发现所带之物。 当时,那人正是跟随在李南葛身边的周亦言。本为故人之女,路上相遇,因家门不幸,暂时无处可去。李南葛遂将她带在身边,准备以后,再为其寻个好去处。 虽从未将她当作侍女对待,但周亦言是知恩图报之人,见李南葛身边无人照顾,便当自己是李南葛的侍女一般。李南葛倒是劝过她几回,愿以兄妹的身份相待,周亦言只是不肯。 周亦言当时也不识此物,只将李南葛随身之物一一收好。故此,李南葛并不知当时凝雪丸已不在他贴身之处。救他的三家人,为他请来大夫,细心照顾。 有那深有见识的大夫,见李南葛相貌不俗,身边守护的女子,也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姐。而是纤纤弱质,教养有度。便知救治之人,非是一般寻常之人,便更上了三分的心。世人之心,对那可尊重的,往往更会小心待之。因此,李南葛的伤情,恢复的很快。只是久久不醒。 第九十六章 昭昭心可见 周亦言对此,心中很是着急。只是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她也知道,虽此时,得了好心人的救治。但若要再十分透露自己的烦心,倒显得不太合时宜了。毕竟,此时,是有求于人,而不是施于别人恩惠。 她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因此,日夜守在李南葛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连那大夫见了,都在心中称赞她对李南葛的照顾周到。 凝雪丸便是在此时,显于人前的。要说,其实它的功效,若是单论,却并不十分有效。但因它的成分中,有一味添加之物,却是炼药人的心血之物。或者说,一个人身上的精华所在。根据炼药人的不同,产生的效果也会有所不同。再加上其它药材的融合,份量搭配。所加入的自然俱是珍贵之物。 历来,存于世的凝雪丸不会超过三颗。盖因,它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制成的。真正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方才能得之的药丸。它可以与任何一种药物相结合,形成极强大的药效。放大此种药物的功效,使之变成无往不利的治病良药。 简单的说来,就是但凡一种药,只要加上了凝雪丸。无论病人到何种程度,都可以将之治愈。注意,不是救活,而是治愈,是再不复发的那一种,而且身体随之变得强健,不易再次得病。 但世上,知其名之人,也是少数。多数医者都是从未听过,凝雪丸,这个名字的。往往珍贵的东西自有保护其的方法,不为人所知,便往往可以流传下来。在关键的时刻,救得关键人的性命。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缘份,用上凝雪丸的。 这便是沈云容对于凝雪丸之所以如此谨慎的原因,若只是用来救人性命,自然会是一个人的缘法。但若是觊觎凝雪丸本身,或是有着别的什么目的。那就不得不小心待之了。 彼时,因为李南葛久久不醒,大夫诊脉,也觉得他身子渐在转好。对于他为何不醒,给出的解释,也只是再等一等。总之,一切都在好转。周亦言也就暂时放下心来,继续细心照顾于他。 谁料到了一日晚间,李南葛忽然发起高烧,已是半夜时分,却始终不退。快到天明的时候,那位大夫急急赶来,诊脉之后,长叹一声。 原来,之前的一切好转,都被这次高烧损坏了。他的体内,有着严重的并发症。五脏六腑俱被牵连。那大夫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周亦言,虽未说出口。但意思已很明确。 周亦言此时,却是极为冷静。她说:“若是他生,我自然陪着他。若是他有不幸,我自然也是陪着他的。我并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那大夫很是不忍心,他已看出周亦言对于李南葛的情义,并不仅仅只是普通情感。她还带着,随时可为他舍命的心意。终究,是否男女之情。却是那大夫不好判断的了。 这世上情谊有很多种,并不是独独只有男女之情,方才能为对方舍命付出的。越是平凡的感情,往往,才会越是动人。唯真心而已。 那大夫便说道:“如今这种情况,你便再费心些吧。总归,相聚一场,到最后,他身边也是有人在的。这也是你们二人的缘份啊。” 这位老者拍了拍她的肩,留下这几句话。便准备到外间煎药去了,好歹也要尽一下人事啊,身为医者,自然会有救治不了的病人,却不能有不尽全力的医者。 周亦言站在李南葛的床前,一言不发,眼泪却成串的掉落下来,沉默的让人难过。她这样落了一会眼泪,忽然想起,替李南葛整理衣物时,发现的那一个药盒。 她急急的冲到放药盒的所在,她将李南葛的东西都已仔细收好,整理成包袱。方便他们随时可以带走。这个包袱,现在正好好的放在李南葛床边的木架之上。 她的手有些颤抖,却很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药盒。为了防止丢失,当时,她还特地仔细记下过药丸的模样。如今打开,发现药丸依旧如故,安稳地躺在盒子里。 她想,此药丸能够让李南葛贴身收着,想必是重要的东西。说不定,现在可以用来救他一命。她的猜想是对的。 当她冲到外间,找到正在煎药的老大夫,将手中的药盒举到他的面前。待老大夫辨认出药丸的名字,他抬起头来,不由得也眼含泪水。他向她点了点头。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意识的,她用双手捂住了脸,痛哭出声,那是她第一次这样哭泣。她自小受到的教养是不允许,她这样的行为的。可是,当泪水在指缝间流出。没有人会觉得,她此刻的行为是不端庄的。只会觉得,心酸莫名。那是她的真心使然。 李南葛顺利服下了凝雪丸,加上老大夫开的药。他于天光大亮的时候,醒了过来。看上去,一切都在好转。 当他看到周亦言红肿的眼睛,甚至还笑了一笑。安慰她道:“哭什么,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只有仍然守在一旁的老大夫知道,周亦言在这一夜里,都经历了什么。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原来是多么近在咫尺,又远得不可触及。 从来人生路上,都不缺无情与幸运。只是各人的因果,各人承受罢了。若你善待别人,总也会得到别人的善待与怜惜。 据李南葛回忆,当时,那位老大夫,也是深知凝雪丸之重要性。不待他亲来嘱咐。已是主动开口向他表示,会为他保守病情是因何而治愈的。并在以后,从未提及,李南葛身上曾带有凝雪丸一事。 “医有医道,也有替人保守秘密的原则。”那位老大夫,当时是这样说的。 “那么,这三家人,是如何得知,当时师叔身上带有凝雪丸的呢?”沈云容听到此处,提出了她的疑惑。 “这个嘛?”李南葛挠了挠头。“我也想不太明白,我当时,还在病中。他们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啊。” 第九十七章 追忆旧年事 原来,两人正在想着此事。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之声。这在府中是从没有过的事。沈云容并不急着起身问询。 片刻之后,叶知在门外,回禀道:“少夫人,原是那三家人中的宋峰,闯入阵中,触动机关。众人正在打开机关,救助于他。” 沈云容淡淡道:“可有人受伤?” “宋峰应是伤到了一条腿,想来应无大碍。只是难免疼痛些。” 沈云容有了淡淡的笑意:“本已嘱咐过他们,入夜之后,不要随意走动。如今疼痛些,就当是教训吧。” “是。”叶知回复道。 沈云容看向李南葛,后者立即拿起两块点心,盖住眼睛。 “云容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啊。” “那你觉得会是谁说的?”沈云容并不动气,依旧平静道。 李南葛拿下盖住眼睛的点心,想了一会。觉得并没有什么头绪。便将点心送到嘴边,咬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皱眉。沈云容便替他又倒了一盏茶。待他吃下一块点心,又喝了数口茶。 他拍了拍脑门,不好意思道:“可能,真是我说的,也不一定。”一面,又偷看了沈云容的脸色。吞吞吐吐道:“我实在是不大记得了。” “会是周亦言说得吗?” 他使劲摇头,“自然不会是她。” “为何?” “她当时,为我着急的不得了。但凡是我的事情,她都很会保守秘密。我是相信她的。” “那您为何当初,没有娶了她呢?” 一口点心被呛在李南葛的喉咙里,呛得有些惊天动地。他急得脸色通红。沈云容将茶盏递到他的手边,他立即将茶水,灌了下去。平复了好一会。方才能开口说话。 “她与我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娶她?” 李南葛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却是面红耳赤的模样。 沈云容只是淡淡地说着:“您就那么相信她吗?她如今嫁到何处去了?”她看着李南葛,目光专注。 “她自然是有了好归宿的。我为何不能相信她啊。” “那如此说来,当年便再没有人知晓了。”沈云容若有所思。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 这时,听得茶盏清脆的撞击声。 “云容,我想起来了。莫不是……”李南葛语有不焉,他看着她,似有所觉,目光中透出一缕明亮来。 “是什么?”沈云容立即接着问道。 “那个药盒,我记得,当初因为凝雪丸已用,药盒便是空置了。会不会,是他们看出了什么,从药盒上。” “那药盒上莫不是有写上凝雪丸的名字?或是别的特别标记?” “这倒是没有。只是凝雪丸气味不同,若是真有那见过的。记得些许气味,也不是不可 能的。” “师叔是说,药盒上残留的气味吗?” “正是。”李南葛的神情,终于变得认真起来。“当时,知晓凝雪丸一事的这三人,应无一人会泄露出去。那只能是其它途径透露出去的了。药盒只是一种可能。” “但是,这三家上门来之时,说的却是,师叔您亲自告诉他们的。您曾携带此药。也曾言说,此药乃是由我亲手所制。您还曾为他们家中一个得病的女儿,请过脉相。” 李南葛顿时愣在那里,“他们胡说,我岂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凝雪丸脱口而出之人。” 他大口大口的喝下了一盏茶,平息了一会。才又说道:“再如何,我也不会将你也说出去的啊。虽说,当时,是周亦言顶了你的名头。她本来看上去,也就不是个侍女的模样。明明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有她自己当自己是个侍女,让人看了不忍。” “那唯今之计,只有师叔辛苦一趟,随那三家人去看一看病人了。不说凝雪丸一事,只说师叔是个神医,擅长一切疑难杂症,向来药到病除。想来,那三家人,也是不好推拒的吧。至于凝雪丸,在这世上,自然已是不存在的了。”沈云容最后,下了定论。 她看向李南葛,“或者,师叔有更好的法子?” “没有,没有,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李南葛并不敢有异议。他见问题已有了解决的办法,便放下心来,悄悄伸手摸向桌上的一碟点心。 沈云容见了,只有默默将另外两碟点心,往李南葛的面前推了推。顺便再为他倒了一盏茶。 “师叔,这都是为您特别准备的。您看一看,若是不够,厨房还有别的。”她语气温和。 “这些就够了,我来时,是吃了饭的。这些小点心,十分的好。还是云容照顾师叔啊!”李南葛一边往嘴里送着点心,一边笑眯眯地说着。 “那师叔就慢慢吃。合师叔的心意就好。”沈云容笑开来,灯光下,是她的娴静温婉。 等到李南葛将那三碟点心,皆一一尝过,心满意足之时。 沈云容才又工口道:“师叔啊,这次,师父为何派您前来给我送东西呢?”语气闲闲。 “还不是为了护送那个宝贝过来,你师父说了,一定要我过来。还有得按日子给你。” “师叔,我还不曾细问过您,您找过来的那日,为何如此狼狈。” “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我是为了护着那个宝贝,才落到那样境地的。” “有人追着您吗?看来,还不止一个人。” “倒也不全是为了那个宝贝。那些人也并不知道,我身上带着什么。”李南葛解释道,略有些叹息之意。 “那是为了什么呢?” “我其实,你知道的。我也在外面,有些烦难事的。” “不巧,被人遇到,不依不饶的。那些人虽伤不了我,但也足够烦人的。正巧,你师父要派人给你送东西,便让我过来,避避风头。” “师叔,您原本并不是会有些烦难事的人啊?”沈云容作出惊讶的样子。这倒是真的,李南葛虽脾性如此,倒从不是个会惹事的性子。一辈子皆安安稳稳的修习自身。因此上,江湖虽没有他,但若是走出去,也是一流人物方可周旋的了,或许更在一流人物之上。 第九十八章 传承有真义 沈云容看了看面前的李南葛,依旧是面相端正,五官都在原先的位置上。如今这是改了性子吗?他乃是传统意义上隐于深山的代表。她在心中转过几念。 李南葛虽一心都在爱吃的点心上面,但也注意到了,此时,沈云容的神情。 他略带忧郁的说道:“云容啊,你想不到,师叔也有今天吧?” 她点点头,深以为是。 “那也不完全怪我的,谁知道,世间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不过是无意中,指点了一个少年的功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少年倒是个好的。可惜,拜错了师父。眼看着,就要从根基上毁了他。需知,入门就习得,不正之风。往后,还正得过来吗?”他又喝了一口茶,心中仿佛还有叹息之意。 沈云容只静静听着。 “后来,那少年,在与其它师兄弟们练习之际,便是出手伤了人。也不怪他,我事后去查过。完全,是他们挑衅他一人。他是出于防护自己,才不得已出的手。因他根基打得牢固,那一群人都没有打过他一个人。故而,引来他们的师父。至此,便引出了我。” “能被您看上,且真正指点过的人,想来,也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您来的啊?难道,您当时就在附近?”沈云容提出疑问。面上有了一丝好奇。 “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那少年被教训的很厉害,跪在外面,不给吃饭,据说,还受了本门的刑罚。也没有说出我来。”他叹息着,又端起茶盏,略喝了一口。 “您一定是为他出气了吧?”沈云容的语气里便有了然。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猜到了啊?” “也谈不上出气,就是跑去把他们师父给打了一顿。顺便把他师父的师兄师姐师弟们,统统拉了出来,一同跪在那里。他们喜欢让人跪,那就多跪几个好了。反正地方也大的很。足够让他们跪的了。我是看不惯这种不问情理,就随便让人下跪的做法。哦,跪之前,还挨了打的。哼。” 沈云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的确像是师叔做的事情,别看李南葛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若是真的惹到了他,也常常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像这种,把人家满门的师兄姐弟们都拉出来,跪在那里的做法,还真是他的作风。 “那后来呢?” “我便亮出身份,好好的教训了他们一顿。他们不是用身份压人嘛,那我也用身份压压人好了。云容啊,你知道的。我其实身份,还是蛮多的,也蛮高的。只是,我平时,不乐意去显那个排场罢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管那些啊。” “巧了,他们那一门的师祖比我还低一辈呢。我当年,在这一门中修习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因此,嘿嘿,我很是威风了一回。想想还是很爽快的。”他笑了一回,很是高兴的样子。又接着说道。 “不过,从此后,便也缠上了我。要我回去,做他们的掌门。”他不免又有些泄气。 “师叔是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吧?” “也不是我有意显露什么,只是他们不知是如何承传的。有些基本入门的东西和精华的所在,竟已断章取义,或是加入自己的理解了。不再是当初的原意。再加上,同门之中,修习之风不正。相互攀比,斗狠之心,竟比比皆是。我便忍不住,教导了他们一番。谁料,他们倒也是知错能改,听了我的话后。纷纷表示,要从头修习。愿奉我为掌门,愿听我之言,受我教导。我如何耐烦做这些。丢给他们,数本心法。便溜走了。”他又有些叹息。 “师叔是为了这个,才落得一身狼狈的?” “正是,说起来,我就觉得难过。想我修习至今,辈份高得很。倒让一群小辈追得团团转。真是羞煞人也。”他不觉理了理自己的鬓发,作出更加端正的模样来。 “那不过,是师叔怜惜他们,不肯与他们动手罢了。又大约是身携宝物,不能泄露自己的行踪,才四处躲避的。”沈云容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安慰师叔道。 “我大约是从没有如此狼狈过,除了年少时,修习吃的苦。我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李南葛不由得感慨着。 “如今想来,还是云容贴心啊。”他笑眯眯,又吃了一块点心。 “师叔再没有瞒着我的地方了?”沈云容微微笑着。 “再没有了,或许有些细节之处,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应当是无碍的。”李南葛放下点心,郑重地回复着。 “有关那件宝物呢?师父再没有说过什么吗?比如打开的方法?” “啊,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吗?”李南葛摸了摸颈间的细链,见它还在。不由得变了脸色。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师侄女,伸手取下金色细链来。原想一只手递将过来,看了看沈云容的脸色,又改成双手,送到她的面前。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意。 沈云容便情知有异,只是面色不动地双手接了过来。“这是何物?” 李南葛站了起来,自觉的向门边的方向,靠近了几步。方才说道:“你,不许生气啊。这个,好像就是配合那个宝物的东西。”说完之后,立即背靠门边,做出逃跑的姿势来。 沈云容觉得已经无力去表示生气了。好在,师叔最后,还记得此物的用途。倒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师叔还记得如何用它吗?” “记得,记得,我现在就告诉你啊!”李南葛忙不迭地说道。 一眼瞥见,仍然放在桌上的那把长剑。他有些心虚。“云容啊,你能先把剑收起来吗?我有点害怕啊。” “师叔有何可怕的,师叔不是连一门子的徒子徒孙们都能拉去跪着,一把长剑而已。应当是不打紧的吧?”沈云容略笑了一笑,却无端端令李南葛闭上了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在心里想到。“只要眼下不生气就好。” 第九十九章 嵌碧犹在此 李南葛慢慢地,一步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注意着沈云容的脸色。终于,试探着在桌前小心冀冀的坐了下来。 见他坐了下来,沈云容便将点心碟子往他的面前推了推,看上去神情是平和的。李南葛见此情景,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本挺得笔直的肩背,也悄悄放松了下来。这让他坐得更踏实了些。只是一双眼睛仍看着她,流露出些许小心之意。心中尚在揣摩着她的想法,以及接下来,会对他说些什么。 沈云容见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便起身站起,自一旁拿出原先的木盒来。看上去,依旧用油纸包裹严实。她将油纸一一剥开,露出木盒的原貌来。木盒如手掌般大小,玲珑有致,乃是按照嵌碧峰的模样制作而成,看上去并不是规整的形状,却自有一种天然的美。每一面皆镶有宝石,颜色不一,嵌在木盒的表面,端的是光华夺目。木盒表面上了一层清漆,仍是木质原色。 沈云容将木盒递了过去,李南葛立即伸手接了过来,脸上带着特意讨好的笑。他又带着笑,将细链也拿了起来,两者放在一处。他端详了片刻。接下来,他便将细链慢慢沿着木盒不规整的形状缠绕起来。方位不一,巧妙穿插,确是自有章法。但看其所缠绕之处,皆密实相合,延延不觉。实乃巧思机关也。当细链完全与木盒相嵌之后,他轻扭了一下木盒。 微微一声轻响,只见,木盒的每一面皆有所变化,有的侧面收拢了起来,而有的则是从中微转了方位。有的成了折叠的两层,有的更是延展了长度。而原先光华夺目的宝石就此敛去了光华,被收进了里侧。这时,却由内露出了另外紧闭的一个木盒来。与此同时,有数根羽毛,弹了出来,但见五光十色,绚丽不已。 再看那每根羽毛的羽根处,皆被细细琢磨过,形状不一。李南葛将羽毛分别插入不同的缝隙里,木盒应声而开,里面放着数张折叠好的纸。 “你真的要看?”李南葛问道。 沈云容点点头。 折叠好的纸被打开来,原来这是一道遗诏。上面写着:“王氏一族之冤屈,必要还其清白,以正名于天下。随诏附有文书。”上面有先皇的印鉴。依旧是鲜明的。 随诏附着的文书,细看来,却原来是相关的证据,并一一列明,在何人手中,有何种用途,在何处存放。 沈云容冷静的看完了这些,之后,将遗诏重新叠好,放入木盒之中。又在李南葛的演示下,将木盒复原到之前的样子。此时,依旧可见其玲珑有致,正是嵌碧峰的模样。 做完了这一切,又将木盒收好。沈云容方才抬头问道:“师叔在来此之前,就已经看过遗诏的内容吗?” 李南葛点点头,“自然是看过的。” 接着,他复又说道:“其实,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言语之间有着安慰的意思。 “师叔迟迟不肯说出来,却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有意隐瞒不曾?”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李南葛忙忙答到。 沈云容看着他,有着平日里的温和神情,只是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李南葛便忍不住了。 “好吧,我确实是有意隐瞒的。我觉得,要是实在不行的话,王湛那小子,咱们就不要了。你何必去管这些呢。你平素里是这样淡然的一个人,好好的过日子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卷进这样的纷争里去呢。“ “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多担心你。你要明白,这并不是一般的打打杀杀而已。虽然,你从来都只是我的师侄女。想当年,是你师父抢先收了你为徒。但是这些年以来,我一直都是把你当作亲徒弟来看待的。” “你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我不忍心,看着你卷入其中。我就是故意的,往后拖日子。一直拖到现在的,你,看着办吧。” 听了这些话,沈云容缓缓开口道:“师叔担忧于我,我也是明白的。只是,师叔。我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夫妻走到今天,早已分不清你我了,更是无法分开。” “还记得沈家当年遇难,夫君只身赴刑场救我。前后照应,大多依赖于他。若不是当初,他这样的一力搭救。沈家,还不知会到何种地步。如今,我又怎能在您面前好端端的坐着呢。” “我还有女儿,爹娘、哥哥。这些都是无法舍去的。而这些,都与夫君脱不了干系。于我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从大义上来说,若是我尚有余力,这样的家族蒙冤,我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师叔,您应当清楚,师门的教诲。若是师父在这里,他也必定赞同的。您忘了,我们这一门的准则吗?所以,师叔。我其实是别无选择的。” 沈云容的眼里有泪,滴落下来。 听了这样的一番话,李南葛也变得默默无言起来。他其实是无法反驳的,他在来此地之前,便早已想到沈云容的态度,之所以不愿主动提起。也是心疼她的缘故。能拖一天是一天,便是他的态度。 此时,他看了看沈云容,便抽出一块帕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快擦一擦,要是被王湛那小子,看到了。还以为是我把你给气哭了呢。我该多冤枉啊。”他又看了看桌上的点心。“还有这些点心,当真不是那么容易吃得的啊。”他叹息了一声。 沈云容,一边擦着泪,一边听到这样的话。不觉又有些想笑。 她拭去了眼泪,问道:“师叔,您会帮我的吧。” 李南葛早就被沈云容大颗的眼泪收伏了。此时,很是心疼她。他撇了撇嘴。 “若是不帮你,我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呢。这一趟,也不是非要我来不可的。我还不是担心你嘛!被那帮徒子徒孙们追成那幅样子,之前,我也没向你诉过苦啊!” “不过,你当真是想好了?”他不放心地又问道。 “师叔。”她拖长了一点声音。 “知道了。”他也拖长了一点声音,回复她。 接着,李南葛伸手挑了一块点心,递到沈云容的面前。 “吃一块吧,如此伤神,还不得多吃点,补回来啊。” 第一百章 同是天涯人 沈云容便接了过来,她依言咬了一口。便带泪说道:“确实是好吃的。” 李南葛看了,颇为不忍心。只是并不说话。眼看着她吃完了一块,又擦去了眼泪。整个人,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精神。 “师父还说了什么吗?” “你师父他,你明日再听,不行吗?” “明日,师叔可能要随那三家去看病的。” “那还是现在说吧。”他停了一瞬,“师叔不想说,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沈云容挑了挑眉。一边把余下的点心碟子,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李南葛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碟子,嘿嘿笑了。“云容,不要这么狠心嘛!” “要看师叔怎么做了。既然早说晚说,都是要说的。师叔何必再有顾虑呢?您应该知道,如今并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的想法。”她目光明亮的看着他。 李南葛在这样明亮的目光下,顿时觉得无话可回。 “啊,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只是说了,凡接此诏者,必身负其责,为王氏洗清冤屈,以诏为誓,以血为盟。” “云容啊,要不,你再想想。