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是黛玉[红楼]》 1 出狱 “咣当”一声,大理寺牢房的大门被用力拉开。 班头赵三客气地对衣衫褴褛的徐茂行弯腰,“二爷,您可以出去了。” 徐茂行心知能让他如此谄媚的肯定不是自己,自然不敢拿大,堆起笑容还了礼,“赵三哥客气了,这些日子多谢您照顾,小弟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哎哟,二爷这不是折煞小人吗?”赵三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余光不时往外瞅一眼,带着三分期待和三分惶恐。 想来门外等候那人,才是赵三真正想要巴结的。 徐茂行暗暗哂笑一声,面上却半点不显,把身上最后三钱银子给了赵三,便朝门外那人走去。 虽然是有人打点的缘故,但他能在大理寺牢房里安安稳稳住上三个月,顿顿都能有干净的饭菜,全靠赵三悉心照料。 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年,懂得世上没有理所应当的事。再有家里出的这一场变故,很是经历了一番人情冷暖,对于给予自己善意的人,徐茂行心里都是存着感激的。 站在大柳树下等他的那位他见过,正是安王府的长史,姓栾,不算安王的心腹,但安王府在外的一应事宜,却多是由这位栾长史负责的。 只因长史乃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虽然才七品,可便是超品的亲王也不能不顾忌一二,更何况安王还只是郡王? 安王对着为栾长史,一向是忌惮与重用并存。忌惮是因为不得不忌惮,重用则是因为不敢不重用。 毕竟当今这位天子,年岁越大,掌控欲就越强,最见不得这些已经入朝的儿子们有半点不敬圣意之举。 “栾长史,劳您久候了。” 所谓礼多人不怪,从前的小纨绔徐二郎可以不在意,如今家道中落的徐茂行,却不得不在意了。 栾长史是个脾性温和的人,也是个懂得进退的聪明人。对于眼前这个安王看中的少年,他的态度一向很好,还礼非常及时。 “二爷言重了,小人也是刚来不久。”他客气了一句,便道,“马车已经备好,王爷也已等候多时,徐二爷还是先随小人去见王爷吧。” 听了这话,徐茂行不敢怠慢,连忙道:“那就有劳栾长史带路了。” 当下他跟着栾长史上了胡同口的马车,栾长史在外骑马跟着,一路走到安王府的后头,从后门进去了。 他这一身酸臭的,肯定不能直接去见贵人。 索性栾长史早有安排,自有小厮抬了两桶热水来,又有来个手脚麻利的婢女服侍他洗刷干净,换上柔软的中衣,外边又套了一件绿色蝙蝠纹的直裰,红色丝绦在腰间一系。 随后婢女又拉着他坐到了铜镜前,把他的头发用软布一缕一缕地擦干。要梳头的时候,徐茂行道:“直接束起来吧。” 按理说他未行冠礼,还不到束发带时候。但如今父兄都被发配岭南,家里只剩下他一个顶门立户的,束发明志也未尝不可。 他主要是做给安王看的,让安王意识到他没有被厄运打倒,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就算安王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日后会对他照料一二。但照顾一个废物一般的纨绔,和照料一个越挫越勇的有志之士,上心程度能一样吗? 徐茂行很清楚,如今他已经没有父兄可以依靠,且远在岭南的父兄还要靠他打点。他越是表现得有价值,安王对他们家的事就越会上心。 两个婢女没有说话,闻言只是默默取来了束发用的网纱、簪子和头巾,把他的头发梳成了成年人的样式。 从洗漱的草堂里出来之后,栾长史的目光在他头上顿了一下,便领着他去了安王的书房。 先前栾长史安王等候他多时,自然是一句客气话。 实际上这一次安王在诸王争斗中失利,徐甘这个官居户部侍郎的心腹都被全家发配了岭南,再往下受牵连的不知凡几,安王一党可谓是元气大伤。 这时候的安王正是焦头烂额,整日里领着一群心腹幕僚商议对策呢。能在百忙中周旋一二,把这个徐家唯一未成年的男丁全须全尾地捞出来,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哪里还有闲工夫专门等着见他? 因而栾长史把他带到了书房的隔间,留下一句“徐二爷稍等,小人去禀报王爷”,就很久没有回来。 徐茂行自然不敢胡乱走动,也不敢胡乱打量,权当自己长在了椅子上,最多悄悄活动一下坐得酸痛的腰和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栾长史终于折返,一进门几催促道:“快快,王爷宣你进去说话呢。” 徐茂行精神一阵,急忙跟着出去,低着头走了安王的书房。 “王爷,徐二爷来了。”栾长史禀报了一声,又低声提醒他,“快给王爷请安。” 徐茂行一撩衣摆,跪下行了大礼,拜道:“小人徐茂行拜见王爷,多谢王爷活命之恩。” “快起来吧。”安王的音色带着几分清冷,一起倒也温和。 徐茂行再拜之后才起身,微微抬头看了安王一眼。对方穿着藏蓝色家居软缎袍,头上戴着一字逍遥巾,中间一块美玉莹润如酥。腰间系着褐色丝绦,荷包、香袋等配饰都由巧手编织的璎珞系着,垂挂在丝绦上。 安王道:“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十五吧?” 徐茂行道:“回王爷的话,小人刚好十五。” 本朝男丁的服刑岁数是十六岁,若是再大一岁,他就得跟着父母兄嫂一起发配岭南了。 也正因为差了那么一岁,安王才能从中运作,先把他从刑部提到了大理寺,再弄了个无罪释放。 安王问道:“才十五,怎么就束发了?” 徐茂行腼腆一笑,带着苦涩说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小人从前顽劣,辜负父兄的教导。一朝遭遇剧变,小人有心营救父兄,却发现自己一无所长,心中对自己痛恨不已。 如今得王爷辛苦奔走,圣人给了恩典,小人决心束发明志,一来报答王爷大恩,二来也想为父兄争一口气。想来他们远在岭南,若是知晓小人肯上进了,也会欣慰几分。” “好!”安王看他的眼神,明显和才不一样了。 他大声赞叹了一句,欣慰道:“小王还怕你小小年纪受了这番打击会一蹶不振。如今见你志气并未丧失,小王日后也可对肝公有所交代了。” 徐茂行满脸诚恳地说:“家父被奸人构陷,全赖王爷周旋才得以保全一家人性命。小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唯有继承父兄志向,努力读书,将来在朝中为王爷摇旗呐喊。” 徐甘是安王党的骨干人物,这次之所以惨遭横祸,也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而是多方博弈中不慎做了炮灰。 想要把徐甘搞下去的不但有其余几位皇子王爷,还有高坐金殿的当今天子。 皇子各自结党原本是圣人放任的结果,可是圣人自己却没料到,几个儿子的势力越来越大,他想要收手的时候,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徐甘被流放只是一个开始,其余诸王党派一个也跑不了。圣人之所以先拿安王党开刀,一来是恰逢其会,二来也是寻找一个突破口。 只因徐甘的确是冤枉的,他奉了圣命往山东赈灾,差事完成得堪称圆满。临到回京之前,却忽然被人诬告,说是他勾结山东粮商,把朝廷派发的好米换成了陈米和麸糠。 官家府库里究竟有没有那么多新米,圣人心里哪里会没数? 但他需要徐甘下台,徐甘的差事做得再好,也不得不背着恶名被押解进京。 这一次徐茂行之所以能无罪释放,甚至连日后考科举都不影响,除了安王多方奔走之外,也未尝没有圣人心虚,给有司打了招呼的缘故。 但很多东西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大理寺不会说,刑部不会说,安王也不会说。 至于当事人徐茂行,他想不了这么多,只一心感激安王,再三表示自己不忘安王恩德,日后必有所报。 知恩图报的人,总是比忘恩负义之辈更得人喜欢。 此时安王一党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许多人心都涣散了。忽然有徐茂行这个受害者的后人站出来,坚定地表达了对安王的信任的支持。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却也给安王打了一剂强心剂,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好,好!”安王连念了两声好,立刻表示,“你既然有此志向,小王便为你请个先生,教你读书举业。” “多谢王爷厚爱,小人铭感五内,必然不敢辜负王爷的期望。”徐茂行觉得自己但凡犹豫一秒,就是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的不尊重。 安王十分受用,又勉励了他几句,态度温和地告诉他,已经在城西为他置办了一处小院子,叫他安心在那里读书。 “不必担心府试和乡试的事,等有机会小王便为你捐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到时候直接在直隶参加乡试即可。” 至少在学业上面,安王是替他打算得十分到位了。 “多谢王爷!”徐茂行再次拜谢,抬头时脸上流下来感动的泪水。 安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叫人拿了两封银子给他做日常用度,便又喊来了栾长史,还叫他送徐茂行去城西的宅子。 2 赎人 栾长史得了吩咐,还用先前那辆马车,把徐茂行送到了城西那所宅子里。 那宅子不大,不过是小三进的格局,加上倒座和抱厦,也就二十来间房子。 但徐茂行一个人住肯定是足够了。 安王还安排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来照顾他的起居,小厮叫阿山,丫鬟叫珊瑚。 当夜徐茂行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拿了一两银子给阿山,叫他出去打听徐家那些仆人的现状。 徐家被抄了,那些仆人自然也不能幸免,少不了被官卖的下场。如今他已经从牢里出来了,徐家的案子彻底落定,那些被关押了许久的仆人也该发落了。 他救不了所有人,就先救关系亲近的和用处最大的。 阿山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就给他带来了准确的消息,说是刑部已经派下了文书,徐家的家仆都要拉到通州去官卖。 徐茂行忙问:“几时出发?” 阿山道:“清点花名册至少也得三五日,二爷若是想好了要赎哪个,可趁此机会到狱神庙打点一番。看守的班头衙役很愿意捞个偏门,给上头报个不堪受苦,风寒病逝了就是了。” 徐茂行想了想,又拿了五两银子给他,叮嘱道:“明日你就去接触接触那边的差役,仔细问问价钱。” “诶,二爷放心,小的明日就去。” 当夜徐茂行就有些睡不着,因实在心焦,便披了衣裳起来,推开百叶窗,隔着窗棂遥望天际那一轮明月。 前世上学的时候,但凡学到关于月亮的诗词,都少不了被老师塞一肚子的“思乡”、“思亲”、“怀古”。当时不知愁滋味,再加上环境污染严重,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月亮,他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穿越之后的夜空倒是时常明月高悬,但他是个乐天派,这辈子的父母和兄长又都对他十分疼爱。再加上从小到大一家子就没分离过,更加不知道什么叫思乡、思亲了。 如今风流云散,与家人天各一方,再看这高悬夜空的白玉盘时,忽然就懂了前世学了无数望月诗也没懂的深意。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平安州地气苦寒,如今虽在六月里,晚上却也难熬。也不知爹娘如何了,有没有人替他们准备厚衣裳? 他猛然用力握了握拳头,告诫自己:“徐茂行,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得尽快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尽早积攒让安王看重的资本,好托他打探一番爹娘的消息。” 而后他不再迟疑,关上窗户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入睡。也不知道和自己较了多久的劲,他终于迷糊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一早,阿山就来喊他起床。徐茂行也艰难克服了懒床的毛病,起床之后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等珊瑚做好了早膳端过来,他吃了之后就催促阿山出去办事。他自己则是取了十两银子,到城中书肆里去买了几本启蒙书籍,也就是《三》、《百》、《千》和《幼学琼林》等。 笔墨纸砚挑了些差不多的,又挑了五张仿赵孟頫的字帖——据说当今圣人最爱他的字,十两银子就去了大半。 那几本没注解过的书并不贵,笔墨纸砚他也没要最上等的。真正烧钱的,是那五张字帖。 都说字如其人,这年头一个人的字,就等于一个人的脸面。因而别的东西可以将就,字帖却绝对要在条件允许之内用最好的。 而对他来说,最好的便是最能取巧的。比如:迎合上意。 回家之后,他先把纸给裁了,趁机静了静心。然后就拿出《三字经》,站在窗前开始大声朗诵。 他这辈子的爹娘和兄长,绝对比上辈子的爸妈和姐姐更宠他。 前世的他是国家开放二胎政策之后的第一批二胎宝宝,他父母比较开明,备孕之前先和女儿商议过了。得到了女儿的同意之后,才要了二胎宝宝,也就是徐茂行。 可以说,他是在全家人的期待中降生的。 姐姐比他大了五岁,又被父母教得独立自主,从小就很有女强人的风范。他这个弟弟虽然是个典型的熊孩子,可一旦到了姐姐面前,就永远逃脱不了血脉的压制。 从小到大,他在学校里和同学打架,组织同学一起逃课,一起整蛊老师……让请家长这回事,他是从来不怕的。 直到……姐姐十六岁之后,从父母那里接过了给他开家长会的重任,他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他不怕爸妈,就怕他姐,他姐说一句话,往往比爸妈说十句都管用。 也就是在姐姐的严格管教之下,他那惨不忍睹的成绩才一点一点回升,终于考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抱着姐姐哇哇大哭,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谢谢。他觉得如果没有姐姐,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谁曾想,有姐姐也防备不住还有穿越这回事呀。 穿越之后,没了姐姐在侧,他很快故态复萌,仿佛和读书这件事有着生死大仇。 这辈子的爹徐甘是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但都没用。挨打的时候他涕泪横流,痛陈自己的不成器。可伤疤一好,他立马就忘了先前的疼了。 当爹的管不住他,当哥的更管不住他,徐茂行这十五年过得可谓是自在至极。荒废多年想要重拾学业时,才发现他早就把自己给玩废了,启蒙小儿都会背的《三字经》,他都没能完完整整地背下来。 如今父兄远在天边,再没人管他了,形势却逼得他不得不发愤图强。 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曾经的他。 好在上天还算眷顾他,没叫他“白骨如山忘姓氏”,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第一遍通读下来,着实废了他一番功夫。读完之后再回顾时,竟然只记得前四句了。 他有些气馁,心里也逐渐升起了烦躁之意。再三给自己打气之后,他才耐着性子又通读了一遍。 这一遍倒是好多了,至少不再磕磕绊绊了。 《三字经》之所以被列为启蒙书籍之首,就是因为朗朗上口还简单易懂。所以哪怕没有注释,读了两遍之后,他也大概明白每一句的意思了。 再怎么说他也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呢。 等中午阿山回来找他回事时,他勉强把一本书背了三分之一,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 “怎么样?”见阿山来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把书给扔下了。 “二爷,打探清楚了。”阿山道,“小的先是探明了其中一个班头的住址,买了四色点心上门拜访,又出了几个钱请他家里的置办了几个荤碟子,趁着酒气上头的时候问明白了。” 官卖罪仆,年轻貌美的婢女自然是最值钱的,曾经卖出过一百两的高价。往下就是年轻力壮的男仆,也有二十两的,也有三十两的。年过四十的老仆,无论男女都不值钱了,也就会算账的还能值几两银子。 “那还未成丁的男仆呢?” 本朝未成丁,就是不到十六岁。 他已经盘算定了,要把原本的大管家徐福一家子都赎出来。 徐福和他的妻子福婶都是徐家的家生子出身,又都生长在徐家鼎盛的时候,归属感和忠诚度都非常强。 如今他就需要忠仆来打点家事,好让他能够专心克服负面情绪,重新找回前世认真读书的感觉。 阿山道:“未成丁的男仆也得看长相,长得好的自然价钱就高,一般也不会往正经地方卖。长得不好的,十两银子就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二爷买得多,给他们省了事,价钱还可以商量。” 徐茂行微微点了点头,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心里默默盘算了许久,才道:“咱们家还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以动用,你帮我想想,如何操作,才能把两个年长的、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未成丁的男童都买回来?” 阿山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一家子?” “是呀。”徐茂行感慨道,“是咱们家的老管家,看着我长大的。他小儿子今年才十四,从八岁头上就在我屋里跑腿。” 意思就是有感情的,一个都舍不得。 阿山低头思索了许久,迟疑道:“小的倒是有个主意,得二爷亲自出面。” “快说。” 阿山道:“二爷写个帖子,请王府的栾长史来吃酒,把五十两银子奉上,请他出面去买人,一百两尽彀了。” 徐茂行沉吟道:“主意倒是好主意,但栾长史肯帮这个忙吗?” 请栾长史出面,无非就是借他背后安王府的势。他虽然对栾长史的为人不太了解,仅有的几面之缘也能看出来,对方行事比较谨慎。 这样的人,愿意为了他这个无名小卒而冒险吗? 阿山笑道:“栾长史自然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但二爷您如今正得王爷看重呢,他多少也得给您几分面子不是?” 这话也是在提醒徐茂行,安王的看重不是没有限度的,有权不用,过期自然作废。 徐茂行下定了决心,“好,我现在就写了帖子,你送过去给他,请他明天晚上来家里赴宴。” 这次直到晚上,阿山才回来,他写的帖子也没送出去,又给带回来了。徐茂行心中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他一开始就有猜测,谨慎之人必然不肯轻易冒险。 阿山见他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一时也是讪讪,暗怪自己出了馊主意。 “二爷您别担心,明日小的就再去找吴班头,好生与他商议一番。” 徐茂行深吸了一口气,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不但有口头嘉奖,还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给了阿山。 想让马儿用力跑,总得把草料给足了。 如若不然,阿山自然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但尽心与不尽心,其中差别可大了去了。 3 安王 他这里正愁云惨淡之时,忽然听见隐约的敲门声。 阿山道:“是大门外有人来了。二爷,开门吗?” 徐茂行道:“走,咱们一起过去,先隔着门问问是谁。”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城西这一带又是富户和低阶官员的聚居地,治安还是很不错的。 可即便如此,如今天色已晚,徐茂行也不敢让阿山一个人去。 主仆二人一路到了大门处,阿山在他的示意下扬声问道:“谁呀?大晚上的,怎么这时候敲门?” 声音大就是为了惊动左邻右舍,若真有突发状况,也不至于没个帮手。 果然,这一声嚷出去,西边邻居家里就亮了灯。 “是我,栾某人。”栾长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主仆二人皆是一怔,阿山下意识看向徐茂行。徐茂行深吸了一口气,拍板道:“开门。” 无论如何,栾长史不能得罪。 阿山取下了门栓,拉开了院门之后,却见栾长史带着好几个人站在那里。因着夜色昏暗,只隐约看见几个人影,却看不清长相。 但也就是这几个人影,让徐茂行觉得无比熟悉。 他心里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置信,连忙收摄了心神,侧身请栾长史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栾长史道,“小人今日前来,就是奉王爷之命,给徐二爷送几个人。如今人已送到,小人也该告辞了。” 说完拱了拱手,转身便扬长而去。 被留下那几个人似乎有些迟疑,直到徐茂行肯定地喊了一句:“福伯。” “诶,二爷,是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哭着跪了下来,其余几个也都跟着跪、跟着哭。 听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徐茂行鼻子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连忙上前扶住徐福,“福伯,福婶,还有徐禄两口子、徐寿,都快起来。先回家,先回家。” 好在几人也知道大晚上的在门口哭不好,徐福又是最看重主家脸面的,连忙收了泪顺着徐茂行的力道起身,又转头呵斥自己儿子、儿媳道:“都快把泪收了,叫左邻右舍听见笑话。” 一行人簇拥着进了堂屋,徐茂行见他们衣衫整洁,明显是梳洗过的,就知道是栾长史安排下的,心里暗暗感激。 彼此叙过了离情,徐福又问起了老爷、太太和大爷、大奶奶。徐茂行叹了口气,告诉他已发配了平安州,全家就他一个因还未成丁躲过了一劫。 众人又忍不住哭了一回,徐茂行就问起栾长史是何时将他们赎出来的。 “原来那位爷姓栾。”福伯道,“吴班头偷偷告诉老奴,说来赎的是安王府的长史。路上老奴也曾试图和他搭话,但人家态度虽然温和,却不爱搭理人。” 说到这里他又感慨道:“老爷原先就是跟着安王的,虽然坏了事,但安王爷做事还算体面,好歹把二爷给捞出来了。” 至于他们一家子,不必说肯定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如若不然,安王知道他徐福是哪号人物? 徐茂行就把自己有心赎他们一家,奈何银钱不够,把主意打到了栾长史头上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猜测道:“想来栾长史禀报了安王殿下,殿下可怜我身边没个得意人,这才给了恩典。” 福伯道:“也是王爷看重二爷。” 他人老成精看得明白,自家二爷经历了一场事,人一下子就稳重多了。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怕是又欣慰又心酸。 徐茂行笑了笑,便道:“天色不早了,先收拾屋子去歇着,有事明天再说。” 因着人手多了,三间屋子很快就打扫了出来。徐福老两口住一间,徐禄两口子住一间,剩下那间自然是徐寿的。 但徐寿却不肯回屋去睡,非得跟着徐茂行去守夜。 “从前我就是伺候二爷的,如今自然还是伺候二爷。除非二爷说一句不要我了,不然哪有做奴才的自己安枕高卧,不管主子夜里是否安稳的?” 说话间他还看了一眼阿山,眼中露出警惕之色,显然是怕阿山抢了他的心腹之位。 徐茂行见此,便对阿山道:“今晚你就先歇歇,叫寿儿守夜,明日再换。” 阿山非常识趣,把各处的摆设给徐寿说了一遍,便非常自觉地告退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徐茂行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特地到安王府去谢恩。 不巧安王一早进宫去了,他直等到下午未时,才听说安王回来了。再等安王洗漱用膳完毕,大约又有一个时辰,才得蒙召见,在上次的书房见到了安王。 知道他是来谢恩的,安王笑道:“不过一点小事,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 徐茂行陪笑道:“对王爷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但对小人来说,这都是王爷的恩德,哪有小事呢?” 这话很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好话谁不爱听?何况又是言行如一的感恩之言,安王心里就更受用了。 在想到近日朝中的乱象,他不由感慨了一句,“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知进退,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徐茂兴没接话,这话也轮不到他来接,便只是低着头笑。 安王也很快回过神来,有些懊恼自己失言。见他眼观鼻鼻关心的,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心里暗赞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可用过膳了?” 徐茂行道:“小人不知今日有朝会,一大早就来了,王妃叫人安排着用了饭食。” “嗯。”安王点了点头,“王妃行事一向妥帖。” 他又叮嘱徐茂行,“近日圣人火气大,朝堂内外都人心惶惶的,你没事就待在家里老实读书。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就替你寻摸个好先生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最近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茂行心中一动,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哽咽道:“多谢王爷费心。小人从前不懂事,不明白家父的苦心,请来的先生不知被气走了多少个。家父在小人身上操的心,怕是比操心兄长多十倍。” 安王笑道:“小王也听甘公说过,他的两个儿子,长子最是叫他省心,反而幼子顽劣,时常叫他牵肠挂肚……”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怔,电光石火间心头有一个念头迅速闪过,竟有股拨云见日的明悟之感。 ——是了,圣人之所以动作频频,大力打压他们这些皇子亲王的党派,无非是皇子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让老父亲觉得自己管不住儿子了。 自从徐甘坏了事之后,安王就一直在想着怎么补救,怎么保存实力,怎么消除他带给老圣人的威胁感。 和几个幕僚商议来商议去,他们出的主意无非也就是叫他蛰伏,尽量不要去碍圣人的眼。天长日久的,圣人见他老实了,自然也就不会再针对他了。 可徐甘的两个儿子,分明长子更加稳重懂事,读书也最好,他最喜爱的,却偏偏是让他操心最多的次子…… 或许,他和幕僚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这时候最能让老圣人放心的,不是谨小慎微的懂事儿子,反而是时常麻烦老父亲的不懂事儿子。 他忽然放声大笑,上前用力拍了拍徐茂行的肩膀,朗声道:“二郎呀二郎,你可真是小王的福星!” 称呼上一下子就亲近了起来。 徐茂行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不明所以。安王也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只是说:“你先回去,过几日我就让人把先生给你送过去。” 说完又叫贴身太监去见王妃,让王妃开库房,拣几匹当季的料子给他带回去。 送衣裳料子,还是随时都能用得上的料子,可比上回送银子显得亲近多了。徐茂行自然不会拒绝,非常麻溜地谢了恩。 把徐茂行送走之后,安王立刻召见了心腹幕僚。一行人在书房里商议了半天,决定换个路子走走看。 从那天起,安王就仿佛被圣人和众兄弟干破防了一样,也不再拉拢朝堂上的人手,也不再极力表现自己的稳重可靠,反而是有屁大点事儿都去找圣人,不是诉苦就是求助。 这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自然少不了被其余皇子嘲笑一通。但嘲笑归嘲笑,在观察了一年半载之后,发现安王是真的破罐子破摔,完全没了先前的斗志,也就对他放心了。 放心的也不只是这些皇子王爷,还有在安王身上重新找回老父亲自信的圣人。 安王因徐茂行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然不会忘了他。再加上徐茂行也是个会顺杆爬的,隔三差五就去王府请安,彼此的关系自然越发亲密。 在徐茂行屡次表达了对父母的担忧之后,安王就告诉他,岭南那边他已打点好了,徐家人只是住在那里,什么活都不用干。 至此,徐茂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徐福一家休整了几日之后,徐茂行便让福婶带着徐禄家的一起,给远在平安州的爹娘兄嫂各做了两套厚衣裳。 等衣裳做好之后,福伯那边也打探好了往平安州的商队,让徐禄带着东西随商队一起往那边跑了一趟。除了衣裳之外,还让他捎去了五十两散碎银子。 那天过后没多久,安王果然就送来了一位姓郭的先生,专门教他科举之道。 郭先生三十来岁,是上届落第的举子,因路途遥远没有回乡,而是在京城租了个屋子住下,一边读书一边等待下次会试。 京城大,居不易,就是因为物价比较高。渐渐的郭先生盘费用尽,就托友人欲觅个馆,一来解决食宿,二来攒些银钱。 他那友人和安王府的一个管事有些交情,便在中间牵线搭桥,安排他来教徐茂行读书。 有了正式的先生之后,徐茂行痛苦的读书生涯也就随之开始了。 4 婚书 一个把学业荒废了多年的成年人,想把课本再捡起来,比从未接触过学业的启蒙儿童可难多了。 首先便是注意力难以集中,上课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走神。往往郭先生上午刚讲过一遍的课程,下午重温的时候就发现还得再讲一遍。 其次就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心浮气躁,周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的心思就不在读书上了。 最最让郭先生头疼的,就是学得不快忘得倒快。好不容易把这一节的内容教会了,等下一节学完再巩固旧日所学时,才发现徐茂行早把上一课学的东西都还给他了。 郭先生:“…………” ——就算你把知识还给我,学费我也是不会退的。 如果不是因为穷,如果不是因为穷……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不回家乡,坚持留在京城是对还是错。 倘若他落榜之后就和同乡一起回去,家里有农户投献的土地可以收租子,还有活不下去自卖自身的奴仆照顾饮食起居。不比滞留京城,买刀纸都得精打细算的日子快活? 但安王府给的聘金实在优厚,足以支撑在他京城的各项开销。且接了这个馆,就等于是靠上了安王府。他一个尚未踏上仕途的举人,有一位郡王做靠山,无疑是天大的福气。 事实证明只要好处足够,哪怕学生再顽劣,老师也能主动发掘对方的优点。 比如郭先生就慢慢觉得,徐茂行这个学生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是真心向学的。注意力不集中并非是他的本意,容易被外物所扰也是许多初入学的蒙童都有的毛病。 只要把自己当成启蒙老师,一切问题都不大。 想想每年二百两的聘金,郭先生很快就又干劲十足了。 先生如此努力,倒让徐茂行越发羞愧起来。 至少有一点郭先生没说错,那就是徐茂行是真心想学的,也一直在努力克服自己身上那些毛病。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收效甚微,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少。 至少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三字经》给学透背熟了。 教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一点正向反馈,郭先生几乎热泪盈眶,成就感竟然比教导一个天才更大。 徐茂行也很激动。 不过,他激动的点和郭先生全然不同。郭先生欣慰的是他学透了,徐茂行激动得却是自己背熟了。 因为穿越将近十六年之后,那传说中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终于姗姗来迟了。 事情就发生在他把《三字经》完整而熟练地背下来那一刻,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久违的ai机械音:“宿主已达成激活条件,疯狂背书系统已激活,新手大礼包已发放,宿主可在三日内领取。” “宿主达成熟练背诵《三字经》成就,奖励盲盒已发放,宿主可在三日内领取。” 徐茂行眨了眨眼睛,刚刚平复的心绪疯狂躁动了起来。 ——系统……穿越者标配金手指……终于找上门了? 他顿时也顾不得郭先生还在旁边了,尝试着在心里默默问了一句:“系统,你在吗?” 没反应。 徐茂行一怔,不信邪地又问了一遍:“系统,你在吗?在吗?在吗?” 一时之间,徐茂行心都凉了:难不成是最近背书背得走火入魔,终于产生幻觉了吗? 一旁正在欣慰的郭先生见他忽然就精神萎靡了起来,还以为是他最近背书太累了。想想以他的资质,能把一整本《三字经》滚瓜烂熟地背下来,的确不容易,郭先生也就释然了。 “茂行呀,你近些日子也累了,今天下午就给你放半天假,好好松快松快。” 只能说教导了徐茂行整整一个月之后,郭先生对这个学生的期待值,已经无限压低了。 此时徐茂行心神正自恍惚,正需要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闻言立刻起身道谢,又恭恭敬敬地把先生送走了。 见他闻知可以不用读书反应这么麻溜,郭先生暗暗摇了摇头,觉得徐茂行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当年他未曾进学之前,家里穷困潦倒,只能给人放牛攒钱买书,百般央求书院里的老先生允许他旁听。哪像徐茂行…… 郭先生在门口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徐茂行立刻吩咐徐寿,“我要在书房睡一会儿,谁也不准来打扰。” 说完就转身进了书房内里的小隔间,把门一拉就倒在罗汉床上,闭上眼睛继续在心里呼唤系统。连续喊了十多遍之后,依旧没有收到反应,徐茂行恨恨地捶了捶床,忍不住骂出了声:“新手大礼包,去他娘的领取大礼包……昂?” 却是“领取大礼包”这五个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系统的机械音再次于脑中响起:恭喜宿主领取新手大礼包——锥刺股,使用说明已发放。 下一刻,他手里就多了一张前世见得最多的打印纸。纸张不大,也就是小学生作业本那么大,上面写的都是从左到右横向排列的简体字。 