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穷美想往上爬》 1 雨 《豪门联姻!杨氏地产牵手晏氏珠宝,梦幻订婚照曝光!》 《一见钟情还互为初恋?小说都不敢这么写!这对豪门cp我先磕为敬!》 《剖析杨晏联姻背后的资本布局!》 孙聆雪两周没看社交软件,今天一打开就被消息刷屏。再一看,热搜榜前十里有三条都在讲这对新晋豪门未婚夫妇。 再看订婚照,高定礼服的两人风度翩翩、容貌清秀,相依相偎站一起,谁看了不说一句金童玉女。要是其中的男方不是孙聆雪那个失联一个月的男朋友,她也得赞一句养眼。 男朋友订婚了,对象不是我。——这是何等样的惨剧?难怪对方突然不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一切都有迹可循,现在不过是另一只靴子落下、盖棺定论而已。 “哎……” 没等她想好作何反应,身旁陌生人的手机开始外放视频。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十分嘈杂,但这位陌生人的外放音量也不容小觑,震得孙聆雪耳朵嗡嗡的,想听不见都不行。 【“姐妹们姐妹们,我刚吃了个新鲜出炉的豪门瓜!不点名啊,怕被封杀,就是有一对热门cp吹什么互为初恋、白月光照进现实,但其实男方有个谈了七年的女朋友,只不过这个女朋友家境贫寒,太子家人看不上,死活拆散了……”】 看评论区,已经有人迅速解码:【不就是这几天的热搜咖吗?up你小心封号……】 又有人跟进:【明知门不当户不对还硬谈,捞女一个,懂的都懂】 再引起吵架:【懂哥又懂了,造谣s全家】 继而是爆料:【如果真是我知道的那对,只能说心机绿茶婊在真正的白富美面前什么都不是】 孙聆雪看了几眼,退出软件。她起身走到报告机前,扫了下二维码,屏幕上跳出报告已出的提示,过了会儿,检查结果就打印出来。她将检查结果和ct报告放一起,拎着回到了医生诊室。 要是两周前她知道自己被前任一家耍了,她非要大闹一场不可,可现在…… 她满心只有三个字:不想死。 云亭市第一医院的心外科全国第三,但有知名大牛坐镇,这是孙聆雪两周以来跑的第四家医院,也是她决定拜访的最后一站。 医生一看报告,再抬头看她,表情就迟疑起来。孙聆雪就明白了。两周以来,她已经看了许多类似的表情,她的心情也从强烈的不可置信、不甘心乃至怨恨愤怒,变成了如今麻木的平静。 “叫你家属……” 医生才开口,孙聆雪就说:“没有家属,我一个人。” 医生没听懂,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直系亲属都行,或者结婚了的话就叫你老公……” “没结婚。”孙聆雪平静依旧,“直系亲属都不在了。” 医生沉默了,又去看报告,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新东西。 孙聆雪开口:“是严重心衰吗?国内前三的心外科我都去过了,都说我的心电图和濒死之人差不多,还能清醒地站在这里,就是个奇迹。” 医生沉默了一下,说:“既然你也清楚情况,那我就直说了,你这情况必须住院,但……” “但不一定治得好,运气好也就再维持两年,对吗?”孙聆雪问。 医生斟酌道:“保持良好心态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没有奇迹发生,还是该积极治疗……” “存款不够。”孙聆雪笑笑,“我这个月拿毕业证,没了学生医保,身体这样也很难找工作,那就也没有单位给我买医保,” 她语气很平静,反而医生难受起来,踌躇道:“医院也能帮忙筹款……” “不了,我也没什么牵挂,钱可以留给更需要的人。谢谢老师。” 孙聆雪拿回报告,离开了诊室,轻轻关上了门。 她安静地走着,神情有些恍惚,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习惯性地从包里掏出一包薄荷口味的烟,才要抽一根出来,动作又顿住。万一就是抽烟才生病的呢?其实她抽得不多,压力实在大才会悄悄吸一根,可这谁说得准,她倒霉起来自己都怕。 看着晦气,还是扔了吧。 想到这里,她走到垃圾桶边,扔掉了烟和打火机。刚扔,她又忍不住想:啧,真应该去前男友家里点一根,把他家给扬了。要是她没生病,高低要闹一场出口气——光脚的我怕你穿鞋的?——可现在她没那个心情。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什么,拿出钱包,从夹层里翻出一张照片。旧年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有青涩的笑脸,照片背后还写了一行字,有两个人的落款。孙聆雪看一眼正面,翻过来看一眼背面,然后动手将照片细细撕碎,一把全扔进垃圾桶。 丢东西丢上了瘾,她干脆把报告单也拿出来撕碎扔掉。挽回不了的感情和治不好的病都该彻底扔掉,免得阴魂不散惹人烦恼。 好,结束。 走出医院大门,雨声和水汽迎面而来。 今年雨季反常,五月开始就没怎么见过晴天。到处都湿漉漉的,每天都能听说低地被淹的新闻。不光是云亭市,孙聆雪这两周去了三个城市,哪里都下雨,航班总延误。 她不喜欢下雨,雨水总像厄运的先兆。可此时此刻,她望着雨水,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清爽之感,她觉得自己很喜欢这场雨,甚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想直接走进雨里。 没错,她想走进雨里——她渴望走进雨里,渴望像一株植物扎根泥土,将枝叶伸展朝天,尽情吸收雨水,生长、生长、生长,直到将天地全部占满又冲破—— 唰啦! 一声异响打断她的思绪。 她本能地看去,原来是一只老鼠。老鼠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一头扎进草丛,然后……嗯? 孙聆雪使劲眨了眨眼,再次定睛看去。 老鼠呢? 医院门口是一条宽阔的步行道,两旁都是草坪,此时雨雾蒙蒙,草丛的浓绿和雨雾的淡白交织,似有若无的神秘;草尖过于茂盛,乃至遮蔽了“花草有情、请勿践踏”的标语底部。刚才那只老鼠就是消失在这片草地里。 此刻,被她注视着的草丛一片静谧,只有草叶在风雨中的碎响。 可她明明看见…… “吱吱?”她试图模仿老鼠的声音,但什么都没发生。 她又拿出手机,搜索“什么植物能吃老鼠”,又搜“什么植物能捕捉老鼠”。两次搜索的答案都是,没有植物能做到这一点。 但她刚刚真的看见草抓老鼠了……错觉吗?错觉吧。 孙聆雪捏捏鼻梁,怀疑自己过分紧张身体,出现了幻觉。 她收回目光,不再管那片清静的草地,撑开伞,迈入雨中。