其实,这世上,好男儿,多的是,师叔就认识好几个啊。”他看见沈云容投过来的眼神,闭上了嘴。只是,仍然皱着眉,表示着心中的担忧。 “只是这些了吗?师叔你该不会还有隐瞒我的事情吧?” “再没有了,这次是真的。我是不是不应该说给你听啊,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您既然如此心软,就不应该答应师父跑这一趟的啊。” “我也想不过来的,不过,有我在,总归可以放心些。”李南葛撇了撇嘴,别过脸去。 “师叔还是想一想,如何应对那三家人吧。我看着,他们倒也不像是碌碌无为之辈。” “我去睡了。”李南葛说着,便要向外走去。 沈云容盈盈笑着,等了一会。果然见李南葛又走了回来。 “啊,我忘记了,这不就是我的房间吗?”李南葛神情有些干巴巴的。 “如此,师叔就好生歇着吧。不要想着去捉弄那三家人。” “知道了,知道了。云容也快些去歇息吧。” 沈云容回到自己的房中,此时,王湛尚未归来。她将木盒收好,细链戴在自己的颈上。换下了衣衫,准备歇息了。却摸到发髻上的一簇海棠花,她轻轻地将它取下,放在枕边,看了一回,便睡去了。 那簇海棠花经了这半日的光景,花瓣已是软了几分,却依旧有着嫣红的边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香。 那是王湛出门前,替她簪在发间的。她便在这簇海棠花的芬芳里,渐渐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沈云容从睡梦中醒来,便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压在了她的心中。有些喘不过气来。待她完全的清醒过来,却是因为有人在她耳边唤着她。 “云容,云容。”仿佛是她夫君在唤着她。 她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李南葛的脸。他正小心翼翼地闭着眼睛。蹲在她的床边。 她不由得开口问道:“师叔,你在这里做什么?”随即坐起身子来。 李南葛听见她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我有事找你啊,可你还没有起身。我又不好贸然闯进来,所以,就闭着眼睛进来了。你快些梳洗打扮。我有话对你说。” 沈云容闻言,便披了衣服,下得床来。略整理了一下。再看向李南葛,他却在窗下的椅子上,安稳的坐着。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师叔。”她唤道。她在他另一侧坐了下来。旁边,有海棠的瓶花,正灼灼开在那里。 “嗯,你现在完全清醒过来了?”他问道。 她点点头,“嗯。”轻轻答道。 “我想了一夜,觉得那三家人最有可能,不是为了治病而来。可能正如你所想,是为了试探。那三家人,本身并不涉及朝堂之事。但,人在世间,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特别是,我记得当年。宋家与人联姻。便是我曾为他家中一个得病的女儿,请过脉相。那名女子,不久之后,便嫁了人。嫁得是她的表哥,她亲娘的姐姐所生之子。据说,也是在朝为官的。” “总之,这三家,虽是门户清白,在民间素有名声。但旁枝错结的关系却多得很。” “师叔的意思,是那三家本身可能并没有恶意,但可能是其它与他们有关联的人,引出的利益纠葛。也许,是有人威胁到了其它人。而这其它人,却与这三家有着休戚相关的影响,继而顺势给他们三家带来了同样的威胁。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沈云容思索着。 “师叔待要如何做?” “我打算,嘿嘿,这不是和你商量着吗?你手下,这许多人,不如借我几人用一用啊?” “师叔有那么多徒子徒孙们,随便找几个,就是了。为何又要向我借人?我此次出门,人手却也是带得不多的。”沈云容微笑着,她看着他。 “那些个徒子徒孙们现在如何用得?再说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你手下的,必定是好的,借我几日就是。我保证,将他们好好的还回来。如何?”李南葛拍了拍胸脯。 “那您可要告诉我,打算如何去做?这样,我才能放心将人借给师叔。”沈云容正色道。 “那是当然了,云容你,我自然会全部都告诉你的。嘿嘿,这么说,人是说好借给我了?” “看看师叔的计划如何了?” “我现在就说给你听一听啊。” “首先……然后……”他便一一道来。 沈云容听完之后,笑意明显。“师叔,这还是打算捉弄人啊!” “哪有,哪有。我是很正派的人,哪里会去做这些捉弄人的事啊。就算沾了点边,那也怪不得我。是他们先来骗你的。” “罢了,师叔,若是计划成功,记得不要受伤了。” 李南葛顿时眉开眼笑,“自然,自然,我还会把你的人,都平安带回来的。你放心。有师叔在啊”! “要真的如此,才好。”沈云容的眉宇之间,也开朗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月圆在今宵 何处是故乡,月圆又缺,几番风雨,但看阶上落叶,绿否,红否。不吝翩翩去。杏子黄时节。 沈云容送走了李南葛,走之前,两人商议已定。接下来,由李南葛出面,与那三家人细谈。沈云容便歇在内院,不再与他们会面了。 清晨早起时,沈云容便觉得心中不适,经李南葛出现,商议了这么一回。心中的不适便暂时不觉了。安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不知哪里有些不妥之处。四下里想了想,目前似乎也无甚要紧事未做。便歇了心思,往海棠林中去了。 她今日原本是要摘些花来,以供瓶花之用的。待行至海棠花丛之中时,她忽然想起,房中的一样物件来。那是原本答应蕊儿,要带给她的。 状如海棠,形似花朵,配色如春。乃是她亲手做出的一个绣线荷包。与她眼前的繁茂春花烂漫同在,她想,若是在其中,放上海棠干花,想必,蕊儿更是会喜爱的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觉走入了海棠春深处。眼下,只待她的夫君归来,二人便可回去了。蕊儿必定高兴的。 却说王湛这边,与李峻、胡为先一同,前往处理碧风阁一事。 三人同行,一派和乐。却又是青年俊秀,默契从容。待出得城来,三人分别而行。一人往岳州府近处碧风阁而去,二人往另一处胭脂铺而去。 待来到胭脂铺近旁,王湛与胡为先便往暗处隐了身形。只静静等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瞧见先前那名轻纱覆面的女子,墨绿衣裙,身形窈窕,走的如拂花若柳一般。当是不改初貌。正是若花谷的人不错。 之前,李南葛在此暗查之时,便是首先注意到了这名女子。要说这般打扮形容的女子,倒也并不十分显眼。若是常人来看,不过是名年轻女子,形容娇好些罢了。再加上,到胭脂铺来的大多皆为年轻女子,故而更是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 王湛与胡为先互看了一眼,便往胭脂铺去了,一人守住后门,一人守在暗门之侧。前门自然也有人守着。此时,三处出口皆有人把守。 王湛摸出怀中的绣袋,那是临出门前,青黛递给他的物件。说是少夫人,让少爷带在身边的。彼时,他已在马上,青黛自府内匆匆而来。他接在手中,感觉到绣袋里的绵软,仿佛还有热度。他猜到里面的东西,心内一笑。面上只是不显。便顺手装在身上,打马而去了。 一路上,他都能感觉到,怀中的温热之意,散发香气。那是一枚糯米点心。应是刚出锅,便被送到了他的手中。取其粘意,意即让王湛早早归来,家中有人掂念之意。心意相粘,难以分离。 此时,被王湛摸在手里,只觉心中一片想念。他并没有打开绣袋,看上一看。只是重新把它又放入怀中,脸上浮现暖意。 在此期间,他的眼神始终留有一线注意着侧门的动静。胭脂铺内,也派有一人,注意其中动向。那便是青黛了。她在若花谷的女子进入胭脂铺之前,便已在选买铺中物件了。 她打扮的便是比一般人家的姑娘更要盛装几分。虽看上去,低调的很。但手腕上的玉镯,明眼人看来,也是价值百金不止。更不用说,身上的那件百花穿蝶绣裙。光是其上的绣活,便是要数个绣女忙活一月有余,方做得来。 至于,身上的其它饰物,也俱是如此,并不是简单便可得来的。 在到胭脂铺的一众女子中,虽并不是顶尖的样貌装扮,到底也是处于上层之列。因此,得到了店铺伙计的格外青睐些。所谓的,以貌取人,以衣待人,便是如此了。 又加上,青黛一口气选了新样的各式水粉胭脂,数量可观。且又有盘桓细看,其它物件的心思。因此上,伙计们便更殷勤些,也是常理。 待得那若花谷的女子进了门来,立刻便有伙计迎了上去。原是她在此处订了一批胭脂水粉。今日便是来取货的。 青黛细看着手中的一盒玫瑰膏子,听得身边的伙计,说着与其它玫瑰膏子的不同之处,一边将它凑近了,细闻了闻。仿佛并没有注意到,那名若花谷女子一般。却一边,借着看另一碟胭脂样品的缘故,向那女子身边暗移了几步。 直到成功的,与她贴近了瞬间。将手中的那盒玫瑰膏子,略沾了些,在那女子的袖口上。然后,青黛浑不在意的,又移开了身形。 那名女子,虽在青黛贴近的瞬间,似有所觉,但,发现不过,是寻常采买胭脂的客人,又见伙计一副颇殷勤的样子向她致歉。便也不在意了。 “不过,是些胭脂。”她在心里想道。 青黛施施然坐回原位,又选了几样。让伙计包起来。一面留神看着若花谷女子的一举一动。与此同时,王湛与胡为先,也已到了暗门与后门处, 他们在此处的最终目标,并不是碧风阁的暗点。而是那名若花谷的女子,一箭双雕之策。或许还有别的。 王湛瞥了一眼,慢慢开启的暗门。心内想道,终于等到了。 以胭脂为信,点明来客之意。以季节划分,说明来客寻找之路。再以月份所产之香,示意来客寻找的方向。当来客经此暗门而出,便已与暗门内隐藏的碧风阁之人交待清楚。换言之,凡经此门而出者,必与碧风阁有所干系。 门悄然而开,从外面看,不过是普通宅院的山墙处。掩饰的其实很好。外面尚有杂物相盖。门开之前,也会有人再三查看。但禁不住,李南葛之前日夜不停的守候。终于,被发现此处暗门之所在。 再精妙的设计,也禁不住在使用的时刻,被人发觉。 出来的,却并不是那名若花谷的女子。只见那人粗衣素发,低着头,面容模糊。抬起头来,观察左右的时候,方露出真容来。王湛略略有些吃惊。 第一百零二章 弹琴碧林深 王湛略略有些吃惊。 吃惊在,此人如此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容貌本也普通,只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使整张面孔添了俊朗英气,变得不那么普通起来。 而他身形笔直,动作之间,颇有章法。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只是未免正气多了些,不太符合碧风阁的暗杀形象啊。王湛在心中默默想着,不由得生了几分探究之意。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那名若花谷的女子了。她一露面,王湛的眼神便亮了起来。不怕时候晚,只要等得到。他感觉到放在心口的那一点温热。想道:“还好,尚有余温。不会让云容等得太久。” 王湛并未现身,只隐在暗处。看着这一前一后,谨慎前行的二人。他注意到,那名男子仿佛身上有伤。行走之间,尚护着左肩。整体看来,只在左肩处,行动之中微有涩感。 虽一前一后,那名女子也是在后方护住他的左侧。显然也是知情的。 王湛洞悉眼前一幕,只微微摆了下手。立刻便有人从他身边离去。这一次,他要凭借绝对的武力压制,赢得这一场。他想,还没有人能从这样的包围中,不露了马脚的。至于,生死,自然是在天。他向来是管不了的。他只需要取得他想要的。郑飞想必已是又赢一场了。他这样想着,手中握紧了长剑,神情无波。 琴音渐渐响起,在了无人迹的空旷处,有过去的种种悲欢思念,温柔呵护。再譬如种种生,种种死,朝夕相处,暮暮朝朝。承露若滴,岳山稳固。只在龙池,凤沼处有音回旋,有乐轻扬。 竹屋之下,洒洒细雨,檐边飞鸟,栖在此间。湘妃之怨,慢声弹出,情怀不在早晚时。更添寥落寂寂身。只听得琴音流露,王湛便知,此人当是个中高手。当此琴音,确也值得奏上一曲。不过,却是太过悲怨了。 此时,他侧身在竹海中。借着碧竹丛生,掩了左右身形。他的人,已悄悄围拢而来。按阵法之势,一一摆开,各自方位。只等着下一步的启用。而这取决于,最后,王湛的决定。 琴音忽变,曲子已换。却是简单的仙翁操。“仙翁啊,仙翁。”仿佛在调试新琴,曲子并不连续。王湛听在耳中,只觉得,此人仿佛有些超脱世俗之态。但刚刚的湘妃怨,却分明是哀怨缠绵的,婉转之中,自有茫茫水色,哀哀心碎。仿佛真的失去过什么,再也得不回了。 听到此处,他越发专注心神。曲子终于连续起来。初初几个音,便笼得了人的心神。技艺娴熟,曲意却并不限于此。仿佛与技艺的高低无关一般,只是在弹一首曲子。只是单纯的,在看似无人之处,听到了琴音流转。弹者与听者都有着,无意胜有意之境。仿佛看到那曲中的得道仙翁,历经修炼,尽了世间之缘。被迎接回去,祥云缭绕,瑞吉相绕一般。结尾一段,更是空灵。 是怎样的人,弹奏出这样的曲意。在这样了无人迹的空旷处,只有碧竹之风,隐隐相伴。 “这就是今天要找的人吗?”王湛在心中生出几分疑惑之意。 但容不得他细想,眼前的形势,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细思多想。他暗中,挥了挥手。阵法便在下一刻开启了。此阵法极适用于,速战速决之时。不需太多人手,即可完成。胜在以少胜多。情况不明之时,最好的办法,便是一网打尽,再行处理。 但眼前,碧竹丛丛,耸立相依。耳中听得琴音流转,又是一曲的开始。包围圈渐渐缩小,阵法已经展开。以琴音为中心,分五行相合。水木相关,金石为辅。利用此时的风向,竹林,此中之人。俱是着力之点。 琴音依旧流转,仿佛一无所觉。