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电竞大佬结婚了》 第一章 我在偷偷爱你 楔子 “那时候,阳光透过七彩的玻璃窗照在我面前, 我数着当中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想象着他西装革履的大人模样朝我走来, 教堂里的钟声惊起鸽影斑驳,耶稣在十字架上盯着我,手风琴的声音与旅人们的笑脸交织在一起; 我想,或许从前的幸福已经超越了生命的负荷,所以才会失去得那么理所当然,往后的岁月,它教我不必再等, 因为不论如何它都不会再回来了。” ※ 第一章 一场莫名其妙的婚礼,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给了那个人,那个驰骋电竞界的少年人用最高傲的桂冠作为聘礼与她完成了这场世纪婚礼。 从此,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除了别墅里冰冷的的家具,陪伴她的只有那些历届的mvp奖牌,冠军奖杯,以及保姆阿姨嘴里的那句“小于少爷今天也不会回来。” 她时常会坐在落地窗旁的钢琴凳上抚摸钢琴黑白相间的琴键,可是她很笨,根本不可能像那个人一样弹奏出悠扬的乐符,他纤长的手指不仅能搅动游戏竞技场上的风云,更加能弹奏出大师级的音乐来。 有时候会想起他们刚认识的那个几月,他情窦初开,青涩得像是悬崖边含苞待放的荆棘花,而今的他却已是顶峰上令人仰视的圣光。 用花来形容他一点都不奇怪,甚至有报道称他用一己之力的姿容拉高了整个圈子的颜值,初见他的人都以为是某个爱豆明星跑去饰演电竞题材的电视剧,从此饭圈的那一套沿用到了电竞圈。 曾经的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为她弹奏动听的音乐,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秉承着落寞贵族的余辉,在高贵与寂寞中盘桓。 朱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大半夜里赤脚坐在钢琴旁,枕着它入眠时好似那个人就在身旁,无数个日夜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俱乐部里的工作人员们私下里会说,她是通过卑劣的手段跻掉了小于少爷当时的正牌女友才勉强上位的,若是按照她这副半死不活的药罐子身体,根本不可能入的了小于少爷的法眼。 没有人会不奇怪,身为商界大亨于枫先生的独子,又是电竞界首屈一指的天才选手,怎么会看上她这种三无女人? 一无人脉。 二无背景。 三无财富。 论姿容,她顶多算还凑合,深究下去她连健康的身体都没有,身患胃癌通过化疗手术治愈后,连东西都不能多吃。 可就是这么气人,她这种深受命运毒害的普通人居然否极泰来嫁给了天选之子,是个人都会在背后议论她,是个人都不屑给她好脸色。 那个人所在的战队akw,俱乐部就落坐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每天俱乐部大门外总是蜂拥着一大群粉丝,其中不时会混入工作人员们熟悉的脸孔。 “看,又是她,她又来给db送吃的了,拜托,db每天忙着训练,哪里有空吃她做的东西?”门卫室里的保安指了指人群中被挤得来回晃荡的女人。 “她也算是选手家属,怎么总是混在粉丝群里?”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面不止一次命令咱们不要给她放行。” “怎么?会影响db的训练?”新来的工作人员不太明白其中原委。 后者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是daybreak不想见她。” 手里的便当盒终于还是凉了,朱璃混迹在人群里仰望俱乐部高楼上“akeenwanderer”的英文字眼有些晃神。 akw,这支队伍当初连lspl的二线赛事都被打的溃不成军,而今却一举成为了lpl赛场上独树一帜的豪门俱乐部,时间真是有意思的东西,它能带走一切也能带来一切。 身旁蜂拥的粉丝们一边朝门里面塞礼物,一边交头接耳滔滔不绝,有一些传进了朱璃的耳朵里: “这次季后赛,db只在决赛上了两场,他的盛世美颜怎么都看不够啊!” “且看且珍惜吧,我听说db要出国了。” “什么?他要叛变加入lcs啦?(lcs,lcs/na,lol北美赛区)”闻言中一脸诧异。 “不是转会啦,我只是听小道消息说,db的精神负荷已经很大了,需要接受医学治疗。” “不会吧!?这就是他比赛打得越来越少的原因?” “嘘!小点儿声,散播出去我可是要坐牢的!” 朱璃默默离开了人群,攥着便当盒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有关于他的消息却是从粉丝嘴里听说的,有时候真的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如果她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如今的结果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 那一年,ldl的关注度异常的高。 “是他!daybreak,又是他!成为了整个比赛的救世主!” “何为不屈,何为坚韧!这是多么精彩的翻盘!我似乎感觉回到了2015,感受到曾经版本团战的精彩与艰辛!” “一颗诞生于老队伍的耀眼新星,五芒星数据看着都快与边界线融合了!这样的战绩,这样的kda,我们难道还质疑他带领akw走向lpl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吗?” “观众朋友们,经过漫长的角逐!夏季赛冠军在一声声尖叫中诞生啦!让我们恭贺akw获得了这张宝贵的lpl入场券!并祝愿他们在往后的英雄联盟顶级赛事中开辟属于他们的王朝!” …… 后来,好像一切都如剧本所写、粉丝所盼望的那样的水到渠成。 “今年的最佳新人——daybreak!让我们为他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下面揭晓今年的最佳adc,这个名字我觉得大家已经耳熟能详了,他就是——daybreak于江晨!” 尖叫声,雀跃声,呈海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再起,霓虹渐落。 他着一袭墨蓝西装,打着一丝不苟的领带,唇角不自觉抿着,显得有些紧张局促,说获奖感言的时候,若隐若现的梨涡,多少为他不近人情的冷漠回了点暖,凉薄声线,清俊容颜,斑驳着观看直播视频的人的记忆。 忽地,镜头拉近,少年胸前闪过一丝红光。 坐在笔记本前观看视频的女人不自禁点了一下鼠标,整个画面突然禁止了下来,她迅速截图,放大观看,但模糊不清,她只得冲了视频网站的vip,最终获得了这张同镜头的1080p截图。 反复观察,发现这道红光来源于他领带上的红钻别针。 随之,观看视频的人眼角的泪水划过面颊,滴落在键盘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世界上有一种白,没有任何的美感,相反,它那杜绝色彩的绝对萧肃反倒令人心生厌恶;世界上有一种气味,并不是那么难闻,只是稍显凌冽,不够柔和,但常人面对它的第一反应是皱起眉头。 医院,这是一个几乎融进了正在观看视频的女人生命里的词汇。 这是一家略显偏僻的肿瘤科分院,坐落在这座城市东边的尽头,离朱璃自己的家十万八千里远,手机信号时常难产,公共wifi更是千年难遇,这观看网络直播的流量还是她千辛万苦偷跑出去找了家移动公司办的,照顾她这一室的私人护工都知道,这女人,是个活脱脱的电竞迷,有事没事捧着笔记本打那什么英雄联盟,隔三差五的看比赛,有时候还大呼小叫的,好在她住得是vip,隔音效果还算可以。 她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是这个医院里医护人员对她的印象,相处下来,大家都觉着她平易近人,和蔼实在,大多数时候非常乐观,活泼得有些中二;虽说没有亲人相伴,平日里倒总有个看起来蛮有钱的男人来探望她。 “朱璃,打针了。”护士面带口罩,推着辆瓶瓶罐罐的小车进入房间里。 正看到散场采访的女人讪讪点了暂停键。 打针过后,是吊水,那一排排英文她看不懂,但自己这些天脱落的长发,以及越来越羸弱的身体,都在明晃晃告诉她,她最怕的化疗阶段,已经迈着不缓不慢的步子来临了,之后还有手术,那些,都是白颢安排的,她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呆在这里,接受全方位的放化疗。 “嘶……”针头刺入肌肤时的痛楚还是这般清晰,她望着手上以往针孔留下的淡淡淤青,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女人啧吧啧吧嘴,继续观看视频,已经没有了她最关心的那一部分,兴致平平的她习惯性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点开掌上联盟,不住翻阅akw夏季赛的视频,daybreak的人气着实有些可怕,随便翻翻竟全是有关于他的报道。 ------题外话------ 前作《谁的人生没个adc》之前被编辑叫停了,大概是真的非常烂,所有才让我节省时间去构思别的故事,但我自己始终都对这朱璃,于江晨这两个人意难平,我真的想让他们经历千帆最后能在一起,毕竟他们两个人身上寄托了我的梦想,在此我还是依旧感谢当初那唯一的一位读者,谢谢你愿意看我这拙笔讲一些不足为道的故事。 考虑到前作品太多游戏术语,即便新坑没人看我也会标注术语的意思的 第二章 为了你,我想活下去 许是有些受不住这些视频底下评论里的热情似火地讨论他的颜值,女人很快又退出了掌盟,注目手机屏幕开始发呆,愣了一会儿点开微信,瞅了一眼被她置顶但却永远不会再回复她的好友“臭小鬼本鬼”。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每每拨打通讯录中的这个备注,总会被这一句机械女声呛笑,有的时候,她也会跟着一起说,“sorry!thenumberyoudialeddoesnotexist,pleasecheckthenumberanddigain.” 没关系,习惯了。 女人嘴角涌出点点涩涩的笑意。 “也好。”她总喜欢这样安慰自己,“我挺满意这个结局的。”按照惯例,这会儿心口已经没有纠痛,朱璃重重呼吸,直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 琐碎的记忆在脑海里打转。 “妈,跟哥出国吧,您不是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想出去看看吗?” “不,妈不去,妈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只是出去玩玩,想回来就回来呗。” “你不走,妈也不走。”老妇人很坚定。 “啧,我这不是有工作走不开嘛,你看我现在老大不小的了,事业要是再没点起步,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您倒是为自个儿女儿想想啊!” 许是最终拗不过女儿的坚持,老妇人秉承着只是出去旅游一趟的信念,跟着女人的兄嫂一起出了国。 以前,有人问过她,如果有一天你得绝症了怎么办? 她思绪了一会儿,如是道:“那我就找个理由离开,一个人独自治疗。” 那人笑话她说得倒是轻巧,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离开自己最爱的亲人,又怎么能独自扛起生死。 女人不慎被毒奶了一波,言中了,自然也没辜负自己曾经的想法,她倒是觉得在生死面前,一切形式都轻如鸿毛,那份不忍亲人痛苦的心情,才重如泰山;更何况她又不是治不好。 面对过死亡的人,总是要比常人豁达些,她总想着,其实治不好也没关系,她并不惧怕终点的来临,她知道,生命的尽头,父亲在守着她。 如此这般积极得治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即刻死去也是她心谙的无畏选择。 说出来怕是要被笑话,她大概是舍不得英雄联盟吧,舍不下年底的赛季奖励,一个人辛辛苦苦上了黄金,可不能没看到这次的奖励皮肤就不明不明死了啊;同样,她更舍不得自己四百多个皮肤,虽然搜集皮肤这件事任重道远,但好歹也完成了一半了。 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这句沉入心底火山灰里的话,无意中拿出来咀嚼时,总是配着辛辣和苦涩,荒诞如她,无厘头地追着星;你若问她怕见不着谁,她会告诉你,一个lpl的职业选手。 从lspl开始,他就引领着战队akw拿下了一场场看似根本不可能赢下对局,天才adc,拯救lspl的少年,这个赛季最出色的mvp等等,有关于他的传说如海啸般不断袭来,赛场上他是冷峻的猎人,散场下他是天然呆的话题终结者,有关于他的比赛总是座无虚席,daybreak,那位统一饭圈和电竞圈审美的职业选手。 年轻的护士们偶尔会聊起一些明星爱豆,朱璃也会参与其中,只是那些俊美的容颜最后都会剪切,合并成另外一个人。 那人清冷凉薄,月光般皎洁的,甚至,比那些明星还要夺目,依旧是他,daybreak。 每个人见到自己偶像爱豆都会忍不住激动的心境大哭,女人也不例外,多少次她坐在比赛会场里,忍受着周围的拥挤与喧闹仰望着竞技台泪流满面,视线紧紧锁在adc位置上的daybreak,bp(选英雄ban英雄商量战术时的环节)时他下意识的托腮思虑,队友没有及时跟上他节奏时的蹙眉,甚至是逆风局里不自主的抿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db!加油!akw!加油!” “daybreak!我爱你!” “崽儿!我们永远爱你!” 周围是清一色的欢呼声,而朱璃的那句:“于江晨,我好想你。”便藏匿其中,鱼目混珠。 你有没有曾经这样卑微的爱过一个人,从他的世界退出去后依旧热爱与他有关的一切,爱过相似的人,爱过相似的景,甚至会对一个城市莫名的眷恋,这些剪影,藏在血液里,你总是能将其分散在各个角落里,执意不愿拼凑成一个整体,你努力的拆散心中的这份执念,只是为了,让自己有力量不去遗忘。 遗忘很容易,真的,如果你给自己下暗示,那记忆便能很快如你所愿,虽然过程是痛得;而有力量不去遗忘这件事,便是将那个人,分在你生活的每一处角落里,尽管你知道,他早已经不属于你,想起他,你不会痛,但惆怅与失落,是亘古的,隐晦的折磨,永远都在。 朱璃一直以为爱是热烈的,是足以烧掉整片天地的,就像恨一样,沉重又浓郁;她与白颢曾在一起六年,而后的一切于她便是如此。 而如今,她终于明白,小时候看希腊神话时,阿波罗对戴安娜说的话,“其实爱,只满足看看,就够了。” 到底是入了尘埃,才能让自己卑微至此,才会满足这一眼的万千光景。 大火燎原,卷起草木灰的风,脑袋里思绪葳蕤,只凭着这一阵风,最后光秃秃的白,意识里只剩下了巨大舞台上,矗立着被探照灯照耀的人,他着一身运动质感的akw队服,望向她,眉目舒展,梨涡浅浅。 璀璨灯光在他背后犹如圣光,他缓缓伸出手,似邀请,却又是诀别。 倦怠的声线,轻轻呼唤着她…… “小璃。” …… 醒来时已经深夜,女人惊觉自己又错过了一顿饭,护士好像来过,拔走了输液仪器,费力的起身,打开床头灯,橙暖的灯光打过来时,她发现了枕头上的一缕缕长发,随即用手不死心地扯了扯还长在脑袋上的发,很轻易,也没有痛感,便能揪下一大搓来。 她记得护士站的护士长前几天跟她说过,让她尽早买一顶帽子,或是假发戴着,乐观一点,因为掉头发是好事,说明化疗有效,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朱璃用手抵着膝盖艰难起身来到卫生间,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 ‘我去,秃成这样了?还不如死了算了。’人家总担心发际线上移,这下可好,她根本就略过了这个问题,这下连发际线都没了,脑门光秃秃的,丑到爆。 果然,人就是得认输不是? 第二天想都没想,让护士小姐姐直接帮她剃了头。 点上两个戒疤,直接可以去半山腰上的尼姑庵出家了,这个主意不错,待哪天自己勘破红尘,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咳咳咳,呕……”胃有点不舒服,惯性咳出了些方才进的饭食,以前总是担心粘到发梢上,这下子根本不惧了,说起来,也是件好事。 “啧,脑袋这么大呢?快赶上外星人。”女人在镜子前转转头,突然想起功夫足球。 “哈哈哈,还好啦,没那么夸张,顶多像哈利波特里那个偷袜子的精灵。”小护士安慰道。 “噗……你别逗我好不好,好有画面感……”朱璃没能忍住内心一贯丰富的想象力。 “咦,那个大帅哥好像又来看你了。”护士突然发现门外矗立着一抹身影,许久没有敲门。 “是吗?”朱璃努努嘴,也朝门口看去,果不其然,白颢正透过玻璃望屋内观望,女人叹息一声,“进来吧。” 随着女人一声令下,门外的男人讪讪进屋,见床榻端坐的人儿突然这副模样,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难免狠狠揪痛了一下。 “你……”话出口,却失了方向,忘了该怎么继续说。 朱璃扯开嘴角,摇摇脑袋:“怎么样,新发型,看着还不错吧?” “……嗯,很好看,你怎么都好看。”白颢痴痴点头。 小护士捂住嘴偷笑,“我先出去了,你们聊。”快马加鞭离开这小粉红冒泡的房间。 “怎么有空来?”女人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手心的温度传递上来,有些凉。 男人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进口抗癌药物:“来送这些。”随即指了指。 “谢谢。”实际上,朱璃是感激白颢的,自打住院以来,她没少被其照顾,那些昂贵的药物,大几十万的往她身上砸,得亏眼前这位金主爸爸的照顾,她算是这所医院里最健康的病患。 只是,除了感激,谢谢,便再无言语;如果不是故意谄媚,朱璃找不到一句话对白颢说,毕竟他这位前男友当得可谓相当称职。 白颢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白,他自己找了另一条话题:“听护士们说,你最近一直关注德玛西亚杯?” “嗯,你们队还真是菜,直接倒在b组。”女人挑眉。 男人不置与否地笑起来:“没办法,死亡组,全是些顶级俱乐部,输了也不冤。” “还真是乐观。”朱璃揶揄他。 白颢想继续说些什么,只是,不能再关于lpl了,接下来会无可厚非地让她想起那孩子,今年整个电竞圈最闪耀的超新星,即便再怎么逃避话题,也终会与之擦边。 “手术之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男人装作轻松模样,随意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听着好像问我遗言啊~”女人鼓起腮帮子,扶住床栏,缓缓起身,来到窗边,目光探向远处:“那就当临终许个愿望吧,我想去地球的最北边看极光。” “别瞎想,只是术后你要修整很长时间。”男人口吻有些愠怒,但下一秒被他藏住了:“好啊,我陪你去。”他知道那些浪漫之地一直是女人的梦想。 “我自己去。”女人很干脆的回应道。 “……你一个人拖着病踏踏的身子去国外?”男人一副“你没发烧吧?”的表情不予置信地盯着女人眺望远处的侧颜。 前者摇摇头,笑得很随意:“就当是实现临终前的梦想呗。” 好吧,好吧,这是白颢内心挫败的叹息声。 买了几顶假发连帽以及足够多的抗寒装备,朱璃整理好衣物办了出院手续。 飞机票白颢已经帮女人订好了,他知道再多的叮嘱都是白搭,索性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别之际,让朱璃多穿点,那里不比国内,即便是十一月也已进入大寒雪季。 “知道了,谢谢你。”女人拿着飞机票,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安检口朝着白颢挥手:“回去吧,我会早点回来的!” 男人失笑地摇头,也举起手挥别女人,这一瞬间,他仿若见到了七八年前的朱璃,那时她的脸上也如现在这般,充斥着欣欣然,缀满了对未知生活的希冀。 “您好,欢迎乘坐xx航空……” 机械的女声响起,随之便是位美丽的小姐姐正姿站在众人前头演示一些列的安全操作,女人打了个瞌睡,系好安全带,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半抬眼皮盯着前方,思绪一会往窗外飘,一会儿又回到美丽空姐的身上。 飞机的引擎声有种天生能催人入眠的超能力,朱璃也是在这样巨大轰鸣声中沉下眼皮的,当飞机升空,女人原本上翘的嘴角忽然低落,她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暗了暗眼神:‘小鬼,我去看极光了,总是听人说那里是离生命最近的地方,一直想去看看,你会羡慕我吗?’女人挪挪身子,重新安置舒适的姿势,脑海闪过记忆里泛着光晕的,少年温柔的面容。 朱璃用手遮住自己渐稀腥红的眸,用力咬唇,那巍颤颤的哽咽被埋在齿间动弹不得,最后反作用于身体,随之颤栗。 第三章 如果这里是平行时空 “请问……” 空旷的病房里,陪护椅偶尔会随着使用者的挪动而发出“吱呀”声,直到,榻上人儿蓦地醒来,发出干涩的单音节疑惑。 “江晨!你醒了?”女人“唰”的声站了起来,陪护椅金属支架摩擦在地面上发出的尖锐声响令醒来的少年不悦地蹙眉。 “身体怎么样,还疼吗?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呃……” 女人没给少年继续说话的空隙,立即狂奔出门,到处唤医生,约莫过了五六分钟,硬是生拉硬扯进来一位医生。 医生推了推眼镜,问了一通问题,最后得出一句没有大碍了,待其走后,女人才如释重负地回到少年床边:“你吓死我了……疯了似的往雨里跑,你是不是跟队友闹别扭了?是高煜吗?” 少年摇摇头,目光一直流连在女人面上不曾离开,仿若她的脸上写了一道极难的微积分公式。 “啧,问你话呢,别盯着我看!”女人不喜少年这般露骨的打量,他这双眸子太过纯净,纯净到空无一物。 意识到自己视线里的不礼貌,少年迅速收了回来,他清清嗓子,继续那句方才被打断的话:“请问……您是?” …… 剧烈的颠簸扰得女人一阵心搐,她猛地睁开眼睛。 “叮咚,飞机前方遇到气流,将会有小小的颠簸,洗手间已经关闭,请大家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广播里,响起乘务长的声音。 朱璃拉了拉身上的毯子,脑袋垂在肩膀上,斜视窗外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脑海不禁浮现电影中那些个飞机失事的惨状,如果自己也遇见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办?能怎么办? 好在,颠簸在半晌过后趋向平静,又只剩下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于是乎,朱璃又再一次垂下了眼帘。 扰人的思绪赶走个七七八八才好不容易入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广播用三国语言播报目的地的抵达,女人再次望向窗外,昏暗乌郁的天空像是要塌下来似的,颇有种压迫感。 飞机滑行停下来后,朱璃打开了手机,白颢发来了一句:“戴上围巾。”的提醒,说不心暖是假的,大概是因为自己此时已经身在国外,独自逞强,终归也是敌不过孤独的。 朱璃点开视频通话,在国内的白颢刚结束了一场会议,正装模样颇为有型,他秒接:“到了?” “嗯,刚下飞机。”女人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糟糕了,自己果然穿少了。 “这就感冒了?果然从不肯听人言,你还在化疗阶段,身体很脆弱,算了,我明天就过来,你在札幌找个酒店或者民俗住下,然后把地址发给我。”男人老妈妈似的唠叨了起来。 朱璃看着屏幕里,白颢被放大了好几倍的脸上堆满了忧心,像个等在学校外许久都不见女儿身影出来的老父亲,被逗得咯咯直笑。 “你笑什么?”气头上的男人疑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跟从前一样把我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女人响起了二人还在校园的时光。 “你本来就是。”白颢浅笑。 朱璃晃了晃神,“我妈来电话了,我先挂了。”迅速挂掉电话,平复起内心稍纵即逝的波澜。 “喂,妈。”她没有骗男人,自家那位移居国外的老佛爷当真来了电话。 机场外,辽阔的视野里,偶有白色的鸟儿掠过,灯塔耸立在不远处,与灰蒙蒙的天际立于一种格调里。 “我知道,会好好吃饭的,我现在在国外呢,接电话死贵死贵的,您可别一会聊过头了,第二天欠费把我老哥房子给欠没了,哈哈哈,好啦,我挂啦,到朋友这里玩两天呢,嗯,没瞎玩……”行李箱在石子路上发出不规则的拖拉声,“鼻塞?没,没感冒,就是刚下飞机没适应这边环境,知道啦~少吃海鲜~嗯嗯嗯嗯,真挂啦~母后~” 收起手机,走至一处车站,借着蹩脚的英文,解读着站牌上的讯息,最后挫败地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词汇量都喂还给了老师,算了,本就是一个人来旅行的,走到哪儿便住到哪儿,且随心暂留就行。 管他三七二十一,遥看一辆巴士缓缓驶过来,想也没细想,拎着行李箱便上去了。 一路风景缱绻,萧瑟的冬日冠以这片岛屿一种深邃的浪漫,就像巴士音乐当中深沉的庄严,生命的仪式感忽地涌上心头。 身体总是想要以安眠来抚慰女人,她脆弱的躯壳似乎走几步路便没了气力,索性一坐下,那幕天席地的困意就会将她包围起来,罢了,再睡会儿吧。 约莫是一个半钟头,窗外的风景从无垠的田野转而变成了繁闹的街市,许是阴天夜晚来的很早,各个商铺酒店都将烛火灯光点亮,那番日漫里才能见到的熟悉场景倒是让朱璃徒然生出些归属感来。 巴士停驻在街角,女人跟着车上寥寥数人一道下了车。 走在洁净的街道上,仿若漫步于漫画之中,她太爱微风清绕风铃那般沁心的声响,也爱孩子们三三两两经过她身边时的嬉笑,作为旅游城市,这里拥有五花八门的门店,当中纪念品式样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光是从路边橱窗望进去,都是一种美的享受。 这里的节奏,真的太适合这样一步一步缓缓而行。 心随之处,拐角一家独特装潢的小旅馆吸引了朱璃的目光,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拉门而进。 “叮铃——”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身着鹅绒黄羽绒服的老板娘热情地迎了上来。 朱璃愣愣神朝她拿出自己的护照,后者明白地点点头,用不太熟悉的发音问道:“您想住店吗?” 听到熟稔的语言,朱璃猛地点头。 老板娘帮朱璃拖箱子:“跟我来吧!” 这里不算大,屋子与屋子只见的隔断也很小,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温馨缠绕其中,是因为暖橙灯光吗? “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大声呼唤我,我叫le。”大抵是因为老板娘阅过太多旅人的疲态,从这个陌生女人一进屋子时,她便觉察到她身上浓重倦意,风尘仆仆,只为寻一处落脚之地,这街道好的酒店民俗一抓一大把,她的店面很小很小,但胜在经营者贴心的察言观色;于是乎,作为主人,她单刀直入,为女人提供了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朱璃放下行李,踩在屋里柔软的地毯上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她笑道:“你的中文真好,le!” 老板娘嬉笑两声便匆匆下楼做事去了。 这房间最完美的地方在于,它是靠着街道这边的,从阳台上能直接望向整个街道最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车行车停,全部尽收眼底,能构成女人窥百态人生的小心思,真好,哪怕只是这样呆一个月,她都觉得极好。 后来听老板娘餐时介绍,旅馆的后边有个大院子,有一处天然温泉,于是乎刚吃完饭不久,朱璃便迫不及待去泡了温泉。 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飞霞侵染女人的脸庞,她着实泡了太长时间,若不是昏昏沉沉想起自己已经泡过头,她大概会晕在院子里;习惯性地想要为自己擦拭头发,当头发被轻轻一扯便错乱了方位时,女人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用再执行这一步骤了,重新将头发摆正,讪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晚是萧冷的,好在,被窝是暖的,朱璃就这样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度过了一晚。 清晨的寒风透过拉门缝隙一缕缕窜了进来,女人身子一缩,脑袋钻进了被窝之中,这下,风寻不得她,便也就不冷了,然而楼底下海鲜烩面的香味可比风会钻空子,朱璃难耐饥饿,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乎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 “早上好。”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两个眼睛眯成月牙状,说不出的亲昵。 突然有种现实与环境交织不清的抽离感,导致女人愣了许久才浑浑噩噩开口:“你好。” “今天降温呢,客人,出门时记得多穿衣服,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会下雪呦。”老板娘边摆弄餐具边对朱璃叮嘱。 “喔……”女人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原来真如白颢所说,这里十一月也会下雪。 一个人旅行的格调从来没有旁人所想得那么高,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比如出门时乱花渐欲迷人眼般的选项,让你无从取决,随手买了本攻略却因为上边繁杂的介绍而讪讪放弃。 算了,就随着脚步,走到哪算哪儿吧。 ※ “第一阶段的治疗还算不错。” “精神状态也远比在国内好得多。” “这次赛后休假,空出两个多月,他应该没什么心思做别的,来这里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病榻上,端坐着神情木讷的少年,他静静地望着窗外,偶有海鸟衔鱼虾经过,他的身后,一群人在讨论着什么,完全不在意。 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冰雪之城? 这事儿还得从夏季常规赛说起,那日赛后,原本一路高歌猛进带来的兴奋感忽地不慎分解成了脑门的剧烈疼痛,昏厥似乎很喜欢光顾这位被称之为天才的少年。 恰巧,被媒体拍到了。 又恰巧,被远在x市的父亲纳入了眼底。 于是乎,犟了好久好久,才终是熬到于枫点头同意他打完季后赛,上天玩惯了开一扇门关一扇窗的把戏,冠军这个东西,是他今年的附赠品。 “你要是接下来没比赛了,就想想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父亲的话不合时宜地回荡在耳边。 当初是怎么答应他的?少年没有印象了,甚至乎连自己的病情概况都不是很了解,直到来到这家堪称世界上最著名的精神病研究院,他才有那么一点明白了自己这棘手的疑难杂症。 “解离性失忆?” 这算是什么? 浅浅梨涡缀在两边,表示疑惑的时候少年脸上总会浮现这样的涟漪。 “已经很严重了?” 双手握在一起,拇指与拇指打着转,他时不时抬手摩挲鼻梁,就像是在听旁人讲故事似的。 他记得,自己在一场大雨里没了意识,也记得,有个声音,急切得像是丢失了最珍贵的宝物。 “我叫于江晨,我的手机号是182xxxxxxxx,生日是4月17。” 面对医务人员的提问,他如是开口,本信心满满自己这么顺溜得说出讯息来,至少这所谓解离性失忆距离他还算遥远,只是没想到医师们面面相觑,随之叹息加摇头,间接否定了他还算健康的这个事实。 “……”当中拿着少年个人资料的护士表情有些懵懂,她觉得少年很奇怪,如果说他不记得什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流畅地报出一大串讯息呢? 但如果他记得,他口中的讯息又与他本人的驴唇不对马嘴。 这通信息到底属于谁? 于是乎,他确诊了。 每个人对少年的印象都算不错,彬彬有礼,谦逊温柔,说话时的声线更像是镶了层冰冷金属,透着慵懒与倦怠,鼻音有时候很浓,有时候又很淡。 “你该出去走走了。” 在于枫第十二次来探望自己儿子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少年身上过分压抑的情绪,低沉的,郁郁的,说不清。 榻上人儿淡淡摇头:“天冷。” “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多穿几件就好,赶紧起来。”男人没给少年的倔强发挥空间。 见父亲脸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少年也只得起身,弯下腰的瞬间小腹传来一阵钝痛,他不经意皱起眉头指了指肚子上的疤痕:“这里,以前出过事?” 男人只是点点头,没多做赘述。 随后,少年裹着件长款墨色羽绒服在护工的陪伴下,走出了病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这个国度人们对天台的特殊喜好,他顶着潮湿的海风,矗立在医院的天台之上眺望整片海域,像一展年久失修的帆。 天空忽地落下一片晶莹,在少年高挺的鼻梁上稍作歇息后悄悄融化。 “下雪了?”少年惊异地问护工。 护工听不懂少年的话,只是微笑地摆出了“您在说什么”的疑惑面容。 “snowing……”伸出手,承接天空随着第一片雪花开始洋洋洒洒落下的白色尘埃,少年用护工稍微能听懂的词汇淡淡道。 护工表示,这个国家的雪季来得很早,通常在十一月过后就能进入到雪国般白茫茫的世界。 于江晨呼出的白色雾气形成了很好看的氤氲,他有些欣喜,嘴边不经意间挂起弧度,小小梨涡荡漾开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悸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雪。 “couldyoushowmearound?”少年试探道。 护工迟疑了会儿,面上思虑慎重,随后点点头。 来到这里半个月了,包括治疗,一系列的事情,使得少年没能好好见识过这享誉世界的美丽岛屿。 于江晨下楼时,碰见了位坐着轮椅的青年,胡子拉碴的脸上多是病痛折磨留下的凹陷,他手中的矿泉水瓶掉落在地,旁边无人,少年便忍着腹部上的疼痛帮他捡了起来。 “谢谢。” 大抵能猜出他话里的感谢,少年淡淡道了一句不用。 转身之际,轮椅上的青年用少年熟悉的言语问:“看来我们再次同一个地方。” 于江晨点头。 “你……”青年的目光流连在少年因刚刚弯腰而不小心露出的项链上,“你的项链很好看。”镶着红钻的白金状羽毛,新颖的设计。 少年微微一怔,项链?哦对,之前参加德玛西亚杯时候用来做胸针的手链后来被他改装成了项链挂到脖子上了,若不是青年提醒,他倒是忘了。 “谢谢。”于江晨将链子重新塞进衣服里。 “是,女朋友送的吗?” 少年看不懂青年脸上的表情,夹裹着点怀念,又有一点怅然,最后,是落寞。 “不是,呃,我也不知道。”他挠挠头,表示自己根本无从得知这款链子的由来,正常人一定不理解,作为物品的主人,却不知道物品的由来。 “不记得了吗?”毕竟这里是精神疾病的专科医院,谁没点毛病会来这里,所以青年并没有太过深究。 “对。”少年抱歉地笑笑。 “虽然很无理,但,如果它不重要的话,可不可以转卖给我?”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不可以。”于江晨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当机立断,不夹杂一点迟疑。 前者一怔,随后释然地笑笑:“是嘛,原来对你很重要啊。” 于江晨微微蹙眉,抚了抚项链,“抱歉。”道歉是因为他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条链子到底重不重要。 离开医院的时候,少年依旧能看到轮椅上的那个孱弱青年目送他的样子,带着眷恋,裹着悲凉,目光像是透过他望向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他无比不舍,却不能触碰的世界。 真是个奇怪的人。 冰雪的世界,节奏是缓慢的,就像是老电影里斑驳的胶卷,每一幕都适合定格,每一处都风景万千,街道,转角,阶梯,懂得人能从中悟出诗意,浪漫的人能从当中侃侃而谈,而像于江晨这样脑海空白的人,更多得是感受到萧冷的气息。 裹紧宽松的羽绒服,视线扫过每一处美景,少年人瞳孔里闪烁起木讷的光芒,他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抽走了存储卡的ai,只能略怀胆怯地打量这个无比陌生的世界。 第四章 不想看你形单影只 “这个城市很小,哦不,这个世界很小。” 静谧的空气凝固出不同寻常的严肃,男人背对她,落地窗外的阳光太过灼目,女人晃了晃神,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我希望朱小姐也能抹掉这段经历。”男人转过身,面对正襟危坐的女人,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您的意思是?”瞄了一眼茶几上的支票,嗬,数目还真不少。 “如果有一天,你们再次遇见,你对江晨来说,或许仅仅是个陌生人;同样的,我希望你也把他当做陌生人看待。”男人轻轻摩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又说:“也许,让他活在并未察觉到失去的环境里,比较好。” 遗忘,是行刑者的托词;被留下的人,心甘献出脖颈,供他自由。 女人一如当初推开了这所谓买通,不是她要当圣洁白莲花,相反她对支票上可观的数额相当动心;只是她觉得,男人所说的于她是那么理所当然。 在一场爱情当中,如果有一个人先离开了,被剩下的人本就应该潇洒放手;更何况,那孩子是因为得了病将她隔离出了自己的世界。 “好。”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 于枫很喜欢朱璃这般潇洒的女人,她太聪明,太懂事,就像是勘破机缘的得道者,一边入世一边出世。 离开于枫的私立医院,一路意识飘忽在外,喘息不自觉错乱,直到来到一处奶茶店门前,透过玻璃门,方见陌生的自己;源源不断滚落的眼泪,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情绪,在路过护城河桥时爆发得措手不及。 “臭小鬼!!你个混蛋——!不是你先忘了老娘!是老娘先不要你的——!” ‘我才不是被抛弃的!是我主动离开你的!’ 声嘶力竭过后,嗓子像是被强行塞进几十斤棉球,没剩多少情绪的女人转而呆呆凝视鸦青色水面,脑海顿生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的可怕念头,当意识回来的时候,那已经一只脚跨出去的动作将女人惊出一身冷汗。 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为什么幸福像泡沫一样,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什么有的人明明驻足过她的生活,却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为什么她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爸爸,这是结局吗?’ 兄嫂以及老妈出国以后,朱璃时常去父亲的坟前,除除草,烧烧纸,忙活一番后,最后瘫坐在大理石阶上,脑袋无力地垂着,泪水一次次划过面颊,她一次次用手背擦掉。 墓碑上,父亲慈眉善目望着女儿的背影,一阵风卷起几片叶柔和地抚过女人的发梢。 ‘爸爸,我好想你啊,检测出阳性肿瘤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可以早点去找你了,但是,我又好想活着啊……我想看他打比赛,看所有人为他摇旗助威;我想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弹琴时温柔的表情,我想照顾他,做饭给他吃,把他养胖;我想……我想做他的新娘……我是不是很贪心,是啊,怎么这么贪心呢?他就跟星宿下凡似的……我怎么能不贪心……是不是连老天爷都觉得我配不上他,所以才把他收走了,光是这半年的相处,是不是就已经把我这辈子的好运都透支完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唯有父亲墓前一阵阵微风掠过她糟乱的发。 ※ 一阵嘈杂的手机铃声将女人环游太空的思维拉回了地球,拉回了这座地处最北边的岛屿,甜品店里暖烘烘的,烤得她昏昏欲睡。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喂……”懒懒散散接起电话。 “我不买保险,靠!”‘神经病啊,国际长途啊亲!’在听到xx保险的推销电话后,女人瞬间清醒,不忘送她一句厥词。 愤愤将手机丢在桌上,捧起奶茶嘬了一大口,被当中甜腻的味道引得一阵胃痉挛,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 “叮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大门被打开。 冷风吹了进来,朱璃裹住衣物,懒洋洋地将视线投向门口,然而这一瞅却吓得她差点从高高的木凳上掉下来。 来者着一袭墨蓝冲锋衣,戴着顶暗灰针织帽,精致的鼻梁上架着金属框眼镜,镜片后头,是一双明媚的桃花眸。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居然能在异国他乡碰到自己的老东家赵与祁!? “赵赵赵赵赵赵……”朱璃的嘴噘得老高,都快顶到鼻孔了。 男人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靠窗而坐的女人身上,遂见他大步流星绕过几名服务员最后落坐在了朱璃的对面。 “你你你你你你……”瞅着男人嘴角噙着的笑,朱璃腾时成了个复读机。 “几个月没见,口吃了?”男人优雅地举起手,唤来服务员,用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点了份意式咖啡,随后打趣一脸痴呆的女人。 “赵律师!您怎么会在这里?这也太巧了吧?!”朱璃捡回掉在地上的下巴。 屋内的温度很高,男人褪下冲锋衣,淡色的羊绒衫配着他白皙的肌肤以及精美的五官,看一眼是福气,再看便是赚的,是了,朱璃未得病之前的工作单位里,没有哪个女生不对赵大律师心仪,他不仅貌比潘安,也是业界最有名的律师,手上掌握着省内最著名的律所,这样的超级精英,几乎就是行走的肥肉。 不敢多看他,女人害怕再一次陷入他塞壬一样的双眸里。 赵与祁松了松领口,抬起桃花瓣一样的眼帘望了一眼女人:“令你失望了,我是跟着你来的。” “啊?”女人伸长耳朵,像是没听到似得。 男人推了推眼镜,此时热饮递到跟前,他没再继而重复,只是自顾自抿了一小口咖啡。 …… “那姑娘,好像出事了。” 许从亮的消息发到手机上的那天,赵与祁正开着会。 回到办公室以后,他急忙回电询问。 “你刚刚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男人一改往日的油腔滑调,转而一副苦大仇深:“胃粘膜上皮恶性肿瘤,她病了。” 忘了是怎么叫秘书订票的,等抵达的时候,那与国内浑然不同的低气温才提醒他,自己已经跟着那个女人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在赵与祁井井有条的记忆里,自己所有的行为都有迹可循,每一个决定都可以用基本演绎法好好推演,冲动的行为屈指可数,这大概,是第二次将身体交给冲动。 “世界那么大……”撇开脑海中的胡思,男人别有深意地问:“一个人寻找诗和远方,不会感到孤独吗?” 朱璃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为自己换上谄媚的表情:“有一点,不过遇见您,就没觉着了!” 男人无奈叹息:“朱小姐,你我什么时候能脱下面具坦诚聊天一次?” “诶?”赵与祁的拆台来得猝不及防,朱璃嘴角的谄媚僵在原处。 “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赵与祁淡笑起来,他真诚的时候,眼角总会多出一些褶皱,许是因为这些年来虚情假意的表情做的太多,才会在真情实意的时候略显疲态。 “赵律师……”朱璃对今天的突发状况应接不暇。 “不介意的话,叫我与祁就好。”男人望向窗外的雪景。 女人蹙眉:“介意……”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做朋友呢? 赵与祁发现女人身上有种亘古的自卑,一种最原始的自我否定,她宁愿把自己隔离在阶层之外,尚不知她为自己树立的这层阶级观念有多迂腐。 “这里不是国内,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况且,你的哥哥,已经不再是远程的律师了。”赵与祁的桃花眸里荡漾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涟漪。 “……赵律师,我……”女人一时词穷,习惯性的挠挠头,没能注意到自己的假发也随之大幅度摇晃。 这副画面落入了男人的眼中,后者默默隐匿心中不合时宜的钝痛,“与祁。”他温柔地纠正女人的称谓。 “……好吧,与祁……”念叨男人名字的时候,朱璃的舌头罪过地打颤。 精致男人满意地笑笑,“虽然有点厚脸皮,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朱小姐你的住处在哪?实际上,我到现在都没找到住处。”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明明英语那么好,找个五星级酒店根本不是难事吧?’女人装作不知道男人的小九九,用勺子晃了晃杯子中的奶茶,坏心眼一笑:“你让我叫你的名,但你自己还是叫我朱小姐,这样吧,你叫我小……呃,璃璃,来听听,我听满意了,就带你去我住的地方。”朱璃竖起耳朵。 这回轮到男人局促了,他略显为难的清了清嗓子:“……璃……璃。” “哈哈哈哈哈,嗯嗯,好吧,满意,走,我带你去旅馆。”女人本想捉弄赵与祁,但瞅见他脸上飞速滑过的红霞便知这位律政界大人物面上极薄,也就不再使坏了,她从高凳上蹦跶下来,“正好也离这里不远,你有行李吗?” “在车上。”男人指了指窗外的玛莎拉蒂。 女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嚯,大手笔啊,这下好了,免费的交通工具送上门了。’ 出了甜品店,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眼前的世界顿时像裹了一件白色羽绒服,原本只是小雪稀疏,如今已成鹅毛雪的势头,照这样下去,隔夜便能进入到传说中的雪国。 早晨出门没注意保暖,这下好了,光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根本不够抵御寒冷,但愿赵与祁的车上还有暖气的余温。 女人双手合在一起哈气,忽地肩上一重,原来是是男人的冲锋衣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穿这么少,难怪会冷。”男人面上的愠意稍纵一逝。 女人微愣,“……谢谢”。 好在车子残留着先前的余温,朱璃刚坐上副驾驶就活了过来。 一路上,二人并没有交流什么,女人指着路,男人按照指示开车,车载音响播放着暖暖的调子,将气氛烘托地很惬意。 “赵律……与祁……你为什么会来找我?”许是氛围很疏松,女人将心中纳闷的事情问了出来。 “……不知道,想来就来了。”男人说的是实话。 朱璃脑子转不过弯:“诶?啥意思?” “对朱小姐来说,我这样的行为逾越吗?”赵与祁转过头看了一眼女人,按在方向盘上的手翘起食指,富有节奏地敲击着,他似乎是在下意识等待一个有意思的回答。 朱璃打起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好奇。” “大概是因为……不想看你形单影只吧。”男人浅笑道。 第五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您了。”朱璃努努嘴,想说什么却再无从开口。 国外,于她来说是梦想,但对赵与祁这类上流社会来说却像村子一样便利,几乎抬脚便到;其实男人的到来没有给她太多的感动,而是让她深刻体会到了阶级的鸿沟。 没办法,谁教她实在是个妄自菲薄的仇富者呢? “不用谢。”赵与祁嘴角的弧度渐渐冷却。 回到住处的时候,拉门前已经积了层厚厚的雪,老板娘正在一个人费力的扫着雪。 “还有房间吗?老板娘?”朱璃很喜欢这位经营着小小旅店,温柔和善的女人。 “有的,欢迎欢迎。”老板娘目光锁在朱璃身后英俊非凡的男人身上,点头。 跟着一路进屋,赵与祁才明白朱璃为什么在车上对这家旅店大夸特夸,一进门,确实有种异国之家的心安扑面而来。 男人的房间与朱璃的房间相对,巴洛克式的楼道风格潜移默化浪漫了朱璃的心思。 “后院有温泉的,你长途跋涉,晚上可以去泡泡。”朱璃盯着赵与祁的背影若有所思。 “嗯。”男人淡淡回应,随之转过头来,对上朱璃满是惑味的视线,“怎么了?”他问。 “高高在上的赵大律师为了我这么个小员工远赴国外,这种情节我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讲真的,我总感觉不真实。”女人砸吧嘴,一声接着一声纳起闷来。 男人停下手中事物,踱步来到朱璃跟前,居高临下的镜片折射出一丝促狭的光亮,“是不是真实的,你可以自己确认一下。”他弯腰指了指自己的脸:“要不要捏捏?” 男人突然凑近的气息惹得朱璃臊红了脸,急急地往后挪了挪,赵与祁玄色的瞳孔像是一尘不染的镜面,反射出女人的窘迫:“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胡乱摇手。 赵与祁唇边与眼角边一同晕开了涟漪,皓齿朗朗,配半点微醺的唇,竟有种慵懒的美感,天哪,又来了,会发光的赵律师,朱璃怏怏颔首,不敢看赵与祁最为真切的笑脸。 没继续为难她,男人回到了自己屋子里继续手上的事,遂叮嘱道:“今天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要坐雪橇。” “嗯……嗯?诶?”赵大律师脸上的表情朱璃有些看不懂:“坐雪橇?” ‘这丫头到底有没有给自己做旅游规划?’赵与祁轻轻叹息:“别告诉我你不是为了极光才来到这里的。” “唔……”女人木讷地摇了摇头,立马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就是为了极光来的!” 