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又过了片刻,一丛草叶的草尖才缓缓垂下,又略略一抖,好似一个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它的叶子轻微却快速地震颤起来,很快带动四周草叶共振。 随着草叶的震动,无数细密的、难以看见的粉末缓缓升起。它们悄无声息地潜入雨水,也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座医院。 但是,在无数细密的粉末里,却有一粒悄然退出。 它离开群体的范围,飞向医院大门。在雨丝中游走片刻后,它倏然抽出一段透明的茎;茎尖舒展,好似在观察、搜寻什么。很快,它锁定了一个人离去的方向,欢呼般颤抖几下,便乘着雨水,飞快地奔赴过去。 百米之外,孙聆雪猛然回头! 但她什么都没看见,唯听雨声不绝。 幻觉过后又是幻听?她还以为有什么东西呼啸着飞过来,要给她来一下呢。 孙聆雪眨眨眼,到底转过身,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她抬头看向天空;透明的伞面上,无数雨水花一样绽放。 她突然想:想淋雨就淋呗,要死了就该开心点活,管那么多? “啊啊啊啊——!”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里,她大叫几声,唰一下收起伞,大步朝前走去,走着走着还开始哼歌。 在她披散的长发上,一株小小的透明植物紧紧扒着她的发梢,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它微微一晃,好似长舒一口气,彻底藏进她的发丝里,再也不露踪影。 …… 云亭市第一医院外,一辆车窗紧闭的加长劳斯莱斯停在路边。车内,一个男人紧盯着医院的方向,神情冷峻,又带一点疑惑。 “宝物反应消失了?” 他目光反复搜寻,渐渐皱眉。 为了确认,他再次抬起手;一只黑色的腕表亮了起来。这只腕表的表盘是一只眼睛的形状,表带呈现出哑光的、柔滑的质地,严丝合缝地缠在男人手腕上,没有任何接口。表盘的光芒向上投映,形成立体的微缩地图。 地图上显示的正是第一医院,却用黄色的圆圈将其圈出来,黄圈内影像闪烁,旁边还显示出一个英文字母:d。 除了这个,确实没别的反应了。 确认过后,男人就在“腕表”上按了一下。短暂的“滴滴”几声后,他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亮起了白色的光点。 “坐标云亭市第一医院。”男人声音又冷又平,“此前侦察到的宝物反应消失,无法探明宝物内容,只能推测,大概率是一株植物。” “怎么办?不怎么办。没了就是没了。虽说是等级不明的宝物反应,但根据此前的经验,d级异化区域不可能产生高出一个等级以上的宝物——也就是说,这最多是c级宝物,锦上添花很好,拿不到也不重要。”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他心想,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件宝物等级太高、超过侦测范围,而又有异能等级很高的异能者抢在他之前,收服了这件宝物…… 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用提了。 他继续说:“关于宝物的报告到此为止。” “另外,第一医院异化事件已生成,异化区域覆盖全院,初步判断由植物异化导致,建议尽快封锁区域,派专业人士处理……我?”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还有一丝惊讶:“你说让我顺手处理?我拒绝,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会死人?和我无关。死多少人都和我无关。这些普通人和我……” 他话音断得突兀。 不到一秒后,车窗降落,他的视线直射而出。 在视线尽头,是一名拎着长柄伞、淋雨行走的年轻女子。她头发和衣领全湿了,模样狼狈,神情却舒展自在;她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哼着听不见的歌,身边是晦暗的城市,她却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经意地,她侧脸看来,面上淡淡的笑,像世外清凉的风吹来一息。 【“喂?飞光?晏飞光!”】 电话那头的人有点着急,终于让男人回神。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续上刚才的对话,没有任何解释,声音冷淡依旧,只右手抬起,在心口处轻轻一按。接着,他挂断通讯,摇上车窗,平静地示意司机启程。 …… 杨家豪宅。 窗外风雨晦暗,窗内灯光明亮。 水晶吊灯下,杨夫人坐在意大利空运来的白色沙发上,静静坐着,目光凝聚在对面的儿子脸上。她一袭墨绿绸缎旗袍,双手交叠于膝,颈间项链镶嵌着硕大的鸽血红宝石,保养得宜的脸白皙光洁,只有些许细纹和下垂暴露了她的年龄,却又令她的神态更多了威严。 在她对面,年轻的男人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杨夫人耐心地等着,一张张把纸巾递过去,问:“哭够没有?” “没有!我、我已经照你们说的订婚了……你就让我哭个够行不行?”男人接过纸巾胡乱擦着,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脸。他哭哭啼啼:“我根本不想分手……是你们反悔!” “你们明明说过,只要她考过那些什么证书、把我们家公司的实习做好,就允许我们相处,她那么辛苦地学习、工作,都是为了我!你们答应过让我们相处的,呜呜呜……” 儿子哭得伤心,杨夫人却露出笑意。甚至于,儿子哭得越厉害,她就笑得越开心。 “是,是我们反悔。可我反悔得很高兴——真的太高兴了。”她轻言细语,眉眼弯弯。 莫名的,杨公子打了个寒颤,哭声也中断。他抬头愣愣望着母亲,一脸茫然。 杨夫人还是笑,耐心地解释:“你想想,她十五岁就克死全家,成了个没人教养的孤儿,活脱脱一个天煞孤星,也配进我们杨家的家门?” “这点底细,圈子里谁不知道?你们相处七年,妈妈就被嘲笑了七年、忍了七年。” “现在终于摆脱了她,妈妈真高兴——真的好高兴啊!” 杨夫人语气轻柔,也正因为轻柔,才愈发显出话语的刻薄。 杨公子张着嘴,想要反驳,可再一想,前女友的身世确实拿不出手,他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丢脸,所以总是闭口不言。