但那名若花谷的女子分明进了此处,是再确实不过的。 下一刻,听得有女子的惊呼之声。那是有人踏入了阵法之中。琴音没有凝涩停顿,却忽然于瞬间拔高了音调。便听得有刀剑相撞之声传来。那是对方的人马终于出现,正在交手中。 王湛处于阵法正中,可收可控。他向交手之处看去,那里,正是竹屋外围圈出的一片空地。身穿紧身袖衫,统一为青色之颜。蒙面。十人以上的数量,且仿佛还有人手,自屋外奔来。 王湛微动右手,立即便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他在一片混乱中,接近了竹屋内的琴音。身边尚跟着数人。有一帘清风拂起,带动了竹屋内的燃香,静静散开。有人正端坐在琴身之后,手指弹弦,挑勾滑音,声声不乱。身边三步开外,有四人护卫在侧。隔着帘布,看不清形容。 琴音不变,却终于停了下来。正是一曲终了时。那人有条不紊地收好琴,装入琴袋之中。交予身旁之人。有言语自帘布内隐约传出。“此琴可交出去了。”有人应声,接了过去。 此时,王湛离竹屋不过,五步开外。听得言语。他便停在那里,抽出长剑。于一瞬间,飞身而入,直指弹琴那人。 那人只略退了半步,伸手握住了一柄刀。堪堪接住了王湛这一剑,刀剑相接。两人的面容映在彼此的眼中。却又瞬间分开。 此人倒是胆色不小,身在如此混乱之中,尚能在弹琴中,音都不错一个。而且,如今看来,也是身怀武艺之人。关键是,他未曾蒙面,似乎对自己很是有信心。除他之外,他的人,都是蒙面而立的。 “这位公子,一上来,便是刀剑相逼。却不知,是在何处,得罪了公子?”那人开口问道,声音果真如琴音般,有一种人琴相合之感。 “如果阁下与若花谷或是碧风阁,无甚关系,我自然也不会前来相扰的。”王湛立在那里,清风扬起了,素帘片片。令他的风姿看上去,越发冷冽了。 “原来是为此而来,想必这两处,皆是得罪了公子。” 第一百零三章 岁岁与朝朝 “不错。”王湛答道。 “既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世间常情而已。但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那人白皙的面上,五官细看来,总有些不相宜的地方。略有生硬之感。相貌虽也算得上乘,终究失了痕迹。怕是易容而得的,也说不准。 两人战在一处,彼此都有些心惊。王湛觉得,此人身法极快。那人心下想道,这个年轻人,不知哪里的路数,倒也接得了几招。却听得屋外鸣哨之声。此时,便是王湛布置的人马大获全胜之际。那人听得鸣哨之声,心知有异。凝住身影,抬刀便是一记狠杀,趁王湛抵挡之时。四下里,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尚与王湛带来的人混战中,虽也可支持,毕竟看得出,已无余力。屋外,却是安静下来,虽仍有声响,但已无刀剑相撞之声。 那人似乎笑了笑,看了看先前替他拿琴的少年。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此时,躲在竹屋一角。只用帘布小心遮住身子。若不细看,其实,并看不出什么。 “看来,阁下也是惜琴之人。如今这种时候,关心的依然是琴。”王湛看出那人眼中的怜惜之意,开口说道。 “如今说这些,难道,你也是识琴之人,不曾?”那人收刀在手。 “恐怕,你需要和我去个地方了。” “哦,却不知是何处?”那人在此时,也还有几分风度。 王湛令人,将那少年带过来。他目中有惊意,却将琴牢牢护在怀中不松。 “你这样护着琴也是没用的。你家主子,都被困了。自然也是护不住你和琴了。”叶风押着少年,看了看他怀中的琴。 “你怎知护不住的?你似乎也只是个手下而已。原来,已经可以替主子拿主意了。”那人言词之间淡淡,却有犀利的眼神,投向了叶风。 王湛便将剑锋放在那少年怀中抱着的琴上,那人一见,目中立即生出冷意来。 “却原来,你也是个焚琴煮鹤之人。”那人言语之间虽仍淡淡,却有叹息之意。 “不如,我们做笔交易,若是事成。我大可放了这个人和他怀中抱着的琴。如何?” “什么交易?” 王湛的面上泛出笑来。 沈云容此时,正在等待李南葛的归来,尚是傍晚时分。离她与他当夜的那番谈话,还有些时辰。正是这番对话,引出了周亦言与李南葛当年的一段故事,以及凝雪丸事件的始末。 她想起临行前,让青黛递给王湛的那枚糯米点心。是她自己做了,在屉上蒸好。等略凉些,便装袋封口。她记得,当时拿在手中,尚是热的。仿佛她对他的掂念一般。取其粘意,意即让王湛早早归来,家中有人掂念之意。“心意相粘,难以分离。”她在心中默默念着。 此时,微云淡月,只是不见故人踪。 她的心中,十分想念。却只是坐在那里,慢慢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她想,他应该已有些收获了。她发间的海棠花依旧有着胭脂一般的色泽。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她的面容,正是清颜灼灼,有着不动声色的美。 她又尝了一口茶,便觉得舌尖涌上甘醇,余香袅袅。她不觉向一侧的窗外看去。正是月圆之夜,夕阳已落,月上柳梢时。只是,今夜,暂分两地。不得团圆罢了。他总归是要回来的。她在心中想了一回。惦念犹在,只是他此去,是为了碧风阁与若花谷,怎不让人放在心上。若他平安归来,她想,她是一定要煮些安神茶给他喝的。 她转回脸来,低垂下双目,向手中的茶盏看了看。茶盏尚温,仍有些许茶水,盛在其中。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外壁,心思已在远处。 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微微笑了。只是短短一天罢了,明日,他就应该回来了。这般思念,太过牵挂。总也抵不得相见的一刻。她想,她应该收一收心思了。唯愿他平安顺遂,早些回来吧。 至于师叔,今夜,是一定要让他吐露实情的。她看了看放在一边的长剑,露出严肃的神情来。人正襟危坐着,不怒自威,开始有了令人望而却步的气势。这便是两处思念,各得其所。 不用说月圆人共之,天涯若咫尺。单单只是想念,便已让多少人望穿秋水,不待归来。有些人总会归来的,而有些人即使归来,也可能并不是回到你的身边。却是另有归属。 “你是说,让我配合你?”那人仍握刀在手。 “不错。只要你出面配合一下即可。”王湛露出肯定的神色。 “之后呢?” “我自然会放了这个人和琴。” “很好。”那人将刀放下,随即有兵器与地面撞击之声传来。他只是随意的将刀抛在一边。与他惜琴时的样子,确实大不相同。 “公子。”那名少年喊道,声音是有些颤抖的。有着极不情愿的神态。显然那人的决断,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你应该感谢你的主子,他的确是爱惜琴与你的。”王湛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少年,缓缓说道。对于少年此时的态度,他其实是赞赏的。 “还要委屈这位,跟我们走了。”王湛说道。 “你究竟是何人?”那人忽然发问。 “你想知道吗?” “当然。” “你需要先回答一个问题?” “你说。” “是何人请碧风阁暗杀我与妻子的?” “……” “回答不出来吗?” “……” “那还是请这边走吧。”王湛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终于开了口,“名单上的人太多,不知,是何时的事?” 王湛背过脸来,面向屋外。“就在昨日。” “昨日?”那人面上现出真实的诧异来。“今日,便被你找到这里来。而且……”他闭上了嘴,环顾四周。皆在王湛的控制之下。 “你也不用太过惊讶。需知,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我们不曾想过的。” 那人极真诚地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暗杀你的人是极不明智的。” 第一百零四章 花飞花谢时 “我也觉得。”王湛不紧不慢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人便叹了一口气。“我其实不过是居中联络,恐怕并不能给你太多的信息。” “不要紧,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再谈。只要你配合的话。” 那人点头,“到如今的份上,我似乎也并不能不这么做了。”他又看了一眼尚抱着琴的少年。摇了摇头。 王湛已转过身来,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那少年的神色转为惊惶,目光不离他的公子左右。依然保持着护琴的动作不变。 他们来到一处农庄。天色渐晚。有热气腾腾的菜肴,在等待着。用过饭之后,王湛并不着急去找那人相谈。而是面向夜空,默默看了一回月亮。他算了算胡为先与李峻的行程。又见院外菜花金黄,在渐浓的夜色中,依旧醒目。“若是云容也在的话……” 他提步向关着那人的房间走去。有些事,总是要了结的。 那名若花谷的女子,正在夜色的掩映下,在山野中穿行。她的身边,正是被王湛看出左肩受伤之人。两人身形轻飘,全力赶路中。只是,他们未曾察觉,青黛正跟随在身后。 因为此次,会有若花谷人出现,王湛特意派出了青黛。她其实是得了叶如真传之人。只是平时,不显山露水罢了。青黛的身后,便是跟着胡为先等人。为免露了行踪,只让青黛一人在前尾随。其它人等,按着青黛留下的痕迹而行。夜色寂寂,却有人影不息。 清晨时分,李南葛换好衣衫。整理好束发。在镜前仔细端详了自己。见果然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材,不由得对自己甚是满意。“如今,这副样貌应当还是可以出去骗骗人的。”他对镜中的自己说道。笑容很是灿烂。 他接受了沈云容的建议,收起原本想要大大捉弄一场的心思。他想,那就收敛些吧。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啊。只是看他如何报恩了。他在心里,是很有些喜悦的。很久没能这样动动心思了。他觉得很是心动啊。 他想起他教导过的那个少年,言行之间,倒是有几分端正的模样。首先态度,便是可赞许的。又勤于练习。虽然之前,走了些弯路。也是无碍的。毕竟,这不是有了他嘛。好在偏得不多。如今也是正了过来。 只是这一门之中,总是要有些规矩的。不如,趁这个机会,绕到那里去。再见见那个少年,看看他的情况,与他说一说这些个规矩,也省得后人说李南葛,当真不管那一门中事了。也是不妥当的。 毕竟,他也在那一门中修习过。虽是时日久远些,他也是在那一门中修习完成之后,才投入另一门中的。否则,也没有他的今天。 他觉得他一向都是尊师重道的。而且,他亦觉得,他也有责任,将他在这一门中所学。传授给这一门中弟子。以不负当初,师父教导之恩。已免传统流失,面目皆非。若他如今得知此事,尚且不闻不问,便是大大的罪过了。当真是有负师恩。 他想,总该尽了责任才是。在他还可以尽到责任的时候。不忘师恩,不忘根本。这一门总该是要传承下去的。不当掌门,也是可以传承后人的嘛。 他对教导过的那个少年,很是有些信心。再不济,也还是有这个孩子,可以传承的。 他终于结束了在这个清晨的装扮,准备出门,与那三家人会面去了。 也是清晨时分,王湛结束了与那人的谈话。走出了房间。他们已达成一致,今日需要出门去做一些事情。那抱琴的少年,没有与那人关在一起。若事成,今日需放了他,带着琴一起。那也是他们谈妥的条件。 起初踏进关着那人的房间时,王湛并没有想到可以谈到一夜之久。他以为只会是简短的对话。毕竟,他需要那人做的,很是简单明了。 王湛在房间看见那人时,发现他双目微闭,正在弹琴,然而,却并没有琴在他的指下。他只是凭空,用手指在弹。手若云中之凤,分毫不差。仿佛正有和雅的琴音在指下流转一般。他的面容是恬淡、平和的。 他察觉到王湛的到来,很自然的收回了双手。随即睁开双目。他此时,已被点了身上大穴。并不能动用自身武力。 “先生,在弹琴,我可有打扰到?”王湛显得很是有礼。他却并没有得到相应有礼的回答。 “要说什么便说吧。”那人有着不急不躁的回答,语气里却是漠然之态。 “我只是来与你商量一下,如何配合。” “但说无妨,我在听。” 王湛听闻此语,笑了笑,在桌前坐了下来。恰与那人面面相对。彼此保持了一段距离。那人此时,正盘腿坐于木床之上。农庄之中,陈设皆为朴实。有素色床帐垂在一旁。一应用具都是结实耐用的。王湛手边的茶盏便是竹制的,看上去,倒也实用的很。 “先生很善于音律,大约也是听闻过伯牙与子期的故事,却不知先生是否也曾有过,摔碎瑶琴凤尾寒,的时刻?“ 那人抬目看向王湛,不觉有冷意森然。 王湛与他对视片刻,却有笑意。”琴音为心声,在下不才,在竹屋之外,听得先生弹过一曲,湘妃怨,仿佛真的失去过什么,再也得不回了。却不知,在下可有听错。” “若是论琴,我倒是可以与人论一论的。只是你确定要与我论琴?而不是其他的?” “如今天色还早,想必先生也不会就此入睡吧?论一论琴,又有何妨?” “确实,又有何妨?如今这般,确实也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了。”那人侧过头来,看了看王湛。仿佛真的没有什么顾虑般的点了点头。 “这大约是个琴痴吧!”王湛在心中想道。 “旧传尧有《神人畅》。古之琴曲,和乐而作者命之曰“畅”,达则兼济天下之谓也;忧愁而作者命之曰“操”,穷则独善其身之谓也。夫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非尧孰能当之?” 第一百零五章 伯牙与子期 那人接着王湛的话道来:“舜帝之在侧微也,以琴自乐。孟子曰:舜在床琴,盖虽更瞍、象之难而弦歌不绝,所以能不动其心,孝益烝也。旧传有《思亲操》,此之谓乎?” “及有天下,弹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而天下治。