实际上赵与祁对旅行节奏也不是很了解,通常自己在国外的行程都是秘书安排的,自己只要在既定路线上一直走就能完成所有的事,哪里知道眼前的女人比他还要囫囵,如果他不来,她怕是要在这个旅馆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最后回国连风景照都拍不出一张。 晚饭后,朱璃与老板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许是听出老板娘对英俊男人的弦外之音,女人把赵与祁介绍给她认识,于是后来男人便被老板娘亲昵地拉到一旁给她介绍起这家店面的历史。 对于男人面容上的求救,朱璃表示什么都没看到。 翌日的阳光照在积雪上,闪得人睁不看眼,鳞次栉比的矮屋子如同童话世界里的精灵住所,天际尽头三三两两的巨大蘑菇云像是在湛蓝纸板上留下的随笔油画。 街道上的店主以及车主们在扫着雪,赵与祁没有多少在雪地里驾车的经验,他很想感谢这群早起的人,帮他将道路腾了出来。 朱璃还没睡醒,艰难地眯着眼睛看着前窗外的雪国,比起欣赏无比美好的风景,她似乎更想睡觉,在享受与生存之间,身体默认后者,睡眠是她身体机能得以更健康存在的方式。 “嗷——呼——”她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随后啧吧啧吧嘴,眼睛里瞬间多出了点湿润。 赵与祁瞥了眼副驾驶上的女人:“昨晚没睡好?” “没,睡的挺好的。”‘只是我已经习惯日上三竿,每天至少14个小时陷入昏厥一样的睡眠里。’后面的话女人掐在嘴里,她将靠背往后降了降,脑袋垂在一边,望向车窗外宁静的雪国。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杯咖啡。”恰逢一处早餐店门口,赵与祁将车子停靠在路牙边,还未等朱璃的那句不用说出口便匆匆下了车,连外套都没来得及套上。 女人的视线尾随赵与祁的背影进入了店里,她油然生出一种赵与祁待她这般好的背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的感受,她抚了抚额角,但愿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一杯咖啡,一份可颂;很典型的欧式早餐被递交到女人的手上。 “谢谢。”朱璃浅笑道谢,费力地抿了口咖啡,肠胃得到了温热,却转而不舒服起来,她眉头的暗影匆匆掠过,却还是被赵与祁收进了眼底。 许是早晨迷迷糊糊,假发没能好好戴正,此时男人眼中朱璃光洁的大脑门显得突兀至极。 ‘已经进入了化疗阶段还跑到极寒地界旅游,心还真是大得可怕。’男人再一次不动声色隐下心口绵延的闷涩,他温柔地揉了揉女人的脑袋,悄悄帮她矫正了假发:“吃完了再睡一会儿,到车站叫你。” 朱璃啃着新月形的面包,吱呜了声。 一路未有颠簸,暖烘烘的热气打在女人脸上,瞌睡虫爬进她的意识里,催促她快快闭眼。 “赵律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人在半懵半醒之间,潜意识总会逃离脑海里的审查机制,导致说出的话虎头蛇尾,但那些言语里,全是内心最最真实的反应。 男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开口,直到女人细微的鼾声传进耳朵,他才慢慢出声,低得像是他的自言自语:“……大概,是因为歉疚吧。” 年长如他,经历如他,怎还会相信这是某一刻的动心?为自己的某种行为找代名词,是深谙世界法则的人们最常做的事情,虽然背后的原因他们明明白白,可就是愿意自欺欺人。 因为什么呢? 是心疼她看透世俗却又不得不虚以委蛇的疲倦吗? 自己一次次的算计里,她都是最为独特的存在,一边打乱计划,一边修复计划,亦或是她的笨拙里,囊括了太多无可奈何的装傻;而明明可以装傻的时候,她却偏偏诚实。 也许都不是。 也许只是那一年拜访朱寒之际,她跌跌撞撞闯进他的视线里,鲁莽的,邋遢的模样,眼角下的雀斑,鼻梁上的黑头,以及一双囊括了世间惊奇的瞳孔。 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真实。 赵与祁永远不会准许意外的因素藏匿进他的生命里,远离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直到那一通电话,他才知道,或许,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朱璃会告别这个世界。 啊,很烦啊,回过神来已经马不停蹄赶到她身边了。 第六章 欠的直播 “喂。”遥远的国际线响起,身着病号服的少年缓缓踱步至落地窗旁。 “度个假度玩疯了?rank不打了是吧?”高煜(id:yu,akw的上单,现担任队长一职)欠揍的大嗓门从手机里喷涌而出。 经过德玛西亚杯一役,光荣地拿下了队长一职的高煜正大光明与下路针锋相对,都说一个队难存多个c位,冰山系列的于江晨遇到火山喷发的高煜,时常让战队经理们头疼。 “没有电脑。”少年如实回应。 “滚去找个网咖,别告诉我你跑山旮旯里度假去了!哦对了,把前一个月没补上的直播补上,x牙那边催得紧。”高煜没好气,九十月份于江晨欠的那份直播都是他恶补回来的,以至于粉丝们看他都快看吐了,成天问他是不是准备退役,还没好好在lpl里驰骋就已经变捞直播,可没把他气死。 韩服客户端一般在随身携带的优盘里,不管到哪里,随装随用,于江晨自然是随身带着的,对于职业选手来说,背着外设旅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视线略过床边的衣柜,当中静静躺着一包裹昂贵外设。 太久不打rank大概会被一群宗师取代王者席位。 窗外,雪花飘零。 许是私立医院更愿意考虑到病患来此治疗的心情,将整个医院打造地如同五星级酒店,周围环境更是好得如同4a景区。 少年背着单肩包漫无目的行走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大雪落在了他的眉宇上,染上层银华,琥珀色的瞳孔倒影着白茫茫的世界。 激烈的赛场,不间断的欢呼雀跃,红蓝交汇的舞台灯光,那些似乎都在渐渐远去,如今只剩下眼前漫天的萧肃,室外长廊里,于江晨再一次碰见了那位奇怪的轮椅青年,他似乎每天都会在这里坐上一整天。 “嗨,早啊,下雪天还出去吗?”青年先开口打招呼。 “有些事情。”于江晨拉了拉肩带。 后者干涩的嘴角边晕开一丝寂寞的弧度,他说:“真羡慕你还有事可做。” 少年微微愣怔,他不是太懂青年的意思。 “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忘了自己的前半生,更别说还能记起自己曾经有什么没有做完……”青年混沌的瞳孔里倒影着于江晨单薄的身影。 雪花化成水珠垂挂在少年长长的睫毛上,他像个疲惫旅人叹息一声,随后笑了起来,“看来我还不算太糟。” “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忆起你脖子上的红钻项链是谁送的,劳烦告诉我一声。”青年人扯开话题。 少年下意识抚了抚链子,“会的。” 缓步走过三两个街道,顺着当地人所指的方向,果然一处地中海装潢风格的网咖若隐若现,早就听闻国外的网咖比之国内更注重享受,眼前的每台机子都有隔间,且当中暖风机,桌式暖炉,沙发以及电视机,样样俱到,比起国内网吧2.0的升级版网咖,这眼帘里的豪华堪比酒店。 以前于江晨直播总不爱开摄像头,人气不算低迷也不算爆,直到有一天路过chaij(akw的辅助,外号柴酱)的直播摄像头,某辅助直播间里的弹幕忽地冒出“求db露头”“跪求某ad神颜”“daybreak,请你打开摄像头”的众多祈求,终是让俱乐部意识到某于姓adc的高颜值原来可以用以吸睛吸金,勒令daybreak直播开摄像头已然成了akw所有人的共识。 少年正襟而坐,打开摄像头,稍稍调适了下角度;随后进入到了直播间,点开韩服排位系统,查阅了下韩服账号,还好,王者段还在。 “卧槽?活久见了吗?” “第一!” “给本宫拿副眼镜来!某ad是不是还魂了?” “主播终于想起账号密码系列。” “妈妈,你等的主播终于开播了!” 方不到一分钟,弹幕就开始飘了起来。 少年瞅了瞅直播间越来越多的人数,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抱歉,来晚了。” 许是有很多人对他的直播开了提醒,只要上线便会齐刷刷跑过来。 “咦,呆b是在国外包厢里吗?”弹幕忽然飘来一句疑问。 少年正刷着评论,忽见这条消息,便回应道:“对,来旅行的。” 一瞬间,弹幕清一色的疑惑加询问再加各种猜疑不止,游戏进入bp阶段,少年被很不友好地挤到了辅助位。 高段位的韩服大几率能碰上lpl乃至lck各大战队的队员,平时的训练成绩也是上场的重要凭证之一,以至于抢位置的现象很严重,于江晨滑动滚轮挑选辅助位英雄,当他瞄过稻草人费德提克的图标时,脑门像是被针尖狠狠戳痛了一下。 “哇塞,稻草人辅助?” “就算身在辅助位,db也有一颗carry的心啊!” “队伍阵容刚好缺少硬控和aoe伤害,db不愧是脏套路大师啊!” 选定稻草人的一瞬间,弹幕再次飞起了各色的彩虹屁,于江晨倏忽离开摄像头趴到一旁剧烈喘息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快?’他捂住敲锣打鼓一样的心口,对身体的过激反应异常不解,稻草人这个英雄一直被锁在现版本职业大赛的门外,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联盟里还存在这样一个英雄,它可怖的头像似乎在叫嚣着一段过去,然而空白的大脑里却交不出任何答卷。 忍着额角的冷汗进行游戏,职业选手的本能让他手里操纵的每一个英雄都如赋生命,稻草人召唤出的漫天乌鸦席卷整个峡谷,谁又能料到这位出其不意所选的版本弱势能逆改整个战局? 25分钟占领敌方高地,这一场开门赢似乎是个好兆头。 屏幕上的雕刻着胜利的蓝水晶映照在少年脸上发出莹莹之光,弹幕再次飘来疑惑声: “是我卡了吗?db怎么一动也不动?” “我好像也卡了!” “前面的你们确实卡了,我这边的db已经下播了!手动狗头!” 记忆如同破碎的玻璃片,棱角刮过于江晨的脑海,昏暗的国内网咖,哭泣的女人声音,被骂的笨拙操作,他是否替谁完成过一场对局,而当中操纵的英雄赫然就是稻草人。 “我还有事,先下播了。”蓦地关掉摄像头。 弹幕打出无数问号来,很好,这很daybreak,这么随性也只有他能做到,简直就是直播界的一股泥石流。 第七章 你是小璃吗? 南北纬度67度的附近两个环状带是观测极光的最佳地点,当太阳粒子流进入地球磁场会在两极高地的夜空形成绚烂的流苏状光辉。 那仿若身在星河烛火当中的缥缈感,令一路昏昏沉沉的朱璃彻底摆脱了病痛的枷锁。她不由自主登高呼唤了起来,尽管中途被高处寒风呛得连连咳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风景——!”女人昂扬双臂,欢呼雀跃,也不管身后途径的旅人们的迥异目光,“我真的没有白来这个世界啊——!” 赵与祁只是嘴角噙着笑意,仰仗眺望偷偷观望女人脸上的兴奋。 这世界有太多令人难以割舍的风景,有灯红酒绿,也有庄严神圣,不消最后一刻,人们似乎难以静下心来观赏,即便是风卷落叶,葡萄架下的斑驳,都美得不可方物。 女人拿出手机,连拍数张照片都觉着不够,怎么记录不下这浩瀚光景的万分之一。 “在这里,全年都能看到极光,今天风大,还是暂且先回去吧。”男人势必要打破女人的流连忘返,他当然知道朱璃与旁人来此目的有诸多不同,在她眼中,这已经是生命尽头的褒奖了。 “好,听你的……”再念念不舍,也终不能带走,越是浏览过千山万水,就越坦然往后的手术,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身旁的人是那个孩子,但又不希望,那孩子伴她体会绝境。 回到车上,手机轻轻震动起来,许是某个关注的app有了更新,女人若无其事地点亮手机屏幕,当中一条关于x牙的“您关注的daybreak正在直播。”几个字眼像是锄头狠狠地钳进了女人的心口。 朱璃二话不说,迅速点开了这条消息,直通直播间。 当类似啜泣的声音幽幽传入耳朵的时候,赵与祁本想靠边停车询问女人的状况,他的目光掠过女人捧着的手机上,是某种moba竞技类游戏的直播,当中右下角小小的视频画面看起来有些模糊,是错觉吗?总觉得画面里的人,有些熟稔。 车内暖气循环,烘得女人身心俱倦,她努力瞠着眸,颇有种不等此主播下播便不罢休的阵仗。 “困就休息会儿。” “不困。”朱璃扭了扭眼睛,勉强支起一抹笑。 “明天还有别的风景点,但愿你起得来。”男人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活像个严肃的长者。 女人读懂了男人话语间若有似无的愠怒,“好吧,我累了,先睡会儿。”女人咕哝着戴上耳机,将手机放进包包里,闭目养神的同时听着直播里的动静。 那孩子,还是那般风雪夜归人般萧肃。 下播后,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他会做些什么呢?有好好吃饭吗?还是应付一两口,便谎称饱餐一顿?分别的这两年里,他应该不会再吃过期食品了吧?想着想着,视线又模糊了,朱璃将身子窝进厚重的羽绒服里,车窗外大风四起,不及她思念的万分之一。 ※ 从早晨播到半夜,一整天端坐在电脑前,于江晨感觉自己整个人濒临散架,按理说打职业的人应该习惯一天14到16个小时绑在电脑前训练,饶是这一个月闲散时光将他的惰性挖掘了出来,如此想着,少年决定下个常规赛开赛之际他每天都必须来网咖打rank。 端着咖啡离开网咖,纸杯中仅剩的温热在冰天雪地里一命呜呼,少年抬头仰望星空璀璨,呼吸间的氤氲雾染了夜幕里烁粒一样的繁星。 身边走过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擦肩而过时女方小声赞叹男方身上好闻的香水味。 “你真好闻。” 忽地,空旷的成熟女音兀地荡在耳畔,仿佛来自风中,来自寒夜。 神经末梢像是被按进一道电脉冲,“滋滋滋”炸得少年脑门一阵尖锐的疼痛,险些身形不稳跌进积雪之中,好在他眼疾手快,扶住街边路灯,刺骨的寒冷钻进手掌心,教他多少清醒了些。 又来了,这种怅然若失的闪回记忆,宛若天际一啸而过的流星。 总觉得自己曾经一定失去过什么…… 腹部的伤口,女性的红钻项链,父亲口中有关于他云淡风轻的过去经不起任何推敲。 回到医院,免不了值班护士一顿唠叨,于江晨虚喘着回到自己的病房里,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许久,寒冷空气绕过他的周身,描绘出单薄的轮廓,薄雾伴着他的呼吸吐露而出,他紧紧捂住胸口,那种好像缺失了半块心房的感受,又闷又痛,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出原因;这股疑惑与焦躁压得少年喘不过气。 “我以前……有没有女朋友?” 询问的短消息发给父亲,过了很久,久到困意袭来手中的手机才震动起来,少年如梦初醒地迅速点亮屏幕,黑漆漆的病房里,手机的光亮打在少年白皙的面容上,微信消息回复:“是,大一的时候谈过一个对象。” “是谁,叫什么?”呼吸随着手上的急切的速度渐渐重了起来。 “楚允允。”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附带了一张照片。 清丽的笑颜,加之栗子色的卷发,说不出的少女曼妙。 疑惑爬满了于江晨的眉宇,他盯着屏幕上美丽女孩儿的照片微微愣神,手上略有迟疑,打出一行消息:“我以前,很爱她吗?” 如果曾经的自己深深爱着照片上的女孩儿,那么如今的失忆是否对她造成了天大的伤害?如此想来,深深的愧疚爬满了少年的心房。 这回,父亲没有再给恢复,他似乎有意想要于江晨自己琢磨。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荒唐,自己的刻骨铭心,居然要朝他人发问。 少年自嘲的同时,微信发来楚允允的联系方式和国内住址,父亲似乎并不介意他回想起从前。 直到天空鱼肚白,地平线苒苒红霞,少年才从踌躇中抽身,眼泡有些浮肿但并未阻碍琥珀色瞳孔的明澈,他一直摩挲手机的手,终于下定了决心,播出了电话。 “喂,你好。”接通后的那一头,是很好听的女声。 “……”少年蹙眉,急急挂掉了电话,难平胸口涌出的惊慌。 谁知电话忽地响起,少年惊愕地望着手机,接也不是,挂也不是,经过一系列心理建设,他讪讪划向绿色键。 “哪位?请说话。”女声疑惑追问。 于江晨鼓足勇气,深深吸了口气,“我是……于江晨。” 低沉淡泊声线灌输进女孩儿的耳朵里,她自然认得这般好听的口吻,须臾间,哽噎声起:“江晨……真的是你吗?江晨!?” 瞧啊,她多么的激动啊,光是听到他的来电便不能自已。 所以,当初她眼睁睁看着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而无能为力吗?于江晨难忍心头苦涩,叹息:“是我,你……这两年来,过得……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女孩儿捂住嘴拼命点头又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 是啊,突然被遗忘怎么能过得好呢?于江晨忍下心痛,“抱歉,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电话那头的人儿稍稍愣了会儿,“好,你问。” “你……是小璃吗?” 第八章 异国相遇(一) “小璃,我爱你……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食指滑动进度条往前又再一次播放: “小璃,我爱你……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暂停,继续超前拖动进度条,重新继续播放: “小璃,我爱你……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于江晨拖着视频进度条反复观看以前的采访。 网络发达来带的好处便是曾经的存在有迹可循,望着屏幕里两年前的自己,少年几乎绞尽脑汁将其与此刻重叠,然而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当时的心境,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小璃对自己的意义是何。 小璃,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一度与粉丝们一样疑惑重重,父亲告诉过他,小璃只是个代号,代指那个被他遗忘的前女友,是曾经他们之间的爱称。 所以,楚允允就是小璃吗? 于江晨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同现在一样沉闷隐忍,但在父亲的口述里,自己从前与现在并无差别:思考问题时依旧会不自觉蹙眉,难堪时也时常摩挲鼻梁,性格深沉内敛到淡泊之境。 原来内向的自己已经爱她爱到敢在全国人民面前公然表白了吗? 当楚允允对着电话断断续续说出自己就是小璃的时候,于江晨的心不自觉狠狠抽了下,“可以跟我讲讲我们的曾经吗?”他的口吻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女孩儿的故事绵长而深刻,感人肺腑的同时充满了戏剧性,以至于江晨听来恍恍惚惚,但他一直在安慰自己就算再不可思议也是属于他的过去……她的细节经得起推敲,口中的一切异常真实,然而直到结束都不曾提到于江晨腹部的刀伤是怎么来的。 课堂上导师没有起伏的音调催人困顿,国内的楚允允抱着手机不断傻笑,身旁闺蜜用手肘撞了撞她:“怎么?又和于江晨联系上了?” 女孩儿白皙的脸颊挂上飞霞,羞答答点头。 “我就说嘛,他不可能忘记你的,你们俩当初可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我估摸着当初离开你也是为了不耽误你,现在出名了,混出样子了,才来联系你,真是个好男人啊!值得托付终身!”闺蜜有一句没一句的推敲当初二人分开的真实缘由,说得深刻些,有道理些,纵使不是真相也能令人信服。 楚允允朝她们敷衍地笑了笑,幽幽想起了那天,一群西装革履的彪形大汉将她请到一家咖啡厅,他们丢给她一沓钱,告诉她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做,她在他们嘴里听到了有关于自己前男友的所有事情。 所以,于江晨到底是哪路神仙?如今在lpl大放异彩的超新星背后,居然还是金融大亨的独子?这只有在电视剧里出现的情节当真让她好几天无法正常入眠。 有些事情,她未曾经历过,可记忆这种东西,本就是不真实的;女孩儿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在如今记忆空白的少年面前,曾与他交往的半年令她如获至宝,既然他父亲的手下来找她,便说明她获得了未来公公的承认。 兜兜转转,原来于江晨还是属于自己的,这一次,她楚允允绝不会放手了。 ※ 漫天的雪像是结婚时的礼炮碎屑,朱璃跟着赵与祁有一步没一步地悠闲晃荡,运河旁泊舟如蚁,两旁青石堆砌的街道即便大雪皑皑,依旧繁忙;肚子饿了,便听从赵与祁的,寻了大半个巷弄来到一家日式餐厅,据说这里的寿司驰名世界,也不是没看到店面墙上各类名人合照,只是这些寿司价格着实让朱璃心里好一阵犯嘀咕。 赵大律师可是出了名的阔绰,挥挥手便能迎来这里最有经验的寿司师傅,朱璃爱极了这鲜嫩多汁占有师傅手中余温的口感,朱璃很想多吃,可胃部却很快传来了不适感,刺身是她此生最爱,可在病痛面前成了她可望不可及的妄想。 赵与祁余光飘过女人手上的犹豫,也猜得当中一二,便接过了她的餐盘,用极为标准动听的英式英语给老师傅道了她为何饭量如此稀少的缘由;老师傅眼中闪过朱璃察觉不到的惋惜目光,点点头,表示了解。 女人蹩脚的四级英语像是摆设,虽听不懂赵与祁的话,但也明白了他在为她的胃部考虑,随之老师傅递上一杯温热的小米汤,朱璃不得不感叹身旁男人的心细如丝,她双手合十,以表感激,清香扑鼻的米粥入肚,不适感稍纵即逝。 人在吃饱喝足后容易犯困,尤其是朱璃这样的状态。 出了店,冷风没能吹散多少女人的倦意,她只想找个地方烤着暖气浑浑入眠。 “很困吗?”见女人连走路都犯困,赵与祁默默扶住了她。 “嗯,有点。”朱璃扭扭眼睛,抱歉地笑笑:“没事儿,坚持一会儿过了这个劲就好了。” 一阵寒风卷过运河道的湿气袭来,天际忽而阴郁,溟濛一片,赵与祁瞅了瞅腕表,又掏出手机看了看:“下午有场暴雪,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 “好。”朱璃目送赵与祁的背影融进交错电线杆之间,她颠着脚在原地四处张望。 视线停驻在马路对面的小小店铺橱窗里,挂着淡紫色捕梦网,精致的编网下挂着几羽绒毛,少女心作怪,她徇着斑马线来到马路对面。 导购员是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看起来像是个高中生,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朱璃,在她的伶俐攻势之下,原本只想买捕梦网的女人最后讪讪买了一大堆纪念品,大包小包拎出了门。 “thankyoufoingandwe''relookingforwardtoyournexingagain!” 身后的导购小姑娘不忘热情送客,猜都能猜到是希望朱璃这种冤大头有机会再次光临。 ‘永远都不会再来了!’朱璃愤愤地想着,闷声低头朝斑马线小跑而去,也没注意红绿灯,被一大波路人挤到了人群中央,突然一个身着淡灰羽绒服的人逆水行舟般急匆匆掠过人群,许是没注意到前面步伐蹒跚的女人手里拎着的各类东西,健步之下,连扯带拉,朱璃的纪念品洒落一地。 “对不起!”少年低沉的声线里夹裹歉意,他立即停下脚步,蹲下身帮女人捡起滚落一旁的雪花玻璃球。 如果这是在国内,朱璃大概会跳起来好好教训现在的年轻人,但,这里是国外,纵使自己有教训的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她头也不抬的捡东西,没有理会少年的道歉。 雪花玻璃球因为不小的动静,当中雪花纷飞,它似乎有预兆的功能,此时此刻天空也洋洋洒洒开始落雪;朱璃接过少年递来的水晶球,被白皙修长的手摄去了目光,‘呐,真是一双极好看的手啊……’为了避免自己花痴的嘴脸给国人丢脸,女人很快隐匿起自己停留在少年手上的目光。 第九章 异国相遇(二) 收拾完东西,少年再次急匆匆道了句抱歉后一溜烟跑走了,‘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朱璃没好气地起身,约莫两米开外,隐约有什么东西,折射着微微亮的红光,映照着皑皑大雪,尤为夺目。 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东西能让她心惊肉跳的,驻足在这红钻项链前,她久久不敢弯腰去捡,连眼睛都不敢乱眨,落雪积攒在头顶,肩上,万物岑寂,直到红灯亮起,鸣笛声起,她才恍若隔世般清醒过来,连忙拾起这条无比熟稔又无比怀念的红钻鸦羽的链子。 “这手链的寓意是……无法言说的守候……希望你能懂当中意思!”饰品店老板娘那盏伤情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朱璃还记得,当初趁着那孩子比赛在即,训练当中抽身,悄默默送去给他,他的表情看起来为难羞涩,说不出的滑稽可爱。 ……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看着身着akw队服的少年如同披挂上阵的少将,挺直了腰板凝视她赠与的手链一脸疑惑,女人心口泛起一阵与期待偏离的不悦。 “这是……送我的?”少年咧咧嘴,尾音卷上一层薄薄的不确信。 “当然!”女人一脸期待。 少年挠挠头,转而扭捏踌躇了起来,随即将女人拉至一处角落里,小声:“姐,我是个男生。” 女人不去想少年言下之意或多或少对于女款手链有些介意,反倒装傻充愣起来:“我知道啊!” “送男生的礼物不该是些外设什么的吗?”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女人嘟嘟嘴:“我不管,反正我送都送了,不喜欢也得戴着!”粗暴地将手链给少年戴上,刚巧卡在尺骨上,说不出的妖冶魅惑。 前者瞄了一脸女人看痴的脸,急急收回手,浅笑绵绵,梨涡浅浅,柔声道:“既然送我了,什么时候戴,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戴,都由着我好不好?” …… 镌刻在脑髓里的深刻记忆,越是时光荏苒,便越是柔光泛滥,只要触碰到某根神经,就会泄了洪一样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直到记忆的主人泪流满面,连呼吸都没有力气的时候,才稍微收敛一些。 偌大的世界,这记忆的共主,只剩她一个人,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她的臆想,明明真实经历过,却像从未发生。 “也许是条相似的链子吧……”朱璃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周围寂静,按照这种饰物的价值,它的主人在得知它掉落的时候一定会着急,女人决定在原地等一会儿,另一边,鹅绒大雪导致的堵车让赵与祁艰难而行,仅仅几步路,却一直堵在上一个路口。 寒风凄凄,吹来属于雪的凛冽香气,朱璃是畏寒,尤其是病了以后,一点寒气都沾不得,她在原地小跑,以求血液循环来带热能,谁知劣质雪地靴没能利用摩擦力牢牢黏住雪地,下一秒趔趄如期而至。 “唔!”忽地,不知从何来的一袭冲撞闪到了腰,一瞬间的离心力让朱璃生出自己即将飞跃出去的错觉。 以为只是跟积雪来个亲密接触,没想到平地摔也能被撞,朱璃只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八字与时辰犯冲,刚被人撞落一地的纪念品,这会儿脚下不稳摔个跤之际又被人撞得脑冒金星,差点连假发都给撞飞出去,好在今早出门之前特定进行了二次固定才免于这次的撞击。 不管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现在的年轻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好好走路?以为自己是碰碰车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急促的道歉声钻进朱璃的耳朵,说不出的熟悉。 是刚刚那个罪魁祸首? 女人心中冷哼一声,好小子,撞我一次还敢再来第二次,今天不送你去警察局面壁我就跟你姓! 也顾不得“行凶者”与自己是否真的隔着国籍,更顾不得什么大国面子,她那些破口大骂的厥词在唇齿之间蓄势待发,少年将她扶起来之际,她怒目圆睁看向了少年。 “你眼睛是不是瞎,还是得了雪盲症?走路不……”倾吐而出的怒火,在目光落尾的无辜面容上生生被拉扯了回来,清俊少年微蹙的眉宇像是勾勒在她心窍上的画笔,动辄便能惹得她一阵怆涕纵横。 时光凝滞三分之一秒,女人惊蛰般往后急急退了几步,胡乱将围巾,衣领扯开掩住脸颊,双手顾不得那些大包小包的礼品,慌忙无措之际,抱住了自己脑袋,耸肩的模样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缩进脖子里,她不敢再望向撞倒自己的行凶者,原本高涨的气焰一下子熄灭连火星都不剩。 “你是……?”少年疑惑眼前女人出格怪异的动作,超前一步询问。 “你别过来!”女人言令呵止前者的靠近,随即又朝后退了一步,方觉自己草木皆兵为哪般,清了清嗓子回答:“对……” “那就好办了,请问你看没看到一条铂金链子?上面镶着枚红钻。”少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眼前的女人太像一只被逼至走投无路的母豹子。 “这个世界很小,我希望,再次见面的时候,朱小姐也能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因为,我不希望他活在以为失去的环境里。”那天,那个男人背着光叮嘱的话魔咒般响彻在朱璃的耳畔。 ‘不许哭!朱璃你给我把眼泪逼回去!’女人死死咬唇,紧握双拳,手中的链子隔得她生疼,身体不自主颤栗了起来,连着呼吸都快跟不上心跳的速度;‘这是梦吧?喂,如果这是梦请快点醒来好不好,快坚持不住了啊,老天爷,不要在梦里也折磨我好不好!’朱璃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好不容易缓下这口气,她怏怏伸出手,血色的“鸦瞳”带着余温,静静躺在她的手掌心上。 少年露出稚子般的笑颜连连道谢,伸手拿回了朱璃手上的红钻链子,一副失而复得欣然与喜悦爬满了眉眼,皓齿朗朗,柔光懵懂,唇角的梨涡像是向阳花一般肆意开着,女人凝视少年的视线忽地模糊,她匆忙撇过头借着遮掩面容的围巾擦掉泪水,又继续望向眼前的少年,连眨眼都舍不得。 这世界真小,小到能在陌生的国度再次遇见你。 这世界真大,大到通向我们彼此之间的路曲折蜿蜒,一不留神便走散了。 第十章 异国相遇(三) “真的谢谢你,姐姐。”少年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还有,两次不小心撞到你,我很抱歉。”礼貌又倦怠的声线依旧扣人心弦。 “没关系,老乡相互帮忙是应该的。”朱璃神情闪烁,不敢探向少年与之视线交汇,只敢在他视线触及不到之地做短暂停留,贪婪凝望他俊逸非凡的面容。 眼前的人,较之从前,身形更为单薄,宽松的外套像是套在稻草娃娃身上似的,寻不得一点合衬的地方,原本就高挑,如今双腿更是细长;这一年,忙着大大小小的赛事以及精神治疗,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奔波,大抵都不曾好好吃过饭吧…… 不远处的鸣笛声惊起,朱璃很怕眼前的少年只是她的意象,她忽地分不清是梦是幻地伸出手朝少年抓了抓,竟没想到,少年条件反射似的接过她在空中乱晃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这个动作,将两个人都吓的不轻。 “对不起!” “抱歉!” 两人不约而同道歉,又不约而同愣在原地。 “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少年朝这个行为举止怪异无比的女人温柔地笑了笑。 “那,再见。”道别之际的停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再见。” 朱璃再一次擦拭眼角的湿润,发现围巾已经湿透了。 连于江晨的身影消失成一个小墨点都不放过的朱璃,脚步像是黏在了雪地里,直到赵与祁驾车而来,停在马路对面,下车询问女人为何这副模样,才终是将她救出了回忆制造的漩涡里。 回到酒店的女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塞进被褥,原本一沾床便困顿无比,今夜却是无比清醒,瞌睡虫一哄而散,寻不到踪迹。 为什么于江晨会在这里出现?疑惑在脑海形成了一堵墙,绕不过去便没法想别的,直到朱璃在谷歌里搜索到了一家世界闻名的精神病研究院正落坐于此才将这个命题完美解决。 璀璨的生命,总是容易沾染上尘埃。 于枫的话漂洋过海回响在耳畔。 女人辗转反侧,忽而平躺着闭起眼睛自嘲:“如果我治不好,至少能保佑他前程万里。”这样想来,也不坏嘛…… 朱璃这辈子有两个愿望,一是母亲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二是兄嫂和和美美,幸福一生,后来,遇到了于江晨,她又多出一条生平愿望——于江晨一生无忧,活的像个孩子。 历尽千帆的人,并不全都大彻大悟,领悟生活;有些人,会选择更加执迷不悟,朱璃是前者也是后者,越是清醒,涉足之后,便越铭心。 是于江晨先进入了她的生命,擅自留下一席之地,她被动接受他所有的善意,直到最后培育出比他更为浓烈的感情,那股自我燃烧的爱,无私地令人发指。 从前的女人根本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是默默守护无声无息的,与白颢交往的那六年里,她对他所有的好,都是一清二楚摆在那儿的,她爱白颢八分,却要表现得像十分,周遭的人都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坚不可破,一定能走到最后。 只是没想到,这世界上会有个人能令她付出十分后,却只想表现出两分的样子,为自己的爱意找无数的借口,却不敢回应是因为动了心。 于是乎,坦诚心意过后的短短几周时间,一切都无疾而终。 说谎的孩子,总归是要被狼抓走的。 ※ 若不是高煜的那句“给老子把欠的直播都给补了。”,于江晨根本不会医院与网咖之间两点一线来回奔跑,彻夜直播的后果就是昏头涨脑撞了人。 水晶球滚落至斑马线,少年愣在原地数秒才反应过来,这一地杂乱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他歉疚地捡起一地纪念品,同他一道低头捡东西的女人他并未看清面容,只隐约觉得她身上泛着若有似无的疲态。 好在被他撞翻礼品袋的人不计较,放了他离去;本以为今日的小插曲算是了结了,怎么料到,这只是个开始。 如若不是奔跑时感受到脖颈上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那颗被自己一再忽视的红钻项链已经丢失了的事实,生平第一次,心急如焚,这种情绪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少年根本来不及细想因何而故,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回退。 “原来,这链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啊。”想起那位坐在轮椅上气息奄奄的男人,当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链子时,枯瘦蜡黄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此刻的自己与他并无二异。 大雪呈铺天盖地之势,几欲迷人眼帘,于江晨气喘吁吁狂奔至下坡三岔口,环顾四周被冰天雪地掩盖的路面,因方才疾速奔跑时吸入大量的冷空气,胸口忽地沉闷揪痛,随即不明所以咳喘起来,头皮顿然像是被一万只蚂蚁来回叮噬,‘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找不到了……’,少年颓然弯下腰双手低着膝盖:“咳咳——咳咳……” “不行,我不能休息……”少年擦拭唇角,起身继续沿着来时路线寻找链子,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到他的视线,是之前被自己撞到的女人! ‘她会不会捡到我的项链?’这样的疑惑渐渐形成之际,于江晨已经朝她走去。 要说自己这一生的失礼都要用在这个异国女人身上也不为过,明明是小心翼翼踏着积雪朝她靠近,每一步都稳扎稳行,却还是被拐角下坡水坑里的冰面暗算到了,整个人像个导弹头似的横冲直撞出去,扎扎实实地为女人上了一堂生动的飞来横祸。 少年顾不得屁股的疼痛,光速起身将女人扶了起来,女人用他最最熟悉不过的中文怒气腾腾开口大骂时,他只得一边燥红着脸一边连连道歉。 女人瞥向少年的目光有一瞬间是没有焦距的,仅在那四分之一秒后,她如同触电般推攘开少年,急急朝后弹开,神经质地将围巾撸在脸上,双手夸张地抱住脑门,勒令于江晨离她远点。 面对女人见了鬼似的反应,少年徒生一种自己是不是很丑很衰的错觉,他有意无意朝身侧店面的玻璃门里探去,当中呈现出的少年影像挺拔英俊,不该啊,女人怎么都不该是这种反应啊? “请问你看没看到一条铂金链子?上面镶着枚红钻。” 少年尽量放低声线,柔声询问女人有关于项链的消息,他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没想到女人却颤巍巍朝他伸出了手,摊开掌心,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红钻链子。 比起链子失而复得的欣喜,于江晨更为疑惑的是,此时女人的瞳孔里,倒影着他的模样,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悲哀呢?自己的表情这么难看吗?还是,悲哀的是她的眼睛? 太多不相干的情绪四面八方来无根源,没错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失去与拥有并存的错觉,无数个夜晚扰他清梦。 直到女人颓然伸出手在半空中晃荡,就好像溺水的人无比虔诚地祈求着救命稻草一样,绝望又奢望的视线里,砌满了澎湃的希冀;于江晨眉头微蹙,身体在他意识到达之前,缓缓地接住了女人的手。 握在手心,微微凉。 心中的那一点光亮,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钝痛,原来只要几秒钟的时间。 雪花晶莹剔透,一片一片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时间仿若凝滞定格,世间万籁俱寂,这是何等的心安?就好像以往的空白记忆都被填满了色彩,患得患失的局促感也终于在这一刻换来片刻安宁。 绿灯亮起,车辆的鸣笛声将两个人拉回了现实。 “对不起!” “抱歉!”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脑袋里盘旋着的疑问终归化作唐突的歉意。“谢谢你,姐姐,哦还有,两次撞到你,真的很抱歉;时候不早了,我想我该走了。”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在这个陌生女人面前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于江晨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内心不受控制的转变。 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少年小跑着离开三岔口,上坡有些累,可他不敢放慢脚步,直至碎发眉宇染上银华,才讪讪回头观望那雪窖冰天下微如芥粒的身影。 第十一章 异国相遇(四) 住院期间于江晨认识了护工的女儿,褐发碧眼,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像个小天使一样成天趴在陪护椅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嘿,小不点,你父亲已经下班了,你怎么还不走?”兴许是被小丫头盯得不自在,于江晨与她搭话。 女孩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眨巴眼睛尤其淡定地说:“我想留下来采风。” what?于江晨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后者二话不说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画册扔向病床,于江晨打开画册,赫然发现当中的每一页人像素描都是他,或黯然地站在窗边发呆,或趴在病桌上小憩,倘若不是从别人的视角看自己,他大抵永远都发现不了原来平时的自己这么落寞。 “老师留的的作业。”小丫头耸耸肩,“最美的雪景。” “所以,我是雪吗?”于江晨扶额。 “相信我,你比雪景更加寒冷和落寞。”小大人一样的人儿口吻老成,她仿佛在说请不要质疑一个画家的眼神。 少年一时无言,举手投降:“好吧,你赢了。” 不经意的搭话开启了二人的话头,于江晨了解到女孩儿叫miya,患有轻微的自闭症,她父亲是护工,母亲是这座医院里的护士,她同时也是这个医院的病人,孤独的酷gug总是相似的,两个人很快成了朋友。 “这是什么?”某日,完成画作的米娅探向少年平板当中正在播放的moba类游戏画面。 少年微微一愣:“leagueoflegends.一款竞技类游戏。”说起来,于联盟熟悉如此,若当真给旁人介绍,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欸……”女孩儿疑惑:“你很喜欢这个游戏?” ‘喜欢吗?喜欢的吧,要不然为什么打职业?可喜欢就必须打职业吗?’好多的问题得不到答案,索性就认为是喜欢的吧,少年点点头:“喜欢。” “这么说你玩游戏的技术应该不赖吧?”女孩儿有些兴奋地望着少年,神采奕奕。 厉害一词该如何定义?是直播时技术粉们的666刷屏,还是赛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对统治力?“不知道。”少年抱歉的笑笑。 “骗人。”女孩儿掏出手机谷歌,搜索了眼前的少年,当中赫然标明其为lpl职业选手,且搜索了这款游戏才得知,这是一款全球性的游戏,“你是职业的。” 少年挠挠头,嘴角晕开青莲濯濯:“大概,算厉害吧。” 女孩儿突然羡慕起来:“你的父母真是开明,要知道,我妈给我定下的目标是牙医,她连祖玛都不准我玩。” “开明……”少年蹙眉,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后突然苦笑起来,此刻的他没有一丁点关于父母的记忆。 “别皱眉了朋友,这个周末咱们去滑雪吧!”米娅指向窗外的雪山,“前提是不准告诉我妈!” ※ 周末的天空难得放晴,雪山上蓝白交映,地平线与天空浅淡相辉,饶是一副流浪画家手中的大千美景。 “你的重心太靠前了。”赵与祁一只手拖住超前踉跄的人儿,一边耐心解释。 朱璃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将身形摆正,“与祁,你怎么就能滑的这么好?” 赵律师理了理繁复的滑雪装备,“以前学过。”实际上在欧洲的那几年一没事儿就跑瑞士挪威玩,滑雪算是他最爱的运动项目之一了。 “好羡慕啊,我们这种常年生活在南方小镇的人,连雪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滑雪了,而且……”仔细想想,存款的钱确实也不够支撑这类文娱项目……女人咧咧嘴又说:“我感觉今天我铁定学不会,要不,下次再来?” “……”在赵与祁三十五岁的生命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像朱璃这种厚脸皮的女生,几乎的意思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分明是她生拉硬扯拖着拽着他来的,然而说放弃的也是她,某位大律师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怎么啦?与祁?”女人趔趄着步子缓缓挪到男人身边。 “朱璃,雪山是你要来的,滑雪也是你想学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对于你来说,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任意为之?”赵大律师的杠精属性爆发。 “诶?”女人被问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任意为之了?”她指了指自己,转而一想,恍然:“对不起对不起,我……”原来男人是在怪她总爱半途而废…… 刚想继续解释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句敞亮的:“watchout!”当然,被撞倒之前朱璃根本没在心里翻译这句英语的意思。 赵与祁就这么看着女人在他眼前被撞出好几米远摔成了狗爬,忙不迭划向她。 “sorry!”肇事者身后匆匆赶来一位男生,他费力地踩着雪橇一步一步滑到了女人身边,连同赵与祁一道将朱璃扶了起来。 朱璃数着漫天的小星星,揉了揉这把老骨头,本想回过头好好教育教育现在的年轻人,奈何语言不通,悻悻放弃,摆摆手以示算了。 “thisismyphonenumber,youcanfindmebythis……”肇事者的监护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了之,边说边解开自己的护目镜口罩之类的护具,当他清冷的目光露出一隅时,受害者朱璃屁股着火似的朝后弹出老远老远。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朱璃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 “是你?”当然,老相识不止女人一个,赵与祁扑棱着长长的眼睫,将目光锁定在了这位清俊少年人的身上,而后转过头瞅了一眼应激反应的朱璃。 在听闻前者熟悉的中文后,作为肇事者监护人的少年眼睛一亮:“您是华人?”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我……”赵大律师被问住了,很显然并不是字面上,而是被少年人的这么一句疏远的疑问句一棒子给打懵了。 “你是……于江……” “诶诶诶诶,都是老乡!啊哈哈哈……”朱璃赶忙跑过来岔开赵与祁的话,打哈哈道:“既然大家是同胞,这件事就不必计较啦!” “你都不关心我疼不疼!”坐式滑雪的肇事者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她嘟噜着委屈拉了拉少年。 少年闻言,嘴角挂上一缕暖笑,轻柔地抚了抚被女孩儿的脑袋,“米娅,你没事吧?” “还ok吧,就是屁股有些疼。”小丫头甩开少年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染上了酣红,就是这双修长纤细的手,曾经也是这样拥着朱璃,不算宽阔的肩膀,却能抵得过任何风吹雨打。 女人吸了吸鼻子,从晃神中迅速撇开视线。 第十二章 异国相遇(五) “今天真的很抱歉,米娅她还小,还没能掌握平衡……”见事女人情绪不对,少年赶忙再次道歉,“这样吧,我陪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赵与祁不动声色凝视少年脸上所牵动的所有肌肉群,想从中窥出些头绪,最后挫败的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于江晨,当然他没有傻到相信世界上千万分之一出现一模一样人的概率会如此凑巧。 从朱璃故意打断他的问话可以推出,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曾经看向朱璃时满眼的璀璨,如今却荒唐到连她都认不出来……命运是何等残忍。 “我说了我没事儿!”女人无端大吼起来。 攥紧的拳头无措地松开,朱璃蹲下身愤懑地拾掇起地上的滑雪器材。 “她真可怕!”小丫头往后一哆嗦,藏在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沉默着注视朱璃蹒跚的一举一动,眉头微蹙,拍拍身后的米娅以示她安心,随后探身上前帮女人一起拾掇起来。 女人透过护目镜没好气地斜视少年:“你干什么?” ‘你走好不好,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为什么我到哪都能遇到你,我已经做好了一个人孤零零死去的准备,你为什么要出现!’将近一年没有爆发的躁郁症,突然狂风暴雨。 少年仿佛也怄了气,愣是一言不发地整理器材,这个女人当真不可理喻。 “你滚——!” 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令在场的人都停驻了脚步,雪山仿佛被按了暂停,女人只听得到自己快要冲出胸腔的心跳声,以及这一句无理的厥词。 “朱璃!”赵与祁低沉的嗓音响起,他有意想要安抚女人,上前拉住了她,“冷静点……” 女人虚喘着怒视依旧在云淡风轻收拾器具的少年,她能看出他额上隐忍的青筋,论谁,被莫名骂了都不会有好脸色的,可他于江晨是谁?他最擅长的就是忍。 朱璃甩开赵与祁,打着滑一步一跄来到少年跟前,居高临下凝视蹲着的他。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goaway!”‘不要,不要继续下去了,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女人控制不住心中的躁郁,无措的泪水滚落在护目镜里,顿时糊了一片。 “你这个怪阿姨怎么骂人啊!”米娅气愤女子的无理。 少年将器材收拾好之后,起身将其递给暴躁不堪的女人,冷眸道:“撞人这件事我们做错了,所以我们必须有所补偿,现在,轮到你道歉了。” 朱璃一手打掉了少年手中的滑雪器材。 赵与祁见势不对,这丫头许是被过度压抑的过往刺激到了,刚要上前制止,便见女人狠狠将少年推倒在地,“道歉?这世界上谁都能让我道歉,除了你!于江晨!你没有资格让我道歉!” 前者仰在雪地里,淡泊的表情因为女人的话渐渐开始变得不安。‘她认识我?她在说什么……’ “你可真是潇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一脸无辜让我道歉?我欠你什么?于江晨!你说啊,我欠你什么了?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我只能一味接受,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你多厉害,不吭一声把所有的一切都抹了个干净!你——!”‘脑袋好晕啊……好想吐……奇怪了,为什么天这么快就黑了……好困……’呼吸难以供应如此大的情绪不波动,女人半软着身子匍匐而下,少年一把接住了她。 