他蔫巴巴地垂头,无言以对。 看见儿子温驯的姿态,杨夫人满意一笑。她站起身,步步走到儿子面前,瘦弱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好似一头春风得意的母狮。 “乖。”她伸手抚摸儿子的面颊,“晏家千金有什么不好?漂亮、单纯、活泼,还有藤校的学位,更重要的是,她一见就喜欢你,你知道妈妈有多感激这件事吗?幸好她喜欢你,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攀上去。” 这番话让杨公子愣神。 “攀……攀上去?”他结巴了一下,“晏家做珠宝的,和我们也差不多啊……” “从前差不多,今后却……怕是天差地别了。”杨夫人神态阴沉下去,“我们家收到消息还是太晚了。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等这事发生之后,就会是天翻地覆的新世界。在新世界里,杨家如果掉队,恐怕就再难翻身。” 杨公子还是茫然,却被母亲的神态吓得一凛。他费力地理解着,问:“那晏家有什么不同?” “晏家……” 杨夫人沉默片刻,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她轻叹一声,喃喃自语一般,说:“晏家有你未婚妻的哥哥,晏飞光。” 杨公子还是不懂:“晏飞光怎么了?” “那是……钦定了的,”杨夫人指了指天上,艳羡中掺杂了几许敬畏,叹息一般地说,“未来世界的领军人物啊。” 她怜爱地看着儿子,一下下拍着他的脸颊。 “听不懂?没关系。” “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天翻地覆,无论潮起潮落,只要我们站对位置,杨家就屹立不倒。” …… 某处高楼内。 没有开灯。落地窗前,只有昏暗的天光透来,夹杂着时不时的闪电,将窗前的人的影子映得很长。 雨下了很久,这个人也在窗前看了很久。不光看雨,也看满城灯火与流光。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了人类生存的痕迹,只是不知道,在这无数光点中,有多少能承接即将到来的风浪? 笑声响起。 一只手举起酒杯,将红酒液一晃,朝天空一敬。 “——欢迎来到新时代。” 2 裂缝(1) ——各位乘客朋友们,飞机即将抵达益水市…… 飞机播报唤醒了孙聆雪。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愣神,因为她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了童年,梦见了妈妈,还梦见妈妈郑重其事地交给她一把西瓜刀,鼓励她勇敢地砍掉所有让她不爽的人。她在梦里很不乐意,还很委屈,说西瓜刀是神圣的、只能用来把西瓜切成小块,怎么能用来砍人?砍人应该用剑,不能用刀。她妈说“有道理,那你一起用吧”,接着就将剑和刀一起交到她手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聆雪打了个呵欠,抬起遮光帘。此时飞机已经切入云层,窗外云气滚滚,很快从白云变成了乌云。下方的益水市也在下雨,所幸雨不大,不至于影响降落。 孙聆雪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风景:小小的山川、田野、河流、建筑组合成平面画,从飞机下方掠过,城市的建筑渐渐展开,还有…… 她忽然坐直身体,盯着大地上某一点。 在地面上,贴近城市边缘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在发光。那光芒亮了几秒钟,倏然熄灭,就在孙聆雪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的时候,那光又亮起来,过几秒钟再熄灭。与此同时,可能是飞机颠簸了几下,她的发梢在脖子上来回剐蹭了几下,痒痒的。 她下意识抓住发梢,就像抓住一条会动的蛇,不让它妨碍自己观察。 就在这一瞬,突然,地面的光芒猛一下拔高,在半空形成一个隐约的图像,好像是一棵树?孙聆雪不可思议地贴在窗户上,正当她想极力看清那图像的细节时,所有景象都消失了。 没有图案,没有闪光,只有笼在淡淡雾气中的大地图案,还有前方城市的灯光。 一直到飞机落地,孙聆雪都还在想刚才看到的画面,但问了周围的乘客,没人和她看到同样的场景。她又问了空乘,空乘看她认真,还以为她是担心航空安全,热心地说帮忙去问问机长,过一会儿回来,说一切正常。 可能还是幻觉……吧? 孙聆雪暂时放下这件事,才想起关闭手机的飞行模式。信号刚恢复,手机就疯狂震动,绿色社交软件右上角飘出99+的消息,点开一看,原来是“灰姑娘豪门梦碎”的故事终于在社交圈传开,这几年加的好友纷纷给她发消息,附带一些标题离谱的营销号链接,问她是不是真的。 甚至有人给她转发聊天记录,内容是她的某某“好友”告诉其他人,她从来都是个野心旺盛的白莲花,往年国奖都是睡出来的。 饶是心灰意懒,孙聆雪也不禁冷笑一声。这位“好友”连保研都靠她帮忙,还来说她?她也懒得费心,直接从网上复制了一段骂人的话,打开消息框就发过去,顺手又填了个举报,内容是“好友”花钱买毕业论文的聊天记录和邮件截图——对了,朋友圈也发一份。 至于她手里为什么有这些东西……当然因为她是白莲花啊,不然呢?有脑子的才叫白莲花,没脑子的都当女主去了。 一系列操作一气呵成,接着就是耐心删人。这几年工作和生活需要,加了太多没必要的人,可恨绿色社交软件无法批量删除,累得她一个绝症病人还要一直动手。 好不容易删干净,只留下品性不错的同学和同事,也方便他们截图朋友圈传播,孙聆雪这才放下手机,长出一口气。 她坐在出租车上,盯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表情渐渐从杀气腾腾变为平静,眼神里那种渴望报复的光也慢慢熄灭。 算了,命都要没了,何不想些高兴的事。过去七年,就当删除。 她移动视线,去看窗外略过的城市景色,彻底揉碎内心那一丝怒火。 生命的最后,她想好好看看益水市——她的故乡。 她十八岁出门去上大学,二十五岁回来,七年时光一晃而过。和记忆中相比,家乡变了不少,更现代、更富裕,也更陌生。 但当她拖着行李箱,穿过翻整了几次的老街,出现在眼前的还是记忆中的老小区:粗壮的榕树、黄桷兰茂盛依旧,沉稳地撑开一片片树荫,为密密麻麻的六层单元楼遮蔽雨水和阳光,也形成一个个天然适合打牌喝茶的区域。 ……回来了啊。 