其辞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王湛立即跟上。 “当是时,至和之气充塞上下,覆被动植。书曰: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和之极也。”那人缓缓道来。 一时之间,便闻一来一回之语。不见中断,亦为可谈。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易。” “神凤衔书势。见圣德而下之祥瑞。” “空谷传声势。取长啸之回声。 …… 不觉之间,两人便谈至深夜。抚琴之中的一拂一抹、一挑一撮。 “琴有正声,有间声。其声正直和雅,合于律吕,谓之正声;此雅颂之音,古乐之作也。其声间杂繁促,不协律吕,谓之间声;此郑卫之音,俗乐之作也。雅颂之音理,而民正;郑卫之曲动,而心淫。然则如之何而可就正乎?必也黄钟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确乎郑卫不能入也。” 两人之间,渐渐有了思绪相通之感。 那人忽然问道:“你师从何人?” 王湛答道:“不可说。” “为何?” “以你我之立场,论琴尚可。但涉及他人,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可能你的师父,也会是我相识之人。” “那就更不需问了。如此有缘。” 那人露出了王湛看到的第一个笑容。“说的不错,如此有缘。只怕,你师父若是我相识之人,我倒是有些不好见他了。说吧,你想要我配合什么。如果我做得到的话。” 两人脸上都露出惺惺相惜之态来。只是确实立场不同。 “就是这些吗?” “不错,就是这些。” 那人的脸上,有着简单的情绪。与人相交的真情实意。他听了王湛之言,心上有些波澜。 “原来,你是为了夫人的缘故。” “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的夫人,等同我一般。” 这话,似乎勾起了,那人的一点伤感。他定定的看了一回王湛,心内是有叹息的。 “如此,我们便说定了。明日一早。”王湛看了看时辰,“或者说等天亮以后。”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我的名字是王湛,我生来便是富贵乡里,被人疼宠的孩子。我的父母皆出身名门,我的亲姑姑是当朝皇后娘娘。还有许多至亲之人,有当下闻名的文人与墨客,也有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的当朝重臣。 他们都一向待我如宝。我从很小时,便跟随在姑姑的身边。宫中之人,无人敢怠慢于我。我也从不知怠慢二字是何意。我所接触的一切,都是和善的,温软的。所看到的,无一例外,皆是世上最尊贵和最华美的。连同我身边的侍从,他们的地位也与旁人不同。 回想当年,无疑是令人怀念的。但我记得,最初照亮我生命的那一缕琴音。是宫中的一位琴师。更准确一些来说,他其实并非宫中之人。而是当年王家,为皇后娘娘,请进宫来的。 我记得他姓崔。他弹得曲子,总让我觉得他随时会飞走一般。所以,每到他抚琴之时,我总是会在他的近前。试图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拉住他的一片衣角,或是他身上别的什么。 我始终如一的坚持这么做,但每次姑姑都会让人把我抱走。我还记得,姑姑这样温柔的对我说过:“弹琴之时,不可扰人。须得恭敬才是。” 我其实,并不十分懂得这个意思。但姑姑说恭敬,这个我是知道的。 于是,下一次,我很恭敬地站在那里,再很恭敬地走到他面前,在他抚琴的时候,自以为很恭敬地蹲在他腿边,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记得,那一次,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姑姑似乎也笑了,只是笑得不明显。姑姑一向端庄,连我也知道,姑姑像这样的笑,在外面是很少见的。无人之时,姑姑倒是常常对我笑的。我其实已很能分出,内外之别了。 他在那一次,终于开口对我说了话。他以前,自然也是与我说过话的,只是在这种抚琴中,停下来,与我说话。还是第一次。 他低下头来,我依然蹲在他的脚边,拉着他的衣角。他这样低下头来,我马上就发现了。因为,在这种时候,我总是特别注意他的举动的。 我再仰高了一些头,努力让自己可以与他对视。他看着我,这时,我听到他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在我抚琴的时候,拉住我的衣角呢?”声音是温润好听的,像是他弹的琴。 我很高兴,他终于问了我这个问题。他这样问,就仿佛是在我小小的国度里,敲了敲门。而且,是他问的,用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一时有些激动。 “我怕你在抚琴的时候,会飞走。所以我要拉着你,不能让你飞走了。”我听到身边有隐隐的笑声。那笑声并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当过了许多年以后,王湛在竹林中再次听到,高妙的琴音之时。他一瞬间,便想到了过去,那个拉着别人衣角的自己。因此,他忍不住,想要和那人论一论琴。 也因此,花去了一整晚的时光。在这样高妙的琴音面前,他仿佛只是个当年的孩子。所不同的是,他早已习得师父所教之精髓所在,已能与人论一论琴了。而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恭敬地拉住别人衣角的孩子。 他记得他曾经那样仰慕地抬头望着,他后来的师父。而他后来的师父也对他笑着,很是和善的样子。 他将小小的王湛抱到膝上,问道:“你想要学琴吗?” 小小的王湛用力的点头,然而他还有些不放心。“学了琴以后,会像你一样,抚琴的时候,可能会飞走吗?” 他温和的回答道:“不会的,你会好好坐在这里的,就像我现在这样。我从来没有在抚琴的时候飞走过啊。” 第一百零六章 本是同音出 “从来都没有过吗?”小小的王湛很是惊奇。 “从来都没有过。”他回答的很是肯定。 他望着他后来师父的眼睛,那里面有恬淡、平和。让他觉得很是可以信赖。 待到后来,师父教他“至静之极”时,他便觉得当初,他望着师父的那双眼睛就是至静之极的。只是一切早已过去了。在他还不明白琴之珍贵时,便已得到了当世抚琴高人的青睐与指点。这无疑是幸运的。 在后来动荡阴暗的一段时光里,他始终带着他的琴。即使无法弹奏,那样的恬淡、平和,至静之极,已在他的心中,不可动摇。更坚定了他心性的坚韧。 琴之于他,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终身之所依。所以,他才会赞赏那名抱琴少年,在危难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因为,他也曾面对过同样的境况。只是,他比较幸运,一直有人护着他,连同他的琴。 最后,王湛在清晨转身离开那人房间时。他听到,那人在背后问他:“你的师父是姓崔吗?” 王湛笑了笑,他知道,因为背对的关系,那人并看不到他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那人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你还是准备休息一下,和我出门吧。你应该还可以再睡一个时辰。” 说完,便迈步离去了。不曾回头,也不再有其他的言语留下。 这是他对琴的尊敬之意,连同抚琴之人的敬意。 小小的王湛还曾经想过,即使以后,他学会了抚琴,可能会飞走的时候,也不要紧。他抬头看了看叶如,始终在他左右的人。他还可以让叶如拉着他的衣角啊。叶如的力气很大,一定不会让他飞走的。他觉得很放心。 他的师父姓崔,全名为崔山。为当世琴人的高山仰止,不可望也。在王湛的心中,他便是最初的那一缕琴音,至今仍有回响,连绵不绝。这是他心中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凡琴者,俱有同源之出,同音之析。 清晨时分,圆月还有些影子挂在天边,霞光已出。院外的菜花金黄,数棵粉色桃花盛开。是安静的田园之色。 王湛与那人,行走在这样的景致之中。处处都是平常的模样,他们沿着小路走了一回,便到了王湛之前选中的地方。这是一大片油菜花海,金黄璀璨,在清晨的阳光里,自带光芒。大约是因为露珠的关系,偶尔还会有反射的一点光,耀了人的眼睛,随即又消失了。此时,是有些风在流动的。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你打算在这里埋了我吗?”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不如此,如何显出我的凶残呢?”王湛平静地说着。“不过,你放心。我会埋得浅一些的。” 那人查看了一下,眼前这个长形方坑。“坑都挖好了,我是不得不跳进去了。”他在跳进去之前,又问道:“你确定,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我是指,我被找到以后?” “你什么都不用做。当然,如果,你可以再向人描述一下我的凶残,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那人点点头。跳了进去。 王湛带来的人,向坑内一下一下地填着土。不一会儿,就有浅浅的土覆盖在了那人的身上。王湛只是负手,在一旁看着。 李南葛,在这个清晨,已经出了房门,与那三家人会面去了。 他拿出稳重的气度来,一步步走着。身边跟着从沈云容那里借来的侍从。暂时,只是跟了一人。其它人的用处,还未显露出来。 宋峰因昨夜外出,受了伤。崔管事为了安抚他,特地多派了几人在他房内,有端茶送水的,有专管换药包扎的,还有侍候洗漱、擦身的。更有专门的厨子,做了补身的汤水。点心果子更是准备的琳琅满目。 早饭,不用说,端上来的,足足有六种主食,六样搭配的小菜,六样点心。另有荠菜春笋煲,外加药膳一盅。不可谓是不尽心的。 早起时,还有专人唤宋峰起来。更是贴心到,从头到脚的衣物鞋袜皆换成了全新的。另外两位,池景与杨连去,也是没有被怠慢分毫。凡宋峰房中有的,除了因受伤所受到的照顾以外。二人房中也都一样俱全,全新的衣物更是各人都准备了一套。 崔管事还连连致歉,说是照顾不周,竟让客人受了伤,实乃太过疏忽之故。一叠声的将宋峰受伤一事,揽在自家身上。事事周全的很。这让三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错来。 当李南葛来到花厅,看到的便是三人分坐,各自垂目。宋峰的脸色分外苍白些。他的伤在左腿上,伤得不重,属于过上几日就会自行康复的那一种。那也毕竟是见了血,动了几分筋骨。确是受了些罪。 李南葛心中有数,笑脸相迎道:“三位,远道而来。昨晚歇得可好?” 他仿佛意有所指,宋峰的面色便有些僵硬了。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主人家曾提醒过,不要随意走动。又照顾得如此妥帖,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再者,他们还有求于人,面上就不能太难看了。 池景先开了口,“自然是好的。府上管事十分周到,事事都想到了。确是让人宾至如归啊。” 杨连去也在一旁点头赞许。 宋峰便也勉强应声,“府上的安排确实周到。”只是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想他堂堂宋家掌家人,还未出手,只是想试探一下,便平白触了人家的机关。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而已,就落得这样难看,倒显得他弱不禁风一般,连路都走不好。 再加上,一整夜都有这些人在身边服侍,他想与另外两人私下碰个面,也不可能了。 另外两人想与他见个面,也被侍从们以宋峰受伤,大夫说要休息为由,生生挡了回去。 在别人的屋檐下,也不好硬闯不是。况且,为了见一面就撕破脸,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上策。要为长远计啊。 第一百零七章 正本清源时 李南葛今日实为稳重得体,与他往日大为不同。 他又与那三人叙了些旧情,当年,搭救之恩。并表示,有恩必当报的。 让那三人的心中,重又生出希望来。他们本以为,此行即使成功,怕也要费不少周折才是。特别宋峰又在此时受了伤,说明此处,也并非是那么好闯的。要知道,其实他们对于是否能够得到凝雪丸,报的希望也不算大。只是,不得不试而已。 那么,池景便接着试探着问了:“不知凝雪丸,此时可否赐药,实乃用于救命啊。” 李南葛诚恳地说道:”若是此时,有凝雪丸在手,各位开口。我必定会双手奉上。只是,实在是抱歉。如今确是没有了啊。” 三人面上同露出失望之色。宋峰的面色更是低沉些。 杨连去与池景换了一个眼色。 便听杨连去开口道:“如何没有了,如今正等着救命啊。” 李南葛正色道:“当年,我也只是偶然得到一丸。早已用去了。如今哪里还能再有呢!”说完还叹了口气。 池景便说道:“不知,可否再制一丸,以解燃眉之急啊。” 李南葛做出惊愕状,“此种药丸岂是我等样人,可以制得的。当初不过是机缘巧合之间,得了一丸,便是极大的幸运了。世上的高人,并不是常常可以遇到的。不过,若是各位,想问那高人现在何处?” 他停下来,看了池景一眼。连连摇头道:“如何能够知道啊。我连高人的样貌都没有看清,更是无法得知,高人去往何处了啊。”说完,再次重重叹息了一回,显得很是无奈。 宋峰便接着说道:“不如问问少夫人,或许她知晓此事,也是不一定的。” “少夫人,如何知道这些啊。