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教父》 引子 夸格 1965年 与圣迪奥家族的那场决战过了一年之后,就在棕榈主日1那一天,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为自家的两个婴儿举行洗礼仪式,并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项决定。他邀请了美国最显赫的家族头目,还有拉斯维加斯华厦大酒店的业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以及在美国开创了庞大的毒品企业的戴维-雷德费洛。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他的合伙人。 1棕榈主日:指复活节前的礼拜日。 唐-克莱里库齐奥如今成了美国最有势力的黑手党头目,便计划在表面上放弃这种权势。现在应该采取另一种手法了,明火执仗地耍弄权势实在太危险。不过,放弃权势本身也很危险。他必须抱着一片善心,摆出最娴熟的亲善姿态,还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完成此举。 克莱里库齐奥家在夸格有一宗20英亩的产业,四周围着一道10英尺高的红墙,墙上装有带刺铁丝网和电子传感器。里面除了那幢大宅之外,还有了三个儿子的住宅,以及供受信赖的家仆居住的20栋小住宅。宾客到来之前,唐2和三个儿子都待在大宅后面支着格子棚架的花园里,围坐在一张白色的锻铁桌子前。大儿子乔治高高的个子,留着一撮令人望而生畏的小胡子,英国绅士般的细高身材,穿着一身合体的衣服。他27岁,心性凶狠,面孔阴郁,显得十分乖戾。唐告诉他说,他乔治要申请去上华顿商业学校,学习合法地攫取钱财的种种诀窍。 2唐:系don的音译。此字源自西班牙语.意为“先生”或“贵族”,在本书中则是美国俚语,意为“黑手党头目”。 乔治没有向父亲提出异议。这是一道圣旨,没有商讨的余地。乔治点头表示服从。 接着,唐对外甥约瑟夫-“皮皮”-德利纳做吩咐。唐像爱儿子一样爱皮皮,因为除了血缘关系之外——皮皮是他那已故姐姐的儿子,皮皮还是击溃圣迪奥家族的大功臣。 “你要常驻在拉斯维加斯,”唐说,“你要照料我们在华厦大酒店的产权。既然家族要退出行动,这里也就没有多少事情好干。不过,你依然是家族的铁榔头。” 唐看出皮皮有些不快,不得不以理相劝。“你妻子娜琳没法生活在家族的气氛中,没法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她太与众不同了,没法让别人接受。你必须离开我们,去建立你的生活。”这的确是实情,不过唐还有一个原因。皮皮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大英豪,若是让他继续做布朗克斯聚居区的统领,等唐去世以后,他的势力就会胜过唐的三个儿子。 “你要成为我西部的老板,”唐对皮皮说,“你会发财的。不过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把拉斯维加斯一幢住宅的房契递给皮皮,还把一个生意兴隆的收款公司交给了他。随后,唐转向他的小儿子——25岁的文森特。他是兄弟中身材最矮小的,但是长得像一座石门。他少言寡语,心肠柔软,从小就学会了烧各式各样传统的意大利农家菜。他母亲年纪轻轻死去时,就数他哭得最伤心。 唐朝他笑了笑。“我要来决定你的命运了,”他说,“把你送上人生的征途。你要开办纽约最棒的餐厅。不要顾惜钱。我要让你向法国人露一手,让他们瞧瞧什么是真正的佳肴。”皮皮和另两个儿子笑起来了,就连文森特也笑了。唐冲他微微一笑,说:“你要去欧洲最好的烹调学校学习一年。” 文森特虽说很高兴,却气冲冲地嚷道:“那些人能教我什么?” 唐正色瞪了他一眼。“你可以把馅饼做得更好些,”他说,“不过,主要是让你学习经营这种企业的财政管理。说不定有一天,你将拥有一连串的餐馆。乔治会给你资金的。” 唐最后转向佩蒂。佩蒂排行老二,是三个儿子中最活跃的。他性情和悦,虽已26岁,还是个孩子,可唐知道,他是来自西西里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返祖型后裔。 “佩蒂,”唐说,“既然皮皮要去西部,你就来主管布朗克斯聚居区。你要为家族提供所有的士卒。不过,我还给你带来了一桩建筑公司的生意,一桩很大的生意。你要修缮纽约的摩天大楼,修建本州的警察营房,铺筑城市街道。这桩生意是确有把握的,但我期望你能办成一家大公司。你的战士们能谋得合法的职业,你也会发大财。你先得在现在的业主手下当一段学徒。不过记住,你的主要任务是给家族提供士兵,指挥他们。”说罢又转向乔治。 “乔治,”唐说,“你将成为我的接班人。我们家有一项容易招致危险的必要差事,你和文森特就不再参与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必须向前看。你们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有丹待和克罗西费克西奥,决不可在这样的天地里长大成人。我们有钱了,用不着再去出生入死地挣饭吃。现在,我们家光给别的家庭当财政顾问就行了。我们要做他们的政治支柱,调解他们的争执。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我们手里要有王牌。我们要有一支部队。我们要保护每个人的钱财,为此大家也会让我们捞到点油水。” 唐顿了顿。“过了二三十年以后,我们大家都退却到了合法的世界,无忧无虑地享受自己的财富。我们今天为之洗礼的那两个婴儿不用再犯我们的罪过,冒我们的风险。” “那为什么还要保留布朗克斯聚居区呢?”乔治问。 “我们希望有朝一日做圣徒,”唐说,“但是不做殉教者。” 一小时后,唐-克莱里库齐奥站在大宅的阳台下,观看下面的庆祝场面。 广阔的草地上摆着一张张户外餐桌,上面支着翼状的绿伞。这里聚集了200位宾客,许多人是来自布朗克斯聚居区的战士。为婴儿洗礼通常是喜气洋洋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气氛却有些压抑。 为了战胜圣迪奥家族,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唐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儿子西尔维奥。他的女儿罗丝-玛丽失去了丈夫。 唐望着一伙伙人群围着几张长桌转悠,长桌上摆满了装着深红色葡萄酒的水晶瓮,盛着汤的白亮的盖碗,各式各样的面食,放着形形色色的肉片和干酪片的盘子,以及大小不一、形体各异的新鲜脆面包。听着从背景处传来小乐队的柔和的乐曲声,唐觉得心里平静了一些。 就在那圈餐桌的正中央,唐见到了两辆铺着蓝色毛毯的婴儿车。两个小家伙多么勇敢,碰到圣水时毫不畏惧。守在他们旁边的是两位母亲:罗丝-玛丽和皮皮的妻子娜琳-德利纳。唐能瞧见两个婴儿的面孔,没有一丝人生的印记,一个是丹特-克莱里库齐奥,一个是克罗西黄克西奥-德利纳。他有义务确保这两个孩子不要艰难地营生。如果他成功了,他们就会进入合法社会。他觉得很奇怪,人群中居然无人向两个婴儿表示敬意。 他看见了文森特,他长着一副严峻的面孔,通常显得很忧郁,眼下正从他为这次筵席制作的热狗车上取热狗,发给几个儿童。这辆热狗车与纽约街上的热狗车很相像,只是更大些,上面支着一把更亮堂的伞,并由文森特分发更可口的热狗。他扎着一条洁白的围裙,用泡菜和芥末,外加红洋葱和热沙司做热狗。每个儿童要亲一下他的面颊,换得一只热狗。文森特尽管外表粗俗,但却是唐最富于恻隐心的儿子。 在室外地滚球球场上,唐看见佩蒂在与皮皮-德利纳、弗吉尼奥-巴拉佐和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打地滚球。佩蒂这个人喜欢恶作剧。唐却不喜欢他这样做,总觉得这是件危险的事情。就在这当儿,佩蒂还用恶作剧扰乱了这场球戏,第一次击中后,有一只地滚球给击得粉碎。 弗吉尼奥-巴拉佐是唐的二老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行政主管。他是个性情活泼的人,总在装着追赶佩蒂,而佩蒂又在装着逃跑。这让唐觉得滑稽。唐知道他儿子佩蒂是个天生的刺客,而爱开玩笑的巴拉佐自身也颇有几分名气。 但是,他们两人谁也比不上皮皮。 唐看得出来,人群中的妇女都把目光投向皮皮,只有罗丝-玛丽和娜琳两位母亲例外。皮皮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像唐一样高大,身体粗壮强健,面孔冷峻漂亮。有许多男人也在注视他,其中有些人是他布朗克斯聚居区的士兵。大家注意到了他那颐指气使的气度,他那轻灵自如的举态,了解了他的传奇故事,铁榔头,英杰中的佼佼者。 戴维-雷德费洛年轻气盛,长着红润的面庞,是美国最有势力的毒品商。他用手捏了捏婴儿车中两个婴儿的脸颊。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依然穿着茄克,扎着领带,玩着那陌生的球戏,后来显然有些不自在。格罗内韦尔特跟唐是同龄人,将近60岁。 今天,唐-克莱里库齐奥要改变他们大家的命运,他希望自己运气好一些。 乔治到阳台来喊唐参加当天的第一次会议。十位黑手党头目聚集在大宅的私室里开会。乔治早已向众人介绍了唐-克莱里库齐奥的计划。洗礼仪式为会议提供了绝妙的掩护,不过与会者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缺少真正的交际,都想尽快地建立这种关系。 克莱里库齐奥家的私室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面摆着笨重的家具,还有一张调酒柜桌。十位与会者围坐在那张偌大的黑色大理石会议桌前,一个个神情都很严肃。他们挨个向唐-克莱里库齐奥打招呼,然后就满怀期待地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唐-克莱里库齐奥把两个儿子文森特和佩蒂、行政主管巴拉佐,以及皮皮-德利纳也叫来开会。等他们一到,乔治就以冷漠、讥讽的口吻做了简短的开场白。 唐-克莱里库齐奥审视了一下与会者的面孔,他们都是非法社会中最有势力的人物,而这非法社会的运转,又为人们解决了种种急需的东西。 “我儿子乔治已把以后的行动方案向诸位作了扼要介绍,”他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将退出除赌场以外的所有股权。我要把纽约的职能机构交给我的老朋友弗吉尼奥-巴拉佐。他将组成自己的家族,独立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以外。在全国其他地方,我把我在工会、运输业、烟酒业、毒品业的股权,全部交给你们几家。我在法律界的特权也可供他人享用。我只要求你们让我来掌握你们的收益。我会替你们妥为保管,供你们使用的。你们不用担心美国政府会查获这些资金。为此我只要求5%的回扣。” 这是十位头目梦寐以求的事情。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退却了,他们为之感到庆幸,这家人本来大可继续操纵,甚至摧毁他们的势力。 文森特绕桌走了一圈,给每位来宾斟了杯葡萄酒。众人举杯祝贺唐退休。 十位黑手党头目礼仪周到地告辞之后,佩蒂把戴维-雷德费洛领进私室。他坐在唐对面的皮扶手椅上,文森特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雷德费洛显得很出众,不仅因为他留着长长的金黄色头发,而且因为他戴着一只钻石耳环,穿着一件粗布茄克,一件干干净净的、熨得平平整整的牛仔裤。他是斯堪的纳维亚血统的人,白白的皮肤,明亮的蓝眼睛,总是显出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一种漫不经心的风趣。 应该大大感激戴维-雷德费洛,正是他证明了合法当局是可以用毒品收买的。 “戴维,”唐-克莱里库齐奥说,“你要退出毒品生意。我给你一桩更好的事情。” 雷德费洛没表示反对。“为什么在现在呢?”他问唐。 “第一,”唐说,“政府花费了太多的工夫和精力来缉毒。你后半辈子将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更重要的是,这事如今太危险了。我儿子佩蒂和他的战士一直在做你的保镖。我不能允许再这么干了。哥伦比亚人太野蛮,太鲁莽,太凶暴。让他们去搞毒品生意吧。你要退隐到欧洲。我会做出安排,使你在那儿受到保护。你可以找点事干,在意大利买下一座银行,人就住在罗马。我们在那儿有好多生意。” “好极了,”雷德费洛说,“我不会说意大利话,也不懂银行业务。” “你可以学嘛,”唐-克莱里库齐奥说,“你在罗马会生活得很愉快。或者,你若是愿意,就待在这儿,可是那样一来,我就不再支持你了,佩蒂也不再做你的保镖了。由你选择吧。” “谁来接管我的生意呢?”雷德费洛问,“我给来个全部收买吗?” “哥伦比亚人接管你的生意,”唐说,“这是历史的潮流,谁也阻挡不了。不过,政府会搅得他们日子不好过。好啦,同意不同意?” 雷德费洛考虑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了。“告诉我如何开始吧。” “乔治把你送到罗马,介绍给我在那儿的人,”唐说,“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会给你出主意的。” 唐拥抱了他。“谢谢你能听我的话。我们在欧洲仍然是伙伴,而且你要相信我,你会生活得很好。” 戴维-雷德费洛走了以后,唐又打发乔治去把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叫到私室。格罗内韦尔特身为华厦大酒店的业主,一直打着现已灭绝的圣迪奥家族的招牌。 “格罗内韦尔特先生,”唐说,“你要在我的保护下继续经营这座酒店。你不必为自己担忧,也不用为你的财产担忧。你保留51%的收益,我获得以前归圣迪奥家族所有的49%,并且以同一法人身份做代表。同意吗?” 格罗内韦尔特虽然上了年纪,却是个品格端正、仪表堂堂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要是继续干的话,一定要以同样的权限经营酒店。否则,我就卖掉自己的应得额。” “卖掉一个聚宝盆?”唐以怀疑的口吻问道,“别,别。不要怕我。我首先是个商人。圣迪奥家族当初若是能克制一点,也就不会发生那些可怕的事情。现在,他们已经不复存在了。可你我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的代表获得圣迪奥家族的应得额。约瑟夫-德利纳,也就是皮皮,要得到他应得的酬劳。他要做我西部的老板,每年10万美元的薪金,由你的酒店以你认为合适的方式支付。如果你与什么人发生了任何麻烦,你就去找他。你在做生意的过程中,总是要遇到麻烦的。” 格罗内韦尔特是个又高又瘦的人,看样子很平静。“你为什么要抬举我呢?你还有其他更有利可图的选择呀。” 唐-多米尼科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你办事很有天赋。在拉斯维加斯人人都这么说。为了证明我对你的器重,我要给你一点回报。” 格罗内韦尔特一听这话,不禁微微一笑。“你已给了我够多的东西了。除了我的酒店,还有什么能有这么重要?” 唐向他投去了善意的微笑,虽说他这个人一向都很严肃,但他又喜欢以自己的权势让人感到惊异。“你可以提名委任谁去内华达赌博委员会供职,”唐说,“那里有个空缺。” 格罗内韦尔特感到很惊奇,也很激动,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几次经历之一。最重要的是,他为之欢欣鼓舞,因为他看到他的酒店有了一个光明前景,这是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前景。“如果你肯这样做,”格罗内韦尔特说,“我们以后会发大财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唐说,“现在你可以出去开开心了。” 格罗内韦尔特说:“我要回到拉斯维加斯。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在这儿做客,这不明智。” 唐点了点头,说:“佩蒂,派人开车把格罗内韦尔特先生送到纽约。” 现在,除了唐以外,房里只剩下他的儿子、皮皮-德利纳和弗吉尼奥-巴拉佐。他们看上去多少有些惊愕。唐能够推心置腹的,只有乔治一个人,别人并不了解他的打算。 巴拉佐只比皮皮大几岁,做老板还嫌年轻了些。他掌管着工会、服装业中心、运输和几家毒品业务。唐-克莱里库齐奥告诉他说,今后他可以脱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而独立行动。他只需交纳10%的贡金。除此之外,他就百分之百地掌握了自己的行动。 弗吉尼奥-巴拉佐被这番慷慨举动搞得不知所措。他本是个热情洋溢的人,无论表示感谢还是抱怨,总是十分动情,可是这一次,他实在太感激了,居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拥抱了一下唐。 “说到那10%的贡金,5%我给你保存着,以备你晚年或遇到不幸时使用,”唐对巴拉佐说,“请原谅我,不过人是会起变化的,记忆会出偏差,对过去慷慨行为的感激之情会慢慢淡薄。我要提醒你,帐目要搞得确切无误。”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毕竟不是收税的人,不能向你收取那些可怕的利钱和罚金。” 巴拉佐明白了。对于唐-克莱里库齐奥来说,惩罚总是既迅速又明确,连个招呼也不打。而且惩罚总是处死。话又说回来,对待敌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唐-克莱里库齐奥将巴拉佐打发走了,但是,当他把皮皮送到门口时,他停下来了,然后把皮皮拉到他跟前,凑近他耳朵小声说道:“记住,你我之间有一桩秘密。你要永远保守这桩秘密。我从未给你下过那道命令。” 罗丝-玛丽-克莱里库齐奥待在大宅外面的草坪上,等着跟皮皮-德利纳说话。她是个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寡妇,可她并不适于穿丧服。为丈夫和兄弟服丧,压抑了她那天生的活泼,她那种特有的容颜很需要那种活泼来衬托。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显得太暗,那黄褐色的皮肤显得太黄。只有她那刚洗过礼的儿子丹特,佩着蓝缎带躺在她怀里,给她缀上了一抹色彩。整整一天中,她一直躲避着父亲唐-克莱里库齐奥,以及三个兄弟乔治、文森特和佩蒂。可是眼下,她却等着要见皮皮-德利纳。 他们两人是表兄妹,皮皮年长10岁。罗丝十多岁的时候,发疯似地爱上了皮皮。但是皮皮总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总是那么扫兴。虽说皮皮是个有名的耽于肉欲的男人,但他却一直很谨慎,不敢跟唐的女儿纵欲胡来。 “你好,皮皮,”玛丽说道,“恭喜你。” 皮皮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使他那粗粝的面容显得十分招人喜欢。他俯下身亲了亲婴儿的前额,惊奇地发现,孩子这么小,头发却这么密,而且还隐约带着教堂里的香火味。 “丹特-克莱里库齐奥,好美的名字!”他说。 这并不是一句真挚的恭维。罗丝-玛丽重新用上了她娘家的姓,她那失去父亲的孩子用的也是这个姓。这本是唐用无懈可击的逻辑劝说她这样做的,可她仍然觉得有些愧疚。 正是出于这种愧疚,罗丝-玛丽说:“你是怎样说服你那位新教徒妻子举行天主教洗礼仪式,并且起了一个如此虔诚的名字的?” 皮皮冲她笑了笑,说:“我妻子爱我,想讨我欢心。” 罗丝-玛丽心想这倒不假。皮皮的妻子爱他,因为她不了解他。她不像她罗丝那样了解他,并且一度爱过他。“你给你的儿子起名克罗西费克西奥,”罗丝-玛丽说,“你本来至少可以起一个美国名字讨她欢心。” “我给他取了你祖父的名字,以便讨你父亲欢心。”皮皮说。 “我们都得这样做。”罗丝-玛丽说道。不过她的尖刻被她的微笑遮掩了。由于脸型的原因,她脸上自然而然地浮出了一丝微笑,给她带来一种甜美的神态,她再说什么话,也不会刺痛对方。这时她有些犹豫,便顿了一下,说:“谢谢你保了我一条命。” 皮皮朝她茫然地凝视了一下,心里感到惊讶,稍许有点忧虑。随即,他轻声说道:“你从未遇到任何危险。”说罢用手臂搂住了她的肩膀。“请相信我,”他又说,“别去想那些事。忘掉一切。后面还有好日子呢。忘掉过去。” 罗丝-玛丽低头亲了亲她的孩子,其实是不想让皮皮看见她的脸。“我什么都明白,”她说她知道皮皮要把他们的谈话讲给她父亲和她兄弟听,“我已经变得心安理得了。”她要让她家人知道,她仍然爱他们,她感到很满意,她的孩子已被家人所接受,现在又受到圣水的洗礼,从万劫不复的地狱中被拯救出来。 这当儿,弗吉尼奥-巴拉佐喊上罗丝-玛丽和皮皮,把他们带到草坪中央。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从大宅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三个儿子。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男人穿着礼服,女人穿着长袍,婴儿穿着绸缎,围成一个半圆合影。诸位来宾一面鼓掌,一面大声表示祝贺。这是个静谧的时刻,胜利的时刻,情意融融的时刻。这一时刻被摄入了镜头。 后来,照片放大了,装进镜框,挂在唐的书房里,挨着他小儿子西尔维奥的遗像,西尔维奥是在与圣迪奥家族交战中遇难的。 唐从卧室的阳台上观看后来的欢庆场面。 罗丝-玛丽推着婴儿车,从玩地滚球戏的人们旁边走过。皮皮的妻子娜琳长着细细高高的身材,仪态万方地走过来,怀里抱着她的孩子克罗西费克西奥。她把孩子与丹特放在同一辆婴儿车里,两位女人以慈爱的目光向下俯视着。 这两个婴儿会受到妥善的保护,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而决不会知道家人为他们的甜蜜生活付出的代价,唐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喜悦。 这时,唐看见佩蒂把一只奶瓶伸进婴儿车里,两个婴儿抢着要吃,把大家都逗乐了。罗丝-玛丽把儿子丹特从车里抱起来,唐记起了她几年前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比恋爱中的女人更美的,也没有什么比失去丈夫的女人更令人心碎的,唐想起来直有些痛惜不已。 罗丝-玛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她本来是那样喜气洋洋,那样光彩照人。可是罗丝-玛丽后来变了。失去兄弟和丈夫的打击太太了,然而,根据唐的体验,真正的恋人总会再度陷入情网的,寡妇会渐渐腻味穿丧服的。如今她又有个婴儿要抚育。 唐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取得了如此丰硕的成果。诚然,为了获得权力和财富,他作出了不少可怕的决定,但他却无怨无悔。这一切都是必要的,实践证明是正确的。让别人为自己的罪孽痛悔吧!唐-克莱里库齐奥认为自己的罪孽是有价值的,他相信上帝,知道上帝会宽恕他。 这时候,皮皮正在和布朗克斯聚居区的三个战士玩地滚球。他们都比他年纪大些,在聚居区开了几个资金雄厚的商店,不过都有些敬畏皮皮。皮皮像往常一样兴致勃勃,技艺高超,仍然最受人注目。他真够神奇的,曾跟圣迪奥家的人打过地滚球。 皮皮兴高采烈,一见他的球将对方的球从目标球旁边击开,就喜不自禁地大喊大叫。唐心想,皮皮真是个好样的。一个忠诚的战士,热情的伙伴。强健、敏捷、狡黠、克制。 他的好朋友弗吉尼奥-巴拉佐来到球场上,只有他能与皮皮的技艺相匹敌。巴拉佐把球击出以后,做了个手舞足蹈的动作,等球命中目标,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得意地朝阳台举起手来,唐为他鼓掌。唐感到很自豪,在他的统领下,这样的人能够施展才华,飞黄腾达,而今天这个棕榈主日聚集在夸格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如此。他的远见卓识将保护他们度过以后的艰难岁月。 让唐预见不到的是,在那两个尚未成形的心灵中,已经播下了罪恶的种子—— 第01章 博兹-斯坎内特的那头红发辉映在加利福尼亚春天淡黄色的日光里。他抖了抖那肌肉发达的躯体,准备投入一场大搏斗。他整个身心都感到洋洋得意,全世界足有十亿多人将看到他的壮举。 斯坎内特的网球服上扎着一条弹力腰带,腰带上别着一支小手枪,装有拉链的茄克拉到胯部,把手枪掩盖住了。那件白茄克上印着垂直的红色闪电,显得十分耀眼。他的头发上扎着一条带蓝点点的鲜红色大头巾。 他右手拿着一只明晃晃的埃维昂矿泉水瓶。博兹-斯坎内特向他即将闯进的娱乐界呈现了完美的形象。 这个娱乐界像人海似地聚集在洛杉矶多罗茜-钱德勒大剧院前面,等候电影明星们来参加奥斯卡金像奖颁奖仪式。观众待在特意搭起的大看台上,街上到处都是电视摄像机和记者,他们把人们崇拜的偶像形象发到世界各地。今天晚上,人们将见到那些大明星本人,一个个揭掉了那层虚假的神秘外衣,也来尝一尝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输与赢。 身着制服的保安人员手持装在皮套里的亮锃锃的棕色警棍,围成一道环形防线,把观众挡住。 博兹-斯坎内特并不担心保安人员。比起那些人来,他块头更大,身体更强壮,行动更敏捷,而且还有出其不意的本能。他要提防的是电视记者和摄影师,他们无所畏惧地划出地界,等着拦截明星。不过,他们主要是想摄像、拍照,而不是阻拦。 一辆白色轿车驶到大剧院门口停住,斯坎内特看见了阿西娜-阿奎坦恩。照各家杂志的说法,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一走出轿车,人群就朝防线挤去,并呼喊她的名字。她被镜头包围住了,她的美丽丰姿被播放到了世界各地。她挥了挥手。 斯坎内特跃过看台围栏。他左拐右绕地穿过交通卡,看见保安人员的棕色衬衫开始聚拢,这是那种常见的图案。不过他们的角度不对。他轻巧地从他们身边溜过去,就像多年前他在橄榄球场上绕过对方的阻截队员一样轻巧。他分秒不差地及时赶到了。这时阿西娜正在对着麦克风讲话,歪着头把自己的最佳形象显现给摄像机和照相机。三个男子立在她身旁。斯坎内特确信那些镜头把他摄进去了,便忽地把瓶里的液体泼到阿西娜-阿奎坦恩脸上。 他大声喊道:“这是酸液,你这个婊子。”随即,他直冲着镜头望去,面孔沉静、严肃、庄重。“这是她活该!”他说。一帮身穿棕色衬衣、手执警棍的男子蜂拥而上,把他抓住了。他跪倒在地上。 在最后关头,阿西娜-阿奎坦恩瞧见了他的面孔。她听见了他的喊叫,当即把头一扭,那液体便泼在她的面颊和耳朵上。 有10亿电视观众目睹了这一切。阿西娜的漂亮脸蛋,亮晶晶的液体浇在她的面颊上,又是震惊又是恐惧,受害者看见袭击者,认出了他,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顷刻间摧毁了她的绝世美貌。 全球有10亿人眼见着警察把斯坎内特拖走了。他看上去也像个电影明星似的,举起被铐住的双手,做了个获胜的手势,不想一个警官搜出了他腰带上的手枪,盛怒之下,朝他肾部又急又狠地打了一拳,他顿时倒下了。 阿西娜-阿奎坦恩受惊后还在打趔趄,并不由自主地抹掉脸上的液体。她并不觉得发烧。她手上的水滴开始挥发。人们都冲到她周围,保护她,把她架走。 她挣脱了,以镇静的口吻对众人说道:“这只是清水。”为了确证,她用舌头舔去了手上的水滴。随后,她强作笑颜,说道:“只有我丈夫才做得出来。” 阿西娜显示了帮助她名扬四海的巨大勇气,疾步走进了颁奖大剧院。当她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金像奖时,观众起立,长时间地鼓掌,好像没有完结似的。 在拉斯维加斯华厦赌场大酒店那冰冷的顶层套房里,85岁的业主已是历日无多。但是,在这个春日里,他觉得他能听见16层楼下面传来象牙球嗒嗒地穿过轮盘机的红白相间的洞孔的声音,以及从远处传来掷双骰子的赌徒发出沙哑的呼喊,还有央求嗒嗒翻滚的骰子保佑、数千台吃角子老虎机呼哩哗啦吞噬银币的声音。 人在生命垂危之际,谁也没有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来得快活。将近90年来,他做过骗子、半吊子皮条客、赌徒、杀人帮凶、贿赂政客者,最后当上了华厦赌场大酒店严格而又仁慈的老板。由于怕被人出卖,他从未全心全意地爱过什么人,不过他对许多人都很和善。他感到无怨无悔。现在,他享受着他人生中剩余的小小乐趣,例如午后在赌场兜一圈。克罗西费克西奥-克罗斯-德利纳是他近5年来的得力助手,这时走进卧房说道:“准备好了吗,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克罗斯把他抱起来,放在轮椅上,护士用毯子把老人裹住,男护理负责推轮椅。护士递给克罗斯一盒药,然后打开了顶层套房的门。她要留下来,在这些午后转悠中,格罗内韦尔特不能容忍她跟着一起去。 轮椅慢悠悠地驶过顶层花园绿色的人造草坪,进入特别直达电梯,下降16层来到赌场。 格罗内韦尔特直挺挺地坐在轮椅里,两眼左张右望。眼瞅着男男女女们与他争斗,优势总在他这一边,这是他的乐趣。轮椅慢慢悠悠地穿过21点和轮盘赌场,巴卡拉纸牌赌台区,双骰子赌台区。赌徒们几乎没注意到老人坐在轮椅里,瞪着机警的眼睛,干瘪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坐轮椅的赌客在拉斯维加斯是很常见的。他们觉得自己既然有这般不幸,命运之神就应该让他们交点好运。 后来,轮椅推进了咖啡馆兼餐厅。男护理把他放在专用隔间里,然后退到另一张桌旁,等候他们示意离开。 格罗内韦尔特透过玻璃壁,能望见偌大的游泳池,池水让内华达的太阳烤得热烘烘的,看上去一片碧蓝,年轻妇女带着儿童,像五彩玩具似地浮在水面上。他突然感到有点得意,这一切都是他开创的。 “艾尔弗雷德,吃点什么吧!”克罗斯-德利纳说。 格罗内韦尔特对他笑笑。他喜欢克罗斯的那副模样,这家伙长得很英俊,对男人女人都有吸引力。格罗内韦尔特一辈子信得过的人寥寥无几,他便是其中的一个。 “我热爱这桩生意,”格罗内韦尔特说,“克罗斯,你将继承我在酒店里的股份,我知道你得跟我们在纽约的伙伴打交道。不过,千万不要离开华厦。” 克罗斯拍拍老人那皮包骨头的手。“我不会的。”他说。 格罗内韦尔特觉得,玻璃壁把灼热的阳光照进他的血液里。“克罗斯,”他说,“我什么都教过你。我们做过一些艰难的事情,实在很艰难,千万别往回看。你知道赢利有种种办法。尽量多做些好事。这也有利可图。我不是说陷入情网,或是沉湎于仇恨。那是很糟糕的赢利办法。” 他们一起啜着咖啡。格罗内韦尔特只吃了一片果馅酥饼,克罗斯则光喝咖啡和桔子汁。 “还有一件事,”格罗内韦尔特说,“凡是拿不出100万定金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他住别墅。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这些别墅棒极了,非常宝贵。” 克罗斯拍拍老人的手,并把手搭在他的手上。他是一片真情。在某种程度上,他爱格罗内韦尔特胜过爱他父亲。 “别担心,”克罗斯说,“别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有别的吗?” 格罗内韦尔特目光黯淡,由于白内障的缘故,两眼失去了昔日的光泽。“要小心,”他说,“随时都要小心翼翼的。” “我会的。”克罗斯说。接着,为了分散老人的心思,不要光想着死亡临头,他又说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讲与圣迪奥家族的那场大决战呀?谁也不谈这件事。” 格罗内韦尔特发出了一声老年人的叹息,声音很低,几乎冷漠无情。“我知道时间不多了,”他说,“不过我还不能跟你讲。去问你父亲吧。” “我问过皮皮,”克罗斯说,“可他不肯讲。” “过去的事过去了,”格罗内韦尔特说,“千万别回想过去。别向过去找借口,别向过去找理由,别向过去找幸福。你是现在的你,世界是现在的世界。” 回到顶层套房里,护士给格罗内韦尔特洗了个午后澡,还给他测了种种体征。她皱了皱眉。格罗内韦尔特说:“这不过是个输赢概率问题。” 那天夜里,他没有睡好,天一亮就叫护士推他去阳台。护士把他放在大轮椅上,用毯子裹起来。随后,她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给他诊脉。然后想把手抽回来,格罗内韦尔特却握着不放。她任他握着,两人望着太阳从沙漠上升起。 太阳像一个红球,把深蓝色的天空染成深黄色。格罗内韦尔特能看见网球场、高尔夫球场、游泳池以及那七座别墅,亮闪闪的就像凡尔赛宫,座座都飘着华厦大酒店的原始森林白鸽旗。远处是浩瀚无边的沙漠。 格罗内韦尔特心想:我开创了这一切。我在荒原上建起了娱乐园。我给自己缔造了美好的生活。白手起家。我试图在这个世界上尽量做一个好人。要对我作出评判吗?他神志恍惚地回想起他的童年时代,他和他那些看破红尘的14岁小伙伴谈论上帝和道德准则,当时男孩子们都这么做。 “如果你按一下电钮杀害100万中国佬就能得到100美元,”他的伙伴洋洋得意地说道,仿佛提出了一个令人无法回答的富有教育意义的大难题,“你会这么做吗?”经过长时间的讨论,大家都一致认为不能这么做。只有格罗内韦尔特例外。 现在他觉得他是对的。并非因为他飞黄腾达了,而是因为如今根本就不会再提出那道大难题来。这不再是难题了。你只能以一种方式提问。 “为了得到1000美元,你会按电钮杀害1000万中国佬吗?——为什么是中国佬呢?这是今天的问题。” 在阳光的照射下,万物一片红灿灿的,格罗内韦尔特捏着护士的手,借以保持平衡。他可以直视太阳,白内障起到屏障作用。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他曾认识和喜爱过的某些女人,想起了他曾做出的某些举动。还想起了他不得不无情地击败的男人,想起了他所表现出的宽容。他把克罗斯视为儿子,可怜他,也可怜圣迪奥家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所有的人。他感到很高兴,他要抛下这一切。不管怎么说,人生究竟是追求幸福好,还是讲究道德好?难道非得由中国佬才能做出定夺吗? 这最后一个困惑不解的难题,使他完全失去了神志。护士握着他的手,觉得手在发凉,肌肉在紧缩。她俯下身,查查他的生命特征。毋庸置疑,他死去了。 克罗斯-德利纳作为财产继承人和接班人,为格罗内韦尔特安排了隆重的葬礼。拉斯维加斯的所有要人,所有名流赌客,格罗内韦尔特的所有女友,酒店的所有职员,都将受到邀请、接到通知,因为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是拉斯维加斯公认的赌博天才。 他曾筹款并亲自投资给各教派建造教堂,因为正如他常说的,“相信宗教和赌博的人理应为自己的信仰得到一定的报偿。”他坚决反对建造贫民窟,而是建造了一流的医院和上等的学校。他总说这是出于自身利益。他瞧不起亚特兰大市,那里的人们在州政府的领导下,把所有的钱都装进了腰包,压根儿不搞社会基础建设。 格罗内韦尔特引导人们认识到,赌博并不是可鄙的勾当,而是中产阶级的一项娱乐来源,就像高尔夫球和棒球一样正常。他使赌博成了美国一项体面的行业,拉斯维加斯所有的人都要向他表示敬意。 克罗斯撇开个人的情感,他深感悲痛。他长了这么大,一直有一种真情的纽带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而如今,克罗斯拥有了华厦大酒店51%的股份,价值至少5亿美元。 他知道他的生活势必要起变化。因为更加有钱有势,也就会出现更多危险。他和唐-克莱里库齐奥及其家族的关系将要变得更加微妙,因为他现在成了他们一宗大企业的伙伴。 克罗斯首先去了一趟夸格,跟乔治进行交谈,乔治向他作了一些指示。乔治告诉他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除了皮皮以外,谁也不去参加葬礼。还说,丹特将乘下一班飞机,去完成早已商讨过的使命,但他不打算去参加葬礼。乔治没有提及克罗斯如今拥有酒店一半股权这件事。 克罗斯收到妹妹克劳迪娅的信息,可是他打电话时,妹妹不在家,他给她的代接电话服务站留下了口信。他还收到欧内斯特-韦尔的信息。他很喜欢韦尔,手里还有他5万元的借据,不过韦尔得等到葬礼以后再说。 他还收到了父亲皮皮的音讯。皮皮是格罗内韦尔特的终身朋友。克罗斯将来如何生活,他需要听听父亲的意见。对于他刚得到的职位和财富,父亲会作何反应?这将是个棘手的问题,就像处理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关系一样,因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需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西部的老板本身也是那样的有财有势。 唐本人会很公正的,这是克罗斯毫不怀疑的。他父亲会支持他,这差不多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唐的儿子乔治、文森特、佩蒂,还有他的外孙丹特,他们会作何反应呢?他和丹特自从在唐的私人教堂里接受洗礼以来,一直是冤家对头。这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日常笑话。 丹特就要到达拉斯维加斯来做“偷牛贼”大蒂姆的“工作”。这引起了克罗斯的不安,因为他不喜欢蒂姆。不过,他的命运是由唐本人定下的,克罗斯有些担心,不知道丹特如何来做工作。 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的葬礼是拉斯维加斯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这是对一个天才的悼念。他的遗体安放在新教教堂里,接受公众的瞻仰。这座教堂是用他的钱建造的,既有欧洲天主教堂的雄伟风格,还融汇了印第安人文明中的棕色斜壁,融汇了拉斯维加斯闻名遐迩的务实精神,建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并采用了印第安人的装饰色调,而不是欧洲的宗教色调。 那个赞颂上帝、推崇格罗内韦尔特进天国的唱诗班来自一所大学。他为这所大学的人文学科资助了三名教授的开支。 有数百名送葬者由于享受到格罗内韦尔特提供的奖学金而得以从大学毕业,他们看上去十分悲伤。人群中有几个搞狂赌的人,他们把钱财输给了酒店,似乎多少有些乐滋滋的,最后他们终于战胜了格罗内韦尔特。独自来的的女人们,有的人到中年,在默默地哭泣。他帮助建造的犹太教堂和天主教堂,也都派来了代表。 要叫赌场停业,这是彻底违背格罗内韦尔特的信条的,不过那些白天值班的经理和赌场管理员也都来了。就连一些住进别墅的人也到场了,受到了克罗斯和皮皮的特别尊重。 内华达州的州长沃尔特-韦文由市长陪同,前来参加葬礼。沿商业街设置了交通警戒线,以便那一长列银白色灵车、黑色轿车以及步行的送葬者能把遗体送到墓地,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能最后一次穿过他所建立的世界。 那天夜里,拉斯维加斯的市民来宾为格罗内韦尔特举行了最后的悼念活动,格罗内韦尔特要是在天有灵,准会最喜欢这样的悼念方式。他们作了一次疯狂的赌博,创了下赌的新记录,当然除夕那天除外。他们把钱和他的遗体一起埋葬,以表示对他的敬意。 那天结束的时候,克罗斯-德利纳准备开始他新的生活。 那天夜里,阿西娜-阿奎坦恩独自坐在她马利布别墅区的海滨寓所里,心里在琢磨怎么办。就在她坐在长沙发上冥思苦想的时候,习习的海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她禁不住打起寒颤来。 人们很难想象一个闻名遐迩的电影明星的童年情景。很难想象她也经历了一个成年的过程。电影明星总是充满了无穷的魅力,仿佛她们作为英雄、作为绝世佳人的成人形象,完全是从宙斯的脑袋里蹦出来的。她们从未有过尿床的经历,从未长过粉刺,从未长过丑脸蛋,从未有过青春期的羞怯和乏味,从未搞过手淫,从未向人求过爱,从未听任命运的摆布。现在,就连阿西娜也难以记起这样一个人。 阿西娜认为她生来就是一个世上最幸运的人。她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一切。她有一个杰出的父亲,杰出的母亲,他们看出她有天赋,便悉心加以培育。他们赞赏她的美貌,却又不遗余力地培育她的智力。父亲教她体育,母亲教她艺术。她从不记得她童年还有过不快活的时候,直到她17岁。 她爱上了博兹-斯坎内特。此人比她大4岁,是大学里的橄榄球明星。他家拥有得克萨斯州最大的银行。博兹几乎像阿西娜一样漂亮,另外他又很风趣,很有魅力,而且很爱慕她。两个完美无瑕的肉体像磁石般地凑到了一起,神经末梢像高压电,皮肉像绸缎和牛奶。他们进入了一个非凡的极乐世界,为了确保天长日久,他们结成了伉俪。 过了短短几个月,阿西娜便怀孕了。然而,她身材一向都很完美,因而没有怎么增加体重。她从未感到恶心,觉得生孩子挺有意思。因此,她还继续去上学,学习戏剧,打高尔夫球和网球。她打网球敌不过博兹,但是打高尔夫球却能轻而易举地击败他。 博兹去他父亲的银行里做事。阿西娜生下孩子后(她生了个女孩,起名贝瑟妮),就继续去上学。因为博兹有的是钱,雇了个保姆和女仆。结婚后,阿西娜更加渴求知识。她如饥似渴地读书,特别是戏剧。皮兰德娄1的作品给她带来喜悦,斯特林堡2的作品使她感到惊恐,田纳西-威廉斯3的作品则让她流过泪。她变得更加朝气蓬勃,她的聪明才智给她的形体美增添了几分端庄,这种端庄是美貌本身时常不具备的。男人中,不分年轻和年老,有许多人爱上了她,这是不足为奇的。博兹-斯坎内特的朋友羡慕他娶了这样一个好妻子。阿西娜为自己的完美无缺感到自豪,不料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发觉正是这种完美无缺激怒了许多人,包括朋友和情人。 1皮兰德娄(1867-1936):意大利小说家、戏剧家,曾获1934年诺贝尔文学奖。 2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戏剧家、小说家,对欧美戏剧艺术有很大影响。 3田纳西-威廉斯(1914-1983):美国著名现代派剧作家。 博兹开玩笑说,他就像有一辆需要每天夜里停在街上的罗尔斯轿车。他生性聪明,知道他妻子命中注定要干大事业,知道她不同凡响。他心里很清楚,他注定要失去她,就像他失去了自己的梦想一样。没有什么抗争可以证明他的勇敢,不过他知道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他知道他仪表堂堂,富有魅力,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他无心去积攒大宗大宗的财富。 他嫉妒阿西娜的天赋,嫉妒她对自己的地位充满自信。 于是,博兹-斯坎内特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他开始酗酒,引诱同事的妻子,并在他父亲的银行里搞秘密交易。他为自己的狡诈感到骄傲,就像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新招自豪一样。他用这狡诈行为掩饰他对妻子日益增长的仇恨,因为能仇恨像阿西娜这样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完美的人,岂不是颇为豪壮吗? 博兹尽管生活放荡,身体却异常健壮。他坚持锻炼,到体操房训练,去上拳击课。他喜欢拳击台的肉搏战特色,他可以在这里用拳猛击人的脸。他喜欢狩猎,喜欢捕杀猎物。他喜欢引诱天真的女人,喜欢策划风流韵事。 接着,他凭借自己新学到的狡诈,想好了一条出路。他要和阿西娜多生几个孩子。四个,五个,六个。这就会把他们重新拉到一起,阻止她离他而去。不过,这时候阿西娜已经识破了他的花招,不肯答应他。她还说:“你要是想要孩子,就跟那些与你胡搞的女人生去吧。” 这是她头一次跟他讲粗话。博兹对她了解自己的不忠,并不感到意外,他并未试图加以掩饰。其实,这正是他的狡诈所在。这样一来,就像是他把她赶跑了,而不是她遗弃了他。 阿西娜察觉了博兹的这些表现,但是她人太年轻,一心只顾自己的生活,没对那些表现给以应有的注意。只是在博兹变得残酷无情的时候,阿西娜长到20岁,性格才变得刚强起来,不想再糊里糊涂地忍下去。 仇恨女人的男人喜欢玩弄些巧妙的花招,博兹也玩起了这些花招。阿西娜觉得,他简直是在发疯。 他下班后在回家途中,总要去取他们干洗的衣服,因为正如他常说的:“宝贝,你的时间比我的宝贵。你除了读学位以外,还有音乐专修课和戏剧专修课。”他觉得自己用的是漫不经心的口吻,阿西娜听不出那恶狠狠的责怪。 有一天,博兹抱着一抱她的衣服回家,见她正在洗澡。他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金黄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丰满的rx房和臀部,上面缀着肥皂沫,他操着沙哑的嗓门,说道:“要是我把这些垃圾跟你一起扔进浴盆里,你觉得怎么样?”不过他没这样做,而是把衣服挂在衣橱里,把她从水里拉出来,用玫瑰红色的毛巾帮她擦干身子。接着,他就跟她做爱。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又重演了这一幕。不过,这次他把衣服抛进了水里。 有一天晚上吃晚饭时,他威胁要砸碎所有的盘子,可他并未这么做。一周以后,他把厨房里的东西全砸烂了。出了这种事之后,他总要表示道歉。然后总想与她做爱。但是,这次阿西娜拒绝了他,他们分开睡觉了。 还有一天吃晚饭时,博兹举起拳头说:“你的脸蛋太完美了。我要是敲断你的鼻梁骨,你的鼻子或许更有特色,就像马龙-白兰度一样。” 阿西娜跑进厨房,博兹尾随不舍。阿西娜给吓坏了,立即抓起一把刀。博兹笑起来了,说道:“这件事你是干不得的。”他说对了。他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夺过刀子。“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他说,“你唯一的缺陷,就是缺乏幽默感。” 阿西娜年仅20岁,原本是可以向她父母求助的,但她没有这样做。她也没有向朋友吐露苦衷。她只是把事情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她意识到,她无论如何也上不完大学,形势太危险了。她知道,当局无法保护她。她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想做一番努力,使博兹再来真心地爱她,以便他能成为以前的博兹,可她现在一见到他这个人就厌恶,她甚至不敢想象让他碰她一下。而且她心里有数,她决不会再跟他来一次让他信以为真的做爱,尽管这样做倒投合了她的戏剧性心理。 博兹最终把阿西娜逼得忍无可忍,觉得非得分离不可的举动,跟她阿西娜没有关系,事情关系到贝瑟妮。 博兹经常爱闹着玩,把一岁的女儿抛向空中,然后假装不打算去接她,只在最后关头才猛扑上去把她接住。可是有一次,似乎有些意外,他让孩子落在沙发上。后来有一天,他纯属有意,让孩子摔在地板上。阿西娜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连忙冲过去抱起孩子,把她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抚慰她。她一夜都没睡,一直坐在婴儿的小床边,好搞清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贝瑟妮的头上有一个可怕的肿块。博兹含着泪表示道歉,保证决不再以这样的方式逗孩子。但是,阿西娜主意已定。 第二天,她结清了她的活期存款帐目和储蓄帐目,做了错综复杂的旅行安排,好让别人无法跟踪她的行迹。两天后,博兹下班后回到家里时,她和孩子已经不见了。 六个月以后,阿西娜出现在洛杉矶,身边没有孩子,开始了自己的生涯。她很容易就找到一个中等级别的代理人,在一些小剧团里做事情。她在马克-泰珀剧场主演了一出戏,这就导致她在一些小片子中扮演一些小角色,接着在一部a级影片1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她在下一部电影中,变成了一个大牌明星,而博兹-斯坎内特又重新进入她的生活。 1a级影片:指只供成人观看的影片。 她出钱收买他,让他今后3年中不要来打扰她,但她对他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是故伎重演。这次不过是个小小的玩笑……不过下一次,那只瓶子里可能装满了酸液。 “厂子里出大乱子了,”那天早晨,莫莉-弗兰德斯对克劳迪娅-德利纳说道,“问题出在阿西娜-阿奎坦恩身上。由于她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受到袭击,大家都担心她不会回去拍那部片子了。班茨叫你去一趟制片厂。他们叫你跟阿西娜谈一谈。” 克劳迪娅跟欧内斯特-韦尔一起来到了莫莉的办公室。“我们这儿一讲完,我就给她打电话,”克劳迪娅说,“她不会当真不干的。” 莫莉-弗兰德斯是个娱乐界律师,在这个民众令人生畏的镇子里,她是电影界最令人生畏的诉讼人。她极其喜欢在法庭上论战,而且差不多总是她取胜。因为她是个了不起的演员,并非常精通法律。 在做娱乐界律师之前,她是加利福尼亚州首屈一指的辩护律师。她使20位杀人犯免进毒气室。这些委托人中判得最重的,是按程度不同的过失杀人罪而坐几年牢。可后来她的神经支不住了,就转到娱乐界搞法律。她常说这里并不那么残忍好杀,倒有不少更大、更狡猾的流氓。 现在,她专给a级影片导演、大牌明星、第一流的电影剧本作家作代理人。就在奥斯卡奖颁布的第二天早晨,她最喜爱的一个委托人克劳迪娅-德利纳来到她的办公室。与她同来的,是当时的电影剧本创作伙伴,一度声名显赫的小说家欧内斯特-韦尔。 克劳迪娅-德利纳是弗兰德斯的老朋友,虽说是她最不重要的一个委托人,但却是关系最密切的。所以,当克劳迪娅要求她做韦尔的律师时,她答应了。现在她后悔了。韦尔带来了一个连她也解决不了的难题。虽然她通常甚至要学会喜欢她的谋杀案委托人,可她却无法喜欢韦尔这个人。因此,她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时,心里不禁有点内疚。 “欧内斯特,”她说,“我查阅了所有的契约,所有的法律文本。你再继续起诉洛德斯通制片厂是没有用的。你可以夺回版权的唯一办法,是在版权到期以前上西天。这就是说,在今后5年期间。” 10年前,欧内斯特-韦尔是美国红极一时的小说家,深受评论家的赞许,广大读者争相阅读他的作品。有一部小说写了一个特权人物,被洛德斯通利用上了。他们买下专有权,取得巨大成功。两部续集也为他们发了大财。制片厂还计划再拍4部续集。令人遗憾的是,韦尔在第一个契约书中,把小说人物和书名的专有权全卖给了这家制片厂,供其在世界各地,用于多种已知或尚不为人所知的娱乐形式、在电影界尚无势力的小说家通常就签署这种契约书。 欧内斯特-韦尔这个人,总是铁板着脸,露出一副怒容。他这样做是有充分的理由的。评论家仍然称赞他的作品,但是读者却不再读他的书了。另外,他尽管很有天赋,但生活却搞得一团糟。在过去的20年中,他妻子离开了他,带走了他们的三个孩子。他凭借被成功地改编成电影的那一本书,获得了一笔一次性的收益,可制片厂以后能赚数亿美元。 “请对我解释一下。”韦尔说。 “契约书是没有问题的,”莫莉说,“制片厂享有你的人物的专有权。这里面只有一个漏洞。版权法规定,你去世后,你作品的版权全归你的财产继承人所有。” 韦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赎罪呀!”他说。 克劳迪娅问:“说起来有多少钱呀?” “按公平交易,”莫莉说,“总收入的5%。就算他们再拍5部影片,没拍砸锅,收取全部租金,在全世界能得10亿美元,这样,说起来大约有三四千万。”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讪笑,“你要是死了,我就能给你的继承人搞到一笔比这强得多的交易。我们确实把枪口对着他们的脑袋呀。” 韦尔说:“给洛德斯通打个电话。我要见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要是他们不让我一起分享,我就自杀。”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莫莉说。 “那我就这么干啦。”韦尔说。 “别胡说啦,”克劳迪娅以亲切的口吻说道,“欧内斯特,你才56岁,还很年轻,不能为钱送命。一定要为信念、为国家的利益、为爱而牺牲,但不能为钱而丧生。” “我要供养老婆孩子。”韦尔说。 “你的前妻,”莫莉说,“天哪,你后来又两次结婚。” “我说的是我名副其实的妻子,”韦尔说,“给我生孩子的那一位。” 莫莉明白好莱坞里的人为什么个个不喜欢他。她说:“制片厂不会满足你的要求。他们知道你不会自杀,不会被一个作家吓唬住。你若是个大牌明星,兴许还有可能。是个a级影片导演兴许还有可能。可是作家绝对不可能。你在这一行业根本不值钱。对不起,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说:“欧内斯特清楚这一点,我也清楚。如果本镇不是人人都被一纸空文吓得要死,他们就会彻底搞掉我们。不过,难道你就没有办法啦?” 莫莉叹了口气,给伊菜-马里昂打了个电话。她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完全能打通洛德斯通制片厂厂长博比-班茨的电话。 后来,克劳迪娅和韦尔在波罗休息厅一起喝了一杯。韦尔若有所思地说:“莫莉是一个大块头女人。大块头女人更容易上钩,在床上比小女人带劲多了。注意到没有?” 克劳迪娅并非第一次感到纳闷,她怎么会如此喜欢韦尔。没有多少人喜欢他。但她以前喜爱韦尔的小说,现在仍然喜爱。“你真无耻!”她说。 韦尔说:“我是说大块头女人更讨人喜欢,给你把早饭端到床上,给你做点小事儿,女人家的事情。” 克劳迪娅耸了耸肩。 韦尔说:“大块头女人心好。有天晚上开晚会,一个大块头女人把我送回家,还真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她在卧房里望来望去,就像我妈妈以前在家里没东西吃的时候,在厨房里望来望去,盘算着如何张罗一顿饭。她在捉摸,我们如何利用已有的条件,尽情快活一番。” 他们喝着饮料。跟往常一样,韦尔如此诱她上钩的时候,克劳迪娅总是很喜欢他。“你知道我和莫莉是如何结交的吗?”克劳迪娅问。“她要为一个杀害自己女朋友的家伙辩护,需要找几句恰到好处的话到法庭上说。我写下这段戏,真像演电影似的,他的委托人被判过失杀人罪。我想我还为另外三个案子写了对话和主要情节,然后才洗手不干的。” “我憎恨好莱坞。”韦尔说。 “你之所以憎恨好莱坞,只是因为洛德斯通制片厂敲诈了你的书。”克劳迪娅说。 “不仅仅因为这一点,”韦尔说,“我就像是古代文明民族的人,例如阿兹特克人1,中华帝国,土著印第安人,他们都被技术更发达的民族所消灭。我是个名副其实的作家,就写小说打动人心。这种写作是一种十分落后的技术。我无法与电影抗衡。电影有摄影机,有摄影场,有音乐,还有那些大明星。作家仅仅凭借文字,怎么能搞出这样的名堂?电影把战场缩小了。电影不用征服人的头脑,只要征服人心。” 1阿兹特克人;系墨西哥印第安人,约自公元1200年起在墨西哥中部建立帝国,1521年被西班牙殖民者征服。 “去你妈的!我不是作家,”克劳迪娅说,“电影剧本作家不是作家吗?你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你没有这个本事。” 韦尔拍拍她的肩膀。“我不是贬低你,”他说,“我也不是贬低电影艺术。我只是说明一下特征。” “幸亏我喜爱你的作品,”克劳迪娅说,“难怪这里的人不喜欢你呢。” 韦尔亲切地笑了笑。“是的,是的,”他说,“大家都不喜欢我,非常瞧不起我。不过,等我死后,我的财产经纪人帮我夺回各个人物的专有权,他们就会敬重我了。” “你在开玩笑。”克劳迪娅说。 “我不是开玩笑,”韦尔说,“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前景。自杀。如今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呀?” “哦,别胡说八道。”克劳迪娅说。她用手臂搂住韦尔的脖子。“斗争刚刚开始,”她说,“我要求他们给你分成,他们会听从的。好吗?” 韦尔对她笑笑。“别着急,”他说,“我至少要花半年来寻思如何自尽。我不喜欢暴死。” 克劳迪娅突然意识到,韦尔不是开玩笑。她觉得奇怪,一想到他要死,她竟然感到一阵惊恐。这倒不是因为她爱他,尽管他们做过几天情人。甚至也不是因为她喜欢他。她只是在想,在韦尔的心目中,他创作的那些优美作品还没有金钱的分量重,他的艺术居然能让金钱这个可鄙的敌人击溃。正是出于这种惊恐,她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就去拉斯维加斯找我哥哥克罗斯。他喜欢你。他会有办法的。” 韦尔笑道:“他不是那么喜欢我吧。” 克劳迪娘说:“他心肠好。我了解我这个哥哥。” “不,你不了解。”韦尔说。 奥斯卡奖颁奖的那天夜里,阿西娜从多罗茜-钱德勒大剧院回到家,也没庆贺一番,便立即上了床。她辗转反侧了几个钟头,可就是睡不着。她觉得浑身紧绷绷的。她心想,我不能让他再这么干了。我不能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倒了一杯茶,想喝下去,但是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便失去了耐心,走了出去,站在阳台上,凝视着昏暗的夜空。她立了几个小时,仍然余悸未消,心还在咚咚直跳。 她穿好衣服,穿上白短裤和网球鞋。红日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她就奔跑起来,沿着海滩越跑越快,尽量顺着海岸线,踏着硬硬的湿沙,让冷水冲刷着她的两脚。她要清醒一下头脑。她不能败在博兹手里。她茹苦含辛地干得太久了。博兹想杀死她,她从不怀疑这一点。但他先要捉弄她,折磨她,然后毁她的容,让她变成个丑八怪,以为这样一来,就能重新占有她。她觉得心头火起,冲得喉头像打鼓似的,接着又觉得一阵冷风吹来,将海水溅到她脸上。不行,她再次发誓。不行! 她替制片厂想了想,他们会气得发狂,准要威胁她。不过,他们着急的是钱,而不是她。她还替她的朋友克劳迪娅想了想,觉得她本来可以得到一个良机,因而感到很难过。她还替其他人都想了想,但她知道,她不能怜悯所有的人。博兹发疯了,没疯的人都想规劝他。他也鬼得很,让他们觉得有望可成,但她却不抱幻想。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不肯冒这个险…… 她跑到黑色的大石头那里,这意味北海滩到了尽头。这时候,她已完全上气不接下气。她坐下来,想让心脏缓缓劲儿。她听见海鸥的叫声,便抬头望去,只见它们忽地冲下来,仿佛在贴着海面滑翔。她两眼泪汪汪的,但她又毅然振作起来。她压抑住了哽咽。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希望父母亲不要离得这么远。她有点像个小孩,急巴巴地就想跑回家,有人能把她搂在怀里,一切都会安然无恙。这时,她记起了她当真认为那有可能的时候,不由得暗自笑了笑,扭着个脸,笑得很不自然。如今,人人都很喜爱她,羡慕她,崇拜她……可这又怎么样?她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更感到空虚,感到孤独。有时候,她从一个普通女人的身边走过,见她跟丈夫和孩子在一起,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她觉得羡慕不已。停住!她对自己说。想吧。事情取决于你自己。想出一个计划,并付诸实行。系于你身上的,不仅仅是你的性命…… 到了上午10点左右,她才往家走。她昂着头,两眼直视着前方:她知道该怎么办啦。 博兹-斯坎内特给拘留了一夜。获释后,他的律师组织了一个记者招待会。斯坎内特对记者说,他和阿西娜-阿奎坦恩是夫妻,虽然他们有十年没见面了,还说他的举动只是一场恶作剧。那液体只不过是清水。他预言阿西娜不会指控他,暗示他掌握了她的一桩骇人听闻的秘密。他的预言证明是对的,阿西娜没有指控他。 那天,阿西娜-阿奎坦恩通知洛德斯通制片厂,就是正在拍摄电影史上一部代价最高昂的影片的那家制片厂,说她不想回去拍摄这部电影。由于受到了袭击,她为自己的生命担心。 这部影片是一部名叫《梅萨丽娜》的史诗,缺少了她,影片就拍不成。已投资的5,000万美元将全部报废。 此事还会带来一个后果:从此以后,哪一家大制片厂也不会再让阿西娜-阿奎坦恩演电影了。 洛德斯通制片厂发布声明说,他们的明星劳累过度,不过一月后即能复原,继续拍摄电影—— 第02章 洛德斯通制片厂虽是好莱坞最有实力的制片企业,但阿西娜-阿奎坦恩拒绝回去拍片,却是个损失惨重的背信行为。一个“天才演员”能造成如此巨大的打击,这还是颇为罕见的,不过《梅萨丽娜》是制片厂圣诞季节的“火车头”,在整个漫长而艰难的冬季里,制片厂就靠这部巨片来推动影片的发行。 恰巧,下星期日是兄弟慈善会一年一度的活动日,定在伊莱-马里昂的见弗利希尔斯庄园举行,他是洛德斯通制片厂的主要股东兼董事长。 伊莱-马里昂那幢巍峨的大宅,坐落在贝弗利希尔斯上方的峡谷深处,虽有20个富丽堂皇的房间,但奇怪的是,只有一间用作卧室。伊莱-马里昂从不喜欢别人住在他家里。当然,有几座来宾小屋,还有两个网球场,一个大游泳池。有6间屋子专用来存放他收集的大量绘画。 好莱坞500名头面人物应邀参加了慈善会的这次节庆活动,每人交纳1,000美元的入场费。庭园里到处是吧台、冷餐棚、跳舞棚,还有一支乐队。但是,大宅是禁止入内的。设计精巧、装饰艳丽的活动帐篷,为宾客解手提供了方便。 大宅、来宾小屋、网球场、游泳池,全用绳子围起,由保安人员守卫着。来宾谁也没有因此感到不快。伊莱-马里昂是个伟人,对他是不能生气的。 来宾们欢快地待在草坪上,又是闲聊,又是跳舞,借以打发这义不容辞的三个钟头,而马里昂却跟一伙人坐在大宅偌大的会议室里,这伙人十分关注《梅萨丽娜》这部影片的完成。 伊莱-马里昂主宰着这伙人。他已是80岁的老人,但是经过巧妙的妆饰,你会以为他最多不过60岁。他的花白头发修剪得十分考究,还染成了银色。深色西服加宽了他的肩膀,给他的骨架增添了点血肉,掩盖了他那干柴棒似的小细腿。一双赤褐色的鞋子把他竖在地上,白衬衣上扎着一条玫瑰红色的领带,给灰白色的面孔平添了一点红晕。不过,他只是在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才对洛德斯通制片厂行使极权统治。有时,让他手下的凡胎小人去自行其是,倒是更为稳妥。 阿西娜-阿奎坦恩拒绝完成一部正在拍摄中的影片,这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需要马里昂亲自过问。《梅萨丽娜》是一部耗资一亿美元的影片,制片厂的火车头,事先早已把录像权、电视播放权、海外发行权卖了出去,用来支付拍片费用,现在却成了金元宝,就像西班牙的古代大帆船似的,眼见就要沉入海底,永远打捞不上来。 还有阿西娜本人。她现年30岁,是个大明星,已经签约要为洛德斯通再拍一部巨片。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还有什么比这更宝贵的财富呢。马里昂崇敬天才。 然而,天才就像炸药,可能很危险,你得加以控制。你要表现得情意绵绵,以最卑鄙的手段瞒哄诓骗,还要做出大量的投资。你要做父亲,做母亲,做兄长,做姐姐,甚至做情人。多大的牺牲都不过分。不过,有时候你就不能软弱无能,你还真得铁面无情。 因此,眼下与马里昂一起待在这会议室里的,是些来执行他意志的人: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梅洛-斯图尔特、迪塔-托米。 伊莱-马里昂坐在这间常用的会议室里,屋里的陈设、绘画、桌椅、地毯价值2,000万美元,水晶酒杯和酒壶至少又值50万美元。他面对这伙人,觉得他体内的骨髓在枯朽。他每天都感到惊讶:他作为一个众所公认的无比强大的人物,却很难向世人展现这种形象。 早晨已不再使他觉得能打起精神了,刮脸、打领带、扣衬衣纽扣,都觉得很吃力。更加危险的是心理上的衰弱,这表现在对不如他有权有势的人的怜悯。现在,他越来越多地使用博比-班茨,给他越来越大的权力。此人毕竟比他年轻30岁,又是他最亲密的朋友,长久以来一直对他忠心耿耿。 班茨是制片厂的厂长兼总经理。30多年来,他一直是马里昂的得力助手,经过长年接触,两人变得亲密无间,照人们的说法,亲如父子。他俩也十分般配。马里昂过了70岁,变得心慈手软起来,有些该干的事竟下不了手。 制片厂所拍的影片,经导演做过艺术剪辑之后,总是班茨接着加工,使之受到观众的欢迎。班茨与导演、影星、作家争执分成问题,逼得他们或是上法庭讨要。或是同意少得一些。班茨还与才子佳人商洽,但班茨认从,最要紧的还是选择演员。这就是明星效应。导演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们能肆无忌惮地强取豪夺。制片人虽然在敲诈勒索上并非无能之辈,但是他们具有旺盛的精力,因此拍电影还少不了他们。 可是作家呢?他们只需要在空白纸上打下个初槁。你再雇十几个人推翻重写。然后由制片人立下故事情节。导演设计动作(有时推出一部全新的影片),接着是影星触发灵感,想出些许对话。然后,制片厂还有一个创作班子,经过深思熟虑,写出长长的备忘录,向作家提出意见、情节构想和要求。班茨见过一位大名鼎鼎的剧作家所写的好几部价值100万美元的剧本,花费100万元买了一部,不想等到电影拍成.发现影片中没有一个情节,对话中没有一个字眼是属于原作者的。的确,伊莱对作家有点偏爱,不过那是因为签起约来,他们最容易让人敲竹杠。 马里昂和班茨一道走遍世界各地,把影片出售给电影节和交易中心,出售到伦敦、巴黎、戛纳、东京、新加坡。他们主宰着青年艺术家的命运。他俩一起统治着一个帝国。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大臣。 伊莱-马里昂和博比-班茨一致认为,那些写剧本、作演员、当导演的天才们,是天底下最忘恩负义的人。唉,那些很有前途的纯洁的艺术家们奋力往上爬时,显得那么招人喜爱,那么和蔼可亲,得到个机会是那么感恩戴德,但是一旦功成名就,又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啊。酿蜜的蜜蜂变成易怒的大黄蜂。因此,马里昂和班茨雇用20位律师来网罗这些人,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他们为什么总要惹这么多麻烦?这么不满意?毋庸置疑,比起追求艺术的人来,追求金钱的人职业生活来得更长,从生活中得到的乐趣更多,比起那些试图表现人类身上闪光点的艺术家来,他们是些更为出色、对社会更有价值的人。真可惜,你不能拍一部这样的电影,说明金钱比艺术和爱情更有净化作用。不过,观众也决不会买票看这样的电影。 博比-班茨趁大伙在大宅外面搞节庆的时候,把他们召集了起来。到场的唯一天才,是《梅萨丽娜》的导演,一个名叫迪塔-托米的女人,属于a级,跟女影星关系最为密切,这在今日的好莱坞并不意味着同性恋.而是女权主义。其实她也是个同性恋者,但这与会议室里的男士们全无干系。迪塔-托米能在计划内拍出片子,她的片子能卖座,她与女性接触给拍片带来的麻烦要少些,比男导演乱搞女演员引起的麻烦少得多。名流中的同性恋者都容易驾驭。 伊莱-马里昂坐在桌首,让班茨主持讨论。 班茨说:“迪塔,请确切地告诉我们这部片子目前的状况。你打算如何来解决这个僵局。天哪,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托米说话简明扼要,总是开门见山。她说:“阿西娜快给吓死了。诸位天才要是不想个办法,消除她的后顾之忧,她是不会回来工作的。她若是不回来,诸位就要损失5,000万美元。缺了她,片子是拍不成的。”她顿了顿,“上一周我一直围绕着她拍片,因此我为你们省了钱。” “这部该死的电影,”班茨说,“我压根儿就不想拍。” 这下可惹怒了屋里的其他人。制片人斯基皮-迪尔说:“去你妈的,博比。”阿西娜-阿奎坦恩的经纪人梅洛-斯图尔特则说:“屁话。” 其实,《梅萨丽娜》受到众人的热情支持,是历来最容易得到“绿灯”的影片之一。 《梅萨丽娜》从女权主义的角度讲述了克劳狄皇帝统治下的罗马帝国的故事。由男性作家撰写的历史,把梅萨丽娜描写成一个腐败、阴险的荡妇,一个晚上能大发淫威,把罗马的男人搞个遍。可是,在将近2,000年后塑造她生平的这部影片里,她被描绘成一个悲壮的女英难,安提戈涅式的人物,可并不是另一个美狄亚。这个女人利用自己仅有的武器,试图改变男人支配的世界,这些男人主宰一切,把占人类半数的女人视作奴隶。 这是个宏伟的构想——大量以浓彩渲染的性行为,与民众息息相关而又深受欢迎的主题——不过还需要一个完善的班子,把整个故事搞得让人深信不疑。先由克劳迪娅-德利纳写了个剧本,文笔风趣,情节感人。让迪塔-托米作导演,这是个实在而又稳妥的选择。她怀才不露,是个成就卓著的导演。阿西娜-阿奎坦恩来主演《梅萨丽娜》,也是再合适不过了,迄今她一直主宰着这部片子。她袅娜俏丽,她的高超演技使得每个细节都很真实可信。更主要的是,她是世界上三位大牌女影星之一。克劳迪娅以她异乎寻常的才能,待地还为她设计了一节:梅萨丽娜受到日趋盛行的基督教传说的影响,从竞技场里救出了必死无疑的壮士。托米读到这一节时,对克劳迪娅说道:“嗨,什么事都有个限度。” 克劳迪娅冲她笑开了,说道:“电影没有限度。” 斯基皮-迪尔说:“我们要是不说服阿西娜回来工作,电影就得停拍。这样我们一天就要损失15万元。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已经花费了5,000万。电影拍了一半,我们不能将阿西娜一笔勾销,不能给她找个替身。因此,她要是不回来,我们就放弃这部片子。” “不能放弃,”班茨说,“明星拒绝工作,保险公司并不赔偿损失。把她从飞机上扔下去,保险公司才会付款。梅洛,你应该把她搞回来,这是你的责任。” 梅洛-斯图尔特说:“我是她的经纪人,但是我对她这样一个女人,也只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让我告诉你们吧,她真给吓坏了。她不是意气用事。她给吓坏了,但她是个聪明女人,一定有她的原因。这是件十分危险、十分棘手的事情。”,班茨说:“要是一部一亿美元的电影砸在她手里,她以后休想再干事了,你跟她说过没有?” “她清楚。”斯图尔特说。 班茨问:“谁去劝说她最合适?斯基皮,你试过了,没有奏效。梅洛,你也试过了。迪塔,我知道你尽力了。连我也作了尝试。” 托米对班茨说:“你不能算,博比。阿西娜讨厌你。” 班茨尖刻地说:“不错,有些人不喜欢我的方式方法,但还是得听我的。” 托米和善地说:“博比,明星们谁都不喜欢你,不过阿西娜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我给了她角色,使她成了明星。”班茨说。 梅洛-斯图尔特心平气和地说:“她天生就是个明星,你得到她算你运气。” 班茨说:“迪塔,你是她的朋友。你得说服她回来工作。” “阿西娜并不是我的朋友,”托米说,“她是我的一个同事,比较敬重我,因为我曾设法诱她上钩,一旦碰壁,便知趣地退却了,不像你,博比。你穷追了好几年。” 班茨和气地说:“迪塔,她究竟是他妈的什么人,还不肯让我们搞她?伊莱,这得由你说了算。” 众人都盯着这位老人,他似乎有些倦怠。伊莱-马里昂骨瘦如柴,有一位男演员曾开玩笑说,他得在头顶上安一个橡皮头,可这话说得太刻薄,并不恰当。相对而言,马里昂的脑袋是很大,那张大猩猩般的大宽脸,本该属于一个块头大得多的人,宽宽的鼻子,厚厚的嘴唇,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脸倒还慈祥,有点温和,有人甚至说长得挺英俊。但是,他的眼睛泄露了他的真面目,冷冷的灰眼珠,显出一副智谋过人和专心致志的神情,令大多数人感到恐惧。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非要大家叫他伊莱。 马里昂以冷漠的口吻说道:“要是阿西娜不听你们的,她也不会听我的。我的权威身份对她不会有什么触动。这就越发让人感到纳闷,她只不过受到一个蠢蛋的无谓攻占,却给吓成那个样子。我们能否出钱解决这个问题呢?” “可以试试,”班茨说,“不过,这对阿西娜不起作用。她信不过那家伙。” 制片人斯基皮-迪尔说:“我们也来过硬的。我动员警察局的几个朋友对他进行恐吓,可他硬得很。他家里有钱,政界有关系,而且还很猖狂。” 斯图尔特说:“要是停拍这部片子,制片厂究竟要损失多少?我将尽力从以后的交易中捞回来。” 究竟要损失多少,还不宜让梅洛-斯图尔特知道。他身为阿西娜的经纪人,让他知道底细对制片厂十分不利。马里昂没有应答,只是向博比-班茨点点头。 班茨不想讲,但还是开口了:“实际上花了5,000万。当然,5,000万的损失我们还吃得消。但是,我们必须退还国外购买这部片子的钱,电视播放的钱,而且圣诞节期间也没有火车头了。这会让我们再损失……”他顿住了,不想说出具体数字,“如果再加上失去的利润……呸,共计两亿美元。你得在许多桩交易上给我们优惠,梅洛。” 斯图尔特笑了笑.心想他得抬高阿西娜的价码,便说:“其实,从花费的现金看,你们只损失5,000万。” 马里昂再说话时,口气就不那么温和了。“梅洛,”他说,“我们要花多少钱,才能把你的委托人请回来?”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马里昂决定把它当作一桩敲诈案来处理。 斯图尔特听出了他的话音。这么一桩区区小事,你想敲诈我们多少钱?这是对他人格的污辱,但他也不想有恃无恐。跟马里昂不能这样。倘若换成班茨,他准会大发雷霆的。 斯图尔特在电影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甚至用不着舔马里昂的屁股。他掌握了五位a级导演,虽然严格说来算不上大牌,却也颇有影响;两位大牌男影星,一位大牌女影星:阿西娜。这就意味,他手下有三个人,可以确保为任何影片开绿灯。但即便如此,惹恼马里昂也不是明智之举。斯图尔特通过避免这类危险,才得以飞黄腾达的。这无疑是个敲诈勒索的大好时机,但也并不尽然。这也许是开诚相见方可奏效的难得时机。 斯图尔特的最大优点,就是为人真诚,对他兜售的东西坚信不疑。10年前,阿西娜还默默无闻的时候,他就深信她有天赋。他现在仍然信任她。不过,倘若他能劝说她回心转意,回来继续拍电影,那会怎么样呢?当然,这该值一笔钱,这种可能性当然不能排除。 “这不是钱的问题。”斯图尔特情绪激动地说,他为自己的坦诚感到惊喜,“你们就是再给阿西娜100万,她也不会回来。你们必须解决那个所谓长期分离的丈夫的问题。” 一阵预示不祥的沉默。人人都在洗耳恭听。有人提出了一笔款项。难道开始了讨价还价? 斯基皮-迪尔说:“她不会要钱的。” 迪塔-托米耸了耸肩。她压根儿就不信斯图尔特的那一套。不过,也不用她来出钱。班茨只管直瞪瞪地盯着斯图尔特,而斯图尔特却冷静地注视着马里昂。 马里昂恰当地领会了斯图尔特的话。阿西娜不会为了钱而回来拍电影。明星是不会如此狡诈的。他决定结束会议。 他说:“梅洛,向你的委托人仔仔细细地说清楚,如果她一个月内不回来,制片厂就放弃这部影片,承担全部的损失。然后,我们就对她起诉,让她倾家荡产。她必须知道,今后她休想再为哪家大制片厂工作。”他向桌子周围的人笑了笑。“这算得了什么,不就是5,0o0万嘛。” 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当真的,知道他已失去了耐心。迪塔-托米惊慌了,这部影片对她来说,比对任何人都重要。这是她的得意之作。倘若这部影片取得成功,她就会跨入大牌导演的行列。她的首肯就意味着开绿灯。惊恐之中,她说:“让克劳迪娅-德利纳跟她谈谈。她是阿西娜最亲密的朋友。” 会议室里的人都为之震惊,托米居然能在这么高层次的商谈中搬出一个作家,而且像阿西娜这样的大牌明星,居然会去听德利纳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剧作家的话,不管这位剧作家多么有能耐。 博比-班茨鄙夷不屑地说:“我不知道哪个情况更糟糕,是明星与地位低下的人乱搞,还是明星与作家交朋友。” 一听这话,马里昂又失去了耐心。“博比,我们在讨论正事,不要乱扯毫不相关的事。让克劳迪娅跟她谈谈。不过,让我们以某种方式把这桩事了结了。我们还有别的片子要拍。” 但是,第二天,一张500万美元的支票送到了洛德斯通制片厂。支票是阿西娜-阿奎坦恩交来的。她把付给她拍摄《梅萨丽娜》的预支款退回来了。 现在,事情交到律师的手里。 安德鲁-波拉德仅仅用了15年,就把太平洋保安公司建成了西海岸最负盛名的保安组织。他是在一家旅馆的一套客房里起家的。如今在圣莫尼卡拥有一座4层楼房,总部有50名固定职员,另有500名签约的侦探和警卫,外加一支流动的后备队,一年中有好多时间都在为他干事。 太平洋保安公司专为富翁、名流提供服务。公司用武装人员和电子设备,保护电影大亨的住宅,为影星和制片人提供保镖。还为诸如奥斯卡金奖颁奖仪式等重大传媒活动,派遣穿制服的警卫人员去维持秩序。为棘手的事情做调查工作,比如提供反情报情报,谨防可能出现的敲诈勒索者。 安德鲁-波拉德之所以功成名就,是因为他做事一丝不苟。他在他那些富人主顾的庭园里插上了“武装反击”的招牌,在夜幕中发出刺目的红光。他还在围墙内的大宅四周布下巡逻兵。他精选手下人员,付给他们高工资,致使他们都担心被解雇。他有条件出手大方。他的主顾是美国最有钱的人,付酬也很高。安德鲁也很聪明,知道跟洛杉矶警察局上上下下的紧密合作。他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侦探吉姆-洛西业务上的朋友,而吉姆是民众心目中的英雄。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为他撑腰。 15年以前,安德鲁-波拉德还是个年轻的警官,做事还有点马马虎虎,让纽约市警察局内务处抓住了把柄。一桩小小的受贿事件,几乎是难以避免的。可他表现得很坚定,拒不告发他那些与此案有牵连的上司。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下属注意到了他的这一表现,便在司法机关展开一系列活动,终于为安德鲁-波拉德做成一项交易:他辞掉纽约警察局的工作,逃脱惩罚。 波拉德带着妻小移居洛杉矶,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出资为他建立了太平洋保安公司。接着,该家族向外发话,波拉德的主顾不得受到骚扰,他们的住宅不得受到撬窃,他们的家人不得被抢劫,他们的珠宝不得被偷盗,错遭偷盗的要归还。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那些闪着红光的“武装反击”招牌也炫耀着保安公司的名称。 安德鲁-波拉德取得了近乎神奇般的成功,他所保护的宅院从未受到侵犯。他的保镖差不多像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一样训练有素,所以他的公司从未因为内线作案、对雇主进行性骚扰、伤害儿童而受到起诉,而这些事情在保安领域是司空见惯的。他的公司倒出过几起敲诈未遂案,有些警卫把隐私秘闻卖给黄色书刊,不过这是无法避免的。总的说来,波拉德干得干净利索,卓有成效。 他的公司可以通过电脑,获得各行各业的人们的机密材料。因此,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需要资料时,波拉德公司总能加以提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波拉德享有很高的收入,他很感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另外,偶尔有什么差事无法让手下的警卫去做,他就向西部的老板求援,帮他动用武力。 对于狡诈的掠夺成性的人来说,洛杉矶和好莱坞就像个伊甸园式的丛林.到处都是受害者。有落入讹诈者魔掌的制片厂经理,搞见不得人勾当的电影明星,施虐受虐成性的导演,患恋童癖的制片人,这些人都唯恐自己的隐私泄露出来。波拉德处理这类问题,以谨慎干练著称。经他调解,只要出最低限度的钱便可解决问题。而且确保不会出现第二次敲诈。 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后第二天,博比-班茨把安德鲁-波拉德召到自己的办公室。“我要你提供博兹-斯坎内特这家伙的一切情况,”他对波拉德说,“我要阿西娜-阿奎坦恩的一切背景材料。她作为一个大牌明星,我们对她了解得太少。我还要你与斯坎内待达成交易。我们还需要阿西娜三至六个月的时间来拍片,因此与斯坎内特达成交易,让他走得远远的。给他每月两万美元.不过你可以加到10万美元。” 波拉德平静地说:“以后可以让他为所欲为?” “以后的事由当局去处理,”班茨说,“你得十分小心,安德鲁。这家伙家里有权有势。制片界也不能让人指责为不择手段,那会断送这部片子,给制片厂带来损失。所以,务必达成这笔交易。此外,我们要利用你的公司保护阿西娜的人身安全。” “要是那家伙不干呢?”波拉德问。 “那你就得日夜保护阿西娜,”班茨说,“直至片子拍完。” “我可以对那家伙稍微施加点压力,”波拉德说,“当然是以合法手段,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的关系太广了,”班茨说,“警察当局对他存有戒心。就连斯基皮-迪尔的好友吉姆-洛西,也不敢轻举妄动。制片厂除了要损害其在公众中的形象之外,还会受到起诉,要求作出巨额赔偿。我并不是说,你要把他当作娇嫩的花朵来对待,但是……” 波拉德领会了他的意思。给这家伙来点厉害的,吓唬吓唬他,不过他要多少钱,还得付给他。“我需要合约书。”他说。 班茨从桌子抽屉里抽出一只信封。“他要在三份合约书上签字。这里面有一张5万美元的支票,作为初付款额。合约书里的款额可以商洽,达成协议后你可以填上。” 波拉德往外走时,班茨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奥斯卡颁奖大会上,你的人没起什么作用。他们站在那儿就他妈的睡着了。” 波拉德没有生气,班茨就是这个德行。 “他们只是维持秩序的警卫,”波拉德说,“不用担心,我把我最精干的警卫派去保卫阿奎坦恩小姐。” 太平洋保安公司的电脑在24小时内便查明了博兹-斯坎内特的全部情况。他现年34岁,毕业于得克萨斯农业机械学院,曾是该院联合会全明星橄榄球队的攻击性后卫,后来参加过一个夏季的职业橄榄球赛。他父亲在休斯顿拥有一家中等规模的银行。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他叔叔操纵着得克萨斯州民主党的政治机器,是总统的挚友。与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是巨额的资财。 博兹-斯坎内特本人还真是个风波人物。他身为他父亲银行的副总裁,卷入一起石油货款欺诈案,险些遭到起诉。他因为行凶打人被逮捕过六次。有一次,他将两名警官打成重伤,不得不住进医院。斯坎内特一直没受到起诉,因为他付给了两位警官赔偿费。有一桩性骚扰指控,也在法庭外得到了解决。这一切还没发生之前,他就在21岁时与阿西娜结了婚,第二年有了个小女孩。孩子取名贝瑟妮。她妻子20岁时,带着女儿跑掉了。 这些材料使安德鲁-波拉德对斯坎内特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这是一个坏家伙,对自己的妻子怀恨在心达10年之久,还胆敢殴打武装警官,横行不法地把他们送进医院。对于这样一个人,吓是吓不倒的。给他钱,签好协议书,避开这场是非。 波拉德给吉姆-洛西打了个电话,洛西正在为洛杉矶警察局处理斯坎内特这桩案子。波拉德有些敬畏洛西,他本来也想当一个洛西这样的警察。他们有着良好的工作关系。每年圣诞节,太平洋保安公司都送给洛西一份厚礼。眼下,波拉德想得到警方的情报,想了解洛西对这个案子所掌握的全部材料。 “吉姆,”波拉德说,“你能否给我送一份博兹-斯坎内特的材料来?我需要他在洛杉矶的地址,还想了解他更多的情况。” “没问题,”洛西说,“不过,对他的指控已经撤消了。你干吗还要了解他?” “搞保卫工作嘛,”波拉德说,“这家伙有多大的危险性?” “他完全是个疯子,”洛西说,“告诉你的保镖队,他要是走近了,他们就得开枪。” “你会逮捕我的,”波拉德笑着说,“这是违法的。” “不错,”洛西说,“我是迫不得已。真是天大的笑话。” 博兹-斯坎内特住在圣莫尼卡海洋大道一家朴实无华的旅馆里,安德鲁-波拉德为此伤透脑筋,因为从这里只要开上50分钟的车,就能来到马利布别墅区阿西娜的住处。他布置了一支四人小队,去警戒阿西娜的住宅,还打发一支二人小队,去驻守斯坎内特下榻的旅馆。随后,他又安排当天下午与斯坎内特会面。 波拉德带上三位最魁梧、最强壮的下属跟他一起去。碰上斯坎内特这样的人,你绝对料不到会出什么事。 斯坎内特让他们走进他旅馆的套房。他倒挺和气,对他们笑脸相迎,但没有给他们拿饮料。奇怪的是,他仍然穿着衬衣、外套,扎着领带,也许想表明他毕竟还是个银行家。波拉德介绍了自己和三位保镖,三位保镖都出示了太平洋保安公司的工作证。斯坎内特冲他们咧嘴一笑,说:“好家伙,块头还真够大的。我打赌100块钱,只要公平交手,我可以把你们任何一个人打得屁滚尿流。” 三位保镖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会意地冲他微微一笑,波拉德却假意生气了。他是故作恼怒。“我们是来办一件正事的,斯坎内特先生,”他说,“不是来受你恐吓的。洛德斯通制片厂打算马上给你5万元的初付款,以后八个月中,再每月付你2万。你只要离开洛杉矶。”波拉德从公文包里掏出合约书和一张绿白相间的大支票。 斯坎内特把合约书和支票审视了一番。“这份协议书倒是简单得很,”他说,“连律师都用不着。不过给的钱也微薄了些。我在思量10万初付款,以后每月付5万。” “太多了,”波拉德说,“我们有法官对你的限制令。你一进入阿西娜的住宅区,就得去坐牢。我们一天24小时都在阿西娜周围布置了保安人员。我还派出监视小队,观察你的行踪。因此,对于你来说,这是白捡的钱。” “我早该来到加利福尼亚,”斯坎内特说,“这里的街道铺满了黄金。干吗还要给我钱呢?” “制片厂想让阿奎坦恩小姐安下心来。”波拉德说。 “她真是个大牌明星呀,”斯坎内特若有所思地说,“哎,她总是很特别。想起来,以前我一天要搞她五次。”他冲着那三个保镖笑开了,“而且还很有才干。” 波拉德怀着好奇心望着斯坎内特。这家伙像万宝路香烟广告上的那个壮汉一样英俊,只是由于日晒和酗酒的缘故,他的皮肤变得通红,体格更加粗壮。他说起话来带有南方人那种迷人的拖腔,不仅很滑稽,也很危险。不少女人爱上了这样的男人。纽约有过几个警察,长着同样的相貌,征服起女人来就像强盗一样。你派他们去调查谋杀案,过了一个星期,他们却安抚起那守寡的妻子了。细想起来,吉姆-洛西便是这样一个警察。波拉德从未交过这种好运。 “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波拉德说。他想让斯坎内特当着目击者的面,在协议书上签字,并收下支票,以后迫不得已时,制片厂可以告他勒索钱财。 斯坎内特在桌旁坐下。“有笔吗?”他问。 波拉德从公文包里取出钢笔,填上了每月2万美元。斯坎内特眼看着他填写,然后乐滋滋地说:“如此看来,我本可以拿到更多的钱。”接着,他在三份协议书上签了字。“我什么时候离开洛杉矶?” “就今晚,”波拉德说,“我把你送上飞机。” “用不着,谢谢,”斯坎内特说,“我想我还是开车去拉斯维加斯,拿这张支票去赌博。” “我要监视你的,”波拉德说,他觉得他现在应该显得强硬一些,“我要警告你,要是你再出现在洛杉矶,我就让警察局以勒索钱财为名逮捕你。” 斯坎内特的红脸喜笑颜开。“我倒很喜欢你这样做,”他说,“我会像阿西娜一样名扬天下。” 那天晚上,监视小队报告说,博兹-斯坎内特已经走了,不过又住进了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还说他把5万美元的支票存入了他在美洲银行的帐户上。在波拉德看来,这说明了好几个问题。一是斯坎内特有势力,因为他住进了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二是他根本不把达成的交易当作一回事。波拉德向博比-班茨报告了这一情况,请求他的指示。班茨叫他不要声张。协议书给阿西娜看过了,好让她放心,动员她回厂工作。班茨没有告诉波拉德,阿西娜当着他们的面放声大笑。 “你可以让银行停止兑付那张支票。”波拉德说。 “不,”班茨说,“他一兑成现金,我们就上法院指控他犯有欺诈、勒索等罪。我只是不想让阿西娜知道他还在城里。” “我将加强对阿西娜的保卫工作,”波拉德说,“不过,要是斯坎内特发疯了,真想伤害她,那也不管用。” “他是虚张声势,”班茨说,“他第一次没有伤害她,现在怎么会真下手呢?”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波拉德说,“我们破门进到他房里。能猜出我们搜到什么了吗?一罐硫酸。” “哦,该死,”班茨说,“你能报告给警察吗?也许可以报告给吉姆-洛西。” 波拉德说:“家中藏酸液并不犯罪,破门而入却是犯罪。斯坎内特可以把我送进监狱。” “就当你什么也没告诉我,”班茨说,“我们也没进行这次谈话。把你知道的都忘掉。” “一定,班茨先生,”波拉德说,“我提供这些情况,甚至也不跟你收费。” “多谢,”班茨以讽刺的口吻说道,“保持联系。” 斯基皮-迪尔向克劳迪娅介绍了情况,并本着制片人可以吩咐编剧的原则,向她作了指示。 “你一定要千方百计地讨好阿西娜,”迪尔说,“你要卑躬屈膝,你要大哭大叫,你要神经失常.你要让她记住你作为她真挚的朋友和同事,为她所做的一切。你必须让阿西娜回来拍片。” 克劳迪娅跟迪尔比较随便。“为什么叫我呢?”她冷冷地说,“你是制片人,迪塔是导演,班茨是洛德斯通的厂长。你们去讨好她吧。你们比我有经验。” “因为这一直是你的项目,”迪尔说,“是你尝试写了原始剧本,是你找了我,还找了阿西娜。要是电影拍不成,你的名字将永远和这次失败联系在一起。” 迪尔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克劳迪娅知道迪尔说得有道理。她在绝望中想起了她哥哥克罗斯。唯有他能帮她的忙,能帮她解决博兹的问题。她憎恶拿她和阿西娜的友情作交易的念头,她知道阿西娜可能拒绝她,但克罗斯决不会拒绝她,克罗斯从未拒绝过她。 她给拉斯维加斯华厦大酒店打了个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克罗斯这几天要去夸格。这就使她记起了她一直想忘却的童年生活。她决不会往夸格给她哥哥打电话。她决不会心甘情愿地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发生任何联系。她决不想再记起她的童年时代,决不想再回忆起她父亲,回忆起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任何成员—— 第03章 早在150多年以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在西西里确立其惨无人道的传统。在那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为了跟一敌对家族争夺一片森林,展开了20年的搏斗。那敌对家族的族长唐-佩特拉-福伦扎,苦苦奋斗了85年,患了中风,正气息奄奄。医生预言,他一周内即将毙命,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一个人闯进病人的卧房,将他一刀刺死,并大叫:这老家伙不配安静地死去。 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经常讲述这个老掉牙的凶杀故事,借以表明旧有的方式何等愚蠢,并且指出:不加选择的行凶只是自我炫耀。行凶本是一个宝贵的武器,不可随意滥用,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抱有重要的目的。 而且他还确有证据,因为正是由于太凶残的缘故,才导致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西西里的覆灭。墨索里尼和他的法西斯分子在意大利取得无限权力之后,就深知要铲除黑手党。他采取的办法,一是临时取消了应有的法律程序;二是使用了不可抗拒的武装力量。黑手党被摧毁,数千名无辜的人们也作了牺牲品,跟他们一起入狱或流放。 唯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敢于用武力抗拒法西斯法令。他们杀害法西斯地方长官,袭击法西斯警卫队。最令法西斯分子恼怒的是,他们趁墨索里尼在巴勒莫演讲时,偷走了他那从英国进口的、被他视若珍宝的常礼帽和雨伞。正是这种农夫式的打趣和羞辱,使墨索里尼在西西里成了人们的笑柄,最后也导致了这个家族的毁灭。该省聚集了大批的武装部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500人被当场杀死,另有500人被发配到地中海用作流放地的荒岛上。只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核心人物幸免于难,他们把年轻的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送到了美国。在这里,唐-多米尼科证明了血统的重要性,建立了自己的帝国,他所展示的狡黠和远见,远远超过了他在西西里的祖宗。但他始终牢记,没有法纪的国家是最可怕的敌人。所以,他喜欢美国。 他很早就听说了美国司法的著名格言:宁让100个有罪的人逍遥法外,不让一个无辜的人误受惩罚。他几乎让这美妙的思想惊呆了,后来就变成了一个热烈的爱国者。美国是他的祖国。他永远不想离开美国。 在这一思想的激励下,唐-多米尼科在美国建立了克莱里库齐奥帝国,比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西西里建立的帝国更加坚固。他以大笔大笔的现金作礼品,巩固了他同所有政法机构的友情。他并非只依赖一两个收入渠道,而是发扬美国工商企业的优良传统,从事多种经营。其中有建筑业、废物处理业、各种形式的运输业,不过,大量的现金还是来自赌博,他喜爱这一行,相比之下,毒品生意虽然利润极高,但他对此存有戒心。因此,近些年来,他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只介入赌博业务。其他各业仅仅给家族带来5%的收入。 于是,经过25年的经营,唐终于梦想成真,计划得以实现。赌博如今体面化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日趋合法。抽彩活动勃然而兴,州政府借此向公民诈取钱财。兑奖要延续20多年,结果等于州政府根本不出钱,只付欠款的利息,而利息还要收税。真是笑话。唐-多米尼科了解内中底细,因为他家就有一个经营公司,为几个州办理抽奖活动,收益甚丰。 不过,唐盼望体育赌博在全美国变得合法的那一天,可今天只有在内华达州是合法的。他从非法赌博所得的收入得知了这一点,超级杯橄榄球决赛,如果可以合法赌输赢的话,仅仅一天就能盈利达10亿美元。世界职业棒球联赛的七场决赛,也能获得同样的利润。大学橄榄球、冰球、篮球,都是丰富的财源。这样一来,就能对体育竞赛进行难以捉摸而又引人入胜的摸彩,成为合法的大财源。唐知道他活不到这光辉灿烂的日子,但是对于他的孩子们来说,世界将是多么美妙。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将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子相媲美。他们将成为艺术赞助人、政府顾问与首脑,一个个名垂青史。金灿灿的斗篷能遮掩其本来的面目。他的后代、随从和挚友,将永远安然无恙。当然,唐把文明社会,把整个世界视为一棵大树,从大树上落下果实,解决人类的衣食住行。但是,在这棵大树的根底,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这条永生的巨蟒,从取之不竭的源泉吸取养分。 如果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是美国众多黑手党家族的大教堂,那末,其族长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就是教皇,人们不仅敬佩他的智慧,而且敬佩他的力量。 唐-多米尼科为家族规定了严格的道德信条,他也因此而受到人们的尊崇。每个男人,每个女人,每个儿童,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要对自己的行为完全负责。人要看行动,说话不过是放屁。他蔑视一切社会科学,一切心理学。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现世有罪接受惩罚,来世受到宽恕。每一笔债都要偿还,他对现世有着严格的判断。 先说说他的忠诚。他首先忠于自己的亲骨肉,其次是上帝(他家里不是设有小教堂吗?),第三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下属的臣民。 至于社会和政府,虽说他是个爱国者,却从未受到均等的待遇。唐-多米尼科出生于西西里,那里的社会和政府是民众的敌人。他的自由意志观是很明确的。你可以甘愿做奴隶,不讲体面、不抱希望地赚钱糊口,你也可以做一个可尊的人,而去谋求生计。你的家族就是你的社会,你的上帝就是你的惩罚者,你的追随者为你保镖。对于天下的人,你负有一个职责:他们必须有饭吃,必须受到世人的尊重.还必须免受他人的惩罚。 唐建立自己的家族,不是为了他的子孙后代有朝一日退化成无可奈何的芸芸众生。他建立权势,并且不停地扩充权势,就是想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永保已有的名声和财富。人生在世,除了赚钱糊口,来世拜见大度包容的神明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至于他的同胞,以及那有缺陷的社会结构,让他们统统葬身大海吧。 唐-多米尼科把他的家族推上了权势的巅峰。他是凭借博尔吉亚般的残忍1,马基雅弗利式的狡猾2,以及扎扎实实的美国商业知识,而取得这一成就的。不过,首要的一点,还是凭借族长对下人的爱心。美德得到报偿,损伤受到报复。生活有了保障。 1博尔吉亚:指定居意大利的西班牙博尔吉亚家族,在15至16世纪出过两个教皇和许多政治及宗教领袖。 2马基雅弗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主张君主专制和意大利的统一,认为为达到政治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最终,正如唐计划的那样,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登上了权势的巅峰,也就不再直接参与通常的犯罪活动,除非情况极端紧迫。别的黑手党家族主要作为执行头领,或者叫老板,他们一遇到麻烦,就跑去恭恭敬敬地向克莱里库奥家族求援,在意大利语中,“头领”和“老板”这两个字眼是押韵的,但是在意大利方言中,“老板”是指连芥末小事都干不好的人。唐-多米尼科本来就很聪敏,加上这聪敏又受到“头领”们不断求援的激发,于是“头领”这个字眼就改成了“老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帮助他们和解,搭救他们出狱,窝藏他们在欧洲的非法所得,妥善安排他们把毒品偷运到美国,左右联邦和各州法官以及政府管理人员。市政当局的工作一般就不需要求助于他们了。如果一个地方老板都不能左右他所在的城市,那他就不配做老板。 唐-多米尼科的长子乔治颇有经济管理天赋,这就进一步巩固了家族的权势。他像一个神奇的洗衣妇,洗涤了现代文明喷吐出来的大量黑钱。乔治总是劝阻父亲不要太残忍。最重要的是,乔治竭力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不要搞得太惹人注目。因此,即便在当局看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像一种不明飞行物出现在世上。有人偶尔目睹了什么轶事,有人散布流言蜚语,有人讲述恐怖和行善故事。联邦调查局和警察局都有记录在案,但是报纸上却没有报道,即使那些专爱颂扬其他黑手党家族业绩的出版物,也不登载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消息,而其他那些黑手党家族由于粗心和自负的缘故,都遭遇了不幸。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可不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乔治的两个弟弟文森特和佩蒂虽说不及乔治聪明,但却几乎像唐一样凶狠。他们有一帮执法杀手,住在一直是意大利人地盘的布朗克斯聚居区。这个聚居区包括40个方形街区,可以用来拍摄一部古代意大利的电影。这里没有蓄须的哈西德派犹太人,没有黑人、亚洲人、波希米亚人,也没有这些人经营的工商企业。这里没有一家中国餐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拥有或掌握着本区的所有不动产。当然,这些意大利家族的后裔中,有的人留着长发,成为弹吉他的叛逆者,不过这些青少年都被送到加利福尼亚的亲戚那里。每年都有一些严格挑选的西西里新移民来充实这里的人口。布朗克斯聚居区四周都是些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地区,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犯罪活动。 皮皮-德利纳从布朗克斯聚居区“统领”升为拉斯维加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辖区的“老板”。但他仍然接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直接领导,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依然需要他的特殊才干。 皮皮具备一个称职者的基本素质。他很早就踏上了人生的旅途。17岁时就开了“杀戒”,而此举尤为令人生畏的是,他是用铁链将人绞死的。在美国,年轻人既天真又自负,不屑于处绞刑。另外,皮皮身体十分强壮,人高马大,看上去着实吓人。当然,他对火器和炸药十分在行。除此之外,他因为热爱生活,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人。他为人和蔼可亲,男人跟他无拘无束,女人则很欣赏他献殷勤的方式,真是既带有西西里的乡巴佬气息,又具备美国电影的特色。他虽然工作十分认真,但又觉得人要尽情地享乐。 他确实有些小小的弱点,他能畅饮,嗜好赌博,酷爱女人。他并不像唐所希望的那样残忍,也许因为皮皮太喜欢与他人交往了。不过,不知为什么,他这些弱点反倒使他成为一支更具威力的枪杆子。他利用这些恶习排除了体内的毒汁,而不是让毒汁侵蚀驱体。 他是唐的外甥,这当然有益于他的前程。他具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因此,在他破坏了家族的传统时,这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人生在世,谁也不可能不犯错误。皮皮-德利纳如今28岁,为了爱情结了婚,而错上加错的是,他选择的女人根本不适宜作一个称职人员的妻子。 她名叫娜琳-吉苏普,在拉斯维加斯华厦大酒店做舞蹈演员。皮皮总是自豪地指出,她并不是个在前排光屁股露rx房的舞女,而是个舞蹈演员。照拉斯维加斯的标准来看,娜琳还是个知识分子。她喜欢读书,关心政治,由于她扎根于加利福尼亚萨克拉门托享有特权的白人文化,因此价值观念比较陈旧。 他们两人截然相反。皮皮对知识不感兴趣,他很少读书、听音乐、看戏看电影。皮皮长着一张牛脸,娜琳却是一副花容月貌。皮皮性格外向,充满魅力,然而颇为危险。娜琳性格娴雅,跟她一起跳舞的姑娘们虽然闲着没事经常吵架,但却没有一个人找过她的茬。 皮皮和娜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爱跳舞。因为皮皮-德利纳身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令人恐惧的“铁榔头”,一步入舞池,可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低能高手。这是他看不懂的诗,中世纪的骑士风度,性吸引带来的温柔和高雅,只有在这时,他才倾心于一项他搞不懂的事情。 对于娜琳-吉苏普来说,她可以窥视他灵魂的深处。他们一起跳几个小时舞,然后再做爱,这就使得做爱变得虚无缥缈,成为两个志趣相投的心灵的真正沟通。他们在她房里单独跳舞,或是在拉斯维加斯大酒店的舞厅里跳舞时,皮皮总要跟她喋喋不休。 他是个讲故事的能手,能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他以饶有风趣、讨人欢心的方式,表示对她的倾慕之情。他是一个阳刚气十足的男子汉,却要服服贴贴地拜倒在她脚下,对她洗耳恭听。她说起读书、看戏,说起黑人的权利、南非的解放,说起民主国家有义务提高被压迫者的地位,有义务为第三世界可怜的穷人提供食品,这时,皮皮听得很带劲,也感到很骄傲。他觉得这些思想很新奇,心里激动不已。 他们在性生活上鱼水相欢,在其他方面的差异导致互相吸引,这是很有助益的。皮皮看清了娜琳的真相,而娜琳却没有看透皮皮的本质,这对他们的爱情生活是有好处的。娜琳看到的是一个爱慕她的人,给她许许多多的礼物,听她讲述她的梦想。 他们相逢一周后便结婚了。娜琳只有18岁,人还很天真。皮皮28岁,真正陷入了情网。他也接受了旧观念的教育,当然双方天差地远,不过两人都想有个家。娜琳已经成了孤儿,皮皮不愿意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来分享他新得到的狂喜。况且他也知道,他们不会赞成这件事。不妨来个先斩后奏,然后再逐步解决问题。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座教堂里举行了婚礼。 不过,这是他的又一个失算。唐-克莱里库齐奥赞成皮皮结婚。正如他常说的:“人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赚钱维生。”但是,如果他没有妻子儿女,那赚钱又有什么用?惹唐生气的是,这事事先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婚礼没有作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喜事加以欢庆。皮皮毕竟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 唐气冲冲地说:“他们可以尽情地跳舞,跳死了才好。”不过,他还是给他们赠送了丰厚的结婚礼物。一座房屋的房契,一家当时能带来一年10万美元高额收入的收款机构,这可是一次晋升。皮皮-德利纳将作为西部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关系密切的一位老板,继续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劳。但是,他要被逐出布朗克斯聚居区,因为他那位异己的妻子无法跟忠心耿耿的人和睦相处。对于他们来说,她形同陌路人,犹如被驱逐的穆斯林、黑人、哈西德犹太人、亚洲人一样。因此,实质上,虽然皮皮仍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榔头,虽然他还是当地的头领,但他在夸格的大宅里却失去了一部分势力。 那个小小的世俗婚礼的男傧相,是华厦大酒店的业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事后,他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宴会,新郎新娘跳了个通宵。以后的岁月里,格罗内韦尔特与皮皮-德利纳建立了亲密无间、忠贞不渝的友情。 这场婚姻持续的时间,足以为他们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取名克罗西费克西奥,但总是叫成克罗斯,到了10岁,长得酷似他母亲,优雅的身体,几乎有些女人气的漂亮面孔。然而,他有着他父亲的强健体魄和非凡的协调性。小的名叫克劳迪娅,眼下9岁,长得酷似他父亲,粗粝的五官,只是由于少女的天真娇艳,才没变成个丑小鸭,然而她不具备父亲的天赋。不过,她具有母亲爱读书、爱看戏、爱听音乐的特点,还具有母亲的温柔性情。所以很自然,克罗斯跟皮皮亲近,克劳迪虹则跟母亲娜琳更亲些。 德利纳家破裂前的11年中,一切还都很正常。皮皮成了拉斯维加斯的老板,华厦大酒店的收款人,并且依然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榔头。他有钱了,日子过得挺充裕,不过照唐的说法,不是很阔绰。他饮酒、赌博、跟妻子跳舞、陪孩子玩耍,为他们进入成年做好准备。 皮皮从自己的艰危生涯中学会了要有远见。这是他获得成功的一个原因。他把克罗斯从小看到大。他要让这个未来的男子汉成为他的同盟军。或者说,他至少想让一个人跟他亲密无间,他可以完全信赖。 于是,他着手培养克罗斯,教他赌博的种种诀窍,带他跟格罗内韦尔特一道吃饭,让他聆听以种种方法在赌场搞鬼的故事。格罗内韦尔特开头总是这样说:“每天夜里,都有数百万人睡不着觉,盘算着如何在我的赌场搞鬼。” 皮皮带着克罗斯去打猎,教他给野物剥皮开膛,让他熟悉血的气味,眼看着鲜血染红自己的双手。他叫克罗斯去上拳击课,好让他吃吃苦头,教他如何使用和保护枪支,但却不肯教他用铁环绞死人,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嗜好,在如今这个时代不是很有用处。再说,他也无法向孩子的母亲说明这样一种绞具。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的山间有一座好大的猎屋,皮皮用来供家人度假。他带上孩子出去狩猎,娜琳则待在暖和和的屋里看书。狩猎时,克罗斯能轻而易举地打死狼,打死鹿,甚至打死几只山狮和山熊,表明克罗斯很有能耐,对枪支很有悟性,用起来总是小心翼翼,遇到危险时总是镇定自若,打开血淋淋、脏兮兮的内脏时从不畏缩。剖解腿和脑袋也好,清理五脏六腑也好,他从不感到恶心。 克劳迪娅却没有这样的优点。她一听到枪声就害怕,一给鹿剥皮就呕吐。出去打了几次猎之后,她再也不肯离开猎屋,总跟母亲待在一起,或是看书,或是沿着附近的小溪散步。她甚至不肯钓鱼,不忍心把坚硬的铁钩插进蚯蚓柔软的肚子里。 皮皮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他教导孩子要掌握基本的行为准则。受到冒犯不要怒形于色,不要向人讲述自己,要用行动赢得众人的尊重,而不是凭借语言。尊重你自家的亲人。赌博只是消遣,不是营生的手段。爱你的父亲、母亲和妹妹,但是当心不要爱你妻子以外的其他女人。妻子是为你生孩子的女人。你一旦有了妻小,就得舍命养活他们。 克罗斯是个聪明学生,做父亲的很喜爱他。他很高兴克罗斯长得酷似他母亲,具有她那样的魅力,简直是她的翻版,只是缺乏聪明才智,正是这聪明才智,如今正在毁坏这门婚姻。 唐梦想年轻的一代都会进入合法社会,皮皮从不相信这样的梦想,他甚至不相信这是最好的行动方针。他承认老人是个天才,但这只是伟大的唐天真浪漫的一面。归根结底,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起干,学自己的样子。亲人终归是亲人,这是一成不变的。 在这一点上,皮皮倒证明自己是对的。尽管唐-克莱里库齐奥早有计划,他自己的外孙丹特却拒不接受他的这一宏伟计划。丹特长成了一个返祖型的人,继承了西西里祖先的衣钵,渴求权力,刚愎自用。他从不惧怕违反社会的法律,上帝的权威。 克罗斯7岁、克劳迪娅6岁的时候,克罗斯由于生性好斗,经常击打克劳迪娅的肚子,甚至当着父亲的面打她。克劳迪娅便大叫救命。皮皮身为父亲,可以以几种方式解决问题。他可以责令克罗斯住手,如果克罗斯不肯罢休,他就抓着衣领把他拎起来,悬在半空中,他经常这样干。他也可以命令克劳迪娅还击。他还可以抓住克罗斯往墙上撞,这样干过一两次。然而有一次,也许因为他刚吃过饭,觉得懒洋洋的,更可能因为他对两个孩子动武时,娜琳总要争辩,于是他便平静地点上一支雪茄烟,对克罗斯说道:“你每打妹妹一次,我就给她一个美元。”克罗斯还继续打妹妹,皮皮就把一张张一美元的钞票赏给克劳迪娅,可把克劳迪娅乐坏了。后来,克罗斯认输不打妹妹了。 皮皮一个劲地给妻子送礼物,不过那都是主子送给奴才的礼物。所谓送礼,其实全是行贿,借以掩饰妻子的奴役地位。贵重的礼物有钻石戒指、毛皮外衣、去欧洲旅行。他给她在萨克拉门托买了一幢度假住宅,因为她讨厌拉斯维加斯。他给她买了一辆本特利轿车,身着司机制服将车子交给了她。就在婚姻结束之前,他还给了她一枚古式戒指,被验明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收藏品。皮皮只限制她一样东西,就是不能使用信用卡。她买东西得从她的家务费用中开支。皮皮从不使用信用卡。 他在其他方面都很大方。娜琳享有充分的人身自由,皮皮不是个爱吃醋的意大利式丈夫。虽然他除了出差从不到国外旅行,但他允许娜琳跟着女友去欧洲,因为她一心就想去看看伦敦的博物馆、巴黎的芭蕾舞、意大利的歌剧。 娜琳有时也在纳闷,皮皮怎么不吃醋,但是长年以来,她已渐渐意识到,在他们的这个圈子里,哪个男人也不敢来勾引她。 对于这场婚事,唐-克莱里库齐奥曾以讥诮的口吻下过评语:“难道他们以为他们能跳一辈子舞?” 到头来,答案是否定的。娜琳不是个出色的舞蹈演员,很难出人头地,她的两条腿长得出奇。她的性情太稳重,不适于作交际女伴。这一切迫使她定下心来结婚。婚后头四年,她觉得很幸福,照料孩子,去内华达大学上课,如饥似渴地读书。 