孙聆雪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不知不觉,她的心真正宁静下来。 回家了。 她往前走。 小区大致如故,但也有许多不同。居民少了很多,原来楼前的小庭院铺上水泥,平整成了地上停车场;自家种的花花草草自然也少了,抬头的时候,也喊不出小时候玩伴的名字——多半搬走了,如果是老人,那多半过世了。 淅沥淅沥。 雨水轻柔地落在高高低低的绿植上。 孙聆雪没撑伞,任由雨水飘拂在头发上、肩上、行李箱上,只感到十分舒适——尤其是头发。这么说有些奇怪,可她总觉得自己的头发在雨里呼吸、生长,并很快和四周的植物发生了联系。 联系—— 她好像知道,中间那棵桑树很忧郁,因为它多年来的邻居——一棵樱桃树,在几年前被人砍掉了;这边院墙上的爬山虎正满心期待,因为不久前有人在它脚边种下了向日葵,它很喜欢向日葵;这边的石榴树思念着它曾经的主人,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非常讨厌小孩子,却很爱他的花花草草,不过他已经过世了…… 一直到进了单元楼,上了三楼,站在家门口,孙聆雪才反应过来:她以前有这么喜欢想东想西吗?怎么最近思维越发活跃,还总想到植物,而且想着想着,她甚至有些开心。 说到植物,之前在飞机上看到的“幻影”,似乎也是一棵树…… “哎——你是谁啊,怎么站在别人家门口?” 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个人,探头看见孙聆雪,吃了一惊,很快却反应过来:“是聆雪吗?”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女人,穿着黄色棉布的上衣、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束脚裤,手里拎着个买菜蓝。她脸色发黄,神情恹恹的,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好。 孙聆雪扭头看见她,顿时认出是谁,便笑起来,开朗地招呼说:“黄阿姨。” “呀……真是聆雪!”黄阿姨站定,看见那只大行李箱,更吃惊了,“你怎么回来了?这是要回来住?” “嗯,毕业了,回家住着。”孙聆雪说,“我不在的时候,房子多亏阿姨照看,谢谢阿姨。” “哪里哪里,怎么值得你道谢?”黄阿姨赶紧拒绝,局促起来,“收了钱的……” 黄阿姨是孙聆雪的老邻居,也是这里的老住户,住在顶楼。孙聆雪离家上大学后,怕屋子长期没人住、受潮受损,就请这位邻居每个月帮忙打扫,她也每个月付钱,后来经济宽裕了,就改成一次性付一整年。 黄阿姨是个踏实的人,无论按月拿钱还是按年拿钱,都认认真真做事,从来不掺水分,还让女儿教她拍视频,每个月都给孙聆雪看看屋子的情况,如果孙聆雪有哪里不满意,就再改正。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黄阿姨渐渐少了陌生的拘谨,也笑起来,还说:“我正要出去买菜,你刚回来,肯定来不及生火,就过来一起吃晚饭吧。婉云下了班也回来,你们可以说说话。”黄婉云就是黄阿姨的女儿,也是孙聆雪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两人关系还行。 “好。”孙聆雪很自在地回答,“我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黄阿姨看着更高兴了些,完全没想过,既然孙聆雪回来住了,今后她就损失了一笔收入。 孙聆雪回到家里,环顾四周。家中虽然谈不上一尘不染,却也干干净净,很像个有人一直住着的模样。她定定看了一会儿,轻轻抽抽鼻子,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相框;这是她常年带在身边的。 她将相框摆在客厅边柜上,退开几步看看,又调整一下位置,这才满意。木色的相框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贴纸,中间的玻璃压着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中间是幼年的孙聆雪,她正咧嘴大笑,门牙缺了一块,像个小小的黑洞;一个清瘦的女人从背后搂着她,也笑眯眯地看着镜头。在她们背后,站着一对老人,爷爷戴着细框眼镜,一脸严肃地盯着镜头,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训斥;奶奶一头整齐的短发,微笑温和亲切。 孙聆雪看着照片,双手合十,闭眼说:“妈妈,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很久没在家里住,孙聆雪收拾了很久,直到肚子咕咕叫,一抬头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洗个澡出来,正吹头发,手机震动几下,跳出黄阿姨的消息,说饭快好了,让她上楼吃饭。 孙聆雪回了消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再一想:都回家了,不在学校也不在公司,开什么静音震动?她果断切成响铃模式,想了想,还把铃声调到最大,又听了会儿,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刚上六楼,门开着,孙聆雪刚推门,就听见黄阿姨打电话。 “……哦,哦,行,那把饭给你留着,快到了和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什么不用,这儿附近晚上不安全。哎,好,挂了。” 黄阿姨叹了两口气,回头看见孙聆雪,又笑:“来啦?婉云说她今晚加班,让我们先吃。” 孙聆雪看看一桌子的菜,说:“不然我们还是等等她……” “吃吧,吃吧。”黄阿姨边笑边叹气,利索地腾了一人份的饭菜出来,又摆好碗筷、摘了围裙,示意孙聆雪也坐下来,“她说要九点左右回来,那都什么时候了?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行。”孙聆雪答应得爽快,坐下就挟了一块排骨,吃的时候还烫,一边呼呼一边含糊地赞美,“好吃!阿姨你这糖醋排骨做得真好,比外面的好多了——真好吃!” 黄阿姨听了高兴得很,把菜往她面前推:“那多吃点!瞧你瘦的哟,胳膊才这么一点点,是不是减肥去了?还是要健康第一。” “嗯?”孙聆雪顿了顿,狠狠点头,“吃!” 黄阿姨愈发笑眯眯。到她这个年纪,看年轻人吃饭香甜就会心情好,心情好了她就变得唠叨,说:“婉云在就好了,她也没事老嚷嚷不吃晚饭、减肥,可她三天两头加班的,不吃饭怎么扛得住?” 