他豁然坐了起来,先是呆呆地盯着那张写满了字的说明书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试探了两三次才摸了上去。生怕就是就是一场幻觉,另一只手一摸,说明书就变成小光点飞走了。 光滑而绵密的触感,的确是前世各类说明书最常用的纸,不会错了。 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内容,徐茂行的神色古怪了起来。 锥刺股,顾名思义,取自盛赞古人刻苦读书的成语——悬梁刺股。再延伸一下,变成六字成语,就是——头悬梁,锥刺股。 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就是说的两个读书很刻苦的人。一个为了防止自己读书时打瞌睡,就把头发绑在房梁上;另一个为了治自己读书时注意力不集中,就准备了一把锥子,一走神就拿锥子扎自己大腿。 这样说来,给他这个注意力总是不集中的发一个“锥刺股”,好像还挺对症下药。 系统只是说给了这个奖励,并没有把配套的锥子送过来,想来是被动触发模式,并不用他对自己的大腿动手。 这就还好,要真让他自己扎,他对自己可狠不下心来。 把既合理又坑人的大礼包先放到一边,他又尝试着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领取奖励盲盒。” 下一刻,他手中就多了一个三寸见方的匣子,匣子的木料很普通,上面也没有什么雕刻的花纹,只是刷了一层后世很常见的化学制的红漆。 倒是开口处坠着的一把小锁金灿灿的,也不知道是真金的还是合金的? 他捏着那锁摆弄了一番,既没有找到锁芯,手里更没有钥匙。 这要怎么开?用意念开? 他还真试了试,心里默念了一声“开”,便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小锁应声而开。 里面躺着三两张小小的纸片,拿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正常纸张大小。其中两张纸上写着同样的文字:神奇的婚书。 另一张纸则是使用说明:把男女双方的长辈名称写在纸上,就会自从生成无懈可击的婚书。后面的括弧里还有备注:婚书一旦生成,便会自动在官府备档。 连官方都能打通,那可真是无懈可击了。 不过,给他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难不成,系统是在暗示他,可以靠这两张婚书作弊,给自己找个高门大户的贵妻,日后在仕途上少走弯路吗? 别开玩笑了,封建时代的规则,一直都掌控在上层那一小撮人手里的,社会阶层越往下,也就越不被规则保护。 他要是真敢那么干,哪怕官府真的有备档,也会被权贵变成没有。甚至于为了彻底抹除污点,他这个人也会被消失。 甚至于人家辩解的理由都是现成的:自古男女双方结蒂婚姻,婚书都是一式两份,男方和女方各持一份。哪有两份婚书全在一个人手里的? 确定了,这就是个坑。 徐茂行正准备当垃圾扔掉,却忽然心中一动:虽然是个明显的坑,但这坑不一定非得来坑自己,还可以去坑别人嘛。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嗯,先留着。 他把那两张婚书连带说明书重新装回盲盒匣子里,试探性地在心里问:系统有自带的存储空间吗? 下一刻,脑子里蹦出一溜说明:系统自带十立方存储空间,只能存放系统的奖励盲盒。 徐茂行低头琢磨了片刻,从袖袋里摸出一块五两重的小元宝,放在了装婚书的匣子里。然后,他就试探着用意念把匣子收回存储空间。 转瞬间手中空空如也,他的实验成功了。 徐茂行微微一笑:总算是有些用处的。 下一步,就是再背一本书,看看系统的奖励是不是像第一次一样及时。 如果是的话,有这么一个只会走设定好的程序,绝对不会自作主张的系统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哎,没有高级智能系统,他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从第二天开始,他背书的积极性陡然上升了一个档次,把郭先生都给惊得悄悄问阿山:你家二爷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阿山自然给不了他答案。 不过,学生肯用功,出身贫寒,一直觉得读书是这世上难得的享受的郭先生,总体还是欣慰居多的。 5 传闻 《三字经》之后学的就是《百家姓》,单以文章的字数论,它是不如《三字经》多的。 但《百家姓》不止有正文,还有各个姓氏的起源和发展脉络。就算全是简练的文言文,拿在手里也有厚厚的一本。 徐茂行不能肯定系统的奖励机制究竟是怎么触发的,就先试探着只背正文。 因着字数少,行文又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不到一千字的正文他只花三天就背熟了。 等了半天得不到系统反馈,他不由泄气了三分,知道偷工减料钻系统空子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因着正向反馈不够及时,他学习的热情立刻就降了下去。 这落在郭先生眼里,就是三分钟热度,不由暗暗摇头,刚升起不久的期待一下子就降了回去。 ——罢了,罢了,我就是个拿钱教书的,操那么大的心干嘛? 郭先生的念头还未落下,忽然听见“嗷——”的一声,他唯一的学生虾子似地弯着腰,抱着自己的大腿,叫得可凄惨了。 上任一个月零三天,郭先生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拿戒尺指着徐茂行,气得浑身上下直哆嗦:“你……你……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往日里你只是不好好学,如今却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你……你……” 可怜郭先生饱读圣贤之书,又自来对圣贤十分敬畏,从不口出恶言。便是气得要晕过去了,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读私塾的时候虽然是个旁听生,却也见过那些富贵人家的同窗为了逃课,使出的十八般武艺。包括但不限于装肚子疼、装头疼、装崴脚……有那对自己狠的,连故意染风寒都用上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风寒也是能要人命的。 和那些同窗相比,徐茂行装大腿疼,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其实徐茂行是真疼。 因着学习热情下降,他不知不觉就分神了。一分神就触发了系统奖励的“锥刺股”机制,大腿上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还是那种被大头针扎了的刺痛。 措不及防之下,徐茂行给出了最真实也最直观的反应——惨叫,抱着大腿惨叫。 见郭先生误会了,徐茂行也顾不得腿疼了,急忙起身行礼,还要给自己方才的行为圆谎。 索性他颇有急智,关键时刻脑子还是靠谱的,满脸诚恳地对郭先生道:“先生误会了,先生误会了,请给学生一个解释的机会。” 郭先生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没有拂袖而去,就是愿意给他机会听他解释了。 徐茂行忙道:“先生容禀。学生虽然资质愚钝,却也私慕前朝圣贤之德,知晓些先人刻苦读书的典故。譬如‘囊萤映雪’、‘凿壁偷光’、‘悬梁刺股’。 学生有幸,得蒙安王关照,不必映雪偷光,还有先生这般的大才专门教导,实在是三生有幸,也对读书时常不能专心羞愧万分。方才也是灵机一动,想学先人悬梁刺股,就狠下心在自己股上掐了一下。惊扰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 一席话先吹先贤,再捧先生,最后还阐述了自己刻苦读书的决心,说得有理有据,入情入理,郭先生的脸色早已缓和了下来。 “嗯。”他捋着短须点了点头,“你既有此心,便是资质差些,又何愁不能有大出息呢?” 这一节被顺利揭过,徐茂行暗暗吐了口气,心道:幸好从前哄爹娘和兄长练出了功底,不然今天这关可不好过呀。 有了今日这个插曲,徐茂行潜意识里有了防备,再触发“锥刺股”机制时,最多面容扭曲一下,再没有哀嚎出声了。 转眼间又一个月过去了,中秋临近,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的徐茂行,难免生出了许多从前绝不会有的愁绪。 跟在他身边的徐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对他的情绪变化最是敏感。他自己没法子,就向爹娘和兄嫂求助。 徐禄家的提议道:“不如今年中秋,做些从前家里最常做的饭菜?想来二爷见了那些饭菜,心里也能慰藉一二。” “不妥,不妥。”福婶摇了摇头,“老爷太太都不在,大爷和大奶奶也都去了平安州。二爷心里正因这个不好受呢,再做从前的菜色,岂不是更引他触景生情?”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徐禄家的讪讪一笑,奉承道:“还是娘想得周到。” 既然前路不通,还得继续想法子。 徐禄道:“要不我再往平安州跑一趟?上回给老爷太太送东西,带回了老爷的亲笔信,二爷得了之后高兴了好几天呢。” 福伯眼睛一亮,“诶,这是个好主意。不过计划得改改。” 徐禄道:“怎么改?爹,都听你的。” 一家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终于把计划给定了下来。 福婶当天就带着徐禄家的,买来了做月饼用的各色材料。福伯则是找上了徐茂行,要和他商量给远在平安州的老爷太太送月饼的事。想来二爷知道老爷太太能吃上家里做的月饼,一定会高兴的。 他去的时候,阿山正给徐茂行说京城的八卦呢。 家里就这一个主子,可不是所有仆人都围着他转吗?徐茂行心情不好,不但徐寿看出来了,阿山也看出来了。 不过徐寿可以找一家子商议,阿山却只能和珊瑚一起商量对策。用京城八卦引开徐茂行的注意力,间接达到让他开怀的目的,就是珊瑚给出的主意。 说来也是阿山的运气,京城里如今最大的八卦,就是荣国府那个衔玉而诞的哥儿把玉给丢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竟是全然没了从前的灵巧。 此事对旁人来说,也就是一件有趣的新闻而已。可对于徐茂行而言,却又有着另一层不同的意义。 他听完微微一怔:《红楼梦》的剧情,已经发展到这里了吗?那接下来岂不是就要“苦绛珠魂归离恨天”了? 作为一个把《红楼》看了两三遍的人,哪怕穿越之后过了这么多年,许多经典情节他略一回想,仍就能够想起来。对于女主角林黛玉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更是记忆犹新。 那可是林妹妹呀,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偏偏体弱多病,命途多舛。凡读《红楼》者,又有几个不对林黛玉心生怜惜的? 从前徐家和贾家没有交集,徐茂行也无意打扰绛珠仙子历劫,对荣国府的一切都呈忽略态度。 可是如今骤然得知黛玉将死,他却不由自主便升出一种难过和无措来。就像是一个神交已久的朋友,在你还没正式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对方已然病入膏肓了一般。 他忙让阿山仔细说说,一边又自己在心里努力回想《红楼》的内容。 按照书里的描写,这个时候林黛玉的眼泪已经少了许多,对于贾宝玉潜意识也不太执着了。这说明绛珠仙子今生流的眼泪,已经把前世欠的甘露之惠还完了。 绛珠仙子把欠的债还完了,自然就要脱去凡胎,仙魂回归离恨天了。 也就是说,林黛玉要死了。 水晶心肝玻璃肚肠的林黛玉,就要死了。 她到这世间走一遭,天生就是为了陪神瑛侍者历劫,顺便还对方恩情的。因着以上种种,她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五岁丧母,十岁出头就丧父,寄人篱下的日子过了大半辈子,生命里值得回忆的美好几乎都是和神瑛侍者这个债主相关的…… 他猛然站了起来,真是越想越替林黛玉憋屈。 纵然神魂归天之后,对绛珠仙子没有任何影响,可是林黛玉呢?她就活该做一个别人历劫、仙身还债的纯工具吗? “二爷,您怎么了?”阿山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没你的事。”徐茂行摆了摆手,神情却是越发凝重了。 他也弄不清楚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心态。 绛珠仙子是神仙,林黛玉只是对方在凡间的化身。作为化身,完成了正主给的使命之后,自动自发地消失,不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去他娘的天经地义! 林黛玉是个独立的个体,他读《红楼》时,喜欢的是林黛玉,怜惜的是林黛玉,欣赏的也是林黛玉,才不是只开头说了一句台词的绛珠仙子。 在他心里,林黛玉才是《红楼》真正的女主角,绛珠仙子凭什么剥夺属于林黛玉的人生自主权? 想到系统空间里存放着的“神奇的婚书”,他脑子逐渐形成了一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反正绛珠仙子要还的债已经还完了,我就是要改变林黛玉做完工具人就死的命运! 如今他已知荣国府中,贾母是支持木石前盟的,以王夫人为首的利益团体是支持金玉良缘的。 而王熙凤从前贴着贾母,自然支持木石前盟。可随着贾母年纪越来越大,精力越来越不济,荣国府的大权逐渐被王夫人掌控之后,王熙凤的立场也改变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书的后半截是程高二人补的,程高支持金玉良缘,所以强行改变了王熙凤的立场。 但无论如何,现如今支持木石前盟的才是弱势群体。再加上宝玉痴傻需要冲喜,身强体健的薛宝钗,明显比体弱多病的林黛玉更有优势。 贾母虽然最疼爱宝玉,但对黛玉的疼爱也在诸人之上。眼见得宝玉娶了宝钗,林黛玉就算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如果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给了林黛玉别的出路,只要这人表现得靠谱,贾母大概率是会支持的。而王夫人则是更巴不得林黛玉赶紧走呢,绝对不会反对。 徐茂行握拳:有一定成功率,可以一试! 不管成与不成,他都为自己真心喜欢过的角色尽力了。 6 主仆计议 “二爷。”福伯走过来喊了一声。 徐茂行听见是他,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福伯,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啊?”福伯一呆,也笑了起来,“看来老奴和二爷是想到一块去了。” 正思亲的二爷忽然高兴了,必然是想到了可以趁中秋佳节未至,可以给平安州的老爷太太送些过中秋用的佳品。 不想徐茂行却疑惑地问:“什么想到一块去了?” ——我正准备婚约造假呢,没有我的提示,你怎么可能想得到? 福伯迟疑道:“那二爷找我是……” 徐茂行满脸镇定地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家父在扬州做知府时,曾替我定下过一门亲事。如今我也大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亲……亲事?”福伯皱着眉头仔细回想,“有这回事吗?” 作为徐家的大管家,还是老爷徐甘的心腹人,若家中少爷当真有了婚约,他哪里会不知道? “当然有了。”徐茂行面不改色道,“你等着,我去书房把藏着的婚书拿出来给你看。” 说完不等旁人反应,他就一溜烟进了书房,只留下福伯和阿山面面相觑。 “阿山呀,今天是你跟着二爷的,没人在他面前乱说什么吧?” 阿山小心翼翼地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 “哎呀!”福伯急得一拍手,“就是哪家娶了媳妇,哪家聘了闺女,哪家弄璋弄瓦的。” 若是没人在耳朵边说这些有的没的,二爷怎么可能忽然发这样的癔症? “没有呀。”这点阿山敢肯定,“也就是我见二爷心情不好,说了荣国府那位衔玉而诞的哥儿的事。” 一听是那一位,福伯也来了兴致,忙问道:“那位呀,他又怎么了?” 阿山就把贾宝玉丢了玉,从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变成了一个吃饭都得凭人喂的傻子的事又说了一遍。 福伯惊道:“那玉竟真是他从胎里带出来的?” 和京城的许多人一样,福伯一直以为什么“衔玉而诞”,是贾家二房太太争宠使的手段。 毕竟鸽子蛋大小的美玉,一个才出生的婴儿,嘴里怎么可能放得下?假使这婴儿天生嘴大,真不会一不小心就吞进肚子里去吗?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堵在气管里,把人给噎死。 如今得知丢了玉人就傻了,福伯自然震惊不已。 阿山道:“谁说不是呢?如今整个神京都在传呢。荣国府悬赏一万两,说是谁能把玉送去,银子就是谁的。哪怕是有些线索送过去的,不管真假也有几两银子的酬谢呢。” 两人正闲话间,徐茂行拿着两张微微泛黄,一看就是有年头的纸过来了,招呼道:“福伯你看,这不就是我爹和林御史亲手写下的婚书?” 系统出品当真神奇,就在徐茂行按照说明书,分别把徐甘和林海的名字填在婚书上之后,生成的婚书不但格式和行文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特色,就连年代感都有了。 原本对此毫无印象的福伯,在看到婚书的那一刻,固有的记忆竟然也被篡改了。 他脸上先是显露出了迷茫之色,半晌之后忽然一拍额头,“哎哟,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 很快他就又迟疑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徐茂行的神色,一边说:“林家太太去世之后,林御史就有意悔婚,不但把女儿送到了她外祖家,还特意派人把婚书给送回来了。如今……人家能认吗?” 好嘛,这是连剧情和bug都一起补全了,连徐茂行编故事的功夫都省了。 徐茂行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那半点智能都没有的系统,其实也挺可爱的。 “福伯有所不知。”徐茂行满脸沉痛地说,“若是林家姑娘一切安好,我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可是如今,林家姑娘在外祖家处境尴尬,眼见就要被人给逼上绝路了。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袖手旁观又于心何忍?” “究竟是怎么回事?”福伯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与此同时,福伯的脑子也快速转动,开始盘算这件事能给徐茂行带来的好处与坏处。 徐茂行叹了一声,问道:“你可知道,林姑娘的外祖家是哪一家?” 而后他又自问自答:“正是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荣国府。因着这层关系,我从前就对荣国府的事特意关注过,知道林伯父之所以退婚,就是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娘家无靠,有心将女儿嫁回外祖家。” 舐犊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福伯点了点头,问道:“如今可是出了变故?” 又想到阿山说的八卦,他立刻恍然,“难不成,林老爷有意给女儿定下的,竟是那位衔玉而诞的哥儿不成?” 如今那位已经疯了,让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一个疯子,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可是,贾家那位哥儿已经这样了,必然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婚事了。如今正有个现成的,人家能愿意放人吗? 听了福伯的迟疑,徐茂行冷笑道:“却不是谁都向你一样明白呢。在你看来林姑娘乃官宦千金,林伯父纵然已仙逝,生前留下的人脉未必就散尽了。可是有的人,却只嫌弃林姑娘嫁妆简薄,还是个孤女呢。” “嫁妆简薄?这又是怎么话说的?”福伯满心疑惑,“林家五代列侯,当家主母又都是大家之女。且不说林家五代积攒的财富,单论五代主母的嫁妆,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了。” 他们家又五代单传,便是林如海死后财产被宗族霸占,有荣国府这个外祖家在,历代主母的嫁妆总是要给林黛玉继承的。 那么一大笔嫁妆,就算只拿出一两成来给林黛玉带走,也称不上简薄呀。 徐茂行只是冷笑着不说话,福伯自己就慢慢回过味来了,脸上不禁露出嘲讽之色,“这荣国府是花了人家的银子,还不想履行早有默契的婚约呀。” 这可真是放下碗就骂娘,念完经就打和尚呀。 “如今荣国府又看上了哪家?哪家好好的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若真有这么一家,那家必定是对荣国府有所求的,姑娘说是嫁过去,不如说是卖过去。只看荣国府嫌弃林家姑娘没嫁妆,这一家还得是倒贴钱卖过去。 那位姑娘摊上这么一门婚事,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徐茂行道:“正是那二房太太的姨外甥女,她亲妹妹的亲女儿。” 他特意强调了“亲”妹妹,“亲”女儿,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与很多喜欢林黛玉就讨厌薛宝钗的人不同,徐茂行非但不讨厌她,还挺同情她。 因为他前世的姐姐就是一个像薛宝钗一样精于世故,乐意自己打拼的女孩子。 他姐姐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和同学一起创业了。如果他没有出意外穿越,后半辈子大概率就是在姐姐的公司混日子,想想就知道多滋润了。 所以在他看来,薛宝钗为自己打算,为家人打算都没有错,错只错在她生错了年代。但凡教她生在现代社会,她哥哥不成器,父母大概率会倾尽家族自愿培养她做继承人。 就算她父母重男轻女,宁愿把家业给儿子毁了,也不愿意女儿插手,她也能像徐茂行的姐姐一样自己出去创业。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像在这个时代一样,只能像一件商品似的,被母亲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家,只为了给不成器的哥哥挣一条活路。 “荣国府二太太的亲妹妹?”福伯到底是大家族的管家,京城各家的关系网,他心里自有一本帐。略一盘算之后,很快便想到是哪一家了,“她妹妹应是嫁到了金陵薛家,那可是个大富之家呀!” 阿山在一旁补充道:“薛家自上任家主去世,只留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族中八房争夺其先祖紫微舍人留下的皇商资格,当时也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当家太太干脆带着一双儿女来了京城,本欲投奔其兄长王子腾,不巧王子腾恰点了九省检点,被圣人派出京去巡视边关了。薛家上京就是为了找靠山,兄长不在家,只好住到了其姐嫁入的荣国府。” 最有意思的是,薛家母子三人虽然攀上了荣国府,但其子因在金陵杀人,为了脱罪弄出了个“被凶手鬼魂索命而亡”,现如今在内务府的档案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内务府的差事乃是为皇家服务的,每一项都得有专人负责,怎么可能让个死人占据了? 皇商的资格到底是被其余几房得去了,薛家母子也仅仅保住了他们这一脉原有的家私而已。 好歹是名门之后,如今为了保儿子,竟然也沦落到了卖女儿的地步,怎不让人唏嘘? 福伯对阿山刮目相看,两人感慨了几句,他便正色道:“若真是如此,二爷当拿着婚书去一趟荣国府,再把从前的婚约续上才是。” 他已在心里盘算停当:以徐家如今的境况,哪怕有安王照拂,毕竟家业已然败落。徐茂行又无功名在身,能找到的最好的婚事,最多也就是个秀才或举人的女儿。 当然了,若是回了家乡,凭借着徐家在当地的势力,找个乡绅之女是不成问题的。 但徐家几代人都是读书入仕,福伯这个家生子在那种环境中长成,乡绅家里再有钱,在他眼中也比不上一个穷秀才的女儿。 林黛玉虽然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其父却是前科探花,又是在扬州鹾政上捐馆的,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女。 可以说,徐茂行目前能攀上的亲事里,林黛玉是最好的一个。 福伯一心为了主家,又因生长在家族盛世里,比徐茂行这个小主人更在乎主人家的排场,如何不大力撺掇徐茂行力成此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徐茂行更希望这门婚事尽快成了。 7 贾母的打算 福伯的表现,出乎徐茂行意料之外,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从前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那就是福伯这个世仆,对徐家的归属感,绝对不比他这个血脉至亲少半分。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让他心里隐隐松了口气,不必担心福伯一家子会被外人用银钱收买了。 “既然福伯也觉得此事可行,那我今日便写了拜帖投过去,等贾家那边一回复,就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福伯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二爷年轻不大知事,老奴自该在一旁查漏补缺,不失了咱家的礼数。” 这年头的潜规则,就是男子无论多大年纪,只要没有正式成婚,在外人眼里就不算是个大人。哪怕你有甘罗的智慧,人家也会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来堵你的嘴。 若有福伯这样的积年老仆跟随在旁帮衬,别人就轻易不敢糊弄他了。 阿山见他们已商议停当,便道:“那小的就去准备些拜访的花红表里。” 一时三人各有分工,徐茂行亲手写了帖子,福伯亲自跑了一趟荣国府,把守门的都给打点到位了,确保这帖子能出现在当家人的桌案上。阿山自然是准备拜礼,以徐家如今的境况,重礼是拿不出来,但也不能失了诚意叫人笑话。 因着徐茂行在帖子里写明了,登门拜访是为了商议和前任鹾政林老爷之千金的婚约。 收到帖子的王熙凤不敢怠慢,急忙禀报了王夫人,又亲自拿着去见了老太君。 “徐家?哪个徐家?”贾母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把随身伺候的鸳鸯吓了一跳,急忙伸出双手虚虚扶着,生怕老太太一个头晕栽倒了。 王熙凤道:“就是原来的户部侍郎,半年前坏了事的那家。他们一家子都被流放到了平安州,只剩下二爷年纪还小,被安王给保了下来。” 不用多说,来送帖子的肯定是徐家二郎。 贾母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些,“原来也是官宦之家,只是不幸败落了。”又问道:“那孩子今年多大了?” 王熙凤道:“快十六了,倒比林妹妹还小些。” 贾母叹道:“真是难为他了,这么小一个孩子,就得学着为自己打算。” 言下之意,似乎是认定了徐茂行之所以要攀这门亲事,就是为了搭上他们荣国府。 不止贾母这么想,王熙凤心里也有这想法。不过她与贾母又不一样,贾母必然舍不得把林黛玉嫁到一个破落户家里,王熙凤却想着赶紧把林妹妹送出去,她就不必夹在贾母和王夫人中间左右为难了。 于是,她试探着说:“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又信誓旦旦地说手里有婚书,官府那边还有备档。不然还是请他进来,老祖宗好歹见一面?” 贾母沉吟了片刻,略略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回了帖子找个空闲请他登门。咱们家是守礼的人家,到底是林家的故交,也不好做得太绝,以免叫人说嘴。” 其实就是怕徐某行狗急跳墙,在外面胡乱说话影响了林黛玉的名声。 王熙凤暗暗松了口气,奉承道:“还是老祖宗想得周全,我就想不了那么些。” 贾母被她哄得高兴,笑呵呵地说:“你还年轻,难免有不到的地方。日后见识得多了,就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话里话外,还是看不上徐茂行,认为他是有心借黛玉攀附荣国府。 王熙凤自然不会反驳她,只再三询问她的意见,定好了日期请徐茂行上门拜访,便借口要见管事媳妇告退了。 待她离去之后,贾母脸上的笑容一落,吩咐鸳鸯,“叫人注意着点,看看凤丫头究竟先去哪里。” 鸳鸯点头应了,走到门口叫来坐在廊下台阶上做针线,顺便看门的玻璃,低声把贾母的话转述了。 “鸳鸯姐姐放心吧,我这就到院子里去转一圈,找小姐妹们讨几个新鲜的花样子。” 说完她就把针线筐交给了小丫头,拍了拍裙子上的唾绒,脚步欢快地出了荣庆堂。 等到晚间玻璃回来,贾母也就知道王熙凤离了她这里之后,直接就转去了荣禧堂,显然是去见王夫人了。 鸳鸯想到贾母素日里对王熙凤的疼爱,心里替她委屈不值,愤愤道:“琏二奶奶才是真正眼明心亮,看得清哪一个是高枝呢。这不,还没等人家招手呢,她就巴巴地自己飞过去了。” 贾母心中本也恼怒,可见了鸳鸯先替她不平,那模样恨不得生撕了王熙凤,她心里那股怒气倒散了几分。 她拍了拍鸳鸯的手安抚道:“好丫头,捧高踩低本就是人之常情,凤丫头自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我老婆子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叹息着说到这里,贾母浑浊的眼睛陡然露出锐利之色,声音也明显冷了下去,“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着我的玉儿做筏子去讨好王氏!” 虽然她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府中大权逐渐被王夫人揽了过去。可她毕竟是从重孙媳妇做到当家主母,再做到府里老祖宗宝塔尖的人物,各处安插的眼线不知道有多少。 王熙凤和王夫人私底下商量的那些事,她又怎么会一无所知? 她只是管不了了而已。 鸳鸯最了解她的心思,也最明白只有贾母好好的,她才有清静日子过。因而对外所有的言行,都是遵照贾母的意思来。 从前王熙凤一心奉承贾母,鸳鸯自然暗中助她。甚至于府中开销不济时,鸳鸯也顺着贾母的心思,悄悄开了箱子拿东西让王熙凤去典当。 可如今形势逆转,王熙凤倒戈,从前有再多的交情,在鸳鸯心里也断干净了。 “老太太息怒,有您替林姑娘打算,林姑娘必然会有个好归宿。” 王熙凤自认了解贾母,却哪里比得上鸳鸯? 她只道贾母素来疼爱林黛玉,哪怕不把林黛玉嫁给宝玉,徐家那样的破落户也绝对不在贾母的挑选范围之内。 可鸳鸯却明白,贾母近些年虽然少管家事一心享乐,对家里的状况却最是了解。连带着鸳鸯也明白,荣国府从先国公贾源那辈传到如今,已经显出了末世之像。 贾母肯见徐茂行,本就有借机考察之意。只要对方品行过得去,她宁愿多贴银子给林黛玉做嫁妆,也会趁此机会把外孙女送出贾家,好歹留一条性命。 如若不然,等贾宝玉真娶了薛宝钗,林黛玉在府中的处境,就会更加尴尬。林黛玉又不是个心宽的,到时候怕是要被人给逼死了。 至于她一意在王熙凤面前贬低徐家,隐隐露出不乐意,无非是要借着王熙凤的口传给王夫人,为的是在徐茂行品性端正的前提下,让王夫人也为凑成这门婚事出一分力而已。 若是徐茂行不能入她法眼,她也自有法子应付过去。 毕竟,想成事不容易,想坏事又有什么难的? 果然,等到徐茂行来拜访的那一日,王夫人服侍完了贾母用膳,便绝口不提要回荣禧堂的事,就坐在那里陪贾母说话。 贾母心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此举正合了自己的意,也就权当什么都没看出来了。 对于贾母的异常,王夫人浑然不觉,在一旁陪坐的王熙凤却有些惴惴不安。在王夫人的视觉盲区里,她悄悄观察贾母的神色三次,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鸳鸯六次。 奈何贾母人老成精,鸳鸯也是早有防备,她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眼珠子一转,就借口管事媳妇们要来领对牌了,起身向贾母告退了。 这跟提前说好的不一样,王夫人有些诧异地看过来,见王熙凤一直回避她的目光,她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个凤丫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眼风往贾母这边扫了一眼,忽然心里一突:不会是这老太婆暗地里许了什么好处,让凤丫头临阵倒戈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王夫人心头有些慌乱,连忙给自己的丫头彩霞使了个眼色,叫她去把薛姨妈请来。 想当年刚入贾府的时候,王夫人也是个如王熙凤一般的爽利人。不过她无论是美貌还是心眼都比不过王熙凤,处理贾政的通房丫头时叫人抓了把柄。 偏贾政也是个脑子不好的,又被贾母捧着长大,那通房丫头又是他跟前的得意人,忽然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年少的贾政可不管什么两家交情,直接和王夫人大吵了一架,一连两个月都没进正房的门。 自那以后,王夫人就沉寂了下来,每日里吃斋念佛,作出一副诚信忏悔的模样,才慢慢挽回了贾政的心,两人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贾珠就是那个时候有的。 王夫人的笨嘴拙舌一开始是装的,但有些东西,装得久了就变成真的了。如今的王夫人哪怕终于熬出头来了,也回不到曾经单纯肆意的年岁了。 今日之事她一开始指望的是王熙凤,可王熙凤中途退场,她对自己的口舌没有信心,只好另外找一个巧舌如簧的帮手。 也就是她的亲妹妹薛姨妈。 8 入贾府 薛姨妈来得很快。 不是她不矜持,实在是形势比人强。 王家的人大多薄情,把利益看得比亲情重得多。同为王家人,薛姨妈对自己的哥哥和姐姐都太了解了。 如若不然,当初入京之时,她也不会半路上听说王子腾代天巡边之后,就立刻作出决定,舍王家而就贾家。 只因她心里很清楚,以王子腾的为人,哪怕知道自己的妹妹很快就要举家入京了,也不会对自己的妻子专门嘱咐一句“多加照料”的话。 而王子腾的夫人甄氏和王氏姐妹的关系都不怎么好,若无王子腾特意交代,她自然乐得装傻充愣,不会为薛家提供任何庇护。 至于薛家在四大家族中唯一的优势——有钱,在出身江南甄家的甄氏眼里,这个优势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投奔王夫人就不一样了。 一来贾家人比较看重脸面和名声,二来王夫人再怎么是当家主母,也只是二房的太太。荣国府正统的继承人是大房,将来老太君一蹬腿,整个二房都得从这宅子里搬出去。 就算王夫人能借着管家之便,暗中挪用公中财务,荣国本身就是空架子了,她又能从骨头里炸出几滴油? 在这种情况下,薛家的财力对王夫人来说,就有了极强的诱惑力。 而薛姨妈也正是要凭借着薛家的财力和王夫人合作,荣国府给薛家三口提供庇护,并为薛宝钗入宫参选打通关节,薛姨妈则可以给王夫人钱财,大量的钱财。 她绝对出得起王夫人拒绝不了的价钱。 只可惜,她还是低估了王夫人的贪婪,也没算到王夫人一边收她的钱,还能一边若无其事甚至是心安理得地给在背后捅她的刀子。 