但是,皮皮已经不再热衷于这种状况,不再关心牢骚满腹的黑人的问题,这些人也不会学乖些,连偷东西都要被捉住。至于那些印第安人,不管什么人,都可以把他们投进大海淹死。谈论书籍和音乐,对他完全是对牛弹琴。娜琳要求他不要打孩子,这也令他困惑不解。小孩都是畜牲,你不把他们往墙上摔,怎么能用文明手段让他们守规矩呢?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千万别伤着他们。 于是,他们婚后的第四年,皮皮有了情妇:一个在拉斯维加斯,一个在洛杉矶,一个在纽约。娜琳进行报复,获得了教书文凭。 他们竭力弥合。他们爱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生活得很快乐。娜琳花很多时间陪他们读书、唱歌、跳舞。多亏皮皮脾气好,他们的婚姻还能维持下去。他精力充沛,肉欲旺盛,多少缓解了夫妻间的芥蒂。两个孩子喜爱母亲,敬佩父亲。之所以喜爱母亲,是因为她温柔娴雅,仪容美丽,真挚多情;之所以敬佩父亲,是因为他很强壮。 这两位做父母的,都很会教育子女。两个孩子从母亲那里学到了社交风度,讲礼貌、跳舞以及穿戴打扮。父亲则教他们世道常情,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人身伤害,如何赌博,如何锻炼身体。父亲跟他们动武时,他们从不怨恨他,主要因为他是为了教训他们才这样做的,而且教训起来从不冒火,事后也不记在心上。 克罗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可以驯服。克劳迪娅没有哥哥的胆力,但却有点固执。好在他们家里从未缺过钱。 随着岁月的流逝,娜琳察觉了一些问题。起初都是些区区小事。皮皮教孩子们打扑克,玩21点或金罗美双人牌戏时,总要做些手脚,把他们的零用钱赢个净光,最后再让他们大运亨通,得胜回朝,洋洋得意地进入梦乡。令人奇怪的是,克劳迪娅小时候搞赌博比克罗斯喜爱多了。事后,皮皮会向他们说明他是如何欺骗他们的。娜琳感到很生气,觉得皮皮不仅在捉弄她的人生,还在捉弄两个孩子的人生。皮皮解释说,这是他教育孩子的一项内容。娜琳说这不是教育,而是腐蚀。皮皮说他要让他们准备面对现实生活,娜琳则要让他们准备迎接美好的人生。 皮皮钱包里总是装着太多的现金,无论在做妻子的看来,还是在收税员看来,这都是个令人可疑的情况。的确,皮皮是拥有一个生意兴隆的商号——收款公司,但他们的生活水准也太高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商号是承受不起的。 他们一家去东部度假,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圈圈里活动的时候,娜琳不可能不感受到皮皮所受到的敬重。她发觉人们对他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多次举行秘密的长会。 还有些别的小问题。皮皮每月至少要出一次差。娜琳从不知道他外出的细枝末节,皮皮也从不谈论他出差的事。他有合法执照,可以携带火器,这对于一个以收集大笔资金为职业的人来说,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他十分谨慎。娜琳和孩子从未接触过他的武器,他把子弹锁在不同的盒子里。 随着岁月的推移,皮皮外出的次数增多了,娜琳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孩子待在家里。他们两个在性生活上渐渐疏远。而且,由于皮皮在欲望上比较节制,比较体念,两人也就越来越疏远。 时间一久,一个人很难向亲近的人掩饰自己的真实面目。娜琳发现,皮皮是一个完全沉溺于自己欲望的人,虽然他从不对她施暴,但他生性却很粗暴;虽然他故作坦诚,但他却很神秘;虽然他和颜悦色,但他又很危险。 他身上有些小毛病,有时也挺招人喜欢。比如,他喜欢的东西,别人也得喜欢。有一次,他们请一对夫妇去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那对夫妇不大喜欢意大利食品,吃得很少。皮皮察觉后,便吃不下饭了。 有时候,他谈论他在收款公司的工作。拉斯维加斯所有的大酒店差不多都是他的主雇,他向拒不付款的主雇索取拖欠的赌票。他对娜琳坚持说,他从不使用武力,只是一种特殊的规劝。欠债还钱,这是一个道义问题,人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使他感到气愤的是,有钱人并非总能履行自己的义务。医生、律师、公司经理接受大酒店的免费服务,然后就单方面地违背了协议。不过,他们还是好讨帐的。你跑到他们的办公室,扯着嗓门大嚷一番,让他们的主雇和同事都能听得见。你吵吵嚷嚷,决不搞恐吓,称他们为赖帐分子,丧心病狂的赌徒,恶习累累,不讲职业道德。 做小本生意的人尤其难对付,一个个小里小气,连一分钱都不放过。聪明的生意人唰唰写下一张支票,支票被拒付而退回,他便声称出了差错。这是个许多人都爱耍的诡计。自己的账户上本来只有8,000元,却要给你一张1万元的支票。不过,皮皮了解银行的信息,于是他就把那额外的2,000元存在那人的账户上,然后再取出整个1万元。皮皮向娜琳说明这些诀窍时,会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向娜琳解释说,他的工作中最重要的内容,是劝说赌客不仅要还债,而且要继续赌下去:就连输得精光的赌客也很有用。他有工作,赚到了钱。因此,你只要延缓赌客的债务,劝他即使输光了也可以在你的赌场继续赌下去。什么时候赢了钱再还债。 一天夜里,皮皮对娜琳讲了一个他觉得极为有趣的故事。那天,他在他的收款公司办公室里上班,办公室就设在华厦大酒店一家很小的购物中心里面。这时,他突然听见外面街上响起了枪声。他连忙跑出去,恰好看见两个蒙面人从附近一家珠宝店跑出来。皮皮来不及思索,赶忙拔出手枪,朝两个逃犯射击。他们跳上一辆正在等候的汽车,逃之夭夭。不一会儿,警察赶到,把在场的人逐个盘问一番之后,便把皮皮拘捕了。当然,警察也知道他的枪注了册,但是他这一开火,就犯了“鲁莽危及”罪。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赶到警察局,把他保了出来。 “我他妈的干吗要做傻事呀?”皮皮问,“艾尔弗雷德说我这是出于狩猎家的本能。可我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我不是在朝强盗开枪吗?我不是在保护公众利益吗?可是他们却把我关起来了,居然把我关起来了。” 然而,稍微透露一点能展示他性情的小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皮皮耍弄的巧妙伎俩,这样一来,娜琳就能窥见他性格的某个方面,而不至于看穿真正的隐秘。娜琳所以最终决定离婚,是由于皮皮-德利纳因为谋杀而被捕…… 丹尼-富伯塔在纽约经营一家旅游公司,这是他在现已灭绝的圣迪奥家族的庇护下,用放高利贷赚来的钱买下的。不过,他赖以维生的经费,绝大部分是靠给拉斯维加斯做运输雇主赚来的。 一个运输雇主与拉斯维加斯的一家酒店签订独家契约,把出来度假的赌客输送到他们的掌心。丹尼-富伯塔每月包租一班波音747喷气式客机,招募大约200名顾客,乘该机飞往华厦大酒店。顾客只要缴纳1,000美元的固定经费,便可以乘飞机从纽约到拉斯维加斯来回免费旅行一次.在飞机上免费供应酒和食品,大酒店免费住宿,免费提供食品饮料。搞这样的输送活动,富伯塔总有长长的候选人名单,他仔仔细细地挑选顾客。他们必须从事高薪工作,虽然不一定非得是合法的工作,他们每天要在赌场起码赌四个小时。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必须在华厦大酒店出纳室开立账户。 富伯塔最大的资产之一,是跟一帮无赖之辈的友情,他们当中有假冒艺术家、银行盗窃犯、毒品贩子、香烟走私贩、服装业中心的诈骗犯,以及在纽约的污秽场所过着花天酒地生活的其他社会败类。这些人是他的主要顾客,然而,他们毕竟过着十分紧张的生活,需要通过度假松弛一下。他们赚到了大量的“黑钱”,尽是现金,就想去赌博。 丹尼-富伯塔每包租一班客机,给华厦大酒店输送200名顾客,就获得2万美元的固定报酬。有时,华厦大酒店的顾客输得很惨,他还能得到一份红利。所有这一切,再加上起初给他的一大笔钱,他每月的收入就颇为可观了。可悲的是,富伯塔也喜欢赌博。渐渐地,他也搞得入不敷出了。 富伯塔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很快便想出一个为自己解除债务的办法。他作为运输雇主,有一项职责就是要为他拉来的顾客向赌场贷款作担保。 富伯塔征募了一帮极其精干的武装强盗。他和他们一道酝酿了一项计划,要从华厦大酒店偷窃80万美元。 富伯塔向这四个人提供了假证件,证明他们是服装业中心的业主,享有很高的信用等级,详情细节都是从他公司的档案里抄来的。基于这些证件,他提议让他们享受20万美元的最高信贷限额。然后,他把他们送上飞机。 “唉,他们都是出来搞野餐的。”格罗内韦尔特后来说道。 在两天的逗留期间,富伯塔及其团伙积欠了巨额的客房用餐服务费,请美丽的歌舞女郎陪他们吃饭,在礼品店里登记买礼品,而这还仅仅是个小零头呢。他们从赌场提取黑色筹码,在借据上签了字。 他们分成两队,一队与骰子对着赌,一队与骰子顺着赌。这样一来,他们充其量失去自己的应得额,或者打成平手。所以,他们从赌场的签名借据中,提出了价值100万美元的筹码,后来又让富伯塔兑换成现金。他们看起来赌得很凶,实际上是在玩“踩水”。他们大吵大闹,一个个把自己想象成演员,央求骰子保佑,输了就绷着脸,赢了就欢呼。一天临了,他们把筹码交给富伯塔,让他兑换成现金,然后再签署借据,从出纳室里提取新的筹码。两天后,这场滑稽戏演完了,这个团伙发了80万美元的财,还欢天喜地地消费了两万美元的美食佳品,不过他们在出纳室里留下了80万元的借据。 丹尼-富伯塔作为策划人,拿到了40万,余下的分给4位武装强盗,他们也十分高兴,特别是富伯塔答应再搞一次。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在大酒店里过两天周末,免费吃喝,还有美丽的姑娘。再加上每人10万美元。这当然比冒着生命危险抢银行好。 就在第二天,格罗内韦尔特戳穿了这一骗局。每日报告表明,即使对于富伯塔招来的顾客来说,借据也嫌高了些。赌桌上投赌的钱,夜赌后余下的金额,与押赌金额比起来,数额都显得过低。格罗内韦尔特叫人送来“天眼”监视器拍下的摄像带。他只看了十来分钟,便恍然大悟,知道那100万美元的借据只是些卷烟纸,几个人用的都是假身份。 他觉得忍无可忍。多少年来,他曾受过无数次的骗,但这一次实在大恼人了。他很喜欢丹尼-富伯塔,此人为华厦大酒店赚了不少钱。他知道富伯塔会怎么说:他也上了假身份证的当,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格罗内韦尔特感到很气愤,赌场的工作人员居然如此昏庸无能。双骰子赌台的管理员应该把作弊的人抓住,摄像员当然应该发现那种交叉赌法。这种把戏并不那么高明。但是,日子好过了,人就变得心慈手软。拉斯维加斯也不例外。他觉得很懊丧,心想非得开除赌台管理员和摄像员不可,至少叫他们回去转轮盘去。不过,有一件事他是回避不了的。他把丹尼-富伯塔这件事移交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处理。 他先把皮皮-德利纳叫到酒店,让他看了证件和“天眼”胶片。皮皮认识富伯塔,但却不认识另外四个人,所以格罗内韦尔特叫人从缓冲摄像静止画面中拍了几张快照,交给了皮皮。 皮皮摇了摇头,说:“丹尼怎么会觉得他干这事儿能不露馅呢?我还以为他是个精明的骗子呢。” “他是个赌徒,”格罗内韦尔特说,“这些人都认为自己的牌总是赢钱的牌。”他顿了一顿,“丹尼会说服你,让你相信他不知道底细。不过请记住,他得担保那些人拿得出钱来。他会说他是根据他们的身份证做担保的。拉客雇主必须担保顾客身份属实。他必须知底。” 皮皮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别着急,他说服不了我。”两人都笑起来了。丹尼-富伯塔是否有罪,那倒没有关系。他要为他的过失负责。 第二天,皮皮飞住纽约,把此案呈报给夸格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皮皮驱车穿过一道道警卫把守的大门,沿着在广袤的草地上修筑的长长的道路驶去,周围的墙上装着带刺铁丝网和电子感应器。有个警卫守在大宅门口。而现在还是平安无事的时候。 乔治出来迎接他,领着他穿过大宅,来到后面的花园里。花园里种着西红柿、黄瓜、生菜,甚至还有瓜,菜地四周全栽着大叶无花果树。唐用不着花。 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坐在圆木桌前,提早吃起了午饭。唐虽然年近70,却身强体壮,容光焕发,显然沉浸在充溢着无花果芳香的空气中。他在喂他10岁的外孙丹特吃饭。这个丹待长得倒很漂亮,不过一个跟克罗斯同岁的孩子,却也是挺霸道的。皮皮总想给他一记耳光。唐对外孙百依百顺,给他擦嘴巴,宝贝心肝地叫个不停。文森特和佩蒂看样子有些酸楚。不等孩子吃好饭,让他母亲罗丝-玛丽把他领走,唐是不能会晤皮皮的。终于,唐-克莱里库齐奥喜眉笑眼地瞧着孩子走掉了。随即,他转向皮皮。 “啊,我的铁榔头,”他说,“你觉得富伯塔那个混蛋怎么样?我们给了他饭碗,他却贪起我们的财来了。” 乔治打圆场说:“他要是退赔的话,还仍然可以替我们赚钱。”这是唯一一次有效的求情。 “这笔金额可不少,”唐说,“一定要追回来。皮皮,你看呢?” 皮皮耸了耸肩。“我可以尽力。不过,这些人可不是捞钱以备不时之需。” 文森特讨厌扯淡,便说:“还是看看照片吧。”皮皮拿出照片,文森特和佩蒂仔细察看四个武装强盗。接着,文森特说:“我和佩蒂认识他们。” “很好,”皮皮说,“那你们就能辨认那四个家伙啦。要我如何处置富伯塔呢?” 唐说:“他们竟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把我们看成什么人啦?一伙无可奈何的傻瓜,非得去报警不可?文森特、佩蒂,你们帮帮皮皮。我要把钱追回来,还要惩罚这些恶棍。”大家都明白了。事情由皮皮负责。那五个人要被处死。 唐离开众人,到园子里散步去了。 乔治叹了口气,说:“老爸太凶狠了,跟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合拍。风险太大,不划算。” “要是让文尼和佩蒂来处置那四个恶棍,倒也没有什么风险。你行吗,文尼?” 文森特说:“乔治,你得跟老爸谈谈。那四个家伙捞不到钱。我们要做个交易。他们出去赚钱,退回赃款,便万事大吉。要是不要命了,那就别还钱。” 文森特是个比较现实的执法杀手。他虽嗜杀成性,但是还不放过比较实在的解决办法。 “好吧,我可以劝说爸爸接受这个意见,”乔治说,“他们仅仅是帮凶。不过,他是不会放过富伯塔的。” “拉客雇主一定要了解这个信息。”皮皮说。 “皮皮表兄,”乔治笑吟吟地说,“你想从这件事里获得多少赏金?” 皮皮讨厌乔治叫他表兄,文森特和佩蒂叫他表兄,是因为喜欢他,可是乔治叫他表兄,是因为不喜欢他。 “处置富伯塔是我的职责,”皮皮说,“你们把收款公司托付给我,我从华厦领取薪水。不过,追回赃款不容易,我应该得到一定的好处费。就像文尼和佩蒂那样,他们可以从几个歹徒身上捞到好处。” “这是公平的,”乔治说,“但是这不像收赌票。你可别想要50%。” “不会,不会,”皮皮说,“只是让我润润嘴。” 众人一听这句西西里的老话,都笑起来了。佩蒂说:“乔治,不要小气,你不是想要诓骗我和文森特吧。”佩蒂现在主管布朗克斯聚居区,是执法杀手的头目,他总在兜售这样的观点:下面的士卒应该得到更多的报酬。他愿意跟手下人分享他的所得。 “你们这些家伙贪心不足。”乔治笑盈盈地说,“不过,我将向老爸建议20%。”皮皮心里有数,这意味着15%或10%。乔治是在故伎重演。 “我们把钱集中起来共用怎么样?”文森特对皮皮说。 这意思是说,不管从谁那里追回多少钱,他们三人一起分享。这本是个友好姿态。向要活下去的人追钱,比向要死的人追钱,事情要好办得多。文森特了解皮皮的价值。 “当然可以,文尼,”皮皮说,“我赞赏这样做。” 他看见唐和丹特离开他们老远,手拉手地在园子边散步。他听见乔治说:“丹特和我父亲如此融洽,岂不令人惊讶吗?我父亲从未对我那么亲切过。他们两个一直在窃窃私语。好啊,老的精明强干,小的步其后尘。” 皮皮看见那孩子仰起脸望着唐。看样子,两人仿佛有一桩可怕的秘密,能让他们主宰天堂和人间似的。后来皮皮觉得,这一幻觉给他染上了恶毒的目光,引起了他的不幸。 多年来,皮皮-德利纳通过缜密筹划而赢得了声名。他不光是个横冲直撞的打手,而且还是个技艺高强的巧匠。为此,他依靠心理策略,帮助他采取行动完成任务。对于丹尼-富伯塔,他要注意三个问题。首先,他得把钱追回来。第二,他得与文森特和佩蒂谨慎合作(这一点比较容易。文森特和佩蒂都极其精干。两天后,他们就捕获了四个歹徒,逼迫他们作了招供,并为赔偿做了安排)。第三,他得杀死丹尼-富伯塔。 事情倒也不难办,皮皮可以出其不意地撞见富伯塔,使出花言巧语,非要让那家伙去东区一家中国餐馆做客。富伯塔知道皮皮是华厦大酒店的收款人,多年来两人出于无奈打过不少交道,不过皮皮在纽约碰见他时,显得十分高兴,富伯塔无法拒绝。 皮皮采取很低的调子。等要了菜以后,他才说:“格罗内韦尔特向我叙说了这次骗局。你知道那几个家伙是做了信誉担保的,你要对此负责任。” 富伯塔发誓说他是无辜的,皮皮咧大嘴巴冲他笑了笑,并且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吧,丹尼,”他说,“格罗内韦尔特有摄像带,你的四个同伙已经作了交代。你倒了大霉了,不过,你要是把钱退回去,我可以保你没事。也许我还能让你继续做拉客生意。” 为了证实他这话,他拿出歹徒的四张照片。“这是你的伙计们,”他说,“眼下,他们正在原原本本地做交代,把脏水全泼在你身上。他们交代了你们是如何分赃的。因此,你只要退出你那40万,就没你的事了。” 富伯塔说:“我当然了解这几个家伙,不过他们都顽固得很,不会交代的。”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在审问呀!”皮皮说。 “哦,该死的,”丹尼说,“我不知道大酒店是他们经营的。” “现在你知道了,”皮皮说,“他们要是追不回钱来,你可要倒大霉了。” “我要退席了。”富伯特说。 “别,别,”皮皮说,“待着别走,北京烤鸭棒极了。哎,这件事情好解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偶尔搞一次欺骗,谁都有这样的事,对吧?你就把钱退回去吧。” “我身无分文。”富伯塔说。 皮皮第一次露出了几分恼怒。“你得给点面子,”皮皮说,“退还10万元,其余的30万元就给借据吧。” 富伯塔嘴里嚼着一只煎饺,心里仔细想了想。“我可以给你们5万。”他说。 “那好,很好,”皮皮说,“你可以采取为酒店送客不取报酬的办法,偿还其余的欠款。公平吧?” “我看可以。”富伯塔说。 “别再担心了,好好用餐。”皮皮说。他往薄煎饼里卷了几片鸭肉,在上面涂了点黑色甜面酱,然后递给了富伯塔。“棒极了,丹尼,”他说,“吃吧,吃完后再办正事。” 他们最后吃过巧克力冰淇淋,就做出安排,让皮皮等下班后,去富伯塔旅游公司提取5万元。皮皮抢过午餐帐单,付了现金。“丹尼,”他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中国餐馆的巧克力冰淇淋里放了好多可可呀?味道最好啦。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美国的头一家中国餐馆搞错了调料,后来的中国餐馆将错就错,如法炮制。好棒。好棒的巧克力冰淇淋。” 不过,丹尼-富伯塔毕竟诓骗了48年,他不可能看不出苗头。他一离开皮皮,就潜入地下,告知对方说,他出去筹集所欠华厦大酒店的款项了。皮皮并不感到惊讶。富伯塔只是采用了惯常的伎俩。他躲起来了,以便能平平安安地讨价还价。这就意味着他没有钱,因此,也就没有什么红利可言,除非文森特和佩蒂那头能收到钱。 皮皮从布朗克斯聚居区叫来几个人,满城搜索。同时发出告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缉拿丹尼-富伯塔。一周过去了,皮皮越来越气恼。他早该知道,他这一索赔,只会引起富伯塔的警觉。富伯塔心里有数,即使他真有5万元,这5万元也不够。 又过了一周,皮皮实在按捺不住了,等时机一到,他也顾不得谨慎,就贸然行动起来。 丹尼-富伯塔来到上西区的一家小餐馆。业主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走卒,立即挂了个电话。富伯塔刚要走出餐馆,皮皮赶到了,而且出乎皮皮的意料,他拔出了手枪。富伯塔是个骗子,缺乏行暴的经验。因此,他一开枪,子弹打飞了。皮皮朝他身上连击5枪。 这一幕有几个不利因素。其一,有目击者在场。其二,皮皮还没来得及跑掉,就来了一辆巡逻车。其三,皮皮本来没有准备开枪,只想把他骗到一个稳妥的地点。其四,虽然他可以以自卫为自己辩护,但是有几个目击者却说,是皮皮先开的枪。这就归结到了那句老话:在法律面前,无辜的比有罪的还要危险。另外,皮皮为了准备他同富伯塔的最后一次友好面谈,还在他的手枪上安了销声器。 巡逻车的到来本是凶多吉少,皮皮倒能作出无懈可击的反应,这对事情还是有所裨益的。他没有试图一面开枪一面逃跑,而是按准则办事。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一条严格的规定:决不可向执法官开枪。皮皮没有开枪。他把枪扔在人行道上,随即一脚踢开了。他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矢口否认与躺在数英尺以外的死者有任何关系。 这种不测事先一般都有预见,而且是做了防范的。但是,不管你如何小心翼翼,总有个命运作祟的问题。皮皮这次似乎倒霉透了,不过他知道,他只能权当没事,指望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来搭救他。 首先,要出高价雇用辩护律师,好把他保释出来。接下来还有法官和检察官,要劝说他们不要一味地主持公道,证人通过做工作,也可能失去记忆,而独立自主的美国陪审员虽然十分坚定,但是只要稍加鼓动,也会拒绝判罪,借以抗击当权者。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不必像条疯狗似的,非要拿枪打开一条出路。 但是,皮皮-德利纳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劳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要上法庭受审判。按照法律惯例,他的妻子和子女将出席审判。陪审员必须明白,被告家人的幸福寄托在他们的判决上。12名忠实可靠的男女陪审员必须硬起心肠。对于心怀怜悯的陪审员来说,“证据不确凿”可谓是天赐之物。 审判期间,警官表示他们没看见皮皮手里拿着枪,也没看见他用脚踢枪。有三个人认不出被告,另外两个证人一口咬定他们认得皮皮,结果引起了陪审员和法官的不快。身为餐馆业主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作证说,他跟着丹尼-富伯塔走出了餐馆,因为此人没有付帐,还说他目睹了打枪的情景,开枪者肯定不是被告皮皮-德利纳。 皮皮开枪时戴着手套,因此枪上没有留下指纹。皮皮-德利纳辩护说,他患有周期性皮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也治不好,医生便建议他戴上手套,为此医生还提供了证据。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被告一方贿赂了一位陪审员。不管怎么说,皮皮毕竟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高级管理人员。不过,这最后一项防范措施本是大可不必的。皮皮被宣告无罪,而且在司法界看来,永远是无辜的。 然而,他妻子娜琳-德利纳却不以为然。这场审判过了六个月,娜琳对皮皮说,他们应该离婚。 生活高度紧张的人们,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身体机能衰竭。暴食暴饮增加了心肺的负担。因为心里有鬼而睡不好觉,整个心思对于美没有反响,也不肯搞信任投资。皮皮和娜琳都深受其害。娜琳无法容忍皮皮跟他同床,皮皮也无法喜欢一个不能与他共欢乐的人。娜琳知道他是杀人凶手,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皮皮却如释重负,因为他不必再向她遮掩自己的真面目。 “好吧,我们离婚,”皮皮对娜琳说,“可我不能失去孩子。” “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娜琳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也不让我的孩子跟你住在一起。” 皮皮吃了一惊。娜琳从未强硬过,也从未坦言过。皮皮还感到惊讶,娜琳竟然敢以这种方式,对他皮皮-德利纳说话。不过,女人总是肆无忌惮。皮皮随即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不具备条件抚养孩子。克罗斯11岁,克劳迪娅10岁,尽管他与克罗斯挺亲近,但两个孩子都是更爱母亲,他承认这个事实。 皮皮想对妻子公正些。不管怎么说,他从她那里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家庭、孩子,坚实的生活基础,这是每个男人都需要的东西。假若不是多亏了娜琳,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让我们合情合理地解决这个问题,”他说,“我们还是不要不欢而散。”他又开始花言巧语了。“算了吧,我们在一起整整生活了12年,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多亏你,我们有两个了不起的孩子。”他顿了一顿,见娜琳绷着脸,又有些惊讶。“得了吧,娜琳,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孩子都喜欢我。你不管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忙的。自然,你可以保留拉斯维加斯的这座房子。我可以在华厦大酒店给你搞一个商店,卖服装、首饰、古董。你一年能赚20万元。我们可以合带两个孩子。” 娜琳说:“我讨厌拉斯维加斯,一向讨厌。我取得了教书文凭,在萨克拉门托有一份工作。我早已给孩子登记好了,就去那儿上学。” 恰在这时,皮皮惊愕地认识到,娜琳成了他的冤家对头,而且还很危险。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观念。在他接触的范围内,女人从来没有什么危险。妻子、情妇、舅妈、朋友的妻子,甚至唐的女儿罗丝-玛丽,都从未给他带来什么危险。皮皮一直生活在一个女人不会与他为敌的世界。突然间,他感到了他对男人常有的那种愤慨,那种怒不可遏。 出于这种愤慨,他说:“我不会去萨克拉门托看孩子。”每当有人拒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拒不接受他的友情,他总是要气愤。谁要是不买他皮皮-德利纳的帐,那他就是自找倒霉。皮皮一旦决定跟谁对抗,就会无所不用其极。他还感到惊奇的是,他妻子早已计划好了。 “你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皮皮说,“所以你要当心。你可以搬到萨克拉门托,你可以钻到海底,完全不关我的事。可你只能带走我的一个孩子。另一个要跟着我。” 娜琳镇静地望着他。“法庭会作出判决的,”她说,“我想你应该请个律师跟我的律师洽谈。”见皮皮那样惊愕,她几乎冲着他笑起来。 “你请了律师?”皮皮说,“你要跟我打官司?”说罢便笑起来了。他笑得似乎不能自制了。他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了。 12年来,皮皮一直是个有求于她的情人,恳求得到她的肉体,恳求她给以保护,使他免受世道的残酷折磨,现在眼见这样一个人变成一个危险凶恶的野兽,着实有些意外。就在这时,娜琳终于明白别的男人为什么那样敬重他,为什么都惧怕他。现在,他那令人作呕的花言巧语已经没有一点让人心软的亲切感。很奇怪,他对她的爱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对此她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心酸。不管怎么说,12年来,他们一直如胶似漆,一起欢笑,一起跳舞,一起抚养孩子,可是如今,她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却那样无情无义。 皮皮对她冷漠地说;“我不在乎你决定怎么办。我不在乎法官怎么判决。你讲理,我也讲理。你固执,那就什么也捞不到。” 娜琳头一次惧怕她所喜爱的那些东西了:他那强壮的身体,粗大的双手,还有他那粗粝不正的五官,她总认为很有阳刚气,别人却称之为丑陋。他们结婚以来,他与其说是做丈夫,不如说是在求爱,从未向她抬高嗓门,从未责怪她积欠帐款,甚至从未拿她开过一个小玩笑。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只是在孩子不敬重母亲的时候,才对他们不客气。 她觉得有点晕眩,不过皮皮的面孔却看得更清晰了,仿佛框在阴影里。他两腮肉鼓鼓的,下巴上的那条小细沟似乎用黑油灰涂满了,显出一个小小的黑点。他那浓浓的眉毛里夹杂着一根根长长的白毛,但是他那只大脑袋上的头发却是一片乌黑。每一绺就像马鬃一样浓密。他的眼睛平常都是明明亮亮的,现在却黯然无光,冷酷无情。 “我还以为你爱我呢,”娜琳说,“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呢?”她呜呜地哭起来了。 皮皮心软了。“你听我说,”他说,“别听你的律师瞎说。你上法庭打官司,就算我输了个精光吧。你仍然得不到两个孩子。娜琳,不要逼得我不客气,我可不想不客气。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我总觉得我挺有福气,可以长久地拥有你。我想让你幸福。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将比从法官那里得到的多得多。不过,我年纪大了,我不能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 娜琳也情不自禁地刻薄起来,这在她生平中难得有几次。“你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她说。 “我是有,”皮皮说,“你是该记住这一点。不过,最要紧的是,我晚年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千千万万的男人是这样的,”娜琳说,“还有千千万万的女人。”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法子,”皮皮说,“素不相识的人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别人否决了他们的存在。我可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 娜琳以鄙夷的口吻说:“你来否决他人?” “不错,”皮皮说,并冲她笑了笑,“一点不错。” “你可以随便去看望他们,”娜琳说,“不过,他们两个必须跟我生活在一起。” 一听这话,皮皮转过身去,平静地说:“你看着办吧。” 娜琳说:“等一等。”皮皮转向她。娜琳见他脸上露出一副神态,既冷漠又凶狠,十分可怕,便低声说道:“如果他们哪一个愿意跟你走,那也可以。” 皮皮顿时兴高采烈,仿佛问题终于解决了。“好极了,”他说,“你的孩子可以来拉斯维加斯看望我,我的孩子可以去萨克拉门托看望你。两全其美。我们今晚就定下来吧。” 娜琳做最后一次努力。“40岁并不老,”她说,“你可以再组建一个家庭。” 皮皮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说,“你是令我着迷的唯一的女人。我结婚晚,我知道我决不会再结婚了。算你运气,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保不住你,而且知道不会重新开始。” “那倒不假,”娜琳说,“你无法让我重新爱你。” “可我能杀了你。”皮皮说。他对她笑了笑,仿佛是在开玩笑。 娜琳瞅了瞅他的眼睛,相信他真做得出来。她意识到,这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一威胁,别人就相信他说得到做得到。娜琳鼓起最后的一点勇气。 “记住,”她说,“如果他们两个都要跟我在一起,你就得放他们。” “他们爱自己的父亲,”皮皮说,“他们其中的一个要跟老爸待在一起。”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外面让沙漠的热气烤得像蒸笼似的,房里却开着空调,一片凉丝丝的,两人便向11岁的克罗斯和10岁的克劳迪娅讲明了事态。看样子,两个孩子都没感到惊奇。克罗斯虽说像母亲一样漂亮,却已具备了父亲那内在的刚毅,以及他的谨慎。他还完全无所畏惧,当即便开口说道:“我跟妈妈在一起。” 克劳迪娅被这选择吓住了。她带着幼儿的狡黠,说道:“我跟克罗斯在一起。” 皮皮吃了一惊。克罗斯对他比对娜琳更为亲近。克罗斯常跟他一起去打猎,喜欢跟他玩牌.打高尔夫球,练拳击。克罗斯不喜欢母亲那样热衷于看书、听音乐。皮皮星期六不得不加班处理公文时,克罗斯就来到收款公司跟他作伴。其实,皮皮心里早已有数,认为他准能留下克罗斯,他希望得到克罗斯。 他觉得克劳迪娅的狡黠回答很有意思。这孩子机灵得很。不过,她长得太像他自己了,他不想天天看着一张丑脸蛋,跟他自己的那么相像。天经地义,克劳迪娅应该跟她母亲。娜琳喜欢的东西,克劳迪娅也都喜欢。他要克劳迪娅干什么? 皮皮仔细打量着两个孩子。他为他们感到自豪。他们知道母亲是双亲中的弱者,因而要护着她。他还注意到,娜琳出于会演戏的本能,为这一场合作了巧妙的安排。她朴朴实实地穿着黑衫黑裤。金黄色的头发也朴朴实实地扎着一条细细的黑色束发带。那张脸形同一只窄窄的鹅蛋,白白皙皙,摄人魂魄。皮皮心里明白,自己面目粗粝,两个孩子一定是这样看的。 他又搬出了花言巧语。“我只要求你们有一个跟我作个伴,”他说,“你们可以随意互相见面。对吧,娜琳?你们这两个孩子不想让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拉斯维加斯吧。” 两个孩子板着脸望着他。他转向娜琳。“你得协助一下,”他说,“你得作出抉择。”随即,他又气愤地心想:我还在乎什么呀? 娜琳说:“你答应过,他们若是都想跟我走,完全可以这样做。” “我们还是商谈一下这件事。”皮皮说。他并不感到伤心——他知道孩子爱他,但是他们更爱母亲。他觉得这很自然。这并不意味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娜琳以轻蔑的口吻说:“没有什么好商谈的。你答应过了。” 皮皮并不知道那三个人觉得他样子多么可怕,不知道他的眼睛变得多么冷酷。他还以为自己说话时克制住了语调,以为说得入情入理。 “你得作出选择。我保证:如果事情解决不了,你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过,我得有个机会。” 娜琳摇摇头。“你很可笑,”她说,“我们上法庭。” 这当儿,皮皮拿定主意该怎么办。“没关系。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不过,请你想一想。想一想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想一想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求你通情达理一些。想一想我们四个人的未来。克罗斯像我,克劳迪娅像你。克罗斯跟我会好些,克劳迪娅跟你会好些。事情就是这样。”他顿了一下,“你知道他们两个爱你胜过爱我,难道这还不够吗?再说,他们想你会胜过想我的。”这最后一句话在空中缭绕。他不想让孩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娜琳却明白。惊恐之中,她伸手把克劳迪娅拉过来,紧紧贴着她。这时候,克劳迪娅向哥哥投去了恳求的目光,说了声:“克罗斯……” 克罗斯那张漂亮的面孔毫无表情。他斯文地动了动身子。突然,他站到父亲旁边。“我跟你去,爸爸。”他说。皮皮感动万千地抓住了他的手。 娜琳伤心地哭了。“克罗斯,你要常来看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萨克拉门托那儿有你专用的卧室,别人不能住。”这终究还是一起叛逆。 皮皮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他心头卸掉了一个重负,先前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现在也用不着那样做了。“我们应该庆贺一下,”他说,“即使我们离婚了,我们将成为快乐的两家人,而不是快乐的一家人。而且以后要永远快乐。”其他人都板着面孔盯着他。“嗨,这有什么,我们争取嘛。”他说。 过了两年后,克劳迪娅再也没去拉斯维加斯看望哥哥和父亲。克罗斯倒是每年都去萨克拉门托探望娜琳和克劳迪娅,不过到了15岁以后,他的探访期就缩短到圣诞节的几天假日了。 这两个做父母的有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克劳迪娅跟母亲越来越相像。她喜欢上学,喜欢读书、看戏、看电影,沉湎于母亲的疼爱之中。娜琳从克劳迪娅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朝气和魅力。她喜欢她的其貌不扬,丝毫见不到她父亲的那副凶相。她们在一起过得很幸福。 克劳迪娅上完大学,住到了洛杉矶,想在电影界试试身手。娜琳眼见她走了,心里很难过,不过她在萨克拉门托结识了一些朋友,生活得也挺称心,还当上了一所公立高级中学的副校长。 克罗斯和皮皮也成了快乐的一家子,不过完全是另外一种快乐法。皮皮权衡了各个情况。克罗斯上高中时是个杰出的运动员,但是对学习却不用心。他根本不想上大学。虽然长得仪表堂堂,但对女人却不大感兴趣。 克罗斯很喜欢跟父亲一起生活。说真的,他当初所作的那个决定不管多么可鄙,从结果来看似乎还是正确的。的确是快乐的两家人,不过不在一起。就像娜琳是克劳迪娅的好母亲一样,皮皮还真成了克罗斯的好父亲,也就是说,他照自己的形象造就了克罗斯。 克罗斯喜爱华厦大酒店的经营方式,操纵顾客,打击骗子艺术家。他对歌舞女郎怀有正常的欲望。不管怎么说,皮皮不能拿自己来衡量他的儿子。他打定主意,要让克罗斯加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皮皮相信唐常说的一句话:“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钱维生。” 皮皮让克罗斯在收款公司做伙伴。他把他带到华厦大酒店,与格罗内韦尔特一起吃饭,并且要弄花招,好让格罗内韦尔特关心他儿子的安乐。他跟华厦大酒店下大赌的赌徒打高尔夫球时,也让克罗斯参加打双打,而且总让他做自己的对手。克罗斯长到17岁时,已经具有了高尔夫球赌客的特有素质,他对一个赌金甚高的特定洞穴打得尤为出色。克罗斯和他的搭档常常获胜。皮皮欣然接受失败。虽然输了钱,但却赢得了儿子的极大好感。 他把克罗斯带到纽约,出席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社交聚会,包括家族所有的婚葬活动,以及所有的节假日——尤其是7月4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怀着极大的爱国热情,欢庆国庆节。不管怎么说,克罗斯跟他们是近亲,他的血管里淌着唐-克莱里库齐奥的血液。 皮皮每周都要坐到华厦的赌桌上赌一次,赢得他要付给特别经纪人的8,000美元的雇金。每逢这时,克罗斯都坐在一旁观战。皮皮教给他各种赌法的输赢概率,教他把握好赌博资金,身体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去赌,赌博的时间一天千万不要超过两小时,一周千万不要超过三天,遇到连输的时候千万不要下大赌注,连赢的时候要始终注意谨慎,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皮皮觉得,做父亲的让儿子见识人世丑陋的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克罗斯作为收款公司的小伙伴,很有必要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有时候,收款并不像皮皮向娜琳描绘的那样温文尔雅。 有几次收款难度较大,克罗斯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迹象。他还很年轻,人又很英俊,不会让人害怕,不过他的体魄看上去很健壮,完全可以执行皮皮下达的任何命令。 后来,皮皮为了考验儿子,打发他去处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要他只许动口,不许动手。打发克罗斯去处理,这本身是个信号,表明收款不会采取强制行动,这也是对债务人的善意表示。债务人是加利福尼亚北面一个黑手党小头目,欠华厦大酒店10万美元。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完全可以由下面的人来解决,表面上温文尔雅,而不是采取高压手段。 克罗斯在一个不巧的时候找到了黑手党小头目。那人叫福尔科,他先听克罗斯理论了几句,随即拔出手枪,对准了小伙子的喉咙。“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他妈的扁桃体给打出来!”福尔科说。 克罗斯吃了一惊,但却毫不畏惧。“给5万就行,”他说,“你不会为了5万块臭钱而杀死我吧?我父亲不会高兴的。” “谁是你父亲?”福尔科问,手枪仍然一动不动。 克罗斯说:“皮皮-德利纳,他知道我只要5万,说什么都会打死我的。” 福尔科笑起来了,一面移开了手枪。“好吧,告诉他们我下次去拉斯维加斯时付款。” 克罗斯说:“你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照例给你免费供应食宿和饮料。” 福尔科熟悉皮皮的名字。不过克罗斯的那副神态也逼迫他住手了。无所畏惧,镇静自如,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这一切都意味他是个非同一般的人,他的亲友会为他报仇的。不过,这件事也让克罗斯长了一智,他以后再去收款时,就带上了武器和保镖。 皮皮庆贺他的英勇表现,两人一道在华厦大酒店休假。格罗内韦尔特给了他们两套上好的客房,还给了克罗斯一袋黑筹码。 这时候,格罗内韦尔特已是80岁高龄,白发苍苍,但是他的高大身躯还充满活力,动作依然很敏捷。他还有点教授的味道,喜欢教导克罗斯。他把那黑筹码交给克罗斯时,说道:“你是赢不了的,结果是我把钱收回来。现在听我说,你有一个机会。我的酒店里还有别的娱乐。一个大高尔夫球场。日本的赌客爱来这里打球。我们有供应美食佳肴的餐厅,戏院里有绝妙的色相表演,电影界、娱乐界的大牌明星到场献技。我们有网球场和游泳池。我们有观光专机,能载着你飞越大峡谷。全都免费。因此,你没有理由输掉那只钱包里的5万块钱。不要赌博。” 三天休假中,克罗斯就按格罗内韦尔特教导的去做。每天上午,他跟格罗内韦尔特、他父亲以及一个下大赌注的赌客打高尔夫球。赌注总是很大,但是从不肆无忌惮。格罗内韦尔特发现,赌注下得越大,克罗斯发挥得越出色,不禁大为赞赏。“坚毅如钢,坚毅如钢。”格罗内韦尔特对皮皮赞叹说。 不过,格罗内韦尔特最为赞赏的,是这孩子的判断力,是他的聪明,遇事也不用指点,就知道怎么办最妥当。最后一天上午,跟他一起打高尔夫球的那个下大赌的赌客情绪低落,而且有充分理由低落。他是个老练而痴心的赌徒,开了一系列的色相场发了大财,头天晚上输了将近50万美元。使他懊恼的与其说是输了钱,不如说是他在背运时失去了控制,硬要扳回来,这是赌博生手常犯的错误。 这天早晨,格罗内韦尔特建议每个洞只赌50美元,他却付之一笑,说道:“艾尔弗雷德,你昨天晚上赢了那么多,一个洞1,000美元还玩得起吧。” 格罗内韦尔特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他清早打高尔夫球本是一项社交活动,跟酒店的生意联系起来未免有些失礼。不过,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谦虚有礼地说:“当然可以。我还可以让皮皮做你的搭档。我跟克罗斯合作。” 他们开始打球。色相场老板打得很顺手。皮皮打得也挺好。格罗内韦尔特打得也不错。只有克罗斯一败涂地,另外三个人从未见过有谁打得这么糟糕。他把球击出去,球进入障碍区,落入小池塘里(以高昂的代价修筑在内华达沙漠上),等他击球入洞时,他的神经彻底崩溃了。色相场老板赢了5,000美元,又恢复了自负,非要他们与他共进早餐。 克罗斯说:“对不起,格罗内韦尔特,我不争气。” 格罗内韦尔特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说道:“有朝一日,要是你父亲允许,你得来为我干活。” 多年来,克罗斯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父亲与格罗内韦尔特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好朋友,每周在一起吃一顿饭,皮皮总是很敬重格罗内韦尔特,表现得十分明显,即使对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他也没有如此敬重。格罗内韦尔特似乎也不惧怕皮皮,而是让他在华厦大酒店享受了一切礼遇,只是没让他住别墅。此外,克罗斯还了解皮皮每周在酒店里赢得8,000美元。这时克罗斯把事情联系起来。原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在合伙经营华厦大酒店。 克罗斯知道,格罗内韦尔特对他有几分特殊的兴趣,显得对他特别关心。这次休假赠他一袋黑筹码,就是一个证据。他还给了他许多别的好处。克罗斯及其朋友在华厦的一切开销,全部免费。克罗斯中学毕业时,格罗内韦尔特送过他一辆敞篷汽车。从他17岁起,格罗内韦尔特怀着显而易见的宠爱之心,向他介绍了酒店的歌舞女郎,可算是对他的抬举。多年来,克罗斯还了解到,格罗内韦尔特虽然年迈,但却经常请女人到他的顶层套房吃饭,从女郎们的谈吐来看,格罗内韦尔特倒是一个难得的人。他从未正经谈过恋爱,但是送起礼来极其大方。女人总是很敬畏他。任何女人被他宠爱一个月,就能变成富婆。 在一次师生谈话中,格罗内韦尔特向学生传授经营华厦这样带赌场的大酒店的学问,克罗斯联系雇员关系,贸然问起了女人的事。 格罗内韦尔特对他笑了笑。“我把歌舞女郎交给娱乐部经理。别的女人我完全像对男人一样对待。不过,你要是征求我对你爱情生活的意见,那我要这样奉劝你:一个聪明、理智的男人在多数情况下用不着害怕女人。你要当心两个情况。第一,也是最危险的,是陷入困境的女郎。第二,比你更有雄心的女人。别以为我心狠,我可以对女人一视同仁,可这对我们没有好处。我挺运气的,天下万物中我最喜爱华厦大酒店。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后悔自己没有孩子。” “你好像过着美满的生活。”克罗斯说。 “你这样认为吗?”格罗内韦尔特说,“唉,我付出了代价。” 在夸格的大宅里,克莱里库齐奥家的女士们都在喋喋不休地称赞克罗斯。他才20岁,青春年少,血气方刚——长得漂亮,举止文雅,身体强壮,而且就年龄而言,还出奇地讲究礼貌。这家人并非完全出自西西里农民的恶意,开玩笑说:谢天谢地,他长得像他母亲,而不像他父亲。 复活节那天,正值一百多位亲戚庆祝耶稣复活的时候,丹特表弟为克罗斯揭开了他父亲的最后一个疑点。 在克莱里库齐奥家大宅的环壁大花园里,克罗斯见到一位美丽的小姐,身边围着一群小伙子。他望着他父亲走到自助餐桌跟前,取了一盘烤香肠,对小姐一伙人讲了一句很入耳的话。他看得出来,小姐显然在回避皮皮。女人一般都很喜欢他父亲,他长得丑,脾气好,兴致高,女人都愿意接近他。 丹特也察觉了这个情况。“美貌小姐,”他笑盈盈地说,“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他为双方作了介绍。“丽拉,”他说,“这是克罗斯表兄。” 丽拉跟他们年纪相仿,但是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她的青春美貌还略带点缺陷。她的头发是蜜黄色的,脸上容光焕发,仿佛受到一股内在潮流冲刷似的,但是她的嘴也太敏感.好像还没完全成形。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安哥拉羊毛衫,把她的皮肤衬成了金黄色。克罗斯对她一见钟情。 但是,他跟她说话时,丽拉却不理睬他,走到另一张桌上寻求已婚妇女的保护。 克罗斯有点羞怯地对丹特说:“我猜想她不喜欢我这副样子。”丹特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了笑。 丹特长成了一个奇特的年轻人,他朝气蓬勃,一张面孔轮廓分明,神情狡黠。他长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粗硬的黑头发,上面总是戴着一只奇特的、文艺复兴式的古怪帽子。他个子很矮,不过5英尺零几英寸,然而却充满了自信,或许因为他是唐的宠幸。他总是带着一副恶狠狠的神气。这时.他对克罗斯说;“她姓阿纳科斯塔。” 克罗斯记起了这个姓氏。一年以前,阿纳科斯塔家遭到了横祸,族长和他的大儿子在迈阿密一家酒店中弹身亡。丹特望着克罗斯,等着听他有什么回应。克罗斯硬是不露声色。“是吗?”他说。 丹特说:“你为你父亲干事,对吧?” “没错。”克罗斯说。 “你想跟丽拉约会吗?”丹特说,“你有病。”他笑了。 克罗斯知道此事有些危险。他没有作声。丹特接着说:“你知道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吗?” “他是收款的。”克罗斯说。 丹特摇摇头。“你该知道。你爸爸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杀人。他是这个家族的头号铁榔头。” 克罗斯觉得,他人生中的一切奥秘顿时烟消云散。一切都真相大白。他母亲憎恶他父亲,皮皮受到朋友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敬重,他有时会神秘地一连几周不知去向,身上总是带着武器,还开些俏皮的玩笑,他听了不知所云。他记得他父亲因杀人而受审,那天晚上父亲抓住了他的手,那件事便奇怪地从他童年的记忆中消失了。接着,他心里突然泛起了对父亲的一片柔情,觉得既然他已经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了,他就得设法保护他。 不过,这件事最让他怒不可遏的是,丹特竟敢向他透露这一真相。 他对丹特说:“不,我不知道这事。你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他险些想说: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吧,你这个可恶的小人。不过,他只是对他笑了笑,说道:“你是从哪儿搞到那顶该死的帽子的?” 弗吉尼奥-巴拉佐像个天生的小丑,神气活现地组织孩子们寻找复活节彩蛋。他把孩子们招集在一起,一个个穿着复活节服装,上面插着艳丽的花朵,一张张脸蛋宛如花瓣,皮肤好像蛋壳,帽子上扎着粉红色丝带,激动得满脸通红。巴拉佐给每人发了一只草篮,深情地亲了一下,然后大声喊道:“出发!”孩子们一哄而散。 弗吉尼奥-巴拉佐看上去真令人赏心悦目:衣服是伦敦制作,鞋子是意大利制作,衬衫是法国制作,头发是曼哈顿的一位理发大师修剪的。弗吉尼奥日子过得挺称心,有幸得了一个女儿,几乎跟那些孩子们一样漂亮。 露西尔,又叫西尔,年方18岁,这天做她父亲的助手。她给孩子们发草篮的时候,草坪上的男人看她长得那样美,便都吹起了口哨。她身穿运动短裤和白色开口短上衣。浅黑色的皮肤,隐约透出一点鲜艳的奶油色。黑色的头发盘在头顶,像顶皇冠似的。因此,她凭借身体健壮、朝气蓬勃和兴高采烈所能带来的真正快乐,俨然当上了年轻的女王。 这时,西尔从眼角里可以望见克罗斯和丹特在争吵,看见克罗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嘴巴都扭起来了。 她胳膊上还剩下一只篮子,便走到丹特和克罗斯站立的地方。“你们俩谁想去寻找彩蛋?”她喜笑颜开地问道,一面把篮子递过去。 他们两人带着惶惑的倾慕之情瞅着她。在临近晌午的光线辉映下,她的皮肤变成了金黄色,两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白色的短上衣显得很丰满,既诱人,又冰清玉洁,滚圆的大腿呈现出乳白色。 恰在这时,一个小姑娘大声尖叫起来,众人都朝她望去。小姑娘找到一只巨大的彩蛋,足有保龄球那么大,上面涂着鲜红色和碧蓝色。小家伙在使劲往篮子里装彩蛋,漂亮的白草帽歪戴着,又是惊讶又不服输,瞪着两只大眼睛。不想彩蛋破了,飞出一只小鸟,这才吓得小姑娘尖叫起来。 佩蒂从草坪上跑过去,抱起小姑娘,劝慰她别怕。这是他的一个恶作剧,在场的人都笑了。 小姑娘仔细戴正帽子,然后扯着尖嗓子嚷道:“你要弄了我!”说罢打了佩蒂一个耳光。小姑娘打了就跑,佩蒂还在请求原谅,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佩蒂追上去抱起小姑娘,送给她一只镶着宝石的彩蛋,挂在一条金链上。小姑娘接过来,亲了他一下。 西尔拉着克罗斯的手,把他领到网球场,那里距离大宅有100码。他们坐在三面砌壁的网球场小屋里,敞开的一面背对着欢庆的人们,因此他们可以秘密行动。 丹特带着灰溜溜的心情望着他们走开。他心里很清楚,克罗斯更有魅力,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然而,他又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表兄而感到骄傲。他惊奇地发现,篮子拿在他手里,于是他耸了耸肩,跟着一起去寻找复活节彩蛋了。 两人躲在网球场小屋里,西尔双手捧住克罗斯的脸,吻着他的嘴唇。轻轻触及式的亲吻。可是,当克罗斯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时,西尔却把他推开了。她脸上笑嘻嘻的。“自从我们10岁的时候,我就想吻你,”她说,“今天是再理想不过了。” 克罗斯让她吻得春心荡漾,不过只说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特别英俊,特别完美,”西尔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真是万事如意啊。”她把手伸进他的手里。“我们不是都有个美好的家庭吗?”她说。接着,她又突然问道:“你怎么跟你父亲待在一起呀?” “当初就是这么安排的。”克罗斯说。 “你刚和丹特打了一架吧?”西尔问道,然后接着说,“他真令人讨厌。” “丹特还不错,”克罗斯说,“我们刚才是闹着玩的。他像我舅舅佩蒂,喜欢恶作剧。” “丹特太粗野。”西尔说,随即又亲吻克罗斯。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父亲挣好多钱,刚在肯塔基买了一幢房子,还买了一辆1930年出厂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他现在有了辆古董车了,还打算在肯塔基买马。你明天干吗不来看看这些车呢?我们总是很喜欢我母亲烧的饭菜。” “我明天要回拉斯维加斯,”克罗斯说,“我现在在华厦干事。” 西尔使劲拉了拉他的手。“我讨厌拉斯维加斯,”她说,“我觉得那座城市让人恶心。” “我觉得相当不错,”克罗斯笑盈盈地说,“你既然从未去过那里,怎么会讨厌它呢?” “因为人们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挥霍掉了,”西尔带着青年人的义愤,说道,“谢天谢地,我父亲不赌博。还有那些歌舞女郎,都是些贱货。” 克罗斯笑了。“我可不清楚,”他说,“我只经营高尔夫球场。我从没见过赌场内部。” 西尔知道克罗斯在戏弄她,不过她还是说:“如果我临走时邀请你去学校里看我,你会来吗?” “一定。”克罗斯说。他玩这种把戏可比她老练多了。他觉得她那样天真烂漫,两手握着他的手,对她父亲一家人的真正勾当一无所知,不由得泛起一股怜悯之情。他心里明白,因为赶上风和日丽,西尔那女性的躯体内突然喜兴大发,只不过提出了个试探性的要求。他让她那温柔的、不带性感的亲吻触动了。 “我们还是回到众人那儿吧!”他说,两人便手拉手地信步朝野餐的地方走去。西尔的父亲弗吉尼奥首先瞧见了他俩,搓着手指欣喜地说:“不害臊,不害臊。”接着,他拥抱了他们俩。克罗斯始终记着这一天,因为这一天是那样天真烂漫,少年儿童穿着素雅的白衣服,象征耶稣的复活,还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父亲是何许人。 皮皮和克罗斯回到拉斯维加斯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皮皮显然知道他的秘密泄露出来了,他对克罗斯格外疼爱,倍加关心了。克罗斯感到惊奇,他对父亲的情感居然没有改变,他仍然爱他。他无法想象他生活中怎么能没有他父亲,没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没有格罗内韦尔特和华厦大酒店。他必须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并不为过这样的生活感到不快。不过,他渐渐变得不耐烦了。他得采取新的措施—— 第04章 克劳迪娅-德利纳驾车从她太平洋沿岸帕利塞德峭壁上的寓所向阿西娜的马利布寓所驶去,一路上捉摸着如何说服阿西娜重新出演《梅萨丽娜》。 能否说服阿西娜,对于电影公司,对于她自己都关系重大。《梅萨丽娜》是她的头一部名副其实的独创性作品,她以前的作品不是改编小说,就是改写或修订他人的剧本,或者就是与他人合写。 而且,她还是《梅萨丽娜》的制片人之一,这是她生平从未享受过的一种职权,同时还有不少净收入,一下赚到一大笔钱。随后,她就可以采取下一个步骤,做编剧兼制片人。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可能只有她不愿意做导演,做导演意味着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得冷酷无情,这是她无法忍受的。 克劳迪娅和阿西娜算得上是至交,并非电影圈里同事间的工作关系。阿西娜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部影片对她的演艺生涯意义有多重大。但阿西娜竟会惧怕博兹-斯坎内特,这真让克劳迪娅捉摸不透。以前阿西娜从不惧怕任何事,也不惧怕任何人。 嗯,这次她一定要做成一件事,探明阿西娜为何如此惧怕博兹,然后可以帮帮忙。当然,她得帮帮阿西娜,别让她毁了自己的事业。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更了解电影圈里错综复杂、尔虞我诈的内幕呢? 克劳迪娅在纽约时就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她18岁时写出第一部小说,被20家出版社退了回来。但她毫不气馁,决定移居旧金山,尝试写电影剧本。 克劳迪娅生性活泼、诙谐,又颇有天分,很快就在洛杉矶结交了一大群朋友。她进入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习电影剧本创作,在此期间认识了一位年轻人,他的父亲是位著名的整容师。她和那位年轻人坠入了爱河,年轻人被她的肉体和聪慧迷住了,后来又将这密切的两性伙伴关系发展成“真挚的爱情”。他带她回家吃饭,他那做整容师的父亲也被她迷住了。饭后,整容师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老天真不公道,让你这样的女孩长得还不够漂亮,”他说,“你千万别生气。这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不幸。不过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如果你愿意,我会设法弥补你的缺陷。” 克劳迪娅并未冒火,心里却有点忿忿不平。“我凭什么非要长得漂亮?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她笑嘻嘻地说道,“我的相貌配你的儿子并不差。” “好处多的是,”整容师答道,“手术后,我儿子就配不上你了。你是个又温柔又聪明的姑娘,但别忘了美貌的巨大魔力。你宁愿一辈子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成群的男人争相追逐那些智力不及你十分之一,但貌美如花的女人吗?你只不过是鼻子太厚,下巴方正得像黑手党人戴的兜帽,就得待在一旁,作壁上花观。”他用手拍拍她的脸,小声说道:“这不费事,你的眼睛和嘴很迷人,身材也很不错,赶得上电影明星。” 克劳迪娅受惊似地把身子一缩。她知道自己长得像父亲,“黑手党人的兜帽”这个字眼对她是个刺激。 “我倒无所谓,”她说,“可我付不起手术费。” “还有一点,”整容师接着又说,“我了解电影这一行,我的工作延长了许多男女明星的演艺生涯。有朝一日你想让电影公司采纳你的剧本,你的容貌能起重要作用。这可能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很有天赋,但电影界就是这种风气。就当是因为职业的需要整容吧。别把它和男女之事牵连起来,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他看出克劳迪娅仍在犹豫。“我不收你的钱,”他说,“这样做是为了你,为了我儿子,即使我担心你一旦变得如我想象的那么漂亮,我的儿子就会失去你。” 克劳迪娅总是觉得自己不漂亮,现在又想起父亲对克罗斯的偏爱。如果长得如花似玉,她的命运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呢?她头一次仔细瞧了瞧整容师,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两眼十分柔和,仿佛在说他能理解她的任何想法。克劳迪娅笑了笑。“好吧,”她说,“就把我变成灰姑娘吧!” 整容师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他只是削薄了她的鼻子,弄圆了她的下巴,刮了刮她脸上的皮肤。克劳迪娅重新出现时,有了一个完美无瑕的鼻子,一副洒脱不凡的仪态,显得又俊俏又高贵,虽非美貌绝伦,却也魅力无穷。 整容对克劳迪娅的职业生涯产生了魔幻般的影响。她年轻,资历浅,但最终和梅洛-斯图尔特进行了一次私人会晤,他成了她的经纪人。他给她提供改写剧本的机会,邀请她参加晚会,结识制片人、导演和演员。他们全被她迷住了。五年后,她尽管还很年轻,却成为一位a级片的a级编剧。同样,整容对她私生活的影响也非同小可。整容师的预测是对的。他的儿子很快就不得不退避三舍。克劳迪娅征服了一连串的男人——有的确实是拜倒在她的脚下,这种经历足以让一位电影明星为之得意。 克劳迪娅热爱电影这一行当,她喜欢与其他编剧合作,喜欢和制片人争执如何编剧以降低电影成本,喜欢甜言蜜语地劝说,把剧本拍成具有一流艺术水准的影片。她对男女演员都敬畏有加,他们总能准确把握她的语言,把台词念得更加生动感人。她喜爱摄影场的魅力,尽管大多数人觉得那会很乏味。她陶醉于摄影组成员间亲密无间的气氛,即使与“低档次的人”胡搞也在所不惜。她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关注着一部影片由开机至获得成功,或遭到惨败的整个过程。她笃信电影是一门崇高的艺术,每接手一个改写剧本的活计,她就设想自己是一个修遗补缺的工匠,并不只是为了得到片头署名而修改。她才25岁就已声名远扬,和众多的影星关系密切,阿西娜-阿奎坦恩就是她最亲近的影星朋友。 她对自己旺盛的性欲倍感惊奇。对她而言,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上床,就跟任何友好的表示一样,是很自然的事,她这样做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她天赋非常之高。有时她甚至开玩笑说,男影星和她睡觉是为了出演她编剧的下一部影片。 她的第一个风流男人,就是那位整容师,他比他儿子更富有魅力,也更有床事经验。可能是对自己的手工作品着迷的缘故,他要为她买一套公寓,每周给她零用钱。他这样金屋藏娇并不只是为了和她做爱,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克劳迪娅风趣地拒绝了他:“我原以为你不收任何报酬呢。” “你已经付清了手术费,”整容师答道,“可我希望我们时不时地能见见面。” “当然可以。”克劳迪娅回答。 克劳迪娅觉得自己不同凡响,她和各种各样的男人做爱,他们年龄不等,个性各别,长相迥异,而且她都能从中获得乐趣。她就像一个雄心勃勃、孜孜不倦的美食家,吃遍世界上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她把自己的经验传给初露头角的演员和编剧,但她并不喜欢这种角色。她想学会更多的东西,所以她发现年长一些的男人更有吸引力。 一个难以忘怀的日子,克劳迪娅体验出了与了不起的伊莱-马里昂一夜风流的滋味。她非常陶醉,尽管并不怎么成功。 她和伊莱-马里昂相遇在洛德斯通制片厂的一个晚会上。马里昂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她并不惧怕他,反而对制片厂新近拍摄的一部具有轰动效应的影片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而且,马里昂还听说她只用一句不伤感情的妙语,就把博比-班茨那色迷迷的表示挡了回去。 伊莱-马里昂已经好几年不问性事了,他几乎丧失了性功能,做爱于他是徒费精力,并无半点乐趣。他邀请克劳迪娅随他去洛德斯通名下的贝弗利希尔斯别墅,他认为克劳迪娅是看中了他的权势而接受了邀请。他没有料到这只是因为她对性有一种好奇心理:和这样一位有权有势、但年老体衰的男人上床是怎样一种滋味呢?这还不是唯一的原因;她发现马里昂虽说上了年纪,但并不缺乏魅力。他告诉她每个人都叫他伊莱,就连他的外孙也这样叫他。这时他露出了笑容,原本长得像黑猩猩的五官骤然英俊起来。他富有智者风范,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本色的魅力,这让她为之着迷,因为她平素有所耳闻的只是他的凶狠残暴、冷酷无情,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肯定很有趣。 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别墅楼下的卧室里,克劳迪娅发现伊莱-马里昂挺害羞的,她有点忍俊不禁。克劳迪娅可并不扭扭捏捏,她动手帮马里昂脱衣服,在马里昂把自己的衣服叠起来放在软椅上的当儿,克劳迪娅又把自己脱个精光。她紧紧拥抱了一下马里昂,随他一起钻到被单底下,马里昂试图来一句幽默:“所罗门王奄奄一息时,人们把处女送去给他暖被窝。” “是吗?不过,我可帮不了你这么大的忙。”克劳迪娅说。她亲吻着马里昂,抚摸着他。马里昂的嘴唇暖暖的,吻起来很舒服,他的皮肤干燥光滑,感觉也不错。刚才马里昂脱掉衣服和鞋子时,克劳迪娅惊讶地发现他身材很瘦小,她不由得感叹一套3,000美元的西装为这位有权有势的人撑了多大的门面。不过,马里昂瘦小的身材配上他的大脑袋,倒显得蛮可爱的。克劳迪娅一点不觉得倒胃口,他们互相亲吻、抚摸长达10分钟之后——了不起的马里昂接起吻来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两个人都意识到马里昂已经彻底丧失了性能力,马里昂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女人上床了。克劳迪娅把马里昂搂在怀里,马里昂舒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好吧,伊莱,”克劳迪娅说道,“现在我来仔细告诉你,你的那部电影为什么从票房价值和艺术角度看都糟糕透顶。”克劳迪娅一边轻柔地抚摸着马里昂,一边对那部电影的剧本、导演和演员进行深入的分析。“说它是一部拙劣的影片过于委婉,”克劳迪娅说,“那部电影简直不能看,一点故事情节都没有,有的只是某个该死的导演拍了部幻灯片,还自以为是个精彩的电影故事,那些演员明白这影片不过是一堆狗屎,所以演起来像应付差事。” 马里昂听着克劳迪娅的话,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他倍感惬意。他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接近尾声,死神即将来临,他不会再和任何一个女人做爱,甚至不做任何尝试,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他知道克劳迪娅永远不会谈论这个夜晚;即使克劳迪娅这样做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仍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改变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此时他感兴趣的是克劳迪娅对那部影片的分析。 “你不知道,”马里昂说,“我能使一部电影诞生,却没有能力亲自拍摄一部电影,你说得很对,以后我不会再雇用那个导演了。只有天才不会赔钱,但我不是天才,就是天才也得承担责任。我关心的是影片能不能赚钱。如果影片拍得艺术水准极高,那只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意外收益。” 他们说话的工夫,马里昂开始起床穿衣服。克劳迪娅不喜欢男人穿戴整齐的样子,那时要想和他们进行交谈,真要难得多。在克劳迪娅看来,马里昂光着身子时尤其讨人喜欢,尽管这似乎很怪。马里昂细长的双腿,瘦弱的身躯,硕大的脑袋,都让克劳迪娅又怜又爱。奇怪的是,他的xxxx尽管松软,与大多数年纪相当的人比起来,却显得大好多。克劳迪娘在心里想着一定要请教那位整容师:是不是男人的xxxx越不顶用就长得越大? 这时,她看到马里昂正费力地扣着衬衣的纽扣和袖口的链扣,便跳下床去帮他。 马里昂仔细打量着克劳迪娅赤裸的身体。克劳迪娅的身体很性感,胜过跟马里昂上过床的许多影星,但马里昂没有触电的感觉,他周身的细胞对克劳迪娅迷人的躯体毫无反应。马里昂并不为此感到遗憾或悲哀。 克劳迪娅帮马里昂穿上长裤,扣上衬衣的纽扣和袖口的链扣。她拉挺了马里昂褐紫色的领带,用手指把马里昂的花白头发梳向脑后。马里昂套上他的西装外套,站在那儿,一种威严感又在他身上显露出来。克劳迪娅吻着马里昂,说:“今晚我很愉快。” 马里昂审视着她,仿佛她是他的竞争对手。随后,那个人人都很熟悉的笑容浮上了他的脸庞,丑陋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他承认她确实并无恶意,她确实心地善良,他认为这是由于她年轻不谙世事。非常糟糕的是,她生活的世界迟早会改变她。 “对了,最起码我可以让你吃饱。”马里昂说道。他拿起电话打给客房用餐服务部。 克劳迪娅有点饥肠辘辘。她喝了一碗汤,吃了蔬菜拌鸭肉和一大碗草莓冰淇淋。马里昂吃得不多,但也帮着克劳迪娅把一瓶葡萄酒喝个精光。他们边吃边聊着有关电影和书籍的话题。令克劳迪娅大吃一惊的是,马里昂读的书比她多得多。 “我很想做一个作家,”马里昂说,“我喜欢写作,书籍给了我莫大的快乐。但你知道很少有作家能让我欣赏他本人,即便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欧内斯特-韦尔就是个例子。他的作品很美,但在实际生活中,他实在令人头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呢?” “这是因为作家并不是他们的作品本身,”克劳迪娅答道,“他们的作品是由他们内心最美好的东西提炼而成的。这就如同想从石头里炼出钻石来,你把一大堆石头压得粉碎,得到的只是一块小小的钻石。” “你认识欧内斯特-韦尔吗?”马里昂问道。说这话时,马里昂并未流露出调侃的神情,这让克劳迪娅很感激。马里昂肯定对克劳迪娅和韦尔的关系有所耳闻,“喏,我喜欢韦尔的作品,但忍受不了他本人。他对我的制片厂心存怨恨,简直毫无道理。” 克劳迪娅拍拍马里昂的手,她连他赤身裸体的样子都见过了,这种友好的表示当然是许可的。“所有的天才作家对你的制片厂都心存不满,”克劳迪娅说,“这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何况,在生意场上,你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可能我是这城里唯一喜爱你的作家。”克劳迪娅和马里昂都大笑起来。 走之前,马里昂对克劳迪娅说:“有事尽管给我打电话。”这意味着他不想再继续和克劳迪娅的个人关系了。 克劳迪娅心领神会。“我不会滥用你的这番好意,”她说,“如果你公司的电影剧本有麻烦,你可以打电话找我。我会免费提供建议,但让我写的话就得付我工钱。”克劳迪娅说这话是想告诉马里昂,在生意上马里昂更有求于她。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但克劳迪娅想让马里昂知道,她对自己的天赋充满信心。克劳迪娅和马里昂客客气气地分了手。 太平洋沿岸的高速公路上,车流缓慢地移动着。克劳迪娅透过左边的车窗眺望着波光闪闪的大海,暗自奇怪沙滩上的人怎么这么少。这地方和她小时候居住的长岛多不同啊!在她的头顶上,她还看见悬挂式滑翔机以几乎擦着高压线的高度,滑向海滩。在路的右边,克劳迪娅发现一群人围着一辆装着扩音器的卡车和几台巨大的摄影机。看样子是在拍电影。她多喜欢驾车行驶在这条公路上啊!但欧内斯特-韦尔却那么厌恶这条公路,他说驾车在这条公路上行驶,就如同坐上渡船驶向地狱…… 克劳迪娅-德利纳认识韦尔,是在她受聘把韦尔的畅销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的时候。她一向喜爱韦尔的作品,韦尔的语言优美雅致,宛如流动的音符交织成晓畅悦耳的乐章。韦尔熟悉人生,熟悉各种各样的性格悲剧。韦尔也善于创新,这使得克劳迪娅觉得读他的小说就如同小时候读童话一样,令人陶醉。因此,他们初次见面时,克劳迪娅感到十分激动。但生活中的欧内斯特-韦尔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那时韦尔50岁刚出头。光看外表.简直无法想象他的文笔会那样优美。他身材短小,体态臃肿,头上的斑秃清晰可见。他也许能够了解、并且喜爱他作品中的人物,但对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之处却视而不见。他之所以具有魅力,原因之一可能是他那孩童般的天真无邪。克劳迪娅也是在对他有了相当了解之后,才发现在他的天真无邪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奇怪的才智,给人带来不少的乐趣。韦尔能像小孩子一样机智,自己却毫无意识,他还像小孩子一样,具有一种不堪一击的自负。 欧内斯特-韦尔在波罗饭店吃早饭时,看样子就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的小说在评论界一向反应良好,也为他带来了数额不小的钱财,虽然钱对他并不重要。如今这部新作又大受欢迎,非常畅销,洛德斯通制片厂甚至要把它拍成电影。韦尔亲自把小说改写成剧本,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都对剧本倍加赞扬。韦尔满心欢喜,那样子就像一个以肉体做交易以求得成名机会的影坛新秀。这让克劳迪娅惊讶不已。韦尔难道不知道她克劳迪娅为什么来参加这次会晤吗?克劳迪娅一想到正是班茨和迪尔这两个人,一天前刚刚告诉她韦尔的剧本简直“狗屁不如”,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抽紧。“狗屁不如”还不算尖刻或鄙夷的说法,它仅仅表明某件东西不太顶用。 克劳迪娅并不在意韦尔其貌不扬,毕竟她自己也曾相貌平平,要不是整容师的妙手回春,她怎会有今天的俊俏?克劳迪娅甚至有点被韦尔的轻信和热忱迷住了。 班茨说:“欧内斯特,我们推荐克劳迪娅来帮你。她是个了不起的能工巧匠,干这行没人比得上她。一经她的手,你的剧本肯定能拍部好电影。我有预感,这部电影绝对卖座。别忘了——纯利的10%归你。” 克劳迪娅看得出韦尔已经上钩。可怜的家伙,他竟然不知道10%实际上等于零。 韦尔好像是真心实意地欢迎克劳迪娅的帮助。他说:“当然,我可以从你那里学到不少东酉。写剧本比写小说有趣得多,但在这方面我还是个生手。” 斯基皮-迪尔安慰说:“欧内斯特,你很有天赋。以后找你干的活还多着呢。这部电影会让你发大财的;如果电影很卖座,甚至被评上奥斯卡奖,情况就更好了。” 克劳迪娅打量着面前这三个男人。两个小人加一个笨蛋,这种三人组合在好莱坞并不少见。刚出道时,克劳迪娅自己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当初,难道斯基皮-迪尔不是在肉体上欺侮她,在生意上欺骗她吗?尽管如此,克劳迪哑仍然很欣赏斯基皮的演技。他看起来真是满腔赤诚。 克劳迪娅知道这个剧本现在很麻烦,她也知道无与伦比的本尼-斯莱正在改编韦尔的小说,把小说的知识分子主人公改成了集詹姆斯-邦德、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卡萨诺瓦于一身的理想人物。这样改编的剧本,除了基本的框架之外,哪儿还能看出韦尔原作的风貌呢? 出于怜悯,克劳迪娅同意当天晚上与韦尔共进晚餐,商量合作改写剧本的问题。为使合作顺利,重要的一点是要避免发生任何罗曼蒂克的瓜葛;一到工作时间,克劳迪娅便把自己打扮得毫无女人味。任何浪漫的行为都会让她无法集中精力写作。 出乎意料的是,经过两个月的合作,克劳迪娅和韦尔之间建立了坚不可摧的友谊。当他们在同一天被告知不需要他们写这个剧本时,克劳迪娅和韦尔一起去了拉斯维加斯。克劳迪娅一向喜欢赌博,而韦尔的赌兴也很高。在拉斯维加斯时,克劳迪娅把韦尔介绍给哥哥克罗斯。她惊讶地发现,这两个人很合得来。克劳迪娅实在看不出他俩之间有任何共同点。欧内斯特是个知识分子,对高尔夫球等户外运动毫无兴趣可言。克罗斯则是几年都不曾翻过一本书。为此,她询问起欧内斯特。 “他善于听,我善于侃。”韦尔答道。克劳迪娅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向克罗斯提出同样的问题——尽管克罗斯是她的哥哥,却更让她难以捉摸。克罗斯认真地想了一会,最后说道:“我用不着提防他,韦尔从不想捞点什么。”克罗斯话音刚落,克劳迪娅就知道他说得再对不过了。克罗斯话里包含的实情让她大为震惊。欧内斯特-韦尔毫无心计,这真是他的不幸。 克劳迪娅与欧内斯特-韦尔的交往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风流韵事,韦尔是个享誉世界的小说家,但在好莱坞却是无名小辈。而且韦尔没有任何交际才能,他招致的往往是别人的敌意。韦尔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都与敏感的国内问题有关,政治立场往往不正确,而且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的文章常常同时激怒两边的人。他嘲弄美国的民主选举;至于女权主义,他认为除非女人和男人在体质上一样强壮,否则女人就难以改变从属于男人的地位,他甚至提倡女权主义者建立起准军事训练小组;在种族问题上,他写了一篇有关语言的文章,建议黑人改称自己的种族为“有色人”,因为带“黑”字的词语许多都是贬义,比如说,“黑暗阴险的用心”,“漆黑如地狱”,“乌黑的脸色”,而且“黑”这个字总带有不好的涵义,唯一例外的只有“式样简单的黑色上衣”。 接下来他又坚持说所有地中海一带的种族都称为“有色人种”,包括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希腊人等等,这下就把黑人和白人都得罪了。 写到阶级问题时,他认为占有大量财富的人不得不采取残酷的防守策略,而穷人犯罪也无可厚非,因为他们被迫反抗富人为保护自己财富而制定的法律。他还认为一切社会福利不过是对穷人的必要的贿赂,以防止他们起来造反。至于宗教,他认为可以当作治病救人的良方。 不幸的是,没有人能猜得出,所有这些言论是他的真实想法,还是仅仅开开玩笑。这些怪癖的言论从不曾出现在他的小说里,所以读他的书也无助于了解他的思想。 但是通过合作改编韦尔的畅销小说,克劳迪娅与韦尔建立了很亲密的关系。韦尔是个很好学的学生,对克劳迪娅推崇备至;而克劳迪娅也很欣赏韦尔略带尖刻的玩笑以及他那“忧国忧民”的严肃劲儿。韦尔在实际生活中对钱财满不在乎,但在理论上却把钱财看得很重,这种双重态度给克劳迪娅留下的印象尤其深刻。他太天真无知,竟然不晓得权势在这个世界,尤其在好莱坞起到什么作用。克劳迪娅和韦尔相处极为融洽,她拿来自己的小说请韦尔读。第二天,韦尔带着写上了阅读心得的小说来到电影制片厂时,克劳迪娅真是受宠若惊。 克劳迪娅的这部小说之所以能发表,完全是由于她本人是个成功的电影编剧,而且她的经纪人梅洛-斯图尔特也从中使了不少劲。小说得到了几篇略有好评的文章,但由于克劳迪娅的身份是电影编剧,讽刺挖苦的评论也有一些。不过这并不影响克劳迪娅对自己作品的喜爱。这本小说既不畅销,也没有人提出买下它的电影改编权。但它毕竟印成了铅字。克劳迪娅在给韦尔的这本书上题着:“献给当今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不过克劳迪娅这样做无济于事。 “你是个幸运的姑娘,”韦尔说,“但你不是个小说家,你只是个电影编剧。你永远也成不了小说家。”接着,韦尔花了半个小时,不带任何恶意或嘲弄地把克劳迪娅的小说作了彻底的解剖,告诉她这部小说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没有任何结构,没有任何深度,人物刻画没有力度,就连克劳迪娅最擅长的对话描写,也是糟糕透顶,风趣幽默但不着边际。韦尔的这番评论简直无异于残忍的谋杀,但他讲得有理有据,克劳迪娅只得承认这确是事实。 最后,韦尔又说了一通他自认为是一番好意的话:“如果作者是个18岁的姑娘,这倒是一部蛮好的小说。”韦尔说,“我所提到的那些缺点,你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而得到弥补的。不过有一点你永远也补救不了,你的语言简直一塌糊涂。” 一听到这话,克劳迪娅尽管早被批得没有了锐气,还是动了火气。一些评论家曾称赞过,克劳迪娅的小说语言节奏优美,富于诗意。“这你就说错了,”克劳迪娅反驳道,“我挖空心思,就为了写出完美的句子。而且,我对你的作品最欣赏的一点就是那诗一般的语言。” 韦尔头一次笑了。“多谢夸奖,”他答道,“我并不刻意追求诗一般的语言。我的语言发自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本小说中诗一般的语言都是强加上去的,一点都不真实。” 克劳迪娅眼泪夺眶而出。“你是什么东西?”她怒喝道,“你竟能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来。你她妈的怎么能这么肯定?” 韦尔似乎有些忍俊不禁。“嘿,你可以写小说出版发行,却得穷得饿死。不过,你已经是个天才的电影编剧了,为什么要这样做?至于我这么肯定,那是因为这是我掌握的唯一的东西,不过我有绝对的把握。也许我说错了。” 克劳迪娅说:“你没说错,不过,你是个小人,虐待狂!” 韦尔留心地看了看她。“你有很高的天分,”他说,“你的耳朵非常善于捕捉电影对话,在情节安排上你也是行家里手。你的确很了解电影。为什么你放着汽车机械师不做,偏偏要当打铁匠呢?你适合搞电影编剧这一行,不适合做一名小说家。” 克劳迪娅瞪大了双眼,不无惊奇地盯着韦尔。“你简直想象不出你的话多伤人家的自尊心。” “我当然知道,”韦尔说,“不过这是为你好。”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这种人竟能写出那样的作品来,”克劳迪娅恶狠狠地说,“没有人会相信那些作品的作者会是你。” 听了这番指责,韦尔竟然乐得哈哈大笑。“你说得真不错,”韦尔说,“这难道不是个奇迹吗?” 随后一个星期,他们在一起工作时,韦尔对克劳迪娅非常客气。韦尔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就此结束了。后来克劳迪娅对他说:“欧内斯特,不要这么一本正经。我原谅你。我甚至觉得你的看法是对的。不过,你说起话来为什么非要那么不留情面呢?我甚至以为那是你的大男子主义的体现。也就是说,先羞辱我,再拉我上床。不过我知道,你那不开窍的脑瓜想不到这么做。看在上帝的分上,在你开的药里加点糖吧。” 韦尔耸耸肩。“我做人的原则就这么一条,”韦尔说,“如果我不能直言不讳,说出我的真实想法,那我本人就一钱不值了。而且,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直言不讳。你不知道你是个多么少见的女孩子。” 克劳迪娅微笑着说:“是因为我的天分,我的风趣,还是我的漂亮?” 韦尔不屑地挥挥手。“不是,都不是,”他说,“而是因为你是个有福之人,一个非常幸福的人。没有悲惨的事件能把你击垮。这太不寻常了。” 克劳迪娅沉思了一会。“不过,”她说,“你对我的这个看法让我隐隐约约感到不舒服。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本性很愚钝?”克劳迪娅顿了一会,“多愁善感一向被认为是敏感的表现。” “不错,”韦尔说,“我很多愁善感,是不是我比你更敏感呢?”克劳迪娅和韦尔都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克劳迪娅拥抱了韦尔。 “谢谢你这么坦诚。”克劳迪娅说。 “不要变得那么自负,”韦尔说,“我母亲经常说,人生宛如一箱手榴弹,你永远猜不出哪一颗会把你送上天堂。” 克劳迪娅大笑着说:“天哪,你怎么动不动就说起死?你永远也成不了一名电影编剧,你刚才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但我说的更接近生活的现实。”韦尔答道。 还没等到他们的合作结束,克劳迪娅就把韦尔拽上了床。克劳迪姬真的喜欢韦尔,以至于她想看看韦尔脱光衣服的样子,这样他们可以真正地交谈,真诚地交流各自的秘密。 作为情人,韦尔并不老练,却十分热情。而且,他比大多数男人更能领情。更了不得的是,韦尔喜欢在做爱之后聊天,赤裸的身子并不影响他长篇大论地说教,毫无节制地提出论断。……韦尔世界闻名,克劳迪娅见过他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觉得他谈论文学和全世界令人痛心的道德状况时有点夸夸其谈,但韦尔手执烟斗却很少吸一口的样子显得很尊贵,穿着肘部加了手缝皮衬的花呢上衣显得很有学者风度,这一切都让克劳迪娅很喜欢。不过,韦尔在床上比在电视上要有趣得多。他缺乏演员的表演技巧。 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有真挚爱情的表白,或某种“关系”的说法。克劳迪娅不需要这些,而韦尔对这些的认识仅限于文学上的概念。他们俩都不在意韦尔比克劳迪娅大30岁的事实,这且不提,韦尔除了鼎鼎大名之外没有别的优势。除了文学,克劳迪娅和韦尔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他们俩都同意这种共同语言是建立婚姻关系最不牢靠的基础。 但是,克劳迪娅喜欢和韦尔辩论有关电影的话题。欧内斯特坚持认为电影移动的画面不是艺术,它只是一种复归,形同在古老的洞窟里发现的原始绘画。这种绘画绝对不是语言;由于人类的进步依靠语言的发展,所以说电影只是一种倒退的、不起眼的艺术。 克劳迪娅说:“如此说来,绘画不是艺术,巴赫和贝多芬的音乐也不算艺术,米开朗琪罗的绘画也不是艺术。你简直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说完,克劳迪娅立刻意识到韦尔在捉弄她。韦尔似乎喜欢招惹她,虽然这种行为只是发生在做爱之后,而且韦尔还显得小心翼翼的。 等到电影公司解雇他们的时候,克劳迪娅和韦尔已成了亲密的朋友。在回纽约之前,韦尔送给克劳迪娅一枚两头不一样大的小戒指,上面镶有4颗形状各异的有色宝石。这枚戒指看起来并不昂贵,其实是挺珍贵的古董,韦尔花了不少时间才选中的。从那以后,克劳迪妞一直戴着这枚戒指。在她的眼里,这枚戒指是能给她带来好运的吉祥物。 韦尔一走,他和克劳迪娅的情人关系也宣告结束。如果韦尔再来洛杉矶,无论那是什么时候,克劳迪娅肯定已陷入另一场罗曼蒂克之中。韦尔也意识到,在他和克劳迪娅的两性关系中,友情的成分更多于激情。 克劳迪娅赠给韦尔的分别礼物则是给韦尔上了一课,彻底地向他讲清了好莱坞的处事方式。克劳迪娅告诉韦尔,著名的本尼-斯莱正在重写他们的剧本,斯莱是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改编剧本的专家,其至曾被提名奥斯卡改编剧本奖。本尼-斯莱的专长在于把没有商业价值的故事改写成一亿美元的巨片。毫无疑问,经过斯莱的改写,韦尔的小说肯定会变成一部令韦尔深恶痛绝的影片。但这影片肯定能赚不少钱。 韦尔耸耸肩。“没关系,”他说,“我会分得10%的纯利。那我就变成大富翁了。” 克劳迪娅绝望地瞪着韦尔。“纯利?”克劳迪娅大叫起来,“难道你也买进邦联的钞票?无论电影赚多少钱,你连一分钱也见不到。洛德斯通有一种了不起的能力,就是让钱消失。听着,我曾经对5部赚了大钱的电影享有纯利润,但最终我没有得到一分钱。你也不会。” 韦尔又耸耸肩。他似乎并不太在乎,这使得他在以后几年中的所作所为更令人难以捉摸。 克劳迪娅接下来的风流韵事,让她想起欧内斯特说的“人生宛如一箱手弹榴”的话。尽管克劳迪娅聪明过人,小心谨慎,但她还是和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坠入了情网。那人是个年轻的“天才”导演。这以后,克劳迪娅又毫不提防,很投入地爱上了另一个人。全世界大概没有几个女人不对此人动心。同样,此人也不适合克劳迪娅。 最初的虚荣——她竟然能吸引如此卓越不凡的优秀男人——很快就被他们对待她的态度所驱散。 那位导演,是个不讨人喜欢的雪貂一般的男人,只比克劳迪娅大几岁。他已经拍了3部非同寻常的影片,不仅赢得了专家的好评,还赚了大量的钱财。所有的制片厂都想把他网罗到自家门下。洛德斯通制片厂和他签定了拍3部电影的合同,并且把克劳迪娅派去改写他要拍的电影剧本。 这位导演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可以说是他的天赋的一部分。起初他屈尊接受克劳迪娅,因为克劳迪娅是个女人,还是个编剧,属于好莱坞权力系统的下层人物。不久,他和克劳迪娅发生了争执。 他要求克劳迪娅写一场戏,但克劳迪娅觉得这场戏与整个剧情结构毫无关系。单独来看,克劳迪娅承认这场戏确实很精彩,但只是为了让导演炫耀才华而已。 “我不能写这场戏,”克劳迪娅说,“它与故事情节没有什么关系。除了一大堆动作,它只强调摄影技巧。” 导演不客气地说:“那才是电影。就按我的意见办。” “我不愿浪费你我的时间,”克劳迪娅说,“你直接用你的该死的摄影机去拍好了。” 导演都懒得去发火而浪费时问。“你被解雇了,”他说,“请你走开,这片子不用你了。”他拍拍自己的手。 但是斯基皮-迪尔和博比-班茨帮他们达成了和解。当然,如果不是克劳迪娅的固执迷住了那位导演,这次和解是根本不可能的。影片很成功,克劳迪娅也不得不承认,这更多地归功于导演的才能,而不是她克劳迪娅的剧本写得好。她偏偏没有领会导演的思路。他们俩上床几乎事出偶然,不过那位导演的表现实在令克劳迪娅失望。他拒绝脱光衣服,做爱的时候还穿着衬衣。尽管如此,克劳迪娅仍然幻想他们俩能合作拍出卓越的影片来,成为好莱坞历史上最杰出的一对导演和编剧搭档。克劳迪娅甘心情愿做他的副手,用自己的天分为他的天才服务。他们要共同创造伟大的艺术作品,成为影坛的佳话。这场罗曼史持续了一个月,直到克劳迪娅写完了她的“杰作”《梅萨丽娜》,拿给那位导演看。他读完便把剧本扔到一边。“这是女权主义的货色,只不过加上了袒胸露乳的镜头,”那位导演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过这不是我愿意浪费一年时间去拍的电影。” “这只是初稿。”克劳迪娅说。 “天哪,我憎恶那些利用私人关系拍电影的人。”导演说。 顷刻间,克劳迪娅对他的爱意便烟消云散。她怒不可遏。“我拍电影不用非得与你上床不可。”克劳迪娅说。 “你当然不用那样,”导演说,“你天赋很高,更何况还是电影界有名的善于卖弄屁股的女人。” 此刻,克劳迪娅有点震惊了。她从不曾谈论过自己的性伙伴。而且,她很讨厌导演的语气,似乎这样的事男人干了无所谓,女人干了就是可耻之极。 克劳迪娅告诉导演说:“你有天才,不过穿着衬衣做爱的男人名声更臭。至少我不用以试镜为诱饵骗人上床。” 克劳迪娅和导演的关系就此结束,这也促使克劳迪娅想起请迪塔-托米当导演。她认定只有女导演才能充分展现出她剧本的内涵。 哼,那没什么了不起的,克劳迪娅心想,那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从不脱光衣服,也从不在做爱之后聊天。他的确是拍电影的天才,但是不会说话。作为一个天才,他实在令人乏味,当然,他谈论电影时情况例外。 这时,克劳迪娅的车驶近了太平洋沿岸高速公路的大拐弯处,广阔的洋面在这里就像一面大镜子,映现着她右侧沿岸的悬崖峭壁的倒影。这是世界上她最喜欢的地方,这里的自然美景总是让她兴奋异常。离阿西娜居住的马利布别墅区只有10分钟的路程了。克劳迪娘在捉摸如何来劝说阿西娜,让她重回摄制组,挽救影片的命运。克劳迪娅想起,她和阿西娜曾在不同的时候有过同一个情人。一想到爱过阿西娜的男人也能爱上她,她感到一阵得意。 阳光灿烂无比,洒在太平洋泛起的层层波涛上,把它们变成了无数硕大无比的钻石。克劳迪娅突然急刹车。她以为有一架悬挂式滑翔机会降落在她的车前。她能看清滑翔员,一个年轻姑娘一只rx房垂在穿着的短衫外头,佯装端庄地朝克劳迪娅挥挥手,又继续向沙滩滑去。这些人怎么这样无法无天,警察怎么不来管一管?克劳迪娅摇摇头,使劲踩了一下油门。车流已不那么拥挤了,高速公路拐了一个弯,海洋在克劳迪娅眼前消失了,但是再过半英里大洋又会出现。这如同真挚的爱情,克劳迪娅微笑着在心里说。在她的生活中,真挚的爱情总会重新出现。 克劳迪娅真正坠入爱河时,却是一次充满痛苦但不无教训的经历。这不能全怪她自己,因为那个男人是史蒂文-斯托林斯,一个大牌明星,全世界的女人追逐的偶像。斯蒂文拥有令人瞠目的男性美,一种实实在在的魅力,以及由少量可卡因刺激而来的充沛的精力。而且,他还是一位颇具天分的演员。尤其重要的是,他是当代的“唐-璜”。他出去拍外景,无论是在非洲,还是在美国西部小镇,还是在孟买、新加坡、东京、伦敦、罗马和巴黎,见到哪个女人都要拉上床。他这样做,犹如自己是救济穷人的绅士,纯属基督徒的慈善行为。他从不考虑和他的女伴建立某一种关系,这同慈善家永远不会邀请一个乞丐参加自家的晚宴一个道理。他对克劳迪娅的迷恋达到如此的地步,以致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持续了27天。 对克劳迪娅来说,这27天尽管给她带来了快乐,但更主要的是羞辱。在可卡因的刺激下,史蒂文-斯托林斯的欲望令人无法抗拒。他甚至比克劳迪娅更喜欢赤身裸体。他那比例协调、极度匀称的躯体也很有魅力。克劳迪娅经常看见史蒂文在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那神情同对着镜子戴帽子的女人一般无二。 克劳迪娅知道她就像个小姘妇。一到幽会的时候,史蒂文总是打电话告诉她,他得晚到一个小时,实际上却晚到了6小时。有时候他竟然干脆取消约会。克劳迪娅那里只不过是史蒂文没有别处可去才去投宿的地方。更有甚者,做爱时史蒂文总是强迫克劳迪娅同他一起使用可卡因,当时确有飘然欲仙之感,但事后几天克劳迪姬的大脑如同塞满了浆糊,根本无法写作,即使勉强写出点东西,她也信不过。克劳迪娅意识到,她现在正慢慢地变成一个看男人眼色行事、丧失了自我的女人,这是她最深恶痛绝的事情。 她只不过是史蒂文的第四或第五个选择,这让克劳迪娅羞愧难当,但她并不责怪史蒂文。她只怪自己。本来嘛,史蒂文-斯托林斯的声誉正如日中天,几乎全美国的女人都愿意陪他上床,可他偏偏选择了克劳迪娅。对于斯托林斯来说,韶华易逝,青春易老,他的名字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淡忘,他的可卡因用量也会因此而增大。他必须趁着年轻力壮,及时行乐。他使克劳迪娅陷入了情网,对于克劳迪娅来说,这段日子却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段最不快乐的时光之一。 所以在第27天,当史蒂文打电话来说他今天又要迟到一小时的时候,克劳迪娅告诉他:“你不用来了,史蒂文,我不想扮演这种妓女的角色了。” 电话里没有回音,过一会儿,史蒂文似乎毫不惊讶地给了他的答复。“我希望分手后我们仍是朋友,”他说,“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没问题。”克劳迪娅说完便挂上了电话。这是她头一次不愿意以朋友的方式来结束一场罗曼史。令她难堪的是,她竟然这样愚蠢。很显然,史蒂文的一举一动都是他要的花招,想让克劳迪娅知趣地离开。可她竟然过了那么长时间才领悟到史蒂文的用意。这真让她羞愧难当。她怎么可能如此迟钝?克劳迪娅哭了,但一个星期之后,她发现自己并不是离了爱情就不能活。所有的时间都由她自己掌握,她又可以写作了。没有了可卡因,没有了爱情,她却因此又能头脑清醒地投入到写作中去,这实在是一件喜事。 她的剧本被她的情人“天才导演”拒绝之后,克劳迪娅憋足了劲,又用了6个月的时间拼命修改。 克劳迪娅本意是把《梅萨丽娜》写成一部风趣幽默的宣扬女权主义的影片,但是5年来积累的经验告诉她,任何主题都必须隐藏在一些基本要素后面,这些要素包括贪欲、性爱、谋杀和对人性的信仰等等。克劳迪娅十分清楚:她不仅得给阿西娜-阿奎坦恩写几场好戏,同时还得兼顾至少三位饰演配角的女明星。对于女影星来说,遇到好的角色并不容易,因而这个剧本也会吸引一些有名的女演员。除此之外,至关重要的角色还有那个伟大的恶棍——英俊潇洒,机智幽默,魅力无穷,但同时又凶狠残暴。在这里,克劳迪娅从她对父亲的记忆中汲取了素材。 起先,克劳迪娅打算找一位具有一定影响的女独立制片人来拍《梅萨丽娜》,但大多数有权决定是否投资拍片的制片厂头目都是男性。他们无疑会很欣赏这个剧本,但免不了也会担心,如果同时起用一个女制片人和女导演,这部影片会变成赤裸裸的女权主义的宣传品。他们希望能安排一位男性担任重要职务。克劳迪娅早已决定,由迪塔-托米来执导该片。 托米对这样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因为这是一部巨额预算的影片。这样一部巨片一旦获得成功,她就能步入大牌导演之列。即使拍得一塌糊涂,她的声誉也不会受到损害,反而会更加名噪一时。有时候,与一部票房收入极高的低额预算影片相比,一部预算庞大、结果拍得很糟的影片。更有可能提高导演的声望。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迪塔-托米只爱慕女性,拍这部影片使她有机会接触到四位美貌绝伦的著名女性。 克劳迪娅选中了托米,原因在于几年前她俩曾合作拍过影片,合作得很愉快。托米性格直爽,幽默风趣,而且极富才气。她不像有的导演那样,存心欺侮编剧,把自己的朋友找来改写剧本,借此沽名钓誉。除非托米自己确确实实参与了剧本的创作,否则她绝不会要求挂上编剧的虚名。而且她不像一些导演和影星那样热衷于性骚扰。当然,“性骚扰”这个词并不适用于电影圈,在这里,卖弄风骚是正当工作的一部分。 克劳迪娅特意选在一个星期后把剧本送到斯基皮-迪尔手里,因为迪尔只在周末才有时间仔细阅读。她之所以把剧本交给迪尔,主要由于迪尔是好莱坞最优秀的制片人,尽管迪尔曾多次背叛她。而且克劳迪娅从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位旧相识。她这一招灵验了。星期天早上,她接到了迪尔的电话。迪尔邀请她当天共进午餐。 克劳迪娅把她的私人电话放到她的梅塞德斯牌汽车里,又专门换了一身“工作服”:蓝色的男式斜纹棉布衬衣,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不系鞋带的胶底帆布鞋。她还用一条红色头巾把头发束在脑后。 克劳迪娅驶上了圣莫尼卡城的大洋路。居于大洋路与太平洋沿岸高速公路之间的帕利塞德斯公园里,圣莫尼卡城无家可归的男男女女正聚在一起,等着享用星期天的早午餐。每个星期天,志愿的社会服务者会把食物和饮料带到空气清新的公园里,摆在木制的桌椅上,供他们享用。克劳迪娅总是走这条路,她提醒自己还有相当多的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没有梅塞德斯车和游泳池,也不能去罗德奥大道采购。小时候,克劳迪娅常常志愿为他们服务,但现在她只是向提供这些食物的教会签送一张支票。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对克劳迪娅的勃勃雄心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然而她无法不去看望他们,尽管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穷困潦倒。但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却显得尊贵大方,这实在令她惊讶。在克劳迪娅看来,毫无希望地活着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这仅仅是个钱的问题——她靠轻轻松松地写电影剧本就能赚到钱。克劳迪娅在六个月里赚到的钱,这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见到过。 斯基皮-迪尔的住所坐落在贝弗利希尔斯的峡谷中。管家把克劳迪娅领到了游泳池,游泳池旁支着鲜艳的蓝黄相间的遮阳棚。迪尔躺在放有坐垫的安乐椅里,身旁是一张大理石面小桌子,上面放着电话和一叠书稿。迪尔戴着一副红框眼镜,他只在家里阅读时才戴它。他手里端着一只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冰镇的法国埃维昂矿泉水。 迪尔一跃而起,拥抱了克劳迪娅。“克劳迪娅,”他说,“我们得赶紧谈正事。” 克劳迪娅在判断迪尔的语气。她通常能从对方的语气揣摩出他们对自己剧本的看法。有的人字斟句酌地说著称赞的话,却意味着毫不客气的否定;有的人夸奖起来毫不悭吝,但紧接着便举出三条以上的原因,说明不能购买这样的剧本:别的制片厂也在拍同样题材的影片;凑不齐合适的演员班子,或者干脆就是制片厂对此类题材根本不感兴趣。但是迪尔分明流露出主意已定的口气,表明生意人不肯放过一桩好买卖。他又滔滔不绝地谈起资金和管理问题。这意味着决定拍摄这部影片了。 “这可能是一部巨片,”迪尔对克劳迪娅说,“非常、非常宏大。实际上它不可能是一部小片子。我看得出你所宣扬的东西,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不过我要说服制片厂接受‘性’的场面。当然,我还得说服女明星。如果你能把男主角写得更富于人情味,多写一写他人性中好的一面,我们就可以说服一位男明星出演这个角色。我知道你想做副制片人,但凡事得由我说了算。你可以发表你的意见,我这个人还是听得进意见的。” “我希望我有权决定导演的人选。”克劳迪娅说。 “你,制片厂,还有影星们共同决定。”迪尔笑着说道。 “除非导演的人选经过我的同意,否则我不会出售这个剧本的。”克劳迪娅说。 “那好,”迪尔说,“你先通知制片厂,说你想亲自导演这部影片,然后你退出,这样他们就会如释重负地让你选导演。”迪尔顿了顿,“你想让谁当导演?” “迪塔-托米。”克劳迪娅回答。 “不错。你真聪明,”迪尔说,“女影星们很喜欢她。制片厂对她的印象也不坏。她拍电影从不超支,也不靠拍片捞钱。不过在她来之前,我们俩先把演员敲定。” “你打算把剧本交给哪家制片厂?”克劳迪娅问。 “洛德斯通,”迪尔回答,“他们和我合作得很好,因而我们就不必为演员和导演的人选问题争执不休。克劳迪娅,你的剧本简直无可挑剔。幽默风趣,动人心魄,对早期的女权主义提出了独特的见解,正好与当今流行的思潮相吻合。还有大量的性描写。你以肯定的眼光看待梅萨丽娜和其他的女性。我会就你提出的条件跟梅洛和莫莉-弗兰德斯商谈,再由莫莉与洛德斯通的业务部门交涉。” “你这个狗娘养的,”克劳迪娅说,“你是不是早就和洛德斯通通过气了?” “昨晚的事,”斯基皮-迪尔满脸堆笑地说,“我把剧本拿给他们看,他们同意投资,条件是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听着,克劳迪娅,不要以为我是个蠢蛋。我知道你有把握让阿西娜出演女主角,所以你才这么强硬。”迪尔稍顿了顿。“这些我都告诉了洛德斯通的人。现在,让我们着手干吧。” 这就是这个宏伟工程的开端。克劳迪娅决不能让它付诸东流。 克劳迪娅驶近了交通灯,从这里她将向左拐上一条较窄的公路,这条公路通向别墅区。克劳迪娅第一次觉得有些心慌。阿西娜很有主见,一旦下定决心绝不轻易改变,这也是一个明星应该具备的气质。不过这没关系,如果阿西娜不听从她的劝告,她就直飞拉斯维加斯,请她哥哥克罗斯帮忙。克罗斯从不让她失望。无论在他们俩一起成长的日子里,还是在克劳迪娅单独与母亲生活的时候,甚至在母亲去世之后,情况一直如此。 克劳迪娅总忘不了在长岛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大宅度过的那些大喜大庆的日子。整个庭院环境如同格林笔下的童话世界,大宅四周都是围墙,她和克罗斯就在无花果树丛中嬉戏玩耍。那时候有两帮年龄介于8岁到12岁之间的男孩。唐的外孙丹特-克莱里库齐奥率领一帮和他们这帮作对;唐像条巨龙似地待在楼上的窗口。 丹特是个咄咄逼人的男孩,他喜欢打架,想当将军,所有男孩中只有他敢于向克劳迪娅的哥哥克罗斯挑战打架。丹特把克劳迪娅摔在地上,用拳头打她,想使她屈服,就在这当口,克罗斯出现了。接着,丹特和克罗斯就开始打斗。使克劳迪娅感到振奋的是,面对凶神恶煞的丹特,克罗斯信心百倍。结果克罗斯轻松取胜。 这使得克劳迪娅捉摸不透母亲的选择。她怎么可能不更爱克罗斯呢?克罗斯要懂事得多。他选择同父亲待在一起就证明了这一点。克劳迪娅从不怀疑,克罗斯本想跟母亲和她生活在一起。 家庭破裂后的那几年里,他们仍然或多或少地保持着联系。通过闲谈和周围人们的议论,克劳迪娅逐渐意识到,她哥哥克罗斯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卓越不凡。克劳迪娅和她哥哥之间的感情一直不曾淡薄,尽管他们现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意识到,克罗斯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分子,而她却不是。 克劳迪娅搬到洛杉矶之后的第三年,那时候她21岁,她母亲娜琳被诊断得了癌症。克罗斯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显露身手之后,当时正在华厦大酒店协助格罗内韦尔特工作。他来到了萨克拉门托,陪伴母亲度过了最后的两个星期。克罗斯雇了几位护士,日夜守护母亲,另外还有一位厨子兼管家。家庭解体之后,这是他们三人头一次生活在一起。娜琳不许皮皮来看望她。 癌细胞损害了娜琳的视力,克劳迪娅便不断给她读杂志、报纸和书上的文章。克罗斯则外出采购日用品和食物。有时候克罗斯得飞到拉斯维加斯,花一个下午时间料理酒店的生意,但他总能在晚上飞回来。 一到晚上,克罗斯和克劳迪娅就轮流握住母亲的手,给她以慰藉。娜琳服了大剂量的药物,但依然不停歇地紧握着他们俩的手。有时候娜琳眼前出现幻觉,以为她面前的两个孩子还是孩提时代的样子。一个可怕的晚上,娜琳泪流满面,请求克罗斯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克罗斯不得不搂紧她,安慰她,说一切都很圆满。 漫漫长夜里,当母亲服药后沉沉进入梦乡时,克罗斯和克劳迪娅就详细谈起了彼此的生活情况。 克罗斯说他卖掉了收款公司,离开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不过,家族的人利用他们的权势,给他在华厦大酒店找了那份工作。克罗斯表示他手中有权,告诉克劳迪娅说,随时欢迎她来华厦大酒店,食宿饮料全部免费。克劳迪娅问他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克罗斯不无自豪地告诉她:“我掌握着大权。” 克劳迪娅觉得克罗斯的自豪有点滑稽,这勾起了她的一丝伤感。 看来,对于母亲的死,克劳迪娅远比克罗斯感到悲伤。但是这一经历却又把他们拉到了一起。他们之间又恢复了孩提时代的那种亲密无问。以后的几年里,克劳迪娅时常去拉斯维加斯,在那里遇到了格罗内韦尔特,看得出来格罗内韦尔特和她哥哥关系非常密切。这些年来,克劳迪娅慢慢地注意到,克罗斯确实掌握一定的权力,但克罗斯从不把这种权力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挂起钩来。克劳迪娅早就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断绝了一切关系,从不出席他们的婚丧仪式和婴儿的洗礼,她自然无从了解克罗斯仍是家族体系的一分子,对此克罗斯从来都是闭口不提。克劳迪娅很少见到她的父亲。他对克劳迪娅根本不感兴趣。 在拉斯维加斯,除夕是最盛大的节日,人们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不过克罗斯总是为克劳迪娅留着一间套房。克劳迪娅并不嗜赌如命,但有一年除夕的晚上,她几乎失去了理智。随同她来拉斯维加斯的是一位初露头角的男演员。为了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克劳迪娅失去了自制,签了5万美元的借据。克罗斯手里拿着借据来到克劳迪娅房里,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一说话,克劳迪娅便认出来,这是她父亲脸上的表情。 “克劳迪娅,”克罗斯说,“我原以为你比我精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克劳迪娅有点局促不安。克罗斯经常提醒她只能小赌赌,输钱的时候千万不要加大赌注;而且最好每天只赌两三个小时,花在赌博上的时间长了,可谓是最大的陷阱。克劳迪娅完全违背了他的忠告…… 克劳迪娅说:“克罗斯,宽限我两个星期的时间,我会还清这笔钱的。” 克罗斯的回答让克劳迪娅着实吃了一惊。“我宁肯先杀了你,也不会让你付这笔钱。”克罗斯不紧不慢地把借据撕得粉碎,塞到自己衣服兜里。他说:“听着,我请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想见到你,而不是想赚你的钱。你最好记住这点;你不可能赢钱。这和运气没有任何关系。2加2等于4。” “好,好!”克劳迪娅说道。 “撕碎这些借据我不在乎,但我讨厌你脑瓜不开窍。”克罗斯说。 事情就此了结了,不过克劳迪娅有些纳闷:克罗斯真有这么大的权力?这事格罗内韦尔特会不会同意,甚至会不会知道? 这样的小瓜葛还有不少,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件事牵涉一个名叫洛雷塔-朗的女人。 洛雷塔是华厦大酒店滑稽演出专场的歌舞名角。她热情大方,充满活力,有一种毫不做作的幽默感。克劳迪娅被她迷住了。演出之后,克罗斯介绍她俩认识。 舞台下的洛雷塔-朗依旧魅力无穷,与舞台上的她不相上下。不过,克劳迪娅注意到克罗斯对洛雷塔并不是很着迷,他似乎觉得洛雷塔过于活泼,心里有点恼火。 接下来的一次,克劳迪娅把梅洛-斯图尔特带到拉斯维加斯,晚上一起观看滑稽演出。梅洛来这里只是为了讨好克劳迪娅,并不奢望太多。他一直以鉴赏的眼光观看着洛雷塔的演出,然后对克劳迪娅说:“这个姑娘不太寻常,我不是指她的歌喉或舞技,而是说她具有喜剧天分。有这种天分的女人像金子一样宝贵。” 在后台见到洛雷塔时,梅洛装出一副敢作敢为的面孔,对她说:“洛雷塔,我爱上你了。爱上你了,明白吗?下星期你能不能来洛杉矶?我将安排给你录影,把它送给我在电影制片厂工作的一个朋友看,不过你事先得和我的公司签个合约。你知道我得先做大量的工作才能赚到一些钱。这纯属生意上的事,但千万要记住我爱你。” 洛雷塔紧紧地拥抱着梅洛。克劳迪娅注意到,这举止不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他们三人约定,赶在梅洛坐早班飞机回洛杉矶之前,一起吃晚饭以示庆贺。 吃晚饭时,洛雷塔说她与一家专门经营夜总会娱乐业的代理公司有条款严谨的合约。还须三年才到期。梅洛让洛雷塔放心,一切麻烦都会解决的。 但麻烦解决不了。与洛雷塔签有合约的娱乐公司坚持认为,以后的三年里,洛雷塔的演出由该公司掌握。洛雷塔焦急万分,竟然请求克劳迪娅劝说她哥哥克罗斯出面干涉,这可让克劳迪娅大吃一惊。 “克罗斯能帮什么忙?”克劳迪娅问。 洛雷塔说:“他在这城里很有些势力。他有办法达成一笔交易,让我不太吃亏。求你了。” 克劳迪娅上到酒店顶层套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克罗斯。克罗斯听后不无厌恶地盯着她,然后摇摇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克劳迪娅问,“我要你做的无非是说一句话罢了。” “你真蠢,”克罗斯说,“像她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她们把像你这样的朋友当枪使,转眼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那有什么关系?”克劳迪娅说,“她确实很有天赋。这次机遇可能改变她的整个人生。” 克罗斯仍旧摇头。“不要找我做这事。”他说。 “为什么不要找你?”克劳迪娅问道。求人帮别人的忙,对她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这也是干电影这一行工作的一部分。 “我一旦插手,就只能成功。”克罗斯说。 “我并不期望你一定会成功,我只是请你尽力帮个忙,”克劳迪娅说,“最起码我可以告诉洛雷塔我们使过劲。” 克罗斯笑了起来。“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他说,“好吧,通知洛雷塔和她的经纪人明天来见我。上午10点整。你也可以在场。” 第二天上午,克劳迪娅头一次见到了洛雷塔的经纪人托利-内文斯。他穿着比较随意,是典型的拉斯维加斯风格,但显然为这次严肃的会见稍微做了些修饰。他在一件无领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一件蓝色的外衣,下面穿了一条蓝色斜纹棉布长裤。 “克罗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托利-内文斯说。 “我们见过面?”克罗斯问。他从来不曾亲自过问滑稽专场演出这方面的具体事宜。 “那是老早的事了,”内文斯圆滑地答道,“当时洛雷塔正在华厦大酒店进行她的首场演出。” 克劳迪娅注意到洛杉矶的经纪人和托利-内文斯之间的区别,前者专门与一流的电影天才打交道,而后者则经营低级得多的夜总会娱乐业。内文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的外表也称不上仪表堂堂。他显然没有梅洛-斯图尔特那种充分的自信。 洛雷塔匆匆吻了一下克罗斯的脸颊,但一句话也没说。实际上,从她身上全然看不到通常的活泼。她挨着克劳迪娅坐下,克劳迪娅看出了她的紧张神情。 克罗斯身穿一套打高尔夫球的行头:白色的宽松长裤,白色的t恤衫,白色的帆布软底鞋。他头上还戴着一顶蓝色的棒球帽。克罗斯从吧柜里取出饮料请他们喝,但都被谢绝了。随后,克罗斯平静地说道:“那我们就谈正事吧。洛雷塔,你有什么话要说?” 洛雷塔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托利希望从我的收入中分得一定的百分比。这包括拍电影的收入。但是,就他们给我安排的拍电影的收入而言,洛杉矶的代理公司当然希望单独和我分成。我也不能同时支付两笔佣金。然后,托利又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得他点头才行。洛杉矶那方面肯定不能容忍这一点,我也不能接受。” 内文斯耸耸肩。“我们签有合约。我只希望她能按合约办事。” 洛雷塔说:“但是那样一来,我的电影经纪人就不会和我签约了。” 克罗斯说:“在我看来,这事很简单,洛雷塔,你就交钱把自己赎出来吧。” 内文斯说:“洛雷塔是个了不起的演员,给我们赚了不少钱。我们一直不断为她作宣传。我们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即使她交钱赎身,我们也不能放她走。” 克罗斯说:“洛雷塔,你把他收买了。” 洛雷塔几乎要哭出声了。“我不能同时支付两笔佣金。那太残酷了。” 克劳迪娅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克罗斯却不然。内文斯脸上呈现出受伤害的表情。 最后,克罗斯说:“克劳迪娅,去取你的高尔夫球服来,我要跟你打9洞球。这事一了结,我在楼下出纳室那里等你。” 克劳迪娅一直觉得奇怪,克罗斯今天怎么穿得那么随便?他似乎并不把这次会谈当作一回事。这让克劳迪娅有点生气,克劳迪娅看得出洛雷塔也有点不高兴。但是托利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根本不做任何妥协。所以克劳迪娅对克罗斯说:“我不想走开,我希望能看到所罗门工作的情况。” 克罗斯从来不会生他妹妹的气。他笑了起来,克劳迪娅也回报以微笑。接着,克罗斯转向内文斯。“我看得出你不愿意让步。我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她第一年拍电影的收入与你分成,你看怎么样?但是你得放弃对她的控制,否则这就行不通。” 洛雷塔愤然插话道:“我不与他分成。” 内文斯说:“这不是我所要的。分成还可以,不过,一旦我们有大宗的演出要你去干,但你却因拍电影抽不开身,那该怎么办?我们要赔钱的。” 克罗斯叹了口气,不无伤感地说:“托利,我希望你能让这姑娘退出合约。这是我的一个要求。我的酒店和你生意上的来往不少。就帮我这个忙吧。” 内文斯头一次显得有点惊慌失措。他用近乎恳求的口气说:“我非常乐意帮你这个忙,克罗斯,但我得先和公司的合伙人商量一下才行。”他顿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让她出钱赎身。” “不,”克罗斯说,“我请你帮忙,不是出钱赎身,我请你现在就做出答复,然后我就可以出去玩我的高尔夫球了。”他顿了顿,“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让克劳迪娅震惊不已。依她看来,克罗斯既不是在威胁也不是在恐吓。实际上,克罗斯似乎有点兴味索然,准备就此罢手。不过,克劳迪娅看得出来,内文斯受到了震动。 内文斯的回答令人惊讶。“那太不公平。”他说。他用责备的目光瞪了洛雷塔一眼,洛雷塔赶紧避开了他的视线。 克罗斯故作潇洒,把棒球帽拉到头的一侧。“这不过是个请求而已,”他说,“你可以拒绝。随你的便。” “不,不。”内文斯说,“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你们的交情有这么深。” 突然,克劳迪娅发现她哥哥的态度发生了令人震惊的变化。克罗斯探过身去,亲热地稍稍拥抱了一下托利-内文斯。克罗斯一笑,使他的脸变得热情洋溢。这家伙确实挺帅的,克劳迪娅心想。紧接着,克罗斯充满感激地说:“托利,我不会忘了你所做的一切。听着,你可以在华厦大酒店任意举办演出,推销任何一位新招的天才演员,演员名单最起码排前三位。我还要专门抽一个晚上,让你们的天才演员演出滑稽专场,而且我要在那天晚上请你和你的合伙人与我在酒店里共进晚餐。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告诉手下人把你的电话直接转给我。直接与我联系。怎么样?” 克劳迪娅明白了两件事。克罗斯有意炫耀了手中的权力。而且,克罗斯是特意选在内文斯屈服之后,才对他提出一定的补偿,而不是在这之前。托利-内文斯将度过一个异乎寻常的夜晚,在那个晚上他可以耀武扬威。 克劳迪娅还意识到,克罗斯让她亲眼看到他手中的权力,为的是显示他对她的一片深情;这种真情有一种物质力量。克劳迪娅凝视着克罗斯那张从小就让她艳羡不已的充满美感的脸庞;他那性感的嘴唇,完美的鼻子.鹅卵形的眼睛,霎时间都变得凝重起来.变成一具古老的大理石雕像。 克劳迪娅驱车驶离了太平洋沿岸高速公路,朝马利布别墅区的大门开去。克劳迪娅喜欢这个地方,别墅都建在沙滩上,正对着波光荡漾的海洋;远处的洋面上,倒映着别墅背后的层峦叠嶂。克劳迪娅把车停在阿西娜的别墅前。 博兹-斯坎内特躺在马里布别墅区围墙以南的公共沙滩上。这道由铁丝网构成的围墙由沙滩延伸到海里,大约有10步远。不过它只是装装样子罢了。如果游得足够远,就可以绕过这道铁丝网。 博兹正在寻找时机,准备再次袭击阿西娜。今天先来一次刺探性的突袭。所以他里面穿着游泳裤,外面套上t恤衫和宽松的网球裤,开车来到了公共沙滩。在他的海滨袋,也就是他的网球袋里,他用毛巾裹着一小瓶硫酸。 从他躺着的地方,可以透过铁丝网看到阿西娜的别墅。两个私人警卫站在沙滩上,都佩带着枪支。既然别墅后面有警卫,前面肯定也有警卫。博兹并不介意伤害这些警卫,但是他不想给人造成一个疯子滥杀一气的印象。这不利于他从事毁损阿西娜的正当行径。 博兹-斯坎内特脱下长裤和t恤衫,四肢舒展地躺在毯子上,视线越过沙滩和远处太平洋湛蓝的海水,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他有点瞌睡。他开始想阿西娜。 在大学里,博兹听到一位教授讲授爱默生的散文时,曾引用了这句话:“美的存在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是爱默生,还是美?但博兹想到的是阿西娜。 像她这样有着羞花闭月之容,善良贤德之心的人实属凤毛麟角。所以他自然而然想到了西娜。人们都把少女时代的她叫做西娜。 年轻时,他对阿西娜的爱是那样真挚深沉,以至于整日陶醉在她也爱着他的美梦之中。他简直不能相信生活会如此的美好。然而,慢慢地,一切都失去了新鲜感。 她竟敢生得如此完美?她竟敢对爱情如此苛求?她竟敢让那么多的人爱慕她?难道她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博兹对自己也有些疑惑不解。他的爱情为什么会被憎恨取而代之?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心里明白,他不可能一辈子占有她,总有一天他会失去她。 总有一天她会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的极乐世界,再也不会想起他。 博兹觉得暖融融的阳光突然离开了他的脸,便睁开了眼睛。一个衣冠楚楚的彪形大汉,矗立在他跟前,手里拎着一把折叠椅。博兹认出了这个人。吉姆-洛西,在他把水泼到西娜脸上后,曾经审问过他的那个侦探。 博兹眯着眼瞧着他。“真是无巧不成书呀,我们俩竟到同一个海滩来游泳。你到底想干什么?” 洛西打开折椅,坐了上去。“我的前妻给我这把椅子。我当时要审问和逮捕的冲浪的家伙太多,她说我不妨也舒服点。”他用近乎和善的目光看着博兹-斯坎内特。“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离阿西娜小姐的别墅这么近,有什么目的?你违反了法官下达的限制令。” “这是个公共海滩,在我和那座房子之间隔着一道铁丝网,而我穿的是游泳衣。我这个样子像是要骚扰她吗?”博兹问。 洛西脸上浮现出近乎怜悯的微笑。“嗨,听着,”他说,“如果我娶的是这个女人,我也舍不得离开她。让我看看你的海滨袋,如何?” 博兹把海滨袋枕在头下面。“不行,”他说,“除非你有搜查证。” 洛西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不要逼我逮捕你,”他说,“或者逼我把你打个半死,再拿走那只袋子。” 这话倒刺激了博兹。他站起身来,佯装要把袋子交给洛西,却接着又把袋子从他身边移开。“有本事你过来拿吧!”他说。 吉姆-洛西大为震惊。在他看来,他还从未碰到过比自己更强悍的人。换了别的情况,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出警棍或手枪,把这个人打得瘫软如泥。也许是脚下松软的沙地让他拿不定主意,也许只是斯坎内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 博兹冲着洛西微笑。“你只有杀了我,”他说,“我比你强壮。别看你个头也那么大。不过你想杀我的话,恐怕找不着适当的理由。” 洛西不由得暗自赞叹这个人的洞察力。真打起来,自己能不能胜过他还很难说。但确实又找不着动用武器的任何理由。 “你说得对。”洛西说。他折起椅子,转身就走,马上又回头不无称许地说:“你真是个厉害的家伙。你赢了,当心不要让我抓住任何把柄。你知道我没有测量你到那所别墅的距离,你有可能已经超出了法官规定的界限……” 博兹大笑起来。“我不会给你留下任何把柄的,不必担心。” 博兹目视着吉姆-洛西离开海滩,驾车离去,然后收拾起自己的毯子,塞在海滨袋里,回到自己的车里。他把袋子丢在车尾的行李箱里,拔出车钥匙,藏在前排的座位下面。然后,他又回到海滩,准备游过那道铁丝网—— 第05章 阿西娜-阿奎坦恩成为一名明星,其过程相当传统,很少会有人称许。她花了许多年进行各种训练:上表演课,舞蹈和举止课,语音课,以及广泛地阅读戏剧文学,这些都是学习表演艺术的必修课程。 当然少不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轮番与经纪人、挑选演员的导演、较为好色的制片人和导演上床,还得应付制片厂头头脑脑较为老式的性挑衅。 第一年,她谋生靠拍广告,做模特,穿着袒肩露背的衣服,为汽车展览会做女主人,但这仅限于第一年。这以后,她的表演才能开始有了报偿。她有过一些情人,送给她不计其数的珠宝和钱财;有的甚至向她求婚。但这些罗曼史持续的时间都很短,分手后依旧保持朋友关系。 对她而言,这些经历没有一次意味着痛苦或羞辱,即使在那位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的买主表示她可以随车一块来时,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她拒绝了他,开玩笑说她的价钱并不比那辆小汽车便宜。她喜欢男人,热衷性事,不过她纵欲只是为了犒劳和奖赏别人为她干成重要的事。男人从来不是她的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 表演就是生命。她自身的秘密是重要的。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形形色色的危险也是不容忽视的。但是表演是至高无上的,她付出代价,不是为争取在一些不起眼的影片中扮演角色,她的目标是地方戏剧团体排演的大宗戏剧中的重要角色,进而就是上马克-泰珀剧场演戏剧,这最终使她有机会在电影中扮演主要角色。 她的真实生活是她扮演的角色。每当她把角色塑造得栩栩如生,在日常生活中仍能感受到她们活跃在她的内心深处时,她就觉得自己的生活更加充满了活力。她的风流韵事不过供消遣娱乐而已,如同打高尔夫球和网球,和朋友一道吃饭一样,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真实的生活是在教堂一般的剧院里度过的:化妆,在戏服上添加一种颜色,在心里默念台词,脸部表情随着感情的跌宕起伏而扭曲变形,再就是眼睛盯着黑压压的观众席——上帝终于现身了——她祈求好运气。她流泪,她坠入爱河,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她请求赦免自己暗中犯下的罪过,有时她会尝到找到幸福,获得新生的喜悦。 她如饥似渴地追逐着名望和成功,这样才能掩盖她的过去,淹没她对博兹-斯坎内特,他们共同的孩子,以及她的美貌造成的背叛的记忆。渴望有个女恩人偷偷赐予她恩惠。 和所有的艺术家一样,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爱她。她知道自己长得很美——她怎么能不知道呢?她周围的一切时刻提醒她这一点——她更知道自己也很聪明。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充满信心。起初,她无法相信的是自己拥有一个真正天才所具备的条件:充沛的精力和心无旁骛的钻劲,还有好学的精神。 表演和音乐是阿西娜的至爱,为了能专心致力于发展这两种爱好,阿西娜用充沛的精力把自己培养成其他各方面的专家。她学会了维修汽车,掌握了高超的厨艺,对体育运动也很在行。她知道做爱对她这行的重要性,便不断研究文学作品和实际生活中的性交场面。 她有一个弱点。她从不忍心伤害别人,但由于在她的生活中无法避免这一点,便成了极不幸福的女人。但是她常常又做出一些务实的决定,提高自己在世上的地位。她时常利用自己作为一位大牌明星所具有的影响力,有时她的冷酷无情和她的美貌一样令人咋舌。有权有势的男人恳请她出演他们的电影,男人们哀求跟她上床。她参与选定导演和合作的影星,有时候她的话就是圣旨。她犯下小错可以逃脱惩罚,她可以全然不把世俗道德放在眼里,做出伤风败俗的事,但谁又能说这就是真正的阿西娜呢?她同所有的大牌影星一样神秘莫测,有着双重的身份,你无法把她的实际生活和她的荧屏角色彻底分开。 她做了所有的这一切,世人还是热爱她,但是这还不够。她了解自己内心的丑陋。有一个人不爱她,这个事实让她痛苦不已。所有的演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会因一百个人赞扬自己但却有一个人批评自己而感到绝望。 在洛杉矶待了近五个年头时,阿西娜首次赢得在影片中扮演主角的机会,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同所有大牌男影星一样,史蒂文-斯托林斯对他出演的每部影片女主角的扮演者持有否决权。他观看了阿西娜在马克-泰珀剧场演出的一出戏,发现她才华出众。但更令他难以忘怀的是阿西娜的美貌,因而,他邀请阿西娜一起主演他的下一部影片。 阿西娜简直是受宠若惊。她明白这是一次绝好的机遇,但刚开始,她怎么也弄不懂她为何会被选上。她的经纪人梅洛-斯图尔特为她解开了疑团。 那是在梅洛的办公室里。这是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屋子,东方的小古玩,镶有金线的地毯,舒适厚重的用具,所有这一切都靠灯光来照明,因为窗帘是拉上的,阳光射不进来。梅洛不大喜欢出去吃午餐,他宁愿待在办公室里吃一份英式茶点,可以一边说话,一边抓起小块的三明治往嘴里抛。他只和大名鼎鼎的主顾一起出去共进午餐。 “你该有这次机遇,”他对阿西娜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女演员,只是你在这城里才待了几年,所以尽管你很聪明,经验还是有点欠了一下,我一般不愿意解释这种事情,因为这通常没有必要。” “但我确实缺乏经验。”阿西娜微笑着说。 “这话也不全对,”梅洛说,“只是你太专注于搞自己的艺术了,有时显得有点懵懂无知,看不到我们这一行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 阿西娜心里觉得好笑。“那就告诉我,我怎么会得到那个角色。” 梅洛说:“斯托林斯的经纪人给我打了电话。他说斯托林斯看过你在泰珀剧场演的戏,为你的演技所倾倒。他非要你和他一起演那部片子。然后,制片人就来和我谈判,达成了这笔交易。光是片酬就给20万美金,不提成,慢慢地你会获得这种待遇的,对你拍其他影片没有任何限制。这确实是笔绝好的交易。” “谢谢你。”阿西娜说。 “我实在不应该说这些,”梅洛说,“史蒂文有个狂恋他的搭档的习惯。说实话,还真是个热切的求爱者。” 阿西娜打断了他的话。“梅洛,你不用明说。” “我想我应该这样。”梅洛说。 他无限爱恋地盯着阿西娜。他不轻易为美色所动,但从一开始他就爱上了阿西娜,由于阿西娜从不主动勾引他,他也很识趣地没有吐露隐衷。阿西娜毕竟是个无价之宝,将给他带来滚滚的财源。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应该逮着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就趴到他身上去?”阿西娜冷冷地问道,“光凭我的才华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梅洛说,“绝对不够。不管怎么样,一个才华出众的女演员,充其量不过是个演员而已。但是你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电影明星吗?有时他们得选择合适的时机,得到让自己大放异彩的角色。现在这个角色就能让你大放异彩。你不能失去它。和史蒂文-斯托林斯恋爱上有什么为难的?全世界上亿的女人爱慕他,你为什么不呢?你应该觉得受宠若惊才对。” “我是很受宠若惊,”阿西娜冷冷地说,“但是如果我真的很恨他,那又怎么办?” 梅洛又把一小块三明治茶点抛到自己嘴里。“有什么可恨的?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这一点我可以向你发誓。最起码得和他打情骂俏,直到他们拍下你足够的戏,已没法再换掉你。” “如果是我演得好,他们舍不得换掉我,岂不更好吗?”阿西娜问道。 梅洛叹了口气。“跟你说实话吧,史蒂文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你三天之后还没有爱上他,你就休想拍片。” “那是性骚扰。”阿西娜笑着说。 “电影图里不存在性骚扰。”梅洛说,“你踏进这个圈里,不管是以何种形式,你是在拿性做交易。” “我是指我和他发生恋爱的那场戏,”阿西娜说,“光性交难道不能让史蒂文满意吗?” “他想性交的话,总可以过足瘾,”梅洛说,“他爱你,他要求他的爱得到回报。直至影片全部拍完。”他叹了口气,“然后你们的爱情就此了结,因为你们工作太忙,顾不过来。”他顿了一下,“这不会损害你的尊严。史蒂文这样的明星会表露他对你的兴趣,而你呢,就得做出反应,或是表明你对他不感兴趣。第一天史蒂文会给你送去鲜花。第二天排练结束后,他会邀请你共进晚餐,然后一起研读剧本。这里面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强迫。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你不接受他的邀请,你就拍不成电影。要是有足够报酬的话,我可以去为你干这件事。” “梅洛,你真的认为我的演技不够出色,如果不出卖我的肉体,我是没法成功的,是吗?”阿西娜假装嗔怪地问道。 “你当然很出色,完全可以不靠出卖肉体而获得成功,”梅洛说,“你还年轻,才25岁。你可以再等个两三年,甚至四五年。我对你的才华绝对有信心。但是别错过这次机会。人人都爱史蒂文。” 事情的进展不出梅洛-斯图尔特的预料。第一天阿西娜收到了鲜花。第二天他们俩和大家一起排练。这是个让观众在欢笑过后黯然泪下的喜剧,这种戏最难演。阿西娜被史蒂文-斯托林斯的演技震住了。史蒂文不动声色地用单一的语调念着台词,但听起来却活灵活现,语调需要发生变化时.他总是把握得恰如其分。他们俩用十来种不同的方式排练同一出戏,相互感应着,配合得像舞蹈家一样默契。排练完毕,史蒂文喃喃地说:“不错,不错!”笑容中流露出纯职业的尊敬和赞赏。 这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史蒂文终于搬出了甜言蜜语。 “我觉得由于有你参加,这部片子可能取得巨大成功,”史蒂文说,“我们俩今晚一起好好排练一下怎么样?”他顿了一下,然后带着充满柔情的孩子似的微笑说道:“我俩在一起真是珠联璧合啊。” “谢谢你的夸奖,”阿西娜说,“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 史蒂文的脸上立即露出一副客客气气,而又故作惊恐的样子。“哦,不,”他说,“这由你决定。” 那一刻,阿西娜决定接受这一角色,以一个真正职业演员的身份演好它。史蒂文是超级明星,而她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手。一切都由史蒂文来决定,自己的职责只是投其所好而已。梅洛说过的话不停地在阿西娜的耳边回响:“你可以等上两三年,四五年。”阿西娜等不了。 “你愿不愿意到我的住处来?”阿西娜问,“我会把晚餐做得简单一点,这样我俩就可以边吃边工作。”她顿了一下,又说:“7点钟怎么样?” 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阿西娜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为这次相互的引诱做好了准备。晚餐要清淡可口,免得影响工作或做爱。尽管阿西娜很少喝酒,她仍然买了一瓶白葡萄酒。饭菜要能体现她的高超厨艺。但她将一边工作一边烹调。 穿着打扮。阿西娜明白最好是在不经意间完成这次引诱,不留任何事先经过精心策划的痕迹。但也不宜打扮得像要拒史蒂文于千里之外。作为演员,史蒂文很会察言观色。 所以,阿西娜选了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衬托出浑圆优美的臀部,斑驳的蓝色加上淡淡的白色,色彩明快诱人。不系皮带。上身穿上饰有花边的白色丝质短衫,虽然不露乳沟,但暗示出她的rx房白如凝脂。耳垂掐上小而圆的耳环,绿绿的,与她眼珠的颜色正好相配。这样打扮一番,仍显得有点矜持刻板。史蒂文可能会产生怀疑。阿西娜灵机一动,把脚趾涂成猩红色,光着脚迎接史蒂文。 斯蒂文-斯托林斯带来了一瓶上等红葡萄酒,虽不是极品,但味道甚好。他的一身打扮也像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宽大的棕色灯芯绒长裤,蓝色的斜纹棉布衬衫,白色的帆布软底鞋,乌黑的头发随意梳了几下。他腋下夹着剧本,堂而皇之地露出几张黄色的写满笔记的纸。只有那古龙香水的淡淡芳香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 他们俩一同坐在厨房里的餐桌旁,漫不经心地吃着晚餐。史蒂文称赞阿西娜的手艺不错,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如此。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翻看剧本,交换看法,改一改对话,说起来顺畅些。 饭后,他们来到起居室,一起试演一些认为难以处理的戏。自始至终,他们无不意识到双方的存在,因而,他们的试演受到了影响。 阿西娜注意到,史蒂文-斯托林斯对角色的把握几乎很完美。他演戏很投入,举止彬彬有礼。只有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她的美貌的无限倾慕,对她的表演天分和她对剧本的理解力的赞叹。最后,史蒂文询问阿西娜,是不是有点累了,不愿意排练剧本里关键的爱情戏。 此时,晚餐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化了。此时,如同剧中的人物一样,他们还成了亲密的朋友。他们开始排演那场爱情戏,史蒂文轻吻着阿西娜的嘴唇,但没有抚摸她的身体。这纯洁的一吻之后,史蒂文深深地、无限真挚地注视着阿西娜的双眼,用充满柔情的沙哑声音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这样吻你。” 阿西娜凝视着史蒂文的双眼。然后,她垂下眼帘,温柔地拉下史蒂文的头,给了史蒂文一个毫无邪念的吻。一个必要的信号。史蒂文报以狂热的激情,这让他们两人都感到吃惊。阿西娜心想,这表明她的演技要胜他一筹。史蒂文非常老练。他脱光了阿西娜的衣服,双手摩挲着,指尖轻触着阿西娜的肌肤,舌头轻舔着阿西娜大腿的内侧,阿西娜的身体做出了反应。这一切并不那么可怕,当他们向卧室走去的时候,阿西娜这样想。史蒂文是这样的英俊,简直摄人心魄,他那典雅的脸庞激情洋溢,那种真切的程度不可能再现于电影屏幕上,一旦出现在电影里,会引起过于淫荡好色的嫌疑。在电影里,史蒂文做起爱来要保守得多。 阿西娜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激情难遏的女人。他们俩的性欲是那样和谐一致,在一个令人眩晕的时刻同时达到了高xdx潮。等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时,他们开始讨论刚才的场面拍到电影里会是什么样子,觉得他们这样表演不算最好。既没有按剧情需要揭示人物的性格,也没有推进情节的发展,还缺乏真正的爱情甚至纯粹的性欲所应具备的细腻的情感。这镜头得重拍。 史蒂文-斯托林斯坠入了爱河,但这只不过是他无数次类似的经历中的一次。对阿西娜而言,尽管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与职业有关的强xx行为,她仍感到高兴,事情发展得如此圆满。除了意志自由这一点值得商榷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弊病。可以这么说,人类的生存,常常需要理智地对个人的自由意志进行适度的压抑。 史蒂文感到心满意足,在拍这部影片中,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有个很好的工作搭档。他们会相处得很融洽,他也不用四处寻找性伙伴。而且,他以前很少碰到阿西娜这样的女人,又聪慧又美丽,床上功夫更是一流。很明显,这个女人正如痴似狂地爱恋着他,日后这无疑是个难题。 随后发生的事加固了他们之间的爱恋。他们两个都跳下床,说:“我们继续工作吧。”他们拿起剧本,光着身子继续加深对剧本的理解。 但是,让阿西娜窘迫的事发生在史蒂文穿上短裤的时候。他的短裤是粉红色,饰以许多的皱褶,其设计能恰到好处地衬出线条优美的臀部,他的臀部曾令他的女影迷们心醉神迷。另一件古怪的事就是史蒂文告诉阿西娜他刚才使用了避孕套,由他投资的一家公司专门为他特制。你绝对感觉不出他戴着避孕套,而且这种避孕套绝对保险。然后,史蒂文问阿西娜用什么名称做商标最好:“亚瑟王之剑”还是“亚瑟王?”史蒂文倾向于后者。阿西娜思量了片刻。 过了一会,阿西娜假装严肃地说:“也许可以起一个不偏不倚的名字吧?” “你说得对,”史蒂文说,“这种避孕套造价昂贵,我们不得不吸引男女两个性别的消费者。就用‘明星避孕套’作品牌商标,你看这个名称如何?明星避孕套。” 电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阿西娜和史蒂文的爱情发展一帆风顺。阿西娜成功地攀上了通向明星之路的第一级阶梯,随后的5年里,她拍摄的每部影片都巩固了这一次的成功。 阿西娜和史蒂文之间的爱情,同所有明星间的风流韵事一样,热烈但不可能持久。靠着剧本的帮助,史蒂文和阿西娜开始两情相悦,但是史蒂文的声名和阿西娜的野心都决定了他们之间的爱恋具有反复无常的特点,不可能产生真正的融合。他们谁都不可能比对方付出更多,这种对等的态度最终会熄灭爱情的火焰。何况还有地理的问题。影片一拍完,这场罗曼史也就终止了。阿西娜去了印度拍外景,史蒂文去了意大利拍外景。他们互相打电话,互送圣诞卡和礼物,甚至一起飞往夏威夷,度过了一个纵情欢乐的周末。共同主演一部影片如同一起做圆桌骑士,追求名利如同寻找圣杯。你得独自行动。 人们纷纷猜测他们俩可能会结婚,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阿西娜陶醉于这段风流韵事,但总是能清醒地看到其滑稽的一面。尽管她有意识地以一个职业演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表现得比史蒂文更沉迷于爱情,但她几乎没法不暗自窃笑。作为一个热烈而又敏感的情人,史蒂文是那样地真挚,那样地完美,阿西娜倒不如跟他再合演一部影片。 你可以为史蒂文英俊的外表而陶醉,但却无法持久地为之痴迷。史蒂文经常喝酒,服用麻醉剂,但从不过量,你也无法指责他。他把可卡因当成一种处方,而酒精又使他更富有魅力。甚至于他事业上的成功,也没有让他养成刚愎自用或喜怒无常的毛病。 所以,当史蒂文提出结婚的请求时,阿西娜惊呆了。不过她还是婉言拒绝了他。她了解风流成性的史蒂文,看见活人就想玩弄,在外景地,在好莱坞,甚至在他因吸毒失控而接受治疗的疗养院里。阿西娜想要与之白头偕老的不是这样的男人。 遭到拒绝后,史蒂文仍像没事人似的。这次求婚只不过是他可卡因吸多了一点,感情一时冲动而已。他几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随后的5年中,当阿西娜一跃而成超级影星的时候,史蒂文的星光却渐渐暗淡下来。他仍然是影迷、尤其是女影迷心目中的偶像,但是他在挑选角色时不走运,或者说不够精明,吸毒、喝酒的毛病使他工作懈怠起来。他通过梅洛-斯图尔特,请求阿西娜让他出演《梅萨丽娜》的男主角。如今位置颠倒过来了。阿西娜首肯了她的搭挡,把这个角色给了他。阿西娜这样做是出于一种违心的报恩心理,再说史蒂文也非常适合扮演这个角色,不过阿西娜提出了一个条件:史蒂文不得与她上床睡觉。 过去的5年里,阿西娜有过一些短暂的罗曼史,其中一次是和一位年轻的制片人,他叫凯文-马里昂,是伊莱-马里昂的独生子。 凯文和阿西娜同岁,但已是电影圈里老资格的制片人了。他21岁即拍摄了第一部大片,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使他相信自己有干电影这一行的天赋。此后,他又拍了3部糟糕的影片,现在只有他的父亲相信他干得了这一行。 凯文-马里昂长得非常英俊,毕竟伊莱-马里昂的第一任妻子是电影圈里最著名的美女之一。不幸的是,他那漂亮的五官一到摄影机前就变得僵硬无比,每次试镜头他都一败涂地。他想成为一位严肃艺术家的话,唯一的出路是当一名制片人。 阿西娜和凯文开始打交道,是由于凯文邀请她出演他的新作。阿西娜聚精会神地听凯文说着,心中又惊讶又恐惧。凯文的谈吐体现出头脑严肃的人所特有的天真。 “这是我所读到的最好的电影剧本,”凯文说,“我得老实告诉你,我参与了剧本的改写。阿西娜,你是唯一能胜任这个角色的女演员。别的女演员我可以任意挑,但我相中的是你。”凯文神情严肃地盯着阿西娜,想让阿西娜相信他的一片真诚。 凯文对剧本的介绍真令阿西娜着迷。故事讲述的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露宿街头的女人,在垃圾桶里捡到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之后,发奋图强,成为美国无家可归人的首领。影片有一半篇幅描写这个女人手推装有她全部家什的购物车的画面。在战胜烈酒、毒品、饥饿、强xx以及政府想夺走她的婴儿的图谋之后,这个女人走上了作为独立候选人竞选美国总统的道路。当然没有成功——这就是这个剧本的精彩所在。 阿西娜的着迷其实是惊恐。剧本要求她穿着破衣烂衫,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躲在无人问津的旮旯里,内心被绝望所吞噬。从视觉的效果来说,这无异于一场灾难。剧本的感伤气氛令人作呕,戏剧结构的处理水准十分低下。整个剧本令人眩惑,毫无头绪,一塌糊涂。 凯文说:“你要是同意演这部片子,我要高兴死了。” 阿西娜却在心里想,是我疯了,还是这家伙有问题?但事实上,他是个有权有势的制片人。显而易见,他的邀请是发自内心的,而且他确实有能力办成事。阿西娜近乎绝望地看着梅洛-斯图尔特,梅洛回以鼓励的微笑。 “很精彩。引人入胜的故事,”梅洛说,“一流的水平,情节有起有落,有落有起。抓住了戏剧的核心。不过凯文,你知道在取得突破性的成功之后,能选到好剧本对阿西娜有多重要。我们先读读剧本,再给你回话吧。” “当然可以,”凯文说着,递给他和阿西娜一人一本剧本。“我知道你会喜欢这个剧本的。” 梅洛把阿西娜带到梅尔罗斯街的一家泰国风味饭店,要了饭菜之后,他俩快速地浏览剧本。 “我宁愿先杀了自己,”阿西娜说,“凯文是不是弱智?” “你还是不了解电影这一行,”梅洛说,“凯文有才能。只是他现在做的事不太适合他。我还见过更可怕的情况呢。”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阿西娜说。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梅洛答道,“你已经是电影明星了,有权力表示拒绝,但你名声还不够响,还不能去四面树敌。” “伊莱-马里昂是个精明的人,不可能支持他儿子拍这部电影,”阿西娜说,“他肯定知道这剧本简直不堪入目。” “他当然知道,”梅洛说,“他甚至开玩笑说,他有个儿子专门拍没人看的商业影片,还有个女儿专门拍赔钱的严肃电影。但是伊莱不得不迁就他的子女。我们不存在这问题。我们可以拒绝演这部电影。但事情另有蹊跷。洛德斯通买下了一部小说的版权,你将在那部小说改编的电影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如果你不答应凯文的要求,你可能要失去那个角色。” 阿西娜耸耸肩。“这次我只好再等别的机会了。” “为什么不两个角色都接受呢?订个条件,你先拍那部小说改编的电影。至于凯文的影片,到时我们再另想办法。” “这样做不会树敌吗?”阿西娜微笑着问道。 “头一部影片会大获成功,你不想演凯文的影片也没关系。那时,你树敌也无所谓。” “你有把握我可以不用演凯文的影片吗?”阿西娜问。 “如果我做不到,你可以解雇我这个经纪人嘛!”梅洛说。梅洛早就和伊莱-马里昂达成了协议,伊莱不能直接对他的儿子说不行,就用这个办法来避免那个可怕的结果。伊莱想让梅洛和阿西娜替他唱反角。梅洛也不介意。任何电影经纪人都免不了在剧本里唱反角。 事情进展很顺利。阿西娜在由小说改编的影片中扮演的角色,把她推上了超级影星的宝座。不幸的是.这场瓜葛的结果促使她决定过一段单身的日子。 在假意为凯文那永远也拍不成的影片做演出准备的过程中,凯文不出所料,爱上了阿西娜。作为制片人,凯文-马里昂是个比较天真的年轻人,他追求阿西娜时,毫不掩饰满腔的真挚和狂热。他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他的热诚和社会道德心。一个夜晚,阿西娜感情一时冲动,又加上背弃了他的电影心中感到内疚,让凯文上了床。这个夜晚过得很愉快,凯文坚持要阿西娜嫁给他。 与此同时,阿西娜和梅洛已经说服了克劳迪娅-德利纳改写凯文的剧本。克劳迪娅把它写成了一个闹剧,凯文解雇了她。盛怒之下的凯文人见人烦。 对阿西娜来说,这次恋爱给她带来诸多便利。她的工作日程没因恋爱而受影响。凯文的热忱给他们的性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没有任何婚前的协议,凯文直接提出结婚,这让阿西娜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凯文有一天将继承偌大的洛德斯通制片厂。 但在一个夜晚,听了凯文没完没了地谈论他和阿西娜将合作拍摄的影片后,阿西娜突然心念一动:“再多听这家伙讲一分钟,我就得自杀。”像许多善良的人被逼做出不义之举那样,阿西娜豁出去了。她知道自己会内疚,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当即告诉凯文,她不仅不会嫁给他,也不会再和他上床,而且永远不演他的电影。 凯文惊得目瞪口呆。“我们订有合约,”他说,“我会让合约得到兑现的。你在彻底地背叛我。” “我知道,”阿西娜说,“找梅洛谈吧。”她对自己气恼万分。凯文当然说得不错,不过阿西娜发现他更担忧的是他的电影,而不是对阿西娜的爱,这让阿西娜觉得很有意思。 这事以后,阿西娜在电影界的地位得以巩固,她对男人的兴趣也就此消失。她一直独身。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这些事与男人的爱没有任何联系。 阿西娜-阿奎坦恩和克劳迪娅-德利纳成为亲密的朋友,唯一的原因是克劳迪娅总是锲而不舍地要和她喜欢的女人建立友谊。她最初见到阿西娜,是在改写她出演的一部早期影片的时候,当时阿西娜根本没有眼下这样大名鼎鼎。 阿西娜坚持要帮克劳迪娅改写剧本,虽然这种帮助让任何编剧都会犯怵。阿西娜的确聪慧过人,对克劳迪娅的工作很有帮助。她对人物和故事情节的直觉非常准确,而且很少有自私的想法。她也很聪明,明白别的角色个性越强,自己饰演的角色难度就越大。 她俩常常在阿西娜的马利布别墅里工作,就在这里,两人发现彼此拥有许多共同点。她们都热爱运动:很能游泳,打高尔夫球堪称业余高手,网球打得也很有水准。她俩一起配对,在马利布海滨网球场击败了大多数男双对手。所以影片拍完之后,她们的友情仍未中断。 克劳迪娅把自己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阿西娜。阿西娜对自己的情况却谈得很少,她们的友谊就是这种类型。克劳迪娅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从不往心里去。她谈起她同史蒂文-斯托林斯的罗曼史。阿西娜不由得大乐,两人交换了看法,一致认为:不错,史蒂文十分有趣,也很有床上功夫,而且才华出众,是个天赋极高的演员,还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 “他的长相几乎可以同你媲美。”克劳迪娅说。她总是大度地赞美别人的美貌。 阿西娜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这是阿西娜的习惯,别人一提起她的美貌,她就做出这般反应。 “那么,他是不是演技比我好?”阿西娜挑逗地问道。 “哦,不,你是个优秀的演员。”克劳迪娅回答。为了激励阿西娜多谈点自己的事,克劳迪娅又添了一句:“不过他比你快乐得多。” “真的吗?”阿西娜说,“这有可能。不过将来他会变得比我痛苦得多。” “说得对,”克劳迪娅说,“吸可卡因和酗酒的毛病会把他毁了。等年纪大了,他不会好过的。不过他很聪明,可能会适当地改一改。” “我从不想变成他那个样子,”阿西娜说,“永远也不会。” “你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克劳迪娅说,“不过你不可能永不衰老。我知道你不喝酒,也不暴饮暴食,甚至很少浪费时间,但是你内心的隐秘会害了你。” 阿西娜大笑起来。“我的秘密将是我的救星,”阿西娜说,“我的秘密太平常了,简直不值一提。我们电影明星多少要有点神秘感。” 每个星期六上午,趁不工作的时候,她们一起到罗德奥大道采购。使克劳迪娅大为惊叹的是,阿西娜总是乔装打扮得让影迷或商店售货员认不出来。她戴上黑色假发,穿上宽大的衣服,借以掩饰自己的体型。她的化妆也有所改变,下巴似乎厚了一些,嘴唇丰满了一些,但最有意思的是,她似乎可以重新安排她脸上五官的位置。她还戴上隐形眼镜,明亮闪烁的绿眼珠换成了庄重的红褐色。她说话也带上了一种软绵绵、慢吞吞的南方拖腔。 阿西娜每买一件东西,便把帐记在克劳迪娅的信用卡上,然后在用午餐时还给克劳迪娅一张支票。以普通人的身份坐在饭店里放松一番,真是妙不可言的享受。克劳迪娅打趣说,没人会认出一位编剧来。 每月两次,克劳迪娅在阿西娜的马利布海滨别墅中度周末,游游泳,打打网球。克劳迪娅已经让阿西娜阅读了《梅萨丽娜》的第二稿,阿西娜提出想演女主角,仿佛她不是个超级明星,克劳迪娅不该来恳求她。 所以,当克劳迪娅来到马利布,想说服阿西娜回去拍片时,她心里抱着几分成功的希望。毕竟,阿西娜不仅会毁了她自己的事业,还会毁了她克劳迪娅的事业。 最先动摇克劳迪娅自信心的是,不光马利布别墅区的各扇大门照常有警卫把守,阿西娜的别墅四周更是戒备森严。 两个穿着太平洋保安公司制服的人守在阿西娜别墅的门口。另有两名警卫在宽敞的花园里来回巡视。那个身材矮小的南美管家把她领到望海室时,克劳迪娅看到外面的海滩上还有两名警卫。所有的警卫都携有警棍,手枪插在皮套里。 阿西娜紧紧地拥抱克劳迪娅。“我会想你的,”阿西娜说,“一个星期后我就离开这里”。 “你疯了?”克劳迪娅说,“竟能容忍一个愚蠢的莽汉毁了你的整个生活。还有我的生活。我真不敢相信你竟这样胆小。听着,今晚和明天我都待在这里,我们弄两张枪支使用许可证,然后开始训练射击。过两三天,我们会练成神枪手的。” 阿西娜笑了起来,又一次拥抱了克劳迪娅。“你的黑社会血统又在作怪了。”阿西娜说。克劳迪娅跟她讲过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她父亲的事。 她们俩调制了饮料,坐在沙发椅里,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大海.仿佛在欣赏一幅深绿色水面的写生画。 “你改变不了我的主意,而且我也不是胆小如鼠,”阿西娜说,“现在,我要把你想知道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以再告诉电影制片厂的人,这样一来,你们可能都会理解我的做法。” 接着,她把她婚姻的前后经过告诉了克劳迪娅,说到了博兹-斯坎内特的性虐待,他的冷酷无情,对她的恣意凌辱,以及她的出走…… 凭着小说家的敏锐头脑,克劳迪娅觉得阿西娜的故事里少了点什么,她似乎有意隐瞒了一些重要环节。 “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克劳迪娅问。 阿西娜脸上又摆出了电影明星的神气。“现在我一点也不能再向你透露这件事了,事实上,我告诉你我有孩子这件事,你不能再告诉别人。千万别让制片厂的人知道。我相信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克劳迪娅心里明白,继续追问不会有任何结果。“但是,你为什么不愿继续拍这部片子呢?”克劳迪娅问道,“你会受到保护的。拍完后,你便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行,”阿西娜说,“制片厂只可能在拍摄的过程中保护我。那不会起多大作用。我了解博兹,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即使我待在这里,我也不会拍完影片的。” 这时,两人都注意到一个穿着游泳短裤的男人从水中向别墅走来。两个警卫截住了他。其中一个吹响警笛,花园里的两个警卫赶紧跑过去。面对这四对一的架势,那个穿游泳裤的男人稍稍有些退缩。 阿西娜站起身来,眼里明显流露出恐惧。“是博兹,”她低声告诉克劳迪娅,“他这样做是为了吓唬我。他这不是动真格的。”她走到露天阳台上,俯视着下面的五个人,克劳迪娅跟在后面。 博兹-斯坎内特抬头望着她俩,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古铜色的脸上洒满了阳光。他那穿着游泳裤的躯体看上去蕴藏着杀机。 他笑了笑,说道:“嗨,阿西娜,让我进去喝一杯,如何?” 阿西娜对他嫣然一笑。“如果我备有毒药的话,我会让你进来的。你违反了法庭的命令——我可以让他们把你关起来。” “不,你不会的,”博兹说,“我和你那么亲密,共同拥有那么多的秘密。”尽管他脸上依旧笑嘻嘻的,看上去却是恶狠狠的。 克劳迪娅想起了来夸格参加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举行的宴会的那些人。 一个警卫说:“他是从公共海滩,绕过铁丝网游过来的。那边肯定停着他的车。我们也可以把他抓起来。” “不用了,”阿西娜说,“把他带到他的车里去。通知保安公司,我还要增加四个警卫。” 博兹依旧抬着头,活像竖在沙地里的一尊巨大的雕像。“回头见,阿西娜。”他说。随后,警卫把他带走了。 “他真可怕,”克劳迪娅说,“可能你说得对。我们得用大炮才能吓住他。” “我逃跑之前会给你打电话的,”阿西娜说,口气有点矫揉造作,“我们可以一起来一顿最后的晚餐。” 克劳迪娅忍不住要哭了。博兹真把她吓坏了,她想起了她的父亲。“我要飞到拉斯维加斯去见我哥哥克罗斯。他精明能干,认识很多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帮忙的。所以,在我回来之前你先不要走。” “他为什么要帮忙?”阿西娜问道,“他又怎么帮?他还待在黑社会里吗?” “他当然没有,”克劳迪娅气愤地说,“他帮忙是因为他爱我。”她是带着自豪的口气说这话的,“除了我父亲,我是他唯一爱的人。” 阿西娜皱着眉头,看了看克劳迪娅。“听起来你的哥哥有点神秘。你天真得不像吃电影这碗饭的女人。顺便问一下,你怎么会和那么多的男人上床?你不是个演员,我也不相信你是个乱搞的女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克劳迪娅说,“凭什么男人就可以玩弄那么多的女人?”克劳迪娅拥抱了阿西娜。“我现在去拉斯维加斯,”克劳迪娅说,“我回来之前你别走。” 当天夜晚,阿西娜坐在露天阳台上,眺望着大海,天空中没有月光,大海黑沉沉的。阿西娜思考着自己的计划,不无爱怜地想着克劳迪娅,她竟然看不透她的哥哥,这真有趣,不过爱常常是盲目的。 下午晚些时候,克劳迪娅见到了斯基皮-迪尔,便把阿西娜的故事告诉了他.他们俩面面相觑,呆坐了好一会。然后,迪尔说:“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我去找过博兹-斯坎内特,想收买他不要纠缠阿西娜。他拒绝了。他警告我,如果我们耍什么鬼花招,他就向报界透露一件准能毁了我们的事情:阿西娜是怎样遗弃了他们的孩子的。” 克劳迪娅勃然大怒。“那不可能,”她说,“熟悉阿西娜的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是自然,”迪尔说,“但是我们并不了解24岁时的阿西娜。” “见你的鬼去吧,”克劳迪娅说,“我要飞到拉斯维加斯去见我哥哥克罗斯。他比你们这些家伙更有头脑,更有胆量。他会解决这件事的。” “我觉得他吓唬不住博兹-斯坎内特,”迪尔说,“在这方面我们已经下了不少工夫。”不过,迪尔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迪尔对克罗斯有一些了解。克罗斯正寻找机会,想涉足电影业。他参与投资拍摄迪尔的6部电影,总体说来是赔了钱,这证明克罗斯并不十分精明。外面有谣传说克罗斯有“背景”,在黑社会里有一定的影响。但是,迪尔心想,人人都和黑社会有点关系、这并不意味这些人因此都是危险的。他不相信克罗斯能帮助解决博兹这个麻烦。不过,制片人总是善于倾听,善于冒险做出大胆的尝试。另外,他可以说服克罗斯投资拍摄他的另一部影片。能找到小规模的投资伙伴总是最为划算的,因为他们对影片的拍摄和经费的使用没有控制权。 斯基皮-迪尔沉思了一番,然后对克劳迪娅说:“我跟你一起去。” 尽管斯基皮-迪尔曾经欺诈了她50万美元,克劳迪娅-德利纳还很爱他。她爱他的缺点,爱他花样百出的腐败行为,还因为斯基皮总是个好玩伴,对于制片人而言,这些都是令人倾羡的品质。 几年前,他们合作拍摄了一部影片,彼此成了至交。即便在那时,迪尔早已成了好莱坞最为成功、最引人注目的制片人之一。有一次在拍摄现场,扮演影片男主角的明星吹嘘曾和迪尔的妻子上过床,迪尔在三层楼高的窗台上听到这话,当即跳下来,骑在男影星的头上,压折了他的肩膀,接着还用漂亮的右勾拳打碎了他的鼻梁。 克劳迪娅还记得一件事。他们两人一起走过罗德奥大道的时候,克劳迪娅看见了橱窗里的一件女衬衫。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衬衫。纯白的底色,饰以若隐若现的绿条纹,漂亮得像莫奈的画。这家商店要求顾客提前预约,才能进入店堂,购买东西,仿佛店主是一位了不起的内科医生。这没问题。斯基皮-迪尔和制片厂的头头,大公司的总裁,西方各国的首脑都是亲密的朋友,和这位店主的私交也很深。 走进商店,售货员告诉他们女衬衫要价500美元。克劳迪娅惊得身子一缩,双手捂住胸口。“一件衬衫值500美元?”她问道,“别逗我了。” 售货员反过来被克劳迪娅的直率吓了一跳。“这件衬衫用的是最上乘的布料,”他说,“手工制作……这些绿条纹的颜色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价钱很公道。” 迪尔笑了起来。“别买它,克劳迪娅,”他说,“你知道这衣服洗一次得花多少钱?最起码30美元。你穿一次就得花30美元。还得像照看婴儿一样地保管它。不能沾上食物,绝对不能吸烟。如果不小心烧个洞,哗啦,500美元就泡汤了。” 克劳迪娅笑着对售货员说:“告诉我,如果买下这件衣服,是不是免费送我一件礼物?” 售货员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士,眼里噙着泪水说:“请你们走吧。” 他们一起走出了商店。 “从什么时候起,售货员可以把顾客赶出门去?”克劳迪娅笑着说道。 “这是罗德奥大道,”斯基皮答道,“能进去是你的荣幸。” 第二天,克劳迪娅来到制片厂上班,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礼品盒,里面放着一打她在商店里见到的女衬衫,外加斯基皮-迪尔的一张字条:“只在奥斯卡颁奖大会上才穿这些衬衫。” 克劳迪娅恍然大悟,那个售货员和斯基皮-迪尔把她戏弄了一番。后来,她看到一个女人穿的一件衣服,和一条独特的标价100美元的网球丝巾上,都有同样漂亮的绿色条纹。 克劳迪娅和迪尔合作的这部影片,是一部低级的爱情动作片,根本没有希望拿奥斯卡奖,如同斯基皮根本不可能到最高法院工作一样。不过克劳迪娅还是很受感动。 后来终于有这么一天,他们合作的影片神奇般地盈利一亿美元。克劳迪娅想象自己要发大财了。斯基皮-迪尔请她吃饭以示庆贺。斯基皮得意洋洋地说着话。“这是我走运的一天,”他说,“电影赚了一亿多美元,从博比-班茨的秘书那里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片子,我的前妻昨晚死于车祸。” 同桌吃饭的还有两个制片人,他们听了迪尔的话之后,不由得眉头一皱。克劳迪娅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紧接着,迪尔对他们说:“我看得出你们俩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这下我每年可省下50万美元的赡养费,我的两个孩子又继承了她的遗产,这笔遗产是离婚时她从我这里得到的,这样我也用不着抚养他们了。” 克劳迪娅心里突然一沉。迪尔对她说:“我很坦率,每一个男人都会这么想,但没有人敢这么大声说出来。” 斯基皮-迪尔在电影圈里取得的成就是来之不易的。作为木匠的儿子,他曾帮助他的父亲给好莱坞的影星们盖房子。也许只有在好莱坞才能发生这样的情况,他成了一位中年女明星的情人。那个女明星给他找了份工作,在她经纪人的公司里做学徒,作为后来摆脱他的前奏。 迪尔工作十分勤奋,并且学会了控制他的火爆脾气。最主要的是,学会了如何曲意逢迎那些天才们,如何低眉顺眼地恳求新近走红的导演,如何巧舌如簧地说动崭露头角的新秀,如何成为狗屁不懂的编剧的良师益友。他引用文艺复兴时期一个有名的红衣主教代表博尔吉亚教皇同法兰西国王谈判的事,来自我解嘲。当法兰西国王脱下裤子大便以表示对教皇的蔑视时,红衣主教一边大声惊呼:“哦,天使的屁股!”一边冲上去亲吻国王的屁股。 不过迪尔也确实掌握了不可缺少的真本事。他学会了谈判的技巧,用他的话概括一下,就是“什么都要。”他学会识字读书,能辨别出可以拍出好电影的小说作品。他还能发现表演天才。他仔细审视制片的细节问题,掌握了从影片预算中抠出钱来的各种诀窍。他成了一位成功的制片人,能把剧本50%的内容反映到影片里,而只需支出70%的预算。 他那爱读书的习惯和编剧的才能对他的工作大有裨益。并不是说他能独立编剧,而是说他擅长删戏,擅长改写对话,还能编出一些动作,搞些有强烈效果的片断。虽然从整个故事情节来看,增加的这些东西几乎毫无必要,但有时候能产生令人炫目的效果。让他引以为荣的是,他最善于安排影片的结局,通常都是大快人心的正义压倒邪恶——如果实在牵强,就换成失败的甜蜜,这样的安排非常有助于他的影片获得商业上的成功。他的得意之作是一部描写纽约被原子弹摧毁的影片的结尾,所有的人物都脱胎换骨,变得无限热爱自己的同类,连那个引爆原子弹的人也不例外。迪尔另外雇了5个编剧,才把这个结尾写好。 作为一个制片人,如果没有精明的经济头脑,他在上面提到的这些方面再有本事也没有用。他能从一无所有中挖出大笔的投资资金。富人们对他的公司青眼有加,那些依偎在他臂弯里的漂亮女人也把大把的钱投到他的公司。明星和导演们非常喜欢他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既率直又有失粗鄙的赏识。他能把制片厂的发展资金骗到手,他也认识到有些制片厂的头头获得巨额贿赂,就会大开方便之门。他向不计其数的人赠送圣诞卡和圣诞礼物,其中有影星,有报纸或杂志评论员,甚至还有司法部门的高级官员。他把他们都称作亲爱的朋友,一旦不再有求于某些人时,他就把这些人的名字从送礼物的名单上划去,但依旧给他们送圣诞卡。 做制片人的关键之一是手头得有东西。可以是一本鲜为人知的并不畅销的小说,但它毕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你可以拿来与制片厂交涉。对此类小说,迪尔买下了5年的使用权,每年支付500美元。有时他会买下一部电影剧本的使用权,跟剧作者一起做些修改,这样制片厂才会购买。这实在是一项费力的活计,那些编剧十分脆弱。迪尔喜欢用“脆弱”这个字眼来形容他认为愚钝不堪的人。这个字眼用在女影星身上尤为合适。 他最成功的风流韵事之一,是他与克劳迪娅-德利纳的交往,这也是最让他引以为乐的一件艳事。他很喜欢这小姑娘,想把所有的诀窍都教给她。他们花了三个月时间在一起修改剧本。他们一起去吃饭,一起打高尔夫球(克劳迪娅击败他时,迪尔还大吃一惊)。他们一起去圣安尼塔的赛马场,一起在斯基皮-迪尔的游泳池里游泳,秘书穿着泳衣听写指示。克劳迪娅还带迪尔去拉斯维加斯的华厦大酒店度周末,和她哥哥克罗斯见面。他们有时候睡在一起,这样方便一些。 他们这部影片创下了极高的票房收入,克劳迪娅以为自己会从私下交易中分得一大笔钱。她可以从斯基皮-迪尔的收入中提成,而她知道,按迪尔自己的话说,迪尔的总收入额属于“上游”水平。但克劳迪娅不懂的是,迪尔有两种收入提成,一种从毛利中提取,一种从纯利中提取。克劳迪娅的最终提成取决于斯基皮-迪尔能从影片的净收入中获得多少收益。尽管影片赚了上亿美元,迪尔的净收入分成却是零。制片厂的核算方式,加上迪尔的毛利提成,再加上拍片所花的费用,到头来把这部影片的纯收益全部勾销。 克劳迪娅决定起诉,为了不致于恩断义绝,斯基皮-迪尔补偿给她一小笔钱。克劳迪娅责备他时,迪尔说:“这和我们的私交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们律师之间的事情。” 斯基皮-迪尔常说:“我曾仁慈过一次,导致我结了婚。”更重要的是,他那时确确实实坠入了爱河。他自己的解释却是,那时他还年轻,他是因为看出她具有表演天分才决定娶她的。他的眼光确实不错,但他的妻子克里斯蒂的银幕形象缺乏明星所应有的魔力。克里斯蒂充其量只能演第三号女主角。 但是迪尔很真诚地爱着克里斯蒂。在迪尔成为电影界的头脑人物之后,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扶持妻子成为明星。他请求其他的制片人、导演和制片厂头头提供帮助,让克里斯蒂扮演一些重要角色。他给克里斯蒂争取到了几部影片的第二号女主角。但是随着年岁的增大,克里斯蒂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克里斯蒂的心情越来越糟糕,迪尔不得不牺牲相当多的工作时间来安抚她。 同所有有成就的制片人一样,斯基皮-迪尔忙得不可开交。他得在世界各地东奔西跑,监督影片的拍摄,筹集资金,开发项目。跟那么多漂亮迷人的女人打交道,加上一个人实在孤寂,他便经常有些艳遇;尽管每次都兴味盎然,他却始终爱着妻子。 一天,一个开发部门的小姐带给迪尔一个剧本,告诉他里面的女主角是极易演好的重要角色,正好能发挥出克里斯蒂的才华,非常适合她。这部影片气氛比较压抑,讲述一个女人因为爱上一位年轻诗人而谋杀了丈夫,随后又得设法躲避孩子们的悲伤和公婆家的猜疑,后来当然获得了拯救。故事是不折不扣的瞎编乱造,但颇能引人入胜。 斯基皮-迪尔面临两大难题:说服一家制片厂拍摄这部影片,然后说服厂方让克里斯蒂出演女主角。 迪尔起用了他所有的关系,动用了他全部的积蓄。他说服一位超级男影星扮演一个其实是很一般性的角色,并且说服了迪塔-托米做导演。一切开展得十分顺利。克里斯蒂表演得得心应手,迪尔完满地完成了工作,这就是说90%的预算支出都用在了影片上。 那一段时间,迪尔一直对妻子忠心耿耿。只有一次例外,那个夜晚,他正在伦敦安排影片的发行工作,而这次的不忠全是因为那个英国姑娘的清瘦深深吸引了他,迪尔忍不住想探究她如此瘦弱的缘由。 事情的结果正如预想的那样好。影片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他私下得到的收益比正经做交易得到的还多。克里斯蒂荣获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金像奖。 后来,斯基皮-迪尔对克劳迪娅说,这部影片应该拍成这样的结局:从此幸福如意。但是现在他的妻子找到了真正的自尊,明白了自己的真正价值。这具体表现在她成了别人专为她编剧的明星,她直接从信使那里接收剧本,里面充斥着长相漂亮,银幕上具有魅力的角色。迪尔建议她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角色。因为接下来的一部影片成功与否,非常关键。迪尔从不操心妻子对他忠不忠,实际上他也默许妻子保留在外景地适当行乐的权利。但是眼下获奖的事刚过去几个月——克里斯蒂成了好莱坞竞相道喜的对象,被邀请参加所有的高层酒会,出现在娱乐专栏里,被那些急于得到角色的年轻男演员追逐——克里斯蒂变得青春可爱,充满活力。她公开地与比自己小15岁的男演员幽会。花边新闻专栏记者盯上了她,其中有女权主义者,则为她加油叫好。 斯基皮-迪尔似乎很冷静地忍受了这一切。他理解这件事。谁让他自己到处拈花惹草呢?他有什么资格妒忌妻子享受同样的快乐呢?只是,他凭什么还要甘心情愿为克里斯蒂的前程卖命呢?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克里斯蒂竟然要求他为她的一个年轻情人安排角色。迪尔不再为她四处寻找剧本,不再为她游说其他制片人、导演和制片厂头头。这些年岁稍长的男人,从自己性别的立场出发,为迪尔打抱不平,不再优先照顾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又主演了两部影片,都因角色不合适,片子遭到惨败。她把她因获得奥斯卡奖而得到的本钱也花尽了。3年之后,她又重新演起3号女主角来。 此时,克里斯蒂爱上了一位力图成为制片人的年轻人,他很像她丈夫,但缺少资金。为此,克里斯蒂提出离婚诉讼,获得一笔巨额的财产和每年50万美元的赡养费。克里斯蒂的律师没有办法查明斯基皮在欧洲的资产,他们友好地分了手。7年以后,也就是刚刚,克里斯蒂在一起车祸中丧生。在这之前,虽然克里斯蒂的名字一直保留在迪尔的圣诞卡赠送名单上,她亦被归入迪尔著名的“生命苦短”的名册,这意味着迪尔不会给她回电话。 这样一来,克劳迪娅-德利纳对迪尔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感情。她爱他敢于暴露真实的自我,爱他厚颜无耻、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行径,爱他能够凝视你的双眼称呼你朋友。尽管你也清楚,他不会因此做出任何友好的举动,而他对此也毫不介意。他很虚伪,却又洋溢着活力和热忱。此外,他还是个了不起的说客。他是克劳迪娅认识的唯一可以同克罗斯斗智的人。他们乘坐下一班客机去拉斯维加斯—— 第06章 克罗斯刚满21岁时,皮皮-德利纳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继承父业。男人一生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必须谋求生计,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他必须挣钱吃饭,头上有屋顶遮风蔽雨,身上有衣服御寒保暖,还得抚养孩子。要想成功地做到这些而不用承受不必要的痛苦,他手中得攥有一定的权力。克罗斯必须取代自己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中的地位,道理就同白天后面是黑夜一样。但要做到这一步,克罗斯得显出英雄本色。 克罗斯在家族里的名声很好。当丹特告诉他,皮皮是个“铁榔头”时,克罗斯的回答让唐-多米尼科欣喜若狂,至今仍津津乐道。“我不知道这事。你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你从哪儿搞来这顶不伦不类的帽子?”回答得多巧妙,唐欣喜地嚷道。这么年轻,却这么谨慎,这么机敏,真给他父亲长面子。我们应该给这个孩子锻炼的机会。所有这些都被告知了皮皮,皮皮明白时机已经成熟了。 皮皮着手培养克罗斯。他派遣克罗斯四处去收取债务,这活想干好很不容易,还得动武。皮皮向克罗斯细述了家族的历史,传授给他采取行动的各种方式。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皮皮着重强调这一点。但是,如果你不得不来复杂的,就必须事先进行周密的策划。简单的方法再简单不过了。先封锁一小块区域,把你的目标堵在里面。接着便进行盯梢,然后驾车撞死他,或雇杀手杀死他,再封锁交通,防止有人追踪,完事后躲藏起来一段时间,免得立即受到审讯。这是简单的方式。要来点复杂的也可以。你可以任意地发挥想象,但必须有周密的计划做保障。只在不得已时再玩复杂的。 皮皮还把一些暗语告诉了克罗斯。“吃圣餐”暗指让受害者的尸体无处可寻。这就得玩复杂的。“坚信礼”暗指尸体被发现。这属于简单的行动。 皮皮又把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历史向克罗斯做了简要介绍。与圣迪奥家族的大火并,树立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统治地位。皮皮只字未提自己在那场火并中扮演的角色,对那场火并的前因后果实际上也是轻描淡写,很少谈到细节问题。他更多的是称赞乔治、文森特和佩蒂。但他极尽溢美之辞的却是唐-多米尼科的远见卓识。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经营的买卖很多,最大的一宗是赌博。这个家族控制着全美各种各样的赌场和其他非法的赌博业。它对美国本地土生土长的赌博娱乐业也有微妙的影响,并且左右着体育赌博。体育赌博只在内华达一个州是合法的,在美国的其他地区均属非法经营。它拥有生产吃角子老虎机的工厂,并参与制造骰子和纸牌,给经营赌博的酒店提供瓷器、银器和洗衣服务。赌博业宛如这个地下帝国的璀璨明珠,为使之在全美各州实现合法化,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大规模地组织公关活动,重点放在体育赌博这方面——研究表明,这种赌博能带来丰厚的利润。 让联邦法律承认赌博合法,这一直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孜孜以求的目标,如同亚瑟王和他的骑士们苦苦寻觅的圣杯。不光是赌场和抽奖,还包括体育赌博:棒球、橄榄球、篮球以及其他所有的体育项目。在美国,人们对体育运动有一种宗教般的狂热,一旦赌博被宣布为合法,这种狂热就会转移到赌博业,由此带来的利润可想而知。 乔治的公司经营着几家州立的摸奖机构,他就预计可以得到的利润做了一笔细帐。整个美国投入橄榄球超级杯赛的赌注至少有20亿美元,大多数都是非法的。在拉斯维加斯体育赌博的登记簿上,仅合法赌注就可超过5,000美元。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视比赛的场数而定,下的赌注共计约有10亿美元。篮球比赛下的赌注要少得多,但篮球队之间进行的许多夺标决赛也会吸引10亿美元的赌注,这还没有把每个赛季的一般性赌注计算在内。 一旦被宣布为合法,所有的利润轻易就可增加一倍或两倍,只须增设特别的摸奖游戏和组合下赌的方式;而在每年的橄榄球超级杯赛上,赌博的利润可以增至10倍,甚至有可能一天净获利10亿美元。总的算来,体育赌博的利润可达1,000亿美元,最绝妙的好处还在于,这种经营没有任何的生产环节,唯一要做的只是销售和管理。对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来说,仅这一项经营就可以捞到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最起码每年50亿美元。 何况,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拥有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在政界也有关系,还具有控制大部分市场的实力。乔治画了图表,标示出根据大型体育比赛可以设立的花样繁多的奖项。体育赌博宛如强劲的磁石,将从美国人民这座庞大的金矿里掏出大量的财富。 因此说来,赌博是一项风险低、有无限发展前途的经营。为致力于赌博业的合法化,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将不惜耗费巨资,甚至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致富之源还有毒品交易,但只参与上层几个环节,毕竟风险太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控制着欧洲的毒品加工,向走私贩提供政治和法律方面的保护,同时也从事洗钱的行当。这些行为在法律上无漏可寻,却给家族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他们把捞获的“黑钱”分散地存入一连串的欧洲银行和美国本土的几家银行。面对这种迂回的战术,司法系统也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皮皮话锋一转,谨慎地补充说,有时候不得不承担一定的风险,有时候不得不心狠手辣一些。一到这种时候,家族的人就会表现出万分的谨慎和极端的残忍。这时,你就该用行动去赢得目前这样的舒适生活,你就该显露你的真本事,去挣得一日三餐。 21岁生日之后不久,克罗斯便开始接受考验。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最宝贵的政治财富之一就是内华达州州长沃尔特-韦文。韦文50岁刚出头,高挑的个子,精瘦的身材,头上总是戴着牛仔帽,身上却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他长相英俊,尽管早就结了婚,却非常贪图女色。他也喜欢美酒佳肴,喜欢参加体育赌博,还非常热衷于下赌场。他从不暴露这些癖好,也从不冒险搞点浪漫的风流韵事,以免伤害公众对他的感情。于是,他一方面极力维持虔诚、坚定的传统家庭观念的信仰者这一政界和个人形象,另一方面却不得不依赖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和华厦大酒店来满足他的私欲。 格罗内韦尔特很早便发现了韦文的政治天赋,并且一直给韦文提供幕后的财政支持,帮助他往上爬。在韦文当上内华达州州长之后,想过一个悠闲自在的周末,格罗内韦尔特便给他提供了一座豪华别墅。 这些豪华别墅是格罗内韦尔特最伟大的发明…… 当拉斯维加斯还只是西部牛仔们聚赌的小城镇时,格罗内韦尔特就来到了这里。他深入钻研了赌博和赌客的情况,那劲头就如一位天才科学家,在研究进化过程中起过重要作用的昆虫。为什么并不缺钱的富人们不惜把时间浪费在赌博赢钱上?这个谜团似乎没有人能够解开。格罗内韦尔特认定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掩盖其他的恶习,或许是表现他们想征服命运的渴望,但更重要的是为了显示他们比同类具有一种优越性。由此,格罗内韦尔特得出结论:当他们赌博时,应该以天神的待遇来招待他们。他们就得像天神一样地赌博,或者像住在凡尔赛宫的法兰西国王一样地赌博。 因此,格罗内韦尔特花费1亿美元,在华厦大酒店的地盘上建起了七座奢侈之极的豪华别墅和一座特殊的豪华赌场(以他一贯的深谋远虑,他早就买下了远远超过华厦大酒店所需的地盘)。这些别墅宛如小型的宫殿,每座分成六个单元,而不是套间,可供六对夫妇居住。别墅的装修极尽豪华之能事:手编地毯、大理石地面、金质浴室、绚烂的墙纸;餐厅和厨房由酒店配给工作人员。起居室里安装了最先进的视听装置,就像是一座剧院。酒吧间里贮满了最上等的葡萄酒和烈性酒,还有一盒非法购买的哈瓦那雪茄。每座别墅都配有露天游泳池和室内漩水浴缸。所有这些赌客们都可免费享用。 这些别墅所处的特别保安地域里,有一个名叫珍珠的椭圆形小型赌场,是玩大赌的赌客们私下聚赌的地方,在这里,巴卡拉纸牌的最小赌注是1,000美元。这个赌场的筹码也很特别:标价最低的是100美元的黑色筹码;500美元的筹码是纯白色的,饰有金线;1,000美元的筹码是蓝色的,饰有金色条纹;而那特别设计的10,000美元的筹码表层镀金,中间镶有一颗货真价实的钻石。不过,为了迎合太太们的喜好,轮盘赌台上可以把100美元的筹码兑换成五美元的筹码。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富翁富婆竟然心甘情愿地上钩。格罗内韦尔特盘算,所有这些免费享受奢侈的食宿待遇的赌客每周得花费酒店5万美元。不过这项消费在税单上会注销。另外,在做帐时,酒店的每样花销都已经抬高。核算表明(格罗内韦尔特另有一套帐目),每座别墅每周平均获利100万美元。专门为别墅的住客和其他重要的住客服务的高档餐厅也可以通过税金减免而赢利。帐单上写着四人一顿晚餐花费1,000美元,但由于这是免费提供给住客的,就可以作为招待费而从税金中获得数目相当的减免。把劳务费计算在内,酒店提供的一顿饭实际上只花费100美元,与虚报的花销之间的差价就成了利润。 因而,在格罗内韦尔特看来,七座别墅宛如七顶王冠,他只把它们戴在一定的赌客头上,这些赌客在住宿的两天或三天之内甘愿冒着下100万美元赌注的风险。他们是赢是输无关紧要,只要他们下那么大的赌注就行。他们必须迅速付清买筹码欠下的钱,否则就会被贬去住到酒店的套房里,这里虽然也称得舒适豪华,却无法与别墅相提并论。 还不仅如此。在这些别墅里,各界知名人士可以把情妇或男友带来一同享乐,他们尽情狂赌,外人也不会知道。奇怪的是,许多商界巨头,许多身价上亿的男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妻子或情妇,却依旧寂寞难耐。他们渴望有无忧无虑的女性作伴,渴望被满怀同情的女人爱抚。对于这些男人,格罗内韦尔特总能向他们居住的别墅送来钟情的女伴。 沃尔特-韦文州长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也是唯一可以住在别墅里,但不必遵照格罗内韦尔特的规矩下注100万美元的人。他赌博很有节制,而且是用格罗内韦尔特私下给他的钱赌。如果他欠帐超过一定的数目,他的帐单便搁置起来,从他以后赢的钱中扣除。 韦文来大酒店是为了休息放松,在大酒店的球场上打打高尔夫球,品尝一些美酒,和格罗内韦尔特送来的美女嬉戏做乐。 格罗内韦尔特对韦文州长的这种优待很有些年头了。20年里,格罗内韦尔特没有要求过太大的回报,只是向韦文州长阐述自己的观点,争取通过对拉斯维加斯的赌博业有利的立法。大多数情况下,格罗内韦尔特的观点都被州长接受,如果不能接受,韦文州长就会向他详细分析使他不能接受的政治现状。同时,州长还会提供一种宝贵的帮助,就是把格罗内韦尔特介绍给一些有一定影响力的法官和政界人士,大把的钞票往往可以影响他们。 格罗内韦尔特的内心还隐藏着一个希望,有朝一日沃尔特-韦文州长能克服重重困难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到那时,格罗内韦尔特得到的好处将不胜枚举。 但是命运总是捉弄心智最高明的人,这一点格罗内韦尔特也不得不承认。最不起眼的人往往成为最强大的人的灾星。此次格罗内韦尔特的灾星是一个25岁的年轻人,韦文州长18岁的大女儿的情人。 韦文州长的妻子是一位聪明漂亮的女士,尽管她与州长合作得很好,但是她所持的政治观点比她丈夫的更合理、更开明。他们夫妇共育有3个孩子,这个家庭是韦文州长一笔巨大的政治财富。大女儿马尔西正就读于伯克利大学,这是她本人和母亲的选择,但州长并不赞同。 脱离了家里那种压抑的政治氛围,马尔西对伯克利大学自由的环境,对其政治上的左倾,对新潮音乐的热忱拥护,以及吸毒带来的顿悟,心醉神迷。“有其父必有其女”,马尔西从不掩饰自己对性的渴望。年轻人这种天真的心态和崇尚公平竞争的天性,促使马尔西对穷人、工人阶级和受苦受难的少数人充满了同情。她同时也爱上了艺术的纯洁高贵。自然而然地。她常与同学中的诗人和音乐家厮混在一起。更在情理之中的是,几次随意的见面之后,马尔西爱上了一个同学,他写剧本,玩吉他,而且一文不名。 他名叫西奥-塔托希,非常符台女大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形象。他有着黝黑的皮肤和英俊的五官,来自底特律一个笃信天主教的汽车工人家庭,总是学着诗人押韵的方式发誓说,宁可整天吊儿郎当,也不把汽车工人当。尽管这样说,他平时还是得揽点零活挣够学费。他对自己很苛刻,但不无慰藉的是,他很有才华。 马尔西和西奥形影不离地相处了两年。马尔西把西奥带到州长的府邸里,和她的家人见面;西奥并不惧怕她的父亲,这让马尔西高兴不已。后来,当他们俩待在这座州长宅邸里属于他们自己的卧室时,西奥告诉马尔西,她的父亲是个典型的骗子。 可能西奥已经觉察到州长夫妇用恩赐的态度对待他。尽管私下抱怨这对恋人太不般配,州长和他的妻子仍然决定支持女儿的选择,所以对西奥表现得很友好、很客气,甚至有点过分。州长夫人并不忧心忡忡,她清楚,随着女儿的成熟,西奥的魅力会逐渐消失。州长心里却不太踏实,但他尽量显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即使考虑到他的政客身份,这种表现也是不同寻常的。就其政治纲领而言,州长毕竟是工人阶级的斗士,而他的夫人是个受过教育、思想开明的女士。同西奥的恋爱只可能增长马尔西的生活阅历。马尔西和西奥已经同居,并且计划在毕业之后结婚,西奥将撰写并且演出自己的剧本,而马尔西将成为西奥的灵感女神,同时做讲授大学的教师。 很稳妥的安排。这些年轻人似乎没有完全被毒品所麻醉,他们的性关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州长甚至不无惬意地想,即使最坏的可能成为现实,马尔西和西奥的婚姻也会给他带来政治上的收益;这向公众表明,尽管州长本人出身于白人特权阶层,拥有大笔的财富和较高的文化修养,但他们非常民主地接受了一个蓝领出身的女婿。 对于这么一件平庸的事,所有的人都想通了。州长夫妇只有暗暗希望西奥不是个让人十分讨厌的人。 但是年轻人总是很任性。大学的最后一年里,马尔西又爱上了一位同学,他家境富裕,在社会地位上比西奥更能让她的父母接受。但是马尔西仍然想和西奥保持朋友关系。周旋于两个情人之间而不会被人指责为不贞,马尔西觉得又兴奋又刺激。在她天真纯洁的心里,她觉得这种经历让她与众不同。 西奥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不像一个激进的伯克利大学学生那样宽容大度,却更像一个自诩为骑士的波兰人。尽管他富有诗人和音乐家放荡不羁的气质,尽管女权主义教授曾谆谆教诲过,尽管伯克利大学学生崇尚性自由的原则,西奥仍旧妒忌得发狂。 西奥生性怪僻、喜怒无常,不过这是这个年轻人魅力的一部分。言谈中,他常常流露出一种极左的思想,认为为争取一个自由的社会炸死100个无辜的人不过是很小的代价。但是马尔西清楚,西奥永远做不出那种事。有一次,在两个星期的度假之后,他们回到自己的公寓,发现床上有一窝生下不久的老鼠崽子。西奥没有伤害这些小东西,而是直接把它们放到大街上。马尔西觉得他的举动很亲切,很温馨。 但是,西奥发现马尔西另有一个情人时,就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打完之后,西奥禁不住热泪盈眶,恳求马尔西宽恕他的行为。马尔西自然是原谅了他。马尔西依然觉得与西奥做爱令她兴奋异常,尤其是现在西奥已经知道了她的不忠行为,她倒越发有恃无恐了。但是,西奥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与马尔西大吵大闹,这样的生活实在没有丝毫乐趣,马尔西便从公寓搬了出去。 马尔西的另一个情人离去了。她又有了好几起罗曼史。但是她和西奥始终没有一刀两断,他们偶尔睡在一起。马尔西打算去东部,到名牌大学读硕士,西奥搬到洛杉矶,继续写戏剧,再找点写电影剧本的活计。他的一个音乐短剧由一家戏剧小团体演出了三场,他邀请马尔西一同去观看。 马尔西乘飞机到洛杉矶去看西奥的短剧。演出糟糕透顶,半数的观众中途退了场。那晚马尔西待在西奥的公寓里安慰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凌晨某个时间,西奥把马尔西捅死了,刀子扎穿了马尔西的双眼。然后西奥朝自己的肚子上扎了一刀,又报了警。警察及时赶到,救下了他的命,但是马尔西已经停止了呼吸。 毫无疑问,在加利福尼亚州法庭举行的审判成了爆炸性新闻。内华达州州长的女儿被一个蓝领出身的诗人谋杀,这个诗人当了她3年的情人,后来被一脚蹬掉。 被告律师莫莉-弗兰德斯非常善于为“情杀”做辩护,但这是她经手的最后一件刑事案件,以后她专门处理娱乐业的法律纠纷。她的辩护技巧是广为人知的。证人被一个个地带进法庭,证明马尔西至少有6个情人,而西奥却一直相信他和马尔西会结婚。马尔西家境富裕,社会地位很高,对感情却朝三暮四;她把感情真挚的蓝领剧作家甩了,导致他精神崩溃。弗兰德斯代表被告请求法庭考虑“一时的精神失常”这一因素。最值得玩味的一句辩护词(由克劳迪娅-德利纳为莫莉所写)是“他自始至终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唐-克莱里库齐奥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在审判过程中,西奥看上去的确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父母,两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说服了加利福尼亚教会的权威人士出面说话,证实西奥已经抛弃了追求享乐的生活方式,下定决心要钻研神学,成为一名神父。被告方面还反复强调一点,西奥事后曾试图自杀,显而易见他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这就证明他捅死马尔西是精神一时错乱所致,仿佛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所有这些都被莫莉-弗兰德斯在振振有辞地辩护时百般强调。她说,西奥的愚蠢行为是由那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所引发,她鄙视他的蓝领背景,践踏了他的感情,如果他能免受惩罚,将为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受害人不过是一个作风散漫,养尊处优的姑娘,现在已经不幸地死了。 莫莉-弗兰德斯非常喜欢加利福尼亚的陪审团。他们智商高,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精神创伤的微妙含意,而且由于长期接受戏剧、电影、音乐、文学等水准较高的文化熏陶,他们很容易产生共鸣。一旦弗兰德斯用情理和言语打动了他们,结果是不用怀疑的。西奥由于一时的精神失常而被判为无罪。有人立即请西奥签约,出演由他的经历改编的系列短剧,演的不是男主角,而是一个自己写歌自己唱的小角色,这个小角色把整个故事情节串了起来。对于一起现代悲剧而言,这个结局实在是皆大欢喜。 但是,这件事却给姑娘的父亲沃尔特-韦文州长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眼看自己20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韦文州长在别墅里私下告诉格罗内韦尔特,他将不会争取连任。掌握那么大的权力又有什么意义?一个穷酸的狗杂种照样可以捅死自己的女儿,几乎剁下了她的头,却依旧逍遥法外,活得自由自在。更不可容忍的是,自己无比钟爱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报纸和电视报导描述成活该倒霉的蠢货。 生活中的悲剧性事件有的断难弥补,对韦文州长来说这无疑是其中之一。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华厦大酒店里,却不再是以前那个快乐的模样。他对那些歌舞女演员,或是投掷骰子根本提不起兴趣。他一个劲地喝酒,打高尔夫球。这一点让格罗内韦尔特倍感头疼。 格罗内韦尔特非常同情州长的遭遇。即使出于私心,你也不可能栽培一个人长达20年却对他不抱任何感情。但是问题在于,一旦远离政界,沃尔特-韦文州长就不再是一笔大财富,从长远来看也不会有任何利用价值。他只不过是个借酒浇愁、一蹶不振的男人。州长赌博时也是心烦意乱,格罗内韦尔特手里握有他欠下的29万美元的帐单。现在到了把州长请出别墅的时候了。格罗内韦尔特自然会把州长安排在酒店的豪华套间里,但这无异于一种贬斥;采取行动之前,他决定最后再做一次努力,使州长重振雄风。 一天上午,格罗内韦尔特说服州长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他同时还请来了皮皮-德利纳和皮皮的儿子克罗斯打双打。州长一直很欣赏皮皮那种不加修饰的机智,而有克罗斯这样长相英俊、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陪伴在侧,他的长辈们自然很欢喜。打完高尔夫球后,他们四个人一同到州长住的别墅里吃一顿晚午餐。 韦文消瘦了许多,对自己的外表似乎也毫不在意。他穿着污渍斑斑的运动套装,戴着印有“华厦大酒店”字样的棒球帽。他没有刮胡须。他不住地微笑,但不是政客常有的那种笑容,而是一种自惭形秽的鬼脸。格罗内韦尔特注意到他的牙齿发黄。他喝得醉醺醺的。 格罗内韦尔特决定采取果断的行动。他说:“州长,你辜负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乃至全内华达州的人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谁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沃尔特-韦文说,“让内华达州的人民见鬼去吧。谁会在乎?” 格罗内韦尔特说:“我会。我关心你。我会把钱凑足,你必须在下届选举时竞选参议员。” “我他妈凭什么要参加竞选?”州长说,“在这个狗日的国家里这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伟大的内华达州的一州之长,那个小无赖杀了我的女儿却照样逍遥法外。我没有任何办法。人们取笑我那死去的孩子,却为凶手祈祷祝福。你知道我在祈祷什么吗?我祈祷一颗原子弹把这个狗日的国家炸成废墟,尤其不能放过加利福尼亚州。” 皮皮和克罗斯一直保持缄默。州长的满腔仇恨使他俩有点震惊。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格罗内韦尔特说那些话是有目的的。 “你必须把这些事情置之脑后,”格罗内韦尔特说,“不要听任这起悲剧毁了你的生活。”他这番劝说连圣贤都会被触怒。 州长摘下棒球帽,甩到屋子的那一端,又从吧柜里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我忘不掉,”州长说,“我躺在床上,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是幻想着亲手把那小狗杂种的眼球挖了出来。我要把他用火点着,我要剁掉他的手和脚。但我要让他剩一口气,再一次一次地这样折磨他。”他醉意朦胧地冲着其他的人笑,踉跄着几乎要跌倒,他那一口黄牙清晰可见,嘴里散发的臭味多远都闻得到。 这时,韦文的醉意似乎减轻了一些,他的声音平静多了,几乎用聊天的口气说:“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捅死我女儿的吗?他扎穿了她的两个眼睛。法官不敢让陪审团看那些现场的照片。他存有偏见。但是我,她的父亲,可以看到这些照片。就这样,西奥那小子得以逍遥法外,瞧他脸上那得意洋洋的傻笑。他扎穿了我女儿的眼睛,而他自己每天起床,依旧能看到光芒万丈的太阳。哦,我希望我能把他们都杀了——法官、陪审员、律师,统统杀掉。”他又往杯子里倒满了酒,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哝着疯言疯语。 “我不想出去,说那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除非那小杂种死了。他坐在我家的餐桌旁,尽管我和我的妻子都不喜欢他,但我们还是把他当人一样地招待。我们一个劲地把他往好的方面想。千万不要把任何人往好的方面想。我们让他进到我们的家里,让他和我们的女儿共睡一床,而他却一直都在嘲笑我们。他心里在说:‘谁在乎你是州长?谁在乎你有钱有势?谁在乎你们是文明人,是遵纪守法的人?只要我喜欢,我随时会杀死你们的女儿,你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就要杀杀你们的傲气。我操你的女儿,再把她杀了,这不关我屁事,我自由了。’”韦文身子摇晃了一下,克罗斯赶忙过去扶住他。州长的视线越过克罗斯,射向那高高的用墙纸装饰的天花板,上面画满了粉红色的天使和身着白袍的圣人。“我要他死,”州长说着,声泪俱下,“我要他死。” 格罗内韦尔特平静地说:“韦文,一切都会过去的,得有点耐心。报名参加参议员的竞选吧。你一生中最好的日子还在后头,你还能大有作为。” 韦文摇晃着挣脱了克罗斯的搀扶,非常冷静地对格罗内韦尔特说:“你不明白吗?我不再相信积善行德。我不能把我的真实感受透露给任何人,甚至包括我的妻子。我内心满腔仇恨。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广大的选民瞧不起我,他们把我当成一个愚蠢的弱者,一个坐视自己女儿被人谋杀,却无法让凶手得到惩罚的男人。谁愿意把整个内华达州的福祉交由这样的男人掌管呢?”他冷笑数声。“那个小杂种比我更容易当选。”他顿了一会,又说,“艾尔弗雷德,忘了这事吧。我不会再竞选任何职位的。” 格罗内韦尔特细心地打量着韦文。他领会到了韦文话里的意思,皮皮和克罗斯却没有听出来。悲痛欲绝的心情常常导致精神上的脆弱,但是格罗内韦尔特决定冒冒险。他说:“沃尔特,如果凶手得到惩罚了,你愿不愿意竞选参议员?你愿不愿意重新振作起来?” 州长似乎没听懂。他瞥了一眼皮皮和克罗斯,然后直盯着格罗内韦尔特。格罗内韦尔特对皮皮和克罗斯说:“到我的办公室里等我。” 皮皮和克罗斯马上离开了。只剩下格罗内韦尔特和韦文州长。格罗内韦尔特神情庄重地说:“沃尔特,这是我们头一次必须直截了当地说话。我们交往了20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莽撞行事了?就说句话吧。不会传出去的。如果那男孩死了,你愿不愿意参加竞选?” 州长走到吧柜旁,倒上一杯威士忌。但他没有喝。他微笑着说:“我一参加完那男孩的葬礼,表示我的宽容大度之后,就立刻登记参加竞选。我的选民会对我的做法表示欢迎的。” 格罗内韦尔特松了口气。交易做成了。如释重负之后,他忍不住随着性子教训起州长来。“首先,去看看牙科医生,”他对州长说,“你得把你那些臭气熏天的牙齿弄干净。” 皮皮和克罗斯在格罗内韦尔特的顶层办公套房里等着他回来。他把他们领到他住的地方,可以更加舒舒服服地坐着,然后把他和州长的谈话告诉了他们。 “州长没事吧?”皮皮问。 “州长并不像他装出来的醉得那么神志不清,”格罗内韦尔特说,“他向我透露了他的意思,却没有把他自己真正地牵连进去。” “今晚我乘飞机到东部去,”皮皮说,“这必须征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同意。” “告诉他们我觉得州长是个官运亨通的人,”格罗内韦尔特说,“他会坐上总统宝座的,他是个价值连城的朋友。” “乔治和唐会明白的,”皮皮说,“我只须把所有的情况向他们汇报,征得他们的同意即可。” 格罗内韦尔特看了看克罗斯,笑了,然后转过身来,温和地对皮皮说:“皮皮,我觉得克罗斯参与家族内部事务的时机成熟了。他应该和你一起飞到东部去。” 但是,乔治-克莱里库齐奥决定亲自来西部的拉斯维加斯会见他们。他想听格罗内韦尔特亲自向他汇报,而格罗内韦尔特已经有10年没有旅行过了。 尽管乔治不是一个重要赌客,他和他的保镖仍被安排住在一座别墅里。格罗内韦尔特深知什么时候该破例。他曾经拒绝把别墅安排给权倾四野的政客和财金大亨,好莱坞的著名影星,和自己共享过床第之欢的漂亮女人,以及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朋友,甚至包括皮皮-德利纳。但是他让乔治-克莱里库齐奥住进一座别墅,尽管他知道乔治崇尚简朴的生活,并不赞同过分的奢侈和铺张。每一丝尊敬的表示都会被算上,累积起来;而每一个小小的疏漏,无论多么不起眼,将来总有一天会被记起来。 他们在乔治的别墅里会面,有格罗内韦尔特、皮皮和乔治……格罗内韦尔特把情况做了说明。“州长是我们家族一笔非同小可的财富,”他说,“如果他振作起来,就可能会飞黄腾达。先是参议员,再当总统。事情果真如此的话,你们就有机会使体育赌博在全国实现合法化。那将给家族带来几十亿的财富,而且这些财富都不是黑钱,而是正当收入。我认为这件事我们必须做。” 正当财富的价值远远超过非法财富。但乔治有个了不起的优点,就是从不一经怂恿就轻率地做出决定。“州长知道你是我们的人吗?” “我不敢肯定,”格罗内韦尔特说,“不过他肯定听过一些传闻。何况他并不是个傻子。我曾帮过他一些忙,他知道光靠我一个人是做不了那些事的。他非常聪明。他只不过说,如果那孩子死了,他将竞选参议员。他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他的演技很出色,即使在精神垮掉的时候,他也不像佯装的那样醉得一塌糊涂。我觉得他仔细掂量过这件事。他很诚恳,不过也有点虚张声势。他不知如何去报仇,但是他觉得我能帮他。他心里很痛苦,但是他仍在算计。”他顿了一会,“如果我们帮他办成了事,他将竞选参议员,将为我们服务。” 乔治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小心地避开立在基座上的塑像和用帷幄围住的“极可适意”游水浴缸,浴缸的大理石似乎正透过帷幔,闪着光芒。他问格罗内韦尔特:“你已经向他许诺了?” “是的,”格罗内韦尔特说,“我得说服他。我必须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让他觉得他仍旧有能力让一些事情发生,这样一来,权势对他又会充满了吸引力。” 乔治叹了口气。“我讨厌走这一步。”他说。 皮皮笑了。乔治竟这样信口胡说。他曾参与血洗圣迪奥家族,其手段的凶残毒辣曾让唐老头为之自豪不已。 “我认为我们需要皮皮来巧妙筹划,”格罗内韦尔特说,“而且我还认为该让他的儿子克罗斯参与家族的事务了。” 乔治看着皮皮。“你觉得克罗斯已经准备就绪了吗?”他问。 皮皮说:“他一直养尊处优,现在也该他自己养活自己了。” “不过他愿意干这事吗?”乔治问,“这第一步迈得可不小。” “我会和他谈的,”皮皮说,“他会愿意干的。” 乔治转过身来,看着格罗内韦尔特。“我们为州长做这事,如果事后他忘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这个人是内华达的一州之长,自己的女儿被人谋杀,他就躺倒不干。他没有任何胆识和气魄。” “他采取了行动,就是找我帮忙,”格罗内韦尔特说,“你得了解州长韦文这类人。能找我帮忙,他非得鼓足勇气不可。” “他会听我们的话吗?”乔治问。 “我们留着他干重大的事,”格罗内韦尔特说,“我跟他合作了20年。我敢担保如果我们方法得当,他肯定会为我们办事的。他是个识时务的人,非常精明。” 乔治说:“皮皮,那事得做得像意外事故。全国都会轰动的。我们得防止州长的政敌或报纸以及那狗日的电视报导对他进行含沙射影的攻击。” 格罗内韦尔特说:“对,这很重要,州长不能受到半点的牵连。” 乔治说:“这活可能太棘手,让克罗斯以此来显显身手,也着实太难为他了。” “不,这非常适合他。”皮皮说。其他人就不再多言。皮皮是这个领域的权威。许多类似的行动,尤其是血洗圣迪奥家族的行动,都无可辩驳地证实了这一点。他曾不只一次地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说:“这是我去冒险,要是出了差错,完全是我自己的过失,不关别人什么事。” 乔治双手一拍。“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艾尔弗雷德,有没有兴趣明天上午打一局高尔夫球?明晚我到洛杉矶谈笔生意,后天我回东部去。皮皮,你需要聚居区有谁帮忙,告诉我一声,还有克罗斯是否参加这次行动。” 听到这话,皮皮明白如果克罗斯拒绝参加的话,他永远不可能进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内部核心。 打高尔夫球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皮皮这一代人乐此不疲的运动,老唐不无恶意地开玩笑说,这是老板们玩的游戏。那天下午,皮皮和克罗斯在华厦大酒店的高尔夫球场打球。他俩没有驾驶电瓶车,皮皮想要徒步行走,他喜欢绿色草坪静谧的氛围。 第九洞过去不远,有一个树林,树下放着一条长凳。皮皮和克罗斯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不可能长生不老,”皮皮说,“所以你必须自食其力。收款公司是个赢利大户,但经营起来颇费心机。你得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关系特别牢固才行。”皮皮曾让克罗斯接受过锻炼,曾派他处理过一些棘手的收款任务,要完成这些任务,克罗斯不得不诉诸于武力和暴虐的手段,皮皮也让儿子了解家族的一些闲言碎语。克罗斯心中有数。皮皮一直都在静候适当的时机,寻找合适的对象,这个对象不会勾起克罗斯的同情心。 克罗斯平静地说:“我明白。” 皮皮说:“杀害州长女儿的那个家伙。一个草包、无赖,竟然逍遥法外。那是不公正的。” 克罗斯觉得父亲的这种心理攻势很好笑。“而且,州长是我们的朋友。”他说。 “说得对,”皮皮说,“克罗斯,你可以拒绝,记住这一点。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完成我必须干的这件事。” 克罗斯低下头,盯着那起伏的草坪,球洞上方插着的小旗在沙漠无风的空气中一动不动,远处层叠的山峦像盘旋的银链,天空反射着色彩斑斓的亮光,那是他目力之外的街道两旁商店、大酒店的霓虹灯在闪耀。克罗斯明白自己的生活将有所改变,心中顿感害怕。“如果我不喜欢做这种事,总是可以去格罗内韦尔特手下工作吧!”他说。不过,他把他的手在父亲的肩上放了一会,暗示父亲他是在开玩笑。 皮皮朝克罗斯咧嘴一笑。“这次的事就是给格罗内韦尔特干的。你看见过他跟州长在一起。我们会让他如愿以偿的。格罗内韦尔特必须征得乔治的同意,而我也表态说你将帮我完成任务。” 克罗斯望见远处的一个草坪上,两男两女的身影在沙漠的日光下,如同卡通人物一般地闪闪发亮。“我必须显显身手。”他对父亲说。他心里清楚自己必须接受这次的任务,否则他眼下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热爱目前的生活,为父亲干活,待在华厦大酒店里,聆听格罗内韦尔特的教导,还有漂亮的歌舞女郎、伸手即来的钱财和无所不能的感觉。一旦完成这次任务,他就永远摆脱了普通人的命运。 “我将全盘筹划,”皮皮说,“自始至终我都待在你身边。不会有危险的。但是必须由你开枪打死他。” 克罗斯从长凳上站起身来。他看见七座别墅上空悬挂的旗帜正随风飘扬,但是高尔夫球场上仍旧不见一丝微风。在他年轻的生命里,克罗斯头一次感受到了即将失去一个世界的痛心。“我和你一起干。”他说。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皮皮向克罗斯灌输了不少的东西。皮皮解释说他们正在等监视小组汇报西奥的情况,他的行踪,他的习性以及他的近照。同时,一个纽约聚居区的六人行动小组正潜入西奥居住的洛杉矶。整个行动计划将视监视小组汇报的情况而定。接着,皮皮将原则性问题向克罗斯作了交待。 “这是一桩生意,”他说,“你尽量筹划得周密细致,防止发生损失。任何人都能把一个人杀害,问题是不要被抓住。这确实是造孽。但是千万不要怜悯受牵连的任何人。通用汽车公司的头头解雇了5,000人,这是做生意的需要。他无法不毁掉他们的生活,他只能这样做。香烟残害了成千上万的人,可是你有什么办法?人们喜欢抽烟,你就不能勒令利润几十亿美元的企业停产。枪支的使用也存在同样的情况:人人手中都有枪,人们互相残杀,但是制造和出售枪支能赚10亿美元,你没有办法禁止。你有什么办法呢?人人都得有条生路,这是头等的大事。古往今来一直如此。不相信这点的话,你一辈子的麻烦就大了。”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具有严明的纪律,皮皮告诉克罗斯。“你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你绝对不可以因为别人往你鞋上吐痰就乱杀人。你必须得到家族的支持,只有他们才能让你免受监狱之苦。” 克罗斯静静地听着。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乔治要求现场看起来像意外事故,对吧?这怎么才能办到呢?” 皮皮笑了。“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行动的方式。让他们见鬼去吧。他们只须把他们最大的期望告诉我。我按我认为最好的方式行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最简单的方式。非常、非常地简单。如果你得玩点复杂的,就得神乎其神。” 收到监视报告后,皮皮让克罗斯仔细研究所有的材料。其中有西奥本人的照片,他的小车的照片上可以看出车牌号,还有一张西奥驾车从布伦特伍德到奥克斯纳德去看望女友的路线图。克罗斯问他的父亲:“他竟然还能交女朋友?” “你不了解女人,”皮皮说,“如果她们喜欢你,你甚至可以在洗涤槽里小便。如果她们不喜欢你,即使你把她们尊为英国女王,她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皮皮乘坐飞机去洛杉矶,建立起他的行动小组。两天后他回来时告诉克罗斯:“明晚行动。” 第二天,为了躲避沙漠的酷热,天还未亮,皮皮和克罗斯便驱车从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去。穿过沙漠时,皮皮提醒克罗斯要放松些。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放射出万丈光芒,晨曦中的沙漠仿佛熔化成了一条流金的大河,浪花拍打着远处岸上的内华达山脉。看着这自然界的美景,克罗斯不由得心生焦灼。他想马上完成这次任务。 他们来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建在太平洋峭壁上的一座房子,从布朗克斯聚居区来的六人小组正在等候他们。车道上停着一辆偷来的小车,小车被重新漆过,安上了假的车牌号。房子里还放有无从知道来源的枪支,准备在这次行动中使用。 房子的奢侈豪华使克罗斯大为惊讶。在这里能眺望到高速公路那端美丽如画的太平洋,另外,这里还有一个室外游泳池和晒日光浴的阳台,共有六间卧室。那些人和皮皮似乎很熟悉。但是,他们和克罗斯之间没有被相互介绍。 行动在午夜正式开始,在这之前还须打发掉11个小时的时光。那些人并不理会放在那儿的大屏幕电视机,都穿着泳裤在阳台上玩起了纸牌。皮皮微笑着对克罗斯说:“该死,我居然忘了这里有游泳池。” “没关系,”克罗斯说,“我们可以穿着裤衩游泳。”这所房子地处偏僻,有参天大树遮挡,四周还有树篱环绕。 “我们可以光着屁股游,”皮皮说,“除了直升机上的人,谁也不会看到,而那些人紧盯不放的是在各自的马利布别墅外边晒日光浴的女人。” 他俩一起游泳,晒日光浴,消磨了几个小时,随后吃了一顿由六人小组中的一个人掌勺做的饭菜。菜有两道,一道是牛排,在日光浴阳台的烤架上烧烤而成,另一道是芝麻菜莴苣沙拉。那六个人喝红葡萄酒佐餐,克罗斯只喝了杯苏打水。他注意到他们吃喝起来很有节制。 饭后,皮皮带着克罗斯,开着偷来的小车去侦察情况。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西式的餐馆和咖啡店,沿太平洋沿岸公路开车走较长的距离才能到,他们在那里可以找到西奥。监视报告表明,每个星期三的晚上,西奥开车回奥克斯纳德的家时,总习惯于午夜时分在太平洋公路餐馆稍做停留,喝点咖啡,吃点熏火腿和鸡蛋,凌晨1点再重新上路。这天晚上,由两人组成的监视小组跟踪西奥,西奥一上路,他们就打电话向皮皮汇报。 回到房子后,皮皮又把行动计划向六人小组的成员布置了一遍。这六个人将分乘三辆小车。一辆车为他们做先导,另一辆断后,还有一辆停在餐馆的停车场里,做应急之用。 克罗斯和皮皮坐在日光浴阳台上,等着监视小组来电话。车道上停着五辆车,全是黑色,月光下活像五只大臭虫。从聚居区来的六个人继续玩着纸牌,用硬币做赌注:5分、1角和2角5分的。11点30分,电话铃终于响了;西奥正在从布伦特伍德到餐馆的路上。那六个人钻进三辆车,开到预先指定的位置上去。皮皮和克罗斯钻进那辆偷来的车,等了一刻钟才出发。克罗斯上衣口袋里揣着一只小手枪,没有装销音器,但开枪时这种手枪只发出轻微而尖利的啪的一声;皮皮带了一枝枪声很大的格洛克手枪。自从他唯一一次因涉嫌谋杀被逮捕以来,皮皮就不曾用过销音器。 车由皮皮驾驶。行动计划安排得周密细致。行动小组的成员不许进入餐馆。侦探会向雇员询问所有顾客的情况。监视小组已经汇报了西奥的穿着打扮,他开的小汽车及车牌号。幸运的是,西奥的车是火一样的红颜色,是一辆便宜的福特车,在这个梅塞德斯和波斯切斯轿车比比皆是的地方,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皮皮和克罗斯到达餐馆的停车场时,他们看到西奥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皮皮把自己的车挨着西奥的车停下。然后他关了车灯,熄了发动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他们的视线越过太平洋沿岸公路,看到晶光闪闪的洋面上散着一条一条的金链,原来是月光在作怪。他们注意到行动小组的一辆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场的另一端。他们心中有数,另外两辆车一定已经停在了公路的某个地方,随时准备拦截任何追踪的车辆,解决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护送他们安全返回那所房子。 克罗斯看了看表。12点30分。他们还得等-刻钟。突然,皮皮拍了一下克罗斯的肩膀。“他提前出来了,”他说,“开始行动!” 克罗斯看到一个人影从餐馆里冒了起来,映现在大门口的灯光里。让克罗斯惊讶的是,这个人长着一副孩子般的身材,矮小瘦弱,脸色苍白,面容清瘦,头发鬈曲,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西奥整个看起来不堪一击,根本不像是谋害人命的凶手。 接下来的事出乎皮皮和克罗斯的意料。西奥没有走到他的车子那里去,他一边躲闪着来往的车辆,一边穿过太平洋沿岸公路。到了公路的那一端,西奥又继续往公共海滩溜达,一直走到海滩的尽头,脚下碧波荡漾。他站在那里,凝神望着大洋,遥远的海天一线的地方悬挂着金黄的月亮。过了一会,他转身往回走,穿过公路进入停车场。海浪淹到他的脚了,那双时髦的靴子上沾着一大片水。 克罗斯缓缓地跨出小车。西奥几乎与他撞了个满怀。克罗斯让西奥走过去,很有礼貌地微笑着等他上了车。西奥一坐到车里,克罗斯就拔出了枪。西奥正准备开动点火装置,车窗是摇下来的,他察觉到克罗斯的影子,不由得抬眼往外看。就在这一刻,克罗斯开了枪,他和西奥正好四目相对。子弹打进西奥的脸庞时,他僵住了,鲜血立刻流满了整张脸,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克罗斯拉开西奥的车门,朝西奥的头部又开了两枪。血流如注,溅到了克罗斯脸上。紧接着,他又把一袋毒品扔到西奥的车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克罗斯刚一开枪,皮皮就启动了发动机。这时,皮皮打开车门,克罗斯跳了进去。按计划克罗斯没有扔掉手枪。那会使这起事件看起来像是有预谋的凶杀,而不是毒品交易者的内讧。 皮皮把车开出了停车场,给他和克罗斯做掩护的那辆车跟在后面。两辆打头的车也已就位,5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那所房子。10分钟后,皮皮和克罗斯已经坐到了皮皮的车里,往拉斯维加斯驶去。行动小组将处理掉偷来的车和那把手枪。他们开过那座餐馆时,那里还没有任何警察活动的迹象。西奥的尸体显然还没有被发现。皮皮打开车里的收音机,听着新闻。也没有任何有关的报道。“无可挑剔,”皮皮说,“计划得当,事情就会做得完美无缺。” 他们到达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太阳正在升起,周围的沙漠成了一片蒙蒙的红色的海洋。克罗斯永远也忘不了这次长途驱车的经历,穿过沙漠,穿过黑暗,穿过无垠的月光,然后就看见了初升的太阳,过了一会,又看见了拉斯维加斯街道两旁闪烁的霓虹灯,如同灯塔,昭示着安全,昭示着从噩梦中醒来。拉斯维加斯从来就没有黑暗的夜晚。 差不多在这个时刻,西奥的尸体被发现了,在惨白的晨曦中他的脸看上去极端可怕。宣传媒体的报道都紧紧围绕西奥携有价值50万美元的可卡因这一事实。显而易见,这是一桩由毒品交易引发的凶杀案。州长没有任何嫌疑。 从这一事件中,克罗斯领悟到了许多东西。他栽赃于西奥的毒品只值1万美元,但是警察当局声称其价值高达50万。州长向西奥的家人表示慰问,因此被大加夸赞。一个星期后,这桩凶杀案就从媒体宣传中销声匿迹了。 皮皮和克罗斯被召往东部,去面见乔治。乔治称赞他们两个这次行动干得机智,干得漂亮,但只字未提应该把凶杀做成意外事故。通过这次会晤,克罗斯意识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已经给予他家族铁榔头的礼遇。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克罗斯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的合法和非法收入中得到一份提成。这就表明,克罗斯现在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正式成员,将奉命执行特殊的任务,并按任务的风险程度获得一定的奖励。 格罗内韦尔特也得到了报偿。沃尔特-韦文当选参议员之后,来到华厦大酒店度周末。格罗内韦尔特安排他住在一座别墅里,并亲自前去祝贺他选举获胜。 韦文参议员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他又开始赌博、赢钱,又开始跟华厦大酒店的歌舞女郎一起吃便饭。他似乎已经彻底振作了精神,对先前的那场危机只提过一次。他告诉格罗内韦尔特:“艾尔弗雷德,我欠你一张空白支票。” 格罗内韦尔特微笑着说:“谁也难以做到把空白支票揣在腰包里,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 格罗内韦尔特并不需要参议员用支票还债。他想和参议员维持一种持久的友谊,永远也不会终结。 随后的五年里,克罗斯成了赌博业的行家里手,经营附带赌场的酒店也颇有一手。他当上了格罗内韦尔特的助手,但主要的工作仍是协助父亲皮皮,不仅经营将归属他名下的收款公司,而且还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二号铁榔头。 25岁时,克罗斯成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小榔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热忱。他的目标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就像一堆软肉,包在脆弱的皮囊里,里层的骨架轮廓突兀,像他小时候随父亲一起猎获的野兽。他也担心会出事,但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而已,并没有多少实实在在的忧虑。在他生活较为平静的时候,偶尔在清晨醒来,会感到隐隐的心悸,仿佛刚做过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有时情绪低落,便会想起妹妹和母亲,想起小时候一幕幕的情景,想起家庭破裂后他去看望母亲和妹妹的经过。 他记起了母亲的脸颊,暖融融的,皮肤像缎子一般,透明得他觉得自己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不过血是在血管里流动,非常安全。但是在他的睡梦里,皮肤却总是碎成粉末,鲜血流过可怕的裂缝,形成了红色的瀑布。 这又勾起了其他的往事。母亲用冷冰冰的嘴唇吻他,双臂只是礼貌地搂抱他一下。她从来不像对克劳迪娅那样拉着他的手。每次他去看望她,离开她家时总觉得透不过气来,胸口仿佛被撞伤了,火辣辣地疼。他从不觉得现在失去了她,只觉得过去失去了她。 他想起妹妹克劳迪娅时,却没有这种失落的感觉。他们共同拥有一个过去,现在,克劳迪娅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尽管比重不是很大。他想起他们喜欢在冬天互相对打。他们把拳头藏在大衣口袋里,然后挥向对方。一场佯攻。一切都很正常,克罗斯心想,只是他偶尔会想念母亲和妹妹。但他觉得跟着父亲,跟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还是很快活的。 25岁这年,克罗斯作为家族的铁榔头,参与了他的最后一次行动。目标是一个他从小就很熟悉的人。 联邦调查局一次大规模的侦破行动,抓去了许多有头衔的头领,有些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全国各地都有。