那药丸明明是给我的,也是我服用下的。她一直从不知情啊。” “不过,在下听闻,当年的凝雪丸却是由少夫人亲手所制。如何会不知情呢?”池景终于说到此处了。 李南葛不慌不忙地说道:“却不知池公子是从何处听闻的,我记得,当年,我未曾透露过凝雪丸一事,更是从未说过凝雪丸的来历。不知,此时,为何会从池公子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 池景忙说道:“是这样吗?我明明是从当时服侍过您的下人那里,亲自听到的啊?” “大约是以讹传讹了,我竟从未如此说过。敢问池公子,需要求药的病人,得的是什么病?有何症状?” “这,我却是知道的并不十分详细。只是说需要凝雪丸,急于救命啊。” “这病人与池公子及各位,是否有非救不可的缘故?” 三人同时点头。 池景便叹道:“确是非救不可。不然,我们三人也不会远道而来,上门求药了。” “如此,不如我随你们走一趟吧。在下不才,还是略通一些医术的。” 三人面上便有喜色。 杨连去点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若劳您亲自前往,我们终归是尽了心力。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其余两人,也有同感流露出来。只是细看时,池景的面上却有阴影一闪而过。仿佛只是眼花,看不分明。 李南葛便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他端起茶盏来,略喝了一口。 “不知各位,打算何时启程啊。宋掌家,可还撑得住?”李南葛很是和蔼可亲。 于是,接下来便商定了行程。今日便出发。 出门之前,李南葛特意到沈云容那里,与她见了一面。 沈云容一见了他,便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师叔,云容这边有礼了。”款款行了大礼。 李南葛便笑得开心,上前扶起她来。“云容也知道师叔这是去做大事了,故而行此大礼吗?” 沈云容点头道:“正是,师叔此一去。虽不肯担那名义上的掌门之位,但实质上的教导之义,却是担在了自己的肩上。云容,只盼师叔此去,当振其传统之学,摒其不正之风。还原其所,得其所道。得以承传门楣,延续子弟,连绵不绝才是。云容在此,祈盼师叔能了却此愿。” “云容啊,你说的极好,你只差没说让我荣归故里了。”李南葛越发笑得开心。 “师叔一路保重。” “保重,保重。”李南葛愉快地挥了挥手,就此别过了。 王湛等人,在这片油菜花海中,安静而迅速地填好了土。便离去了。他现在需要做的,便是与李峻、胡为先会合。当然,他也留了人手,注意这里的动向。毕竟,那人虽亦十分配合,也要以防有变才是。这便是疏而不漏了。不必花太多精力,却也并不会有所遗漏。 数枝新鲜的海棠花插在瓶中,疏密有致。此时,沈云容揽镜自看,用心描绘。镜中的她便渐渐变了模样。妆奁旁整齐地摆放着各色工具。待她全部完成之时,镜中的她,便是连王湛也不能一眼认出的模样了。 是个清秀女子的模样,只是普通的很。眉目唇鼻,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肤色也暗沉了下来。看起来却是健康的。 待她走出门去,这世上便少了一个沈云容,多了一个名叫陈月的女子。那是她与王湛事先商量好的对策。只是会易容成何等相貌,却是连王湛也不知道的了。 从今日开始,她化身为陈月。取之沉月在心,光明于怀。 有侍女苏木走进来,便惊呼道:“你是何人?” 沈云容款款上前几步,“苏木姐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陈月啊。” “你是陈月?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少夫人的房间,快些回后院去。才来了三天,怎么就敢走到这里来。趁着人没看见,快些回去吧。” 沈云容忙忙应了,便快步往外走去。 她并没有来到后院,而是顺着路往花厅去了。只见她一路走着,一路低着头。神态之中流露着初进府中的忐忑小心,行走之间,步子不再轻盈。仪态上,也只是刚刚够得上,不出错而已。 第一百零八章 沉月在我心 如此走着,沈云容很快便成功的将在路上遇到的人,一一迷惑了过去。府中之人本就训练有素,待人和善。见是来了新人,又不识得路。便给她指了路,如何往后院而去。 若说为何这些人皆不疑心,陈月的来历。盖因,凡能进府之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来历清白之人。每个新人进府之时,皆是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的,人人识得。不过,少夫人亲自易容假扮,在府中行走,这种事情,也是常人所不能想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隐于人中,以图转机。她与王湛的身份面容将暂时掩盖一下。 将渡过一段,真正隐藏的日子。当她看见遗诏之时,便已决定她往后的人生,将会因它而动。因它而生,因它而长久不息的存在,直至完成遗诏之令。 她想,或许是天意使然,因了李南葛的不愿,遗诏并未按师父原定的日子,被看见。她得以在王湛之前,看到遗诏之令。她明白,若是同时看到,王湛必不愿让她卷入其中。她大约很难再从王湛那里得到相关的消息。她明白他爱护她的心,如昭昭日月,不可隐之。 而她所付出的,只是在他身后,默默望着他的背影。等待着,不知会如何的结果。即使有王氏家族这样强大的后盾。也不能完全保证,事情的走向与过程。而在这其中,王湛所要付出的,便是她想为之付出的。即使,他并不能,也不愿让她这样做。 所以,当她先于王湛得知遗诏之事。她便要有所安排,以期最好的结果。如同李南葛所说的那样,“你当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啊。”那么,现在,她便要回报于他,开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真正的陈月已经出府而去,但在必要的时候,她还会回来,接替沈云容的身份。 此时,崔管事出面,严令各处,看好门户。言说主人不在,需得更加谨慎小心。便是向众人交待了王湛与沈云容此时,皆不在府中。 李南葛与三人议定了行程,出门在即之时,却找不到他的影踪了。传话道,要去找一种难得的药材,需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出发。三人听闻,是去找药材,不好相阻。自然只有等待着。 此时,烟雨朦胧,众人在门前等候。李南葛果然按时出现。他挥了挥手,队伍便出发了。如此仪表堂堂,稳重得体,轻易便取得了别人的信任。那三人不疑有他。 行过一程陆路,李南葛提议改由水路而行。理由是可以顺路再去寻觅一味药。众人自然没有异议。这样行程过半,他们尚在船中而行。水面上有淡淡的雾气弥漫,烟雨之时,虽仍匀速而行,难免要比平时缓慢些。 李南葛并没有与那三人同在一船,他趁白日里,经过一处停靠岸时,已是悄无声息地下船而去。那么,此时,方有缓缓展开的一段故事。 他下得船来,暗中观察那三人的举动。是否与外人有所联系。是否会因为他的离去,生出往日里未曾表现出的真实来。 暗夜之时,月光浮于水面。不知是谁在甲板上,燃起了一点焰火,微晃左右,随即灭去了。水面上并不止一条船,本是航道,有船只来往也属正常。 有人攀上了船舷,轻跃身形,来到了池景所在的房间之外。此人贴在门上,细听了一回。这才扣响了房门。待门微开一条缝隙,便立即闪身入了房间。屋内并没有点灯,只有月光微亮。 池景显然正在等着此人。他将密封好的信交到此人手上。用油纸包裹,小小一卷。这人便略一点头,将信贴身收好。在暗夜中,消失在茫茫水波里。 李南葛正在后面的一条船中熟睡,听得轻扣舱门之声响起,随即醒来。他翻身下床,来到门边,拉开门来。门外正是沈云容借给他的人。 他进得门来,从怀中取出,方才池景交给别人的密信。因用了油纸包裹,密信打开来,依旧是干燥的。 “凝雪丸已无,有当年医者随船而行。身困。望派人接应,否则恐难成事。” 然后,还有一幅详细的平面图,标明了人员的所在及防卫布置。 “如果,真如他们口中所言,只是寻医问药。何至于此。”李南葛扬了扬手中的密信。 “是在何处截获的?” “是在得知,要将信传递到何处之时,当即截获的。” “做得好。” 原来,当那一点焰火燃起时,便引起了注意,虽只是转瞬即逝,仍然没有逃过被发现的命运。只是暗中,更是加强了对船上的戒备。 当有人潜入池景的房间,立即便被发觉了。及至那人离开,身后跟随了数名识得水性的好手。一直跟随着,直到发现,他所要去的地方,正是离池景等三人所乘之船,最远的一条小船。 一人制住他的双腿,一人将他的上身牢牢抓住。再一人,趁他还在挣扎之际,将他结结实实的捆住了。真是水中遇到横祸一场啊。暗夜里,看不清波流涌动。他便被带到了李南葛所在的船上了。 “最远的那条船吗?” “是的,白日里,我们已经查过。和我们的船前后可见的所有船只。其它船只,皆有真实目的地。有行商,有送客的,也有去往各处,接送家人的。只有这一条船,乃是半途买来的。” “半途买来的?有意思。看来,是跟丢了,又急急赶上来的。看来,出手也是不小啊。买了一条船。”李南葛悠悠地说道,一面捏紧了手中的密信。 “船上的其它人呢?” “未曾发觉有异。应该还在等待此人回去。” “那么,我们便换个人去和他们接头吧。只不过,信的内容嘛,就需要换一换了。” 这边,李南葛在桌上重新写了一封信。依之前的样子,用油纸包裹好。 水中拿下的这个人,已从他口中套出些许的消息。再将他的衣裳换了下来,选了一个身材相仿之人,夜色中,向那条船游了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一击可得中 当替换之人靠近那条船之时,本在黑暗之中的池景所在房间,忽然亮起灯来。池景打开了房门,立即便有人上前询问。“池公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池景立在那里,未料到外面的人反应如此迅速。 “船舱里太闷了,出来走一走。”他这样回答到。 那名侍从恭敬地跟在池景的身后。三步开外,又有一名侍从跟了上来。手中捧着热茶及巾帕。池景一眼瞥见,也不能说些什么。的确是周到的。只是身边从不离人,倒让他传递消息,有些费神了。 今天晚上,他也是好不容易避开人,发出了信号。本以为然的事情,现在变得有些,不向原先计划的方向进行了。 现在出门透个气,也要两个人跟着了吗?他在心中想着。之前他向李南葛提起过,说是不必处处都有人跟着,他们出门在外,也是习惯了的。但却得到李南葛这样的回答。 “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何不让我尽些心呢。可是他们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或是无意中得罪了各位。你放心,我这就来罚他们,居然敢对我的救命恩人不敬,那也不要想活着了。” 李南葛这边说着,那边就将贴身服侍他们三人的侍从,尽皆叫了过来。言说要拿大棒子来打,池景等人都劝不住。 往后,再派人来服侍他们,池景等人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他不由得想起李南葛那张真诚的脸,“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啊。只是几个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人家都这么说了,还愿意跟随他们同往治病。一路上,殷勤备至,设想周到。若不是他们另有图谋。也要被李南葛这种报恩的热情打动了。当真是不遗余力啊。只是,他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呢? 所以,他觉得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啊,不对,是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的行为。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觉得是被人控制了。一举一动,皆是如此。比如,现在,明明是因为送出了信,心中畅快了些,这才想出门走一走的。 但这样毕恭毕敬的两个人跟在身后,一个捧着热茶巾帕,一个捧着披风,据说,还有一个正从厨房赶来,因为新熬好了一锅汤,要送来给他尝尝。 他一下觉得心口真的闷了起来,再没有想要出门透透气的想法了。他觉得明明自己是很果断的一个人,为何如今偏偏有苦说不出呢。 其它两位受到的待遇也是一样,因为心中怀着图谋,也是浑身不自在的很。明明是报恩,却演变成了,这样一种境况。 不用说,这自然是李南葛的法子。真正的报恩,应当是给予别人需要的,并不是强加于人,自以为的好意。那可能不是报恩,而是报仇了。只是世上人,往往并不觉得罢了。 李南葛也并非是那有恩不报之人,但若是别有用心,那么,恩要报,但用心也是要将它埋没才好。救虎不成,反被虎来伤这种事情,可不是李南葛的作风啊。 想他堂堂掌门,啊,不是掌门的掌门,怎能在这种小事上被伤呢。还可能连累到沈云容,单单是想到,会连累到沈云容,他便不能忍得。 池景于是,转身回了房间。他觉得,不出门,仿佛还要好一些。 “那热汤也不必端来了,我这就睡了。”池景最后说道。 “是。“他听到身后恭敬的回答。他关上房门,不再去理会他们。无端地松了一口气。 月光隐在一片云后,云层的丝丝缕缕,渐渐看得分明。风吹散了云,月光重又出现在水波之上。 那替换而去的人重又回到了李南葛的面前,他带来了对方的回信。李南葛将信拿在手中,一边听着来人的话。 “船从外面看,虽不起眼,但其内坚固,防备不同。