王夫人的确用薛家的钱财在宫中打点了,不过却是为自己的女儿元春打点的。 至于薛宝钗,王夫人自然也没落下。 她把银子送到了内务府主持初选的人手里,并告诉对方:薛家疼爱女儿,不欲女儿在宫中挣命。 于是乎,没过多久,薛宝钗就获得了免选资格。 王夫人当然不会给薛姨妈说实话,她只说是薛蟠杀人的事被内务府查出来了,薛宝钗因有一个打死人命的哥哥,直接被取消了资格。 并且她还对薛姨妈说,如果不是她提前打点到位,只怕薛家还要因此受牵连。 当时薛姨妈如遭雷击,很长时间都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薛蟠和夏家千金夏金桂结了亲,她才从亲家母夏太太口中得知了真相。 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薛宝钗早已过了能够参选的年龄,且薛家也已经在大观园里制造了“金玉良缘”的绯闻。 也就是说,薛家人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 薛姨妈抱着女儿痛哭失声。 好在薛宝钗聪明机变,深知事到如今,贾宝玉就是她最好的选择,他们家绝对不能和王夫人撕破脸。 而薛姨妈也知道,虽然能继承家业的只有儿子,但关键时刻还是女儿靠谱。若想带着儿子渡过危机,就只能听女儿的,对此事只做不知,继续奉承交好王夫人。 这次也一样,王夫人一召唤,薛姨妈就放下手头所有的事过来了。 不过这一次,当她知道眼前这个正给贾母见礼的俊美少年郎,和林黛玉有婚约在身,心里对王夫人将她呼来喝去的抱怨立刻就消弭殆尽了。 虽然以宝玉如今的境况,宝钗是最好的选择。 可万一呢? 她可没忘了,贾母一直都想撮合两个玉儿成眷属呢。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家业败落了,但到底是官宦人家养出的公子,无论是仪态还是气度,都比小门小户出来的强。 更重要的是,人家可是有婚书在手的,贾母还能死拦着不成? ===== 在来之前,徐茂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他先是透彻的把自己所有的优势和劣势都分析了一遍,又仔细回想原著中贾母的为人性情作为参考,最终为自己制定了一条还算可行的方案。 ——真诚。 若要家世,他现在可没什么家世可以依靠;若要才华,《三字经》刚学完,《百家姓》还没背全的自己,能有什么才华可以展现?若要钱财,他们家半年前才被官府抄过一遍,如今还要靠安王接济生活。 他所有的,就只有一张好看的脸,一身出众的仪表,和满腔为林黛玉不平的真诚。 趁着他行礼的功夫,贾母先粗粗打量了一番。见他身形高大,形容俊秀,便已经先满意了三分。 没错,贾母是个颜控。 和贾家交好的贵妇都夸她会挑人,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水灵。其实哪里是会不会挑呢,完全就是她不乐意看着丑人整天在自己眼前晃荡。 贾母笑呵呵地指了指王夫人,“这是我那二儿媳。” 徐茂行便对着王夫人拜道:“小生徐茂行,拜见二太太。” 贾母又指着薛姨妈道:“这是我们老二家的亲妹妹,嫁给了金陵薛家。” 徐茂行便施礼道:“给薛太太请安。” 等叙完了俗礼,贾母便让人把椅子搬到她身边来,请徐茂行落座。徐茂行也没矫情,谢了座之后便从善如流了。 贾母道:“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原先不知道咱们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如若不然,也不会叫你小人家一个在外颠沛。” 徐茂行坦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父对圣人忠心耿耿,哪曾想会忽然遭遇小人构陷?但小生相信当今圣明烛照,终有一日会还家父清白。” 因着贾府在外的影响力越来越小,朝中发生的种种大事,很多内情他们都不清楚,只能看着表象自己判断。 所以说贾母根本就不知道徐甘因何被全家流放,只能从安王为徐家多方奔走,推测出徐甘是归附了安王一党,不慎卷入了诸皇子的党争之中。 不管徐家是否是冤枉的,只看安王对徐茂行如此上心,就知道徐家不会真的一蹶不振。 这些都是接到徐家拜帖之后,贾母派人多方打听出来的。也因着这些情报,让贾母对这门婚事多了几分看好。 只要徐茂行品性端正,不管才学是否出众,贾母都愿意把黛玉交给他。 不是她对外孙女不疼爱了,而是荣国府如今的形式,还有她越老迈的身体,迫使她不得不降低择婿标准。 更有一点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她却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本就体弱的林黛玉,最近半年身体极速恶化,最近越发不好了。 在贾母心目中,何止是宝玉需要冲喜?黛玉也一样需要。 别看她对着王熙凤时,口口声声嫌弃徐茂行是要借黛玉攀附贾家。实际上贾母心中真是巴不得徐茂行对贾家有攀附之心呢。 她活了这么多年,不知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可太知道什么都不如利益来得牢靠了。 只要徐茂行对贾家有攀附之心,黛玉嫁过去就不会受委屈。 老人家心里有着各种盘算,面上却一丝不露。至少王夫人就没看出来,倒是薛姨妈看出几分贾母对徐茂行的满意,可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姐姐,知道王夫人不但看不上林黛玉,还因妒忌贾敏对林黛玉恨屋及乌,看不得对方好过。 再有就是王夫人在贾母手底下讨了一辈子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掌握了府中大权,对贾母自然就存了几分报复的心态。 以王夫人做事顾头不顾腚的性子,如果她知道贾母对徐茂行满意,只怕根本顾不得彻底绝了宝玉和黛玉的可能,也要破坏这门亲事。 就在薛姨妈心思转动间,贾母已经问到了启蒙几年了,读过什么书,日后可有意向举业? 这些问题都是应有之意,因而徐茂行也早已准备好了腹稿,此时便直接满脸羞愧地答道:“小生惭愧,从前有父兄撑着,不知愁滋味,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竟是把学过的全还给老师了。 最近家里遭了难,小生自己体会到了支撑家业的艰难,这才下定决心重拾书本。幸而安王殿下仁慈,帮忙请了一位学问极好,也极有耐心的先生。如今刚学完《三字经》,正在学习《百家姓》。” 好嘛,这回贾母连装都不用装了,脸色直接僵了一瞬,顺势露出了不满之色。 当然了,她嘴上肯定还是要说好话的,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当面失礼,“你能生出这份心性,就说明这场苦难没有白经历。读书嘛,只要有心,何时开始都不晚。” 实际上,不说宝玉等男儿了,便是黛玉初入贾府时才六岁的年纪,就已经把四书学了一遍了。 只能说徐茂行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但凡换个时机,贾母绝对不会同意把黛玉嫁到徐家去的。 看见贾母的反应,王夫人借着擦嘴的机会偷偷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解气又幸灾乐祸的笑容。 ——叫你贾敏清高,如今你女儿还不是得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她又恐怕贾母真的否定了徐茂行,连忙给薛姨妈使眼色,叫她开口敲敲边鼓。 9 各怀心思 对于此事,就算王夫人没有任何要求,薛姨妈也要尽力促成,以便为宝钗祛除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劲的对手。 薛姨妈笑道:“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有些人就是开窍晚,可一旦开了窍呀,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老太君,您说是不是呀?” 贾母意思意思,给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无一不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在场的都知道她是个要脸面的人,当着一个客人的面,贾母也不好驳论另一个客人的脸面,只好捏着鼻子附和了两句:“姨太太说得很是,不怕开窍晚,就怕不肯学。” 得了这句话,薛姨妈顺杆就爬,笑呵呵地说:“林姑爷生前就是个会读书的,年纪轻轻就考进了金銮殿,圣人钦点的一甲探花。如今女婿也是个刻苦发奋的,将来若是也中个探花,可不就是现成的一段佳话?老太君你呀,就等着享外孙女婿的福吧。” 若说方才只是旁敲侧击,这一席话可谓是露骨至极,仿佛不是徐家败落了要攀附贾家,反倒是贾家要去巴结徐家。 不但贾母瞬间变了脸色,就连王夫人也不高兴。 徐茂行也是尴尬得不行,偏这话他不好接,一旦此时开口,不管说什么都难免落个轻狂的名头,和他一力想要塑造的少年老成完全不符。 所以他忽然就对贾家的缠枝牡丹纹的茶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直低着头研究个不住,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仿佛根本没听见薛姨妈说什么。 场面一时有些冷,薛姨妈却似浑然不觉,下一刻便佯装悔悟,伸出手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笑呵呵地说:“是我说错话了,老太君的孙子孙女个个都是有本事的,本就有享不尽的儿孙福呢。如今又有了玉人似的孙女婿,正可谓锦上添花呢。” 几句话安抚住了王夫人,就连贾母也不得不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先是为自己的儿孙谦虚了几句,又着意夸赞徐茂行一番。 贾母不愧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国公夫人,只这一自贬一夸赞之间,轻轻巧巧便把徐茂行和她的儿孙切割开来了。 徐茂行轻轻松了口气,羞红着脸放下茶碗,自谦道:“老太太谬赞了,小生惭愧,惭愧!” 多的话他是一句不说。 虽然他知道贾母喜欢口齿伶俐的晚辈,但他毕竟还不算人家真正的晚辈,沉默寡言一些,总比油滑轻浮更让人有好印象。 果然,老人家看待自家晚辈,和看别人家的小辈,态度和想法都是不一样的。 就像她见了温柔腼腆的秦钟,就放心宝玉和对方交往一般,徐茂行的沉稳寡言,也让贾母觉得他不是个轻佻人,将来至少不会在女色让妻子难堪。 接下来,贾母又问了些不咸不淡的套话,根本没有让家中男丁来接待他的意思,便露出了送客之意。 徐茂行也没厚着脸皮硬留,从善如流地拱手告退,礼仪一丝不错,仿佛不知道自己被怠慢了一样。 等他走了之后,薛姨妈忍不住道:“这位徐家二爷,可真是好涵养。” 贾母也点了点头,淡笑道:“到底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家业虽然败落了,气度却一点不落。” 王夫人神色淡淡,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和林丫头倒是门当户对。” 都是官宦之家,都是家道中落,可不就是门当户对吗? 贾母瞬间色变,忍怒道:“行了,说了这么久的闲话,我也累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耍去,不必陪我一个老太婆干熬。” 人都已经走了,贾母的态度也摸清了,王夫人本也没有继续留的心思了。贾母这话正好给了她机会,直接就顺着话头告退了。 薛姨妈觑了一眼贾母略有些僵硬的神色,讪讪一笑,还是跟着王夫人一起走了。 姊妹二人回了荣禧堂,薛姨妈才露出了忧虑之色,“姐姐,看老太太的意思,想要撮合林姑娘和那徐二郎,怕是难呀。”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淡定地撇着盖碗里的浮沫,语气不紧不慢地说:“林丫头嫁谁有什么要紧?反正我的宝玉她是半点别想粘。我是最看不上她那副妖妖调调的样子,就跟她娘一个德性。” 在自己亲妹妹面前,她也不掩饰了。 薛姨妈虽觉得她这话过分,但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却是符合她们薛家利益的,便附和道:“其实林姑娘别的也还好,只是身子骨忒娇弱了些。这一年里有大半年都是病着的,三餐药不离口,将来如何能管家理事,传宗接代?” 王夫人愤愤道:“我的宝玉是何等品貌?便是配个公主也是使得的。偏那老太婆一心向着贾敏的女儿,想弄个病秧子来祸害我的宝玉。” 说完之后,见薛姨妈的神色有些僵硬,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失口了,连忙笑道:“在我心里,还是宝钗这样不饰浮华,大方得体的好姑娘,才是宝玉的良配呢。” 薛姨妈的神色这才重新缓和了。不过想到如今痴痴呆呆的宝玉,心里一点都更高兴不起来。 若非是丈夫英年早逝,儿子又太不争气,她又何苦带着女儿死皮赖脸的,硬要攀这门亲事? 一时间,她也没了再奉承王夫人的心思,便话锋一转,满脸担忧地问起了宝玉的状况,“姐姐,你总不让我和宝钗去探望,也不知宝玉的病如何了?” 这回换王夫人神色僵硬了。 她强撑着说:“上回来的那个癞头和尚不是说了嘛,宝玉只是阴阳失调,只要成了婚,一切都会好的。” 薛姨妈便顺势问道:“那你看宝玉和宝钗的事……” 王夫人被她多番催问,不免烦躁,嘴里敷衍道:“妹妹放心,宝玉是我的心肝,宝钗是我的亲外甥女,他们俩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好事,我哪能不操心呢?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无论是定亲还是成亲,都得寻个黄道吉日才可。” 实际上是贾政一直不松口,她即便是贾宝玉的亲娘,在儿女的婚事上,也越不过一家之主去。 莫说薛姨妈着急,王夫人比她还着急呢。 虽然她嘴里的“只要成了亲一切都会好”是编出来骗薛姨妈的,但也正因不知道宝玉日后还能不能好,她才更加迫切地做成金玉良缘。 薛家别的不说,钱财肯定不缺。宝钗一个商户女嫁到公侯之家,再怎么说也得带个两三万的嫁妆吧? 有这笔嫁妆撑着,再有宝钗持家有道,便是宝玉日后真好不了了,一辈子也不用愁了。 姐妹二人虽是各怀鬼胎,但对自己的儿子,却都是一片慈母之心。 只是不知,同时被他们选做牺牲品的薛宝钗,又作何感想呢? ===== 宝钗心里当然不好受。 等薛姨妈被彩霞叫走之后,她也无心做针线。再加上隔壁嫂子夏氏一直撵鸡骂狗的,她也实在听不下去,索性便带着莺儿一起出门,去潇湘馆探望黛玉了。 最近半年来,黛玉的身子越发不好,无论是宝玉痴傻的事,还是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要让宝钗为宝玉冲喜的事,大家都是一力瞒着她的。 见她歪在榻上满脸病容,提着一口气和自己说话的样子,宝钗心里发酸,也不敢久待,说了些宽慰的话之后,就借口探春找她有事,领着莺儿出来了。 其实最近家里忙乱,探春早被王熙凤抓了壮丁,哪有功夫找她玩呢? 出了潇湘馆之后,主仆二人漫无目的,又不想回家去听夏金桂花样繁多的谩骂,便干脆就在园子里闲逛。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王夫人喊她,“宝钗,我的儿,你有空怎么不去我那里坐坐,反而到这里来了?” 宝钗猛然回神,便见王夫人领着两个丫鬟就站在不远处,看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和防备。 她心头一惊,连忙用眼角的余光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和莺儿竟然走到了怡红院附近。 想到自宝玉病了之后,她和母亲只在众人都来的时候探望过一回,再往后王夫人便对怡红院严防死守,除了贾母和她自己,谁都不让进来。 虽然她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这里,可落在王夫人眼里,定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宝钗心思急转,本就恍惚的神情变为忧虑之色,却又强撑着笑道:“宝兄弟一直不好,我心里着实担忧,心神不定的,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担忧是真的,心神恍惚也是真的,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更是真的。 只不过,她担忧的究竟是宝玉,还是她自己的未来,就不好说了。 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糊弄王夫人是足够了。 果然,王夫人审视了她片刻,见她面色丝毫不改,眼神也没有半点慌乱,心里就信了七八分。 她虽然恼怒宝钗违背她的命令,擅自来探望宝玉,但宝钗对宝玉的事如此上心,就让她心下颇为受用了。 毕竟,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儿媳妇一颗心都扎到自己儿子身上? 若是儿子对儿媳妇冷淡淡的不大喜欢,那做婆婆的可就更满意了。 从这两方面来说,宝钗简直就是王夫人心目中的完美儿媳。 10 母女之间 满意归满意,但宝钗若是想去怡红院探望宝玉,王夫人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王夫人道:“方才我才去探望过,这会子宝玉已然喝了药睡过去了,你就别去打扰了。” 对此宝钗早有所料,面上虽露出失望之色,心里却半点都不意外,只是低声道:“既然如此,姨妈你忙,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对王夫人福了福身,便一脸失意地扶着莺儿走了。 王夫人一直目送她的身影从□□尽头消失,才带着两个丫鬟转身离去了。 再说宝钗回到梨香园,夏金桂想是吃醉了酒睡过去了,再听不见她的骂声。莺儿夸张地松了口气,冲宝钗吐了吐舌头。 宝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伸出莹润如酥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莺儿嘻嘻一笑,却掩着唇不敢高声,生怕再把夏金桂给吵醒了。 主仆二人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却把对夏金桂的忌惮展露无疑。 看来便是再怎么精明才高的,遇上一个一力降十会的泼妇,除了避其锋芒之外,徒叹奈何了。 走到正房处,见薛姨妈的丫鬟红秀正坐在门前的圆墩子上绣花,莺儿跑过去喊了一声:“红秀姐姐。” “哎哟!”红秀痛呼了一声,却是她正绣到精细处,全神贯注都在针线上呢。被莺儿忽然惊了一下,细细的钢针一偏,就扎在了左手的食指肚上。 见自己闯了祸,莺儿变了脸色,急忙把红秀手里的绣棚拿开,愧疚道:“红秀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忽然出声。” 红秀把食指送进嘴里吮了吮,起身给宝钗行了礼,笑着对莺儿道:“好丫头,别自责了,这都是想不到的事。” 原本似她这般守门的丫头,做针线活都是次要的,该分着心神注意院子里人来人往。这次也是夏金桂好不容易安静了,她才能专心刺绣,一不留神就做得入迷了。 宝钗指了指夏金桂的屋子,低声问道:“那边几时停的?” 红秀忍不住撇了撇嘴,亦低声回道:“先是要炸酥的鸡骨头吃,等厨子做好了送过去,又是嫌淹得不入味,又是嫌肉剔得不干净。摔摔打打,就着酒边骂边吃。这不,刚吃醉了睡下,香菱还在收拾屋子呢。” 正说话间,就见香菱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着残羹冷炙踉跄着退了出来。却是宝蟾推了她一下,好悬没跌个跟头。 香菱本就性子天真绵软,自从跟了夏金桂之后,被她百般刁难折磨,更是瑟缩懦弱,便是同为丫鬟的宝蟾欺负她,她也不敢回一句嘴。 后跟出来的宝蟾见她只缩肩低头,一句话也不会说,也颇觉无趣。一转眼看见了宝钗,她权当没看见,撇了撇嘴就退进屋里,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诶,这……”莺儿气得就要上前去理论,却被宝钗一把扯住。 “算了,她是个没成算的轻狂人,何必与她计较?”宝钗柔声劝住了,对莺儿道,“我进去陪妈说话,你去帮帮香菱。” 莺儿这才忍着气,小跑过去帮香菱拿东西了。宝钗摇了摇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外间没人,薛姨妈正歪在里间炕上歇晌呢。 “妈。”宝钗喊了一声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 薛姨妈听见女儿的声音,翻了翻眼皮坐了起来,问道:“我的儿,你到哪里去了?” 宝钗道:“我去潇湘馆看了看林妹妹。” 听见“林”字,薛姨妈神色一顿,叹了口气问道,“我听说她病得也厉害,你看她如何了?” 宝钗皱着眉摇了摇头,“如今天暖和还好些,若是再等上三五个月,寒气下来了,熬不熬得过去,就得看命数了。” 她不想再提林黛玉的病情,总觉得不详,便转移了话题,“对了妈,今日姨妈特意派人叫你过去,为的是什么?” 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问道:“她不会又找你借钱吧?” 薛姨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拉住女儿的手掩饰自己的尴尬,解释道:“没有。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反正你姨妈是个要脸的人,又自认为是公侯之家,便是要找咱们商户借钱,也不会直说。我只当听不懂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心下不禁生出几分自嘲之意。 从前她虽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姐狠心凉薄,却没想到她能一面拿宝玉吊着宝钗,还能借此空手套白狼。 她一心以为王夫人想让宝钗做儿媳妇是真心的,为了牢固彼此的关系,在对方的暗示下,给的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不下十万。 若非是宝钗知道了把她点醒,只怕她还在发梦呢。 好在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一边,如今宝玉成了那个样子,除了宝钗之外,哪里还能找得到更好的? 暗自得意又解气的薛姨妈,却下意识忽略了,宝玉痴痴傻傻的,自己女儿嫁过去,守着这么一个丈夫,又有王夫人那样把儿子当命的婆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宝钗自己倒是看得清楚,也对未来的一切遭遇做好了心理准备。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放着哥哥不管吧? 薛姨妈回过了神来,对宝钗道:“你知道前户部侍郎徐家吗?今日他家的二公子来了,带着和林丫头的婚书,说是要履行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 “婚约?”宝钗诧异,“林公生前不是和老太太早有默契,要把林妹妹配给宝玉吗?” 薛姨妈道:“这我哪知道?反正人家婚书是真的,官府那边大概也有备案。如若不然,老太太早把人打出去了,还能把他迎做座上宾?” 宝钗忙问:“你见到那徐二郎了?看着怎样?配得上林妹妹吗?” 虽然宝玉不上进,不是宝钗心目中的佳婿,但他却是整个薛家最好的选择。所以,她不能放手。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林黛玉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更不代表她想让宝玉心系的林黛玉去死。 如果能有另一个良人能带林黛玉脱离这里,她只会替黛玉高兴。 在荣国府住了这么多年,她心里太清楚了,这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提起徐茂行,薛姨妈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孩子穿过红木隔断走进内室的一瞬间,容貌俊美,身姿挺拔,端得是仪表堂堂。 虽然荣国府处处富丽堂皇,但徐茂行走进来的那一瞬间,薛姨妈却还是生出了“蓬荜生辉”的错觉。 薛姨妈自认也是见过不少齐整孩子的,却没有哪一个能和徐家二郎相比的。 “连宝玉也不能?”宝钗好奇地追问。 “不能。”薛姨妈道,“宝玉虽然生得精致,和徐二郎一比,却难免多了几分脂粉气,不比人家清爽。” 宝钗又问:“徐侍郎乃是科举入仕的,作为徐家的公子,徐二郎也该颇有才学吧?” 薛姨妈笑容一顿,有点替徐茂行尴尬,“那孩子……到底年岁不大,从前又有父兄在,难免淘气了些。 不过如今人家可都改了,我冷眼瞧着,他虽然受了大打击,却没有半点颓丧之色,反而十分稳重老成。” 宝钗先是失望,听了后面的话又笑了起来,“只要人品端方,其实读不读书也没什么要紧。许多人读了一肚子书,却专门钻研害人的营生,反倒是不如不读了。对了,老太太怎么说?” 薛姨妈“嗐”了一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最疼林丫头,就算不是宝玉,也定要给她寻个四角俱全的。那徐二郎虽好,只怕还入不得老太太的法眼。” 说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握着宝钗的手猛然用力,“我的儿,你说若是林丫头自己愿意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宝钗大惊失色,赶紧起身往门外看了看,见外间没人进来,才松了口气,低声气恼道,“林妹妹的身子那个样子,哪里受得了半点刺激?你若是敢把这事私自透露过去,老太太就先饶不了你。” 薛姨妈一时讪讪,“我就是随便说说。” 宝钗正色道:“随便说说也不行。此事你非但不能说,连想都不要想。便是姨妈在你面前提了,你也只当没听见。” 从前她只觉得王夫人凉薄狠毒,自己的母亲只是心软糊涂又溺爱儿子而已。这一刻却忽然明白了:两个都是王家的女儿,谁又能比谁心善? 再想到薛姨妈遇见需要决策的大事,总是对着她哭哭啼啼的,一副全然没有主意的样子。就连散播金玉良缘的谣言,和争夺宝二奶奶的位置,也都是在薛姨妈的哭哭啼啼之下,由宝钗亲自拍的板。 从前毫无察觉时,宝钗怜惜软弱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 哪怕母亲最爱的永远是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总是牺牲她的利益去保全哥哥,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这一刻的醒悟,却让宝钗不寒而栗。 ——母亲真的什么都不懂吗?真的不善于决断吗?真的不明白把我嫁给如今的宝玉,就是把我推进了火坑吗? 她定定地看了母亲一眼,薛姨妈察觉到女儿情绪不对,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因着方才自己说的话。 也正因如此,宝钗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心里自嘲一笑:真是的,怎么连对自己亲妈都疑神疑鬼起来? 11 黛玉呕血 宝钗能拦住薛姨妈,却拦不住别的有心人。 这日老太太吩咐鸳鸯给黛玉送了二两燕窝,因鸳鸯是老太太身边最得脸的人,紫鹃少不得要跟出来多送一程。 因着鸳鸯还要往怡红院一趟,两人便从后门出来,一路送到了沁芳亭,鸳鸯先停住了脚步,劝道:“好了,好了,别送了。咱们是常来常往的,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林姑娘那里可离不得你,快回去吧。” 紫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我听姐姐的,姐姐先走吧,我看着你走了就回去。” 两个姑娘正要分别,忽然听见南面曲径通幽处,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若只是说话也就罢了,毕竟这园子被探春做主,分区域包给了府里的婆子们经营打理。曲径通幽那边有许多花木,管理的婆子凑在一起说话也是寻常事。 可那人言辞间,不但提到了“宝二爷”、“林姑娘”、“宝姑娘”等字眼,鸳鸯隐约还听见了“徐家的破落户”。紫鹃的关注点不同,听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宝二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就要定了”。 两人皆如遭雷击,紫鹃下意识看向鸳鸯,却和恰好和对方慌乱的眼神对上了。目光一对之下,心虚的鸳鸯下意识躲闪。 紫鹃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猛然抓住鸳鸯的袖子问:“鸳鸯姐姐,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好歹给我一句实话,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紫鹃,紫鹃,你别着急,你先听我说。”鸳鸯急忙先安抚她。 但紫鹃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定定地看着鸳鸯,语气镇定地说:“我听着呢,姐姐说吧。” 鸳鸯:“…………” ——她这么不寻常理,倒是把鸳鸯弄得哑口无言。 紫鹃仍用那种镇定的语气催促道:“好姐姐,你倒是说呀。毕竟关乎着我家姑娘的终身呢,总不能把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全蒙在鼓里吧?” 鸳鸯被她这异常的态度吓到了,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忙道:“好妹妹,我若告诉了你,林姑娘那边,你可要瞒着点。” “姐姐放心,我家姑娘的身子,我比谁都操心。” 想到她素日里对黛玉的用心,鸳鸯觉得还是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的好。 想到这里,她便道:“那徐家二爷虽然只来了一次,老太太暗地里却是仔细调查过的。你也知道,老太太素来疼爱林姑娘,哪能随随便便就把她给嫁了?” 紫鹃一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原来不止是宝二爷和宝姑娘,就连姑娘,老太太也有别的打算来吗? 鸳鸯心神慌乱,一时没发现她的异常。而紫鹃也很快调整了神色,她就更发现不了了。 听着她把徐家二郎如何递拜帖,老太太如何打算,如何计划,如何把王夫人算计进去一一都说了,紫鹃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看来老太太还是疼爱姑娘的,至少找的这个人看起来不错。而且对方手里还有林家老爷亲手写的婚书,林老爷肯定不能害自己的女儿,必然是肯定对方的人品的。 正想着,又听鸳鸯道:“那天跟着来的是他家里的老仆,原本被官卖了,想是徐二爷又给赎了回来。那时候他们家刚被抄了,手头能有几个银子?就这还要把家里老人赎出来,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 为了安抚紫鹃,鸳鸯是什么话都拣好的说。 紫鹃固然聪慧,却也只是个没见过几个外人的小姑娘。再加上她对鸳鸯的为人一向信任,听了这一席话,果然就放心了。 听完之后,她叹了一声:“也罢,也罢。事到如今,离了这里也好。” 她强撑着对鸳鸯道:“姐姐身上还有差事,就先去吧。” 但鸳鸯却不放心,拉着她道:“我的事也不急,咱们到沁芳亭去坐坐吧。妹妹就当是叫我借机偷个懒,松快松快。” 见紫鹃要拒绝,她忙把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对方果然不好再拒绝了。 鸳鸯把她半拖半扶的,两人进了沁芳亭里紧挨着坐了。鸳鸯把紫鹃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不住颤动的背用心安抚。 原本紫鹃还能强忍住,得了如此柔和的抚慰,反倒是忍不住了,伏在鸳鸯怀里无声痛哭起来。 “好妹妹,好妹妹,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鸳鸯眼眶也有些发热,抽了抽鼻子继续安抚紫娟。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鹃心里那一股委屈抑郁之气总算去了大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坐直了身子,用帕子去擦鸳鸯的衣裳,羞赧道:“把姐姐的衣裳都弄脏了。” 鸳鸯笑道:“一件衣裳又值什么?只要你心里顺畅了,便是十件我也不可惜。” 觑见紫鹃神色松快了,鸳鸯才放了心,拉着她仔细叮嘱道:“你在我这里哭过了,回了潇湘馆可得小心在意,莫要在林姑娘面前露了行迹。” “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紫鹃点了点头,旋即又担忧道,“可姑娘那里,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我实在是怕……” 鸳鸯柔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总归一切都有老太太呢。老太太还能害了林姑娘不成?” 紫鹃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和鸳鸯道别离去。 回到潇湘馆之后,她本欲先悄悄回自己的屋子洗漱一番再补些脂粉,以免黛玉心细看出什么来。 哪知道一进门,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早已守在门口的春纤一把拉住,哭道:“紫鹃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姑娘吧。” 紫鹃心里“咯噔”一声,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就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怎么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住春纤,又是怎么有力气问出来的。 “紫鹃姐姐,姑娘她……她……你快进去看看吧。”春纤经不住事,只顾着哭,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往日里紫鹃喜她乖巧听话,只要是吩咐给她的事,她都能不打折扣地完成。可这会子却又不由恨起她的不经事、不懂变通来。 见她不成器,紫鹃一把甩开了她,再顾不得洗漱不洗漱的,慌忙跑进黛玉屋子里。 就见几个几个丫鬟围在黛玉床前饮泣,该当事的婆子却是一个不见。她忙把雪雁等丫鬟推开,一眼就看见黛玉斜歪在靠枕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隐隐发青,唇角还有未曾擦净的血迹。 紫鹃到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把食指送到了黛玉鼻子下边,隐隐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一时只觉头昏脑胀。 “春纤,春纤。”