其中之一就是弗吉尼奥,东部沿海地区最大家族的头目。 弗吉尼奥-巴拉佐受封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头领已有20多年,一直尽职尽责地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力。作为回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使他发了财:在他遭逮捕时,他的家产已经超过5,000万美元。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得十分舒适富足。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弗吉尼奥-巴拉佐竟然忘恩负义,背叛了一手扶持他,使他拥有今日名位的人。他违背了保密禁规,该禁规禁止向当局透露任何信息。 他被起诉的罪状之一是谋杀,但是害怕坐牢还不足以使他变节;何况纽约州的法律没有死刑,而且,无论他的刑期有多么漫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定能在10年后使他重获自由,他们甚至还会确保让他这10年过得轻松自在。他也知道各种对策。在法庭上,证人将为他做伪证,陪审员会受到贿赂。甚至在他服刑几年之后,仍会有人准备新材料上诉,提呈新证据,证实他原本是无辜的。这事有一个著名的先例,一位手下人服刑5年之后,克莱里库齐奥采取了这种措施。那个人被释放出狱,政府因他“误”坐监狱,付给他超过100万美元的赔偿。 不,巴拉佐并不害怕坐牢。让他变节的真正原因是,联邦政府根据国会为打击犯罪分子而通过的“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威胁要没收他的全部财产。巴拉佐不能忍受他和孩子将失去安在新泽西的富丽堂皇的家,位于佛罗里达的豪华公寓以及位于肯塔基的马场,这个马场已经饲养出了三匹在肯塔基赛马会上落选的马。就因为臭名昭著的“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允许政府没收刑事犯的家产,股票、债券,还有那些古董小汽车都可能被没收。唐-克莱里库齐奥曾为这个“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火冒三丈,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富人们会为炮制了这个法案而后悔的,总有一天,政府会根据这个法案逮捕整个华尔街的人。” 出于远见而不是运气,在过去的几年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慢慢地疏远了他们的老朋友巴拉佐。他太爱张扬,这不符合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一贯的传统。《纽约时报》刊登过一篇有关他搜集古董汽车的报道,弗吉尼奥-巴拉佐头上戴着一顶雅致的鸭舌帽,坐在一辆1935年出产的罗尔斯-罗伊斯小汽车里,手里握着方向盘。电视转播肯塔基赛马会,弗吉尼奥-巴拉佐出现在屏幕上,手里握着马鞭,侃侃而谈这项皇家运动的引人入胜之处。那时他的身份是一位有钱的地毯进口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觉得他这样做太过分了,渐渐对他产生了戒心。 就在弗吉尼奥-巴拉佐和联邦政府的地区检察官讨价还价的当儿,是他的律师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报告了这个消息。处于半退隐状态的唐立即从儿子乔治手里收回大权。这样的情况必须由西西里的老手来处理。 紧接着召开了家族会议。到场的人有唐-克莱里库齐奥,他的三个儿子——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还有皮皮-德利纳。巴拉佐的行为确实会对家族体制造成损害,不过只有基层的组织会损失惨重。这个叛徒能够提供有价值的情况,但缺乏法律认可的证据。乔治建议,最坏的可能一旦发生,他们总可以把总部移到别的国家去,但是唐恼怒地否定了他的建议。除了美国,他们能到什么地方立足?美国给予他们万贯家财,它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对富裕的公民实行保护。唐经常引用这句话:“宁可放过一千,不可错杀一个,”随后又加一句:“这是个多么美丽的国度!”问题在于安逸的生活导致人的意志薄弱。在西西里,巴拉佐根本没有胆量背叛变节,想也不敢想违反保密禁规。他的亲生儿子会亲手杀了他。 “我年纪大了,不适宜住到外国去,”唐说,“我不会让一个叛徒把我赶出家门。” 弗吉尼奥-巴拉佐的问题似乎是小事一桩,却是一种症候,会影响其他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他们不再恪守曾经帮助他们富裕强大的那些老规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老板,芝加哥的一个,还有坦帕的一个,都喜欢炫耀自己的财富,让全世界人来瞻仰。然后一旦被抓住,这些人千方百计想逃脱惩罚,殊不知灾祸全由自己的粗心大意所造成。他们逃脱惩罚的方式就是违反保密禁规,背叛自己的弟兄。这种毒瘤必须彻底根除。这是唐的意见。不过,他现在想听听别人的意见;毕竟,他老了,可能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乔治就发生的事做了简要说明。巴拉佐正在和政府的检察官讨价还价。他情愿去蹲监狱,只要政府许诺不对他实施“被敲诈者操纵及腐败组织”法案中的有关条款,只要他的妻子和孩子继续享有他的财富。当然,他也力争不去坐牢,如果那样的话,他得出庭作证,指控他所背叛的人。他和他的妻子将受“证人保护计划”的庇护,改换身份度过余生。他还将整整容。而他的孩子也将过着富足体面的生活。这就是达成的交易。 不管巴拉住有多少缺点和错误,他们一致认为他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他的三个孩子都受到良好的教育。一个儿子即将从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女儿西尔在纽约第五大道经营一家高级化妆品商店,还有一个儿子做计算机工作,为航空航天计划服务。他们应该有这样的好运。他们是真正的美国人,生活在美国梦里。 “那么,”唐说,“我们给弗吉尼奥捎个信,让他心里有个数。他可以背叛任何人。把他们送到监狱里或者扔到海底去。但是,如果他胆敢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一个字,他的孩子就完蛋了。” 皮皮-德利纳说:“威胁似乎再也吓不住人了。” “这威胁直接出自我的口,”唐-多米尼科说,“他会相信的。对他本人不要做出任何承诺。他会明白的。” 文森特说话了。“一旦他被置于‘保护计划’之下,我们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唐问皮皮-德利纳:“你呢,我的‘铁榔头’,你怎样看这个问题?” 皮皮-德利纳耸了耸肩。“在他出庭作证之后,他们将把他置于‘保护计划’之下,那时我们肯定能接近他。不过,这事会招致极大的轰动和公众的关注。值得吗?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唐说:“公众的关注和舆论的轰动,正是这事值得一试的地方。我们将向全世界传达我们的信息。事实上,这事一旦要干了,就得干得很出色。” 乔治说:“听其自然吧。随便巴拉佐说什么,都不可能对我们造成灭顶之灾,爸,你的办法有点只顾眼前。” 唐沉思片刻。“你说得不错。但是什么事有个长久的解决方法?生活中到处都是不确定的因素和临时的解决方法。你是不是对惩治巴拉佐能否杀一儆百表示怀疑?也许可以起到这种效果,也许不行。肯定会吓住一些人。没有惩罚,上帝也不可能缔造出一个世界来。我将亲自和巴拉佐的律师谈谈。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并会传达我的信息。巴拉佐肯定会相信我的话。”他顿了一会.又叹了口气,“审判结束之后,我们着手做这事。” “那他的妻子呢?”乔治问。 “她是个好女人,”唐说,“但是她的个性太美国化了。我们不能听任一个悲痛欲绝的寡妇到处申诉她的痛苦,透露一些秘密。” 佩蒂第一次开口说话。“弗吉尼奥的孩子怎么办?”佩蒂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 “如果没有必要,我们不会大开杀戒。我们不是魔鬼,”唐-多米尼科说,“何况巴拉佐从不对他的孩子谈论自己的事。希望整个世界都相信他是个骑手。就让他到海底去骑他的马吧。”大家都沉默不语。然后,唐不无伤感地说:“放过那些孩子吧。我们生活的国家里,毕竟没有子报父仇的传统。” 第二天,弗吉尼奥-巴拉佐从他的律师那里得知了唐的信息。这些信息的表达,用语很花哨。唐和巴拉佐的律师当面交谈的时候,唐表达了他的愿望,希望老朋友弗吉尼奥-巴拉佐只保留了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美好印象,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时时都会维护不幸的朋友的利益。唐又告诉律师,巴拉佐不必担心他的孩子会遭到任何危险,即使纽约第五大道也是安全的,而且唐将亲自担保他们会平安无事。他,唐,很清楚巴拉佐非常爱护自己的孩子;他也知道监狱、电椅、地狱里的魔鬼,都不可能吓怕他那勇敢的朋友,唯一担忧的是子女会受到伤害。“告诉他,”唐对律师说,“我,我本人,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担保不会有任何不幸降临到他们身上。” 律师把唐的话一字一句地告诉了他的委托人,巴拉佐回答如下:“告诉我的朋友,同我父亲在西西里一同长大的最亲爱的朋友,我以无限感激的心情信赖他的担保。告诉他,我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所有的人只有最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太深刻了,我决不会提到他们。我亲吻他的手。” 紧接着,巴拉佐当着律师的面唱了起来:“特拉——拉——拉……”“我想我们最好把证词再仔细查看一遍,”他又说道,“我们不愿牵连好朋友……” “好的。”律师说。事后他向唐做了汇报。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弗吉尼奥-巴拉佐违背保密禁规,出庭做证,把无数的下属送进了监狱,甚至牵连上了纽约市的一个副市长。但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只字未提。完事后,巴拉佐夫妇销声匿迹,被“证人保护计划”看护起来了。 报纸和电视报导洋溢着兴高采烈的气氛,不可一世的黑手党组织被捣毁了。成百上千的照片和电视的跟踪报导,记录下了囚犯们被赶进大牢的情景。有关巴拉佐的报导占据了《每日新闻》的中心页:黑手党大头目落网,还附有照片,上面有他和他的古董小汽车,他的参加肯塔基赛马会的马匹,他的令人咋舌的伦敦时装。真是穷奢极欲的生活。 唐指派皮皮查找巴拉佐夫妇,并加以惩处。唐说:“这事要做得能引起同样大的轰动效应。我们不能让他们忘了弗吉尼奥。”但这项差事花了铁榔头一年多的时间才得以完成。 克罗斯记得巴拉佐,他是一个快活、慷慨的人,给克罗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克罗斯随皮皮前往巴拉佐家里吃过饭,因为巴拉佐夫人做得一手意大利式的好菜,尤其是那道用大蒜和芳草做调料,花椰菜和通心粉一起炒的菜,克罗斯至今仍念念不忘。克罗斯从小就和巴拉佐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十几岁时,甚至喜欢上了他家的女儿西尔。那个美妙的星期天之后,西尔在大学里一直给他写信。趁现在单独和皮皮待在一起,克罗斯说:“我不愿意做这事。” 他的父亲看着他,不无伤感地笑了。“克罗斯,这种事时有发生,你得习惯才好。不然的话,你是没法立足的。” 克罗斯摇了摇头。“我不能做这事。” 皮皮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告诉他们,你只参与行动的筹划。让他们把丹特派来做具体的工作。” 皮皮开始了彻底的调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用巨额贿赂突破了“证人保护计划”的防线。 巴拉佐夫妇俩更换了身份证、出生证、社会保险号码、结婚证等证件,脸部也整了容,改变了原来的模样,使他们看上去足足年轻了10岁。因此他们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他们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身材、姿势、嗓音仍使他们不难被人认出来。 一个人的老习惯是很难改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弗吉尼奥-巴拉佐和妻子一起驾车去离他们的新家不远的南达科他的小镇,准备进一家当地政府特许的小赌场去赌博。在回去的路上,在皮-德利纳和丹特-克莱里库齐奥带着六个人,拦住了他们。丹特在扣动手枪扳机之前,禁不住违反事先的安排,向这对夫妇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没有任何藏匿尸体的举动。没有拿走任何值钱的物品_人们断定这是由报复引起的凶杀,是向公众传递了一个信息。报纸和电视的舆论宣传充斥着义愤填膺的言辞。当局许诺要对凶手绳之以法。事实上,这起凶杀激起的公愤似乎足以危及整个克莱里库齐奥王国。 皮皮被迫在西西里躲藏了两年。丹特成了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克罗斯被任命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西部地区的老板。他拒绝参加谋杀巴拉佐夫妇的举动已经记录在案。他没有当一名铁榔头的气质。 皮皮退隐西西里两年的前夕,唐-克莱里库齐奥和儿子乔治最后一次会见了他,为他饯行。 “我必须为我儿子向你们道歉,”皮皮说,“克罗斯还年轻,免不了会多情善感。他的确非常喜欢巴拉佐一家人。” “我们也喜欢弗吉尼奥,”唐说,“他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那为什么要杀了他?”乔治问,“这事招来这么大的麻烦,简直有点不值得。” 唐-克莱里库齐奥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规矩,你就无法生活。一旦大权在握,你就必须用它来严明法纪。巴拉佐犯了个严重的错误。皮皮明白这一点,不是吗,皮皮?” “我当然明白,唐-多米尼科,”皮皮说,“不过您和我都属于老派人。我们的孩子们理解不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感谢您,让克罗斯在我走后担任西部老板。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点我很清楚,”唐说,“我对他的信任不亚于对你的信任。他头脑灵活,心肠软,这只不过是年轻人的通病。时间长了就好了。” 一个丈夫在布朗克斯聚居区当差的女人为他们烹饪了晚餐,并且一直在旁侍候。她忘了给唐准备一碗磨碎的巴马干酪,皮皮走进厨房取来了磨碎机,把碗放到唐的面前。皮皮小心翼翼地把干酪磨碎,盛在碗里,然后看着唐把手中的大银勺子插进那个发黄的小山丘,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又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家酿的烈性葡萄酒。这是个有胆有识的人,皮皮心想。80多岁了仍能对一个罪人宣判死刑,仍能吃这些纯度很高的干酪,喝这种烈性葡萄酒。皮皮随意问了一句:“罗丝-玛丽在家吗?我想和她告个别。” “她那该死的疯癫又发作了,”乔治说,“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感谢上帝,不然我们就吃不成这顿晚餐了。” “唉,”皮皮说,“我一直以为她会慢慢好转的。” “她想得太多,”唐说,“她太爱她儿子丹特。她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你就是现在的你。” 乔治流利地问道:“皮皮,这次对付巴拉佐的行动之后,你觉得丹特怎么样?他是不是很有胆量?” 皮皮耸耸肩,不说话。唐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唐说,“乔治是他的舅舅,我是他的外公。我们血脉相连,可以互相评价。” 皮皮放下刀叉,凝视着唐和乔治。他略带遗憾地说:“丹特有张血淋淋的嘴。” 在他们的世界里,这是一句行话,暗指某人在执行任务时残忍暴虐,暴露出兽性的一面。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里,这种行为是绝对禁止的。 乔治身子后仰,靠着椅背上,说:“我的上帝。”听到这句亵渎神灵的话,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随着又朝皮皮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唐似乎不感到意外。 “他是个不错的学生,”皮皮说,“个性很适宜,而且身强力壮,行动敏捷,头脑灵活。但是他却以杀人为乐。他和巴拉佐夫妇纠缠的时间太长。在打死那女人之前,他和他们交谈了10分钟,然后又过了5分钟,才开枪打死巴拉佐。我不赞成这种作法,但更重要的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纰漏,每一分钟都十分重要。做其他的事时,他的手段也很残忍,完全没有必要。就像是回到了过去的年代,用肉钩子把人吊死被认为是聪明之举。我不想再细说了。” 乔治恼火地说:“这是因为这个蠢货外甥个子矮。他是个该死的侏儒。还戴着那些该死的帽子。他到底从哪儿搞来的?” 唐幽默地说:“这得去问黑人。黑人从哪儿搞来的,他就从哪儿搞来的。我在西西里长大时,人人都戴很滑稽的帽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谁又管它是怎么回事呢?现在,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也戴过滑稽的帽子。这可能是遗传的。从他小时候起,他妈妈不停地向他头脑里灌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妈妈应该再嫁的。寡妇如同蜘蛛,吐的丝太多。” 乔治急切地说:“不过,他做事很出色。” “比克罗斯强,”皮皮也懂得圆滑地说话,“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他的疯劲赶得上他的母亲。”他顿了一下,“有时候我甚至被他吓坏了。” 唐又吃了一口干酪,喝了一口葡萄酒。“乔治,”他说,“管教管教你的外甥,帮他改正错误。不然的话,家族所有的人都会跟着倒霉的。但是,不要让他知道,这是我的意思。他年纪大小,我年纪太大,影响不了他。” 皮皮和乔治都清楚这话里有假,但是如果唐要躲在幕后,肯定有他的道理。此刻,他们听到头顶上有脚步声,有人下楼来了。罗丝-玛丽走进了餐厅。 看到她的疯病正在发作,三个男人不由得有点恐慌。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化的妆很古怪,身上穿的衣服皱巴巴的。更严重的是,她的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很机械地摆动着身体和手,表达她要说的话。她的姿态令人生畏,却生动传神,胜过用语言表达。她恨他们,她要他们去死,她要他们的灵魂永远受到地狱之火的煎熬。他们吃饭会噎住,喝酒会瞎眼,和妻子同床会掉xxxx。然后,她端起乔治和皮皮的盘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些都是许可的,但是,几年前她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她把唐的盘子摔得粉碎,唐命人把她抓了起来,锁在她自己的屋子里,然后把她打发到一家特别护理中心住了三个月。即便这会儿,唐的反应也是迅速给干酪碗盖上盖子,因为她不停地吐唾沫。突然,罗丝-玛丽停了下来,变得十分安静。她对皮皮说:“我来和你告别。我希望你死在西西里。” 皮皮对罗丝-玛丽产生了极度的怜悯。他站起身来,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她没有挣扎。皮皮吻了吻罗丝-玛丽的脸颊:“我宁愿死在西西里,也不愿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她挣脱他的怀抱,跑上楼去。 “非常感人,”乔治不无讥讽地说,“不过,你用不着每个月都这样纵容她。”他说这话有点不怀好意,但是大家都清楚,罗丝-玛丽早就过了更年期,发病的频率一个月不只一次。 唐对他女儿的发病似乎最是无动于衷。“她会好转的,或许她会死的,”他说,“如果都不会,我就把她送走。” 紧接着他又对皮皮说:“我会通知你几时从西西里回来。好好休息,我们一天比一天老了。不过得留意着点,为聚居区招募一些新人。这很重要。我们必须招一些可靠的、不会出卖我们的人,这些人恪守保密禁规,不像生在这个国家的流氓无赖们,想过舒适的日子,却不愿付出任何代价。” 第二天,皮皮已经出发去西西里了,丹特被召到夸格大宅度周末。第一天乔治让丹特一直陪着罗丝-玛丽。看到他们彼此依恋的情景,实在令人感动,和母亲在一起,丹特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戴怪模怪样的帽子,总是陪母亲绕着宅子散步,或者出去吃饭。他对母亲殷勤侍奉,像一个18世纪的法国骑士。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痛哭流涕时,他总是把她抱在怀里,她的病因而也不会发作起来。他和母亲常常絮絮低语,很是亲密。 吃晚餐时,丹特帮着罗丝-玛丽摆好桌子,帮着磨碎唐的干酪,总是在厨房里陪着她。罗丝-玛丽为丹特做他最喜欢吃的菜,有花椰菜炒鸡翅,还有烤羊肉加咸猪肉和大蒜。 乔治总是对唐和丹特的亲密关系感到惊讶。丹特对唐照顾周到,先把鸡翅和花椰菜一勺一勺地舀到唐的盘子里,又把舀巴马干酪的大银勺擦了又擦。丹特调侃着老头子:“外公,如果你换一副新牙,我们就不用给您磨干酪了。现在的牙医医术高明,能把钢条植进您的下巴。简直是个奇迹。” 唐的回答也带着调侃的味道:“我想要我的牙齿随我一同去见上帝,何况,我太老了,经不起什么奇迹了。上帝没有必要在我这个老古董身上浪费一个奇迹吧?” 罗丝-玛丽为着儿子的缘故精心打扮了一番,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貌。看到父亲和儿子如此亲密,她似乎很高兴。她一贯忧心忡忡的神情不见了。 乔治也感到心满意足。令他欣慰的是,妹妹心情很愉快。她不再使人大伤脑筋,烹饪手艺也好多了。她不再用责怪的眼神瞪着他,她的疯病一时半会也不会发作。 唐和罗丝-玛丽都上床休息之后,乔治把丹特带到私室里。这间屋子没有电话机,没有电视机,跟其他的房间没有任何的联络设备。它还有一扇厚重的门。屋里摆着两张黑色的真皮长沙发,还有一些装有饰钉的黑色真皮椅子。另外还有一个放威士忌的酒柜和一个小酒吧,里面放着小冰箱和一个摆放玻璃杯的架子。吧台上放着一盒哈瓦那雪茄。还有,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像个小山洞。 丹特的脸上,总是流露出他这个年龄层次的人不该有的狡黠有趣的神情,让乔治觉得心里很不安。丹特的眼睛总是闪着过分狡黠的亮光,乔治也不喜欢丹特的五短身材。 乔治调了两杯酒,给自己点了支哈瓦那雪茄。“感谢上帝,在你母亲身边你没有戴那些古怪的帽子,”他说,“你为什么戴那种帽子呢?” “我喜欢,”丹特说,“也为了吸引你、佩蒂舅舅和文森特舅舅的注意。”他顿了顿,又调皮地咧着嘴一笑,“戴上它们,我显得个子高一些。”此话不假,乔治心想,戴上帽子,他看上去英俊多了。他那雪貂似的脸庞一经帽子衬托,显得特别耐看,一摘下帽子,整个五官看起来怪怪的,很不和谐。 “外出执行任务时你不应该戴那些帽子,”乔治说,“那样你很容易被别人认出来。” “死人说不了话,”丹特说,“执行任务时,我把所有的目击者都杀掉。” “外甥,不要强辞夺理了,”乔治说,“你那样做并不高明,冒的风险很大。家族不希望担风险。还有一件事,有传言说你有一张血淋淋的嘴。” 丹特头一次发火了。转瞬间,他又变得恶狠狠的。他放下酒杯,问:“外公知道这事吗?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唐不知道这事,”乔治撒谎道,他是个编谎的专家,“我不会告诉他的。他最疼你,这事会让他伤心的。不过我得告诉你,执行任务时不要再戴那些帽子,嘴也不要沾得鲜血淋漓的。现在你是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却把工作当成寻欢作乐。那样太危险,违背了家族立下的规矩。” 丹特似乎充耳不闻乔治的话。他正想着什么,笑容又浮上了嘴角。“肯定是皮皮告诉你的。”他温和地说。 “没错,”乔治回答很干脆,“皮皮最在行。我们让你跟着他,就是想让你学到正确的工作方法。你知道他为什么最在行吗?因为他心肠好,从不把杀人当作取乐的方式。” 丹待再也忍不住了。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先是滚到沙发上,又滚到地板上。乔治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丹特,心想他疯癫的程度赶得上他母亲。丹特终于站起身来,猛喝了一口酒,非常开心地说:“你是说我心肠不好。” “对,”乔治说,“尽管你是我的外甥,但我清楚你是什么货色。你和两个人吵架,没有征得家族的同意就把他们杀了。唐不会惩罚你的,他甚至不会责骂你。接下来你和一个歌舞女郎鬼混,一年后,把她也杀了。是因为你一时性子上来了。你让她也‘吃圣餐’,她的尸体不会被警方发现。你自以为是个聪明的小无赖,但是家族掌握的证据足够证明你有罪,尽管你永远不可能被送上法庭。” 丹特安静下来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里在暗暗盘算。“这些唐都知道吗?” “知道,”乔治说,“不过,你仍是他最疼爱的外孙。他说不要追究了,还说你年龄还小,你慢慢会学好的。我不想让他知道你有着一张血淋淋的嘴,他年事已高。你是他的外孙,你母亲是他的女儿,这事会伤透他的心。” 丹特又笑了起来。“唐有一颗善良的心。皮皮-德利纳有一颗善良的心,克罗斯有一颗胆小如鼠的心,我母亲有一颗破碎不堪的心。我却连心都没有?你呢,乔治舅舅?你有心吗?” “我当然有,”乔治说,“我仍在容忍你。” “那么,唯一只有我,没有一颗该死的心了?”丹特说,“我爱母亲,也爱外公,他们俩却互相憎恨。我越长大,外公对我的爱就越减少一些。你,文尼和佩蒂根本不喜欢我,虽然我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吗?不过,我仍旧爱你们所有的人,即使你觉得我比不上那该死的皮皮-德利纳。你以为,我连该死的脑袋也没有长吗?” 这番冲动的话把乔治惊呆了。说的都是实情,他不由得警觉起来。“你误会唐了,他还同以往一样地疼爱你。佩蒂、文森特和我也是这样。我们难道没有把你当自家人对待吗?当然,唐是有点疏远,但他是个老人。至于我,只不过是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全。你干的事危险性很大,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你不能把个人感情牵扯进去。那会带来灭顶之灾的。” “文尼和佩蒂知道这些事吗?”丹特问。 “不知道。”乔治说。又是一句谎话。文森特跟乔治谈起过丹特。佩蒂没有谈过,但佩蒂生来就嗜杀成性。即便是他,也不太喜欢同丹特待在一起。 “对我的干事方式还有什么别的意见?”丹特问。 “没有了,”乔治说,“不要为这事耿耿于怀。我是以舅舅的名义给你提些建议。但是,我得凭我在家族里的身份再说你几句。没有征得家族的同意,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地让人‘吃圣餐’或行‘坚信礼’。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丹特说,“不过我还是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对不对?” “皮皮休假回来之前,你一直都是,”乔治说,“还得看你的表现。” “我会按你的意思做,少拿我的工作寻开心,”丹特说,“行了吧?”他亲热地拍拍乔治的肩膀。 “好,”乔治说,“明晚带你母亲出去吃饭吧。好好陪陪她。你外公会很高兴你那样做的。” “没问题。”丹特说。 “文森特在东汉普顿附近有一家饭店,”乔治说,“你可以把你母亲带到那里去。” 丹特突然问道:“她的病情是不是恶化了?” 乔治耸耸肩。“她忘不了过去。她应该忘掉过去的事,可她死抱住不放。唐常说:‘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你就是现在的你。’这是他的口头禅。但是她不愿意面对现实。”他疼爱地拥抱了丹特,“好了,就当我们没有谈过这些。我向来不喜欢教训人。”仿佛他不是唐特意派来劝说丹特的。 星期一早晨,丹特走后,乔治把整个谈话向唐做了汇报。唐叹了口气。“他过去是个多么可爱的小男孩。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乔治有一个难得的优点。只要他愿意,他总是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对他的父亲——了不起的唐也不例外。“他和他母亲谈得太多。他的血缘里遗传了邪恶的因素。”说完,他们两人沉默良久。 “皮皮回来之后,你的外孙怎么办?”乔治问。 “不管怎么样,我认为皮皮该退下来了,”唐说,“丹特得有机会出人头地,他毕竟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皮皮到西部给做老板的儿子当顾问吧。必要的话,他可以当丹特的指导。没有人比他更在行了。同圣迪奥家族的火并就是明证。不过他应该安度晚年了。” 乔治用讥讽的口吻嘟哝了一句:“名誉铁榔头。”但是唐假装没有领会乔治的玩笑。 唐皱了皱眉,对乔治说:“你很快就要接我的班了。时刻牢记,你的重任在于使克莱里库开奥家族有朝一日融入合法社会,世代繁荣下去。无论这个选择有多艰难。” 说完,他们各自走了。直到两年之后,巴拉佐谋杀案被官僚主义的迷雾所掩盖,皮皮才从西西里回来。这团迷雾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一手营造的—— 第07章 克罗斯-德利纳在华厦大酒店的顶层办公套房里会见了他的妹妹克劳迪娅和斯基皮-迪尔。迪尔常常感叹这两兄妹之间的差异。克劳迪娅并不十分漂亮,但非常讨人喜欢,克罗斯则是个标准的帅小伙,身材修长、结实;克劳迪娅举止亲切自然,克罗斯待人谦恭但显得生硬,并不十分可爱。亲切和谦恭是有差别的,迪尔心想。前者生来就有,后者却是可以培养的。 克劳迪娅和斯基皮-迪尔坐在沙发上,克罗斯坐在他们对面。克劳迪娅把博兹-斯坎内特的情况讲述了一遍,然后探身对克罗斯说:“克罗斯,请听我说。这不只关系到做生意。阿西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所认识的最优秀的人之一。我需要时她总能帮助我。这是我请你帮忙做的最最重要的事。如果你帮阿西娜脱离困境,我就永远不会再麻烦你了。”说完,她扭头朝着斯基皮-迪尔,“你把钱的事跟克罗斯说一下。” 请人帮忙时,迪尔总是反守为攻。他问克罗斯:“我做你们酒店的主顾有10多年了,你怎么从不让我住别墅?” 克罗斯大笑着说:“别墅总是满员。” 迪尔说:“把一个人赶出来。” “没问题,”克罗斯说,“什么时候我得到一份你的电影的利润单,什么时候你玩巴卡拉纸牌时下注1万美元就行。” 克劳迪娅说:“我是他的妹妹,也没住过一次别墅。别再胡搅蛮缠了,斯基皮,说说钱的问题吧。” 迪尔说完之后,克罗斯看着一张纸,上面是他刚才记下的要点,说:“我们先把这事搞清楚。如果那个阿西娜不回去演戏的话,你和制片厂将损失5,000万现金,以及预计2亿美元的票房收入。而她不回去的原因是害怕那个叫博兹-斯坎内特的前夫。你可以用钱收买他,但阿西娜仍不愿意回去,因为她不相信他会善罢甘休。是这意思吗?” “是的,”迪尔说,“我们向她许诺,拍片期间,她将得到胜过美国总统的安全保护。即便眼下,我们仍然监视着斯坎内特那家伙。我们对她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保护。她还是不愿意回来演戏。” “我看不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克罗斯说。 “那个家伙来自得克萨斯州一个在政界很有权势的家族,”迪尔说,“而且他这人非常强硬,我曾让我们的保安人员恐吓他……” “你们请的是哪一家保安公司?”克罗斯问。 “太平洋保安公司。”迪尔说。 “你为什么找我谈?”克罗斯问。 “你妹妹说你能帮忙,”迪尔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克罗斯问他妹妹:“克劳迪娅,你凭什么断定我能帮忙?” 克劳迪娅很是不安,脸都变得有点扭曲。“我过去领略过你处理问题的本事,克罗斯。你说话令人信服,凡事似乎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她天真地咧嘴一笑,“何况你是我的哥哥,我绝对相信你的能力。” 克罗斯叹了口气,说:“还是老一套。”不过迪尔看得出来,这两兄妹手足情深。 三个人默默地坐了一阵,然后迪尔说:“克罗斯,我们来这里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如果你还想投资拍电影的话,我手头就有一个很不错的项目。” 克罗斯瞅瞅克劳迪娅,又瞅瞅迪尔,若有所思地说:“斯基皮,我想见见这个阿西娜,然后也许我可以解决你们所有的问题。” “太好了,”克劳迪娅如释重负地说,“我们明天早上就可以坐飞机去。”说完,她拥抱了克罗斯。 “行!”迪尔说。他正盘算着让克罗斯替他分担《梅萨丽娜》的部分损失。 第二天,他们三人一起坐飞机到了洛杉矶。克劳迪娅已经说服了阿西娜同意和他们三人见面,然后迪尔接过了话筒。和阿西娜的通话使迪尔坚信,阿西娜不可能再回来继续演《梅萨丽娜》。他为此感到非常气愤,但是在飞机上他不再想这个问题,而是盘算着下次去拉斯维加斯时,如何说动克罗斯让他住一住该死的别墅。 阿西娜-阿奎坦恩居住的马利布别墅区建在海滩上,位于贝弗利希尔斯和好莱坞以北,开车大约需要40分钟。这个别墅区里大约有一百来座别墅,价值300万到600万美元不等,但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点破旧。每座别墅都有围墙,有的大门设计得很考究。 整个别墅区只有一条私人道路可供进出,路边有一间大木屋,保安人员守在那里,控制着移动路障。保安人员通过打电话或核对名单,审查来访的客人。住户的私家车都贴有特殊的标签,每周换一次。克罗斯认为,这是个“烦人”的为安全而设置的障碍。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阿西娜别墅四周的太平洋保安公司的人却是另一回事。他们身着制服,全副武装,看上去身体特别地壮实。 他们三人沿着与海滩平行的人行道走进阿西娜的别墅。别墅里另加了一道保安措施,由阿西娜的秘书控制,她待在不远处的小招待所里,通过传话器招呼他们过去。 又见到两个穿着太平洋保安公司制服的保安人员,招待所门口还有一个。过了招待所之后,他们又穿过长满鲜花和柠檬树的花园,花园很长,略带咸味的空气里透着花香。终于到主楼了,从这里可以俯瞰太平洋。 一个瘦小的南美女仆领他们进屋,穿过宽绰的厨房,进入起居室,海水似乎透过了巨大的窗户,充溢着这个房问。房间里摆着竹子做的家具,玻璃桌子和深海蓝色的沙发。女仆领着他们穿过这个房间,来到一扇玻璃门前,推门出去就是可以俯瞰大洋的阳台,阳台很宽很长,摆着桌椅和一辆银光闪闪的健身车,再往远看,就看到太平洋碧波荡漾,水天相连。 刚一看到阳台上的阿西娜,克罗斯-德利纳禁不住惊呆了。她看上去比银幕上更显优雅美丽,这真是罕见。摄影机无法捕捉住她那肌肤的红润,眼睛的深邃和眼珠的盎然绿意。她的身体移动起来像个优秀的运动员,动作轻盈、优美。她的头发呈金黄色,剪成随意的短发,换了别的女人准会丑陋无比,却把她的美貌衬得恰到好处。她穿着一件粉蓝色的运动服,却掩盖不住优美的身段。她双腿修长,与整个身体比例协调。她光着脚,脚趾上没有修饰过的痕迹。 但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阿西娜脸上那种睿智的神情,和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阿西娜习惯性地吻了一下斯基皮-迪尔的脸颊,算是打招呼,然后又热情地拥抱了克劳迪娅,与克罗斯只是握握手。她的眼睛绿绿的,仿佛她身后的海水就在里面荡漾。“克劳迪娅经常谈起你,”阿西娜对克罗斯说,“她的英俊、神秘的哥哥,只要愿意,能让地球停转。”说着她笑了起来,笑得非常自然,根本不像个被吓坏了的女人。 克罗斯心里美滋滋的,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词了。阿西娜的嗓音出自喉咙深处,低低的,有如人间仙乐。大洋有如背景,衬托着她,那光滑圆润的颧骨,那丰满的嘴唇未施唇膏,却透着红葡萄酒似的红润,还有那眉宇间流露出的智慧的神情。格罗内韦尔特一句简短的教诲闪过克罗斯的脑际:钱能使你免遭任何一种危险,但漂亮的女人除外。 克罗斯在拉斯维加斯认识的漂亮女人,数目之多赶得上他在洛杉矶和好莱坞认识的所有美女。但是拉斯维加斯的美女只是容貌出众,谈不上才华横溢;许多人在好莱坞无法立足。在好莱坞,美貌总是与才智相辅相成,有时还有高超的演技。两座城市都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美女。然后就有女演员成了大牌明星的。 这样的女人除了本身的魅力和美貌之外,还像孩子一般地天真和勇敢。对所从事的行业抱有好奇心,这个行业可以上升为一种艺术,给她们带来几分尊严。尽管两座城市都美女如云,只有在好莱坞能出现女神,受到全世界人的倾慕。阿西娜-阿奎坦恩就是希罕的几个女神中的一个。 克罗斯淡淡地对阿西娜说:“克劳迪娅对我说,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阿西娜说:“她是怎么形容我的大脑的?” 她扶着阳台的栏杆,做向后踢腿的运动。换了别的女人,这种举动就成了矫揉造作,她却做得非常大方、自然。事实上,会面的整个过程中,她不停地做着各种运动,前后弯腰,就着栏杆压腿,边说话边做手势。 克劳迪娅说:“西娜,你从不觉得我和他有血缘关系.对吗?” 斯基皮-迪尔说:“从不。” 但是阿西娜看了看他们说:“你俩长得很像。”克罗斯看得出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克劳迪娅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了吧。” 阿西娜暂时停下她的运动,对克罗斯说:“他们说你能帮忙。我看不出来你能帮什么忙。” 克罗斯尽量不会目不转睛地凝视阿西娜,尽量不去端详她的秀发,她的秀发金光灿灿,映衬着身后的汪洋碧水,如韶光四射的太阳。克罗斯说:“我很善于说服人。如果你前夫真的是阻碍你回去工作的唯一原因,也许我可以劝他做笔交易。” “我不相信博兹会把交易当回事,”阿西娜说,“制片厂早就和他达成了交易。” 迪尔压低他的大嗓门说:“阿西娜,你确实没有必要那么担忧。我向你保证。”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觉得这句话自己听上去都不令人信服。他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三个人。他知道阿西娜能使男人为之倾倒,只要她们愿意,女明星们总能成为世上最迷人的尤物。不过迪尔看不出克罗斯有什么异样。 “斯基皮就是不能接受我竟然会中途退出,”阿西娜说,“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对你自己难道不重要吗?”迪尔恼怒地反问道。 阿西娜冷冷地看了他很长时问。“以前是很重要。但是我了解博兹。我不得已才想躲起来,开始新的生活。”她淘气地冲他们笑了笑。“到哪儿我都会过得很好。” “我会和你的前夫达成协议,”克罗斯说,“而且,我会让他遵守协议的。” 迪尔信心十足地说:“阿西娜,电影圈里影星被疯子骚扰的事成百上千。我们采取了对策,不会出差错的。不会有危险的。” 阿西娜继续做着运动。一条腿不可思议地踢过了头顶。“你不了解博兹,”她说,“我了解他。” “博兹是妨碍你回去工作的唯一原因吗?”克罗斯问。 “是的,”阿西娜说,“他会无休止地跟着我。拍片的时候你们可以保护我,拍完片子呢?” 克罗斯说:“我还没遇到过和人达不成交易的事。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阿西娜停止了运动。头一次,她直盯着克罗斯的眼睛。“我不相信博兹达成的任何交易。”说完,她转过身去,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克罗斯说:“我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问。” “我并没有浪费时间,”阿西娜快活地说,“我做完了运动。”然后,她又直视着克罗斯的双眼。“你想帮忙,我很感激。我只是尽力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就像我拍的一部电影。说真的,我快吓死了。”她很快又恢复了镇静,接着说:“克劳迪娅和斯基皮总是没完没了地谈论你那些闻名遐迩的别墅。如果我去拉斯维加斯,你能不能安排我躲到里头?” 阿西娜神情严肃,她的眼神却在跳跃。她正在当着克劳迪娅和斯基皮的面,炫耀自己的魅力。她显然是希望克罗斯提供肯定的答复,即便仅仅是为了表表殷勤。 克罗斯冲她微笑着。“那些别墅一般都不空着。”他说。他顿了一下,又用令人惊诧的极端严肃的口吻说:“不过,如果你来拉斯维加斯,我担保没人会伤害你。” 阿西娜直率地说:“没有人能阻挡博兹。即使被抓住,他也不在乎。他做什么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谁都能看在眼里。” 克劳迪娅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但是他凭什么那样做?” 阿西娜笑着说:“因为他曾经爱过我。还因为我过得比他好。”她注视着他们三个有片刻的工夫。“这难道不是个耻辱吗?”她说,“两个相爱的人竟然反目成仇?” 正在这时,那个南美女仆把一个男人领到了阳台上,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这个男人身材修长,长相英俊,全身名牌装束:阿曼尼西服,特恩布尔和阿塞牌衬衣,巴利牌皮鞋。他一进来便忙不迭地道歉。“她没有告诉我,你正忙着,阿奎坦恩小姐,”他说,“她可能被我的一身装束吓着了。”说着,他把警徽递给阿西娜过目。“我来是为了了解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我可以等一会儿。或者我改日再来。” 他措词很有分寸,但是他脸上分明透着无所畏惧的神情。他扫了一眼另外的两个男人,打招呼说:“你好,斯基皮。” 斯基皮-迪尔似乎很恼火。“没有公关人员和律师在场,你不能和她谈。”他说,“这一点你比我清楚得多,吉姆。” 侦探依次向克劳迪娅和克罗斯伸出手,说:“吉姆-洛西。” 克劳迪娅和克罗斯知道他是什么人。洛杉矶最鼎鼎大名的侦探,他的事迹成了一部系列短剧的素材。他曾出现在银幕上,饰演极不起眼的小角色,迪尔的圣诞礼物和圣诞卡赠送单上,也有他的名字。故而,迪尔壮着胆子说:“待会儿吉姆给我打个电话,我负责安排你和阿奎坦恩小姐见面。” 洛西友好地冲他笑了笑,说:“好的,斯基皮。” 阿西娜却说:“在这里我可能待不长了。为什么不现在问我呢?我不会介意的。” 要不是他的眼睛里总是流露出警惕的神色,以及多年与罪犯打交道练就了灵敏的反应,洛西给人的感觉就会是温文尔雅。 洛西问:“当着他们的面?” 阿西娜停止了运动,媚态全无,平静地说,“比起警察局来,我更信任他们。” 洛西依旧泰然自若。这种话听得多了。“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撤回对你前夫的指控?他有没有以任何方式威胁过你?” “哦,从来没有,”阿西娜轻蔑地说,“他只是当着10亿人的面,把水泼到我的脸上,嘴里却叫着‘硫酸’。第二天他就被保释出去了。” “好,好,”洛西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我原本打算能帮你做点什么。” 迪尔插话说:“吉姆,以后再跟我打电话吧。” 这句话却在克罗斯心中敲响了警钟。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迪尔,尽量不去打量洛西。同样,洛西也有意不朝克罗斯扫一眼。 洛西说:“我会的。”他看到一张椅子上放着阿西娜的手袋,便拿在手里。“我在罗德奥大道看到过这个包,”洛西说,“标价2,000美元。”他直视着阿西娜的双眼,略带鄙夷又并不失礼地说:“也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人出那种钱买这种东西?” 阿西娜脸若冰霜,走到一旁,不再背对着海洋。“这个问题有辱我的人格。滚出去。” 洛西朝阿西娜鞠了一躬,转身离去。他边走边咧着嘴笑。他达到了目的,给阿西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到底还是个凡人,”克劳迪娅说着,搂住了阿西娜的双肩,“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阿西娜说,“我只不过想让他明白一件事。” 三位来访者告辞了阿西娜,驱车从马利布别墅区来到贝弗利希尔斯的纳特一艾尔餐馆。迪尔告诉克罗斯说,在整个落基山脉以西,只有这里做的五香烟熏牛肉、咸牛肉和科尼岛式的热狗,还能吃得下去。 正吃着,迪尔若有所思地说:“阿西娜不会回来工作的。” “这一点我始终很清楚,”克劳迪娅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那个侦探大发雷霆。” 迪尔笑着问克罗斯:“你明白吗?” “不明白。”克罗斯说。 迪尔说:“好莱坞的传奇之一就是人人都可以搞电影明星。就男明星而言,情况确是如此,所以你就能看到女孩子聚在外景地和贝弗利威尔希尔饭店。在女明星这方面,这种事不太多见……某个家伙在她家里打工,比如木匠、园艺工人,会突然沾上桃花运,她碰巧变得很好色,我经历过这种事。替身演员最容易走运,剧组的其他家伙也有可能。不过这都是与不上档次的人乱搞,会危及女明星们的事业。当然,如果是超级明星,情况就不同了。我们这些管事的老家伙不喜欢这种事。见鬼,难道有钱有势不管用吗?”他冲着他们嘻嘻地笑,“喏,刚才,你们碰着了吉姆-洛西。他这个家伙身材魁梧,长相英俊。他真刀真枪地杀过一些不好对付的家伙,对生活在虚幻世界里的明星们有一定的吸引力。他清楚这一点,他也利用这一点。所以,他不会低声下气地恳求一个电影明星,他只是吓唬她。这就是他说那句挖苦话的原因。实际上他去阿西娜家就是这个目的。他只是找个借口想见阿西娜,碰一碰运气。他问那个侮辱人的问题,其实就是声明他想占她的便宜。阿西娜把他轰出去了。” “这么说她赶得上圣母玛丽亚啦?”克罗斯说。 “就电影明星而言。”迪尔说。 克罗斯冷不防问道:“你认为她是在和制片厂玩鬼把戏,想多拿点钱吗?” “她永远不会做那种事,”克劳迪娅说,“她是个非常正派的人。” “她是不是心怀不满,想出口怨气?”克罗斯问。 “你不了解电影这一行,”迪尔说,“首先,制片厂会容忍她耍弄诡计。这是明星们常用的伎俩。其次,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满,早就众人皆知了。她就是个怪人。”他顿了一下,“她讨厌博比-班茨,也不是特别喜欢我。我们两个追求她多年了,也没有捞着与她上床的机会。” “真糟糕,你帮不了忙。”克劳迪娅对克罗斯说,克罗斯没有理会她。 从马利布出来,克罗斯一路都在冥思苦想。这是他寻觅多时的机会。是会有危险,然而一旦成功,他便可以彻底脱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斯基皮,”克罗斯说,“我有个提议,想跟你和制片厂商量一下。我马上就买下你们的《梅萨丽娜》这部片子。我付给你们已经投入的5,000万美元,再拿出足够的资金拍完这部片子,由制片厂负责发行。” “你手头有1亿美元?”斯基皮-迪尔和克劳迪娅失声惊呼。 “我认识人,他们手头有这个数。”克罗斯说。 “你没法让阿西娜回来。没有她,影片就泡汤了。”迪尔说。 “我说过,我善于做说客,”克罗斯说,“你能安排我和伊莱-马里昂见面吗?” “当然可以,”迪尔说,“但有个条件,我必须继续担任影片的制片人。” 安排这样的会面可不太容易。必须先让洛德斯通制片厂,或者说,让伊莱-马里昂和博比-班茨相信,这次来的不是个多嘴多舌的骗子,克罗斯-德利纳有钱,也有资历。他拥有拉斯维加斯华厦大酒店的部分资产,但没有任何私人财产记录能够表明,他确实有能力办成他所提出的交易。迪尔可以为他担保,但关键在于克罗斯得拿出一张5,000万美元的信用证。 根据妹妹的建议,克罗斯-德利纳委托莫莉-弗兰德斯担任这笔交易的律师。 莫莉-弗兰德斯在状如地洞的办公室里会见了克罗斯。克罗斯很警惕,他听说过这个女人。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他从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女人,而克劳迪娅告诉他,莫莉-弗兰德斯是好莱坞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制片厂的头头们总是接她打来的电话,恶魔一般的经纪人,如梅洛-斯图尔特之流,做大笔交易时,总是请她帮忙。电影明星们,比如阿西娜-阿奎坦恩,和制片厂发生纠纷时也有求于她。有一次,她的明星当事人的支票没有及时寄到,弗兰德斯竟然中止了最受欢迎的电视系列短剧的制作。 她的相貌比克罗斯预想的要耐看得多。她身材高大,但比例匀称,穿着也很漂亮。但是,她长着一张金发女巫似的脸庞,鹰钩鼻,大嘴巴,一双凌厉的褐色眼睛,流露出智慧和好斗的神情,似乎总是斜着看人。她的头发编成辫子,像蛇一样地绕着头盘着。只有微笑时,她才不那么令人生畏。 莫莉-弗兰德斯尽管精明强干,在英俊的男人面前却并非坐怀不乱,她第一眼看到克罗斯,就觉得喜欢他。她感到有点意外,因为她以为克劳迪娅的哥哥不会有多好看。她看得出来,克罗斯不只英俊潇洒,还有着克劳迪娅所缺乏的魄力。他似乎洞悉一切,这世上的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这些都不足以打动弗兰德斯,使她愿意接受克罗斯这个当事人。她听过克罗斯有背景的谣传,她也不喜欢拉斯维加斯的世界,她更怀疑克罗斯有没有决心参与这场可怕的赌博。 “德利纳先生,”莫莉说,“我先声明一点。我是阿西娜-阿奎坦恩的律师,不是她的经纪人。我已经给她讲清楚了,如果她坚持自己的作法,将会产生何种后果。我确信她不会回心转意的。这样一来,如果你和制片厂达成了交易,而阿西娜仍不愿意回来工作,那时你要起诉她的话,我将是她的代理人。” 克罗斯凝神望着莫莉。他没有办法看透这种女人的心思。他只得把自己的想法几乎无所保留地摆到台面上来。“我将签一份弃权书,即便我买下了影片。也决不会对阿奎坦警小姐提出起诉。如果你同意做我律师的话,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张20万美元的支票。这只是预付款。你可以给我送来更多的帐单。” “听听我的理解对不对,”莫莉说,“你付给制片厂他们已经投入的5,000万美元。立刻就付清。你再投资拍完影片,最少又得5,000万美元。也就是说,你下注1亿美元,赌阿西娜将回来工作。而且,你也在赌这部影片将大获成功。它有可能一败涂地。风险太大了。” 克罗斯只要愿意,也会施展自身的魅力。但是凭直觉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吃这一套。“我知道通过在国外发行,制作录像带,把播放权卖给电视台这些途径,即使这部电影拍得一塌糊涂,也不会赔本。关键的问题在于说服阿奎坦恩小姐回来拍戏。也许你能帮这个忙。” “不,我帮不了,”莫莉说,“我不想造成你的误解。我曾经试过,没有成功,所有的人都试过,都没有成功。伊莱-马里昂从不说话不算数。他要停拍电影,承担损失,然后想办法毁了阿西娜。不过,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克罗斯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准备怎样对付他?” “马里昂必须和我处好关系,”莫莉说,“他是个精明的人。我会在法庭上和他对着干,在每桩交易上我会让他的制片厂苦不堪言。阿西娜不能再回公司拍戏,但我绝不会让他们把她折腾得身无分文。” “如果你做我的代理人,便可以挽救你的当事人的事业了。”克罗斯说。他从上衣里子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莫莉。莫莉打开信封,仔细看了看,然后拿起话筒,打了几个电话,证实里面的支票是有效的。 莫莉冲着克罗斯笑了笑,说:“我不是有意羞辱你,换了好莱坞最有权势的电影制片人,我也得这样做。” “比如说斯基皮-迪尔?”克罗斯笑着说,“我在他拍的6部电影里投了资,其中4部非常卖座,但我照样没得一分钱。” “因为你没有请我做你的律师,”莫莉说,“好吧,在我同意之前,你得告诉我,你准备想什么办法让阿西娜回来拍戏。”她顿了一下,“我听到过有关你的传言。” 克罗斯说:“我也听说过有关你的事。我记得几年前,你还是一名刑事案件辩护律师,使得一个小伙子免于判处凶杀罪。他杀了女友,你声称他精神不正常,为他辩护。不到一年,他又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了。”他顿了一下,故意面露愠色,“你根本不关心他的名声。” 莫莉冷冷地盯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克罗斯觉得谎言也有一定的魔力。“莫莉,”他说,“我可以称呼你莫莉吗?”莫莉点点头。克罗斯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在拉斯维加斯经营一家酒店。我认识到一点:钱是万能的魔杖,有它壮胆,你便无所畏惧了,所以我准备把影片赢利的50%付给阿西娜。如果由你经手把这笔交易处理好,我们又很走运的话,就意味着她将得到3,000万美元。”他顿了一会儿,又热切地说道:“怎么样,莫莉?你会不会为得到3,000万美元冒一次险呢?” 莫莉摇摇头,说:“阿西娜对金钱并不在乎。” “我琢磨不透的是,制片厂为什么不和她做这样一笔交易呢?”克罗斯问。 他们谈到现在,莫莉头一次冲着克罗斯微笑。“你不了解制片厂,”她说,“他们担心,一旦开了先例,别的电影明星也会耍同样的伎俩。还是接着谈正事吧。我觉得制片厂会接受你的提议,因为光靠发行拷贝,他们就能发大财。他们会坚持这一点的。另外,他们还想从利润中分得一定的百分比。不过,我再次告诉你,阿西娜不会接受你的提议的。”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接着又说:“我原以为你们这些拉斯维加斯的大老板不赌博呢。” 克罗斯也冲她笑了笑。“人人都赌博。只要赢的把握大,我也会赌一把。而且,我打算卖掉酒店,在电影圈里混碗饭吃。”他顿了一顿,让莫莉感受出他想成为电影王国一员的渴望。“我觉得干这个更有意思。” “我明白了,”莫莉说,“这么说,你不是心血来潮。” “先要跻身于电影界,”克罗斯说,“一旦迈出这一步,以后的路得靠你多扶持了。” 莫莉觉得好笑。“我将担任你的律师,”她说,“至于以后合作的事,得先看你这次会不会赔掉那1亿美元。” 她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着什么,然后挂上电话对克罗斯说:“我们将和他们的业务部门会谈,签合同前先确定各项规则。你还有三天时间用来考虑。” 克罗斯很是佩服。“够快的。”他说。“是他们,不是我。”莫莉说,“这片子总这样拖着,他们得损失大笔的钱。” “我知道说这话可能有点多余,”克罗斯说,“我打算给阿奎坦恩小姐出的价钱,这事只有你和我知道,不要传出去。” “没错,你说这话实在多余。”莫莉说。 他们握手告别。克罗斯走后,莫莉记起了一件事。为什么克罗斯-德利纳会提到很久以前的那场官司?莫莉使得那小伙子无罪释放,那场胜利让她声名大震。为什么独独提到这件案子呢?经她辩护逃脱法网的杀人犯不知有多少呢? 三天后,在去洛德斯通制片厂之前,克罗斯-德利纳在莫莉的办公室里和她碰头,把带去会谈的财经方面的文件让莫莉先过目。之后,他们两人坐着莫莉的梅塞德斯sl-300,由莫莉亲自开车,去制片厂。 获准进入大门之后,莫莉对克罗斯说:“仔细看看停车场。如果你看到一辆美国产的小汽车,我就给你一块钱。” 他们驶过五光十色的豪华小车的海洋,梅塞德斯-阿斯顿-马丁斯、宝马、罗尔斯-罗伊斯。克罗斯看到一辆卡迪拉克,便指给莫莉看。莫莉乐不可支地说:“肯定是纽约来的哪一个穷酸的作家。” 洛德斯通制片厂宽广的地盘内,散布着一幢幢小楼,一些独立的制作公司在里面办公。主楼只有10层,活像个电影场景。公司在20年代开始起步,至今仍保持着那个年代的模样,只做了些必要的修缮。克罗斯想起了布朗克斯的聚居区。 公司行政大楼里的办公室都非常窄小拥挤,但是伊莱-马里昂和博比-班茨办公套房所在的10楼却是另一个样子。这两个办公套房之间有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里面的一端有一个吧台,还有一个吧台服务员,紧挨着吧台是个小厨房。围着会议桌摆着一圈深红色的豪华扶手椅,墙上挂着加框的洛德斯通制片厂的电影宣传画。 伊莱-马里昂在里面等着他们,还有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他是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另外还有两位律师。莫莉把财经文件递给对方的首席法律顾问,他和另外两位律师坐下来通读了一遍。吧台服务员把他们要的酒端了过来,随后就回避了。斯基皮-迪尔介绍双方互相认识。 伊莱-马里昂按一向的习惯,坚持要克罗斯用教名称呼他。接着他又给在座的人讲了一个故事,这是他最一喜欢的故事之一,在谈判的时候常用来使对手失去戒备。伊莱-马里昂说,他的祖父在20年代早期成立了这家制片厂。祖父本想把制片厂命名为“劳德斯通”,但他说话仍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把律师搞糊涂了。那时制片厂的资产才不过1万美元,所以发现这个错误时,觉得不怕麻烦把它再改过来,有点不值得。现在,制片厂拥有资产70亿美元,仍旧保留着那个莫明其妙的名称。但是,正如马里昂所指出的——他每讲一个笑话总要揭示一个严肃的道理——印在纸上的文字并不重要。是制片厂的视觉形象——一块天然磁石汇聚着来自宇宙四面八方的光亮——使它的标识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1 1劳德斯通(lodestone):本意是磁石。 接着,莫莉阐述了买方的提议,克罗斯将付给制片厂5.000万美元,偿还它已投入《梅萨丽娜》的资金,将由制片厂掌握拷贝的发行权,将留下斯基皮-迪尔继续担任影片的制片人。克罗斯将投资拍完影片。洛德斯通制片厂还将得到影片赢利的5%。 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博比-班茨说:“这百分点太可笑了,我们应该多分一点。另外,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和阿西娜是不是串通一气坑我们?是不是想拦路抢劫呢?” 莫莉的回答让克罗斯大吃一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跟他习以为常的拉斯维加斯的做法相比,这儿的谈判应该文明得多。 但是莫莉几乎尖叫起来,她那张女巫一般的脸因怒火中烧而涨得通红。“滚你妈的,博比,”她冲着班茨嚷道,“你竟敢怀疑我们串通一气。你没法让保险公司承担损失,就想利用这次会谈摆脱困境,还要侮辱我们。你必须道歉,否则我立刻把德利纳先生带走,你吃屎去吧。” 斯基皮-迪尔插话说:“莫莉,博比,别动气。眼下我们正想法挽救一部影片,最起码先得谈完吧……” 马里昂微笑着注视这一切,一言不发。他开口说话时,只说“成”还是“不成”。 “我觉得我提的问题合情合理,”博比-班茨说,“我们都没法让阿西娜回来,这家伙能有什么招数让她回来?” 克罗斯坐在那里,脸露微笑。莫莉事先告诉过他,尽可能由她出面回答质询。 莫莉说:“显而易见,德利纳先生提出了一些特殊条件。凭什么要告诉你们呢?如果肯出1,000万美元,我就和他商量商量,把这信息透露给你们。1,000万美元不算贵。” 连博比-班茨也忍不住笑了。 斯基皮-迪尔说:“他们觉得,如果克罗斯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拿这么多钱去冒险的。这使他们有点怀疑。” “斯基皮,”莫莉说,“我知道你以前曾出过100万美元买了一部小说的版权,却不见你把它拍成电影。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 博比-班茨插了一句:“斯基皮让我们制片厂出了那笔钱。” 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克罗斯怀疑这次座谈会有何结果。他有点耐不住性子了。而且,他知道自己应该显得不太热心,那么,即使他面露愠色也无妨。他低声说道:“我是凭着一种预感干这事的。如果事情太复杂的话,就算了吧。” 班茨怒气冲冲地说:“我们讨论的是大笔的钱。这片子发行到世界各地,毛利就有5亿美元。” “得看你能不能把阿西娜请回来,”莫莉飞快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刚和她谈过。为了表明她是当真的,她已经把头发剪了。” “我们可以给她戴假发,这些该死的女演员。”班茨说。此刻,他正狠狠地瞪着克罗斯,试图看穿克罗斯的心思。他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一旦阿西娜不愿意回来,你不仅丢了5,000万美元,还无法把电影拍完,拍好的那些胶片归谁所有?” “归我。”克罗斯说。 “啊哈,”班茨说,“然后你把它们照原样发行。也许可以当成非常露骨的色情片。” “不是没有可能。”克罗斯说。 莫莉冲着克罗斯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如果你们赞成这笔交易的话,”莫莉对班茨说,“有关国外发行,制作录像带,出售播放权给电视台和利润分成的问题都可以洽谈。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协议必须保密。德利纳先生只要求挂上合作制片人的名义。” “我没有意见,”斯基皮-迪尔说,“不过,我与制片厂达成的分成合同仍然有效。” 马里昂头一次开口说话了。“那是两码事,”他说,表示他不同意,“克罗斯,在谈判中,你的律师是不是全权代表你?” “是的。”克罗斯说。 “我希望把我的话记录在案,”马里昂说,“你必须清楚一点,我们本打算让这部片子报废,承担损失。我们确信阿西娜不会再回来拍戏了。我们没有说过她可能会回来。如果你做了这笔交易,付给我们5,000万美元,我们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你得起诉阿西娜,但她出不起这笔钱。” “我永远都不会起诉她,”克罗斯说,“我会原谅她,把这事忘了。” 班茨说:“对那些向你提供这笔钱的人,你不用有所交待吗?” 克罗斯耸耸肩。 马里昂说:“这是不道德的行为。你不能由着个人的态度,去背叛那些信任你、把钱借贷给你的人。就因为他们有钱。” 克罗斯板着面孔说:“我从来不觉得得罪富人是个好主意。” 班茨愤怒地说:“这是个花招。” 克罗斯的脸上露出和善而又自信的神情,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说服人。在我拉斯维加斯的大酒店里,我得说服非常精明的人花钱去赌博。我的方式是让他们快乐。也就是说,我让他们得到真正需要的东西。对于阿奎坦恩小姐,我也会这样做。” 班茨讨厌这个主意。他确信自己的制片厂上当受骗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我们发现阿西娜已经答应与你合作,我们一定会控告你们的。我们将不会遵守这个协议。” “我打算在电影圈里长期待下去,”克罗斯说,“我愿意和洛德斯通制片厂合作。钱多的是,大家都可以赚嘛。” 伊莱-马里昂自始至终都在细细观察克罗斯,试图揣摩出克罗斯的底细。此人说话很有分寸,不像是个骗子,也不像个狗屁艺术家。太平洋保安公司不可能与阿西娜建立起什么联系,也不太可能串通一气搞阴谋。决心一定得下,实际上并没有在座的人装出来的那么难。此刻,马里昂感到累极了,他能感觉到衣服的重量压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肩上。他想赶快结束这场谈判。 斯基皮-迪尔说:“阿西娜可能精神不正常,她可能已经神经错乱了。那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拿到保险赔偿,摆脱困境。” 莫莉-弗兰德斯说:“她比你们这些人都正常。在你们得手之前,我可以请医生证明你们都是疯子。” 博比-班茨直视着克罗斯的脸。“你愿意签署声明,表明眼下你和阿西娜-阿奎坦恩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吗?” “当然可以。”克罗斯说,毫不掩饰他对班茨的厌恶。 马里昂看到这些,心里很满意。至少,这部分的会谈是按计划进行的。班茨被当成了一个坏家伙。令人惊奇的是,人们几乎总是本能地反感他,这实在不是他本人的过错。他是被指定扮演这个角色的,尽管不可否认的是,这角色与他的个性非常吻合。 “我们希望分得20%的赢利,”班茨说,“我们将在国内外发行此片。影片拍续集的话,我们仍将是合作伙伴。” 斯基皮-迪尔恼怒地说:“博比,影片结尾所有的人都死了,不可能有续集。” “好吧,”班茨说,“那就拥有拍先行集的权利吧。” “先行集、续集,胡说八道,”莫莉说,“想拍你们就拍吧。但是你们分成决不会超过20%。光靠发行拷贝你们就能大捞一笔。而且你们不冒任何风险。同不同意,你们看着办吧。” 伊莱-马里昂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身子挺得笔直,缓慢而又平和地说:“20%,”他说,“我们就成交。” 他顿了一会,直盯着克罗斯,说:“重要的不在于钱。不过,这片子有可能大获成功,我不想把它当垃圾处理掉。还有,我非常想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他转过身去面向莫莉,“怎么样?成还是不成?” 莫莉-弗兰德斯甚至不看克罗斯的反应,立即答道:“成交。” 事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伊莱-马里昂和博比-班茨。他俩都沉默不语。多年的经验表明,有些事是不能声张的。终于,马里昂开口说道:“这里头有个道德问题。” 班茨说:“我们已经签字,同意对协议保密,伊莱,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打个电话。” 马里昂叹了口气。“那样一来,我们就会失去这部片子。这个叫克罗斯的人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而且,如果他发现是你泄露了秘密协议,就可能会有危险。” “他再厉害,也不敢碰洛德斯通一根毫毛,”班茨说,“我担心的是,这协议使他有机会插足我们这一行。” 马里昂啜了一口酒,吸了一口雪茄。雪茄喷出的烟散发出淡淡的树香味,使他全身一颤。 眼下,伊莱-马里昂真是疲惫不堪了。到了这个年纪,他无心再顾及将来可能出现的灾祸。宇宙的大灾难离他更加近了。 “不要打这个电话,”马里昂说,“我们必须遵守协议。另外,也许我有点童心未泯,我很想看看,魔术大师能从帽子里变出什么戏法来。” 会谈结束后,斯基皮-迪尔回到家里,打电话让吉姆-洛西来见他。见面后,他先让洛西发誓保守秘密,然后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我觉得你应该派人监视克罗斯,”他说,“你可能会发现一些有趣的情况。” 迪尔说这话是在他做出许诺之后,他同意让吉姆-洛西在他拍摄的新片中饰演一个小角色,这部片子讲述圣莫尼卡的一宗系列谋杀案。 至于克罗斯-德利纳,他回到了拉斯维加斯,坐在他的顶层办公套房里,思考着他的新生活。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最重要的是,收益大得难以估量:不仅会有巨额的赢利,还意味着一种新生活的开始。但是,他久久思量的还是潜在的动机:衬着茫茫碧水的阿西娜-阿奎坦恩的形象,她那动来动去的身体,还有那种想法:终有一天她会了解他,爱上他,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有短短的瞬问。格罗内韦尔特说过什么?“需要救助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是最危险的。小心提防,小心提防,”他说,“提防受难的美女。” 但是,克罗斯把这一切都从脑海里驱散开去。他俯瞰着拉斯维加斯的长街,那是五彩缤纷的灯的海洋,摩肩接踵地在灯光里移动的人群,像蚂蚁背着成捆的钞票,藏到某个巨大蚁穴里去。头一次,他开始冷静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情。 如果阿西娜-阿奎坦恩真如天使一般纯洁无瑕,她为什么非要坚持先杀她的丈夫,才肯回来拍戏呢?这一点每个人都是很清楚的。制片厂许诺在拍戏期间保护她,这种许诺并没有多少分量,因为她拍完戏后仍是死路一条。电影拍完了,她又孤身一人了,斯坎内特就会找上门的。 伊莱-马里昂、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都知道问题的实质所在,也知道解决的办法。但是谁也不敢说出来。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风险太大了,他们爬到今天这么高的地位,过上这么舒适的生活,一旦失败,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在他们看来,所得的利益根本不值得冒这种风险。他们承受得起影片的损失,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败。他们无法承受从社会的最高层一下子跌到最低层。这种风险太致命。 不过,公平地说,他们的决策是很明智的。他们做那种事并不在行,有可能会出错。把5,000万美元当作华尔街股票指数下跌造成的损失,结果也许会好一些。 如此看来,眼下主要有两大问题。杀死博兹-斯坎内特,但不能对影片或阿西娜造成负面影响。第二大问题更加关键。就是征得父亲皮皮-德利纳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许可。克罗斯心里明白,这事不可能长时间地瞒着他们—— 第08章 克罗斯-德利纳之所以为大蒂姆求情,原因很多。首先,大蒂姆每年都能给华厦大酒店的出纳室带来50万到100万美元的收益。其次,克罗斯私下里很喜欢大蒂姆,喜欢他热爱生活,喜欢他那滑稽透顶的言谈举止。 人称“偷牛贼”的蒂姆-斯内登拥有一系列的购物中心,遍布加利福尼亚北部。他同时也是拉斯维加斯一个狂热的赌徒,一般下榻在华厦大酒店。他尤其嗜好体育赌博,而且运气特佳。“偷牛贼”下起赌注来大手大脚,橄榄球赌5万美元,有时篮球也赌1万美元。他尽输小宗的赌注,大宗的赌注他几乎都是赢家,这使他自以为头脑聪敏。克罗斯很快便获悉了“偷牛贼”的这一特点。 “偷牛贼”长得人高马大,身高约6英尺半,体重超过350磅。与他的体型相适应,他的胃口大得出奇,再多的东西摆在眼前,也能吃得一干二净。他吹嘘自己的胃部连着一条分流通道,所有的食物均能畅通,从不在消化系统滞留,他的体重自然不会增加。他因此得意洋洋,宣称这是对造化的至高无上的捉弄。 原来,“偷牛贼”天生就是个行骗专家,因此得到了这个绰号。住在华厦大酒店时,他请朋友一起享受酒店的免费招待,彻底破坏了客房用餐服务部的规矩,还想尽办法试图把他玩妓女和买礼品的钱记到酒店的帐上。还有,当他赌输了钱,积了一大堆借据时,他会一直拖到下次来酒店时再还债.根本不像一个有修养的绅士,在一个月内把钱还清。 “偷牛贼”尽管玩起体育赌博来总是鸿运亨通,一下赌场就运气不佳。他赌技精湛,熟谙输赢的概率,赌起来不出差错,但天生的旺盛精力常使他难以自持,把体育赌博中赢来的钱连带搭了进去,也不够他输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对他产生兴趣,不是基于钱的原因,而是出于长远的战略考虑。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终极目标是在全美国实现体育赌博的合法地位,体育赌博方面的任何丑闻都将对这一目标的实现构成损害,故而家族对“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的来历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令人大为惊骇,皮皮和克罗斯奉命立即赶往东部夸格的大宅开会。这是皮皮自西西里归来之后的首次行动。 皮皮和克罗斯一同乘飞机回东部。克罗斯担心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已经发现了他在《梅萨丽娜》这部电影上所做的交易,而他父亲会因为没找他商量而大发雷霆。57岁的皮皮尽管已退居幕后,却仍是他那作老板的儿子的“顾问”。 出于此种担忧,克罗斯便在飞机上把有关《梅萨丽娜》的交易告诉了父亲,并且一再表示他仍旧非常尊重父亲的意见,他这样做是不想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面前难为父亲。克罗斯坦言自己非常担忧,这次奉命回东部,可能是唐已经获悉了他要打进好莱坞的计划。 皮皮一言不发地听着,随后厌恶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了,”皮皮说,“这次开会不可能跟你的电影交易有关。唐从不会这么快就干预。他会静观事态的发展。表面看上去是乔治在管事,文森特、佩蒂和丹特都这么认为。其实他们搞错了。老头子头脑精明,胜过我们所有的人。对于他你用不着害怕,在这类事情上他总能秉公处理的。你真正应该害怕的倒是乔治和丹特。”他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情愿谈论家族的事,即使与克罗斯。 “你注意到了吗?乔治、文森特和佩蒂的孩子对家族的事务毫不知情。唐和乔治早已计划好,年轻的一代将成为遵纪守法的公民。唐本想把丹特包括在内,但丹特头脑大机灵,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非要插手家族事务。唐阻止不了他。我们这些人——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还有你、我和丹特——充当后卫部队,浴血奋战,为的是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逃至安全之地。这就是唐的全盘计划。他有力量把愿望变成现实,这是他的伟大之处。所以,他也许很高兴你能先行一步,他曾经希望丹特能这样做。实际情形就是这样,你说对不对?” “我也这样想。”克罗斯答道,即使对他父亲,他也不愿意袒露自己的致命弱点。他这样做是出于对一个女人的爱恋。 “学学格罗内韦尔特,什么事要有长远打算,”皮皮说道,“时机一旦成熟,便直截了当地向唐汇报,确保家族也因此而受益。但是要格外留心乔治和丹特。文森特和佩蒂不会多管闲事的。” “为什么要留心乔治和丹特呢?”克罗斯问。 “因为乔治是个贪得无厌的无赖,”皮皮答道,“丹特嘛,他一直很嫉妒你,而且你还是我的儿子。再说,他是个该死的疯子。” 克罗斯吃了一惊。这是他头一次听到父亲指名批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成员。“那文森特和佩蒂为什么不会干预呢?”克罗斯又问。 “因为文森特有自已经营的餐馆业,佩蒂有自已经营的建筑业,还掌管着布朗克斯聚居区。文森特希望安享晚年,佩蒂喜爱他干的工作。而且,他们两人都喜欢你,对我也很尊重。年轻的时候,我们曾一起执行过任务。” 克罗斯说:“爸爸,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你不恼火吗?” 皮皮用嘲弄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一套,”皮皮说,“你当然知道我会反对,唐也会反对的。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死那个姓斯坎内特的家伙?” “我还不知道,”克罗斯说,“事情很棘手,要搞成‘坚信礼’的形式,让阿西娜知道她可以不再为他担惊受怕。然后她便可以回来接着拍戏。” “我来为你策划吧,”皮皮说,“不过,如果阿西娜这个女人不愿回来拍戏,可怎么办?你的5,000万美元可就泡汤了。” “她会回来的,”克罗斯说,“她和克劳迪娅关系密切,克劳迪娅说她会回来的。” “我的宝贝女儿,”皮皮说,“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我看是这样,”克罗斯答道,“不过她待在华厦大酒店时,你总可以去瞧瞧她。” “不,”皮皮说,“在你做完那事以后,如果这位阿西娜还不回来拍戏,我就计划让她吃‘圣餐’,管她是什么大明星。” “不,不,”克罗斯说,“你应该见见克劳迪娅。她比以前漂亮多了。” “那很好,”皮皮说,“她小时候长了一张丑脸,像我。” “你为什么不和她重归于好呢?”克罗斯问。 “她不愿意让我参加我前妻的葬礼,她不喜欢我。所以,和好有什么用?事实上我希望我死后,你不要让她参加我的葬礼。让她见鬼去吧。”他顿了一下,“她小时候就很厉害。” “你现在就应该见见她。”克罗斯说。 “记住,”皮皮说,“不要向唐主动坦白任何事。这次开会另有目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克罗斯问。 “如果真是因为你的事,他会事先找我谈话,看我愿不愿意交出你。”皮皮说。 事实表明.皮皮是对的。 乔治、唐-多米尼科、文森特、佩蒂和丹特在大宅花园的无花果树旁等着迎接他们。按照惯例,他们先共进午餐,再谈正事。 乔治把事情摆上了台面。调查表明,“偷牛贼”斯内登在中西部的某些大学球赛中有舞弊行为。他可能在职业橄榄球和职业篮球赛中大捞一笔。具体的方式是通过贿赂官员和某些球员,这种作法很不保险,危险性很大。一旦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无疑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成为一起特大丑闻,几乎会断送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致力于体育赌博合法化的计划。显而易见,这事最终会败露的。 “警察局投入调查体育舞弊的人力,要比调查系列凶杀案的多得多,”乔治说,“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谁输谁赢到底有什么关系?除了赌注登记经纪人,这种舞弊行为不会损害任何人,何况警察局也很憎恨这些经纪人。如果‘偷牛贼’操纵了圣母马利亚大学橄榄球队的所有比赛,保证他们场场都赢,全体美国人都会皆大欢喜的。” 皮皮不耐烦地说:“我们为什么还说这么多废话?派人通知他滚蛋,不就行了。” 文森特说:“我们已经试过这一招了。那家伙不是一般的人。他根本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回事。警告过后,他仍然我行我素。” 佩蒂说:“他们叫他大蒂姆,还叫他‘偷牛贼’,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他从不付帐,连国内收入署他都敢赖帐,他经营的商店不愿意上缴销售税,为此他和加利福尼亚州政府打官司。该死的,他竟然连前妻和孩子的赡养费都赖着不愿给。他天生就是个贼。跟他说什么都不顶用。” 乔治说:“克罗斯,他经常在拉斯维加斯赌博,你也认识他。你怎么看?” 克罗斯沉思了一下。“他总是过很长时间才还债。但是他一定会还。他赌技精湛,并不作弊,他属于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他很有钱,因此有不少朋友,常常到拉斯维加斯。事实上,即使他在体育赌博中作弊,从我们手里赚了些钱,他仍是我们的一个聚宝盆。这事就算了吧。”说话的工夫,克罗斯注意到丹特面带微笑,似乎了解一些克罗斯尚不知晓的内情。 “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乔治说,“因为他妈的这个大蒂姆,这个‘偷牛贼’是个疯子。他正准备采取一些疯狂的举动,在超级杯赛上作弊。” 唐-多米尼科头一次开口说话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克罗斯:“甥外孙,他有可能那样做吗?” 这个问话实际上是恭维之辞,表明唐认可克罗斯是这一领域的行家里手。 “不可能,”克罗斯对唐说,“你没法贿赂超级杯赛的官员,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你也没法贿赂球员,因为优秀的球员赚钱太多。再说,你贿赂一场比赛,决没有100%地成功的把握。要是你有能力须先安排比赛的结果,也得有能力对50场或100场比赛行贿。那样的话,即使输了三四场比赛,你也不会受损失。所以说,你有能力大规模行贿,才值得冒这种风险。” “太好了,”唐说,“那么,为什么这么有钱的一个人要去做这种傻事呢?” “他想出名,”克罗斯说,“要对超级杯赛行贿,他得冒极大的风险,肯定会被查出来的。这事太可怕了,我简直想象不出究竟会是什么样。‘偷牛贼’会觉得这样做很聪明。他就是这种人,自以为会金蝉脱壳,能摆脱一切麻烦。” “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人。”唐说。 乔治说:“只有在美国,才有这种人。” “不过,他对我们想做的事威胁很大,”唐说,“根据你提供的情况来看,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克罗斯说:“等等。他每年能给赌场带来50万美元的利润。” 文森特说:“这是个原则问题。赌注登记经纪人付给我们钱,让我们保护他们的利益。” 克罗斯说:“让我和他谈谈。也许他会听我的。不过是些芝麻大的小事。他不可能在超级杯赛里作弊。这事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恰在这时,他察觉父亲瞪了他一眼,才明白他不应当提出异议。 唐斩钉截铁地说:“此人太危险。别跟他-嗦,甥外孙。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凭什么给他这个机会?这人太危险,是由于他太愚蠢,蠢得像头猪,什么都想吃。一旦被抓着了,又千方百计地想加害于人。管它是真是假,他总要把所有的人都牵扯进去。”他顿了顿,然后看着丹特说,“外孙,我认为这事该由你去做。不过让皮皮来策划,他轻车熟路。” 丹特点了点头。 皮皮心知情势不妙。如果丹特出了什么事,责任得由他承担。另外,他还看出了一点。唐和乔治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由丹特掌管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但在目前,他们对丹特的判断力信心不足。 到了拉斯维加斯,丹特在华厦大酒店登记了一间套房。“偷牛贼”斯内登一个星期之内还不会来,趁这工夫,克罗斯和皮皮向丹特详细讲述了“偷牛贼”斯内登的情况。 “‘偷牛贼’是个狂热的赌客,”克罗斯说,“但不够资格住别墅。不属于阿拉伯人和亚洲人这一等级。他的食宿开支极其庞大,什么东西都想白拿。他把朋友带到餐厅免费就餐,要了最好的葡萄酒,他连买礼物都想免费。我们对住别墅的赌客都不提供这项优惠。他是一个会耍赖的专家,庄家不得不提防他。他会声称自己在骰子停在桌面上前的一刹那押上了赌注。玩巴卡拉纸牌时,他还试图在第一张牌亮了之后下赌注。玩2点时,当下一张牌是3时,他声称要得18点。 他总是拖很长时间才还债,但他每年仍能给我们带来50万美元的收益,这还是扣除了他在体育赌博中所赚的红利之后。他很狡猾。他甚至为他的朋友要筹码,把帐记在自己头上,使得我们误以为他赌得很凶。全是过去服装中心那些家伙惯用的小伎俩。一旦运气不佳,越是急红了眼,就赔得越凶。去年,他赌博搭进去200万美元,我们为他开了个酒会,奖了他一辆卡迪拉克。他没好气地发牢骚,说该奖他一辆梅塞德斯。” 丹特火冒三丈。“他从出纳室取了筹码和钱,自己却不赌?” “对,”克罗斯说,“好多家伙都这么干。我们也不在意。我们喜欢装傻。这使得他们坐到赌桌边时更加信心十足。他们总要胜我们一筹。” “为什么别人都叫他‘偷牛贼’?”丹特问。 “因为他总是白拿东西,”克罗斯答道,“和女人鬼混的时候,他总咬她们,像是要咬下一大块肉。然而,没有人指控他。他是个非常、非常会演戏的家伙。” 丹特迷蒙地说:“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他。” “他从没说服格罗内韦尔特让他住进别墅,”克罗斯说,“所以,我也不给他。” 丹特气冲冲地瞪着他。“我为什么不能住别墅?” “因为你住一夜酒店得搭进去10万到100万美元。”克罗斯答道。 丹特说:“可乔治总住别墅。” “那好,”克罗斯说,“我和乔治谈谈这事。”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丹特的要求会令乔治怒不可遏。 “十有八九他会同意的。”丹特说。 “你结婚时,”克罗斯说,“可以在别墅里度蜜月。” 皮皮说:“我的行动计划主要是利用大蒂姆的个性。克罗斯,你就待在拉斯维加斯,帮助我们引那家伙上钩。你得先让丹特无休止地从出纳室借款,然后再让他的借据不翼而飞。与此同时,洛杉矶那边一切安排停当,你得确保那家伙如期来到这里,住到他预定的套房里。然后,你为他开一个酒会,奖他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还有,你得介绍我和丹特与他认识。完了之后就没你的事了。” 皮皮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详细的计划讲清楚。丹特钦佩地说:“乔治总说你最行。唐派你来指点我,当时我很气恼。不过,我看得出他是对的。” 皮皮对这些恭维无动于衷。他对丹特说:“记住,这次是‘吃圣餐’不是‘坚信礼’。看起来得像是他在脱逃。从他的档案和所有起诉他的案件来看,这一着是行得通的。丹特,这次别戴你那些该死的帽子。人们能记住怪诞的东西。记住,唐说过他想让那家伙交待行贿的内幕,不过,这事必要性不大。那家伙是总头目,他一死,舞弊也就搞不起来了。所以不要干出格的事。” 丹特冷冷地说:“不戴帽子,我运气不好。” 皮皮耸耸肩。“另外,对于无限制贷款的事,不要要花招。这是唐本人的意思,他不希望为这次行动赔掉一大笔钱。他们已经得买一辆罗尔斯。” “别担心,”丹特说,“我的工作就是我的快乐。”他顿了顿,脸上堆着狡黠的笑容,又说道:“我希望这次你能给我一个好的评价。” 克罗斯闻言大惊。很显然,这两人之间存有敌意。丹特竟然试图威胁他父亲,这使克罗斯更为惊骇。不管丹特是不是唐的外孙,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后果难以设想。 但是皮皮似乎并未在意。“你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员,我算是老几,敢评价你?”皮皮说着,拍拍丹特的肩膀,“这次我俩一起执行任务。我们搞得愉快点。” “偷牛贼”斯内登来到大酒店之后,丹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他又高又胖,但是胖得很结实,全身的肥肉牢牢地长在骨骼上,一点都不打颤。他穿着蓝色的斜纹棉布衬衣,左右胸各缝有一个大口袋,中间只有一颗白扣子。一个口袋里塞着面值100美元的黑筹码,另一个口袋里则是白板镶金的500美元的筹码。红色的5元筹码和绿色的25元筹码,他都塞在肥大的白帆布长裤口袋里。他的脚下却蹬着松松垮垮的褐色凉鞋。 “偷牛贼”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掷双骰子赌博,这项赌博赢的概率最高。克罗斯和丹特得知,他已经为两场大学篮球赛投下赌注1万美元,还托城里非法的赌博经纪人为圣阿尼塔的一场赛马下赌5,000美元。“偷牛贼”不打算交税。他对自己下的赌注似乎并不担心。他掷骰子正玩得开心呢。 他在掷骰子赌桌做庄,叫其他的赌客都跟他下注。他快活地吆喝着,叫他们不要缩手缩脚。他赌的是黑筹码,台面上所有的数码都堆着一堆,一路赌过去。一拿起骰子,他便猛掷出去,骰子弹着桌子对面的挡板,又蹦回到他伸手可触的地方。然后,他试图用手去抓,然而赌场的伙计很警觉,用棍把骰子钩住,让别人也可以下注。 丹特也坐到掷骰子赌桌前,为了赢钱,跟着大蒂姆下注。接着,他只下附加赌注,这种赌注很危险,除非他赌运亨通,否则一定会输。他赔4和10,这两个数字掷到的概率极小。有一次投骰,他下注在两个6上,又有一次,他下注在幺和11上,而且分别以30比1和15比1的比率来赌。他填了一份2万美元的借据,兑成黑筹码,一股脑地全摊在桌上。然后他又填了一份借据。这时大蒂姆注意到了他。 “嗨,那个戴帽子的,学着玩这个游戏。”大蒂姆说道。 丹特开心地冲他挥挥手,又接着狂赌。大蒂姆掷37点被淘汰后,丹特开始做庄家掷骰子,又填了一张5万美元的借据。他把黑筹码摊了一桌,暗暗希望自己运气不要太好。事实正是如此。此刻,大蒂姆格外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他。 “偷牛贼”大蒂姆在咖啡馆里就餐,这家咖啡馆同时也是一家普通的美国风味餐厅。大蒂姆很少去华厦大酒店的高级法国风味餐厅,意大利北部风味餐厅,或正宗的英国皇家餐厅。同桌共进晚餐的还有他的5个朋友。“偷牛贼”大蒂姆为他们每人都开了基诺票,让他们可以一面吃饭,一面观看彩票赌博。克罗斯和丹特坐在角落的一个小间里。 “偷牛贼”有一头剪得很短的金发,很像勃鲁盖尔画中的一个快活的德国公民。他要了种类繁多的各式菜肴,足以吃上3顿,但他很为自己长面子,不光吃了其中的大部分,还把叉子伸到同伴的盘子里去吃。 “太差劲了,”丹特说,“我没见过有谁比他更会享受的了。” “这是树敌的一个方式,”克罗斯说,“尤其是当你花别人的钱来享受的时候。” 他们注视着大蒂姆在帐单上签字之后(他用不着付钱),又叫一个同伴用现金付小费。这伙人走后,克罗斯和丹特逍遥自在地喝着咖啡。克罗斯喜欢这个宽敞的大厅,透过玻璃墙,看到外面的路灯射出粉红色的光线,照亮了夜幕,树木花草的莹莹绿意渗了进来,融和了天花板上大吊灯发出的刺眼的光芒。 “我记得大约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克罗斯对丹特说,“‘偷牛贼’在掷骰子赌桌前很是运气了一阵。我想他赢了10多万。当时已是凌晨3点。赌场主管把‘偷牛贼’的筹码拿去出纳室兑换现金时,他竟然跳上桌子,站在上面小便。” “你当时是怎么处理的?”丹特问。 “我让保安人员把他带到他的房间里,罚了他5,000美元。但他从没交过这笔钱。” “换成我,就要撕开他的胸脯,把他那狗日的心脏掏出来!”丹特说。 “如果有人每年能让你赚50万美元,你能不让他在桌子上小便吗?”克罗斯反问道,“不过说实话,我由此对他产生了偏见。事实上,也许他还在别墅的赌场上干过这事,谁知道呢。” 第二天,克罗斯邀请大蒂姆共进午餐,通知他将为他举办酒会,奖他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皮皮一同去了,由克罗斯介绍他和大蒂姆认识。 大蒂姆总是贪得无厌。“能得到一辆罗尔斯轿车,我非常感激。但是,什么时候让我住住别墅呢?” “没问题,你完全有资格,”克罗斯说,“下次你来,肯定给你住一幢别墅。我说话算话,即便到时候非得把谁一脚踢出别墅去。” “偷牛贼”大蒂姆对皮皮说:“你儿子的心肠比那老无赖格罗内韦尔特好得多。” “格罗内韦尔特去世前那几年,人变得有点古怪,”皮皮说,“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从不让我住别墅。” “好吧,让他见鬼去吧,”大蒂姆说,“现在既然是你儿子在经营这座酒店,你什么时候想住都行。” “可不行,”克罗斯说,“他不是个赌棍。”说罢,三个人哈哈大笑。 大蒂姆又想起另一件事。“有个怪里怪气的小矮个,总戴着一顶很可笑的帽子,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玩掷骰子的人,”大蒂姆说,“这家伙一个小时不到,竟然签了借据要了20万美元的筹码。你了解他的底细吗?我一直都想找几个投资的人。” “关于赌客的情况,恕我无可奉告,”克罗斯说,“你难道愿意我把你的情况告诉别人?我可以告诉你,他随时都可以住一幢别墅,但他从不张这个口。他不喜欢大引人注目。” “就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吧,”大蒂姆说,“如果我做成一笔交易,你也有份。” “不行,”克罗斯说,“不过我父亲认识他。” “我倒需要些钱花花。”皮皮说。 大蒂姆说:“好。好好把我美言一番。” 皮皮又甜言蜜语起来:“你们两个家伙合伙能干一番大事。那家伙有的是钱,就是没有你这样做大买卖的头脑。我知道你这个人很够意思,蒂姆,钱你就看着给吧,只要不亏我就行。” 大蒂姆快活地笑了,皮皮也落入他设的圈套。“太好了,”大蒂姆说,“今晚我将去双骰子赌台,把他带去吧。” 在掷骰子赌桌前,互相介绍之后,“偷牛贼”大蒂姆做了一个令丹特和皮皮吃惊不小的举动,他一把拽下丹特的文艺复兴式的帽子,把自己戴的一顶“逃避者”队的棒球帽给丹特戴上,效果令人捧腹。大蒂姆的头上戴着文艺复兴式的帽子,与《白雪公主》中的小矮人一般无二。 “我俩换换运气。”大蒂姆说。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但是皮皮不喜欢丹特眼露凶光的神情。而且,丹待竟然不理会他的忠告,依旧戴着那顶帽子,这也使皮皮气愤难忍。他把丹特介绍成史蒂夫-夏普,又接着哄骗大蒂姆说:史蒂夫是东部沿海地区毒品走私的大枭,得“洗掉”上亿万美元的非法赢利。另外,史蒂夫还是个丧心病狂的赌徒,在超级杯赛上下注100万全部输光,却连眼都不眨一眨。还有,他在赌场出纳室的借据等于是金子,事后立即还清。 此时,大蒂姆把他粗壮的胳膊往丹特肩上一搭,说道:“史蒂夫,我们得谈谈,去咖啡厅随便吃点东西吧。” 到了咖啡厅,大蒂姆要了一个隔问。丹特点了咖啡,大蒂姆点了大量的甜点:草莓冰淇淋、法式奶油夹心糕点、奶油香蕉馅饼,加上一碟什锦小甜饼。 接着,大蒂姆发表了长达一小时的推销演说。他拥有一家小型的购物中心,从长远看能赚大钱,眼下他想卖掉这个购物中心,买方可以用非正当收入来支付款项。还有一家肉类加工厂和整车整车刚出厂的产品可以用“黑钱”买进,转手再赚一笔,到手的是“白钱”。另外,他在电影圈里也有门路,可以投资拍片,这些片子直接卖给录像厅或色情影院。“这是挣大钱的生意,”大蒂姆说,“你将认识大牌明星,玩玩小影星,还能把你的钱变成合法的收入。” 丹特兴致勃勃地聆听着大蒂姆的自吹自擂。看着他那口若悬河、踌躇满志的样子,上当的人准会一心憧憬着财源滚滚的将来。丹特问了一些问题,表露出他的迫不及待,但又故意装着不愿意立即表态。 “把你的名片给我一张,”丹特说,“我或者皮皮会给你打电话,约个时间吃顿晚餐,仔细磋商之后我再拍板成交。” 大蒂姆给了他一张名片。“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大蒂姆说,“我手头有一桩‘万无一失’的交易,想让你加入进来。不过我们动作得快点。”他顿了顿,“有关体育运动的交易。” 丹特立即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热忱。“天哪,那一直是我的梦想。我热爱体育运动。你的意思是不是买下全国棒球联合会属下的一个主要棒球队?” “这笔买卖没这么大,”大蒂姆急忙答道,“不过也够大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丹特问。 大蒂姆得意地说:“明天大酒店要为我开个酒会,奖我一辆罗尔斯,出为我是给他们送钱最多的笨蛋之一。后天我回洛杉矶。后天晚上怎么样?” 丹特佯装出考虑的模样。“可以,”他说,“皮皮同我一道去洛杉矶,我会让他打电话和你联系的。” “好极了。”大蒂姆说。他有点纳闷,这个人怎么这么谨慎,但他很有头脑,不想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揽了买卖。“今晚我打算教教你掷骰子的窍门,这样你有机会赢几手。” 丹特故意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我知道输赢的概率,我只是想胡来一通。消息一传出去,我就可以玩玩那些歌舞女郎。” “那样你就没希望了,”大蒂姆说,“不过你和我合作,肯定能赚些钱。” 第二天,在华厦大酒店的大舞厅里为“偷牛贼”大蒂姆举行了酒会。这个大舞厅常用来举办一些重大活动,比如元旦晚会、圣诞自助餐、狂热赌客的婚礼、颁奖晚会、超级杯赛晚会、世界棒球职业锦标赛晚会,甚至用于召开政治会议。 这间舞厅面积极大,天花板很高,挂满了气球,两张巨大的自助餐桌把房间一分为二。餐桌上的冷食堆的形状像巨大的冰山,冰里嵌着五颜六色的奇珍异果。一只只切开的甜瓜,露着金黄色的瓜瓤;硕大的紫葡萄皮薄汁多,还有豪猪菠萝,鹬鸵和金桔,油桃和荔枝,以及一只巨大的西瓜。12种不同的冰淇淋一桶桶宛如潜艇,隐藏在冰山下面。冰山里开出一条航道,摆着热菜:一方牛肉赶得上整头水牛,一只硕大的火鸡,一条外层是肥肉的乳白色火腿。还有一盘各式意大利面食,分别浇上绿色的香蒜沙司和红色的番茄沙司。一个垃圾桶一般大的红罐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炖“野猪肉”,其实是猪肉、牛肉和羊肉的大杂烩,上面插着银制的勺子。还有各式各样的面包和花卷。又有堆得状如冰山的甜点,奶油酥皮点心,搅打过的奶油夹心油炸圈饼,还有各种分层的蛋糕,上面点缀着华厦大酒店的模型。咖啡和烈酒将由酒店最漂亮的服务小姐端给来宾。 早在第一位客人到来之前,大蒂姆已经开始扫荡这两个自助餐桌了。 舞厅的正中央有一道斜坡,四周用绳子围住,上面停着那辆罗尔斯-罗伊斯轿车。雪白的颜色,光滑的喷漆,豪华的造型,雍容华贵的外表,加上天才的设计,这辆劳尔斯与整个拉斯维加斯的浮华矫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舞厅的另一个角落停着一辆紫色的卡迪拉克,将作为礼物送给门票对上号的来宾,主要是一些狂热赌客和大酒店的赌场经理,他们都持有编号的请柬。这是格罗内韦尔待想出的绝妙主意之一。这种酒会会使得酒店的“收益”显著增加。 宴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因为大蒂姆极度风流倜傥。由两位服务小姐照应,他几乎单枪匹马地扫荡了整个自助餐桌。他装满三大盘食物,当众表演狼吞虎咽的功夫,险些让丹特白来一趟。 克罗斯代表大酒店宣读了祝辞。然后由大蒂姆致答谢辞。 “衷心感谢华厦大酒店,送给我如此贵重的礼物,”他说,“此刻,我不掏一分钱,这辆价值20万美元的轿车就归我所有了。这是对最近10年来我光顾华厦大酒店的奖励,主人一直以王子的礼遇招待我,掏空了我的腰包。我估算,即使他们奖我50辆罗尔斯,这笔帐才能勉强扯平,不过那有什么关系,我一次只能开一辆车。” 说到这里,大蒂姆的话被掌声和欢呼声淹没。克罗斯面露苦相。这种仪式将大酒店的虚情假意暴露无遗,这常常使克罗斯尴尬万分。 大蒂姆伸出胳膊,搂住了身旁的两位服务小姐。他不无友好地捏捏她们的rx房。他像一个老练的滑稽演员那样,等着掌声渐渐平息下去。 “不是开玩笑,我实在很感激,”他接着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赶得上我离婚的那一天。有件小事相求。谁愿意出钱买汽油,让我把车开回洛杉矶?华厦大酒店又让我囊中空空了。” 大蒂姆知道适可而止。掌声和欢呼声又响起之后,他爬上斜坡,钻进车里。那取代了一垛墙的金色帷幕立刻向两旁分开,大蒂姆把车开了出去。 卡迪拉克车被一位狂热的赌客抽中之后不久,酒会就结束了。整个庆祝活动持续了四个小时,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赌桌上。 这天晚上,格罗内韦尔特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对酒会的结果感到万分高兴。酒店的收益差不多是平时的两倍。男女交欢是无法证实的,但精液的气味分明已渗透到了走廊里。美貌的应召女郎刚刚参加完为大蒂姆举办的酒会,很快又和不是那么投入的大赌客拉上了关系,从他们那里得到黑筹码去赌博。 格罗内韦尔特常跟克罗斯说起,男女赌客有着迥异的性爱方式。了解这些,对赌场老板来说,相当重要。 格罗内韦尔特首先宣布了性交的至高无上性,这个名词是由他自己杜撰的。性交能改变一切,甚至能让一个丧心病狂的赌徒改过自新。许多世界知名的重要人物都下榻过华厦大酒店,有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亿万富翁,宗教复兴人士,文学泰斗。有一个获诺贝尔物理奖的科学家,也许是世界上大脑最发达的人,在酒店里住了六天,和好多歌舞女郎寻欢作乐。他不怎么赌博,但是他的到来却令酒店门庭生辉。只是这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从不知道给姑娘们送礼物,格罗内韦尔特不得不自己替他送。这些姑娘汇报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床上伙伴,急切、热烈、技艺高超,不耍什么花招,生殖器是她们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最了不起的是,他非常有趣,从不谈论严肃的话题,让她们厌烦。他和陪他的姑娘一样,喜欢闲聊,发牢骚。不知什么原因,这消息使格罗内韦尔特欣喜不已。这样一个科学家居然能讨女人喜欢。不像欧内斯特-韦尔,鼎鼎大名的中年作家却如孩童般幼稚,还有韦文参议员,也许是未来的美国总统,对待性事如同打一场高尔夫球。更不用提耶鲁大学的校长,芝加哥的红衣主教,黑人民权全国委员会主席,以及顽固的共和党要人了。在女人面前,他们立即变成懵懂顽童。唯一例外的可能是同性恋者或吸毒的家伙,但他们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赌徒。 格罗内韦尔特注意到,男赌客们常在开赌之前与娼妓鬼混,而女赌客则喜欢赌罢之后一享床第之趣。大酒店得提供条件,满足赌客们的性要求,但除了舞男之外找不着男妓,酒店就派资历稍浅的酒吧和赌场服务员,为女赌客提供性服务。格罗内韦尔特从他们的汇报中了解了这一特点。由此他得出结论:男人需要先逞床第之勇,才能鼓足干劲上赌场。女人需要爱抚温存,缓解输钱之后的懊恼,或为赌运不错助兴。 事实上,在酒会开始之前,大蒂姆叫了一个娼妓,接着又在赌场玩到凌晨,输掉一大笔钱之后,叫上两位服务小姐跟他一起上床。她俩很不情愿,因为她们都是很规矩的姑娘。大蒂姆巧施伎俩,问题才迎刃而解。他要了价值1万美元的黑筹码,提出只要她们陪他过夜,这些黑筹码就送给她们。他还使出惯用的花招,闪烁其辞地许诺说,如果她们真让他度过一个良宵,他将再给她们些筹码。两个姑娘对着筹码,凝神端详了良久才答应,那种神情让大蒂姆开心不已。可笑的是,接着她们把大蒂姆灌得烂醉如泥,尚未温存完毕,他便挺着酒足饭饱的大肚子,呼呼睡去。他躺在两个姑娘中间,肥大的身躯把她们挤到床边,两人只好紧紧贴着他,最终还是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这天深夜,克罗斯接到克劳迪娅打来的电话。“阿西娜失踪了,”克劳迪娅说,“制片厂的人暴跳如雷,我也有点担忧。从我跟她认识到现在,她至今每个月总有一个周末的时间不见踪影。不过,我觉得这一次应该让你知道。你最好想点办法,别让她一去不复返。” “好的。”克罗斯说。他没有告诉克劳迪娅,他让手下的人一直密切注视斯坎内特的行踪。 这个电话把他的心思全凝聚到阿西娜身上。她那张妩媚动人的面孔,似乎映照出内心的每一丝波澜;她那两条修长、俊美的腿。还有她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闪烁着她内心深处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发出的光芒。 克罗斯拿起电话筒,找来一个名叫蒂法妮的歌舞女郎,他偶尔同她幽会。 蒂法妮是华厦大酒店卡巴莱歌舞演出队的队长。她负责维持纪律,调停歌舞女郎之间经常发生的争吵和打闹,为此她能领到额外的津贴和奖金。她美得像一尊雕塑,只因身材太高大,没有通过电影试镜。在舞台上,她的美令人陶醉,但到了电影上,她却显得人高马大。 蒂法妮一到达,克罗斯急不可耐地就要做爱,令她大为吃惊。……这与他平时的作风大相径庭,蒂法妮不无哀怨地说道:“这次你是真的恋爱了。” 蒂法妮拿走电话筒,叫客房用餐服务部把两人的饭菜送到房间里来。“如果你得手的话,我真同情那可怜的姑娘。”蒂法妮说。 蒂法妮走后,克罗斯倍感轻松。对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这显出他内心的脆弱,但性欲得到满足,他又变得无比自信。凌晨3点钟,他最后一次巡视了赌场。 在咖啡厅里,他看到丹特身边有三个漂亮活泼的女人。其中一个是洛雷塔-朗,他曾帮助毁约的那个歌女,但他却没认出她来。丹特招手让克罗斯过去,但克罗斯摇摇头拒绝了。他上楼进了自己的顶层套房,吃下两片安眠药才入睡,但梦中依旧少不了阿西娜的身影。 丹特身边的三个女人是名闻好莱坞的女士,丈夫或是红得发紫的大牌明星,本人也是稍逊一筹的影星。她们作为客人参加了为大蒂姆举办的酒会,不是受到邀请,而是靠着狐媚的伎俩,混了进去。 年龄最大的是朱莉娅-德莱利,丈夫是电影圈里的大牌明星之一。她有两个孩子,两口子经常被视为难得的夫唱妇随、婚姻美满的一对,在杂志上亮相。 年龄居中的是琼-沃德。她年近50却丰韵犹存。眼下她常演第二号女主角,通常是富有才智的女性,为了孩子身患绝症而痛苦不堪的母亲,或是一个遭遗弃的妇女,悲惨的经历最终换来了幸福的第二次婚姻。或者就是一个激进的女权主义斗士。她嫁给了一家电影公司的老板,任凭她挥霍无度,丈夫总是二话不说,悉数支付她的帐单,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为他举办的众多社交或生意酒会充当女主人。她没有孩子。 年龄最小的是洛雷塔,眼下已成为滑稽喜剧女主角的最佳人选。她的婚姻也挺如意,丈夫是个主演头脑简单的动作片的大牌明星,一年四季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拍外景。 她们三人曾一同出演过多部影片,一同到罗德奥大道采购,一同到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的波罗酒吧用午餐,在餐桌上谈论各自的丈夫和信用卡,这样一来便结成了朋友。对于自己的花销,她们绝无怨言。她们犹如手握铁锨,随时可去金矿挖金,因为丈夫从不过问她们的帐单。 朱莉娅埋怨丈夫与孩子相处的时间太少。琼虽然有个据称善于发现新影星的丈夫,却在抱怨他们没有孩子。洛雷塔觉得丈夫应该拓宽戏路,演一些题材严肃的影片。然后有一天,一贯开朗活泼的洛雷塔说道:“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我们都嫁了显要的人物,很般配,也很幸福。实在让我们窝火的是,丈夫让我们到罗德奥大道来,为的是减轻他们乱搞女人的负罪感。”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朱莉娅说:“我爱我的丈夫,不过他去塔希提拍片有一个月了。我清楚他不会坐在海滩上,靠手淫泄欲。只是我不愿意到那儿待上一个月,他一准是在胡搞女主角或当地有才华的女演员。” “即便你待在塔希提,他也还是要这样做。”洛雷塔说。 琼怅怅然说道:“凭什么他发掘的影星大多数都是女的?他试镜的方式就是查看谁能容纳下他的下身。” 她们都有点醉意了,一致认定葡萄酒不含卡路里。 洛雷塔爽快地说道:“这怪不得我们的丈夫。天底下最漂亮的美人都主动勾引他们。他们又能怎么办呢?不过,凭什么我们得受苦呢?让信用卡见鬼去吧,我们也去乐乐。” 于是,她们开始了每月一次的神圣未婚女郎似的夜生活。丈夫外出——这是常有的事——她们就彻夜不归,尽情享受冒险的乐趣。 由于大多数的美国人都能认出她们,她们得乔装改扮。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她们戴上假发,发型变了,头发颜色也变了。还可以使用化妆品把嘴唇涂厚,或弄薄。再穿上中产阶级的服饰。她们显得丑陋一些,不过关系不大,作为女演员,她们有办法变得狐媚诱人。她们乐于扮演角色。她们喜欢各式各样的男人对她们掏尽心窝,献尽殷勤,就为了把她们弄上床,他们自然常常是如愿以偿。 此类表演带有真正的生活气息,人物的个性神秘莫测,不必拘泥于现成的剧本。还有不少令人惊喜交加的遭遇,有真挚的恋情,有诚心的求婚,还有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痛苦。没有人知晓她们的真实身份,纯粹是她们内在的魅力勾起了男人们的爱慕之心。她们还热衷于不停地改头换面,时而装扮成度假的电脑操作员,时而成为轮休的护士、牙科医生或社会工作者。她们为了演好角色,甚至不惜阅读、钻研有关这一行业的书籍。有时她们自称是司法秘书,在洛杉矶娱乐行业的一名大律师手下工作,进而散布有关丈夫和演员朋友们的丑闻。她们玩得非常开心,但总在远离洛杉矶的地方。洛杉矶太危险,可能会撞见朋友,透过化装轻而易举地把她们认出来。她们发现去旧金山也得冒风险。一些搞同性恋的男人似乎一眼看出了她们的真实身份。她们最爱去的地方是拉斯维加斯。 丹特在华厦大酒店的俱乐部休息室与她们邂逅,在那里,疲倦的赌客可以稍事休息,听听乐队的演奏、歌女的演唱,或者看看滑稽表演。洛雷塔出道之初曾在此表演过。这里没有舞跳。大酒店希望赌客休息完毕即回到赌桌上。 她们活泼和浑欲天成的魅力让丹特着了迷。而她们留意丹特,只是看着他赌博,看着他凭借无限的贷款,输了大笔大笔的钱。喝过饮料之后,丹特把她们带到轮盘赌台,给每人价值1,000美元的筹码。他的帽子、还有赌场主管和服务员对他的殷勤侍候,令她们心动神驰。还有他那狡猾的神气。略带几许不怀好意的幽默也不无魅力。丹特机智的言谈举止总显得粗俗,有时甚至很吓人。他赌博时的出手大方,令她们异常兴奋。当然,她们也很有钱,挣得了大量的家财,但他拥有的是现款,这有它自己的魔力。当然,她们也曾在罗德奥大道一天挥霍掉成千上万的美元,但都换回了精美昂贵的物品。但是,当丹特签下10万美元的借据时,她们禁不住肃然起敬,尽管丈夫曾花费更多的钱为她们买小车。丹特竟然把钱当废纸扔。 她们并非一定与选中的男人上床,但是她们进到卫生间后,商量着谁将得到丹特。朱莉娅再三恳求,声称自己满心想着把小便解到丹特的滑稽帽子里。两个女伴答应了。 琼原本希望能得到5,000或1万美元。并非她确实需要,而是这笔钱是现金,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洛雷塔与两个女伴不同,丹特并未让她神魂颠倒。她在拉斯维加斯卡巴莱歌舞演出队的日子里,已对这种人司空见惯。他们有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举止,大多数都不讨人喜欢。 这两个女人住在华厦一个三间卧室的套问。她们外出时,总是住在一起,既是为安全起见,又便于闲聊各自的冒险经历。她们达成共识,绝不和偶然认识的男人厮混通宵。 最后由朱莉娅与丹待幽会,丹特虽然更喜欢洛雷塔,但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丹特坚持要朱莉娅去他楼下的房问。“我会把你送回你的房间的,”丹特冷冷地说,“我们只需一个小时。明天我得起个大早。”直到这时,朱莉娅才意识到,丹特把她们当成拉客的娼妓了。 “到我的房间来,”朱莉娅说,“我再送你下去。” 丹特说:“那里有你的两个荡妇姐妹。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一起跳到我身上,鸡奸我呢。我只不过是个小男人。” 这话把朱莉娅逗乐了,同意去丹持的房问。她没有觉察到丹特脸上滑过的一丝奸笑。