孙聆雪吐了一根骨头,再吃一块,点头:“就是,黄阿姨说得对!” 黄阿姨继续念叨:“唉,其实婉云也不是非得加班,但她太想挣钱了,可惜学历差了点……聆雪,你学历那么好,怎么不留在大城市工作?你要是上班,肯定轻轻松松挣大钱!” 黄阿姨说得非常笃定,显出一种对高学历过分天真的信任和赞美。 孙聆雪一听就噗嗤笑了。 “哪儿那么容易?也分人。我就是不成器的那一个。”孙聆雪说得坦然,“有些人实习工资就能一个月一万,不像我,我实习三年,一周七天要上六天班,剩下一天写作业,平均每天睡六个小时。就这样,一分钱没有。” “啊?”黄阿姨大吃一惊,“怎么会?!” “这一行差距大呀,还有人倒贴钱实习……噢,我们学校招牌硬,倒贴钱倒是不至于。”孙聆雪继续啃排骨,懒洋洋地说,“我之所以这么惨,是因为我在前任介绍的公司实习,被坑了。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呀!” 读研三年,实习三年,这就是金融专业的现状。孙聆雪刚读研的时候,和前任感情还不错,前任建议她在自家集团实习,说可以跟厉害的老师、学到外面不会给实习生学的知识。她信了,也去了。 去了之后,发现同事确实待她客气,工作内容也确实又多又难,理论上学会了确实很有收获,可工资?休想。“年轻人要多吃苦,多学习,多锻炼,不急着赚钱”——前任父母是这么说的,于是工资没了。她那会儿想得开,觉得还是机会难得,就埋头苦干苦学。三年间,她生活全靠奖学金,没钱了就变卖前任送的礼物,一次被前任发现了,还以为她偷偷养小白脸,两人吵了一架,前任才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实习不给工资很难为人,就给她开了三千亲密付。 三千是多是少姑且不论,可明明是她打白工,最后倒像是她白拿钱,真是没意思。可她那会儿傻,纠结了好几天,觉得要紧的是结交人脉、多开眼界,吃眼前亏、享今后福,自我安慰一番,也就继续当牛马了。 ——其实享什么福呢!都不说她一个小小实习生了,前任公司曾经倚重的中层,还不是说开除就开除?过河拆桥乃资本本性,更何况她连桥都不算。 虽然不算桥,可她干得也很不错。三年实习下来,同事都觉得她好,顶头上司也看重她,看重到跳槽走了还要邀请她一块儿走的地步,语重心长劝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但那时,孙聆雪拿到了“严重心衰”的诊断报告,心乱如麻,婉拒了对方的要求。 “我年少无知!”孙聆雪没有说出这些细节,只是吐出骨头,再次沉痛地补上一句,表达自己的后悔。 黄阿姨还是有点不信,说:“三年都没拿到薪水呢!你那么聪明,怎么会让人家坑了?” “黄阿姨,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也是个普通人嘛!”孙聆雪笑。 黄阿姨便跟着叹息几声,可还是不死心:“那也只是一次失误,你还是该留大城市,找个正经公司,总是有高薪的!” 孙聆雪被那句“正经公司”戳了笑点,哈哈笑了半天,才正色道:“黄阿姨,你说得也对。可是我不想吃那个苦了。” “年轻人总是要吃苦……” “那也太苦了。”孙聆雪还是笑笑,语气平静,“就这么说吧,每个月都能听说同行加班猝死的消息。” “啊?”黄阿姨立刻瞪圆眼睛。 孙聆雪又道:“哪天凌晨前能睡觉,我都会有负罪感,觉得工作不饱和。可熬夜多了、通宵多了,我又心慌气短,感觉随时会晕过去似的。真待下去,指不定下一个猝死的就是我呢?” “那可不行!”黄阿姨本能地说了一句,又愣愣半晌,最后摇头叹息,“那还是回来更好,回来更好……这是拿命换钱呀!还是不干的好。” “是吧?”孙聆雪哈哈一声,继续吃饭。每一次咀嚼和吞咽,都是对过去的告别。 吃过饭,孙聆雪帮忙洗碗。黄阿姨开了电视放新闻,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回荡在狭窄陈旧的屋子里,便显得不那么寂寞。 【“截至今天下午6:37,云亭市第一医院的火灾事故造成137人受伤,起火原因还在调查中……”】 “云亭市第一医院?”孙聆雪关上水龙头,还在擦手,听见这段播报就往外走,“这是怎么回事?” 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前天去过的医院,此时拉着封锁线,门诊大厅的侧面一片黢黑。 【“……据悉,起火地点位于门诊大楼,并未波及住院部,受伤的137人中多为医护人员……”】 望着那片黑色残痕,孙聆雪不觉看住了。怎么会?她想起那天在医院感受到的细微异样,那种怪异的感觉…… 真是她的错觉吗? 3 裂缝(2) “聆雪你不知道?这件事闹挺大的。” 黄阿姨擦着手走出来,也看着电视新闻,啧啧几声,说:“凌晨失火,吓人得很,还有些奇怪的传闻……” “传闻?”孙聆雪回过头。 “网上流传的一些短视频,拍到那火是黑色的,我给你看……”黄阿姨拿起手机翻找,忽然露出讶色,“咦,怎么给删了?噢,道歉说造谣,原来是假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孙聆雪却若有所思。最近的怪事是不是太多了?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免得吓着黄阿姨。 “黄阿姨,我回去了。”她告辞道,“等婉云回来了,帮我向她问好。” “慢走。”黄阿姨笑着送她到门口,“等她周末休假,你们好好聊聊,都是老同学。” “哎。”孙聆雪答应了,关门离开。 她走之后,黄阿姨继续在屋子里收拾。其实家里很干净整洁,但黄阿姨性格使然,总觉得手头没事做就不自在。过了会儿新闻也播完了,女儿还没回家,她关了电视,整个屋子里静得慌。 ——咚咚。 这时,有人敲门。 “婉云?” 黄阿姨下意识喊了一句,正要去开门,手机却响起消息推送的声音。她一看,正是黄婉云发来的消息。 【婉云:妈,我没带伞,还在下雨,真得麻烦你来接我了[哭哭]】 ——咚咚咚。 黄阿姨愣了下,抬头看门。不是婉云,那是谁? “谁啊?”她走到门口,“聆雪吗?是忘了拿东西吗?” 其实开门看一眼就知道了,说不准是哪个邻居或者物业。但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不知为什么,迟迟地不想开门。 ——咚咚咚咚…… 门外的存在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犹豫和退却,敲门声突然狂暴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急切凶狠,最后变得暴风雨一般,整个屋子都好像跟着敲门声一同震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 暴风骤雨一般的敲门声。 