紫鹃大声喊道。 春纤听见声音,急忙掀开帘子跑了进来,“紫鹃姐姐。” 紫鹃吩咐道:“快,快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给姑娘请大夫。” 之所以直接去找早不管事的老太太,而不是去找王熙凤,就是因为紫鹃敏锐地察觉到,王熙凤对黛玉的态度,早就已经变了。 “诶,诶,我这就去。”春纤应了一声,忙又回身跑出去。因跑得太急,又吓得腿软,不提防门槛高低,一下子就绊住了。 但绊住这一脚也算是因祸得福,让春纤彻底回过了神来,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就大步往荣庆堂跑去。 紫鹃坐在床边,把黛玉半抱了起来,吩咐雪雁,“快,去把姑娘的药拿过来。” 雪雁自来是个呆的,一戳一动不顶事。得了紫鹃的吩咐,才想起来黛玉这里有素日吃的丸药。 她慌忙找出药匣子,拿出一瓶人参养荣丸,哆嗦着手倒出一粒给了紫鹃,又在紫鹃的吩咐下去倒清水。 紫鹃小心翼翼地把药丸给黛玉送了进去,就紧张地观察黛玉的情况。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她脸上才露出几分喜色,赶紧给黛玉拍背顺气,又让人拿了沙斗来,扶着黛玉弯下身子,终于把喉咙里卡的那口痰给吐了出来。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见黛玉睫毛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紫鹃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一回神,才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里头的衣裳怕是已经湿透了。 “紫鹃。”黛玉勉强勾了勾唇角,声音低哑而断续地安慰她,“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紫鹃没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种话来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陪着鸳鸯姐姐在沁芳亭略坐了坐,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黛玉冷笑了一声,脸上的嘲讽也不是是自嘲还是嘲人,气喘吁吁道:“这里是容不得我了,我也想回家去了,回我家里去,回到爹娘身边去。” 说到最后,她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生机被人抽干了一般,余下的只有行尸走肉。 “姑娘,姑娘,你不能这样想。你若是走了,叫我怎么办呢?”紫鹃恨不得抱着她大哭一场,却还记得要开解黛玉,努力忍住了自己的情绪。 黛玉脸上重新有了属于活人的神色,却是对紫鹃的歉意。她抬起纤瘦的手,抚上了紫鹃的手背,苦笑道:“好妹妹,到底是我连累了你。自你到了我身边,明里暗里不知替我操了多少心。我原本想着,咱们就做一辈子姐妹,同去同归的。哪知道世事无常态,半点不由人。” 说着,她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姑娘,快别说了,快别说了。”紫鹃吓得忙替她顺气,又吩咐雪雁,“快,快端碗桂圆汤来。” 12 药方和生机 桂圆汤是贾府主子房里常年备着的东西,最是温补压惊顺气的。 可雪雁闻言,却为难道:“紫鹃姐姐,今日的桂圆汤,厨房那边还没送过来呢。” 紫鹃闻言一顿,若无其事道:“再倒一盏温水来吧,给姑娘喝了顺顺气。” 见她不要桂圆汤,雪雁松了口气,忙去倒了温水来。 紫鹃服侍着黛玉饮了半盏,把茶盏递给雪雁,便吩咐木头似地杵在这里的几个丫头,“你们都下去吧,叫姑娘安静躺一会儿。”又给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你也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雪雁虽呆,但这个眼色却是紫鹃常给她使的,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带着几个丫鬟出去,自己守在门口,不叫人靠近窥探。 屋里黛玉见状,已知她有私房话要对自己说,便任由她吩咐动作。 等人都出去了之后,紫鹃才道:“我知道姑娘因何生出离世之心,都是因着姑老爷和姑太太都没了,如今在这府里也没了指望。” 黛玉不禁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正中我的心病呢。从前探春妹妹气极了,也曾说过诛心肺腑之言。那话我虽不曾说出口,心里未尝没有那个想头——但凡我是个男人,早出去建一番事业了,又何必滞留于此,仰他人鼻息而活?” 到了如今,人家连鼻息都不愿给了,她除了去死,竟是连半条出路都没有了。 紫鹃露出了笑意,“姑娘怎知,姑老爷生前没有给姑娘留别的退路?” “爹爹?”黛玉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紫鹃慢慢与她分说道:“今日鸳鸯姐姐来此,除了送燕窝,原就是奉了老太太之命,叫我把这件事缓缓地告诉你。姑娘可知道户部的前侍郎徐公?” “徐公?”黛玉默默思索了片刻,很快就从自家的关系网中提出了一条,“可是曾为扬州知府,后升迁京城,累至户部左侍郎的甘公?” 因着林如海膝下无子,便将独女黛玉当做男儿教养,聊以慰怀。 此时官宦人家教养男儿,可不止是督促其读书明理。父母两边都有什么亲戚,亲戚又有什么亲戚;父亲的同窗、同年、同科、同僚等,母亲的金兰交、手帕交、忘年交等。 但凡是能扯上关系的,在读书之余都需要认真记诵。 许多关系家业不兴时自然攀不上、用不着。可一旦家里有一个起来了,便是祖父那辈曾同过窗,也能攀个世交相互往来。 黛玉自小便聪慧灵巧,除了读书之外,凡是父母让她记的东西,她都仔细记在了心里。 因而紫鹃一提起做过户部侍郎的徐公,她立刻就能根据自家的关系网,找出来是在扬州做过知府,和自家父亲曾有亲密交往的同僚。 “你说前户部侍郎,莫不是他家里坏了事?” 却是她自入了贾府之后,贾家自己许多消息都滞后了,她一个寄居的闺阁女儿,对于朝堂之事就更加不了解了。 如今听闻故交徐家的消息,竟是连对方的境遇如何都不知晓了。 “正是那一家。”紫鹃忙道,“徐侍郎虽然坏了事,但幸有安王殿下庇佑,他们家二公子安然无恙。今日来的便是徐二公子,手里拿着姑老爷曾亲手写下的婚书呢。” 林如海膝下只有黛玉一点骨血,他亲手写下的婚书,不必说就是为黛玉定亲的。 黛玉仔细回想了一番,记忆里却没有这回事,不由疑惑万分,“爹爹何时又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她只记得父亲临终前自己回去相见,父女二人私底下说体己话时,林如海曾明确得告诉她,她与宝玉之间的事,父亲和外祖母已经有了默契。只等她及笄,便要操办婚事。 可是,徐家二郎……两家虽曾同在扬州为官,彼此也密切交往过,林如海却从未提过和徐家有婚约。 紫鹃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男女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定当时姑娘还小,姑老爷就没跟姑娘说呢。至于后来,因有了宝玉这回事,姑老爷就更不会再提徐家的事了。” 原本紫鹃是不准备说这事的,为的就是不要刺激黛玉。 可黛玉不知被谁透露了宝玉和宝钗的事,仿若万念俱灰,紫鹃也只得以此事借林如海的名头,来安抚黛玉了。 黛玉仔细想了一回,也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说是也是。若我没记错的话,那徐家二郎比我还小一岁呢。”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贾母担忧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玉儿,玉儿,我的玉儿,我的玉儿在哪儿?” 黛玉下意识身子微微前倾,喊了一声:“外祖母。”满腹的委屈一下子就都涌来上来。 贾母被翡翠和琥珀两个丫头扶着,分明老态龙钟,却硬是走出了年轻人的速度。黛玉话音未落,就被贾母一把抱进了怀里,“我苦命的玉儿呀!” 老太太也忍不住哭了,有庆幸有气苦,还有几分劫后余生。 天知道方雪雁闯进荣庆堂,哭喊着“我家姑娘快不行”了那一刻,她这个老太婆是怎样的天旋地转。 她的敏儿早逝,只留下玉儿这么一点骨血,若是也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与晴天霹雳又有何异? 如今亲耳听见黛玉喊她,真真是险死还生一般。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回,贾母派人去请的王太医也来了。一众丫鬟慌忙放下帐幔,只把黛玉一截玉腕露出来,紫娟又拿出干净的丝帕覆了上去。 贾母年纪大了,倒是不用回避。王太医正要与她见礼,便被她催促着先给林黛玉诊脉。 王太医见此便知病人情急,便也不再纠结礼数,坐在圆几上凝神静气,为黛玉诊脉。 片刻之后,他眉心微微一跳,却忍住了没动声色,又诊了约一刻钟,心里就有了数,起身对贾母道:“这位姑娘的身子是胎里带来的虚弱,近来进补又有些君臣相左,反而把身子弄得更亏损了几分。 幸而今日受了些刺激,把近来瘀堵之气全部随淤血吐了出来。虽然身子也因此更虚了,后续只要循序渐进,慢慢补回去也就是了。”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但碍于王太医在此,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诚恳地道了几句“有劳”,着人于外间铺陈笔墨,请王太医开方子。 方才诊脉的时候,王太医心下便有了腹案,现执湘管,饱酿浓墨,几乎是一挥而就。 写完了之后,他将笔安置在笔山上,亲自捧着药方奉与贾母,“老太君请看,日后且按着这个方子给养即可,三四年之内都不用再换的。” 贾母自身也经常用进补的方子,对于这方面的药理还是懂一些的。她戴上眼镜仔细看了,见上面所用的药材都是些寻常之物,唯一珍贵的人参也用量极少,便有些不解。 王太医解释道:“姑娘身子亏得太多,那些大补之物虽都是好的,却也不可随意使用,以免虚不受补,无益反而生害。” “原来如此。”贾母连连点头,命人取了一封五十两的银子给王太医做车马费,让人好生送出去。 王太医心知自己是遇上后宅阴私了,这五十两银子不但是谢他看诊开方,更是给他的封口费。 做太医多年,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遇上过多少,若非口风严谨,也不会有那么多权贵喜欢找他来看诊。 当下他只做不知,若无其事地拜谢出来,目不斜视地跟着贾母的人走出大门,登车便走。绝不多看一眼,也不多问一言。 王熙凤收到消息晚了些,赶紧去请王夫人。王夫人不紧不慢地起身,一面命王熙凤派人去请太医,一面又叫了李纨和探春来,一起去潇湘馆探望黛玉。 “还是那位鲍太医吗?”王熙凤多心问了一句。 “鲍太医便极好。”王夫人叹气道,“先前那位王太医也不知来了多少回,你林妹妹的病情却总也不见好。倒是这位鲍太医重新开了方子,林丫头吃了之后,精神健旺多了。” 王熙凤仔细回想了一番,还真是那么回事,便笑道:“到底是太太慈爱,心里记挂着我们这些小辈呢。” 王夫人微笑道:“你林妹妹打小就在咱们家养着,在我心里和宝玉、探春他们都是一样的。她身子一直不好,我哪里放心得下?” 说话间探春和李纨先后来汇合,娘儿四人一起到了潇湘馆,却见春纤已经在卷棚底下架起炉子熬药了。 王夫人停下脚步,问了一句:“谁开的方子?” 春纤想起紫鹃的交代,便头也不抬地只管扇火,嘴里回道:“方才王太医来过了,诊了脉直摇头说不好。紫鹃姐姐想着先前鲍太医开的方子有用,便拿出来让他看了。王太医看了之后直说方子开得妙,就还叫我们照着这个方子熬一济给姑娘服用。” 王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对左右道:“这位王太医虽医术不精,倒是还有自知之明。” 走在她左边的探春只是笑,并不搭话。李纨素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此时也权当自己是根会喘气的木头。 唯有王熙凤避无可避,只得笑着附和了王夫人一通。 索性黛玉的屋子已在眼前,老太太还坐在里面亲自照看黛玉呢。在老太太面前,王夫人多少也要收敛一些,倒是拯救了尬言尬语的王熙凤。 13 祖孙温语 贾母正坐在黛玉的床尾,看着紫鹃端了一碗冰糖银耳小心地喂给黛玉,一边交代着。 “桂圆热性大了些,少吃也好。日后每隔几日,我都会让鸳鸯送些燕窝、银耳、红枣、冰糖、莲子等。你们辛苦些,晚上提前发好了,次日一早就炖上,防备你们姑娘随时要喝。” 很显然,虽然紫鹃管着潇湘馆的人不让多嘴,但贾母来了之后,还是看出来黛玉这里少了主子们都该有的桂圆汤。 黛玉捏着帕子擦了擦嘴,细声细气地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又吃不了多少。” 贾母不赞同道:“无论吃多吃少,要吃的时候都得有。这些丫头本来就是伺候你的,若是处处都让主子将就减省,还留他们做什么呢?干脆都打发了出去,事事都让主子自己来就是了。” 这话分明话里有话,明着是驳黛玉,实际上却是敲打潇湘馆里不听话的丫头婆子。 她老婆子虽然不管事了,但若是要撵几个下人出去,无论是王熙凤还是王夫人,还能为了几个丫头和她犟着不成? 话音方落,帘子掀开,王熙凤轻快响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哎哟哟,叫我看看,是谁惹老祖宗生气了?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先走进来的却是王夫人,探春紧随其后,再往后才是王熙凤与李纨。 贾母一眼瞥见,脸色阴沉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你个凤丫头,就会拿好话哄我。等着你来撕,多少张嘴也该撕完了。” 黛玉身上不好,不能起身,忙命人把自己素日里常坐的藤椅搬来给王夫人坐,又让人给探春三人搬了圆几来。 王夫人道:“大姑娘不必忙,我们略坐坐就走,不敢很打扰你养病。” 黛玉笑道:“舅妈哪里话,哪里就打扰了?你和姊妹们能来陪我说说话,也省得我病中独自烦闷。” 探春凑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这会儿觉得如何?胃口可还开吗?” 说着看了看紫鹃手里还剩大半碗的银耳羹,不由皱起了眉头,转口道:“你先吃吧,等会儿咱们再说话。” 黛玉却摇了摇头,伸手把碗推开了,恹恹道:“我一入夏便胃口不佳,直到重阳前后才能好些。今日用了这么多,已是足够了,再吃等会儿药就吃不下了。” 探春看向紫鹃,见她微微点头,便知黛玉所言不虚,心头更添几分忧虑。 俗话说“病怕三碗饭”,不能好好吃饭,身子几时才得养好? 那边王夫人已问起了今日看大夫的事,并说已让王熙凤拿着帖子去请了常来的鲍太医。 “林丫头今日吃的方子就是他开的,我看倒也还好,吃完脸上就多了些精神。只是今日却又怎么了?”她满脸担忧之色,任谁看了不夸一句慈爱长者? 贾母心下冷笑,面上却淡淡的,“她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哪里就能轻易好了?” 先前给黛玉看诊的,一直是和贾母相熟的王太医。只是不知何时,王夫人就悄悄叫换了一位姓鲍的。 那王太医话虽说得隐晦,但贾母如何听不出来?鲍太医的药之所以黛玉吃了见效,不过是虎狼药提前透支了底子而已,哪里是什么妙方? 此事是谁主使,贾母心里有八分肯定,却碍于没有证据不好说破,又得顾忌宝玉、元春、探春、贾兰几个,只能跟着一起装傻充愣。 不过,经过此事之后,贾母要把黛玉嫁出去的心,更加坚定了几分。 她还活着呢,那些人就敢这样对她的外孙女,等哪天她蹬了腿,哪里还有黛玉的活路? 而她今年已经八十多了,还能再活几天呢? 不多时鲍太医就来了,王熙凤和李纨忙带着探春躲到了屏风后头,紫鹃也忙把帐子放下。 与众人见礼过后,鲍太医不着痕迹地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便重新给黛玉诊脉,捻着胡须说了许多医学专用名词,便叫紫鹃把早先开的方子拿出来,他斟酌着添减了几喂药材。 贾母接过药方一看,心下已是冷笑连连。 那药方乍一看十分温和,可其中掩藏的几味药材,却不是大发就是大补,哪里是让人好的意思? 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方子递给紫鹃,嘱咐一句照方抓药。至于照哪张方子抓,紫鹃心里自然有数。 而后贾母便说不叫众人打扰黛玉休息,领着大家都去了。 等到春纤熬好了药,黛玉喝了便有些昏昏沉沉。偏薛姨妈那边又得了消息,带着宝钗一起来探望。黛玉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又应付了一回。 还是宝钗心细,看出她心神怠倦,随意找了个借口,拉着薛姨妈告辞了。 照着王太医给的方子吃了半个月,黛玉的身体逐渐了些,也能下地来走走了,便让紫鹃扶着,去给贾母请安。 等从荣庆堂后门进去,便见里面人来人往的,手里拿的都是些喜庆的东西。 这时节中秋早就过了,因着宝玉、黛玉接连都病了,今年荣国府的中秋是胡乱对付过去的,节庆用的东西也必然不会留到如今这个时候。 黛玉脚步一顿,心下便有了猜测,只装若若无其事地到正堂去见贾母。 听说她来了,贾母心里慌了一瞬,忙叫人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琥珀低声道:“老太太,方才林姑娘进来时,已经看见了。” 贾母一顿,叹息道:“罢了,罢了,这件事她本就已经知道了,如今不过是坐实了而已。都收起来吧,拿回去叫你们二太太看着准备就是。只一样,别委屈了宝玉。” 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不过白嘱咐一句。王夫人自来把宝玉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连贾兰那个长子嫡孙都退一射之地,便是委屈了自己也不会委屈宝玉。 黛玉在外头略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该走的人都走干净了,才扶着紫鹃的手走了进去,含笑行礼道:“外孙女给外祖母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吧。”贾母看见她便觉得欢喜,赶紧免了礼,招手叫她近前,扶着仔细打量了一番,“嗯,这气色是好了许多,看来这新方子有用,你就尊医嘱吃着吧。” 黛玉有些羞惭道:“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叫老太太整日里跟着操心。” 贾母嗔怪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是嫌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不该管你了?” 黛玉陪笑道:“老太太哪里的话?外孙女就指望您长命百岁呢。” 贾母怜爱得把她搂紧怀里,轻轻拍抚道:“我老婆子也指望自己能多撑几年,好歹看着你和宝玉两边都立住了。若不然呀,就算死了也闭不上眼。” 黛玉急了,慌忙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老太太定然寿比南山。” 她父母早逝,来了荣国府之后,除了贾母真心疼爱她,就只有宝玉是她的知音。如今她和宝玉也就那样了,贾母就是她心里唯一的亲人了。她又才大病了一场,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外孙女紧张自己,贾母心里受用,笑呵呵地纵容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往后再不说这丧气话了。” 鸳鸯亲自端了红枣茶来,黛玉便坐在了贾母的脚踏上,任由老人家关心她的身子,有问必答。 因着先前的事,贾母总是疑心她心里难受,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他们祖孙二人说开的好,总比让黛玉听别人添油加酱的好。 “玉儿,方才那些……你都看见了吧?” 黛玉本以为她不会提,闻言不禁诧异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都看见了。是宝玉和宝姐姐成婚时用的吧?” 她表现得很淡然,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可她越是如此,贾母心里就越不放心。但宝玉又是那个样子,冲喜本就是病急乱投医一般的法子,女方的身体自然得选康健的。 除此之外,贾母心里还有一层隐忧。 那就是万一宝玉冲了喜也好不了,后半辈子都得需要人照顾着。黛玉的身子骨又是这样,到时候两人谁照顾谁呢? 见贾母担忧地看着不说话,黛玉便知她心头所虑,挤出一抹笑容道:“宝玉和宝姐姐两个,本就是天生的金玉良缘,兜兜转转总是要凑在一起的。” 她拉着贾母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之情溢于言表,“至于我,外祖母也不必担心。那徐家与我家里也是世交,又是父亲生前定的婚事,若他真不好,父亲又岂会同意?” 贾母一惊,浑浊的目光陡然凌厉,在鸳鸯和紫鹃身上刮了过去,“好孩子,原来你都知道了。” 鸳鸯也没想到,紫鹃前脚答应得好好的不会说,后脚就把什么都告诉林黛玉了,不禁有些埋怨她。 可紫鹃心里也苦呀。 当时那种情况,她若是不搬林如海出来,哪里能激得起自家姑娘的生机?只要姑娘好了,她愿意受罚。 黛玉笑道:“外祖母也别怪鸳鸯姐姐,是紫鹃碰巧在园子里听到的。她是我的丫头,什么事能瞒得了我?” 听她这样说,贾母叹了一声,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那姑爷眼明心亮,哪里会给你挑个不好的?” 她略思索了片刻,说:“既然你有这个意思,就找个机会把那徐家二郎请来,你们两个也见见。” 黛玉温顺地说:“都听外祖母安排。” 14 中秋琐事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日王夫人带着王熙凤一起来见贾母,说是宝玉成婚的日子和各项禁忌都算好了。 “阴阳先生说了,属羊的方他。家里若有属羊的,都尽早挪出去的好。”王夫人满脸都是担忧为难之色,话却说得没有半点迟疑。 而黛玉,正是属羊的。 贾母的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忍耐着问:“在宝玉成婚之前,还有什么黄道吉日?” 王熙凤道:“老太太,宝兄弟成婚那天,就是最近的好日子了。” 这是在拿宝玉逼她。 贾母气笑了,“那你们准备叫林丫头如何呢?给她三尺白绫,还是端过去一壶鸩酒?”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吓得站了起来,连道:“老太太息怒。” 王夫人垂泪道:“老太太,我这都是为了宝玉呀!自从珠儿去了之后,我膝下就只剩宝玉这一点骨血。若是宝玉好不了,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好了。” 王熙凤也在一旁敲边鼓,“老太太,请的阴阳先生也不是别人,正是清虚观里的张爷爷。他是老太爷的替身,平日里最是疼爱宝玉的,哪里能不谨慎再谨慎呢?” 虽然贾母情知这话真真假假,但事关宝玉,她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见她神色略微缓和了,王熙凤又劝了几句,就把话往徐茂行身上引。一来是王夫人的意思,二来也没有别的路子了。 贾母沉着脸,好半晌才勉强松口,“那就下个帖子,叫徐家小子明日来府里一趟吧。” 此时叫徐茂行来,自然是为商议婚事。 不过此时的规矩,男女双方正式定下婚期之后,婚前就不能再相见了,不然不吉利。原本让黛玉先见他一面的打算,只得作废了。 眼见目的达成,王夫人心中得意,又不愿意在贾母这里立规矩,就借口准备宝玉的婚事,直接就走了。 ===== 再说徐茂行回去之后,福婶就问他今年家里要做多少月饼,想吃什么馅儿的?平安州那里要送多少? 徐茂行一怔,不由想起从前过中秋时一家团圆,有母亲张罗着做许多月饼。因有他这个穿越者的瞎掺和,他们家的月饼花样总是比别家的多。 只是今年,任明月再圆,人也难再团圆了。 “福婶想得周到,爹娘纵然不能回家,能尝尝家里的口味也是好的。就按照往年的做吧,那些稀奇口味做不了就算了,主要做些爹娘和哥嫂爱吃的。” 至于他自己倒是不爱吃月饼,甜口咸口的都不喜欢,每年也只是和家人凑在一起,把切开的月饼尝一两块,有那个意思而已。 等家里忙忙碌碌地做完了月饼,就还叫徐禄跟着商队跑一趟,顺便捎带些棉花和耐磨的布料过去,叫他们自己在那边裁冬衣。 福伯一直操心着贾家那边,见过了七八天还没个动静,心便有些往下沉,只说那婚约是难成了,暗地里唉声叹气的,操心日后徐茂行难有好亲事。 这些徐茂行都不知道,福伯怕他读书分神,无论是打听贾家的事,还是和福婶盘算徐茂行日后的姻缘,都是背着他的。 相比之下,福婶就乐观多了,取笑丈夫道:“你也是成日里瞎操不完的心。咱们二爷才多大?男人家娶亲晚些也是不妨的,等二爷日后高中了,还怕没有高官榜下捉婿吗?” 可福伯却道:“真到那个地步就不是咱挑人家,而是人家挑咱了。让二爷吃人家的下脚食不说,哪里比得上林家姑娘知根知底的?” 福婶好笑道:“咱们家都这个样子了,你倒是骨气不落。” 福伯理所当然道:“咱们徐家好歹是兰溪望族,虽然真正发迹是从老爷这一代,如今又境遇不济。可回到了兰溪之后,谁又敢低看咱们二爷一眼?” 两人夫妻多年,福婶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就算如今他们几乎是寄人篱下,福伯也在尽量维持徐茂行在外的体面。 说到底,不过是心里尚存着几分希冀,盼望着日后徐家还能起来罢了。 她暗暗叹息了一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看二爷如今心里万事都有数,向荣国府提亲本就是他的主意,如今他都不着急,想来是早有筹谋。你与其在这里瞎操心,还不如去找二爷商量商量呢。” “那不行。”福伯忙摇头道,“二爷忙着读书呢。我听郭先生说,这些日子他比往日强多了,一本《千字文》才五六日就学得滚瓜烂熟了,如今正要学《幼学琼林》呢。” 提起这个,他神情十分得意,就好像郭先生夸的不是徐茂行,而是他自己一般。 福婶挑眉,“既然二爷知道上进,那你还愁什么呢?”说着便挥手赶他,“行了,行了,眼见后日便是中秋,要往安王府送的东西还没送去呢。你赶紧的,别让人挑理。” 安王府如今可是徐家唯一的靠山,福伯不敢怠慢,急忙就叫上小儿子徐寿一起去了。 除了安王府之外,栾长史那里也要备一份礼物过去。不管怎么说,栾长史也帮了他们不少忙,不能叫人觉得他们徐家不记恩。 不过,栾长史那里好说,主要还是安王府里。 当天下午,他就去西街上雇了五六个闲汉。第二天一早,他们夫妻两个就带着把东西送到了安王府。 虽说都是些寻常之物,唯一可圈可点的也只有他们家自己做的月饼。但重要的是这份心意,还有安王的心意。 府里掌管中馈的王妃知道安王看重徐茂行,特意叫人留下他们吃了盏茶,赐下几匹时兴的缎子和文房四宝,并四对五子登科的金锞子,鼓励徐茂行好生读书,莫要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上行下效,王爷和王妃的态度底下人都看在眼里,自然就对徐家高看一眼,不当寻常门客看待。 从安王府出来之后,福伯被贾家打击到的精气神都重新回来了。到家之后,他给闲汉们结了工钱,又另出一钱银子让他们去喝酒,这才高高兴兴去见徐茂行。 彼时中秋已近,郭先生特意给他放了三天假。徐茂行也置备了四个点心盒子、两匹好缎子和一刀澄心堂纸,拜呈给了郭先生,以示尊师重道之意。 昨日他把《千字文》背熟,当夜抽取了系统奖励的盲盒,竟然是王阳明亲自注解的《论语》一部。徐茂行是惊喜与失望并存,心情复杂极了。 说惊喜自然是因为知晓王阳明的大名,那可是儒学界公认的圣人,其钻研出的“心学”呼吁读书人知行合一,对当时只知空谈微言大义的学术界产生了剧烈的冲击。 能得到这样一位大神亲自注解的书,徐茂行何止是惊喜,简直就是受宠若惊。 至于失望,就是东西虽好,却和他预期的相差太远了。 上次他背完《百家姓》,从盲盒里抽出的奖励就很实在,直接就是二十锭五两重的金元宝,大大缓解了徐家的财政危机。 不是他没出息不争气,整日里只想着钱钱钱,实在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呀。 虽然安王府每个月也会让人送过来二十两银子,但这是在京城,物价高只是一方面,读书的花费才是大头。还有家里养的奴仆,每年也是要交税的,这笔银子得慢慢攒出来吧? 人家安王府能帮这么多,已经足够仁义了,徐茂行可没脸再求上门去打秋风了。 得了那一百两黄金之后,徐茂行就拿出了一半交给了福伯,贴补家里的日常花费。也不知福伯自己脑补了些什么,并没有多问这笔钱财的来历,只是自那以后,过日子就更加精打细算了。 今日他能多给那些闲汉一钱银子,可见是高兴坏了。 “二爷,您读书呢?” 福伯一进门,见徐茂行正拿着一本崭新的《论语》翻看,顿时就欣慰的不得了。 徐茂行便把书小心放在桌案上,问道:“安王府那边的礼都送去了?” “送去了,送去了。”福伯之所以来这一趟,就是想说这件事,“王妃身边的管事娘子十分客气,还奉命留了我和拙荆一盏香茶。” 徐茂行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便也带出笑影来了,“那就好,那就好。” 也不枉他拐弯抹角提醒安王那番话了。 且不说他父亲就是安王一党的,如今他又受了安王这么多恩惠,日后入了朝,天然就会被归在安王一脉。若是他敢跳反,只怕会被整个官场唾弃。 因此,他自然是希望安王的位置越稳越好的。 提起安王,就不免想到栾长史,他又吩咐道:“栾长史那边也不可怠慢,人家为了咱家的事也没少跑前跑后。” “二爷放心,东西都准备好了,明日我便亲自送送过去。” 福伯又说了些今日在安王府的见闻,比如有哪家的管家去送礼时碰上了,王府管事们对他们的态度分别如何等等。 虽然都是琐碎东西,但对徐茂行来说,却是很珍贵的获得朝中动向的机会。 徐茂行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号,便打断了福伯道:“你是说,保龄侯府的二管家也去拜见王妃了?” “是呀,和小的是前后脚进的王府呢。”福伯得意道,“王府的管事让咱们家先进去的。” 徐茂行若有所思,又问道:“往年保龄侯府也去安王府拜节吗?” 福伯撇嘴道:“去,怎么不去?他们家一向是谁都不得罪,凡是入了朝的皇子,三节两寿都有一份拜礼奉上。” “原来如此。”徐茂行点了点。 本来史家的人口就多,开销巨大,再为了维持中立的立场抛费这么大,也怪不得他们家财政紧张了。 但这种左右逢源的行径显然是不可取的,他记得老板的电视剧里,史家比贾家还先被抄呢。 15 再入贾府 见他特意问了史家,福伯留了心,多问了一句,“二爷,可是这史侯府有什么不妥?” 徐茂行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因他们家和荣国府有亲,所以多问两句罢了。对了……” 提起荣国府,就难免问起黛玉的事,“这些日子,你是不是找人盯着荣国府呢?怎么样,他们家可是要办喜事了?” 福伯没想到自己私下做的事都被徐茂行看在眼里,心下一时讪讪,干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二爷。” 随后又丧气道:“真叫二爷猜着了,他们家是在陆续采办办喜事用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内情,每次出去采办物品,都要请清虚观的道士或水月庵的姑子跟着。” 徐茂行心里明白,可不就是有内情吗? 他们家哪里是正经办喜事?分明就是要给凤凰蛋贾宝玉冲喜呢。 别家若是冲喜,办事都是越低调越迅速越好。也就是荣国府格外不同,或者说王夫人格外不同,疼宝玉和疼眼珠子似的,哪里肯委屈自家宝贝儿子半点? 又要大张旗鼓的办,又要保证冲喜的效果,可不是买一样东西就要有道士、尼姑跟着吗? 不过这话却不好明说出来,他便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他们的规矩格外不一样。” 福伯在意的也不是贾家的规矩如何,而是另外一件事,“哎,原本林公退了咱们家的婚事,又把女儿送到外祖家,打的就是亲上加亲的主意。如今那贾家二爷都要另娶了,他们竟是不准备考虑林姑娘的终身吗?” 说到这里,他不由泛起了嘀咕:“二爷,他们家打的主意,不会就是让林姑娘病死在闺阁里,好顺利贪占了林家的财产吧?” 再想想贾家盖的那座省亲别墅,不知道多少银子打水漂似地投了进去。早先老爷还在任上时,就曾说过贾家在内的好些勋贵都只剩空壳子了,他们家哪来那么多钱盖园子? 只怕林家的钱他们已经提前花了,生怕林姑娘出嫁之后,人家夫家来讨嫁妆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没错,福伯不禁打了个寒噤,猛然抬头对徐茂行道:“二爷,不如咱们再拜访荣国府一回,明说了若是林姑娘嫁过来,咱们可以不要嫁妆。” 虽然徐家也缺钱,但在福伯看来,自家二爷如今下狠心要读书,将来必然有一个功名。等有了功名之后,比起钱财来,林黛玉能带来的人脉才是更珍贵的。 若说一开始徐茂行不了解这个大管家,如今紧密相处了这么久,如何还猜不透他的想法? 福伯的思维虽然功利,但一切都是为了徐家,为了徐茂行这个主子,徐茂行只会感激他,哪里会有别的想法? 也因此,他愿意对福伯多透露一些,遂安抚道:“福伯放心,就算荣国府里有人生了这想法,那老太君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唯一的骨血出事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神情有嘲讽也有叹息:“说不得我与林姑娘的事,还要着落在那些要害林姑娘的人身上呢。” 福伯先是不解,继而恍然,点头道:“二爷说得不错,贾家老太君年岁大了,靠她自己还不知道能护住林姑娘几年。若要长久地保林姑娘性命,自然是趁着她还能动弹、脑子还清明,先把林姑娘给嫁出去。” 若是林姑娘以贾家养女的身份出嫁,能选择的人其实不少。无论是和贾家同阶层的勋贵家的次子,还是来京赶考的举子,都能给贾家带来利益。 可正因贾母疼爱外孙女,不愿意拿她去换利益,徐茂行这个手握婚书,得到过林如海肯定的,反而有了非一般的优势。 想通了之后,福伯越发觉得,自家二爷以往只是年少轻狂。如今老爷和大爷都不在家,二爷这不就立了起来了? 且看资质、看心性,怕是比被老爷寄予厚望的大爷还要强一层呢。 原本他还想着自己是世仆,又是积年的老仆,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帮二爷立业,给徐家保留一丝重回权贵圈子的香火。 但经了这两场事之后,他的心态逐渐就变了,变得真正以徐茂行的意志为主,再不敢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主人了。 于是他便询问道:“那二爷觉得,咱们何时再去荣国府一趟?” 徐茂行笑道:“这回不必咱们主动了。若我没料错的话,不等那位宝二爷成婚,贾老太君就会先让人来找我。” 福伯笑了,“那到时候二爷也能矜持矜持了。” 徐茂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态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虽然看好林黛玉,却对于自家上赶着的事有几分耿耿于怀。 但这种思想很不可取。 徐茂行正色劝道:“福伯,咱们是要结两姓之好,又不是两家官场博弈,何必计较谁占上风谁落下风?” 福伯神色讪讪,默默鼻子道:“嘿嘿,二爷教训得是,是老奴想岔了。” 徐茂行趁热打铁,又叮嘱道:“将来这门婚事若是成了,林姑娘就是咱家的女主人。我要安心读书,家里的事都由她来操持拿主意。你们对待她,该比对待我更尊重几分才是。” 