途中,朱莉娅开玩笑地说:“我想在你帽子里小便。” 丹特板着面孔说:“如果你能从中得到快乐,我也会快乐的。” 到了丹特的套间之后,他们仅聊了寥寥几句。朱莉娅把手袋扔到沙发上,扯开她的上衣领子,露出一对rx房,那是她周身最美的器官。不过丹特似乎与一般男人不同,他对rx房不感兴趣。 朱莉娅在手袋里翻来翻去,出人意料地掏出一把银色的小手枪。这是她拍电影时用过的道具,她一直幻想着在现实生活中用一用。她把手枪瞄向丹特,摆出她拍电影时学到的下蹲姿势,说道:“我要穿上衣服,离开这里。只要你拦我,我就开枪。” 让她惊讶的是,一丝不挂的丹特竟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不过朱莉娅也欣喜地发现丹特的勃起立即消失了。 此情此景让朱莉娅得意非凡。她想象着已经回到楼上,同琼、洛雷塔一起对此放声大笑的情景。她试图鼓足勇气,要来丹特的帽子朝里头小便。 但是丹特却出乎朱莉娅的意料。他慢慢地朝她走了过来。他微笑着,低声说道:“你拿的是支小口径手枪,根本挡不了我,除非你侥幸一枪击中我的脑袋。千万别使用这种小手枪。即使我被射中三枪,照样能掐死你。而且,你握枪的方式不对,根本用不着蹲着,那帮不了什么忙。再说,你也许根本打不中我,这些小玩意儿很不精确,还是把枪扔了,我们好好商量商量。然后你可以走了。” 他继续朝朱莉娅走过来,朱莉娅便把枪扔到沙发上。丹特拾起手枪,瞅了一眼,摇摇头。“是支玩具手枪吧?”丹特说,“简直是自寻死路。”他几乎略带慈爱地摇了摇头,表示责怪。“不过,如果你确实是个妓女,带的会是个真家伙。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把朱莉娅推到沙发上,用一条腿压住她的身体,然后打开她的手袋,把里面的东西一古脑倒在咖啡桌上。接着把手伸进手袋的小袋子里,取出装着信用卡和驾驶执照的皮夹子。他仔细瞅了半天,欢喜得咧嘴一笑。他对朱莉娅说道:“把假发摘了。”紧接着,他随手拿起沙发的圆垫子,伸过去把朱莉娅脸上的脂粉擦干净。 “我的老天,你就是朱莉娅-德莱利,”丹特说,“我竟然操了电影明星。”说着又放声大笑,“你随时都可以在我帽子里小便。”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打电话来把克罗斯叫醒了。这一整天都会很忙。克罗斯得把丹特在赌场出纳室所开的借据全部取出来,做些手脚从帐面上勾销。他得从赌场主管手中要过帐簿,重新做一次帐目。另外,他得想办法吊销大蒂姆对那辆罗尔斯-罗伊斯小车的拥有证明。乔治早就让人办了合法文件,小车所有权的转交只能一个月后才能正式生效。从这一手,可以看出乔治的老到。 事情刚做到一半,克罗斯接到洛雷塔-朗的电话。她就住在酒店里,急着要见克罗斯。克罗斯以为事情跟克劳迪娅有关,就让保安人员把洛雷塔领到了他的顶层套房。 洛雷塔吻吻克罗斯的双颊,然后把朱莉娅和丹特之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洛雷塔说那个男人自称史蒂夫-夏普,掷骰子输掉了10万美元。她们三个觉得很了不起,朱莉娅便决定和他上床。她们三人来这里只是为了松快一下,到赌场玩一宿。现在,她们吓坏了,担心史蒂夫会闹出一场丑闻。 克罗斯深表同情地点点头。他心想,在这么大的行动前夕,丹特干出了这样一件蠢事,这狗娘养的竟然把黑筹码送给萍水相逢的人去赌博。克罗斯沉稳地对洛雷塔说:“我确实认识这个人。你的两个女伴是什么人?” 洛雷塔心知最好不要跟克罗斯玩花样,便把女伴的名字告诉了他。克罗斯笑着问道:“你们三个经常这样干吗?” “我们得找点乐趣,”洛雷塔说。克罗斯会意地笑了笑。 “好呀,”克罗斯说,“你的朋友去了丹特的房间,脱去了衣服,她想说有人强xx她?是吗?” 洛雷塔急忙答道:“不,不。我们只希望他保持沉默。他一声张出去,我们这辈子就完了。” “他不会讲的,”克罗斯说,“他这人有点怪,他不喜欢为公众所注目。不过听我一句话,不要再和他混在一起。你们女人应该小心一点。” 听了最后一句话,洛雷塔大为不快。她们三人已经商量好,继续这种外出冒险活动。小小的不幸不足以吓退她们。发生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讲的?” 克罗斯严肃地盯着她。“我会让他给我这个面子。”他说。 洛雷塔走后,克罗斯要来了秘密的摄像档案,摄像带录下了在服务总台登记的所有客人。他看得很仔细。手头掌握了有关的情况之后,轻而易举地即可透过化妆认出洛雷塔-朗的女伴。丹特事先竟然对真相一无所知,真够迟钝的。 皮皮动身去洛杉矶查看刺杀大蒂姆行动的准备事项之前,赶去吃午饭时,经过顶层套房办公室。克罗斯把洛雷塔的话复述了一遍。 皮皮摇摇头。“这个杂种可能会错过时机,把整个行动搞砸锅。我告诉他不要戴那该死的帽子,他就是不听。” 克罗斯说:“这次行动千万要当心。留意着点丹特。” “我策划妥当了,他不可能弄糟的,”皮皮说,“今晚在洛杉矶见着他,我再好好跟他说一说。” 克罗斯告诉皮皮,乔治事先办好了合法文件,使得大蒂姆在一个月内不可能成为罗尔斯-罗伊斯的法定拥有者,他一死,大酒店便可收回这辆车。 “乔治就是这样一个人,”皮皮说,“如果是唐的话,他会让这辆车作为大蒂姆的私人财产,传给他的孩子。” “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两天后离开了拉斯维加斯,欠了华厦大酒店6万美元的帐单。他乘下午晚些时候的班机到了洛杉矶,去他的办公室工作了几小时,随后开车去圣莫尼卡,跟他的前妻和两个孩子共进晚餐。他口袋里揣着数叠面值5美元的纸币,准备送给他的孩子,外加装在纸盒子里的一夸脱银币。他给前妻带来了到期的赡养费和生活费,否则不可能让他来。孩子们上床休息之后,大蒂姆说尽甜言蜜语,也不能说动前妻与他同床共枕,尽管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他并不十分渴望这种事。但是他想试试,这是白占便宜。 第二天大蒂姆忙碌了一整天。国内收入署的两位工作人员软硬兼施,吓唬他交纳一些存在争议的税。大蒂姆正告他们,他宁愿上税务法庭,说罢便把他们赶出门去。随后他又去了一家罐装食品仓库和一家贮藏不用处方即可出售的药品仓库,由于贮存期限临近了,这些货物价钱低到极点,当然这些贮存期限将改一改。然后,他又和一家连锁超级市场的副总裁共进工作午餐。这家超市将吃进这些货物。进餐当中,他塞给这位副总裁一个信封,里面装有1万美元。 午饭后,他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电话,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侦探想调查他和一位议员的关系,这位议员正受到指控。大蒂姆叫他们见鬼去吧。 “偷牛贼”大蒂姆从来不知道害怕的滋味。可能是他仗着身材魁梧,或者是他大脑缺了一块。他不仅在身体方面无所畏惧,连精神上也无所畏惧。他与之作对的不光是自己的同类,还有造化本身。当医生告诉他,他这样吃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应该认真减肥时,他却要求在胃部作搭桥手术,手术有极大的危险性。但手术结果十分理想。他随心所欲,大吃大喝,却没有产生明显的副作用。 大蒂姆用同出一辙的办法,建立了自己的金融王国。他与人订立合约,一旦无利可图,便撕毁协议,他还背叛合伙人和朋友。所有的人都起诉他,但结果总是他们不得已,接受比原协议少得多的赔偿。这个从不为将来着想的人无疑会认为自己是个成功者。他总以为自己是最终的赢家,总能搞垮法人实体,化解个人的恩怨。对于女人他更是无情无义。他许诺送给她们整个商场、整套公寓房或各种奢侈品。但她们到头来只能在圣诞节得到一只小小的珠宝首饰,在过生日时得到一张小小的支票。金额不小,但根本无法与最初的承诺相提并论。大蒂姆不喜欢保持一种稳定的关系。他只希望在他需要时,会确人友好地陪他度过良宵。 大蒂姆热衷于这种恣意妄为的勾当,生活因此而乐趣倍增。洛杉矶有一个独立赌注经纪人,大蒂姆赖着不给他一笔价值7万美元的橄榄球赛赌注。此人举枪顶着大蒂姆的脑袋,大蒂姆说了一声“操你妈的,”便拿出1万美元算是补偿。那人竟然收下了。 大蒂姆家资雄厚,身强体壮,人高马大,还有一颗不知羞耻之心,这几点使得他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他笃信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经不住腐蚀,这倒使他平添了几分天真,给他不仅在女人床上,而且在法庭里也带来了好处。对生活的巨大热忱也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他是个骗子,却让人偷看他手里握着的牌。 这样一来,大蒂姆自然不会怀疑皮皮-德利纳与他今晚的约会会有任何蹊跷。此人和他很像,是个昧着良心赚钱的家伙,他有办法对付他,也就是事先许下诱人的诺言,兑现时大打折扣。 至于史蒂夫-夏普,大蒂姆嗅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一个长期的行骗计划。他亲眼所见,那个矮家伙一天中扔在赌场的钱至少有50万。这意味着,他在赌场可以无限制地赊欠筹码,一定有办法赚取巨额黑道上的钱财。让他在超级杯上作弊,是再绝妙不过的了。他可以提供大笔的赌注,可以得到赌注登记经纪人的信任。那些家伙毕竟不愿意接受一个等闲之辈的巨额赌注。 大蒂姆又幻想着下次去拉斯维加斯的情景。总算可以住进别墅了。他心里盘算着该邀请谁一同前往。生意伙伴还是玩伴?谁将是被他愚弄的受害者?抑或清一色的女伴?终于,到了该出发与皮皮和史蒂夫-夏普共进晚餐的时间,大蒂姆打电话与前妻及两个孩子闲聊了一会,然后就动身了。 就餐的地方是位于洛杉矶码头附近的一家鱼类小餐馆。餐馆前没有男侍,大蒂姆便亲自把车开到了停车场。 在餐馆里,一个瘦小的餐厅总管迎候着大蒂姆,他看了大蒂姆一眼,便把他领向一张餐桌,皮皮-德利纳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 大蒂姆很善于逢场作戏,他伸出双臂拥抱了皮皮。“史蒂夫在哪儿?他是不是把我当鱼片晒呀,我可没有闲工夫玩这种把戏。” 皮皮顿时现出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他拍拍大蒂姆的肩膀,说道:“那我算什么,剁碎的肝吗?”皮皮反问道,“坐下来,尝尝天底下最美味的海鲜吧。吃完后我们去见史蒂夫。” 总管过来请他俩点菜,皮皮说:“把你们最好的菜尽管端上来。我这位朋友特能吃,如果他吃完了仍未见饱,我会找文森特算帐。” 总管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他了解自家厨房的实力。他的餐馆是文森特-克莱里库齐奥餐饮王国的一部分。如果警察局调查大蒂姆的行踪,到这里便会断了线索。 他俩一道接一道地吃着蛤肉、贻贝、河虾和大龙虾。大蒂姆吃三份,皮皮吃一份。皮皮早赶在大蒂姆之前吃完了。他对大蒂姆说:“那家伙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他是个大毒枭。如果他把你吓着了,就趁早告诉我。” “如果这大龙虾能吓着我,那他也能。”大蒂姆在皮皮的眼前挥舞着大龙虾巨大的、分节的钳子继续说,“还有别的吗?” “他得经常洗暗款,”皮皮说,“你和他作交易必须把这点包括在内。” 大蒂姆吃得津津有味,各种海鲜的气味充斥他的鼻腔。“好极了,这一点我清楚,”大蒂姆说,“不过他到底躲到哪儿去了?” “他待在自己的游艇上,”皮皮说,“他不希望有人看见你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你着想。他做事很谨慎。” “我不在乎他妈的谁看见我跟他在一起,”大蒂姆说,“我想见到我跟他在一起。” 大蒂姆终于吃完了。他最后要的甜点是水果,外加一杯浓咖啡。皮皮熟练地为他削了个梨子。大蒂姆又要了一杯浓咖啡。“我得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说,“第三只大龙虾差点把我撑死。” 没人送来帐单。皮皮在桌上留下一张20美元的钞票,便和大蒂姆离开了餐馆,大蒂姆在餐桌上的表现使得总管在心里暗暗喝彩。 皮皮把大蒂姆领到一辆租来的小车旁,大蒂姆费劲地钻了进去。“老兄,你租不起大一点的车吗?”大蒂姆问。 “那地方离这儿不远。”皮皮用安慰的口气说道。实际上,车只开了5分钟。此时,天已经全暗了,只有泊在码头的一艘小游艇上透着点点灯光。 跳板放了下来,旁边守着一个人,身材同蒂姆一样魁梧。那头的甲板上还站着一个人。皮皮和大蒂姆走过跳板,上了甲板。紧接着丹特出现在甲板上,走上前来和他俩握手。他戴着文艺复兴式的帽子,友善地躲闪着,防备大蒂姆抢了去。 丹特领他俩走下甲板,进入一间布置成餐厅的船舱。他们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椅子很舒适,是固定在地板上的。 桌子上摆着一排酒瓶,一桶冰块和一盘子的酒杯。皮皮给三人各倒了一杯白兰地。 这时机器启动了,游艇开始驶离码头。大蒂姆问:“我们到底去什么地方?” 丹特圆滑地答道:“兜兜风,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一进入公海,我们就上甲板凉快凉快。” 大蒂姆并非毫无戒心,不过他信心十足,觉得自己有能力应付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他对丹特的话并不表示异议。 丹特说:“蒂姆,我看你是想和我合伙做生意。” “不对,我想让你和我合伙,”大蒂姆洋洋自得地说,“由我来做主。你不用支付费用就可以洗钱。还会有额外的收入。我在弗雷斯诺城外建一座商场,你可以入股500万或1,000万美元。我手头还有多宗别的生意。” “听起来很不错。”皮皮-德利纳说。 大蒂姆冷冷地瞪了皮皮一眼。“你是个什么角色?我一直想问你。” “他是我的合作小伙伴,”丹特说,“我的顾问。我有钱,他有智慧。”他顿了顿,诚挚地说道:“他在我面前说了你许多好话,蒂姆,所以我们才有今天的会面。” 游艇在海上疾驶,玻璃杯有点摇晃。大蒂姆在琢磨该不该让这个家伙参与在超级杯上舞弊。随即,他有一种预感,他的预感从不会出错。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啜了一口白兰地,神情严肃地用质询的目光扫了皮皮和史蒂夫一眼。他常常用这种目光看人,事实上他私下里多次练习过。男人在向人表示信赖之前,才使用这种目光。这是一种对至交的信赖。“我打算告诉你们一件秘密,”大蒂姆说,“不过首先,我们会不会合伙做生意?你愿不愿意投资那座商场?” “我当然愿意,”丹特说,“明天我们的律师将见面进行磋商,我将先付一笔钱,聊表诚心。” 大蒂姆喝光了酒杯里的白兰地,身体向前探着。“我可以在超级杯上做手脚。”他说。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示意皮皮给他倒满酒。看着他们俩大惊失色的样子,大蒂姆心里更是得意。“你们以为我在胡扯,是吗?”他问。 丹特摘下他那文艺复兴式的帽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我觉得你在往我帽子里小便,”丹特说着,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似乎若有所思,“很多人都试过。不过皮皮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皮皮?” “这事办不成,”皮皮说,“离超级杯的比赛还有八个月,你甚至无法知道会有谁参加。” “见你的鬼吧,”大蒂姆说,“十拿九稳的事你们不干,我倒没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们,我能做手脚。如果你们不想参与这事,那我们就合伙经营商场吧。把船头调过来,不要白浪费我的时间了。” “这点小事,犯不着那么生气嘛,”皮皮说,“说说你怎么做手脚。” 大蒂姆吞了一口白兰地,带着歉意说道:“恕我不能相告。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赌1,000万美元。我们对半分红。如果出了岔子,我还你1,000万。觉得怎么样?” 丹特和皮皮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咧嘴大乐。丹特猛地低下头,戴着那顶帽子,活像一只机灵的松鼠。“你还我现金,是吗?”丹特问道。 “不完全是这样,”大蒂姆说,“我会在别的交易上偿还你。要价降低1,000万。” “你对那些球员也行贿吗?”丹特问。 “那不可能,”皮皮说,“球员薪水高得吓人。肯定是贿赂官员。” 大蒂姆谈兴骤起。“我不能告诉你们,不过这事万无一失。不要担心钱。只须想想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这将是体育史上最大的行贿丑闻。” “确实如此,人们在监狱里向我们祝酒致贺。”丹特说。 “不让你们知道内情,这是我的美德,”大蒂姆说,“进监狱的是我,你们不会。我的律师非常能干,我也有很多关系。” 头一次,丹特篡改了皮皮写好的台词。他问道:“我们驶出去够远的了吧?” 皮皮说:“对,不过我想要是再多谈一会,蒂姆会如实相告的。” “该死的蒂姆,”丹特和颜悦色地说,“听见了吗,大蒂姆?现在我想听听行贿的具体手段,不要再胡说了。”他说话的口气不无鄙夷,大蒂姆涨红了脸。 “你这个小无赖,”大蒂姆说,“你以为你能吓唬住我?你以为你比联邦调查局内部收入署、比西海岸夏洛克那样的奸商还厉害?我要把屎拉在你的帽子里。” 丹特身子后仰,靠着椅背,“砰”地捶了一下舱壁。几秒钟之后,两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的人打开舱门,守在门口。大蒂姆针锋相对,站起身来,大臂一挥,把桌上的东西扫个精光。酒瓶、冰块、玻璃杯都掉到地板上,砸得粉碎。 “不要这样,蒂姆,听我说!”皮皮高声喊道。他想尽量使这个男人少受点罪。另外,他不愿意充当射手,这不属于原计划的内容。但是大蒂姆朝门口冲去,准备肉搏一场。 突然,丹特伸手钻进了大蒂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两个人随即分开,大蒂姆双腿一跪瘫倒在地上。此情此景令人胆战心惊。他的衬衫被刀划去一半,长满茸毛的右胸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张桌子。 丹特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宽边刀刃乃至整个刀把都沾满了猩红的皿。 “把他搬到椅子上。”丹特对手下的人说道,然后随手拽下桌布,堵住大蒂姆的伤口。大蒂姆惊吓过度,几乎有点神志不清了。 皮皮说:“你本来可以再等一会的。” “不行,”丹特说,“这家伙很厉害。我倒要看看他厉害到什么地步。” “我去甲板上把东西准备准备。”皮皮说。他不愿意在一旁观看。他从不对人施以肉体的折磨。大蒂姆其实并没有掌握非同寻常的秘密,没有必要如此虐待他。杀人只不过是让他离开这个世界,不再对自己构成危害。 皮皮上到甲板上,发现手下的两个人已经准备停当。铁笼子挂在了铁钩上,铁条挡板关得严严实实。甲板上铺了一层塑料薄膜。 皮皮听任散着咸味的和风拂过面颊,深夜的海面风平浪静,泛着紫色。游艇减速之后停了下来。 皮皮两眼出神地盯着海面,15分钟之后,刚才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把大蒂姆的尸体拖了上来。那副惨象令皮皮目不忍睹。 四个人把大蒂姆的尸体装进铁笼,慢慢地放入海里。其中一个人把隔板稍微调节,深海的动物完全可以溜过铁条,美餐一顿。随后铁钩松开了,铁笼沉到了海底。 太阳出来之前,海底的铁笼里只会留下大蒂姆的残骸,无休止地在笼里漂游。 丹特上到了甲板。他显然已经冲了淋浴,换了衣服。文艺复兴式的帽子压着他那润湿溜滑的头发。没有一丝血迹。 “他已经吃圣餐了,”丹特说,“你们应该等我上来。” 皮皮问:“他说什么了吗?” “哦,对,”丹特说,“内幕再简单不过了。不过他从头至尾可能都在胡说八道。” 第二天,皮皮乘飞机去东部,向唐和乔治详细汇报行动经过。“大蒂姆真是疯了,”他说,“他收买了负责向超级杯各球队提供饮食的服务人员。他们准备在食物中下药,削弱他们打赌该输的球队的实力。即使球迷觉察不出来,这种事也逃不过教练和球员的眼睛,还有联邦调查局。你说得对,舅舅,这件丑闻有可能使我们的计划彻底泡汤。” “难道他是个白痴?”乔治问。 “我认为他是想出名,”皮皮说,“光有钱还不满足。” “和大蒂姆一起阴谋策划的人呢?”唐问。 “如果他们听不到‘偷牛贼’的音讯,他们会吓跑的。”皮皮答道。 乔治说:“说得对。” “很好,”唐说,“我的外孙呢?他干得不坏吧?” 唐的问话似乎很不经意,但皮皮非常了解唐,他明白唐提的问题是很严肃的,便尽量出言谨慎地作了回答,但显然话里有话。 “我让他在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行动时不要戴他的帽子。他还是戴了,而且他没有按计划行事。我们本可以通过更多的交谈套出信息,但他想见血,便把那家伙剁成了碎片,割掉了他的xxxx、睾丸和rx房。这完全没有必要。他喜欢那样做,但对家族很不利。得有人找他谈谈。” “你得亲自出马,”乔治对唐说,“他不听我的。” 唐-多米尼科沉吟良久。“他还年轻,他会成熟起来的。” 皮皮明白唐不愿意采取什么行动。他便把行动前一天晚上,丹特和电影明星鬼混的轻率行为做了描述。他注意到唐紧缩了一下,而乔治则厌恶地皱着眉头。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皮皮不由得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 终于,唐摇摇头说道:“皮皮,你的策划总是很出色,这次也是如此,不过你放心好了。你不必再和丹特合作了。但是你得明白,丹特是我女儿的独生子。我和乔治得尽力帮他。他会变聪明的。” 在华厦大酒店里,克罗斯-德利纳坐在他的顶层套房的阳台上,估量着他正在采取的行动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他居高临下,能把整个商业街尽收眼底。两旁豪华的赌场酒店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还看到华厦大酒店的高尔夫球场上,赌客们正试图一杆打进洞,迷信地认定,这样到赌桌上就能保准赢。 危险之一:这次对博兹的行动,实际上是并未征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同意,而贸然采取的事关重大的一个步骤。的确,他本人是由内华达和加利福尼亚南部组成的西部地区的行政头领。的确,头领们在许多领域都有自主决定权,只要他们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交纳一定的收益,家族并不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控制。但是帮规非常森严。任何头领或老板未经家族许可,都不敢采取如此重大的行动。原因很简单。如果某位头领因此遇到麻烦,他将被剥夺免于诉讼、免于法律惩处的关照。此外,他若与自己地盘内的新锐头目一比高低,便将得不到任何支持;他得不到任何“洗钱”的机会,因而没有了防老养老的钱财。克罗斯清楚,自己应当先征得唐和乔治的许可。 这事办起来十分棘手。而且,他将从格罗内韦尔特留给他的华厦大酒店51%的股份中,拿出一部分投资拍电影。钱确实是他自己的,但是牵涉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酒店暗中享有的利益。何况,这些钱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帮他挣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总以为他们对下属的财产拥有所有权,这种想法虽然十分怪诞,但亦是人类的通病。他们会憎恶他不经磋商即用这钱去投资的作法。尽管他们的想法没有法律依据,但与中世纪的一种礼仪非常相似:任何男爵未经国王批准,不得出卖城堡。 还有,这次动用的款项之大也是一个因素。华厦大酒店价值10亿美元,克罗斯继承了格罗内韦尔特的51%的股份。但是他先投入的5,000万美元风险极大,另外又投资5,000万美元,总数达1亿美元。这种经济上的风险非同小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向来以谨慎和保守著称,事实上,他们只有这样做,才能在他们的圈子里生存下来。 克罗斯想起了另一件事。多年以前,那时圣迪奥家族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关系非常融洽,两个家族曾插足电影业,但是结果令人失望。在圣迪奥家族被血洗之后,唐-克莱里库齐奥下令中上任何类似的计划。“那些家伙太狡猾,”唐说,“由于收益极高,他们有恃无恐。我们得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那样一来,我们就无法掌握经营的诀窍,搞电影比贩毒复杂得多。” 不,克罗斯暗下决心。只要他提出这种要求,肯定会被否决,也就不可能继续干下去。自作主张干了再说,然后再负荆请罪,请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分享他的收益,成功往往可以为最无耻的罪行开脱。但一旦失败的话,无论是否事先征得同意,他很有可能就此完蛋。这引发出了最终的疑点。 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他想起了格罗内韦尔特的话:“提防处于困境中的女人。”不错,以前他遇到不少这样的女人,全没有去管她们。拉斯维加斯充斥着处于困境中的女人。 但是克罗斯心里清楚。他痴迷于阿西娜-阿奎坦恩的美貌。不光是她那美丽的脸庞、眼睛、头发、双腿和rx房;克罗斯更渴望从她的眼睛里,从她脸部的骨骼里,从她曲线柔和的嘴唇里,读出她的智慧和热忱。克罗斯打心眼里觉得,假使他能了解阿西娜,假使他和阿西娜朝夕相伴,整个世界便会焕然一新,太阳的光芒便会格外地灿烂。克罗斯眼前浮现出阿西娜身后的那片茫茫的大海,碧波翻涌,白浪叠飞,如同巨大的光环,笼罩着阿西娜的头部。他心念一动,母亲孜孜以求,就是想成为阿西娜这样的女人。 克罗斯不禁心中惶然。与此同时,他感到内心的思念汇聚成一口深井,想见阿西娜,想和她在一起,想听她的声音,想看她的一举一动。克罗斯扪心自问:哦,天哪,这就是我决意做这一切的原因吗? 克罗斯接受这个解释,心中大喜,毕竟弄清楚了真正的原因所在。他的心意更加坚定,头脑不再胡思乱想。眼下主要的问题是采取行动。暂时忘了阿西娜。忘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博兹-斯坎内特是个难题,得尽快解决。 克罗斯清楚自己的处境大暴露,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博兹-斯坎内特一旦出事,再公开做生意就很危险了。 克罗斯选定了三个人,参预这次有计划的行动。首先是安德鲁-波拉德,他是太平洋保安公司的老板,早就牵涉在内了。其二是利亚-瓦齐,在内华达山区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看管猎屋。利亚手下有一批人,平时做看管人,特殊情况下可以应召执行任务。第三个人是伦纳德-索萨,一个退休的伪造家,受家族雇用,做一些零零碎碎的事。这三个人都接受西部老板克罗斯-德利纳的领导。 两天后,安德鲁-波拉德接到了克罗斯-德利纳打来的电话。“我听说你工作很辛苦,”克罗斯说,“到拉斯维加斯末度假怎么样?食宿和饮料全部免费。把夫人一块带来。玩累了,就到办公室来聊聊天。” “非常感谢,”波拉德说,“眼下我走不开。下周怎么样?” “可以,”克罗斯说,“不过下周我不在这里了,我会想你的。” “那我明天就来。”波拉德说。 “太好了。”克罗斯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波拉德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沉思起来。这个邀请其实是道命令。他得奉命走走钢丝冒冒险了。 伦纳德-索萨享受生活的热情劲儿,只有判了死刑缓期执行的犯人才会这样。他热爱日出和日落,热爱茁壮生长的野草和吃草的奶牛,热爱美丽的女人、自信的年轻人和机灵的儿童,热爱每片面包、每杯葡萄酒、每块奶酪。 20年前,由于为现在已灭亡的圣迪奥家族伪造百元面值的钞票,联邦调查局逮捕了伦纳德。他的同党为了逃避重罚,出卖了他,他认定这辈子只有在监狱里打发了。伪造钞票这项罪行的严重程度大大超过了强xx、凶杀和纵火。这项犯罪直接危及国家机器本身。犯其他的罪行,那无外乎是某个食腐动物在巨兽身上咬了一口,而那巨兽只是构成可消耗的食物链的一环。伦纳德不指望法律能对他从宽处理,事实上也没有。他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 索萨只蹲了一年的监牢。同屋的一个犯人非常钦慕他的技艺,他鼓捣墨水、铅笔、钢笔的天赋,把他招进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突然之间,他便换了辩护律师;突然之间,他有了一个从未谋面的狱外医生;突然之间,他被宣布大脑思维已下降到幼童的水准,对社会不再构成危害,因此出席了一个赦免听证会;突然之间,他便成了自由人,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做事。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需要个一流的伪造家。不是伪造货币,他们清楚,在当局眼里这是一项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伪造家去做。乔治得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照管种种国内和国际公司,用莫须有的法人代表的名义签署法律文件,到银行存入及取出巨额现金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签名和模仿签名。随着时间的推移,伦纳德又被派上了其他的用场。 华厦大酒店依靠伦纳德的手艺获取了丰厚的利润。一个非常富有的玩大赌的赌客去世时,出纳室保留着他的帐单,索萨便会被请来,在总数高达100万美元的帐单上又签了这位赌客的姓名。这些帐单自然无法用这位赌客的遗产来偿还。但是这笔数额就可以作为酒店的损失,而免于交纳所得税。这种情况频频发生,多得有点异常。似乎寻欢作乐的人死亡率很高。同样的手段也被用来对付死不认帐或少付帐的玩大赌的赌客。 为此,伦纳德每年得到10万美元的报酬,但被禁止于其他的事情,尤其是伪造货币。这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大方针是一致的。家族明确禁止从事违法活动的家族成员进行伪造货币和绑架活动。这两种案件会使联邦政府的司法部门倾巢出动,简直是得不偿失。 因而,20年里,索萨躲在他的小屋里,逍遥自在地过着艺术家的生活。他的屋子掩映在多潘加峡谷中,离马利布不远。他有一个小花园,还养了一头山羊,一只猫和一头狗。他白天作画,晚上饮酒。峡谷中住着许多同样是画家,逍遥自在的年轻姑娘,她们总是络绎不绝地送上门来。 索萨从未离开过峡谷,除了偶尔去圣莫尼卡采购,或被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召去工作,一般是每月两次,每次几天。他只按他们的要求干完手中的活,从不多问。他算得上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非常器重的战士。 所以,当一辆小轿车被派来接他,司机请他带上工具和几天的换洗衣服时,索萨便把山羊、猫和狗放出去,然后锁上房门。那些小动物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它们毕竟不是孩子。并不是说他不喜爱它们,只是动物的寿命很短,尤其在峡谷这种地方,时不时死掉几只,这在他已经习以为常。一年的监狱生活使他变得很实际,而出乎意料的获释又使他变得很乐观。 利亚-瓦齐,这位克莱库齐奥家族的内华达山区猎屋的看守人,初到美国时已经30岁,是意大利警方千方百计缉拿的罪犯。接下来的10年里,他学会了说英语,几乎不带口音,读写的能力也不错。他出生在西西里一个在学识和权势方面都数一数二的大家庭。 15年前,利亚-瓦齐是巴勒莫黑手党的头目,堪称一流的称职人物。但是他做事太过火。 罗马当局指派一名调查法官,全权负责清查和剿灭西西里岛的黑手党组织。调查法官带着妻子儿女,在军队和一伙警察的护卫下,来到了巴勒莫。他做了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说,许诺将对那些统治这个宝岛长达几个世纪的罪犯毫不留情。现在已经是实行法治的时候了,应该由意大利民众推选的代表来决定西西里岛的命运,而不是那些冥顽不化的暴徒和他们见不得人的秘密组织。瓦齐觉得他的演说是对他个人极大的侮辱。 调查法官听取证词,签发逮捕令时,身旁时时刻刻警卫森严。他的法庭形同堡垒,他的住所由军队构成一条环形防线。看起来,这位法官似乎是铁甲护身,坚不可摧。但是刚过三个月,瓦齐掌握了他的行动路线。为防突然袭击,法官的行动一直是密不外泄的。 法官将到西西里岛的大城镇搜集证据,签发逮捕令。按计划,他将回到巴勒莫,在那里将为他颁发勋章,表彰他为铲除岛上的黑手党败类做出的巨大贡献。利亚-瓦齐率手下在法官必经的一座小桥下埋下地雷。法官和他的警卫们被炸得血肉横飞,不得不用筛子从水中捞出他们的尸体碎片。震怒之下,罗马当局大肆搜捕嫌疑犯,瓦齐不得不四处躲藏。尽管当局没有掌握证据,但他清楚,与其落入他们手里,还不如死了为好。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每年都派皮皮-德利纳到西西里岛招募人才,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为家族服务。唐笃信,只有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奉行“保密禁规”传统的西西里人,才能担当重任,不会变节。美国的年轻人太软弱,太自负,太轻浮,凶神恶煞的地方检察官轻而易举即可把他们收买,逼他们提供情报,这些检察官们已经把不少的老板投进了监狱。 作为一种行为准则,“保密禁规”是很简单的事。违犯禁规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这就是向警方透露任何危害黑手党的情况。即使敌对的黑手党成员当面杀了你的父亲,你也不能报警;即便你自己中弹倒地,奄奄一息,你也不能报警;即便他们偷了你的骡子、山羊、珠宝,你还是不能报警。当局无异于恶魔撒旦,有骨气的西西里人绝不向他们求助,家族和组织将为你报仇雪恨。 10年前,皮皮-德利纳回西西里时,带上了儿子克罗斯,为的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与其说是招募人才,还不如说是筛选人才,成百上千的有意者都把去美国当成最大的梦想。 皮皮带着克罗斯来到距巴勒莫50英里的一座小城,又来到乡间村落里,这里的房屋都是石头垒砌起来的,装饰着西西里特有的色泽明艳的花朵。他们被直接迎进了镇长的家里。 镇长个子不高,大腹便便,他除了实际情形确实如此以外,还具有这个字眼的引申意义,“大腹便便的人”在西西里方言中指的是黑手党头目。 镇长的府第带有一个漂亮的花园,里面种着无花果、橄榄和柠檬树,皮皮就在这花园里一一接见报名的人。令人奇怪的是花园很像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夸格的大宅花园,只是多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和柠檬树。很显然,镇长是个爱美的男人。因为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长相标致的夫人和三个香艳欲滴的漂亮女儿,尽管她们只有十多岁,却已完全发育成熟。 不过,克罗斯注意到,他父亲皮皮在西西里像是换了一副模样。他不再随心所欲,向女人大献殷勤,也不再花言巧语,而是变得严肃庄重,彬彬有礼。那天深夜,在他俩同住的房间里,皮皮给克罗斯上了一课。“和西西里人相处你得处处留神。他们不信任好色的男人。你一旦玩弄了他们的女儿,就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来接受面试和筛选。皮皮心里有一个尺度。入选者年龄不能高过35,不能低于20岁。已婚的话,子女不能超过一个。最后,还得有镇长的担保。皮皮解释说,年龄大小的话,容易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太大的话,则很难适应美国的生活;孩子多了的话,处事过于小心谨慎,不愿意执行冒风险的任务。 一部分应征的人严重触犯了法律,只得逃离西西里岛。一部分人只是不惜任何代价,想到美国过好日子。还有一部分人头脑聪敏,不愿意听任命运的安排,他们不顾一切想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工作,这样的人才是最佳人选。 一周过去了,皮皮招够了20人,便把名单交给镇长过目,并由他安排移民的事宜,镇长在名单上圈掉了一个名字。 皮皮说:“我认为他非常符合我们的条件。难道我搞错了?” “不,不,”镇长说,“这次你和往常一样,干得很精明。” 皮皮大惑不解。所有入选者都将得到优厚的待遇。单身男人将住公寓,有一个孩子的已婚男人将得到一所小房子。他们将有稳定的职业,将集中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其中一些人将被挑去做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生活优裕,前景光明。被镇长圈掉的人必定是臭名昭著。那么,他怎么会获准前来接受面试呢?这事带着西西里式的蹊跷,皮皮心想。 镇长诡秘地注视着皮皮,似乎在揣摩他的心思,并为猜透了他的心思而得意不已。 “你是个地地道道的西西里人,我骗不了你,”镇长说,“我圈掉的这个人是我女儿的未婚夫。为女儿的幸福着想,我想让他在这多待一年,然后你们再把他带走。我不能阻止他接受面试。另外,我向你推荐一个人,可以取代他。你能否赏脸见见他?” “当然可以。”皮皮说。 镇长说:“我不愿让你产生误解,不过这事很特殊,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你清楚我半点也不能马虎,”皮皮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很挑剔。” “这事绝对对你们有好处,”镇长说,“只是有点危险。”接着他把利亚-瓦齐的情况说了一遍。法官被刺的消息在全世界的报纸上都占了头版头条的位置,皮皮和克罗斯对此事自然不陌生。 “既然当局没有掌握证据,为什么瓦齐会被逼进死胡同?”克罗斯问。 镇长说:“年轻人,这是西西里。警察是西西里人。法官是西西里人。人人都清楚凶手是利亚。有没有证据无关紧要。他一旦落入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皮皮问:“不能想法让他出国去美国?” “是的,”镇长说,“麻烦的是,他到了美国之后,得隐匿起来。” 皮皮说:“听起来,他带来的麻烦比好处大得多。” 镇长耸耸肩。“我承认,他是我的朋友。不过,这个先撇到一边。”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温厚的笑容,提醒皮皮这可不能撇到一边,“他还是最出色的称职人物。用炸药是行家里手,这东西可不是好玩的。但他玩起来驾轻就熟,这是一门年代久远但非常有用的技术。匕首、枪当然也有用。最重要的是,他脑瓜好使,又多才多艺。而且性格刚强,像岩石一样坚硬。他从不多话,总是倾听,天生就有一种本事,再紧的嘴碰着他便会侃侃而谈。你说吧,难道你不想用这样一个人吗?” “我求都求不来呢,”皮皮圆滑地说道,“不过问题还是,这样的人用得着逃走吗?” “因为除了其他所有的优点外,”镇长说,“他还很谨慎。他不愿与命运作对。待在这里,他没有几天可活的。” “但是作为一位十分称职的人,”皮皮说,“他会心甘情愿地在美国做个普通的战士吗?” 镇长低下头,内心交织着遗憾和同情。“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说,“耶稣一向教导我们要谦卑,他不缺这个。” “我必须见见他,”皮皮说,“哪怕只是见见面也值得。不过,我不能对你做出任何承诺。” 镇长做了个很大的手势。“当然,他必须得符合你们的条件,”他说,“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他不让我在这件事上糊弄你。”镇长头一次感到不那么有把握。“他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他们得随他走。” 这时,皮皮清楚自己只能拒绝。“唉,”皮皮说,“这就更麻烦了。我们什么时候见他?” “天黑后他在花园里等你,”镇长说,“没有危险,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利亚-瓦齐身材瘦小,但长得很结实,许多西西里人从久远以前的阿拉伯祖先那里继承了这一优点。他长着一张老鹰般的脸,非常英俊,皮肤黑褐色,显得很高贵,能说点英语。 他们围着镇长花园里的桌子坐定,桌上摆着一瓶家酿的红葡萄酒,一碟刚从旁边树上摘下的橄榄,还有硬皮圆面包,当天晚上刚烤好;还是热的,另外还有一整条熏火腿,上面撤了些胡椒小颗粒,活像黑宝石。利亚-瓦齐只管吃喝,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对你的评价最高,”皮皮说着,露出敬重的神情,“不过我很担心。按你的。比素质和资历,你能情愿去美国为别人做事吗?” 利亚看了看克罗斯,又对皮皮说:“你有个儿子。为救他你会做些什么呢?我希望我的妻子儿女平安无事,为此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们得冒风险,”皮皮说,“你明白我必须考虑到你去有什么好处,是否值得冒这个险。” 利亚耸耸肩。“这不能由我说了算。”他似乎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皮皮说:“如果你一个人来美国,事情就简单多了。” “不,”瓦齐说,“我和我的全家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他顿了顿,“如果我把他们撇下,罗马当局会为难他们的。我宁肯去自首。” 皮皮说:“问题在于,你和你的全家躲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发现。” 瓦齐又耸耸肩。“美国地方大得很。”他说。他让克罗斯吃碟子里的橄榄,不无讥讽地说道:“你的父亲会抛弃你吗?” “不会,”克罗斯说,“他是个老派人,跟你一样。”克罗斯神情严肃,但脸上隐隐露着一丝微笑。他又说:“我听说你也是个庄稼汉。” “我种橄榄,”瓦齐说,“我自己有台压榨机。” 克罗斯对皮皮说:“内华达山区的家族猎屋怎么样?他可以带着妻小,到那里做看管人,自己养活自己。那里与外界隔绝。他的妻子儿女可以帮忙干干活。”克罗斯转身朝着利亚,“你愿意住在森林里吗?”森林是行话,泛指一切非城镇区域。利亚耸耸肩。 利亚-瓦齐的人格魅力最终打动了皮皮-德利纳。瓦齐并非身材魁梧,但浑身上下透着尊严,他让人不寒而栗。他是个不怕死的人,下地狱上天堂,他都不在乎。 皮皮说:“主意不错。绝妙的伪装。我们可以召你执行些特殊任务,额外增加点收入。那些任务会让你尝尝冒险的滋味。” 皮皮和克罗斯注意到,利亚意识到自已被选中时,脸上的肌肉蓦地松弛下来。他张嘴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颤。“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妻小。”利亚说,两眼直盯着克罗斯-德利纳。 自那以后,利亚-瓦齐的所作所为表明,他不只报答了这种救命之恩。他由战士被提升做了克罗斯的行动小组负责人。他监督领导帮他照管猎屋的六个人,他自己的房子也盖在猎屋的地盘上。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他成了美国公民,他的孩子都离家上了大学。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凭着勇敢的品质、卓越的见识挣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忠诚不渝。所以,当他听说要他前往拉斯维加斯去见克罗斯-德利纳时,他满心欢喜地把衣箱放进那辆崭新的别克小车,长途驱车赶往拉斯维加斯的华厦大酒店。 安德鲁-波拉德头一个到了拉斯维加斯。他乘中午的班机从洛杉矶赶来,在华厦大酒店的一个大游泳池中稍作放松之后,又玩了几小时赌注很小的掷骰子游戏,然后被悄悄地领到了克罗斯-德利纳的顶层办公套房。 握手之后,克罗斯说道:“我不会耽搁你太久。今晚你就可以飞回去。我需要你把所有关于斯坎内特那家伙的情况告诉我。” 波拉德介绍了发生的一切,又告诉克罗斯,斯坎内特眼下正住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另外还提到自己与班茨的一次谈话。 “所以说,他们根本不关心阿西娜,他们只想把电影拍完,”波拉德对克罗斯说,“还有,制片厂根本不把斯坎内特这种人物当一回事。我的公司里有一个20人的小组,专门对付骚扰者,电影明星最该惧怕的正是像斯坎内特这样的人。” “警察呢?”克罗斯问,“他们什么也不做吗?” “什么也不做,”波拉德说,“除非出了事以后。” “你呢?”克罗斯问,“你手下有不少精兵强将。” “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波拉德说,“如果我锋芒毕露的话,我的生意就做不成了。你了解法庭那些人。我为什么要去惹麻烦呢。” “这个博兹-斯坎内特,他是什么样的人?”克罗斯问。 “他天不怕地不怕,”波拉德说,“事实上,他把我吓坏了。他属于那种不顾后果的亡命之徒。他的家族有钱有势,他以为自己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他喜欢挑起事端。你知道,有些家伙就喜欢这样。如果你真想插手的话,千万别不当一回事。” “我从不闹着玩,”克罗斯说,“眼下你派人监视斯坎内特了吗?” “当然,”波拉德说,“他很会来事。” 克罗斯说:“撤掉你的人。我不希望任何人监视他,懂吗?”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波拉德说。他停了一会,接着说道:“注意吉姆-洛西的动向,他一直在跟踪斯坎内特,你认识他吗?” “我见过他,”克罗斯说,“我想让你再做一件事。把你的太平洋保安公司工作证借我用几个小时。在你坐午夜班机回洛杉矶前,我会还给你的。” 波拉德禁不住忧上心来。“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克罗斯,不过千万要小心,这事很棘手。我在这里已经建立了幸福的生活,我不希望一切都付诸东流。我清楚我之所以有今天,全靠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我心中一直很感激,我也一直在尽力回报。但是,这件事太复杂,太麻烦。” 克罗斯向他投以表示宽慰的微笑。“我非常器重你。还有一件事,如果斯坎内特打电话核实是否有你手下的人与他交涉过,你就给他个肯定的答复。” 听到这话,波拉德心里一沉。还真要出麻烦了。 克罗斯说:“现在告诉我,你对他还了解些什么情况。”看到波拉德有点犹豫,克罗斯又加了一句:“我会有所表示的,不久以后。” 波拉德沉思了片刻。“斯坎内特声称他手头掌握着一个很大的秘密,阿西娜会不惜任何代价,捂住不让别人知道。这就是她撤诉的原因所在。很可怕的秘密,斯坎内特视为至宝。克罗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参预此事的,为了什么目的。不过,知道了那个秘密,也许有助于解决你的问题。” 头一次,克罗斯没有以和蔼可亲的眼神盯着波拉德,波拉德突然意识到克罗斯为什么如此深孚众望。克罗斯的眼神很冷漠,似乎在做出决断,决断的结果可能导致死亡。 克罗斯说:“你清楚我的目的。班茨肯定把前后经过告诉你了。他雇你调查过我的背景。眼下是你了解了那个秘密,还是制片厂了解了?” “没有,”波拉德说,“谁也不了解。克罗斯,我在竭尽全力帮助你,这一点你也清楚。” “我当然清楚,”克罗斯说,神情突然温和起来,“我帮你一个忙。制片厂急着想知道我用什么办法把阿西娜-阿奎坦警请回来工作。我现在告诉你。我将把影片50%的利润分给她。你把这点透露给他们,我没有意见。你可以表明自己的看法,他们也许能给你发点奖金。”他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圆皮包,放到波拉德手里。“5,000美元的黑筹码。每次我有事叫你来,总担心你在赌场输钱。” 其实克罗斯大可不必担心。安德鲁-波拉德总是把筹码拿到出纳室去兑换成现金。 伦纳德-索萨刚刚住进华厦大酒店预先安排好的办公套间,便有人送来了波拉德的工作证。他动手用手头的工具,仔细仿造了4张太平洋保安公司的工作证,连带仿造了有袋盖的特殊的证件夹子。这些假证件肯定瞒不过波拉德,不过那无关紧要,波拉德永远也看不到这些证件。索萨花了几个小时办妥之后,有两个人驾车把他送到了内华达山区的猎屋,安置在森林深处的一所平房里。 那天下午,他站在平房的门廊外,注视着从他房屋旁边经过的一头鹿和一头熊。到了夜里,他把工具清洗了一遍,静静地等着。他不知道身处何地,要做何事,他也不想知道。他每年有10万美元的收入,作为自由人生活在野外。为了消磨时间,他给下午见到的鹿和熊画了上百张素描,再把这些画纸当作纸牌洗来洗去,看起来似乎是鹿在追逐熊。 利亚-瓦齐受到了迎然不同的欢迎。克罗斯拥抱了他,在顶层办公套房里招待他用餐。瓦齐到了美国之后,克罗斯多次担任他所在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尽管瓦齐个性刚强,却不曾有篡权之举,克罗斯相应地也以同事的礼遇对待他。 那些年里,克罗斯常去猎屋度周末,两人常一起进山打猎。瓦齐给他讲述西西里的种种纷争和麻烦,以及生活在美国的不同感受。克罗斯再三邀请瓦齐带上全家人去拉斯维加斯玩,住在华厦大酒店里,食宿饮料全部免费,可以在赌场赊筹码5,000美元,并且不必偿还。 饭桌上,他俩随意闲聊着。瓦齐仍旧感叹他在美国的生活。他的大儿子在加利福尼亚大学读书拿到了学位,却对父亲隐秘的生活茫然不知。瓦齐心里很是不安。“有时我觉得他不像是我的亲生骨肉,”他说,“他的教授们说什么,他信什么。他认为男女平等,农民应该无偿地分到土地。他参加了大学的游泳队。西西里是个岛屿,我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从没看到有哪一个西西里人游泳。” “除非渔夫从船上掉进了海里。”克罗斯大笑着说。 “即使那样也不行,”瓦齐说,“他们都淹死了。” 用过餐后,他俩谈起正事。瓦齐不太爱吃拉斯维加斯的饭菜,但喜欢白兰地和哈瓦那雪茄。克罗斯每年圣诞节送他一箱白兰地和一盒哈瓦那细雪茄。 “我想请你做一件很麻烦的事,”克罗斯说,“这事必须干得很机灵。” “这样的事一向很麻烦。”瓦齐说。 “得在猎屋干这事,”克罗斯说,“我们要带一个人去那里。我想让他写几封信,再交待一件事。”他顿了一下,见瓦齐不当一回事地挥了挥手,便冲他笑了笑。每次看到美国电影里的英雄或奸雄宁死不开口的镜头,瓦齐总要评论一句:“我会让他们开口说中国话。” “问题在于,”克罗斯说,“不能在他的尸体上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能给他下毒。而且那家伙顽固透顶。” “只有女人才能用亲吻引诱男人说话,”瓦齐吸了口雪茄,和蔼地说,“听起来,你要亲自出马。” 克罗斯说:“没有别的办法。由你的手下做具体的事。不过,先得把女人和孩子从猎屋里转移出去。” 瓦齐挥挥握着雪茄的手。“他们到迪斯尼乐园去玩,对于走运和背运的人来说,那里都是块福地。我们总是把他们送到那里去玩。” “迪斯尼乐园?”克罗斯大笑着问道。 “我从来没去过,”瓦齐说,“我希望临死前去一趟。这一次是‘吃圣餐’还是行‘坚信礼’?” “行‘坚信礼’。”克罗斯说。 接下来他们讨论具体细节。克罗斯向瓦齐讲述了行动计划,并且告诉他他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你觉得怎么样?”克罗斯问。 “你生在美国,却比我儿子更像西西里人,”瓦齐说,“但是,如果博兹执意不肯就范,那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责任在我,”克罗斯说,“也在于他。那样一来,我们就得付出代价。这在美国和西西里都是一样的。” “说得对,”瓦齐说,“甚至在中国、俄罗斯和非洲,也是如此。正如唐常说的,那样的话,我们都得葬身海底。”—— 第09章 伊莱-马里昂、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和梅洛-斯图尔特在马里昂家里开紧急会议。安德鲁-波拉德已经向班茨报告了克罗斯-德利纳请阿西娜回来拍片的秘密计划。这消息从吉姆-洛西侦探那里得到了证实,但洛西拒绝说出他的消息来源。 “简直是趁火打劫,”班茨说,“梅洛,你是阿西娜的经纪人,你对她和你所有的其他客户负有责任。难道我们的影片拍了一半,你的客户非要分得一半的利润,才肯继续拍下去吗?” “除非你疯了,才会出那么多钱,”斯图尔特说,“这个姓德利纳的家伙爱怎么于就怎么干吧。他在这一行里待不了多久。” 马里昂说:“梅洛,你谈的是将来的事,我们谈的是眼下的事。如果阿西娜回来工作,你和她就会像洗劫银行一样把我们抢劫一空。你竟能容忍这种作法?” 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至少从他年轻时候算起,马里昂很少这样快地提出要害问题。斯图尔特倍感紧张。 “阿西娜仍蒙在鼓里,”斯图尔特说,“不然她早就告诉我了。” 迪尔问:“如果她知道了,她会接受这笔交易吗?” 斯图尔特说:“我会建议她接受的,然后再签一个附属文件,把她得到的一半利润再分一半给制片厂。” 班茨干脆地说:“那样一来,她那些所谓恐惧害怕的话都是假的。一句话,都是信口雌黄。还有你,梅洛,你也是个混蛋。你以为制片厂只要阿西娜从德利纳那里得来的一半报酬就够了?从道理上讲,所有的钱都归我们。她跟着德利纳,可以发财。但是她以后就休想再拍电影了。没有制片厂会愿意起用她。” “国外的公司,”斯基皮说,“它们可能会试一试。” 马里昂拿起电话筒,递给斯图尔特,说:“说这些没用。你打电话给阿西娜,把克罗斯-德利纳的提议告诉她,间问她愿不愿意接受。” 迪尔说:“她上个周末失踪了。” “她回来了,”斯图尔特说,“她经常在周末失踪。”他用手按着电话机上的数码。 通话时间很短。斯图尔特挂上话筒,笑容满面地说:“她说她不知道有这样的提议。即使有,她也不会回来工作。她对自己的事业满不在乎。”他顿了一下,带着钦羡的神情又说道:“我真想见见这个姓斯坎内特的家伙。能把一个女演员吓得置事业于不顾,这人肯定有两下子。” 马里昂说:“就这么定了。我们已从绝境中补偿了我们的损失。不过这是件遗憾的事。阿西娜是个了不起的女明星。” 安德鲁-波拉德有令在身。一是把克罗斯-德利纳有关阿西娜一事的意向透露给班茨,这事他刚刚完成了。二是把监视斯坎内特的人撤回来。三是亲自拜访博兹-斯坎内特,向他发出个提议。 斯坎内特穿着汗衫,把波拉德让进了他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的套间,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古龙水的香味。“刚刚刮完胡子,”他说,“这酒店浴室里的香水真多,赛过妓院。” “你不该待在这里。”波拉德带着责怪的语气说道。 斯坎内特拍拍波拉德的后背。“我知道,明天我就离开。我只是在这里有些杂事要处理。”他说话时那种阴险邪恶、兴高采烈的神情,以及他的庞大的身躯,在过去肯定会让波拉德胆战心惊,但一想到克罗思已经插手,波拉德的心里此时泛起的只是阵阵的怜悯。不过他仍得留点神。 “阿西娜对你仍待在这里并不觉得奇怪,”波拉德说,“她认为制片厂不了解你,但她了解你。所以她打算私下跟你见一面。她觉得你们俩可以单独达成某种交易。” 霎时间,斯坎内特的脸上闪过欣喜若狂的神色,波拉德看在眼里,开始觉得克罗斯猜得很对。这家伙仍在爱着阿西娜,他会乖乖上钩的。 博兹-斯坎内特突然警觉起来:“听上去不像是阿西娜的作法。她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我并不怪她。”博兹放声笑起来,“她不能没有那张漂亮的脸蛋。” 波拉德说:“她的提议是很严肃的。终身年金。如果你愿意的话,她每年从自己的收入里分给你一定的百分比,一直到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但是她希望和你私下进行秘密会谈。她还有另外的要求。” “我知道她还要什么。”斯坎内特说着,脸上显出古怪的神情。波拉德只在想要悔过的强xx犯的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 “7点钟,”波拉德说,“我手下两个人将开车接你到会面的地点。他俩会留在那里,担任她的保镖。两个我最得力的手下,带着武器。防止你心存不轨。” 斯坎内特面露笑容,说道:“用不着担心我。” “那好。”波拉德说完便离开了。 门刚关上,斯坎内特猛地把右手向上一挥。他又要见着阿西娜了,保护她的只是两个不中用的私人侦探。而且将有人给他作证,是阿西娜提出要会面的,他并没有违反法官的限制令。 接下来的大半天里,斯坎内特一直都在想象他和阿西娜见面的情景。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想来想去,他知道阿西娜将用肉体引诱他接受她提的条件。他躺在床上,幻想着与阿西娜同床共枕会是什么滋味。他对她肉体的印象依然十分清晰。雪白的肌肤,浑圆的小腹,长着粉红色乳头的rx房,她的眼珠绿意莹莹,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还有她的嘴,温暖娇嫩,她的呼吸,她的火一样的秀发,如同夜幕降临时的夕阳,变成了冒烟的黄铜。一瞬间,曾经有过的浓浓爱意袭上心头,他爱阿西娜的聪明伶俐,爱她的勇敢无畏。到如今,这种个性被他折磨成了恐惧。接着,自16岁以来,他头一次开始抚摸自己。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阿西娜的身影,阿西娜不停地激励他,直到他达到高xdx潮。在这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的幸福,他爱阿西娜。 紧接着,他的心情急转直下。他感到羞愧不安,耻辱难忍。他又在心里恨起阿西娜。他突然觉得那是个圈套。他究竟对这个姓波拉德的家伙有多少了解呢?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仔细看了看波拉德留下的名片。波拉德的办公室离酒店只有20分钟的路程。他冲下楼梯,冲出大门,一个男侍把他的车开了过来。 斯坎内特进入太平洋保安公司办公大楼后,即被公司的规模和豪华的陈设所震撼。他走到服务台,说明来意。一个全副武装的保安人员陪他去波拉德的办公室。斯坎内特注意到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奖旗,有洛杉矶警察局送的,有救助无家可归者协会送的,还有包括美国男童子军等组织送的。甚至还有一项电影奖。 安德鲁-波拉德不无惊讶地盯着斯坎内特,脸上还带有几分忧虑。斯坎内特让他放下了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将自己开车去。你手下的人可以坐我的车,给我指指方向。” 波拉德耸耸肩。这与他无关。他已把吩咐他的事都办完了。“好的,”他说,“不过你本可以打电话来的。” 斯坎内特冲他咧嘴一笑。“当然,可我想看看你的办公室。还有,我想和阿西娜通个电话,搞清楚这确实是一起光明磊落的行为。我估计你可以拨通她的电话。她可能不愿意接我的电话。” “当然可以。”波拉德欣然表示同意。他拿起电话筒。他不清楚究竟会出什么事,他心里希望斯坎内特取消与阿西娜的会面,这样他再也不会跟克罗斯要做的事有任何牵连。他也知道阿西娜不会直接与自己通话的。 波拉德拨了阿西娜家的电话号码,要求与她讲话。他特意揿下免提键,好让斯坎内特听到谈话内容。阿西娜的秘书告诉他,阿奎坦恩小姐出去了,明天才回来。波拉德放下电话,朝斯坎内特扬起眉毛。斯坎内特看上去满心欢喜。 斯坎内特确实很高兴。他猜得很对。阿西娜打算用肉体引诱他接受她的条件。阿西娜准备与他共度良宵。斯坎内特回想起阿西娜年轻的时候,那时阿西娜爱他,他也爱阿西娜,斯坎内特只觉得血直往头上涌,原来泛红的脸色散发出古铜一般的光泽。 当天晚上7点钟,利亚、瓦齐和他手下的一个战士到达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时,斯坎内特正等着他,准备好立即动身。斯坎内特穿戴得年轻整齐。他下身穿着蓝色厚牛仔裤,上身穿着褪色的蓝色斜纹棉布衬衣,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运动衣。他仔仔细细地刮了胡须,头上的金发向后梳着。他那泛红的肤色似乎淡了些,脸色因此也柔和起来。利亚-瓦齐和他的手下向斯坎内特出示了伪造的太平洋保安公司工作证。 斯坎内特对这两个人很不以为然。两个发育不全的小矮子,其中一个说话还略带乡音,想必是墨西哥人。他们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这些私人侦探公司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东西,瞧他们给阿西娜提供了什么样的保护! 瓦齐对斯坎内特说:“我知道你想开自己的车。我坐你的车,我的朋友开车跟着。你觉得行吗?” “好的。”斯坎内特说。 他们三人走出电梯,来到大厅时,吉姆-洛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位侦探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只是凭着预感拦住了他们。他一直待在那里监视斯坎内特的行踪,以防万一。这时,他把自己的工作证亮给他们看。 斯坎内特看着吉姆的工作证说:“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吉姆-洛西反问一句;“那两个是什么人?” “这跟你他妈的没什么关系。”斯坎内特说。洛西仔细端详着瓦齐和他的同伴,他们俩只是沉默不语。 “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洛西说。 斯坎内特把洛西推到一边,但洛西抓住斯坎内特的胳膊不放。他俩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斯坎内特急不可耐,想赶快走。他恼怒地冲洛西大吼道:“阿西娜撤诉了,我用不着与你谈。如果你再不松手,我就把你踢个半死。” 洛西松开了手。他并不是被吓住了,他心里在犯嘀咕。和斯坎内特一起的两个人看上去很面生,肯定有什么名堂。他让到一旁,但跟着他们走到拱廊,侍者将把他们的车开过来。他注视着斯坎内特和利亚-瓦齐钻进了斯坎内特的车。另一个人却不知去向。洛西留意到这一点,便等看看是不是会另有一辆车开出停车场,但是没有。 跟上去作用不大,通知警方密切注视斯坎内特的车也没有必要。他揣摩着该不该把此事告诉斯基皮-迪尔,还是免了吧。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斯坎内特又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会为今天侮辱了洛西感到后悔的。 车行驶了很长的距离,斯坎内特不停地抱怨、询问,甚至威胁说要打道回府。但是利亚-瓦齐的话又使他安下心来。瓦齐告诉他,目的地是阿西娜在内华达山区的一幢猎屋,他们将遵照指示,在那里过夜。阿西娜希望会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取得令大家部满意的结果。斯坎内特大惑不解。她到底有什么办法来化解过去10年来结下的怨恨?她不至于愚蠢到此种地步,以为一夜恩爱、一捆钞票就可以软化他的心?难道她觉得他头脑简单?斯坎内特一向钦佩阿西娜的聪明才智,不过,或许她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好莱坞女演员,以为可以通过自己的肉体和金钱买到所有的一切?然而,使他魂牵梦绕的是阿西娜的绝世姿容。这么多年之后,她终于要冲他娇笑、引诱他、听他摆布。不管发生什么事,今晚他是定不能放弃的。 斯坎内特威胁要打道回府时,利亚-瓦齐却并不着急。他知道有3辆车跟在后面,一路上有个照应,而且他事先也接到了指令。不得已时,他只须干掉斯坎内特。不过指令明确了一点,斯坎内特必须当即毙命,不得受到其他的伤害。 车开进敞开的大门,斯坎内特对猎屋的规模大为惊讶。看上去宛如一家小酒店。他钻出车门,伸了伸胳膊和腿。旁边竟然停着五六辆车。斯坎内特在心里嘀咕了好一阵。 瓦齐把斯坎内特领到正门,打开请他进去。就在此时,斯坎内特听到又有好些车开上了车道。他转过身去,想必是阿西娜来了。他看到3辆车停了下来。每辆走出两个人。接着,利亚领着他走过猎屋的正门,进入起居室,里面有个巨大的壁炉。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在等着他,斯坎内特从未见过这个人。此人就是克罗斯-德利纳。 随后的一切发生得很神速。斯坎内特恼怒地问道:“阿西娜在哪儿?”不料两个人扭住了他的胳膊,又有两个人用枪抵着他脑袋,那个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利亚-瓦齐拽起他的双腿,他因此跌倒在地板上。 瓦齐说:“如果你胆敢不照我们说的做,便是死路一条。不要挣扎。老老实实躺着。” 又有一个人给斯坎内特戴上脚镣。斯坎内特被拽起身来站着,面朝克罗斯。那些人卸下了斯坎内特的武器,斯坎内特感到孤立无助,这种感觉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脚镣锁着双脚,他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没法使出来。但他仍伸出胳膊,至少让那小杂种吃上一拳,瓦齐后退一步,尽管斯坎内特双腿蹦了一下,他的胳膊还是够不着目标。 瓦齐冷冷地、轻蔑地瞅着他。“我们知道你热衷于使用暴力,”瓦齐说,“不过眼下你该用用脑子了。在这儿,力气再大也是白费。” 斯坎内特似乎很听话。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果他们打算杀他的话,他们早就下手了。眼下他们似乎准备胁迫他同意做某件事。也好,他会同意的。以后他会小心防范的。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阿西娜与这事无关。斯坎内特不理睬瓦齐,转身朝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 “你他妈的究竟是谁?”斯坎内特问道。 克罗斯说:“我有几件事需要你来办,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如果我不乐意,你们就会折磨我,是不是?”斯坎内特放声大笑。他开始怀疑这是某个好莱坞电影中的操蛋镜头,制片厂想要的低级电影。 “不会的,”克罗斯简慢地说,“不会折磨你。没有人会碰你一根毫毛。我想让你坐在桌旁,给我写4封信。第一封写给洛德斯通制片厂,许诺永远不靠近他们的片场。第二封写给阿西娜-阿奎坦恩,为你的所作所为向她道歉,发誓你再不会接近她。第三封写给警察局,承认你已买了硫酸,准备再次袭击你的前妻。最后一封写给我,讲明你掌握的有关你前妻的秘密。很简单。” 斯坎内特趔趄着向前冲了一步,却被克罗斯一个手下用力一搡,四脚朝天倒在后面的沙发上。 “别碰他。”克罗斯厉声说道。 斯坎内特借助胳膊撑起身来。 克罗斯指指书桌,上面放着一叠纸。 “阿西娜在哪儿?”斯坎内特问。 “她不在这里,”克罗斯说,“除了利亚,所有的人都离开这里。”其他的人走出门去。 “坐到桌前。”克罗斯对斯坎内特说。斯坎内特照着他的话,坐到桌前。 克罗斯对他说:“我想和你严肃地谈谈。不要再逞一时之勇了。我希望你照我的话去做。不要干出蠢事来。你的手可以活动自如,这可能给你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可以逞威风。我只要你写好这些信,你就自由了。” 斯坎内特轻蔑地说:“见你的鬼去吧。” 克罗斯转身对瓦齐说:“别再白费时间了。杀了他。” 克罗斯说话语调平稳,不经意中却透出几分杀机。就在那一刻,斯坎内特从孩提时代以来头一次感觉到恐惧的滋味。他开始意识到猎屋里这些人的用意,所有的人都是用来对付他的。瓦齐还没有动手。斯坎内特说:“好吧,我写。”他拿过一张纸,开始往上面写字。 斯坎内特非常狡猾,用左手写字。同一些优秀的运动员一样,他两只手几乎同样灵活自如。克罗斯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斯坎内特心里为刚才的怯懦感到耻辱,他使劲用两脚抵住了地板。他自信身体的协调性不错,便忽地把笔递到右手,跳起来朝克罗斯的脸上扎去,就想扎瞎这狗杂种的眼睛。他动作一触即发,胳膊挥了过来,整个身体也跃了起来,奇怪的是,克罗斯轻松自如地躲闪过去了。斯坎内特仍不甘心,想移动锁着镣铐的双脚。 克罗斯平静地瞅着他说道:“可一不可二。你已试过一次了。把笔放下,把纸给我。” 斯坎内特把纸递给克罗斯。克罗斯仔细看了看,说:“你没有把秘密告诉我。” “我不愿意把它写在纸上。让那家伙出去,”他指指瓦齐,“我就告诉你。” 克罗斯把纸递给利亚,说道:“把这些纸收好。” 瓦齐走出门。 “好吧,”克罗斯对斯坎内特说,“让我听听这个大秘密。” 瓦齐走出猎屋后,飞速奔跑几百码,来到了伦纳德-索萨所在的平房。索萨正等着他。他看了看那两张纸,厌恶地说道:“是用左手写的。我模仿不了左手的笔迹。克罗斯知道这一点。” “再看看,”瓦齐说,“他试图用右手拿钢笔扎克罗斯。” 索萨又仔细端详了半天。“对,”他说,“这家伙是个假左撇子。他耍了你们。” 瓦齐拿上纸,跑回猎屋,进了书房。看到克罗斯的神情,瓦齐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克罗斯满脸疑惑,而斯坎内特正躺在沙发上,锁上镣铐的脚搭在扶手上,满面笑容、神情快乐地瞅着天花板。 “这些信没有用,”瓦齐说,“他用左手写的,但专家说他不是左撇子。” 克罗斯对斯坎内特说:“我觉得你太厉害,我奈何不了你。我吓唬不了你,不能使你照我说的做。我认输。” 斯坎内特从沙发上站起来,恶狠狠地对克罗斯说:“但我说的都是真话。人人都对阿西娜着迷,却没有谁像我一样了解她。” 克罗斯平静地说:“你不了解她。你也不了解我。”他来到门口,做了个手势。4个人走了进来。紧接着克罗斯转向利亚。“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他不愿意给,就结果了他。”说完他走了出去。 看得出来,利亚-瓦齐松了口气。他钦佩克罗斯,这么多年一直甘心情愿当他的下手,但是克罗斯似乎过于忍耐了。不可否认,所有西西里的黑手党头目都有非凡的忍耐力,但是他们懂得适可而止。瓦齐怀疑克罗斯-德利纳的个性中有美国式的软弱,可能会妨碍他干出一番伟业。 瓦齐转身朝着斯坎内特,温和地说道:“你和我,现在开始。”他转身对那4个人说:“把他的胳膊锁起来,小心一点。别弄伤了他。” 4个人朝斯坎内特猛扑过去。其中一个拿出一副手铐。转瞬之间,斯坎内特即丧失了行动能力。瓦齐搡了他一把,他双腿跪在地板上,其他的人按着他不许动。 “喜剧收场了,”瓦齐对斯坎内特说,他那瘦小的身躯似乎舒展了许多,说话也很随意,“你现在用右手重写这4封信,你也可以拒绝。”旁边一个人抽出一把硕大的左轮手枪、一盒子弹,递给了利亚。利亚往手枪里装上子弹,一颗颗地让斯坎内特过目。他又走到窗边,朝着森林打光了子弹。随后他走回斯坎内特身边,装上一颗子弹。他拨了一下旋转弹膛,把枪口对准了斯坎内特的鼻子下端。 “我不知道子弹到哪儿了,”利亚说,“你也不知道。如果你还是拒绝,我就扣动扳机。答应还是不答应?” 斯坎内特直瞪着利亚的眼睛,没有回答。利亚扣动了扳机。枪膛空响了一声。他赞赏地点点头。“连我也在为你加油。”他对斯坎内特说。 利亚查看一下枪膛,把子弹放到第一弹室。他走到窗边,放了一枪。枪声似乎把屋子都撼动了。利亚走回桌旁,从盒里又取出一颗子弹,装上,拨动转轮弹膛。 “我们再试一次。”利亚说,他把手枪抵着斯坎内特的下巴。但是这一次,斯坎内特胆怯了。 “把你们的头儿叫回来,”斯坎内特说,“我还有事要告诉他。” “不行,”利亚说,“不会再受你愚弄了。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斯坎内特看着利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威胁,却流露出遗憾和悲哀。“好吧,”斯坎内特说,“我写。” 旁边立即有人过来把他拽起来,扶他坐到桌旁。斯坎内特忙着写信的当儿,瓦齐一直坐在沙发上。他拿过斯坎内特写好的信,到平房去找索萨。“怎么样?”他问道。 “可以。”索萨说。 瓦齐回到猎屋,向克罗斯汇报。随后他来到书房,对斯坎内特说:“没事了。等我准备一下,就送你回洛杉矶。”说完,利亚把克罗斯送上车去。 克罗斯说:“你知道你该做的事。等到天亮再下手。那时我已经回到了拉斯维加斯。” “别担心,”瓦齐说,“我原以为他不会写的。简直是个畜牲。”瓦齐觉察到克罗斯心事重重。“我不在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些什么?”瓦齐问,“我是不是应该知道?” 克罗斯说话时,神情凶狠恶毒,瓦齐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他。我应该碰碰运气。我讨厌一切算计得那么巧妙。” “好了,”瓦齐说,“一切都完成了。” 瓦齐目送克罗斯开车驶过大门。10年里,他屈指可数地又一次思念起西西里来。在西西里,男人从不会被女人的秘密搅得如此心烦意乱。在西西里,事情不会搞得这么复杂。斯坎内特早就葬身海底了。 天刚蒙蒙亮,一辆封闭的运货车开到了猎屋。 利亚-瓦齐从伦纳德-索萨那里取到伪造的绝命书,即把索萨送上带他回多潘加峡谷的车。瓦齐清扫了平房,烧毁了斯坎内特写的信,丝毫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伦纳德-索萨在那里待那么久,连斯坎内特和克罗斯的面都不曾见着。 随后,利亚-瓦齐开始准备处死斯坎内特。 6个人参预这次行动。他们给斯坎内特蒙上眼罩,嘴里塞上东西,把他推上了运货车。其中两人同斯坎内特一起上了车。斯坎内特手脚都戴着镣铐,动弹不得。另有一人开车,旁边再坐一人,武装押车。第五个人开斯坎内特的车。利亚-瓦齐和第六个人开车走在前头。 利亚-瓦齐注视着太阳从群山的深处缓缓升起。车队驶了将近60英里后,拐进了森林深处的一条路。 终于,车队停了下来。瓦齐指定了斯坎内特的车应停的位置,随后叫人把斯坎内特拉出运货车。斯坎内特毫不反抗,他似乎认命了。嗨,他总算弄清了是怎么回事,瓦齐心想。 瓦齐从车里拿出绳子,仔细量过长度之后,便把一端系在附近一颗粗壮的树干上。两个人把斯坎内特夹得笔挺地站着,瓦齐得以把绳索环套在了斯坎内特脖子上。瓦齐又取出伦纳德-索萨仿写的两张绝命书,塞进斯坎内特的茄克口袋。 4个人一齐用力,才把斯坎内特抬上货车车顶,随后瓦齐向司机的方向一挥拳,货车猛向前冲,斯坎内特飞离了车顶,悬在半空中。啪的一声,他脖子折断的声音在森林中回响。瓦齐察看了尸体,取下镣铐,其他人取下眼罩和口里塞的东西。嘴角留下了一些碎布屑,但在森林里悬挂几天之后,这些碎布屑也无大碍。瓦齐查看斯坎内特的手脚是否有被勒的痕迹。虽有一些轻微的勒痕,但不足为证。瓦齐十分满意。他不清楚这样做能否达到目的,但是克罗斯命令的事都已执行完毕。 两天以后,县里的司法长官接到匿名电话,找到了斯坎内特的尸体。他得把一只好奇的褐色狗熊吓跑,那狗熊正击打绳子,使得斯坎内特的尸体摇晃不止。当验尸官和助手赶到时,他们发现尸体腐烂的表皮已经被虫咬光了—— 第10章 10个女人赤裸的臀部一同翘起,迎向闪闪发亮的摄影机镜头。尽管影片《梅萨丽娜》吉凶未卜,迪塔-托米仍在有声摄影棚里为女演员试镜头,以便挑中一人代替阿西娜-阿奎坦恩出演裸臀的镜头。 阿西娜拒绝拍裸戏,也就是说,她不愿袒露双乳和臀部,一个电影明星如此自重,实在令人惊讶,但这并不伤及她的前途。迪塔只须从试镜头的女演员中挑出几个,替她拍双乳和臀部即可。 迪塔自然是让这些女演员试演有对话的整场戏,她不会随意贬低她们的身份,把她们像拍色情片一样地摆弄。但是决定性的因素是高xdx潮部分的做爱镜头,在床上翻来滚去时,她们将冲着摄影机抬起臀部。这个性爱场面的设计者正在和男主角史蒂文-斯托林斯勾画出如何滚来扭去的场面。 和迪塔-托米一同观看试镜的有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摄影棚里其他的人都是一些必须在场的摄制组成员。托米并不在乎迪尔在一旁观看,但是博比-班茨待在这里干什么。她一度想把他挡在摄影棚外头,只是《梅萨丽娜》一旦停拍,她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她可以利用班茨的好意。 班茨烦躁地问道:“你们究竟在精挑细选些什么?” 性爱场面的设计者是一个名叫威利斯的年轻人,他是洛杉矶芭蕾剧团的负责人。威利斯兴致勃勃地说:“世界上最漂亮的屁股。但是肌肉得长得很结实。我们不要那种松松垮垮的蹩脚货,不要肛门沟外露的。” “说得对,”班茨说,“不要蹩脚货。” “rx房呢?”迪尔问。 “rx房不能抖动。”设计者说。 “明天我们再挑选rx房,”托米说,“没有哪个女人同时拥有完美无缺的rx房和臀部,可能阿西娜例外,但是她不愿裸露。” 班茨狡黠地说:“你应该了解她的,迪塔。” 托米顾不得自己的地位相对卑微,说:“博比,如果我们要找世界上最大的蠢货的话,找你准没错。她不愿跟你上床,你就当她是同性恋。” “好,好,”班茨说,“我还有几百个电话等着回呢。” “我也是。”迪尔说。 “鬼才相信你们这些家伙。”托米说。 迪尔说:“迪塔,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博比和我哪有什么娱乐?我们工作太忙,没时间打高尔夫球。看电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没有工夫去剧院,听歌剧。我们每天除了先得花时间陪家里人外,也许只能挤出一个小时,一天一小时你能干些什么。上床。这种娱乐耗费的精力最小。” “哇,斯基皮,快看,”班茨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屁股。” 迪尔满脸惊奇地摇摇头。“博比眼光不错。迪塔,就这个。敲定了。” 托米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老天,你们这些家伙脑子有问题。那是个黑人的屁股。” “无论如何,要定她了。”迪尔眉飞色舞地说道。 “对,”班茨说,“梅萨丽娜的一个埃塞俄比亚黑奴。不过她为什么要来试镜呢?” 迪塔-托米好奇地瞅着这两个男人。他们两个是电影圈里的铁腕人物,得回一百多个电话,此刻却像两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寻求初次的情欲高xdx潮。迪塔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把征人启事发出去时,不允许注上‘只要白人’。” 班茨说:“我想见见那姑娘。” “我也想。”迪尔说。 但是,正在这时,梅洛-斯图尔特走到拍摄现场,打断了他们的说话。梅洛脸上堆满了兴高采烈的笑容。“我们可以继续拍片了,”他说,“阿西娜马上就回来。她前夫博兹-斯坎内特自己上吊了。博兹-斯坎内特不存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手,一位演员拍完自己的戏时,在场的摄制组成员总是这样拍手,这一次则是他自己的工作完成了。斯基皮和博比同他一道拍着手。迪塔-托米厌恶地瞪着他们三个人。 “伊莱马上要见你俩,”梅洛说,“没有你,迪塔,”他略带歉意地微笑着,“只是生意上的事,跟艺术创造没关系。”这三个人走出了摄影棚。 他们走后,迪塔-托米把那个臀部最漂亮的姑娘叫到自己的拖车工作室。那姑娘长得挺标致,皮肤黝黑,天生如此,不是太阳晒的;她活泼大方,无所顾忌,在迪塔看来,这是天性使然,不是演员特有的装腔作势。 “我打算让你演梅萨丽娜皇后的一个埃塞俄比亚女奴,”迪塔说,“有一句台词,但主要的还是显露你的臀部。不巧的是,我们要找一个白人替阿奎坦恩小姐拍裸臀戏,你的臀部太黑,不然的话那场戏归你了。”迪塔冲那姑娘友好地笑笑,“法琳-范特,这是一部电影的名字。” “无论如何,”那姑娘说,“谢谢你。谢谢你的赞美之辞,也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工作。” “还有一件事,”迪塔说,“我们的制片人斯基皮-迪尔觉得你的臀部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制片厂厂长和业务主任班茨先生也有同感。他们会和你联系的。” 法琳-范特邪恶地咧嘴一笑。“那你怎么看?”她问。 迪塔-托米耸耸肩。“我不是男人,不像他们那样对臀部那么着迷。不过我认为你很迷人,是个很好的演员。我甚至认为你有能力多讲几句台词。如果今晚你去我家,我们可以谈谈你的前途问题。我请你吃晚餐。” 当天夜里,迪塔-托米和法琳-范特在床上缠绵了两个小时之后,迪塔煮了晚餐,同法琳谈起她的前途。 “令人销魂,”迪塔说,“不过我觉得,从今以后我们应该以朋友相处,这个夜晚的事要保密。” “没问题,”法琳说,“不过人人都知道你是同性恋者。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黑屁股?”法琳咧着嘴只管乐。 迪塔没去理会同性恋者这个词。这是法琳有意出言不慎,对迪塔似乎要抛弃她的行径进行还击。“你的屁股非常迷人,管它是黑的,白的,绿的,还是黄的,”迪塔说,“不过你真的很有天分。如果总让你在我导演的片子里扮演角色的话,就会埋没你的才华。而且我两年才拍一部片子。你得多演点角色。大多数的导演是男的,如果他们用你的话,通常是想在你身上占点小便宜。如果他们认为你是同性恋者,就会对你不加考虑。” “要是我有了一个制片人和一个制片厂头头,谁还需要什么导演?”法琳欢欣鼓舞地说。 “当然需要,”迪塔说,“那两个家伙可以把你领进门,但是导演可以把你的镜头留在剪辑室的地板上。或者他把你拍成不堪入目,不堪入耳的那种模样。” 法琳忧伤地说:“我得陪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上床,而和你已经上过床了。有谈这些的必要吗?”她睁大双眼,显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 这时,迪塔只觉得自己真是喜欢她。眼前这个姑娘没有装出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今晚我过得很开心,”迪塔说,“你做得很出色。” “我从来不懂在做爱这个问题上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呢?”法琳说,“对我来说,这并不费劲。我不吸毒,也不酗酒,但我得找点乐趣。” “很好,”迪塔说,“现在,聊聊迪尔和班茨。迪尔要强一些,我来告诉你原因。迪尔爱自己,也爱女人。他会实实在在地为你做点事。他会替你寻个好角色,他很精明,不难发现你的天分。但是班茨除了伊莱-马里昂之外不喜欢任何人。而且他品位不高,看不出谁有天分。班茨会和你签份合同,然后对你置之不顾。他曾用这种方式对付他的妻子,免得她大吵大闹。他的妻子拍了很多片酬很高的角色,但没有一个角色是比较像样的。斯基皮-迪尔如果喜欢你的话,会对你的前途有所帮助的。” “听起来也太无情了。”法琳说。 迪塔拍拍她的胳膊。“别跟我来这一套。我是个同性恋者,也是个女人。我了解电影演员,不管男的、女的,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我们下赌注都是为了赢大钱。你是愿意去俄克拉荷马做一份从上午9点一直干到下午5点的工作呢,还是愿意成为电影明星,住在马利布?我看到你的报名单上填着23岁。你已经和多少人上过床了?” “算上你,”法琳说,“可能有50个。不过都是为了娱乐。”她假装有点悔意。 “再多几个也不会给你造成精神上的创伤,”迪塔说,“谁知道呢,这几个说不定又会让你很开心。” “你知道,”法琳说,“如果我对自己能成为电影明星没有把握的话,我不会这样做的。” “当然,”迪塔说,“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法琳大笑起来。“你呢?”她问。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迪塔说,“我全靠才华出众,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好可怜。”法琳说。 洛德斯通制片厂里,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梅洛-斯图尔特都在伊莱-马里昂的办公室里开会。班茨怒不可遏。“那个蠢货、无赖,他把大家吓得要死,然后却自杀了。” 马里昂对斯图尔特说:“梅洛,我猜你的主顾打算回来工作。” “当然。”梅洛说。 “她没有更多的要求,也不需要额外的诱惑?”马里昂平缓地问声说道。梅洛-斯图尔特头一次觉察出马里昂有点怒不可遏。 “没有,”迪尔说,“我们仍有可能在预算内拍完片子。” “我希望你们都闭嘴,听我说。”马里昂说。他以前说话从来没有这样粗鲁过,在座的人当即安静下来。 马里昂用他一贯的低沉、悦耳的语调说着话,但分明可以看出他在冒火。 “斯基皮,即使影片能在预算内拍完,我们他妈的又有什么好处?这片子的所有权不归我们了。我们惊慌失措,结果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我们都有错。这片子不再归我们所有,归一个局外人。” 斯基皮-迪尔试图插话。“洛德斯通可以通过发行拷贝赚钱。还可分得一定百分比的赢利。这笔买卖蛮划算的。” “但是德利纳赚的钱比我们多,”班茨说,“这不公平。” “问题在于,德利纳对问题的解决没有出过力,”马里昂说,“当然,我们制片厂仍掌握一定的法律依据,可以夺回影片的所有权。” “说得对,”班茨说,“见他的鬼去吧。上法庭去说。” 马里昂说:“我们威胁他,要求对簿公堂,随后我们私下做成交易。把他的钱还给他,影片的总收入扣除各项支出之后,分给他10%。” 迪尔放声大笑。“伊莱,莫莉-弗兰德斯不会让他接受这种交易的。” “我们直接同德利纳谈判,”马里昂说,“我觉得我可以说服他。”他顿了一会,“我知道博兹自杀的消息之后,立即给他打了电话。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一趟。你们知道他有一定的背景,博兹的自杀,对他来说,真是太幸运了,我认为他不会愿意上法庭,招来公众的注目。” 克罗斯-德利纳坐在华厦大酒店的顶层办公套房里,读着报纸登载的有关斯坎内特死因的报导。一切都天衣无缝。显而易见,这是桩自杀案,死者衣服口袋里的遗言是个明证。书法专家不可能发觉遗言上有仿造的痕迹,博兹-斯坎内特遗留下的信件并不多,而伦纳德-索萨的技艺简直出神入化。套在斯坎内特胳膊和腿上的镣铐特意套得很松,不曾留下任何勒痕。利亚-瓦齐非常在行。 克罗斯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早在意料之中。乔治-克莱里库齐奥叫他去夸格的家族大宅。克罗斯从不曾自我欺骗,以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不会发觉他的所作所为。 第二个电话是伊莱-马里昂请他去洛杉矶,但不要有律师随行。克罗斯答应了。但在离开拉斯维加斯之前,克罗斯打电话给莫莉-弗兰德斯,告诉她马里昂的电话内容。莫莉火冒三丈。“这些卑鄙的狗杂种,”她说,“我到机场去接你,然后一起去见他们。除非你身边跟着律师,否则连招呼也不要跟制片厂的头头打。” 他们两人走进洛德斯通制片厂马里昂的办公室时,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等在那里的4个人摆出一副凶狠好斗的神气,似乎准备诉诸暴力。 “我还是决定把律师一起带来,”克罗斯对马里昂说,“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随你的便,”马里昂说,“我只是想帮你避免可能的尴尬处境。” 莫莉-弗兰德斯神色严峻,怒气冲冲地说:“这事很好办。你想收回影片的所有权,但是我们的合同是无情的。” “你说得很对,”马里昂说,“但是我们希望克罗斯能公正对待这件事。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我们洛德斯通公司却投入了大量的时间、金钱和创作人才,没有这些,电影根本拍不了。克罗斯可以收回他投入的资本。他将得到10%的调整后的影片总收入,至于调整率的多少,我们会很大度的。他不会有任何风险的。” “他已经经受了风险,”莫莉说,“你提的条件欺人太甚。” “那么我们不得不对簿公堂了,”马里昂说,“克罗斯,我相信你同我一样不喜欢事情闹到那一步。”他满面笑容地冲着克罗斯。他的笑容非常亲切,使得他那张大猩猩似的脸庞变得像天使一般。 莫莉怒不可遏。“伊莱,你总是这样胡说八道,因而你每年得上法庭20次,出面作证。”她转身对克罗斯说,“我们走。” 但是克罗斯清楚他不能打一场持久的官司。他买下这部影片之后不久,斯坎内特碰巧自杀身亡,这一点肯定会受到法庭的调查。他们会把他的背景查得一清二楚,然后大肆渲染,他便成了公众所关注的人物,唐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的。马里昂显然心里明白。 “我们再待一会。”克罗斯对莫莉说。随后他转过身去,向着马里昂、班茨、斯基皮-迪尔和梅洛-斯图尔特说道:“如果有位赌客来我的酒店下冷门赌注,结果赢了,我只会按投注赔率给他付钱。我不是说我将付给他同额的赌注。你们这几位先生现在正是这么做的。所以,为什么不重新考虑考虑呢?” 班茨轻蔑地说道:“这是谈生意不是赌博。” 梅洛-斯图尔特略表安慰地对克罗斯说:“保守地说,你投入的资金可以赚到1,000万美元。这无疑是公平的。” “而你什么事也没有做。”班茨说。 只有斯基皮-迪尔似乎站在克罗斯这边。“克罗斯,按理你应该多赚一些。但是他们提的条件总比打官司强,打官司可能会输。这次就算了吧,你和我以后再合作时,不要制片厂的参预。我许诺分红利时一定秉公处理。” 克罗斯心里清楚,应当尽量显得不咄咄逼人。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你们可能是对的,”他说,“我想有个好人缘,在电影圈里待下去,1,000万的赢利,也算是个好的开端。莫莉,把文件收好。我现在得去赶飞机,非常抱歉。”他离开了房间,莫莉跟在身后。 “我不愿打官司,”克罗斯说,“与他们达成交易吧。” 莫莉仔细地打量着他,然后说:“好吧,但是我得让他们给你分成超过10%。” 第二天克罗斯到达夸格家族大宅时,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和儿子乔治、文森特、佩蒂以及外孙丹特,都在等着他。他们六人在花园里共进午餐,有冷意大利火腿、奶酪、一大木碗沙拉,松脆的意大利式长条面包,还专门为唐准备了一碗磨碎的干酪。唐边吃边用闲聊的口气说:“克罗西费克西奥,我们听说你已经卷进了电影圈。”说完唐啜了一口红葡萄酒,又吃了一勺磨碎的意大利帕尔马干酪。 “是的。”克罗斯说。 乔治问:“你用你在华厦大酒店的股份投资拍部影片,是真的吗?” “这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克罗斯说,“我毕竟是西部的老板。”说着他笑了起来。 “老板说得对。”丹特说。 唐不满地瞪了外孙一眼,然后对克罗斯说:“未经家族磋商,你就卷入一宗重大事件。你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更重要的是,你使用了暴力,有可能招致当局的严厉打击。关于此事,惯例一向很明确:你必须事先征得我们的同意,或者自行其是,自负其责。” “而且,你动用了家族的资产,”乔治严厉地说,“谢拉猎屋,还有利亚-瓦齐,伦纳德-索萨,波拉德和他的保安公司。当然,他们是西部的人,归你指挥,但他们同时是家族的人员。侥幸的是,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事与愿违该如何是好?我们都得跟着冒风险。” 唐-克莱里库齐奥不耐烦地说道:“他知道这些。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甥孙儿,几年前你要求免于参预一些人必须参预的工作,我同意了,尽管你事实上是个难得的人才,但现在你却为一个人的利益采取这种行动。这可不像我所了解的好甥孙儿。” 听到这话,克罗斯明白唐对自己还是颇为喜爱的。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他是被阿西娜的美貌所打动。那不能算作合理的解释,反而有损尊严,甚至会招致杀身之祸。对一个陌生女人的迷恋远远胜过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忠心,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原谅的呢?克罗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觉得那是一次赚大钱的机会,对家族也好,对我自己也好,那也是一次跻身新行业的机会,可以把非法的收入转换成合法的财产。只是我不得不采取迅速的行动。我当然没有打算瞒着大家,我动用了家族的资产,这一事实就是明证,因为我这样做逃不过你们的眼睛。我想等大功告成,再向你们汇报。” 唐面露微笑,温和地问道:“大功告成了吗?” 克罗斯当即意识到唐掌握了所有的内情。“还有一个问题。”克罗斯说着,便把和马里昂达成的新交易讲述了一遍。令他惊讶的是,唐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做得很对,”唐说,“打官司无异于一场灾难。让他们得意去吧。不过,他们真算得上一群流氓无赖。我们过去一直不敢贸然加入电影业,看来是好事。”他顿了顿。“最起码你又赚了1,000万美元。相当大的一笔钱。” “不,”克罗斯说,“500万归我,500万归家族,这是不言而喻的。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轻易打退堂鼓。我有一些打算,但是需要家族的帮助。” “那么,我们该谈谈分成的比例问题。”乔治说。他与班茨简直是一丘之貉,克罗斯心想,贪得无厌。 唐不满地打断了乔治的话。“先抓住兔子,然后我们再谈分享的事。家族支持你。但是记住一点。采取过激行动时,要和我们充分商量。明白我的意思吗。甥孙儿?” “我明白。”克罗斯说。 克罗斯离开夸格时,心情轻松极了。唐对他表示了青睐。 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以80多岁的高龄,仍旧统治着他的帝国。他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付出了超人的代价才创下了这片基业,因此,他觉得当之无愧。 在这样的高龄,大多数人或者为过去难免犯下的罪行而惶恐自责,或者为失落的梦想而感慨叹息,或者对自己是否一生耿直而忧心冲忡,唐自始至终笃信自己功德圆满,那股自信不亚于14岁的时候。 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他的信仰和判断坚信不移。上帝创造了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人类更是加重了这个世界的危险性。上帝创造的世界形同牢狱,人类居住其中,不得不为生计奔忙,周围的同类如同食肉的野兽,残忍凶狠。唐-克来里库齐奥心里倍感自豪,有他精心照顾,他所爱的人得以平平安安地走过人生之旅。 更让他心满意足的是,在耄耋之年,他依然有劲头对敌人处以死刑。当然,他也宽恕他们,难道他不是基督徒,没有在他的家里专门建了一座小教堂?不过,他宽恕他们如同上帝宽恕整个人类,仍免不了把他们打入永劫不复的死地。 在唐-克莱里库齐奥一手创建的这个帝国里,他受到至高无上的爱戴。他的家人,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的成千上万的人,分管疆域并向他进贡纳钱的老板,每当陷入与正式社会的纠葛,必要前来求他出面调停。他们知道唐处事公正。无论是手头拮据,抱病在身还是有其它的困难,他们都可以来找他,他定会伸出援救之手。因此,他们无限爱戴他。 唐清楚,这种爱戴之情不管多么深厚,都不可靠。爱戴并不等于懂得感恩戴德,懂得温顺服从,并不由此给艰难的世道带来祥和。没有人比唐-克莱里库齐奥更懂得这一点。要想激起真正的爱戴之情,首先得让他们对你心存畏惧。光有爱戴是可鄙的,舍了信任和服从,爱戴之情一钱不值。如果不能服从自己的统治,爱戴之情又有何用? 正因为他对他们的生命负责,正因为他是他们的幸福之源,他不能对自己的职责稍有懈怠。判断是非时,他必须严字当头,不徇私情。假使有人背叛了他,假使有人破坏他所统治的这个帝国的领土完整,他们必须受到惩处和限制,哪怕使用死刑也无妨。不允许有任何推诿的借口,不允许有任何宽恕的理由,不允许有任何乞怜的行径。该做的一定得做。他的儿子乔治曾说他是个老古董。他承认,除此以外,别无它路。 眼下,他有许多的事情要深思熟虑。血洗圣迪奥家族25年来,他一直都在筹划安排。过去他一向高瞻远瞩、精明能干,必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无大得的时候可以宽厚仁慈。眼下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势力已处巅峰,任何危险似乎都无法撼动它。很快,它将改头换面,进入合法的社会机体,永远坚不可摧。 然而,要是唐-多米尼科目光短浅,盲目乐观的话,他便不可能存活得这么久。在毒草钻出地面之前,他就可以发现它。这个巨大的危险来自家族内部,丹特的崛起,他已逐渐长大成人,却不完全是唐所满意的样子。 另外还有克罗斯,格罗内韦尔特的遗产使他变得富有,却不经家族许可采取一项重大举措。这个年轻人起步非常好,差一点成了像他父亲皮皮一样的称职人材。然而谋杀弗吉尼奥-巴拉佐的行动却让他变得百般挑剔。在家族同意看在他心肠太软的分上,免于他参预此类行动后,他转而为了个人利益,谋杀了斯坎内特。事先没有征得唐本人的同意。但是唐-克莱里库齐奥为自己宽恕了克罗斯的行径,对自己极少表露的感情用事,进行开脱。克罗斯正试图逃出他的帝国,进入另一个世界。尽管克罗斯的行为有可能是或者本来就是叛逆的萌芽,唐-克莱里库齐奥仍表示理解。然而,皮皮和克罗斯联手,会对家族构成极大的威胁。另外,唐不是觉察不出丹特对德利纳父子的仇恨。皮皮头脑如此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而皮皮是个很有威胁的人。必须密切注意皮皮的动向,尽管他的忠诚早已得到证实。 唐的克制态度归于他对克罗斯的喜爱和对皮皮的赏识,皮皮是他忠诚的老部下,他姐姐的儿子。他们毕竟带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更让他担忧的反倒是丹特对家族构成的威胁。 唐-克莱里库齐奥对外孙丹特一向宠爱有加。他们两个关系一向很亲密,直到丹特长到10岁时,某种不和谐的因素开始出现。唐发现这男孩的个性中有一些令他担忧的地方。 10岁大的丹特是个活泼好动,诙谐狡黠的孩子。他身体的协调性极好,是个不错的运动人才。他喜欢聊天,尤其是和外公聊,他常常和母亲罗丝-玛丽避开众人,长时间地闲聊。从那以后,也就是10岁以后,他变得尖刻恶毒,蛮横无礼。他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打架,凶得令人生畏。他戏弄女孩子时,手段恶劣,有股天真无邪的淫邪劲儿,让人觉得滑稽有趣,但更多的是惊讶担忧。他虐待小动物——这对小男孩来说,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有一次他在学校的游泳池里,试图把一个小男孩淹死。到了最后,他甚至对外公的话都不听。 并不是说唐对这些事情格外留意。孩子不过是小野兽,文明得不断地灌输到他们的大脑和躯体。像丹特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有的也当上了圣人。让唐寝食难安的是丹特过于健谈,还有他同母亲的长聊,最主要的是,他对唐有一些小小的不恭之举。 唐对造化的变化无常极其敬畏,丹特15岁的时候即停止了发育,这也使唐有些忧心忡忡。丹特的身高只长到5英尺6英寸的高度。唐认为丹特的五短身材是一个危险的前兆,双胞胎也是如此:他认定生育是上天赐下的奇迹,但一胎双生似乎有点过分。布朗克斯聚居区有一个战士,他的妻子生了三胞胎,唐大为惊骇,在俄勒冈的波特兰买了一家蔬菜店交由他经营,日子过得挺红火,却难免孤单。唐对左撇子和结巴的看法也很迷信。听凭别人怎么说,这些都不可能是吉祥之兆。丹特天生是个左撇子。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使唐对外孙心生戒备,或冷淡疏远;任何与自己有血脉之亲的人当然得区别对待。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丹特越来越背离唐构建的“未来之梦”。 丹特16岁休学之后,立即开始参预家族事务。他去文森特的餐馆帮忙,是个大受欢迎的侍者,凭着手脚灵便,头脑机敏挣得了大量的小费。做侍者腻烦了,他又到乔治在华尔街的办公室工作了两个月,但他非常讨厌这份差事,也不曾显露有搞金融的资质,乔治非常热心,想把炒股的学问传授于他,也是白费心机。最后,他安安心心地留在了佩蒂的建筑公司,和聚居区的战士一起工作使他觉得很快乐。他的身体肌肉越长越发达,为此他常常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这段工作的过程中,丹特多少学到点三位舅舅的品性,唐看在眼里,自是欣喜万分。他学到了文森特的直率,乔治的冷静和佩蒂的凶猛。慢慢地,他亦形成了自己的个性——他真实的面目:狡黠、机敏、离经叛道,但有一种迷人的幽默感。从那时起他开始头戴那些文艺复兴式的帽子。 那些帽子——谁也说不清它们的来历——是用闪光的彩线织的;有圆的,有长的,顶在他的头上如同飘浮在水里。他由此看上去个子高一些,英俊一些,讨人喜欢一些。一方面是由于那些帽子像是小丑戴的,给人一种亲切感,另一方面在于戴上帽子之后,他两边的脸颊显得匀称一些。他很适合戴那些帽子。它们遮盖了他那乌黑粗硬的头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所有的成员都长着这种头发。 有一天,在书斋里,那里有西尔维奥的照片,仍旧挂在显要的位置上,丹特问他的外公:“他是怎么死的?” 唐回答得很干脆:“死于事故。” “他是你最疼爱的儿子,是吗?”丹特又问。 唐心里也清楚,他在楼下用餐的工夫,丹特去他的办公套房,搜遍了所有的地方。唐并不在意,孩子对长辈的事情总是很好奇,唐从不在纸上留下只言片语,泄露任何的信息。唐-克莱里库齐奥的大脑一角支着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记满了各种必要的信息,包括最亲密的人全部的罪行与德行。 然而,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丹特的戒心尽管越来越重,他对丹特的宠爱之情也越来越深。他让那孩子深信,他将成为他的家族帝业的继承人之一。责备和劝告的责任则留给孩子的舅舅,主要是乔治。 最终,唐对丹特撤入合法社会的前景感到绝望,便同意把丹特培养成为一名铁榔头。 唐听到女儿罗丝-玛丽唤他去厨房用餐,只有他们两人时,用餐的地点常选在厨房。他走进厨房,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大碗,盛着细面条,上面加了西红柿和刚从花园里摘下的新鲜罗勒。罗丝-玛丽把盛满磨碎干酪的银碗摆到唐的跟前,干酪颜色蜡黄,必定又脆又甜。随后她坐在了唐的对面。她看上去神情愉快,兴致盎然,唐为女儿有这样的好心情大感欣慰。今晚她的病不会再有可怕的发作了。她又恢复了血洗圣迪奥家族之前的模样。 那是怎样的一出悲剧!那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错误之一,最终的胜利往往不能带来胜利的喜悦。但是谁会想到罗丝-玛丽竟会拒绝再嫁呢?唐一向以为,恋人常常恋上新人。这一刻,唐对女儿的爱在内心汹涌澎湃。唐会原谅丹特的小过失。罗丝-玛丽向前探着身子,深情地亲吻了一下唐的花白头发。 唐向嘴里送了一大勺磨碎的干酪,移动牙床,体味着干酪的脆脆细粒发出的热量。接着,他又啜了一口葡萄酒,注视着罗丝-玛丽从羊腿上剔肉。罗丝-玛丽递给他三个褐色脆皮土豆,油漉漉地闪着亮光。唐不安的心理顿感释然。有谁比他更好呢? 唐兴致极高,竟然答应随罗丝-玛丽一同去起居室看电视,一星期里这是第二次了。 看了整整4个小时的恐怖片之后,唐对罗丝-玛丽说:“有没有可能居住在一个人人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呢?没有人会受到上帝或同类的惩罚,没有人需要为生计奋斗?哪个女人能满足心血来潮的每一个愿望?哪个男人是个意志薄弱的傻瓜,屈服于每一个小小的欲望,沉溺于每一个小小的欢乐的梦境?那些尽责的丈夫,他们工作以换取生计,他们竭尽全力,保护孩子免受命运和残酷的世道的打击,他们都去哪儿了?那些辛劳一天下来,能住在温暖的房子里,享受一块干酪和一杯葡萄酒就为之满足的人都去哪儿了?那些渴求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把生命搅成怎样的喧嚣?他们又无事生非,酿成了多少悲剧?”唐拍拍女儿的头,冲着电视屏幕不屑地挥了挥手,说:“让他们都葬身海底吧。”最后他又加了一句至理名言:“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当天夜里,独自一人在卧室的时候,唐走到了阳台上。大院里的房子都灯光通明,他可以听到网球场上击打网球的“砰砰”声,看到一排灯下打网球的人。孩子们不会在户外活动到这么晚。他还能看到大门口和大宅四周的警卫。 他在心里沉思着,该采取何种步骤预防悲剧的发生。对独生女和外孙的怜爱之情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人老了,真正重要的也就是亲情了。他要做的很简单,千方百计保护他们。他禁不住暗自气恼开来。为什么他总是预感到要发生悲剧?一辈子碰到的难题都迎刃而解,这一次应当不在话下。 然而,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仍然是他的那些计划。他想起了参议员韦文。他几年来给了此人几百万美元,为的就是通过立法使赌博合法化。但是这位参议员极其狡猾。最糟糕的是,格罗内韦尔特已经不在人世了;克罗斯和乔治缺乏手段,无法支使他。也许,赌博这个大王国最终无法建立起来。 随后,他想起了老朋友戴维-雷德费洛,他正悠然自得地住在罗马。也许该让他重返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了。克罗斯对他的好莱坞合作者如此宽厚仁慈,也是情有可原。他毕竟还年轻,不懂得哪怕些许的让步也可能会导致灭顶之灾。唐决定把戴维-雷德费洛从罗马召来,为电影这一行出点力—— 第11章 博兹-斯坎内特死后一个星期,阿西娜-阿奎坦恩通过克劳迪娅,邀请克罗斯前去她的马利布别墅共进晚餐。克罗斯从拉斯维加斯乘飞机到了洛杉矶,又租了一辆轿车,在夕阳快要沉入海洋时,赶到了马利布别墅区有门卫守着的门房。阿西娜的别墅四周没有特别的警戒,但仍有一个秘书守在招待所里,查看了他的证件之后才通过蜂音器通知他可以进去。克罗斯穿过长长的花园,向海滩边的别墅走去。仍是那个瘦小的南美女佣把他领进了海蓝色的起居室,太平洋的波涛仿佛就在室外徜徉。 阿西娜正在等着他,看上去比记忆中的模样更显美艳。她穿着绿色的外套和便裤,整个身子似乎融入了身后烟波缭绕的海洋。克罗斯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阿西娜摆摆手以示招呼,不是好莱坞明星们惯用的亲吻双颊。她已经准备好了饮料,递给克罗斯一杯。是埃维昂矿泉水泡酸橙。他们两个面朝大洋,坐在套有薄荷绿罩子的大椅子里。西沉的夕阳,把点点金色的余辉洒进了室内。 克罗斯对阿西娜的美貌如此敏感,不得不低下头来,尽量不去看她。那一头金色的秀发,那凝脂般的肌肤,还有那修长的身体懒懒地躺在椅子里的模样。夕阳的几点余辉落进了她那碧绿的眼眸,闪现着阴影。克罗斯内心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触摸她,想挨近她,想拥有她。 阿西娜对她在克罗斯内心激起的感情似乎毫无知觉。她啜了一口饮料,平静地说道:“我要谢谢你,让我能继续拍电影。” 听着阿西娜的声音,克罗斯更是心荡神驰。这声音既无狂热的成份,也无亲近的表示,却有着天鹅绒般的圆润和贵妇人般的自信,听上去还很亲切,克罗斯真希望她持续不断地说下去。天哪,克罗斯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她竟然使得自己魂不守舍,克罗斯禁不住羞愧交加。他依旧低垂着头,低声说道:“我原以为只需唤起你的贪欲,就可使你回去工作。” “我的缺点很多,但不贪财。”阿西娜说。她转过头来,不再看着海洋,而是直盯着克罗斯的双眼。“克劳迪娅告诉我,我前夫自杀后不久,制片厂就撕毁了协议。你只得把影片的所有权交还给他们,只从利润中分得一定的百分比。” 克罗斯尽量装得面无表情。他希望能暂时忘却内心对她的激情。“我想我大概不善于做生意。”克罗斯说。他想给阿西娜造成一种印象:他很无能。 “莫莉-弗兰德斯亲手拟定了你的合同,”阿西娜说,“她是最精明能干的律师。你不应该轻易让步的。” 克罗斯耸耸肩。“这是个策略问题。我打算永久地待在电影圈里,不愿意树立洛德斯通制片厂这样强劲的对手。” “我本来可以帮帮你的,”阿西娜说,“我可以拒绝回去参加演出。” 克罗斯大喜过望,阿西娜竟然愿意为他这样做。他考虑了阿西娜的提议。制片厂仍有可能把他告上法庭。而且,他不能容忍自己欠下阿西娜一份人情。随后。他突然发觉,阿西娜尽管姿容绝世,却并不意味她头脑简单。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克罗斯问。 阿西娜站起身来,走到观景窗前。夕阳已经沉入海底了,海滩灰蒙蒙的,海面上似乎倒映着别墅后面的山峦和太平洋海岸公路。阿西娜出神地望着此刻已是深蓝色的海洋,那里微波轻漾,泛起阵阵涟漪。她并没有回头,便说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就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博兹-斯坎内特。即使他留下一百份遗言,我也不相信他会自杀。” 克罗斯耸耸肩。“人已经死了。”他说。 “不错。”阿西娜说。她转过身来,逼视着克罗斯。“你买下那部片子,博兹便很巧合地突然自杀。我怀疑你是凶手。”她神情严峻,可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以致于克罗斯说话时,声音控制得不如希望的那样平稳。 “那制片厂呢?”克罗斯说,“马里昂是美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班茨和斯基皮-迪尔也不逊色。” 阿西娜摇摇头。“跟你一样,他们明白我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他们没有那样做,只是把片子卖给你。片子一拍完,他们就不会关心我的死活,但你不是。我知道即便你嘴上说没法帮我,实际上还是会帮我的。当我听说你买下片子时,我就预料到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曾料到你干得如此聪明。” 冷不防,她朝他走过来,克罗斯便从椅子里站起身来。阿西娜抓住克罗斯的双手。他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感受到她的呼吸。 阿西娜说:“这是我一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坏事。使得别人犯下谋杀的罪行。太可怕了。如果我自己能那样做,我会觉得自己更有出息。但是我做不了。” 克罗斯问:“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帮你?” 阿西娜说:“克劳迪娅跟我谈过好多有关你的情况。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她太天真,到今天也没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当你只是一个神通广大的能人。” 克罗斯不由得警觉起来。阿西娜试图引诱他承认自己的罪行。即使在牧师跟前,甚至在上帝跟前,他也不会这样做。 阿西娜说:“还有你盯着我的神情。很多男人都用那种眼光盯着我。我并不是自夸,我知道我长得很美,从孩提时候起人们就这样告诉我。