黄阿姨吓得往后直退几步,一把抓住门口的擀面杖和辣椒水喷雾。这是她女儿准备的,说母女两个人住要小心安全,黄阿姨也赞成,但此时此刻她盯着狂震的大门,却只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就像动物看见天敌时无论如何也不想靠近时的恐惧。 她慢慢后退…… 就在这时,突然—— “黄阿姨!” 孙聆雪的声音响起了。 她的声音很不小,语气轻快却又稳重,有着奇妙的穿透力,一下就来到了黄阿姨耳边。就在她的声音响起时,那恐怖的敲门声也突兀停下。 “黄阿姨?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礼貌温和,和刚才狂暴的捶门声截然不同。 黄阿姨盯着大门,心有余悸,一时不敢开门——谁知道门后是不是孙聆雪?她升起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黄阿姨,我明天要出门,可能也来不及做饭,我想着,之后我还是每个月交一笔钱,你做饭的时候连带我那份一起,可以吗?一周两次糖醋排骨,买菜钱我给。” 听到这里,黄阿姨才猛然吐出一口气。噢,知道糖醋排骨,必然是聆雪了…… 她重新走到门口,壮着胆子先看了一眼猫眼,确认门后的人是谁,这才将门打开。先开一条缝,又把门彻底打开,手里紧紧抓着门边,勉强笑道:“好啊,好……好孩子,你怎么给两次钱?其实阿姨以前受你家照顾,论理是不该收钱的……” 黄阿姨以为自己还算镇定,其实外人眼里,她脸色煞白、额头挂满冷汗,一看情况就不对劲。 “说什么呢,亲兄弟也明算账,何况我还要点菜。”孙聆雪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黄阿姨你怎么满头大汗的?不舒服吗?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没事。”穷人听到医院就怕,这大约是某种天性,黄阿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目光又往门外扫一圈。她家住顶楼,一层就两户,门对着门,没有视线死角,此时门外景象和从前一模一样,自家门口一个鞋柜,对面门口放两盆话、一块脏兮兮的地垫,再就是门口站着的孙聆雪。 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难道更年期的影响?黄阿姨思忖着,心慢慢定了下来。她想了想,还是问:“聆雪,你上来的时候看见谁在敲门吗?” “敲门?没有,没有人。”孙聆雪也看看四周,“你听见敲门声了?” “嗯……”黄阿姨心想,必定是错觉了,倒有些赧然起来,遮遮掩掩地说,“兴许是我听错了……哎呀,八点四十五了,我得去接婉云!” 她突然想起这事,,连忙扔掉手里的擀面杖和辣椒水喷雾,边去够挂着的雨伞、边忙着穿鞋。 孙聆雪看了眼擀面杖,心想这是听错了能有的反应?但见黄阿姨坚决不想说,她也不为难,只说:“那我陪你去接婉云。” “这怎么好意思……”黄阿姨瞧见外面天黑,立刻心动,但嘴上犹豫。 孙聆雪瞧她一眼,噗嗤就笑出来了:“哎,走吧,也给我一把伞。” 黄阿姨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这才答应了,又道谢。 孙聆雪让她先下楼,自己走在后面,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下了半层时,顶楼的灯熄灭了。这种老居民宅装的都是声控灯泡,要使劲叫一声或者跺跺脚才能让光亮起,亮一次大约一分钟。孙聆雪抬头看看灯。 她刚才上楼的时候,灯是熄灭的,直到她出声才亮起灯光。也就是说,除了她之外,刚才门口绝对没人。 那黄阿姨说的敲门声…… 她沉思着。 她之所以再次上楼,当然不是仅仅商量个吃饭的事。她本来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闻到那股味道的一瞬间,她脑海中就出现了气味的轨迹——这个说法很奇怪,但确实,她真的知道气味是从哪里、如何飘来的。 那股腥臭味让她不太舒服,脖颈皮肤也再次刺挠起来。她当即决定去探一探气味的来源,安全起见,她还拿了把西瓜刀别在腰后,顺着气味往上走,一直走到六楼。 不过,一转过最后的拐角,气味就迅速消失,她脑海中的轨迹图也消失了。 ……嗯,西瓜刀? 想到这里,孙聆雪突然停下脚步:“啊。” “聆雪?”黄阿姨问。 “……没什么,我们走。”孙聆雪神情淡定,手从后腰放下来。问题不大,只不过是西瓜刀没放回去罢了。 之后一路顺利,再没发生什么怪事。西瓜刀没用上。 等重新回家,已经九点半了,孙聆雪和那母女俩道别,叮嘱她们锁好门,才算告别。 她回到家里,把灯打开,看了一会儿空荡荡的屋子。当年也是精心装修过的,壁纸有精细的花纹,黑色的皮沙发靠着做了装饰框的墙,对面是当年觉得很先进的液晶电视,她记得妈妈买的时候还有点心疼,但质量真的很好,现在用起来也不错。 发了一会儿呆,孙聆雪走进卧室,从书柜里拿出一只白色绒毛兔子玩偶。这是二十年前买的。她走到边柜那里,抱着兔子,对着相片露出个笑脸,用开朗的声音说:“我要睡了,晚安。” 这天夜里,她在睡梦中听见了不住呼啸的风声。 第二天,孙聆雪醒得早,起来就把电视打开,刷着牙看新闻。 【“云亭市第一医院火灾事故的所有伤员确定脱离危险,医院将在消防部门排查隐患后尽快复工……”】 没死人就好。她松了口气,又在视频网站和社交平台上搜索,找到不少对这件事的讨论。 【“我高中同学的亲戚就住那儿附近,说那火真是黑色的,还拍了视频,但第二天视频自己就不见了,特别诡异!”】 【“你们没看见占卜大师说吗,这是天火,要烧作恶未报的人……”】 【“去你的,医护人员怎么你了你说人家作恶未报?”】 在一众渐渐演变为网络互喷的讨论里,有一条评论写道: 【“听我一句劝,今后没事少出门,进化要开始了,这次‘异化’比预期的严重,没死人是因为有人处理及时……”】 可能因为有点神叨叨的,这条评论没什么赞,也没什么回复。但孙聆雪盯着“异化”和“进化”两个词,想起那天在医院看到的“幻觉”:一株草拖走了一只老鼠。 她上网查过,有些地方确实存在“食人植物”的传言,但这些都被证实是当地人的误会,尽管世上存在食虫植物,但通过计算,一株植物想要捕食并消耗老鼠这样大小的哺乳动物,所花费的能量会得不偿失,因此植物并没有往这个方向进化。 但…… 她点击那条回复,想要和对方讨论一下,但屏幕上跳出提示:该评论已删除。 她一愣,点开对方主页,想要发信息私聊,却发现这个人连账号都注销了。