赵与祁踱步上前:“朱小姐,醒醒!” ‘她方才到底在说什么……’于江晨忽感脑袋一根弦滋滋冒火花,疼地他紧紧咬住后牙槽。 “很抱歉,我朋友身体不好,还麻烦你一起帮我将她带回去。”赵与祁的祈使句用的出神入化,一点都看不出是请求。 于江晨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点点头。 赵与祁横抱起女人,搭上下山的索道车,于江晨领着米娅捧着大大小小的器材跟着一道下了雪山。 ※ “喂,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米娅悻悻瞅了一眼身旁晕厥的女人,随后拍了拍副驾驶上的清俊少年。 “……”少年转而看向开着车的男人,男人回道:“去医院。” “她……怎么了?”于江晨用余光瞄了一眼躺仰在后座上的女人。 “生理和心理上,都生了些小病。”赵与祁目视前方,神情没有波动。 “怪不得……”副驾驶上的人儿叹息。 “你呢?”赵与祁不是没看到少年和小女孩儿的医院手环,按照一般的逻辑来,他推得出于江晨应该得了某种精神疾病才来这里治疗的,毕竟这里伫立着一家闻名世界的精神疾病控制中心。 饶是前者的反问太过露骨,一时令后者怔了怔,于江晨拉了拉袖口,舔了舔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与祁隐去些许思绪,旁敲侧击问:“xx大学的法学院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让人惊鸿一瞥的论文了。”言下之意是在询问这两年于江晨的去处。 “xx大学……法学院……”于江晨又是一愣,脑海闪回出破碎的校园场景,少年蹙眉:“您到底是……” 身后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疑问。 “小鬼……臭小鬼……”缓缓醒来的朱璃环顾四周,视线在溟濛中与看向后座的少年交汇,尤见她受到了惊吓似的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上的护目镜,还好,没有暴露,“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赵与祁严肃地探向后视镜,“别闹,去医院。” 女人就像一只急于脱困的困兽,她奋力扯拉车门:“停车——!停车!”糟糕了,两年没有发作的躁郁症来势汹汹,朱璃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嗓音。 车辆停歇在一处结冰的湖旁公路上,女人猛地打开车门,寒气一拥而入,瞬间扑灭了车内暖烘烘的温度。 “等等——!”于江晨想要拦住女人,却只见她仓惶下车,像是为了逃离一样踉踉跄跄朝着湖面狂奔而去。 “这个女人像个怪物。”米娅朝少年耸耸肩。 赵与祁二话不说也跟着下车,“朱小姐——!” 湖岸鹅卵石遍地,朱璃脚步蹒跚,不知崴了多少次脚,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就会痛苦焦躁,她要逃离这里,逃离有于江晨的地方,逃离那个剥夺了她的一切却又异常无辜的人。 于江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这么焦急的跟下来,父亲告诉他,他明明是个生性凉薄的人。 “别再往前跑了——!”拜托,停下好不好……少年捂住隐隐胀痛的脑袋。 少年的声线冲破惯有的清冷与疲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焦急袭向朱璃。 第十三章 异国相遇 (六) 重峦叠嶂的山脉,无垠的冰湖像是连接着苍穹,朱璃停驻在鹅卵石滩上不再向前。 于江晨的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禁锢住她,令她动弹不得。 泪水灌满了防风镜,氤氲一片,她转过身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只有单薄的轮廓像是田野里十年如一日的稻草人。 有一种绝望,叫做对面不识,朱璃曾经以为小说里的虐心情节不会找到她这样平凡的人,然而她的命运却一再虐心又虐身,纵使做惯了心理建设,如何佯装潇洒终究也敌不过深入骨髓的情感付之东流的落差。 他站在她十米开外,不敢靠近,更不愿离开。 一如两年前他不远不近的护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朱璃忽地蹲下身放声哭泣起来,“对不起,于江晨,我是你的粉丝,见到你我太激动了,说了一些胡话请你谅解……” 躁郁症过去,朱璃才恍然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事,她终究还是不得不用粉丝的身份伪装自己。 被冒犯的少年人微微蹙眉。 终于整理好情绪的朱璃摘下了护目镜,通红的鼻梁和双眸暴露在寒风中,见此状,于江晨这才回想起她熟稔的面孔,是那个捡到他链子的女人。 “原来是她……”心口猝然紧抽,于江晨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赶来的米娅扶着了身形不稳的少年人:“你没事吧?” 前者摇摇头,怎么可能没事……心就像被谁用尖锥一捅再捅,鲜血淋漓疼得他几乎窒息。 赵与祁脱下外套裹在朱璃身上,“回去吧。”一向用惯了祈使句的赵大律师第一次表露出请求的口吻。 女人朝他露出歉意的笑,“抱歉……与祁,我想回民宿。” 回去的路上,车内异常的安静,后视镜成了几个人眼神交汇的唯一媒介。 开着车的男人紧皱眉头,眼中的一丝丝亮光消失殆尽。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丧失了记忆, 一个丧失了健康。 赵与祁觉得自己就像一展奔驰在两条平行线外的摄像机,目睹着两个病态遗孤相互取暖却最终天各一方,庞大的世界舞台无时无刻不在上演聚散,却独独容不得这二人上台半刻,真应了那句话吗?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吗? 车载音乐飘来柔和的声调: “i’malwayingbacktoyou. you’vegotmetilltheend. i’malwayingbacktoyou. you’vekeeppullingmehere……” 如果遗忘是结局,那为什么两个人还会再次相遇呢? 赵大律师从来不是个宿命论者,可他就是相信,女人与少年的故事,始终未完待续,这份相信里夹裹着不为人知的隐痛他没能察觉的到,直到后来的那一天他目送她回到少年的身边,迟来的痛楚才终于将他疼醒,幡然一惊,命运是如此的幽默。 ※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遇见,朱璃由衷地想。 透过黑色的车窗望向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少年人,又是一阵彻骨的寒冷袭上心口。 还要经历多久,还要重复这样的过程多少次,她才能像遗忘白颢一样遗忘于江晨呢? 身体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大悲,再来几次的话,她大概真的会魂归天际了。 尤是身体终于吃不消终日的寒气逼人,在回到民宿后的第六个夜晚,犯了病。 民宿的一大特点是一群人一起用餐,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有说有笑,一开始女人只是稍感胃部不适,颇有种吃了块柠檬混着砂砾在胃里搅动的感觉,竟没想默默起身时竟控制不住那泉涌般的反胃。 灼热的液体冲出口腔,伴着今晚还未来得及消化的少量些饭食,刺鼻的酸涩味道顿时盖住了所有的菜香,女人拼了命的捂住嘴,可身体却像是失控了一般,下一瞬间天旋地转,在众人惊恐讶异的神情里,迎来了昏厥。 “朱璃!?”赵与祁惊雷般起身,慌忙接住了不省人事的女人,只见女人的身体一直在无意识的抽搐着,与此同时口中不断涌出暗褐色液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男人眉心曲成了川字,从桌上抽出一大团纸巾,边为朱璃擦拭嘴角边对身旁这群手忙脚乱的客人道:“pleasecanambnce.myfriend''ssuddenlygotasharppaininthestomach.”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听不懂英语的想上来搭把手。 “rightnow!!”赵与祁视线环过这群人,最后落在慌忙赶来的老板娘身上,他没能抑制心口的急切转化成怒吼。 积雪深厚,救护车来时已经耽搁了十多分钟,赵与祁横抱着女人将她送上车厢。 “唔——呕——”女人在担架床上不住地抽动着,乍看过去像是丧尸电影里即将从人类转化为丧尸的过程,医护人员们粗暴地为她插上鼻胃管,从中抽取出大量酸性液体,她的四肢被牢牢固定在担架床上。 靠着车门的赵与祁失神地望着苍白担架床上仿佛如搁浅于沙滩上逆戟鲸的女人,一股自内而外徒然升起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大脑,记忆的残片吹落在眼前,似曾相识的画面将此刻带进了九年前的那个雨天。 “与祁,你看,我新买的裙子,美吗?” “笑一个嘛~与祁!太狡猾了你,为了不长皱纹一直扑克脸!我也要跟你学!” “我们结婚吧,与祁。” “是你!是你逼死了我父母,是你们赵家!你们这群……吃人的野兽!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我诅咒你们!” “砰——!” 血液蔓延到跟前,漫天的火烧云,飘零的白色连衣裙。 呼啸的120急救鸣笛,被抬送上担架的,脆弱不堪的身体,电除颤吸附在她身上,如同静电带起得纸片,无声无息,再也不会哭闹,不会尖叫,也不会对他笑。 那时的男人,二十大几岁,看似成熟内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方从国外学成归来,xx大学法学院的特邀导师而已;从小到大,家族的安排,确切的说,父亲的安排,他从未质疑过所有父亲下达的指令,虽长在国外,却从小接受着父教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封建熏陶。 掌管着偌大商业帝国的父亲,看似仁慈开明,站在时代的前列,追根究底,中央集权的执行方式,从始至终逃不过严格的等级制度与绝对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赵家全面接手秦氏的消息,是在他和她订婚后不久的一天得知的,他还记得,那天他们一起在城市的北边挑选了往后的爱窝,风景宜人的小别墅,正面护城运河,背靠小竹林,清晨的细雨打湿尘土,泥泞泛泛,她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一只蓝色英短,直嚷嚷着要养,说什么看起来蠢萌蠢萌的,像极了他。 猫爪在她纯白的裙子上印下泥泞,她笑得很甜,齿如含贝;不施粉黛的脸上依稀能瞧见几颗可爱的雀斑,男人望着这一幕,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如被蛊惑了一样掏出手机,记录下女孩儿生平最后一次笑脸。 第十四章 异国相遇(七) “秦楠楠的死,我也觉得很惋惜,不过当下你应该全身心投入远程这一块,不要为了这些再也不能挽回的事情伤神。”父亲在参加完秦氏一家三口的追悼会的后,拍了拍赵与祁的肩,如是说道。 这一瞬间,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生活产生了不解。再后来,得知当初被自己亲手送进无期监狱的被告人原本乃是秦氏胜诉的唯一人证的时候,赵与祁终于理解了,女孩儿死前那句是他逼死了她父母到底是何含义。 “祁,你知道吗?在旁人眼中我们生而高贵,但从始至终我们都是最卑贱的那一类人。”男人的双胞胎姐姐,第一次结婚的前一夜,端着一杯红酒,微醺地站在他的跟前,笑得很绝望。 人世间最大的悲剧,是所有人都以为你的人生满是捷径,而实际上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从来没得选。 医护车拐过一处街道,坑坑洼洼的结实积雪已经凝成了冰,一阵颠簸过后,盘旋在精致男人桃花潭一般深邃眸中的腥红氤氲就这般无措地滴落下来,男人的视线模糊了起来,他以为是眼镜上的污渍,随即将金属框眼镜拿下来胡乱擦拭了一通又重新戴上。 “嘀嘟——嘀嘟——嘀嘟——” 蓝色的警灯忽明忽暗,伴着尖锐刺耳的鸣笛,像是警告所有遮拦的人潮车流,它正运送着生命。 ※ “叮铃铃——”推开门,风铃声格外的清脆响亮,琳琅的世界,琉璃色的灯光,视线扫过一个个艺术品般的商品,最终流连在一盏玻璃球上。 ‘是那天……’那天鲁莽撞倒女人时从她牛皮纸袋里滚落出的雪花玻璃球,那个女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哭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少年弯下腰来将陈列架上的雪花玻璃球拿下来晃了晃,又放回了原处,晶莹的世界中顿时皑皑大雪,当中伫立的男女相拥在路灯下,说不出的甜蜜幸福。 “客人看中了这一款吗?”导购员上前询问。 少年摇摇头,随即掏出手机,朝置顶那一栏的女孩儿发了句语音:“喜欢玻璃制品吗?” 经过之前的联系,于江晨还是决定加上楚允允的微信,因为失忆遗忘最爱之人的愧疚让他满心补偿。 当慵懒韵味伴着凝霜般纯净的低沉嗓音公放出来时,国内xx大学的宿舍一阵尖叫,“允允,你说你家于江晨什么时候回来啊?眼看着暑假过了就大三了。”靠阳台床位的女孩儿一边涂脚指甲一边问。 “还回来什么啊,上学的本质是找个好工作赚钱,人家现在轻松年赚百万,回来岂不是本末倒置浪费生命?”正盯着小鲜肉流量剧流口水的另一位舍友一脸羡慕地说。 “你说这人跟人的机遇还真是不同,有的人就是被上天眷顾,比如于大神,又比如楚某某~”上铺的女孩儿一边敷面膜一边调笑抱腿坐在下铺,拿着手机傻笑的楚允允。 “喜欢。”女孩儿没管这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们,只管甜甜回复少年的问题,那娇滴滴的声音众人听来一阵鸡皮疙瘩。 晶莹剔透的稻草人状的玻璃制品衬着店面璀璨的灯光折射出梦幻光泽,照片出现在对话框里的一刻,女孩儿满心欢喜:“真好看,送给我的吗?” “嗯。”回复女孩儿的同时,将商品递到导购的手里,跟着一道来到柜台前结账。 “客人是第一次来本店吗?我们店可以提供diy服务,打造专属于你的玻璃制品呦。”导购热情介绍。 于江晨一愣,眉梢挂上点点思绪,高煜佘琳总说他的直播实在太过单调,再过硬的技术都比不上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来得锦上添花,说什么这样下去会流逝粉丝的,总是有事没事让他搞一搞什么活动,跟那些明星学学,送送什么特制礼物啥的,或者在线抽奖什么的,最不济也可以通过送礼物的数量多少给他们分几个好友位。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做一个吧,于江晨当即diy了一件,当a4书大小的艺术英文daybreak送到眼前时,少年忽然有些舍不得把它当做抽奖礼物送出去,精美程度可见一斑。 从店里出来,一辆救护车疾驰而过,扬起的积雪朝他袭来,少年眼疾脚快往后退了几步,微蹙眉头凝望远去的车辆,绕是近来天气沉闷入夜快,令他顿感胸口一阵堵郁,不自禁揉了揉胸口。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楚允允的消息:“江晨,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春季赛之前。”也就是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 “这次春季赛的对手强劲,在此之前你可得好好休息。”后者传来关切的叮嘱。 “好。”看啊,她多么懂他,又热爱游戏,于江晨几乎已经深信不疑自己在失忆之前的女朋友就是楚允允无疑。 高煜突然打来电话,于江晨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机隔出耳朵几公分:“喂,什么事?” “你丫的居然问我什么事?什么事你心里没点b数吗?”就见不得这臭小子拽出二五八万的样子,某位暴躁上单对着电话一顿吼。 “不说挂了。”于江晨当然知道高煜想要说什么,但他就是坏心眼的不想搭理他。 “nnd,你还想在国外浪到什么时候?春季赛报名必须全员到,赶紧给老子死回来准备比赛!”隔着大洋彼岸都能闻到高煜的火药味。 “知道了。” “你rank还……”前者话还没说完,于江晨已经挂掉了电话。 “嘟嘟——嘟嘟——” 还差最后一场直播,他就该启程回国了,少年点亮通讯录中父亲的号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比之天寒地冻的雪国有过之无不及,“什么事。” 自己和他,果然是父子吧?连接电话的口吻都不尽相同。 “我必须在春季赛之前回国。”少年直接表明意图,另外一层意思便是不再治疗。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么。”萧肃的声音没有起伏。 “我还可以继续打下去。”少年紧握手中的礼品袋,“只是失忆而已,并不影响我打比赛” “呵……”于枫先是冷笑起来,随后竟然答应了:“可以,你可以回去,不过,回去之后你必须跟我去个地方。” “……好。”只要父亲首肯他回国,别的一切都好说。 第十五章 遗嘱 朱璃从没觉得睁开眼睛是如此费力的事情,就像被人活埋在地底,明明意识已经回暖,但却动弹不得,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赵与祁温纯声线下好听的英式发音。 男人的余光掠过病床上女人微颤的睫毛,随即结束了与主治医师的交流,踱步至榻前:“醒了?” 赵大律师的关切扒开了泥土,将朱璃的意识带回了现实,随后,女人幽幽睁开眼睛,白色的灯光照得她眼睛有些疼,缓了大抵几秒钟,对上一脸忧容男人的视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愣是不给她开门。 赵与祁知道她想说什么,随即引领她的目光探向了床头柜子上静静躺着的假发与帽子。 女人的瞳孔以人眼可观的速度迅速瞠大。 赵与祁右手抵住前额,用朱璃读不懂的神情看着她许久,“你知道刚刚的你……离死亡有多近吗?” 病榻上的人视线黯淡了下来,随即扯开一抹干涩的笑,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好在只是化疗阶段的排异反应,身体正在对抗,总得来说,不算坏事。”男人将被褥往上拉了拉,努力给自己装置笑意,可怎么都没办法笑出来,连提一提嘴角都很难做到,假笑明明是从前他最擅长的事情。 朱璃微怔,艰难地扯开嗓子:“你都……知道了?” 男人颔首。 朱璃丧气地叹了口气,“对不起……”‘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不喜欢别人同情的目光。’不知道有没有人同此时病床上的她一样,即便身陷病痛泥沼,也希望同平常人一样被对待。 “不用道歉。”赵与祁眼中涟漪荡荡。 “赵律师……”女人忽然郑重其事地想要起身,榻前守着她的人急急拦住了她。 ‘我永远,都只是赵律师吗?’“你说?”男人隐去心头匆匆而过的凄凉。 “我想立遗嘱。”朱璃直直看进赵与祁的眸子里。 ‘呵,还真是符合我身份的物尽其用啊……’赵与祁嘴角微搐,点头:“可以。自书还是代书,我建议以视频形式的录音遗嘱。” “听你的。”女人同意男人的专业建议。 赵与祁是个很神奇的人,一旦涉及到专业领域,身上的气场瞬间变得不一样了,方才还平易近人的样子,此刻点开手机摄像头的他俨然成了一副为当事人权益殚精竭虑的大律师。 冷色调的镜头里,女人干裂着嘴唇,她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健康些,可病态凹陷的脸庞,以及光秃秃的脑门,无不彰显她早已被病痛摧残成一副即将枯萎的模样。 “妈……”女人盯着男人手中镜头的亮光许久,开口念出称谓时,忽地忍不住眼角的苦涩,泪水划到了枕头上:“我生病了……对不起,妈妈……没有早些告诉你……”哽咽时,呛得女人一阵剧烈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继续:“妈,我可以把家里那套我名字的房子转给白颢吗?” 闻言,赵与祁一愣,拿着镜头的手不自禁颤了颤。 镜头里的女人暗下神情:“我之前没钱看病,特意找白颢借的钱,我知道我不该跟他再有联系,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借钱了……或许我应该安静地等爸爸来接我,可我,又不想这么早……我……我想活下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泪眼模糊之际,入骨的歉意与悲痛袭来,女人幻听般地听到了朝思暮想的清冷声线,随即,半空中凝聚出少年俊俏的脸庞,她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可那影像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触便散了。 “加之卡里没用完的钱,我想都还给他……妈妈,原谅我,好吗?哥哥,嫂子,妹妹实在是个没用的人,这么多年不说给家里带来点经济增益,反倒是一再拖累你们,为我担心,真的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老老实实做根草,做颗树,静静地陪着你们……”女人双目猩红,泪水染湿被褥,枕套。 比起遗嘱,更像是遗书的录像,牵动着赵与祁的思绪,他握住手机的手指尖渐渐泛白。 最后,女人吸吸鼻子,用尽浑身的力气为自己添上一抹笑,“小鬼……”念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怀着磕碰不得的小心翼翼,仿若世间珍宝般捧在心尖:“不……江晨……daybreak……”女人纠正自己,随后卑微地扯开嘴角:“你一定觉得我陌生至极,可怖至极,不要怕……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其实我是……我是你的粉丝,我……一直很喜欢你,看着你从ldl一路艰辛晋级到了lpl,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电竞的路很长很长,往后到了世界赛,也要好好加油……我会……永远祝福你……” “我,朱璃,身份321xxxxxxxxxxxxxxx,在这里,我希望在我死后,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转到白颢的名下。” 语毕,摄像结束。 “赵律师,辛苦你了……我想了想,还是麻烦您剪掉前面的,只把最后一段交给公证处,可以吗?”录完之后,朱璃方觉自己做了多么多余的事情,她讪讪对赵与祁恳求道。 “好。”男人简短回应,手指轻轻触动屏幕,随后,将视频交给朱璃查阅,当真只剩下最后遗嘱的镜头。 女人缓缓叹息,忽而探向窗外,轻声道谢:“谢谢你,与祁。” 赵与祁听到朱璃剥离那些生疏后呼唤了他的名,心中燃起点点烛火,从赵律师到赵与祁,他当真走了好久,“不用道谢。” “因为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律师费,只能道谢了呀……”朱璃又转过头来,看向男人的眸子里多了些玩笑。 “每年远程都会依照惯例向无法支付律师费的外地务农务工们义务提供法律援助。”男人失笑。 朱璃跟着一起莞尔:“那我这个穷苦百姓还真是被全世界最大的馅饼砸中了呢……”放下面具的赵与祁似极幽默的英伦绅士,女人望着他眼角旁的褶皱,一时竟痴了。 最后笑声渐熄,赵与祁再次柔声开口:“那个孩子……你……很爱他吗?”声线当中的顿然,男人并未注意到。 女人撑了撑眼帘,随即又半垂了下来,瞳孔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光亮,微微颔首不语。 他是我深深爱着的陌生人呐…… 第十六章 一碗没调料的泡面 “和他分开了吗?”赵与祁记得曾经那孩子看向朱璃的眼神有多炙热,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烧成灰烬只剩他们两个人才好,那般浓烈的感情却当真被烧成了灰烬。 没有任何预兆的,被剪短了红线,不分开死缠烂打或许只会被他身边的保安警卫拦住吧,女人依旧没有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询问时间;“对了,现在几点了?” 男人看了看腕表,“晚上十点半。” “啊,不好……”女人咬着唇双手在榻上到处摸索。 “找什么?”赵与祁起身帮女人盖好被她掀开的被褥。 朱璃急切回应:“手机!还有半小时他就下播了!” 男人瞄了一眼床头柜子上的手机,将其递给女人,前者接过手机如释重负地向后瘫去,匆匆道了谢,女人头也不抬地点开手机里的直播app,熟练地在搜索栏里打出房间号,进到了某位主播的直播间,当中人气爆棚,一度卡顿。 赵与祁眉头微微触动,“看完直播早点睡,我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叫我。”话语落地半天不见女人的回复,男人拎起陪护椅上的外套,走出去将监护室的门轻轻搭上。 伴随着男人的离去,女人微微抬首凝望门口,随即又收回视线落到了直播平台上,唇角泛起枯涩的弧度,晃了晃脑袋藏起心中隐约的负罪感。 画面里,正赶上少年下路通关之际,精彩的对决已然结束,现在直播场上俨然剩下一波推掉水晶的大好趋势,少年一边操作手中的德莱文,一边倚在包厢里的沙发上盯着屏幕:“今天我出去定制了一款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纪念品,作为抽奖礼物送给你们。”游戏画面里两刀手刃对手,摄像头里则是一脸云淡风轻地问自己的粉丝们。 弹幕铺天盖地匆匆而过: “独一无二?难道是db自己做的?” “呆逼什么时候回国?” “为什么是抽奖而不是送礼物最多者得?” “具体怎么个抽法?” 之类云云。 少年切出屏幕略微看了看弹幕,当中挑出了几个问题回答:“找人定做的,怎么个抽法?我想想……”于江晨一边点爆敌方高地小水晶,一边思考,随即浅笑起来,似是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清了清嗓子:“我问个问题,然后看你们的回答吧,看得顺眼的,就把礼品给你,然后,送你个好友位。” 弹幕瞬间飘起:“这也太随意,太主观了吧?” “很好,这很daybreak!” “呆逼一向过于随心所欲,简直分分钟不当人啊!(哭脸)” 望着弹幕里的哭丧脸,少年淡笑了起来,清冷微凉的笑声与之浮现出的小小梨涡瞬间点爆了屏幕,弹幕又疯狂的转变为: “神仙请你再多笑笑。” “好酥的笑声,妈呀,我恋爱了。” “不娶何撩啊!daybreak!” 连同端着手机,痴痴紧盯屏幕的朱璃也被于江晨清风拂面的笑容惹得心跳乱了方寸,曾几何时,这张面容离她不过几厘米而已。 “这几年你们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当胜利的号角吹奏,一场rank结束时,少年托着下巴,看着评论区问道。 顿时,将近百万的人开始冥思苦想起来,最后化作一阵阵弹幕,席卷少年的屏幕,一度导致间歇性卡顿,各类美食的名字,连同各种奇葩的粪便名都一道掠过少年的视线,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抽奖这个任务交给电脑而是自己在这些眼花缭乱的弹幕里找答案,感觉快瞎了。 千奇百怪的回答,也有的将少年逗乐,文艺的答案也很多,于江晨一时间没了主意,就在他打算随即点一个id的时候,屏幕卡了一下,此帧画面里,混迹在各类美食当中一记这样的回复引起了的注意。 “一碗,没有放任何调料,被煮得很烂的泡面。” …… 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没有中过的朱璃,深谙自己非酋的脸,好事永远不可能落在她的头上,坏事则是一砸一个准;在发弹幕之前,自己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id,而是系统赠送的数字加字母,发出去才知道自己干了多傻的事情,可她就是想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在她或许为数不多的时间里,这大概也算是与他再次交集了吧,用粉丝和偶像的距离。 并不想看到少年把那独一无二的礼物颁送给谁,又或是好友列表里多了谁的id,疯狂的嫉妒并不会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于是女人悻悻关掉了直播,将手机丢在枕头后,闭起眼睛。 过了不到几分钟,脑袋下一阵阵的震动惹得女人升起一股想要将手机从窗户里扔出去的冲动,又是哪个app的更新消息这么阴魂不散? 忍着发作的冲动点亮手机屏。 是直播平台的消息。 朱璃不耐烦轻“啧”一声,心下又是管理员的消息或是哪个红得发紫的主播正在直播的提醒,谁知,刚点进消息栏,便直接传送进了于江晨的直播间,右下角的那个“我”中突兀地增添了一条好友申请。 反应过来的朱璃猛地爬起身,她没看错,正是那位拥有百万粉丝的少年的请求。 “等等,这什么情况。”朱璃撇过视线,捏了捏脸,“嘶……”手上没轻没重,疼得她龇牙咧嘴,“不是梦?”女人反问自己,随即又看了看屏幕。 ‘呵呵,我时来运转了?嘛,生活以死亡吻我,必定会送些小恩小惠表示表示的嘛!’女人一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难掩嘴角的不予置信,双手捧着手机,颤巍巍点开好友请求,同意了这位著名lpl选手daybreak的好友申请。 少年很聪明,没有直接在直播中加她的好友,而是登录了手机悄悄加的;随后,他将选中的截图做了些处理,掩盖掉她的id后,将其放置在桌面上,通过直播说道:“那么,恭喜这位朋友,有空把你的国服以及韩服的id以及住址私信给我。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下播了,各位回见。” 弹幕各种羡慕嫉妒恨,奈何直播一关,大家伙像是一哄而散的麻雀,一众“溜了”“散了”的弹幕飘过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咚——咚——咚” 女人盯着黑屏一动不动,手举在半空许久竟不觉酸累,心脏一直在剧烈跳动,像是要冲出胸口似的。 “嗡嗡——” 手机忽地震动起来,朱璃惊雷般点开消息,是akw战队图标的daybreak朝她发来的消息: “那种泡面……好吃?” 女人愣神,随即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情绪,拼命捂住嘴,咬着牙,不让自己惊动门外的赵与祁,视线瞬间模糊了起来,她奋力擦拭眼角,颤抖着打字:“嗯,很好吃。” 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第一次做东西给我吃,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胃得了病才导致味觉平平,后来我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食物即便没有味觉也能尝出万般鲜美,因为当中多了味名为“眷注”的调味料。 窗外,纷飞大雪静谧无声,像是倾泻而下的唯美幕帘。 这一夜,没有不时的胃痛折磨,也没有沉入海底般的孤寂与寒冷,女人抱着手机,眼角噙着温热的泪,安然睡去。 时间骤然回归当初相遇,新境网咖门口,昏暗的路灯下,他蹲坐在雪中待她前来,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他说他爱她。 她说她也是。 第十七章 许从亮,赵与浓(一) “汪汪汪。汪汪。” “喂,你个臭狗!你给我松开!” 许从亮讨厌这个城市,讨厌这个屋子,更讨厌眼前这只叼走他袜子,摇头摆尾口中嗤嗤作响的臭狗。 ‘我为什么会答应她……我就是个傻x……’好不容易狗嘴夺食,望着浅色袜子上的口水印,男人挫败地一拍脑门,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之,暗褐色的狗狗也窜上沙发,一脸天真地凝视他。 …… “许哥,我要出趟远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能不能请你……帮我照看一下拂晓?”还记得半年前,那个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同事虚晃着惨白的面容出现在他家门口。 “呃……”‘一副没法拒绝的表情啊这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好……是好……”男人挠了挠乱糟糟的卷发,牵过女人递过来的狗绳。只见女人吃力地蹲下身轻柔地抚摸这只怎么看怎么是只中华田园犬的小狗,“拂晓,以后要听许哥哥的话,不许乱咬东西,不许惊扰邻居,不许朝许哥哥吠……”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有种她不会再回来的感觉?啧,真是个事多的丫头!’男人原本不想多问什么,但女人异样的表现着实是在邀请他过剩的疑惑心,许从亮清了清嗓子:“你去多久?跟公司请假了吗?这刚当上组长就准备长期离岗,是不是有点太巾帼豪杰了?吴坤宇没暴走吗?还是说……”不自觉顿了下,“你辞职了?” 一连串的炮轰疑问砸向女人,只见她愣在那里许久,随后点点头:“我辞职了。” ‘果然是出事了啊!谁会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突然辞职?要么是被挖了,要么就是私下生活天翻地覆,这丫头工作勤勤恳恳没有什么天赋,纯粹的普通人一个,被挖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剩下的就是……’“你出什么事了?”许从亮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颇为严肃地问道。 “许哥,你的丹凤眼真好看,哈哈。”女人忽地扬起嘴边的弧度,打趣男人,见男人并未被自己扯开的话题逗乐,她只得又换了一副口吻悻悻道:“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嘛。” ‘看来是不会告诉我原因了。’许从亮重重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女人的肩:“哥哥送你三条叮嘱,第一,别去中东作死,第二,别崇洋媚外,第三,别把心玩野了,早点回来找个人嫁了,你这年纪,再不结婚以后就该没人要了。” 女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连同胸腔也一道震动起来,随后渐渐安静下来,朝许从亮颔首:“我一定早点回来。”话音中她瞅了瞅一直坐在她脚背上的拂晓,“谢谢你,许哥。” …… ‘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句谢谢你许哥,说得像是……再见了,许哥。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烦人的丫头?’男人烦躁地抓耳挠腮,坐在他身旁的拂晓一脸疑惑“嗷?” 许从亮从朱璃离开公司的第一个月就开始调查她,包括曾经她与白颢的点点滴滴都已经很全面的摆在了自己面前,但当中却独独少了她这半年来的所有消费记录,就好像是被人特意抹去了一样;随后,男人换了个调查方向,往白颢身上靠;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白家那位二公子特地抹去了朱璃的住院记录。 当得知这丫头患了病,再到告诉了赵与祁,已经是近期的事情了,不得不说白颢确实是花了大工夫掩盖朱璃生病以来的生平,不过他许从亮是谁?他可是江湖第一神算子! 男人将袜子丢给拂晓,自己则是又寻来一双穿上。 见狗子兴奋地叼着袜子旁若无人地嬉戏玩耍,许从亮眉头微蹙:‘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主人明明该是个朝五晚九,平日里躺老公怀里撒娇的蠢丫头,却被命运雕琢成了个不言不语的老尼姑。’ “叮——叮叮——” 突兀的门铃声打乱了许从亮的思路,他踩着老拖鞋踱步至门边,悻悻望了眼猫眼,心下哪个不开眼的大周末敲他家门,谁知刚一探得门外乖巧矗立的女人,他便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差点撞茶几上。 ‘卧槽!卧槽!赵……赵与……浓?她……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男人一阵手忙脚乱,身上的逍遥随性一去不复返。 “白……许从亮……你在家吗?”女人双手拎着包,交叉在前,显得有些局促。 ‘我不在!’男人窥了眼自己这糟糕地衣着打扮,打算做只缩头乌龟。 赵与浓着咖色呢子短袄,长长的妃色阔腿裤似是裙褶,腰间淡色缎带蝴蝶结,私定手拿包双手挽在前方,配以过腰的大波浪卷发,浑身上线散发出一种名媛气息,举手投足间娉婷玉立;邻居大妈买菜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上前与这位似乎吃了闭门羹的雅致小姐对话。 “许……从亮,你……在家吗?”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女人知道何为适可而止,可矗立在此扇暗红色门前,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了无数的勇气与韧劲。 “诶诶诶,姑娘,你找205的户主?我跟你说他这个人成天神出鬼没的,没准昨晚没回来呢!”邻居大妈瞅了一眼自己邻居门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要是平时他在家,这块儿铁定垃圾丛生。 ‘真是我的好邻居!’许从亮瞄了一眼门外,心中默默为大妈点赞,平时私底下各种对他评头论足的,没想到现在也当了回人。 女人面露愁色,细眉微蹙,尤是她这双噙着瑶池的眸子,涟漪泛泛,波光粼粼,只见她叹息一声,垂下眼睫,看上去颇有种西子捧心,又哀又怨的意思。 老人家总是见不得年轻人犯愁难过的,邻居大妈一改话锋:“他家最近养了条狗,想来他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子了,兴许现在还没醒呢吧,周末嘛,是吧。” “……”许从亮一听大妈那对他作息了若指掌的笃定口吻,心下将点出去的赞全全收回,果然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是骗人的! 话到此,赵与浓的眼睛亮了起来,眉宇间的阴郁全全散开,她捣头如蒜:“嗯嗯,那我就在这儿等他醒来。” 第十八章 许从亮,赵与浓(二) “姑娘,你没他手机吗?”大妈上下打量这位举止优雅,说话细声柔语的美丽女人,心谙许从亮那小痞子哪里来的好运气,碰到这么个可人儿,自家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到现在女朋友都没着落呢。 前者咬了咬嘴角,微微摇头,那眼眸底下的氤氲尤为怜人,大妈一愣,随即乐呵起来招呼她:“那要不来我家等吧,那小子不睡到日上三竿铁定不会起来的!” 许从亮从猫眼中窥到了邻居大妈脸上大写的‘来我家坐坐,我把我儿子介绍你认识。’式的表情,又瞅见赵与浓脸上为难的神色,心中暗叹这赵氏兄妹两不懂拒绝人的毛病。 心中纵有万般不情愿,男人也只得悻悻打开门。 “嗞啦——”略有些年代的防盗门生锈后发出的声音并不那么悦人。 赵与浓的记忆如同这扇颓然打开的门,一时间齐齐涌向了她,她转过头,视线凝滞在男人的身上,他背着光,像是铩羽而归却依旧骄傲着的圆桌骑士;待光芒过后,记忆的滤镜这才放过她的视线,最终定格成了门里人不修边幅,胡子拉渣的模样。 “白……纵……” 万千思量,交汇在湍流的过往前,女人难掩心口的悸动,忘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想过无数次的再见,想过他或许早已站在他人身侧,想过他或许不再记得自己,却独独不曾想到此番他于门内,一脸不耐烦地盯着自己。 被男人略显霸道地拉进屋时,女人脑袋一直懵懵的,直到从客厅拐角探出了一颗褐色的小脑袋,小心翼翼观望门前的动静,原来邻居大妈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养了一只狗……从前……他明明最烦宠物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知道?’男人内心堆放着无数问号做成的干柴,一点就着。 赵与浓被眼前人过于沉冷的声线摄回意识,唯唯诺诺:“我……来这里……是……”‘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还跟以前一样吞吞吐吐……’“想看看我过得有多惨是么?”男人撩起额前卷发,俯视女人的视线结了冰:“托赵大小姐的福,日子还算滋润。”许从亮很少用如此低气压待人,平日里再怎么不耐烦也终归油腔滑调,有规有矩有底线,他将拂晓叼来的一只袜子丢到拂晓的狗窝里,小东西随即屁颠屁颠滚回了狗窝继续与袜子战斗,随后他一屁股陷进沙发,双手搭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挑眉看向局促不安的女人。 赵与浓的视线扫过周遭,这里刷新了她对居住环境的认知,地上的大理瓷砖年久失修,丧失了釉层,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沙发也像是从哪个不知名垃圾场里淘回来的,大屁股电视机正一边伴着雪花一边播出着国产青春偶像剧,茶几上堆砌着残羹冷炙,好在现下是冬季,若是夏季怕是要生蛆虫了;而男人也完美的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他身着已经被洗的发黄的白色长袖,黑色运动裤上卷着数不尽的狗毛,脚底下的劣质拖鞋根部烂成了泥渣。 如果道歉有用,女人一定会上前嚎啕大哭着说对不起,可这些年她说过太多类似的话,即便只是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那个曾经愿意安静陪着她散步,听她搜肠刮肚所有絮叨的人,早已将她赶出了自己的世界,她现在在他跟前,或许连那只褐色的狗狗都比不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咬着唇,用尽气力:“对不起……” “如果你只是过来看看我,现在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吗?”许从亮目光落向窗外的梧桐树,朝阳照耀而来,树杈的斑驳投向屋内。 他是个很高傲的人。 赵与浓一直都知道。 到了宁折不弯的地步,于人于事都算是灾难,更何况他是白家最正统的太子爷,出淤泥而不染是好事吗? 她暗恋了他三年,后来他去了国外,她在国内等了他六年,这将近十年的心心念念无人得知,终是在他归国后的第四年得到了回报,她在一众名媛中脱颖而出多亏借助了赵家大小姐的身份,才能如愿成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联姻这种事,在一般人看来不过是些封建包办婚姻,贵族间的可笑把戏,常常是电视剧里制造矛盾的点,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门当户对是亘古的道理,合作双赢更是所有经商者们的人生信条,而大部分做大的企业最终都会转为家族企业,大家对血缘抱有最原始最狂热的推崇,优秀的家庭背景代表着优秀的基因,赵与浓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与眼前这位看似与从前毫无瓜葛的人开始一段同床异梦的交往生活。 这世界上如果还剩一个能被劣态百出的演技迷惑的人,那便是赵与浓了,她人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竟然是眼前这个人虚与委蛇的陪伴;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容忍不了白家,容忍不了戴上面具后的窒息感,以及那件事……在某个雨夜里,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赵与浓的联姻生涯与失败婚姻便是在这一天掀开。 “白家少爷白纵离奇失踪,疑似离家出走。” 当这条消息登上城市头条,所有人除了疑惑当中原因,也非常“关注”赵家这位被抛弃的未婚妻,一时间,舆论四起,她被冠上了“弃妇”的名号。 或许,从那一刻到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对那件事的惩罚吧。 这些年,辗转在各类家庭中,陷入他们的各类纷争,赵与浓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后来的冷眼旁观,每每出去买醉,最后都是弟弟赵与祁赶过来收拾残局,她想不通,那件事为何对白纵的打击那么大,大到好像——折断了他的人生信念,明明他平时视她无物,明明在得知他们两家即将联姻时极为抗拒,对她也是厌恶的。 后来,赵与浓找到了答案,是他太过高傲,所以在看到她这个未婚妻“出轨”的时候,那高不可攀的自尊心才那般受挫。 她理解的,她明白的,那种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丢在墙角的玩具,也不容他人私自占有的心境。 第十九章 许从亮,赵与浓(三) “赵与浓,我真的恨你。” 那晚,他极寒的声线似乎夹着喷涌而出的鲜血似的,染上浓重的鼻音;留下这句冰冷的话,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别墅花园里。被陌生男人搂在怀里醉醺醺的她身形不稳地朝后踉跄了几步,困惑了起来;他为什么会恨她?明明应该感谢她的啊,是她跪在双方父母面前苦苦祈求取消联姻,她顶着父母的破口大骂只是想要他舒展眉头,不要不开心而已,大概是觉得她先开口退婚对他来说难以接受吧…… 遥远的回忆在一声犬吠中戛然而止,女人回过神来,面前男人正抢夺褐色狗狗口中的纸巾残渣。 “吃纸巾还有理了你!讨打!”男人熟练地操起脚板底的拖鞋,佯装要打狗狗。 随即只听“呜呜”两声,狗狗怂怂地松开嘴,吐出了纸巾,双耳垂后,尾巴来回扫着,自下而上睁着双大眼睛凝视男人,无辜至极。 “这只狗……”她想问,问不喜宠物的他怎么会领养一只田园犬。 许从亮揉了揉拂晓的脑袋,神情温柔,“替人养的。” ‘谁呢?谁能令一向唯麻烦避之不及的你替她照顾宠物呢?’赵与浓柳眉落上一层淡涩,咽下真正想说的话,开口:“真可爱。” 男人挑眉斜视了一人一眼,轻呵一声,“一只蠢狗罢了。” 拂晓仿若听懂了男人话,“嗷呜”以表抗议。 见女人脸色还有未尽完之意,许从亮窜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女人:“赵小姐,寒舍简陋,就不留您吃饭了吧。”‘看来我得尽快搬走了。’ 赵与浓身躯一颤,低下头,指尖有意无意刮着gi私定包的皮质表层,她知道眼前男人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纵使平日里的脸皮再厚,于他面前,她终究不得自主。 “那我……先走了。” 明知道见他会无地自容,却还是在得知他住址的时候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求,无视自己那个远在日本的弟弟的规劝跑来见他,甚至在驱车赶来的某一刻,她还恨过赵与祁,恨他知道白纵行踪数年却始终装傻充愣。 “啪。” 她前脚出门,许从亮后脚便将门关上了,关门的响声不大,在她听来却震耳欲聋,仿若是未消音的手枪弹射出的子弹贯穿了她的胸膛,如若没有,又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疼,疼得她快支撑不住身体了;步履蹒跚回到车里,这才抑制不住眼角的酸涩,抵着方向盘哭了起来。 距她离开已经半个小时了,而他依旧仰头倚在门后,碎而长的凌乱刘海掩住了眸。 紧握的手机上,正显示一个星期前,赵与祁的已读消息:“与浓知道你的住址了。” 一个人想躲另一个人,在她的世界销声匿迹这件事,易如反掌,尤其还存在暗哨的情况下。 比如每次她来公司,他就旷班。 比如避开她所有常去的场所。 比如有人替他想好了所有的出逃路线。 可这一次,为什么,选择了无视赵与祁的提前告知。 大概是,这颗已经饱经风霜的心,又再一次任由那份深深埋葬的感情露出了点点端倪吧。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许从亮深深呼吸,回忆起来时她眼中的欣喜,以及离开前的伤情。“明明你……根本……”上下颚紧紧咬在一起,最后又认命般无奈地松开:“……不爱我啊……” ※ “在看什么?” 要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超越窗外晴光潋滟在积雪上镶上无数钻石似的光景,那便是眼前精致面容男人唇角晕开的圈圈涟漪。 朱璃放下手机,将自己撑起来,随意答道:“一些竞技类游戏的赛事。” 男人将风衣挂上,一丝不苟的大背头,西装革履,一切看起来与平日无异,但朱璃却注意到他平日里干净得仿佛只有一副金属框架在脸上的眼镜,今天看上去却是脏兮兮的,极度注重外表的英伦绅士怎么会容忍这些瑕疵?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转睛之际朱璃又一不小心探到了赵大律师名贵衬衫的袖扣粘上了一点白色粉末。 错觉吗? 揉揉眼睛,一罐淡紫色的保温瓶被递到眼前。 刚疑惑当中是什么,赵与祁却还在上一个话题里,一边打开保温瓶,一边似懂非懂地问:“……leagueoflegends?” 听惯了撸啊撸,联盟,之类的名称,一时间原版全称被赵与祁念出来时,居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女人点点头,见男人不紧不慢给她舀出瓶中晶莹的汤汤水水,她好想大声喝止赵与祁的继续发问,先让她把砂锅打破吧,拜托了! 无奈,再怎么疑惑男人不符常规的举动,也还是要必须回答他的问题的,朱璃接过男人递来的热汤,抿了一口,‘哇哦,真好喝诶……’眼睛瞬间亮了亮,回答道:“嗯,英雄联盟作为对战moba竞技类游戏在亚洲乃至世界都有可观的玩家人数,所以也会衍生出很多比赛,官方也好,俱乐部也好,数不胜数。”一说起英雄联盟,以及它的赛事,她心中便有吐不完的感慨。 “论这款游戏带来的经济效益,也算是里程碑式了。”赵与祁见朱璃还算满意汤汁的味道,眉头舒展开来,虽然他并不能体会到女人身上的那种不自觉的自豪。 “对啊……作为横空出世的文化现象,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里程碑。”嘴角挑起笑容继续道:“还记得之前lpl在全球总决赛夺了冠,那种终于为青春画上了无憾句号的怅然,就好像是浮萍找到了根,人活在世,能任性体会这种为游戏癫狂的次数还剩几次呢?”