其人皆身怀武艺。主事之人,仿佛官府中人。” “官府中人啊,这倒与他们的身份相合。”李南葛慢慢地打开了回信。同样用油纸裹着,这封信依然干燥。 李南葛白日里,便以制药为由,在房中,闭门不出。池景等人已习以为常。李南葛越是说在房中制药,他们反而更为放心。一个一心扑在药材之上的医者,往往思想最是简单。方便他们行事。 却不料,这便是常年打雁,却叫雀儿啄了眼。李南葛远比他们所认为的更为明白世间道理。或者也可以称之为“老奸巨猾”。 月光有些清冷,无形之中的网开始慢慢收起。 李南葛重又回到池景所在的这条船上。 沈云容在花下,绣着荷包。她仍然以陈月的身份,在吴府后院中。第一天,她就因绣工好,而得到了后院其它侍女的注意。因此,被分派做了府中的绣活。 而沈云容除去她原本是大儒沈延之的女儿外,幼年即师承另一位大儒姚允道。而她之所以唤李南葛为师叔,也是因为她亦是世上高人的嫡传弟子。一门之中,唯有她师父与她才能拿得的长剑,正是在她身边。足以说明,她在这一门中的地位高低。若是当真论起来,李南葛也是在其之下的。 不同于,王湛尚是下一任王氏族长。沈云容却是已经接过一门之位的人。两者之间,尚是有所区别。这也是为什么,李南葛向沈云容借人手的缘故。 沈云容自五岁起,便开始学文习武。“武”之一字,说起来容易。修习起来,就是因人而易了。因她当时,偶遇到李休思。彼时,两家早已熟识。去山中上香之时,相遇了。李休思便拉着沈运容,四处玩耍。本也专门有人照顾他们。但李休思实在是灵活的很,几下功夫。便甩开了跟着的人。带着沈云容,跑到山溪流淌之处,抓起了小鱼小虾。 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可在回去的时候,李休思因为心思只在抓来的小鱼小虾之上,未曾提防脚下。生生摔了一跤,沈云容扶他不及,也摔在了一起。所幸沈云容并未受伤,只是李休思便坐在那里,走不得路了。 第一百一十章 岂是池中物 所幸沈云容并未受伤,只是李休思便坐在那里,走不得路了。而此处,偏僻的很,家人们恐怕也不能很快找来。 以沈云容当时五岁的体力,是不能背着八岁的李休思,离开的。当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正是沈云容拖着李休思,一步一步移动的样子。这是一种走两步停三步的行为。 而李休思的小腿处,原本泊泊流动的血,也已暂时止住。被敷上了细碎的断血流,只是上面的帕子扎得有些歪了。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正是沈云容以后的师父。他仔细查看了李休思的伤势,解开帕子,轻抚他的小腿。发现伤处不仅敷了草药,似乎还点了帮助止血的穴位。 他的目光便看向沈云容。发现这个满身汗透,头发粘在脸上的小女孩,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他问她:“伤口上的草药,都是你敷的?” 她点点头,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她坐在李休思的身边,两个娃娃看上去一样可怜。此刻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唯有沈云容的眼中一片清澈。 他又接着问道:“你还给他点了止血的穴道吗?” 她又点点头,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只发出了一个“嗯”字。 他继续问道:“是什么人教你的吗?”声音放得很轻。 她积攒了一些力气,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看,哥哥,做过。” “没有人教过你,你只是看哥哥这么做过,是吗?” 她点点头。 “好孩子。”他理了理她额上汗湿的发。 这便是沈云容与师父的第一次见面。她的师父正是隐于世外的高人。精于医道与剑术,以及其它的修习之术。已是本门的传承之人。 再然后,她便被选中,收为徒弟。与其它人不同的是,她一直是作为嫡传弟子存在的,或者说,是作为下一任门主存在的。天资不可谓不高。 当她再大一些,可以跟随师父上山采药之时,更是寻遍群山,走过千里。世外之人,本不问世间之事。但那次师父遇到她,的确是缘份。这是事后,师父收她为徒之时,对她说过的话。“若不是无意中遇见你,也是没有这个缘份可以传授你些什么的。” 她记得,师父第一次和她说话的样子,声音特意放得很低,眼睛里都是柔和的光。这令她得以鼓起勇气,向师父诉说了,李休思受伤的经过。以及她是如何一步步拖动李休思而行的。她甚至还眼泪汪汪的举起了有些红肿的小手,诉说了拖动李休思的不易。 直到她的长剑,也随着她日更月替的修习,锋芒所向,一往无前。当她收剑在手,便是一世繁华落地,无声无息。携剑去,芳华尽随。已是得了剑术之妙。 再然后,她承接了一门之位。也承接了,护卫本门的所有。首先便是人手。此一门以医术与剑术为本。其余为辅。剑术的初衷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但一不小心便超越了世上大多数的用剑之派。这是沈云容师祖的师祖,在观察过众多门派之后,得出的结论。而在这之前,他们是从不与世间的其他门派相接触的。 这一门中只是研习医术,救治可以救治的人。隐在深山幽谷,不为人所知。即使云游在外,非是本门弟子或是有关联之人,外人也是无从知晓他们的身份。这与他们从不在外显露门派身份有关。 “医术而已,只需有传承,可以救治他人。在危难之时,可以临渊而立,身负可救之法。也就罢了。”这是师父曾与沈云容说过的话。 这一门的强大与隐藏,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方能知晓一二。门下弟子虽不多,却个个是身负绝技之人。 李南葛当初入门之时,并不是因为医术而来。却是因机缘之下,瞧见了沈云容的师父剑术之精妙。一心要拜在门下。却被人婉拒。从此后,便是一心跟随。沈云容的师父李允在被跟了三个月之后,方才将他引见到李允的师父处。 李允的师父见他诚心,便向他说了。这一门中,并不是以剑术为传授之法。本是为强身健体之用。并不会单独授其剑术。需先习得医术,再看其天资如何。但习医术,若是只为所求而来。怕也是不合这一门的规矩。因此上,还是要婉拒于李南葛。 李南葛却并不放弃。恰逢李允的师父要出门游历,他便如同之前跟随李允一般,又跟在其身后。在游历中,他亲眼目睹了,生老病死,百毒千险,从天南到地北。看见了李允师父面对这些时的态度。如果他之前跟随在李允身边,已经为李允的剑术与医术所折服。那么,现在,他变得越来越注意到剑术以外的事情。 许是之前,跟在李允身边时,已是习惯了他的言行。渐渐地李南葛便有些耳濡目染,一些简单的处理药材之事,他也能做得了。因他一心只在剑术之上,未曾留意到,医术已开始被他逐渐接受了。 在一次生死之间,他终于开始明白,李允之所以一再婉拒他的理由。 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白日里,可能因为风吹得比较柔和,让人有些想要睡去。蔷薇花开在那里,有清香拂动。他们在街边的这个小院里,已经住了两日了。李允的师父说要等一个人。等到日落之时,这个人终于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孩子,身负重伤的一个孩子。 李允的师父面色不变,那人却扬起手中的刀,放在孩子的身旁。刀安稳地放在刀鞘里,上面镶嵌着宝石。刀柄处有隐隐的手指纹路,可见是经常使用的缘故。 李南葛对刀剑都看得极为重要,因此,便十分注意起眼前的一切来。 “若是能救这个孩子,这把刀还有相关的刀法,便都是你的了。”那人开口说道。 李南葛听到此处,心内动了一下。刀法啊。他也很感兴趣的。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把刀以及它的主人。又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与刀放在一处。 “这便是刀法了吗?”李南葛心内想道。不由得看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医术有专攻 上面写着“拂柳刀法”这几个字。 “啊,这是听闻过的。拂柳刀啊。江湖上流传已久,至今无缘见过的拂柳刀啊。”李南葛不禁将目光转向了尚在刀鞘里的那把刀。 “这么说,这把刀就是了。”他在心中暗暗想道。 那人神情坚毅,脸上有一种绝决之意。这不禁让人想到,他与这个孩子的关系。 “应该是儿子吧。”李南葛猜想到。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却让李南葛吃了一惊。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如金,大片晚霞铺开来。小院之中,也增添了几分色彩。 那个孩子就躺在房中的软榻上,旁边便是李允的师父坐在那里,立在一边的,正是那人。李南葛跟在李允的师父身后,密切关注着那人的举动。 “你当知道,我救人并不需要这些。” “我从不欠别人的。若是你不要,便将我的命拿去吧。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这个意思,李南葛怎么听着,是一命换一命的意思啊。难不成,他还要在人面前,给自己一刀不曾。 “若是你给我,我也不会拒绝。只是确实没有什么用啊。对我来说。” 李南葛不禁在心里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个人的命,对李允的师父来说,是没有什么用的。对于医术与品行,都已达到如此的人,无缘无故,要一个人的命做什么。还不如换些药材来,更实用点。 “你当真不明白吗?我这是一命换一命。你当初救了我,便和我说过,不会再救我第二次。如今,我将命还给你。望你能救一救这个孩子。”那人的声音低沉。 “这是你的孩子吗?”李允的师父问道。一边伸出手来,开始给那孩子把脉。 那人见李允的师父开始给那孩子把脉,眼睛里透出光亮来。 “不是。” 不是?李南葛不禁觉得有些诧异了,他看了看男子的表情,将诧异埋在了心里。 等了好一会,李允的师父收回手来。那男子立即问道:“如何?还有救吗?” 他等到的,是一个摇头和面上淡淡的遗憾。 “不会的,这世上,没有你救不了的人。”那男子脸上现出不相信的神情来。 “你为何要救这个孩子?” “我欠了他父母的命。” 李允的师父叹息了一下:“你莫不是又与人相争了?” “我们只是比试而已,谁知道,出了意外。这个孩子的父亲死了,母亲也……” “是你亲手取走了他们的性命吗?” 李南葛偷偷看了一眼,李允的师父。啊,就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也有些禁不住这样忽然冷冽的气息。他往后面悄悄地缩了缩身子。幸亏问的不是他啊。他暗暗想道。 “不是。我重伤了孩子的父亲。有人借机暗害了他。孩子的母亲也没有幸免。我赶去的时候,人已经都不在了。只救下了这个孩子。” 他跪了下来,身形笔直。 “所以,还请您一定要救救这个孩子。” “这世上的事,本就是有因缘的。你还记得,我当年为何跟你说,只救你一次吗?” “记得。您说,”他停顿了一下。“若是我再与人相争比试,害了人的性命,放不下与人争斗之心。再求到您的面前,您便是再也不会救我了。” “如今,人虽不是你直接暗害的,却是因你之故,丟了性命。你始终如一啊。” “从今后,再不会了。我如今已是明白,您当年和我说过的话了。无论这个孩子的生死如何,我都再不会与人比试了。终此一生,都不会了。” “你当真明白了吗?” “是的。“他默默地跪着,脸上现出痛悔的神情来。他想起最后一个与他比试过的人来,那人很是有些英雄气概,他一向视其为对手,是很引以为荣的对手。他觉得,等那人伤好以后,他们是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却不料…… 这是比杀了他自己,更让人觉得难过的事情。而他已经无力挽回。如今,唯一留下的孩子,也大概救不回来了。他眼中无泪,心中却在滴血。这血,大概也要滴尽了。他感到了心中的虚脱与无力。 李允的师父长叹了一口气。他将目光重又投向那个躺着的孩子,他的年纪极小,大约只有三、四岁的模样。此时,仿佛昏睡着。 “已经来不及了。你不知道,他已经永远的睡去了吗?” 那男子的面上现出极大的冲击来,“不会的。” “我方才与他把脉的时候,便已知道,他因受了重击,五脏六腑都破碎了。这如何救得。” 李南葛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这同样也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他想到了自己。 第二日,李允的师父便察觉出了李南葛的不同来。他没有如往日一样的,早起练剑。而是抱着剑,默默地倚在墙边。身边的蔷薇花,落了一地的花瓣。 之后的白日里,虽然看上去,他如往日一般的忙前忙后。但毕竟沉默了很多。从前常常挂在嘴边的剑术,也很少提起了。甚至,开始对往日里,并不怎么关心的医术,表现出了兴趣。 直到三日后,他跪在李允的师父面前。说要跟随他学习医术。他是这样说的。 “还望师父可以教我医术。我只学医术就好,剑术却是再也不敢提及了。我如今已是知道,为何会遭到一再的拒绝了。”他的态度诚恳,内心确实是这样想的。 “你知道为何会一再的拒绝你?” “这世上最宝贵的从来都是人命。医术可以救人。若是只醉心于剑术的高低,眼里是看不到人命的。我从前便是如此。只关心剑术的高低,从未想过,剑能伤人,也能伤己。若是一心只在医术之上,对于我来说,这才是可以救人救己之事。” “你能想到这些,已实属不易。不过,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想要在我这一门中学习医术,这可是比一般的拜师学艺要求更高一些的。