他的态度表明的十分坚决,福伯自然也慎重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二爷放心,家里的事一切都由二奶奶做主。” 徐茂行这才笑道:“还不是二奶奶呢。” 福伯也笑了起来。 果然又过了五六天,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亲自送了请柬来,请徐茂行次日到荣国府去赏菊吃蟹。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正值菊花初绽,秋蟹渐肥之时,请客吃饭用“赏菊品蟹”做借口,是再寻常不过了。 徐茂行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矫情,直接就答应了,又好生把林之孝送了出去。 等再返回内院,福伯就忍不住激动之色了,一面夸赞徐茂行料事如神,一面就要去张罗明日赴宴的衣裳。 见他实在高兴,徐茂行便也没扫他的兴,任由他去忙碌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起来之后,福伯已经把马车雇好了。昨日准备的两身新衣裳,先拿过来一身给他穿上,又把另一身用蓝皮包袱裹好,以备不时之需。 主仆二人乘车去了荣国府,早有贾母安排的人在侧门接他,把他直接引进了荣庆堂的前厅。 这一次的接待就比上一次正式多了,虽然贾家的男人依旧没有露面,但邢王二夫人、王熙凤、东府李纨并贾蓉之妻胡氏都在。 因着要商议的是喜事,李纨这个青年守寡的就要避讳了,徐茂行自然见不着。 和众人见过礼之后,又陪着老中青三代妇女说闲话。这一次徐茂行没再装哑巴,而是在恰当的时候说几句讨喜的话,既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又能捧得一群女人高兴。 徐茂行这手哄人开心的功夫,从上辈子哄妈妈和姐姐就开始积累经验,这辈子又从小就把娘哄得把他当眼珠子疼,哪里是一般人可比的? 就算是最见不得林黛玉好的王夫人,也觉得徐家虽是破落户,徐二这孩子还是不错的。 她悄悄观察了老太太一番,见贾母也被徐茂行哄得笑逐颜开,心下微定,暗道:这下老虔婆可满意了吧?赶紧把林丫头嫁出去,省得来攀扯我的宝玉。 这样想着,她又忙给王熙凤使眼色,就连贾珍之妻尤氏也没逃过她的眼神催逼。 尤氏自来是个棉花团子,谁的气都能忍,主打一个谁也不得罪。但此时王夫人三番四次给她使眼色,她实在是不好推脱,只得顺着凤姐的话音说了几句好话。 王夫人虽有不满,可因着尤氏平日里的表现就不如凤姐伶俐,也觉得她已经尽力了。 尤氏见此,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得罪老太太了。 随即,她又有些怜悯地看了凤姐一眼。 这些年因着凤姐管家,家里上上下下早把她恨透了。从前是有老太太护着,便是贾琏也要对她退避三舍。 如今凤姐向太太靠拢,本就惹得老太太不悦,又在宝玉的婚事上帮太太敲边鼓,是真不怕老太太一怒之下就不管她了呀。 又或者说,凤姐能安稳这么多年,真以为全凭她自己的手段吗? 尤氏心里冷笑连连,却半点没有提点凤姐的意思。 其实从前她们俩的关系还算好,毕竟两人都属于八面玲珑的人物,凤姐好出风头,尤氏偏能隐忍,性格实属互补。 可自从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凤姐为了出风头答应了贾珍料理东府,尤氏心中就已有不悦。后来又出了尤二姐那档子事,凤姐简直把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更何况有见识又有手腕的尤氏? 如今她只冷眼看着,凤姐能一直得意也就罢了。只等其哪一日露出了颓势,她就上去踩一脚,务必让王熙凤无法翻身。 不多时后厨柳娘子来报,说是螃蟹都已经蒸好了,询问何时摆出来。 贾母便由鸳鸯扶着起身,笑呵呵地邀请徐茂行到沁芳亭去赴螃蟹宴。 “徐家哥儿,你年轻力壮,就来扶我老婆这一把吧。”贾母对徐茂行伸出了手,同时也是递出了一个信号。 王氏姑侄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老太太终于被她们说动了。 16 徐茂行的小礼物 等螃蟹一端上来,贾母就先让客,且是整只螃蟹装在菊花纹样的小碟子里,放在了徐茂行面前。 蟹八件都是现成的,每人面前都有一套。 时人吃螃蟹都喜欢自己拆解,手艺有高有低,以吃完之后还能拼出一个完整的蟹壳为最。 贾母请徐茂行吃螃蟹,可不完全是按季节找借口,也存着几分考教的心思。 好在螃蟹这东西,前世价格不算贵,小康家庭到了季节也能吃得起;今世他又生于官宦之家,一年四季各色鲜食不说尽够,也都能尝尝鲜。 他先拿剪刀把螃蟹的腿剪掉,又剪掉两端的关节,用长柄叉子轻轻一推,蟹腿肉便推了出来,被他放在了一个干净的碟子里。 蟹钳不好处理,得用小锤子敲碎才便于取肉。然后顺手去掉肚脐,又拿长柄斧把蟹壳撬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多时便把一只螃蟹可吃的肉和黄全拆了出来。 拆完之后,他拿毛巾越擦了擦手,便把一碟蟹肉奉给贾母,“晚生借花献佛,先孝敬老太君。” 贾母笑呵呵地受用了,就着姜丝吃了几口螃蟹,又和众人一同举杯饮了几盏菊花酒,各色配菜便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螃蟹毕竟性寒,大户人家注重养生,肯定是不能多吃的。 而徐茂行自然不会在别人家里展露口腹之欲,只配着姜丝和菊花酒,尝了一只便不用了。 暗中观察的贾母见他懂得节制,不由更多了三分满意。她的态度越发缓和,满桌子的人都察觉到了,宴会的气氛更加融洽。 等宴席结束,贾母又让人收拾了厢房,让徐茂行略作休息,说是下午再谈要事。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谈的要是自然是他和林黛玉的婚事。 这辈子第一次独自筹划的事就要有成果了,徐茂行不免激动,却又强自忍耐住了。 等进了厢房之后,他和衣卧在架子床上,双眼一闭便规规矩矩地躺着,并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 真睡着他是不敢的,自己的睡姿多么豪放,他心里可太有数了。谁知道贾母会不会让人暗中观察? 如今他是被挑拣的那个,自然是再谨慎都不为过的。 躺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他故意弄出了一些动静,立刻便有两个貌美的婢女推门进来,拿着水盆毛巾香皂等物伺候他洗漱。 徐茂行神态自若,洗漱完毕之后从容道谢:“多谢两位姐姐。”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穿绿衣裳那个笑道:“老太太中觉一早就醒了,吩咐了等您醒了就领去见她。” 徐茂行也笑道:“那就劳烦两位姐姐带路了。” 除宝玉之外,两个丫鬟头一次见到对他们真心尊重的男子,态度不由更殷切了两分,嘴里连道不敢,直说他太客气了。 两人领着他去了贾母的上房,把他交给了等在门口的琥珀,便去和廊下的小丫头们说话了。 这一次贾母是单独见他的,先是询问了他几句“睡得好吗?”“丫鬟们没有怠慢吧?”等常规客套之词。 等徐茂行一一答了,老太太便直接开门见山,“你这孩子聪明,虽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老婆子今日请你来是什么心思,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对方直言,徐茂行也没拐弯抹角,笑道:“不敢欺瞒老太太,家里的老管家从前是父亲身边的人,对父亲亲自定下的婚约十分上心,这些日子没少雇人在您府门外转悠。” 果然贾母不以为意,反而点头赞赏道:“家中世仆忠心耿耿,处处替你这个小主人操心,可见你们也是待人宽厚的人家。” 虽说她一出生便处于权贵阶层,但这一生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哪里会不识得人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主仆之间,也得用真心去换。 若是主子恶毒,对仆人动辄打骂。你家里好的时候对方自然不敢如何,一旦露出颓势,多年积压的怨恨就会把对方变成恶狼,拼死也要扑上来咬你一口。 待下和善的人家,总比刻薄寡恩的要强。 贾母笑道:“你如此坦诚,老婆子也就不瞒你了。我那外孙女命苦,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虽有我老婆子护她几分,却到底还是寄人篱下。如今她也到了年岁,老婆子并不想送她去联姻,只想为他寻个知冷知热的人托付终身。” 她一向慈和的目光骤然锐利了起来,紧紧盯着徐茂行问:“你当真不嫌弃她是个克父克母的孤女?” 徐茂行一呆,几乎脱口而出:“克父克母?什么叫克父克母?若是可以选择,她难道愿意自己变成个孤女吗?” 说完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激动了,忙深吸了一口气,对贾母道:“老太太也不必这样试探我,我从来不信所谓的天命,更不信阴阳术士拿来敛财的那一套。” 贾母闻言不禁动容。 可就她所知,便是有她明护着黛玉,贾府的下人中也还是有人嘀咕黛玉命硬克亲,又怎么敢因他一句话便轻易相信? 徐茂行笑道:“若真信那些游方道人胡说,如今我们家这种情况,岂不是我吸走了一家子的气运来哺育自身?”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嗤笑了一声,“我若是真有那种本事,又为何不保佑我父兄官运亨通?只要有他们护着,我便是做一辈子不学无术的纨绔,也照样过得快活滋润。” 听他拿自身为例,贾母终究缓和了神色,点头欣慰道:“你是个明白孩子,不是那等爱嚼舌根的混账。把玉儿交给你,我老婆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样……” 贾母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歉意道:“我们家看着架子大,其实内里早就空了。林家的财产已经被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孙挥霍的差不多了,玉儿若是嫁到外面去,是不可能有多少嫁妆的。” 徐茂行道:“我们家已经败落了,原也不指望娶个媳妇便能带来万贯家私。” 他认真地说:“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会一直让林姑娘跟我过清苦日子。” 也就是说,一开始的日子定然会清苦些。 他的意思贾母自然明白,但他说的十分坦荡,没有半点为自己遮掩的意思,也丝毫不已家贫为耻,倒更让贾母高看他一眼,更觉得他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贾母笑着连连点头,“不怕家贫,就怕志短。” 至此婚事已经定了,因时间仓促,接下来就是商量婚期。 可是贾母一句话,就让徐茂行的脸色变了。 “您说什么?大早上来娶亲?”徐茂行震惊道,“您老人家不是在开玩笑吧?” 婚者,昏也。 自古以来,成婚的吉时都是在日落黄昏之后,哪有天不亮就叫人来接亲的? 哦,也是有的。那些结冥婚的人家,可不就是半夜办事吗? 他们这个虽然推到了凌晨,又和半夜有多大区别? “好孩子,你莫着急,听我老婆子说。”贾母连连安抚。 徐茂行忍着怒气,沉着脸道:“愿闻其详。” 贾母叹道:“想来你家里人口少,亲眷和谐,对我们这种杂杂拉拉一大家子的不太了解。我们家里人多,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的是人不想让玉儿好过。” 说到这里,贾母不禁红了眼眶,原本解释的话也变成了倾诉,“我老婆子已经妥协了,愿意把玉儿嫁出去,他们却还是想方设法地来逼我,拿我的宝玉逼我……” 听她说他们和宝玉是同一天成婚,为了不耽搁宝玉才叫待遇凌晨出嫁,徐茂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半晌,他说:“那我们就提早一天好了,我是真不信那些黄道□□。” 贾母却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好孩子,你别着急,老婆子既然让你清晨迎亲,自然便有清晨迎亲的道理。” 说着她微微弯了腰,凑近了徐茂行低声道:“老婆子特意找大师算过的,那一天有两个好时辰,一个在清晨一个在黄昏。清晨的就在五更天,你那时候来接就成。” 徐茂行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想来宝二爷的好时辰就是黄昏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贾母道:“申时正。” 两人商定了之后,时候也不早了,徐茂行特意在起身告辞前,从怀里掏出一册用蓝布包着的书。 “今日来的匆忙,也未曾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一册游记是我日常看的,也还有些趣味,就当是给老太君解解闷了。” 他嘴上说得一本正经,眼神却不禁有些飘忽。贾母了然,接过来笑道:“好孩子,多谢你费心了,我老婆子一定好好看。” 最后三个字,贾母特意咬了重音。徐茂行松了口气,这才告退而去了。 贾母特意把他送出了明堂,又目送他出了垂花拱门,才把那册邮寄放到了鸳鸯手里,笑道:“去吧,给林丫头送去。” 鸳鸯一边笑一边说道:“徐二爷是个会体贴人的,林姑娘的福气保管还在后头呢。” 说着便让翡翠和琥珀等照顾老太君,她亲自捧了书去潇湘馆,绘声绘色地把今日之事给黛玉说了一遍。 事关终身大事,黛玉难免有些羞涩。又听说徐茂行特意给她带了一册游记来,不禁生出几分欣喜,一边听鸳鸯说着,一边就忍不住把那小包袱打开了。 里面果然有一册书,却是《徐霞客游记(第一卷)》。 黛玉奇道:“这位徐霞客又是何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呢。” 又翻开了来看,首先便被优美的文词给吸引住了。她心里不禁更加疑惑:这样的好书,按理说不该寂寂无名呀? 她又哪里知道,因着徐茂行实在不知道该送她些什么,就特意选了一本薄些的书,花了半夜时间背了下来,这一册《徐霞客游记》,就是盲盒里抽出来的。 17 接亲 五更上下,天色朦胧将亮未亮。灰蒙蒙的天幕上洒着几粒星子,一弯残月将落未落地坠在西垂。 荣国府的后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守门的小厮点头哈腰,迎着两个穿金带锦的内院仆妇。 那两个婆子虽在内院当差,却也只是三等,在里头自然没什么脸面。可出了二门却个个都像祖宗一般,昂首挺胸,鼻孔看人,配着身上的绿色绸衣,活像两只鼓着肚子的大□□。 守门的小厮心里不见得多服,表面上却半点都不敢怠慢,端着一脸谄媚之色,嘴里时不时提两句:“赵大娘,王娘,小的给二位请安了。两位大娘当心脚下。” 那两个婆子颇不耐烦,自顾自踏出门来张望,却见黑漆漆一条道,只有荣宁两府门上挂的灯笼亮着,清寂寂的一点生息皆无。 其中一个拿帕子扇着风,嘴里抱怨道:“不是说好了今日来吗,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另一个笑道:“才四更的天,若不是二奶奶一早吩咐了差事,谁乐意这时候起来?王姐姐且多几分耐心,想来那徐家能和咱们府里结亲,是断断不敢怠慢的。” 他们这些有些头脸的仆妇尚且嫌早,那徐家二爷也是个家道中落的少爷,只怕那股子纨绔习气还没去干净呢。 “赵姐姐倒是好脾性。”王大娘撇了撇嘴,些幸灾乐祸,刻意拔高了声音,“哎哟哟!可怜那林家姐儿平日里多清高一个人,老太太又护得密不透风,到头来不还是几台嫁妆就打发了?” 见她越说越不像,赵大娘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又用含着威胁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厮。 小厮讪讪陪笑,低着头转过身,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大约也知道自己失言,王婆子讪讪一笑,压低了声音嘀咕道:“我也没说错呀,眼见宝二爷是娶定宝姑娘了,林姑娘出嫁又是这么急匆匆的,显见是失了老太太的心。” 赵婆子低声斥道:“你可少说两句吧!” 忽然,街道的尽头亮起了两点荧光,光斑越来越大,慢慢的就能看清那是两盏灯笼。 随着那两盏灯笼越移越近,得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响了起来。轿夫脚步声杂杂拉拉,抬着一顶装饰喜庆的软轿,迎着黎明的凉风徐徐而来。 “哎哟,来了!” 赵婆子一拍手,赶紧推了推王婆子,催促道:“你快去,快去禀报太太和琏二奶奶,就说新女婿来了。” 王婆子有些不乐意,她还等着新姑爷头一次上门,赚一份赏钱呢。 但转念又想,这徐家早已败落,若非圣人特意开了天恩,又逢这位徐二爷当时还未成丁,早跟这一大家子去平安州充军了,想来也出不了几个赏钱。 念头一转过来,她就冲着那越走越近的迎亲队伍撇了撇嘴,转身便往内院跑去。 见把她打发走了,赵婆子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老太太做了主要把林姑娘嫁出去,眼见是和宝二奶奶的位置无缘了。但说破天去,人家也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哪能真就不疼呢? 再叫那大嘴巴口无遮拦下去,万一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她这个一同当差的,也得跟着吃挂落。 不多时,就见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的少年郎君,身着大红喜袍,头戴簪花纱帽,胸前拴着一朵绸子攒成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迎着凌晨的第一缕曦晖迎面而来。 等马蹄声一住,后面抬轿子的轿夫也止住了脚步,缓缓把那喜轿放了下来。 徐茂行翻身下马,对着赵婆子拱手见礼,口中道:“晚生徐二,劳烦妈妈久等了。” 直到这清朗若珠玉相击的声音传入耳中,赵婆子才如梦初醒,急忙侧着身子避开,又慌忙还礼道:“徐姑爷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太太跟前伺候的奴婢,哪里敢受您的礼?” 比起先前因顾忌贾母而生的谨慎,此时此刻,赵婆子面对这位徐姑爷时,真就是声音都温柔了八度。 不怪她老婆子不争气,拿不出国公府仆妇的气势,实在是这位徐二爷生得未免也太好了些。 入鬓的长眉又浓又密,分明天然生成,却似仔细描染过一般;眉下一双星眸灿灿如水洗过的黑曜石,配上挺拔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和言语间偶然露出的贝齿,真就是画里走出来的善财童子。 他家宝二爷虽然也是个俊秀人物,但和眼前这位一比,脂粉气难免就过重了些;琏二爷倒是风流倜傥,但和徐二爷一比又不免失于轻浮。 若非是亲眼看见,赵婆子是再想不到,世间竟真有这等奢遮人物。 少年后面跟着的就是管家徐福,待双方见了礼之后,他就陪着笑脸取出两个荷包来,重些的给了赵婆子,轻些的给了那守门的小厮。 小厮得了实惠,立时眉花眼笑,腰往下弯得更低了。 但福伯却没空搭理他,只是满脸堆笑地问赵婆子:“这位妈妈贵姓?” 赵婆子捏了捏荷包里硬邦邦的一块,根据经验就知道是至少一两的碎银子。 她原想着徐家年长的都被发配了平安州,只剩一个年岁轻轻的徐茂行支撑门户,家里必然不宽裕,今日能得个三两钱的银子,就已经是徐家大方了。 先是饱了眼福,又得了一份出乎意料的赏钱,赵婆子心情大好,态度也和蔼起来,“老身夫家姓赵,是二门上跑腿的。” 福伯便拱手笑道:“原来是赵姐姐。小人徐福,请赵姐姐安了。” 赵婆子还了礼,不待徐福再问,便直接说:“二奶奶一早就吩咐了,说徐二爷来了,请到厅上略坐片刻。新娘子梳妆打扮,也是需要时候的。” 徐福闻言,心中不满,觉得这荣国府未免太过傲慢。 但想到这门亲事是自家老爷在家时定下的,对方又是鹾政上去世的林御史的千金,他就把这不满按了下去。 ——荣国府无礼,想来新奶奶出身清流之家,必然是个知书达礼的。 倒是徐茂行对荣国府一众的德性早已知晓,眼前这赵婆子的态度已经是十分好了,自然不会多做计较。 他笑着对赵婆子道:“我不常来,还要劳烦赵妈妈引路。” 实际上,他何止是不常来? 从拿着婚书上门,再到史太君命人请他来商议婚期,再到今日一大早迎亲,他拢共也就来了这三回。前两回都是直接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史太君的荣庆堂,荣国府待客的厅堂,他是真没去过。 赵婆子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徐二爷里面请。” 说着就侧身引路,徐茂行留下徐福照看轿夫,孤身一人跟着赵婆子进去了。 他知道荣国府都是一颗体面心,两只富贵眼。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等把林黛玉娶过门之后,他们夫妻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他没什么要求贾家的,自然用不着吃贾家人的下脚食。 再者说了,他徐茂行是那种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人吗? 两人顺着抄手游廊进了穿堂,一连过了两个垂花拱门之后,才从后门进了一间厅子。赵婆子安排他坐了,又吩咐小丫头上茶,就说要进去通报,就把他一个人晾在这里了。 这明显是贾家有意怠慢的,只是不知是谁的手笔了。 徐茂行仿佛不知尴尬为何物,愣是端着一杯茶装模作样半天,直到门口偷看的小厮待不住了,一溜烟跑到侧厅去禀报了,才有个身穿宝蓝色绣荷花长袍的青年走了进来。 “想来这位就是徐妹夫了,小人琏二,这厢有礼了。” 徐茂行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起身回礼,“原来是琏二爷,晚生徐二,见过琏二爷。” 来人正是大房的长子贾琏。 他原有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惜没长成就去了,他这个次子就成了长子。 见了徐茂行,贾琏只觉眼前一亮,顿时便明白了那些读书人口中的“蓬荜生辉”是什么意思。 ——这么出彩个人物,即便是坐在草棚子里,也衬得那草棚子成了金銮殿了。 他顿时就后悔了听自家婆娘的撺掇,把徐茂行晾在客厅里。 “妹夫快请坐。”贾琏把他让在上首,自己在一旁陪坐,陪笑道,“前两次妹夫来时,我身上有事脱不开身,竟是不得见。还望妹夫海涵则个。” 这回不必人吩咐,自然就有小丫鬟把徐茂行的残茶撤了,又沏了热的来。 徐茂行笑道:“连二爷贵人事忙,些许儿女家的小事,何须放在心上?” 都是客套话,谁不会说几句? 贾琏闻言笑了笑,转头就又说起了林妹妹自从到了他家里,老太太如何宠爱,太太和管家的奶奶又是如何看重。 总之话里话外都是让徐茂行日后好好待他表妹,半点看不出先前故意怠慢的也是他。 若真想出嫁女在夫家好过,谁会在新婚当天故意怠慢新姑爷? 如此明显的被人故意怠慢,新姑爷纵然气量宽宏,心里多少也得犯嘀咕。 这这些行为带来的负面影响,不都得出嫁女在夫家独自承担恶果? 但今日是大喜之日,徐茂行也是真心怜惜书里那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不想在今天闹出不好看的来,少不得一一忍了。 唉,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呢? 见他始终谈笑自若,贾琏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心中暗赞一声:不愧是官宦之家养出来的公子,当真是好涵养!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贾琏道:“徐妹夫,想来这会子林妹妹已然梳妆打扮毕了,咱们这就去园子里接亲吧。” “琏二爷先请。” 贾琏笑道:“往后都是亲戚,徐二弟若不嫌弃,我就托个大,应你一声二哥了。” “琏二哥。”徐茂行从善如流。 两个迎着朝曦,一路分花拂柳,过穿堂、走回廊、穿天井,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总算是进了一处花柳如织的园子。 徐茂行用眼角的余光略微扫了扫,心中便有数:想来这便是书里大写特写的天仙宝镜——大观园了。 啧,果然是个金玉堆出来的胜境,只可惜要不了多久,这园子就不归贾家所有了。 18 送嫁 再说那王婆子被打发进来报信,将徐家来接亲的消息告知二奶奶王熙凤之后,王熙凤就赏了她二百茶钱,叫她回去歇着了。 这边王熙凤又坐着喝了一盏燕窝,才慢悠悠地起身,擦着嘴到上房去见王夫人。 说来也很有意思,这荣国府本是大房继承的,正院却叫二房住了。 哪怕二房贾政一家子住的只是侧边的三间小正房,这和坤宁宫不让皇后住,却允许贵妃住偏殿有什么区别? 偏偏大房的儿媳妇王熙凤浑然不觉,整日跟在二房太太身边管家,一切大小事物都得请示了二太太王夫人才能做主。 ——拿钥匙不当家,不就是个体面点的大丫鬟? 王夫人正在佛堂捡佛豆,捡一颗就念一句“阿弥陀佛”。她又生得慈眉善目的,平日里便是家里的一个丫鬟死了,但凡叫她知道,没有不流泪说可怜的。 但在她身边伺候的奴才,却没有一个敢捋她的虎须。 君不见金钏的冤魂,还在后院水井里飘着呢;据说二爷院子里的晴雯临死之前,连口水都喝不上。 前践犹殷,谁还敢再犯? 哪怕是王熙凤来了,也只能偏厅奉茶,等太太捡完佛豆再说。直到王熙凤都觉拖得过分了,佛堂的门终于打开了。 王夫人手挽着一串菩提子,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什么时候了?”她问。 王熙凤忙上前扶住她,“太太,已经五更半了。” “嗯。”王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挽着佛珠的手轻轻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臂,语重心长地交代道,“今日是你林妹妹的好日子,也是你宝兄弟成婚。家里一天要办两场喜事,少不得你多辛苦辛苦。” 王熙凤笑道:“姑妈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至于是哪一桩事不会出差,自然不必明说。 说话间姑侄二人从荣熙堂的后门出去,到荣庆堂去请老太太。 不管怎么说,林黛玉都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纵然老太太说话在这个家里不怎么管用了,更做不了宝玉的主了,林黛玉出嫁总得让她老人家送一送。 如若不然,他们这些晚辈失了孝道,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等她们进了荣庆堂,还没叫人通报,守门的小丫头便直接说:“太太,琏二奶奶,老太太已经起了。一早就吩咐了,叫两位来了直接进去。”说着便打起了帘子。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就见老太太穿着一身万字不到头的喜庆衣裳,沉着脸坐在碧纱橱里,眼眶通红通红的,精神也不大健旺。 王熙凤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伺候在一旁的鸳鸯。 鸳鸯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意的大丫鬟,平日里最是明白老太太的心思,也没少帮王熙凤转圜周全。 不过如今风向变了,鸳鸯也不大兜揽王熙凤了。见她看过来,鸳鸯微微摇了摇头,又朝老太太努了努嘴,表示爱莫能助。 王熙凤心头一跳,笑嘻嘻地凑了过去,“老太太,您的外孙女婿已经来了,我这就叫进来给您瞧瞧?” 史太君深深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才沉沉叹了一声,伸手示意鸳鸯把拐杖递给她,“不用了。已经这个时候了,直接去潇湘馆看看林丫头吧。” 王熙凤急忙扶住,鸳鸯递了拐杖过来,扶住老太太的另一只手。 王夫人自来笨嘴拙舌,见老太太连行礼的功夫都不给她留,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挽回颜面,只得默默跟在后头。 一行人到了潇湘馆,老太太已是气喘吁吁,却仍坚持要进内室,看着喜婆给黛玉梳妆。 还不等进去,就从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老太太鼻子一酸,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的玉儿呀!”一把推开王熙凤的手,扶着鸳鸯拄着拐杖,急匆匆走了进去。 守门的春纤急忙掀开帘子,目送三个主子鱼贯而入。她一直低着头,仔细看的话眼眶也是红的。 “老祖宗!” 被扶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黛玉听见动静,不顾身体的孱弱挣扎着起身,迎着贾母就跪了下去,“老祖宗,外孙女不孝,日后再也不能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了。” “可怜的玉儿呀!”老太太一把抱住她,就像她初来贾府那一日,祖孙二人抱头痛哭。 王熙凤尴尬极了,站在一旁想劝都不知道怎么劝。她扭头看了一眼王夫人,却见王夫人淡定得很,正不紧不慢地捻着佛珠。 察觉到王熙凤的目光,王夫人眼皮一撩瞥了她一眼,皱眉催促道:“凤丫头,老太太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么哭。你还不快去劝劝?” 这话明着是催王熙凤,暗地里何尝不是在指责林黛玉? 感受到怀里的娇躯微微一僵,贾母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紫娟道:“还不快把你家姑娘扶起来。” 紫鹃在一旁早就急得团团转了,得了这声吩咐如蒙大赦,急忙上前扶住林黛玉,柔声道:“姑娘快起来吧,地上凉。” 一旁的鸳鸯也赶紧扶住老太太,两个丫头一人扶住一个,把祖孙二人送到了屏风处的美人榻上。 此时林黛玉已经梳好了发髻,只是方才那一哭,把脸上的妆给哭花了。 扶着她坐好之后,紫鹃急忙走到门口,叫春纤重新打了温水来,她亲子湿了毛巾,一点一点把黛玉脸上糊了的脂粉擦下来。 贾母冷眼看着她行事,微微点了点头,“这丫头是个细心的,往后叫她跟着你,老婆子便是死了也能闭眼。” “外祖母……”黛玉想叫她别说这样的话,贾母劝抬手拦住了她,转头示意鸳鸯,“紫鹃的卖身契呢?不是叫你找出来了吗?” “老太太,在这儿呢。”鸳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匣子,大小约能装下一册书。 贾母伸手接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王夫人和王熙凤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只见匣子里垫了块红绸,上面轻飘飘地放了一张纸,正是紫鹃的卖身契。 确认无误之后,贾母才把匣子合上,抬手递给了紫鹃,笑道:“好丫头,你替你们姑娘收着吧。自她进了这个家门你就伺候她,往后老婆子可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紫鹃含泪跪在了贾母面前,双手接过匣子,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只要有我一日,定不叫姑娘吃苦受罪。” “好丫头,真是个好丫头!”贾母拍了拍她的肩膀,沉沉叹了口气,“赶紧给你们姑娘画妆吧,别叫徐家哥儿久等了。” 说完又扭头对王夫人道:“今日也是宝玉的好日子,你那边也忙乱得很。玉儿这边有我呢,你和凤丫头就先回去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那老太太且安坐,我和凤丫头就先回去了。” 王熙凤待要说些什么,却碍于王夫人在场,最终还是闭嘴,跟着王夫人一起出去了。 等她们走了之后,紫鹃指挥两个小丫头把梳妆镜抬过来,又劳烦喜娘再动手,给林黛玉画个喜庆的妆。 贾母昨夜已抹了半宿的泪,如今泪已哭干了,只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在家做姑娘和在婆家做媳妇,总归是不一样的。那徐家小子我见过,目光清正,不是个贪图富贵的。 跟着这样的人,不管日后他是贵是贱,都会守着礼法,给足你颜面和尊重,不怕他日后发达了便抛弃糟糠。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呀,求的不就是个安稳?” 林黛玉一声一声地应着,心里难受得很。 但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得知宝玉要娶宝姐姐,她悲愤之下吐了一口血之后,倒是渐渐地不怎么爱哭了。 从前她便是见月残、见花落,也要流一场泪。如今骨肉离别,她心里难受归难受,却只哭了方才那一场,哭意就散得差不多了。 等她重新上了妆,贾母戴上玳瑁的老花镜仔细端详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自己头上一支海棠花的金簪子拔了下来,插进了黛玉鬓边。 “这是你母亲年轻时戴的,前些日子我叫人重新去炸了炸。她福分薄,无缘送你出嫁,带着这支簪子,全当是她给你送嫁了。” 黛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又照了照镜子,仿佛真的看见母亲站在自己身后,铜镜中映出两张花面来。 贾母抬手示意小丫头把梳妆镜搬走,把黛玉一双素手拢在掌心,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叹息道:“走吧,走吧。趁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在,总算是给你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归处。等哪一日老婆子一蹬腿一闭眼,这府里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 凤丫头看似精明,却被木头似的王夫人拿捏得死死的。身子毁了,儿子掉了,嫁妆填进去了,只剩一个女儿也是病歪歪的。 从前那王氏是用得着她,等过几日薛家丫头进门,王氏有了正儿八经的儿媳妇,两个又都是侄女,向着谁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她老婆子三番四次地暗示指点,可怜凤丫头被亲情和管家权蒙了眼,总是看不透。 常言道疏不间亲,人家是亲姑侄,她这个隔了一辈的婆祖母,还能指着王夫人告诉王熙凤,说她姑姑不是好人? 从前是她糊涂,总想着玉儿没个娘家依靠,嫁回贾家和舅舅表兄们在一起,好歹不受人欺辱。 但仔细想想,若玉儿真成了王氏的儿媳,婆婆要磋磨儿媳,有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直叫人有苦说不出。 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等她百年之后,玉儿落到王氏手里,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下来陪她和敏儿了。 见她神情落寞,黛玉担忧地唤道:“外祖母。” “我没事。”贾母回神,冲她笑了笑,吩咐左右道,“快把嫁衣拿过来,服侍你们姑娘穿上,新姑爷马上就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贾琏的声音自外间传来,“老祖宗,孙儿给您送女婿来了。” 接着便是另一道声音若清珠溅玉,“晚生徐茂行,给老太太请安。” 黛玉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隔着竹帘却只看到朦胧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心想:这声音可真好听,也不知是个怎样风流人物? 