我也知道我拥有一种力量,我从没有弄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力量。我并不欢喜有这种力量,但是我常常利用它。人们称之为‘爱’。” 克罗斯抽出自己的手。“你为什么如此害怕你的前夫?就因为他会毁了你的前途?” 一瞬间,阿西娜眼冒怒火。“不是因为我的前途,”她说,“也不是出于害怕,虽然我知道他会杀了我。我有更充分的理由。”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有办法让他们把片子还给你。我可以拒绝回去演出。” “不用了。”克罗斯说。 阿西娜笑容满面、眉飞色舞地说:“那我们两个就上床吧。我发现你很有魅力,我相信我们会很开心的。” 克罗斯最初的反应是愤怒,她竟然以为可以收买他;她分明是在演戏,使用女人特有的伎俩,就如一个男人会使用暴力。但是真正让克罗斯很不自在的是,他听出阿西娜的话里带着一丝嘲弄。嘲弄克罗斯殷勤的骑士作风,把他的真挚爱情贬成简单的性欲冲动。仿佛她想让克罗斯知道,克罗斯对她的爱情如同她对克罗斯的爱情,都是假的。 克罗斯冷冷地说:“我同博兹谈了很长时间,想和他达成交易。他说你们结婚那会儿,他每天跟你上床五次。” 看着阿西娜震惊的神情,克罗斯很是得意。阿西娜说:“我没数过,不过次数确实很多。那时我18岁,非常爱他。到如今,我却想要他去死,很滑稽,是不是?”她双眉紧锁,过了一会,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还谈了什么?” 克罗斯严厉地盯着她说:“博兹把你们之间可怕的秘密告诉我了。他声称你自己说,你逃出家那会儿,把孩子埋在沙漠里。” 霎时间,阿西娜的脸变得毫无表情,绿莹莹的双眸也黯淡下来。这天晚上,克罗斯头一次觉得阿西娜不可能是在演戏。她脸如死灰般惨白,没有演员能演到这种程度。阿西娜喃喃地问道:“你真的相信我杀了自己的孩子?” “博兹说那是你亲口告诉他的。”克罗斯说。 “我确实对他这样说过,”阿西娜说,“我再问你一遍。你相信我杀了亲生骨肉?” 没有比谴责一位美貌佳人更于心不忍的事了。克罗斯知道假如自己照实回答,便会永远失去阿西娜。他突然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阿西娜,说:“你太美了。像你这样的美人不会做出那种事。”即便铁证如山,男人们永远看重的仍是花容月貌。“不,”克罗斯接着又说,“我不相信你做了那种事。” 阿西娜后退一步,挣脱他的怀抱。“即便我对博兹的死负有责任?” “你与此事没有任何牵连,”克罗斯说,“他自杀了。” 阿西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克罗斯。克罗斯握住她的手,问:“你以为我杀了博兹?” 阿西娜笑了,她终于认识到该如何表演这出戏。“不,就像你不相信我杀了亲生骨肉一样。”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已经互相宣布了对方的清白。阿西娜拉着克罗斯的手,说:“现在,我去给你准备晚餐,然后上床就寝。”她把克罗斯领进了厨房。 这出戏她不知演过多少次,克罗斯恨恨地想。美丽的皇后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履行家庭主妇的职责。他看着阿西娜下厨。阿西娜没系围裙,一招一式非常在行。她一边同克罗斯闲聊,一边切蔬菜,准备好平底煎锅,又摆好餐桌。她握着克罗斯的手,拂过他的身体,同时递给他一瓶葡萄酒,让他打开。刚过半小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克罗斯赞叹万分地端详着,这些都让阿西娜看在眼里。 阿西娜说:“我刚出道时演过一个女厨师,便到学校学会了这门手艺。一位评论家写道:‘一旦阿西娜演戏同她的烹调一样出色,便会成为明星。’” 他们坐在厨房的凹室里用餐,可以望见室外波涛汹涌的海洋。晚餐味道很美,牛肉丁配以蔬菜,还有一盘苦味的蔬菜沙拉。大圆盘里盛着干酪,还有热乎乎的、胖墩墩鸽子状的短面包。另外还有浓咖啡,就着清淡的柠檬小蛋糕。 “你应该做一名厨师,”克罗斯说,“我的表亲文森特随时愿意雇用你的。” “哦,没有什么我做不了的。”阿西娜故意自吹自擂。 用餐的整个过程中,阿西娜一直漫不经心地、带点挑逗性地触摸克罗斯,仿佛想从他的肉体里寻找某种精神的东西。但是,每一次触摸只能加重克罗斯的饥渴,想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裸体。吃到最后,克罗斯浑然不觉吃在嘴里的是什么东西。晚餐总算吃完了,阿西娜牵着克罗斯的手出了厨房,走过两层楼梯之后来到她的卧室。她的举止雍容典雅,带点羞涩,脸上似乎泛着红晕,宛如一个激情荡漾的新娘。克罗斯不由得为她的演技暗暗喝彩。 卧室在顶楼,连着一个小阳台,从那里可以俯瞰海洋。卧室很宽敞,墙上挂着一幅色彩缤纷、形式怪异的绘画,这幅画似乎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他们两个站在阳台上,卧室的灯发出怪异的黄光,照亮了海滩,沿着水边的一排马利布别墅从窗口透出几点灯光。小小的海鸟仿佛在玩着游戏,时而迎着奔来的海浪飞过去,时而又逃开,不让海水打湿了羽毛。 阿西娜伸出一只手,绕过克罗斯的后背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向下按着他的头,迎着自己的嘴唇。他们亲吻了很久,和煦的海风在耳际吹拂。随后,阿西娜把克罗斯领进了卧室…… 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克罗斯就醒了。有史以来头一次,他感到头有点疼。他全身赤裸着,走到阳台上,坐在藤椅里,眺望着太阳正从大洋中冉冉升起,挂到了空中。 她是个危险的女人。一个杀害亲生骨肉的凶手,亲生骨肉的尸骨被流沙覆盖。她在床上更是身手不凡。她可能会毁了他,就在这一刻,克罗斯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见她。 紧接着,克罗斯觉得阿西娜的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他扭过脸去亲吻她。她穿着蓬松的白色浴袍,头发用发夹固定,发夹晶光闪闪,宛如王冠上的珠宝。“冲个澡,我给你准备早餐,吃完再走。”阿西娜说。 阿西娜领着克罗斯进了双人洗澡间,两个水槽,两个大理石放物台,两个浴缸,两套淋浴装置。浴室里放满了男人专用的洗漱用品,有剃须刀、修面乳液、面霜、牙刷和发梳,等等。 冲过澡后,克罗斯又走到阳台上,阿西娜已经把一个托盘端上桌子,上面放着羊角面包、咖啡和橙汁。“我可以为你做熏咸肉煎鸡蛋。”她说。 “太好了,”克罗斯说。 “什么时候再见面?”阿西娜问。 “我在拉斯维加斯有很多事要忙,”克罗斯说,“下周我给你打电话。” 阿西娜揣测地瞅着他。“你的意思是分手,对吗?”阿西娜问,“昨晚我过得特别开心。” 克罗斯耸耸肩。“你已经还了人情了。” 阿西娜开心地笑了笑说:“我完全是心甘情愿,让你有点惊讶,是吗?我并不是勉强所为。” 克罗斯格格笑出声来。“对。”他说。 阿西娜似乎看透了克罗斯的心思。昨晚他们相互用谎言欺骗对方,今早谎言的作用就消失了。阿西娜似乎悟出,自己生得太美,克罗斯不愿信任她。和她在一起,克罗斯感到身涉险境,尤其是在她承认犯下的罪过之后。阿西娜显得心事重重,闷声不响地吃着早餐。随后,她说:“我知道你很忙,但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今天上午你先不走,坐下午的班机回拉斯维加斯,行吗?事情很重要。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克罗斯无法拒绝和她共度最后的时光,便答应了。 阿西娜开着她的梅塞德斯sl300,沿着公路向南去圣迭戈。汽车刚要驶入城里,她突然把车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公路穿过山区,通向内陆。 15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围着铁丝网的院子。院子里有6幢红砖大楼,中间是草坪,大楼之间连有漆成天蓝色的人行道。大约有20个孩子在一块草坪上玩足球。在另一块草坪上大约有10个孩子在放风筝。旁边站着三四个成年人,注视着他们,这场面看上去有点怪异。足球一飞到半空中,大多数的孩子似乎都远远地躲开,而旁边的草坪上,风筝升上天空之后,直往上飞,直到再也见不着踪影。 “这是什么地方?”克罗斯问。 阿西娜恳求地望着他,说:“这会先随我进去。过后你再提问题。” 阿西娜把车开到大门口,向警卫出示了一个金制通行证章。进入大门之后,她把车开到最大的一幢楼前,停了下来。 进入大楼,来到服务台前,阿西娜向服务员低声询问着。克罗斯站在阿西娜身后,但仍旧听到了服务员的回答。“她心情很糟,我们在她房间里安排了拥抱器。” “拥抱器是什么东西?”克罗斯问。 然而,阿西娜没有答话。她拉着克罗斯的手,领着他穿过一道用闪亮的瓷砖铺砌的长廊,来到毗邻的一座大楼,像是一座宿舍。 坐在门口的一个护士询问了他们的姓名。她点头许可之后,阿西娜领着克罗斯又穿过一道两边都是门的长廊。终于,她打开一扇门。 他们置身其中的是一间雅致的卧室,宽敞明亮。这间屋子里有一些看上去很怪异的、乌黑一团的绘画,很像阿西娜别墅墙上挂着的那幅。不同的是,它们都铺在地板上。靠墙的小架子上摆着一排漂亮的玩具娃娃,穿着上浆的门诺教派式样的衣服。地板上还堆着一些其他的图画和绘画作品。 一张小床上铺着粉红的绒毛毯,洁白的枕套上绣满了红玫瑰。但是孩子不在床上。 阿西娜朝一个大箱子走去,箱子顶部开口,四周和底部覆盖着又厚又软的浅蓝色垫子。克罗斯朝里望时,看到一个孩子躺在里面。那孩子根本不曾察觉他们的到来。她正用手不停地拨弄着箱子顶部的旋钮,克罗斯在一旁注视的当儿,她使劲把垫子合在一起,差点把自己挤扁了。 她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一个小小的阿西娜,只是没有情感,表情僵硬,绿色的眼睛像是瓷娃娃的,毫无知觉。她每次拧动旋钮,让垫子裹紧她的身体时,小脸蛋便散发出祥和宁静的光泽。她根本没有以任何方式表示她知道他们的存在。 阿西娜靠向箱子的顶部,旋动旋钮,想把孩子抱出箱子。孩子轻得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阿西娜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婴儿,她低头亲吻孩子的面颊,孩子头一缩,躲开了。 “我是妈咪,”阿西娜说,“你难道不愿意亲亲我吗?” 阿西娜的语气令克罗斯心碎。这是一句低声下气的乞求,孩子却在她怀里剧烈地挣扎着。阿西娜只得把她轻轻地放下来。孩子趴在地板上,飞快地抓起一盒彩笔和一张巨大的薄纸板。很快她便全神贯注地开始画画。 克罗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阿西娜使出当演员的看家本领,千方百计想和孩子亲近。她先是跪下来,挨着小女孩,像一个亲热的玩伴,帮着女儿做画,可是那孩子依旧不理会她。 阿西娜便坐了起来,试图扮作一个说悄悄话的母亲,告诉女儿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那孩子只是不理睬。阿西娜便又扮作甜言蜜语的大人,一个劲地夸奖孩子画得很美。孩子一味地躲着她。阿西娜拿起一支画笔,想帮孩子画几笔,但是当孩子真看见时,立刻夺走了画笔。孩子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阿西娜最终只得放弃。 “明天我再来,宝贝,”阿西娜说,“我带你去兜风,再给你买一盒新画笔。你看,”阿西娜说着,热泪盈眶,“你的红颜色画笔快用完了。”阿西娜想向孩子亲吻告别,却被孩子两只漂亮的小手挡住了。 阿西娜终于站起身来,和克罗斯一道离开了屋子。 阿西娜把轿车的钥匙递给克罗斯,让他开车回马利布,一路上,她双手捧着头,痛苦失声。克罗斯震惊万分,说不出话来。 跨出车门,阿西娜似乎平静了许多。她把克罗斯拉进别墅,转身问他:“就是这个孩子,我对博兹说我把她埋在沙漠里。现在你是不是相信我了?”克罗斯头一次打心眼里相信,阿西娜可能是爱他的。 阿西娜把克罗斯带进厨房,煮了咖啡。他们坐在厨房的凹室里,眺望着远处的大海。喝着咖啡的工夫,阿西娜说起话来,说得那么随意,声音很平淡,面部没有表情。 “我离开博兹时,把孩子留在圣迭戈一个结了婚的远房表亲那里。那时候她看上去与正常的孩子没两样。我不知道她那时候患了孤独症,也许她本来就没有这种病。我把她留在那里,是因为我决意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女演员。我必须挣钱养活我们两个。我确信自己很有天分,天知道有多少人夸我长得美。我总想着功成名就之后,便可以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 “所以我到了洛杉矶工作,但一有空就到圣迭戈去看她。随后,我的事业有了突破,看她的次数少了一些,可能一个月一次终于到了我准备把她接回来的时候,我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去为她过三岁生日,但是贝瑟妮似乎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像一张白纸,毫无表情。我根本无法与她亲近。我急疯了。我想她可能长了脑瘤,我记得博兹曾把她摔在地上,可能她的大脑因此受了伤,现在才显出来。我带她去看医生,几个月内,给她做了各种检查,我又带她去看专家门诊,他们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然后有人,我不记得是波士顿的医生还是得克萨斯儿科医院的精神科医生,告诉我,她患了儿童孤独症。我甚至不懂这是什么病,我以为只是思维迟钝。‘不对。’医生说。患了儿童孤独症的孩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察不到他人的存在,对他们不加理睬,漠不关心,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感情。我把她送到现在的这家诊所,以便离我近一些,那时我们才发现她能对拥抱器做出反应,就是你看的那个。那似乎对她的治疗有好处,我只有把她留在那里了。” 克罗斯闷声不语地坐着,阿西娜继续说下去:“患儿童孤独症,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爱我。但是医生告诉我,有些患这种病的孩子天赋很高,甚至就是个天才。我觉得贝瑟妮是个天才,不只在绘画方面,还在别的方面。医生讲,经过长时间的严格训练之后,有些患孤独症的孩子能学会喜欢一些东西,然后喜欢一些人。少数患者甚至能过上近乎正常人的生活。眼下,贝瑟妮听不了音乐和噪音。刚开始,她竟然不能容忍我触摸她,现在她能容忍我了,这说明她比以前有所好转。 “她还是拒绝和我亲近,不过没有以前那样激烈。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我过去一直认为这是对我的惩罚,因为我想有所成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不过专家说,这种病虽然是遗传的,有时候可以是后天得的,但他们说不清楚病因是什么。医生讲,这种病与博兹把她头先着地摔在地上,或我抛下她不管无关,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他们的话。他们总想让我相信,我和博兹没有责任,孤独症是一个生命之谜,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他们坚持说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防,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但是,我内心对这些话就是不信。” “当初发现孩子有病时,我心里就一直在想,我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我知道只有赚了足够的钱,才有能力给她治病。所以,我把她留在诊所里,至少每月有一个周末同她在一起,有时周日我也去看她。终于,我拥有了万贯家财和鼎鼎大名,过去觉得很要紧的事现在也不再重要了。我全部的心愿就是陪着贝瑟妮。即便没有博兹这事,我也打算拍完《梅萨丽娜》后退出影坛。” “为什么?”克罗斯问,“你打算怎样做?” “法国有家特殊的诊所,有个医术高明的医生,”阿西娜解释道,“我原打算拍完《梅萨丽娜》之后去那儿。谁料到博兹出现了,我知道他会杀了我,贝瑟妮就成了孤儿了。可以说,实际上等于是我雇了刺客杀了博兹。贝瑟妮只有我一个亲人。当然,这个罪孽由我担当。”阿西娜顿了顿,冲克罗斯笑笑,“是不是比肥皂剧更糟糕?”阿西娜带着一丝微笑说。 克罗斯眺望着大海。阳光下,海水呈现出明亮、润泽的蓝色。他想着那个小女孩,那张毫无表情的小脸,仿佛戴着面具,从来不向世人揭开。 “她躺着的箱子是什么?”克罗斯问。 阿西娜笑了起来。“那只箱子带给我希望,很可悲,是吗?这箱子很大。许多患孤独症的孩子情绪低落时就用它。感觉就像是被人拥抱,只是他们用不着和人接触或亲近。”阿西娜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克罗斯,总有一天我会取代那只箱子。这是我生活的全部目的,除此之外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很可笑吗?制片厂说成千上万的人爱我,给我写信。在公众场合,人人都想碰碰我。男人们信誓旦旦,说他们爱我。但贝瑟妮除外,而她才是我唯一需要的人。” 克罗斯说:“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那么下周给我来电话,”阿西娜说,“我们尽可能多待在一起,直到《梅萨丽娜》拍完。” “我会打电话的,”克罗斯说,“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但是,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你真的很清白吗?”阿西娜问。 “是的。”克罗斯说。眼下,阿西娜已经证实了她的清白,克罗斯更不能忍受让她知道真相。 克罗斯想起了贝瑟妮的模样,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蛋,典雅、标致,却毫无表情,还有那双镜子般明澈的眼眸;一个罕见的不会造率的人。 至于阿西娜,她自始至终都在揣摩克罗斯。自从女儿被诊断为孤独症之后,他是所有认识的人中唯一见过她的。这是一个考验。 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当她发现,尽管她姿容俏丽,尽管她才华出众(她自嘲般地想,尽管她心地善良,性情温柔,慷慨大方),她最亲密的朋友,痴恋她的男人,宠爱她的亲人,无一不为她的不幸而幸灾乐祸。 博兹把她打得鼻青脸肿时,人人都骂博兹是个“一无是处的狗杂种”,但阿西娜分明觉察出他们脸上掠过欣喜的神色。起初她以为自己多心,太敏感,但是当博兹又一次打得她鼻青脸肿时,她又发现那种欣喜的神情。阿西娜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这一次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们当然都很爱她,她对此深信不疑。但是,似乎人人都难免有点尖酸刻薄。任何形式的出类拔萃都会招致妒忌。 阿西娜喜欢克劳迪娅的原因之一,就是克劳迪娅从不辜负她,从未对她流露出此种神情。 这也导致了阿西娜对贝瑟妮的存在秘而不宣。她不愿看到所爱的人脸上闪过的欣喜神情,不愿想起她因美貌而受到了惩处。 也因为这个缘故,阿西娜尽管懂得自己的美丽具有一种力量,并且利用了这种力量,但是她从心眼里鄙视这种力量。她渴望有一天,皱纹深深地嵌进她那完美无瑕的脸庞,每一条代表走过的一条路,经历的一段历程;她渴望有一天,她的身体变得丰腴,她会变得温柔、大度,为自己喜欢并且愿意拥抱的人带去慰藉;为着她亲眼看到了那么多的不幸和苦难,为着她强忍着没有流出的泪水,她渴望她的眼睛因此而变得湿润,充满慈悲;因为笑对自己,笑对人生,她的嘴角会长出笑纹。当她不必担忧自己的美貌会招来不幸,反而庆幸红颜老去时,代之以更加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安详,那时她该是多么的自在。 所以,阿西娜密切注意着克罗斯-德利纳看到贝瑟妮时的反应,他起初微微有点退缩,过后便恢复了常态。她看得出来,克罗斯不可救药地爱着她;克罗斯了解到她有贝瑟妮这个不幸的孩子时,也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第12章 克劳迪娅决意利用伊莱-马里昂与她有过性关系这一筹码,逼迫他同意给予欧内斯特-韦尔应得的报酬。这样做成功的把握并不大,但是她心甘情愿放弃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博比-班茨在毛利百分点上绝不让步,但是伊莱-马里昂很难说,何况他对克劳迪娅怀着几许柔情。此外,电影圈有一条为大家尊重的规矩,两性关系不管持续的时间多么短暂,也应该在物质上有所回报。 韦尔威胁要自杀是这次会面的导火线。他一旦真的自杀,小说的所有权便转入他的前妻和子女的名下,莫莉-弗兰德斯便会拼命讨价还价。没有人相信这种威胁,甚至克劳迪娅也不例外,但是博比-班茨和伊莱-马里昂,凭着他们不择手段谋求钱财的经验,难免有些担忧。 克劳迪娅、欧内斯特和莫莉到达洛德斯通制片厂后,发现办公套间里只有博比-班茨一个人。他看上去有点不自在,但他尽力掩饰着,装出热情洋溢的样于和他们打招呼,尤其是对韦尔。“我们的国宝!”班茨一边说着,一边亲切地拥抱了欧内斯特,对他很是敬重。 莫莉立即警觉起来。“伊莱到哪里去了?只有他才能对此事做出最后的决定。” 班茨说话的声音极为温和友好。“伊莱住院了,是西奈雪松医院,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检查一下身体。这事得保密。洛德斯通制片厂股票的涨跌全看他的健康状况。” 克劳迪娅干巴巴地说:“他80多岁了,什么事都很要紧。” “不,不,”班茨说,“我们每天都在医院处理生意上的事。他的头脑似乎比以前更灵敏了。你们只需把事情告诉我,我去看他时代为陈述。” “不行。”莫莉回答得干脆利落。 但是欧内斯特-韦尔却说:“就和博比谈谈吧。” 他们便说明了来由。班茨有点忍俊不禁,但没有放声大笑,他说:“这城里有什么事我没听说过,不过,这事可真够绝的。我问过律师,他们说韦尔死了,我们的权利不会受到影响。这涉及到一个复杂的法律问题。” “去问问你的公关人员,”克劳迪娅说,“如果欧内斯特真的自杀,真相公开以后,洛德斯通制片厂的面子就挂不住了。伊莱不会希望这样的。他更有道义感。” “比我,是吗?”博比-班茨彬彬有礼地问道。事实上,他心里有点怒不可遏。这些人怎么不明白,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到马里昂的首肯?他冲着欧内斯特问:“你准备怎样死?用枪,用刀,还是跳窗?” 韦尔冲他咧嘴一笑。“在你办公桌上剖腹自杀,博比。”说完,大家都乐了。 “我们是在白费时间,”莫莉说,“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伊莱?” 韦尔答道:“我不愿到病人的床前为钱的事与他争执。” 其他三个人都充满同情地望着他。按照常规,这样做确实有点不通人情。但是躺在病床上的人照样会策划谋杀、革命、欺诈和背叛制片厂等行为。病床并不是圣殿。他们都清楚,韦尔不想去,根本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行为准则。 莫莉冷冷地说:“假使你想继续做我的当事人,就闭上嘴别说话,欧内斯特。伊莱躺在病床上,敲诈勒索了上百号人。博比,我们来做笔比较明智的交易吧。洛德斯通等于从这个电影系列片中挖到了一座金矿。你们完全可以分给欧内斯特一两个毛利百分点,作为保险金,求得平安无事。” 班茨大惊失色,心如刀割。“毛利百分点?”他嚷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绝对不行。” “那好,”莫莉说,“分5%的纯利怎么样?不扣除广告费,借贷利息,和给演员的毛利百分点。” 班茨轻蔑地说:“那几乎就是毛利。我们都清楚,欧内斯特不会自杀。自杀是愚蠢透顶的做法,欧内斯特可是聪明绝顶。”班茨没有明说,这家伙根本没有胆量自杀。 “为什么要冒险呢?”莫莉说,“我算了一笔帐。你们计划至少拍3部续集。把国外发行的收入算上,光靠发行拷贝至少能赚5亿美元,还不包括录像带、影碟和出售电视播出权的收入。鬼才知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偷靠发行录像带能赚多少钱。那么,为什么不给欧内斯特分红,就算是2,000万美元,也是少得可怜。连一个蹩脚的演员你都能给这个数。” 班茨仔细斟酌了一番,然后便开始花言巧语。“欧内斯特,”班茨说,“你是国宝级的小说家。我比任何人都尊敬你。伊莱也读遍了你的每一部作品。他非常崇拜你。所以,我们想达成和解。”令克劳迪娅尴尬万分的是,欧内斯特显然听信了这番胡言乱语,不过值得赞叹的是,他听到“国宝”的称谓时,却全身哆嗦了一下。 “请谈谈具体的问题。”欧内斯特说。克劳迪娅不由得暗暗为他自豪。 班茨对莫莉说:“签5年的合同,周薪1万美元,自己创作或改写电影剧本。当然,创作的剧本,我们只是先过目一下。每改编一个剧本,周薪另加5万美元。5年之内他准能赚1,000万美元。” “报酬翻倍,”莫莉说,“我们才能继续谈下去。” 这时,韦尔似乎失去了天使般的耐性。“你们谁都不把我当回事,简单的算术是难不倒我的。博比,你提出的这笔交易只值250万。你绝对不可能买我写的剧本,我自己也决不可能写,你也决不会让我改编剧本。而你如果拍6部续集呢?净赚10亿美元。”韦尔开心地大笑起来,“250万美元对我没什么用。” “你他妈的笑什么?”博比问。 韦尔几乎有点歇斯底里。“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成为百万富翁,可眼下,100万帮不了我。” 克劳迪娅深知韦尔的幽默感,便问道:“为什么对你毫无用处?” “因为我还要活下去,”韦尔说,“我的家人需要那个毛利百分点。他们过去很信任我,我却背叛了他们。” 在场的人都不免要动恻隐之心,甚至包括班茨,只是韦尔的话听起来很虚伪,有点自鸣得意。 莫莉-弗兰德斯说:“我们去找伊莱。” 韦尔气急败坏,冲出门去,大声嚷道:“跟你们这些人没法打交道。我不愿向一个卧病在床的人去乞讨。” 韦尔走后,博比-班茨说:“你们两位还要为那个家伙撑腰?” “为什么不呢?”莫莉说,“我曾经有个当事人,他杀了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孩子。欧内斯特不比他坏。” “你的理由呢?”班茨问克劳迪娅。 “我们都是作家,应该团结起来。”克劳迪娅幽默地说。他们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我猜就是这样,”博比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克劳迪娅说:“博比,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两个百分点?这只是他应得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敲诈勒索了上千个作家、演员和导演。这关系到坚持原则的问题。”莫莉说。 “说得很对,”班茨说,“他们有本事,也敲诈勒索我们公司。生意上的事就是这么回事。” 莫莉假装关切地问:“伊莱还好吗?没什么要紧吧?” “他很好,”班茨说,“用不着抛售你们手中的股票。” 莫莉不失时机地说:“那他就可以见见我们。” 克劳迪娅说:“无论如何,我想见到他。我真心实意地关心他。是他最先给了我机会。” 班茨耸耸肩,表示拒绝。莫莉说:“欧内斯特一旦自杀,你只有自作自受了。拍摄续集赚的钱比我说的要多得多。我劝他做出了让步。” 班茨轻蔑地说:“那个蠢货不会自杀的。他没这个胆。” “从‘国宝’下降为‘蠢货’。”克劳迪娅若有所思地说。 莫莉说:“那家伙绝对有点不正常。他会不在乎死的。” “他吸毒吗?”班茨问道,显得有点担忧。 “不,”克劳迪娅说,“但是他常常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是个行为古怪的人,但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 班茨思忖了一会儿。她们两个的话不无道理。而且,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愿意到处树敌。他不希望莫莉-弗兰德斯对他耿耿于怀。这女人是个可怕的人物。 “我给伊莱打个电话,”班茨说,“如果他同意,我就带你们去医院。”他确信马里昂一定会推辞的。 让他惊讶的是,马里昂说:“他们当然都可以来看我。” 他们三个人坐着班茨的大轿车去医院,这是一辆宽敞的改型车,但绝对算不上豪华。车里装有一部传真、一部电脑和一部移动电话。太平洋保安公司的一名保镖坐在司机旁边。另一辆保安车载着两个人,跟在后面。 透过茶色玻璃,整个城市看上去活像早期牛仔片中的米色画面。越往里走,建筑物越显得高大,仿佛在石林深处穿行。克劳迪娅常常暗自惊叹,在短短的10分钟之内,竟能从绿草萋萋、一派田园风光的小城进入由混凝土和玻璃构建的大都市。 西奈雪松医院的走廊宽敞得像机场的大厅,但是天花板压得很低,宛如德国印象派电影中的一个古怪镜头。医院的一个协调员接待了他们,协调员是个长相俊俏的女人,穿着朴素大方但又时髦得体的套装,克劳迪娅不由得想起了拉斯维加斯的酒店“老板们”。 她把他们三人领进一个专用电梯,一直开到楼顶的套问。这些套间都装着硕大的黑色雕刻橡木门,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门上的旋钮是黄铜做的,闪闪发光,门像大门一样向两边打开,里面有一个卧室,还有一间没有用墙隔开的稍大的屋子,摆设着用餐的桌椅,一个沙发,几张躺椅和放有电脑、传真机的秘书工作小问。另外,还有一个地方用作小厨房,除病人卫生间之外,另设一间客人卫生间。天花板很高,厨房、起居室和办公小间没有用墙隔开,活像一个电影场景。 伊莱-马里昂躺在整洁雪白的病床上,脑后支着雪白的大枕头。他正在读一部桔黄色封皮的剧本。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公文夹,里面有正在拍摄的影片预算计划。一个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姐坐在病床的另一侧,记录他说的话。马里昂一向喜欢身边有美女相伴。 比利-班茨亲亲马里昂的面颊,说:“伊莱,你看上去气色很好,真的很好。”莫莉和克劳迪娅也亲了亲他的面颊。克劳迪娅执意带来了鲜花,放在病床上。这种亲近的做法是有正当借口的。因为杰出的伊莱-马里昂病了。 克劳迪娅像审读剧本一般留意着各个细节。从财经的角度来看,医院里的这几场戏演得几乎没有漏洞。 事实上,伊莱-马里昂看上去并非气色很好。他的嘴唇发青,像是用墨水划了两道唇线,张嘴说话时,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两个绿色的插头,从他的鼻孔里延伸出来,连着一根细细的塑料管,塑料管通着一个汩汩地冒着气泡的水瓶,水瓶伸入墙内,墙里头隐藏着一个储氧罐。 马里昂注意到了克劳迪娅的目光。“氧气。”他说。 “只是暂时的,”班茨急急地说道,“为了让他呼吸起来轻松一些。” 莫莉没有理睬他们。“伊莱,”她说,“我把事情向博比做了说明,他说得经你点头才行。” 马里昂似乎心情不坏。“莫莉,”他说,“你真是好莱坞最厉害的律师。连行将就木的人你也不放过吗?” 克劳迪娅心里很是不安。“伊莱,博比告诉我们说,你身体很好。而且我们确实很想看看你。”克劳迪娅的羞愧之情溢于言表,马里昂不得不抬手表示欢迎和感谢。 “我知道你们的争端。”马里昂说着,示意秘书离开房问。一个私人值班护士,看上去长相俊俏,神情冷峻,坐在餐桌旁读书。马里昂示意她也离开。她望着马里昂,摇摇头,又继续读书。 马里昂笑了起来,声音不大,还有点气喘吁吁的。他对众人说:“她叫普里西拉,加利福尼亚最好的护士。她专门护理重病病人,所以才那么难对付。我的医生特意请她来护理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普里西拉朝他们点点头,依旧读她的书。 莫莉说:“我打算把韦尔要的百分点限制到2,000万美元。这等于交付一笔保险金。为什么要冒那种风险呢?为什么不能对他公平点?” 班茨恼怒地说:“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他签过合约。” “滚你妈的,博比!”莫莉骂道。 马里昂不理睬他们两个。“克劳迪娅,你怎么看?” 克劳迪娅脑子里翻腾着许多的事。很显然,尽管谁都不愿意承认,马里昂确实病得不轻。对这样一位说话都很费劲的老人施加压力,实在有点残忍。她忍不住想说她马上就走,却又记起来,伊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们来看他。 “欧内斯特老爱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克劳迪娅说,“他决意要赡养他的家人。但是伊莱,他是个作家,你一向是喜欢作家的。就当是为艺术做贡献吧。见鬼,你给过大都会博物馆2,000万美元。为什么不对欧内斯特发发慈悲呢?” “让所有的代理人都骑在我们头上吗?”班茨说。 伊莱-马里昂深吸了一口气,那两个绿色的插头似乎朝鼻孔里伸了一点。“莫莉,克劳迪娅,我们得保守这个小秘密。我打算给韦尔两个毛利百分点,最多可达2,000万。预先给他支付100万,你们意下如何?” 莫莉仔细考虑着。所有的续集加到一起,两个毛利百分点意味着至少150万,也许更多。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令她惊讶的是,马里昂竟然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如果她继续讨价还价的话,他很有可能收回这个提议。 “太好了,伊莱,谢谢你。”莫莉弯下身子,亲亲马里昂的脸颊,说,“明天我给你办公室送份备忘录。还有,伊莱,我真心祝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克劳迪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抓住伊莱的双手,注意到他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双手冰凉,死神离他不远了。“你救了欧内斯特的性命。” 这时,伊莱-马里昂的女儿带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护士普里西拉,像一只嗅到老鼠味的猫,立即站起身来,冲孩子走过去,挡着不让他们去病床边。伊莱的女儿两次离婚,和父亲相处得不融洽,但是伊莱爱外孙心切,让她在洛德斯通制片厂的地基上成立了一家制作公司。 克劳迪娅和莫莉告辞出门。她俩开车到了莫莉的办公室,打电话告诉欧内斯特这个好消息。欧内斯特执意要请她们吃饭,以示庆贺。 马里昂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子女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但长得足够使他的女儿得到父亲的承诺,为她的下部影片买下一部非常昂贵的小说。 病房里只剩下博比-班茨和伊莱-马里昂两个人。“你今天心肠太软。”班茨说。 氧气持续输入他的体内,马里昂觉得非常疲惫。在博比面前,他可以随意放松,用不着与他演戏。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一同行使权力,一同打胜仗,乃至一同周游列国,规划全球。他们彼此了解对方的心思。 “我要给女儿买下的那部小说,适合拍电影吗?”马里昂问。 “搞个低预算的,”班茨说,“你女儿拍的是带引号的‘严肃’电影。” 马里昂倦怠地做了一个手势。“为什么我们总得为他人的良好用心付出代价呢?给她一个过得去的编剧,但不给大牌明星。她会很高兴,我们也不会损失太多的钱。” “你真的打算让韦尔从毛利中分成?”班茨问,“我们的律师说,即使他死了,我们也能打赢这场官司。” 马里昂笑容满面地说:“如果我身体好起来了,我就兑现诺言。如果好不了,你就看着办。那时,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马里昂这般多愁善感,把班茨惊得目瞪口呆。“伊莱,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并不渴望成为伊莱-马里昂的接班人,事实上,他非常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尽管这不可避免。只要马里昂拍板的事,他都愿意干。 “这事你看着办,博比,”马里昂说,“事实是我挺不过这一关。医生说我需要做一次心脏移植手术,我已经决定不做了。我这个糟糕的心脏可能还能活半年或者一年,或者还要短得多。此外,我年纪太大,没有资格做移植手术。” 班茨大惊失色。“他们不能给心脏做搭桥手术吗?”班茨问。马里昂摇摇头,班茨继续说:“别说笑话了,你当然可以做移植手术。这所医院一半的资产都是你捐赠的,他们必须给你换个好心脏。你可以健康地再活整整十个年头。”他顿了顿,“你太累了,伊莱,明天再说吧。”马里昂却已经打起盹来了。班茨转身离开,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交待他们立即着手为伊莱-马里昂物色一个新心脏。 欧内斯特-韦尔、莫莉-弗兰德斯和克劳迪娅-德利纳在圣莫尼卡的拉多尔斯维塔饭店聚餐,以庆祝胜利。拉多尔斯维塔是克劳迪娅最喜爱的饭店。她记得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父亲带她来这里,受到皇室人员般的待遇。她记得,每个窗子的凹进部分,每个长条形软椅背面的横档上,每个有空隙的地方,都摆满了一瓶瓶的红、白葡萄酒。顾客伸手即可取出一瓶酒,就像摘下一串葡萄。 欧内斯特-韦尔兴致极高,克劳迪娅真有点怀疑,有谁相信他会自杀呢?他欢天喜地,没完没了地吹嘘说,他的威胁很管用。味道甘美的红葡萄酒下肚之后,他们三人都微露醉意,有点夸夸其谈了。他们都对自己很满意。桌上口味浓郁的意大利风味菜肴,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兴致。 “眼下我们该想的问题,”韦尔说,“是接受两个百分点的价码呢,还是要求增加到三个百分点?” “不要太贪婪,”莫莉说,“这笔交易已经拍板成交了。” 韦尔仿照电影明星的架势亲亲莫莉的手,说:“莫莉,你真是个天才,一个不讲情面的天才,真的。你们俩是怎样威逼利诱那卧病在床的家伙的?” 莫莉把面包放到蕃茄酱里蘸一蘸。“欧内斯特,”莫莉说,“你永远也不会了解这座城市。这里没有仁慈可言,即便你喝得烂醉如泥,或者吸毒成瘾,或者坠入爱河,或者亏损破产。为什么要对病人例外呢?” 克劳迪娅说:“斯基皮-迪尔有一次曾对我说,如果你想买进,就带对方去一家中国餐馆就餐;如果你要卖出,就带他去一家意大利餐馆。这有没有道理?” “他是个制片商,”莫莉说,“他在某个地方看到了这句话。但是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这话不说明任何问题。” 韦尔吃东西时狼吞虎咽,像个被判死缓的囚犯。他为自己点了三份不同的面食,分给克劳迪娅和莫莉一小部分,然后询问她俩味道如何。“这是除罗马之外,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食物,”韦尔说,“至于斯基皮,他的话放在电影里有一定的道理。中国菜很便宜,有助于把价钱压下来;而意大利菜能使人昏昏欲睡,反应迟钝。两种菜我都喜欢。掌握了斯基皮爱算计的特点,不是很好吗?” 韦尔总喜欢点三道甜点。他并不能都吃光,只想每顿饭能尝到多种多样不同口味的东西。这事出现在他身上并不奇怪,还有他的穿着,仿佛衣服全是为了遮风蔽雨;他刮胡子时很是粗心大意,一侧的鬓角高于另一侧。即便他威胁要自杀,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或莫明其妙;还有他那孩童般的直率,常常刺伤别人的自尊心。克劳迪娅对行为古怪的人并不陌生。在好莱坞,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你知道,欧内斯特,你属于好莱坞。你的行为够古怪的。”克劳迪娅说。 “我不是个古怪的人,”韦尔说,“我没有那么老于世故。” “你不觉得为了钱想自杀的念头很古怪吗?”克劳迪娅问。 “针对我们的文化氛围,那绝对是头脑冷静的对策,”韦尔说,“老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让我觉得腻烦。” 克劳迪娅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能有那种想法?你写了10本书,获过普利策奖,你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望。” 韦尔吃光了三道面食,转向他的主食,三片珍贵的小牛肉,上面盖着柠檬片。他拿起刀叉,说:“所有那些不过是臭狗屎。我一文不名。我活了55年才认识到,你如果是个穷光蛋,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莫莉说:“你不是行为古怪,你是精神不正常。别再到处叫唤你没有万贯家财了。你并不是一贫如洗。不然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吃饭。你并没有为艺术吃太多的苦。” 韦尔放下刀叉,拍拍莫莉的胳膊,说:“你说得对,一点不错。我时不时地也享受着生活。是生活的向下弧线使我觉得沮丧。”他喝下杯里的葡萄酒,一本正经地说:“我永远不会再写小说了。写小说等于走进了死胡同,跟打铁匠一般无二。现在吃香的是电影和电视。” “胡说八道,”克劳迪娅说,“人们总得读书。” “你就是太懒,”莫莉说,“总想找个借口不写作。那才是你想自杀的真实原因。”三个人都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从自己盘里给她们两个夹小牛肉和多余的甜点。他显出优雅风度的唯一时候就是在饭桌上,他似乎很喜欢给人夹菜。 “你说得不错,”欧内斯特说,“但是小说家的生活总是很拮据,除非他写的东西通俗易懂。即便如此,也是死路一条。小说不可能简单得像一部电影。” 克劳迪娅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把电影贬得一钱不值?我亲眼见过好片子让你痛哭流涕。而且,电影也是一门艺术。” 韦尔很开心。毕竟,他已经打赢了制片厂,争得了应得的毛利百分点。“克劳迪娅,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电影是一门艺术。我出于妒忌才那样抱怨。电影使小说变得无关紧要。写一段关于大自然的抒情散文,描写赤热的地球,壮观的黄昏日落,白雪皑皑的山峰,撼人心魄的海洋巨浪,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韦尔神情慷慨激昂,一边讲一边挥动他的双臂。“关于激情和女性美你能写点什么。而你一旦能在银幕上看到有关的彩色电影,文字上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哦,那些神秘的女人,红唇丰满,眼眸流转,你可以看到她们光屁股的样子,一双xx子看上去真诱人,赶得上惠灵顿牛肉。其精彩的程度远远胜过真实的生活,根本不必担心会单调无聊。我们怎样描写英雄人物的惊人事迹?他们成百上千地杀戮敌人,他们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抵御一切诱惑冲动,你可以在银幕上看到所有的场面,出现在你眼前的是团团的血泊和痛苦扭曲的脸。演员和摄影机创造了这一切,无须进行大脑的思维。比如,斯莱-史泰龙演《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但是电影有一件事做不到,就是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它没法再现思维的过程以及生活的错综复杂。”他顿了一下,又怅然若失地说道:“但是你们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我自认为高人一等。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进而成为一个特殊人物。所以我憎恶电影,它是一门大众化的艺术。任何人都可以拍电影。你说得对,克劳迪娅,我看过一些电影,感动得涕泪俱下,与此同时我却清楚,事实是,拍出那些影片的人智力低下,感觉迟钝,文化层次低下,没有半点道德感。编剧根本就是个文盲,导演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制片人抹杀一切伦理道德,演员则攥紧拳头捶打墙壁或击碎镜子,向观众表明他们内心很痛苦。尽管如此,电影却很有吸引力。这是怎么回事?因为电影综合了雕塑、绘画、音乐、人体和科技手段,而小说家有的只是一长串的单词,白纸黑字。说真话,事情也不是坏到极点,那是一种进步。一种了不起的崭新的艺术。一种大众化的艺术。一种用不着吃苦的艺术。只须购买合适的摄像机,再找几个朋友就行。” 韦尔冲着两位女士微笑。“简直是奇迹。这难道不是一门无须真正才华的艺术?拍摄自己的电影,这是多大的民主,多么神奇的疗法!完全可以取代性交。我去看你的电影,你来看我的电影。这是一门艺术,将改造整个世界,使它变得更加美好。克劳迪娅,你应该感到幸福,你从事的艺术门类将在未来占统治地位。” “你这自视情高的无赖,”莫莉说,“克劳迪娅为你抗争,为你辩护。我对你的耐心也远远超过我辩护过的任何一个杀人犯。你请我们吃晚餐,为的却是侮辱我们。” 韦尔似乎有点诚惶诚恐。“我并没有侮辱你们,我只是想为电影下个定义。我喜欢你们两个,对你俩的恩情感激不尽。”他顿了一下,低声下气地说,“我没说我比你们强。” 克劳迪娅纵声大笑起来。“欧内斯特,你总是瞎说八道。” “只限于现实生活中,”韦尔和蔼地说道,“我们可以谈点正事吗?莫莉,假使我死了,我的家人重新得到了小说的所有权利,洛德斯通制片厂是不是要付5个百分点?” “至少5个,”莫莉说。“你打算为多拿几个百分点自杀?你彻底让我失望了。” 克劳迪娅担忧地瞅着韦尔。她怀疑他是否真的这么兴高采烈。“欧内斯特,你仍不感到快乐吗?我们帮你赢得了一笔很不错的交易。我都快开心死了。” 韦尔亲热地说道:“克劳迪娅,你不懂现实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这使得你非常适合干编剧这一行。即便我快乐,他妈的又能怎么样?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也有背时倒运的时候。非常可怕的悲剧。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刚刚打了一次大胜仗,用不着自杀了。吃着这顿饭,身边有两位聪明漂亮、又富有同情心的女士相伴,我非常开心。我也很快活,我的妻子儿女从此有了经济保障。” “那你为什么还要无病呻吟?”莫莉问,“你为什么那么扫兴?” “因为我写不了了,”韦尔说,“这不是什么大悲剧。确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它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乐滋滋地吃完3份甜点,惹得两位女士好一阵哈哈大笑。韦尔亦回报以微笑,说:“我们确实把伊莱老头吓住了。” “你把作家的心理阻滞看得太严重了,”克劳迪娅说,“创作速度加快一些就行了。” “编剧用不着创作,所以没有作家的阻滞心理,”韦尔说,“我写不下去了,是因为我无话可写了。我们来聊点更有意思的事吧。莫莉,我实在不明白,我本可以从毛利1亿美元,但成本费只有1,500万的影片中,分得10%的红利,但实际上却一个子儿也没见着。我希望在临死前解开这个谜团。” 莫莉闻言,兴致大增,她喜欢传授法律知识。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写下几个数字。 “那是绝对合法的事,”莫莉说,“他们是按照合同办事,起初你本不该签那个合同的。听着,假设毛利为1亿美元。电影院、电影院老板赚了其中的一半,制片厂只得到另一半,就是所谓的拷贝租金收入。” “好了,制片厂扣除1,500万美元的影片拍摄成本费,还剩下3,500万。但是,按照你所签定的合同和大多数制片厂的合同规定,制片厂得从拷贝租金收入中拿出30%,弥补发行拷贝时耗费的资金。这样,他们又往自己的腰包里塞了1,500万。你可以参与分红的只剩下2,000万。接下来,他们再扣除洗印费,广告宣传费等,轻而易举就达到500万。只剩下1,500万了。妙就妙在这儿了。根据合同,电影公司又从中扣除25%,用作一般管理费、电话费、电费、摄影棚使用费,等等。现在只剩下1,100万了。也不错,你说,我就从1,100万中分一份就行了。但大牌明星们最少得从拷贝租金收入中分得5%,导演和制片人再分去5%,加起来有500万。轮到你,只有600万了。终于,你可以分得一份了。但是别着急。他们接下来向你索取拷贝发行费用,在英国的发行费扣去5万美元,在法国或德国的发行费也扣去5万美元。最后他们还要扣除拍摄影片贷款1,500万的利息。然后的事我就搞不懂了。但是最后剩下的600万销声匿迹了。事情通常是这样,除非你请我做你的律师。我拟定的合同书实实在在地会为你赚来一座金矿。不是毛利分红,而是规定好的纯利分红。你现在开窍了吧?” 韦尔大笑不止。“不是很懂,出售电视播出权和录像带赚的钱呢?” “出售电视播出权的收入你能见到一点,”莫莉说,“但是没人知道他们发行录像带的收入到底有多少。” “我和马里昂之间达成的交易是不是不掺水分的毛利分红?”韦尔问,“他们不会再对我进行欺诈勒索吧?” “如果合同书是我拟定的,他们绝对不会,”莫莉说,“统统都是不掺水分的毛利分红。” 韦尔悲哀地说:“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有理由抱怨了,也找不出借口停止写作了。” “你真是个古怪的人。”克劳迪娅说。 “不,不,”韦尔说,“我只是个爱做错事的人。行为古怪的人做出一些怪事,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使他们不至于了解他真正想做的事,或者他的真实个性。他们感到自惭形秽。所以电影圈子里的人行为都那么乖戾。” 谁曾想到死亡竟是一个如此美妙的过程,等候死神的人竟可以那么从容安详,那么无所畏惧。最妙的是,你已经解读了一个大神话。 伊莱-马里昂在病痛难眠的漫漫长夜里,一边从插进墙里的管子里吸着氧气,一边回想着一辈子的生活。他的私人护士,普里西拉,每天轮班两次,此刻正坐在病房的另一头,借着微弱的灯火读书。马里昂看见普里西拉的双眼飞快地上下移动,仿佛每读完一行,一定要抬头看看他。 马里昂思忖着,眼前这一场面若是拍成电影,肯定会有显著的区别。电影中,空气里会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因为他正在生死之间徘徊。护士会蹲伏在他的床边,医生们会进来出去,穿梭不止。病房里肯定会吵吵嚷嚷,剑拔弩张,然而此刻,他躺在病房里,周围万籁俱寂,只有护士在读书,马里昂通过塑料导管,呼吸通畅。 他知道这种宽绰的顶层套房只供显要人物使用,比如权倾四野的政治家,房地产亿万富翁,以及娱乐圈的电影明星,他们的神话日渐被人淡忘。他们各自都是曾经执掌一方的风云人物,在这里,在医院的沉沉黑夜里,却成了死神的奴隶。他们孤苦无助地躺着,只有唯利是图的人来安慰他们。体内插着管子,鼻孔里通着插头,静候着医生前来,拿着手术刀为他们衰竭的心脏清除废物,或者,像马里昂一样,等候着换上一个进行全面校正过的新心脏。马里昂想知道,他们是否同他一样心平气和,俯首认命。 为什么要俯首认命?为什么他会告诉医生,他不愿做心脏移植手术,宁肯守着衰竭的心脏再活一段短暂的时间?他心想,感谢上帝,我依旧能够避免感情用事,做出明智的决定。 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明了,如同签定一份电影合同:成本估算,赢利的百分比,辅助权利的价值,对演员和导演可能设置的圈套,以及成本超额等。 其一:他已年届80,身体并不健壮。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之后,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他不能工作。显然,康复之后,他将不能重新执掌洛德斯通制片厂,他手中握有的绝大部分权力将旁落他人。 其二:大权旁落的生活是难以忍受的。像他这样的老人,即便换上一个新的心脏,究竟又能做些什么呢?他无法进行体育锻炼,无法追逐女人,无法享受吃喝的乐趣。不,权力是老人唯一的快乐之源,这有什么不好吗?权力可以用来行善。他不是已经一反谨小慎微的原则,一反一辈子所持的偏见,对欧内斯特-韦尔显露了仁慈的一面了吗?他不是已经告诉医生,他不愿剥夺一个孩子或一个年轻人移植心脏,重获新生的机会了吗?难道那不是运用手中的权力在积德行善吗? 然而,他同虚伪的嘴脸打了一辈子交道,当然能意识到此刻自己有多虚伪。他拒绝心脏移植手术,只因为那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这是比较现实的决定。他允许欧内斯特-韦尔得到毛利百分点,只因为他渴望得到克劳迪娅的爱戴和莫莉-弗兰德斯的尊敬,纯粹是感情脆弱所致。他想留下一个仁慈善良的印象,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他对自己的一辈子感到心满意足。他努力奋斗,起初穷酸潦倒,现在拥有了家财万贯,也征服了周围的同类。他享受过人世间的种种快乐,爱过漂亮的女人,住过豪华的住宅,穿过精美的绫罗绸缎。他对艺术创造也做出过贡献。他挣得了显赫的权势和庞大的财富。他曾尽力行善,造福他人,他捐款上千万美元给这家医院。但是最重要的是,他觉得与他人抗争是莫大的乐趣。这难道有什么可怕的?除此以外,你有其他的办法掌握权力,积德行善吗?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对欧内斯特-韦尔如此慷慨仁慈。你绝不能把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轻易赏给他人,尤其是在遭胁迫的情形下。不过,博比会有办法应付的。博比将照料处理好一切事务。 博比将制造必要的公众舆论,说马里昂拒绝做心脏移植手术,将心脏让给比他年轻的人。博比将收回所有的毛利百分点。博比将关闭女儿的制片公司,这家公司一直是洛德斯通的亏损大户。博比将替他承担罪名。 他听到远处传来小铃铛的声响,随后听见像是蛇发出的尖叫声音,那是传真机正在发送纽约编制的票房收入记录。这种时断时续的声响正好有节奏地应和着他那衰竭的心跳。 最终的真相是,他已经享受了足够多的美好日子。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彻底背叛了他。 最终的真相还是,他对人类感到失望。他目睹过太多的背叛,太多的可鄙的个性弱点,太多的追名逐利和贪婪成性。还有恋人之间、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母女之间的虚伪。感谢上帝,使他得以拍电影,激发人们的希望;感谢上帝,他有了外孙子女;感谢上帝,他不用目睹他们长大成人,染上人类的通病。 传真机发出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停了下来,马里昂能听到自己衰竭的心脏发出的不规则的跳动。初晓的晨光洒满了整个病房。他看到护士关掉电灯,合上了书本。这样死去该是多么孤单啊。身边只有一张陌生的面孔,有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爱戴他的呀。护士走过来,撑开他的眼睑,又把听诊器放在他的胸部。病房那扇硕大的门敞开着,仿佛通向一个古老的神殿,马里昂听到了盛着早餐的托盘里碟子碰撞发出的声响…… 病房里骤然灯火通明。马里昂感觉到有人握拳捶打他的胸口,他真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的脑海里像是升起了团团的乌云,罩上了浓浓的雾霭。穿透这浓雾,传来尖声的叫唤。他那缺氧的大脑突然冒出一部影片的一句台词:“神就是这样死去的吗?” 马里昂能感觉到电流的打击,拳头的捶打,他的胸腔被打开,有人伸手按摩他的心脏。 整个好莱坞都将沉浸在哀悼之中,但最伤心的自然是夜班护士普里西拉。她每天轮班两次,为的是抚养两个幼小的孩子,马里昂在她当班的时候去世,这使她深感不快。她感到自豪的是,人人都知道她是加利福尼亚州最优秀的护士。她憎恶死亡。然而,她阅读的那本书使得她异常兴奋,她还计划着如何说服马里昂把它拍成电影。她不会做一辈子的护士,她已经是个兼职的编剧。此刻,她也不放弃希望。这家医院的顶层套房总是接待好莱坞的显要人物,她将守护着他们,绝不让死神得逞。 然而,所有这些只是发生在一息尚存的马里昂的大脑里,那里储存着他看过的上万部影片。 事实上,护士走到他床前时,他离开人世差不多已有一刻钟了,他走得那样平静。她犹豫了30秒钟,思量着该不该拉响急诊警报,把马里昂救活过来。她同死亡打了多年的交道,养成了慈悲的心怀。为什么要救活他,使他经受重获生命的苦痛和折磨呢?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鸽子在石壁上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普里西拉是决定马里昂命运的最终力量……也是他最仁慈的判官—— 第13章 韦文参议员带来重要消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为此付出500万美元。乔治的联络人是这么说的。这就需要做大量的帐面工作。克罗斯必须从赌场出纳室提取500万,并要留下长长的纪录说明这笔钱的去向。 克罗斯还接到克劳迪娅和韦尔的电话。他们在酒店合住同一套问。他们想要尽快见到他。事情紧急。 利亚-瓦齐也从猎屋打来电话,要求尽快而见克罗斯。他用不着说明事情紧急,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必定是紧急的,否则他也不会打电话。他已经在路上了。 克罗斯着手搞帐面工作,要把500万美元移交给韦文参议员。这笔款子体积太大,一只小提箱或大旅行包还装不下。他给酒店礼品店打了个电话,他记得那里出售一种中国古式旅行箱,容量很大,可以装下这笔钱。箱子是深绿色的,上面画着红龙,缀着叠置的人造绿宝石,还有牢靠的锁扣装置。 格罗内韦尔特教他如何做好帐面工作,证明从赌场提取的资金是正当开支。这是一项冗长而吃力的工作,包括把资金转移到各种各样的帐目上,付款给提供食品和酒的各个厂家,特殊的培训以划和宣传性噱头,以及把并无其人的赌客列为出纳室的债务人。 克罗斯忙了一个钟头。韦文参议员定于第二天(星期六)才到达,下星期一一大早就离开,临走之前要把500万元交到他手里。后来,克罗斯开始走神了,必须休息一下。 他往克劳迪娅和韦尔的房里挂了个电话。克劳迪娅拿起话筒,说道:“我和欧内斯特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们得跟你谈谈。” “好的,”克罗斯说,“你们两人干吗不来赌钱,一个钟头后我到掷骰子赌台区接你们。”他顿了一下,“然后我们就出去吃饭,你再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赌不成,”克劳迪娅说,“欧内斯特超过了他的信贷限额,除了贷给1万块臭钱以外,你们就不肯再给我贷款了。” 克罗斯叹了口气。这就是说,欧内特斯-韦尔欠赌场10万元,不过是10万元的手纸罢了。“给我一个钟头的时间,然后到我房里来。我们就在这里吃饭。” 克罗斯只得又打了个电话,向乔治核实付款给参议员的事,这倒不是因为接头人不可靠,而是因为这是一条老规矩。核实之事是采取早已确立的口头密码进行的。人名采用事先任意编排的数码,金额是按事先任意编排的字母顺序设计的。 克罗斯想继续做帐面工作,但是思想又开小差了。为了得到500万元,韦文参议员就要透露点重要消息。利亚开车朝拉斯维加斯远道而来,一定是遇到了严重的麻烦。 门铃响了,保安人员把克劳迪娅和欧内斯特带到了顶层套房。克罗斯特别热烈地拥抱了一下克劳迪娅,因为他不想让她认为他对她在赌场输了钱而恼火。 在他套房的起居室里,他把客房用餐服务部的菜单递给他们,随即为他们要了菜。克劳迪娅局促地坐在沙发上,韦尔没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 克劳迪娅说:“克罗斯,韦尔的情况糟糕透了。我们得帮帮他的忙。” 在克罗斯看来,韦尔并非很糟糕。他似乎十分悠闲,眼睛半睁半合,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克罗斯一下给惹火了。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切断他在本市的所有信贷。这会节省资金的,他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无能的赌徒。” “不是为赌钱的事。”克劳迪娅说。接着,她向哥哥详细讲述了马里昂如何对韦尔许诺说,他要给他从他作品的所有续集的总收入中提成,可后来他就去世了。 “那又怎么样呢?”克罗斯问。 “现在博比-班茨不肯履行这一许诺,”克劳迪娅说,“博比自从当上洛德斯通制片厂的厂长以来,他被权力冲昏了头脑,千方百计地要学马里昂的样子,可他既没有那样的智慧,也没有那样的气质。因此,欧内斯特又受到了冷落。” “你认为我究竟能帮什么忙?”克罗斯问。 “你在与洛德斯通合伙摄制《梅萨丽娜》,”克劳迪娅说,“你对他们一定有些影响。我想让你要求博比-班茨履行马里昂的许诺。” 正是在这种时候,克罗斯对克劳迪娅感到失望。班茨是决不会退让的,这是他的工作和性格的一部分。 “不行,”克罗斯说,“我以前向你说过了。除非我明知对方会给以肯定的答复,否则我是不会提什么要求的。而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克劳迪娅皱了皱眉。“我从不了解这个情况,”她说,然后顿了一下,“欧内斯特不是说着玩的,他要自杀,好让家人夺回著作权。” 一听这话,韦尔来了兴致。他说:“克劳迪娅,你这个傻瓜,难道你不了解你哥哥?他要是向什么人提个什么要求,人家回绝了他,他非自杀不可。”他向克罗斯咧嘴笑了。 克罗斯感到很恼火,韦尔竟敢当着克劳迪娅的面这样说话。幸好在这时,客房用餐服务人员送来了滚动开合餐桌,在起居室摆好了饭菜。三人坐下用餐时,克罗斯尽量克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面带冷笑地说道:“欧内斯特,依我看,你要是自杀了,倒能解决一切问题。也许我能帮忙。我让你搬到10楼,你可以从窗口跳下去。” 这时克劳迪娅冒火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她说,“欧内斯特是我的一个最好的朋友。而你是我哥哥,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你爱我,为了我干什么都行。”她呜呜地哭起来了。 克罗斯立起身,走过去抱住她。“克劳迪娅,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可不是魔术师。” 欧内斯特-韦尔津津有味地吃着饭。看样子,他最不像是要自杀的人。“你过谦了,克罗斯,”他说,“唉,我还真没有胆量从窗口跳下去呢。我想象的太多了,在来这儿的路上都设想自己死了上千次了,心想我会如何血肉模糊,溅得到处都是。甚至还会落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我太胆小了,不敢割手腕,眼睛见不得血,对枪、刀子和车辆也怕得要死。我不想临了做个一事无成的植物人。我不想让该死的班茨和迪尔来笑话我,霸占了我所有的金钱。你有一个办法:雇一个人杀死我。别告诉我什么时候下手。干掉我就行了。” 克罗斯笑起来了。他亲切地拍了一下克劳迪娅的头,然后回到他的椅子上。“你以为这是他妈的拍电影吗?”他对欧内斯特说,“你把杀死一个人当儿戏吗?” 克罗斯离开餐桌,走到他的办公桌跟前。他打开抽屉,取出一袋黑筹码,摔给了欧内斯特,一面说:“这是1万元。到赌桌上最后碰碰运气,也许你会走运的。别在我妹妹面前侮辱我啦。” 韦尔顿时喜形于色。“得了,克劳迪娅,”他说,“你哥哥是不打算帮忙的。”他把那袋黑筹码装进口袋,似乎急不可耐地想开赌。 克劳迪娅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动脑一笔一笔地相加,可就是算不出个总数。她望着哥哥那张安详而俊秀的面孔。他不可能是韦尔所说的那号人。她亲了亲克罗斯的脸腮,说道:“对不起,我是为欧内斯特担心。” “他不会有事儿,”克罗斯说,“他太喜欢赌钱了,不会去死的。他还是个天才,对吧?” 克劳迪娅笑了。“他总是这样说.我也表示同意,”她说,“而且他还是个令人讨厌的胆小鬼。”不过,她还是伸出手去,亲热地拍拍韦尔。 “你干吗要跟他粘在一起?”克罗斯说,“你干吗要跟他住一个套间?” “因为我是他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朋友,”克劳迪娅气冲冲地说道,“我还喜爱他的书。” 那两人走后,克罗斯就利用后半夜来做好向韦文参议员移交500万元的计划。计划做好后,他就打电话给赌场经理(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高级成员),让他把钱带到他的顶层套房。 钱装在两只大袋子里,由经理和两个保安人员带来了,那两位保安人员也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他们三人帮助克罗斯把钱装进那只中式旅行箱里。赌场经理对克罗斯微微一笑,说道:“好漂亮的箱子。” 那三人走后,克罗斯拿起床上的大被子,把箱子包了起来。接着,他吩咐客房用餐服务人员送两份早餐来。过了几分钟,保安人员打来电话,说利亚-瓦齐等候见他、他指示把利亚带上来。 克罗斯拥抱了利亚。他总是很乐意见他。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客房用餐服务人员送来早餐以后,克罗斯问道。 “坏消息,”利亚说,“就是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休息厅截住我的那个侦探,当时我正跟斯坎内特在一起。吉姆-洛西。他来到猎屋,审问我和斯坎内特的关系。我毫不客气地把他打发走了。糟糕的是,他怎么知道我是谁,住在哪儿。我没上过警察局的档案,也从没遇到过麻烦。因此,这就意味有人告密。” 克罗斯吃了一惊。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很少有变节的人,这样的人总要毫不留情地除掉。 “我将报告唐,”克罗斯说,“你怎么样?想去巴西休一次假,直至我们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利亚没吃什么东西。他只喝了克罗斯递给他的白兰地,抽了克罗斯递给他的哈瓦那雪茄烟。 “我并不感到紧张,眼下还没有,”利亚说,“我只希望你能允许我保护自己不受此人伤害。” 克罗斯大为惊愕。“利亚,你不能这样做,”他说,“在美国杀死一名警察是很危险的。这不是西西里。因此,我得向你透露些你不该了解的情况。吉姆-洛西接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贿赂,巨额贿赂。我想他是在四下窥视,以便把你解雇了能捞到点好处。” “好嘛,”瓦齐说,“不过,事实终归是事实,一定有人告密。” “我会处理这件事的,”克罗斯说,“别怕洛西。” 利亚抽了口烟。“他是个危险人物。你要当心。” “我会的,”克罗斯说,“不过,你不要抢先出击,好吗?” “当然。”利亚说。他似乎踏实了些。随即,他漫不经心地说:“那被子里包着什么?” “送给一位大人物的小礼物,”克罗斯说,“你想在酒店里过夜吗?” “不,”利亚说,“我要回到猎屋,得便告诉我你了解到什么情况。不过,我还是劝你立即除掉洛西。” “我要跟唐谈谈。”克罗斯说。 下午3点钟,华伦-韦文参议员及其三个男性随员,登记住进了华厦大酒店的别墅。像往常一样,他是乘坐一辆没有标志的轿车进来,也没有车辆护送。5点钟,他叫克罗斯去他的别墅。 克罗斯吩咐两个保安人员,把裹在被子里的旅行箱放在高尔夫机电车后面。一名保安人员开着车,克罗斯坐在客座上,留神看着箱子,箱子放在货位上,那里平常是放高尔夫球棒和冰水的。车子只开了5分钟,就穿过华厦大酒店的庭园,来到了独立围住的、拥有7座别墅的庭院。 克罗斯总是很喜欢观赏这些别墅,这是权势的象征。7座凡尔赛小宫殿,每一座都有一个钻石状的游泳池,像绿宝石似地闪闪发光,庭园中央有一个方场,方场上立着一座珍珠形的小赌场,供别墅的住客使用。 克罗斯亲手把旅行箱提进别墅。参议员的一位助手把他领进餐厅,参议员及其助手正在里面享用昂贵的冷食和冰镇柠檬汁。他不再饮酒了。 韦文参议员像往常一样相貌堂堂,谦恭有礼。他在美国政界异军突起,当上了几个重要委员会的主席,是下届总统竞选的一匹黑马。他忽地站起来迎接克罗斯。 克罗斯匆匆解掉被子,把旅行箱摆在地板上。 “大酒店的一点薄礼,参议员,”他说,“祝您过得愉快。” 参议员用双手紧紧握住克罗斯的手。他的手很光滑。“多么令人喜欢的礼物啊,”他说,“谢谢你,克罗斯。对了,我可以跟你私下讲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克罗斯说,当即把箱子钥匙递给了他。韦文把钥匙装进裤子口袋,随即转向三位助手,说道:“请把箱子放进我的卧室,留一个人守着。好吧,让我跟我的朋友克罗斯单独待一会儿。” 助手离开了,参议员在房里踱起步来。他皱了皱眉:“我当然有好消息,不过也有坏消息。” 克罗斯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说:“情况往往如此。”他心里在想,就凭着500万元,那好消息应该远远好于坏消息。 韦文格格地笑了。“谁说不是呢?先说好消息。非常好的消息。近几年来,我一直致力于通过立法,使赌博在整个美国取得合法地位。甚至立下条文,使体育赌博也取得合法地位。我想我终于在参议院和众议院获得了足够的选票。箱子里的钱能拉来几张关键的选票。500万,是吧?” “是500万,”克罗斯说,“这钱花的值得。对了,有什么坏消息?” 参议员伤心地摇摇头。“你的朋友们对此是不会高兴的,”他说,“尤其是乔治,他一点也没有耐心。不过他是个很棒的人,真是棒极了。” “我最喜爱的表亲。”克罗斯冷漠地说道。在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众人中,他最不喜欢乔治,显然参议员也有同感。 接着,韦文抛出了他的重镑炸弹。“总统告诉我说,他将否决这项议案。” 本来,克罗斯觉得唐的总体规划最终要成功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在合法赌博的基础上,建立一个合法的领地。可现在却好,他给搞糊涂了。韦文到底在唠叨什么?也许会通过立法。 “我们没有足够的选票击败总统的否决。”韦文说。 克罗斯只想有点时间恢复镇静,便说:“这么说,这500万是送给总统的啦?” 参议员大为惊骇。“哦,不,不,”他说,“我们还不是同一个党派的。再说,总统退隐以后,还会是个很有钱的人。每一家大公司的每一个董事会都会拉他入伙的。他不需要小额现金。”韦文朝克罗斯得意地笑了笑,“你要是当上美国总统,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样看来,除非总统一命呜呼,否则我们就功亏一篑了。”克罗斯说。 “一点不错,”韦文说,“虽然我们都是反对党,可我还是要说,他是个深得人心的总统。他肯定会再次当选。我们应该有耐心。” “这么说,我们还得等5年,然后寄希望选一个不会行使否决权的总统?” “并非完全如此,”参议员说,随即犹豫了一下,“我必须跟你说实话。5年后,国会的人员可能会有变动,我不见得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选票。”他又顿了顿,“这里有许多因素。” 克罗斯现在彻底糊涂了。韦文究竟在说什么?这时,参议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当然,如果总统有个三长两短,副总统可以签署议案。所以,尽管这话听起来恶毒,你还得指望总统心脏病发作,或飞机失事,或中风瘫痪。难说不出这种事。人人总有一死。”参议员满脸堆笑地望着克罗斯,这时克罗斯恍然大悟。 他觉得心里直冒火。这个王八蛋是想让他给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传个话:参议员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现在他们必须杀死美国总统,使议案得以通过。他太狡猾、太刁钻了,他根本没有具体地投入进去。克罗斯认为,唐肯定不会赞成这么干的,假若他赞成,克罗斯从此将不再做他家族的一员。 韦文带着慈祥的微笑,继续往下说。“事情好像是毫无办法了,但是也难说。命运之神可能真插一手,副总统虽说跟我不属同一党派,但却是我的挚友。我确信他会批准我的议案。我们必须等着瞧。” 克罗斯简直不敢相信参议员说的话。韦文参议员是美国德高望重的典型政客的化身,虽然公认有些喜爱女人和不违禁的高尔夫球。他的面容端庄俊秀,语调颇为尊贵。瞧他那架势,俨然一个天下最可爱的人。然而,他却在暗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刺杀总统。克罗斯心想,真是无奇不有。 参议员现在一点一点地挑吃桌上的食物。“我只住一个晚上,”他说,“我希望有几个歌舞女郎愿意跟我这样一个老家伙一起用餐。” 克罗斯回到他的顶层套房,给乔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他明天去夸格。乔治告诉他说,家族有人去机场接他。他什么也没问。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从不在电话里谈论正事。 克罗斯赶到夸格大宅时,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人都到了。聚集在那间没有窗户的私室里的,不仅有唐,而且有皮皮。唐的3个儿子乔治、文森特、佩蒂,还有丹特,全都在场。丹特戴着一顶天蓝色的文艺复兴式的帽子。 私室里没有饭菜,吃饭还得等一会。像往常一样,唐让大家观看西尔维奥的照片,克罗斯和丹特洗礼的照片,照片都摆在壁炉架上。“多么快乐的一天啊!”唐总爱这么说。大家都坐在沙发和椅子上,乔治向众人递饮料,唐点燃了一支弯曲的意大利黑色雪茄烟。 克罗斯详细汇报了他如何把500万元交给了韦文参议员,接着又一字不差地介绍了他们两人的谈话。 大家沉默了好久。谁也不需要克罗斯再作说明。看样子,文森特和佩蒂最为担忧。文森待既然经营连锁餐馆,就不愿意担当风险了。佩蒂虽然统领布朗克斯聚居区的战士们,但他最关心的还是他那庞大的建筑业。处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他们谁也不愿承担这样一件可怕的使命。 “这个该死的参议员发疯了。”文森特说。 唐对克罗斯说:“你敢肯定这是参议员要你转告给我们的意思吗?就是说,我们要刺杀我们国家的首脑,他在政府里的一个同僚?” 乔治漠然说道:“参议员说了,他们不在同一个政党里。” 克罗斯答复唐说:“参议员决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他只是陈述事实。我想他以为我们会按他的意思去办。” 丹特开口说话了。他觉得这个主意极妙,可以名利双收,因而十分激动。“我们可以使整个赌博业成为合法化。这事值得。这是最高的奖赏。” 唐转向皮皮。“你怎么看,我的铁榔头?”他亲切地问道。 皮皮显然很气愤。“这件事不能干,也不该干。” 丹待以奚落的口吻说道:“皮皮表舅,你要是不能干,我能。” 皮皮以鄙夷不屑的神情望着他。“你是个杀手,不是个策划者。你在100万年之内策划不了这样的事情。这事太危险,太紧张,实施起来太艰难。你会在劫难逃的。” 丹特自命不凡地说:“外公,把任务交给我吧。我一定完成。” 唐很器重外孙。“你肯定能完成,”他说,“还要给你很高的奖赏。不过,皮皮说的有道理。其后果对家族来说太危险了。人总是要犯错误的,但是千万别犯致命的错误。即使我们成功了,达到了目的,事情还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真是罪大恶极啊。再说,现在的状况还没有危及我们的生存,我们只不过想要实现一个目标。实现目标需要有耐心。眼下,我们处在很微妙的地位。乔治,你在华尔街占有一席之地;文森特,你在经营餐馆;佩蒂,你在搞建筑业。克罗斯,你在管理酒店;而皮皮,你我都老了,我们可以退休,安安静静地度晚年。我的外孙丹特,你一定要有耐心,有朝一日,你会建立自己的赌博企业,那就是你的财产啦。你做什么事的时候,可不要留下任何可怕的后果。所以——就让参议员葬身海底吧。” 屋里的每个人都松了口气,紧张的气氛消失了。除了丹将以外,大家都很欢迎这个决定。大家都很赞成唐的诅咒:让参议员葬身海底。他竟敢把他们推入如此危险的窘境。 似乎只有丹将持有异议。他对皮皮说:“你的胆量倒不小,竟敢叫我杀手。你是什么人,难道是个该死的护士?” 文森特和佩蒂笑了。唐不满地摇摇头。“还有一件事,”唐-克莱库里齐奥说,“我想,眼下我们还要继续保持我们与参议员的一切联系。我倒不吝惜额外给了他500万元,不过他觉得我们可以为了推进一项事业而杀害美国总统,这是对我们的侮辱。另外,他还有什么别的企图?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在力求操纵我们。克罗斯,他去你们酒店的时候,多给他些筹码。一定要让他过得痛快。他这个人太危险了,不能跟他为敌。” 一切都解决了。克罗斯有些犹豫,不想提出另一个敏感的问题。不过,他把利亚-瓦齐和吉姆-洛西的事讲出来了。“家族内部可能有人告密。”克罗斯说。 丹特冷漠地说:“这是你的事了,属于你的问题。” 唐断然摇了摇头。“不可能有人告密,”他说,“那个侦探碰巧发现了点情况,要求给一笔钱堵他的嘴。乔治,你来处理这件事。” 乔治尖刻地说:“又得5万。克罗斯,这是你的事情。你得用酒店的钱来支付。” 唐又点燃雪茄。“既然大家都在场,还有别的问题吗?文森特,你的餐馆业务搞得怎么样?” 文森特那严峻的面孔变温和了。“我正在另开三个,”他说,“一个在费城,一个在丹佛,另一个在纽约市。都是高级餐馆。爸,你能相信我一盘意大利细面条收16美元吗?我在家里做这种面条时,算起来成本是一盘5毛钱。不管我怎么做,就是超不过这个价钱。我甚至把大蒜的价钱都算进去了。还有肉丸子,高级的意大利餐馆中,只有我这一家供应肉九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每盘收8美元。而且不是大盘,成本只有两毛。” 文森特还想讲下去,却被唐打断了。唐转向乔治,说:“乔治,你华尔街的情况怎么样?” 乔治谨慎地说道:“时起时伏。不过,如果我们开动脑筋的话,我们做生意所得的回扣,跟放债人搞非法买卖收入一样高。而且不会遇到赖帐者,也不会坐牢。我们应该忘掉我们所有别的买卖,也许赌博可以除外。” 唐很欣赏这些话,他很珍惜在合法世界取得成功。他说:“佩蒂,你的建筑业呢?我听说那天你遇到了点麻烦……” 佩蒂耸了耸肩。“我的生意多得都应付不了啦。人人都在搞点建筑,我们严格控制公路修筑合同。我的战士们全都是领薪金的,过着舒适的生活。但是一周前,那个黑家伙跑来要参与我最大的建筑工程。他带着100个黑人,打着各式各样的人权旗帜。于是,我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突然间,他亮出了花招。我只需安排10%的黑人参加这项工程,背地里给他2万元。” 这可把丹特逗乐了。“我们这不是受到暴力威胁了吗?”他格格地笑着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呀!” 佩蒂说:“当时我就像爸爸那样想的。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有碗饭吃呢?于是,我给那个黑家伙2万元,告诉他说,我安排5%的人参加这项工程。” “你干得好,”唐对佩蒂说,“你没有把一件小事闹大。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是不为促进他人幸福和人类文明承担一份责任,那还成什么体统?” “要是换成我,我非宰了这个黑杂种不可,”丹特说,“瞧着吧,他还会回来要钱的。” “那我们就再给他一些,”唐说,“只要要求合理。”他转向皮皮说:“你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皮皮说,“只是家族几乎偃旗息鼓了,我都没事干了。” “这是你的福分,”唐说,“你干得很辛苦,多次死里逃生,现在安度晚年吧。” 丹特没等唐问他。“我也同样如此,”他对唐说,“可我太年轻,不能退休。” “像大家那样打高尔夫球,”唐-克莱里库齐奥冷漠地说道,“不要着急,生活总是给人带来差事和问题。在这期间,要有耐心。我想你的时机会来到的。还有我的。”—— 第14章 为伊莱-马里昂送葬的那天早晨,博比-班茨冲着斯基皮-迪尔尖声喊叫: “真他妈的荒唐,这也正是电影业的问题所在。你他妈的怎么能允许出这种事儿?”他把用订书机订在一起的一叠材料往迪尔脸前晃了晃。 迪尔看了看这份材料。这是为去罗马拍摄一部影片所作的空运计划。“是呀,那又怎么样呢?” 班茨怒不可遏。“影片的工作人员全都订了去罗马的头等舱机票……摄制组成员,只有两三句话的小角色,名演员扮演的小角色,勤杂工,实习生。只有一个人例外。你知道是谁吗?我们派去控制开支的制片厂会计师。” “是呀,还是那句话:那又怎么样呢?”迪尔说。 班茨愤慨中变得冷静了些。“根据预算,本片要为参加拍片的所有人的孩子建造一所学校。还要租一艘游艇,为期两周。我刚刚仔细读了副本。有12个演员在影片中或许只露面两三分钟。按照日程安排,游艇只有两天用于拍片。你现在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能允许这样做。” 斯基皮-迪尔向他咧着嘴笑。“好的,”他说,“我们的导演是罗伦佐-塔卢福。他非要让他的人乘坐头等舱。只有两三句话的小角色和名演员扮演的小角色,他们之所以写进了剧本里,是因为他们是专跟电影明星交欢的。游艇之所以要租两周,是因为罗伦佐想出席戛纳电影节。” “你是制片人,跟罗伦佐谈谈。”班茨说。 “我可不行,”迪尔对他说,“罗伦佐出过4部总收入上100万美元的影片,获得过两项奥斯卡奖。我要拍拍他的马屁,把他扶上游艇呢。你去跟他谈吧。” 对方没有对此作出回答。按道理,在电影业的等级体系中,制片厂厂长凌驾于众人之上。制片人负责把各路人马组织起来,监视预算和剧本的进展情况。但在实际上,电影一旦开拍,导演便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他有成功之作的记录,情况尤其如此。 班茨摇摇头。“我不能跟罗伦佐去谈,在没有伊莱支持的情况下是不能谈的。罗伦佐会叫我滚蛋,我们的片子也就泡汤了。” “他也没错,”迪尔说,“这算什么,罗伦佐总要从每一部影片中窃取500万美元。这些人都是这样干的。现在平静下来,以便去参加伊莱的葬礼。” 可就在这时,班茨盯住了另一份经费单。“你们的这部影片,”他对迪尔说,“有一项50万美元的开支,用以购买中式外卖食品。谁也无法花费50万元购买中国食品,就连我妻子也做不到。法国食品还差不多。可中国食品行吗?中式外卖食品行吗?” 斯基皮-迪尔必须迅速开动脑筋,博比在这一点上把他拿住了。“那是一家日本餐馆,卖的是寿司1。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食品。” 1寿司:系一种做成糕饼状或丸状的冷米饭,拌有醋,常配以生鱼片等。 班茨突然平静下来了。人们总在抱怨寿司。有一家制片厂本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其厂长曾说起领着一位日本投资商到一家专做寿司的餐馆吃饭。“两个人花了一千块钱,要了他妈的20只鱼头。”他说。班茨给说动了。 “好吧,”班茨对斯基皮-迪尔说,“不过你还得压缩开支。下一次拍片时,设法多找些大学实习生。”实习生是无偿劳动。 好莱坞为伊莱-马里昂举行的葬礼甚至比一个大牌明星的葬礼还更有新闻价值。他受到制片厂厂长、电影制片人以及代理人的尊崇,甚至受到了大牌明星、导演乃至剧本作者的尊敬,有时还受到他们的喜爱。他之所以能激起这种情感,是因为他谦恭有礼,聪明过人,帮他在电影行业解决了许多问题。他还以公平合理而著称。 在他晚年期间,他是个禁欲主义者,从不沉湎于权势,不去占初露头角的女演员的便宜。另外,洛德斯通摄制的巨片比哪家制片厂都多,对于真正制作影片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宝贵的了。 美国总统派办公室主任来致简短的悼词。法国派来了文化部长,尽管此人一向讨厌好莱坞的电影。梵蒂冈派来了教皇的使者,一个年轻的红衣主教,人长得十分英俊,制片厂纷纷约他扮演些小角色。有一帮日本商业界主管人员奇迹般地出现了。荷兰、德国、意大利及瑞典的电影公司的最高决策人,赶来向伊莱-马里昂表示敬意。 开始致悼词了。首先是一位大牌男明星,接着是一位大牌女明星,然后是一位a级导演。甚至有一位作家本尼-斯莱,也向马里昂表示悼念。随即是总统的办公室主任。接着,为了不让人觉得讲究排场,电影界两位最卓越的喜剧演员,拿伊莱-马里昂的权势和精明开起了玩笑。最后轮到了博比-班茨、伊莱的儿子凯文和女儿多拉。 凯文-马里昂称颂伊莱-马里昂是一个慈父,不仅对于自己的孩子,而且对于在洛德斯通工作的每一个人,他都是个慈父。他在电影界举起了艺术的火炬。凯文向哀悼者保证,他将接过这一火炬。 伊莱-马里昂的女儿多拉发表了最有诗意的悼词,这是由本尼-斯莱执笔的。悼词情真意切,娓娓动听,并以既幽默又崇敬的口吻,赞颂了伊莱-马里昂的美德和成就。“我爱我父亲胜过爱我所认识的任何男人,”她说,“不过我感到很高兴,我从来不用跟他洽谈。我只需要对付博比-班茨,我能胜他一筹。” 她激起了一阵笑声,现在轮到博比-班茨致词了。他心里是厌恶多拉的笑话的。“30年来,我一直在与伊莱-马里昂建设洛德斯通制片厂,”他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最善良的人。我在他手下效劳的30年,是我人生最愉快的一段时问。我将继续为他的夙愿而奋斗。他表示信任我,让我在以后的五年中主管制片厂的工作,我是不会辜负他的。我不敢指望能赶得上伊莱的成就。他给全世界几十亿人带来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跟他的家人以及所有的美国人分享自己的财富和爱心。他真是个天然磁石。” 在场的送葬者都知道,博比-班茨是自己写的悼词,因为他向整个电影界宣布了一条重要信息:他在以后的5年中要掌管洛德斯通制片厂,希望大家像以前敬重伊莱-马里昂一样敬重他。博比-班茨不再是二号人物,而是一号人物了。 葬礼之后没两天,班茨把斯基皮-迪尔叫到制片厂,让他担任洛德斯通制片厂厂长,这是他自己原来担当的职务。现在,他升任了马里昂的董事长职务。他提供的回报具有很强的诱惑力。迪尔将从制片厂制作的每一部影片中分得一份利润。他可以批准计划开支3,000万美元以下的任何影片。他可以把他的制片公司并入洛德斯通制片厂,作为一个独立的公司,自己任命公司经理。 斯基皮-迪尔对这优厚的待遇感到惊愕。据他分析,这是班茨地位不牢固的迹象。班茨知道自己缺乏创造性,便指望迪尔来弥补他的不足。 迪尔接受了这份差事,任命克劳迪娅-德利纳主管他的制片公司。不仅因为她有创造精神,不仅因为她真正懂得制片工作,而且因为他知道她为人诚实,不会暗中算计他。有她协助,他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搞鬼。另外,这在制片工作中也并非无足轻重,他总是很喜欢跟她在一起,喜欢她的快乐性情。他们两性关系的事早已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斯基皮-迪尔一想到以后有多阔气,心里不禁喜滋滋的。因为他也是个涉世不浅的人,知道就是大牌明星,有时到晚年也落得半穷不富的。迪尔已经很阔气了,但他觉得阔气可以分为10个等级,他只是处于第一等级。当然,他后半辈子可以过着奢侈的生活,但他没有自己的私人飞机,没有5幢住宅,维持不了这么多。他做不到妻室成群,不能做个肆无忌惮的赌徒,不能再离五次婚,不能雇用100个仆人,甚至不能在任何时期为自己的影片筹措资金。他不能收集价钱昂贵的艺术品,不能像伊莱那样,买一幅莫奈或毕加索的主要作品。可是现在,有朝一日他或许会从第一等级跃上第五等级。他必须干得十分刻苦,还要十分狡猾,而最重要的是,必须十分仔细地观察班茨。 班茨扼要地讲述了他的计划,迪尔感到惊讶,这些计划如此雄伟。显然,班茨决心在权力世界确立自己的地位。 作为开端,他要与梅洛-斯图尔特达成交易,让洛德斯通优先使用梅洛公司所有的人才。 “我能办成这件事,”迪尔说,“我要向他表明,我可以给他最得意的计划开绿灯。” “我特别希望我们能请阿西娜-阿奎坦恩来拍下一部影片。”博比-班茨说。 迪尔心想:如今班茨操纵了洛德斯通,就想把阿西娜拉上床啦。自己作为制片厂厂长,也有自己的王牌。 “我叫克劳迪娅马上为她写一个剧本。”迪尔说。 “很好,”班茨说,“你要记住: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伊莱究竟想干什么,可就是干不成,因为他太软弱。我们要搞掉多拉和凯文的制片公司。他们总要亏损,再说,我也不想让他们待在制片厂。” “这件事你可得小心,”迪尔说,“他们在公司里拥有不少股份。” 班茨咧嘴笑了。“不错,可是伊莱让我管理5年。因此,你就做个恶人吧。你拒不批准他们的计划。我想过了一两年,他们就会愤然离开,并要责骂你。这是伊莱要的花招。我总是替他承担责任。” “我想你要把他们赶出制片厂可不那么容易,”迪尔说,“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他们是靠它养育大的。” “我试试吧,”班茨说,“还有一件事。伊莱去世的头天晚上,曾对欧内斯特-韦尔说过,同意让他从根据他那部蹩脚小说改编的所有影片的总收入中提成,并且预先支付一部分钱。伊莱所以做出这一许诺,是因为莫莉-弗兰德斯和克劳迪娅趁他临终时对他纠缠不休,这事做得真缺德。我已向莫莉发了书面通知,告诉她我无论在法律上还是道义上,都没有义务履行这一许诺。” 迪尔想了想这个问题。“他决不会自寻短见,但他在五年内可能寿终正寝。我们应该对此做出防范。” “不,”班茨说,“伊莱和我请教了律师,他们说莫莉的观点在法庭上是要败诉的。我可以洽谈给一部分钱,但不能从总收入中提成。那是吸我们的血。” “这么说,莫莉回复啦?”迪尔问。 “是的,跟往常一样,无聊的律师信函,”班茨说,“我叫她滚她妈的蛋。” 班茨拿起电话筒,给他的精神分析学家打电话。数年来,他妻子非要让他去做功能恢复疗法,把他搞得招人喜欢一些。 班茨对着话筒说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下午4点钟的约会。是的,我们下一周再谈论你的剧本。”他挂上话筒,向迪尔投去诡秘的一笑。 迪尔知道,班茨与法琳-范特要在制片厂贝弗利大酒店的小楼里幽会。因此,博比的治疗专家只是替他打个掩护,因为这位治疗专家写了一个描写一位进行系列谋杀的精神分析学家的剧本,制片厂取得了这个原始剧本的购买权。令人可笑的是,迪尔看过剧本,认为可以拍一部成本低廉的好片子,不过班茨却觉得一文不值。迪尔想拍这部片子,班茨认为迪尔只是想讨好他。 接着,两人谈起了跟法琳厮混怎么这么开心。他们两个都认为,对于他们这样的要人来说,这未免有些孩子气。他们还一致认为,跟法琳做爱真是其乐无穷,因为她十分有趣,还不向他们提要求。当然,拐弯抹角的要求还是有的,不过她很有天赋,等时机成熟了,她会有机会的。 班茨说:“令我担心的是,她要是当上了一个蹩脚的明星,我们的乐趣可就完了。” “是呀,”迪尔说,“明星都会来这一套。不过这没什么,到时候她会给我赚好多钱。” 他们两人仔细审查了制片和发行计划。《梅萨丽娜》两个月内就能完成,将成为圣诞节期间的火车头。韦尔的小说已拍好了一部续集,两周后即将发行。洛德斯通的这两部影片合在一起,将在全球范围内获得10亿美元的总收入,包括电视收入。班茨将得到2,000万美元的红利,迪尔很可能得到500万。博比在他接替马里昂的头一年,就要被人们赞颂为天才。他将被公认为名副其实的一号主管。 迪尔心事重重地说:“真不像话,我们得把《梅萨丽娜》调整后的总收入的15%付给克罗斯。我们干吗不把他的钱加上利息还给他,他要是不高兴,完全可以起诉。显然,他对起诉是有顾虑的。” “难道他不是黑手党吗?”班茨问。迪尔心想,这家伙真是个胆小鬼。 “我了解克罗斯,”迪尔说,“他不是个横行霸道的人。假如他真是危险的话,他妹妹克劳迪娅会告诉我的。我所担心的一个人是莫莉-弗兰德斯。我们同时在敲诈她的两个主顾。” “好的,”博比说,“天哪,我们这天的成绩真不小啊。我们在欧内斯特身上省下2,000万,在德利纳身上可能省下1,000万。可以支付我们的红利啦。我们要当英雄啦。” “是呀,”迪尔说着,看了看手表,“快到4点了。你该去找法琳了吧?” 恰在这时,博比办公室的门给猛的一下打开了,莫莉-弗兰德斯冲了进来。她身着一套格斗式的装束:裤子,茄克,以及白色真丝衬衫。还穿着平底鞋。她怒气冲冲,一张俊俏的脸蛋涨得通红。眼睛里含着泪,然而却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她的口气中充满了欣喜和凶恶。 “好啊,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她说,“欧内斯特-韦尔死了。我马上要发一个禁制令,不许你们再发行他的作品的续集片。怎么样,你们两个混蛋准备坐下来做交易吗?” 欧内斯特-韦尔知道,他要自杀的最大问题,是如何避免残暴。他太胆怯,不敢采用最平常的方式。他害怕枪,刀和毒药太直截了当,也并非万无一失。脑袋钻煤气灶,在汽车里被一氧化碳窒息致死,还是很不稳妥。割手腕要流血。不行,他要舒舒服服地死去,又迅速又稳妥,尸体完完整整,体体面面。 欧内斯特觉得很自豪,他做出了一个理智的决定,除了洛德斯通制片厂以外,对谁都有好处。这纯粹是为了增加个人财富,恢复他的自尊心。他要再次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觉得挺好笑。这是他神志清醒的又一证明:他仍然具有幽默感。 游进大海太像“演电影”,撞汽车也是太痛苦,还有些作践自己,好像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还不错。有一种安眠药,已经不大常用了,是一种栓剂,用后就会渐渐昏睡过去。不过,这也太有失尊严,而且并不十分保险。 欧内斯特摈弃了这种种办法,便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让他安乐而稳妥地死去的门道。寻思的过程中不由得来了兴致,差一点放弃了自杀的整个念头。起草绝命书时,他也搞得兴奋不已。他要写得很艺术,听上去不要像是自哀自怜,无端指控。最重要的是,他要让人们把他的自杀视为完全理智的行为,而不是懦弱的行为。 他先给他的头一个妻子写信,他把她看作他唯一真心相爱的女人。他试图把头一句话写得既客观又实际。 “你一接到这封信,就立即跟我的律师莫莉-弗兰德斯联系。她有重要消息告诉你。我感谢你和孩子们,你们给我带来了那么多年的幸福生活。我不想让你觉得我的行为含有责备你的意思。我们分手前就已彼此厌倦了。请你不要认为我这样做是因为精神不正常,或心里不快活。这完全是理智的,我的律师会向你解释的。告诉我的孩子,我爱他们。” 欧内斯特把信推到一边,还要作不少修改。他给他的第二个妻子和第三个妻子写了信,连他听起来也很冷漠,告诉她们他留给她们一小笔遗产,感谢她们给他带来的幸福,并且让她们放心,她们对他的行为也没有任何责任。看来,他并非真正充满爱心。因此,他给博比-班茨没写几个字,只有一句“滚你的蛋吧。” 接着,他给莫莉-弗兰德斯写了封短简,说道:“去找那个混蛋。”写罢心里好受了些。 他向克罗斯-德利纳写道:“我终于做了该做的事。”他意识到,德利纳鄙视他胡说八道。 最后,他给克劳迪娅写信时,终于敞开了心扉。“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时我们还没有相爱呢。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而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到此为止吧。请你不要在意我对你的创作所说的胡话,不要在意我如何贬低你的作品,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小说家在妒忌你罢了。感谢你为我争取著作权收益,即使最后没有成功。你为我争取了,我爱你。” 这些信都写在黄色的便笺上,他把它们摞在了一起。这些信写得很糟糕,不过他还要修改,修改是成功的要诀。 不过,写信激起了他的潜意识。他终于想出了自杀的万全之策。 肯尼思-考尔多恩是好莱坞最了不起的牙科医生,就像那个小天地里的任何大牌影星一样声名显赫。他的医术极其高明,私生活也很风流放荡。他讨厌文学作品和电影把牙科医生描绘得极其庸俗,竭力加以反驳。 他穿着举止都很潇洒,牙科办公室装饰得非常豪华,一个书报架上摆着美国和英国出版的100种一流的杂志,还有一个小书报架上摆着种种外语杂志,包括德语、意大利语、法语,甚至俄语。 候诊室的墙壁上挂着一流的现代艺术品。走进迷宫式的治疗室,走廊里装点着好莱坞一些头面人物亲笔署名的照片。都是他的顾客。 他总是兴高采烈,生气勃勃,隐约有点脂粉气,样子怪里怪气的,颇能迷惑人。他喜欢女人,但却不知道要对女人承担义务。他把性关系不是看得很重,大不了像一顿佳肴,一瓶美酒,一段精彩的乐曲。 肯尼思唯一信奉的是牙科艺术。他在这方面是个艺术家,紧跟着技术和整容的种种新动态。他拒绝为他的顾客做可移动的齿桥,执意要安装钢制植入片,以便把一系列假牙永久固定上去。他常在牙科研讨会上发表演讲,简直成了一大权威,有一次还被召去给摩纳哥的王室人员治过牙。 肯尼思-考尔多恩的顾客中,谁也不用在夜间把假牙放在玻璃杯里。坐在他那装置考究的牙科治疗椅上,哪个顾客也不会感到疼痛。他用起麻醉剂来颇为大方,尤其是大量使用“香气”,这是氧化亚氮与氧气的混合物,顾客通过橡皮面具吸进去,奇迹般地消除神经的任何疼痛,将顾客送入一种半昏迷状态,几乎像吸鸦片一样适意。 将近20年以前,欧内斯特头一次来到好莱坞,便与肯尼思结为朋友。有一个制片人请他吃饭,意在购买他一本书的制片权,席间欧内斯特牙痛难耐。制片人半夜给肯尼思打电话,肯尼思急匆匆地赶来,把欧内斯特拉到他的办公室,给他治疗那颗发炎的牙齿。随后,他又把欧内斯特送回酒店,吩咐他第二天再去他办公室。 事后欧内斯特对制片人说,他一定很有势力,能让一个牙医半夜出诊。制片人说并非这么回事,肯尼思-考尔多恩就是那样的人。对他来说,一个人牙痛就像要淹死一样,他一定要出来搭救。而且,考尔多恩还看过欧内斯特的全部作品,他喜欢他的作品。 第二天,欧内斯特去办公室找肯尼思,对他连声表示感谢。肯尼思举起手来止住了他,说道:“你的作品给我带来了乐趣,我还要感谢你呢。好了,让我跟你讲讲钢制植入片。”他做了半天说教,认为要趁早保护口腔。还说欧内斯特很快还要失去几个牙齿,要是装上钢制植入片,他就用不着夜间把假牙放在玻璃杯里。 欧内斯特说:“我考虑一下。” “不,”肯尼思说,“我不能诊治一个不支持我工作的人。” 欧内斯特笑了。“幸好你不是个小说家,”他说,“那好吧。” 他们成了朋友。韦尔每次来好莱坞,都要约他一起吃饭,有时还特地赶到洛杉矶,接受香气治疗。肯尼思对欧内斯特的作品发表了精辟的见解,他对文学几乎像对牙科一样精通。 欧内斯特喜欢香气。他从不感到疼痛,就在香气引起的半昏迷状态中,他获得了一些最美妙的念头。在随后几年中,他和肯尼思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结果欧内斯特又新安了一副钢制牙龈假牙,可以伴他到死。 不过,欧内斯特所以对肯尼思感兴趣,主要是为写小说寻找人物。欧内斯特一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种令人惊诧的反常行为。肯尼思就显示了他的反常行为,这表现在性行为上,但又不是通常的淫秽方式。 每次治疗之前,欧内斯特没开始吸香气之前,他们总要闲聊几句。肯尼思谈到他主要的女友,他的“重要的另一位”,还和她的狗进行性交,一只巨大的德国牧羊狗。 欧内斯特刚吸起了香气,便一把拉下了橡皮面具,不假思索地说:“你在搞一个跟狗交媾的女人呀?难道你没有顾虑吗?”他指的是疾病和心理上的障碍。 肯尼思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我为什么要有顾虑?”他说,“狗根本算不上对手。” 起先,欧内斯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他才认识到,肯尼思说的是实话。欧内斯特又戴上了面具,陷入了氧化亚氮和氧气引起的迷糊状态。他的思维照样给激发起来了,便对他的牙医做了个全面的分析。 肯尼思这个人并不把爱看作心灵的活动。享乐高于一切,就像他消除疼痛的技能一样。享乐的时候,肉体必须加以控制。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晚饭,肯尼思或多或少证实了他的分析。“性交比氧化亚氮来得好些,”肯尼思说,“但是,就像氧化亚氮一样,你必须至少掺入30%的氧气。”他狡黠地望了欧内斯特一眼,“欧内斯特,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香气。我给你最大的量——70%——你有很强的耐受性。” 欧内斯特问:“有危险吗?” “没有,”肯尼思说,“除非你戴着面具两天不摘,也许就是两天也没有问题。当然,纯氧化亚氮在15分钟至30分钟内就能要你的命。事实上,每月大约有一次,我在办公室里举行一个小型的晚会,参加者都是仔细挑选的‘美人’。都是我的顾客,因此我了解他们的血液情况。都很健康。氧化亚氮使他们亢奋起来。你吸了气以后,难道不觉得激起了性欲吗?” 欧内斯特笑了。“你的一个技术员走过的时候,我真想去抓她的屁股。” 肯尼思带着讥讽式的幽默感说道:“我敢肯定她会原谅你的。你明天半夜干吗不到我办公室来?真是其乐无穷。”他见欧内斯特露出惊骇反感的样子,便说:“氧化亚氮不是可卡因。可卡因把女人搞得不能自制。氧化亚氮只是帮她们打消拘束。你就来吧,就像参加鸡尾酒会一样。你用不着参加任何活动。” 欧内斯特心里冒出一个刻薄的想法:狗也可以参加吗?随即他说他来参加。他给自己找了个辩解的理由,心想他只为写小说搜集素材。 他在晚会上没有感受到任何乐趣,也没有真正投入进去。事实上,那氧化亚氮使他觉得更加圣洁,而不是性欲亢奋,仿佛那是一种圣药,只是用来敬奉仁慈的上帝。来宾们的交欢就像动物一般,他第一次明白了肯尼思为什么并不在乎他的女友与德国牧羊狗交媾。这里没有一点人情味,真是无聊。肯尼思本人倒没加入,他忙于控制氧化亚氮。 不过,几年下来,欧内斯特也就知道他有了自杀的办法。就像无痛治牙一样。他不用受罪,不用毁容,不用害怕。他将怀着满腹的善念,从这个世界漂浮到另一个世界。正如人们常说的,他将安乐地死去。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在夜间钻进肯尼思的办公室,还要搞清楚如何操作那些控制器…… 他约定肯尼思给他做一次检查。肯尼思研究x光片时,欧内斯特对他说,他把牙医用作他新写的小说里的人物,要他教他如何操作香气的控制器。 肯尼思是个天生的学究,向他讲解了如何操纵氧化亚氮罐上的机关,强调一定要把握好比例,一直讲个不停。 “难道没有危险吗?”欧内斯特问,“要是给灌迷糊了,搞得精神失常,可怎么办?你可能要了我的命。” “不会的,香气自动调节,你自始至终至少能吸到30%的氧气。”肯尼思解释说。 欧内斯特踌躇了一下,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你知道我很欣赏几年前的晚会。眼下我有一个漂亮的女友,非要装成一个羞羞答答的少女。我需要点帮助。你能把你办公室的钥匙借给我,让我哪天夜里把她带进去吗?氧化亚氮会起决定性作用。” 肯尼思仔细地研究x光片。“你的口腔情况很糟糕,”他说,“我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牙医呀。” “钥匙呢?”欧内斯特问。 “是个名副其实的漂亮姑娘吗?”肯尼思问,“告诉我哪天夜里,我来操作控制器吧。” “不,不,”欧内斯特说,“这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正统姑娘。你要是在一旁,她连氧化亚氮也不肯吸。”他顿了顿,“她还真是个老脑筋。” “去你的吧!”肯尼思说,直瞪瞪地盯着欧内斯特的两眼。随即他又说:“我去一下就来。”言毕,他离开了治疗室。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把这拿到五金店复制一把,”肯尼思说,“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然后再回来,把我的钥匙还给我。” 欧内斯特吃了一惊。“我不是说马上呀。” 肯尼思把x光片放起来,转向了欧内斯特。他脸上的欢快神情消失了,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 “要是警察发现你,”肯尼思说,“死在我的椅子上,我可不想受到任何牵连。我不想让我的职业地位受到损害,也不想让我的顾客遗弃我。警察会发现复制的钥匙,追查到五金店那里。他们会认为你有诈。我想你要留个条子吧?” 欧内斯特大为惊愕,随即又满面羞愧。他没想到会坑害肯尼思。肯尼思望着他,脸上露出充满责备而又略带忧伤的微笑。欧内斯特从肯尼思手里接过钥匙,接着,他来了一次难得的感情流露,怯生生地抱了一下肯尼思。“这么说你看出来了,”他说,“我完全是理智的。” “我当然看出来了,”肯尼思说,“我到了老年,或是情况糟糕的时候,也经常想过要走这一步。”他开心地笑了笑,又说:“死亡用不着竞争。”两人都放声大笑。 “你真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欧内斯特问。 “好莱坞人人皆知,”肯尼思说,“斯基皮-迪尔参加一次聚会,有人问他是否真要拍那部片子。他说:‘我要力争,除非地狱里结满了冰,或者欧内斯特-韦尔自杀。’” “你不觉得我发疯了吧?”欧内斯特说,“为了争取我花不到的钱而死……” “为什么不能?”肯尼思说,“比为了爱情而自杀来得更有价值。不过,那些机械装置并非那样简单。你必须把墙上那根供氧的管子切断,使调节器失去作用,你就能搞到70%以上的氧化亚氮。你在星期五晚上,等清洁人员走了以后再采取行动,要到星期一才会有人发现你。你总有被救活的可能。当然,你要是使用纯氧化亚氮,半小时内就会致死。”他又略带凄怆地笑了笑,“我在你牙齿上花的功夫全报废了。真可惜。” 两天以后,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欧内斯特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他的房间里很快就醒了。太阳刚刚升起。他冲了个澡,刮了一下脸,穿上宽松短裤、t恤衫和舒适的牛仔裤,外面又穿了一件棕褐色的亚麻茄克。他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衣服和报纸,不过打扫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酒店到肯尼思的办公室要走半个小时,欧内斯特走出酒店,心里有一种自由的感觉。洛杉矶街头阒无人踪。他肚子饿了,但又什么也不敢吃,唯恐吸氧化亚氮时会吐出来。 办公室位于16层楼的第15层。门厅那里只有一个便衣警卫,电梯里则没人警卫。欧内斯特用钥匙打开牙科套房,走了进去。他顺手锁上门,把钥匙放入茄克口袋。这套房间静得让人害怕,接待室的窗户映着旭日闪闪发光,接待员的电脑又暗又静,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欧内斯特打开了通往工作区的门。他从走廊里走过时,瞧见了大牌明星的一张张照片。共有6间治疗室,走廊的两边各有3问。走廊的尽头是肯尼思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他们曾在这里交谈过多次。肯尼思自己的治疗室是另外附加的,里面摆着一张特制的液压牙科椅,供他护理高级顾客。 座椅极其舒适,垫料比较厚,皮带比较软。座椅旁边的活动桌上放着香气面具。控制台的皮管连着隐藏的氧化亚氮和氧气箱,两个控制钮都转在零上。 欧内斯特调了调控制器,以便能得到50%的氧化亚氮、50%的氧气。然后他坐到椅子上,戴上了面具。他觉得很放松。不管怎么说,肯尼思不会往他牙龈上扎刀子了。一切疼痛都消失了,他的头脑在全世界四处逆游。他觉得美妙极了,真令人不可思议,居然想要去死。 他脑海里掠过了未来小说的构想,洞察了他所认识的许多人,没有一个是用心恶毒的,他正是因此而喜欢氧化亚氮。该死,他忘了修改绝命书,他现在意识到,尽管他出于一片好心,言辞又很讲究,这些信实质上很是无礼。 欧内斯特现在坐在一只巨大的彩色气球里,在空中飘游。他在他熟悉的天地上空四处游荡。他想起了伊莱-马里昂,他为自己的命运而奋斗,赢得了巨大的权势,在运用这一权势中展示了冷酷无情的聪明才智,因而被人们所敬畏。然而,欧内斯特最好的作品问世后,制片厂买去了制片权,就是为他赢得普利策奖的那部作品,出版人为他举行了一个鸡尾酒会,伊莱也光临了。 伊莱伸出手来,说道:“你是个优秀的作家。”他来出席酒会这件事,在好莱坞引起了轰动,人们都议论纷纷。了不起的伊莱-马里昂对他表示了最大限度的尊敬:给他从总收入中提成。尽管马里昂死后,班茨取消了这一许诺。 班茨并不是个恶徒。他冷酷无情地追求利润,这是他在一个特殊的世界闯荡的结果。说句实活,斯基皮-迪尔比他更坏,因为迪尔凭借他的聪明、魅力、内在的力量和背信弃义的本能,倒是具有更大的危险性。 欧内斯特还对另外一个问题有所领悟。他为什么总要跟好莱坞和电影过不去,一个劲地讥笑他们?这是嫉妒心在作怪。电影现在是最受尊崇的艺术形式,他自己也很喜欢电影,至少是好电影。不过,他更羡慕制作电影中的人际关系。演员班子、摄制组、导演、大牌影星,就连那些“扈从”,也就是那些粗俗的主管,全都聚集在一起,仿佛结成了一个亲密的家庭,即便不能天长地久,至少要持续到拍完电影。这时,他们又互赠礼品,又是拥抱又是亲吻,信誓旦旦地表示忠贞不渝。这该是多么美好的情感啊!他还记得,他与克劳迪娅合写头一个剧本时,就觉得他或许会被纳入这个家庭。 可是,他凭着自己的德行,满肚子的坏水,以及不停的冷嘲热讽,人家怎么会接纳他呢?不过,他吸着醇香的氧化亚氮,甚至都不能对自己做出苛刻的评判。他有权利,他写出了伟大的作品(欧内斯特是个怪诞的小说家,因为他还真喜爱自己的作品),他理应受到更多的尊重。 欧内斯特吸足了宜人的氧化亚氮,心肠也软了下来,认定自己真不愿意死去。金钱并不那么重要,班茨会发慈悲的,不然,克劳迪娅和莫莉也会找到出路。 接着,他想起了他的满腹委屈。他的妻子没有一个真心爱他。他总是像个乞丐,从没尝到她们以爱还爱的滋味。他的作品受到尊重,但却从未激起那种足以使作家大发其财的顶礼膜拜。有些批评家辱骂他,他假装一点不生气,不管怎么说,跟批评家怄气是要不得的,他们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职责。不过,他们的言论就是伤人。他的那些男性朋友虽然有时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说话风趣,为人真诚,但是关系从未密切过,就连肯尼思也是如此。克劳迪娅倒是确实喜欢他,他知道莫莉-弗兰德斯和肯尼思可怜他。 欧内斯特伸手关掉了香气。只过了几分钟,他的头脑便清醒了,随即他走到肯尼思的办公室,坐了下来。 他心里又懊丧起来。他仰靠在肯尼思的安乐椅上,望着太阳升到贝弗利希尔斯山上空。他光为制片厂勒索他的钱感到生气,什么也无心欣赏。他讨厌新的一天来临,夜里他可以早早地吃上几片安眠药,争取尽可能多睡些。……他居然会受到这些人的凌辱,令他嗤之以鼻的人。现在,他连书也看不成了,这是从未背弃他的一项乐趣。当然,他也不能写书了。他那文笔典雅的散文,以前经常受人赞扬,现在却是华而不实,矫揉造作。他再也不喜欢写这样的东西了。 好久以来,他每天早晨醒来都要厌倦这新的一天,累得都不想刮脸淋浴。他还成了穷光蛋。他曾赚过数百万元,都花在赌博、玩女人和酗酒上了。或者说白送出去了。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重要。 前两个月,他已无法给孩子寄抚养费,也无法给几个妻子寄赡养费。欧内斯特跟多数男人不一样,给妻子儿女汇款使他感到高兴。他已有5年没出过一本书了,即使在他自己看来,他的个性已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他总是哼哼卿卿地抱怨命苦。在世人看来,他就像是一只烂牙。这个比喻本身就让他感到沮丧。这对一个天才的作家是一种什么恭维之词呢?他心里感到一阵懊丧,他已经一筹莫展了。 他忽地跳起来,走进治疗室。肯尼思告诉过他该怎么办。他拔出了连着两个插头的电缆,一个连着氧气,一个连着氧化亚氮。后来他只插上了一个:氧化亚氮。他坐在牙科治疗椅上,伸出手转动控制器。当时他在想,一定可以设法调到至少10%的氧气,这样死亡就不会那样十拿九稳。