女人还记得那时候她在病院里,目睹lpl夺冠的那一刻,激动得像个稚子般嚎啕哭泣,那被英雄联盟充斥的青春里,被各类lpl出征战况搅动的心房,以及每一次在总决赛大门前倒下的身影,那些年轻孩子们的脸上落寞地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失落,遗憾,是lpl的代名词。 从msi(英雄联盟季中冠军赛,全球性)到雅加达亚运会,再到全球总决赛,流光溢彩,冠军,这个成功者的另一个称谓,是如此闪耀,照在了她早已过了保质期的青春里,格外的烫。 第二十章 坦白(一) 那一刻,她梦想着如果自己还有那百分之五十能留在世界上的可能,便是要等到akw也站在那样广阔的舞台上;看到那个孩子,高高举起召唤师奖杯,她想全世界都看到他熠熠生辉的模样。 如此想着,便觉胃口大开,女人大口大口舀汤送到嘴里,清香之余不咸不淡,绕在口中久久下不去那股鲜美她很好奇是用什么做的,当中夹裹着软糯的面疙瘩实乃她的心口好,又何止一句太好吃了能形容的? “浮萍,很奇怪的形容。”男人的关注点不在朱璃的话语中心上。 ‘这不是外头餐馆的味道……’女人眼睛转了转,‘……更像家里做的病号饭。’名侦探朱璃结合了所有的证据推断出这一切背后的人,心下顿时涌出成吨的暖流,瞬间就流变了全身,眼角顺带着连锁反应湿润了起来。 女人将汤碗递给赵与祁:“我可以……再喝一碗吗?” “身体刚有些好转,不能多喝。”男人长长的眼睫扑棱了下。 “半碗!”朱璃竖起半钩状的食指,讨价还价。 男人笑着叹息:“可以。” 见赵与祁低头舀汤时轻柔的动作,以及袖口上的面粉,朱璃赶忙拭去眼角的湿润,随后突兀伸出双手,覆上颔首男人的耳畔,并轻轻替他摘下眼镜。 前者在触及到女人此动作的时候,身体微微僵直,但并未阻止她大胆到过头的动作。 静谧的空气只剩下两人生怕打搅到对方的小声呼吸。 朱璃知道赵与祁的眼睛很美很美,桃花瓣飘在清潭中,当中钳着颗最最名贵的黑宝石,瞳孔明净得像是能照射出所有的晦暗,长长的睫毛,像盏羽扇似的,每一次睁眼闭眼都仿若撩人心尖,不摄走点魂不带罢休。 来不及多欣赏男人天赐的容颜,女人认真仔细地擦拭眼镜,令其重归原来净如无物的样子。 赵与祁递上热汤,顺便拿回了眼镜,重新戴上,许是怕被发现自己别处不合常理之地,赶忙理了理袖口。 抬头之际。 “谢谢。” 二人异口同声。 一个半倚在病榻上,一个端坐在凳子上。 齐齐道谢,相望一眼,又齐齐笑了起来。 微妙的气氛漂浮在空中,借着窗外的烈阳映雪,在房间里投以似梦似幻的晶莹,榻上女人忙开口打破静谧:“还记得,那时候在超市,为了个羊排,你跟人家大妈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明明是个职场上英姿飒爽的人,却不懂生活里的变通……” 那是第一次见识到赵与祁的不接地气,也是第一次发觉看似高大上的他也有可爱的一面,如果没有之后的事情,她大概会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女孩儿一样,深深被这样的人吸引。 “见笑了。”男人害羞时会习惯性的用食指与中指推一推眼镜,尽管眼镜并没有任何下滑的痕迹。 “与祁,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来找我?”朱璃将手里喝得干干净净的汤碗放到了床柜上,目光直愣愣落在男人忽而闪躲的瞳孔里,曾经,她不敢陷入他眼睛里的芳华天地,而现在,一无所有的她无所畏惧。 不在社会里不在职场上而是在生命的面前,她与他,终于平等。 他救她于危难,她又怎么可能再把他隔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这一碗半汤,彻彻底底暖到了她的心里。 缄默在保温瓶里剩余汤汁放凉之前,终于被打破,赵与祁仪式性的正了正身板,眉宇间忽地沾染了一点朱璃看不懂的柔软。 “大概是因为想要得到原谅吧……”男人的视线明明是落在朱璃身上,却穿透过她探向了遥远的地方。“为曾经我做的事情,忏悔。”忏悔二字,尤为凝重。 他不想狡辩,也不想继续利用白颢掩盖赵家的所作所为,当父亲擅作主张选择了朱寒时,他就知道,自己也被架上了行邢台。 忤逆,是赵家人眼里最重的罪,可他却一改惟命是从,在逆境里保住了朱寒。 朱璃从不是蠢人,他们家唯一与赵与祁有关联的变化是自家哥哥的“失职”,她心下只道原来是真的,却没能如意料得那样再次泛起当初的波澜,她以为家人的一切就是她的一切,但自己此时却异常的平静,大概是从前,她脑海里曾上演过赵与祁是罪魁祸首的剧情,她这样的人实在太会做心理预设,也太会心理干涉。 或许已经不想计较了,哥哥如今在加拿大活得很好,这就够了。 “你做到了。”女人深深吸了口气,胸腔紧绷着,很疼,“那两千多万,是你给的吧?”视线渐渐偏移,偏到了床榻的边缘之上,朱璃不再看赵与祁。 男人不语,叹息声都被深深掩住。 实际上,朱璃嫂子的派遣交流也是他在背后使了力,后来知道朱璃并没有选择一起移民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居然徒升一种庆幸。 见赵与祁不说话,面色有些苍白,女人扯开话题:“挺好的,去国外生活也不错,我这一辈子就盼着出国呢,以前总觉得眼界很小,想出去见识见识,现在好了,我家人替我去经历这种生活了,说起来啊,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成天抱着唐顿庄园看,心里想着等家里拆了迁一定去欧洲留学,可惜啊,成绩太烂了老家呢也没拆的了,再后来啊,转而想去看看风景,但那时候又得了点心理病,就一直耽搁了。”很奇怪,明明受害者是她,而她却在一直喋喋不休得帮赵与祁找台阶下。 大概是因为,他的表情里好似埋了一坛高浓度愧疚酿成的酒,看起来沮丧又无力。 “伯恩茅斯的海……很好看。”赵与浓曾有段时间患上过严重的抑郁,是在伯恩茅斯的两年里,慢慢走了出来的。赵与祁没头没脑的话,引得朱璃笑了起来,她连连点头:“好啊,有机会去看看。” 如果她此刻想即刻动身,赵与祁想,自己也一定会陪在她身侧,做个免费向导带她逛遍整个欧洲。 这个想法太过糟糕,以至于一出现就被他捏碎在心里。 第二十一章 坦白(二) 赎罪明明该用利益手段,而不是这些浪费时间的所谓陪伴,从一开始不受控制飞来朱璃身边,赵与祁就失了衡,以往对待那些为远程律所献血的律师家人们,他从来没有想过挪用自己的私人时光赠予他们。 而眼前的女人,却一再让他心甘情愿浪费最宝贵的时间。 ‘还不承认,你就是喜欢人家。’赵与浓调侃的声音荡起耳畔,男人幻听似的摇头否认。 “你……不恨我吗?”男人试探性地问。 女人干涩唇角微微一翘,上下眼皮乏力地眨了下,“恨一个人太费精力了,你看我,现在哪腾得出这样的精力?” 在白颢没有离开她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跟那些武侠小说里的毒妇一样,恨抛妻弃子的男人一辈子,后来她才发现,她着实不是个长情的人,太过浓烈的悲伤,身体根本就吃不消,记忆会自动选择帮她活下去,索性就忘了,忘了青葱时光里的娇羞,忘了雨天温暖的拥抱,忘了一起走过的斑马路,也忘了他无声消失后,那百蚁噬心,刨得快出血的心痛。 很多时候,我们爱一个人,是因为舍不掉自己全身心的依赖,那依赖黏住你的每一寸皮肤,习惯长在每一根汗毛里,以至于那个人走后,你生生被剥去了一层皮,血肉模糊,沾着盐水,浓疮到处都是;再后来,我们长出了坚硬的结痂,再不会轻易依赖,心冷了,人也就冷了。 说起来,其实朱璃自己都不知道,于江晨到底是凭借什么敲开她冰冷心门的,年少有为吗?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脸太对她胃口?是同情的导火索,还是母性泛滥后的结果?都不是。 细细想来,大抵是因为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 从他的母亲,到收废品的老奶奶,再到她,他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着,不远不近,刚好的距离;所以有一天当他收回情感以后,她也能全身而退,全然没了当初白颢离开时的寻死觅活,不是她成长了,而是懂得了那距离身后是少年压抑了无数浓烈感情自我讨伐的结果,是冥冥之中保全了她的万全之策。 他就像天使一样,纯净,善良,纯粹,而她只是普通的的人,充满了私欲和卑劣,才会在最后的结局来临前那么不甘心。 “身体好了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不能再继续放任女人散射的思绪,因为她垂下的眼角看起来不妙,赵与祁扯开话题。 “赚点小钱,追个星。”朱璃理所当然地说,然后被自己逗笑了。 “喔?”赵与祁尾音上扬。 “礼物都快刷不起了……”女人扬手盖住额头,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所以啊,等病好了,赶紧找工作赚钱。” “如果你找不到,或许我可以再给你安排一个。”男人玩味道。 “可别了,赵大律师,您那些工作啊,都属于精英阶层,留给那些更有发展空间的孩子们吧,我呢,随便混个文职,有没有编制也不考虑了,这辈子就打算庸庸碌碌过下去,不思进取也好,知足常乐也好,就这么没事追追星,睡睡懒觉,活到死为止。”女人臆想着未来慵懒的生活方式,却从当中体会到了油然而生的满足。 赵与祁明白从死亡面前擦肩而过的人,看待世界会坦然慵懒很多;可他也知道,从前的朱璃也是这个样子,平庸的朝九晚五,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懒到骨子里不愿意上进,与她这个年纪努力打拼的年轻人一比,她实在过得有些贫穷。 一般二十八九便懂得名牌奢侈品,她却还在淘宝闲逛,当社会的惯性竞争临幸她,她明明可以,却从一开始就节节败退,退到死角便辞职;宁愿重新来过也不愿面对职场里的一丝丝黑暗,习惯性地逃避一切。 朱寒曾百般苦恼地朝他吐露过自己这个妹妹的不争气。 “有机会的话,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在精英阶层的男人实在对这样的三观理解无能。 朱璃一怔,眨眨眼睛,没想到赵与祁会在意她的想法,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曾经她也是抱着活得更好的目的打拼着的,即便大学时候考的证书有些不够用,但工作上绝对是身先士卒的,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应该是知道父亲得病的那一刻吧。 “活给谁看呢?”女人垂下眸子。 “为什么要活给别人看,为自己这个理由不够吗?” “不够啊……”女人唇边扬起浅浅笑意继续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必定会以不同的形式走向生命的终点,有些人注定了伟大,那么也有负责渺小的那一类,安于现状却也不是乞讨,怎么活不是活呢?” 目光落向远处,朱璃深深叹息:“就算我嫁给一个王子,成了王妃,也再不能被那个人牵着,走过红毯,交托给王子,那个我人生里的裁判,早就撒手人寰了,生活的意义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 “他会心痛的。”赵与祁知道女人口中的人,是她的父亲。 “可我真的乏了,与祁。”朱璃苦笑着看向赵与祁,眼中似乎透露着:‘别劝我了,放弃我吧。’ ‘明明和那孩子在一起时,是另外一个样子……’赵与祁眉宇微微颤动,他回想起一年前去医院探望她时,站在少年身侧的她,眼里缀满了星辰。 律师是能言善辩的,可在朱璃这里,他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或许本就不该强加别人不愿意接受的观念,可女人的思想实在消极过了头。 “说说你吧,大律师,您也老大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朱璃不想男人被自己的丧影响,急急忙忙调转话头。 赵与祁很明显应接不暇,漂亮的眨了眨,“结婚?” “今年三十五了吧……”女人若有其事地算了算赵与祁的年纪,老友般揶揄某呆愣的大律师。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男人摇摇头。 “那,有没有看上哪家大小姐?”朱璃宛若梁晓筱附体。 赵与祁凝视朱璃许久,随后照旧摇头。 “没劲!”女人丧气地转过身去,朝男人摆摆手:“睡了睡了!” “嗯,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晚安。”男人起身,为女人掩好床角的被褥,出了门。 ‘到底该说是封建思想呢,还是绅士风度呢,明明陪护床可以睡,却总是在外边椅子上硬熬着。’女人内心泛起一阵嘀咕,说不心疼赵与祁是假的,人家一脚不沾地的大律师,大老远撇下偌大的远程律所,专门从国内赶过来遭她这份罪,她又何德何能,遣得动这等天上星宿似的人物。 “哎呦喂,我胃痛!哎呦喂呦呦!”女人掀开被子,挺起身子,伸长脖子朝门外边瞅边嚷嚷。 不到一秒,门外守着的男人急急踱步进来,“怎么?”随即想按下床头的急救按钮,却被女人一把拉扯住。 ‘真怀念啊,赵与祁这状况外的表情。’对上男人疑惑的神情,女人挑起一抹狡黠的笑:“别按别按,我就是怕黑,你睡陪护床呗,有个人在,我好安心一些。” 赵与祁眉心拧巴出个“川”字,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诸多挣扎。 “求你了求你了,与祁,哦不,赵大律师,赵大善人,赵活佛!”女人双手合十上下搓来搓去,就差起身给他跪下了。 “好好好。”男人扶额,再不答应真怕女人嘴里蹦出个“赵爸爸”出来。 于是乎,赵与祁在朱璃小声量的呼噜声里躺到了天亮。 第二十二章 流星 偷跑出医院不是一两次了,每一次回来都能看到某位大律师黑着脸杵在陪护椅上,而这一天却没了他的踪迹。 用不标准的英文询问医师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医生们在朱璃的比划下半天没搞懂当中一二,女人急急掏出手机拨打赵与祁的手机,而男人的手机却在占线中,想来也不奇怪,赵大律师本就是个大忙人,这一个多月的照顾当真是辛苦他了,国内应该堆积了很多业务。 攥着手机在走廊里徘徊两圈,女人终于下定决心与赵与祁告别,这种话还是她来说吧,否则到时候场面会极其尴尬的,正当她打算继续拨打男人的电话时,直播app突然传来消息。 指腹在屏幕上凝驻半晌,朱璃怀着忐忑点开了app。 她害怕,害怕只是系统消息,却更害怕,那个千万人关注的少年给她发消息。 “上次忘记问你地址。” ‘真的是他!’仅仅是个消息而已,女人却感觉心口那只不安分的老鹿快将她的胸口顶出个窟窿来了。 颤抖的手,连同打出来的字都是错词连篇,该告诉他国内的地址吗?可是她根本就不在家,蜂巢也不会替她存留多久物件的,要不,再麻烦一下许哥?不行不行,已经舔着个脸让他照顾拂晓了,又要麻烦人家帮她保存快递,那也太不要脸了…… 待少年得到回复已经是半个钟头以后了,他望了眼这一串数字id发送过来的消息时,瞳孔不自主微微瞠张,原来这位幸运粉丝此时此刻正跟他同处一个地方。 世界之大,如此缘分。 “那正好,约个地方我把礼物直接交给你。” “别了,你还是邮寄吧……”朱璃慌忙回复,她才不要跟他见面,她还想好好攒着心跳多活几年呢。 看到这条消息,手机另一头的少年起初缀在唇边的梨涡渐稀消失,取而代之眉头微蹙,“怎么,你不方便出门吗?”刚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管太多了,想要撤回幸运粉丝却秒回:“对,我生病了,在医院不方便出去。” ‘居然……也在医院……’刚做完脑部ct的少年眉头的沟壑越来越深,当中夹裹着对同是天涯住院人的些许共情。 同样生病,同样住院,同样身处最寒冷的国度。 原来这世界,还有与他一样的人。 “住院也有空看我的直播?”许是惊叹神奇又莫名的缘分,忽而使得少年起了与自己这位粉丝聊天的兴致。 “是啊,我还录了很多呢,之前身体疼的时候,总拿出来反复看。”对方回复的速度很快,却在下一秒急急撤回,重新回复:“是啊,我还录了很多,你不在播的时候拿出来看。” “是为了学技术?” 医院住院部长廊座椅上,女人痴愣愣望着手机屏自言自语:“是为了止疼……”她吸了吸鼻子,回复道:“是啊,可惜,根本学不来你的那些极限操作。” “光看是不行的,得练。”少年如实回复,“等你出院,我带你双排。” 泪水一滴一滴,浑浊了女人的手机屏,她一边擦拭,一边努力压制抽泣,可每次正准备好好打字,眼泪依旧那么不争气地模糊视线。 “我只是个菜鸡连段位都没有,会影响你的。” “不会。”简短的两个字,却透露着无比坚定的口吻。 女人紧紧捂住嘴巴,眼角像是装了水泵,源源不断的泪水涌了出来。 于江晨这边许久不见前者消息,刚想将手机收起来,震动袭来,“谢谢你。”三个字尤为郑重。 天寒地冻入夜早,刚不到四五点,星辰已经挂在夜幕之上。 吃过药后,朱璃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望着窗外,鸦青色的天际忽然掠过一颗流星,光亮稍纵即逝,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她忙不迭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看到了吗?流星。” 城市另一边的医院里,少年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app上的消息。 医生们围在病床边絮絮叨叨个不停,于江晨漠然看向窗外,哪里还有什么流星。 “没看到。”他如实回答。 “没看到没关系,我已经替akw许愿了,希望明年能再接再厉,冲向世界舞台。”朱璃是个合格的粉丝,三句话不离akw。 于江晨下床来到落地窗旁,盯着星空张望半晌,他回复了“很难。”二字浇灭了这位热情粉丝的希冀。 “诶?”朱璃愣怔在原地。 “我的状态在下滑。”少年缓缓看向自己的掌心,细长的纹理像是冰面裂开的缝隙,延伸四散,很想找个人说说心里真正的话,他可以在镜头前用最完美的技术赢得比赛,却一点也不想在镜头后伪装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气场全开的著名adc,纵他万般隐藏,却不得不承认,他失去了作为一名电竞选手该有的胜负欲。 他是一名冲锋陷阵的战士,却没有丝毫好胜心。 “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不怕被我截图曝出去吗?”朱璃扬起头忍下酸涩的眼角,她朝他开玩笑。 “你会吗?” “不会。”朱璃秒回:“但你以后不能再这样对陌生人暴露真实情绪了。” “知道了。”于江晨望着朱璃的系统的头像出神。 “你知道吗?今年七月份的时候,有颗小行星与地球擦肩而过,差点就撞上了。”朱璃扯开话题。 七月份的时候,少年想了想,那时候的他正为了一张s赛的入门券拼搏在季后赛的战场上。 “那颗小行星叫2019ok。”朱璃手动打了个欢笑的表情发给少年:“daybreak,相信我,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会ok,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就像即将过去的2019。” “我希望你也一样。”少年的嘴角不自觉浮起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猎户座的流星雨伴着极光为天空缀上神迹般的美景,于江晨放下手机,遥望苍穹。 他的眼中似乎坠入了整个天空,熠熠而璀璨。 “看到了呢……流星……” 空洞的心口突然被填上了什么。 于江晨记下了这位热心粉丝的地址,距离他所在的医院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即将启程回国,离开这里之前,他想做最后一件事。 第二十三章 请你喝一杯(一) 人的一生就像一场时刻准备挤巴士的上班族,焦灼等待多时的大巴总是姗姗来迟,而当你不再等待的时候,它却一辆一辆飞驰过你的眼前。 就像下楼拿邮寄快递时突然打开的门卫室。 少年背着光,室外零下的寒气与屋内的温暖交融成了好看的氤氲浮在他的周身,他围着一条灰粉的围巾,上边沾满未来得及融化的雪。 清俊的五官体现出与荧幕镜头上几何失真画面完全不同的立体感,融雪打湿了他的发,乖顺地垂在额前,胸腔难平呼吸;饶是上回匆匆一别没能发觉两年来他又如春笋窜出的个头,他就这样完全遮住了朱璃的视线,令她在惊愕中无处遁形。 时光似在二人相交的视线里流转,朱璃拎着特制的礼品袋呆愣在原地无语附加。 “居然是你!?”少年惯以凉薄的声线透露着点点欣喜,缘分到底是奇妙的,这位粉丝居然是当时帮自己找回项链的善良姐姐。 太多讯息在脑海碰撞,朱璃思绪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少年,她慌乱地点点头,心下反应过来,蓦地像个狂热粉丝一样,随即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闪光灯闪烁,少年蹙眉遮掩。 生硬的行为,似是刚想起自己是粉丝。 “对……对不起……daybreak,见到真人我有点太兴奋了。”朱璃讪讪解释,一时间举起手机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少年的眸子有太多的情绪想要表达,每一种都令朱璃心悸,他认真地看着她,“我们上回遇见过的,你不记得了?”说罢,从脖子上拎出一串夺人眼球的红钻项链。 “啊!上回的那个人是你啊!我……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女人装模作样兴奋异常。 ‘太好了,她记得。’浅浅梨涡荡在唇畔,少年人只要微微勾勒嘴边的弧度,便是好一幅朝阳初升大地回暖的速写。 “我们还真是有缘。”瞄了一眼女人手上他亲自做的diy玻璃制品,少年感叹缘分的奇妙,果然没白白在外蹲点。 朱璃神情暗了暗,扯了扯嘴角:“是啊,真的很有缘诶,没想到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偶像……” 是错觉吗?眼前的女人一直在用粉丝偶像这类名词隔离出距离。 “我只是个打游戏的。”少年自嘲地动了动纤长的手指。 ‘什么时候开始会妄自菲薄了呢?’女人脱口:“当一件事被做到极致,都是值得鼓掌的,打游戏也是。” 于江晨一怔,梨涡加深:“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朱璃提起手中的牛皮纸包装盒:“全世界独此一家的纪念品,居然能幸运地落到我的头上。”就像在陌生的国度里一次次遇见如雪一样纯净的你。 于江晨习惯性地摩挲鼻梁,“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啊?”女人脸色一变,悻悻道:“我很早就认识你是真的,因为我是你的死忠粉,哈哈……”求你了,小鬼,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要再用这样温柔的口吻对我说话,尤其是在我决定远离你之后。 “抱歉。”少年腼腆地低下头。 门卫室里暖气萦绕,二人脸上被烘出暖洋洋的热浪。 “那个……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朱璃指了指窗外的冰天雪地,朝少年礼貌性地暗示她想要离开。 擦肩而过之际,手臂兀地传来束缚感。 “我能,请你喝一杯吗?”像是触电一样急忙松开手,于江晨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别的灵魂,那个灵魂一直在他耳边低语,每一句都像是机器人三大定律一样刻在脑海里: ‘别丢下她一个人,别让她离开,留下她。’ 面对女人递来的困惑表情,于江晨更加无地自容,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对,对不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还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却正色凝视他,厉声质问:“你什么时候会喝酒的?” 这回轮到少年陷入懵懂,他歪了歪脑袋:“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喝酒,只是照着平时美剧里看到的那样,如果你想留下一个女人,你势必要请她喝一杯。 朱璃吸了吸鼻子,好啊,臭小鬼,我不在的两年里,你居然会喝酒了? “可以,走吧。” “诶?”所以,她答应了? lpl著名电竞选手,粉丝上千万的daybreak第一次在游戏之外体会到了热血翻涌的滋味,心口更是如同擂鼓宣天。 酒,是对抗冰寒的完美辅助,所以在这样一个雪国里,放眼四处几乎都是装潢各式的静吧。 酒香徜徉在舒缓的蓝调里,暖暗的光线迷人眼帘,朱璃承认她对这种地方总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酒精是她对待人生的态度,只是如今胃部出了问题,她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挥霍。 “lindemanskriek,thanks.”少年熟练地在吧台点酒。 朱璃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纪新闻,她及时接住自己的下巴,上前从吧台旁攘开少年:“你!?你怎么!?” “我?怎么了?”于江晨无辜瞅了一眼朱璃,“对了,你想喝什么?” “我想喝什么?二锅头,牛栏山行不行!” 她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生起了气?二锅头三个字抵达耳畔之际,少年的太阳穴不自禁炸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来,疼得他不得不扣住吧台维持身形。 “你怎么了?头又疼了是不是?”女人仓惶上前扶住少年。 她的神情为什么这么焦急,他从没有线上和她聊过自己的病情,为什么她的口吻全然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为什么她会无故生气,为什么的她的眼神这么悲伤…… 为什么呢? ‘我,到底是谁,我是于江晨,是daybreak,我记得谁,又忘了谁?’ 过了许久,少年终于从头疼中缓和了过来,他望着充满气泡的啤酒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吧,其实我……很早前就生病了。”于江晨不敢看朱璃,“今年的春季赛,我很抱歉。” 朱璃当然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她永远不会忘记今年春季赛半决赛akw险胜lb后,作为对局中绝对mvp的daybreak在起身摘掉耳机的瞬间,如同暴风骤雨中的稻草人般颓然晕倒在了舞台上。 也正是这个新闻,终于让电竞界意识到了职业选手们的身体问题。 第二十四章 请你喝一杯(二) “不用道歉的,daybreak,你已经做到了最好,生病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到的……”朱璃坐到少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即便如此,你依然坚持直播,不曾离开爱你的粉丝们,其实,该道歉的是我们,该感谢的也是我们。” 少年依旧盯着酒杯沉默。 “再说了,等你病好了不就能重新上场了吗?”朱璃眼中含泪,一边劝慰少年,一边将飘忽的视线瞥向别处。 长长的睫如铁丝网上挣扎的蝴蝶,于江晨垂下眼帘,“但愿我……能重返赛场。” 他落寞地就像是玻璃门外的飘雪,电缆上时而落脚几只寒鸦,发出几声怪叫后扑棱翅膀再次飞走,朱璃揪痛着心口再次柔声安慰少年:“会的,你是赛场上最耀眼的骑士,注定会站在无数个领奖台上承接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耀眼的,明明是她坚定的目光啊…… 于江晨有些看痴了,他强制自己挪移视线,“其实,不论我获得多少荣誉,以后都不会再记得了。”当有一个人不小心打开他的心河,当中的潺潺流水会倾吐而出,少年实在太过独孤,这是他失去记忆以来第一次朝旁人打开心扉。 大概是因为,她是一名善良的粉丝。 “这世界上有一种很奇怪的病症,它会像碎纸机一样将人的记忆不可逆转地剪碎,不论病患怎么努力,他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过去。”于江晨深深看向朱璃,棕色的瞳孔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不论好的,坏的记忆背后所产生的情感。” 女人难平心口的浮动,她如同搁浅浅滩的鱼儿,艰难地吞吐呼吸,她强颜安慰他: “记忆而已,爱你的人并不介意重新为你编织,你不该这么颓废,于江晨,你至少还有联盟,还有你热爱的事业!” 闻言,少年瞠目愣怔。 “忘了就忘了吧,生活要向前看!”她朝他笑得灿烂。 明眸皓齿,就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很奇怪,我总觉得,我们应该认识。”少年纤长的食指敲击着冒着泡的啤酒杯。 朱璃面露铁青,佯装玩笑:“怎么可能啊!你是大名鼎鼎的职业选手,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咱两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会认识?”话及于此忽然觉得有些此地无银,她眼睛转了转,“还是说,您这位电竞大神在撩我?” 后者闻言脸上一红,连忙否认:“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很容易让人亲近的大姐姐,真的不是有意这么说的……更何况,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不存在这样的想法。” 如果说之前的离别都是钝刀磨肉,那么此时此刻就是心中一枪,朱璃脑门“嗡嗡”作响,一直重复于江晨口中的那一句“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是嘛……已经有女朋友了啊……”蓦地抢过少年手中的啤酒,医嘱什么的全全抛之脑后,她一饮而尽,二氧化碳呛得她连连咳嗽,连眼泪都滋出来,她憋红着脸:“咳咳咳——!” “怎么样,没事吧?”于江晨吓得站了起来,忙不迭为女儿顺抚却被她一把推开。 “没事……你不是说请我喝一杯吗?现在酒喝完了,我先走了哈……”说罢,女人失魂落魄地推门外出。 于江晨跟着她步履蹒跚的身影一路,总算是把女人安全地送回了医院。 临别之际,少年询问女人的名字,他想记住她,莫名的。 “我叫……”朱璃一时语噎,电线上再次落下乌鸦,她回答道:“我叫乌鸦。” “舞娅?”少年揣摩这两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名字啊?他露出不予置信的表情来。 “对呀,乌鸦,朱乌鸦,哈哈哈,怎么样好听吗?”朱璃被自己的机灵逗地咯咯笑。 于江晨蹙眉地点点头,“朱舞娅,嗯,好听。” 女人悲悯一笑,隐去眼中的氤氲,我是荒漠里的乌鸦,而你是灿烂世界里的白鹭。 ※ 再一次进入icu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仅仅是一杯酒而已,便将女人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胃里里外外洗了个通透。 赵与祁闻讯匆忙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赶到医院探望朱璃,他那绅士一样的好脾气差点就因为朱璃而暴走,在重症仪器声“滴滴答答”中醒来的女人第一眼就撞到了脸色铁青的赵大律师。 “我无法不将此次事件定性为自杀。”赵与祁没剩多少好语气来面对这位实在不懂珍惜自己的女人,“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愿意好好保护自己?” 女人如同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儿,躲在被褥里不敢大喘气,待赵与祁撒完气她才用她标志性的厚脸皮喃喃:“赵大律师说什么都对,我真是蠢货,不听与祁言,吃亏在眼前,哎呀,我真是屡教不改的大笨蛋!我总是把医嘱抛之脑后!我是天底下最二的病患!”语毕,偷偷斜视赵与祁脸上的表情。 大律师挑了挑眉头,一如当初对她毫无办法,只听他绵长的叹息声盖过了各类仪器,“朱璃,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同意!”没等赵与祁将内容说出口,朱璃抢先答应了下来。 赵与祁好看的眼角搐了搐,“哦?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就同意了?”可不要反悔。 “我当然知道啦,你最近这么忙,应该是因为国内的业务,我同意你先回去!”朱璃理所应当地回答。 某位律师扶额,“抱歉,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朱璃愣怔两秒。 “我询问过白颢,你的手术日临近,该回国了。” “年后才做手术,现在我……”朱璃一时竟舍不得离开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 “听话。”赵与祁的语气温柔地即将滴出水来,他就像是一个耐心照顾小妹妹的兄长一样。 男人的这双眼眸有独特的魔法,朱璃一早就知道,当其中满含期望的时候就会特别惹人心动,莫名其妙便会深陷其中。 “可是……我……”朱璃觉得自己的上下嘴唇像是沾着胶水。 “赵家与白家的婚礼即将在年后举行,朱璃,他们需要你的祝福。”赵与祁握住她微凉的手,道出此次谈话的重心。 第二十五章 回国 所谓的回国,不过就是从国外的医院转回到国内的。 如果朱璃没有猜错,现在的这家肿瘤专科的私人医院应该是金融大亨于枫手底下的产业,面对赵与祁的介绍,女人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找根麻绳勒死自己算了。 “你好,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于枫双手交叉抵在胸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今日的来客。 闻言倒是赵与祁诧异了半许,“怎么,于总和朱小姐二人认识?” “呃……”朱璃朝赵与祁挤眉弄眼,嘴型急急吐出只言片语。 律师的逻辑思维非常强悍,根据女人口中的几个字眼以及各类商界里的八卦消息当下便推测出了二人为何结识。 “既然于总与朱小姐相识,那与祁也就有话直说了。”赵与祁放下公文包,“我希望朱小姐能在贵医院得到最好的治疗,年后的手术,也一并交由贵医院的肿瘤科顶级专家主刀。”他的话铿锵有力,几乎形同谈判桌上的角色。 窗外的光打进来,有些看不清于枫的面容,过了半晌,他笑了起来,“既然赵大律师开了这个口,于某当然竭尽全力。”视线扫过朱璃苍白的脸颊,他倨傲的口吻突然松懈了些许,“在手术之前,医院需要朱小姐先前所有的病例。” 赵与祁二话不说打开公文包,将一沓厚厚的资料交给了于枫,后者粗略地翻阅了起来,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逼仄的空间氛围实在难容朱璃这等资本齿轮之下的小人物,她怏怏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赵与祁也不敢看于枫,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件大佬手上用以交易的货物,可是…… 想及于此,朱璃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半晌,于枫突然问道,“朱小姐,我想请问你,你得病的这件事,他先前知不知道?” 于枫口中的他,用头发根想都知道是谁。 女人摇了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于枫放下资料,拿起座机传唤秘书,利落地为朱璃办好了vip住院手续。 要不怎么说于枫是金融大亨呢?何等的财富能同时拥有数家顶级专家团的私人医院?怪不得他始终是财经报道的宠儿,英俊的外表加之雄厚的财力,他简直就是所有“不想努力了”的女孩们心中最完美的国王,哪怕医院里所有的护士都对他抱以幻想,朱璃也实在提不起精神回忆起有关于他的一分一毫,他曾经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刺,卡在朱璃的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让她日日煎熬。 赵与祁搀着朱璃来到了酒店一样的vip病房,放下行李为他铺床叠被。 女人在门后盯着赵与祁忙碌的背影一动也不动,鼻梁突然酸疼起来,人人敬仰的赵大律师,不懂人情世故的贵族王子,为了她这样一个一文不值的病患辛劳奔赴国外,亲手下厨为她做饭,又不惜低声下气求人,此刻还为她铺床。 “与祁。”朱璃柔声唤他。 男人的身影微微一滞,“嗯?”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朱璃吸了吸鼻子。 前者转过身来,凝视朱璃红通通的眸子,他笑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桃花眸中万种深情,“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朱璃胡乱抹去,沙哑着喉咙问:“可我只是个没用的普通人,在生意上帮不上你,更加不能为你提供有用的人脉,我甚至……”话急匆匆的冲出口,又被朱璃及时拉扯住,她不想辜负赵与祁的好意,她不能表现出消极的生存态度。 “甚至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男人挑眉。 “是,我只是个被心理疾病和生理疾病困扰的可怜虫而已……”朱璃情绪有些崩溃,她垂头丧气,“人与人的好是相互交换的,与祁,我没有任何资本让你对我好,而我对这些好根本就无以为报……” 见女人情绪不稳,赵与祁叹息着摇了摇头,踱步上前拥住了她。 赵大律师身上沁香的气味递进朱璃的鼻,她的眼泪开始肆无忌惮。 “朱璃,冷静些。”他轻柔地抚着她的头,“所有上帝附加给你的灾难都会过去的,剩下的只会是明媚的天堂。”赵与祁以律师特有的字正腔圆所说的话令人无比信服,朱璃如同与之对簿公堂的虾兵蟹将,瞬间就被打败了下来。 待女人的情绪稍微安定下来以后,男人为她倒了一杯水,顺口问道:“可以跟我说说你和于江晨的事情吗?” 端起水杯的手凝滞在半空,朱璃有些惊慌,却又很快镇定了下来,她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那孩子,得了解离性失忆……两年前的一个雨天,他突然忘了我……” 尤还记得那天的雨下了很久很久,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医院的玻璃窗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脆响,朱璃坐在陪护椅上盯着少年苍白清冷的容颜一动也不动,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凝固。 从未有一刻像那时候似的安静,觉着世人来来往往,生活热热闹闹,却独独让两个身患重病的人相互依偎,有的人生来璀璨却要被命运蒙上尘埃,有的人浑浑噩噩却也要为敷衍命运付出代价。 赵与祁迅速略过手机中有关于解离性失忆症状的资料。 “解离性失忆主要是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这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赵与祁觑向朱璃,“也就是说,他碰到了足以震慑他身心的事件,才会导致病发。”一切都是有诱因的。 女人紧紧掰着水杯,指尖泛白,“那天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决然的,绝望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看到了那篇报道……”记忆犹是利刃,在朱璃的脑海里螺旋式攀升。 “哪篇?”赵与祁继续询问。 “两年前……那则关于白颢的绯闻……那个女人,就是我……”朱璃倒吸一口气,用脑袋狠狠抵住杯口,“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赵与祁闭起眼睛叹息一声,遂缓缓道:“因为他爱你,越深,便越是脆弱。” 闻言,朱璃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望着赵律师,祈求一般的眼神似想要在他口中得出别的不同的结论,然而赵律师永远是客观的,他又道: “有些感情看起来似乎是潺潺流水,而你却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在那澎湃到足够将他自己整个淹没的情感前筑起了堤坝,所以,对他来说,一个小小的缺口便足够让堤坝崩塌,同时,那情感的洪流冲垮了他自己。” 第二十六章 准新娘赵与浓(一) “白颢,遗嘱我送去公证处公证了。”电话的这一头,朱璃的语调没有起伏。 “怎么了,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电话那头急如热锅蚂蚁。 “不是,我很好,只是……总觉得欠了你的。”素服女人挪步至窗边,视线伴着医院草坪上奔跑着的孩子们。 “你已经回国了对不对,我这就去找你!”电话那头提议。 “别了吧,我看xx市新闻,你好像快要结婚了,影响不太好。”毕竟已经是赵家的准新郎了,总是跑去见另外一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电话中现实一阵叹息,后缓缓开口:“我……”男人咬咬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璃璃!”赵白两家的联姻早就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情,白颢永远逃不过的枷锁。 “你没有对不起我,白颢,相反,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活了下来,谢谢你做的一切。”由衷的感激,她希望他能明白,于他,她始终感恩着。 男人还欲说些什么:“我……”可话在口中彷徨,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我早就原谅你了。”女人趁白颢没说话,先将自己心声吐露了出来,随后电话那头是一阵缄默。 “病了以后,我想通了很多,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被伤痕的铁锤锻造成了我们曾经最唾弃的样子,可谁也没有规定,这样的存在方式是错误的,人生有太多的遗憾无法弥补,那些错过的东西,就像是捧在手心里的萤火虫,放飞了,或许更美,不是吗?”我们经历的那些爱,那些恨,那些刻骨铭心,最后都会随着岁月被淡忘,时间给了每个人解药,我们应该感谢它的良苦用心。 “璃璃……”男人声音微微颤抖。 “你有你的人生,颢,上大学的时候你就是那个被大家追随的人,前程似锦本该就属于你。”‘你非池中物,我早就知道。’女人曾吝啬自己对男人的夸赞,如今却能轻而易举放下曾经的傲娇,白颢于她,终究从特殊,变成了普通,尽管她如此感激他。 某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内,男人伫立在落地窗旁,一只手握拳抵在玻璃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气息有些不稳,却一直强压着,一道晶莹划过面颊,很快消失不见,只见他握住手机的手不住颤动:“我……到底还是习惯你说我是个大蠢蛋……是啊,人生有太多的遗憾没有办法弥补,错过的,尽我一生都没有办法再找回来了……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事情……”‘可,爱你这件事,却从没有变过。’沉默过于冗长,最后,男人终于认命的叹息:“希望……以后,我们还能是朋友……也希望,我这份朋友的关心,于你,要比前男友来得更能接受些。” “好……”是泪,不自主滴落在窗边的铁柜上,望向窗外的视线模糊又清晰,又变得更加模糊。 很多事情,是需要仪式的,过往的记忆总需要画个句号。 就像这迟到了多年的分手。 挂了电话,心情却久久陷在泥泞里,沉甸甸的,像是脱了一件笨重的铠甲,她虽不用再枕戈待旦,却一时间不习惯松弛的精神状态,而显得整个人都沮丧了。 ※ 朱璃一直不喜欢与太好看的人交际,暗恋或者观赏她才比较擅长,于江晨是个例外,赵与祁更加不符合常理,而此时此刻坐在她榻前闪着光的女人,差点逼得她用被褥活埋了自己。 “是我唐突了,朱璃小姐。”赵与浓瞅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假发,神情有些哀伤:“与祁他突然有急事要处理,而你这边他又不放心,正好最近我很闷,就顺带着过来一边探视你一边散散心。”自己亲定的弟媳,命运居然如此多舛。 且不说自己患病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下好了,这姐弟两都知道了,竟然还轮值看护她?朱璃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烧高香把寺庙给点着了,菩萨大手一挥,如此惩罚自己又如此“关爱”自己,富豪家庭的姐弟无偿这么照顾她,简直在折她的寿啊!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内心实在纠结。 “那个赵……”突然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这位优美闪耀的女人。 “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跟着与祁一起叫我姐姐就好了。”实际上作为双胞胎里早出生几分钟的她,可没怎么享受过赵与祁呼唤她姐姐的美好时光,臭屁的律师弟弟小时候叫她蠢货,从英国回来以后倒是像个正儿八经的绅士了也改叫她本名了,论叫姐姐的次数,近几年才稍微有了那么一两次,更多是讽刺意味上的。 朱璃舌头在嘴里打了结,这姐弟两,对称呼出人意料的执拗诶,“赵姐姐……那个,我真的不需要照顾的,我自己一个人能行,您来出来散心,别让我这儿耽搁了……” 赵与浓努努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与祁告诉我,你身体特别虚,而且身体的化疗反应很强烈,需要一个人在身边照看着……”说罢,女人点开手机微信,把自己与赵与祁的聊天记录翻了出来,在朱璃眼前晃了晃。 “她需要有个人一直呆在身边照看。” “不能离开半步,发病的时候胃液上涌容易堵塞气管,很危险。” “且出门一定要保暖,她身体的根基已经很孱弱了,但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必须时常提醒。” “对了,她很爱吃炖猪脚,不能给她买,她吃起来心里没有数。” …… 这密密麻麻的叮嘱活像个热恋中的男友,赵与浓发誓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赵与祁,居然唠叨地像个老妈妈似的,连保暖问题都给注意到了,看到这些讯息的时候,她居然有些嫉妒起朱璃来了,认真读完每一条消息后,女人敷衍地发了一句“知道啦,赵妈妈!”而后得到了前者无情的省略号伺候;当然接下来也有赵与祁特意吩咐的“不准八卦”四个大字她没让朱璃瞅见。 第二十七章 准新娘赵与浓(二) 一扫而过的繁复消息,通过那只蠢笨的蓝猫头像,朱璃仿佛能看到俊美男人低头发送消息时屏幕的亮光打在他光洁的镜片上,又从他的桃花眸中折射出梦幻的迷彩,鼻梁酸疼的厉害,那股不由分说暖流从心底蔓延开来,直到冲上眼角;朱璃赶忙撇过头去,用被褥擦了擦眼睛里的湿润,清了清嗓子:“我……哪有他说得那么弱不禁风……” 赵与浓窃喜了一下,随后道:“这些都是他给我下的死命令,所以,你谅解一下咯~” 朱璃承认自己曾戴过有色眼镜看赵家姐姐,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或者说是电视剧里刻画出来的那些富二代家族的女儿们一直充当着坏女二的角色,可如今这么接触下来,惊觉自己当真井底蛙,用慈眉善目形容赵与浓确实有些不恰当,可越看便觉得她越亲切,身上那般高贵是与生俱来的修养,俏皮时却异常可爱动人。 若不是忽而想起眼前人的另一重身份是白颢的未婚妻,朱璃当真就要脱口而出“麻烦赵姐姐了”,她深知自己不该打听人家的私事,可她与白颢的婚礼不就定在年后吗?于是她将话头对准了元旦:“马上要过年了,您不和家人……” “与祁一直要忙到年后呢,我自然是陪你一起过咯~”女人起身给朱璃倒了杯热水又坐下。 “诶?”这万万使不得吧!我何德何能,朱璃下巴差点没找回来。 “我听说你兄嫂还有母亲都移民去了国外,过两天元旦了,你又是一个人,其实最主要的……也没有人陪我过元旦,咱们两个呀,刚好凑合凑合,孤独者联盟。”赵与浓虽是玩笑口吻,眼底却是一汪不露痕迹的失意。 “怎么会!?”白颢呢?他玩球呢?马上要结婚了!元旦都不在一起过?如此想来,朱璃越来越觉得赵白两家的商业联姻当真惨无人道。 “你一定在想,白颢为什么不陪着我对不对?”似是猜透了朱璃眼中的疑惑与诧异,赵与浓自顾自继续说:“坦白了讲,其实我们对彼此的定义是合作伙伴,婚姻这种东西,于我们来说是双赢的媒介,感情生活,并不在双方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么说,能明白吗?” 朱璃咋舌半晌,随即木讷地点点头,所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之前白颢那么明目张胆的接近自己,而赵家毫无反应,原来联姻,只是两个家族名义上的融合罢了,私生活根本无足轻重,赵与浓话里的意思是,她不会管白颢的感情生活,那么白颢自然不能管她的,言外之意,赵与浓有自己喜欢的人? 但这又多么可悲,婚姻用于商途,身不由己面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却与自己爱的人咫尺天涯,难以想象,这样的悲剧在赵与浓身上发生了七次,病榻上的女人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的某部电影,出身在贵族的少女在继承高贵血统的同时,也必须承担起身份带来的桎梏,那痛苦远远超出这层身份带来的好处,她们锦衣玉食,却连最起码的选择权都没有。 眼前的赵与浓显然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即使经历了七次婚姻的剧变,她依旧满眼欣然地面对旁人,高贵的人始终高贵着,朱璃理了理情绪,“赵姐姐,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声抱歉,因为我曾有段时间想利用白颢来调查我哥哥的事情,那段时间我没有做到一个前女友该做的……” 朱璃明白,其实自己的道歉对于赵与浓来说无关紧要,但她必须要为那些流言蜚语,那些于他们三人的无端揣测以及对赵与浓的中伤说声对不起。 前者笑了笑,“我理解你。