贾母笑呵呵地说:“都起来吧,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琏儿,招呼你妹夫在外间用茶,你妹妹这边还没打扮好呢。” 徐茂行从善如流道:“多谢外祖母赐茶。” 19 礼数 不多时嫁衣穿好,紫鹃拿了盖头来递给贾母,由贾母亲手给黛玉盖上。 外间的徐茂行也得了示意,急忙起身站到内室门口,屈身拱手迎候贾母送黛玉出来。 他眼角的余光扫见,一个穿紫色百褶裙的姑娘,扶着一个纤巧袅娜,弱柳扶风的红色身影走了出来。时不时还有压抑的咳嗽声传来,显然新娘子的身体并不好。 贾琏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真不介意自己娶个病秧子,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可无论如何,赶紧把林黛玉嫁出去,让宝玉安安稳稳的把薛宝钗娶进门,才符合他们夫妻的利益。 他们也知道老太太喜欢林妹妹,意属林妹妹做宝二奶奶。可老太太年纪大了,这府里早已是太太做主了。后浪推前浪的,该赶哪个浪头,他们两口子心里自有一本账。 想到今日着实是个好日子,贾琏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主动开口:“按照礼数,应该是亲兄弟背着新娘子上轿的。但林妹妹家世单薄……”不如就由我代劳吧。 “那就我来背吧。”徐茂行根本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贾琏梗了一下,抬头看向贾母。贾母笑呵呵的,连道了三声好,还叮嘱徐茂行,“往后你和玉儿就是夫妻了,两口子过日子难免有拌嘴的时候,都相互谦让些,相互体谅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多谢外祖母教诲。”徐茂行恭敬再拜,而后便一撩衣袍,背过身去半蹲了下来。 在贾母的示意下,紫鹃扶着黛玉趴到了他的背上。徐茂行一个用力,就稳稳背着她站了起来。 贾母道:“去吧,去吧。” 京城里的规矩,嫁妆头一日便送到了徐家,今日迎亲又是荣国府特意要求的不许吹打,倒是省事又便利。 徐茂行背着林黛玉,一口气便走到了后门,在花轿旁把她放了下来。紫鹃忙上前掀开轿帘,看着徐茂行小心翼翼扶着黛玉坐进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这门婚事虽有两家长辈的婚书,但和徐茂行接洽商议婚事的,一直都是贾母。 在今日之前,男女双方根本没见过面,对方的相貌品性如何,全都只能听旁人说。 今日见了徐茂行,见他目光清正,又生得一副好相貌,紫鹃的心就先放下了一半。如今又见他待黛玉如此体贴,另一半不由也放下了。 她自认有几分识人的本事,新姑爷是真体贴还是装体贴,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放下轿帘,徐茂行又叮嘱了四个轿夫,拜托他们走得稳当些,这才翻身上马,让紫鹃跟在轿子旁,一路出了宁荣街,往黛玉主仆的未知处行去。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在徐福的带领下,走到了一处颇为幽静的小院子。 徐茂行翻身下马,带着轿夫进了院子,已有两个打扮喜庆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 “福婶,房妈妈,我把新娘子接回来了。”他眼睛一弯,语气里夹杂着嬉笑,哪里还有半分在贾家时的稳重? 跟轿的紫鹃亲眼目睹了他的变脸,简直目瞪口呆。 ——这新姑爷……怎么……怎么看起来不大靠谱啊? 但现实却不容她反应,福婶和房妈妈已经快步上前掀开了轿帘。那福婶满脸慈和,从眼睛里透出一股喜气,爽利的声音也透出一股柔和来。 “新娘子,先下来歇歇吧。”说着便对黛玉伸出手。 黛玉略顿了一下,便把一只素手搭了上去。那只手很干燥,带着常年做活留下的粗糙,远远比不上贾家三等仆妇保养得好。 可却很干燥、很暖和、很有力,和徐茂行单薄却又稳固的背脊一般,让人很安心。 黛玉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坚定地扶着这只手走下了轿子,任由福婶和房妈妈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一间屋子。 这边三人进屋,外边的徐茂行已经掏出了四个红包散给轿夫,“几位大哥辛苦了啊,这点茶钱先拿着。等到黄昏时分,还得辛苦诸位再来一趟。” 他赏钱给得多,说话又好听,傍晚再来一趟也是一早就说好的,几个轿夫哪有不应? “徐二爷放心,兄弟几个今日只接了这一趟活儿,肯定给您干好了。” “多谢,多谢。”徐茂行对几人拱了拱手,半点读书人的清高之气都没有。 等他把轿夫送走,紫鹃才问道:“姑爷,傍晚叫他们来做什么?” 她家姑娘已经接过来了,傍晚还叫轿夫,莫不是还要再娶一房? 徐茂星侧着身子,挑眉瞥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见谁家大清早成婚?” 说完不待紫鹃反应过来,他便道:“行了,你去陪着你家姑娘吧。那边是厨房,里面备的有点心,好歹让她垫垫肚子。” 见他说完就往外走,家里布置的也冷冷清清的,除了门上的几张喜字,就是半点儿成婚的架势都没有,紫鹃不由心头发凉。 “姑爷,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就算把拜堂省了,总得去看看他们姑娘吧? “我得回家准备着呀。”徐茂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今天可是我和新奶奶的大喜之日,家里一摊子事儿呢。” “家里?那这里是……” “哦,这是我租的房子,让你家姑娘先在这里歇着,等吉时到了我就来接她。” 紫鹃的眼眶红了,语气哽咽,神情却很欢喜,“诶,那姑爷快回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姑……奶奶的。” 徐茂行背对着她摆了摆手,牵着马就又出去了。 荣国府看重他家的凤凰蛋,不许吹吹打打地惊扰了发痴的贾宝玉。 他徐家小门小户,胳膊扭不过大腿。但他把人接出来了,自己想法子把礼数全了,荣国府还能管到他家里不成? 毕竟是结婚呢,这个时代的姑娘,一辈子可就这一回,怎么能因为穷就真的随随便便呢?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行礼的紫鹃才站直了身子,拿帕子抹着眼角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又担忧地看了一眼黛玉进去的东厢房,犹豫了片刻,还是进了厨房。 今天又是正日子,按照规矩新娘是不能吃东西的,以免半路出恭不雅。 但新姑爷都发话了,想来是不介意的。 紫鹃心疼黛玉,得了这个借口,自然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厨房很简陋,但收拾得极干净,锅灶下隐约还有零星的火光,显然锅里的东西是一直温热着的。 她上前揭开大锅盖一看,见里面隔着一个竹编的箅子,上面放了一大碗熬得粘稠的米粥,另有两个碟子装的是口味清淡又易克化的点心。 东西自然比不上荣国府里的精贵,但显然是用了心的,照顾到了黛玉孱弱的脾胃。 紫鹃脸上笑意更盛,回身从碗橱里拿出一支小碗,并一个原漆的小茶盘。先装了大半碗的米粥,又把两碟点心装上,端着就去了东厢房。 屋子里,福婶和房妈妈正陪着黛玉说话呢。 见紫鹃端着东西进来,福婶便笑道:“我就说我们家这个爷虽性子不大稳重,却最是会疼人的。这不,一大早起来了就先吩咐老奴做些点心粥饭,又让人给奶奶送来了。” 说着就起身给紫鹃让地方,又给房妈妈使了个眼色,哈哈笑道:“老姐姐,咱们就先出去吧,让新奶奶用了膳好歇息。” 黛玉坐在罗汉床上微微福了福身,细声细气道:“两位妈妈慢走。”说话间就觉得喉咙里泛痒,强忍着说完了,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紫鹃慌忙上前,把茶盘放在小几子上,给黛玉拍背顺气。 福婶担忧地皱着眉,问道:“奶奶日常吃的药可带了吗?若是带了就先吃一丸,咱们家没那么多不讲人情的规矩。” 却是这时节忌讳多,初一十五都不看大夫,更何况是这大喜之日吃药? 福婶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徐茂行一早便交代过的。 紫娟忙道:“有的,有的。”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枚小药瓶,倒出一丸拇指肚大小的褐色药丸,送到了黛玉嘴边。 那边福婶急忙倒了一盏温水,给黛玉送服下去,又问道:“吃这个药可有什么禁忌?过多久才能进膳?” 紫娟道:“至少得等一个时辰,才能用些粥饭。” 说着,她看了看小几子上的粥与点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福婶见状便笑道:“那也不妨事,到时候我再做就是了。奶奶用膳不香,想来紫鹃姑娘也没心思进食。依老奴拙见,这些粥饼就让紫鹃姑娘用了吧。好歹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伺候奶奶不是?” 黛玉也道:“紫鹃,福婶说的是。因着我用不下饭,你跟着急了一个早上,我也心疼你呢,扶我躺下,就快去吃吧。” 两个姑娘名为主仆,其实情同姐妹。 见黛玉比着先前开怀了不少,紫鹃心里高兴,便也不推辞。扶着黛玉躺下,又替她脱了绣鞋,扯着葱黄色的薄被盖好,又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 福婶笑着再次告退,就带着房妈妈一起出去了。 紫鹃左右看了看,见屋子里除了床几之外,就只有两个小马扎,她就搬了一个过来,就着几子坐了吃饭,顺便也看顾着黛玉。 黛玉吃了丸药,喉咙里那股痒意慢慢压了下去,渐渐就不怎么咳嗽了。 但她也睡不着,便翻身侧躺着看紫鹃用膳。 20 匣子的玄机 这里的点心自然比不上荣国府,口感不够细腻,其中一样甜点也太甜了些。 但紫鹃心里快活,再加上从昨夜到如今几乎水米不打牙,就着粳米粥倒也吃得香甜。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黛玉才开口:“让你跟我出来,真是苦了你了。” 黛玉自小生在锦绣堆里,一草一纸,一粥一饭,莫不精致细腻,平生最大的苦楚,也就是和宝玉那段心事不得成。 从前帮王熙凤打理荣国府的账目时,她也知晓外面时常闹灾,京城的物价随着忽高忽低的。但知道和见过是两回事,见过和经过更是天差地别。 如今她虽然没见过灾民,但出了荣国府到了这个院子里,房屋布局、花卉摆件都明显朴素了起来,让她一下子感受到了落差。 她自己倒是不在意日子清苦,却觉得对不起作为贾府家生子的紫鹃。 紫鹃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头,本身就是极出挑的。老太太之所以把紫鹃给了她,就是因为对方的父母也在荣国府当着差,在主子跟前有几分脸面。 许多事情他们这些林家来的客人不好说、不好提,但身为家生子的紫鹃可以。 想来紫鹃从小到大,虽不说呼奴使婢,衣食上也是极精细的。 紫鹃见她又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忙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不说我是老太太给了奶奶的,合该一辈子都是奶奶的人。就算为着私心,奶奶待我像亲姐妹似的,离了奶奶这里,叫我到哪里再去寻个这么好的主子?”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坐到了黛玉身畔,低声笑道:“奶奶还不知道吧,这处原不是姑爷在京中的宅院,是他为着今日之事特意租来的,就是为了这场婚事能全了礼数。” 且不论日后两人相处如何,只如今徐茂行肯为黛玉费这个心,紫鹃就打心眼里感激他。 往日里她只道宝玉是个温柔体贴的,如今想来,宝玉体贴归体贴,也只体贴当下看得见的那个。不拘是谁,看见哪个他就体贴哪个,看不见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这个姐姐,那个妹妹,他是个个都好,细微的实处却又想不出他做了什么。这一点徐姑爷就比宝玉强。 不过,在黛玉面前,她可不敢提宝玉的话。 黛玉微微有些羞囧,细声细气道:“我已经知道了,方才福婶说的。” 说起福婶,紫娟忍不住道:“见了福婶的气度,我才信徐家是刚败落没几年的官宦世家。那番行事,显见不是小家婢能有的。倒是那位房妈妈带着几分轻浮市井气,想来是后添置的?” 黛玉摇摇头,笑道:“那你可猜错了,房妈妈不是徐家的人。” 说到这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涌起一股红晕来,连今日特意画重的胭脂都遮不住。 紫娟以为她又要咳了,一双柳叶细眉紧紧皱起,刚要说“这次配的丸药越发不顶用了”,却见黛玉忽然扭身向里侧躺着,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最重要的是,她没咳嗽。 往日里但凡黛玉苍白的脸颊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就是犯病咳嗽的前兆,今日却是怎么了? 紫鹃百思不得其解,但黛玉没犯病,自然是一件好事。 “阿弥陀佛——”她合掌在胸前只念佛,“佛祖保佑,咱们姑娘日后就好了吧。”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既然离了那个地方,但愿姑娘也远离了病根吧。 是的,在紫鹃看来,宝玉就是黛玉的病根。 自家姑娘若不是一直念着宝玉,偏又全不了念想,哪里会夙夜兴寐,把身子越熬越坏? 如今姑娘既然肯嫁人了,姑爷看起来又是个会体贴人的,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天长日久的,自然就想不起宝玉的事了。 只要不想宝玉,自家姑娘的身子慢慢也就养好了。 黛玉不知道紫鹃在想什么,只隐约听见她嘀咕了一声,仿佛是在为她祈祷,不由心头一暖,低声道:“那位房妈妈,是徐家请回来的媒婆。” “啊?”紫娟一呆,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黛玉脸红,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羞。 想来也是,黛玉才多大呢?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提到和自己婚事有关的,哪有不羞的? 随即又想到贾府几乎是迫不及待,连个好时辰都不愿意等,天还不亮就把自家姑娘送出来了,不免觉得齿冷。 听说宝玉犯了痴病,还不知能不能好。想来全府上下,也就老太太还惦记着他们姑娘呢。 想到老太太,自然就想到了老太太给的那个匣子。 虽然当众打开过,看起来真就只装了一张卖身契。但紫鹃想想往日里老太太对黛玉的疼爱,就觉得肯定没那么简单。 她连忙从怀里把那匣子取了出来,拿出卖身契,又把做衬的黄绸子拽出来,下面空空如也。 难道当真是她想多了? 紫鹃心下失望,却又觉得不甘心。 忽听黛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却原来,不知何时,黛玉又转了过来。见她摆弄匣子,正微微支起了身子,好奇地往这边看呢。 “这就是外祖母给的那个匣子?”黛玉问。 紫鹃拿着匣子凑过去,“就是这个呢。姑娘你看看,可有什么玄机?” 黛玉只略看了一眼,便道:“从前母亲也有个和这个差不多的匣子,你反过来看看底部,是不是有个海棠花形状的暗扣?” 紫鹃依言翻过来一看,果然见底部正中间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她把眼睛凑过去仔细看,那海棠花的边围和其余部分有一圈不甚明显的缝隙。 “姑娘,真是个暗扣。” 见她满面惊喜,黛玉淡淡一笑,又道:“你伸手按一下。” 紫鹃果然仍就依言行事,伸出食指轻轻一按,海棠花往下沉了一瞬,又猛地弹了出来。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匣子底部脱离了匣子本体。 她赶紧顺着边沿掀了起来,掀开一块极薄的木板,露出里面藏的几张纸来。 “姑娘你看,这是老太太给你的东西呢。” 见黛玉坐了起来,紫娟忙上前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腰后,又把匣子递到她面前。 匣子里一共有三张纸,其中两张是五百两的银票,存在大通钱庄,全国通兑的那种。最后一张是个存东西的票据,也是大通钱庄的。 至于取东西的凭证,就是贾母今早上亲手插在黛玉鬓边上的那支海棠簪子。 老人家心思缜密,深谙人心,知道以王夫人的秉性,不会给黛玉准备什么像样的嫁妆。哪怕是她亲自盯着置办的,可一旦东西离了荣庆堂,谁知道还要过几道人的手呢? 所以她又私下里给外孙女多准备了些,并当着王夫人的面暗度陈仓,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黛玉生就一副水晶心肝、玻璃肚肠,见了这款式熟悉的匣子,又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外祖母……”她的眼圈又红了。 “哎哟我的奶奶,今儿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再哭了。”紫娟赶紧劝住,“这是老太太疼你的一片心,你往后把日子过好了,才是不辜负她老人家为你打算这一场呢。” 黛玉红着眼圈把匣子抱进怀里,笑道:“我都明白。外祖母虽然最疼宝玉,待我的心也是不差的。从前老人家总想着两全其美,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见她主动提起宝玉,紫鹃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嘴里说道:“奶奶既然都明白,好歹顾念自己的身子,不该想的就别想了,凡事都往前看吧。” 黛玉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却与方才不同,多了几分释然之色。 “说来你可能不信,自打我上次吐出了那口淤血,就觉得自己心里渐渐明白了。”黛玉笑道,“再想想从前那些心思,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二舅舅和二舅母最看重宝玉,又怎么会允许他娶我这个病秧子?照着二舅舅的心思,怕是和珠大哥哥一样,想替宝玉寻一门清流文官家的亲事呢。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不想再说宝玉事。 “对了,雪雁呢?” 自从她下轿之后,一左一右扶着她的就一直是紫鹃和福婶。雪雁那丫头性子一向沉闷,黛玉一时也没有注意。 可她都休息这么久了,还不闻雪雁的动静,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忽听她问起雪雁,紫鹃神色一顿,忐忑道:“花轿出门的时候,我本该和雪雁一起跟着的,却一直不见她的人影。因怕误了吉时,只好先跟着花轿出来了。” 黛玉秀眉轻颦,脸上显出忧色来。 紫鹃见状,忙安抚道:“奶奶莫要担心,老太太还在呢,必定不会让雪雁有危险的。等到三日回门时,咱们再把雪雁接回来就是了。” 黛玉道:“我不是担心雪雁的安危,而是怕她被人逼着做了什么事,心里不好受又没人可以诉苦。” 那丫头本就有几分呆性,平日里就是一戳一动的,嘴巴也笨,受了委屈也不会说。 所幸无论是黛玉还是紫鹃都很照顾她,有这两位在,至少在黛玉的院子里,没人敢欺负她。 可今日黛玉出嫁,雪雁虽不知为何没跟上来,却必然不是她愿意的。那丫头的胆子又不大,光是黛玉丢下她这一头,就足够把她吓得六神无主了。 21 新婚之喜 紫鹃忽然想到,今日非但是黛玉出阁,还是宝玉娶亲。那府里特意把雪雁留下来,只怕…… “奶奶……” “怎么了?”见她欲言又止,黛玉不由追问。 “没……没什么。”紫鹃忽然反应过来,就算有所怀疑,这话也不该在黛玉面前提,连忙摇头否认。 见黛玉明显是不信,她脑子急转,干脆又把话题引到了宝玉身上,“我是想说宝二爷痴痴傻傻的,也不知今日成婚能否顺利?” 黛玉神色一滞,谈笑自若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二舅母最疼宝玉,凤姐姐又是个能力卓绝的,哪能让这么大的事出了岔子?” 说到这里,她忽而也叹了一声,担忧的却另有其人,“倒是宝姐姐,若是宝玉的病一直不好,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虽然她和宝钗之间因宝玉有过矛盾,可两人心里都清楚,宝玉的婚事不是靠她们争夺的输赢来定的,那些争执自然也结不成死仇。 两人毕竟相识多年,日常一起玩乐,哪会因为一个宝玉,就把彼此之间的情谊全都消磨殆尽呢? 因而,在宝钗嫁给宝玉这件事上,黛玉虽不替她欢喜。面对宝钗日后可能的苦难时,黛玉却不能不替她担忧。 见她还能顾得上担心这个,紫鹃是彻底没脾气了,好气又好笑道:“我的奶奶呀,你怎么尽担心别人,不多想想自己呢?” 虽然她也觉得宝姑娘人不错,但因着黛玉的缘故,心里终究有疙瘩。 想起她从前痴傻,看不透薛家的用意,还曾求到过薛姨妈面前,想让薛姨妈替黛玉做主,商量和宝玉的婚事。 如今想来,自己的行为在薛家人看来,只怕是可笑之极。纵然宝姑娘和自家姑娘再好,还能比得上薛家的利益吗? 哪曾想,她在这里替黛玉抱不平,正主反而不以为意。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你这丫头,不是你先提的吗?倒还反过来埋怨我。”黛玉把匣子重新归置好,递给了紫鹃,“你收着吧。等过了回门礼,就让二爷拿着票据和信物,把东西取出来就是了。” 她嘴里的二爷,自然就是徐茂行了。 紫鹃脸上又绽出了笑意,“只要姑娘能想开就好,至于旁的什么宝姑娘、宝二奶奶的,我才不在乎呢。” 转而又担忧道:“若是姑娘心里存着事,可千万别瞒我,说给我听了。我纵然没有主意替姑娘开解,能有个倾诉的人,也好过自己压在心里。” 黛玉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还放不下宝玉,也知道这种事情光靠嘴说是说不清楚的,便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可别再喊错了。从今日起,我再不是姑娘了。” 若说她一下子就把宝玉给放下了,连她自己都骗不了。 可方才她对紫鹃说的话也是真的,自从吐出了那口淤血,她心里就像打开了一扇窗子一样,陡然就清明了。明白世间之事,很多都是不必执着的。 她和宝玉,终究是差着些缘分。 主仆二人絮絮地说话,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门上忽然被敲了三下,福婶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紫鹃姑娘,奶奶歇下来吗?” “没呢。”紫鹃忙应了一声,对黛玉道,“想是福婶来送吃食了,我去开门。” 说完就小跑绕过屏风去把门打开,果然见福婶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福婶快进来吧,奶奶这会儿精神正好呢。”紫鹃笑着侧身把人让进来,福婶提着食盒先行一步,她随后便跟了进来,赶紧把小几子上的碗碟收到了外间的圆桌上。 如今没有小丫头可供使唤,许多事情都得她亲自做了。 好在下定决心跟着黛玉嫁到徐家时,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今的境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呢。 等她再进了里间,福婶已经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在了几子上。 粥有两样,一样是红枣粥,另一个还是粳米粥。另有小菜三样,一个是切得细细的芥菜丝、一样是酱黄瓜,还有一样是两半切开的咸鸭蛋。 福婶先把红枣粥递给黛玉,柔声劝道:“这个最是滋补养胃,奶奶先喝几口垫垫,也好克化。” 黛玉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胃里带了暖意,自然就舒服了。 福婶又道:“这些小菜都是咱们自家腌制的,用的是太太陪嫁的秘方,和别家的都不一样,奶奶好歹尝两口,多少开开胃口。” 既然是婆婆家的秘方,黛玉自然不好拒绝,自己拿筷子夹了两根芥菜丝细细咀嚼了。咸滋滋的小菜里带着些微的甜味,把拌菜用的香油激发到了极致,果然别有滋味。 原本她是要意思意思尝尝就是了,如今却很有兴趣尝尝另外两样了。 酱黄瓜滋味儿浓郁,虽然不大合她的胃口,也还不错。倒是那咸鸭蛋出乎意料,沙沙的蛋黄有股说不出的鲜香,夹一筷子几乎就能逼出油来。 紫鹃眼见着黛玉被福婶劝着,喝了两个半碗的粥,咸鸭蛋吃下去半个流油的黄,芥菜丝也下去了一小半,心里直念“阿弥陀佛”,觉得这徐家可真是来对了。 再多的黛玉是真吃不下了,福婶察言观色,便也没有再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让紫鹃扶着黛玉在屋子里散散,消消食。 “人若是总躺着、坐着,好好的人也要废了。” 主仆二人都知这是金玉良言,自然无有不应。 叫紫鹃扶着散了一回,又躺在罗汉床上歇了一阵,用了一顿午膳,院子里就渐渐热闹起来。 先前出去就没再进来的房妈妈又来了,发髻上多了一朵大红的芍药花,颤巍巍的特别喜庆。 她来给黛玉重新净了面、上了妆,又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嘴里一连串的喜庆说词,就跟炒豆子似的蹦出来,噼里啪啦特别好听,把黛玉和紫鹃都说笑了。 偏房妈妈促狭道:“新娘子且别得了个好女婿就只忙着笑,京城里的旧俗,上轿之前是要好好哭一场的,这叫做‘哭轿’。” 紫鹃赶紧拿了茶来堵她的嘴,“妈妈快喝口茶吧。” “好好好,喝茶,喝茶。”房妈妈接着茶盏,调侃道,“新娘子羞了,老身可不敢再说了。” 等到了吉时,外面自有请来执事的人高声大喊:“新娘子该上轿咯——”拖着长音,抑扬顿挫的,落在耳朵里就两个字——敞亮。 无论是黛玉还是紫鹃,都没见过平民百姓家里嫁娶的习俗,如今亲身经历一遍,还是挺新奇的。 房妈妈赶紧拿了盖头给黛玉搭上,招呼了紫鹃,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黛玉出门,花轿就停在院子里,还是早上那四个轿夫,只是旁边多了几个穿戴整齐,拿着乐器的男人。 一见新娘子出来,一群人都围着喊恭喜。徐茂行从人群后面走到最前,又上了台阶,仍就把黛玉背了出来送上花轿,自己再出了院门上马。 随着一声“起轿”,拿乐器的都吹打了起来,一路上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就从城东租住的小院子,一路热闹到了城西一处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前。 待落轿之后,媒婆房妈妈又说了一通吉祥话。见里头揽事的已取了火盆放在门前,她便掀开轿帘,喊着:“请新娘子下轿了——” 黛玉听见了,先从轿子里伸出一只削葱般纤长秀美的柔荑来,房妈妈小心翼翼地给她搭住了,慢慢扶着她起身走处来。 跟轿的紫鹃一向是个乖觉的,又处处总以黛玉为先,等黛玉身子一出来,就忙不迭扶着另一只手臂,低声提醒她当心脚下。 其实黛玉低着头走路,是能看见脚下方寸的,但不妨碍紫娟担心她。 跨出了轿子,又跨过了火盆,福婶拿了个装了五谷的瓶子给黛玉抱着,就接替了房妈妈扶着她。 房妈妈脱出手来,就拿出了十二分本事在前领路,嘴里吉祥话不断,又把贴身挎包里的糖果撒出来,叫周围拥挤着看热闹的娃娃们也得了些实惠。 成婚本是大喜事,不怕太热闹,就怕不热闹。 住在徐家周围的大多都是身上带着功名的举人、秀才,要么就是家里颇有家资的富户,甚至有生活困窘的京官租住在此的。 总之大家都是体面人,平日里行事都得讲究个规矩章程,生怕哪里做不好露了怯,让人看了笑话。 今日邻居大婚,可算是有了个光明正大松快松快的由头,因而能来的都来了。便是自己来不了的,也都让家人收拾出两个盒子送来,意思是让主人家担待自家皮猴子。 一群顽童得了糖果,更是起哄跟着房妈妈喊“新娘子来啦!”,还有那机灵些的,在家里时听大人说什么“新婚之喜”、“早生贵子”之类的,也不管合不合适,只管大声嚷嚷了出来,惹得周围一群人哄笑。 黛玉听得羞囧不已,但这般纯粹的欢乐和热闹,却是她往日里少经少见的。知晓他们没有恶意,黛玉自然不会恼怒。 等她被扶着过了远门,就听见后面“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隐约有火-药味顺风飘了过来。 福婶低声道:“奶奶莫慌,这是民间嫁娶的规矩,新娘进门之后先放一挂鞭,寓意彻底把从前的晦气斩断,日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就都是好日子了。” 黛玉不好说话,便微微点了点头,又在福婶的一路提醒下进了内院正房。 一路上紫鹃悄悄打量,这院子比租的那个可强多了,甚至比她父母在荣国府后头置办的小院子都强。 她心中暗忖:到底是官宦人家,哪怕家里犯了事,被官差抄了,留下的这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便不必担心姑娘嫁过来之后,还要做针指补贴家用了。 先把新娘子扶到正房歇息,徐茂行在外面招呼来贺喜的邻里。 等吉时一到,就把新娘子请出来,夫妻两个一根红绸连起来拜堂。 徐家两位长辈并兄嫂都在平安州种树,没有天子开恩也回不来;林家二老则是早已故去,留在人间的除了一座坟冢,就只剩两个牌位。 原本徐福和福婶还觉得这一步为难,但徐茂行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 他大手一挥,决定直接在院子里拜堂。供桌就朝平安州那边设,再把林如海夫妇的牌位放上去,全当是双方高堂都到了。 22 新婚夜话 周围的宾客都是第一回见在院子里拜堂的,不免压低了声音,相互议论了起来。 大家都还是很顾忌主家面子的,声音都不高。可一大群人低声议论,瞬间就形成了一股“嗡嗡”的声浪,不免让当事人觉得尴尬。 当然了,徐茂行脸皮厚,尴尬的肯定不是他。 倒是他眼尖,看见黛玉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就给斜对面的徐福使了个眼色。 看见自家二爷使的眼色,徐福哪里不知道这是怕新奶奶尴尬? 哎哟喂,遥想当年,二爷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转眼之间,小小的二爷也娶妻生子了。远在平安州的老爷太太,也不知道收到信了没有? 他先是觉得好笑,继而想到老爷太太,又忍不住心头一酸,跟着就混进了人群里,低声解释起在院子里拜堂的初衷来。 于是众人的话风立刻反转,都赞叹徐茂行是个既孝顺又有情义的。 等拜完了堂,徐茂行隔着红绸牵着新娘子回屋,亲手扶着她在喜床上坐定,低声道:“我得先去招呼客人,你在此略坐坐。不拘饿了渴了,只管告诉福婶就是了。她是咱们家的老人,你尽可信任她。” 说完又在她手臂上拍了拍,也不等她回应,便起身走了出去。整个人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像史太君和黛玉描述的那样成熟稳重。 这一刻,黛玉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我不会是被骗婚了吧? 想完自己又觉得好笑。 这年头不管是谁,无论平日里是个什么样人,只要到了长辈面前,哪一个不表现得温顺乖巧? 她虽没亲身经历过,但和宝玉相处久了,见多了宝玉在长辈面前卖乖,什么不知道呢? 便是她自己,到了长辈面前,也格外注意几分。 仔细想想徐茂行比她还小些呢,正是少年倜傥之时,性子不够稳重也在意料之中。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因着徐茂行主仆的种种用心,还有紫鹃在一旁敲边鼓,她潜意识对徐茂行宽容了许多。 福婶见她在喜床上坐得端端正正,料想是自己这个不大熟悉的人在这里,她不好放松,便笑道:“家里一早就得了二爷的吩咐,在后厨炖上了冰糖银耳,如今该是可以入口了。紫鹃姑娘先陪着奶奶说话,我去盛一碗给奶奶润润口。” 说完就对黛玉行了个礼,从容退了出去,还阻止了紫鹃来送她,并顺手把门关上了。 紫鹃上前扶着黛玉,让她靠着大迎枕松快松快,嘴里笑道:“这福婶真是个眼明心亮的体贴人。” 黛玉道:“到底是得二爷看重的,又岂会没几分真本事?” 他主仆二人都聪慧,哪里不知道福婶为何要这时候出去? 端冰糖银耳只是个借口,让黛玉好好歇歇才是戏肉。若是他们所料不错,想来一时半会儿的,福婶是不会回来了。 果然,福婶说是出去端银耳,却一直过了两刻钟才端回来,一边让紫鹃伺候着黛玉用了,一边给黛玉说些前面的热闹。 黛玉用了半盏便轻轻推开了,福婶见状笑道:“看看二爷也该回来了,老奴这就把房妈妈请进来。” 等房妈妈进来没一会儿,徐茂行果然就背着手进来了。 在喜娘的主持下,掀了盖头、饮了合卺酒、结了发,礼数便算是成了。 临出门的时候,房妈妈又蹲下身来,把两人的衣摆系到了一起,笑眯眯地大声说了一句:“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然后就拉着福婶和紫鹃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新婚的小夫妻两个。 黛玉低着头不说话,徐茂行难得有点尴尬,踌躇了片刻,说:“你脸上化那么厚的妆,难受吗?” 话音刚落,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说得是什么话?哪个女孩子喜欢被人挑剔自己的妆容? 前世他也算是混迹各大网络平台,能说出这种话的,少不了要被贴个标签——直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天晚了再带着妆对皮肤不好,我去端盆水你洗洗吧?”徐茂行急忙补救。 原本黛玉也不觉得他先前问的那句有什么问题,实在是这个时代的新娘妆,讲究的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眉如翠羽。 那真是脸上的粉涂了一层又一层,唇上胭脂也是挑头一个色号最红的那个。一双罥烟眉倒是没那么夸张,但在这样一个妆面上,唯一正常的眉毛竟变成了最不正常的。 连她自己照了镜子都觉得别扭,何况是别人呢? 但徐茂行着急麻慌的出言补救,反而把那句很正常的话弄得不正常了,黛玉掩唇轻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徐茂行就全当她同意了。当即就解了外袍甩在床上,起身去侧间把架子上的铜盆端了过来。 铜盆里有现成的清水,徐茂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规矩,如今却方便了他。 “来来来,水来了。” 他把水盆往地上一放,见黛玉仍坐着不动,先是疑惑,继而一拍额头,“嗐,我怎么忘了这个了?” 说着大步向前走过去,“来,把外袍脱了吧,两件衣裳系在一起,也太碍事了。” 见他走过来就要解自己衣裳,黛玉瞬间惊慌,听见他开口才镇定了下来,细声道:“我自己来吧。” “那也行。”徐茂行转身回去投了个毛巾,正好黛玉也把碍事的大衣裳脱了,他就问道,“你自己会擦脸吗?” 黛玉略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会的。我只是身子病弱,又不是没长手的残废。” 徐茂行讪讪一笑把毛巾递过去,“那你自己擦擦吧。” 黛玉接过来擦了一遍,因粉太厚没擦干净。 “给我,我再投洗一遍。” 小两口一个投毛巾,一个擦脸,如此再三,总算露出了黛玉苍白却秀美的容颜。 徐茂行又把水盆和毛巾都送回侧间,回来问道:“你吃东西了吗?还饿不饿?” “不饿了。”黛玉轻轻摇了摇头,说,“先前福婶拿了银耳来,我用了半盏。” 徐茂行道:“那行。