他拿起面具,戴在脸上。 纯氧化亚氮进入他的体内,他经历了一阵短暂的狂喜,一切疼痛消失了,迷迷蒙蒙地感到很适意。氧化亚氮冲刷着他的脑髓。又经历了最后一阵短暂的狂喜,他的生命便停止了,而在那当儿,他相信是有上帝和天堂的。 莫莉-弗兰德斯冲着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大发雷霆,假如伊莱-马里昂还活着的话,她会小心一些。 “你们根据欧内斯特的作品拍了一部新的续集。我责令你们不要发行。这原作现在归欧内斯特的财产继承人所有。当然,你们可能无视我的责令,照样发行影片,那我就起诉。我要是胜诉了,那部影片及其所赚的大部分钱就将成为欧内斯特的遗产。我们肯定可以阻止你们根据他作品里的人物摄制其他续集。好吧,我们可以把这一切以及多年的纠葛留待法庭解决。你们预付500万元以及每部影片总收入的10%。我要一份国内电视收入的真实的而又经过印证的帐单。” 迪尔大为惊骇,班茨大为恼怒。欧内斯特-韦尔只不过是个作家,分成比例却要高于大牌明星以外的任何人,真他妈的让人恼火。 班茨立即打电话召见梅洛-斯图尔特和洛德斯通制片厂的总顾问。两人半小时内便来到了会议室。梅洛之所以必须到会,是因为他负责续集的设计包装,从大牌影星、导演和改编作者那里获得一份佣金。在当前的局势下,可以要求他放弃几个百分点。 总顾问说:“韦尔先生第一次向制片厂进行威胁的时候,我们就对局势作了研究。” 莫莉-弗兰德斯愤然打断了他。“你把他自杀称为对制片厂进行威胁?” “而且还是敲诈,”总顾问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对这一局势下的法规做了彻底的研究,尽管局势十分微妙,我还是向制片厂建议,我们还是可以跟你们打官司,而且可以打赢。具体到这件案子,财产所有权并不归属给财产继承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莫莉问顾问,“95%的把握?” “不,”顾问说,“法律中什么事也没有这么大的把握。” 莫莉一听乐滋滋的。她打赢这场官司就能得到一笔钱,这就可以退休了。她起身要走,说道:“你们都见鬼去吧,跟你们在法庭上见。” 班茨和迪尔都吓得噤着寒蝉。班茨真巴不得伊莱-马里昂仍然活着。 倒是梅洛-斯图尔特起来拦住了莫莉,亲热地抱住了她,也算是乞求。“嘿,”他说,“我们只是在洽商嘛。请文雅一点。” 他把莫莉领回到椅子上,察觉她眼里噙着泪水。“我们可以达成交易,我可以放弃几个百分点。” 莫莉对班茨平静地说道:“你想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你的顾问能保证你打赢官司吗?他当然不能保证。你是个该死的商人,还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赌徒?为了保住2,000万到4,000万的臭钱,你倒想冒着损失10亿元的风险啊?” 他们做成了交易。欧内斯特得到400万元的预付款,还要从即将发行的影片的总收入中提成8%。以后再拍续集,他将得到200万元的预付款,以及调整后总收入的10%。欧内斯特的三位前妻和孩子们要发财了。 莫莉临别时又讲了一句很尖刻的话:“你们要是觉得我厉害的话,那就等着瞧吧,看克罗斯-德利纳听说你们敲他的竹杠会怎么说。” 莫莉欣喜地回味着她的胜利。她记起几年前的一天夜里,她开完晚会把欧内斯特带回家。她喝得醉醺醺的,感到极其孤独,而欧内斯特既风趣又机灵,她心想和他过一夜说不定挺有意思。后来,车子开到她家时,她也醒酒了,便把欧内斯特领到她的卧室,绝望地四下张望。欧内斯特是个小个子,显然有些性胆怯,而且确实其貌不扬。这时候,他都窘得说不出话了。 不过,莫莉是个老实人,不会在这种关头把他打发走。于是,她又喝得醉醺醺的,两人上了床。说真的,黑暗中,事情还不是很糟。欧内斯特来得很带劲,莫莉觉得很满意,把早饭给他端到了床上。 欧内斯特朝她诡秘地一笑。“谢谢你,”他说,“再次谢谢你。”莫莉认识到,他明白她头天夜里的整个心情,他不仅感谢她给他端来了早饭,还感谢她在床事上有恩于他。她总是懊悔自己没做一个更好的演员,可这又有什么,她是个律师。现在,她为欧内斯特-韦尔做了一件以爱还爱的事情。 戴维-雷德费洛博士正在罗马出席一个重要会议,突然接到唐-克莱里库齐奥的传唤。他正在就银行界的一条新规章,向意大利总理出谋划策。规章要求严禁贪赃舞弊的银行官员,戴维的建议当然不能被采纳。他当即中断了发言,飞往美国。 戴维-雷德费洛在意大利流亡了25年,真可谓飞黄腾达了,他就是再怎么想入非非,也梦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大变化。起初,唐-克莱里库齐奥帮助他在罗马买了一家小银行,他经营毒品赚来的、储存在瑞士银行的资金,又用来买了些银行和电视台。然而,还是唐-克莱里库齐奥在意大利的朋友帮助引导他建立了他的帝国,帮助他在一连串的银行之外,又购买了好多家报纸杂志和电视台。 不过,戴维-雷德费洛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颇为得意;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获得了意大利公民资格,娶了个意大利妻子,有几个意大利孩子,还有一个标准的意大利情妇,当上了一所意大利大学的名誉博士(代价为200万)。他身穿阿曼尼牌西装,每周让理发师给他修剪一个小时,在他买下的咖啡馆里纠集了一帮清一色的男性挚友,并且涉足政界,当上了内阁和总理的顾问。尽管如此,他每年都要去一趟夸格,以便履行他的导师唐-克莱里库齐奥的意旨。因此,这次特别的传唤使他大为惊愕。 等他赶到时,夸格大宅里已给他准备好了晚饭,而且罗丝-玛丽竭尽了全力,因为雷德费洛总是十分迷恋罗马的餐馆。聚集起来欢迎他的,是整个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唐本人,他的儿子乔治、佩蒂、文森特,外孙丹特,以及德利纳父子俩。 这是对英雄的欢迎。戴维-雷德费洛原是个大学退学生,后来当上了毒品大王,喜欢穿奇装异服,耳朵上戴着耳环,与鬣狗交媾,消除性饥渴,如今却变成了社会的栋梁。大家都为他骄傲。而且,唐-克莱里库齐奥觉得他还得感激雷德费洛,因为雷德费洛给他上了一堂重要的道德课。 早年的时候,唐-克莱里库齐奥有些奇怪的感伤情绪,认为在毒品这个问题上,执法人员一般是腐蚀不了的。 1960年,戴维-雷德费洛还是个20岁大学生的时候,就开始贩毒,可那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想让他和朋友们能经常得到廉价的供货。业余贩一点,只有可卡因和大麻。一年以后,买卖做大了,他和几个同学伙伴买了一架飞机,越过墨西哥和南美边界把毒品运进来。自然而然地,他们很快就触犯了法律,就在这时,戴维第一次显示了他的天赋。这6人团伙赚了大笔大笔的钱,戴维-雷德费洛搞了大量的贿赂。过了不久,他的受贿名单中就有行政司法长官、地方律师、法官,以及东海岸的数百名警察。 他总说事情十分简单。你了解到某官员的年薪,给他5倍这么多的钱。 后来,哥伦比亚的卡特尔出现了,他们比旧西部电影中最野蛮的印第安人还野蛮,不光是剥头皮,而且要砍脑袋。雷德费洛的4个伙伴送了命,雷德费洛找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求给以保护,答应分给50%的利润。 佩蒂-克莱里库齐奥和布朗克斯聚居区的一伙战士当上了他的保镖,这一安排一直持续到1965年唐把雷德费洛发落到意大利。贩毒业来得太危险了。 眼下,众人都聚集在餐桌前,恭喜唐25年前做出这一英明决定。丹特和克罗斯头一次听到雷德费洛的故事。雷德费洛很会讲故事,他把佩蒂捧到了天上。“好一个勇士啊,”他说,“要不是多亏了他,我哪能活下来跑到西西里呀。”他转向丹特和克罗斯,对他们说:“那恰好是给你们俩洗礼的那一天。我还记得,你们差一点淹死在圣水里,可你们两个却毫不畏惧。当时我连做梦也没想到,你们长大成人后,我们会在一起做生意。” 唐-克莱里库齐奥冷冷地说:“你不会跟他们做生意的,你只会跟我和乔治做生意。你要是需要人帮忙,你可以找皮皮-德利纳。我已决定继续做我跟你谈过的那起生意。乔治会向你讲明理由的。” 乔治向戴维介绍了最近的情况:伊莱-马里昂已经去世,博比-班茨接管了制片厂,他收回了克罗斯在《梅萨丽娜》中拥有的股份,把本钱连利息还给了他。 雷德费洛觉得这事很有趣。“他这个人好精明。他知道你不会起诉,所以就撤掉了你的钱。很会做生意啊。” 丹特正在喝咖啡,厌恶地盯着雷德费洛。罗丝-玛丽就坐在他旁边,拿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你觉得很有趣吧?”丹特对雷德费洛说。 雷德费洛打量了一下丹特。他把面孔板了起来。“只是因为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搞得这样精明是错误的。” 唐留心听着这席对话,似乎觉得挺有趣。不管怎么说,他有点嬉皮笑脸,这是个难得的现象,他儿子总能察觉出来,并且为之高兴。 “我说外孙啊,”他对丹特说,“你会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让他葬身大海。”丹特说。唐冲他笑了笑。 “你呢,克罗西费克西奥?你会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唐问。 “我就认啦,”克罗斯说,“我要从中吸取教训。我误以为他们没有胆量,所以我才吃了这个亏。” “佩蒂和文森特呢?”唐问。 可是这两个人没有回答。他们知道唐在玩弄什么把戏。 “你还不能置之不理,”唐对克罗斯说,“你会被当成傻瓜,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看得起你。” 克罗斯在认真考虑唐的话。“伊莱-马里昂家里还放着他的画,价值两三千万元。我们可以把画抢过来,等着他们拿钱来赎。” “不行,”唐说,“那会暴露你,暴露你的实力,不管如何小心处理,都可能引起危险。这太复杂。戴维,你会怎么办?” 戴维一面抽着雪茄,一面在沉思。他说:“买下制片厂。做点文明经商式的事情。凭着我们的银行和通讯公司,把洛德斯通买下来。” 克罗斯难以置信。“洛德斯通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资金最雄厚的电影制片厂。你们就是筹集起100亿美元,人家也不会卖给你们。根本不可能。” 佩蒂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戴维,我的老伙计,你可以用100亿元买一副手铐吗?这是我救了他一命的那个人吗?就是说过永远报答不了我的那个人吗?” 雷德费洛挥挥手叫他住口。“你不懂得大笔的钱能起什么作用。就像搅打奶油一样,你搞来不多一点,用公债、贷款、股票搅打成一个大泡沫。钱不是问题。” 克罗斯说:“问题是如何清除班茨这个障碍。他操纵着制片厂,不管他有什么过失,他对马里昂的遗愿是忠贞不渝的。他决不会同意卖掉制片厂。” “我要跑到那里吻他一下。”佩蒂说。 这时,唐打定了主意。他对雷德费洛说:“执行你的计划吧。把它完成了。不过要十分当心。皮皮和克罗西费克西奥听你指挥。” “还有一件事,”乔治对雷德费洛说,“根据伊莱-马里昂的遗嘱,今后5年内,博比-班茨将全面掌管制片厂。不过,马里昂的儿子和女儿在公司里的股份比班茨的多。你无法解雇班茨,要是制片厂卖掉了,新厂主需要清偿欠他的债务。因此,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 戴维-雷德费洛笑了笑,吸了吸雪茄烟。“像往日一样。唐-克莱里库齐奥,我只需要你的帮助。意大利的那些银行中,有的可能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记住,我们必须在制片厂的实际价值之外,另加好大一笔钱。” “不要担心,”唐说,“我在那些银行里有好多钱。” 皮皮-德利纳以警觉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这次会议搞得这么开诚布公,使他感到心神不安。按照常规,应该只有唐、乔治和戴维-雷德费洛到场。皮皮和克罗斯可以分头接受命令,帮助雷德费洛。怎么会允许他们了解这些秘密呢?更重要的是,丹特、佩蒂和文森特怎么也给扯到圈内来了?这可不是他所了解的唐-克莱里库齐奥的作风呀,他总是尽量把计划搞得很神秘。 文森特和罗丝-玛丽扶着唐上楼安歇。唐很固执,就是不让给他往栏杆上安个升降椅。 这几个人走出去以后,丹特向乔治恶冲冲地说道:“我们把制片厂搞到手以后归谁所有?克罗斯吗?” 戴维-雷德费洛冷静地打断了他。“制片厂归我所有。我来经营。你外公有一份股权。这要有明文规定。” 乔治表示同意。 克罗斯笑着说道:“丹特,我俩谁也经营不了制片厂。我们都不够冷酷无情。” 皮皮端详着众人。他很善于察觉危险。因此他才有这么大的命。不过,这件事他却捉摸不透。也许唐已经老朽不堪了。 佩蒂开车把雷德费洛送到肯尼迪机场,他的私人飞机就等在那里。克罗斯和皮皮乘坐的是拉斯维加斯的一架包机。唐-克莱里库齐奥坚决禁止华厦或他的任何企业拥有飞机。 克罗斯开着租用的汽车去机场。途中,皮皮对他说:“我要在纽约市待几天。到了机场以后,就把车子交给我吧。” 克罗斯发现父亲忧心忡忡。“我在那儿表现得不好。”他说。 “挺好,”皮皮说,“不过唐也有道理。你不能让任何人敲诈你两次。” 车子开到了肯尼迪机场,克罗斯从车子里钻出来,皮皮移身坐到驾驶盘前面。通过开着的车窗,他们握了握手。这时,皮皮抬头望了望儿子那张英俊的面孔,心里涌起了殷殷深情。他轻轻拍了拍克罗斯的脸,冲他笑了笑,随即说道:“要当心。” “当心什么?”克罗斯问,一双黑眼珠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眼睛。“什么都要当心。”皮皮说。接着,他说的话让克罗斯吃了一惊:“也许我应该让你随你母亲,可我有些自私。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克罗斯望着父亲开车走了,他第一次认识到父亲多么替他操心,多么爱着他—— 第15章 皮皮-德利纳自己也感到惊愕,他决定结婚了,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有个伴侣。不错,他有克罗斯,有华厦大酒店的老朋友,有克莱里库齐奥一家人,以及一大群亲戚。不错,他有三个情妇,吃起饭来津津有味,喜欢打高尔夫球,以至于可以让别人10杆,而且仍然喜爱跳舞。不过,正如唐常说的,他可以跳到进棺材。 因此,到了五十八九岁年纪,身体健壮,性情乐观,腰包里有的是钱,处于半退休状态,他渴望过上安定的家庭生活,也许还要再生几个孩子。为什么不干呢?这个想法对他越来越有吸引力。令人惊讶的是,他希望再做父亲。养个女儿倒是挺有趣味,他很喜欢克劳迪娅小时候,虽然他们两人已经不讲话了。克劳迪娅既狡黠又直率,在人世间春风得意,当上了一个有成就的电影剧本作家。谁晓得,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会言归于好。在某些方面,她像他一样固执,因此他理解她,也赞赏她能坚持自己的信念。 克罗斯输掉了他在电影业上所做的冒险,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的未来有了保障。他仍然掌握着华厦,唐会采取新的冒险行径,帮助他从先前的风险中缓过劲来。他是个好孩子,可他毕竟年轻,年轻人必须冒冒风险。生活就是这样。 克罗斯在机场下来后,皮皮就开车到纽约市,要与他东海岸的情妇玩几天。她是个漂亮的黑发女郎,一个具有纽约人的聪明才智的律师秘书,很能跳舞。不错,她说话尖刻,喜欢花钱,将是一个高消费的妻子。不过,她年龄太大,已过45岁。她还太有主见,做情妇倒挺好,可是并不适宜皮皮需要的那种婚姻。 皮皮跟她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虽然她星期日有半天在读《时代》周刊。他们在最好的餐馆里吃饭,在夜总会跳舞,在她房里尽情地做爱。不过,皮皮需要来点比较平静的生活。 皮皮飞往芝加哥。他那里的情妇做起爱来,跟那座城市一样吵吵闹闹。她饮酒有点过量,活动过于放浪,性情无忧无虑,十分有趣。不过,她有点懒惰,有点太邋遢。皮皮想有个整洁的家。另外,她也年龄过大,她说至少40岁,不适合成家。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真要找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在芝加哥待了两天后,皮皮把她给否决了。 跟这两个女人,都有个在拉斯维加斯定居的问题。她们都生活在大城市,皮皮心里有数,拉斯维加斯还真是个乡村小镇,只是赌场取代了牲畜。除了拉斯维加斯,皮皮没法生活在别的地方,因为拉斯维加斯是座不夜城。夜间,霓虹灯驱除了一切幽灵,整座城市像一颗玫瑰色的钻石闪烁在沙漠里,天亮以后,热辣辣的太阳烧除了霓虹灯没有驱除的幽灵。 最好的赌注还是洛杉矶的情妇。皮皮庆幸自己把地理位置选得这么恰到好处。几位情妇不可能意外遭遇,他也不用为了选择谁而进行心理斗争。她们都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谁也不能干扰他临时的风流韵事。确实,回想起来,他为自己那样驾驭生活感到高兴。大胆而谨慎,勇敢而不鲁莽,忠诚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并且受到他们的奖赏。他唯一的错误是娶了娜琳这样一个女人,即使犯了这个错误;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在11年中给他带来更多的幸福。而且有哪个男人敢于夸耀自己一生只犯了一个错误?唐常说,人犯错误不要紧,只要不是致命的错误。 他决定直奔洛杉矶,不在拉斯维加斯停留。他打电话通知米歇尔,他正在飞往洛杉矶的途中,米歇尔提出要到机场接他,被他谢绝了。“你就准备好在家里迎接我吧,”他对她说,“我一直很想念你。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米歇尔比较年轻,今年32岁。她比较温柔,比较和顺,比较安详,这或许因为她生在加利福尼亚,长在加利福尼亚。她的床上功夫也不错,这倒不是说另外两个人不行,因为对于皮皮来说,这是个主要的条件。但她并不尖刻,不会引起麻烦。她有点怪诞,她相信一种号称通灵感应的新时代无稽之谈,认为她能跟幽灵交谈,并且谈论她前生前世的情况,不过她也很有趣。像加利福尼亚许多美貌女子一样,她曾梦想当个女演员,可是如今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现在完全沉湎于瑜伽功和通灵感应上,沉湎于强身健体、跑步、上体操房。此外,她总是很赞赏皮皮的因果报应理论。当然,在这几个女人中,谁也不了解他的真实职业。他只是拉斯维加斯酒店协会的理事长。 是的,他可以和米歇尔待在拉斯维加斯,他们可以在洛杉矶租一套公寓房间,觉得腻烦了,就可以在40分钟里飞到洛杉矶,住上两三个星期。也许可以给她在华厦大酒店买一个礼品店,让她有点事情干。这确实是行得通的。然而.她要是不答应可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两个孩子小时候,娜琳给他们念《金发姑娘和三只熊》。他就像那金发姑娘。纽约的女人太尖刻,芝加哥的女人太柔顺,洛杉矶的女人恰到好处。这个想法使他感到高兴。当然,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什么东西是“恰到好处”的。 他在洛杉矶走下飞机,吸着加利福尼亚温馨的空气,甚至都没注意到烟雾。他租了一辆汽车,先开到竞技路,他喜欢给他的情妇买点小礼品,给她们个惊喜,还喜欢沿着那条奢侈品商店大街散步,那些商店里摆着世界各地的精品。他在古奇店买了一只俗丽的手表;在芬迪店里买了一只女用小包,虽说他觉得挺丑陋;还买了一条海尔梅斯牌围巾;以及一瓶香水,那瓶子看上去像一只昂贵的雕刻作品。后来,他又买了一套昂贵的女内衣,觉得心里非常高兴,便对那年轻的金发女售货员打趣说,这是为他自己买的。那姑娘瞧了他一眼,说道:“没错……” 他回到车里,身上少了3,000美元,驱车向圣莫尼卡开去,好吃的东西都放在乘客座位上,礼品都装进了一只花里胡哨的古奇购物袋里。到了布兰特伍德,他把车子停在布兰特伍德贸易中心,这是他特别喜爱的一个地方。他喜欢这里的食品店,这些食品店围成一个露天方场,方场上摆着野餐桌,人们可以喝冷饮、吃饭。飞机上的食品很糟糕,他肚子早饿了。米歇尔从不在冰箱里存放食品,因为她总是在节食。 他在一家食品店里买了两只烤鸡,12块烤炙的小排骨、4只带有各色配料的热狗。在另一家商店里,他买了些新烤的白面包和黑面包。在一家露天售货摊上,他买了一大玻璃杯的可口可乐,坐在一张野餐桌旁边,想最后清静一会。他吃了两只热狗,半只烤鸡,一些法式炸土豆条。他从未吃过这么可口的食物。他坐在加利福尼亚的夕阳的金色光辉之中,温馨的空气把他的面庞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真舍不得离开,可是米歇尔在等着他。她一定洗完了澡,身上洒好了香水,还稍微有点醉心,见面后也不等他刷刷牙,就要把他拉上床。他要赶在这之前向他求婚。 装着食品的购物袋上印着讲述食物寓言的文字,这是一种知识购物袋。比较适合贸易中心有知识的顾客。他把袋子放进车里时,只看了开头一行:“水果是人类消费最悠久的产品。在伊甸园里……”天哪,皮皮心想。 他驱车来到圣莫尼卡,停在米歇尔的公寓套间的前面。米歇尔的套间位于一系列两层楼高的、西班牙式样的平房里。他钻出了汽车,习惯地把两只袋子提在左手,右手空着。他还出于习惯,把街道前后打量了一番。街上很漂亮,没有汽车停靠,西班牙的建筑风格提供了宽敞的车道,以及略带几分宗教色彩的温良气息。人行道路缘上的爬地虎都让花草遮掩住了,枝叶繁茂的树木形成一个顶篷,挡住了落日。 这时,皮皮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小巷的两边架着绿色的木栅栏,栅栏上缀着玫瑰花。米歇尔的套间就在后面,这是旧圣莫尼卡的遗址,如今保留着田园风味。这些房子都是用表面上看来很旧的木材建造的,每一个游泳池旁边都装点着白色的长椅。 皮皮听见从巷子尽头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辆静止的车辆的马达轰鸣声。他顿时警觉起来,其实他一向都很警觉。与此同时,他瞧见一个人从一张长椅上站起来。他大为震惊,便说:“你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 那人没有伸出手来欢迎他,霎时间,皮皮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要出什么事了。他脑袋转了这么多念头,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眼见杀手掏出了手枪,又小又不起眼,还看见了他脸上的紧张神情。他第一次明白了他以前杀死的那些人的面部表情,生命终结时的失魂落魄。他心里明白,他终于要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代价了。他心里甚至掠过一个念头,觉得杀手计划有误,若是换成他,就不会这么干。 他竭尽全力,知道自己难以幸免。他扔掉购物袋,猛地向前扑去,一面伸手掏枪。那人朝前对扑过来,皮皮雀跃似地伸手去抓他。6发子弹把他的身子抛向空中,随即又扑地一下摔在绿色栅栏脚下的一团花丛中。他闻到了花的芳香。他抬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说道:“你这该死的圣迪奥家的狗杂种。”接着,最后一粒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皮皮-德利纳咽气了—— 第16章 就在皮皮-德利纳丧生的那一天的早晨,克罗斯开车到马里布,把阿西娜从家里接出来,一起去圣地亚哥看望阿西娜的女儿贝瑟妮。 护士帮助贝瑟妮准备了一番,她穿戴好了要出去。克罗斯看得出来,她隐隐约约有些像她母亲,年纪虽小个子却很高。她的面孔和眼睛仍然木无表情,动作过于迟钝。她的五官还没有真正成型,仿佛半溶解了似的,就像一块用过的肥皂。她还穿着那条红色的塑料围裙,她绘画的时候,时常穿着它保护衣服。从那天清晨起,她一直在往墙上画画。她见到他们没认出来,她母亲抱她吻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和面孔都在往后缩。 阿西娜也不在意,把她抱得更紧了。 那天,他们要到附近一个林木环抱的湖畔野餐。阿西娜打点好了一个饭篮。 路不远,贝瑟妮坐在他们两人之间,阿西娜开着车。贝瑟妮直瞪瞪地盯着前方时,阿西娜一次次地把她的头发捋到后面,不停地抚摸她的脸。 克罗斯想着白天过后,他和阿西娜将如何回到马里布做爱。他在想象她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他趴在她身上。 突然间,贝瑟妮说话了,而且是对他说话。在这之前,她一直没认出他来。她拿呆滞的绿眼睛瞅着他,说道:“你是谁?” 阿西娜做了回答,她的语气恰如其分,好像贝瑟妮提出这个问题,乃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说:“他名叫克罗斯,是我最好的朋友。”贝瑟妮仿佛没有听见,又独自发起呆来。 阿西娜把车停在离湖几码远的地方,只见湖面明晃晃的,偎依在树林之中,像是一大块绿布上的一枚小小的蓝宝石。克罗斯把那篮子食物拿下来,阿西娜在草地l铺了一块红布,把食物取出来摆在红布上。她还拿出了干干净净的绿色餐巾和叉匙。红布上绣着种种东西,引起了贝瑟妮的注意。接着,阿西娜又把包在莎纶围巾里的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三明治摆出来。还摆出了装在玻璃碗里的土豆沙拉和切成薄片的水果。然后是一盆渗着奶油的甜饼,以及一盘烤鸡。她像个饮食专家似地悉心准备好了这一切,因为贝瑟妮喜欢食物。 克罗斯回到车子那里,从行李箱内取出一箱苏打水。篮子里有玻璃杯,他给她们倒好了苏打水。阿西娜把自己的杯子递给贝瑟妮,不想贝瑟妮把她的手闪到了一边。她眼望着克罗斯。 克罗斯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见她脸上神情呆滞,简直像副面具,而不是有血有肉,不过她的眼睛却警觉起来了。她仿佛陷入了一个秘洞里,快要闷死了却又呼救不出来,身上起了水泡却又不肯让人去碰。 他们吃着饭,阿西娜扮演了感觉迟钝的话匣子的角色,极力想把贝瑟妮逗笑。克罗斯感到惊异,她扮演得如此老练,假装又令人烦恼,又令人厌倦,好像女儿的孤僻行为完全是与生俱来的,把贝瑟妮当成了闲聊伙伴,尽管那姑娘从不搭理她。这是在灵感支配下所做的独白,她借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后来,该吃甜点了。阿西娜打开一份奶油蛋糕,递给贝瑟妮,贝瑟妮却不肯要。她给了克罗斯一份,克罗斯摇了摇头。他心中惶惶,因为虽说贝瑟妮吃了好多东西,但她显然对她母亲非常恼怒。他知道阿西娜也察觉到了。 阿西娜一面吃着油酥点心,一面热烈地大喊味道真香。她又打开了两块点心,放在贝瑟妮面前。那姑娘本来很喜欢甜食。她把点心从桌布上拿起来,放在草地上。不一会工夫,点心上爬满了虫子。这时,贝瑟妮拾起两块点心,把其中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把另一块递给了克罗斯。克罗斯毫不犹豫地把甜饼放进自己嘴里。他觉得他的整个腭部和牙龈两侧痒酥酥的。他连忙喝了点苏打水,好把点心冲下去。贝瑟妮望着阿西娜。 阿西娜就像一个女演员,计划要拍一个难度较大的镜头,故意皱起了眉头。接着,她笑起来了,一个极有感染力的笑声,并且鼓起掌来。“我跟你们说过味道很香嘛。”她说。她又打开一只油酥点心,可是贝瑟妮不肯要,克罗斯也不肯要。阿西娜把点心扔在草地上,然后拿起餐巾擦了擦贝瑟妮的嘴,接着又擦了擦克罗斯的嘴。看样子,她觉得很好玩。 回医院的路上,她跟克罗斯说话时,用上了对贝瑟妮所用的一些曲折语调,仿佛他也患了孤独症。贝瑟妮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转身盯着克罗斯。 到了医院,贝瑟妮下了车,抓了一下克罗斯的手。“你长得很美。”她说,但当克罗斯想跟她吻别时,她却扭过头去,然后跑掉了。 阿西娜开车回马里布时,激动地说:“她对你倒有点意思,这是个很好的迹象。” “因为我长得很美。”克罗斯狡黠地说。 “不,”阿西娜说,“因为你能吃虫子。我至少跟你一样美,可是她恨我……”她喜笑颜开,像往常一样,她的美貌搞得克罗斯晕头转向,也使他惊慌失措。 “她以为你和她一样,”阿西娜说,“她以为你患有孤独症。” 克罗斯笑了,他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她的看法也许是对的,”他说,“也许你该把我和她一起放在医院里。” “不,”阿西娜笑哈哈地说道,“那样我就不能在我需要的时候得到你的身子啦。再说,我拍完《梅萨丽娜》以后还要把她接出来。” 他们来到她马里布的住处时,克罗斯跟她一起进去了。他们本来计划好,他就在这里过夜。但这时候,他早已摸透了阿西娜:她表现得越活跃,心里也就越不是滋味。 “你要是心里不好受,我可以回拉斯维加斯。”克罗斯说。 阿西娜看样子很难受。克罗斯心想他在什么情况下最爱她,是在她真正兴高采烈的时候,还是在她正颜厉色的时候,还是在她愁眉苦脸的时候。她的美颜能发生神奇的变化,克罗斯总觉得能与她情愫相通。 阿西娜满怀柔情地对他说道:“你今天过得不愉快,你应该得到回报。”她的话音里有一种讥讽的语调,但是克罗斯心里明白,她这是讥笑自己的美貌,她知道她的魅力是虚假的。 “我没有过得不愉快。”克罗斯说。他说的也是实情。他那天感到的喜悦,就他们三人待在大森林中的湖畔,使他想起了他的童年。 “你喜欢油酥点心上爬着蚂蚁……”阿西娜凄然说道。 “味道倒不错,”克罗斯说,“贝瑟妮能好转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要不断地探索,直至查清楚,”阿西娜说,“厂里不用拍《梅萨丽娜》的时候,我有一个很长的周末。我要带着贝瑟妮飞往巴黎。巴黎有个名医,我要带她再诊断一次。” “要是医生说无望了可怎么办?”克罗斯说。 “也许我不会相信他。没有关系,”阿西娜说,“我爱她。我要照料她。” “照料一辈子?”克罗斯问。 “是的。”阿西娜说。接着,她啪地拍了一下手,两只绿眼睛亮晶晶的。“现在,让我们寻点快乐。让我们照料一下自己。我们上楼冲个澡,然后跳到床上。我们狂热地做它几小时的爱。然后我就烧午夜饭。” 顿时,克罗斯简直又成了一个孩子,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等待他的是快乐的一天:早饭已由母亲准备好了,他可以跟小朋友去玩游戏,跟父亲去打猎,然后跟家人、克劳迪娅、娜琳和皮皮一起吃午饭。随后是玩牌戏。他心里觉得这样天真烂漫。马上,他要与阿西娜在暮色中做爱,要从阳台上望着太阳消失在太平洋上,天空染上了奇特的红色和粉红色,他贴着阿西娜那暖融融的肉体和柔润润的皮肤。可以亲吻她那妩媚的脸蛋和嘴唇。他笑盈盈地领着她上楼。 卧室的电话铃响了,阿西娜跑在克罗斯前面去回话。她捂住送话口,以惊讶的口气说道:“是找你的。一个叫乔治的人。”克罗斯以前从未在她房里接到过电话。 克罗斯心想,只能是出了麻烦。因此,他做了一件他认为自己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情。他摇了摇头。 阿西娜对着话筒说道:“他不在这里……好的,等他来了我叫他给你去电话。”她挂上话筒,说道:“谁家的乔治?” “只是个亲戚。”克罗斯说。他对自己的这一举动感到震惊,也为这样干的理由感到震惊:因为他不肯放弃与阿西娜一起过夜。这真是弥天大罪。随着他又纳闷:乔治怎么知道他要来这里,他找他有什么事。他心想,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还是可以等到早晨再说。他最迫不及待的,是要跟阿西娜做几个小时的爱。 这是他们等了整整一天、整整一周的时刻。他们脱光了衣服,随即便一道淋浴,但是克罗斯忍不住要拥抱她,尽管野餐后两人的身子还汗渍债的。随后,阿西娜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喷水蓬头下面。 两人各拿着一条黄色的大浴巾,帮对方擦干身子,再用浴巾裹起来,站在阳台上观看夕阳渐渐落下地平线。接着,他们走进房里,躺在床上。 克罗斯跟她做爱的时候,仿佛他头脑和体内的所有细胞都飞离出来,他处于一种狂热的梦呓之中。他成了一个幽灵,浑身上下充满了狂喜,一个进入她肉体的幽灵。他完全失去了谨慎,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都没打量她的面孔,看看她是否在动作,是否真正爱他。这种状态似乎永无止境,后来两人便在彼此的怀里睡着了。等到醒来时,他们还依然绞在一起,似乎比阳光还要明亮的月光照射在他们身上。阿西娜亲了亲他,说道:“你真喜欢贝瑟妮吗?” “是的,”克罗斯说,“她是你身上的肉呀。” “你认为她会好转吗?”阿西娜问,“你认为我能帮她好转吗?” 这时克罗斯觉得,他就是献出自己的生命,也要治好这姑娘的病。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欲望,要为他心爱的女人作出牺牲,许多男人都具有这种强烈的欲望,但是在这之前,他还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欲望。 “我们两人都可以尽力帮助她。”克罗斯说。 “不,”阿西娜说,“我得单独来完成。” 他们又睡着了。到了黎明时分,天空还雾——的,电话铃又响了。阿西娜拿起话筒,听了听,然后对克罗斯说:“是门警打来的。他说有4个人乘坐一辆小车,要来见你。” 克罗斯感到一阵惊恐。他接过话筒,对门警说:“让其中一个人接电话。” 他听到的是文森特的声音。“克罗斯,佩蒂跟我一起来。我们有一条极其不幸的消息。” “好的,让我跟门警讲话,”克罗斯说,随即便对门警说道,“他们可以进来。” 他早把乔治的电话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做爱造成的后果,他轻蔑地在想。我要是这样干下去,那就连一年也活不到。 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奔到了楼下。汽车恰好停在了房前,太阳还半隐半露,从地平线那里投来了曙光。 文森特和佩蒂从一辆长轿车的后座里钻出来。克罗斯看得见司机和另一个人坐在前面。佩蒂和文森特顺着长长的花园小径走到门口,克罗斯给他们打开了门。 蓦然间,阿西娜立在了他身边,穿着便裤和一件套衫,里面没有穿别的。佩蒂和文森特直瞪瞪地盯着她。她从来没有这样美丽。 阿西娜把众人领进厨房,动手煮咖啡,克罗斯介绍说,那两个人是他的表亲。 “你们这些家伙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克罗斯问,“昨晚你们还在纽约呢。” “乔治为我们租了架飞机。”佩蒂说。 阿西娜一面煮咖啡,一面端量那两个人。他们谁都不动声色。两人看上去像兄弟俩,长得都很高大,不过文森特像花岗岩一样苍白,而佩蒂那瘦削的面庞,由于风吹日晒或是饮酒的缘故,显得红通通的。 “有什么不幸的消息?”克罗斯问。他期待听说唐去世了,罗丝-玛丽真发疯了,或者丹特闯了什么祸,使家族陷入了危机。 文森特以他一贯的简慢口吻说道:“我们得单独跟你谈。” 阿西娜给他们斟了咖啡。“我把我的不幸消息全都告诉你了,”她对克罗斯说,“我也该听听你的。” “那我就跟他们一起走开。”克罗斯说。 “别摆你的臭架子,”阿西娜说,“看你敢走。” 一听这话,文森特和佩蒂都作出了反应。文森特那苍白的面孔窘得通红,佩蒂向阿西娜投去狐疑的一笑,好像她是一个需要留心的人。克罗斯一见这个情景,便笑着说道:“好吧,说给我们听吧。” 佩蒂试图减轻一点打击。“你父亲出了点事。”他说。 文森特暴怒地插嘴说:“皮皮受到一个流氓行凶抢劫犯的枪击,被打死了。行凶抢劫犯也死了,他逃跑时,一个名叫洛西的警察把他打死的。他们需要你去洛杉矶辨认尸体,再做些书面的事。老头子要把他葬在夸格。” 克罗斯顿时气促起来。他踌躇了一会,心里憋着一股怒火,浑身都在颤抖。随后他觉得阿西娜用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臂。 “什么时候?”克罗斯问。 “昨晚8点钟左右,”佩蒂说,“乔治打电话找过你。” 克罗斯心想,我做爱的时候,我父亲躺在停尸室。他对自己的一时沉溺于肉欲感到极为蔑视,也感到万分羞愧。“我得走了。”他对阿西娜说。 阿西娜望着他那黯然神伤的面孔。她从未见他这副样子。 “我感到很难过,”她说,“给我打电话。” 克罗斯坐在轿车的后座上,听见那另外两个人向他表示慰问。他认出他们都是布朗克斯聚居区的战士。汽车穿过马里布别墅区,接着驶上太平洋沿岸公路,克罗斯察觉车于行动有点缓慢。原来,他们乘坐的这辆车安上了装甲。 5天后,在夸格举行了皮皮-德利纳的葬礼。唐的家园中有自己的私人墓地,正如大宅拥有自己的私人小教堂一样。皮皮安葬在西尔维奥旁边的坟墓里,以表示唐对他的器重。 只有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和布朗克斯聚居区最受器重的战士参加了葬礼。利亚-瓦齐应克罗斯的要求,从内华达山脉的猎屋赶来。罗丝-玛丽没有到场。听说皮皮遇难,她又发作了一次,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不过,克劳迪娅-德利纳却在场。她乘飞机赶来安慰克罗斯,并向父亲告别。皮皮在世时她未能做的事,她觉得在他死后她应该来做。她要认他为自己的亲人,以便向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表明,皮皮不仅是这个家族的一员,而且也是她的父亲。 在克莱里库齐奥大宅前面的草坪上,放着一只巨大的花圈,足有一个大广告牌那么大。草坪上摆着几张自助餐桌,一张临时餐桌,旁边有几个侍者和一位酒吧侍者伺奉来客。这绝对是举哀的一天,大家一概不谈家事。 克劳迪娅多年来不得不过着没有父亲的生活,这下哭得十分伤心,但是克罗斯却带着平静的庄重的神情接受人们的吊唁,丝毫也不显得哀伤。 第二天晚上,他坐在华厦大酒店他的套房的阳台上,观看商业街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即便待在这么高的地方,他仍然能听见下面的乐曲声,赌客们嘁嘁喳喳的说话声,这些人都聚集在这商业街,想找一家能交好运的赌场。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已经够清静了,可分析一下上个月里发生的事,思索一下他父亲的死。 克罗斯始终不相信皮皮-德利纳是被一个流氓行凶抢劫犯杀害的。一个称职的人是不可能遭到这种厄运的。 他仔细捉摸了他所了解的全部实情。他父亲是被一个名叫休-马洛的黑人行凶抢劫犯打死的。此人23岁,有过贩毒的记录。马洛试图逃离现场时,让吉姆-洛西侦探击毙的,而洛西曾在一桩毒品案中追踪过马洛。马洛手里拿着枪,对着洛西,因此被洛西一枪击穿鼻梁,当即死去。洛西检查现场时,发现了皮皮-德利纳,便立刻给丹特-克莱里库齐奥打电话。他甚至都没报告警察。就算他接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薪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真是莫大的讽刺——皮皮-德利纳,一个极其称职的人,30余年一直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头号铁榔头,却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贩卖毒品的行凶抢劫犯杀害了。 然而,唐为什么要打发文森特和佩蒂用装甲车来运送他,并且保护着他直到下葬呢?唐为什么要采取这样周详的防范措施呢?他在送葬时间过唐。可唐只是说,在事实没有完全查清之前,做好防备是明智的。还说他做了充分的调查,好像情况全部属实。一个小偷犯了个错误,酿成了一场荒唐的悲剧,可是,唐说,大多数的悲剧都是荒唐的。 唐无疑是很悲痛的。他一向把皮皮当儿子看待,确实有些偏爱他。他曾对克罗斯说:“你在家族中将享有你父亲的地位。”。 可是现在,克罗斯待在阳台上俯瞰拉斯维加斯,揣摸着一个关键问题。唐从不相信巧合,然而这件事却充满了巧合。吉姆-洛西侦探拿着家族的薪水,而在洛杉矶数以千计的侦探和警察中,偏偏是他撞见了这起凶杀。这是多大的机会概率呢?不过,这就暂时不说啦。更加重要的是,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心里很清楚,一个街头行凶抢劫犯是不可能那样逼近皮皮-德利纳的。哪个行凶抢劫犯会击中6枪以后才逃跑?唐决不会相信这样的事。 于是,问题就来了。难道唐断定他们最了不起的战士对他们构成了威胁?是什么原因?难道他们会无视他的忠心耿耿以及他们对他的喜爱?不,他们是无辜的。证明他们无辜的最强有力的证据,就是他克罗斯还依然活着。假如是他们杀害了皮皮,唐是决不会让他活下去的。不过克罗斯知道,他自己一定处于危险之中。 克罗斯想起了父亲。他真心地爱他,皮皮感到伤心的是,他活着的时候,克劳迪娅一直不肯跟他说话,她若是跟他说说话,他可就高兴了。不过,她还是情愿去参加皮皮的葬礼了。为什么?因为她是他克罗斯的妹妹,想要跟他在一起,可能还不仅仅是这个原因。长久以来,她一直牢记着她母亲的怨仇,不想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发生任何干系。难道是她终于记起了他们家分裂之前皮皮待她们俩有多好吗? 克罗斯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天,就在那一天,他决定跟父亲走,因为他认识到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知道若是娜琳要去两个孩子,皮皮真会杀了她。可是他挺身而出,抓住了父亲的手,不是因为他爱他,而是因为克劳迪娅眼里露出了恐惧。 克罗斯总以为父亲能够抵御他们生活在其间的世界,以为谁也伤害不了他。他把死亡送给别人,而不是留给自己。现在,他得自己警惕他的敌人,也许还得警惕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有钱了,拥有价值5亿美元的华厦,现在还是值得要他的命的。 这就使他想起了他现在所过的生活。为了什么目的呢?像父亲那样活到老,历尽多种风险,最后还是被人杀害?不错,皮皮享受到了生活的乐趣,又有钱又有势,但是,如今在克罗斯看来,他的生活似乎是空虚的。父亲从未尝到跟阿西娜这样的女人相爱的甜蜜滋味。 他只有28岁,还可以创造新生活。他想到了阿西娜,想到他明天将第一次看到她工作,观察她那虚幻的生活,目睹她所能展现的种种面孔。皮皮会多么喜爱她呀,他喜爱所有的美貌女人。然而,克罗斯又想起了弗吉尼奥-巴拉佐的妻子。皮皮就很喜欢她,在她家吃饭,拥抱她,跟她跳舞,跟她丈夫打室外地滚球,然后计划杀死他们俩。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回房里。天破晓了,像戏院大幕布一样悬挂在商业街上空的霓虹灯,被晨曦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可以低头看见桑兹、凯撒、弗拉明戈、沙漠客栈等各家赌场大酒店的旗帜,以及海市蜃楼赌场大酒店的烟火。华厦比哪一家大酒店来得都大。他望着华厦别墅上空旗帜飘扬。他一直生活在美梦之中,而现在这美梦开始破灭,格罗内韦尔特去世了,他父亲遇难了。 回到屋里,他拿起话筒给利亚-瓦齐打电话,叫他过来跟他共进早餐。他们参加完葬礼以后,一起从夸格回到了拉斯维加斯。接着,他打电话吩咐给他们两个准备早饭。他记得利亚喜欢吃薄煎饼,而他自己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仍然觉得这是一种外来食品。就在服务人员送来早餐的同时,保安人员也把瓦齐领进来了。他们在套房的厨房里吃早餐。 “你有什么想法?”克罗斯问利亚。 “我看我们应该杀了洛西这个侦探,”利亚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这话。” “这么说你不相信他的说法?”克罗斯问。 利亚把他的薄煎饼切成一条一条的。“他那是无耻谰言,”他说,“像你父亲那样称职的人决不会让一个流氓那样逼近他。” “唐却信以为真,”克罗斯说,“他作过调查。” 利亚伸手拿了一支哈瓦那雪茄,以及克罗斯给他预备的那杯白兰地。“我决不想反驳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不过,让我杀死洛西核实一下。” “要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作他的后盾可怎么办?”克罗斯问。 “唐是个正直的人,”利亚说,“老早就是。他要是杀了皮皮,也会杀了你。他了解你。他知道你会替你父亲报仇,他是个谨慎人。” “可是,”克罗斯说,“你打算为谁而战?为我还是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我没有选择,”利亚说,“我以前与你父亲太亲密了,现在又与你太亲密了。你要是完蛋了,他们也不会让我活着。” 克罗斯第一次吃早饭时与利亚喝白兰地。“也许这真是一起荒唐事。”他说。 “不,”利亚说,“是洛西干的。” “可他没有理由呀,”克罗斯说,“不过,我们还要查清楚。现在,我要你组成一支6人小队,都是最忠于你的人,不要一个布朗克斯聚居区的人。让他们准备好,等待我的命令。” 利亚异常冷静。“请原谅,”他说,“我从未对你的命令提出过异议。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要求你跟我商讨一个全盘计划。” “好的,”克罗斯说,“本周末我打算飞往法国待两天。在这期间你要尽量查清洛西的情况。” 利亚对克罗斯笑了笑。“跟你的未婚妻一起去吗?” 克罗斯被他的文雅谈吐逗乐了。“是的,还有她女儿。” “就是缺了四分之一头脑的那个女儿吗?”利亚问。他并非有意冒犯。这是一个意大利成语,还用来形容健忘的聪明人。 “是的,”克罗斯说,“那里有一个医生,可能帮帮她的忙。” “好啊,”利亚说,“祝你万事如意。这个女人了解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情况吗?” “但愿不要如此。”克罗斯说,两人都放声笑了。克罗斯心里在纳闷,利亚怎么这么了解他的私生活—— 第17章 克罗斯要第一次去观看阿西娜在摄影场工作,瞧着她表现虚假的情感,扮演一个别的什么人。 他在洛德斯通制片厂克劳迪娅的办公室找到了克劳迪娅,他们将一道观看阿西娜表演。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女人,克劳迪娅为他们作了介绍。“这是我哥哥克罗斯,这是迪塔-托米导演。这一位是法琳-范特,她今天参加拍片。” 托米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心想他倒是挺漂亮的,满可以来演电影,只可惜缺乏生气,缺乏激情,到了银幕上就像石头一样冷冰冰的。她失去了兴趣。“我要去了,”她说着,握了握他的手,“我为你父亲感到难过。顺便说一句,欢迎你去摄影场,尽管你是制片人之一,克劳迪娅和阿西娜还要为你担保。” 克罗斯注意到了另一个女人。她的皮肤近乎深褐色,长着一副极其傲慢的面孔,身条极其袅娜,装扮得十分华丽。法琳远不像托米那么拘谨。 “我不知道克劳迪娅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哥哥——我听说还很有钱。你要是什么时候需要有个人陪你吃饭,就给我来个电话,”法琳说。 “我会的。”克罗斯说。他并不对这样的挑逗感到吃惊。华厦的歌舞女郎和舞蹈演员也是这样直截了当。这是一个天生喜欢卖弄风情的姑娘,自恃妩媚动人,不肯让一个她所喜爱的美貌男子,因为社会上的清规戒律而逃出她的掌心。 克劳迪娅说:“我们刚才要让法琳在影片里多演一点。迪塔认为她很有天赋,我也这样认为。” 法琳向克罗斯咧嘴笑了。“是呀,现在我要摇10次屁股,而不是原先的6次。我还要对梅萨丽娜说:‘罗马的女人全都爱你,希望你能获胜。’”她顿了一下,然后说:“听说你是制片人之一。也许你能劝说他们让我摇20次屁股。” 克罗斯察觉她有点异乎寻常,尽管她生性活泼,她还在极力掩饰这一点。 “我只是一个经济后台,”克罗斯说,“人在一定的时候谁都要摇屁股。”他笑了笑,接着又带着迷人的简洁口吻说道:“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 法琳倾身向前,亲了亲他的脸。克罗斯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这香气又浓又能诱发性欲。接着,他觉得对方感激他的一番好意,拥抱了他。随即,法琳又仰起身来。“我要告诉你和克劳迪娅一件事,但是要秘密地讲。我不想陷入麻烦,特别是现在。” 克劳迪娅坐在电脑前,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克罗斯从法琳身边挪开一步。他不喜欢令人惊奇的事情。 法琳注意到了两人的反应。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为你们的父亲感到难过,”她说,“不过有个情况你应该了解。马洛,就是据说杀死你们父亲的那个家伙,从小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很了解他。据称是马洛打死了你们的父亲,又据称是那个吉姆-洛西侦探打死了马洛。可我知道马洛从来没有枪。他见了枪会吓得魂不附体。马洛做点毒品小买卖,还喜欢吹黑管。他是个好温顺的胆小鬼。吉姆-洛西及其伙伴菲尔-夏基有时会开着车拉上他兜来兜去,以便让他给他们找到毒品贩子。马洛害怕坐牢,就为警察提供消息。可是突然间,他却成了行凶抢劫犯和杀人凶手。我了解马洛,他是不会伤害人的。” 克劳迪娅一声不响。法琳向她挥了挥手,出了门,随即又回来了。“记住,”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事情都过去了,也都忘记了,”克罗斯带着令人万分欣慰的微笑说道,“你讲的情况不会引起任何变更。” “我只是不得不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法琳说,“马洛可真是个好人。”她走了。 “你是怎么想的?”克劳迪娅对克罗斯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克罗斯耸了耸肩。“吸毒者总是有不少令人惊奇的事。他需要买毒品的钱,便搞抢劫,结果倒了霉。” “我看也是,”克劳迪娅说,“法琳心肠太好了,什么都肯信。不过,真具有讽刺意味,我们的父亲竟然那样死去。” 克罗斯板着面孔看着她。“谁都有倒霉的时候。” 下午的后半晌,他就用来观看拍片。有一个场面显示男主角徒手击败了个拿武器的人。他觉得很气愤,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决不应该让男主角置身于这样的绝境。这就充分证明他太愚蠢,不配做男主角。接着,他观看阿西娜拍一个做爱场面,一个吵架场面。他有点失望,阿西娜似乎不在做戏,别的演员似乎比她出色。克罗斯缺乏经验,不知道阿西娜这样做在电影上产生的印象要深刻得多,摄影机将为她创造奇迹。 他没有见到真正的阿西娜。她只表演了几小段时间,然后就是长久的间歇。你甚至丝毫见不到银幕上出现的激情。阿西娜在摄影机前演戏时,看上去甚至也不那么美丽了。 那天夜里,他与阿西娜一起在马里布过夜时,只字未提这件事。等他们做完爱,阿西娜烧午夜餐的时候,她说:“我今天不是很出色,是吧?”她朝他鬼祟地一笑,这种笑总使他浑身感到一阵快慰。“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最美的动作,”她说,“我知道你会站在那里,试图把我捉摸透。” 克罗斯笑了。阿西娜能看透他这个人,总使他感到很高兴。“是的,你不是很出色,”他说,“你愿意我星期五跟你一起飞往巴黎吗?” 阿西娜为之一惊。克罗斯从她的眼神看出她感到惊讶。她的面孔从来不动声色,她能克制自己。她考虑了一下。“这倒能帮个大忙,”她说,“我们还可以一道看着巴黎。” “我们星期一回来吧!”克罗斯问。 “是的,”阿西娜说,“我星期二上午要拍片。我们只有几周的拍片时间了。” “然后呢?”克罗斯问。 “然后我就退休,照顾我女儿,”阿西娜说,“再说,我不想把她这事掩藏多久。” “由巴黎的医生说了算?”克罗斯问。 “谁也不能说了算,”阿西娜说,“在这件事上不行。不过,医生差不多。” 星期五晚上,他们乘坐一架包机飞往巴黎。阿西娜戴上假发作为伪装,脸上的化妆品完全掩盖了她的美貌,使她看上去甚至有些相貌平平。她穿着宽宽松松的衣服,完全掩盖了她的身条,使她看上去有些像个家庭主妇。克罗斯感到惊异,她连走路的姿态也变了。 坐在飞机上,贝瑟妮有些着迷,不知不觉地低头望着下面的大地。她的眼睛在机内四下扫视,朝各个窗口外面望去。她似乎有点惊愕,通常茫然的神情几乎恢复了正常。 他们从机场来到离乔治一曼德尔大街不远的一家小旅馆。他们要了一个套房,里面有两间分离的卧室,一间给克罗斯,一间给阿西娜和贝瑟妮,中间是起居室。上午10点钟,阿西娜摘掉假发,卸去化妆,更换了衣服。在巴黎可不能搞得相貌平平。 中午,他们三人来到医生办公室,这是一座小别墅,坐落在庭园中,四周围着铁栅栏。栅栏门口有个警卫,查对了他们的姓名之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一个女仆在房门口迎接他们,把他们领进了一间好大的起居室,里面摆了很多陈设。医生就在这早等候他们。 奥塞尔-热拉尔医生是个身材高大、体格粗壮的人,悉心地穿着一身剪裁得很漂亮的棕色细条子服装,一件白衬衣,配上一条深褐色丝领带。他长着一张圆脸,下巴很大,本该留起胡须掩饰一下。两片厚嘴唇呈现暗红色。他向阿西娜和克罗斯做了自我介绍,可是没有理会那孩子。阿西娜和克罗斯当即对他产生了反感。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适合从事他那敏感职业的医生。 有一张餐桌上摆着茶水和油酥薄饼。一个女仆负责招待他们。后来又来了两个年轻的女护士,完全是不折不扣的护士装扮:白色的帽子,乳白色的衣裙。吃饭的时候,两个护士始终在密切注视贝瑟妮。 热拉尔医生对阿西娜说道:“夫人,我要感谢你对我们孤独症儿童医学院的慷慨捐助。我注意到你要求全信托治疗,因此我就在我的私人中心进行这次检查。现在请告诉我,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期望。”他的声音是圆润的男低音,颇有魅力。这声音引起了贝瑟妮的注意,她两眼盯着他,可他却根本不理她。 阿西娜心里很紧张,她还真不喜欢这个人。“我希望你给诊断一下。要是可能的话,我希望她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实现这一目标。我希望你接受她进入你们学院,我愿意住在法国,协助对她的教育。”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怀着迷人的忧伤和希望,脸上带着自我克制的神态,两个护士几乎是肃然起敬地盯着她。克罗斯意识到,阿西娜施展了她全部的演技,要劝说医生接受贝瑟妮进入医学院。他看见她伸出手臂,以爱抚的姿态抓住了贝瑟妮的手。 似乎只有热拉尔医生无动于衷。他看也不看贝瑟妮。他直接跟阿西娜讲话。“不要欺骗自己,”他说,“你满腔的爱救不了这孩子。我查看了她的病历,毫无疑问她真患了孤独症。她无法回报你的爱。她并非生活在我们的世界。她甚至并非生活在动物的世界。她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完全是孤零零一个人。” 医生继续说道:“这不是你的过错。我想也不是她父亲的过错。这是人类生态的一个复杂的神秘现象。我只能做到这一步:给她作一次更彻底的检查,然后告诉你我们医学院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果我无能为力,你得把她领回家。如果我有办法,你就把她放在法国让我调理5年。” 他跟一个护士说了两句法语,那女人出去了,拿回了一本大书,书里都是些名画的照片。她把书递给贝瑟妮,但是书太大,她的膝上放不下。热拉尔医生第一次跟她说话了,说的是法语。贝瑟妮当即把课本放在桌子上,开始翻阅。转眼工夫,她就入迷地看起画片来。 医生似乎有些局促。“我不是有意冒犯,”他说,“这也是为你女儿好。我知道德利纳先生不是你丈夫,不过他是否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呢?如果是的话,我想给他做个检验。” 阿西娜说:“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是吗?”医生说,随即耸了耸肩,“这种事总是可能的。” 克罗斯笑了。“也许医生从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症状。” 医生噘了噘厚厚的红嘴唇,一面点点头,和颜悦色地笑了笑。“你确实有些症状。我们人人都有。谁晓得呢?或多或少,我们人人都可能患孤独症。我必须马上给这孩子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并且做几个试验,至少要花费4小时。你们两个干吗不在美丽的巴黎溜一圈?德利纳先生,第一次来巴黎吧?” “是的。”克罗斯说。 阿西娜说:“我想待在我女儿身边。” “那就听便,夫人。”医生说。随即他又对克罗斯说:“快快活活地溜一圈。我本人很讨厌巴黎。如果城市也能患孤独症,那就是巴黎啦。” 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克罗斯回到了旅馆。没有阿西娜陪同,他不想游览巴黎。再说,他来巴黎是为了清清脑子,仔细考虑一些问题。 他琢磨了法琳讲的情况。他记得洛西是一个人来马里布的,侦探通常是成对活动的。来巴黎之前,他叫瓦齐调查这件事。 下午4点,克罗斯又回到了医生的起居室。他们都在等他。贝瑟妮在聚精会神看那本图画书,阿西娜脸色苍白,克罗斯知道,这是她表演不出来的唯一症状。贝瑟妮还在狼吞虎咽地吃一盘油酥甜饼,医生把盘子拿走了,用法语说了句什么话。贝瑟妮没有违拗。这时,一个护士走来,把她领到了游戏室。 “请原谅,”医生对克罗斯说道,“我得问你几个问题。” “随便问好了。”克罗斯说。 医生立起身,迈着大步在屋里走来走去。“我要把我对夫人说的话讲给你听听,”他说,“这种病症是不会出现奇迹的,绝对不会。经过长期的教养,可能会有很大的起色,但只是有些人,不是很多。说到这位小姐,还有一定的限度。她必须在我尼斯的学院里至少待5年。那里有些教师,可以探索每一种可能性。到那时候,我们就会知道她是否能过上近乎正常的生活,或者是否必须要让她长久住院。” 听了这话,阿西娜哭起来了。她拿一块不大的蓝色丝手帕捂着眼睛,克罗斯闻到了手帕的香味。 医生无动于衷地望着阿西娜。“夫人已经同意了。她将到学院来担任教师……就这样。” 他跟克罗斯面对面地坐着。“有几个很好的迹象。她具有作画的天赋。有些官能还是活跃的,没有萎缩。我跟她讲法语的时候,她挺感兴趣,虽然她不懂得这种语言,只能凭直觉领悟。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还有一个很好的迹象。今天下午,这孩子流露出想念你的迹象,她对另外一个人怀有几分感情,这种感情就可以扩展到更多的人身上。这是极不寻常的,不过倒可以作出并非不可思议的解释。我跟她探讨这个问题时,她说你长得很美。你可不要生气,德利纳先生。我问你这个问题只是出于医疗上的原因,想帮助这个孩子,不是要指控你。你有没有以任何方式挑逗姑娘的情怀,也许是无意的挑逗?” 克罗斯大吃一惊,突然失声大笑起来。“我不知道她对我作出反应。我从未逗引她对我作出反应。” 阿西娜气得脸都涨红了。“真是无稽之谈,”她说,“他从未和她单独待在一起过。” 医生还在追问:“你有没有在什么时候抚摸过她?我不是指抓住她的手,拍拍她的头发,甚至亲亲她的脸。这姑娘是有情感的,她可以仅仅凭着肉欲而作出反应。你不会是受到这般纯真少女诱惑的第一个男人。” “也许她知道我和她母亲的关系。”克罗斯说。 “她对她母亲并不感兴趣,”医生说,“请原谅我,夫人,这是你必须接受的一个现实。她也不在乎她母亲的美貌和名声,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完全不存在。她只是对你感兴趣。想一想吧。也许只是一种天真无邪的柔情,一种漫不经心的情意。” 克罗斯冷漠地瞅着他。“我若是那样做了,我会告诉你的。如果那会对她有好处的话。” “你是否很疼爱这姑娘?”医生问。 克罗斯考虑了一下。“是的。”他说。 热拉尔仰起头来,抓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他说,“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希望。如果她能对你作出反应,我们也可以帮助她对别人作出反应。总有一天她会容忍她母亲的,而这对你就足够了,是吧,夫人?” “哦,克罗斯,”阿西娜说,“希望你不要生气。” “没事,真的。”克罗斯说。 热拉尔医生仔细地打量着他。“你没生气吧?”他说,“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极不高兴。有一个病人的父亲竟然打了我。不过你没有生气。告诉我为什么。” 他无法向这个人说明,甚至也无法向阿西娜说明,他一见到贝瑟妮抱着她的拥抱器,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会想起蒂法妮以及跟他做过爱的所有歌舞女郎,她们使他觉得十分空虚;他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关系,甚至跟他父亲的关系,使他产生了孤独和绝望的情绪;最后又想起了他抛弃的那些受害者,仿佛成了某个鬼怪世界的受害者,而这个鬼怪世界只有在他的梦幻中才是真实的。 克罗斯直瞪瞪地盯着医生的眼睛。“也许是因为我也患有孤独症,”他说,“也许是因为我要掩盖更恶劣的罪孽。” 医生仰起头,用洋洋得意的口吻说了一声“啊。”他顿住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愿意来这里作些试验吗?”两人都放声笑了。 “夫人,”热拉尔医生说,“据我所知,你明天早晨要乘飞机飞回美国。你干吗不把女儿交给我呀。我的护士十分出色,我敢向你担保,这姑娘不会想你的。” “可我会想她的,”阿西娜说,“我是否可以今天晚上把她带走,明天早上再把她送回来?我们有一架包机,因此我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当然,”医生说,“明天早晨把她送回来。我打发护士把她送到尼斯。你有学院的电话号码,什么时候想给我打电话都可以。”他们起身告辞。阿西娜心里一冲动,亲了亲医生的脸腮。医生顿时脸红了,他尽管长得像妖魔似的,但是对于阿西娜的美貌和名望,却并非无动于衷。 当天余下的时间,阿西娜、贝瑟妮、克罗斯就在巴黎的大街上游逛。阿西娜给贝瑟妮买了好多新衣服,足以放满一个挂衣柜。她买了绘画用品,还买了一只大箱子,把新买的东西全装在里面。他们让人把所有的东西送到了旅馆。 他们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家餐馆吃饭。贝瑟妮吃得很贪,特别是油酥薄饼。她整天没说一句话,对阿西娜的亲呢表示也毫无反应。 克罗斯从未看见有谁能像阿西娜对风瑟妮表现得那样疼爱。唯一的例外,是他小时候看见他母亲娜琳给克劳迪娅梳头的时候。 吃饭期间,阿西娜握着贝瑟妮的手,擦去她脸上的糕饼屑,并且向她说明,她再过一个月就回到法国,以后5年就陪她待在学校里。 贝瑟妮没有理睬。 阿西娜兴致勃勃地告诉贝瑟妮,她们将如何一起学习法语,一起去参观博物馆,欣赏所有的名画,还说贝瑟妮可以自己作画,想花多少时间就花多少时问。她还叙说她们将如何到欧洲各地旅行,去西班牙、意大利、德国。 这时,贝瑟妮终于说出了这一天的第一句话。“我要我的拥抱器。” 像往常一样,克罗斯突然产生了一种神圣感。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一幅了不起的人物画像,但是缺乏画家的魂灵,仿佛给上帝留下了一个空洞的躯体。 天黑以后,他们才回头往旅馆走去。贝瑟妮夹在他们中间,他们拉起她的手,她给吊起在半空,有一次她就让他们这样提着,事实上好像还很高兴,他们就不停地走过了旅馆。 恰在这时,克罗斯又体会到了那次野餐时的快活感。他们只不过是三个人,手拉手地联结在一起。他对自己的多情善感感到惊异和惊恐。 最后,他们回到了旅馆。阿西娜帮助贝瑟妮上了床,来到套房的起居室,克罗斯在等候她。他们并肩坐在淡紫色的沙发上,手握着手。 “一对情侣在巴黎,”阿西娜说着,对他嫣然一笑,“我们从未在法国的床上一起睡过觉。” “你担心把贝瑟妮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克罗斯问。 “不,”阿西娜说,“她不会想念我们的。” “5年是个漫长的时间,”克罗斯说,“你愿意牺牲5年和你的职业吗?” 阿西娜从沙发上立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她激动地说道:“我为自己不用做戏而感到高兴。我做孩子的时候,曾梦想做一个了不起的女英雄。玛丽-安托瓦内特1走上断头台,圣女贞德2被用火刑处死,玛丽-居里把人类从一种重要的疾病中拯救出来。当然还要不惜牺牲一切赢得一个伟人的爱情,这是最为荒谬的。我梦想过着圣洁高尚的生活,知道自己一定能上天堂。我的身心都是贞洁的。至于做什么有损我人格的事情,特别是为了金钱而去做什么事,我憎恶这样的念头。我打定主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决不能伤害他人。人人都会爱我,包括我自己。我知道我很漂亮,谁都说我长得美,事实证明我不仅能干,而且很有天赋。 1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罗马帝国皇帝弗兰西斯一世之女,因勾结奥地利干涉法国革命,被抓获交付革命法庭审判,处死于断头台。 2贞德(1412-1431):法国民族英雄,百年战争时率军6,000解除英军对奥尔良城之围,后被俘,火刑处死。 “可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爱上了博兹-斯坎内特。我跟男人睡觉,不是出于欲望,而是为了促进我的事业。我把自己交给了一个永远不会爱我、也不会爱任何人的男人。后来,我经过巧妙运筹,或者说请求别人杀死了我丈夫。我并非很巧妙地问道:谁来杀死我的这位丈夫,他现在严重地威胁着我。”她握紧了克罗斯的手,“为此我感谢你。” 克罗斯安慰她说:“你没有做任何这样的事。你只是命该如此,正如我家里人常说的。至于斯坎内特,他是你鞋子里的石头,这是我家里人的又一个说法,那你为什么不该除掉他呢?” 阿西娜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我已经除掉他了,”她说,“我的游侠骑士。唯一的麻烦,你还在不停地杀害恶人。” “5年以后,如果医生说她好不了,那可怎么办?”克罗斯问。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阿西娜说,“希望总是有的。我后半辈子就陪着她。” “难道你不怀念你的工作?”克罗斯问。 “当然会怀念,我还会想念你,”阿西娜说,“不过,我终于要做我认准该做的事了,不仅仅是在电影里演女主角。”她的口气有些得意。接着,她以平板的语调说道:“我想让她爱我,这是我全部的希望。” 他们吻了吻互道晚安,随即回到各自的卧室。 第二天早晨,他们把贝瑟妮送到医生的办公室。阿西娜跟女儿告别时可真是费难。她又是拥抱又是流泪,可是贝瑟妮却压根儿不领情。她把母亲推开,并且准备推开克罗斯,不想克罗斯没有走上去拥抱她。 克罗斯一时有些生气,嫌阿西娜对女儿一筹莫展。医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对阿西娜说道:“你回来的时候,需要进行大量的训练,好对付这孩子。” “我将尽快回来。”阿西娜说。 “你不用着急,”医生说,“她生活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 在飞回洛杉矶的飞机上,克罗斯与阿西娜商定,他要直接回拉斯维加斯,不陪阿西娜去马里布了。整个航程中,只有一段时间比较可怕。足有半小时的工夫,阿西娜悲切得都直不起身子,默默无言地哭泣着。后来才平静下来。 临别时,阿西娜对克罗斯说:“真遗憾,我们在巴黎始终没能做爱。”可是克罗斯心里明白,她这是说客气话。在这个当口,一想到做爱,就会引起她的反感。像她女儿一样,她如今也与外界隔绝了。 猎屋的一个战士开着一辆大轿车,到机场迎接克罗斯。利亚-瓦齐坐在后座。利亚拉上了玻璃隔板,不让驾驶员听见他们的谈话。 “洛西侦探又在捣鼓要见我,”他说,“他下次来就要他的命。” “耐心些。”克罗斯说。 “我会看火候的,相信我好啦,”利亚说,“还有一个情况。布朗克斯聚居区的一伙人驻进了洛杉矶,我不知道是奉谁的命令。我看你需要保镖。” “尚不需要,”克岁斯说,“你的6人小队集中了吗?” “是的,”利亚说,“不过,这些人是不会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分庭抗礼的。” 一回到华厦,克罗斯就见到汤姆-波拉德送来的一份备忘录,有关吉姆-洛西的一份完整档案,读起来倒颇为有趣。还有一份情报,可以据此立即采取行动。 克罗斯从赌场出纳室提取了10万美元,全是100美元票面的钞票。他通知利亚,他们要去洛杉矶。利亚给他开车,不要别人跟他们一起去。他把波拉德的备忘录拿给利亚看了。第二天,他们飞到了洛杉矶,租了一辆车开到了圣莫尼卡。 菲尔-夏基正在房前修刈草坪。克罗斯和利亚钻出汽车,自称是波拉德的朋友,想要了解点情况。利亚仔细地端详着夏基的面孔。随后,他回到汽车那里。 菲尔-夏基并不像吉姆-洛西那样威武,不过他看上去也挺强壮。看起来,多年的警察工作似乎也使他对人类失去了信心。他具有最出色的警察所具有的机警多疑、严肃认真。但他显然不是个快活的人。 夏基把克罗斯领进他家里。这可真是一座平房,室内又阴暗又陈旧,一副凄凉的样子,俨然是一个没有女人、没有孩子的寓所。夏基先给波拉德打了个电话,核实一下来人的身份。接着,也不讲究礼貌,既不让座,又不给喝的,便对克罗斯说:“开始问吧。” 克罗斯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100美元的钞票。“这是1万美元,”他说,“这还只是作为听我讲话的报酬。不过,这还要花费点时问。给一个座位,来一杯啤酒怎么样?” 夏基咧嘴笑了。克罗斯心想,一个出色的警察肯于合作,真是谦和得出奇。 夏基漫不经心地把钱塞进裤子口袋里。“我喜欢你,”夏基说,“你很聪明。你知道能让人开口的是钱,不是废话。” 他们坐在平房后阳台上的一张小圆桌跟前,这里俯瞰着大洋大街,可以望见沙滩和前面的海面。两人喝着从酒瓶里倒出的啤酒。夏基拍了拍口袋,确信钱还装在里面。 克罗斯说:“如果你让我听到正确的回答,事后马上再给你两万美元。还有,如果你对我来过这里保持缄默,我两个月后带着1万美元再来拜会你。” 夏基又咧嘴笑了,不过这一回笑中带有几分狡黠。“两个月后你就不在乎我向谁透露了,是吧?” “是的。”克罗斯说。 夏基这时一本正经。“我不能向你透露会使任何人受到控告的任何情况。” “嗨,那你就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克罗斯说,“也许,你最好再给波拉德打个电话。” 夏基唐突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吉姆-洛西对我说,我始终要正确地对待你。自始至终。”接着,他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这是他的职责。 克罗斯说:“最近10年来,你一直和吉姆-洛西合作,两人都捞了不少外快。后来你退休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么说你是在追究吉姆,”夏基说,“这可是很危险的。他是我所认识的最勇敢、最精明的警察。” “为人诚实吗?”克罗斯问。 “我们是警察,而且是洛杉矶的警察,”夏基说,“你知道这他妈的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地执行任务,把美籍西班牙人和黑人打得屁滚尿流,我们就会受到起诉,丢掉饭碗。我们所能逮捕而又不至于招来麻烦的,就只有那些有钱的白人笨蛋。哎,我可没有什么偏见,可我为什么偏要把白人投进监狱,而不能把另一种人投进监狱呢?这不对头嘛。” “可我知道吉姆胸前挂满了奖章,”克罗斯说,“你也得到几枚。”夏基朝他轻蔑地耸了耸肩。“你要是稍微有点胆量的话,你在这座城市就没法不做个英雄警察。有好多家伙就不懂得,他们要是谈吐文雅一些,事情还是好办的。他们有些人是不折不扣的杀手。因此,我们不得不进行自卫,便获得了几枚奖章。请相信我,我们从不寻衅打架。” 克罗斯怀疑夏基说的每一句话。吉姆-洛西尽管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却是个天生喜欢施暴的家伙。 “你们两人什么事都合伙干吗?”克罗斯问,“你对什么情况都了解吗?” 夏基笑了。“吉姆-洛西?他总是头儿。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获得多少报酬。这都由吉姆一手包干,他交给我他所说的公平的一份。”他顿了一下,“他有他自己的规矩。” “那你们是怎么赚钱的?”克罗斯问。 “我们接受几家大赌博辛迪加的赃款,”夏基说,“有时还接受毒品贩子的贿赂。吉姆-洛西一度不肯接受毒品赃款,可是世界上的每一个警察都接受了,所以我们也接受了。” “你和洛西有没有利用一个姓马洛的黑人小伙子向你们告发贩卖毒品的大亨?”克罗斯问。 “当然有啦,”夏基说,“马洛。一个极其胆小的好小伙子。我们一直在利用他。” 克罗斯问:“所以,当你听说洛西见他抢劫杀人后逃跑把他打死了时,你感到吃惊吧?” “决不,”夏基说,“都是缉毒科班出身的人。可他们总是吊儿郎当的,总要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吉姆处在那种情况下,从不按照教导发出警告。他只知道开枪。” “但是他们这样碰到一起,”克罗斯说,“这岂不是奇怪的巧合吗?” 夏基的面孔似乎第一次失去了那坚韧不拔的神情,变得愁眉苦脸。“这事是有些可疑,”他说,“整个事情都很可疑。不过我想,我现在必须给你讲点情况。吉姆-洛西很勇敢,女人都很喜欢他,男人都很敬重他。我是他的伙伴,同样很敬重他。但是,事实上他总是个形迹可疑的人。” “因此,这可能是一种栽赃。”克罗斯说。 “不,不,”夏基说,“你应该明白。这工作促使你受贿,但是不会使你成为职业杀手。吉姆-洛西决不会干那事儿。我决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在那之后就退休了呢?”克罗斯问。 “只是因为吉姆搞得我很紧张。”夏基说。 “几个月前我在马利布见到过洛西,”克罗斯说,“他是一个人。他经常不跟你一起行动吗?” 夏基又咧嘴笑了。“有时候,”他说,“就是他去试女演员的那一次。你会感到惊讶,他在那一件事上经常占大明星的上风。有时他和别人一起吃饭,不想让我在场。” “还有一件事,”克罗斯说,“吉姆-洛西是个种族主义者吗?他仇恨黑人吗?” 夏基向他投去了顽皮而惊讶的神情。“他当然仇恨。你是一个该死的自由主义者,对吧?你认为那很可怕吗?你出去干一年这差事。你会投票支持把他们全都送进动物园。” “我还有一个问题,”克罗斯说,“你有没有看见他和一个头戴滑稽帽子的矮个子待在一起?” “一个意大利人,”夏基说,“我们在一起吃饭,然后吉姆就叫我走开了。一个怪得吓人的家伙。” 克罗斯伸手到公文包里又取出两叠钱。“这是两万美元,”他说,“还要记住,你要是保持缄默,就会再得到5万美元。好吗?” “我知道你是谁。”夏基说。 “你当然知道,”克罗斯说,“我指示波拉德告诉你我是谁。” “我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夏基说,咧嘴露出了很有感染力的笑,“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马上要下你整个公文包里的钱。也正因为如此,我将保持缄默两个月。你和洛西两个人,我不知道谁会先杀了我。” 克罗斯-德利纳意识到,他面临严重的问题。他知道吉姆-洛西接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贿赂,知道他一年得到5万美元的薪水,执行特殊任务还有额外奖励,但其中并不包括谋杀。克罗斯足以做出最终的判断了。丹特和洛西杀死了他父亲。他很容易做出这一判断,他不受法律证据的约束。他接受的全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训练,这就帮助他作出了有罪的裁判。他了解他父亲的能力和个性。哪个行凶抢劫犯也无法接近他。他也了解丹特的个性和能力,知道丹特讨厌他父亲。 主要的问题是:丹特是自行其是,还是唐指挥杀人的?可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没有理由呀,他父亲忠心耿耿地干了40多年,为家族的飞黄腾达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是抗击圣迪奥家族的大功臣。克罗斯并非第一次纳闷:为什么从未有人向他详细叙说这场战争,他父亲没说过,格罗内韦尔特没说过,乔治、佩蒂和文森特也没说过。 克罗斯心里越琢磨,就越确信一桩事:唐没有插手杀害他父亲。唐-多米尼科是个十分保守的生意人。他奖励忠心耿耿为他效劳的人,而不惩罚这样的人。他为人极其公正,达到冷酷无情的地步。不过,最充分的论点是:假若是他杀害了皮皮,他决不会让克罗斯活着。这就证明唐是无辜的。 唐-多米尼科相信上帝,有时相信命运,但他并不相信巧合。那个行凶抢劫犯打死了皮皮,而吉姆-洛西又是打死行凶抢劫犯的警察,唐决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他肯定做过调查,发现丹特与洛西有牵连。他不仅会知道丹特有罪,还会知道他出于什么动机。 丹特的母亲罗丝-玛丽怎么样?她知道什么呢?她听说皮皮遇难时,来了一次最严重的发作,尖声刺耳地不知喊叫什么,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唐说把她送到了他多年前资助的东汉普顿精神病医院。她在那里至少要待一个月。 除了丹特、乔治、文森特和佩蒂以外,唐总是禁止别人去医院探视罗丝-玛丽。不过克罗斯经常送去鲜花和成篮的水果。那么罗丝-玛丽究竟为什么这样肝肠寸断呢?难道她知道丹特有罪,了解他的动机?这时候,克罗斯想起唐曾说过,丹特要做他的财产继承人。这是个不祥之兆。克罗斯打定主意,他要不顾唐的禁令,到医院看望罗丝-玛丽。他去时要带上鲜花、水果、巧克力和干酪,还要带着一片真情,不过目的是哄骗她出卖她儿子。 两天之后,克罗斯走进了东汉普顿精神病医院的门厅。门口有两个门警,有一个把他领到了接待处。 接待处的女士是个中年人,穿着很考究。克罗斯说明了来意,女士向他投去了迷人的微笑,说他必须等候半个小时,因为罗丝-玛丽正在做一个小医疗程序。等做完后,她会通知他的。 克罗斯坐在接待区的候诊室里,就在门厅旁边,里面有桌子和硬垫扶手椅。他拿起一本好莱坞杂志,翻阅当中,见到一篇介绍洛杉矶侦探英雄吉姆-洛西的文章。文章详细列举了他的英雄事迹,最卓著的是打死了抢劫杀人犯马洛。有两个说法让克罗斯感到好笑。他父亲被说成一家商情服务社的业主,一个凶残的罪犯的无可奈何的受害者。文章的结束语也很惹人注目,说什么要是有更多吉姆-洛西这样的警察,街头犯罪将受到控制。 一个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个看上去强壮得令人生畏的人,但她带着和悦的微笑说道:“我带你上去。” 克罗斯拿起那盒巧克力和买来的鲜花,跟着护士上了不高的一段楼梯,然后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里有一道道的门。到了最后一道门,护士用一把万能钥匙,把门打开了。她示意克罗斯进屋里,随即为他关上了门。 罗丝-玛丽穿着一件灰色晨衣,头发扎得整整齐齐的,正在看一台小电视。她一瞧见克罗斯,便忽地从长沙发上跳起来,扑进他的怀里。她呜呜地哭了。克罗斯亲了亲她的脸腮,把巧克力和鲜花送给了她。 “哦,你来看我啦,”罗丝说,“我还以为你因为我对不起你父亲而恨我呢。” “你没有对不起我父亲的地方。”克罗斯说,把她领回到长沙发上。随后,他关上了电视,跪在长沙发旁边。“我真为你担心。” 罗丝伸手抚摩他的头发。“你总是这么美,”她说,“真遗憾,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我很高兴看到他死了。不过我早就知道要出可怕的事情。这天地间全是我给他撒下的毒。你以为我父亲会善罢甘休吗?” “唐是个公正人,”克罗斯说,“他决不会责怪你。” “他愚弄了你,就像愚弄了所有的人一样,”罗丝-玛丽说,“千万不要信任他。他出卖了自己的女儿,出卖了自己的外孙,出卖了自己的外甥。……现在又要出卖你。” 她的嗓门扯得很高,克罗斯怕她再一次发作。 “安静下来,罗姨妈,”克罗斯说,“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烦恼,非得回到这儿。”他直瞪瞪地盯着她的眼睛,心想她年轻时该有多么漂亮呀,如今眼里还透着天真的神气。 罗丝-玛丽小声说道:“让他们给你讲讲对圣迪奥家族的战争,那样一来,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往克罗斯身后望去,随即用手捂住了头。克罗斯转过身。门打开了。文森特和佩蒂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罗丝-玛丽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文森特的严峻面孔流露出了怜悯和绝望。“天哪!”他说。他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对着门缝说道:“罗,开开门。我们是你的兄弟,不会伤害你的……” 克罗斯说:“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你们。我也是来看望罗丝-玛丽的。” 文森特从来没有工夫说废话。“我们可不是来看望她的。唐想要在夸格见你。” 克罗斯揣摩了一下局势。显然,接待员给夸格的什么人打过电话。显然,这一步是早就计划好了。同样很显然,唐不想让他跟罗丝-玛丽交谈。他打发佩蒂和文森特来找他,就说明不是要谋杀他,他们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暴露自己。 文森特说的话证实了这一点:“克罗斯,我乘你的车跟你一起走。佩蒂乘他自己的车。”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谋杀决不会是一对一。 克罗斯说:“我们不能这样丢下罗丝-玛丽。” “当然可以,”佩蒂说,“护士会给她打针的。” 克罗斯一面开车,一面试图没话找话说。“文森特,你们两个家伙确实来得很快呀。” “佩蒂开车,”文森特说,“他是个该死的疯子。”他顿了顿,随后以忧虑的口吻说道:“克罗斯,你是知道规定的,怎么还去看望罗丝-玛丽?” “嗨,”克罗斯说,“我成长的过程中,罗丝-玛丽是我最喜欢的姑妈姨妈之一。” “唐不喜欢你这样做,”文森特说,“他非常恼火,说这不像克罗斯。他心里有数。” “我会解释清楚的,”克罗斯说,“不过我真为你姐姐担心。她情况怎么样?” 文森特叹了口气。“这次可能好不了啦。你知道她小时候很喜欢你爸爸。谁能想到皮皮遇害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打击?” 克罗斯察觉文森特的语气中带有一种虚妄的口吻。他是了解内情的。不过克罗斯只说了一句:“我父亲总是很喜欢罗丝-玛丽。” “在过去的几年中,罗丝就不那么喜欢他了,”文森特说,“特别是她发作的时候。那时你就能听到她怎么谈论你父亲了。” 克罗斯随意说道:“你参加了跟圣迪奥家族的决战。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从不给我讲讲这件事?” “因为我们从不谈大动干戈的事,”文森特说,“我父亲教导我们这无济于事。你只管不停地往下干。眼下的麻烦多的是,够你操心的了。” “不过,我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对吧?”克罗斯说。 文森特微微笑了笑,他那冷冰冰的脸差一点变温和了。“你父亲是个天才,”文森特说,“他能像拿破仑一样运筹帷幄。凡是他筹谋的事情,从来不出差错。或许有过一两次,那是因为运气不好。” “这么说,他筹划了对圣迪奥家族的战争。”克罗斯说。 “这些问题你去问唐吧,”文森特说,“现在谈点别的事情吧。” “好的,”克罗斯说,“我会像我父亲一样被干掉吗?” 文森特平常冷冰冰的面孔勃然变色,他一把抓住方向盘,硬逼着克罗斯把车停在路边。他说话时激愤得声音都哽咽了:“你疯了吗?你认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会干这种事吗?你父亲身上流淌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液。他是我们最杰出的战士,他救了我们。唐像爱儿子一样爱他。天哪,你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克罗斯和顺地说:“我只不过是害怕罢了,你们两个家伙突然冒出来。” “回到大路上,”文森特愤慨地说,“在极其艰难的日子里,你父亲和我、乔治、佩蒂并肩作战。我们不可能彼此交恶。皮皮只是不走运,撞上一个疯狂的黑鬼行凶抢劫犯。” 两人坐在车上,后来就没再吭声。 到了夸格的大宅,照常有两个门警守着大门,一个仆人坐在房门口。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活动。 唐-克莱里库齐奥、乔治、佩蒂都在大宅的私室里等候他们。吧台上有一盒哈瓦那雪茄烟,还有一只大杯子,里面装满了弯曲的意大利黑色方头雪茄烟。 唐-克莱里库齐奥坐在一张巨大的褐色皮革扶手椅上。克罗斯走过去向他问好,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唐忽地站起来跟他拥抱,那个灵活劲儿还真不像这么大年纪的人。随后,唐示意让克罗斯坐到那张大咖啡桌前,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干酪和肉脯。 克罗斯意识到,唐还没准备好要说话。他用莫泽雷勒干酪和意大利熏火腿做了一个三明治。意大利熏火腿是一些深红色的薄肉片,边上带一点非常嫩的白肉。莫泽雷勒干酪是个白色的圆球,新鲜得还在往外冒牛奶。圆球顶上扎了一个粗粗的带咸味的圆柄,就像绳子上扎了个结。唐生平最接近自吹的一次,是说他决不吃做好半个小时以上的莫泽雷勒干酪。 文森特和佩蒂也在各自吃东西,乔治充当酒吧伙计,给唐送来葡萄酒,给其他人送来饮料。唐只吃流着牛奶的莫泽雷勒干酪,让它在他嘴里融化。佩蒂给了他二支弯曲的雪茄烟,并且给他点着。克罗斯心想,老头子的胃口真好啊。 唐-克莱里库齐奥突然说道:“克罗西费克西奥,不管你想从罗丝-玛丽那里打听什么情况,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怀疑你父亲死得有些蹊跷。你搞错了。我让人做过调查,事情确实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皮皮不走运。他是他这一行里最谨慎的一个人,但是经常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你尽管放心。你父亲是我的外甥,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跟我讲讲与圣迪奥家族的战争吧!”克罗斯说—— 第18章 “与蠢人讲理是危险的。”唐-克莱里库齐奥一面说,一面喝着杯里的葡萄酒。他把方头雪茄烟放在一边。“你仔细地听着。话说起来很长,一切都跟表面上看来不一样。那是30年以前……”他向三个儿子示意说,“我要是忘记了什么重要内容,提醒我。”三个儿子笑了笑,心想他哪会忘记什么重要内容。 私室里的光线呈现出柔和的金黄色,迷漫着雪茄的烟雾,就连那香喷喷的食物的气味,似乎也对光线产生了影响。 “我明确认识到这个情况,是在圣迪奥家族……”他停顿了一下,喝了点酒,“有一度,圣迪奥家族与我们实力相当。可是,他们树敌太多,引起当局过多的注意,而且他们没有正义感。他们建立了一个没有价值观念的世界,一个没有正义感的世界是无法继续存在的。 “我向圣迪奥家族提出了许多协商办法,我作了表白,我要生活在太平的世界里。然而,他们仗着自己有势力,就产生了暴力分子常有的权势观念。他们相信权势就是一切。因此,我们之间就开始争斗。” 乔治打断了话头,说:“为什么克罗斯非要了解这段历史?这对他、对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 文森特将目光避开克罗斯,佩蒂则两眼盯着克罗斯,克罗斯往后仰着头,心里在嘴咕。三个儿子都不想让唐讲述这段历史。 “因为我们对皮皮和克罗西费克西奥负有这个责任。”唐说。随即,他直接对克罗斯说道:“随你怎样理解这段历史,可是我和我儿子却没犯下你所怀疑的那种罪过。皮皮是我的外甥,你是我的甥外孙。都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 乔治又一次说道:“这对我们大家没有好处。” 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然后对三个儿子说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吧?” 三个儿子点了点头,佩蒂随即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他们斩尽杀绝。” 唐耸了耸肩,对克罗斯说:“当时我儿子很年轻,你父亲也很年轻,哪一个也没到30岁。我不想让他们把生命耗费在一场大决斗中。唐-圣迪奥,愿上帝宽恕他的灵魂,他有6个儿子,可是他与其说是把他们视为儿子,不如说是把他们视为战士。吉米-圣迪奥排行老大,跟我们的老朋友格罗内韦尔特合作,愿上帝也宽恕格罗内韦尔特的灵魂。这时,圣迪奥家族拥有华厦大酒店的一半产权。吉米是6个儿子中最杰出的一个,只有他意识到,对于我们大家来说,和睦相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那老头子和另外5个儿子却嗜杀成性。 “当时我并不想进行流血战争。我需要时间讲明道理,让他们认识到我的建议是合情合理的。我把毒品业务全交给他们,他们把赌博业务全交给我。我要得到他们在华厦的一半产权,作为交换,他们将掌握美洲的全部毒品业务,这是一项肮脏的业务,需要采取坚决的暴力手段。这是个非常切合实际的建议。经营毒品赚的钱多得多,而且也不牵涉到长远的策略。一项肮脏的行业,要做大量的业务工作。这一切会使圣迪奥家族越发强大。我想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控制整个赌博行业,不像毒品行业那么危险,利润也没有那么高,但是经营得法的话,从长远来看更加有利可图。这会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越发强大。我总想最终成为上层社会的一员,赌博可以成为合法的大财源,既不用天天冒风险,也不用搞什么卑鄙的勾当。在这件事上,时光已经证明我是正确的。 “遗憾的是,圣迪奥家族什么都要。什么都要。那你就想一想吧,甥外孙,我们大家当时有多么危险。那时候,联邦调查局已经知道有这么两个家族,而且还在互相合作。美国政府凭借其财力和技术手段,摧毁了许多家族。攻守同盟的壁垒就要倒塌。 “出生在美国的年轻人,为了免于受祸,宁愿与当局合作。幸亏我建立了布朗克斯聚居区,从西西里招来些新人做我的战士。 “我唯一搞不明白的事情,是女人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麻烦。我女儿罗丝-玛丽这时候18岁。她怎么会迷上了吉米-圣迪奥?她说他们就像罗米欧和朱丽叶。谁是罗米欧和朱丽叶?这些人究竟是谁呀?当然不是意大利人。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吓得直往后缩。我与圣迪奥家族重新进行谈判,并且降低了要求,以便两个家族能共存下去。他们太愚蠢,把这看成软弱的迹象。于是,整个悲剧就开始了,并且持续了30年。” 唐说到这里停住了。乔治喝了一杯葡萄酒,吃了一片面包,一块奶油干酪,然后立在唐后面。 “为什么要今天说呢?”乔治问。 “因为我这位了不起的甥外孙急着想查清他父亲是怎么死的,我们必须打消他对我们的怀疑。”唐说。 “我没有怀疑你,唐-多米尼科。”克罗斯说。 “每一个人可以怀疑每一件事,”唐说,“这是人的天性。不过,让我接着说下去。罗丝-玛丽还很年轻,不懂得世态人情。起初两家都反对这门亲事,她伤心极了。可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所以,她决定把大家拧在一起,她相信爱会征服一切,她后来告诉我说。她当时情真意切。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光明。我妻子年轻时就去世了,我一直没有再结婚,因为我不忍心跟一个陌生人共同拥有她。我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对她的未来寄予厚望。但是要与圣迪奥家族的人结婚,却是我无法容忍的。我禁止这门婚事。我当时也很年轻。我想我的孩子是会服从我的命令的。我想让她上大学,嫁给一个来自另一世界的人。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还得帮助我度过今生,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我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能逃脱到一个更好的世界。还有我的小儿子西尔维奥。”唐指指私室壁炉台上的照片。 克罗斯从未仔细瞧过这幅照片,他不知道它的来历。这是一个20岁年轻人的照片,他长得很像罗丝-玛丽,只是更加温和,眼睛更灰,更机灵。一张面孔显得很有精神,克罗斯心想是否做过修描。 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空气让雪茄烟搅得越发呛人。乔治点燃了一支巨大的哈瓦那雪茄烟。 唐-克莱里库齐奥说:“我喜爱西尔维奥,甚至胜过喜爱罗丝-玛丽。他比多数人心肠都好。他获得过大学的奖学金。他是很有希望的。不过他太天真了。” 文森特说:“他缺乏在城市里生活的机警性。我们谁也不会去的。不会像他那样,也没有人保护。” 乔治接住了话头。“罗丝-玛丽和吉米-圣迪奥住在那家科迈克汽车游客旅馆里。罗丝-玛丽想出一个主意:如果吉米和西尔维奥商谈一番,他们可能把两家人撮合在一起。他给西尔维奥打了个电话,西尔维奥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就来到那家旅馆。他们三人商讨策略。西尔维奥总是把罗丝-玛丽称为‘罗’。他对她说的最后两句话是:‘一切都会好的,罗。爸爸会听我的话的。’” 但是,西尔维奥从未跟他父亲交谈。不幸的是,圣迪奥家有两个兄弟,丰萨和伊塔洛,在对他们的哥哥吉米进行保护式的监视。 圣迪奥家的两兄弟是两个极端的妄想狂,怀疑罗丝-玛丽要把他们的哥哥诱入陷阱。至少是引诱他跟她结婚,以便削弱他们两人在自己家里的势力。而且罗丝-玛丽气势汹汹,无所畏惧,非要嫁给他们的哥哥不可,这也使他们感到很恼火。她甚至无视自己的父亲,伟大的唐-克莱里库齐奥。她要无所不为。 西尔维奥离开汽车游客旅馆时,那兄弟俩在罗伯特-摩西公路设下了陷阱,一认出是他,便把他打死了。他们拿走了他的钱包和手表,以便搞成抢劫的样子。这最能代表圣迪奥家族的心理,他们的行为非常凶残。 唐-克莱里库齐奥一时一刻也没上当受骗。但是,吉米-圣迪奥无备无防、手无寸铁地来守灵了。他要求单独会见唐。 “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我几乎像你一样悲伤。如果你认为圣迪奥家族负有责任,我把我的性命交给你处理啦。我和我父亲谈过,他没下这样的命令。他委托我对你说,他将重新考虑你的所有建议。他允许我跟你女儿结婚。” 罗丝-玛丽早已走过来抓住了吉米的手臂。她脸上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气,唐一时心软了。悲哀和惊恐给她平添了一种悲怆的美。她的眼睛有些吓人,泪水汪汪地又暗又亮。她脸上显出一副惊骇不解的神气。 她将目光从唐身上移开,情意绵绵地望着吉米-圣迪奥,唐不由得产生了怜悯之心,这是他平生屈指可数的几次之一。他怎么能给如此美丽的女儿带来忧伤呢? 罗丝-玛丽对父亲说:“吉米感到十分震惊,你也许会以为他家跟这件事有关系。我知道跟他们没有关系。吉米向我保证说,他家愿意达成协议。” 唐-克莱里库齐奥早已判定圣迪奥家族杀死了他儿子。他不需要任何证据。不过怜悯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你,答应你的婚事了。”唐说。他确实相信吉米是无辜的,尽管这无关紧要。“罗丝-玛丽,我允许你结婚,但不得在这幢宅子里,我家的人也不会出席婚礼。吉米,告诉你父亲,婚礼过后,我们就坐下来讨论正事。” “谢谢你,”吉米-圣迪奥说,“我懂啦。婚礼就在我们棕榈泉的宅邸里举行。一个月之内,我家里的人全能赶到,你家里的人也将受到邀请。如果你们不肯来,那是你们的事情。” 唐生气了。“刚出了这事儿就这么急吗?”他指了指棺材。 这时,罗丝-玛丽一下倒在了唐的怀里。唐能感觉到她的惊恐。她对唐小声说道:“我怀孕了。” “啊。”唐说。他朝吉米-圣迪奥笑了笑。 罗丝-玛丽又小声说道:“我给他取西尔维奥的名字。他将跟西尔维奥一模一样。” 唐轻轻拍拍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脸腮。“很好,”他说,“很好。不过我还是不能参加婚礼。” 这时,罗丝-玛丽又鼓起了勇气。她仰起脸来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接着说道:“爸,总得来一个人吧。总得有个人把我交给新郎吧。” 唐转向立在他旁边的皮皮。“皮皮将代表家族出席婚礼。他是我的外甥,又喜欢跳舞。皮皮,你把你表妹交给新郎,然后你们可以跳舞跳到海底去。” 皮皮俯身亲了亲罗丝-玛丽的脸腮。“我去,”他说,“要是吉米不露面,我俩就一起私奔。” 罗丝-玛丽感激地抬起眼来,扑进他怀里。 一个月之后,皮皮-德利纳乘坐飞机,从拉斯维加斯飞往棕榈泉出席婚礼。那一个月中,他一直和唐-克莱里库齐奥待在夸格的大宅里,和乔治、文森特和佩蒂一次次地商谈。 唐明确地指出,皮皮将负责这次行动。皮皮下达的命令,不管是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被视为唐本人的命令。 只有文森特敢于向唐提出异议。“要是圣迪奥家族没有杀害西尔维奥,那可怎么办?” 唐说:“这没有关系,不过这件事充分显示了他们的愚蠢,这在将来会给我们带来危险。我们只得另选一个时机跟他们搏斗。他们当然是有罪的。我但愿这是一起谋杀案。如果圣迪奥家族是无辜的,那我们只能认定有背天命。你们相信哪一桩呢?” 皮皮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注意到唐心烦意乱。他待在大宅地下室的小教堂里,一泡就是几个钟头。他很少吃东西,酒却喝得更多了,这在他来说是不正常的。他把西尔维奥那幅装在镜框里的照片拿进卧室,放了好几天。有个星期天,他叫正在作弥撒的牧师听他忏悔。 到了最后那天,唐单独面见皮皮。 “皮皮,”唐说,“这是一次十分棘手的行动。可能会出现一种局面,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是否留下吉米-圣迪奥一条命。不可。但是别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我的命令。这件事必须由你承担责任,不是由我,也不是由乔治、文森特或佩蒂。你愿意承受罪责吗?” “愿意,”皮皮说,“你不想让你女儿恨你,指责你,或是恨她兄弟,指责她兄弟。” “可能出现危及罗丝-玛丽的情况。”唐说。 “是的。”皮皮说。 唐叹了口气。“千方百计保护我的孩子,”他说,“你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可我从未命令你杀死吉米-圣迪奥。” “如果罗丝-玛丽发现是……”皮皮问。 唐直瞪瞪地盯着皮皮-德利纳。“她是我的女儿,西尔维奥的妹妹。她决不会背叛我们。” 棕榈泉的圣迪奥宅邸只有3层,40个房问。房屋按西班牙风格建造,以便与周围的沙漠相协调。房子四周围着一道红石墙,将其与那一大片沙漠分割开。院内不仅有住宅,还有一个偌大的游泳池,一个网球场,一个地滚球球场。 在婚礼这天,草坪上挖了一个很大的野餐灶坑,给乐队搭了个乐池,还给来客搭了个木板舞池。舞池周围摆着一张张长方形的筵桌。在大院古铜色大门的旁边,停着3辆供应酒食的大卡车。 星期六清晨,皮皮-德利纳提着一箱子婚礼服赶到了。他住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从窗口射进沙漠上空金灿灿的阳光。他动手打开箱子取东西。 再过半个钟头,就要在棕榈泉礼拜堂举行婚礼。宗教仪式将在正午时分左右开始。那时,来宾们将回到宅邸欢庆。 随着一记敲门声,吉米-圣迪奥走了进来。他满脸喜气洋洋,用力拥抱了一下皮皮。他尚未穿上婚礼服,而是穿着一条白色的宽松便裤,一件灰白色的衬衫,看上去十分英俊。他握住皮皮的双手,表示亲切。 “你来了真是棒极了,”吉米说,“罗感到非常激动,你要把她交给我。趁这一切还没开始之前,老头子想见见你。” 吉米仍然抓着皮皮的手,把他领到了一楼,穿过一条长廊,来到唐-圣迪奥房里。唐-圣迪奥穿着蓝色的布睡衣躺在床上。他比唐-克莱里库齐奥老迈多了,不过眼睛却同样敏锐,总是带着一副留神倾听的神情。他的脑袋像球一样圆,顶上光秃秃的。他示意叫皮皮走近些,伸出了双臂,好让皮皮拥抱他。 “你来得太好啦,”老头子说,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指望你帮助我们两家拥抱在一起,就像我们刚刚拥抱的一样。你是我们缺不了的和平天使。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他又躺回到床上,闭上了眼睛,“我今天多么幸福啊!” 屋里有一个护士,这是个强壮的中年妇女。吉米介绍说,她是他的远房亲戚。护士小声说他们该走了,老唐在保存力量,准备参加晚些时候的婚礼。皮皮转念想了想。显然,唐-圣迪奥活不了多少天啦。到时候,吉米就要成为这一家之长了。也许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但是,唐-克莱里库齐奥决不会容忍他的儿子西尔维奥给白白杀害,这两家人决不会出现真正的和解。不管怎么说,唐向他作了明确的指示。 与此同时,圣迪奥家的两兄弟丰萨和伊塔洛正在搜查皮皮的房间,寻找武器和通讯器材。皮皮租用的汽车也给彻底检查过了。 圣迪奥家族为他们王子的婚礼大搞铺张,大讲排场。大院里到处摆着一只只大编篮,里面装满了奇异的花朵。色彩鲜艳的凉亭上,有酒吧伙计为来宾斟香槟。一个身着中世纪服装的逗乐小丑在为孩子们变戏法,从院内一连串的扬声器里传来乐曲声。每位来宾都领到一张奖金额为2万美元的抽数码赌戏券,可在晚些时候再摸。还有什么比这更棒的? 修剪过的草坪上,到处支着色彩艳丽的大帐篷,保护来宾不受热气的蒸烤。舞池上支着绿色帐篷,乐池上支着红色帐篷。网球场上支着蓝色帐篷,里面摆着结婚礼品,包括唐-圣迪奥本人送给新娘的一辆银灰色的梅塞德斯牌汽车,送给新郎的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礼拜堂的仪式搞得很简短,来宾们回到圣迪奥家大院,发现乐队正在演奏。他们的帐篷里摆上了食品桌和三个独立的酒吧饮料台,其中一个台子上装饰着猎人追逐野兽的图案,另一个台上放满了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热带果汁饮料。 新婚夫妇光彩照人地单独跳了第一曲舞。他们在帐篷的阴暗处翩翩起舞,沙漠上空火红的太阳偷偷地向角落里窥视,等两人把脑袋闪进亮光时,他们的甜蜜面孔顿时变成了古铜色。他们显然十分恩爱,周围的人又是欢呼,又是鼓掌。罗丝-玛丽从来没有这样美丽,吉米-圣迪奥从来没有这样富有朝气。 乐队停止演奏以后,吉米把皮皮从人群里拉出来,向200多位来宾作了介绍。 他说:“这是把新娘交给我的皮皮-德利纳,他代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举起酒杯,说:“我们大家为他干杯。他将跟新娘跳第一曲舞。” 皮皮跟罗丝-玛丽跳舞的时候,罗丝对他说:“你将使两家人和解,是吧,皮皮?” “肯定没问题。”皮皮说,接着拉着她旋转起舞。 皮皮是这次庆典上的一个奇特人物,从没见过比他更欢快的婚宴佳宾。他每曲舞必跳,即使比他年轻的人,也没有哪个的舞步比他更轻灵。他跟吉米跳,接着跟另外几个兄弟跳;丰萨,伊塔洛,贝内迪克特,吉诺,路易斯。他跟孩子们跳,跟已婚妇女跳。他跟乐队指挥跳起了华尔兹舞,还跟着乐队,用西西里方言唱起了喧闹的歌曲。他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餐服上滴上了番茄酱,以及鸡尾酒和葡萄酒中的果汁。他打起地滚球来劲头十足,致使地滚球球场变成婚礼的中心达一小时之久。 打完地滚球以后,吉米-圣迪奥把皮皮拉到一边。“我指望你来打开局面,”他说,“我们两家一旦和解,什么也阻挡不住我们。我和你。”这是吉米-圣迪奥处于最迷人的时候。 皮皮极尽真诚地答道:“我们会的。我们会的。”他在琢磨:吉米-圣迪奥是否像他看起来那样真诚。时到如今,他一定知道他家里有人犯了凶杀罪。 吉米似乎对此有所察觉。“我向你发誓,皮皮,我跟那事毫无关系。”他握住了皮皮的手,说,“我们跟西尔维奥的死毫无关系。毫无关系。我拿我父亲的脑袋起誓。” “我相信你。”皮皮说,紧紧握住了吉米的手。他怀疑了片刻,不过没关系。事情已经太晚了。 沙漠上空的红日在渐渐变暗,暮光洒满了整个大院。这是该用正餐的信号。丰萨、伊塔洛、吉诺、贝内迪克特和路易斯5兄弟一致提议,为新娘新郎干杯。为他们的美满婚姻,为吉米特有的美德,为他们新结识的伟大朋友皮皮-德利纳。 老唐-圣迪奥因为病重不能下床,便让人转告他最衷心的良好祝愿,并且提到他送给儿子的飞机,众人一听都为之欢呼。接着,新娘亲自切了一大块结婚蛋糕,送到了老人的卧房。不想老人睡着了,他们便把蛋糕交给了护士,护士答应,等老人醒来再给他吃。 最后,快到午夜的时候,婚宴结束了。吉米和罗丝-玛丽要回洞房,说什么明天早晨要去欧洲度蜜月,需要早点休息。宾客们一听这话,立即发出了嘲弄的叫喊,还讲了些俗不可耐的话。大家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几百辆汽车开出了大院,朝沙漠里飞驰而去。供应饮食的卡车都打装好了,工作人员拆除了帐篷,把桌椅聚拢在一起,然后拆掉舞台,甚至还急匆匆地把庭园查看了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垃圾。后来终于忙完了,准备明天再做扫尾工作。 应皮皮的请求,他们双方事先谈妥,等客人走后,皮皮将与圣迪奥家5兄弟举行一次礼节性的会晤。他们将交换礼品,借以庆贺两家人新结成的友谊。 午夜时分,他们都聚集在圣迪奥大宅的大餐厅里,皮皮有一手提箱的罗莱士手表(系真品,而不是膺品)。还有一件日本大和服,上面装饰着手工绘制的东方人做爱的情景。 丰萨大声嚷道:“我们马上把这玩意儿送给吉米吧。” “太晚了,”伊塔洛喜滋滋地说,“吉米和罗丝-玛丽在搞第三轮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 外面,沙漠上空的月亮给孤零零的大院洒上了白茫茫的寒光。挂在大院围墙上的灯笼,在白茫茫的月光中形成一个个红圈。 一辆大卡车,车帮上用金黄色油漆写着“酒食服务”四个字,隆隆地开到了圣迪奥大院大门口。 两个门警中的一个走上前去,司机告诉他说,他们回来取一架忘记带走的发电机。 “这么晚了?”门警问。 就在门警说话的当儿,司机的助手下了车,朝另一个门警走去。两个门警在喜筵上吃得酒足饭饱,都懒得动弹了。 刹那间,同时发生了两件事:司机伸手从两腿之间拔出一支带销声器的手枪,随即冲着头一个门警的面部连开三枪;司机助手一把卡住了另一个门警的脖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子,嗖的一下割断了他的喉咙。 两人倒地而死。随着一阵轻微的马达声,卡车后面的大甲板迅疾下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20名战士从上面跳下来。他们脸上戴着蒙面袜,身上穿着黑衣服,手里拿着无声手枪,由乔治、佩蒂、文森特率领,往大院里四处撒开。一支特工小队割断了电话线。另一小队散开控制大院。有10个蒙面人跟随乔治、佩蒂和文森特,冲进了餐厅。 圣迪奥家5兄弟举起酒杯向皮皮敬酒,皮皮往旁边一闪。什么话也没说。闯入者立即开枪,圣迪奥家5兄弟被一阵弹雨打得体无完肤。有一个蒙面人(佩蒂)俯首盯着他们5个,向每个人发了发慈悲,往下巴上打了一枪。地板上尽是亮晶晶的碎玻璃。 另一个蒙面人(乔治)递给皮皮一个面具,一条黑裤,一件黑毛线衫。皮皮急忙换了装,把脱掉的衣服扔进另一个蒙面人撑着的袋子里。 皮皮依然手无寸铁,他领着乔治、佩蒂、文森特穿过长廊,来到唐-圣迪奥的卧室。他一把推开门。 唐-圣迪奥终于醒来了,正在吃结婚蛋糕。他望了一下这4个人,用手划了个十字,抓起枕头捂住了脸。盛蛋糕的碟子滑到了地板上。 护士在屋角里念书。佩蒂像一只大猫扑向了她,塞住了她的嘴,然后用一根细尼龙绳把她绑在椅子上。 乔治走到床前。他轻轻地伸出手,拽掉了捂在唐-圣迪奥头上的枕头。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开了两枪,头一枪打在眼睛上,第二枪,提起那只圆圆的秃脑袋,从下巴底下往上射击。 他们重新分组。文森特终于给皮皮提供了武器,交给他一条银灰色的长绳子。 皮皮领着他们走出屋去,穿过长廊,然后来到洞房所在的三楼。走廊里到处都是花朵和水果篮。 皮皮推了推洞房门。门锁着。佩蒂摘下一只手套,取出一把凿子。他用凿子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把门推开。 罗丝-玛丽和吉米直伸伸地躺在床上。两人刚做过爱,经过纵情发泄之后,身上还几乎湿漉漉的。罗丝-玛丽那身透明的晨衣堆在她腰上,带子都滑落了,露出了两个rx房。她右手抓着吉米的头发,左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吉米则是一丝不挂,然而一见到这几个人,便忽地坐起来,拉起床单遮住身子。他什么都明白了。“别在这儿,到外面。”他说,随即朝他们走去。 罗丝-玛丽在起初的一刹那还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吉米向门口走去时,她伸手去抓他,却被他闪了过去。吉米在蒙面人乔治、佩蒂、文森特的包围下,走出门去。这时,罗丝-玛丽说道:“皮皮,皮皮,请别这样。”只是在那三个人转脸望着她时,她才意识到他们是她的哥哥。“乔治、佩蒂、文森特,别这样。别这样。” 对于皮皮来说,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时刻。要是罗丝-玛丽泄露出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完蛋了。他有义务杀了她。唐没有对此做出特别的指示,她怎么知道是他们呢?他打定了主意。他顺手关上了门,跟吉米和罗丝-玛丽的三个哥哥来到走廊里。 在这一点上,唐作过明确的指示:必须将吉米-圣迪奥勒死。不可在他身上留下令他的亲人痛哭流涕的刺伤,这也许是仁慈的标志吧。在祭祀亲人归天时,不可让他流血,这也许是承袭了某一种传统。 猛然间,吉米-圣迪奥放开了床单,伸出双手扯掉了皮皮睑上的面具。乔治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皮皮抓住了另一只。文森特趴在地板上,抓住了吉米的两条腿。这时,皮皮拿绳子套住了吉米的脖子,硬把他拽倒在地板上。吉米呲牙咧嘴地笑了,他两眼直瞪瞪地盯着皮皮的面孔,心里发出了奇特的怜悯:这一行径将受到命运或某个神秘的上帝的惩罚。 皮皮拉紧绳子,佩蒂也跟着用力拉,几个人全都趴在走廊的地板上,那条白床单像裹尸布似地裹住了吉米-圣迪奥的身子。洞房里,罗丝-玛丽发出了尖叫声…… 唐讲完了话。他又点燃一支方头雪茄烟,一面呷着葡萄酒。 乔治说:“这事全是皮皮策划的。我们不留踪迹地跑掉了,圣迪奥家族被彻底歼灭。顺利极了。” 文森特说:“这就解决了一切问题。从此以后,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唐叹了口气。“是我做的决定,那是个错误的决定。不过我们怎么知道罗丝-玛丽会发疯呢?我们当时处于危急时刻,那是我们进行强有力打击的唯一时机。你必须记住,当时我还不到60岁,我太看重自己的权势和才智了。我当时就想到,这对我女儿无疑是一场悲剧,但是寡妇不会悲伤的。他们杀害了我儿子西尔维奥。管它女儿不女儿的,我怎么能善罢甘休呢?不过我学乖了。你跟蠢人是不能公平合理解决问题的。我应该从一开始就把他们歼灭掉。抢在两个情人相见之前。那样我就能保住我的儿子和女儿。”他顿了一下。 “所以,你瞧,丹特是吉米-圣迪奥的儿子。而你克罗斯小时候跟他共用一辆婴儿车,就是你待在大宅里的第一个夏天。