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 美丽的女人将长发揽到肩后,目光凝聚在病房墙面的某个点上,继而喃喃道:“当家族企业慢慢形成企业帝国,爬到金字塔的顶端就会发现更多高耸的金字塔,需要攀越的权位永无止境,越来越多的灰色地带被开垦,人也会在这些模棱两可的世界里迷失……剥削是资本家永恒的例题,不论以何种形式……不光是你的哥哥,那些离开远程亦或是被吊销律师资格证的人,都无辜背负着这个金钱帝国的罪恶。” 那些人事后拿着高昂的报酬,要么离开国内,要么隐姓埋名,没有人站出来控告赵白两家,因为这荒唐上层,本质便是无休止的交换。 或许是赵与浓的瞳孔忽而空得像是一间年久失修,黑漆漆的屋子,加之太过麻木的口吻,病榻上的朱璃反倒对她生出一种同情,口齿有些紧涩,最终也只能发出一声小人物专属的叹息。 “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上学的时候,她们总是嫌我太蠢笨,后来也尽是些攀龙附凤的所谓闺蜜……这些话,还是第一次向旁人诉说。”赵与浓收回视线,莞尔一笑,嘴角晕开甜甜的弧度。 “诶?!”朱璃闻言,差点窜起来,蠢笨?没朋友?怎么可能?在她眼前的赵与浓明明是个比当红女明星还要耀眼的女神啊! 病床上人惊愕的神情引得赵与浓笑意更甚:“不相信?”她反问。 朱璃木讷地点点头。 女人挑了挑眉,托着下巴:“在第一次订婚前,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应该可以算是两个人……相信世界上有王子的存在,并且还把自己想象成公主,像个满怀春梦的恋爱脑玛丽苏女主角,不懂人情世故,不明善恶是非,总是一味的相信别人,一味的付出自己的真心,还傻傻地等待别人发现我的付出,那会儿深受电影《情书》的影响,总觉得隐晦爱才是浪漫,却不知道一开始就被人当做了工具……” 回忆在赵与浓的脑海里翻江倒海,即便是到了现在,那些画面都是锐利不堪的,足够将她割伤,不知不觉,眼里泛起了酸涩,她最恨自己的是,即便作为一件工具,她都想一直呆在那个人身边。 为什么会对朱璃讲这些?赵与浓心头泛起疑惑,大概是她真的需要诉说了吧,那些藏在心里的事情像是疮口里的浓水,堵塞着她的心室,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八章 准新娘赵与浓(三) 女人们的哀伤是会传染的,如果你当真感受到对方的悲哀,也会不自觉想起自己的。 小时候偏胖被同龄人叫猪头长到初中,好不容易瘦下来了,还在高中的时候被人渣骗了,好不容易大学谈了一场真正的恋爱,本以为善终最后却将所有的惨字吞下腹中,父亲的离世,大概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再后来,终于有勇气再次接受爱情,但结果……直到现在身患重症,哦老天,我只想给你竖个中指,朱璃搔了搔自己滑不溜秋的脑袋,自己的人生,足够写一部荒诞剧了。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至少还记得你,记得你开心的样子,记得你们经历过的一切,不管他好坏与否……”朱璃耸耸肩,瞄了一眼赵与浓红红的鼻尖,转而平淡且略带自嘲道:“而我的一切,就像是被谁突然闯进家里把一切都给洗劫一空了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空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了,留下一副苟延残喘的身体……”说罢,故意搓了搓自己的脑袋,动作像是个滑稽的老太太,嘴角勾起的弧度在赵与浓眼里太过苍白无奈。 只见病榻上的朱璃叹了口大气又说:“这样的日子,我明明可以选择放弃,但我舍不得啊,舍不得这花花世界,尽管它快把我玩死了……我以为我会痛得死去活来,可却异常的平静,果然,所有的纷乱,所有的情感,在死亡面前,都会安静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这让她认识到,或许与心底的那个人相忘于江湖也不赖。 这不是她浪漫,只是因为她只能这般安慰自己早已分崩离析的内心。 赵与浓吸了吸鼻子,轻轻覆住朱璃满是针孔的右手无言,属于女性温度与清香传递到病者身上,暖得她一阵颤栗,从高中时期经历了那一场校园欺凌后,朱璃再也没有交过女性朋友,这种久违的友情好像是往荒凉的稻田里注入了一济甘泉,润开了干裂的土地。 ※ 如果知道赵与浓是个超级购物狂,朱璃一定不会跟着她出来,此时此刻的她端坐在一堆拎着大小包的男人中间,从等待区里傻呆呆望着这层楼来回窜的美丽女人,谁教自己没钱又没体力,只能望洋兴叹…… 赵与浓朋友圈自拍照刚挂动态不到一分钟,下边是赵与祁的三个大字:看私聊。 刚点开弟弟的好友栏,前者一顿狂轰乱炸袭来,比如:今天天气太冷,你怎么能带她出去逛街?赶紧把她送医院去。之类的。 某位大小姐翻了个白眼悻悻念叨,这还没结婚呢,已经把人当媳妇看待了,男人果然靠不住,有了媳妇忘了姐! 虽然不是春节,到了元旦怎么说也算是新年了,人又老了一岁,赵与浓点开手机镜子,仔细扒拉了一通自己的眼角纹,还好还好,没有几条。 走到朱璃身边时,发觉她已然昏昏欲睡,戴着的假发有些偏移,连忙帮她戴正,朱璃被微小的动作稍稍一惊,疲倦地睁开眼睛:“回来啦?那接下来我们去三楼吧……”说罢便微微颤颤起身往电梯走,被赵与浓一把拉住。 “好啦,咱们该回医院了,我买了好多东西,一会让他们送过来。”赵与浓忽然觉着弟弟的担心是对的。 回到医院,慢慢搀扶着病者坐到病床上。 “对不起,与浓姐,没能陪你好好的逛……”朱璃是自责的,明明答应了赵与浓元旦陪她出去逛一圈,却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完了商城。 赵与浓褪下外套,帮女人掖好被子。“说什么呢,不许道歉,明明是我硬拉着你去的!”这丫头,三言两语就觉得愧疚。 待商城的外送人员抵达,大包小包的各种品牌眼花缭乱,朱璃拱着脑袋,望着赵与浓与她点点不休介绍这些世界大品牌,最后才发现,这些东西全是给她买的,鼻头泛起微微的酸,她想婉拒,但她不想看到赵与浓神采奕奕的神情有所杂质,最后厚着脸皮道谢。 这姐弟两,怎么都喜欢送人昂贵的东西? 午饭是最简易的医院配餐,赵与浓皱着眉陪同朱璃一道在病榻上吃,朱璃又想开口道歉,却憋了进去;午后,例行检查,随后输液打针吃药一通接着一通,待做完这一切,早晨有些阴郁的天空放了晴,于是乎两个人端来陪护椅,端坐在窗前,趴在柜子上,懒洋洋地接受冬日阳光的洗礼。 “与浓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啊,今天应该是你过得最简陋的新年了吧……”朱璃瞄了瞄赵与浓的侧颜。 赵与浓用手在玻璃上画圈圈,随即转过头:“说了不许道歉。”柳眉微蹙,随即又绽开:“不,应该是最惬意的一个新年。” 说罢又转过头去:“小时候一过年就被带到各种不认识的人家里又或是家里来一大堆叔叔阿姨,压岁钱收到手软,可我也只能呆在大厅里,呆在他们身边,供他们提问,他们有时也会带自己的子女过来,明明都是些熊孩子很是玩闹,母亲却一直让我包容他们,大了之后,便又要跟着别人去应酬那些生意上的伙伴……就像战场一样,对,每一次过年都是一次枪林弹雨,年后我整个人精疲力竭……” 赵与浓将下巴抵在柜子上,乍眼看上去,像是个吐苦水的小丫头,她继而说:“第一次过年我不用说那么多话,不用喝那么多酒,也不用对谁笑脸相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再说了,谁又规定,新年必须热热闹闹的,这样安安静静的,也可以啊!” 朱璃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是哥哥的视频通话来电,她手忙脚乱一阵,在赵与浓的示意下赶忙接听,划向视频的那一瞬间改成了语音接听。 视频的那头是时尚简约的高级公寓里,哥哥一脸胡渣,正疑惑地凝视镜头,身后是已经挺着个大肚子的嫂子,她在哥哥的身后:“璃璃那边怎么怎么是黑屏?”看得出,北半球的那边已是深夜。 第二十九章 ad钙奶 哥哥的大脸盘子坨在镜头上:“璃璃,听得到吗?” 朱璃没忍住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听得到。” “你那怎么没有画面?”嫂子端着两杯牛奶走过来。 “我这工作呢,不能公然接视频通话,话说你们那都快凌晨了,怎么还不睡?”朱璃急忙扯开话题,扯谎能力跟以前比一点没落下。 “这不是元旦了嘛,你们兄妹也好久没联系了,我这也怀孕好几个月了,寻思给你报个喜,你哥特别想你,就是一直没空联系你。”嫂子坐在哥哥的身边,为他递上牛奶,她说话时,拿着手机的朱寒一脸别扭,惹得赵与浓小声的笑起来。 “哥,你这胡子什么情况?”朱璃盯着屏幕前自家老哥的胡渣,疑惑更甚。 朱寒笑了笑,在黑漆漆的胡子下,牙齿格外亮白:“老外不都这副样子嘛!跟他们学的呗!” 朱璃一脸黑线,随后又问道:“对了,妈妈怎么样了?” “妈睡了,明天估计又要早起跟这里的中国大妈出去溜达了……”嫂子抿了口牛奶,回答道。 “喔……那嫂子,你的预产期是?” “今年的四月份左右吧……”嫂子现在是幸福肥,底下脑袋思考的时候会隐约看到一圈双下巴。 …… 聊了将近半个小时,朱璃这里是一路上报假消息,镜头的那一边却是一路实打实的幸福快乐奔小康。 赵与浓的笑容慢慢消失殆尽,最终变成了一汪苦涩,她凝视朱璃神采奕奕的脸庞,倾听她谎言里的蒸蒸日上平步青云,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她想自己泪腺太过发达实在不是块做陪护的料,看着朱璃在面对亲人时不遗余力的撒谎,她忽而觉得与她比起来,自己的境地或许也不算太坏。 只是,镜头前的画面实在太过幸福,而这幸福明明可以包括举着手机,地球另一边的朱璃一份。 而今,却是她一个人独自与病魔战斗,一个人扯出一个连她自己都相信了的谎言,一个能圆她梦的谎。 赵与浓听过一句话,结局一定是好的,如果不是,那就还不算结局,可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结局可言的。 望着朱璃满脸湿润的挂完了电话,只听她说了一句:“我去厕所洗个脸……”许久,从厕所里传出巨大的水声,其中夹裹着一阵阵微弱的啜泣,那般隐忍,又那般疼痛。 ‘偶尔也可以倚靠一下别人啊……’赵与浓看着卫生间蓝白相间的条纹,哀叹道。 从厕所里出来的朱璃对着赵与浓惨淡一笑,前者回她一个温暖的笑容,随即摇了摇手机,“与祁说他明天就过来。” “诶?!他不是有急事要忙吗?”这样麻烦赵与祁两头跑,不好吧? 赵与浓贼兮兮一笑:“他不过来做苦工,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们怎么拿?再说了,是他自己忙完了要过来的。”才三天的功夫,就将收购x市第二大律所这种s级项目给完成了,自己这个弟弟,工作效率够吓人的。“毕竟媳妇儿在这儿呢呗。” “媳妇儿?”慢半拍的朱璃愣了愣,瞅着赵与**致的脸蛋上泛起坏笑,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是火辣辣的烧,这位大姐,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啊!!这里哪有什么恋爱关系啊,别乱组cp啊! 夜半,床头的手机忽而亮了起来,朱璃小心翼翼拿起手机,是某牙直播开播的通知消息,她悄悄瞅了一眼一旁榻上睡得不算安稳的赵与浓,随即转过身背对她,塞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低,点开了x牙直播。 放大右下角的视频,直播的正主点开摄像头不知道去哪了,空空的转椅上akw的图标尤为显眼,熟悉的训练室,熟悉的灯光,熟悉的那些人不断磕碰键盘的声音。 弹幕不断飘过粉丝们的猜测: “呆b新出的鸽人方式?” “我进错房间了?” “下面有请转椅同学表演个大变活人。” …… 正当朱璃疑惑的同时,镜头的远处走来一位神情木讷的寸发少年,他那与一众电竞选手迥异的发型与气质让屏幕前的朱璃瞬间记忆犹新,是他,akw的上单,高煜。 高煜一瞅摄像头亮着灯,那一脸训练过度肾虚异常的表情立马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他凝视画面半天,坏笑一声:“于江晨你摄像头开着去大便真的好吗?” 弹幕瞬间炸了开来:“高煜你活腻了,呆b刚打过招呼去接个电话。”“高煜你快看看身后!!”“上单与adc的恩怨情仇只有在akw里才能看到。” 屏幕前的朱璃“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生怕惊扰到身后的女人瞬间又缩进被褥里,举起手机继续看。 未等寸头少年语毕,身后幽幽飘出一句:“你干什么?” xx市,某大型电子竞技俱乐部内,一位电竞路上苒苒升起的国产上单只感到脖子一阵凉飕飕,他僵硬地回过头,求生欲让他不自觉假笑,顺便举起手里的一瓶奶晃了晃:“喏,给你送喝的,来自于队长大大的关爱,怎么样,感动吧?” “……谢谢。”来者将手机放在桌上,点点头。 待高煜走后,清俊少年一脸阴郁坐在位子上许久,直到弹幕弹出“接个电话魂没了。”之类的弹幕,他才蹙眉点开游戏界面进入排位系统。 ‘你怎么了,小鬼……’朱璃原本被高煜逗笑,又瞬间陪同少年一同进入了不安的情绪里。 这次的直播是与akw的辅助chaij一起进行的,语音那边辅助轻柔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弹幕中隐藏着的同人女便被炸了出来: “柴酱果然最了解呆b,又选了稻草人~” “话说rank里用版本不讨喜的辅助英雄,疑似秘密武器?” “前面当个人吧,稻草人算什么秘密武器?也只有柴酱愿意为自家adc豁的出去~” 画面里,少年的女警一直在机械地补兵,极度缺少攻击欲,好几次都错过了打野gank联动的最佳时机,一幕幕最佳obc的表现使得弹幕里的一些技术粉用质疑的口吻发出些类似于出去度假回来就捞的话。 正巧于江晨打开了高煜送来的奶制饮料,饮料上的logo在摄像机前尤为喜人。 “娃哈哈ad钙奶。” 自此直播后,akw战队的著名adc,daybreak又多了一个绰号——钙奶。 第三十章 碎裂的以往 当事人于江晨在下播之后为了找回在国外丢失的状态通宵打起了rank,若不是第二天佘琳拿着手机狂奔到昏昏欲睡的他跟前指着掌盟:“江晨,你又上掌盟头条了!”,他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受掌盟小编的欢迎,一语《从国外归来的db捞成ad钙奶。》让他的此番黑料人尽皆知。 果然,做lpl的选手,根本逃不了黑料满天飞的境地,少年打开昨晚的rank记录,从一排红灯里找到了直播的那一场,点看查看自己的状态确实非常不好,漏洞百出,行为木讷,简直像个只知道补兵的ai,连后期团战的c位都没能卡好,一再被敌人抓到空隙,这一波波操作,着实令他头皮发麻。 遥想定是那通电话扰乱了他的思维。 电话里,是父亲毫无波澜的声音:“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么,明天过来看看你的母亲。” 呆滞的容颜,无风自摇的梧桐,惨白的医院,空荡的长廊,画面交织着剧痛,将少年的脑袋刺成了筛子,他捂着脑门,蜷缩在凳子上。 “江晨!?”战队经理佘琳赶忙蹲下身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少年咬着牙缓缓起身。 女孩儿凝视少年涣散的瞳孔,担忧道:“你才刚从国外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我先送你回去……” 于江晨任由佘琳搀着他一步一步朝akw大楼门口走去,女孩儿拦下的士,熟练地将少年住宅地址报出来的时候,后座的少年不由一阵疑惑。 窗外的风景匆匆而过,熟悉又陌生的路线掠过于江晨的意识。 ‘不是的,不是这条路……’心中有个声音在一直叫唤,却在他还未听清之际沉了下去,心底好像关着一个怪物,他总是有意无意跳出来试图纠正一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清任何一句话。 最终,的士停在一处高档住宅楼下,少年在女孩儿的搀扶下来到了电梯前。 “你……认识我家……”进入电梯后,于江晨问道。 电梯楼层蓝灯相继跳跃,佘琳眉头微蹙:“当然,不仅是我,咱们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啊……”她将头撇在一边继续说道:“以前我们总喜欢往你家聚,你还老说我们过来蹭吃蹭喝。” 来到八楼拐过一角的屋前,女孩儿输入了一串密码,“咔嚓”一声,公寓门被打了开来。 在少年有限的记忆里,自己一直都是住在akw的宿舍里的,这个公寓也只在去国外前做过短暂的停留,父亲告诉他,这是他没出事之前的家,没有想到佘琳竟然熟到知道密码。 后现代的屋内环境大到夸张,淡灰色的沙发,茶色的窗帘,以及厨厅一体的黑白色调,没有一处暖色,就像是故意渲染成的黑白图。 ‘不是这里,这里不是家……’内心中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又匆匆销声匿迹。 佘琳将少年扶到沙发上,随即走向厨房冰柜,从中拿出一罐水,递到他跟前,见其目光一直流连在窗帘之上,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回过神来的于江晨有些迟疑地接过佘琳手里的冰水,缓缓开口:“我总觉得那边原来放过一架钢琴……”一架通体象牙色的钢琴,少年深知自己又出现了幻象,浅笑着否定了自己:“就当是我胡思乱想。” “好啦,别瞎想了,一晚上没睡,现在你该好好睡一觉。”佘琳无措地挠挠头:“那我先走啦!”她指了指门口。 待女孩儿离开许久,少年将冰水重新放回了冰箱。 “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关上冰箱的门,于江晨颓然用闷痛的脑门抵在冰箱上,喃喃自语。 这一觉很沉,就像坠落进了无底的深渊,身体一再向下向下,漂浮着的湿润空气就像是从腐尸之中倾泻而出,最后梦境定格在一地荒原,视线的落脚处一盏孤坟之上盘旋着几羽乌鸦,少年艰难地蹒跚而行,那座孤坟却越来越远。 “叮铃铃——叮铃铃——” 临近中午时分,手机响了起来。 “喂……” “醒了?下楼。” 父亲的话总是命令式的,少年揉了揉脑袋勒令自己清醒,摇摇晃晃打开浴室的淋浴。 于枫的车停靠在小区花坛旁,待于江晨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上车时,后座的于枫口吻有些不悦:“怎么,我给你的时间不够你吹干头发?” 于江晨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来出门太急,什么都没来得及顾上,他垂下眼帘:“对不起,我忘了。” 前者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司机道了句开车,引擎声起,氛围一再降至冰点。 司机有些不懂这父子两之间的相处模式,陌生地像是刚认识一样,一个语调深沉,一个礼貌疏离。 从市区到人迹罕至的郊区,一路上的风景从城市大楼转换成万物萧瑟的孤寂,少年凝视窗外的萧条,忽闻身旁男人的声音:“护照已经办好了,年后你和她一起去美国。” “……!?”少年惊愕回过头,盯着这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脸半晌,暗了暗眸子:“我接下来有比赛,暂时……走不开。”春季赛在即,若他再次撂下担子,不是akw能承受的。 男人厚重的呼吸声就像是龙息一般凝重,他半眯眼眸,回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个位置,少年以同样的口吻回绝了他,即便是在失忆之后,游戏依旧可以成为他不爱惜身体的理由。 于枫抬手抵住太阳穴,再次开口:“你应该明白自己和其他人的区别,我可以再给你一年的时间,你大可以用这一年看看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在游戏里的专注只会越来越乏力,过度的精神集中只会导致你的病情加重……”语气稍稍回暖,男人一顿:“我虽然可以用强制手段让你去美国,可我依旧同意你的任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于江晨感受到父亲语调里如刀片一样的残忍,他咬了咬唇:“为什么?” “我想看到你自己渴求治疗的一天。”男人忽而笑了起来。 他明白,自己儿子对自己身体视若罔闻只是因为他还没能体会到因为病情而失去生命之重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 你可以娶我吗? 疗养院在一地风景秀丽的僻壤之内,很难想象这个城市居然有这样的一隅世外桃源。 下车后,跟着父亲一起来到了疗养院的顶楼,这里的医生护工们见到于枫时总会热情地打招呼。 “进去吧。”来到长廊的最后一个房间,男人停驻脚步。 少年有些好奇男人为什么不一起进去,但他没有多迟疑,推开门,一抹淡疏的清影坐在床头,凝视窗外巨大的枯木。 脑海里忽然闪过阳光照耀在梧桐树叶上投影到病房墙面上的斑驳,还有那双从未注目在自己身上的眸,母亲的脸与脑海中的画面渐渐融和,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刺痛,少年来到了病榻前。 眼前的女人,目光呆滞,姣好的面容带这些沧桑与木讷,眼角有些褶皱,看上去年纪要比父亲大上很多似的。 ‘这就是我的妈妈……’她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认识自己的陌生人,而自己也只是稍稍对她有些熟稔,少年内心泛起一阵悲哀,自己在失忆前,与这个女人又是何种状态呢?是每天趴在她的床头待她认出自己时的期待,还是卧榻久后床前无孝子的凄凉呢? 直到再次坐在训练基地印有自己id的旋转椅上,环视一周,队友们一个个深陷rank局,面容映照着召唤师峡谷油绿的色彩,少年凝视他们的脸,从中觉察出某种病态的狂欢,一时间,迷茫,困惑与怀疑涌上心头,这样的不安直接导致了于江晨再一次陷入了直播败北的恶性循环;终于,韩服交出了王者段位,少年从神坛跌落,新增的高阶master段位多少帮他收回了点脸面。 这位被各路媒体冠以超级新星名号的少年被叫到了心理咨询室,平日里在这儿上班的心理医生已经下班了,取而代之的是教练,以及战队经理佘琳;姑娘瞄了一眼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的于江晨,又撞了撞不时挤拧太阳穴的教练,后者一个激灵,清了清嗓子:“嘶……那个,江晨啊,你最近的战绩很不理想啊……” 少年深知在这个圈子里,菜是唯一的原罪,输是无可辩驳的定局,战绩更是平日里能否上场的关键因素,一切的外在理由都是诡辩,于是他更加沉默。 “你快解释解释啊江晨……”佘琳在旁挤眉弄眼。 少年清冷的视线略过佘琳,淡泊的口吻里夹着点歉疚:“对不起教练,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我会尽管调整过来的。” “春季赛开赛在即,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比现在还要累,不要因为去了一趟日本就松懈了自己,江晨啊,你在队里处在什么位置,自己应该清楚。”教练叹息,生活不易,一方面是队员们的战术导师,一方面又是心理疏导师,说起来最可恨的是akw重金聘来的那位心理医师,实在敷衍塞责,五天上班时间三天请假休息,明明领着全职工资却做兼职的事情,也不知道老板哪根经搭错了,请了这么一位祖宗过来供着。 从咨询室里出来,打开手机,一条被埋没在众多消息里的问候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你怎么了?” 是她,异国邂逅的那位女粉丝,苍凉病态的面容,深邃幽暗的瞳孔,以及嘴角若有似无的苦涩,她予他的印象很深,深到少年一时半会儿没能来得及忘掉。 “没怎么,只是有些累。”于江晨想自己是不是某根筋搭错了,居然会朝那个女人如实袒露心境,他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将消息回复了过去。 “不要想太多,现在你应该全身心放在春季赛上,如果觉得压力太大,就去网上搜一些沙雕来看,效果挺好的!”说罢,发过去一条视频集锦。 “谢谢。”他的手指摩挲手机,迟迟没有点开视频。 “你啊,总是对身边的事情太多在意,这样会影响你的专注力的。”朱璃对于江晨的了解是下意识的。 不论是队内训练,还是与其他战队的联合训练,亦或是打rank,于江晨很少有技不如人的时候,他总有反败为胜的后手,这是所有喜爱他粉丝的共识,唯一能令他败北的原因,只有心不在焉,他想,这个女人似乎说对了,能够影响一个人的事有很多种,关于母亲的,关于父亲的,又或是心口那愈来愈深的空洞。 塑造一个人最基本的东西是记忆,而他连自己以前是怎样的人都要靠身边人的表现去猜测,他有限的记忆全然是赛场上驰骋的风云变幻,即便不记得从前,关于英雄联盟的操作却镌刻进灵魂深处似的。 他应该听她的,把身心都放在春季赛上,毕竟以往的记忆全全消散,仅只有这款游戏继续接纳着懵懵懂懂的他。 少年扯开话题,“我记得,我欠你一局游戏。” “诶?你记得啊……”朱璃凝视手机许久。 “答应的事,我会做到。”毕竟当初直播的时候答应过粉丝谁是幸运观众就可以获得被他带飞的权利。 惊愕少年并没有忘记曾经的许诺,女人实际上并不希望他兑现,她不想因此耽误他宝贵的训练时间,于是她半开玩笑回道:“如果我提一些过分的要求,你也会满足我吗?” 长廊落地窗外摇曳的枯枝不时拍打着玻璃面,一滴两滴,落雨打湿了冬日的干燥。 “不违反原则的话。”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会。” 看到这几个简单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字句,朱璃心头不由自主地抓了紧。 “那你……可以和我结婚吗?”颤颤巍巍将这句话发出去的时候,朱璃本能地知道自己会被拉黑,作为lpl最炙手可热的职业选手,光是给她一个游戏好友位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好端端的脑袋发热打出这么一句话呢?可是消息已呈“已读”状态,再撤回也无济于事。 “我开玩笑的!哈哈!因为你太帅了,所以就忍不住花痴……”又迅速打了一句话,“我真的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在意啊!” 果然,不该脑抽加手贱把这句话打出去的,少年像是被她吓傻了似的不再回复她。 随即一想,其实就此不再联系也不错。 朱璃原想抽打自己的手停滞在半空,最后缓缓落在大腿上。 “很过分吧……小鬼。”她笑得悲伤,“两年前你说想娶我的时候,我可不是你现在这种表现啊……” 第三十二章 又见楚允允 她就站在哪里,霓虹闪烁,繁华似锦,城市的灯光将她娇小的身影衬得很神秘,她背着手,缱绻的目光好似一只流连花丛的蝶,不偏不倚落在少年的身上。 “嗨,江晨,我们又见面了。”她绽开笑颜朝他问好,唇红齿白,陌生又熟悉。 不是我想你,而是我们又再次相见。 口吻像是笃定彼此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记忆的消失而停止,女孩儿的脸上挂着少年没有的从容。 楚允允,这三个字回响在脑海里,于江晨像是一艘终于找到灯塔的船只拼命燃烧发动机朝女孩儿靠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时,喜极的哽咽声在二人耳畔流转。 “对不起,是我不好。”少年下意识地为失忆这件事道歉。 “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女孩儿轻抚他不算宽阔的背,像是在安慰一个无家可归的孩童。 就像所有情侣一样,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无比甜腻,俗话说愧疚是爱情的保鲜剂,于江晨为了弥补楚允允几乎用尽了心思,akw的队员们成天被喂狗粮,直嚷嚷着功成名就后一定要找一位比楚允允更加甜美的女朋友。 周末,楚允允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了于江晨的公寓,少年人顶着打了一晚上rank的懵懂睡脸瞅着她如同女主人一样自顾自脱鞋,开电视,窝进沙发里。 原本还想睡个回笼觉,奈何电视声有些大,于江晨顺手给楚允允盖了个毯子后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嘛!”女孩儿挽住少年的手臂,撒娇道:“怎么样,惊不惊喜?” 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倒影着少年人疲惫的面容。 “好啦,赶紧洗漱去,一会儿出来吃好吃的!”起身推攘少年,几乎是将他赶进洗手间。 “我不让你出来千万别出来呦!”将门拉上之后,女孩儿神秘兮兮的叮嘱。 打算敲门的手缓缓下,于江晨心中纳闷,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叮呤咣啷”的一顿收拾,少年人摸了摸饿的叫唤的肚子,比起所谓的惊喜,他现在只想眼前能出现一块面包。 等到楚允允拾掇完毕,在餐桌上摆放好了精致漂亮的灯烛,又将地面洒满了香气扑鼻的花瓣,这才容许于江晨从洗手间里出来。 “当当当——!”开门之后,女孩儿向少年展示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成果。 映入眼帘的画面如是偶像剧里男主角向女主角求婚时的浪漫场景,窗帘令白昼如黑夜,烛灯发出温馨的光亮,蜡香与地面铺满的玫瑰花相互交融,扑鼻而来时熏得少年人差点丧失嗅觉。 “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吧?”楚允允露出期待的表情问他。 少年点点头,“好看。”二字说出口的时候略微有些迟疑。 餐盘被摆放得很整齐,甚至有种烛光晚餐的既视感,然而盘子当中却空空如也,于江晨指了指餐桌问:“桌上这些是……” “你记忆力退化的也太快了,我刚刚讲的这么快就忘了!”允允嘟嘟嘴。 女孩儿说的本是玩笑话罢了,却犹如一颗子弹“嘡——”的一声穿过于江晨的心口,他脸色有些白,“抱歉……” “傻瓜,刚刚我说等你出来吃好吃的!”楚允允根本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神情,而是自顾自拉着少年坐下,她从纸袋中掏出一盒又一盒的餐点,“这些都是我从学校二食堂里买来的,以前你在学校的时候总爱去二食堂吃饭……” 视线扫过这些原本应该在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食物,脑海中却突然闪回出一顿丰盛饭菜,画面中,他对面似乎还坐着一个人,只是不论他怎么想看清那人的长相,那人就越加模糊,随之而来的尖锐疼痛像是一根细针,来回穿插着于江晨的脑袋,他下意识抵住太阳穴,打断了楚允允的滔滔不绝: “我想吃猪排。” 摆弄食物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楚允允脸色有些难看,“呃,你以前……不怎么吃这些油炸食品的……” 气氛突然间微妙了起来。于江晨垂下眼帘,又来了,这令人窒息的逼仄之感,这段时间他拼了命的让自己喜欢眼前的女孩儿,可自己的心就像是久经岁月风干的水泥,一拍就从墙上掉了下来。 手机突然震动,想都不用想,应该是那个怪女人的消息。 自从半个月前她随口说了那句‘你可不可以跟我结婚’之后,这十几天来她一直在为此道歉,于江晨想,如果给她有一个时间的橡皮擦,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擦掉他脑海中有关于那天的所有记忆。 结婚这个词,太过陌生了。 他才刚刚到法定的结婚年纪,怎么可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义? 然而最让少年恐惧的却不是怪女人的这句话有多荒诞。 而是当时的自己在看到这句话时,心里竟然真的有过一瞬间的动容,甚至于脑海中居然有了结婚后的画面。 由是身体的反应太过吓人,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敢再点开聊天框。 “江晨,你怎么了?”楚允允甜美的脸蛋挑开了少年的眼帘。 “没怎么。” 女孩儿有些愧疚地蹲下身,将头枕在少年的膝盖上,委委屈屈:“你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发呆,动不动就沉默,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害怕你再一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不会的。”少年温柔地抚了抚她。 他的声线一如从前,淡泊,孤冷。 楚允允的眼中泛起涟漪,她知道自己必须要主动,否则这薄弱的感情根基很快就会瓦解,趁着他还有愧疚,趁着他迟疑,女孩儿郑重其事地开口: “江晨,我们结婚好不好?” 闻言,少年人的瞳仁骤然一缩。 “咱们学校有很多早婚就读的同学,我问过他们了,婚姻于学业根本就不耽误!”楚允允望进于江晨颤抖的视线里,“我知道lpl的圈子里也有很多年轻的职业选手都结婚了,他们照样能打出傲人的成绩,所以……”竭尽全力地举例说明,只是为了让此刻的自己显得有理有据,而非无理取闹。 第三十三章 得知 很久没看掌盟了,每次点开这个唯一的联盟官方资讯app时,脑海都会自动搜索有关于akw的战况以及daybreak的花边新闻。 顶多再多看一眼每日一笑图个乐呵。 今天外头的天格外亮,像是白炽灯烧着了似的,探向窗外时一瞬间的耳鸣让朱璃头晕目眩,她三十岁了,做惯了心理预设,是个自我干预的老手,然而此刻她依旧没办法抑制那由内而外,自心口向四处散开的生理疼痛。 那痛楚就像是满身铠甲的亡灵勇士,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手机页面停留在《daybreak官宣恋情,直言对方是大一时的初恋》这篇报道上。 最讽刺的是,这篇报道的配图是两年前daybreak在镜头前公然示爱“小璃”时被拍下的,那时的他有些青涩,惯以清冷的视线里却破天荒地绽出了夺目的光亮,也正是当年的这场镜头表白,往后成了朱璃最痛的心伤,它似永远燃烧着的岩浆涂抹在女人将忘将好的伤痕旁,使得伤痕永远无法结痂。 她想,但凡于江晨有过丝丝劣迹,自己都不会这般抓着曾经不放,和白颢的刻骨铭心她用了大半年心理治疗就给忘了,尽管得了类似ptsd的后遗症,但至少不再爱了。 可为什么偏偏轮到于江晨就不行了呢?他和她从认识到相爱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到,然而这份遗留的痛居然一疼就疼了两年。 “你没事吧!朱璃!”赵与浓推开门,慌忙扶起蜷缩在地的朱璃,“胃又疼了吗?不是说化疗效果还不错么,与祁那家伙在骗我?” “与浓姐,我没事……刚下床的时候脚抽筋了……”朱璃朝这位心善的富家小姐笑了笑,尽管苍白的面容看上去没有几分说服力。 ‘过两天就要手术了,不知道这丫头挺不挺得过来。’赵与浓心里头担忧的紧,面上却顺着朱璃的心意表现出几分相信,“你呀,就老老实实地躺床上吧!”她将朱璃按回病榻上。 “对了,与浓姐,你怎么有空过来?”言下之意是她和白颢的婚事将近,此刻应该在筹备婚礼才对。 后者努努嘴,将一头长发甩向身后,露出对结婚这件事驾轻就熟的表情来,“我当然有空啊,结个婚而已,有什么可忙活的。” 是啊,眼前这位精致的如同陶瓷娃娃的女人已经结过七次婚了,作为家族里的联姻工具,她根本就不会再将婚姻放在眼里,婚姻二字于她来说也早已不再神圣。 到底该谁同情谁呢? 赵与浓将肩上的包包随意丢在一旁,随后延边坐在病榻上神情严肃地盯着朱璃。 榻上的无产阶级心下直感叹这价值十多万的包包在真正的有钱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质量好的收容袋而已。 朱璃被她的镭射视线瞪得浑身发毛,“与……与浓姐,有什么话……直说好不好……”谁受得了被这么好看的桃花眸盯着?赵家姐弟两这眼神杀也忒致命了。 “那我就直说了喔……”赵与浓轻咳两声,劈头盖脸一顿灵魂三问袭向朱璃:“你觉得我们家与祁怎么样?你喜不喜欢他?愿不愿跟他在一起?” “……” 哇靠!姐姐,你这问题也忒直接了吧!让人怎么回答!?虽然朱璃内心山崩海啸,面上却是冷静到令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也许是这几年里经历的大喜大悲太多,以至于脸上的肌肉群悉数坏死了吧? 连假意圆滑的笑都扯不开丝毫,朱璃知道,她早已没有办法在这姐弟两面前说谎,“我觉得赵律师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当然喜欢他,但我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就在此时,病房外欲将推门而进的手滞在半空。 听到朱璃的前两个答案时,赵与浓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骄傲,‘那是自然!我们家与祁可是从小优秀到大,追他的富家千金从这里排到欧洲数都数不过来!’然而在听到第三个答案时她又不禁震惊:“诶?我怎么没听明白呢?你既觉得他很好又喜欢他,怎么就不能在一起?” “我何德何能啊,与浓姐。”朱璃莞尔,“别说现在我身体里的癌细胞随时可能扩散,就算是放到以前活蹦乱跳的我,也根本不敢喜欢他那样的人。” “为什么!?”赵与浓不满地嘟起嘴。 “因为阶级。”朱璃再一次选择诚实,“如果只是做朋友,还能偶尔图个新鲜聊些有的没的,但要是在一起,很快就会发现彼此的世界根本无从交融,久而久之就成了拖累和禁锢。” 赵与祁对朱璃而言,只是可遇不可求的海市蜃楼,她感恩他的出现,却从来没有勇气为他跨出阶级的鸿沟,因为她实在相形见绌也实在太有自知之明。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存在你这种思想的丫头?”赵与浓几乎要被气笑,“就拿最基本的财富来说,你知不知道多少女孩儿盼望嫁给富豪一夜暴富?”她打开电视机,频道里正播放着某些明星红毯,她不屑地指了指里头星光熠熠的女明星,“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哪里还有这么多光鲜亮丽的女星?” 他们赵家或许什么都缺,然而就是不缺财富,也唯有这唯一的长处是赵与浓觉得能拿得出手而不被嘲笑的东西。 朱璃疲倦地朝她笑,迟迟不说话。 这丫头咋地了,怎么不跟她辩论了?赵与浓那雄辩的势头突然萎靡了下去,她居然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就在她寻思的时候病榻上的朱璃忽地开口: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能出身在配得上赵律师的家庭里,有一样的世界观,一样的爱好,一样的学贯中西……然而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只足够我心心念念另一个人了……” 病房拉门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朱璃的话。 “与祁?庭审结束了?”赵与浓回过头,碰巧对上弟弟有些暗淡的目光。 来者沉默着与自家姐姐擦肩而过,将捧花和水果放到了病榻的床头柜上,“身体感觉怎么样?”他温柔地探问朱璃:“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姐!’赵与浓哼哧一声,将床头旁的花瓶端了起来:“我出去换水,你们聊。” 第三十四章 只要你想 “事务所里的事忙完了?”朱璃局促地将身子撑了起来,看向赵与祁的眼神有些飘忽。 男人不动声色将她按回病床上,“别起来。” 他的表情有些阴沉,低挂的眼镜阻隔了桃花眸中的魅惑,显得有些丧颓,但愿自己多想了。 “就快要手术了,害怕吗?”赵与祁似乎并不想在朱璃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尽量使自己一如往常。 “反正手术台上的情况我又不知道,睡一觉就过去了呗。”朱璃盲目的乐观稍微有一些感染了男人,遂见他的嘴角挽起一弧淡淡的勾。 “先前的化疗很成功,说明你的身体拥有极强的求生意志,所以我相信这个手术一定会大获成功。” “赵律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哪怕知道你说的是鼓励的话,也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服?”朱璃歪着脑袋笑憨笑。 二人有的没的聊了聊,话题似乎都被聊完了,静默的空气飘飘荡荡,结合朱璃之前那些话,一时间气氛尴尬。 原来她早已经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她满足于庸庸碌碌日子,命运却要她痛不欲生,自己于她更像是强扭进她原本生命线的那颗瓜,错开的时间很离谱。 可是,就是没办法控制住想要照顾她的心。 她太过渺小,却如石头缝里的杂草坚挺地承受风吹日晒,赵与祁不止一次透过她看到了秦楠楠。 傍晚的阳台,碎花的白色连衣裙,以及血泊里死灰色的瞳孔。 朱璃就像是当年另一条时间线里的秦楠楠,如今尚还活着,又教他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她被病魔夺走生命。 “做手术前许个愿吧,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尽量帮你实现。”赵与祁听人说,在做生死攸关的大手术之前可以让病人许下一个愿望作为求生意志。 临手术的那一天,男人亲手将病床推送进手术室,禁食后的朱璃脸色有些蜡黄,浑浑噩噩间她拉住赵与祁艰难吞吐: “我……我不甘心……和他只做陌生人……” 这两年,朱璃忍得太辛苦,自从于江晨把她遗忘,她仿佛置身下坠的悬崖中脱不开身,为了当初对于枫的承诺,她藏在角落里当了个普普通通的粉丝,如今上天眷顾,她和少年的缘分还在继续,这一次,在生命的尽头,朱璃再也不要随波逐流。 手术室onair。 男人紧握双手盯着手术室的门缝一动也不动,半晌,他喃喃自语:“只要你想……” 我就会为你实现。 白到空洞的灯光刺痛了朱璃的眼睛,身着无菌服的医生护士们就像冰冷的机器一样排列在她的周围。 朱璃的手里紧紧攥着2018年英雄联盟msi的决赛门票。 纸张有些掉漆了,字印甚至粘到了女人的手心。 麻醉医师帮病人带上口罩,一瞬间的呼吸过后,大脑停止了意识。 如果那一年她没有因为身体的病症去找白颢借钱,也就不会被偷拍到绯闻照片。 爱她比之生命更重的少年就不会因为接受不了打击忘了有关于她的一切。 如果她不是谎话连篇的人,如果她能早一点遇见他,如果时间还可以重来,让她回到当初……就好了。 这一场梦好长好长,梦里的少年人身着淡色羽绒服,站在公交车站台上,经过他身边的女孩子们都在有意无意回头看他,谈论着他,是啊,只要他出现在人群里,就一定会是最耀眼的存在。 少年摘下耳机看向远处,波澜不惊的深棕色瞳孔里染上一丝光亮,原来他等的公交车来了。 梦中的视角紧随其后,躲在人群的缝隙里偷偷注视着他,朱璃这才后知后觉,少年就是她人生舞台上独享聚光灯的大明星。 公交车行驶了很多站,车窗外的风景于朱璃来说陌生又熟悉,通往xx大学的必经之路。 下了车一路尾随他来到校门口,在看到校门口梧桐树下的少女时,少年原本清冷而淡漠的神情突然有了变化,两盏梨窝如涟漪般晕在唇边,春风扑面般沁人心脾。 不要……不要过去……小鬼,不要丢下我……不要——! “滴滴滴——” “不好,病人的血压在极速上升,心跳也开始加快。”护士为满头大汗的医生解读仪器上的讯息。 手术室里的众人展开了与死神之间的拉力赛。 * “江晨?” “于江晨?” “daybreak!”战队经理佘琳没好气地喝出声。 回过神来的少年觑起双眸看向她,似是在问怎么了? “第几次了啊?你自己数没数过今天一整天到底发了多少次呆!?”佘琳舞动手中的数据板,拍了拍身后的液晶屏,“春季赛首场就是对战,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好!” “呦!” “旗开得胜!” 这场赛前动员依旧和从前一样无聊至极,于江晨一如既往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 “喂。”akw队长高煜从背后拦住了他,“你最近真的太奇怪了。” 两年的队长职务让原本最不服从命令的家伙懂得了整体和责任,高煜以队长的身份提醒道:“别以为你平时战绩还算可以就能翘起尾巴了,rank和现场是两码事!” 于江晨没有转身,也没有回话,只自顾自看向走廊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说你听到没有啊!”高煜的表情与佘琳如出一辙,拳头打在棉花上。 见少年依旧宛如木头人一样,高煜闷声:“无药可救!”转身离去。 于江晨突然叫住了气愤的高煜,遗失的反应弧绕了宇宙一整圈终于绕回来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今天总是莫名的心慌。” 这臭小子终于肯说话了,费老大劲!高煜的怒火腾时便被扑灭,转而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问:“怎么了,跟女朋友闹矛盾了吗?” 楚允允吗? 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若不是高煜,于江晨几乎忘了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 “没有,她在学校上课。”自从公开了有女友的消息后,于江晨就再也没有主动想起楚允允,这很奇怪不是吗? “那你怎么会心慌?”某队长挠挠头。 前者摇头,不自禁捂住胸口,忍痛,“就像是快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一样,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第三十五章 谈判 人们总是会通过各类影视作品美化精英律师,总觉得他们仅凭一张嘴就能颠龙倒凤,在法庭上搅弄风云,其实不然,律师们大部分的官司都是靠证据堆砌来的输赢,而搜集证据到法庭上辩护也是整个团队在分功运行,赵与祁不是一个打没把握仗的人,这一次他调动起了整个远程律所的力量,为的就是搜刮大寡头于枫的一切灰色事迹。 生意大了,树壮了,总要招些风的。 当赵大律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叠关于于枫手底下私人医院当年的招标文件时,肃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只剩下了咖啡机微弱的运作声。 “怎么,过河拆桥?”于枫一贯沉着,这些年来什么风雨没见过?就算是赵与祁这种心眼比政客还多的人,也不能令他轻易言败,他淡淡瞄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不用质疑,但凡能被赵与祁拿出手的,必定是足够构成谈判资格的证据,他之所以现在没有看到法院传单,多半是因为这位省优秀律师另有打算,“如是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开口就行。” 在于枫质问的视线里,赵与祁不急不缓地开口:“三个月之内,令郎于江晨必须和朱璃结婚。” 不论在任何商业谈判上都未曾皱过眉的于枫忽然深锁眉宇,他用几乎能冰冻空气的凌厉视线觑向这位雷厉手段的赵律师,“你觉得……我会用我儿子的幸福来做谈判筹码?”反问的口吻充斥着对赵与祁荒谬条件的不屑。 赵大律师嘴角挽笑,他要的答案从来都不容置喙,因为他有足够多连自己都不耻的下作手段,他又从公文包中掏出了另一份资料。 资料上详尽记录了一位名为殷艾的女人的平生,当中“遗传性精神疾病——解离性失忆”几个字尤其刺目,包括她此刻所在疗养院的地址也都十分详细。 见此,于枫故作云淡风轻的脸上泛起一阵又一阵黑色的戾气,他紧握的手几乎陷进肉里。 于江晨的妈妈,那个在疗养院中痴痴呆呆的女人,就是资料上的殷艾。 赵与祁不需要于枫骂他卑鄙,因为连他自己也实在不认同此刻的自己,然而只有当威慑给的足够震撼,这位油盐不进的寡头才会动容,他的软肋,就是这名女人。 “赵与祁,别太过分了!”于枫咬牙切齿,“希望有一天你们赵家不会落到我的手上!” “这么说,于先生是同意我的要求了。”赵与祁昂首宣布此战结果。 沉默,死寂一样的沉默后,于枫不情不愿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不是一个会为了某种无关利益的结果将商业关系僵化的企业人。” 赵与祁垂下眸子,“你很了解我。” “当然,我了解每一个危险的竞争对手。”二人同时都是青年一代的杰出代表,常常被财经杂志拿来比较,他们关于“成功”二字的履历数之不尽,一山难容二虎,于枫当然没有少做功课。 闻言,赵大律师眉梢微动,他终于收敛起备战状态的模样,讳莫一笑:“我在赎罪。” 从小到大赵与祁一直都是按照父亲的命令行事,一切都要以赵家为前提,好像他这一生的使命只能是为了赵家,秦楠楠曾是他关于幸福的唯一梦境,可却被他,被赵家整个捏碎,从那以后他开始学会戴着假面生活,做所有人眼里的赵大律师,或是赵家的继承人。 直到遇见朱璃,那个一直想要安于命运,却一直被命运玩弄的女人。 她和楠楠的区别就是,不论遭受多大的打击都会为了一个渺小的理由活下去,尽管她实在太不思进取,她想要的原本就不多,为什么总是那么艰难? 秦楠楠死后,曾一度以为自己没了同理心,缺少共情的赵与祁在与这位莽莽撞撞闯入自己世界的女人相处中,渐渐找回了当初的赵与祁,他发现他也可以很温暖。 离开于枫办公室之际,身后传来他阴沉的声音,他说:“于江晨现在爱的是他的初恋女友,强迫他和朱璃结婚,两个人都不会幸福的。” 赵与祁抵住门把手,浅笑出声,“于先生,我并不介意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当初在调查你的同时,我也恰巧查到了令郎在国外的治疗档案,其中有一项报告显示他能轻松背出一连串误以为是自己的身份信息。”他轻叹一声,又说:“所以有人都以为查无此人,其实你明白的,那身份信息是朱璃的。” 赵律师转过头看向面色铁青的于枫,“你应该早就知道,你的儿子已经把她深深刻进灵魂了。” “记忆能忘,爱和心动却不能,有过一次,就会有成千上万次。” 于枫久久倚靠在背垫上凝望天花板出神,随后拨通了于江晨的电话。 ※ 手术很成功,虽然中途经历了令人胆颤心惊的波折,但此刻能安然无恙地躺在icu病榻上已经足够幸运。 朱璃醒来得很早,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麻醉剂有抗性,耳边的监测仪“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她想翻身,身体却像是被封在风干的石灰泥里怎么也动不了。 转睛之际,恰巧瞥见探视窗外的赵与浓正在一个劲的敲窗,尤是见到朱璃醒来,她兴奋地朝里头眨巴眼睛,重症病床上的朱璃艰难地抬手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爸,我又活过来了。 没有什么比在icu里过年更难过的事情了,直到朱璃觉得自己的伤口开始发痒,她才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 自从手术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赵律师。 “与浓姐,赵律师最近很忙吗?”朱璃盯着病房门口,望眼欲穿。 削苹果的赵与浓突然一怔,面上瞬间掠过不自然的神情,她虽然极力克制,却被朱璃收进眼底,“怎么了?”朱璃不安地问。 “是啊是啊,远程最近接了好多大案子,他着实要忙上一阵了。”赵与浓加快手中的动作,将削好的苹果塞给朱璃,“这苹果可甜了,你快尝尝!” 接过苹果,朱璃如是点点头,“毕竟是省优秀律师,现下又是年初,确实会变得忙碌起来,希望他不要太辛苦。” ‘幸好这丫头信了……’赵与浓暗戳戳地擦了把汗。 第三十六章 联姻 白颢与赵与浓的结婚典礼就在年后初五。 金碧辉煌的教堂庄严而又神圣,女童们天籁般的圣歌中迎来了这场婚姻的主人翁,朱璃戴着厚厚的针织帽坐在排座的最后,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样全程盯着二人缓缓走向宣誓台。 虽然知道这场婚姻只是资本贵族间们的游戏,但朱璃还是由衷的希望白颢能真心对待与浓姐,她很羡慕赵与浓,哪怕是假的也好,至少能走一遍这鲜红的地毯,感受到盛大婚礼所带来的震撼,笑着笑着,眼睛便酸了,无数个梦里,她也希望命运赐她一个圆满。 嫁给一个爱自己,自己也爱的男人,携手共度这荒凉的一生。 第一排直面神父和新人的位置上,于江晨一点也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带他来参加这场陌生的婚礼,他时不时望向父亲一丝不苟的侧颜,而父亲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宣誓声在两位新人兴意阑珊的语调中结束,酒宴于白家一处风景秀丽的私人庄园里举行,与其说这是一场新人婚礼,倒不如说是来来往往的宾客们相互递送名片的商业聚会,朱璃坐在树荫底下的白色花椅上张望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想当初赵大律师可没少邀请她这位碌碌无为的员工去参加聚会,如今想来,此刻的自己与当初也其实也没多少差别。 赵与浓躲开一众名义上伴娘们的纠缠找到了树荫下的朱璃,“嘿,发什么呆呢?”她猛地拍了她一下,后者如梦初醒地愣了愣。 “与浓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朱璃讶异,“新娘子不是应该到处敬酒的吗?” “别提了,来来回回几百号人,脚指头都被磨出泡了!”赵与浓随意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满脸写着不悦,“结婚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朱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突然想起一直如疙瘩一样卡在心口的困惑,她问:“赵律师这么忙吗?作为你的弟弟,怎么连你的婚礼都不来参加?” “呃……”赵与浓支支吾吾,“他啊……不用管他了,我每次结婚他都不来的……” 闻言,朱璃脸上期待的目光瞬间萎靡了下去。 “怎么,想他了?”赵与浓挽起八卦的笑。 “自从手术后就一直没机会见到他……欠他的那句谢谢,我想当面亲口跟他说。”朱璃满腔感激无人诉诸。 赵与浓有些不忍心再骗她,可当初又答应了与祁绝不告知真相,只得握住朱璃的手,柔声对她细喃:“与祁他啊,往后这大半年都会非常忙碌……见不到他是正常的,等他忙完了自然会来找你的。” 感受到赵与浓手中的温热,朱璃点点头。 酒侍突然急匆匆跑来朝赵与浓耳语了几句,只见赵与浓好看的双眉拧成了麻花。 “好啦,与浓姐,你快回去吧。” “才不要呢,总有不识好歹的女人前仆后继缠着我要与祁的联系方式,我都快被烦死了!”赵家大小姐决定赖着不走。 “可是……白先生现在喝醉了……”酒侍有些难做。 “他喝醉了告诉我有什么用,找人抬走呗。”赵与浓摆摆手。 酒侍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看起来有些病态的女人打断,只听她劝道:“与浓姐,白颢的酒量一直都不太好,他以前洗过胃……” 听她这番说辞,原本还一脸不在乎的新娘子瞬间就松了态度,嘴上虽然叨叨着麻烦,最后还是同意跟着酒侍回去,临走之际她不忘叮嘱花椅上的女人:“如果觉得这里吵闹,可以去湖边坐坐,那里最粗壮的香樟上吊着一座秋千,整个白家只有那里最好看。” “好。” 白家庄园的西南角有条人工湖,湖中央时而停歇三三两两的天鹅,湖岸上则种满了香樟树,朱璃顺着香樟的独有的气味寻到了这片树园,顺着赵与浓的话迹,终于在转过三道曲径后找到了那棵最粗壮的树干,果真如她所说,上头挂着一座秋千。 走进发现麻绳编织的秋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座板甚至有些掉漆,倘若这里人迹罕至,想必上头应该落满树叶和鸟粪,然而座板上干干净净,倒像是常有人来这里小坐。 坐在秋千上时,视线与湖面平行,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宛若洒满粒粒耀眼的钻石,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春风袭来沙沙作响,朱璃抵住双脚借力让秋千晃荡了起来。 ‘与浓姐没有骗我,这里果然很美。’ 自从病魔找上朱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这里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净土,只剩碧波荡漾,树林奏曲。 手机插上耳机,点开音乐。 淡泊而冷清的歌声递进耳中。 “常常想时光的逝多少有些无奈, 他们说不必惦念着你的未来, 淡忘了匆匆而过的故事, 日子总是无聊偶尔精彩 走过的路已是昨天, 说了没做的事, 你是否还在期待……” 秋千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小,倦意却越来越大,朱璃就这样听着音乐枕着麻绳沉沉地睡了过去。 ※ 逃离令人烦躁的热闹花费了少年好一番功夫,他就这样顺着脚步一直走一直走,空气中偶然飘来淡淡的香樟味,想来前头一定有大片的香樟树林。 预感没有让他失望,层层松软的落叶小路将少年带到了这片茂密的树林里,走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波光闪闪的湖面着实教人心旷神怡。 不知从哪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年突发童趣,由着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找找看有没有松鼠什么的。 直到眼前落下一盏小小的秋千,于江晨才放慢了脚步,轻微晃动的千秋上头还端坐着一位貌似已经熟睡了的人儿,只听“啪嗒”一声,那人握着的手机掉落在地。 少年好笑的想,如果自己是个小偷,想必一定会喜出望外,毕竟这年头敢在光天化日下睡觉的憨憨已经不多了。 算了,就当是做好人好事帮她把手机捡起来放在秋千上吧。 越是靠近秋千,心口就越是跳窜个不停,于江晨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会将熟睡的人吵醒。 直到瞥见秋千上的人儿微颤的睫毛时,少年人这才发现自己那几乎等同于参加百米赛跑的心跳会在瞬间骤停。 那感觉,竟是扫平了以往的惴惴不安,变得安定而平和。 又来了,熟悉的归属感。 第三十七章 你是谁 “是她……”舞娅。 她怎么会在这…… 捡起手机的于江晨瞅着秋千上熟睡的蜡黄面容,不知自己是何心情,脑壳与大脑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层由细针组成的空间,总会在这种茫然的时刻刺出阵阵微不可闻却异常清醒的疼。 耳机中传来不间断的沙沙声。 点亮手机,发现它一直在循环播放一首歌。 ‘手机不设密码也不设指纹,就这么不怕偷么……’少年瞄了一眼女人,又看向手机,不由失笑,唇角勾勒的弧度下一秒戛然而止,他抚了抚脸上的肌肉群,原来真心的笑这么简单吗? 于江晨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但此刻他就是止不住想要听听耳机里能被女人一直重复的歌到底有多好听,亦或是,这首歌里藏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就听一下下便将手机还回去,她睡得这么熟,应该不会发现吧? 怀着这样小心翼翼的确信,于江晨悄悄地将耳机挪到了耳畔旁。 耳机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嗓音正悠悠吟唱: “梦里遇见秋一样的你, 醒来是飘着片片红叶的现在, 昨天的你, 可曾想过昨天的未来如现在, 现在的你, 可能想到现在的未来, 未来的你, 可能想到未来的未来,像昨天已不在……” …… “托你的福,我现在是易烊千玺的粉了。” …… “我可抱你吗?” …… “你比我的手重要多了,所以我要陪你去省会比赛!” …… “你必须随时随地戴着这条链子,才能证明你是我的人。” …… “等比赛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看msi的决赛,我相信akw也有站在世界舞台上的那天!” …… 被撕碎的记忆从四面八方直袭脑门,就像一根根携带着火药的箭头,燃起少年人脑海里零零碎碎的画面,然而蹿腾的火苗不消一刻又熄了个干干净净,徒留一地灰烬,为他空白的回忆涂上绝望的黑。 黑得遮住了眼。 一滴,两滴,是什么坠落在香樟叶上,迸溅出肉眼不可见的水花。 冰凉的触感滑落双颊,矗立在原地的少年人无措地抬手摸索挂在下颌上的泪。 他困惑地凝望指腹上的液体,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心痛,痛到泪腺也不自觉加入了这场有去无回的记忆隧道里。 “江晨,你来啦?” 女人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少年的沉思,他几乎慌乱在原地不知如何面对苏醒的她,然而秋千上的人儿却像得了魇症似的,对着少年笑意绵绵: “看来我真的是睡熟了,要不然怎么会梦见你呢……”只见她伸了个懒腰,像只惬意的大猫窝在秋千上一动不动傻笑着盯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 原来她是睡蒙了。 少年人被她盯得心慌意乱,支支吾吾吐露字眼:“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听到他淡泊的声线,女人忽而惊喜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在梦里跟我说话诶……以前你总是留给我一个背影,或者是……”她戳了戳自己的唇角,“两盏没有感情的小梨涡……” “……”他确实有梨涡,只是不怎么常常表露出来。 “怎么办,总是看不够你,你的爸爸妈妈真好,将你生的这样好看……”梦境里,女人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而非像现实里那般披甲枕戈,因为此刻的意象只属于她一个人,有关于一个叫于江晨的少年,所有的秘密。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怪女人啊,就像是刺猬一样,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又将柔软的肚皮展现出来,比如现在。 于江晨不是第一次因长相气质被夸赞,甚至乎在没有因为天才的游戏技术被发觉之前,大众对他的喜爱多偏于对外貌的欣赏,从小到大他都会被夸帅,英俊,之类云云,久而久之习惯了旁人对他的善意,便也不会轻易对赞赏脸红。 只是这次情况再一次脱离了他的预判,若做个比喻,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大龙坑团战的不确定性,时而逆风赢龙翻盘,时而顺风拿龙败北,状况百出,无可预料,他脸红了,一阵阵,火烧一样。 女人幽幽打了个瞌睡,“奇怪了,为什么在梦里……我也会感到困呢……”她明明很累,却努力撑着眼睛张望少年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于江晨不禁再次展露梨涡,他将手机放回到她的身边,温柔道:“困就睡吧。” “可是,我怕我睡着了,下一层梦里就没有你了……”女人委屈至极,迟迟不愿入睡。 为什么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宽慰她,于江晨脑海里窜出无数个问号来,然而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安慰,“会有的,每一层都会有。” “你会来吗?”女人像个牙牙学语时的孩童,一遍又一遍确认大人给予的信息。 “会。”他朝她笑,梨涡浅浅,如梦似幻。 “拉勾。”当真化身小朋友耍起无赖。 “嗯。”少年伸出骨节分明的小拇指,顿时又引得女人发起呆来,他晃晃手,“怎么了?” 女人憨傻地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听你弹钢琴……” 她话音已落,于江晨却迟迟没能回过神来,他迅速在脑海里翻阅起失忆之后的所有记忆,兴许他的个人资料上标注了他会弹琴,但他却从来没有为任何人演奏过,以往的所有视频,包括那著名的表白小璃的视频也反复看过无数遍,却从没有关于他弹琴给人听的视频流落在外,说明女人口中的弹琴给她听应该是私下里做的。 “会有机会的,睡吧。”少年人依旧笑得无懈可击。 真是一抹有魔法的笑,女人一边感叹一边沉沉睡了过去。 见秋千上的人儿再一次入睡,于江晨着实替自己捏了一把汗,他久久矗立在原地凝望女人平缓的呼吸。 ‘舞娅,你不仅仅是我的粉丝,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我真的很爱小璃吗? 如果我很爱她,为什么却感受不到对她一丝丝的心动呢? 允允的小名,真的叫小璃吗? 太多经不起推敲的事情如海啸般袭来,于江晨暗暗下决心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过去找回来,而不是听旁人讲些有的没的。 第三十八章 回到校园 xx大学的法学院自从出了个半路休学的于江晨而名声大噪,时不时会有粉丝过来朝圣,虽然校方一直保留着于江晨的学籍,但着实对这位原本拥有大好前途的法学生喜欢不起来,哪有正统教育者喜欢为了打游戏连学业都抛弃的人呢? “江晨,快来!快看这儿!”楚允允拉着于江晨来到学校池塘边,她指向远处成堆五颜六色的金鱼滔滔不绝:“还记得刚入学新生报道的时候,你就地站在这里喂鱼……像个山林间的隐士一样,当时你穿着米白色的衬衫,远远看上去好像会发光似的……” 对于她口中的事,陌生得只能当做一个故事来听。 楚允允枕着少年的臂膀,一脸骄傲地说:“当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誓,未来四年,我一定要追到你!”幸福洋溢,她娇羞:“攻略法学系的系草果然很难,但好在后来我成功了!”翘首仰望如今依旧还在她身边的少年,楚允允一时感从心来,“你是新生代表,成绩第一,性格又淡泊,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我啊,为了接近你,光是弄清楚你的喜好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女孩儿讲的越多,少年眉头间的沟壑就越来越深。 二人一路来到大学超市,不时有学生路过回头张望于江晨,还有的停下来询问他是不是daybreak本人,甚至有些男生开始掏出手机拍照片。 为了躲避渐稀聚集的人群,楚允允加快脚步带着于江晨来到了教务处,这里号称学生的禁地,“法学院每个学期都会举办辩论赛,你刚入学的第一年就打败了傲气凌人的师兄师姐们,别人怕来这是因为害怕自己违反校规被查,而你则是获奖太多嫌领奖太麻烦……” 盯着有些萧肃的办公大楼,于江晨沉默半晌,缓缓问道:“以前的我……很优秀么……” “当然啦!”女孩儿理所应当地回答:“你可是那一年法考成绩最好的人啊,发表的论文甚至得到了赵与祁的赏识被刊登在杂志上……” “赵与祁……”总觉得听过这个名字,就在耳边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喏,就是他。”楚允允搜来维基百科上的资料。 ‘是他!?’异国雪山上遇见的华裔……原来是他? 见于江晨许久没有支声,女孩儿拉了拉他,“江晨,江晨,发什么呆呢?” 回过神的少年不动声色摇了摇头,他有些累了,光是将女孩人口中的人和事代入自己空洞的脑海里就已经花费了比训练赛还要多的精力。 “那接下来咱们去美食城吃东西吧!”说罢便又拉着少年前往校门外对面的繁华街道。 每一所大学都有自己的美食文化,每个学生都是美食家,想要知道任何美食随便找个学生一问就知道了,或者去看哪家门庭前排着长队。 莉莉屋家的甜品一直广受学生党们的喜爱,他们家的奶茶虽然品种不多,但却秉承着正宗的港味一直吸引着新老客人,楚允允不会放过曾经任何一处与少年约会过的地方,自然也包括莉莉屋。 奶茶飘来甜腻的香味,女孩儿不愿停下,依旧竭尽全力为少年的记忆添砖加瓦。 而于江晨只是心猿意马地看向落地窗外的人来人往,视线倏忽落在远处不起眼的垃圾桶旁,垃圾桶后的楼道上坐着一位捡废品的老人,他与少年抱以同样的目光,木讷而麻木地扫视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花花世界。 “你在看什么呢?”楚允允停了下来,好奇地顺着少年的视线探去,随后本能地发出一声恶嫌:“噫,真不知道美食城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做管理的,怎么连拾破烂的都给放进来了!太倒胃口了吧!” “很倒胃口么。”于江晨蹙眉,深深看向楚允允,眼中夹杂着自己没察觉的疏离。 女孩儿同样没察觉到少年淡泊的口吻里的不悦,翻了个白眼,“当然啦,这里是消费场所呀,是用来吃饭的地方,怎么能让乞丐进来呢?这样会影响消费者的心情的!” 她说的很有道理,可于江晨却突然对她失了些好感,他不想辩论什么,因为劝服别人本身就是一件很傻的事情,转睛之际,忽而发现老人身边多了个女人的身影,女人与拾荒者的穿着有着强烈的对比,然而她却很有礼貌地朝拾荒者递去了塑料瓶。 少年的心口伴随着女人这样的举动突然一紧,他与拾荒者的表情如出一辙,都不自禁露出了惊愕、讶异。 楚允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阵风席卷而过,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已经没了少年的踪影。 “江晨!江晨你去哪儿——?” ※ 朱璃本来不想来大学城的,她的身体才刚有好转,主治医师差点跪求她老实在病榻上呆着,然而欠着白颢的钱始终让她于心难安,这不,趁着年后各单位刚上班,她就来张罗卖房子的事情,而土地管理局和房产管理局就在大学城的旁边。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深爱无糖可乐的朱璃却爱上了矿泉水,大概是因为每每将最后一滴水喝光的时候就会本能地想起于江晨曾经对她说的那句话,“一瓶饮料的钱,能买很多矿泉水,也会得到很多矿泉水瓶。” 说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因为他实在太过善良,善良到不忍任何人失望,善良到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去照顾心中所爱的人们。 听他说过,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一个人了,为数不多的快乐的记忆就是跟一位捡废品的老奶奶一起度过的暑假,每当他完成作业,就会去找老奶奶玩耍,帮着老奶奶一起捡废瓶。 直到后来长大,他依旧没有改变初衷,偏执的以为自己多喝水就能多几个瓶子,就能让老奶奶不再那么累。 也许自己只是在借用这样的方式去想念,无法像他那样善良,朱璃望着手中的矿泉水瓶,自嘲地笑了笑。 偶然路过捡废品的老人身旁,她将瓶子递给了衣衫褴褛的老者,老者用那沧桑而粗糙的声线对她说谢谢,她摇摇头,淡淡留下一句:“辛苦。”之后便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一路 “喂,你好,事情我已经办妥了,一共是一百八十万……嗯对……好。”谁能料想自家那套远在郊区的房子这两年里赶上了新区建设,硬生生从当年的五十万涨到了一百八十万,朱璃觉得上天一定是自觉有愧才特意帮她把卖价提高了这么多。 本来以为自己根本活不了这么久,连遗嘱都立了,没想到最后执行遗嘱的人也还是自己,总之,房子卖出去了,开心! 大学东门的站台这两年里被翻了新,增添了更加舒服的等待座椅,朱璃厚着脸皮在一群老人中间坐了下来,局促地左右张望,但愿没有人置喙她。 人群中荡开两盏浅浅的梨涡。 公交车来了,朱璃一边忙着掏包一边冲挤上前,深怕进去抢不到座位。 什么东西伴随着掏出的公交卡而掉落在地,被主人无情地遗忘。 费劲巴拉的挤上公交,好不容易抢到个位置,最后还是得让出去,朱璃不情不愿拉着手环随着公交车过大的惯性而来回摇摆,心下这里所有人都要比她健康上一百倍,却无人得知她的脆弱,算了,心情不好的事情看会儿daybreak的直播就好。 “叮咚——xx站到了,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前门上车,后门下车……”机械的女声从公交广播中响起。 手忙脚乱收起手机,朱璃像是一只在海浪中艰难保持平衡的渔船,好不容易挪到了后门,差点又被人群的巨浪掀翻,好在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她,为她支撑起了短暂的平衡,没来得及说谢谢又被下车的老人们一同带下了车。 趔趄了好几步才终于站稳的朱璃扶着站台栏杆干咳几声,nnd,好不容易跟死神抢来的命差点丢公交车上!大风大浪都扛过来,倘若被挤死岂不是贻笑大方? 前往那个地方的路途似乎比原来更远了。 朱璃走走停停,其实并非路远,而是她的体能比之从前实在差了太多,化疗所带来的后果是身体越来越差,自然会觉得路比从前遥远,来到xx市最富裕的小区总要经过门卫们盘查式的问题,好在朱璃以前常来,自然也就得到了放行。 “您远行回来啦?请进。”耳边传来门卫恭敬而礼貌的声线。 ‘切,你才远行,你全家才远行!’身子已经跨进小区的朱璃懒得回头看这群门卫的嘴脸。 走过风景秀丽的园区,绕过吕波利的喷泉,朱璃从未觉得抵达那栋别墅的路途如此艰难,她的脚步在渐稀进入视线中的别墅前慢了下来,直到瞥见别墅花园里盛开的花卉从栅栏里探出头来,女人原本欣然的面容渐渐变得悲哀起来,“小鬼,你会原谅我擅自在你家花园里种花吗?” 这栋别墅除了原本萧条的花园变得姹紫嫣红以外,一切如同他还在的时候,巴洛克的建筑大门上多了点点锈迹,葡萄架旁的落地窗缝隙里依旧能瞥见那架白色钢琴。 朱璃吸了吸鼻子,熟练地掏起包包,谁知掏了半天连不知什么时候塞在包包里的糖果壳都掏出来了,却始终掏不出这栋别墅的门卡。 “怎么回事?卡呢?”朱璃急了,连忙蹲下身将包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哪里还有门卡,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街头上随意赠送的vip卡,怎么都搜不到那暗金色的身影。 “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没了呢!?”豆大的泪滴无措地坠落在地,开出一片又一片湿漉漉的水花来,朱璃急躁不堪,双手扯住自己脑袋上的针织帽,“什么时候丢的,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难道是掏公交卡的时候!? 哽噎声一次比一次强烈,朱璃捶手顿足,真想就这样一头撞在于家的宅门前,“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粗心!连他留给你唯一的东西都能被你丢了,朱璃,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也丢了——!” 藏匿在情绪背后的躁郁开始袭上心头,朱璃恨不得把自己捶吐血。 “请问,你是在找这个吗?”清冷的声线兀的响起。 焦躁的女人愣怔在原地,眼帘中映出一双干净的板鞋。 视线如同爬山虎,一点一点缠着他清癯的身形扶摇而上,最终落在他背着阳光的面容上。 时间如同被定格的胶卷停止了转动,朱璃宛若得了布洛卡失语症,只能凭借着本能久久凝望梦中的那张脸,然后陷入亘古的记忆里,再难自拔。 ※ 当于江晨发现自己开始失控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戴着针织帽的女人跟前。 他甚至难以理清自己为什么会从莉莉屋了跑出来。 一路上跟着这个背影有些蹒跚的女人来到公交站台,看着她踌躇半天厚着脸皮坐在供老人们休息的爱心座椅上时,少年人不禁绽开笑意,她真的好奇怪,奇怪到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可爱。 当可爱一词从脑袋里冒出来的时候,于江晨想起了一句话。 “你可以觉得一个人,美丽,大方,知性,但当你觉得一个人可爱的时候,恭喜,你已经玩完了。” 就在他在心里谴责自己打算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女人挤公交时不小心落下的卡。 她为什么总是爱掉东西呢?手机也好,卡也好。 他真的只是眼疾手快帮她捡起来,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提醒她东西掉了,可女人已经上了车,假使这次不还给她,下一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么捡起这张卡的意义也不复存在了,冷静而理性的思维在此刻很好的按捺下心口的悸动,于江晨也跟着拥挤的人群一道上了车。 女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她依旧还是将好不容易占来的座位让给了老人,她拉着手把,身体像是浮萍随着拥挤的人群而晃动,高挑如于江晨,他一边握着栏杆,一边借过乘客挪向女人。 本想将卡现在就还给她,然而探到她拿出手机时,少年却又惊雷般往旁边退了退。 过了好一会儿再次看向女人,她的嘴角似乎抿着笑意,定睛手机,于江晨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一次乱了节奏。 ‘她在看我的操作集锦……’ ‘为什么要用这样幸福的表情来看我的视频呢……’少年的视线时而落在手机上,时而又困惑地落在女人的侧颜上。 第四十章 家 从ldl晋级lpl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再到德玛西亚杯上领下mvp的奖杯,亦或是无数个战役里史诗级的翻盘,他似乎从未经历过默默无闻,只要他想去做,好像一切都能成功,同样,获得人们的喜爱也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于江晨却从没有因为那一场场人声鼎沸而感到开心,即便直播间的粉丝数百万,他也只当是数据的涨幅,甚至在面对楚允允的时候也无法感受到咫尺间的青涩与心悸。 就是在这样的认知里,于江晨以为自己或许天生缺失了同理心,没有共情能力。 然而此刻,公交车上,仅仅只是因为这个陌生的女人在观看自己的操作视频,他就能因此心跳加快好一阵。 就像那次湖边,哦,不对,在异国的时候他就…… 恍惚间公交到站,女人奋力地在人群中挣扎,像片随波逐流的落叶,少年担心她会跌倒,事实证明预感没有错,很快,在后门的阶梯上,她被人群的力量冲掉了平衡向门外倒去,紧急时刻,少年也顾不得许多,隔着人群的缝隙一把拉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来不及庆幸,她还是被挤了下去,踉跄了好几步差点磕在马路牙子上,好在她扶住了站台的栏杆,见状,于江晨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她一路。 这一路上的风景像是对准了少年脑中缺失的凹槽,每一处都似精准的零部件正正好卡在凹槽里,走到小区大门口时,甚至觉得这里熟稔到无语附加。 当少年硬着头皮跟女人一起进入小区的时候,本以为门卫会拦住他一顿盘问,却没想到门卫权当没瞅见他似的,不知道这门卫是不是反应弧略长,明明女人已经走进去了,他却后知后觉地盯着少年开口:“您远行回来啦?请进!” 不愧是全市最好的小区,小区内部的园景风景如画,连路灯都好似古罗马街道上的艺术品,经过一处喷泉,小天使吕波利用他稚嫩的身躯守护着这里,少年人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心中竟然徒升起一种这才是归家之路的心安。 就好像无数的日日夜夜,他也是这样往返的。 最后,女人停驻在一栋别墅前,通过铁门朝里面望去,尽是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美丽的花儿没能使她眉开,她的情绪甚至凝重了起来,这里不是她的家吗?为什么她会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 于江晨的预感总是极具前瞻性,就像游戏赛场上仅凭经验就能推断出敌人的位置一样,女人开始不住地掏包,可不论她怎么找都似乎找不到,少年瞥了一眼手中的的暗金色门卡,上头有些深色的斑点。 当女人焦急地蹲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时候,少年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 “请问,你是在找的是这个吗?”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缩,当中倒映着少年清隽的面容,一时间光影流转,灿若星河。 “小……小……鬼……” 从前,朱璃总觉得那些情啊,爱啊的电视剧太过夸张,当真有人思念成疾从虚无的环境中看到心心念念的意象吗?到底是多么浓烈的想念,才会把意象具象化呢?而此刻,她觉得她误会那些影视作品了。 于家别墅前,于家少年人,这是连梦都不敢乱做的情形啊…… “小鬼?”于江晨莫名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虚岁二十二了,过了生日即是到了法定的结婚年纪,上回在湖边分明还含情脉脉地叫他江晨来着。 朱璃用力扭了扭眼睛,她触电般惊恐起身,先是打了自己一巴掌,疼得她龇牙咧嘴,随后目瞪口呆地盯着少年一动也不动。 女人的此番操作当真是将于江晨看得郁闷不已,想来在异国第一次相遇,她也是这样一惊一乍让少年误认为自己是个凶神恶煞的坏人。 “daybreak?”女人再次不确信地出声。 得,又改称呼了,越叫越生疏。 懒得跟她过激的反应计较,毕竟那些追星女孩儿们见到偶像的第一反应总是惊讶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江晨晃了晃手中的门卡,“在车站捡到的。” “呃……”女人收起全城戒备的神情,不好意思的接过少年手中的门卡,她有些尴尬:“谢谢,麻烦你跑一趟……” 朱璃一直在憋着情绪,甚至连朝少年道谢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内心中有一场幕天席地的海啸被她阻隔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她此刻甚至希望少年能立即消失在原地,这样她才能完成畅快的呼吸,她就像是断开连绳的宇航员,漫无目的在宇宙中飘荡,而于江晨是一场正反物质湮灭形成的风暴,即将摧毁她的存在。 她对身上满是防备,少年本能地知道。 可什么在无所顾忌的梦境里,她又是那样的柔软呢? 气氛一时静谧,静到连呼吸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于江晨在心中为数次遇见的她排列出对比方阵,每一次她都会在他面前露出过分饱满的情绪,好的,或者是坏的,尽管每一次都会被她假意掩饰过去,然而到底哪一次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心情呢? “你很讨厌我吗?”最后,少年得出了连自己都会发笑的答案,从她的每一次表现来看,根本无法与讨厌二字触边,但为什么她这么抗拒自己呢? 女人的神情比之方才更加白了一层,她慌慌张张地摇头。 少年人有些挫败地叹息,他只能笑着道别:“天冷,早点进去吧。”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朱璃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腾时消失得干净,他的背影甚至有些失落。 ‘不能……我不能……’朱璃紧紧攥着门卡,泪水再一次无措地滑落。 我不能眼睁睁再看到他离开我,哪怕是以感谢的身份留一些时间好不好……朱璃无比虔诚的祈求自己那颗伤痕累累,早已绝望的心脏。 “daybreak!我能不能……请你吃顿饭——!”直到少年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朱璃才鼓起所有的力量朝他喊,“就当是为了感谢你送还门卡!” 少年人没有回头,径直消失在了朱璃的视线里。 果然,还是太晚了吗……朱璃不住地站在原地哽咽。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打开一看,是x牙上传来的讯息,来自于akw,daybreak。 “好。” 第四十一章 坦然的活 一切都还是出国之前的样子,偌大的别墅里四处铺盖着白色的布。 朱璃缓缓坐上钢琴凳,侧着脑袋枕在感情上,像是扑入了谁的怀抱似的,她一脸幸福地呐呐自语:“小鬼,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我看到你了……”猛地吸了下鼻子,狠狠抱住自己,“真狡猾啊……你这样频繁的出现在我眼前,教我怎么舍得开始新的生活……本来今天的我……是来告别的啊……” 房子卖掉之后,朱璃把大部分的钱都还给了白颢,婚后的白颢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午后的咖啡店里,白颢将朱璃递来的银行卡收了起来,他一直都知道,眼前的女人就算跌进尘埃里也是骄傲的,“身体怎么样?”他抿了口咖啡,问。 “恢复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头发还会不会长出来。”彼此曾是最熟悉的恋人,而今成了友人也没什么好藏藏匿匿的,朱璃指了指自己的针织帽。 “好好调养身体,会长出来的,对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吴坤宇那边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作为朱璃原单位传媒公司的大金主,白颢自然有说话的分量。 闻言,朱璃忙不迭摆手,“别了别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身体又经不起折腾,好岗位还是留给那些真正有才华的应届毕业生吧。”她淡淡瞅了一眼咖啡上的奶盖,“我打算用剩下的钱租个二十来平的小屋子,写写东西,投投稿子,就这么活着。”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白颢忽而有些心疼她,从前的她是个热热闹闹的人,纵使性格有些乖僻,但还是会尽量融入集体中,“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帮你安排好。”只要她开口,她就能拥有一切。 白颢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想要帮助她,朱璃知道,不论他们之间如何摒弃前嫌,他依旧对她心有愧疚,并且这种愧疚永远不会被填满,可他越是这样,朱璃就越觉得累,她曾离死亡那么近,对她来说千帆已过,她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再对生活谄媚,也没有任何精力与社会委蛇,她一直是个出世又入世的人,本身就融不进这花花世界,现在更加不愿再融。 “你就当我现在是个老尼姑吧,白颢。”朱璃对他笑了笑,果真像个寺院里静修的老尼姑。 剩下的钱确实足够租个几年的小破屋子过活,年久的小房子里地板“吱呀”的响,阳台外头的植物枯的枯,乱的乱,据说这里曾是一位老人养老的地方,老人去世后家人便把房子租了出去,好在屋子里虽然陈设老旧,但也是干干净净,一番收拾下来当真符合朱璃闲看庭院花开花落的心态。 是时候去见见拂晓了。 趁着周末找到了许哥,正碰上他遛狗回来,在他肆意的喂养之下,拂晓那原本匀称的身体瞬间如狗中彪仔。 “呦,这谁啊?”许哥依旧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好面孔生生败给了胡子拉渣,“胖仔,快瞅瞅,你亲娘回来了!” 胖仔!?朱璃没好气地质问:“许哥,你怎么把我家拂晓给养成这样了?” “我说你这丫头,有人给你接盘你还叽叽歪歪的,没杀了吃狗肉已经很对得起它了好嘛!”许从亮扣了扣鼻子,“瞧你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以前可爱了,寒舍简陋,你要不要进来喝杯八二年的白开水?” 许哥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就算是天大的不开心也会在他的面前化作乌有,朱璃点头,“好!” 公寓门打开的一瞬间朱璃就后悔了,一股狗窝与剩饭馊味组合的神奇味道直灌鼻腔,呛得她连连打喷嚏。 “要不要这么夸张……喂,你这样很没有礼貌诶!”许从亮左闻闻,右闻闻,哪里有什么臭味? 朱璃捏着鼻子咕哝:“许哥你是多久没开窗通风了!房子都快馊了!” 人在厕所里待久了也同样闻不到臭味,所谓习惯成自然就是这么个道理,嫌弃着嫌弃着朱璃也就算他去了,干脆坐在沙发上跟拂晓亲近了起来,她差点没能招架得住这只小肥狗的折腾,得亏许从亮在一旁骂骂咧咧它才老实。 “许哥,这次我来是打算……”朱璃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许从亮给她端来一杯水,自己则喝起了上回外卖送来的可可奶茶,“接这死狗回去的?” “我……” “我是没有意见啊,就看你了,听说你把房子卖了还债,现在安顿好了吗?”许从亮瞅了一眼乖乖在旁的肥狗,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有点舍不得。 朱璃咬了咬唇,猛的摇头:“我是希望许哥你再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像拜菩萨一样叩拜许从亮。 “……理由。”许从亮可从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沙发上的人扭扭捏捏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其实今天我是打算带走拂晓的,但我发现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做不到好好好照顾它,许哥,很抱歉,之前我是因为生病才把拂晓交给你照顾的……” “终于肯说实话了。”许从亮老怀甚慰地感慨一声,“不枉我把赵与祁给你送过去。” “什……什么意思?”朱璃歪了歪脑袋:“把赵律师送,送我?” “你以为赵与祁怎么会跟着你去国外,他是因为担心你的病情才特意去照顾你的。”许从亮觑向朱璃,露出一副尽在掌握的笑:“其实打从你把狗子交给我的时候我就开始调查你了……胃癌嘛,我懂,没什么好掩饰的,这年代,谁没经历过重创啊,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日子。” 经他这么一说,朱璃才理清来龙去脉,她恍恍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久好久,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人用举手之劳的功夫护着她,那些看起来交情泛泛的人居然成为了生命中重要的保护伞。 上天对她刻薄,却也在好好照顾着她,朱璃搓了搓酸涩的鼻梁:“知道了许哥,我会坦然的活下去的。” “老赵那家伙为你做了很多,有空以身相许报答一下得了。”许从亮又开始不正经。 是啊,仅仅作为朋友来说,赵律师确实为她做了太多太多,朱璃的视线突然黯淡了下来:“我从来没有一刻不想好好报答他……” 第四十二章 盲点(一) 一天睡十四个小时,朱璃总是错过春季赛的直播,以至于每次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后知后觉地扒拉手机看时间,结果挫败的发现十几个闹钟都叫不醒她,只能怏怏点开复播,在开年的第一场bo5的宿命对决里,akw让2追三险胜,着实上演一把剧情曲折的励志片。 一边刷牙一边听着手机里主播慷慨激昂的声音: “熟悉的剧情上演,下路再次成了主战场,而我们的daybreak和他的老对手clc也踩踏着队友的尸体来到了1v1的终极战场,哎呀!就差一点!clc就能拿下完美三杀!可惜在塔前被db的霞给带走了啊!” 朱璃含着牙刷随意蹭了蹭湿漉漉手将手机拿了起来把进度条翻到方才那一块儿,屏幕上,于江晨手中的霞将羽毛洒满整个峡谷下路,封住了clc所有的去路,拉满的细节将对方逼入绝境,这就是他一贯的能力,超乎寻常的细节,计算着敌人的每一次走位,就好像所有的结果都事先在他脑海中上演了一遍似的。 不论在现实里还是游戏里,少年都如同天神下凡似的,哪怕是在她的生命中也拥有着绝对的统治力,就比如下一秒出现在信息栏里的消息。 水龙头“哗哗啦啦”地出水,女人久久僵直在原地,忘了继续刷牙,忘了思考。 “上回说的请吃饭,还算数么?”消息来自于x牙,akw战队daybreak。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嘴里的牙膏泡沫滑倒了嗓子眼,朱璃在猛然惊醒,她忙不迭回复:“算的算的!你想吃什么?” “你定。”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朱璃为了难,说实在的她生平也没过去几家高档的门店,也不知道那些网红店好不好吃,现下突然让她做主,一时无从下手。 “你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朱璃记得于江晨是个不挑食的孩子,似乎只要能吃饱,馒头或者神户牛肉对他来说并无区别。 对方想了很久,缓缓打出两个字:“猪排。” 奇了怪,两年不见,小鬼头居然有爱吃的东西了?洗漱完毕的坐回床上,托腮搜寻xx市较为有名的门店。 “商业街拐角有个小食店口碑还不错,我们去那里吃吧!”顺带截了个图发了过去。 “好。” 两个人约定周末的时候在商业街碰头,自从生病以后朱璃从来没有刻意装扮过自己,出门之前她可没少对着镜子唉声叹气,人是瘦了,皮肤却变得蜡黄枯燥,果然人到中年不得不服老啊!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而于江晨一如当初,只要他出现在人群里,就能瞬间抓去旁人的目光,高挑的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套头衫,口罩遮住了他大部分精致的五官,徒留深棕的眸里折射出慵懒的光芒扫视过往人群。 只要他站在那里,朱璃就会自动将旁人都打上马赛克,世界如此之大,只有他是唯一的清晰。 “daybreak!”挤过人群,从后面拍他。 少年回过头来,眼神腾时柔和了一些,朱璃知道口罩下的他是挽着笑意的,“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没想到今天商业城人这么多……早知道我就挑个隐蔽的地方了……” “没关系。”他说。 他的鼻音有些重,感冒了吗? 二人来到小食店,朱璃拿出预约号,在二楼靠近窗户的位置。 服务员滔滔不绝地推荐店里的招牌食物,朱璃见少年眉宇间皱起微痕,连忙点了两份猪排套餐后敦促她赶紧离开。 “咳咳咳……”服务员前脚离开,少年后脚便喘咳起来。 “身体不舒服吗?”朱璃递上纸巾,“要不要回去休息?”他怎么还是这样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 “没事,熬夜打rank着了凉而已。”加之春季赛连上五场,精力高强度集中后会令人疲乏不堪。 已经能够想象到口罩下他苍白的面容,朱璃几乎要把自己的老心肝给叹出来,气急了,却只能只能玩笑:“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拼命,让我们这些老年人怎么办……” 少年笑而不语,目光始终柔和。 “上回的事,真的谢谢你了。”他的视线于她来说太过致命,朱璃干脆扯起话头来:“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你家很漂亮。”少年想起了满院子的争奇斗艳。 “其实那不是我家,是我……一个朋友的……”朱璃挠挠头。 “朋友?” “嗯,他……出国了,就把门卡交给让我照看一下。”在记忆空白的人面前说谎原来是这么难过的事情。 “你对你的朋友真好。”得知房卡丢了的时候,她蹲在原地恸哭,就像遗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样。 “因为他……”未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手机震动打断,朱璃掏出手机,是许哥发来的消息。 “赵与祁被他家老头子赶回英国了,今天的飞机。” 女人脸上神情渐渐凝重,于江晨问:“有什么急事吗?” “不好意思我去回个电话。”朱璃连忙起身奔向厕所。 少年人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口突然一紧,琐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抽丝剥茧。 “喂,许哥,你刚刚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赵律师会被赶回英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果然,这么久没见到赵律师一定是因为他出了什么事!朱璃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朝赵与浓问个清楚。 “他私自动用远程调查了一些不该调查的事情,牵扯到了赵家合作伙伴的利益,老头子一气之下就把他赶回英国了,下午两点的飞机,但愿你能赶得上最后一面。”许从亮这回是真心疼赵与祁了,他一直是个最聪明的存在,怎么会知法犯法到这个地步? 朱璃的心“咯噔”了一下,几乎拿不动手机,“什么叫最后一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砰——” 当女人以几乎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开小食店的门时,身后传来服务员的叫喊:“小姐,您的猪排套餐……” 二楼窗边的座位上,猪排发出诱人的香味,少年的视线伴随着急匆匆消失在人海里的女人身影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下意识捂住心口。 又来了,怎么会疼…… 第四十三章 盲点(二) 如若不是路上堵车,朱璃一定能在检票之前赶到机场,然而当她抵达的时候,去往曼彻斯特的航班却在一声声广播中准备登机。 “喂,与浓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与祁到底怎么了!”与赵与浓通话时,朱璃没能注意到自己开始哽咽的声线,以至于听来有一股质问外的脆弱。 手机的另一头先是一阵沉默随后苦笑了起来,她说:“朱璃,就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吧。”言外之意,不论赵与祁做什么她都无权过问。 有那么一瞬间朱璃想要学着偶像剧里的情节找到广播台来上一番感天动地的挽留,视线在人来人往中流窜,窗外的飞机引擎声响动,她来到大厅的座椅上抱膝而坐,有关于赵律师的记忆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放,笔挺的西装,魅惑的视线,缱绻的笑容。 她打开手机微信,瞅着赵与祁那只蠢笨蓝猫的头像模糊了眼睛,“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帮你分担什么,可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朋友,朋友的含义是就算你不辞而别,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一个人想着你,念着你,祝你一切安好,愿你平安喜乐。” 回到市区已经是太阳西垂的时候,朱璃一路握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被她丢在小食店里的少年,她时而盯着x牙的聊天框,来来回回打字又删除,再厚的脸皮也打不出一句“对不起”。 城市的灯光熠熠生辉,本应该顺着路灯回家的脚步突然在经过商业街的时候莫名拐到了小食店,小食店二楼已经亮起了暖橙色的灯,朱璃失意地抬起眼帘望向二楼,腾时,她不确信地扭了扭眼睛。 同样的位置,坐着同样的淡色身影。 ‘小鬼……他在等我?!’想及于此,朱璃忙不迭加快脚步蹿上了小食店的二楼,“小鬼你——” 靠窗位上的淡色身影回过头来,一张陌生的脸染上点点不耐烦:“阿姨你谁啊?” “对不起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朱璃尴尬地杵原地连连道歉。 ‘我在想什么呢……我有什么资格奢望他还在原地等我……朱璃,不要再抱幻想了好不好……’失魂落魄离开小食店,街道上五光十色的微光渐欲迷人眼,真是糟糕的一天,朱璃想,或许以后那个孩子再也不会联系她了吧…… 没有什么比当场放人鸽子更没礼貌的事情了。 南门大街的那家网咖似乎重新装修了一番,霓虹闪耀,在各个标牌中显得尤为夺人眼球。 自从生病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这种公共场所。 进入网咖,将身份证交给吧台,“两个小时。”她庆幸自己没有忘记当年流连网吧时的一顿操作。 “恭喜63号桌来自峡谷之巅的王者拿下排位赛五杀。” 网咖广播里传来激昂的女声,前台两个小姑娘相互对视一眼,窃窃私语起来:“我靠,63号桌简直不是人啊……” “他戴着口罩诶……我怀疑他是职业的……”小姑娘面露憧憬:“刚去给他送水,我滴个乖乖,简直帅飞啊……” “戴着口罩你怎么看出帅来的?”网管从后头机房出来参与对话,长期呆在机房里油头垢面的他坚决不承认有人比他帅。