刚刚的评论也就是十分钟前发的,怎么一瞬间就没了? 孙聆雪想了想,又去厨房把西瓜刀拿上了。这刀很有年纪,多年前奶奶用的,还给缝了个很结实的皮套子,现在用着也很好。孙聆雪昨晚起夜,一时睡不着,闲着没事过来把刀磨了磨,刀刃锋利不少。 别上刀,她心里稳当了。地铁有安检,坐不了,公交和打车没问题。 她背上收拾好的包,拿上手机和充电宝,迎着清晨的阳光出了门。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似乎昨夜真刮了一场大风,将云吹散许多,露出湛蓝的天空。她抬头远望,一瞬间看见了细密的银线在天空闪烁,好似一张巨大的罗网,但再定睛一看,天空还是天空。 一回生二回熟,到现在,孙聆雪差不多习惯“幻觉”了。她收回目光,往前走去。怕什么,反正得了绝症,大不了来个老娘除三害,应该别人怕她,不该她怕别人。 黄桷兰、榕树、桑树、爬山虎、向日葵的种子…… 雨后晴空,茂盛的植物格外活跃,都借了风声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城市在快速发展,中心区域的老旧小区在衰落凋零。曾经一出大门,两旁就都是早餐摊,卖炸糕的、卖锅盔的、卖面的、卖包子的……只锅盔就有四种口味和三种做法。学生、学生家长和上班族都围着各自喜欢的摊位,急切地等着早餐出锅,老板们都忙得满头大汗,如果是冬天,还能看见他们的汗水变成白气,不停地蒸出来。 现在这些都没了。倒是前面不远开了一家连锁品牌的包子铺,但客人也不多。今天可是周四,这会儿七点过,本该正忙。 孙聆雪买了一个包子、一个鸡蛋和一杯豆浆。等待的时候,店里出来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穿着有油渍的短袖t、脱线的牛仔裤,踩着一双发黄的白色板鞋,弓腰驼背,正低头从店里走出来。 走到孙聆雪身边的时候,男人突然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撞到身上,千钧一发之际,孙聆雪往斜后方一让。男人没撞上她,反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脚崴了一下,不好意思……” 男人还是低着头,含混地说了一句,加快脚步走开了。 孙聆雪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他消失在自家小区门口。她鼻尖无意识抽了抽。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哎……”包子铺的店员看她一直盯着那边看,犹豫着开口,小声说,“你别理那个人。他这里……有点问题,大家都绕着他走。” 店员指了指脑袋。 “嗯?谢谢。”孙聆雪回过头,对店员妹妹笑笑,很自然地接话,“他这样,家里人不管吗?” “不知道……没看见他有家里人。”店员腼腆地笑一下。 孙聆雪做出郁闷的样子,拿着包子边吃边抱怨说:“那就没办法了。我看他是故意撞的我,他是不是也这么欺负其他人?” 店里没生意,店员也不介意和同龄人说说话,就跟着叹了口气,说:“是呀,他是有点针对女生……盯着人看,或者撞人一下,别的没什么。你也是来打工租房住的吗?以前没见过你。” “没,我家在这儿,我搬回来住。”孙聆雪说。 “噢……那你以后多来吃包子啊。”店员眼睛一亮。 “嗯嗯。” 孙聆雪喝着豆浆走开了。她小时候经常这么吃着早餐去上学,大家都这样,后来去了云亭市、谈了恋爱,在街上买了鲷鱼烧边吃边逛,被那个圈子的人嘲笑土、没教养,她为了融入圈子,也就不这么做了。但她从没真的觉得边走边吃就是“没家教”,有一次在前任家里吃饭,说到这事,她不小心说了真心话,被前任家人阴阳怪气了一顿…… 想到这里,孙聆雪摸摸后腰上的刀,有点遗憾地想:好想知道他们怎么看待别着把西瓜刀边走边吃这事儿啊。 坐公交一直往东北走,就到了公墓所在的山。这里接近城市边缘,少了高楼大厦,多了植物和农田。雨后山路难走,又是工作日,墓园冷冷清清,空气里都没有香火纸钱的味道,全是湿润的草木和泥土味。 孙聆雪很快找到了墓地。两块墓地连着,左边是爷爷奶奶的合葬墓,右边是单独的妈妈的墓。她专门带了折叠拖把和小水桶,好好忙活了一阵,把四周的落叶、泥土、死掉的昆虫……全给清理干净,这才按照流程摆供品、上香、烧纸,又对着两座墓碑嘀嘀咕咕了很久,才道别离开。 她又背着包下山,走着走着停下来,往四周看了看。接着,她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对照着看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她从云亭市飞回来、靠近益水市边缘的时候,看见的闪光和巨树幻影,就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去吧。反正也没事做。作为将死之人,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开心,让自己开心就是让九泉下的家人开心。 孙聆雪果断调整目的地,朝印象中的方位走去。 4 裂缝(3) 按照地图显示,前面是一片森林公园,有山有水。但到了大门前,孙聆雪才发现四周没有一个工作人员,门口石头上刻着的“白鹤山森林公园”几个字都脱漆了。 她上软件一搜才发现,这个公园开发到一半就被搁置了,后来就算废弃了。因为本身地方不大,风景一般,也没什么人过来。 孙聆雪往里头走了几步,又看了看手机,确定信号满格,这才继续往里走。 啾啾…… 嗡嗡…… 呱呱…… 鸟雀和昆虫在无人的自然中狂欢。孙聆雪不时挥挥手,赶走垂涎她血液的蚊子,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防晒用的长袖长裤,不然就遭大罪了。 窸窸窣窣……好像是蛇游过的声音。 不过,虽然这里绿化好,又是夏天,可是不是有点太吵了?孙聆雪一边用目光搜寻四周,一边想,这都像是动物开派对了。 半小时后,孙聆雪走了完整的一圈,又回到了公园入口处。 “什么都没有……嗯?” 她注意到旁边的树。那棵树在“白鹤山森林公园”石头的背后,很高、很直,树干粗壮,比两人合抱都要粗。黄绿色的藤蔓缠绕在树干上,又从枝干上垂下,仿佛细密的流苏。 在树干上,有一个大约一人高的树洞,被藤蔓掩映了一些,却还是露出来大半。今天天气虽然好,阳光很强烈,但这里树木茂密,孙聆雪一眼看去,看不见树洞里有什么,只觉得那里黑黝黝的,像一张嘴。 刚才进来的时候,有看见这个树洞吗? 越是盯着树洞看,越觉得很想靠近去看看,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吸引力。