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徐家被抄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再加上还有前世的记忆,凡事都能自理,穿戴梳洗已经许久不用别人伺候了。 他自己把腰上挂的配饰解了,又把外头的衣裳脱了,只剩一套红色的亵衣。回过身来见黛玉红着脸揪扯着自己的衣襟不动,脑子略一转动就知道她是在紧张害羞。 “赶紧脱衣裳睡吧,天也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起给祖宗牌位上香呢。”徐茂行若无其事地说完,翻身就倒在了床里侧,扯了一床被子盖住自己。 黛玉微微松了口气,颤着手自己把衣裳解了,轻轻在外侧躺下,把另一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紧张地浑身僵硬。 徐茂行碰了碰她,“诶,你在外边呢,顺便把灯吹了呗。” 真是一点没拿她当外人。 黛玉忽然就不紧张了,果然下床汲了鞋,把龙凤烛除外的蜡烛都吹了,趁着昏蒙蒙的烛光重新躺下,睁着眼看着帐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今日的药特别好的缘故,她只早上吃了一粒,直到如今都没怎么咳。 先前她还没注意到,如今在这种寂静又略显尴尬的环境里,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上头来。 奇怪,真实奇怪。 这药她吃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有这样效验的? “你想什么呢?”徐茂行的声音忽然想起。 黛玉也没瞒他,直言道:“想我吃的药。都是一样的药,今日吃了之后,效果格外的好。” 或许是出了那深宅大院的缘故,也或许是身侧这个人本身的明媚活泼、不拘小节,黛玉的心神不知不觉就放松了。 原本她就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住在荣国府时,也没少因说话太一针见血被人诟病尖酸刻薄。 但她就是个父母双亡、宗族无靠的孤女,身子骨又不好,谁知道还能活几年,又何必为了迎合旁人而委屈自己? 只要不牵扯到宝玉,她一向活得很明白。 徐茂行没读过医书,更加不通医理,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猜测道:“大概是换了个新环境,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说的喜事,自然两人的婚事。 黛玉脸上一哄,轻轻啐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徐茂行翻了个身,胳膊支着脑袋,往她这边侧躺着,笑道:“我就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怎么就没脸没皮了?” 黛玉不搭理他了。 “诶诶,跟你说个事儿。”他却不甘寂寞,闲着的那只手跟狗爪子似的,隔着被子不停地挠啊挠。 黛玉不搭理他,他就一直挠一直挠,挠得人又是好笑,又忍不住心里发软。 “那你就说呀,我听着呢。”黛玉妥协了。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妥协这种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续的无数次,而且是底线越来越低。 23 婚后第一天 见她肯搭理自己了,昏暗的烛光里,徐茂行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说道:“前些日子我给你带的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听他提起那本书,黛玉忙问道:“怎么只有第一卷?剩下的还有多少?你这里有吗?” 也不怪她如此急切,《徐霞客游记》写得的确是好,无论是细腻的文笔,还是主人翁那豁达的人生态度,都让一直困在深闺的黛玉心向往之。 徐茂行前世也是看过的,自然知道这本书的魅力,这时候特意提起来,就是为了让黛玉放松心神。 可是后面的他的确没有,大概是因为他抽这个盲盒背的那本书,实在太薄了。 希望他把《幼学琼林》背完之后,能把剩下的都抽出来吧。 这样想着,徐茂星满脸遗憾道:“我也只得了这一卷,还没来得及看呢。想着你在闺阁中常日无聊,就先送过去给你看看。你若是看完了,就给我看看吧。” 听说后面的没有了,黛玉比他还要遗憾,叹气道:“在我嫁妆里压着呢,我已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了,写得真好。”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叮嘱徐茂行,“若你日后得了剩下的,一定要拿给我看看。” “那是自然。”徐茂行拍着胸脯保证,“凡是咱们家里的书,你想看哪一本都可以。唉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套《论语》,虽不是当世名家注解,却解得极好。你若是有兴趣,明日我就拿给你看看。” 这是个架空的世界,也不知是没有王守仁还是没来得及出现,反正当世人是不知晓“阳明先生”大名的。 若是个庸人俗人,必然会因为注解之人没有名气而鄙弃。但黛玉绝非俗人,更看重书籍本身的质量。 再者说了,有了在这个世界全无名气的《徐霞客游记》打底,她又哪里会小觑天下英豪? 黛玉闻言,果然感兴趣,“今日天晚了,等明日吧,明日一定要给我看看。” “那行,先睡吧。” 感知到她彻底不紧张了,徐茂行打着呵欠叮嘱了一句,眼睛一闭就不吭声了,全当自己已经睡着。 黛玉又略微僵硬了一瞬,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显然是已会了周公,就一下子又放松了下来。 这一次放松之后,困意一下子便涌了上来,她眼中泛起一层水雾,眸光很快便朦胧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只知道再次睁开眼,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徐茂行已经不在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隐约传来,仿佛是秋日里最后一场盛宴,聚完之后便是候鸟南飞。 她扶着床沿坐起身来,见屏风上搭着珍珠红的衣衫和葱绿色的裙子,便趿了绣鞋下来,要自己扯过来穿上。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长响,紫鹃推开门,端着半盆水走了进来。 看见屏风上的衣衫被拉动,紫鹃便知道必然是黛玉醒了,赶紧端着水进了内室,笑道:“奶奶先别忙,我先伺候你净了面再说。” 说着便把铜盆放在圆几上,拧了毛巾递给黛玉。黛玉接过来先是擦了脸,再次净了手,便自己拿着玫红色的中衣穿了。 紫鹃帮她把马面裙系上,又服侍着她穿了素色绣玫红荷花的褙子,有些心疼地说:“奶奶从前哪里用做这些?” “往后可别再说这话了。”黛玉抬手掩了她的唇,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如今我总算又有了名正言顺的家。只要是在自己家里,无论做什么心里都松快。” 其实,从好不容易熟悉的荣国府,猛然又换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黛玉心里不是不忐忑。 可徐茂行待她的态度太过随意自然,仿佛两人不是初识,竟是神交已久,骤然重逢一般。 这种感觉虽来的莫名其妙,却比当初她与宝玉初见时那股熟悉感更令人安心。 再有便是徐家的人口少,环境毕竟简单,日后再如何,还能比在荣国府中周旋更艰难吗? 紫鹃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是发自内心的,便也笑了起来,“奶奶教训得是,咱们以后呀,就跟着姑爷一起,好好过日子就成。” 正说话间徐茂行走了进来,只穿着浅蓝的中衣,脸上汗津津的,胸前和背后的衣裳也有洇湿的,显然是出了一身的汗。 黛玉忙示意紫娟拧了毛巾来,亲手替他擦汗,嘴里问道:“这又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弄了一身的汗。” 徐茂行笑吟吟地任由她动作,笑答道:“早读完了之后,又打了两套五禽戏。从前父亲和兄长在家时,常说科举拼的不只是学问,还得有个好身体。” 黛玉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对一切科举内幕了如指掌,闻言不禁点头道:“这倒也是。每三年会试,不知有多少人竖着进去,横着被人抬出来的。” 他们林家祖上是开国太_祖的谋士,因太_祖打了败仗,跟着逃跑时被流矢射中,身子骨就一直不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体弱多病。 更糟糕的是,自那以后他们林家五代单传,没有一代家主是身子骨好的。为了血脉不绝,每一代都是早早成婚,尽量早些生子。 也就是到了林如海这一代,家里的爵位真正到了尽头,天子也不会再给他林家加恩。他读书科举入仕,需要一门强有力的姻亲在朝中帮衬,才拖到了二十多岁,娶了贾代善的小女儿贾敏。 正因如此,同为开国勋贵,荣国府才传到了第三代,林如海已经是第五代了。 当年为了应付科举,林如海不但要刻苦读书,每天还要疏散筋骨。就怕书读了一肚子,却因为身子骨撑不住,进了考场却功亏一篑。 等擦完了脸,徐茂行自己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裳,把身上那套汗湿的换了,对林黛玉道:“早膳已经做好了,你想摆在哪里?” 黛玉出于谨慎,反问道:“你平日都摆在哪里?” 徐茂行道:“天热时就摆在卷棚底下,天凉了就挪到西边耳房。如今这天不冷不热的,倒是哪里都行,只看你喜欢吧。” 他又把选择权交给了黛玉。 黛玉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挂着笑,眼中透着真诚,不由心头一暖,柔声道:“那便在西耳房吧。” “行,就在西耳房。”徐茂行见她脸上仍是素着的,便道,“你先梳妆,我让福婶他们到西耳房去摆饭。咱们给祖宗上了香就去。”说着,便退了出去。 见黛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不回神,紫鹃暗暗一笑,上前扶着黛玉坐到了梳妆镜前,边给她梳头边道:“二爷和你有商有量的,倒和我爹娘有几分仿佛了。” 黛玉轻轻啐了一口,脸颊有些红,细声细气道:“他既肯真心待我,我自然以真心报他。” 因着身体不好的缘故,黛玉的头发虽然养得乌黑,却着实算不得浓密。往日里梳少女发髻也就罢了,如今要挽起来就有些不足了。 好在紫鹃心灵手巧,加了两缕假发,梳得一丝痕迹都看不出,不多时便成了一个反绾髻。 黛玉左右看了看,满意地说:“日常家居,无须插戴太多首饰。” 紫鹃便选了一套六支小金簪斜插在后,前面只以海棠绢花装饰,笑道:“到底是新婚呢,也不好太简素了。” 说完又取出一对玉镯子,一对绞丝金镯,两只红藤圈,以红藤圈做间隔,每只手上戴了一金一玉,以防碰撞之间金软变形,玉脆碎裂。 黛玉本就生得貌美,略一装扮之后,真如神妃仙子一般,让人见之忘俗。 紫鹃收拾完了东西,便扶着她出了门,徐茂行和福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作为家里唯一的老仆,又是曾经的大管家,未免小夫妻二人不懂规矩,上香的事自然要福伯在旁边看着。 不过这里只有祖父和曾祖两代的牌位,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大祭,只要他们两个不乱说话,基本上就不会出问题。 出于谨慎起见,徐茂行指示和黛玉一起拈香,告诉祖宗家里又添人进口了,希望祖宗保佑他们夫妻身体健康,也就完了。 这种正式场合,福伯一个仆人不好说话,见徐茂行不求“早生贵子,开枝散叶”,急得在一旁直使眼。 徐茂行全当没看见,和黛玉一起把线香插进香炉之后,就拉着她去了西耳房,福婶刚好带着珊瑚把饭都摆好。 看见他们过来,福婶和珊瑚也笑着行礼。 “都免了吧。”黛玉不等二人弯下腰,便抬手虚扶了一下,又转头对紫鹃示意。 紫鹃自怀中掏出两个荷包散给了二人,笑道:“二爷和奶奶大喜,大家都沾沾喜气。” 两人都笑呵呵的接了,争着给黛玉磕头,嘴里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吉祥话。 徐茂行笑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我们年轻,哪里经得住这么拜?” 黛玉也柔声叫起,半是含羞半是含笑道:“该是我谢你们照顾二爷才是。” 福婶和珊瑚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殷勤道:“奶奶这是哪里的话?这都是分内之事。往后啊,我们更得精心着,好好伺候二爷和二奶奶。” 说话间徐茂行已扶着黛玉落座,单把一个带盖的赤色黄牡丹纹碗挪到了她面前,“来,这是珊瑚那丫头特意给你炖的,说是滋阴补肾,对你们女儿家最好。” 黛玉揭开盖子一看,香甜醇厚的滋味扑鼻而来,却是一盏银耳莲子桂圆羹。 她拿起汤匙尝了两口,对满脸期待的珊瑚点了点头,“真是好手艺,比起紫鹃可强多了。” 徐茂行便道:“日后珊瑚便和紫鹃姐姐一起,只听奶奶调遣便是。” 见黛玉点头应承,珊瑚松了口气,忙又要下拜,却被紫鹃笑呵呵地拦住了。 24 用膳 黛玉一边喝汤,一边观察徐茂兴吃饭,把他那样用得多、哪一样用得少、哪一样碰都不碰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不知不觉,一碗银耳莲子羹就下去了一大半。 她自觉有七八分饱了,便把碗放下,顺手拿着筷子给徐茂行夹了些切得细细的芥菜丝。 刚才她观察半天,知道徐茂行爱拿这个配白粥。 徐茂行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换了双公筷,夹了半只咸鸭蛋放进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我听福婶说你爱吃这个,好歹多吃点,那半碗汤顶什么用呢?” 黛玉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必操心我,我自来便是这个饭量,再多用便要积食,倒不如不用的好。” 徐茂行却道:“那是你不爱活动的缘故。俗话说得好:生命在于运动。若是人吃了饭就坐着不动,肠胃自然也就跟着犯懒。” 他坚持道:“听我的,今天就先多吃半个鸭蛋黄。等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出去散散步,顺便也认认街坊邻里。” 黛玉对多吃有些抵触,但对出门还是很向往的。 只是,她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贞静惯了,对于徐茂行随意就说要带她出门,多少有些犹豫。 她左右看了看,见福婶和珊瑚已经出去了,只有亲近的紫鹃在侧,便半掩着口,遮遮掩掩地问道:“这不年不节,不斋僧不宴道的,我随意抛头露面,邻居们不会说闲话吧?” 见她鬼鬼祟祟的,像一只想偷吃坚果的小仓鼠,徐茂行不由一笑,也学着她把脸凑了过去,小小声地说:“不会,彼此都是为生活奔波,没有那么闲。” 黛玉微微一怔,觉得颇有道理:荣国府的之所以有那么多长舌妇,可不就是因为上上下下都太闲了吗? 如凤姐那般日理万机的,最多也就是私下里和平儿议论一下诸人的性情,何曾与外人凑在一起一较唇舌长短? “好了,好了,快吃吧,凉了滋味就不好了。”徐茂行催促她。 或许是心里有了盼头,原本已没什么胃口的黛玉,忽然就觉得眼前的饭菜香甜了起来。 她乖乖拿起竹包银的筷子,把那半颗鸭蛋里的蛋黄拨出来吃了,还在徐茂行的推荐下又喝了小半碗的白粥。 徐茂行道:“别听人把那什么燕窝粥、银耳粥、玫瑰粥、山药粥……吹上天,其实白粥才是最养胃的。只要胃口开了,能吃进去东西了,身子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黛玉一手拿帕子托着粥碗,一手捏着汤匙,慢慢往嘴里送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才道:“跟着外祖母时,也常吃燕窝粥,我都是当药吃的。如今想来,竟是真不如白粥可口。” “这是正解。”徐茂行笑道,“再大的爱好一旦变成谋生的手段,做起来都会无比痛苦;再喜欢的食物一旦变成了治病的药物,也不会再有先前的滋味。” 听黛玉提起燕窝,他又想起一件事,不由眉毛颤动,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黛玉歪着头看了看他,好奇地问:“你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徐茂行却不肯就说,只道:“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闲话。” 黛玉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只低头扒饭,执意不肯现在说,也只得作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碗里的白粥。 一旁的紫鹃看得心惊胆颤,等他把那小半碗白粥喝完,急忙就把碗夺了过来,嗔怪道:“哎哟我的奶奶哟,你自己什么脾胃你不知道?就算到了自家,觉着饭菜香甜,要加餐也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啊。” 嗔完了林黛玉,她又去念叨徐茂行,“二爷也是的。知道你是疼奶奶,但也不是这么个疼人法。她是个脾胃不协调的人,哪能一下子吃这么多?” 黛玉被她说得脸红,徐茂行却是大声喊冤,“这就多了?怕是从前母亲养的那只鹦鹉,一顿吃的小米都比她那多。若她那饭量是正常的,我岂不是个饭桶?” 听他说的俏皮,两个姑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紫鹃掩口笑道:“可不敢这么说,不然我得自打嘴巴了。是奶奶的胃口自来不好,二爷怎么绕到自己身上去了?” 黛玉也笑了好半天才止住,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且别争了,我是真吃不下了。” 富贵人家的小姐运动量少,为了养生一般都是七分饱。黛玉今日这般,已经算得上是胡吃海塞了。 若不是有徐茂行在一旁坐着,一力撺掇黛玉多吃,紫鹃嘴里可不止这两句话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徐茂行说了这一句,没多久便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掏出帕子一抹嘴,起身道,“走吧。咱们不到别人家里做客,也不必换衣裳,出去转转就回来。” 黛玉不解道:“不是说要认人吗?” 徐茂行拉着她就走,“走吧,等你出去了就知道了。” “诶,二爷别忙,好歹给奶奶搭件斗篷。”紫鹃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但徐茂行全当没听见,还竖起食指挡在唇边,示意黛玉也别搭里她。 黛玉乃是大家闺秀,虽是自由当做男儿教养的,但也自来规行步矩,干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一群人悄悄聚在一起替宝玉庆生。 但那件事,潇湘馆里的丫头都是知道的,贾母也不一定就心里没数。 那是一群小孩子在自己家里玩闹,便是再出格也有限。 哪像现在,少男少女手拉着手,做贼似的往外跑,就好像……好像要去私奔一般。 那两个字在脑中闪现的一瞬间,黛玉瞬间脸颊通红,手上也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可也或许是徐茂行握得太紧,她没挣扎动。 “怎么啦?”徐茂行一边拉着人跑,一边疑惑地扭头问她。 黛玉举着帕子遮住脸不让他看见,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从这一侧露出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仿若闪耀着星光的潭水。 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未像这一刻般深刻地意识到:困在春闺做个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大家闺秀,是上天给她框定的命运,从来都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又想到了那只看了一册的《徐霞客游记》,看的时候便曾幻想过,她何时能如书中的主角一般,信马由缰,且行且住,踏遍三山五岳,看遍云展云舒。 这个念头还会落下,徐茂行便猛然停了下来,“好了,大门就在眼前了,咱们一起走出去?” 黛玉因着心不在焉,步子一时没刹住,因惯性往前扑去。徐茂行顺手扶了一下,笑道:“就算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原本生出的一些尴尬,也因他这一句笑言消弥于无形。 “不只是激动。”黛玉实言道,“我是忽然想到了你的那本游记,惦记着后面的何时才能看见呢。” 至于如徐霞客一般遨游四海,她终究是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一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根本支撑不起长途跋涉;二就是她通过贾母了解到,徐茂行自家里出了事之后读书便十分刻苦,显然是有心科举的。 虽然阴差阳错,但他们二人毕竟已是夫妻。正所谓夫妻一体,做丈夫的要上进,她身为妻子,自然也要站在身旁支持他。 再者说了,那徐霞客之所以能那般洒脱,必然是家中颇有积蓄,能够支持他不事生产。如今他们家可没有这个条件。 是的,虽然才进门一天,林黛玉已经从心理上,开始认可这是她自己的家。 徐茂行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讪讪,“嗯,这个……还真得看运气了。” 他至今也还没完全弄懂,那个盲盒究竟是个什么奖励机制。只知道背会的书越厚,奖励的东西就会越好。 可如这次般,开出了一套书里的一部分,后续是下次接着开出剩余的,还是等什么时候再次触发了相似的机制,他都不得而知。 黛玉虽不明就里,听了他的话却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像这样的好书,谁家得了都是自己珍藏起来慢慢看,哪里能轻易就遇到?” 说完她又安抚徐茂行,“咱们能偶然看见这一册,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说来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呢。” 徐茂行笑了笑,心说:谁沾了谁的光还真不一定。 若不是他想不出要给黛玉送什么礼物,也不会心血来潮去背那一本书。若不是背了那一本书,也不会得到这样一个让人抓心挠肺,又爱又恨的奖励。 他笑着指了指大门,对黛玉道:“大门就在那里,你敢出去吗?” 黛玉娇哼着踏出一步,回头睨他,“这有什么不敢的?别小瞧人。” 徐茂行便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嬉笑道:“那就请奶奶给小人带路了。” 黛玉再次被他逗笑,掩唇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但也不得不承认,和这样的人相处,便是如她这般处处留心在意的,也会不知不觉便被他带着放松了心神。 “诶,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就不对味了。”徐茂行往前踏了一大步,回身挡在了她面前,挑眉道,“若是按年岁来算,小生还得管奶奶叫声姐姐。” 他俩一个生在绿月十二,一个生在扬州花朝节,黛玉恰好比他大了四个月。 206 鹦哥 乔酒差不多能明白怎么回事,毕竟那天在邹青青的病房外听到的挺多。 陆逢洲又飞了趟平城,他不是去分公司,有手下接机,他直接去了平城一家茶馆。 他弄个绳子,巧妙的在鱼竿的外罩上面绑了一下,正好斜挎在了肩上,有点像斜挎包。 他这话刚说完,乔酒还放在卧室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转身过去拿起,是穆云打过来的。 颜旭怒目而视,冷鸣被瞪了也直接当做没看见,直到帝钧天三人走远,冷鸣才将人松开。 那恐怖的战斗力是自己亲眼所见的。四梁加一起三招都没挺住,那个姓董的变异人也被打的屁滚尿流的,甚至都尿遁了。 这一次,丹田中还有些许炁劲在,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口气直接给抽干了。 如今自己有难了,这个师父总算雄起了一把,也是知道自己听不得他劝。 就听见前面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传来,貌似是有什么人起了争执,周围围了一圈路人。 青霜故意不再称李贵妃为‘师傅’。既然心中不能放下凡尘俗务,则如同身在空门,心在凡尘。此时既己坦言,足以说明,李贵妃在自己面前己卸下了佛门修行之人的面具,那又何需再以师傅相称。 显然,陈虎被吓得不轻,心中不能接受苏茜是一名人妖的事实,而此刻飞速坠落的两人,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惧怕之色。 是夜,心湖和连翘事先踩好点,知道阮止水大概在什么时间回房休息。 当初收下拜帖的时候他出于对苏云凉和沈轻鸿的敬畏,并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这会儿见沈轻鸿脸色不好,他心中便懊恼不已。 当奔驰保姆车从曼谷野生动物园返回后,陈虎等五人这一天的行程,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心湖眼睛瞪得老大,望着白恒之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大哥,你也玩太大了吧? 高嬷嬷也极为不解的看向青霜,面对青霜的突然改口,一时之间高嬷嬷也不知该如何判断了。 这个结果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公布,但我们还是希望那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希望那天到来的时候,伦敦城还没有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她强忍着屁股的痛不去揉,瞪了秦无炎一眼,足尖一点就准备朝白恒之扑去。 所以,必要的包装和宣传,是必不可少,所以这也促进了德国足协和足球联盟整合资源,打造掌喆天为德甲联赛形象代言人的决心。 只是那底线尚在,只要不伤害自己的族人,能够得到他,做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但是听说有一天,有个外地人来住宿,走的时候硬说在他们旅馆里丢了什么东西,所以就和店主吵起来了。 吾儿阿永,娘知你惦念为娘,娘也思儿心切,可为娘在狮驼国,被囚困于皇宫,妖城处处藏险,如荆棘从生,妄不可来,为娘在此,衣食不愁,儿勿忧。 “我。。。”伍义刚要说话,看见心岩冲他一个劲的眨眼睛,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琳奥依然举着武气巨盾拦截巨箭的攻击,而博岚却单手强力拉动刚刚完成的奴亚舟。奥拓就那样傻子似的跟在其后面。当他们来到湖边时,博岚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体,可他却没有出一声呻‘吟’。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淮高会是他的天下,同样级别的人,他没有理由去客气,这就是他个个性,他的狂傲。 说着,沉思鬼双手一握,那困住他双手的铁链迸裂出火花,继而断开。 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去窗外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可疑的人的时候,这才悠哉乐哉的来到了我的面前。 范蠡看去,只见一匹是纯黑色,一匹是枣红色,体格俊健,肌肉凸显,姿态昂扬,毛色光亮,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好马,好马!此等良马,只有中原之地才有,而且是上品中之上品!”范蠡禁不住连声赞叹。 从学政大人组织谈话的议事厅出来,这些举人们就说,宋兄请客,去下个地儿。 衣衣指的地方,水倒是不深,透过湖面看下去,一眼便能望到湖底。 龙家庄园就在临海城城中心,城主府的旁边,占地面积十分庞大,哪怕穿越之前,李飞也没有来过这种高档的庄园。 不然,当时在16号空间基地之中时,李飞也就不会选择回来海蛟派了,他不一样每一个关心他的人出事。 而现如今,在自己出生数十年之前,又一个孩童的自己出现,并且利用安晴,将原本在空间内的自己和安生狼厉两人带到了这几十年前的地方。 “好!应该天亮前能锻造出来!”说话间老者手中的巨大锤子继续敲打着长剑。 “气死我了,这个老不休,岂有此理!”余月兰气呼呼回到院里,又啪一下把院门关上。 正说着,就见一道血光飘过,原来是沈郎君的两颗门牙被打掉了。 当初自己母亲怀孕的时候,是景鸢插足了母亲的婚姻,才导致母亲生产的时候过于伤心,最后出了事情。 207 再见紫鹃 被这样美的不像话的姐姐问话,冬子禁不住脸一红,道“黄剥皮就是头猪,呸,他比猪都不如,肥头大耳,胖的只剩下肚子了,呸,说起他我就恶心,你们可别生气,这里人提起他都会这样,呸!”说完又啐了一口。 “一场没赢,全输了。”卤蛋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撕开一盒薯片就开吃。 然后但凡吃过金光照过的花朵结出的花蜜,不管是蝴蝶还是蜜蜂的身体都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 不过老胡听说这次的拍摄是和一只真猴子搭档之后,脸色明显不是太好。 莫澜看了一眼身边的混沌,一脸兴奋的朝着远处的飘在半空中的宫殿砍了一剑,住的地方还那么的精美绝伦,可惜是一个神经病。 搂着熟悉的娇躯,陆非凡嗅了嗅杨菲秀发上的味道,紧了紧手臂。 墨辰出了那个房间,看到刘枫他们已经将地堡中其他房间关押的人都解救出来了。 “笨蛋!我才是你哥哥,大哥早晚和跟随娘亲一起。”明辉看着妹妹腻歪在明新的怀里,不想承认自己有点吃醋。 在各个会场转了几圈,明星倒也是见到不少。陆非凡果然是大有收获,一番接触下来,短短几句话。有的人眼高于顶,一听说陆非凡是个新人导演,交谈时那种不屑的语气恨不得写在脸上。 秀莲更是眼圈通红,眼眶含泪,都有随时哭出来的可能,这是怎么了?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想要私人空间的话,就独自住一间宿舍不允许其他人合住嘛,至少夏洛克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她若好命就不会痛失孩子,痛失挚爱心灰意冷的结束自己的性命。 张剑忧心忡忡,他对赵三醒这人印象不好,毕竟也在漕河上走过几年,奸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姜无涯看着她,这样的话她也敢说出口,居然说当今天子是灾星,不过看她眸中神情到是真的很厌烦这样的生活。 她说完,酥软无骨般的手就伸入我胸前衣服中摸出了那把手枪,另外还摸到了我胸前的玉佩,他神情微微一错愕,旋即浅浅一笑。 缙云山曹家原本也是像甘萧两家一样,属于暴发户之列,因为族中拥有多达五头丹尸,才迅速在短短两三百年内崛起,底蕴是有些不足的,但曹家的确是如被天顾的一般,极为幸运。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的双眸一个是青色一个是金色,而瞳孔则分别呈方块和黑桃的形状,左边脸颊上画着一个红心,另外,那个南瓜帽的侧面还镶嵌着一个大大的梅花饰物。 何兰香来之前就已经嘱咐好了,对于每一个桃子都要数清楚,而且对于桃子的规格也有一定的要求,若是不达标的话,肯定不可能收入进去,所以这一点大家都是比较清楚的。 在陆家,王婆子的厨艺算是顶尖的,就连季嬷嬷也不赖,若非是想要讨好陆成萱,她们本不必亲自动手的,可是看着陆成萱这般恹恹的模样,还没尝就不喜欢吗? 桑锦月轻轻的嗅了嗅,拿出一根银针刺入树身,这一针她是夹杂了内力的,可是她发现树身跟棉花一样,整根银针都没入进去了,只余下她捏在手里的那一部分。 不过行军打仗可不能保证为战马供应很多的如豆类、麸皮类、谷物类的精饲料,大多喂予的都是粗饲料,也就是草。现在战马见到了香喷喷的黄豆,又怎么不食欲大开呢? 在上雷山之前,三宝的实力就已经不在灵帝之下,经过暴雨雷池的雷电淬体之后,加上修为又晋升到了灵王巅峰,实力又提高了数成,此刻就算面对一二星灵帝,三宝自问也能轻松一战。 虽然被玄岚如此对待让花上雪很不习惯,可毕竟是玄岚少有的关怀表现,倒也不似想象中糟糕。 陈智把擦得锃亮锃亮的剑舞了起来,剑光闪闪,慷慨而歌:“踏尽河边草,洒遍英雄泪,又何必气短情长?宁碎头颅,还我河山!”剑在飞舞,如同一只龙得志纵横捭阖于波澜壮阔的历史之中,尽情地畅游。 “我的名字早已经忘了,不过倒是有个名字叫鬼狐,江湖人称千面鬼狐,一直以来接的任务都未曾失手过,你还是第一个让我们栽了的人。”鬼狐说着,眼神中闪过一抹不甘之色,也难怪她会如此。 一个像尚扶苏这样执着的男子,的确是会令人感慨和尊重的,尉迟恭张了张嘴,末了,却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是在劝尚扶苏,还是在劝自己的话出来。 “弟子明白!多谢师叔成全!”离天激动得满脸通红,不是因为驱除心魔有望,而是因为弧星要带他去七子星,那个传说中的修真圣地!这是他一直想却又不敢向弧星提出来的愿望,如今眼看达成有期,他如何能不激动? 初级灵帝瞬间被定在原地,三宝甚至连灵技都没有使出,莫邪剑一道竖劈。 汉朝古剑更是‘射’出万道剑光,被主人撒手抛出,古剑夹着烈风直奔九尾玄蛇头顶,配合着白‘毛’貂兽‘逼’得九尾玄蛇动不得分毫。 红芍声音中充满了同情,如果她眼睛还在,那么她的眼神,也一定和他的语气一样,充满了同情。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所以人太多了,整个公交车上可以说是人挤人,哪怕林尘护着杜薇,但是依旧照顾不到。 208 王熙凤有孕 陈潇看着它们的元神,笑了笑,之后手掌猛地一挥,顿时间这三个元神就直接飞出,进入到了陈潇身边兰若亭的身躯之中。 万妖这时候一笑,之后手指突地一点,嗖的一道玄黄虹光出现,当场就变化为了一幅画面,其中正是天龙宫那五批高手谈话的样子,同时其声音也开始从其中出现了。 看到这一幕,此刻的蛟皇也是露出笑容,陈潇则是眼神变幻的更加剧烈,他真的没有想到,深渊老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在这混乱时空中,陈潇最多能做的就是自保,动用祭天神法或许能出去,只是不知要消耗多少寿命,只是万九云带着陈潇却能在这里随意飞行,还能寻找空间节点,就这一手,就体现了万九云那恐怖的实力。 她其实也是双修,同时身为火云洞的大师姐,虽然平时不出洞,但是她的功力却厉害的要紧,天生火云体,简直就是修炼他们这一门的天才,有时候就连老洞主都惊叹她的领悟能力,她也很少能把一些江湖人士看在眼里。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自宫中传达整个燕国,圣旨中对罹遭流火袭击的百姓进行了一番安抚,强令各城做好赈灾安民,并宣布成立钦天监监察天下。 秦双看了看时间,一点没有被陆山民所说的重点两个字吸引。王宏和刘奇志也一样,压根儿没有在意陆山民要说什么。 