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他绝对是个酷guy!” “切,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们!” 在网咖工作人员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朱璃没能控制自己的脚步往63号桌移动。 遥遥看过去,63号机主戴着灰色的口罩,峡谷的荧荧绿色映照在他的面上为他俊拔的侧颜染上丝丝幻彩,熟悉的淡色套头衫,碎发被随意撸在额上,他的眼帘总是习惯性地半垂,以至于给旁人的感觉总是半分慵懒半分冷漠。 多么令人怀念的模样啊,朱璃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观赏着画报一样的少年。 他纤长的手指敲击键盘时,宛若坐在钢琴前一样优雅。 不愿靠近,甚至不愿入画,朱璃只想时间从此凝滞在此刻,距离他五六步的样子,不远不近。 “不好意思,让一让!”然而世事总是事与愿违,卫生阿姨突兀的声线打乱了短暂的宁静,也同时带来了少年人从游戏中挪开的些许注意力。 视线交汇在半空的刹那,少年那一贯云淡风轻的视线像是在宣纸上晕开的墨渍,末尾起笔一丝愠意。 朱璃怎么会解读不出他眸中的不悦,要不是她半路把人家丢在小食店里,他也不会跑来网吧打rank……难得休息日就这样泡汤了,轮谁都不会开心的。 算了,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多看他的这两眼算是赚的…… 打算逃离的瞬间,手腕上传来一阵回扯的拉力,回过头,正是某位抛却团战的电竞大佬,他覆于口罩下的清冷声线响起:“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准备了一肚子的忏悔却被他先发制人呛得无言以对,于是……“啊?”朱璃式装懵, 于江晨的视线如是天空巡逻的猎鹰俯瞰着地面上的狡猾狐狸,他忍下微乎其微鼻息,“我已经放过你了,是你自己找过来的。”语毕,一个漂亮的回拉,懵逼的女人被他塞到了身旁的座位之上,回到位置上的少年重新掌控战局,不忘向后滑动座椅,完美地挡住女人出去的路。 ‘我已经放过你了……是你自己找过来的……于江晨……’朱璃窝在座位上,按捺住胸腔里的阵心悸,乖乖观赏着电脑屏幕上的杀伐决断。 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的少年永远是联盟战场上的神明。 一局终了,作为职业选手的于江晨习惯性地交叉反撑手指,又抓握了两下,俨然一副要对女人严加审问的模样。 “不准打人。”朱璃当即护住脑袋,“别以为我是你粉丝你就能随意对我发脾气!” 眼前的女人好玩又好气,少年哭笑不得:“所以你根本没打算跟我道歉,是吗?” “哪有……我……我……”就是因为满心愧疚,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被丢在小食店一整天的少年人掏出手机拍在女人跟前,“连个解释都不屑给?” 原来他是在责怪她离开这么久也不给个理由,平白无故当面放人鸽子性质实属恶劣,朱璃垂头丧气地解释:“今天,我最重要的一个朋友出国了,我也是中午得到的消息……对不起……” 第四十四章 盲点(三)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要不然也不会疯了一样夺门而去。 朱璃被问住了,她挠挠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救命恩人。” “哦。”倦泊的尾音拖得有些长,显得通情达理却又不情不愿。 于江晨蹙眉,‘救命恩人’确实很重要,所以自己被丢下算是顺理成章的事吗?算了,还是避开这个话题吧,他瞄了一眼女人手中的上机纸条,“我记得,我还欠你一场局。”他指了指屏幕,“要不要一起?” ‘原来他还记得这件事……他应该选择性地把我当初脑抽时说的跟我结婚那种话忘掉了吧……’朱璃打算开机应约,在电脑下头摸索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开关,“奇了怪,在哪开机来着……” 身侧修长的手帮她按下了桌面上的红色开机键。 才两年不来网咖,怎么又换开机键了!?朱璃一拍脑袋,她怀疑这网咖就是在跟她作对。 “不好意思啊……好久没来了……”朱璃讪讪朝他道谢。 前者也不说话,只是侧撑着头盯着女人有些不自然的动作,他在等她。 身份证号码输入栏里亮起,少年撇过头去,剩下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女人证件号码的尾数,脑海里登时出现一模一样的数字。 “你的生日是4月17?”当话问出口,于江晨才惊觉自己的冒犯,他道歉:“对不起,只是好奇看了一眼……” 敲击屏幕的手停了下来,朱璃也不避讳,“是啊,平平无奇的日子。” “……真巧,我也是4月17。” 闻言,朱璃朝他投去困惑的目光,不对啊,于江晨的生日明明是在十一月份呐……“可是,我看你的个人资料上……是11月5号啊……” 少年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对了,你是峡谷之巅的号,我……”朱璃这才发现少年所在的超级大区根本就是她这种万年不排位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没关系,我有很多号。”说罢,他挪向女人的机子,熟练地将账号输入了进去。 咫尺的距离几乎快令朱璃泪流满面,她近乎疯狂地吸闻少年身上的清香,皂角的味道伴着点点冷冽的消毒水,她知道的,与命运做抵抗的从来不止她一个人,回到国内的少年也会因为精神疾病时不时进入医院检查,所以身上才会存在医院独有的气味。 老天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混蛋,即要普普通通的她受尽苦难,也要璀璨的他命途多舛,好想抱住他,就这样永远永远抱着,再也撒手了。 “你怎么了?” 淡泊的声线打断了女人的胡思乱想,女人猛地吸了吸鼻子,玩笑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偶像,太激动了……” “脸皮这么薄,一点也不像之前跟我求婚的样子。”少年人坏笑起来。 即将迎来自己三十岁生日的朱璃脸皮“腾”的一下涨红了起来,她恨不得现在就钻进机箱里再也不出来了,嘴像开了瓢,不管不顾解释起来:“随便逮一个你daybreak的女粉都想跟你结婚的好不好?你平时都不上微博吗?你的那些女粉们都把你当做爱豆来追,只要有你的赛事,一定场场爆满,人挤人能挤死个人!每个人都想嫁你,我当然也想啦!我这是从众心理!为了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于江晨就这样静静听着女人叽叽喳喳个没完,随后朝他发出排位邀请。 “我我……我不行的……”朱璃哭丧着脸拒绝了他的邀请,“这个赛季我就是个黑铁选手……双排会影响你的rank成绩的……” “不怕,有我。”少年甚至拒绝掉了akw队内发来的双排邀请,继而向女人发。 坚决不同意的朱璃狂点拒绝,她哀丧着祈求少年:“我……我想打人机……” 于是,akw训练室的成员们不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原本应该跟他们一起双排的某位大adc屁颠屁颠地跑去开了一局人机。 朱璃小心翼翼观测身边的少年,只见他懒懒洋洋地托腮盯着屏幕选英雄,何止一个百无聊赖能形容? “对不起……daybreak……”女人简直要哭出来。 于江晨不动声色瞄了她一眼,“没事。” 就在二人进入对局中时,网咖外突然走进三四个大学生,他们随便点了几杯可乐后径直朝着60+座位靠了过来,几个人的步伐在看到63号机子的于江晨时不由自主凝驻在原地半晌,随后各自对面而坐,目光却还是不约而同汇聚在少年身上。 ‘糟了……怎么会碰到他们……’朱璃一再将脑袋埋到最低,却还是被其中一个金发的男孩儿认了出来。 “呦,这不是朱大姐吗,两年没见瘦了这么多啊……”男孩儿来到女人身后,双肘撑着座椅靠背,“哎呦,玩着呢?我来看看选的什么……光辉啊,诶?怎么是人机啊?老大远跑网咖来网玩人机啊,哈哈哈……” “胡焕安,干嘛呢,赶紧过来开机。”四人其中一个偏胖的男生招呼金发男生别乱跑。 被叫做胡焕安的男孩儿挑了挑眉:“你帮我开呗,我这不是遇见老熟人,过来打个招呼么?”说到‘老熟人’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觑向了女人身边戴口罩的少年。 “赶紧过来——!”四人中的高个子男生厉声呵斥。 “嚷嚷nm呢?”胡焕安口吐芬芳,他不是被人颐指气使的性格,自顾自拉来座椅坐在了朱璃的身旁。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齐齐叹气。 “哎呦,人机的q都躲不掉,朱大姐你老了啊!哈哈哈……”胡焕安像只苍蝇一样盯着朱璃手里的一举一动,“快闪现!闪啊!别让你家adc帮你挡招啊!” “啪——” 是鼠标被重重放下的声音。 戴着口罩的少年招来网管,吧台旁那位污头垢面的网管小跑着过来:“怎么了大神?刚刚五杀的奖励我已经给你冲卡里了,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冷冷地指向金发的男孩儿,声线倦怠而冰寒:“他太吵了。” “呃……”网管有些为难地瞅了一眼胡焕安,“安哥,你怎么不跟愣哥他们坐在一起?” 胡焕安站起身答了句:闲着逛逛,他看向少年的视线几乎射出刀子来,途径少年座椅时嗤笑出声:“有的人,进了lpl就自觉了不起了,现在估计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干净咯~” 第四十五章 盲点(四) “时隔两年居然还腆着个脸回来追求前前女友,现在又跟前女友……”金发的男孩儿还想继续讥讽,却被突如其来的高亢声线给压了回去。 “呼唤爱——!你给我闭嘴!”出言制止的不是男孩儿的同学,也不是网咖里的任何工作人员,而是朱璃,她踱步来到男孩儿跟前,一把揪住男孩儿的外套,怒不可歇:“你有完没完!?我警告你,再多嘴一句,信不信今天谁都不要好过!” 胡焕安似是被朱璃眼中折射出的噬人目光所震慑,咽了一口口水,拍掉了朱璃的禁锢,他不甘心地瞪了两眼朱璃,“呵,行,朱阿姨说了算!” 金发男孩儿想要回到自己座位上时被一直沉默的于江晨拦住了去路。 “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完。”少年直勾勾地盯着胡焕安,深棕色的瞳仁犹如一场漩涡。 事情似乎闹得有些大,胡焕安的三个朋友看不下去了,纷纷起身劝起了架,个头最高的男生挡在胡焕安跟前:“不好意思啊,他这个人有点神经病,你别介意啊,刚刚那话也是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说话间,拼命朝朱璃挤眉弄眼。 朱璃接到讯息,努力平复完心中怒火后扯了扯少年的袖子:“那个,daybreak,我看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你也该回俱乐部了……” “什,什么?他是daybreak!?”网管闻言,大惊失色,尤是他的声音过大,一旁上机的人也纷纷得知此事,悉数回头看向戴着口罩的少年。 得知有电竞明星大驾光临的消息如瘟疫一样迅速传遍整个网吧,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出来挤向后排。 迫于压力少年只得戴起帽子一把拉过身边的朱璃跑出了网吧。 一路上灯火霓虹,就像是穿越虫洞隧道一样,朱璃喘着粗气任由少年将她带向任何地方。 直到尾随身后的影子越来越少,直到脚下实在没了力气,朱璃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出声:“我……我跑不动了……” 风一样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终是在一处小巷角里停下脚步。 “咳咳……呼……”剧烈运动无疑增加了朱璃负荷,她在一旁猛烈的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少年歉意地拍了拍她,却发现她的喘咳声越来越重,几乎快要把肺给咳出来。 朱璃很想给他比一个“ok”的手势,可是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似乎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而后又经过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不停歇的奔跑……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啊…… “我没……没……”事字还挂在嘴边,身体却如脱线的木偶颓然倒了下去。 于江晨忙不迭接住了女人。 “回家……我想回家……小鬼……”浑浑噩噩之际,意识逃出审查机制,亲昵的称呼字脱口而出。 “好,我送你回家。”于江晨无法解释自己心脏几乎骤停的痛疼,他甚至在看到女人倒下的瞬间忘记了呼吸。 再次来到别墅前,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实在教少年困顿,但他没有思虑过多,一边为自己的冒犯道歉,一边掏出了女人包包里的房卡。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进入到别墅内部,却对当中的布置十分熟悉,甚至连客厅吊灯的开关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莫名其妙的心安就像这栋别墅一样莫名其妙。 家具悉数被白布遮盖,唯独沙发是别墅里唯一的色彩,少年小心翼翼将女人放在沙发上,女人却不愿松开紧握他衣服的手。 “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少年掰开她的手,袖子上留下一团小小的褶皱。 她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白白胖胖的……于江晨撇去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刚要走,身后便传来女人小小声的呼喊。 “我想你,我想见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为什么在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了……为什么在我忘不掉你的时候你忘了我……” 于江晨不得不怀疑这个世界上存在魔法这件事,就比如当他听到女人迷迷糊糊的言语时会不由自主地留下来,也比如他甚至知道这栋别墅里的哪个房间存放着被子。 把她裹着严严实实后,少年虚脱一般坐在地毯上瞅着她病恹恹的面容出神。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这么容易妥协在你手里……’ 如果不是楚允允电话袭来,于江晨或许已经趴在沙发上沉沉地睡过去。 “喂。”来到别墅外头,少年接通了电话。 “我看到掌盟报道了,你在一家网咖里上网被偷拍了。”楚允允担忧地问:“没关系吧?” “嗯。”望着满园子的浓郁春色,本应该有说不完的话,于江晨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与自己的正牌女友继续话题。 “江晨,再过两天就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的纪念日了,比赛结束后我们一起过吧。”女孩儿在电话里邀约。 “听你的。”三周年了吗,可他才觉得认识楚允允不到两个月而已…… “啊对了,四月里咱们学校有个周年庆,到时候你会回来吗?“ “四月……不知道。”脑海里唯一有关于四月的记忆全部都汇聚在了17号上。 “行,到时候我再约你,不早了,我先睡了。”楚允允期待的口吻渐渐消失。 “晚安。” 回到别墅里时,女人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正以夸张的姿势匍匐在地毯上,于江晨好心地将她又抱回了沙发上,她头上的针织帽掉落的瞬间,少年愣怔在原地迟迟不曾动弹。 一条条曼蛇一样的青筋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早就该发现的,她的眉,她的睫远比常人要少得多。 突然,只感周遭的空气骤减,于江晨的呼吸愈加凝重,甚至出现了难以喘息的情况,一下瞬间他直奔门外,大口大口呼吸却还是觉得自己快要被窒息而亡。 泪水滑落,一滴两滴,少年人捂住心口,几乎维持不住身形。 “她是谁……她是谁……有没有人来告诉我……为什么啊……”少年扶住葡萄架子,哽咽着胸口那簇郁结的闷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第四十六章 盲点(五) 在于江晨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逃”字,但那一晚他确实这样做了。 他仓惶而狼狈地逃离了别墅。 记忆的深处有个漩涡,他预感只要自己稍微涉足就一定会粉身碎骨。 很多一线战队都有自己的心理医生,akw自然也不屈人后,特聘来的医生算得上界内一流,眼镜,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以及唇角时时勾勒的暖笑,秦观,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这位心理医生是个实打实的文艺流派,满屋子挂满了国画,明明是个年轻人,却硬生生给人一种得道仙人的既视感。 “请坐。”心理医生和律师一样是绝对的上流职业,他举手投足间一股浑然天成的亲近感确实不负职业特性。 daybreak坐在软绵绵的榻椅上,在接触到秦观医生的视线时不由自主地局促了下。 “听教练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好。”医生翻阅起手头上的资料,在看到“解离性失忆”五个字时眉眉梢搐了两下。 “我可以信任你吗?”榻椅上的人直勾勾的目光里满是困惑。 秦观笑了起来,“当然。”他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说:“你的赛前rank成绩有起有落是正常状态,比赛当中也是一如既往的稳健,李教练跟我说,你在赛后会议里经常发呆,赛前动员时的走神也比较明显,应该有什么现实因素在困扰着你,对么?” “是。”于江晨垂下眸子,视线久久凝驻在榻椅旁的仙人球上,“我对周围的一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信任……” “哦?跟你的病症有关吗?”解离性失忆症,顾名思义,是将过往的一点一滴都粉碎的病症,到最后会连吃饭,睡觉,这样的生物本能也遗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鼻息不稳,紧闭双眸,他点点头,“我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一颗蛋里,蛋里的一切都是别人给我的,而我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可以破壳而出……因为用来辨别真假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了……想挣扎却无能为力……” 秦观来到少年跟前,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不算宽阔的肩,“当一个人的认知出了偏差,就会产生这样的困顿,没关系,你可以朝着自己心里偏移的天平求证,在你困惑的地方钻一钻牛角尖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可以吗?”于江晨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样。 “难道你以为心理医生是为了劝人放下的得道高僧吗?”秦观失笑,“你当然有权利去寻找真正的自己,在不影响你此刻社会身份的情况下,你拥有选择一切的自由。” “社会身份……”少年像是遇到了很难解的逆运算题,眉头皱成一道沟壑,随后,他认命地苦笑:“自从我忘了以前的事情,打联盟反倒成了一种本能,连为什么走上这条路都觉得很奇怪,按照我的性格,应该会在学校里好好读书……” 医生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确实,资料显示你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让你改变了泯然于众的想法呢?”‘毕竟,天才大多都很难甘于平凡……’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履历实在耀人眼球,不论干什么都是最拔尖的存在。 “所以我该寻求真相吗?”而不是这样一味的去迎合身边的人? “当然了,如果真相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的话。”这样优秀的人却要别人来给与认同,说不上是可悲还是可叹。 回到训练室的于江晨仍旧郁郁不乐,战队经理佘琳给他递上一杯水,随后跟一旁的队长高煜耳语了起来,“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新来的秦医生到底靠不靠谱啊……” 高煜摇了摇头:“这货直播的时候也这样,他的脑残粉天天在官博上造谣akw队内关系差,直嚷嚷着众筹请辞你,我觉得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比较靠谱。” “这些粉丝成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佘琳翻了个白眼,“算了,我还是去问问秦医生吧。” 晚些时候,楚允允来到了俱乐部,队员们都很喜欢她,因为每一次来看望于江晨的时候她都会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分享给众人。 “嫂子来啦!”akw的中单shaka首先迎了上去,他年纪最小,也最是嘴馋,像只蜜蜂似的跟在楚允允身后。 很是满意称呼的楚允允四处张望没看到于江晨,问道:“我家db呢?” “好像在阳台上……”刚下直播的辅助chaij指了指窗外。 他已经站在阳台上一下午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众人一致觉得比起作为akw的adc,现在更像是奥古斯特·罗丹的雕塑“思想者”。 “猜猜我是谁?”楚允允从后面踮起脚来遮住了少年的眼睛。 “允允。”根本连猜都不用,光是这有些刺鼻的名贵香水就能闻香识人,少年转过身,“今天怎么有空来?” “我的大ad,上回电话里不是说过今天是咱们的三周年吗?这么快就忘了!”女孩儿不悦地嘟起嘴来。 别墅的那通电话吗? 猝然想起那个女人光洁到可怖的额头,少年扶住玻璃窗,艰难呼吸。 “对不起,最近训练很忙,我忘了。”于江晨闪躲着楚允允直勾勾的目光。 “真是的……每次都这样……”楚允允心中徒生一种不论她怎么为爱发电,另一头的少年都将会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时间仿佛一直没有流逝,一如当初她追求少年的时候,他不是失忆了吗?明明一切都是重头来过,却又像什么都注定了似的无法改变。 见女孩儿失落,于江晨强迫自己绽开笑颜,他揉了揉她半垂的眼帘,“现在记得还来得及吗?” 掏出手机,定下两张电影券。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少年邀请她。 “诶?”楚允允受宠若惊,她扑入少年的怀里,“江晨最好啦!” 训练室里的一群人再一次被发了一嘴的狗粮,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口粮是苦的。 虽然于江晨长着一张让所有女生都会想入非非的脸,但他却正直到老干部一般可怕的地步,哪怕是从两年以前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最深的关系只有牵手。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简直就是个隐形gay,哪有男女朋友一直维持纯粹的清白关系的?某种意义来说这跟好朋友有什么区别? 楚允允决定今晚一定要突破这种关系。 第四十七章 盲点(六) 楚允允承认,一开始追求于江晨完全是因为一见钟情时的见色起意,她相信于江晨跟她交往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两个是学校里公认的金童玉女,整个学校找不出任何人能与她相衬,除了他。 直到后来分手后,楚允允才惊讶的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完全贪恋上了于江晨那半凉半温的态度,她就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边谴责这样的疏离,一边却又爱得不可自拔。 从小到大都被宠在手心里的楚允允或许在于江晨跟前是卑微的,但她于旁人来说始终是高高在上的骄傲着,就像现在,趁着电影屏幕上的光亮,她偷偷凝望少年刀削斧凿一样的侧颜,但却生不出任何幻想来,她无法想象倘若不是于江晨背后的光环使然,她还会在他身边呆多久。 两年的时光不长但却也不短,从分手后的久久痴恋到如今蛰伏于他优秀人生的外部条件之下,单纯从来不适用她这样的女生,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思虑利弊得失从而斩断暧昧学弟的联系在两年重新后回到少年身边,也可以在这段不温不火的关系里清晰地定义自己的位置。 他是金融寡头的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富二代,也是lpl里独树一帜的天才adc,他早已具备了无可想象的商业价值和不可估量的未来。 然而他却又是个病患,可怜到连自己是谁都需要旁人来界定,当于枫的人找到她时,她就明白了于江晨失忆这一点是最好的契机,一场可以凭借呆在他就能获得跃进社会上流的机会。 当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交织着情感酝酿出一场连楚允允自己都唾弃的卑劣时,她忍不住覆上了少年颀长的手,少年人与她十指相交,然而两个人都知道彼此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真情实意的交流。 电影散场,楚允允表露出想跟少年一起回去的想法,整场电影下来,她的思想斗争终于在这一刻确定了下来,今晚,她势必要打破固与少年的有关系。 “这么晚回学校一定会被查的……”楚允允露出委屈的神情,小小力拉扯着少年的衣袖,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娇小而可怜兮兮的小奶猫,祈求少年人的收留。 于江晨从口袋里掏出公寓钥匙递给了她,“浴霸坏了,洗澡的话就多放会儿热水。” “呃……诶?”楚允允握着钥匙,连懵带傻:“你……”你不会是让我自己去住吧!? “我队里还有训练,你先回去吧。”说话间帮楚允允拦下了的士。 一门心思想要与少年人冲破关系瓶颈的楚允允就这样被推上了的士,她懵愣的神情透过车窗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怜。 “喂……江晨你……”话还没说完,的士扬长而去。 “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喂——!” 定电影票的时候于江晨特地挑了个离俱乐部比较近的影院,这样一来散场后就能直接回到队里了。 他不是读不懂楚允允脸上的娇羞,只是他本能地在抗拒一切加剧亲近的行为。 “汪汪……汪汪汪……”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回过头的于江晨被黑狗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黑狗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连忙给少年道歉,“我家这头蠢货没咬着你吧?” 于江晨沉默地摇了摇头,心下这主人也是心大,转身即走的瞬间只听一声:“嗷呜” “我靠!拂晓你个蠢狗!赶紧给我住口啊——!”狗主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划破夜空。 深夜12点,医院。 所谓出门不看黄历的后果就会是这样,飞来横祸四个字足以形容。 少年一只脚抬在病床上接受消毒,身旁是狗主人极度深刻的道歉检讨。 在絮絮叨叨的道歉声里,于江晨的视线掠过他牵着的小黑狗,小黑狗纯净的眼神与之交汇,时而歪歪脑袋一脸无辜,时而发出不明所以的叫唤。 看来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啊……真是一只气人的狗子。 “这是我电话,后续有什么情况一定要联系我!”狗主人将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了于江晨,“一定嗷!”临走一并要走了少年的联系方式。 “嗷呜!”黑狗又冲于江晨叫了两声,似乎在跟他道别似的。 “你这死狗没完没了了是吧!?看我不打电话告诉你妈!我跟你说你惨了!”狗主人骂骂咧咧牵着狗子离开了。 所以,自己这是衰到家了吗? 瞅了一眼通讯录里“许从亮”三个字,于江晨叹息一声,一瘸一拐地朝俱乐部走去。 此后很长时间,某ad这惊世骇俗的一晚成了整个akw的笑柄。 ※ “我跟你说啊,这只蠢狗已经完全没救了!我的建议是暴揍教育!”许从亮头与肩构成完美缝隙压着手机,腾出的两只手忙活着拂晓的伙食。 坐在电脑前的朱璃放下手头的稿子,拧了拧睛明,“要不这样吧,许哥,你把伤者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去登门道歉。” “还好人家小伙子不计较,要不然你家拂晓这种田园犬非得送去安乐死不可,你知不知道咱们城市是不准养烈性犬的!”许从亮一边嫌弃狗子,一边给他加餐多来了一瓶罐头。 当初小小的拂晓趴在垃圾桶旁,无邪的瞳孔里映照着忙碌世间的人来人往,当恻隐之心盖过了风险评估,朱璃毫不犹豫地收养了它,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对不起,许哥,我这就把治疗的钱给你打过去。”不论是对许哥还是受害者,朱璃都满怀愧疚。 “看不起你许哥?我缺你那点钱?”许从亮映着脸坐到沙发上,点开老旧的电视剧,他准备了一肚子吐槽拂晓的话,然而却在看到城市头条时当场愣怔。 “有游客拍到白颢夫妇共游夏威夷。”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许哥,许哥?”电话的那一头突然没了音,“你还在吗?” 许从亮敛去唇角若有似无的苦笑,“在在在,我还没死呢!” “我是说,你把受害者的联系方式给我,毕竟我才是拂晓的主人,这个责任也应该是我担负。”朱璃在网上搜了搜狂犬疫苗的价格。 “行,一会儿发给你。”挂点电话以后,许从亮缓了一会儿神才怏怏将那少年的联系方式复制给了朱璃。 第四十八章 婚内财产协议 “嗡嗡嗡——” “喂,江晨,你电话响了。”chaij不仅游戏里操着老妈子的心,现实里也是个辅助的命,他帮于江晨拿来手机。 正在rank团战中的于江晨滕出位子交给了chaij,自己则到一旁的会议厅里接起了电话。 “我太难了!”chaij瞅着手里的德莱文,心下一定要在青训队里再提携个辅助上来备用。 会议室空旷的氛围将少年的声调衬的很低沉,父亲的来电总能瞬间将所有的气氛抽走,留下满屋子的冰冷。 “我这里有份协议,过来签了。”绝对的命令式口吻。 少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到达顶峰时宛若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握住手机的手发紧,“打完训练就去。” “现在,立刻。”于枫从不说多有的话。 “……”如果说这是父亲的暴政也不为过,于江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怯懦的人,“知道了。” 某位辅助正辛辛苦苦收着下路兵线,等到少年归来时却见他径直走出了训练室,“喂,江晨!你干嘛去!?” 门外传来回应:“抱歉,chai,我要出去一趟。” “天哪!我怎么这么难——!”chaij哭丧着脸继续操作手中的adc,他觉得daybreak的任性全都是被他这种万事好说话的辅助惯出来的。 xx市最好的私人医院坐落在整个城市的黄金地段,可谓是市中心的中心,于江晨与于枫有着相似的脸,从一楼到二十八楼,但凡上电梯的医生护士无不对他露出尊敬的神情来。 顶楼的落地窗一览整个城市的风景,确实是办公室的最佳地点,他的父亲就在这整栋楼最高的地方,孤傲得像是空中楼阁里的君王。 “坐吧。” 背着光的父亲被笼罩在黑黝黝的座椅里,于江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顺着他的命令坐到沙发上,一旁的秘书在他跟前的茶几上递上协议。 这就是父与子吗?连递交个东西都需要旁人? 于江晨不动声色拿起协议翻阅起来,意识中残存的法律本能正帮他扫略条款中的利弊。 “婚内财产协议……”直到最后看到签名栏,于江晨才满怀疑惑地出声,“您叫我来……就是为了签这个?” 于枫挑眉示意一旁的秘书。 秘书九十度弯腰恭恭敬敬道:“小于先生,这份协议是您在失忆前承诺过的,现在只是在履行义务而已。” 少年觑向冠冕堂皇的秘书,几欲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凭什么我要承担失忆前的后果?甚至在不知道结婚对象是谁的情况下签下协议?”他不禁看向自己那高高在上的父亲,露出身为儿子这种身份的委屈来,“父亲,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笑!” “玩笑?”于枫高人一等的声线响起,“你觉得我会空闲到跟你开玩笑?” “……”于江晨倏忽起身,以平等于于枫的视线目视他,“您好好看看我,父亲,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你没有。”如果世界上有一种声线比之镣铐更加渗人,应该就是此刻于枫口中云淡风轻却又掷地有声的这三个字。 少年惊愕地愣怔在原地,呼吸渐稀变得急促起来。 “这就是你不肯去美国的代价。”于枫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明白,想要好好生存于世的选择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这是我的婚姻,我连知道她是谁的权利都没有吗?您这种做法与封建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少年声音嘶哑。 于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神情比之石雕更加不怒自威。 许久,于江晨悲怆地问,“至少让我知道她的名字吧!?” “等到你们领了结婚证,自然就知道了。”面对儿子悲伤的神情,于枫转过座椅,目光落在楼外的地平线上。 “不是楚允允,对么?”于江晨冷静了下来,通过只字片语判断出了这个协议的另一个主人并不是他现在所认识的人。 “小于先生,您还是赶紧签了吧,到时候就知道于总不会亏待你的。”秘书又向少爷递上钢笔。 颤抖着接过秘书手里的钢笔,长久没有落笔的墨水在笔尖汇成欲掉不掉的乌色坠珠。 少年人腥红着双眸,眼眶里溢满了同样欲掉不掉的氤氲。 紧绷的情绪到了一定的时候会突然反转,于江晨忽然哂笑了起来,他着用手臂擦了擦眼角,浓厚的鼻音充斥着对父亲最后的抵抗,“之前我一直想要找回记忆,现在看起其实根本没什么必要,因为不论是失忆前还是现在,我根本就没有拥有过自己的人生。” 说罢,他潦草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纸张破了个深深的大洞,似是少年无力而顽强的抵抗。 签完协议的人已经离开办公室很久很久,于枫一直都不敢转过身面向他曾驻足过的大厅。 重重地倚靠在座椅上,这位年纪轻轻便已双鬓泛白金融寡头回想起了从前。 于江晨刚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记不大清楚曾经的点点滴滴。 于江晨上小学的时候,他的母亲开始酗酒,展现出失忆者不同以往的危险人格。 于江晨六年级的时候,他的母亲因将家中宠物狗残忍分尸而被邻居举报被关进了疗养院。 人的性格是根据后天环境而定的,失忆的人如同回到了最初的稚子时光,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人格。 也许于枫在事业上叱咤风云,但他同时也对这母子两束手无策。 他爱她们,却也恐惧着她们,成天活在患得患失里。 哪里有什么人生赢家?只要降生于世,都会被无穷无尽的苦难折磨的遍体鳞伤。 “于总,这样做会不会……”秘书面露担忧。 于枫深深叹了口气,“赵与祁不惜知法犯法,为的就是让那个女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现在我就要让他好好看着,就算他们两个人有个不得不在一起的理由,也不会得到幸福。” “您之前不是非常欣赏朱小姐吗?”秘书是在搞不明白。 男人扶额,口吻缀着微不可闻的复杂情绪,“是,她很聪明,我确实很欣赏她的处事态度,但那孩子如今这副样子,也全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脚踏两只船,根本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可您这番,不就等于将小于先生推进火坑吗?” “我是个商人,其次才是个父亲。” 第四十九章 被狗咬(一) 朱璃拨通了好几次受伤者的电话,然而电话里要么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要不就是“您拨打的电话现在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奇了怪了,他是不是把她的手机号当做骚扰电话了? 想及于此,朱璃赶忙编辑短信:“您好,我是之前那只狗的主人,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请您接电话。” 短信发过去不久,朱璃再次打起电话,她从没觉得嘟声与嘟声的间隙会这么长,直到她以为这通电话会一如既往的时候,那一头却突然接听了起来。 嘈杂的声乐,震耳欲聋的叫嚣,几乎将这一头的朱璃给震晕,她耐着性子将手机耳朵隔出一段距离,“喂,您好,我是那只黑狗的主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家狗给您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您放心,一切诊断费用以及后续的赔偿我都会照付的!” 语毕,电话那头依旧是纷乱的喧嚣,就好像接听电话的人故意将手机丢进了舞池里不再管它。 “喂,喂,请问您在听吗?”朱璃有些不耐烦了。 在许哥的描述里,被拂晓咬的人似乎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现在的小孩子当真是自由的很,挥霍的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她的这点赔偿吧。 “不好意思了,打扰您了。” 就在朱璃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那一头传来微弱的鼻息声,清冷,倦怠,甚至是悲伤。 “赔偿……”声音顿了顿,“什么……” 跟于江晨相似的声线如锋利的刀口,即便是轻轻的,浑噩的,也同样能在朱璃的心上划出一道殷红的痕。 他似乎喝醉了。 “赔偿您的损失,呃……”朱璃挠了挠头,“为您造成的不便我都会一律偿还的。” 电话那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先生,先生?”跟这人说话太费劲了,挤牙膏一样,朱璃本来准备问他想要多少赔偿的,这么一来二去,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先生,你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她急了。 许久,微弱的喘息声携着点点无可奈何的哽咽袭来,“可不可以……带我离开……” 电话这一头的人心里被狠狠抓紧,“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了吗?“他的声音与于江晨实在太像,以至于朱璃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头皮整个麻了起来,她当下做好了报警的准备。 回答朱璃的是一阵幽咽,就像是某种受伤的兽类在暴风骤雨中艰难前行时的痛嗥。 “你方便透露酒吧地址吗?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朱璃在家来回踱步。 几乎是用尽四六级听力才译出了少年口中呢喃不清的话,挂断电话后,披了一件外套就要出门的朱璃突然驻足半许,“我报警就好了啊……为什么要亲自过去呢……”这样想着,不禁又开始踌躇,算了算了,反正衣服都已经穿好了,就当是为了补偿那个倒霉的伤者吧。 才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几乎跟于江晨一模一样呢。 金童玉女酒吧就像是纸醉金迷的异世界,这里的每个人都陶醉在酒池乐林里欲仙欲死,霓虹乱眼,灯光闪烁,光怪陆离地让人心慌。 明明这里也曾是自己的归属,如今却生分了起来,朱璃有些好笑地想,她总是习惯将伤痛遗忘,最后留下空空如也的平原,也无风雨也无晴,就像白颢,六年的情分,也曾经痛不欲生,而后不过半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光的流转里,好像除了于江晨,再也找不到特别的东西。 如果朱璃是一尊石化了的古琴,那么于江晨就是唯一能撩拨她心弦的人。 “嘟——嘟——” 拨过去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朱璃那颗经过生死淬炼的佛心突然一下还了俗,她想,除了赔偿以外,她一定要好好度化一下那人不接电话的臭毛病。 焦急地打着电话,搜索吧台的视线突然落到一处角落里。 当少年那与酒吧格格不入的穿着落入眼帘中时,朱璃的第一想法是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拎出去训个大半天,就像训换牙时期乱啃家具的拂晓,然而当他的身边汇聚了越来越多搭讪的美女们时,这样的想法又变成了孙悟空从女妖精手中解救憨傻师父的戏码。 这座城市实在太小了,似乎只要一出门就能遇见心中最想见的人,这算不算是墨菲定律呢? 担心的事,总会发生。 “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女人见缝插针挤进人群,她朝众美女们赔笑:“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拉起少年就要走。 好不容易在酒吧里遇到这么正点的帅哥,美女们哪有这容易相信她的话,当即拦住了她:“我说你这招也太老土了吧,这位帅哥在这儿闷头喝了一个晚上了,要真是朋友怎么现在才来?” 喝了一晚上的酒?朱璃的白眼几乎翻到酒吧房顶上去,她扶起烂泥一样的于江晨:“我这不也是找了他一个晚上么……他还是个孩子,这么晚跑出来家里人都担心他……” 众人一看少年装扮,确实不太像成年人,当即信了一半,却还是不愿放过这么好看的人,就在此时,醉醺醺的少年突然惨笑了起来:“我……嗝……我不是小孩……我……已经结婚了……呵……就在今天……”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啊于江晨!?”朱璃恨不得一拳把这拆台的家伙揍晕。 “瞧,他们俩根本就不熟。”美女们抿笑,有的直接上前推开了朱璃,取代她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俊俏少年。 如果换做以前,朱璃一定上前硬碰硬,然而经过化疗和手术的她,身体素质早就不能有同日而语,只恨自己像个被废了武功的大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于江晨落入一群陌生女人的怀抱,嘴里还不时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啧……”朱璃在心里把臭小鬼骂了一通,然而当她看到他右脚上的绷带时突然反应了过来,当即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位伤者的电话。 “嗡嗡嗡——嗡嗡嗡——”少年的口袋突然震动了起来。 朱璃一脸果不其然地掏出少年的电话,将上头的来电展示给众美女们:“如果我们不熟怎么会有电话!?你们好好看看我到底给他打了多少电话!?” 美女们一瞅,纷纷识趣地离开了,离开之前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憋笑。 她们在笑什么?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少年的手机,原来这货给她的备注是,“咬人的狗主人” 黑线从脑顶延伸到脚底板,朱璃彻底怒了。 “于江晨你给人备注能不能加些标点符号啊喂——!” 第五十章 被狗咬(二) daybreak被拂晓给咬了,许哥这是促成了一段宿命的相遇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诶……” 吧台前,朱璃瞅着于江晨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得很欠扁。 笑声直击醉酒之人糊里糊涂的意识里,他蹙起眉头盯着一旁的女人半许,虽然用水汪汪的视线形容男生有些过分,但在朱璃看来,他的眸中一直闪着亮堂的光,只见他不悦地问:“……你……笑什么……” 笑这件事很费体力,好不容易收敛住的朱璃几乎气喘吁吁,她指了指少年人的脚踝,“笑你被狗咬了呗。” 似乎自知丢脸,于江晨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腿,不说话。 呦呦呦,还铆上了! 好好好,不去嘲笑他,朱璃舔了舔唇角,好气又好笑地反问他:“于江晨,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喝完酒就会像个傻白甜?这种‘豪侠’云集的酒吧也敢来?自己长得多好看心里没点数吗?不怕失身啊你!” 像是听不懂前者说的话,少年露出了短暂的疑惑后又抱着酒杯喝了起来。 “还喝,还喝!”朱璃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不就是被狗给咬了么,至于伤心成这样嘛!”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在为被拂晓咬了觉得丢人才来酒吧。 “还给……我……”少年故作凶相,却可爱得让人心生怜悯。 朱璃抚了抚心口老妈妈的骚动,坚决不还,故意提高音调质问:“之前你不是还在电话里求我带你离开来着,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闻言,前者露出极度委屈的表情来,小孩子一样抿了又抿那两瓣充满了酒气而甘红的唇。 老阿姨再次被眼前的美颜暴击心脏,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她对天发誓,再也不能让于江晨喝酒了,简直就是勾人魂魄的妖孽啊喂! 怪不得那么多美女不肯放过她,哪位如狼似虎的女人会舍得一只形单影只的小白羊独自买醉呢?要换做是以前的她,指不定也会上赶着泡他。 “好啦好啦,别委屈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朱璃拍了几张毛爷爷给吧台,随后拉起少年离开了金童玉女。 也许晚风能稍微令人醒醒酒,刚出酒吧的瞬间于江晨便开始呕吐不止。 老酒鬼朱璃在病了以后就没有碰过酒了,唯一的一次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没错,当时就是因为舍不得眼前的这只小崽子才闷头喝的……有的人千辛万苦只想护着他,有的人却费尽心思折磨自己,看着于江晨连胆汁都快呕出来,她除了一再轻抚他的背,根本无从宽慰。 “我跟你说了一万遍了,给我自己都说烦了,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可你听了吗?”朱璃吸了吸鼻子,“你知不知道,你的不自珍会让我很难过……很难过……” 似是感受到了朱璃言语中的哀怨,少年支支吾吾认错:“对……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也要过得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说着说着鼻子便酸了起来,朱璃放轻手中的力道,像是抚摸拂晓一样抚摸着少年。 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爱抚,哪怕是在的士上也紧紧黏着朱璃,活脱脱的拂晓大人版。 本来是想着将他送回别墅睡一晚的,就像当时自己晕厥的时候他所做的那样,然而想起手头上还有工作,朱璃只得将少年带回自己那二三十平的小窝里。 平铺的床榻不到一步的距离就是工作台,时而写稿子时而从中抽出精力来照看心神不定的人儿,好不容易结束了撰稿,闻着屋子里飘逸的酒腥味,朱璃拍了拍少年人滚烫的脸颊:“江晨,醒醒,洗个澡再睡好不好?” 迷迷糊糊的人儿翻了个身,后脑勺写着四个字:不想理你。 真是带回了个祖宗,明明失了忆,性子却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你要是不洗澡,明天所有的床单被褥都由你来洗,洗不完不准回akw!”好言好声你不听,非得来硬的!朱璃出言威胁。 语毕,于江晨顶着糟乱的鸟窝头缓缓爬了起来,幽怨地眼神直射心狠手辣的朱阿姨。 当初看中这间屋子正是因为它的厨卫非常新颖干净,虽然空间小到两个人并肩站在里头都算拥挤,但并不妨碍一个人舒舒服服的洗澡,扶着少年走进浴室,替他拉上了门。 半晌听不到莲蓬头的水声,朱璃好奇地敲了敲门,这家伙不会在里头睡着了吧? “江晨,江晨?你在洗澡了吗?” 没有回应。 朱璃急了,加大敲门的力度,“听到就回答我啊!”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微弱的低泣声。 心道一声糟了,朱璃忙不迭打开拉门,映入眼帘的画面是少年人的套头衫被脱到一半却卡在双臂间,精瘦身体暴露在尚未开浴霸的冷空气里。 也许用梨花带雨形容他有些不妥帖,但婆娑的泪眼确实让女人震惊了好一会儿。 “我……脱不下来……”腥红的双眸透过镜子投向朱璃,当中藏着无助与自责,像个一向懂事的孩子第一次劳烦旁人时的无措。 已经不知道露出过多少次哭笑不得的朱璃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老妈子,不仅害怕他喝酒,还要负责帮他脱衣服,多出一人的浴室顿时拥挤了起来。 “把手举起来。”臭小子,诚心勾引我不成!?朱璃别过头不去看这春光乍泄的美好风景。 于三岁很听话,乖乖地举起手来,可当他举起手朱璃才觉得自己有多愚蠢,这货187的个子,举起手她要怎么拉袖子脱衣服? “别举了别举了,来来来,手肘弯一下……”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我看啊喂!感受到少年凝聚在她脸上时的认真,朱璃腾时羞红了脸,加之逼仄的氛围,呼吸打在彼此脸上,简直成了搔刮人心的最佳利器。 老天爷啊!你确定不是在折磨我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脱完了衣服,朱璃本着男女授说不清的传统只想狂奔出去,却在下一秒被人搂了回去。 少年滚烫的皮肤温度透过衣物传递到女人的背部,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心脏疾风暴雨一样狂跳不止。 第五十一章 一晚 “别……走……”少年的口吻像是像是加了一整瓶的长岛冰茶,迷离,甘甜,朦胧。 正当朱璃想要以各种托词离开他过于烫人的怀抱时,脖子却在下一刻迎来瞬时的冰凉,就像是雨天打着伞经过人群时,从旁人雨伞之上滴落进领口的那种凉意。 一滴,两滴,直到再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冰冷的水滴滑进自己的脖子里。 朱璃想要回头确认少年的情绪,却听到他沙哑的声线带着祈求: “不要……看……” 像是一根细线紧紧勒住了心,不论朱璃怎样为此刻的状况找理由,就是无法抵消掉心口的隐隐作痛,她做不到视若无睹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不再挣脱,也不再回头,朱璃温柔地覆上少年搂在她腰间的手。 少年只是将脸埋在朱璃的脖颈间,不停的抽泣,却不愿多说一句话。 女人像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木筏,他只得紧紧抱着才能获得一丝生机。 微弱的抽泣在小小的浴室里变得无比立体,以至于连痛都痛得历历在目,朱璃的眼里腾时闪出泪花来。 “别哭,江晨……人生不会一直都落在谷底,总有一天,我们会通过无数伤痛跋涉登顶,到时候世界会阳光灿烂,未来会有所可期……”一次次走进绝境又何妨?只要还活着,就会有无数的希望来敲门,再次遇见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弃婴,是命运的玩物,唯有抱在一起的时候生命才算完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少年人的体温已经渐渐冷却下来抽泣声才停止,他松开了女人,转过身去,“对不起。”他再次小声地道歉。 朱璃用力吸吸鼻子,道了一句“没关系”,随后打开浴霸,温暖的光亮倾撒下来,浴室里腾时一片暖洋洋。 抹了一把眼泪的朱璃讪讪出声,“那,我先出去了。” “嗯。” 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洗澡这项行为终于被重新提上日程,浴室也恢复了它原有的功能。 离开浴室的瞬间,朱璃虚脱地坐到了工作台上,任由浴室里的流水声掩盖住她拼命隐忍的哽咽。 待于江晨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女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的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轻声来到她的身旁,借着工作台上的台灯抹去她眼角的湿润。 断断续续的呓语从她的嘴边飘了出来,“别哭,江晨……别哭……”即便熟睡,也还在安慰着少年。 “我哭,是为了自己,你呢,你又是为了谁……”少年一再恍惚。 轻轻将女人抱回床上,帮她掖好被子。 醒酒后的于江晨细细打量四周,如果说这里是女人的家,那么那栋别墅呢? 本着被好心收留总归得做点事情报答一下理念,少年收拾起乱糟糟的工作台,当“撰稿人——朱璃”这几个字样钻入视线里的时候,他腾时僵化在原地,久久不得动弹。 璃…… 小璃…… 朱璃…… 心海浮现出如此顺理成章的推断时,少年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她的工作台上开始查询有关于她的一切。 ※ 第二天的阳光很暖,倾撒进屋子里跟铺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摊子似的。 朱璃从睡眼惺忪,她伸了个懒腰,却被床头旁趴着的脑袋吓了一大跳。 “你醒了……”少年扭扭眼睛,头发蓬成鸟窝。 “你……趴着睡了一夜?”合着这床最后还是归了自己,朱璃有点过意不去。 于江晨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他将懵里懵懂的朱璃从床上拉了起来,半推半攘送进了洗漱间。 牙膏挤好了,漱口水也倒好了,正等着主人大驾光临。 这是什么意思?朱璃有点懵,“你帮我弄的?”她探头出去询问。 少年没有回答她。 就当是这家伙为了报答昨晚的捡尸之恩吧,朱璃也没多想什么,就在口中起沫的时候,门外幽幽响起了少年忐忑的声音。 “我答应你了。” ‘啥?答应我啥了?’朱璃被他这句没头没脑,没首没尾的应答句搞蒙了,她努力回想昨天,喝醉的是他,又是不是自己,她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过啊? 猛地灌进嘴巴里一大口水,鼓鼓囊囊又吐了出去,“我昨晚好像……似乎……没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吧?” 正寻思着小鬼是不是喝多了犯癔症。 他那淡泊的声线透过卫生间的门又渗了进来。 他说:“我们结婚吧。” 对,就是字面意思的结婚,没有任何的弄虚作假。 然而朱璃整个人却僵在了镜子前,她几乎不相信现在的自己是清醒着的,于是她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好疼啊,原来在梦里打自己也是疼的…… 她突然发笑,“daybreak,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 “你觉得我在说胡话对么……”他的声线泛起若有似无的凄凉,就像是冷冰冰的金属上镀了一曾透明的釉,“但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一阵逼仄的气氛涌了上来,荡在两个人之间,久久的静谧甚至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 拉门上的滚轮摩擦打破了氛围,朱璃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别玩我了好不好……于江晨!” 说罢,她扯掉脑袋上的淡灰色针织帽。 顿时,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映着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展露在少年的眼前。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也许我有艾滋病,也许我欠了一屁股债,也许我是个烂酒鬼……”我就像在阴沟里苦苦求生的断翅鸟,我害怕阳光,害怕一切闪耀的东西。 而你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我都说了,那次是我开的玩笑,我从来没想跟你结婚!” “可我想。”于江晨异常坚定地说。 “呵……”朱璃嗤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别玩我啦,大神。” “我们以前认识,对不对?” 女人脸色一变,遂见于江晨拿起桌面上一叠被杂志社退回来的稿子,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朱璃的名字,“你根本就不叫舞娅,你叫朱璃,你就是小璃,对么?” 于江晨从来没有这么笃定一件事,在脑海他饱和的空白里,一切都是未知数,却只有这件事,像是深入骨髓一样被刻在灵魂里。 第五十二章 领证 近年来结婚的人似乎越发的少了。 九零后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群体,也是了,互联网如此发达的现代,有谁愿意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呢?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网剧不好看?朱璃曾经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看向她身侧映着灿烂阳光的少年。 哦不,已经不能称他为少年了,他已经是个到法定结婚年纪的人了。 而她,也步入了三十大关,女人最容易发胖,也是最容易如狼似虎的年纪。 所以为什么会同意他的请求来到民政局啊!手中还拿着户口本儿,朱璃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也许是因为那天他眼中的泪,也许是因为他在缺失记忆之下也无比笃定的态度。 总是她就像个被狐狸精勾引了的傻书生,愣头愣脑地就跟着一道儿来民政局了。 于江晨实在过于出众了,哪怕是那些刚刚领了证的女人们,原本还甜甜蜜蜜的,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差点就跟自家老公吵了起来。 “结婚是吧?”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发福的大叔, 他来回翻阅二人的原材料,一会儿左瞅瞅一会儿右瞅瞅,好像在他多年查阅夫妻相的眼里,跟前这对儿新人着实不太登对。 只见他懒懒散散地拿出两张“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铺在两人跟前,“表格填一下。” 在结婚这件事上,即便是在赛场上搅弄风云的大天才于江晨也顿时成了呆头鹅,他甚至需要朱璃的指导才能正确填写。 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遇见人间俗事也都得乖乖从流,这是朱璃觉得于江晨离她这种平民百姓最近的一天。 收回表格的大叔推了推眼镜,“不对呀,你俩这信息重复了呀!” “什么?”朱璃疑惑。 “你瞅瞅,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号码这两栏的信息一模一样。” 接过表格,朱璃惊愕地看向于江晨,“你怎么会填写我的身份证和手机号码?” 只见于江晨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以为……这些是我的……”他挠挠头,显得局促不安。 他忘了他自己是谁,他忘了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但他却记得她的。 那被深深镌刻进生命里的号码,成了他单薄记忆里唯一的饱和。 解离性的失忆将有关于以往的一切都擦得一干二净,但他却固执的,拼命的记下了这几串数字,就好像是某种代码,爱她的心始终会因为这几串代码而找到它的主人。 因为他的坚持,茫茫的人海里,再次遇见是多么注定的事情。 人们都说民政局是一个记录人生悲欢的地方,有人在这里分离,有人在这里结合,大喜大悲。 朱璃毫无形象地哭了出来,她几乎耗尽了这一生所有的矜持,工作人员们都被她的哭声吸引了过来,连忙安慰她,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于江晨却蒙了,他手足无措,更加不会宽慰这位准媳妇儿。 他只是觉得心疼,很疼。 只要她一哭,他就疼得不能呼吸。 “你……你别哭了,小璃……”于江晨木讷地像个卡壳的机器人。 朱璃狠狠地冲进了他的怀里,她才不管自己导弹头一样的脑袋有没有撞疼他,紧紧环着他恨不得就此把他挤进自己的血肉里。 这两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再责怪他,怪他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怪他松开了她的手把她丢在lpl赛场上的人潮里,可她却不知道即便是不可抗力的病症之下,于江晨也在同命运艰难拔河,那条绑在麻绳上的红线,就是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拼尽全力,誓死守卫着这一丝丝残存的记忆,然后反复打磨,磨进了骨子里,就此守着这一点点记忆,盼着它生根发芽,直到它长成参天大树,能寻找到它最初的主人。 朱璃不该自怨自艾,于江晨对她的爱从来不比她少。 只是她现在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 ※ 自从城市高速运行之后,挤公交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小小的站台牙子上几乎沾满了人。 公交车来了,里头乌泱泱的一大片,乘客们被挤的面红耳赤,还能怎么办呢?像烙饼一样往上贴呗。 朱璃前脚刚上车,后脚就被于江晨给拽了回来。 踉跄着跌进于江晨温暖的怀里,她问:“怎么了?” “不坐公交了。” “打的?” 他摇了摇头,指向对面的4s店。 “买车。” ※ “请问二位是来看车的吗?这边请!”4s店的销售员见到二人,分别给他们分发了产品手册。 “这是我们新推出的x款,耗油量不大,排量适中,适合上班族,而且……”销售人员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朱璃被她天花乱坠的词汇砸得头晕眼花。 “就要那辆了。”少年指了指橱窗展台上灰色的车型。 “呃……”销售员面露尴尬,她不是不想为二人解说这款轿跑,只是按照她的阅人习惯,这俩位根本不像是能买得起这辆车的人,且不说女人身上一件名牌都没有,这男人看起来也像是刚成年。 “这是cayeurobcoupe的车型,单轮价格来,连着保险下来估摸着也得有二百五十多万呢……”销售人员打算直接报出价格来扼杀他的想入非非。 “二百五十万?!”朱璃的脸“唰”的一下惨白,她赶忙拉过于江晨,小声耳语:“这车太贵了,我没那么多钱啊……” 于江晨不可思议地瞅了她一眼,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花钱?” 他叫来销售员,“请你算一下所有流程下来所要花费的金额,我会全额支付,还有,这辆车马上就要开走的,请你快一点。” 此话一出,整个销售部瞬间炸了。 本以为来了个随便逛逛的,没想却是个大单子。 “江晨,你哪来这么多钱?”话刚一问出口朱璃几后悔了,这孩子可是当年德玛西亚杯的最佳新人啊!如今的身价也是直奔千万,两三百万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俱乐部里的工资罢了。 更别说他在直播渠道里获得的收入。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也不及他在电脑前挥一挥手。 这可给朱璃酸坏了。 第五十三章 我想吻你 直到坐上车,朱璃都还是懵懵的。 于江晨把她系好安全带。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她怎么不知道? “去年,常规赛结束以后。”他熟练地发动车子,老司机一样稳练。 外头的行人车辆嗖嗖地过去,朱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于江晨似乎发现了她的欲言又止,“我……可以叫你老婆了吗?”一般来说,领过结婚证以后就是合法夫妻了,他自然是有权利这么叫的。 “啊?呃……”总觉得车子里的空调开得有些高,惹得朱璃老脸滚烫。 “老……” “别别别!你还是叫我小璃吧!”朱璃一边搓着肩膀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拒绝。 于江晨蹙眉,“嗯。” 半晌,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依旧是少年先开口:“那你可以,叫我老公了吗?” 喂喂喂,你是多纠结称呼啊!朱璃败给他,“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觉得肉麻吗?” 后者理所当然地摇头。 天哪,臭小鬼,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肉麻?朱璃翻了个白眼,“老……呃……老……”实在叫不出口啊喂!你个小屁孩我叫什么老公啊喂! 朱璃内疚地瞄了一眼面露失意的他,为了防止心中的愧疚再次扩大,她赶忙解释起来:“你知道不知道,在古代,老公是对太监的称呼!” “我想听。” 简洁,明了的表达自己的意愿一直是于江晨的魅力点之一,他才不管这称呼在古代的意思。 副驾驶座上的朱璃一拍脑袋,人家都花了将近三百万买了一辆车来载她了,叫声老公不过分吧! “……老公。”声如蚊呐地唤了一声,随后立马窝进座位里,朱璃脸红得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螃蟹。 软绵绵的呼唤就像是一根羽毛似的来回搔刮着某位驾驶者的心,他眉头皱得更深了,甚至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像是奔腾的野马,又像是翩然的蝴蝶,总之,它们在胸口蠢蠢欲动,即将破壳而出。 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刹车惯性,于江晨将车辆停在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怎,怎么停车了?”朱璃张望外头,这是哪儿? 只见少年打开了安全带,随后双手握在方向盘上,颔首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江晨,你……不会又……”朱璃心下划过不好的预感,难道是他的失忆症又犯了? 她抚上他看起来有些颤抖的肩。 半晌,少年抓住她的手,满含侵略性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朱璃,而朱璃被他这兵临城下的压迫感怔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吻你。” 他如此擅长表达意愿,又如此擅长让人无法拒绝。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让朱璃像中了魔怔一样默许了他的侵略。 啊,他白皙的皮肤上似乎缀着小小的汗珠,原来被暖气烘得浑身燥热的不止她一人。 熟悉的皂角香,真好闻啊,不论多少次,朱璃都会不由自主的沦陷其中,她想,其实这已经不算是皂角了,而是一种迷迭香,让人迷失自己,魅惑致死。 新婚燕尔,本该如此不是么? 蜜津在交融的舌与舌之间流淌。 他用最虔诚的方式掠夺她每一寸贝齿。 这一吻深到朱璃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陆生生物,她需要空气。 “唔……”她小力地捶打他,这才得以重新回到陆地大口喘息。 画面太糟糕了,彼此间涨红的脸颊,急促的呼吸,如果继续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打破这暧昧气氛的是一通电话,朱璃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瞄了一眼,当下心上就凉了大半。 楚允允。 “喂。”于江晨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校庆,我不想参加。” 由于车内实在静谧,朱璃甚至能听到电话那一头受伤的情绪,“为什么?比赛结束不是有休整期吗?” 于江晨看了一眼朱璃,捏了捏自己的睛明,“我有更重要的事。” “好吧……”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楚允允还是只能选择妥协。 挂电话之前,于江晨郑重其事地叫住了楚允允,“允允,过了校庆,我们谈谈吧。” “啊?什么,我这里有些吵,没听清你说什么,马上上课了,我先挂了!” “嘟嘟嘟——” 见于江晨一脸懵逼地看着电话,似乎还想要拨过去,朱璃立马拦住了他,“没听出来吗?她不想和你谈。” “对不起,我……”尤是眼前的女人就像桃花源一样让他几乎忘了自己的社会身份,也忘了他是个有女朋友的人,这会儿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电话那一头的楚允允。 朱璃根本没打算怪他,但看他已经自顾自陷入纠结,也不可能放过这么及时的捉弄机会,“喔,原来有女朋友啊……没看出来啊,你daybreak是个渣男呀!”她指了指自己,“所以我就是小三咯?” “她……是我失忆以前的女朋友。”于江晨抵住方向盘,叹息:“父亲说,我很爱她……所以我又尝试性地和她在一起,但……” “结果没有爱上她?”原来是于枫捣的鬼。 “我可以很确定,我曾经爱的人叫小璃,但我并不知道,谁才是小璃。”于江晨深深望向朱璃,“直到我见到了你的名字。” 朱璃耸耸肩,“这世界上叫小璃的人可多了,你怎么能确定是我呢?” “这个。”于江晨从脖子里掏出一枚红钻项链,荼蘼的红色光亮妖异非常。 “……”在看到红钻的一瞬间,朱璃眼睛湿了。 “允允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于江晨把项链解开,放到了朱璃的手掌上,“现在的科技很发达,想要找到这串项链的出处和购买者并不难,而且……我一早就遇见了设计他的作者本人。” “设计者?” “是,他当初跟我在一个病院里,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精神疾病是绝症。”这也是于江晨后来得到的消息,轮椅上的青年人在过了春节之后病情恶化,已经去世了,“他曾跟我说过,这串项链是他专门为他的女朋友设计的,后来他得了病,便抛弃了她,独自去往国外治疗。” “等一下!”朱璃瞪大眸子打断了他,“他是因为得了病才离开的?” 前者点点头。 “快快,我们去省会!” 第五十四章 无言的守望 当有人突然冲进首饰店的时候,里头的导购还以为遇见了什么抢劫犯,纷纷投以紧紧张张的视线望向气喘吁吁的女人。 于江晨忽感脖子上一勒,随后便被朱璃有些粗暴的举动吓到了,她急不可耐地解开他脖子上的红钻项链,手上没个轻重,遂留下了淡淡的红印。 “请问!你们家老板在不在?”将项链递到柜台上,朱璃焦急地问。 导购们面面相觑,“呃,请问您是来做首饰保养的吗?” “不是不是,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有急事要告诉她……”她指着项链:“是关于这条项链的设计者的!” 年纪稍长的导购员戴着手套将红钻项链拿起来端详了半天,面色突然煞白,她有些迟疑地说:“我们这里的作品设计者众多,实在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位?” 她分明已经认出来了,神情却在闪躲。 “项链的名字叫鸦瞳,寓意是无言的守望,你忘了吗?两年前你老板破例三万块卖我的!”朱璃急的额头冒汗。 朱璃脱口而出的话没有打动导购员,却令于江晨愣怔在原地,他惯以清冷的视线深处燃起一团熊熊烈火,这团火不仅将他的心灼烧了一通,竟同时点亮了他意识深处黑漆漆的夜。 “这位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如果您想做保养,我们现在就可以帮您,但是……有关于设计者……”年长的导购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员工休息室里突然走出来一位孕妇。 孕妇挺着个足有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发福的脸上洋溢着温柔而幸福的笑。 她问导购:“发生什么事了,张姐?” “老……老板……”张姐支支吾吾,下意识将红钻项链盖在了宣传手册下,“这位小姐想做首饰保养,价,价格有些没谈拢……” 这个刻意动作被于江晨捕捉到了,他不禁蹙眉。 “我不是来谈——” 朱璃刚要辩解,却被于江晨一把拉进了怀里,他礼貌地朝众人笑了笑: “抱歉,贵店的保养价格实在太贵,我们还是决定去下一家看看。” “唔——”朱璃挣脱开他的禁锢,一脸不解,“可是……” “小璃,别闹。”他轻柔地抚着她倔强的脑袋,温柔的神情快要滴出水来,在场的年轻导购无不泛起艳羡的神情来。 朱璃心中暗叫不好,她这是要被于江晨完全拿下的节奏啊?光听他唤她小璃心跳就直奔田径运动,完了完了…… 被叫做老板的孕妇也不恼,“实在抱歉,我们家以独一无二的设计做卖点,保养收费确实要贵一些,如果客人是在本店买的首饰,建议还是在本店保养较好,毕竟我们对于设计要相对了解一些。”语毕,她看向朱璃,眉梢微动: “这位客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未等朱璃说话,张姐缓缓地挪开了宣传手册,妖冶的红钻像是气恼有人将它掩盖,此刻报复性地折射出异常醒目的红光来。 洋溢在孕妇老板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半晌,她又继续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显得有些刻意。 “我记起你来了,两年前,你来过我们店,买走了这串项链。”她拾起红钻,握在手心,视线挪向高挑俊拔的于江晨,随后又回到朱璃身上,“看来,你守候的人回应你了,是他吗?” 朱璃与于江晨对视了一眼,随后点点头。 “那就好,祝福你们。”孕妇笑中有泪,却很快被藏匿得严严实实。 “老板娘……这条链子……”朱璃抿住从心底蔓延的悲伤,话还未出口,休息室的里又走出来一位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男人,他戴一副眼镜,人看起来很忠厚。 男人搀扶住孕妇,亲吻她的耳廓,“亲爱的,店里的事情还是交给张姐吧,你赶紧去休息。” “好,这就去了。”孕妇回吻他,应了他的叮嘱。 孕妇将项链递交到了朱璃手上,湿润的笑似乎很快就能挤出泪来,但那完全不是悲伤,而是幸福,她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有人艰难跋涉只为了和最爱人相守,有的人顺应时间,在适合的时候找到幸福,不管你们是哪一种,我都祝福你们。” “谢谢。”于江晨颔首。 不是没有听出老板的言下之意,但朱璃依旧不愿释怀,她就是意难平,满腔的难过。 回到车上的那一瞬,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于江晨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发动车子,他抽来一张又一张纸巾,但怎么都堵不住朱璃的眼泪。 “小璃,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朱璃肩膀一抽一抽地望向于江晨,遂见他淡淡开口: “从前,有个男孩儿特别喜欢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喜欢首饰,他就去学了设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凭借着男孩儿优秀的设计功底,他们两个很快就创业成功,他们郎才女貌,彼此相爱,很快走到了婚姻的殿门前。 可是有一次医院体检的时候,男孩儿发现自己得了一种罕见的绝症,这种病症一旦发作就不会停止,男孩儿精神力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消失,直到最后无知无觉的死去,他的家人为了让他多活一些时间,把他送去了国外,临走之前,他设计出了一款绝无仅有的红钻项链交给女孩儿,并以此作为分手的礼物。 他知道女孩儿爱他,会伤心会难过,但比起一生的遗憾,他更愿意女孩儿把他忘了,如何遗忘呢?就是在这段完美的恋情中开一道薄情寡义的口子,这条口子将承担所有遗忘的任务,会令女孩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奔向下一段幸福。” 故事讲完了,于江晨心疼地拭去朱璃眼角的湿润,瞅着她无语凝噎,着实可爱。 “可是他的付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值得吗?”朱璃红彤彤目光直愣愣地瞪着于江晨,她想从他的眼里看到答案。 “对男孩儿来说,女孩儿能幸福是唯一值得计较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能坦然地面对死亡。”于江晨想起大雪中轮椅上的那个青年人,他总是望着灰沉沉的天空,思念着一个永远不会再见的人。 第五十五章 我疼 早知道不讲这个故事了。 已经快一个钟头了,她那双眼睛就像是装了水泵一样,总有源头活水来。 于江晨喉间有些疼,透过后视镜,一条殷红的血痕像条小曼蛇似的勒在他的脖子上。 始作俑者一只哭不停,是那种因为别人的故事共情所导致的哭泣,所以根本停不下来,真正被伤害到的人就在她身边,她怎么完全看不见呢? 该用什么办法让她转阴为晴呢? “小璃,我听chaij说省会有家日料特别好,要不要去吃?”他尝试性地问。 在听到好吃的时,朱璃那垂头丧气地脑袋突然一耸立起来,她努努嘴,“你请客?”她被拒了无数次的稿子,囊中羞涩地只剩蜘蛛网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有已经结婚了的觉悟呢?于江晨忍不住笑了起来,梨涡晕在唇边,他忍不住好奇:“以前,难道一直都是你请客?” “那不然咧!”朱璃昂起头,一副“舍我其谁”飒爽模样,“那时候你还在上学,学费都是靠奖学金和打工赚来的,我比你大这么多,怎么能让你花钱呢?”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女人,明明也是努力活着,却总要担负起某种社会责任,不愿欠别人的,倒愿意施舍别人,该说她自尊心作怪呢?还是她这个人本来就奇奇怪怪。 “以后我会养你。” 这句话不似承诺,不似情话,只是淡淡地从于江晨的嘴里飘出来,却让人觉得如同誓言一样虔诚神圣。 朱璃老脸一红,赶忙将视线投向窗外,“嘁,谁要你养啊……房子卖了还债还剩了几万块,我可以靠它发家致富的好不好!”恨不得把自己的老底全摊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告诉他: 老娘我贼独立。 “嗯,挺多的。”于江晨挑眉,了然地点点头。 他余光见朱璃一直贴头看向窗外,问道:“如果喜欢省会,我们可以在这里定居。”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市区!地皮比黄金还贵!”朱璃反驳他。 “只要你想。”他朝朱璃淡笑,“就可以。” 他这自信的笑容完全不像开玩笑啊喂!朱璃连忙摇手:“不不不,我不想……我觉得我那二三十平的狗窝挺好的……” 说到这里,于江晨突然露出不解,他歪了歪头:“两个人,会不会太挤了?” 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兜里还揣着结婚证,朱璃一拍脑袋:“啊,我忘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现在记起来也不迟。”于江晨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城市霓虹流转,很快就跟着导航找到了地标一样的日料店。 车子停靠在露天车场,朱璃兴致冲冲地想要下车,却忽地被于江晨按住了安全带。 “怎么了?” 一旁的于江晨颇有些睚眦必报的意味,冲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他白皙的脖子上,勒痕深红,乍看过去像是连接头和身子的缝补线。 朱·罪魁祸首·璃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作案过程,她捶手顿足,后悔得要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不起,对不起,之前太焦急了,没注意手上的力道,我错了!” “道歉有用的话,就没人学法律了。”于江晨嘴角勾勒起一抹狡黠的笑,慢慢贴上她。 这家伙怎么一早不说?非得现在?简直就是秋后算账的典范! 果然一开始就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朱璃这下连抬眼看他都不敢。 要怪就怪他沉下视线的时候太有攻击性,又欲又性感。 明明大家都是套衫,怎么他就能这么好看? 宽松的套衫下两盏砗磲白的锁骨若隐若现,随之而来放大数倍的精致轮廓,天哪,要了老命了,明明是个男人,哦不,可能还是个男孩儿,怎么能这么摄魂夺魄,简直就是塞壬下凡! 苍天呐——!我要忍不住了!朱璃没能控制住自己,在他的惩罚来临前主动献吻,狠狠在他面庞上啄了一口, 于江晨身子一僵,愣了愣神,随后他笑得慵懒而暧昧,他说:“不够。” “对不起嘛……”朱璃抚着自己狂跳的老心脏。 接下来,我们的于大神表演了史上最完美的委屈。 他眉头微微一蹙,抬起脖子,用受害者的证据击垮了朱璃的理智,他说:“可是,我疼。” 缴械投降这件事朱璃很擅长,但这次却突破了记录,创下了最短时间。 她认命地闭起眼睛,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神情。 随后她便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了软糯的凉意,一会儿一个地方,他柔软的发像羽毛撩拨在心田,留下的每一处点缀都令她跌入棉绒所做的地狱,直教她叫喊也不是,痛呼也不是,无法形容这样的感觉,眼中不一会就湿润了。 迷迷糊糊看见外头低头迅速离去的人,朱璃羞涩地蜷缩起来:“江晨……江晨……” 于江晨附耳,轻飘飘的言语像是魔咒:“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吧。” 当日料店里的师傅看到两个脖子上都有奇怪印记的情侣进入店里时,一句欢迎打破了女人脸上的窘迫。 朱璃一边忙着往嘴里塞食物,一边愤懑地瞪向一脸云淡风轻的于江晨,她心中腹诽: “我怎么早没发现这个臭小鬼是腹黑属性的呢!?失策!太失策了!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小白兔!没想到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小璃。”于江晨忽然叫住她。 “嗯?”朱璃眨巴眼睛。 “嘴上沾了酱油。”他想要伸手过来帮她擦掉,却被朱璃惊兔一样躲了开来。 “我自己来!”说罢,换了个离他更远的地方继续跟食物过不去。 悬在半空却无所作为的手有些僵直,于江晨自顾自抿了一口淡茶,放下杯子时他开口:“小璃,我们是合法夫妻。” 言下之意,他的触碰没有那么的不耻,也希望她不要如同惊弓之鸟。 朱璃咀嚼食物的动作顿了顿,垂眸:“我……我可能单身太久了吧……有些不适应,也许你用来和楚允允相处的那一套并不适合我……总之,我需要一段时间……” 我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你已经回到我身边,而不是梦。 闻言,于江晨脸上挂上失意,“我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这些事情。” 他苦笑,“而对你,我的所有自制力都会消失……” 第五十六章 同床共枕是个问题 “你知道吗,到现为止,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城市的灯火随着夜深而渐渐熄灭,从过江大桥向远处眺望,好像芦苇荡里的萤火虫也入了眠。 起风了,高耸的路灯一晃一晃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于江晨为朱璃披上冲锋衣,把她裹在怀里,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独自欣赏着江面风景。 江风吹得朱璃鼻梁有些冻,她吸了吸鼻子,“于江晨,真的是你吗?” 她的问题听起来很古怪。 似乎根本不确定这个紧紧抱住自己的大男孩是她所认识的。 于江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不是完整的自己,因为他没有记忆。 但他想和她在一起,就好像茫茫宇宙中两颗孤独的星球穿越了千万里,用所剩不多的引力将彼此拉近,哪怕唯一的结果是湮灭,但他依旧会坚持心中的本能,这一切似乎在雪国相遇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以前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失忆之后,父亲,亦或是楚允允,总是不厌其烦的给他灌输曾经的他有多么的优秀,现在,他只想听到在他失而复得的小璃心中,对他的印象。 三三两两的作业船只驶过,发出一阵阵汽笛声,朱璃指向远处:“你就像这片江,平静的水面下波涛汹涌,有时候气势磅礴有时候却温润无声……”说着说着,便想起了曾经单纯稚嫩的他,唇角不禁浮起怀念的腼腆。 “听起来似乎挺糟糕的。”她的回答太过抽象,于江晨有些想象不过来。 “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朱璃转过身,轻抚他背光的清俊脸庞,“却喜欢上了世界上最烂最烂的人,你把心完完整整的交给了她,她却在无知无觉中一次次伤害你,最后这个烂人得到了惩罚,失去了世界上最好的你。” 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于江晨覆上朱璃的手,像一只乖巧的狗狗享受着主人的爱抚,他轻声呢喃:“所以这个大烂人得做好心理准备,我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 话音刚落,朱璃只觉得身下一轻,整个人被于江晨横抱了起来。 “诶——?你、你想干嘛?不会要把我扔江里去吧!?”慌乱挣扎的朱璃口不择言。 于江晨坏笑:“如果你再继续这么矫情的话,可不好说。” “我哪里矫情了!”发发牢骚而已罢了! “你哪里不矫情?大晚上的赏风景,也不怕被吹伤风。”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三下两下把她塞进了车里,打开暖气烘了好一会儿才令她泛白的面容回了点血色。 窝在座位上,感受着于江晨式的体贴入微,“江晨……”朱璃嘟囔。 “嗯?” “你是吃白云长大的吗?” “怎么了?”他笑。 “都说天使是吃白云里的雨珠长大的……”她也跟着笑。 “就当你在夸我了。”帮她把安全带扣好。 “我好幸福……”有些困了,朱璃下意识打了个哈欠。 于江晨掏出手机查了查,导航显示回到xx市至少两个小时,他打了一圈方向盘,决定暂回省会找个酒店住下。 “小璃,醒醒。”于江晨发现朱璃很嗜睡,并且在睡着以后基本不省人事,于是他只能将车子停好后把朱璃抱进酒店房间。 氤氲的水雾在酒店浴室中腾起,洗过澡的于江晨擦拭着湿漉漉的发坐到了朱璃身边,她的睡姿实在称不上优雅。 总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暖橙的床头灯,熟睡的脸庞。 “我们已经结婚了啊……”他抓起朱璃微凉的手,塞进被褥里,“却不知道腾些地方出来。” 偌大的床被她横着睡,也是够霸道的,不自觉到令人发指。 于是他只能从酒店的柜子里掏出备用被褥,铺在地上,就这样躺在上头,地板硬邦邦的,睡起来膈骨头。 随意刷了刷掌盟上圈内的消息,倦意袭来,于江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不到两个小时,或许是电竞职业选手天生的警惕性,于江晨总觉得不安稳,就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似的。 蓦地睁开眼睛,果然一张放大无数倍的脸正嘟着嘴朝他袭来。 于江晨下意识抵住这颗偷袭的脑袋,半懵半醒喃喃:“大半夜搞偷袭会不会不太礼貌?” 朱璃红着脸撇过脑袋,“咱们都结婚了,亲一下会死啊!”一开始只是起来上厕所,恰巧看到了于江晨柔和的睡颜,作为资深颜狗的她怎么能不乘机一闻香泽呢? “原来你知道啊。”于江晨老怀甚慰地叹了口气,他指了指自己睡地板的处境,“哪有自己一个人把床都占了让丈夫睡地板的?” “我一个人睡惯了……对不起嘛……”朱璃蔫蔫腾出一大块地方,学着电视剧里的古人妻,恭恭敬敬邀请:“请夫君上睡!” 于江晨失笑地爬起来睡到了床上,而他的枕边人朱璃却怏怏挪到了床边儿上的一小块地方,一直紧绷着神经,僵直着身体。 “小璃,我不是非法分子。”于江晨掰过朱璃,迫使她面向自己,“为什么你只有趁我睡着的时候才有勇气靠近我?嗯?”他质问她。 神经过敏的朱璃连忙捂住眼睛,以防他精瘦而白皙的肉体引她犯罪。 “你在害羞什么?”于江晨又拿开她的手,一脸认真的问。 “我我我……”这种时候是个人都会害羞的好嘛!?朱璃结巴了起来。 瞅着她一直红到脖子根的脸,于江晨好像明白了什么,了然的眼梢滑过一丝狡黠,“难不成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有没有!我没想!”坚决否认,打死不承认! “既然没有想干嘛这么紧张?”于江晨松开朱璃,背过身去,“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回xx市。” 诶?所以说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是她多想了? 朱璃听着于江晨平缓的呼吸渐入佳境,看着他在灯光下俊挺的肩膀…… 突然有些失望。 她有些搞不懂自己这种心情,为什么心里头明明是期待的,却要表现出一副抗拒的样子呢? 在他面前越来越小女生了,一点都不像从前的自己……从前的她可是开起车来丝毫不脸红的老司机啊…… “你就像这片江面…… 第五十八章 对抗世界的勇气 你有没有这样的瞬间? 当他站在你的身边,你顿时获得了一身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铠甲。 流言蜚语,辱骂指责,一切喧嚣都在耳畔碎成了渣滓,恍惚间只听得到他真挚的心跳声。 医院保安来得很及时,驱散了围观的病患,警告允允的母亲若是想要给女人申诉就去警察局。 “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吗?”楚允允望着这一出闹剧,她一瘸一拐走向于江晨:“又一次?” “是。”于江晨点头,“因为我找到了小璃。” 楚允允忽地大笑了起来,两行眼泪无措地滴落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跟那个人打起来吗?” “为什么?” “因为连我也觉得她说的是真的。”楚允允探向于江晨身后的朱璃,“你明明失忆了,明明已经忘了从前的一切,可悲的是,不论之前还是后来,你从来没有用包含爱意的视线瞧过我,但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向她……”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小璃吧?”楚允允悲伤地问。 “……我尝试过。”于江晨叹息。 “于江晨——!你以为你是谁!我又凭什么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楚允允嚎啕大哭起来,“喜欢你是罪吗!?为什么一次一次地折磨我——!” 情绪激动的楚允允忽然跌入一袭微凉的环抱里。 她就像一只被主人握在手心里的暴躁仓鼠,一下子就被顺了毛,于江晨轻拍她的背:“允允,每个人都是一个凹槽,等待着最合适的搭扣,我们之间一切的错都在我,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值得最好的人。” “可那个人不再是你了……”楚允允环抱着于江晨,泪如雨下。 ※ 离开医院之后,驾车的于江晨一路缄默无言。 “江晨,现在……我们去哪?”朱璃有些被他深沉的气场吓到了。 半晌,于江晨问道:“你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姐弟?” “当时情急,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在拍我们……你是公众人物……我怕……”朱璃咬唇。 “公众人物?我只是个打游戏的职业选手,我的本职是赢得比赛,而不是讨好那些所谓的粉丝。”于江晨实在理解不了朱璃的脑回路,她以为这样就能将一切折中,谁也不受伤? 错了,这种事情,只有容忍一次和千万次。 “对不起。”她从前不是这样的,遇事从来洒脱,只是这一次于江晨的回归不禁让她患得患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很擅长道歉。”于江晨拧了拧眉心,“也很擅长做出错误的选择。” “可是你也说了,你还没跟楚允允分手,我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该怎么理直气壮?”朱璃愠了。 “我和楚允允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欺骗我她是小璃而开始的。”于江晨叹息:“当有一天真正的小璃出现,这种建立在谎言上的关系就会自动破裂,所以根本就不存在名不正言不顺这件事。” 他说的好有道理,根本让朱璃无从反驳,她只能咬着舌头腹诽:学法律的人都是杠精。 瞄了一眼朱璃愤懑的面色,于江晨笃定:“你又在心里骂我。” 后者花容失色地大呼:“你是魔鬼吗?!怎么连这都知道?” “原来是真的。” “假的假的!我在心里各种吹你的彩虹屁!”朱璃冲他做了个鬼脸,“认真的,咱们现在到哪去啊……” “去对抗全世界。” “诶?” ※ 朱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悸,准确的说她在担惊受怕。 她对于枫的私人医院极度抵触,就像是触发了某种应激反应,脚步停留在跨进医院电梯的一瞬间。 “怎么了?”于江晨见朱璃面色惨白,扶着她坐在公共座椅上。 “我……可不可以不去见他……”她求助地看向于江晨,拼命想从他的神情里汲取一些不用去见于枫的意思。 握住她微微颤抖手,于江晨低头献上一吻,“小璃,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签过一个婚前协议。” “什么?”朱璃一愣。 “庆幸的是那张协议似乎并没有生效,要不然咱们也不会顺利领证。”他尽量放声柔和,免得朱璃听到这种消息会情绪激动。 “所以,你之前跟我提结婚,就是为了验证这张协议是否生效?”朱璃眼角泛起红晕,她受伤地问他。 于江晨抿了抿唇,沉默着点点头。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向我说明什么?”朱璃迅速抹去眼眶溢出的湿润,她转而看向玻璃门外,不去探他脸上的神情。 “我承认,跟你提结婚的初衷是为了对抗父亲。”感觉到朱璃的手正在往回缩,于江晨紧紧握住不撒手,“小璃你听我说!” 朱璃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那天夜里我喝醉了,本来应该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睡过去的……但是你找到了我……因为你的狗……”他失笑着从脖子里掏出红钻项链: “这条链子是你送我的,因为它,我们在异国相遇,后来,在直播中用粉丝与偶像的身份再次联系……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你……却让我相信有种东西一直缠绕在我们之间……” 朱璃慢慢回过头看向他同样充斥着泪水的眸,当中的漩涡几乎将她的灵魂都吸了进去。 “那一晚,是你让我鼓起勇气对抗命运,对抗这个捆绑着我的世界……”于江晨再次地吻了吻她的手,就像虔诚的传教士一样。 他说:“小璃,你是我的自由。” 让我们一起反抗这种无力的命运,好吗? ※ 这两个人已经杵在眼前十几分钟了,却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于枫双手交叉拖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打一场无言的战争,似乎只要谁先说话,谁就会败北。 “于江晨,你很好。”半晌,于枫终于忍不住开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了不少。 “对不起,父亲,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选择的权利。” 明明是最亲密的父与子,却进行着类似封建社会式的对话。 朱璃忍不住心疼起于江晨,她坚定目光,“于先生,我和令郎已经结婚了,没能遵守约定,我很抱歉。” 第五十九章 注定的巧合 “哼呵……”于枫冷笑起来,眼中折射出一种悠然的讥讽。 “你笑什么?”朱璃泛起不安。 一叠文件被丢到了她的跟前,遂听于枫颇有些怅然:“仔细看看,如果没有异议就签了吧。” 闻他此话,于江晨愣怔在一旁:“父亲?” “这份婚前协议的另一个人主人,就是她。”于枫看进儿子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怎么,觉得很惊奇?” “……”于江晨紧握朱璃的手,释然一笑:“我和她之间,不论发生什么惊奇的事情都不会感到奇怪。” 雪国的初次相遇,千万粉丝中的惊鸿一瞥,以及连被狗咬都被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他和她,哪怕相隔千里万里,都会在对的时间遇到彼此。 ※ 婚礼是一处偏僻的教堂里举行的,没有任何人光临,只有他们两个。 她披着一件简单的婚纱,看着她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意大利彩绘的玻璃窗将七彩的光芒投影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如此绚烂。 两个与命运相抗衡的灵魂,终于在最后的一刻契合到了一起。 就像是等了上百万年一样久。 ------题外话------ 于江晨,朱璃的故事,又双叒夭折了。 哈哈哈哈哈,反正也没什么人看,好梦似乎永远都没法做完。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里,谢谢。 愿你的爱情比之他们更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