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想弥补他丧父的损失。我试图帮助我女儿从悲哀中解脱出来。丹特是作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员而被抚养大的,他将和我的儿子一起,作我的财产继承人。” 克罗斯试图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厌恶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及其生活在其间的世界,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想到他的父亲皮皮,他扮演了撒旦的角色,引诱圣迪奥家族走向毁灭。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做他父亲呢?接着,他想到他亲爱的姨妈罗丝-玛丽,这些年来真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因为她知道,是她父亲和她几个哥哥杀害了她丈夫,是她自己的家人出卖了她。克罗斯甚至带着几分怜悯想到丹特,现在已经证实了他的罪孽。接着,他又对唐感到疑惑不解。他肯定不相信皮皮被行凶抢劫犯打死的说法。他看起来为什么又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呢,他这个人可是从来不相信巧合的。这里面有什么寓意呢? 克罗斯始终摸不透乔治。他相信是抢劫凶杀吗?显然,文森特和佩蒂是相信的。可是现在他明白他父亲和唐及其三个儿子之间的特殊联系了。他们曾一道作战,残杀了圣迪奥一家人。而他父亲却留下了罗丝-玛丽。 克罗斯说:“罗丝-玛丽从没泄露出去吧?” “没有,”唐以讥讽的口吻说道,“她表现得甚至比这还好。她发疯了。”他的语气中略带一点自豪,“我把她送到西西里,然后又把她接回来,恰好赶上让丹特出生在美国。谁晓得,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当上美国总统。我对这小家伙抱有希望,但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圣迪奥家族的血统融汇在一起,真叫他忍受不了。” “你知道那最可怕的事情吗?”唐说,“你父亲皮皮犯了一个错误。他绝对不该留下罗丝-玛丽,尽管我为此而喜爱他。”他叹了口气,随即呷了一口葡萄酒,仔细打量着克罗斯的面孔,说道:“你要知道。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你就是现在的你。” 在回拉斯维加斯的飞机上,克罗斯在琢磨这个谜。唐为什么终于向他叙说了与圣迪奥家族的战争?难道是为了防止他去见罗丝-玛丽,从她那里听到另一种说法?还是想要告诫他,叫他不要替他父亲报仇,因为丹特牵扯在其中。唐真是神秘莫测。不过,有一件事克罗斯是确信无疑的。如果是丹特杀害了他父亲,那丹特一定要杀死他。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对此也确信不疑—— 第19章 丹特-克莱里库齐奥用不着听别人讲述这场战争。从他两岁的时候起,他母亲罗丝-玛丽每逢发病的时候,每逢感受到失去丈夫和兄弟西尔维奥的钟爱的悲痛时,每逢让皮皮和他的几个哥哥搞得惊吓不已时,就悄悄向丹特的小耳朵灌输这件事。 罗丝-玛丽只有在发病最厉害的时候,才指责父亲唐-克莱里库齐奥下令杀害了她丈夫。唐总是否认下过这个命令,也否认他的儿子和皮皮完成了这场大屠杀。但是,等女儿指责了他两次之后,他就送她去医院住了一个月。自那以后,玛丽只是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再也不明言直语地指控唐了。 然而,丹特总是记得母亲讲的悄悄话。他小时候爱他外公,相信他是无罪的。但是,他要暗算他的三个舅舅,尽管他们总是很疼爱他。他特别梦想着要报复皮皮,虽说这都是幻想,可是为了母亲,他还是要去想。罗丝-玛丽正常的时候,就怀着一片深情照料鳏夫唐-克莱里库齐奥。对于3个兄弟,她也表现了手足之情。她对皮皮则比较疏远。因为那时候她长着一副温柔的面孔,表示恶意时很难让人信以为真。她的脸型、嘴型以及那双柔和水灵的灰眼睛,都宣示她的恨是假的。她对自己的孩子丹特表现了她极其爱他,而她对别人已不再怀有这样的感情。正是出于这种疼爱,她给儿子送了大量的礼物。她父亲和几个兄弟也给丹特送礼物,但动机就不那么纯了,是疼爱和愧疚搅混在一起。罗丝-玛丽正常的时候,从不向丹特讲述这件事。 但是,她一发起病来,就要口出恶言,骂骂咧咧,就连她那张脸也变得既丑陋又怒气冲冲。丹特总是感到困惑不解。他长到7岁的时候,心里萌生了疑问。“你怎么知道是皮皮和舅舅们干的?”他问母亲。 罗丝-玛丽乐得格格直笑。丹特觉得,她就像是他的神话书里的巫婆。母亲告诉他说:“他们自以为很聪明,策划什么事都要戴上面具,穿上特殊的衣服,戴上特殊的帽子。你想知道他们忘掉什么了吗?皮皮仍然穿着他跳舞的鞋子,漆皮,黑鞋带蝴蝶结。你几个舅舅总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凑到一起。乔治总是在前面,文森特稍微靠后一点,佩蒂总是待在右边。还有他们瞅着皮皮的那副样子,看看他是否下令杀死我。因为我认出了他们。他们迟疑不决,简直是在退缩。不过,他们本来是想杀死我的,本来是想的。我的亲兄弟呀。”这时,她会突然放声大哭,丹特可给吓坏了。 丹特即使是个7岁的孩子,也会尽量安慰母亲。“佩蒂舅舅是决不会伤害你的,”他说,“要是他们伤害了你,外公会把他们全宰了。”他拿不准乔治舅舅,甚至拿不准文尼舅舅。但是在他那童稚的心里,永远不能宽恕皮皮。 丹特长到10岁的时候,学会了提防母亲发病。所以,一见母亲示意叫他过去,要再次对他讲述圣迪奥家族的事情,他会急忙把她领进她房里,这里比较保险,外公和舅舅们都听不见。 丹特快成年的时候,人变得非常机灵,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切伪装根本愚弄不了他。他生性诙谐而刻薄,故意向外公和舅舅们显示他了解真情。他可以感到舅舅们并不那么喜欢他。根据唐的旨意,丹特将要加入合法社会,也许继承乔治的职位,学习复杂的财务,但他却显得毫无兴趣。他甚至向舅舅们打趣说,他对家族中女人味的事情不感兴趣。乔治带着冷漠的神情听着这话,一时间,16岁的丹特也竟然害怕了。 乔治舅舅说:“好的,你不会的。”他语气凄怆,也有几分气愤。丹特从中学四年级退学以后,就被打发到布朗克斯聚居区佩蒂的建筑公司干活。丹特是个勤劳的人,在建筑工地上干苦活累活,练就了一身发达的肌肉。佩蒂将他和布朗克斯聚居区的战士们编在一起。丹特长到一定的年龄,唐就决定让他在佩蒂手下做个战士。 唐是听了乔治对丹特的品行及其所干的几件事作了报告之后,才作出这一决定的。有一个漂亮的中学同班同学指控他奸污了她,另有一个同学,一个跟他同岁的男孩,指控他用一把小刀袭击他。丹特央求几个舅舅不要让外公知道,几个舅舅答应了,不过他们当然还是立即向唐作了报告。这些指控都是拿出大笔的钱私下了结的,丹特没有受到起诉。 就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对克罗斯-德利纳越来越嫉妒。克罗斯长成一个身材高大、异常英俊的青年,既明白事理,又礼貌周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女人全都喜欢他,爱慕他。他那些表姐妹喜欢跟他卖弄风情,但却从不跟唐的外孙做这种事。在这些年轻姑娘看来,丹特戴着文艺复兴式的帽子,矮矮的个子,浑身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肌肉,为人既诙谐又狡黠,真是让人觉得可怕。丹特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察觉这一切。丹特被带到内华达山脉的猎屋时,他更喜欢诱捕,而不是射猎。克莱里库齐奥家本是个十分融洽的家族,当他自然而然地爱上一个表妹时,他求起爱来可真是百无禁忌。他跟布朗克斯聚居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家的女儿们,也太放浪。乔治作为一个有责任教育他、惩罚他的长辈,后来把他委托给纽约市一家高级妓院的老板,才使他平息下来。 但是,丹特好奇心太强,又聪明又狡黠,因此,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他这一代人里,只有他真正了解家族的底细。于是,家族最终决定,让丹特接受行动训练。 随着时间的推移,丹特竟然与家族的裂痕越来越大。唐还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并且向他表明他是家族的财产继承人,但是不再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他,不再向他透露他的见解,他那秘密的智慧的结晶。唐也不支持丹特的战略建议和战略思想。 他舅舅乔治、文森特、佩蒂对他不像小时候那样疼爱了。的确,佩蒂似乎待他还比较好,但他是接受佩蒂训练的。 丹特机灵地想到,也许是他的过错,因为他泄露了他了解圣迪奥家族和他父亲惨遭屠杀的情况。他甚至向佩蒂问起了吉米-圣迪奥,他舅舅告诉他说,他们都很尊敬他父亲,对于他的死感到很伤心。虽然谁也从没公开说过,当事人也从没承认过,但是唐-克莱里库齐奥及其儿子心里明白,丹特了解事实真相,罗丝-玛丽发病时泄露了秘密。他们想要作出补偿,把丹特当小王子对待。 但是,构成丹特的性格的最主要内容,是他对他母亲的爱怜。母亲一发起病来,就激起了他对皮皮-德利纳的仇恨;母亲为她父兄开脱了罪责。 这种种情况帮助唐-克莱里库齐奥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因为唐就像能轻易看懂祈祷书一样,也能轻易看透他外孙的心思。唐断定,丹特决不能加入他们家族向上流社会的最终撤退。他身上流着圣迪奥家族的血液,也淌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液,这是一个过于凶残的混合血液(唐总是个公正的人)。因此,丹特将加入文森特和佩蒂的一伙,乔治则和皮皮-德利纳形成一伙。他们将一起战斗,打好最后一仗。 实践证明,丹特是个出色的战士,虽然也是个驾驭不住的战士。他太自行其是,完全无视家族的规矩,有时候根本不服从特定的命令。他的惨无人道有时是有益的,特别是哪个昏了头的头目或不守纪律的战士越过家规,需要打发到不那么复杂的来世的时候。除了唐本人以外,丹特不受任何人的管束,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唐不肯亲自责罚他。 丹将为他母亲的未来担忧。她的未来取决于唐,由于她发作得更频繁了,丹特看得出来,唐越发不耐烦了。特别是在罗丝-玛丽扬长而去的时候,她要用脚划个圆圈,然后往圈中央吐口唾沫,一面尖声叫嚷决不再进这个家。每逢这时,唐就要再把她送到医院住几天。 因此,她一发起病来,丹特就要好言相劝,使她恢复温柔、慈爱的天性。但他总是担心,最终他会保护不了她。除非他变得像唐一样有势力。 丹特在世界上唯一畏惧的人,就是老唐。他小时候跟在外公身边时,就产生了这种畏惧。这种畏惧还来自他的这样一个认识:那几个儿子对唐-克莱里库齐奥不仅热爱,而且同样害怕。这真让丹特感到惊异。唐都80多岁了,已经老迈无力了,很少离开大宅,身体已经萎缩。为什么还要怕他呢? 诚然,他能吃能喝,仪表堂堂,时光给他身体带来的唯一损伤,是使他的牙齿老化,他只能吃意大利面食、磨碎的干酪、炖煮的蔬菜,以及喝汤。肉要放在蕃茄酱里炖烂。 可是,老唐已活不了多久了,这就要移交权力。要是皮皮当上乔治的得力助手,那可怎么办?要是皮皮凭借武力篡权可怎么办?假若真出现这种局面,克罗斯主要靠他在华夏股份中获得的大量财富,便可青云直上了。 因此丹特确信,他是有实实在在的理由的,并非因为他恨皮皮,恨他胆敢当着家族的面批评他。 丹特早就与吉姆-洛西进行了初次接触,当时乔治决定,应该给丹特一点权力,指定他替家族向洛西支付薪水。 当然,也对丹特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以防洛西叛变。双方签订了契约,写明洛西担任家族掌握的一个保安公司的顾问。契约明确说明彼此坦诚相见,并向洛西支付现金。但是,在保安公司的纳税档案中,这笔钱将写入开支报表,洛西以化名身份作收款人。 丹特向洛西支付了几年薪水之后,与他建立了比较密切的关系。他没有被洛西的名声所吓倒,而把他视为一个处在人生当口的人,就想为晚年积攒一大笔钱。洛西什么事都要插手。他保护毒品贩子,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钱保护赌博,甚至玩弄强制手段,逼迫某些实力雄厚的零售商支付额外的保护费。 丹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要给洛西留下个良好的印象。他那狡黠而刻薄的幽默感,以及他对公认的道德准则的藐视,都很投合洛西的心意。洛西讲起他与黑人作斗争的辛酸故事,说黑人正在摧毁西方文明,丹特的反应尤其令人满意。丹特本人并没有种族偏见。黑人与他的生活毫无干系,若是真有什么干系,就会被无情地清除掉。 丹特和洛西有一个共同的强烈欲望。主要不是受性欲驱使,而是为了显示淫威。丹特去西部的时候,两人便开始凑到一起。他们一道吃饭,一道逛夜总会。丹特始终不敢把他带到拉斯维加斯和华厦大酒店,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丹特喜欢告诉洛西,他起初如何卑躬屈膝地拼命追求女人,而女人如何仗着美貌而飞扬跋扈,后来他又如何喜欢这种飞扬跋扈,只要他略施点诡计,就能让她们摆脱不了勉强委身于他的命运。洛西有点藐视丹特的诡计,他会告诉他,他如何凭借自己出众的阳刚之气,从一开始就把女人制服,然后再侮辱她。 他们两个都声称,要是哪个女人对他们的求爱无动于衷,他们决不会强迫她做爱。他们两个都认为,阿西娜-阿奎坦恩若是给他们个机会,倒会是个称心的目标。他们一起在洛杉矶夜总会勾引女人时,还要经常交换意见,嘲笑那些自负的女人,她们自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然后拒绝干那最后一件事。有时候,女方要发出极其强烈的抗议,洛西便会亮出他的盾形徽章,告诉这些女人说,他要以卖淫为名把她们抓起来。由于她们许多人都是些柔弱的妓女,这一招果然奏效。 在丹特的精心安排下,他们在亲密无间的气氛中度过一个个夜晚。洛西不讲“黑鬼”的故事时,就试图描绘各类妓女的特征。 首先是不折不扣的妓女,她们伸出一只手要钱,用另一只手抓住你的下身。接下来是柔弱的妓女,她们让你吸引住了,跟你友好地做爱,在你早晨要离开的时候,向你要张支票付房租。 接着是另一种柔弱的妓女,她们爱你,也爱别人,而且建立了一种长期的关系,每个节日都要赠送珠宝礼物,包括劳动节。然后是独立的坐办公室拿薪水的秘书、客机女服务员、高档商店售货员,她们在吃过一顿昂贵的晚餐之后,请你到她们的房里喝咖啡,然后甚至连手淫都不给你来一下,就把你光着屁股撵出去,让你在大街上挨冻。这是她们最爱耍弄的花招。 一天夜晚,他们在威尼斯的勒奇努瓦餐馆吃过晚饭之后,丹特建议沿着人行道散散步。他们坐在一条长椅上,观看行人来来往往,漂亮的年轻姑娘脚蹬滚轮溜冰鞋,各种肤色的男妓跟在后面追赶,一面宝贝心肝地呼喊。柔弱的妓女在出售t恤衫,上面装饰着两人看不懂的格言。克利须那派教徒端着讨饭碗,留着胡须的歌咏队带着吉他,一家家人带着照相机,而映衬他们的则是黑沉沉的太平洋,沙滩上有一队队的男女躺在毯子底下…… “我有合理的根据把这里的每个人都关起来。”洛西笑着说道,“真是个乱糟糟的动物园。” “甚至包括那些脚蹬旱冰鞋的漂亮小妞?”丹特问。 “她们的xx道是个危险的武器,我真想把她们抓起来。”洛西说。 “这里没有多少黑家伙。”丹特说。 洛西伸开手脚躺在沙滩上,他说这话时,还颇像那么回事似地模仿南方口音。 “我看我对我的黑人兄弟也太狠了,”他说,“正如自由主义者常说的,这完全因为他们以前是做奴隶的。” 丹特等着他的妙语。 洛西叉起手来搭在脑袋后面,上衣往后一扯,露出了手枪皮套,想要吓跑愣头愣脑的流氓。谁也没有理会他,他一迈步走上人行道,人家就看出他是个警察。 “甘当奴隶,”吉姆-洛西说,“真是不成体统。生活太安逸了,也就变得太想依赖别人了。独立自主太辛苦了。他们在种植园里干活,有人照料他们,每日三餐,免费住房,既有衣服穿,又有良好的医疗条件,因为他们算得上是宝贵的财富。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管。想想看。种植园的主人就搞他们的女儿,生下孩子就让他们干一辈子活。他们确实是在干活,不过他们总是在唱歌,这样一来,他们怎么能卖劲呢?我敢打赌,5个白人能干100个黑鬼的活。” 丹特一听乐了。洛西不是说笑话吧?不过这没关系,他表达的是万种情绪,不是理性的看法,他的话表达了他的基本观点。 他们过得很愉快。这是个宜人的夜晚,他们观察的世界给他们一种舒适的安全感。这些人从不对他们构成威胁。 这时,丹特说:“我要向你提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你是先要报偿,还是先要冒险?” 洛西冲他笑笑。“总是先要报偿。” 丹特说:“预付20万元现金。一年以后,让你担任华厦大酒店的保安主任。薪水是你现在所得的5倍。费用帐户,大型轿车,包吃包住,还尽情满足你的淫欲。你要对酒店的歌舞女郎做全面的背景调查。加上你现在所得的红利。而且你不用承担主要射手的风险。” “听起来倒不错,”洛西说,“但是,总要打死什么人吧。这就有风险了,是吧?” “风险由我承担,”丹特,“我来开枪。” “为什么不让我来呢?”洛西问,“我有警徽,开枪是合法的。” “因为你事后活不了6个月。”丹特说。 “那我做什么?”洛西问,“拿羽毛搔你的屁股?” 丹特说明了整个行动。洛西吹起口哨来,表示他很赞赏这个大胆而巧妙的主意。 “为什么要干掉皮皮-德利纳?”洛西问。 “因为他要叛变。”丹特说。 洛西仍然显得有些迟疑。这将是他第一次犯残杀罪。丹特决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你记得博兹-斯坎内特自杀那件事吗?”他说,“那是克罗斯干的,不是亲自动手,而是让一个名叫利亚-瓦齐的家伙出面。” “他长得什么样?”洛西问。丹特把瓦齐描绘了一番,洛西意识到,他那次在酒店大厅拦住斯坎内特的时候,就是这个人跟着他。“我在哪里能找到瓦齐这家伙?” 丹特思量了半晌。他这样做破坏了家族唯一一条真正神圣的法规,唐的法规。不过,这可以除掉克罗斯,而等皮皮一死,克罗斯就会是个很可怕的人。 “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是从哪里听说的。”洛西说。 丹特又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瓦齐住在内华达山脉一带我家的一座猎屋里。不过,在我们没干掉皮皮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当然,”洛西说,他还是要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马上就能得到20万元的预付款,是吗?” “是的。”丹特说。 “听起来不错,”洛西说,“有一个问题。如果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来追究我,我就把你抛出去。” “不要担心,”丹特亲切地说道,“我要是听到这样的事,就先杀了你。好了,我们得订出详细的计划。” 事情完全像他们计划的那样。 当丹特朝皮皮-德利纳身上连击6发子弹,当皮皮低声沉吟,骂了他一声“该死的圣迪奥家的狗杂种”时,丹特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狂喜—— 第20章 利亚-瓦齐第一次故意违背了他的老板克罗斯-德利纳的命令。 这是不可避免的。吉姆-洛西侦探又去了一趟猎屋,并且又问起了斯坎内特的死。利亚说他根本不认识斯坎内特,那一次他只是碰巧待在酒店大厅里。洛西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轻轻给了他个耳光。“好吧,你这个意大利小孬种,”他说,“我不久就要宰了你。” 在他的心目中,利亚宣判了洛西的死刑。不管出了别的什么事,只要他知道自己未来凶多吉少,那他一定要让洛西活不成。不过,他必须小心翼翼。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严格的规定,从不伤害警官。 利亚记得,他曾开车送克罗斯去见洛西的退休搭档菲尔-夏基。他从不相信,夏基会为5万美元的许诺而守口如瓶。他认为夏基一定把那次碰头的事告诉了洛西,说不定他还看见瓦齐坐在汽车里等候。要是果真如此,克罗斯和他就十分危险了。对于克罗斯的看法,他基本上是不相信的,警官就像是黑手党党员一样抱成一团。他们有他们的保密禁规。 利亚找来他的两个战士,开车把他从猎屋送到了圣莫尼卡的菲尔-夏基家。他相信,只要跟夏基谈一谈,他准会知道这家伙有没有把克罗斯去找他的事告诉洛西。 夏基的屋外见不到人影,草坪上除了一台废弃的割草机以外,一片空荡荡的。但是车库的门却开着,利亚顺着水泥路走到门口,按了按门铃。没人答应。他继续按铃。他试了试门柄,门没有锁,他需要作出抉择:是进去,还是马上离开?他拿领带下端擦去门柄和门铃上的指纹,然后走进小门厅,呼喊夏基的名字。还是没人回答。 利亚到房里查找,两间卧室都空空如也,他查看了壁橱和床底下。再来到起居室,查看了沙发底下,翻了翻坐垫。然后走进厨房,来到露天的餐桌跟前,只见上面放着一盒牛奶,还有一只纸盘,里面摆着一只吃掉一块的奶油三明治,一块边缘抹着脱水蛋黄酱的白面包。 厨房里有一道装有板条的棕色门,利亚把门打开,见到一个不深的地下室,只需往下走两级木板台阶,有点像是没有窗户的落地房问。 利亚-瓦齐走下两级台阶,往一堆旧自行车后面看了看。他打开装有两扇大门的壁橱,里面只挂着一身警服,地板上摆着一双笨重的黑皮鞋,黑皮鞋上放着一顶缀有饰带的街警帽。只有这么多衣物。 利亚走到放在地板上的一只箱子跟前,打开箱盖,只觉得轻得出奇。箱里装满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灰毯子。 利亚走出地下室,站在露台上,凝望着大海。把尸体埋在沙滩上是鲁莽的,因此他打消了这一推测。也许有人来抓走了夏基。但是,刺客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再说,要刺杀夏基也是很危险的。因此,利亚推断,要是夏基已经死去,他必定还在这座房子里。他立即回到地下室,从箱子里扯出了所有的毛毯。果然,在箱子底部,先见到了那只大脑袋,然后是那瘦削的身躯。夏基的右眼上有一个洞口,洞口上面有一个像红色硬币似的小血块。由于死了很久的缘故,面部皮肤一片蜡黄,到处布满了黑点。利亚身为一个称职的人,完全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夏基信任的一个人来到他跟前,对准他的眼睛开枪,那些黑点就是弹药留下的痕迹。 利亚仔细地叠好毯子,放回去盖住了尸体,然后离开了这座房子。他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不过他知道,他的衣服上一定沾上了毯子的绒毛。他的鞋上也会沾上。他叫两个战士开车送他去机场,就在等候飞机飞往拉斯维加斯时,在机场购物中心的一家商店买了一身更换的衣服,包括一双新鞋。随即买了一只随身携带的旅行袋,把他的旧衣服装了进去。 到了拉斯维加斯,他住进了华夏大酒店,并给克罗斯留了个信。接着,他彻底冲洗了一番,又穿上了新衣服。他等待克罗斯来电话。 克罗斯打来电话时,他说他要去见他。他带去了那袋旧衣服,一见到克罗斯,头一句话便说:“你可省了5万块钱了。” 克罗斯望着他笑了。利亚本是个衣着整洁潇洒的人,却买了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一条蓝色的帆布裤子,一件也是蓝色的薄茄克,看上去像个低级的赌场骗子。 利亚向他叙说了夏基的情况。他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可是克罗斯却不当作一回事。“你跟我一起卷进来了,你应该保护自己。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利亚说,“夏基是唯一能把洛西和丹特联系在一起的一个人。不然就是像你说的。丹特让洛西杀死了他的伙伴。” 克罗斯说:“夏基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利亚耸了耸肩。“他自以为能从洛西那里搞到钱,然后反正可以拿到你的5万元。他知道,正因为你给了他钱,洛西一定会跟他玩大赌注。他毕竟当了20年侦探,这种事他会算计。他做梦也没想到洛西会杀了他这个老伙伴。他不信任丹特。” “他们两个都太偏激。”克罗斯说。 “在这种情况下,你决不会容许多插进一个玩命的,”利亚说,“我要说我感到惊讶,丹特居然能看出这个危险。他一定是说服了洛西,因为洛西还真不想杀害一个老伙伴。我们人人都有脆弱的感情。” “这么说丹特把洛西控制起来了,”克罗斯说,“我原以为洛西不会那么驯服呢。” “你说的是两种不同等级的动物,”利亚说,“洛西令人生畏,丹特则是疯狂。” “这么说丹特知道我了解他的底细喽!”克罗斯说。 “这就意味,我必须迅速采取行动。”利亚说。 克罗斯点点头。“这要成为一次圣餐,”他说,“我们要让他们失踪。” 利亚笑了。“你以为这会骗得了唐-克莱里库齐奥?”他说。 “如果我们计划得当,谁也不能责怪我们。”克罗斯说。 “随后3天,利亚就跟克罗斯一起研究计划。就在这时候,他亲自动手,在酒店的焚化炉里烧掉了他的旧衣服。克罗斯练习打高尔夫球,打了18洞,利亚陪着他,给他开高尔夫机动车。利亚无法理解,怎么各个家族都很喜欢高尔夫球。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奇怪的歪门邪道。” 第三天夜晚,他们坐在顶层套房的阳台上。克罗斯摆好了白兰地和哈瓦那雪茄烟。他们在观看楼下商业街的人群。 “不管他们干得多么巧妙,我父亲刚死不久我又死去,唐会对丹特起疑心的,”克罗斯说,“我想我们可以等待。” 利亚抽着雪茄。“不要太久了。他们知道你跟夏基交谈过。” “我们必须同时干掉他们俩,”克罗斯说,“记住,必须搞一次圣餐。不能让人找到他们的尸体。” 利亚说:“你这是本末倒置。首先,我们要确保一定能杀死他们。” 克罗斯叹了口气。“这将是十分困难的。洛西这个人很危险,也很谨慎。丹特英勇善战。我们必须把他们孤立在一个地方。可以在洛杉矶解决吧?” “不行,”利亚说,“那是洛西的地盘。他在那里太可怕了。我们只能在拉斯维加斯解决。” “还要违背规定。”克罗斯说。 “如果是一次圣餐,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遇害的,”利亚说,“我们杀害一个警官,已经违背规定了。” “我想我知道如何把他们同时拉到拉斯维加斯。”克罗斯说。他向利亚说明了他的计谋。 “我们需要使用更大的诱饵,”利亚对克罗斯说,“我们想要洛西和丹特来这里的时候,必须确保他们务必到达。” 克罗斯又喝了一杯白兰地。“好的,这里还有点诱饵。”他讲给利亚听了,利亚赞同地点点头。“他们的失踪就是我们的解救,”克罗斯说,“而且会蒙骗住所有的人。” “除唐-克莱里库齐奥以外,”利亚说,“他是唯一可怕的人。”—— 第21章 十分幸运的是,史蒂文-斯托林斯是拍完他在《梅萨丽娜》里的最后一个特写镜头才去世的。要是重拍的话,那会损失几百万美元。 要拍的最后一个场面,是一个战斗场面,其实出现在影片的中问。在距离拉斯维加斯50英里的地方,建造了一座沙漠镇,标示着波斯军的基地,将被克劳狄皇帝(史蒂文-斯托林斯饰)在妻子梅萨丽娜(阿西娜饰)的伴随下而摧毁。 那天拍完片,史蒂文-斯托林斯回到他在小城里的饭店套问。他晚上可以吸可卡因,可以喝酒,还有两个女伴,他要踢每个人的屁股,他给搞得心灰意冷。首先,他在影片中的角色被贬黜成一个普通的男主角,而不是明星。他认识到,他在转入从属的职业,这是上年纪的明星不可避免的命运。其次,整个拍摄期间,阿西娜一直跟他很疏远,他本来抱着较高的希望。另外——他自己觉得这有点幼稚——在停机庆祝会上,以及放映初步剪接片时,他没有受到明星的待遇,没有把华厦大酒店闻名遐迩的别墅分配给他一座。 史蒂文-斯托林斯从影多年,深知权力机构是如何起作用的。他做大牌明星的时候,可以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理论上,制片厂厂长是老板,他为影片开绿灯。有权有势的制片人给制片厂带来了“财富”,也是老板,他把几大要素(即明星、导演和电影剧本)组合起来——指导剧情的发展,向那些被誉为副制片人但却没有权力的人们筹集足够的资金。在此期间,他是老板。 但是,一开始拍片,导演就是老板,只要他是个a级导演,甚至是个更有势力的大牌导演,也就是说,是个拍片时能招徕大牌明星,影片开映时能确保观众上座率的导演。 导演全盘负责制片工作。一切都要通过他。服装,音乐,布景,演员如何表演。而且,导演协会是电影行业最有势力的联盟会。哪个名导演也不会接受取代别的导演的任务。 不过,这些人再怎么有权有势,也得屈从于大牌明星。一个导演在同一部电影中录用两个大牌明星,就如同骑着两匹野马。他的勇气会顿时烟消云散。 史蒂文-斯托林斯本来是个大牌明星,现在却知道不再是了。 白天拍片是很累人的事,史蒂文-斯托林斯需要轻松一下。他冲了个澡,吃了块大牛排,等两个姑娘上来了,虽说是当地的尤物,却一点也不难看,他便让她们吸可卡因,喝香槟酒。尽管他的事业渐渐进入暮年,但他一时间放松了一贯的审慎,好像完全不需要再小心翼翼了。他吸了大量的可卡因。 两个姑娘身穿t恤衫,上面醒目地印着“史蒂文-斯托林斯的舔屁股者”,借以称颂他那受到全世界男女影迷倾慕的屁股。两人对他有些恰如其分的敬畏,只是吸了可卡因之后,才脱掉t恤衫,跟他一起上了床。他有些兴奋起来,便又吸了一副可卡因。两个姑娘在抚摩他,脱掉了他的短裤和衬衫。她们胡乱摆弄的时候,斯托林斯做起了白日梦。她们的胡乱摆弄使他松快下来。 明天到了停机庆祝会上,他将见到他情场上的所有俘虏。他搞过阿西娜-阿奎坦恩,搞过本剧的作者克劳迪娅。甚至在很久以前还搞过迪塔-托米,当时她还没完全确定自己的性爱方向。他搞过博比-班茨的老婆,以及斯基皮-迪尔的老婆,尽管后者已经死去,不能再作数。每次参加宴会,他环顾四周,数一数平静地跟丈夫和情人坐在一起的女人,总给他一种功成愿满的感觉。他跟他们所有的人都有私情。 他的思绪受到了干扰。有一个姑娘拿手指去戳他的屁眼,这总使他感到恼火。他有痔疮。他从床上爬起来,又吸了点可卡因,喝了一大口香槟,不想这酒使他倒胃。他感到恶心,接着有些晕头转向。他简直不知道待在哪里。 突然间,他感到浑身疲惫不堪:两腿发软,酒杯从手里掉下来。他迷迷糊糊,老远听见一个姑娘发出尖叫,他对此大为恼怒,接着,他最后感觉到的,是他的脑袋像闪电般的炸裂。 随即发生的事情,只能是愚蠢和怨恨交织在一起的行为。有一个姑娘大声尖叫,因为史蒂文-斯托林斯倒在了她身上,压在那里一动不动,张着嘴瞪着眼,显然是死了,两个姑娘吓坏了,一个劲地尖声喊叫。这尖叫声引起了饭店的工作人员以及一帮赌客的注意,这些赌客正在饭店的小赌场赌博,那里只有吃角子老虎机,一张掷骰子赌台,一张又大又圆的扑克赌台。这些人循着尖叫声,跑上楼来。 斯托林斯的房间这时开着门,房外有几个人盯着他那趴在床上的裸体。仿佛仅过了几分钟工夫,从城里又赶来一大帮人,共有好几百人。他们挤进房里,去摸摸他的尸体。 起初,众人都怀着崇敬之情抚摸他,因为此人曾使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他。接着,有几个女人亲吻他,另有些女人触摸他的睾丸、xxxx,有一个女人从包里取出一把剪刀,从他头上剪下一大把黑亮的头发,露出了下面灰白的绒毛。 之所以会出现怨恨,乃是因为斯基皮-迪尔是最早赶来的人之一,没有马上报警。他望着第一批女人接近史蒂文-斯托林斯的尸体。他看得一清二楚。斯托林斯张着嘴,好像是正唱歌的时候突然止住了,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第一个走到他跟前的女人——迪尔看得清清楚楚——轻轻地帮他合上眼、闭上嘴,然后轻柔地吻吻他的前额。但是,她被一伙女人推开了,这些人可不那么克制。迪尔觉得心里恶狠狠的,多年前斯托林斯曾给他戴过绿帽,至今还使他感到羞愧不已,于是他就任这些女人为所欲为。斯托林斯经常吹嘘说,哪个女人也抗拒不了他,当然这话并非言过其实。他即使死后,女人们还在抚摸他的尸体。 只是在斯托林斯的耳朵缺了一块,他的身子被侧转过来,露出他那美妙的屁股,整个躯体一片煞白,迪尔才终于报了警,控制了局势,解决了一切问题。这就是制片人干的事。这是他们的专长。 斯基皮-迪尔做了一切安排,尸体立即作了解剖,然后运到洛杉矶,3天后举行葬礼。 解剖表明,斯托林斯死于脑动脉瘤,瘤爆炸时,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脑袋。 迪尔找到跟他作伴的两个年轻姑娘,向她们保证说,她们不会因为吸可卡因而受到起诉,还要跟她们签订协议,让她们在他正在制作的新影片中扮演些小角色。他在两年中,将每周付给她们1,000元。不过,有一条谨防背信弃义的条款:如果她们跟任何人说起斯托林斯之死,那就要中止协议。 随后,他趁机往洛杉矶给博比-班茨打了个电话,对他的做法作了说明。他还给迪塔-托米打了个电话,把这消息告诉她,并且让她通知《梅萨丽娜》的全体工作人员,不分高低贵贱,都要出席拉斯维加斯的初剪片放映式和停机庆祝会。接着,他浑身直打颤,他自己简直不敢承认,便带着两只神翠鸟1睡觉去了。 1神翠鸟:传说中该鸟巢居海上,冬至产卵时能平息海浪,此处为比喻说法,意为两个女郎—— 第22章 史蒂文-斯托林斯之死并没影响拉斯维加斯的初剪片放映式和停机庆祝会。这正是斯基皮-迪尔的专长。也是制片界疏通感情的事情。斯托林斯确实是个明星,但他已不再是大牌明星。他确实在肉体上跟许多女人做过爱,在内心里跟数百万女人做过爱,但他的做爱只不过是一种相互的快感。即使阿西娜、克劳迪娅、迪塔-托米这样的电影界妇女,以及另外三位女明星,一点也不感到伤心,就连富于浪漫思想的人也难以想象。大家一致认为,史蒂文-斯托林斯会希望电影演下去,若是因为他死了就取消停机庆祝会和初剪片放映式,那会比什么事都让他感到痛苦。 在电影界,每拍完一部电影,你要彬彬有礼地告别绝大多数情人,就像你昔日在舞会上辞别舞伴一样。 斯基皮-迪尔声称,在华厦大酒店举行庆祝会,并在同一晚上放映初略剪接的影片,这本是他的主意。他知道,阿西娜在几天内就要离开美国,他要看看阿西娜是否确实不用重拍任何场面了。 事实上,在华厦大酒店举行停机庆祝会和初剪片放映式的主意,是克罗斯提出来的。他是作为一种恩惠而要求的。 “华厦会因此而大为风光,”克罗斯对迪尔说,“我跟你讲讲我的计划。我要让每一位制片人员以及你所邀请的每一个人,免费住一夜——包括吃住和饮料。我给你和班茨一幢别墅,给阿西娜一幢别墅。我提供保安人员,凡是你所禁止的人——比如新闻记者,一概不准观看初步剪接片。你已经叫喊多年了,说是要别墅。” 迪尔琢磨了一下。“仅仅为了风光?” 克罗斯对他咧嘴一笑。“你们还会招来数以百计的人,他们带着大笔的现金。赌场会赚到好大一部分。” “班茨不赌钱,”迪尔说,“我赌。你们能赚到我的钱。” “我给你5万元的贷款,”克罗斯说,“你要是输了,我们不催你偿还。” 迪尔给说服了。“好的,”他说,“不过,这必须是我的主意,否则我就做不通制片厂的工作。” “当然可以,”克罗斯说,“不过,斯基皮,你我在一起做了许多事,到头来我总是吃亏。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你一定要搞好。”他对迪尔笑了笑,“这一次你不能让我失望了。” 迪尔生平中难得有几次像现在这样,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克罗斯并没有威胁他。他看样子是真诚的,似乎是在说明一个事实。 “不要担心,”斯基皮-迪尔说,“我们三周内拍摄完毕。为三周后拟订计划吧。” 这时,克罗斯必须确保阿西娜同意来参加停机庆祝会和初步剪接片的放映。“酒店确实有这个需要,我也需要再见到你。”他对阿西娜说。 阿西娜同意了。现在,克罗斯必须确保丹特和洛西务必到场。 他邀请丹特来拉斯维加斯,谈谈洛德斯通和洛西的计划,准备根据洛西在警察局的冒险经历,拍一部电影。大家都知道,洛西和丹特现在是好朋友。 “我希望你替我在吉姆-洛西那里美言几句,”克罗斯对丹特说,“我想做他这部影片的合伙制片人,我愿意投资一半的预算。” 丹特被这话逗乐了。“你对这部电影还真够认真的,”他说,“为什么?” “赚大钱呗,”克罗斯说,“还有女人。” 丹特笑了。“你早已赚到大钱和女人了。”他说。 “高级的。赚大钱和高级的女人。”克罗斯说。 “你怎么不邀请我参加这次庆祝会呢?”丹特问,“我怎么从未住过别墅呢?” “替我在洛西那里美言几句,”克罗斯说,“你会兼而得之。把洛西带来。另外,你要是想找个约会对象,我可以安排你约见蒂法妮。我看过她的演出。” 对丹特来说,蒂法妮是纯粹肉欲的最终化身,她rx房丰满,脸蛋光滑细长,厚唇大嘴,高高的个子,修长的双腿。丹特头一次来了兴致。“别胡说八道啦,”他说,“她的块头是我的两倍。想象得到吗?那就说定了。” 这有点太露骨,不过克罗斯料想,各家族禁止在拉斯维加斯施暴这件事,会使丹特心里踏实些。 接着,克罗斯漫不经心地添了两句:“就连阿西娜也要来。我所以想涉足电影业,主要就是因为她。” 博比-班茨、梅洛-斯图尔特和克劳迪娅乘坐制片厂的飞机,从拉斯维加斯飞来了。阿西娜和其他演员像迪塔-托米一样,乘坐自己的私人拖车,从拍摄场赶来了。韦文参议员像内华达的州长一样,将代表内华达州,而那位州长则是韦文亲自挑选来担当此任的。 丹特和洛西将住在一幢别墅的两个套间里。利亚-瓦齐及其随员住在另外四个套间里。 韦文参议员、州长及其随员将住在另一幢别墅里。克罗斯挑选了一些歌舞女郎,为他们安排了一次私宴。他希望,有他们在场,即使警方对即将发生的事进行调查,也不会穷追不舍。这些人会利用他们政治上的影响,制止任何宣扬和法律追究。 克罗斯完全违背了规定。阿西娜占有一座别墅,可是克劳迪娅、迪塔-托米和莫莉-弗兰德斯也住在那座别墅的几个套间里,另外两个套间里住着利亚-瓦齐的4人分队,保护阿西娜。 第四座别墅分配给班茨、斯基皮-迪尔及其随从。另外3座别墅住着利亚的20个部下,他们将取代原来的保安人员。然而,瓦齐的人员都不得参与正式行动,他们也不了解克罗斯的真正意图。执行刺杀任务的只有利亚和克罗斯。 在这两天内,克罗斯关闭了别墅的珍珠赌场。好莱坞的多数人,不管成就多大,都不能在赌场赌钱。早已登录好赌注的那些豪富来宾接到通知,说各别墅正在整修,无法向他们提供膳宿。 克罗斯和利亚-瓦齐在计划时决定,克罗斯杀死丹特,利亚杀死洛西。如果唐断定他们有罪,并认定是利亚杀死了丹特,他或许会干掉利亚一家人。如果唐查明了真相,他不会进而去报复克劳迪娅,她身上毕竟流淌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液。 另外,利亚对吉姆-洛西还有点个人宿怨,他憎恨所有代表政府的人,因此,在干这冒险的事情时,为何不夹杂一点个人的喜好。 真正难办的问题是如何将这两人分开,如何把他们的尸体搞得无影无踪。美国各家族始终有一条规定:不许在拉斯维加斯杀人,以便确保民众接受赌博。唐是坚决实行这条规定的。 克罗斯心想,丹特和洛西不会怀疑这里有圈套。他们并不知道利亚发现了夏基的尸体,因而了解了他们的意图。另一个问题是如何做好准备,以防丹特攻击克罗斯。后来,利亚就在丹特的营垒中设置了一个密探。 召开庆祝会那天一大早,莫莉-弗兰德斯就乘飞机赶到,她跟克罗斯有要事商讨。她带来加利福尼亚最高法院的一位法官以及洛杉矶天主教区的一位主教大人。他还带来了事先准备好的一份遗嘱,克罗斯签署这份遗嘱时,那两个人将作为目击者。克罗斯知道,他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便仔细考虑了他在华厦大酒店一半股份的去向。他的股权价值500万美元,这可不是一个区区小数。 遗嘱给利亚的妻室留下一笔宽裕的终生养老金。其余的钱分给克劳迪娅和阿西娜,给阿西娜的那部分先由阿西娜保管,以后交给她女儿贝瑟妮。他觉得他在世上所关切的没有别人了,用不着再留钱给谁了。 莫莉、法官和主教来到了顶层套房,法官称赞他的理智,这么年轻就立下了遗嘱。主教平静地审视着这豪华的套房,仿佛是在掂量罪恶的报应。 这两个人都是莫莉的好朋友,为他们做无偿服务工作。经克罗斯特意要求,莫莉叫来了记号员。克罗斯需要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贿赂不了、恐吓不住的见证人。 克罗斯给众人喝饮料,遗嘱的签署手续办完了。法官和主教走了。虽说他们是请来的,可是他们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在拉斯维加斯这个赌窝参加一部电影的停机庆祝会。他们毕竟不是国家的当选官员。 套房里只剩下了克罗斯和莫莉。莫莉把遗嘱的原件交给了他。克罗斯说:“你自己留了一份,是吗?” “当然,”莫莉说,“我要说的是,你告诉我怎么写遗嘱的时候,我感到惊讶。我不知道你和阿西娜这么亲密。再说,她自己已经很有钱了。” “她可能需要更多的钱。”克罗斯说。 “她女儿吗?”莫莉说,“我了解她的情况。我是阿西娜的私人律师。你说得对,贝瑟妮可能需要那笔钱。我把你想到别处去了。” “是吗?”克罗斯说,“为什么?” 莫莉平静地说:“我原以为是你杀死了博兹-斯坎内特。我把你看成了一个残忍的黑手党成员。我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家伙,我帮助他逃脱了一起杀人罪。我记得你提起过他,据说在一起毒品交易中被人杀死了。” “你瞧你全搞错了。”克罗斯一面说,一面对她笑了笑。 莫莉冷漠地瞅着他。“你让博比-班茨诈去了你在《梅萨丽娜》里的那份利润时,我也感到很惊讶。” “那没有多少钱。”克罗斯说。他想到了唐和戴维-雷德费洛。 “阿西娜后天要去法国,”莫莉说,“要待好久。你跟她一起去吗?” “不,”克罗斯说,“我这儿的事情太多了。” “好吧,”莫莉说,“跟你在电影初剪片放映式和停机庆祝会上再见。也许那初步剪接片会使你认识到,你让班茨诈取了多大一笔钱。” “无所谓。”克罗斯说。 “你知道,迪塔在初步剪接片前面加了一个献辞,献给史蒂文-斯托林斯。班茨对此会大为恼火的。” “为什么?” “因为史蒂文把班茨搞不成的女人全搞了,”莫莉说,“男人真坏透了。”她添了一句,然后走掉了。 克罗斯到阳台上坐下来。他下面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们川流不息地走进商业街两边各饭店的赌场。桃花遮篷上的霓虹灯闪耀着各家的招牌:凯撒、桑兹、海市蜃楼、阿拉丁、沙漠客栈、星尘——紫色、红色、绿色,形成一道五彩缤纷的虹,长长的没有尽头,直至你抬起眼来,朝沙漠和远方的群山望去。后响的烈日也盖不过这斑斓的光彩。 《梅萨丽娜》剧组的人要到3点才会陆续到来,到那时候,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将最后一次见到阿西娜。他拿起阳台上的电话,打到他分给利亚-瓦齐居住的别墅,叫利亚到顶层套房来一趟,他们好把计划再斟酌一番。 正午时分,《梅萨丽娜》拍摄完毕。迪塔-托米要最后来一个旭日东升的镜头,映衬罗马战场上一次可怕的血洗。阿西娜和史蒂文-斯托林斯都垂头俯视着。迪塔拍的是斯托林斯的替代演员,面部用阴影加以掩饰。直到下午快3点的时候,装运摄影机的卡车、在摄影场充当住所的大型活动拖车、供应伙食的活动厨房、服装拖车以及运载公元前兵器的车辆,都一辆辆地驶进了拉斯维加斯。还驶来许多其他车辆,因为克罗斯照拉斯维加斯的旧风俗来安排这次盛会。 他为拍摄《梅萨丽娜》的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免费提供住房、伙食和饮料。洛德斯通制片厂开出了一个300多人的名单。这当然是十分慷慨的,当然建立了好感。不过,这300多人将把相当一部分薪水留在赌场的秘密金库里。这是格罗内韦尔特告诉他的。“当人们感到高兴、想要庆贺的时候.他们就要赌钱。” 《梅萨丽娜》的初步剪接片在晚上10点放映,但是不配音乐,也不带特技效果。影片放完后,便举行停机庆祝会。曾为大蒂姆开过晚会的华厦大舞厅,给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电影,另一部分地方大些,用来吃自助餐,听乐队演奏。 到下午4点钟,人人都住进了酒店和别墅。谁也不肯错过这个机会:两个富有魅力的世界好莱坞和拉斯维加斯聚会在一起,一切东西都免费。 新闻界对于严密的保安措施感到恼怒。不准进入别墅和舞厅。甚至不能拍摄这一盛大事件的参与者。不能拍摄影星、导演、参议员和州长、制片人和制片厂厂长。甚至不能进去观看初步剪接片的放映。他们在赌场游来荡去,出高价贿赂下等的赌徒,拿他们的身份证进入舞厅。有些人倒也得逞了。 4个剧组工作人员、两个愤世嫉俗的特技替身演员、两个伙食班的男人把身份证卖给了记者,1,000美元一个。 丹特-克莱里库齐奥和吉姆-洛西非常欣赏他们的豪华别墅。洛西惊讶地摇摇头。“就靠浴室的金子,一个窃贼也能生活一年。”他大声说道。 “不行,活不了一年,”丹特说,“6个月就完了。” 他们坐在丹特的套间的起居室里。两人没有打电话给客房用餐服务部,因为那只偌大的厨房冰柜里装满了一盘盘的三明治和开胃薄饼,一瓶瓶的进口啤酒和最佳的葡萄酒。 “我们全安顿好了。”洛西说。 “是的,”丹特说,“事成之后,我就要求外公给我这座饭店。那时候我们就为终生做好了安顿。” “最要紧的事情是把他单独搞到这里。”洛西说。 “这事我来办,你不用担心,”丹特说,“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就把他拉到沙漠里。” “你怎么把他搞到这座别墅里呢?”洛西说,“这是最要紧的事。” “我就告诉他乔治乘飞机秘密来到这里,想要见他,”丹特说,“然后我就下手,你跟在后面收拾。你熟悉犯罪现场,知道他们搜寻什么。” 他又若有所思地说:“最好的办法是把他扔进沙漠里。他们永远找不到他。”他顿了顿,“你知道皮皮丧生的那天晚上,克罗斯躲着不见乔治。他不敢再躲避他了。” “可他要是躲避可怎么办?”洛西问,“我就要整夜待在这里手淫。” “阿西娜的别墅就在隔壁,”丹特说,“你只要敲敲门,就会交好运的。” “太紧张了。”洛西说。 丹特咧嘴一笑,说道:“我们把她和克罗斯一起拉进沙漠里。” “你发疯了。”洛西说。他意识到确实如此。 “为什么不呢?”丹特说,“为什么不开开心呢?沙漠大得很,完全可以扔掉两具尸体。” 洛西想到了阿西娜的肉体,她那妩媚的脸蛋,她的声音,她那仪态万方的气度。哦,他和丹特要开开心。他早已成了杀人犯,不妨再做个强xx犯。马洛,皮皮-德利纳,加上他的老伙伴菲尔-夏基。他当了三次杀人犯,却壮不起胆来强xx女人。他这辈子抓了不少性反常者,不想他自己也成了一个性反常者,而且是为了一个向全世界兜售肉体的女人。不过,他面前这个戴着滑稽帽子的小无赖,还真是个风流人物。 “我来尝试一下,”洛西说,“我邀请她过来喝一杯,她要是来了,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丹将让洛西的理性分析逗乐了。“人人都自找麻烦,”他说,“我们也在自找麻烦。” 他们把计划详细地研究了一番,丹特随即便回到房里。他把浴缸放满水,想用一用别墅里价格昂贵的香水。他躺在热气腾腾的香水里,他那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乌黑的、马鬃式的头发涂满了肥皂,变成了一个白花花的大顶髻,他在考虑他的命运。等他和洛西把克罗斯的尸体抛进沙漠距离拉斯维加斯几英里远的地方,这次行动最棘手的事情就开始了。他得说服他外公,让他相信他是清白的。要是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他也可以承认是他杀害了皮皮,他外公就会宽恕他。唐总是特别疼爱他。 而且,丹特现在也成了家族的铁榔头。他要申请担任西部的老板,华厦大酒店的霸主。乔治将会反对他,但是文森特和佩蒂则会保持中立。这两人愿意靠他们的合法公司生活。老头子活不了多久了,乔治是个白领阶层的人。将来总有一天,作战的勇士将要称王称霸。他可不想退到上流社会。他要率领家族再现辉煌。他永远不会放弃主宰生死的大权。 丹特走出浴缸,洗了洗淋浴,把粘在一起的头发上的肥皂水冲洗干净。他往身上喷洒装在别致的小瓶子里的古龙香水,往头发上涂抹装在雅致的管子里的凝发香膏,一面仔细地阅读说明书。接着,他走到手提箱那里,从文艺复兴式的帽子里选了一顶,上面镶嵌着一层形同奶油沙司的宝石。帽子上的线都是金黄色和紫色的。摆在那里显得很滑稽,但是一戴在头上,丹特可就着了迷了。他看上去像个王子。特别是镶嵌在前面的那一溜绿宝石,犹为神气。今天晚上,阿西娜就要看到他这副模样,或者,如果不是阿西娜,就让蒂法妮看到。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两个人还可以等一等。 丹特穿戴好以后,就开始琢磨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他要住在一幢别墅里,简直比任何宫殿都豪华。他将拥有取之不尽的美貌女人,一群自食其力的女郎,就在华厦大酒店的歌舞厅里唱歌跳舞。他可以在6家餐馆吃饭,吃的是6个国家不同风味的饭菜。他可以下令杀死一个敌人,奖赏一个朋友。他要做现代条件允许下的罗马皇帝。妨碍他的只有克罗斯。 吉姆-洛西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思量着他所走过的人生旅程。他前半生是个了不起的侦探,一个名副其实的社会卫士。他极度憎恨一切罪犯,尤其是黑人。后来,他渐渐地改变了。新闻媒体指责侦探残忍,他对此忿懑不已。他保护社会不受社会渣滓的危害,可这个社会偏偏要攻击他。他那些上司身穿镶着金边的制服,却要站在对人民胡说八道的政客一边。那些政客总在胡说人们不能仇恨黑人。这话错在哪里呢?大多数罪恶都是黑人犯下的。难道他不是个自由的美国人,不可以随意憎恨任何人吗?他们是些蟑螂,可以毁掉整个文明。他们不想干活,不想学习,开夜车对他们来说是开玩笑,除非是让他们在月光下投篮球。他们抢劫手无寸铁的市民,把他们的女人变成了妓女,无视法律和执法者,真让人无法容忍。他的职责是保护富人不受穷人的伤害。他自己也渴望做个富人。富人能买得起的衣服、汽车、食品、饮料,特别是能搞到手的女人,他统统都想要。当然,这是美国的梦想。 事情是从受贿保护赌博开始,接着是搞点阴谋,逼迫毒品贩子支付保护费。他为自己的“英雄侦探”身份感到骄傲,这是对他的勇敢表现的奖赏,但是他却捞不到钱。他还在购买廉价的衣服,那点工资还得用得十分仔细,以便细水长流过日子。他保护富人不受穷人侵犯,却得不到报偿,而且还是个穷光蛋。不过,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在公众看来,他比犯罪分子还低下。他有几位执法的朋友,由于执行任务而受到起诉,送进了监狱,或解除了公职。强xx犯、窃贼、抢劫杀人犯、光天化日之下作案的武装强盗,他们享受的权利比侦探还多。 长年以来,洛西心里常为自己的经历鸣不平。新闻界和电视指责执法人。该死的米兰达权利,该死的美国公民自由协会,让那些该死的律师去巡逻6个月,他们准会竖起一个绞架。 不管怎么说,他曾玩弄花招,进行殴打和威胁,逼迫歹徒供认自己的罪恶,然后将其送进监狱。不过,洛西不会完全出卖自己,他是个极其出色的侦探。他不能在成了杀人犯以后出卖自己。 忘掉那一切,他要发财了。他要把他的盾形徽章和勇敢嘉奖扔还给政府和民众。他要做华厦大酒店的保安主任,拿10倍的工资,他要待在这个沙漠的天堂里,怀着欣喜的心情,看着洛杉矶在犯罪分子的袭击下土崩瓦解,他可不再打击犯罪分子。今天晚上,他要观看《梅萨丽娜》这部影片,然后出席停机庆祝会。也许还能来一下阿西娜。这时,他心里有些畏怯,尽管一想到要发挥这样的性功能,他觉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在庆祝会上,他要竭力向斯基皮推售一部以他的生平为素材的故事片,他可是洛杉矶警察局最伟大的侦探。丹特对他说过,克罗斯愿意投资,这倒挺有意思。他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愿意为他的电影投资的人呢?问题很简单。他知道,他要是洗手不干,丹特就会杀了他。洛西虽说是个硬汉,但他知道他杀不了丹特。他太了解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了。 刹那间,他想起了马洛,一个恭恭顺顺的黑鬼,总是喜气洋洋的,乐意合作,非常讨人喜欢。他一向都很喜欢马洛,他的被害这件事真让他感到难过。 吉姆-洛西还得等待几个小时,才能观看电影和参加庆祝会。他可以到赌场去赌博,可赌博是一项愚蠢的活动。他决定不干这事。他晚上有几件事情要做。先是看电影,参加庆祝会,然后在凌晨3点,要帮助丹特杀死克罗斯-德利纳,把他埋在沙漠里。 那天傍晚5点,博比-班茨邀请《梅萨丽娜》剧组的主要人员到别墅喝点庆功酒:阿西娜、迪塔-托米、斯基皮-迪尔,出于礼貌,还邀请了克罗斯-德利纳。只有克罗斯推辞了,说什么今晚非同寻常,饭店里事务太多,不容分身。 班茨带来了最近“情场上的俘虏”,一个名叫约翰娜的朝气蓬勃、似乎涉世不深的少女,这是一个物色新秀的人在俄勒冈的一个小镇上发现的。根据合同,她被雇佣两年,每周付给500美元工资。她长得十分漂亮,但是没有一点天赋,浑身透着一股冰清玉洁的气息,而这清白本身就是一种额外的魅力。然而,她带着超出她年龄的机灵,一直不肯跟博比-班茨睡觉,直至他答应带她来拉斯维加斯观看《梅萨丽娜》的初映。 斯基皮-迪尔住在班茨的别墅里,就在隔壁的一个套间,他待在班茨的房里不肯走,害得班茨不能马上跟约翰娜干起来,班茨为此有些恼火。斯基皮向他兜售一部故事片的设想,他还真有些着迷了。为一个原型故事着迷,这是制片人合理的工作内容。 迪尔向班茨谈起了吉姆-洛西,说他是洛杉矶警察局最了不起的英雄侦探,一个高大英俊的家伙,兴许还能亲自扮演片名角色,因为这是关于他生平的故事。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真实”的传记故事,你可以虚构任何希奇古怪的故事情节。 迪尔和班茨都知道,说洛西能扮演自己实属无稽之谈,编造出来哄骗洛西廉价出卖他的原型故事,同时也为了欺骗大众。 斯基皮-迪尔兴致勃勃地述说了故事梗概。兜售一个并不存在的原型故事,谁也比不上他。他一时喜不自禁,连忙拿起电话,没等班茨提出异议,便邀请那位侦探参加下午5点的鸡尾酒会。洛西问他能不能带个朋友,迪尔以为是女朋友,便告诉他说可以。斯基皮-迪尔作为一个电影制片人,就喜欢把各行各业的人融合在一起。很难说会出现什么奇迹。 克罗斯-德利纳和利亚-瓦齐待在华厦大酒店的顶层套房里,仔细温习当晚的行动计划。 “我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在恰当的位置,”利亚说,“我控制别墅大院。他们谁也不知道你我要干什么,这事没有他们的份儿。不过我听说,丹特从聚居区拉来几个人,正在沙漠里给你挖坟。今晚我们可得小心。” “我担心的是今晚以后的事,”克罗斯说,“那时候我们要应付唐-克莱里库齐奥。你看他会相信我们的说法吗?” “不会,”利亚说,“不过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克罗斯耸耸肩,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丹特杀害了我父亲,现在还要杀死我。”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希望唐从一开始就没站在他那一边。那样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利亚审慎地说道:“我们可以中途而废,把问题摆到唐面前。让他决定采取什么行动。” “不行,”克罗斯说,“他不会决定制裁他外孙的。” “当然,你说得对,”利亚说,“不过,唐变得温和了一点。他任凭好莱坞的那些人诈骗你,这在他年轻的时候是决不会容许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轻慢无礼。” 克罗斯往利亚的杯子里又斟了些白兰地,还给他点燃了雪茄。他没有向他说起戴维-雷德费洛。“喜欢你的房间吗?”他打趣地说道。 利亚抽着雪茄。“真是荒谬。搞得这么华丽。有什么用呢?什么人需要这样生活?大过分了。让你消耗力量,惹人妒忌。如此侮辱穷人并不明智,那还不如索性杀了他。我父亲是西西里的富翁,可是从未过着奢侈的生活。” “你不了解美国,利亚,”克罗斯说,“哪个穷人进到那座别墅里面,都会感到欣喜。因为他相信,有朝一日他也会住在这样一座别墅里。” 这时候,顶层套房的私用电话响了。克罗斯拿起话筒。他心里微微一振。是阿西娜。 “电影开映前我们能见一面吗?”她问。 “只有你来我房里,”克罗斯说,“我实在走不开。” “好大的架子,”阿西娜冷冷地说道,“那我们就在庆祝会以后相见啦,我很快就要离开,你可以到我的别墅来。” “我实在去不了。”克罗斯说。 “我明天早上要去洛杉矶,”阿西娜说,“后天飞往法国。你要是不来,我们就不能私下相见了……你要是来的话。” 克罗斯瞧了瞧利亚,利亚摇摇头,皱了皱眉。于是,克罗斯对阿西娜说道:“请你现在来我这儿,好吗?” 他等了许久,阿西娜才说:“好吧,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派车和保安人员去接你,”克罗斯说,“他们在你的别墅外面等你。”他挂上电话,对利亚说:“我们得替她留神。丹特疯狂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一伙美貌佳人为班茨别墅里的鸡尾酒会增添了光彩。 梅洛-斯图尔特带来了一位在戏剧界享有盛誉的年轻女演员,他和斯基皮-迪尔计划让她扮演吉姆-洛西逸事的女主角。她颇有埃及女郎的美貌特征,五官分明,气度不凡。班茨带着他的新宠约翰娜,此人不知姓什么,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阿西娜从来没有显得如此光华照人,周围是她的几个朋友:克劳迪娅、迪塔-托米和莫莉-弗兰德斯。阿西娜异常平静,可是约翰娜和那位戏剧女演员莉莎-朗盖特,仍然带着近乎敬畏和妒忌的心情望着她。两人都来到阿西娜跟前,她是她们期望取而代之的女皇。 克劳迪娅问博比-班茨:“你邀请我哥哥没有?” “当然邀请了,”班茨说,“他太忙了。” “谢谢你把欧内斯特的红利给了他家里。”克劳迪娅说着咧嘴一笑。 “是莫莉敲了我的竹杠。”班茨说。也许是因为马里昂喜欢克劳迪娅的缘故,他向来都很喜欢她,因此并不在意她跟他打趣。“她拿大炮对准了我的脑袋。” “可你偏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难办,”克劳迪娅说,“要是马里昂还活着,他准会同意。” 班茨木然地盯着她。他突然感到眼泪汪汪。他一辈子也做不成马里昂那样的人。他怀念他。 与此同时,斯基皮-迪尔缠住了约翰娜,跟她讲起了马上要拍的影片,影片中有个重要的场面,描写一个天真的少女被一个毒品贩子粗暴强xx后杀害。“你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不过,只要我能通过博比这一关,你就可以来试演了。”他顿了顿,随即以亲热的口吻说道:“我想你应该改个名字。约翰娜太古板了,不利于你的事业。”意思是指她未来的明星身份。 他注意到约翰娜的脸刷地红了。想起来还真够感人的,年轻姑娘相信自己的美貌,渴望做明星,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姑娘渴望做圣徒一样。当欧内斯特-韦尔的冷笑浮现在他眼前时,迪尔心想,你想笑就尽管笑吧,这毕竟是心灵的渴望。在那两种渴望中,结果往往是受尽磨难,而不是享尽荣华,不过那只是事情的一方面。有朝一日,他要拍一部巨片。 果然不出所料,约翰娜去找班茨洽谈了。迪尔来到梅洛-斯图尔特和他新结交的女朋友莉莎那里。虽然莉莎很有戏剧天赋,但是斯基皮怀疑她演电影是否有发展前途。对于她这种美人来说,摄影机太冷酷无情了。就才智而言,她不适宜扮演很多角色。但是,梅洛非要让她在洛西的影片中出演女主角,而梅洛有时是违拗不得的。那女主角只不过是个胡诌八扯、无足轻重的角色。 迪尔亲了亲莉莎两面的脸颊。“我在纽约见过你,”他说,“演得棒极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希望你参加拍摄我这部新片。梅洛认为,这将是你在电影界的突破。” 莉莎冲他冷冷一笑。“我要看看剧本。”她说。迪尔心里冒起一阵恼怒,就是他常常感到的那种恼怒。她遇到了人生的机缘,却要看什么该死的剧本。他看得出来,梅洛给逗乐了。 “当然可以,”迪尔说,“不过请相信我,我不会给你一个与你的天分不相称的剧本。” 梅洛作为情人,从来不像作实业家那样热切,他说:“莉莎,我们可以保证让你在一部a级片中担任女主角。跟戏剧不一样,电影剧本并不是神圣的文本,可以进行改动,以便符合你的心意。” 莉莎向他投去了略显亲切的微笑。她说:“你也相信那一派胡言?舞台剧本是要修改的。我们到城外去试演,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那两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吉姆-洛西和丹特-克莱里库齐奥走进房里。迪尔连忙跑过去迎接,把他们介绍给在场的人。 洛西和丹特两人待在一起,简直有些滑稽。洛西又高大又英俊,衣服剪裁得无可挑剔,尽管拉斯维加斯正是7月酷暑天,他却一本正经地穿着衬衣扎着领带。丹特站在他旁边,肌肉极其发达的身上穿了一件t恤衫,显得鼓鼓囊囊的,镶着亮晶晶的绿宝石的文艺复兴式的帽子戴在又黑又粗的头发上,而且人长得那样矮。屋内的其他人都很熟悉形形色色的虚幻世界,他们知道这两个人虽然很神秘,却并非是虚幻的。他们的面孔太茫然、太冷漠。这是虚幻的东西复制不出来的。 洛西立即跟阿西娜搭话,告诉她他多么盼望看见她出现在《梅萨丽娜》里。他抛弃了他那威风凛凛的仪态,变得有些谄媚取宠了。女人总是觉得他很迷人,难道阿西娜能够例外? 丹特喝了一杯酒,然后坐在沙发上。除了克劳迪娅,谁也没有走近他。这些年来,他们两人见面的机会不超过三次,他们所共有的是儿时的回忆。克劳迪娅亲了亲他的脸颊。他们小时候,丹特曾经打过她,但她一想起他来.总是怀有几分柔情。 丹特立起身拥抱她。“表妹,你看上去很美。我们小时候你若能这样美,我决不会动不动就打你。” 克劳迪娅摘下了他那顶文艺复兴式的帽子。“克罗斯跟我说起你的帽子。这些帽子使你看上去很漂亮。”她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说,“就连罗马教皇也没有这么漂亮的帽子。” “他可有好多帽子,”丹特说,“如今谁会想到你成了电影界的巨头?” “最近你在做些什么?”克劳迪娅问。 “我经营一个肉食公司,”丹特说,“供应各大饭店。”他笑了笑,然后问道:“听着,能不能把我介绍给你这位美丽的明星?” 克劳迪娅把他带到阿西娜跟前,洛西还在甜言蜜语地纠缠她。阿西娜一见到丹特的那顶文艺复兴式的帽子,便禁不住笑了。丹特摆出一副迷人的滑稽相。 洛西在继续恭维阿西娜。“我知道你们的电影一定很了不起,”他对她说,“开完庆祝会以后,也许你会让我护送你回别墅,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喝一杯。”他在扮演一个出色侦探的角色。 阿西娜巧妙地拒绝了他的挑逗。她朝他甜蜜地笑了笑。“我倒是很愿意,”她说,“不过,我打算在庆祝会上只待半个小时,不想让你错过这个机会。我得赶乘明天的早班飞机,飞往法国。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丹特很钦佩她。他看得出她厌恶洛西,也有些惧怕他。可是她使洛西觉得,他总有办法干她一次。 “我可以跟你一起飞往洛杉矶,”洛西说,“你的班机什么时候起飞?” “你是一片好心,”阿西娜说,“不过,这是一架很小的私人包机,已经没有空位了。” 她平安地回到别墅,给克罗斯打电话说,她这就过去。 阿西娜首先意识到的,是加强了保安措施。通往华厦大酒店顶层套房的电梯里增设了警卫,开电梯要用一把特殊的钥匙。电梯里的天花板上装有安全摄像机,电梯门一打开,走进一个前厅,里面有五个人。一个立在电梯门口迎接她。另一个人坐在一张孤桌前,桌上摆着一排电视屏幕,另外两个人坐在厅角玩牌。另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体育画报》。 这些人部以一种特殊的眼光打量着她,脸上还露出略感惊讶的神情,这种情景她见识得多了,无非是认定她具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貌。但是,好久以来,这已激不起她的虚荣心了,眼下只能使她意识到某种危险。 坐在桌前的那个人按了一下电钮,打开了克罗斯套房的门,她走了进去,门也随即关上了。 她来到套房的办公室。克罗斯来接她,把她领进了起居室。他迅疾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随即把她领进了卧室。两人一声未吭,却脱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抱在了一起。克罗斯抱着她的肉体,盯着她那光华照人的面孔,觉得十分快慰,不由得发出了叹息。“我宁愿什么事情也不干,成天看着你。” 作为回答,阿西娜只管爱抚他,让他亲吻她,把他拉倒在床上。她觉得,这个男人可是真心地爱她,她叫他干什么他都会在所不辞,她反过来也要满足他的一切心愿。长久以来,她第一次整个身心都作出了反应。她真心地爱他,喜欢跟他做爱。然而她始终清楚,他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即使对她也是如此。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穿好衣服,来到了阳台上。 拉斯维加斯沐浴在霓虹灯的光彩之中,傍晚的太阳照射着街道和华丽的饭店,洒下了一大片金色的光辉。远处是沙漠和群山。他们终于单独待在了这里,别墅的绿色旗帜无精打采地悬在了空中。 阿西娜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能在放电影和开庆祝会时见到你吗?”她问。 “很抱歉,我去不了,”克罗斯说,“不过,我会去法国找你的。” “我发现要见你真是难哪,”阿西娜说,“电梯锁着,有那么多警卫把守。” 克罗斯说:“只是防备这几天,城里的陌生人太多了。” “我见到你的表兄弟丹特了,”阿西娜说,“那个侦探像是他的同伙。两人组成了迷人的一对。洛西非常关心我的安康,以及我的日程安排。丹特也提出要帮忙。他们挺为我安全抵达洛杉矶操心的。” 克罗斯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会安全抵达的。”他说。 “克劳迪娅说,你和丹特是表兄弟,”阿西娜说,“他为什么要戴那些滑稽帽子?” “丹特是个好人。”克罗斯说。 “可克劳迪哑告诉我说,你们两个从小就是冤家对头。”阿西娜说。 “不错,”克罗斯亲切地说,“但他并不因此而成为坏人。” 两人默不作声了,下面的街道让车辆和行人阻塞了,这些人要去各家大酒店吃饭、赌博,梦寐以求那充满危险的乐趣。 “这么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阿西娜说,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仿佛要抵消她说的话。 “我说过,我去法国找你。”克罗斯说。 “什么时候?”阿西娜问。 “不知道,”克罗斯说,“要是我没去,你就知道我死了。” “情况这么严重吗?”阿西娜问。 “是的。”克罗斯说。 “你一点也不能跟我讲讲这事吗?”阿西娜问。 克罗斯没有立即回答。“你会安然无恙的,”他说,“我想我也会安然无恙的。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 “我等你。”阿西娜说。她亲了亲他,然后走出卧室,走出套房。克罗斯望着她,然后走到阳台上,见她出了大酒店,到了柱廊那里。他看着他的警卫人员开车把她送回她的别墅。随后,他拿起话筒,给利亚-瓦齐打电话。他叫瓦齐进一步加紧对阿西娜的保护。 晚上10点时分,华厦大酒店舞厅的戏场上座无虚席。观众都聚集在这里,等候观看《梅萨丽娜》初步剪接片的放映。戏场里有一个要员就座区,座位都是软扶手椅,中央还有个电话台。有一个座位空着,放着一个花环,上面写着史蒂文-斯托林斯的名字。另几个座位上坐着克劳迪娅、迪塔-托米、博比-班茨及其伙伴约翰娜、梅洛-斯图尔特和莉莎。斯基皮-迪尔立即占据了电话。 阿西娜来得最晚,剧组低层次的工作人员和特技替身演员向她喝彩。她朝中央的扶手椅走去时,高层次的工作人员、配角演员以及坐在扶手椅上的众人都鼓起掌来,亲吻她的面颊。这时,斯基皮-迪尔拿起话筒,通知放映员开映。 黑暗的背景中出现了“献给史蒂文-斯托林斯”一行字,观众怀着沉默无语的崇敬之情鼓起掌来。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反对插入这个献词,但是迪塔-托米否决了他们的意见,班茨心想,天晓得为什么。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初步剪接片,再说,这种伤感会造成一定的新闻效应。 接着,影片开始了…… 阿西娜非常迷人,她在银幕上比在实际生活中更富有性感,而且还是个很风趣的人,凡是熟悉她的人,对此都不感到惊奇。的确,克劳迪娅特意写了一些台词,来展示她的这一素质。简直是不惜代价,那几个关键性的做爱场面演得颇为高雅。 《梅萨丽娜》历尽种种艰难险阻,毫无疑问会取得巨大成功,而且这还是在没有最终配乐和没有特技效果的情况下取得的。迪塔-托米欣喜若狂,她终于成为一名大牌导演。梅洛-斯图尔特在盘算,他要为阿西娜的下一部影片要多少钱。班茨看上去不太高兴,他也在为同一件事发愁。斯基皮在算计他能赚多少钱,他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飞机了。 克劳迪娅比谁都激动。她的作品搬上了银幕。她是一个人独自完成的,写出了一部具有独创性的剧本。多亏了莫莉-弗兰德斯,她得以从总收入中提成。当然,本尼-斯莱作过少许修改,但是还不足以署上他的名字。 大家都围在阿西娜和迪塔-托米周围,向她们表示祝贺。但是,莫莉把目光投向一个特技替身演员。特技替身演员都是些疯疯癫癫的杂种,不过他们身强力壮,很有床上功夫。 献给史蒂文-斯托林斯的花环给碰到了地板上,被人们踩来踩去。莫莉看见阿西娜走出人群,拾起花环,把它放回到椅子上。阿西娜瞧见了莫莉的目光,两人都耸了耸肩,阿西娜羞涩地笑了笑,仿佛在说:这就是电影。 人群走到舞厅的另一边。一支小乐队在演奏,可是人人都在急急忙忙地吃自助餐。随即便开始跳舞了。莫莉走到那个特技替身演员跟前,他正虎着脸四下张望,正是在这种庆祝会上,他这样的人最容易受到诱惑。他们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受人赏识,最让他们气不过的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影星可以在银幕上狠揍他们,而在实际生活中,他们可以宰了这些搞同性恋的杂种。那人领着莫莉步入舞池…… 阿西娜在庆祝会上只待了一个小时。她风度翩翩地接受众人的祝贺,她也注意到自己风度翩翩,并且为之讨厌。她跟“主要灯光助手”等剧组成员跳舞,然后又跟一个特技替身演员跳,此人有些放肆,她便决定离开。 华厦的罗尔斯轿车在等候她,车里坐着一个持枪司机和两位警卫人员。她在她的别墅门口走出罗尔斯轿车时,惊奇地发现吉姆-洛西从隔壁别墅里走出来。他走到她跟前。“你在今晚的电影里显得棒极了,”他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长着这么优美的肉体。特别是那屁股。” 阿西娜本想谨慎一些,可是司机和两个警卫已经下了车,摆好了位置。她的戏剧训练包括一项内容,就是在演员摆好位置以后,要把舞台封锁起来。她发觉那3个人处在很安全的位置,哪一条火力线也危及不到他们。她还注意到,洛西以略带鄙视的目光打量他们。 “那不是我的屁股,”阿西娜说,“不过还要谢谢你。”她对他笑了笑。 突然,洛西抓住了她的手。“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他说,“你为什么不跟一个真正的家伙试一试,那些冒牌演员同性恋者有什么意思。” 阿西娜把手抽了回来。“我也是个演员,我们不是冒牌货。晚安。” “我可以进去喝一杯吗?”洛西问。 “对不起。”阿西娜说,随即去按别墅的门铃。门打开了,开门的是阿西娜从未见过的一个男仆。 洛西迈步想跟她一起进去,接着,阿西娜为之一振,男仆走出门来,忽地把她推进别墅。那三个警卫人员挡在洛西和门之问。 洛西以轻蔑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他说。 男仆依然待在门外。“阿奎坦恩小姐的保安人员,”他说,“你必须走开。” 洛西拿出他的警察身份证,说:“你们瞧瞧我是谁,”他说,“我要把你们一个个踢得屁滚尿流,然后把你们关起来。” 男仆看了看他的身份证。他说:“你是洛杉矶的,在这里没有管辖权。”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证,说:“我是拉斯维加斯县的。” 阿西娜-阿奎坦恩仍然待在门道里。她真没想到,她的这位男仆居然是个侦探,不过这下她可明白了。“请你们不要小题大作。”她说,随即便冲着他们关上了门。 那两个人把身份证放回茄克口袋。 洛西朝那几个人挨个狠狠瞪了一眼。“我记住你们几个。”他说。那几个人谁也没搭理他。 洛西转身走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干。两小时后,丹特-克莱里库齐奥要把克罗斯-德利纳带到他们的别墅里。 丹特-克莱里库齐奥头戴文艺复兴式的帽子,在庆祝会上玩得很痛快。他采用嬉戏的办法为重大的举动做准备。饮食组的一个姑娘引起了他的注意,可那姑娘没有怂恿他,因为她盯上了一个特技替身演员。那个替身演员朝丹特恶狠狠地瞪了几次。丹特心想,算他幸运,我今晚有正经事要办。他看了看手表,也许阿西娜早已陷入了吉姆这个家伙的圈套。蒂法妮虽说已经许给了他,但始终没有露面。丹特决定提前半小时动手。他使用话务员提供的私人号码,给克罗斯打电话。 克罗斯接了电话。 “我需要马上见到你,”丹特说,“我在舞厅里。庆祝会棒极了。” “那就上来吧!”克罗斯说。 “不,”丹特说,“我要传达指示。不在电话里,也不在你房里。下来吧。” 沉默了半晌。然后克罗斯说:“我下去。” 丹特选好一个位置,可以观察克罗斯从舞厅里穿过。他身边似乎没有保安人员。丹特把帽子往下拍了拍,想起了他们一起度过的童年时代。克罗斯是让他害怕的唯一男孩,正因为怕他,他经常和他打架。不过,他喜欢克罗斯的那副模样,经常羡慕他。他羡慕他表兄的自信。真是太糟糕了…… 一旦杀死了皮皮,丹特就知道不能让克罗斯活着。现在再杀了克罗斯,他就得向唐作出交代。不过,丹特从不怀疑外公喜爱他,他总是把他的爱心表露出来。唐也许不喜欢他这样做,但他决不会行使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来惩罚他可爱的外孙。 克罗斯就站在他面前。现在,他必须把克罗斯带到别墅,洛西等在那里。事情很简单。他开枪击毙克罗斯,然后他们就把他的尸体拉倒沙漠里埋起来。就像皮皮-德利纳经常鼓吹的那样,并非是想入非非。汽车早已停在别墅后面,准备把尸体拉走。 克罗斯突然对他说道:“什么事?”他看上去并无疑心,甚至也无戒心。“好漂亮的新帽子!”他说,随即笑了笑。丹特一向很羡慕这副笑容,好像这家伙了解丹特心里的每一个想法。 丹特装出慢慢腾腾的样子,说起话来声音很低。他抓住克罗斯的手臂,把他拉到外面,来到五颜六色的大帐篷前面,这顶大帐篷花去华厦大酒店1,000万美元。蓝色、红色、紫色的闪光洒在他们身上,让沙漠上空的月亮一照射,变成一片白色的冷光。丹特对克罗斯小声说道:“乔治坐飞机赶来了,待在我的别墅里。绝密。他要马上见你。所以我在电话里什么也不能说。” 克罗斯看样子很感兴趣,丹特心里不禁乐滋滋的。“他叫我什么也不要告诉你,不过他很气愤。我想他查明你父亲遇害的事了。” 一听这话,克罗斯沉着脸瞅了他一眼,几乎有些气愤。随后他说:“好的,我们走吧。”他领着丹特穿过酒店的庭园,朝别墅大院走去。 大院门口的4个警卫认识克罗斯,挥手让他们进去。 丹特神气活现地打开门,摘下他那顶文艺复兴式的帽子,然后说:“请进。”随即诡秘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副既调皮又诙谐的神情。 克罗斯走了进去。 吉姆-洛西好像冷水浇头,满腔怒火,离开了阿西娜的警卫,回到了他自己的别墅。然而,他用头脑的局部估量了一下局势,发出了一个警告信号。那些警卫在那里干什么?不过,胡嘀咕什么,她是电影明星,博兹-斯坎内特那样折腾她.一定是把她吓坏了。 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别墅。里面似乎阒无一人,个个都去参加庆祝会了。他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以准备好对付克罗斯。他走过去打开手提箱,里面放着他的格洛克手枪,擦得铮光锃亮。他又打开另一只手提箱,里面有个隐藏的口袋,口袋里放着一只装满子弹的弹盘。他把几样东西放在一起,背上腋下手枪套,把手插在里面。他全准备好了。他发觉自己并不紧张,他在这种情况下从不紧张。正是由于这一气质,他才成为一个出色的警察。 洛西离开卧室,走进厨房。这座别墅里还真有不少走廊。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进口啤酒,一盘开胃薄饼。他咬碎一只薄饼,吃了鱼子酱。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快慰的叹息,他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人就该这样生活。他后半辈子就要享受这一切:鱼子酱,歌舞女郎,也许哪一天还有阿西娜。他只需要办好今晚的事。 他端着盘子和酒瓶,走进偌大的起居室。 最先使他吓了一跳的是,地板和家具上都盖着一层塑料布,将整个起居室映衬得白煞煞的。接着,在一张盖着塑料布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人,嘴里叼着一只细雪茄烟,手里端着一杯桃子白兰地。原来是利亚-瓦齐。 洛西心想,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他把盘子和酒瓶放在咖啡桌上,对利亚说:“我一直在找你。” 利亚抽了一口雪茄,喝了一口白兰地。“你现在找到我了,”他说,随即站起来,“你可以再打我啦。” 洛西是个经验丰富的人,顿时警觉起来。他在琢磨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先前曾纳闷别墅的其他套间为什么没有住人,他觉得这事很蹊跷。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外套的纽扣,向利亚咧嘴一笑。他心想,这次不光是打你啦。丹特还要过一个小时才能把克罗斯带来,他可以一面等候一面干起来。他既然带着武器,就不怕跟利亚一对一地交手。 猛然间,屋里涌进来一帮大汉。他们是从厨房、走廊和电视室涌来的,一个个都比吉姆-洛西还要高大。只有两个人手持出鞘的手枪。 洛西对他们说:“你们知道我是警察吗?” “我们全都知道。”利亚以毫不含糊的口吻说道。他走到洛西跟前。与此同时,那两个人把手枪顶住了洛西的后背。 利亚伸手在洛西的上衣里搜了搜,掏出了格洛克手枪。他把手枪递给一个下属,然后迅疾地将洛西自上而下地轻轻拍了拍。 “听着,”利亚说,“你以前总有许多问题要问。我来了,请问吧。” 洛西还依然不怎么害怕。他只是担心丹特带着克罗斯赶来。至于他自己,曾经历过那么多险情,都千幸万幸地活下来了,他相信最后是不会完蛋的。 “我知道是你害死了斯坎内特那家伙,”洛西说,“为此我早晚要杀了你。” “你还得早一点下手,”利亚说,“晚了就不行了。是的,你说的不错,现在你可以开心地死去了。” 洛西仍然难以相信有谁敢于残杀一个警官。诚然,毒品贩子会跟警察交火;诚然,有的黑人发疯了,一看见你亮出警徽,会开枪打死你,银行抢劫犯逃跑时也会这样。但是哪个暴徒也不敢打死一个警官。这会引起警方的大肆追捕。 他伸手想推开利亚,以便控制局势。但是,骤然令人一惊,一串子弹射进了他的肚子,打得他两腿簌簌发抖。他开始往下倒去。有一个粗重的东西砸在他头上,耳朵火辣辣地疼,什么也听不见了。他跪在地上,觉得地毯像一只大垫子。他抬起头来。利亚-瓦齐立在他跟前,手里拿着一根细丝绳。 利亚-瓦齐花了两天缝好了他要用来装尸体的两只袋子。袋子是用暗褐色的帆布制作,袋口装有束带。每只袋子装得下一只大人尸体。袋子漏不出血来,一拉上束带,还能像行军袋似的背在肩上。洛西没注意沙发上放着两只袋子。这时,几个下属把他的尸体装进一只袋子,利亚拉紧了束带。他让袋子竖靠着沙发。他命令下属把别墅包围起来,但是没得到他明确传唤之前,不得露面。他们知道接到传唤后该怎么办。 克罗斯和丹特从大院门口朝丹传的别墅走去。白天沙漠上空的太阳留下了一个大蒸笼,夜晚的空气还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两人都汗淋淋的。丹特注意到克罗斯穿着宽松长裤、开襟衬衫、扣好的上衣,他可能带着武器…… 7座别墅,绿色的旗帜微微飘动,在沙漠上空的月亮的辉映下,呈现出十分壮观的景致,看上去像是昔日的建筑物,上面安着阳台,窗户上架着带褶边的绿色凉篷,白色的大门加上了金色的装饰。“瞧瞧那里,”他说,“漂亮吧?我听说你在搞那个演电影的漂亮娘们。恭喜呀。等你跟她玩腻了,告诉我一声。” “一定,”克罗斯亲切地说,“她有点喜欢你和你的帽子。” 丹特摘脱帽子,急切地说:“谁都喜欢我的帽子。她真说她喜欢我吗?” “她让你给迷住了。”克罗斯冷冷地说。 “迷住了,”丹特若有所思地说,“真是棒极了。”一时间,他在捉摸洛西是否把阿西娜领到别墅里喝一杯。这可是锦上添花了。他感到很高兴,他把克罗斯搞得不知所措,他从口气里可以听得出来,他表哥多少有点恼火。 他们来到别墅门口。周围似乎没有警卫。丹特按了按门铃,等了等,又按了按门铃。眼见没有人答应,他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他们走进洛西的套问。 丹特心想,也许洛西和阿西娜已经上床了。这种行动方式可是太糟糕了,不过他会照样完成任务的。 丹特把克罗斯领进起居室,惊愕地发现,地板和家具上盖着光洁的塑料布。一只褐色的大行李袋竖靠着沙发。沙发上还有一只同样的行李袋,不过这是只空袋子。一切都罩在塑料布下面。“天哪,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丹特说。 他转脸对着克罗斯。克罗斯手里握着一支很小的手枪。“不让血流到家具上,”克罗斯说,“我要告诉你,我从不认为你的帽子漂亮,我也从不相信我父亲是让行凶抢劫犯杀害的。” 丹特心想:他妈的洛西上哪儿去了?他大声呼唤他,同时又想:这种小口径手枪绝对抵挡不住他。 克罗斯说:“你这一辈子都是圣迪奥家族的人。” 丹特急忙向旁边躲闪,随即朝克罗斯扑去。他的策略生效了,子弹打在他肩膀上。他欣喜了一刹那,觉得他要得胜,不想那颗子弹炸掉了他的半个手臂。他认识到毫无希望了。接着,他真让克罗斯感到震惊。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猛地扯起地板上的塑料布,卷成了一个球。鲜血汩汩地从他身上淌下,他双臂缠满了塑料布,摇摇晃晃地往后退,随即举起塑料布做银盾。 克罗斯逼上前去。他蓄意朝塑料布上开枪,然后又开枪。子弹一爆炸,丹特的脸上几乎沾满了染成红色的塑料碎片。克罗斯再开枪时,丹特的左边大腿几乎从身上脱落了。丹特倒下去了,白色的地毯溅上了一个个红色的同心圆。克罗斯在丹特身边跪下来,拿塑料布把他的脑袋裹起来,再对着上面开枪。那顶文艺复兴式的帽子还戴在他头上,虽然被打得向上炸开,但依然跟脑袋连在一起。克罗斯发现,这顶帽子是被一只夹子固定在脑袋上,不过是固定在一只空脑壳上,似乎在漂浮。 克罗斯立起身,把枪插进腰背后面的枪套里。恰在这时,利亚走了进来。两人对视着。 “大功告成,”利亚说,“到浴室里洗一洗,然后回到酒店。把你的衣服处理掉。我要把枪拿去擦干净。” “还有地毯和家具呢?”克罗斯问。 “都由我来管,”利亚说,“洗一洗,回去参加庆祝会。” 克罗斯走了以后,利亚见大理石面桌上有一支雪茄,便点燃抽了起来,一面抽一面查看桌上有没有血迹,结果没有找到。但是,沙发和地板上却浸满了血。唉,这就麻烦了。 他拿塑料布把丹特的尸体裹起来,由两个下属帮忙,装进了那只空帆布袋。随后,他把屋里的塑料布全都集拢起来,装进了同一只布袋。装好以后,就把束带拉紧。他们先把装着洛西的袋子搬到别墅的车库,扔到汽车上。然后又跑了一趟,去搬装着丹特尸体的袋子。 利亚-瓦齐将那辆运货车做了改装。货箱分为两层,中间有个空问。利亚及其下属将两只袋子塞进空间里,然后把两层的带子扎起来。 利亚是个称职的人,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货车里有两罐汽油。他亲自把它们提到别墅里,洒在地板和家具上。他安了个导火线,可以给他5分钟撤离的时间。然后他就爬上汽车,开始了向洛杉矶的长途行驶。 在他前面和后面,是他小分队的成员。 第二天清晨,他才把车开到正在等候他的快艇前面的铺路上。他卸下两个袋子,把它们搬到快艇上。快艇驶离了海岸。 将近正午时分,快艇开到远离海岸的大海上,他监视下属把装着两具尸体的铁笼缓缓地投到大海里。这两个人领受了他们最后的圣餐。 莫莉-弗兰德斯跟着她那位特技替身演员溜走了,不是跑到别墅,而是跑到特技演员在酒店的卧室里,因为莫莉虽说喜欢淡薄名利的人,但却多少有一点好莱坞的势利观念,不想让人知道她在跟一个下等人胡搞。 天刚破晓的时候,庆祝会也接近了尾声,只见太阳冉冉升起,像是预示不祥地穿着红衣裳,一道细细的蓝烟袅袅上升,去迎接初升的太阳。 克罗斯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然后又回到了庆祝会上。他跟克劳迪娅、博比-班茨、斯基皮-迪尔和迪塔-托米坐在一起,欢庆《梅萨丽娜》的巨大成功。突然,从外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好莱坞的人都往外跑。克罗斯也跟了出来。 一道细细的火柱呼呼地往上冒,窜得比拉斯维加斯商业街的霓虹灯还要高。火柱以沙山为背景,形成了一个大枕头状的梅雨和玫瑰色的云彩。 “哦,天哪,”克劳迪娅说,一面紧紧地抓住了克罗斯的肩膀,“是你的一幢别墅。” 克罗斯闷不作声。他望着别墅上空的绿色旗帜被烟火吞噬了,听见救火车呜呜地驶过商业街。为了掩饰他杀人留下的血痕,1,200万美元被付之一炬。利亚-瓦齐是个称职的人,他不惜代价,不招致危险—— 第23章 吉姆-洛西因为正在休假,他的失踪是在华厦起5天后才被发现。当然,从没有人向官方报告丹特-克莱里库齐奥的失踪。 警方在调查中,发现了菲尔-夏基的尸体。洛西成了怀疑的焦点,警方认为他想逃避审问而跑掉了。 洛杉矶的侦探来找克罗斯谈话,因为人们是在华厦大酒店最后看见洛西的。但是,没有迹象表明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克罗斯说,他在庆祝会那天晚上只见过他一面。 不过,克罗斯担心的不是警方。他在等候唐-克莱里库齐奥传唤他。 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肯定知道丹特失踪了,他们肯定知道他最后是在华厦露面的。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他了解情况呢?这件事能这么轻易地了结了吗?克罗斯决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他继续日复一日地经营酒店,忙于筹划重建烧毁的别墅。利亚-瓦齐确实负责消除了血迹。 克劳迪娅来看他。她满怀激动。克罗斯叫服务人员把饭送到房间里,他们可以私下交谈。 “这事你准不会相信,”克劳迪娅对克罗斯说,“你妹妹要当洛德斯通制片厂的厂长啦。” “恭喜,”克罗斯说,一面亲切地拥抱她,“我以前总说你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最坚强的人。” “我看在你的分上参加了父亲的葬礼。我对谁都是这么说的。”克劳迪娅皱着眉头说道。 克罗斯笑起来了。“确实如此,你把一家人都惹恼了,只有唐例外,他说:‘让她去制作电影吧,愿上帝保佑她。’” 克劳迪娅耸了耸肩。“我才不在乎他们呢。不过,让我告诉你出了什么事,因为事情太奇怪了。我们乘坐博比的飞机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在洛杉矶下了飞机,可就全乱了套。侦探逮捕了博比。知道为什么吗?” “拍摄蹩脚的电影呗。”克罗斯打趣说。 “不,听着,这事真奇怪,”克劳迪娅说,“你记得班茨带去参加庆祝会的那个约翰娜姑娘吗?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唉,到头来她只有15岁。侦探按法定强xx罪和逼良为娼逮捕了博比,因为他把那姑娘带过了州界。”克劳迪娅冲动中瞪大了眼睛,继续说:“不过这全是诬陷。约翰娜的父母亲在那里大喊大叫,说他们的可怜孩子被一个比她大40岁的男人强xx了。” “她看上去的确不像15岁,”克罗斯说,“不过她确实像个老练的骗子。” “眼看事情要闹得不可收拾,”克劳迪娅说,“多亏老练的斯基皮-迪尔把事情揽过来,帮助班茨摆脱了当时的困境,使他没有被逮捕,整个事情也没让新闻媒介宣扬出去。所以,一切似乎都很顺当。” 克罗斯笑了。显然,戴维-雷德费洛还是那么老练。 “这不是闹着玩的,”克劳迪娅责怪说,“可怜的博比被人诬陷了。那姑娘硬说博比在拉斯维加斯逼着她性交。那做父母的硬说他们不稀罕钱,而是要制止将来再有人强xx天真的少女。整个制片厂闹翻了天。多拉和凯文-马里昂给搞得六神无主,说起要卖掉制片厂。这时,斯基皮又把事情揽过来。他签了一个契约,让那姑娘主演一部成本较低的影片,电影剧本由她父亲来写,要给他们不少的钱。然后他就让本尼-斯莱用一天时间修改剧本,也给不少的钱。顺便提一下,这主意不赖,本尼颇有几分天才。我们都安排好了。后来,洛杉矶的地方检察官非要起诉不可。就是洛德斯通支持当选的地方检察官,伊莱-马里昂当国王对待的地方检察官。斯基皮甚至要在制片厂营业部给他个差事,工作5年,每年100万美元,可是被他拒绝了。他坚决要求解除博比-班茨制片厂董事长的职务。然后他才肯做交易。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顽固。” “一个不受贿赂的政府官员,”克罗斯一面说,一面耸耸肩,“正巧碰上了。” 他又想起了戴维-雷德费洛。雷德费洛会极力否认天下还有这样的畜牲。克罗斯在设想雷德费洛会如何处理这一切。雷德费洛大概会对地方检察官说:“我在贿赂你履行你的职责吗?”至于谈到钱,雷德费洛马上就能开出一个极高的价钱。2,000万美元,克罗斯心想。制片厂本是一宗100亿美元的买卖,2,000万美元算得了什么?再说地方检察官不担任何风险,他可以严格按照法律行事。这事棒极了。 克劳迪娅还在讲话,速度很快。“不管怎么说,班茨必须下台,”她说,“多拉和凯文很乐意卖掉制片厂,加上要给他们拍摄5部片子开绿灯的交易,还要给他们装进腰包10亿美元的现金。这个意大利小不点来到制片厂,召开了一次会议,宣布他要当新的业主。随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任命我作制片厂厂长。斯基皮气坏了。如今我成了他的老板。这事荒唐吧?” 克罗斯乐滋滋地望着她,随即笑了笑。 突然,克劳迪娅往后退了退,瞅着她哥哥。她的眼睛比他以前见到的更阴郁,更尖锐,更机灵。不过,她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嘴里说道:“就像小伙子一样,对吧,克罗斯?我干起来就像小伙子一样,而且还不用去搞任何人……” 克罗斯有些惊讶。“怎么回事,克劳迪娅?”他问,“我觉得你挺开心。” 克劳迪娅笑了笑。“我是挺开心。我可不是傻子。因为你是我哥哥,而我又爱你,我便想让你知道,我没有被愚弄。” 她走过去,挨着他坐在长沙发椅上。“我说我是为了你而参加了爸爸的葬礼,这是在撒谎。我之所以要参加,是因为我想成为某个整体的一部分,他是那个整体的一部分,你也是那个整体的一部分。我之所以要去,是因为我不能再置身局外。不过,克罗斯,我确实憎恨他们搞的那一套。就是唐和其他人。” “这意思是说你不想经营制片厂啦?”克罗斯问。 克劳迪娅放声笑了。“不,我倒愿意承认,我还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我想制作好电影,赚好多钱。电影是强大的武器,克罗斯。我可以制作一部描绘伟大女性的影片……当我把家族的天赋用于好事而不是用于坏事的时候,让我们瞧瞧会产生什么作用。”两人都笑起来了。 这时,克罗斯搂住了她。他吻了吻她的面颊。“我觉得棒极了,的确棒极了!”他说。 他这话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因为,如果唐-克莱里库齐奥让她做了制片厂的厂长,那他就没把克罗斯和丹特的失踪联系在一起。整个计划奏效了。 他们吃完了饭,前后谈论了几个小时。克劳迪娅起身告辞的时候,克罗斯从桌子上拿起一包黑色筹码。“到赌桌上去赌一把。”他说。 克劳迪娅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腮,说道:“只要你别再摆出那副兄长的架势,像个孩子似地跟我说话。上一次我真想把你打倒。” 克罗斯拥抱她,跟她贴得这么近,真有一种惬意的感觉。他在一时的脆弱中,说道:“你知道,我把我三分之一的资产留给了你,以防发生什么意外。我有的是钱。因此,你要是想叫制片厂滚蛋,你随时都可以这样做。” 克劳迪娅两眼亮闪闪的,说道:“克罗斯,谢谢你为我操心,不过,即使得不到你的财产,我也可以叫制片厂滚蛋……”蓦然间,她露出了着急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你有病吗?” “没有,没有,”克罗斯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感谢上帝,”克劳迪娅说,“既然我加入进来了,也许你可以退出去。你可以脱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你可以自由。” 克罗斯笑了。“我是自由的,”他说,“我很快就要离开,跟阿西娜一起住在法国。” 第十天下午,乔治-克莱里库齐奥来华厦看望克罗斯,克罗斯觉得胃部有一种虚脱感,他心里明白,他要是不撑住,就会导致惊慌失措。 乔治让他的保镖待在套房外面,跟酒店的保安人员在一起。但是,克罗斯并不存有幻想,他自己的保镖都会听从乔治的命令。见到乔治的面,他心里也不觉得踏实。乔治似乎瘦了,面孔煞白。克罗斯第一次发现他看上去不是很正常。 克罗斯热情地欢迎他。“乔治,”他说,“这是一个惊喜。让我叫下面给你准备好一幢别墅。” 乔治朝他疲惫地笑了笑,说道:“我们找不到丹特。”他顿了一下,“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人们最后见到他是在华厦这里。” “天哪,”克罗斯说,“这可严重了。不过你了解丹特,他总是不能自控。” 这次乔治没有强颜为笑。“他跟吉姆-洛西在一起,洛西也不见了。” “他们是滑稽的一对,”克罗斯说,“我对此感到纳闷。” “他们是好友,”乔治说,“老头子不喜欢他们这样做,不过丹特负责给那家伙发薪水。” “我将尽力协助,”克罗斯说,“我要查问酒店的所有雇员。不过你知道,丹特和洛西没有正式登记。住在别墅里的人是从不登记的。” “这事你回来以后再办吧,”乔治说,“唐想面见你。他还包了一架飞机,把你送回来。” 克罗斯沉思了许久。“我打点一下行装,”他说,“乔治,事情严重吗?” 乔治直瞪瞪地盯着他的脸。“我也不知道。”他说。 在飞往纽约的包机上,乔治在研究装得满满一公文包的文件。虽说这是个不祥之兆,克罗斯却没有去打扰他。无论如何,乔治是决不会向他透露消息的。 到机场接机的,是3俩封闭式轿车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6个战士。乔治坐进一辆轿车,示意克罗斯坐进另一辆。又是一个不祥之兆。汽车驶进夸格克莱里库齐奥家大院的安全门时,天刚刚破晓。 房门由两个警卫把守着。其他的警卫散布在大院各处,但却见不到妇女和儿童。 克罗斯对乔治说:“家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去迪斯尼乐园啦?”可乔治不肯答理他这玩笑。 在夸格的起居室里,克罗斯首先见到的是8个人围成一圈,圈中间有两个人在亲切地交谈。他心里扑通一跳。他们是佩蒂和利亚-瓦齐。文森特在瞅着他们,脸上气冲冲的。 佩蒂和利亚似乎十分亲密。不过利亚只穿着宽松便裤和衬衫,既没穿外套,也没扎领带。利亚通常很讲究穿着,因此,这就意味他给搜了身,缴了械。的确,他看上去还真像一只快乐的耗子,周围是一群又欢快又凶恶的猫。利亚一见到克罗斯,便朝他凄然地点了点头。佩蒂始终没朝他这边看。不过,等乔治把克罗斯领进后面的私室时,佩蒂突然住口了,与文森特一起跟了进去。 唐-克莱里库齐奥正在那里等候他们。他坐在一张巨大的扶手椅上,抽着一支雪茄。文森特走过去,递给他一杯从吧台端来的葡萄酒,但却什么也没给克罗斯。佩蒂依然站在门口。乔治坐在唐旁边的沙发上,示意让克罗斯坐在他身边。 唐由于年老,脸显得很憔悴,不露一丝情感。克罗斯亲了亲他的脸腮。唐望了望他,仿佛有些惆怅似的,面孔变温和了。 “克罗西费克西奥,”唐说,“这事干得很利索呀。不过,现在你必须说明你的理由。我是丹特的外公,我女儿是他的母亲。这几个人是他的舅舅。你必须向我们大家作出交待。” 克罗斯极力保持镇静。“我不明白。”他说。 乔治厉声说道:“丹特。他在哪儿?” “天哪,我怎么会知道?”克罗斯说,仿佛很惊讶,“他从未向我报告过。他可能在墨西哥寻开心呢。” 乔治说:“你不明白。别装模作样啦。你早就给判定有罪了。你把他扔到哪儿去了?” 在吧台那里,文森特背过身去,好像不敢正面看他。在背后,克罗斯能听见佩蒂正在朝沙发逼近。 “有什么证据?”克罗斯说,“谁说我杀了丹特?” “我说的,”说话的是唐,“你要明白:我判定你有罪。对于这一判决是不能申诉的。我叫你来这里请求宽恕,但你必须说明你有正当的理由杀死我外孙。” 一听声音,那有板有眼的语气,克罗斯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和利亚-瓦齐都完了。不过瓦齐心里早已有数,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 文森特转向克罗斯,冷峻的面孔变温和了。“跟我父亲讲真话,克罗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唐点点头。他说:“克罗西费克西奥,你父亲不止是我外甥,他身上流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液,你也一样。你父亲是我所信赖的朋友。因此,我要听你陈述你的理由。” 克罗斯在心里酝酿了一番。“丹特杀害了我父亲。我判定他有罪,就像你判定我有罪一样。他出于报复心和野心杀害了我父亲。他骨子里是圣迪奥家族的人。” 唐没有反应。克罗斯继续说道:“我怎么能不为我父亲报仇呢?我父亲给我生命,我怎么能忘记他呢?我像我父亲一样,十分敬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并不怀疑你会插手这起谋杀。然而,我想你一定知道丹特有罪,却没有采取措施。这样一来,我怎么能来找你伸冤呢?” “你的证据?”乔治问。 “像皮皮-德利纳这样的人决不会被打得借手不及,”克罗斯说,“吉姆-洛西在另一边也纯属巧合。这屋里没有一个人相信巧合。你们都知道丹特犯了罪。而唐,你亲口给我讲过圣迪奥家族的故事。谁知道丹特杀死我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当然知道他该怎么办。下一步,杀死他几个舅舅。”克罗斯没有敢提起唐,“他指望得到你的疼爱。”他对唐说。 唐放下了雪茄。他的面孔让人捉摸不透,不过露出几分惆怅。 还是佩蒂开口了。佩蒂一直跟唐最亲近。“你把尸体扔在哪儿了?”佩蒂又问了一声。克罗斯无法回答他,无法把话说出口。 沉默了许久,随后唐终于朝众人抬起头,开口说话了。“不值得为年轻人举行葬礼,”他说,“他们积了什么德要给他举行葬礼?他们是怎样激起众人敬重的?年轻人没有怜悯心,也不知道感恩戴德。我女儿已经疯了,我们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打消了她康复的希望。就跟她说她儿子跑了,她要过好多年以后才能知道事实真相。” 这时候,似乎屋里的每个人都松快下来。佩蒂走过来,挨着克罗斯坐在沙发上。文森特立在吧台后面,把一杯白兰地举到嘴边,像是向他致意。 “不过,不管有没有正当理由,你对家族犯了罪,”唐说,“这就必须受到惩罚。对你来说,是罚款,对利亚-瓦齐来说,是偿命。” 克罗斯说:“利亚跟丹特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洛西。让我替他缴纳赎金。我拥有华厦一半的资产,我把这份资产的一半交给你,作为我和瓦齐的赔款。” 唐-克莱里库齐奥像是在揣摸这件事。“你是忠诚的。”他说。他转向乔治,随即又转向文森特和佩蒂。“如果你们3个人同意,我也同意。”那3个人没有答话。 唐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懊悔。“你要签字交出你一半的股权,不过你还必须离开我们这个圈子。瓦齐必须带着家人回到西西里,也可以不回去,随他的便。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啦。你和瓦齐以后不准再在一起交谈。我也当着你的面,命令我的儿子不得为他们外甥的死报仇。你有一周的时间料理自己的事情,给乔治签署必要的文件。”接着,唐说话的口气不那么严厉了。“我向你担保,我不了解丹特的计划。好了,安安静静地去吧,记住,我对你父亲总是像亲儿子一样疼爱。” 克罗斯走了以后,唐-克莱里库齐奥离开椅子,对文森特说:“睡觉去。”文森特把他扶上楼,因为唐现在两腿有些乏力。真是年龄不饶人,他的身体终于渐渐不支了—— 尾声 法国尼斯 夸格 克罗斯-德利纳在拉斯维加斯的最后一天。他坐在他顶层套房的阳台上,低头望着洒满阳光的商业街。几家大酒店——凯撒宫、弗拉明戈、沙漠客栈、海市蜃楼、桑兹——门口都架着光彩夺目的霓虹灯桃花遮篷,要与太阳竞相争辉。 唐-克莱里库齐奥作了明确的流放决定:克罗斯不得再回到拉斯维加斯。他父亲皮皮在这里过得多快活啊,格罗内韦尔特把这座城市建成了他自己的瓦尔哈拉殿堂1,可是克罗斯从未真正享受过他们的悠闲。诚然,他享受过拉斯维加斯的种种乐趣,然而这些乐趣总是带有钢铁般的冷酷气息。 1瓦尔哈拉殿堂:系北欧神话中主神兼死亡之神奥丁接待战死者英灵的殿堂。 沙漠里一片沉寂,7座别墅的绿色旗帜下垂着,不过有一面旗子从烧毁的房子上垂下来,像是一具黑色的骷髅,丹特的鬼魂。但是,他将再也见不到这一切了。 他爱华厦,爱他父亲、格罗内韦尔特和克劳迪娅。然而,他在某种意义上背叛了他们:由于对华厦不忠诚,而背叛了格罗内韦尔特;由于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不忠实,而背叛了他父亲;他还背叛了克劳迪娅,因为她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现在,他摆脱了他们。他要开始新的生活。 他准备如何对待他对阿西娜的爱呢?格罗内韦尔特、他父亲、甚至唐,都警告过他浪漫爱情的危险。这是想左右天下的伟人的致命缺陷。那他现在为什么要无视他们的忠告呢?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女人摆布呢? 说来很简单,见到她的面,听见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喜怒哀乐,全使他感到快乐。跟她待在一起,世界变得其乐无穷,令人眼花缭乱。饭吃得香,阳光温暖着他的骨髓,他渴望她的肉体,觉得那使生活变得神圣。他跟她睡觉的时候,从不惧怕黎明前的那些噩梦。 他已有3个星期没见到阿西娜了,不过他今天早晨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往法国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要去找她,从声音里听出她很高兴,因为她知道他还活着。她可能真爱他。在不到20个小时之后,他就见到她了。 克罗斯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真心爱上他,会回报他对她的爱,不会再评判他的好坏,而会像一个天使,把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想通过化妆和衣着来破坏自己的美丽,在法国可能只有阿西娜-阿奎坦恩一个女人。她并不想摆出一副丑八怪的样子,她并不是个性受虐狂,不过她觉得对她的内心世界来说,她的形体美实在太危险了。她讨厌她的美貌给她带来了权势,将她凌驾于众人之上。她讨厌虚荣心,这种虚荣心还在损害她的精神,妨碍她的工作,她知道这将是她毕生的工作。 她在尼斯孤独症儿童学院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便想装成那些孩子的样子,像他们那样走路。她一心就想仿效他们。那一天,她将面部肌肉松弛下来,安详得像是没有生气似的,然后学着几个被车撞伤的孩子的样子,怪诞地侧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路。 热拉尔医生见到了,便以讥讽的口吻说道:“哦,很好,不过你的方向不对。”随后,他抓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不该仿效他们的不幸。你必须跟这不幸作斗争。” 阿西娜觉得碰了壁,很是难为情。她那做演员的虚荣心,又一次把她引入歧途。不过,她觉得自己在心平气和地照料这些孩子。对于他们来说,她的法语差一点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即使种种令人烦恼的事也没使她灰心。孩子们有时候很具有破坏性,并不承认社会准则。他们你打我我打你,还打护士,把大便抹在墙上,随地小便。有时候凶起来,根本不把外界放在眼里,实在令人可怕。 阿西娜只有夜晚待在她在尼斯租用的小公寓里,研究学院的文件的时候,才感到无可奈何。那些文件报告了孩子们的进步情况,非常令人可怕。接着她就爬到床上哭泣。不像她以前置身于其中的电影,这些报告大多是些不愉快的结局。 她接到克罗斯的电话,说他要来看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欣喜和希望。他还活着。要来帮助她。接着,她觉得有点惊惶。她去找热拉尔医生商量。 “你看怎么办最好?”她问。 “他可能对贝瑟妮很有帮助,”热拉尔医生说,“我倒很想看看,她在一段时期里对他有何反应。这对你也很有好处。做母亲的不要为孩子而牺牲自己。”在去尼斯机场接克罗斯的途中,阿西娜还在琢磨这些话。 在机场上,克罗斯要从飞机上走到建筑低矮的终点站。空气温馨宜人。不像拉斯维加斯那种灼人的闷热。用混凝土修筑的接待区的边缘,栽着一片片艳丽的红花和紫花。 他看见阿西娜在接待区等候他,对她改造面目的天赋感到惊异。她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美貌,但还是伪装得不错。金边的变色镜将她的眼睛由鲜绿色变成了灰色。身上的衣服使她显得比较笨重,金黄色的头发掖在一顶用蓝色劳动布制作的大檐帽子里,帽子遮掩着脸腮。他感到一阵拥有的喜悦,只有他知道她实际上有多么美丽。 等克罗斯快走到跟前时,阿西娜摘下眼镜,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克罗斯见她压抑不住自己的虚荣心,禁不住笑了。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了尼格勒斯科大酒店的套房里,拿破仑曾在这家酒店与约瑟芬同床共枕过。或者说,贴在门上的酒店介绍上还仍然这样声称。一位侍者敲敲门,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瓶葡萄酒,一盘可口的小三明治。他把食品放在阳台的桌子上,在那里可以俯瞰地中海。 起初,他们两个觉得有些尴尬。阿西娜信赖地握着他的手,然而好像是她来控制局面,而一接触到她那温柔的肉体,克罗斯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欲望。不过看得出来,阿西娜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 套房布置得富丽堂皇,比华厦的哪一幢别墅都豪华。床上罩着深红色的顶篷,与之相配的帷幔上装饰着金黄色的鸢尾花图案。桌椅都很考究,这在拉斯维加斯是绝对没有的。 阿西娜领着克罗斯往阳台上走,走着走着,克罗斯猛地亲了一下她的脸。这时阿西娜再也克制不住了,便抓起绕在酒瓶上的一条湿布餐巾,擦去破坏了她美容的化妆品。她脸上闪烁着一滴滴的水珠,皮肤亮晶晶,红扑扑的。她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地亲着他的嘴唇。 从阳台上可以观看尼斯的石头房屋,几百年前的绿色、蓝色油漆如今已经褪色。在那下面,尼斯的市民们在沿着英格兰海滨人行道散步,在石头海滩上,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几乎赤身裸体地跳进蓝绿色的海水里,儿童们则在卵石沙滩上挖洞,自己钻在里面。再往远处望去,像鹰似的白色游艇张灯结彩,在天边游弋。 克罗斯和阿西娜刚喝了第一口酒,就隐约听到一声轰隆。从石头海堤那里,从貌似大炮口实则是东面的大下水道那里,一个深褐色污水的巨浪涌进了湛蓝色的大海。 阿西娜转过头去,对克罗斯说:“你在这儿待多久?” “你要是允许就待5年。”克罗斯说。 “这是说傻话,”阿西娜皱着眉头说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克罗斯说:“我有的是钱,也许要买一座小旅馆。” “华厦出什么事了?”阿西娜问。 “我被迫卖掉我的股份,”克罗斯说,他顿了顿,“我们不用为钱操心啦。” “我有钱,”阿西娜说,“你要明白。我要在这里待5年,然后把她带回家。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决不会把她再送进公共机构里,我要照料她一辈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毕生去照料她那样的孩子。所以你瞧,我们决不可能一起生活。” 克罗斯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沉思了许久,考虑如何回答她。他声音坚定有力地说道:“阿西娜,我现在唯一确信无疑的事情,就是我爱你和贝瑟妮。你要相信这一点。事情不会很轻松,这我知道,不过我们将竭尽全力。你想帮助贝瑟妮,不是牺牲自己。为此我们还要做最后的一搏。我要想方设法帮助你。瞧,我们要像我赌场的赌徒一样。我们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但是总有可能战胜困难。” 克罗斯见她畏畏缩缩,便继续鼓动她。“我们结婚吧,”他说,“我们再生孩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试图纠正人间看来是错误的东西。所有的家庭都有一些不幸,我们竭尽全力来修正这个概念。我知道我们办得到。你相信我吗?” 阿西娜终于将目光直直地盯住了他。“只要你相信我真心爱你……”她说。 他们在卧室里做爱时,彼此已经完全情投意合了:阿西娜相信克罗斯会真心帮助她拯救贝瑟妮,克罗斯相信阿西娜真心爱他。后来,阿西娜把身子转向他,喃喃说道:“我爱你。我真爱你。” 克罗斯低下头来吻她。阿西娜又一次说道:“我真爱你。”克罗斯心想,世界上有哪个人能不相信她呢? 唐一个人躺在卧室里,把凉凉的床单拉到脖子上。死亡临近了,他这么狡猾的一个人,不会察觉不到死亡的临近。不过,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发展的。啊,要智胜年轻人,真是易如反掌。 过去5年来,他眼看着丹特对他的总体规划构成了巨大威胁。丹特定要抗拒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加入上流社会。然而,他身为一家之主又有什么办法呢?下令杀死他女儿的儿子,他自己的外孙?乔治、文森特和佩蒂会执行这样的命令吗?他们即便执行了,会不会把他视为魔王呢?这样一来,他们会不会惧怕他,而不是热爱他呢?还有罗丝-玛丽,她的神志会变得怎么样呢?因为她肯定会察觉真情的。 但是,皮皮-德利纳被害以后,事情便无可挽回了。唐当即明白了事实真相,调查了丹特与洛西的关系,作出了决断。 他派遣文森特和佩蒂去保护克罗斯,还提供了防弹车等防范设施。接着,为了预先告诫克罗斯,向他讲述了与圣迪奥家族的决战。要把人间整顿好有多么艰难。他去世以后,谁来做出这些可怕的决定呢?他现在彻底决定,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将最终退出黑社会。 文尼和佩蒂将悉心经营餐馆和建筑业。乔治将在华尔街买几家公司。撤退将是彻底的。即使布朗克斯聚居区也不再充实人员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最终要平平安安,向新崛起的不法分子作斗争。他不想为他以前的过错,为他女儿失去幸福,为他外孙的死,而责怪自己。不管怎么说,他放走了克罗斯。 唐睡着之前,心里生出一个幻想。人要永远活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将永远是人类的一部分。是他独自一人造就了这一家族,是靠他的美德造就的。可是,唉,这是一个多么邪恶的世界,能驱使人去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