彭曦摇了摇头,“是战斗欲望,对手越强越能激发他的战斗精神,之前没有一个与他实力接近的对手,更没有一个能彻底激起他战斗激情的对手,你之前看到的,不足他实力的一半”。 高俊峰赶紧说道:“老、胡,以前我们是竞争对手,可以说是敌人,现在我已经无心经营了,我们也就是朋友,朋友当然要先为朋友考虑,你也别说五百万了,三百万我都卖给你”。 出拳的时候平淡无奇,好像普普通的庄稼把式,但在接触的一瞬间,力量却突然爆发开来,将力量直接送入对方体内,让力量在敌人体内,形成一个爆炸的效果。 不少魔神被这强大无比的力量震得头皮发麻,心神俱颤,吐血不止。 在傲惊云的宝贝儿子傲世天被杀掉的那一刻起,双方已经不共戴天了。 在可怖的兽潮爆发之下,本为废墟的周围,此时,直接被踏平了。 了钱家这个程度,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没有太好的借口的话,贸然拒绝钱家的好意,到时候反而会得罪钱家,整个清河社的处境将刚加艰难。 所以,最终吞魔宗的修士以二十九万金币的价钱,将大波萝m249全自动轻机枪收入了囊中。 他的左侧,带着摇滚巨星面具的壮硕男子,解下登山包,拿出一柄铁斧。 听到唐枫给的谜底,大厅之内的人一脸惊奇,看向宋安的目光也越发古怪起来,如此古怪的想法也只有宋安才能想到了。 化妆师:“嗤。”都不是同一个肤色的人,试出来的效果能用自己身上吗?这些明星真是一个比一个大牌,不相信她的技术,还非要自己瞎折腾尝试。 “看出了什么?”季陵西从楼上走下来就看到溯溪再看mng的比赛,好奇的坐到一旁询问道,mng这支战队真是凶残的不像话,和npc的那一场比赛,据说在大劣势,一万经济落后的情况下,直接翻盘,震惊四座。 “溪溪,男神下周一来学校演讲,你去不去。”蜀草将相册收好放在一旁问道,我记得男神好像要去演讲一下,因为男神休学了,不,确切的来说是提前完成了学业。 “靠!怎么变这样了?”蒲阳不禁皱起了眉头,猜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掌刃交接,气概撼天地,飞尘蔽日月,一如魔火灼焰,一如傲冰寒霜,各自极端的功体,竟交融成雪中有火,冰焰错织之瑰丽景象。 就是这样一个个防守攻击兼备的八级强者,足足十几万个,宛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入了战场的核心地带,同样,也刺入了每一个帝王的内心。 想到这,王杰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感情生活,自己的感情生活,何尝不也是历经了千辛万苦? 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后的苏梦无精打采,她望了望窗外那皑皑白雪,再也找到不到初来这里时的心旷神怡。从那白茫茫的积雪之中,她偶尔会看到几窜宗义踏过的足迹,她的心情,就更加无法平静下去。 没有看到活动的东西,两个在mén口全神戒备的士兵手上的汗液,心里既是庆幸又是不安。庆幸的是没看到那怪物,不安的也是没看到那怪物,怪物依然在暗处,这让他们受到攻击的可能大大增强。 209 宝玉和湘云 常玉扯开衣服,露出十寸长,一寸深的伤口来。这伤口位于右侧胸口上,再重一点,就是剖开胸口露出内脏了。伤口翻开,还在淋漓的滴着血。 吴老和爹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王浩宁对着眼前的十几人招了招手,随即整个密室就剩下了他们三人了。 东方雨白了我一眼,说我这不是在跟你攀点亲切感么?你这人真不懂风情。她貌似是恢复了一些精神,只是脸色仍旧苍白。 “人家才不信,骗子!”酒酒虽然这么说着,嘴角却不自觉荡起笑容。 苏子墨以电遁术,配合飘渺之翼的爆发,也没能追上,只是远远的吊着。 才想了一会,它猛的跳了起来:这,这不是刚才那个尸体的面容吗?只不过自己这张脸完好无损而已。 这个汉子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的说不出声了,几滴清泪从脸颊滑落。这是自己踏入社会以来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算自己再苦再委屈也只是在心底默默流泪,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儿环境十分恶劣,以前在电影电视剧里面看到沙漠,感觉大漠孤烟直十分令人向往,如今在这鸟不拉屎也没啥绿洲的情况下,漫无边际的黄沙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漂亮了。 “谁带她们回來了?说!故意让我下不了台是吧?”曾毅说翻脸就翻脸,刚才对大家还是一副讨好的样子,现在却凶相毕露,表现的怒气冲冲。 麻山监狱,只是在这末世中相对坚固的避难所,但不是绝对的安全之所。纵然有坚固的工事,可这里像座孤岛,前无支援后无退路,要是被围住,在资源紧缺之下,饿也得饿死了。 高燕静静瘫坐在地上,目光死死的停留在身旁的男子脸上,许久才长叹一声。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贝尔萨首先很肯定的强调。 南宫雨荷瞥了眼陈勃,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招招手将那个光团收了回去。 没有想到,这个世界最大的转换就是运气或者说是人性,紫竹剑派竟然被人灭了,于是,大喜过望的秋鼎峰就开始想办法渗透通州了。 那个年轻学者,仿佛被当头抽了一鞭子,低着头默默地坐下,仿佛要直接从这里消失一样。 铁比斯被阿雷斯狠狠按住,居然胸膛里的气息一点也没乱,就算是头魔兽也会被活活按爆了吧? 在浑浊的海水里,一个个灰呼呼的的圆球,随着海水起伏。这里离海面并不高,就算是近视眼,也能看出那些东西是什么。一时间,整个渡口周围的海域,冒出无数颗沾满污泥的脑袋。 他是自告奋勇加入搜索队的,同行的还有张昭、郭荣、郭凯、楚飞、宋牧原。分别乘两辆车,一辆由郭凯和张昭驾驶的货车,其余四人坐在那辆陆地猛虎上。 士兵们下山来打扫战场,四处追寻看是否有活的人,士兵大叫:“这里有活的!有活的!”许多人便围了上来。 年少轻狂和ri不落恭敬的样子让我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什么时候,这两家伙那么有礼貌了? 三宝那里知道,自己在骂红东变态的同时,红东也同样在心中大骂着三宝。 赵炎朝艾妮微微一笑,环顾四周,见夜郎和阿拉乐斯也在房间内。 重剑在西蒙的面前悬空停住,而后转了个圈,剑柄和剑尖调换了个方向,稳稳的落在西蒙的手中。 宣誓仪式终于结束,抽签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观众在议论纷纷中渐渐散去,选手们也在武领的带领下回招待所休息了。 吴翎正要为他细细讲解,突然一怔,脸色蓦地暗了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到嘴边了话又咽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安排已定,我往前一指,说:“看来得去找喜儿了,他刚刚立下了这个大功,怎么也想人好好地赞他一番呢!是该赞赞他了!干得妙!”我说着大步向前去了。 正在这时,罗罗亚索隆拿着一瓶酒边走边喝着,在超新星惊诧的注视下,走到了查尔罗斯的面前。 双影朝俩人撇了一眼,随即左右两边又重新组合,但却并不是完全愈合,而是在两半身子中间出现了一团浓密的绿光。 大家纷纷喊对,王匡嘻嘻自得,刚要开口,刘宠一想,自己已经决定要抱大腿了,何不表现积极一点。一看王匡那得意的样子,再看他跟袁绍眉来眼去的样子,刘宠就知道王匡一定是要举荐袁绍的。 “走吧,我们去确定一下我们到底是在什么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从估算的时间上来说,不会有太多的偏差。”他们本来就是在春山市进行的空间折叠,按理说现在应该也在春山市附近才对,军部的位置也是春山市附近。 孛儿只斤家族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应该会有很多藏身之地吧。 近日,烈焰宗的低等矿区大量的神晶石被人盗走,天下皆知,紫霞神峰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暗中潜伏在天荒神城监视萧凡行踪的两大顶尖势力精英弟子反馈回消息,声称近日一直未见萧凡露面。 210 凤姐心冷 正好有个发传单的,递给米久一张,米久向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把剩下的那叠传单都要了过来,然后当扇子扇。发传单的倒省心了,拍拍屁股走了。 丁静静睁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大姑,大姑却抱着她一笑,上了二楼。 就这样,一路上非常不平静的,终于在大年三十的早晨,萧月夜和萧邱赶到了京城。 一边说着,东方馨的哭声越发地大了起来,到最后已然听不清她在呢喃什么了,脑袋也深深地埋在了展飞鸿的后背上。 楚天眼睛火辣辣的很不舒服,也只有听她来办。半蹲下身,仰起脸完全给她控制。 刘飞看着窗外那些越来越近的华帮成员的,不甘讥笑说道。这个时候,他真的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就好像自己无论如何做什么事情,都不能逃出华帮的手掌心一样,都逃不出那位年轻人的手掌心。 “自然是有的,比如那始终对你情深似海的云蒙恬,比如那日夜担忧你的落妈妈,比如你那凤凰楼中的好姐妹。”萧月夜此时提及一些能让落仙心神恢复的人出来。 “没有用的,我的野蛮扫击还没有人能挡的住。”王者归来的剑扫在了李想的盾上,可是身体却是借力飞在了空中,如苍鹰扑食一样,先是一道腿影,接着大剑如陀螺一样旋转而下,瞬间打出了一个x字。 肖恩的家族在法国虽然是一个走在阳光下的跨国集团,但是但凡是跨国集团,在成为跨国级别之前,都是要经历过一番厮杀的,没有一个跨国集团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凌雪薇松了一口气。危险解除,看来冷雨柔相信了自己刚才的表现。接下来,只要再和她多点私下接触,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朋友了。 即便他带着面具,全身穿着黑色制服,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面,张北南也认出了他。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被当做目标,还是一个未解之谜咯?”高剑鸣问道。 曹操知道此时情况非常微妙,结合先前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封谞还是何进可能都和此次的行刺有关,但现在他们没有证据,唯一的办法就是撬开胡雪仙的嘴,从她口中了解到一切。 “貂蝉说了,她不想再见你,让你拿了钱就离去,以后天各一方,再不要来打扰她。”何进冷冷地直接拒绝了韩枫。 榆学娇见雪楠已经喝下了矿泉水里的水,心中一喜,也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随后萧天雄等人便跟着五味径直入了内谷,直奔中心的一处大殿——药王殿。 就在子弹即将击中心口之时,奥菲以诺双腿微曲,随后纵身跃起,而那对外表褶皱的双股,此刻竟然如同弹簧一般延伸,看似微力一跃,却令他现身于十余米的高空。那枚子弹只是在他的脚下擦过,转眼便不辨踪影。 自己不可能一直呆在中州,以后离开的时间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医馆只剩下张鹤年自己,也忙不过来。 “当初黑炎殿的人以为他既然逃脱了追杀,必然远远离开了沙州,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在其他地方查探他的下落,反而忽略了黑炎殿本身所在的沙洲。 沈落不知道的是,他后面签的合同什么都没有变,就是合同的年限变成了50年,而违约金则是10万亿。 李沫儒没有说话,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之前就领教过李骥这种人在这方面的口才了。 苏沐离原本心里面那一个坚定的想法,再看他这一个老人家,略微有一些落寞的背影,突然之间有一些不舍的逼迫他了。 当乾坤箱挡住烈阳金火火种视线的那一刻,幽云斯毫不留情的高举利刃,向着烈阳初的肚子狠狠剖去。 身后的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李沫儒连忙追向墨殇,他想知道,这所谓的佛丹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夜无话与沈飞雪都惊呆了,想不到曾经柔谈丽语,柔枝嫩条的秦雨,还有这么一面。 见到冷星河那吃惊的表情,玄清菡很是满意,不知为何,她就喜欢看对方吃惊的样子。 原来是三个酒鬼打架!沈飞雪摇摇头,这一路走来,他听说青州城内,只有望仙湖畔的望仙楼才是最和谐的,他已经决定往那里去。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光埋头赚钱是不行了,要想强大起来,光靠自己是不够的。 说完,蓝卿一把推开了他,灭了烛灯,径直走向床边。难得没有打坐,而是躺在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半边脸。 “来者何人?速速滚回你们的极北之地。这地府之地,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牛头马面一个个面带凶煞的表情,没有半点客气可言。 除了带回这块龙石种玉佩之外,林郎最大的目的就是李阳手上的那些原料了。 “大哥,二哥,依我看,说不定少爷还真是在修炼呢,你们看,少爷周围空气折射比其它地方更明显,这就说明,少爷身边的温度,比其它地方还要高一点点。”残血指着李烈火身边说道。 “呵呵,昨天还要感谢于姐送我来医院。”楚怀南站起身来,笑着对二人说道。 “怀南,你原谅我好不好,昨天晚上真的只是一个误会。”在方爱玉的示意下,许悠然终是重新拾起勇气,慢步走到楚怀南跟前,蹲在地上说道。 “咯咯咯…。几天不见,你变化不少呢。不过今天你能在我跟童红之间,选择了我。我很高兴。”柳千梦捧腹直笑,没看出来,她刚才其实都是在开玩笑。 211 今生篇小结 握住晶石后,春丽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随后她用力摇晃两下,拔萝卜一般,将那块嵌在水底地面中的晶石拔了出来。 “清雅,那你在这里开心的玩,我和林老师就先走了!”蓝星与欧阳清雅招手告别。 “说好了要来找你,当然要来了。”段鹏宇上前微微凑近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被骁合撩至大腿的睡衣尚未理好,恰落于大腿,臀线缝隙交界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桥的登基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即将结束了。 那么阳光,那么开朗,简直就是一个开心果的存在,虽然学习不好,她不相信他会那么渣。 他的心越来越确定这是周周,那种即将顶破事实的感觉让他浑身兴奋。 这次欧阳清雅并没有和前两次一样董娜琪一问她就说,她沉默了,迟迟没有开口。 而吴姨感受到从何星手上传来的温度,再看到何星脸上的笑容,心中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其实何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听话、懂事,这次去当演员,看来指不定是听了谁的说辞,才决定的。 坐在窗边面对着万家灯火,赵振华黯然神伤了一阵后,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劈头就责骂他明明早已找到姜沅君了,却一直瞒着自己。 所以尼尔在一瞬间的脑子发热之后,在内德那凶猛的目光之中冷静了下来。 徐向东见状立刻躲开她,那眼中是说不清的情绪,至于黎墨,眼里满是怨毒,恨不得吃了她,却又敢怒不敢言。 “谢谢你,我先走了。”看着忙来忙去的安亚伦,她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每次都是这样,不对,是一次比一次狼狈,今晚的这个样子,一定是要多丑有多丑,她都不忍心去看了,现在,她就只想离开。 慕容银珠一愣,虽然秦川王还没有把人叫出来,但她却知道是谁了,除了王川,他还会给她看谁呢? “父亲!我来了!”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一身白的青年推门而入。房间里,有一个约摸六十几岁的老者,精气神非常的不错,就是本身是个残废,坐在轮椅之上。 “没有,她不是去上京了么?”李辰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饰着眼中的不安。 “就那个,那,正在拿球那个”陈夏顺着许灵的手看过去,刺眼的午时阳光无缝隙的洒在大地的每个角落,球场的上的少年,绿衣翩翩,矫健的身姿,修长的身躯,还有被阳光遮盖的几近透明的脸,像在发光一样。 拜幽硫兮心里其实也是最不好受的,他犹然记得,那年自己对她许诺说,王兄定然会送你风光出嫁。 不但道路七弯八拐,据说还有很多妖术禁制防护,就算李辰是代理妖皇,也找不到这个地方的入口所在。 “假如我叫他带回来,他要真的是你们口中的不祥或者诅咒之人,你们会怎么对付她?”慕容红鸢心里已经动摇,她轻声问道。 “当时子皓就说是老天在帮他,告诉我说不会有事的,就是色诱一下王伟,他会在后面直接把他杀死的。可是,可是……”郭慧妍再次失声痛哭,差点晕过去。 袁桂芬嘴上说和自己没有干系,其实心里很紧张,听到这话才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有一个曾经晚辈被姬如月超过的老者邱千强看到姬如月恭敬的模样,眉目之中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 捡捡自从看到徐漠和姜沅君亲热后,再次面对两人神情就有些古怪,大概是一时间还消化不了这事儿,也不想在家呆着,跟着外婆一道走了。 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将要持续多久,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着这种直觉游弋着,没有停下牵绊的脚步。 从隐约的五官和脸型来看,我估摸十有八九是那个又爱喝酒又爱念经的利奥拉。果然不出所料,走进屋来的正是利奥拉。 我躺下之后,我才发现这老大爷的话可真不是一般的多,我有点后悔,当初说那一句,正好我闲着无聊。 妈的,还轮得到他喜欢不喜欢?他就算是想要冷霜雨,也没得要。不过,这倒是跟我想的不谋而合,当然了,就我这本事,能忽悠的也就何初雪了。 “说得有道理,那就听你的,头儿。”恰里实在是一个很听话也很顺从的助手加工作伴侣,他没有一点点自己的想法,你只要说打东头,他就绝不会往西边去。 他将火德仙晶碎片一点,便被收进了储物袋中,然后便感受自己当前突破的化神八层境界,细细地感受着。 只不过他并没有和墨谷一起去参加那些枯燥的见面和表彰流程,而是直接前往了系外办。 “哟,您没事吧。”景海阳本来还想损老太太几句,见她这个模样也不由得一惊。 斧头劈出褐色土属性力量与空中的风力融合形成地煞之力,转瞬间与火焰剑气碰撞,“嘭、嗡嗡翁”,两者僵持。 时清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双眼微闭地靠在床头柜上。 这一头二阶高级妖兽立即化作一团血雾,散发开来,然后被血炼魔舟上的血光防护罩吸收掉。 妖魔伤人的消息好像并没有打断大家们对自然风光的热情,来北山公园的人,一直没有减少。 九黎都城一处破败院落,大雨洗礼之下土层变得松软。突然院落一处土地像是沸腾的开水一般泥土飞溅,一颗巴掌大头骨从地下显露出来。 鲜血的味道在彼此唇舌之间蔓延,景秋娴渐渐缺氧,最后疲惫地趴在他的腿上。 手上的工作已经全部处理干净,所有的产业亦都走向正轨,与成盛、成励两兄弟合作,又是这几年来最为明智的一个决定。 “箫师叔身陨多年,璃前辈这般大笑又是何意,可是对我箫师叔不敬?”青乾真人微微动容。 宫景:“……”他这是中暑晒到了吗?一辆破摩托的排气筒凹了一处,居然开口赔偿要五千? 212 穿回来了? 杜佳妮已经接到了张天河的电话,她没有为杨定说几句好话,因为从张天河的语气可以听出,他现在很生气,要是自己为杨定说话,杨定的下场会更惨。 不过他却不知道,就是这样,给了唐桥反应机会,他阴魔罗此时此刻,也开始告诉唐桥的脱困方法了。 杨定见李广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难道他真是一个官二代吗,没想太多,杨定讲出了自己的职务。 “虎子叔,你就听我的吧,把这一袋放这,咱明天再来一趟。”李有钱再次劝说道。 东方辰抱着朱丹时,朱丹自己就把鞋脱了,再把丝袜脱了,让东方辰给她擦点药。 看到一个大活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不足半米,毛茸茸的雪白狐狸,别说杨炼魔,就连叶星辰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呆滞的神情。 国字脸男子连连冷笑,他的移动速度猛然暴增,出其不意的来到了猥琐男子身前,一拳将猥琐男子逼退。 他的至宝汽车,刚开始是没想赚钱的,结果后来订单太多,工业化流程也具备起来,批量生产后,成本自然就降了下去,所以这钱是不赚也得赚了。 说起来,教务处算是大学里一个最冷门的地方了,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学生会愿意来到这个地方,所以两人来到教务处的时候,整个大楼看起来有些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三两两的职员在门口来来去去。 虽然此时的骆冰虽然同样是被秦天挑起了一片欲火,可在秦天还想继续探索的时刻,骆冰却也是不得不强行的再度的将秦天的动作给打断了。 “安姑娘到晓雨山庄去只是为了见见清音她们吗?”苏冥把路线图递回给她,问道。 只是爱情这个话题,对于她这个只谈过一次恋爱并且还是失败告终的菜鸟来说,暂时还是太高深了点。 “不过,等你哪一天真心想要回去了,我就会还给你。在那之前,就当作是我暂时替你保管着吧。”她遂又说道。 时间,将近晚上十点了,哈顺格日丽回房间先睡觉去了,才子刚要去睡觉。 捷报上奏后,刘宏自然是大肆褒奖了立了大功的四人。至于那被俘获的黄巾军,他的诏令是就地坑杀了。 看着龙啸天被自己捏的红肿的手腕,易阳挠挠头发,一脸歉意的陪着不是。 她一把推开不渝,力气之大坚韧的指甲划伤了她,之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又是一声巨雷落地,不渝吓得抖了一下,修缘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 “哎!您好,这是何老板给您的”韩羽笑着把东西递给了丽丽父亲。 他的那把狂刀虽然不是什么神器,但也是极好的武器,但今日却首次破碎。 那湿热光滑的感觉,让人留恋,阵阵传来的兰香,更是激发了张伟体内的兽血,他的呼吸粗重了起来,浑身燥热难耐,变得越发的贪婪,努力的汲取着什么。 精卫一脸复杂的看着后羿,因为后者的父亲,使得自己的父亲在炎谷下面煎熬了一千多年,本来自己很想报复后羿的。 平天妖尊忽然开口道,声音如闷雷,震耳欲聋,仿佛连天都要被他的声音震塌。 我一时间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被他这动作吓得吧? 张伟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目中闪过一抹凝重,他并不知晓那两条血蛇有何来头,但他觉得血蛇有些诡异,他甚至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心里有些不安。 一旁的阴沉男子甚至已经握住了口袋里,那把如同玩具一般的手枪,里面有着淡蓝色的液体。 “哼!皇城,你今天连飘絮城的城门都走不了。”正在这时,一道满含杀机的声音从萧狂的身后传了过来。 杨戬极限虽然是半圣,但有至尊法眼在,未来势必成为一尊圣人。 鬼龙是十分不情愿去乱葬岗的,更别说是晚上了,但迫于无奈,也是要服从萧狂的命令,但在他的心中,能完全一分钟就是一分钟,所以对于萧狂决定现在就去,心中还是有着一丝的抵触心理。 这个客人说不好是不速之客还是熟人,反正白宝国现在挺烦他的。 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就渴望着有一场不计后果的发泄。就像天气阴沉得久了,必定来一场风雨一样。 接二连三的清脆响声响起,那星光斑斓的光剑与那些冰刺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满天的冰晶碎片以及那星星点点的光点。 点了点头,凌霄的目光,才朝着另一边看去,他记得很清楚,在昏迷中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声音,而这个声音,是让他不敢相信,因为这个声音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天帝眼眸内掠过怅然,大婚那晚,是我和你相距最近,也是最美好的时刻,可那晚,我只是在琴瑟宫外徘徊了半夜,尔后转身而逃。 阿尔宙斯太强大了,她的肉身接近死亡,能量所剩无几,灵魂力量却还是这么庞大,这即便是再愤怒,也虚构不出来的。 且不说傻哥能不能搞定他们,就是多耽误哪怕一会警察来了,这事就得办砸。 213 徐茂茂和林湘 “没关系,这些里面也牵扯到很多,一时半会听不懂也是很正常的。”王怀鹏见林越呆愣住的表情,便开口说道着。 苏长倒是意外了,不过一想就理解了额,毛毛那个大大咧咧的个性,完全就是遗传了毛毛的奶奶,人家奶奶其实猛着呢,比自己这爷们还爷们。 有一日,他凌晨时回来,在黑暗里扯开我的衣衫,就像他第一次对我时那样,没有一点温柔的进入我。然后不停的、用各种姿势摆布我的身体,就好像,要从某处得到安慰。 而九叔由于伤的太重,已经断气了,大家正在忙着给他安排后事,明天就可以下葬。 他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二格格更觉委屈,眼泪滑入鬓间,湿漉漉的打湿了枕头。 这个城市的夜景并没什么可取的地方,斑斓得有些庸俗。我想趁这个机会在车上眯一觉,刚一闭眼,满鼻子都是佛香味,熏得我有点不适应,只好就这么熬到了终点。 但她十分惧怕爱莲,生怕惹祸上身,又有些愚忠的味道,对爱莲竟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在争夺肉块的人现在只有一百多个,同刚才一样,一番撕扯下肉块再次被分成好几块,而那些吃到肉块的人也都被活活打死。十分钟后,争斗停息,一百多个争夺的人都是伤痕累累。 没好气地将花菜塞进了筱筱怀里,筱筱下意识接住了,看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那是可惜了,我也没吃过啥好吃的,你知道的好吃的都带我去吃一遍。”皮猴说道。 猫们大概是知道人们在议论它们,竟是一个个的都扬起了毛茸茸的脸,眼神骄傲的看向四周,毛巴一甩一甩的。 伍松江额头冒出冷汗,知道这是既然已经被邢正天知晓,即便跟自己无关,也脱不了干系。 然而,压制突破却比顺应突破来得更难。如果说本身修炼得到巨大的突破是逆天而行,那压制突破就是更加逆天的行为。 也许,他心情好的时候,她就是乖,要是他心情不好,她乖也没用。 这家伙一副帝王的模样坐在那儿,她真想过去撕碎他那张虚假的脸皮。 瞿潇潇本人在听到自己排名后,绝美俏脸也是一愣,显然对这个排名连她都始料不及。 韩耀天特地跟服务员要了个包厢,云曦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径自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也不管韩耀天什么脸色,拿起菜单就翻看了起来。 就算能成功融化百年玄冰,可冰封在其中的肉体一旦回暖,体内幼蛇便会立刻苏醒,破壳而出。 大家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原本那点所剩无几的信心仿佛一下子就被这个巨大的洞穴给吞噬了。 这一次如果再因为徽市自身硬件上的不足,让宇宙集团业务开展往外流失,怕将会对整个徽市都有很大的影响。 一年多前,他在漠龙城附近遇到过一只恶鬼把他秒了,那只恶鬼似乎就是幽冥五鬼之后,然后没多久就有一堆玩家过来又把那只恶鬼给干掉了。 最让人们不敢相信的是,原本是入侵而来的圣剑宗,当其带队之人看到人像之后,转而改变了态度,竟然相助天极国本土修士一道抗击外敌。 人死不能复生,又怕行迹暴露,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的还有两口气的也给弄死了,还悄悄的把痕迹处理掉了。 可自己面对的“儿子”贵为帝国皇帝,自己还真能整治教导他不成……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 要知道铜钱之物乃是古代流通货币,经无数人手,携带大量阳气,专克阴邪。 报纸上连续的消息,对于切尔西的球员没有多大影响,现在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不过对于切尔西的球迷们是好事,有更多的时间来看这些新闻。 季云婉受宠若惊,推脱几句见姐姐是真心让她,便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lj他就像被关在笼中的困兽,只要向前冲便会狠狠地撞在笼子上,偏偏缝隙里看得到外面诱人的食物,引得他不住地往前冲撞。随后一只胳膊伸进来,喂了他一块肉,又摸摸他的头,却是鼓励他再接再厉,继续自伤。 “孩儿他娘!晌午热壶好酒,弄两下酒菜。”郭老大喊了妻子一声,他也不在这个事情上纠结,本来吗?他也不知道咋说出来。 一行人怒气冲冲地走出门口,就见门口的季?正在讲电话,仿佛十分激动。 次元裂隙中,最神秘的就是商人亚特伍德、守墓人的指引者亚特伍德、还有那不知道跑到哪里的神明。 214 林湘的事业 “梁老师,你别着急,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高育良劝了一句。 得亏里面还穿着内衣,要不然画面一时间就奔着限制级往上走了。 儿时的玩伴多年不见,李铁柱忍不住开玩笑,尤其是冯媛媛美得不可方物,他就更忍不住地逗弄一番。 “什么!两块钱一斤太少了,龙哥,您看能不能在加点儿?”王老三试探地问道。 “只要撑过此战不死,我让他升曲长。”廖化头也不抬的言道,即使言语之中提到生死他的语气也是极为轻松。 别说香江有关部门的有关人员没有接受过正规的d规d建的教育,就算是接受过正规d规d建思想教育者,看到刚刚那一幕也无法淡定。 黄镇虎最近一个月来也在为自己的闭关做着准备,逐渐将镇里的两家店铺交给了黄玄朴和黄玄素,毕竟他们两人都已经二十几岁了,是时候开始接管家里的一些生意。 可她浑身散发着的疏离感让他清楚明白,眼前的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楚岚刚退场,此刻正拿着手机刷论坛,漫步龙虎山,周围路人纷纷对其表现出厌恶神色。 从单人床上下来,示意慌乱的吴惠穿好衣物,又整理下凌乱的白大褂,这才缓缓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哈哈,肖哥哥,很荣幸作你的舞伴!”陶燕燕露出活泼可人的笑容答应道。 中医在医学领域有很多神奇之处,但有一点中医却不能触及,那就是急救。 他和黄莽交好是另外一回事,两人的交情不至于让他一直帮助陈煜。 其实,哪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孙虎去办了,陈煜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让孙虎配合治疗,孙虎身上的伤势如果让他自己治疗的话,可能会直接导致他的修为降低。 远处一片浓尘,滚滚而来,伴随着隆隆的片片蹄声,一阵豪爽的笑声从浓尘中传来!但从着灰尘的浓度,凭借自己多年的吃灰经验,这些个佣兵判断出这几人的坐骑是尨牛,而且是那种成年的高品级尨牛。 就好像有些矿石常年呆在一颗树下,他记忆中最深的应该就是这颗树,便会变幻成树的样子,就是常人所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高庆内心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自己不能再顶着人氏族的光环展现在世人的面前,他就是他自己,他就是高庆! 不久后,鲜红的天游祖山附近,一身穿古老战衣的老人出现,浑浊的眼神中带着缅怀,带着昔曰的岁月印记,看向祖地山巅上方的窈窕身影,他的神色有点复杂。 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徐宣赞也不确定是不是就是在喊自己。下意识的一回头,四下看了一圈不见旁人,适才皱眉重走回來:“道长是在叫我么?”问的不确定。 “怎么会是你?”刘天浩已经是陷入一种如痴如醉的幻梦中一样。 “多说无益,我们究竟是不是在找死,打上一打你们不就知道了么。”戴沐白一步踏前,朗声大喝,霸气侧漏。 杀人越货后,老者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周围,发现无人,这才松下了口气,缓缓地将玉盒放入兜中,踏起脚步欲要离开。 “他,他确实是来救主人您的,没有他的话,我们根本就找不到这里。”焰灵姬有些忐忑的解释道。 然而只是片刻,当魔气将他那只手也笼罩下来之后,那火焰紧接着就被魔气给熄灭了去。 在路上,葛羽跟雷千娇使了了一个眼色,示意这老头儿有情况,一定要注意一下。 他们急匆匆的从宿舍方向赶来,一边走还一边穿衣服,好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一样。 “砰!”拳波相撞,半空中传出一声闷响,红光乍现,光波骤然破碎。 “记住,去得时候,带几坛龙凤清白醉,康成也好这口!”蔡邕最后又补充一句。 “唔……应该是吧?”刘天浩犹豫不决的说道,妈的,汉朝人起名都是两个字的,谁知道涿县县城里有几个张飞? 这倒是给叶浩川免了不少的麻烦,有来有往,叶浩川也没有吝啬太极的法门。 但是马上,一股一股的能量不停的进入自己的身体,每一股能量也许并不多,比如由着五点五到达了五点五零三,但是胜在数量太多太多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到达了五点六的境界,这种法力增长的感觉好到极点。 超级败家系统一道呼喝,而下一刻,王辰的眼睛因一阵亮光而感到刺眼,或许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亮光,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足足几分钟之后,王辰方才缓过神来,慢慢的睁开眼睛。 左贤王赶紧命人去找铁弗戎,然后将洁兰公主抱到床上。绿玉用手帕为洁兰公主擦去嘴角的血迹,红莲端来热水,又为洁兰公主擦洗了一下面庞。 “暂时还不好说,我这就去看看!你现在在哪里?”我一边问着,一边起手收拾符篆。 也不知道这老尼当初在迫害姜疏影和她的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多,会有这么惨烈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