你可能接受吗?” “但凭吩咐。”他的语气是坚定的。 “你还是先听一听,比较好。要想入我这一门来,首先并不是对于学习医术的要求。而是对一个人品行的要求。”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朝梦醒时 “我一向品行端正。” “只除了醉心剑术这一项,是不行的。入门前,你还需要达到考验的要求才可以。” “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可以做得到。” “再过些时日吧。不用急于一时。” “那我还可以继续跟在您的身边吗?” “如果,你想跟着的话。” 李南葛觉得满心欢喜,他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的有希望。犹如大梦初醒,看见满天彩霞。还不够,他现在很想见一见李允。他的引路人。若不是李允一再坚持拒绝于他,却又一再给他留有余地,最终将他引见给自己的师父。 如今,他也是不能明白这些。这世上有比剑术更为重要的东西。 如此,他又跟随了李允的师父三个月的时间。直到一日,李允来到他们所在之处。 彼时,他们正在一处热闹的集市之中。有屋舍一间,售卖些杂货。后面则是小小的院子,另有两间屋子。此处的主人,正是先前被救治的病人。因有些缘故,他们暂住在这里。 正是在这里,李允的师父将一门的承传之位,给了李允。仿佛极为郑重的,又似乎很是随意。 “等回去之后,再行礼仪之事吧。从此刻起,你便是一门之主了。这把长剑,你收好。这便是历代承传之物。非历代及现任一门之主,所不能握也。” 那把长剑被交到李允的手中,若是从前,李南葛必定一心向往之。而如今,他只觉得并没有什么了。啊,医术,他何时,才能有李允的一半呢,啊,一半的一半也可以啊。 他心中并非对剑毫无留恋了,他依然对剑术保有从前的热情,只是,已经有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他的心。剑术便退而其次了。有些时候,并不是一个人内心的热情冷却了,而是心态发生了变化,再不能如从前一般行事了。 再次见到李允,他无疑是高兴的。李允依旧神情淡淡,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了一点笑意。那笑意很是真诚。也并不是所有痴迷于剑术的人,都可以如李南葛一般行事的。能够坚持到现在,的确有过人之处。 李允觉得,师父应当会同意收他入门的。 果然,在回去的路上,师父开始教李南葛一些入门的基本药理。待见他确实如之前对待剑术一般,只在其上用心。便默认了收李南葛入门一事。 及至,李允行了一门之主的接位仪式。过后不久,李南葛也以正式的名份,跟随在师父身边了。至此,便是日日的修习不变。 到沈云容接替一门之主的时候,已是多年之后。这一门中,首要重在品行。接着才是医术,剑术倒是真的只为强身健体而修习的了。 这一门的医术,虽然少有人知。但其济世救人的行为,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是不提其名。其实芸芸众生之中,又有多少这样的医者,未显其名。却在行医的路上,有着自己的坚持与不变。 珍贵之物,便总有护卫之法。历代流传下来的,还有护卫之人。护卫这一门中弟子。 除了医术、剑术之外,此一门中,尚还研习其他学识。凡所研习者,无一不是精于此道。沈云容更是其中修习的翘楚。 一日过后,沈云容在吴府后院中,绣着花。崔管事悄然而至。言说府中有了新消息。王湛正与李峻等人会合。怕是不能再回府中来了。让沈云容先行返回王氏宗祠。他会在路上赶来。 沈云容便依言,收拾行装,往回去的路上去了。此去,悄然无息。除了先前护卫她而来的数人外,并无人知晓。 庭院中,海棠花依然有着胭脂般的色泽,随风而已。只是主人,已离去了。 两日后,沈云容与王湛会合。 他们此时,落脚的地方,正是一处安静的庭院。庭院四周都是林木,显得份外幽静。李峻等人尚未到来,王湛乃是先行一步赶来与沈云容会合的。 思念有之,担心亦有之。 他们相见之时,却是谁也不曾认出彼此来。虽心中有了准备,但忽然面对一个面目全然陌生之人,仍免不了心中狐疑片刻。 直到对方露出平日里熟悉的举动来,这才心中了然。 “你如何打扮成这般模样?”是王湛的声音。 沈云容笑而不答。 王湛摸了摸自己的面容,“我这幅模样,大约也是认不出了吧?” 只见他此时,面容粗犷,一把胡子森森密密,已俨然不是,原来的俊秀模样。 两人相视而笑。 “可有什么进展吗?”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王湛本是站在院子里,此时,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路上风尘大,还是换过衣服,再与你细说吧。” 这边王湛换过衣服,本要与沈云容细谈。却见庭院中,有鸟儿飞临,便知是李南葛报信来了。 沈云容先是安抚了鸟儿,再取下信来。看了一会。 “如何?”王湛走近几步,问道。 “凝雪丸一事,怕是还有些麻烦,需要解决。” “需要增派人手吗?” “目前还不需要,以师叔的能力,应当可以化解的。只是需要花些时间罢了。信上说,若是我此时回去,师叔怕是不能赶来见我一面了。” “他要自己处理这件事吗?” “是的。不过,他之前便向我借了些人手,想必安全上是无虞的。若是他没有把握,也一定会明说的。” “那你可以放心了。” 沈云容便笑了笑。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这两日,可有什么危险吗?”说到这里,她捂了捂胸口。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曾,只是想起前两日,有些担心你,早起时,便觉得胸口发闷。如今已是无碍了。”她松开了手。只是面色有些不太好。 王湛便握了她的手,仔细看了一回她的脸色。 此时,她已恢复了真实的面容。王湛到达此处的时候,她也刚到没有多久。王湛去换衣的时候,她便也同时换了衣裳,卸了妆容。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情总相依 此时,两人相对的,都是原本的真实面容。 沈云容的脸色确是有些苍白。 王湛便有些忧心,扶了她在桌边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让她握在手里。 方才说道:“你这样不当心自己的身子,要让我如何自处呢?” “不过两日的功夫……”他的脸上有责怪之意,口中的语气却是温柔的。 沈云容笑而不语。只是靠在了王湛的身上。两人坐在一处。 “这两日,是不是很辛苦?” “倒是还好,只是绣花而已。崔管事,拿了你的袍子,让我来绣。” “哦,如今可是绣好了,我可是要穿的。” “还差一些,过两日应当可以试试看了。” “我家的绣娘啊。当真是了不得的。” “你真这么觉得?” “自然是的。” 说着,王湛摸了摸沈云容的头,悄悄将一个发饰插在了她浓密的发间。 “是什么?” “路上看到的发簪,想到你,就买回来了。” 沈云容笑了笑。伸出手臂,揽住了王湛。 “当真在路上还记得我?” “没有一刻敢忘记。” “我有威胁过你吗?” “如何这么说?” “没有一刻敢忘记?你不敢?” “嗯,应当是没有一刻不想念。你什么开始,也会在意这一两个字了?” “只要有你在,我就需要注意这些了。” “那我下次注意,好吗?” “是不再犯!” “知道了,是不再犯嘛!”他的语气亲昵,他的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着。 两人拥抱在一处,都很愉快。 “想不想听听,我这两日,都经历了什么?” “嗯,你说说看,我听着呢!”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眼神很是甜蜜。 甜蜜啊,他也这么觉得。还可以再甜蜜一点。他不由得抚上她的脸颊,那里的苍白看上去,已是带上了一丝红晕。 “从哪里说起呢?”他低下头来,两人额角相贴,停留了好一会,才分开。 当真是笑靥如花,在他的手边。他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摸了摸他放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眼神很是动人。 “你这样美的人,怎么会落到我手里的?”他的语气里,满是笑意。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住在我隔壁,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便……” “便什么?话为什么不说完?” “已经说完了啊!” “我觉得,还没有。要不,你再说两句。比如夫君特别好之类的。”他悄悄在她的耳边说道。 她觉得有些痒,便想逃开。 “你知道,我的手臂比较长吧,腿也比较长。我估计,你是逃不开这个距离的。你要不要再试一下。跑得远一点。” 他将她牢牢抓住,手脚并用,还不忘记给她一个绵长的笑容。 她一时便红了脸。 “你还要不要说,这两天的事情了。” “嗯,夫人有令,莫敢不从。从哪里说起呢?”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引来一片更深的红晕。 “你可有遇到危险?我前两日的担心,是真的有事吗?” “我这次遇到一个懂琴之人。因为救他,险些伤到了。” 沈云容闻言,便从他的怀里,直起身来。目光很是责怪。并开始上下翻动他的衣服来。 他任她查看,一边漫不经心的在她的耳边说道:“都说了是险些伤到了。就是没有伤到啊?” 她并不理睬他后面的解释,只是问道:“险些伤到哪里了?” 一边仍在查看。 他懒洋洋伸出腿来,“左腿,啊,小腿处。”并不待沈云容动手,自己便将衣裤掀到小腿处,给她查看。 沈云容看时,只见小腿上有一处略有些红了,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待抬头看他时,眼光里不免便生了些泪意。 他有了些不安,“只是红了些,过两个时辰自然就好了,也不痛也不痒的。你不用担心的。” “我自然知道,这根本就算不上伤。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后怕。你当真不明白吗?”她的泪意更多了些,眼看便快要积蓄成一滴,二滴,三四滴了。 他连忙抱住她,安慰道:“我明白的,我怎么会不明白呢,你是担心我嘛,我都明白的。若是你想要哭,考虑一下,我也有可能会跟着一起哭的。那个,你想要眼睁睁,看着我哭吗?那好像不太好看吧?我这样俊秀的人。” 他这边软语安慰着她,便看着,她笑了出来,一边还用觉得好笑的眼神回看他。 “你的脸去哪里了?”她问道,眼中还有未滴下的泪。 “都在你这呢,永远都在你这里。”他继续软语说着,一边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 “若是你总要如此,我便不得不,去哪里,都要带上你了。把你背在身上可好?”他低下头来,碰了碰她的鼻子,亲昵道。手却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 “或者,抱着你,也可以。把你用披风裹起来。要是你不喜欢,也可以跟在我身边,不过需要这样牵着我的手。不能松开。”他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举到她的面前,示意道。 “你在外面,也要如此与我说话吗?” “有何不可,我们早已成亲,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很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却在和她眼神交汇的时候,悄悄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是害羞的。 很明显,前面的话,他也只是在她面前说说而已。如果真的要那样做,他会比她更加不好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一如既往的深情和对她的宠爱之意。 这是天性使然,也是日久情更深的典范。唯心而已。一个人的深情总是有缘故的,但一个深情的人却是不易改变的。 对王湛而言,更是如此。从他第一眼看见沈云容,觉得怎么会有那么合眼缘的女孩子开始。便已注定了,他的深情,是为了她而生。即使在他们初见时,并不懂情为何物,也不知将来会有怎样的缘分,更不知从此后,会携手走过每一个春秋,看每一处景致。 至少现在,他们已携手走过了很多个春秋,看过了很多地方的景致。并打算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岁月终了之时,还可以携手去池边赏一季的夏荷,看满庭的秋色飘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完结篇 两人深知,以后的路仍然漫长。需要一样一样去完成并完善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们的小女儿在家中,等待着父母的归来。九曲桥上曾落下的雪花,梅林中曾共度的岁月,以及相依相携时走过的路径,无不历历在目。 他们有着共同的期望,也有着要共度一生的期许。期望将来有朝一日,王家的清白再现。期许着白头到老的愿望可以成真。 春来发新枝,唯君可采撷。待到花开时,不得空归去。 于他而言,她是从来深情的所在,对她来说,他是一开始便存在的人。无论岁寒春至,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