脖颈上也传来细微的刺挠感。风从背后吹来,兜住她的身体,像轻柔的推搡。 孙聆雪决定去看一眼。 她很快来到树洞边,打开手机电筒,照进树洞里。 出乎意料,树洞下方竟然晃动着光斑,原来是一汪水。水很清,水面映出孙聆雪的脸,手机灯光照在上头,好像一圈太阳。 这水有点怪。这种积水都会有落叶、灰尘、昆虫的尸体和卵,怎么可能这么干净?要不用瓶子灌一点回去,找人检验分析…… 忽然,水面泛出涟漪。 原来是她的头发披散下去,发梢点上水面。 可问题是…… 她的头发根本没这么长。 孙聆雪瞳孔猛缩,正要后退,但一股强韧的力量顷刻裹住她,猛一下将她整个拉了下去! ——哗啦。 她跌进树洞,身影彻底消失。 水面消失。 树洞消失。 草木在阳光和风中窸窣招摇。 …… 不久之后,有人踏足此地,手腕上佩戴着一只黑色腕表。腕表屏幕上正不断闪烁着什么图标。 “报告,益水市白鹤山森林公园并未检测出‘试炼地’入口反应……” 【“收到。现在离开,继续检查下一坐标。”】 * ……呼!! 像被按进水中的人猛一下接触空气,孙聆雪一个翻身爬起来,大口喘气。她第一时间看向四周,手也按上了腰后的西瓜刀。 ……没人。 她慢慢站起来,一边警戒四周环境,一边检查身体。没有受伤的感觉——可能有点擦伤,问题不大。背包也在。 再看手机……没有信号。 她此时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中。地面是泥土,四周是峭立的岩壁,顶上有一圈天光。这里植物极其茂盛,大量的蕨类植物铺陈在地面和岩壁上,此外还有许多不认识的花草。 一条细长的瀑布从天而落,化为地面小溪,蜿蜒流向前方,直到没入天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还有…… 孙聆雪抬起头。 一棵巨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向上生长。天光眩目,她看不见树木顶端,但只从看得见的部分来说,这棵树也很奇怪。树皮湿润龟裂,被大量苔藓染成绿色;茂密的藤蔓缠绕在枝干上,和硕大的叶片一同随风摇晃。 巨木的枝干全都向上生长,并不横生,所以才没遮蔽天光。 更奇怪的是,有一条向上的木栈道,围绕树干、螺旋上升,外侧还搭着简易的绳索,作为扶手。 要往上走,还是顺着溪流往外走? 孙聆雪抽出西瓜刀握在手里。她先是试着接近溪流流向的黑暗,但很快停下了脚步,因为前方黑暗里飘出了似有若无的难闻气味,就像变质的海鲜的气味。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顿时感到汗毛竖起,连忙后退。 一直退回到巨木边,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安心感。 孙聆雪踌躇片刻,决定相信自己的生物本能。都遇到这么奇怪的事了,除了相信直觉,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来到木栈道前,想了想,先蹲下来,用西瓜刀的刀柄用力戳了戳木板。木板纹丝不动。接着,她用手敲了敲树干,确定不是空心树,又试着用刀砍了几下木板和树干连接的部分——很好,很结实。 最后,她走上最低一阶木栈道,铆足力气在上面跳了三分钟……好,确实很结实。 孙聆雪拿出矿泉水,抿了两口,抬头看着不知道尽头的木栈道,眼神坚毅起来:开爬。 …… 两小时后。 “呼、呼、呼……” 失误了,没想到最大的挑战不是木栈道腐朽坍塌,而是爬树太累、体力难以为继……虽然仔细一想这好像是一目了然的,但总之…… “都怪前男友……!” 孙聆雪停下来,扶着树干喘气,表情狰狞。过去几年里,为了迎合主流白瘦幼审美,她一直控制饮食,运动也以有氧、小重量为主,bmi保持在健康下限,体脂率只有19%。平时还不觉得,现在到了危急时刻,她只恨自己吃得太少、练得太轻。 去他的白瘦幼,去他的纤细孱弱,回去之后她一定狂吃狂练狂吃狂练狂吃狂练——! 她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喝了两口水,又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百醇,恶狠狠地啃咬起来。这种细长的饼干热量不低,能够补充体力。她原本是买来替代抽烟、好度过戒断时期烟瘾的,现在竟成了珍贵的物资。 一边吃,她一边往下瞥了一眼,地面的溪流因为太远而变成了一条细线,这要是体力不支、摔下去,真就十死无生了。 不过…… 她按住心口。 爬了这么久、这么高,她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按照医生的说法,严重心衰患者根本不能剧烈运动,这是纯粹找死。可现在,除了正常运动带来的喘息,她没觉得有任何不适。这几天睡得很饱,以前熬夜后的胸闷气短都没了。 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个疑问:自己的心脏真有问题吗?医院的拍片当然不作假,可自身的感受更不作假吧…… 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出口。 她抬头仰望,目之所及,是一片圆形的平顶。那里应该就是大树的最高处,只希望那里能找到通往外界的道路。 略作休息之后,她继续向上,决定一鼓作气爬上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眼前出现了一段新的阶梯。不是木栈道,而是一段银灰色的……金属阶梯? 金属? 孙聆雪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擦去眼睫毛上的汗水,又往上看,这才确定,她真的看见了一段金属阶梯,而上面的圆形平台也是金属做的,难怪圆得这么规整。 她有点茫然,试探着踏上金属层板。 ——“试炼通过,检测受试者数量……成功通过者,1人。” ——“即将根据受试者情况发放奖励,开始扫描……” ——“开始发放奖励……” 柔和但机械的声音突然响起,回荡在四面八方。孙聆雪原本就准备好了发生意外的可能性,闻言只是轻轻一抖,就稳住心神。 这时,前方亮起一片蓝色的线条光,没等孙聆雪反应过来,那光就迎面而来,整个掠过她。她只感觉一阵幽凉,像盛夏里跳进冷冷的泉水,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扫描已完成。” ——“奖励已发放,请受试者登台领取奖品。” 随着这句话的响起,顶部圆台上传来轻微异响。孙聆雪不再犹豫,大步登上台阶,走到圆台上。 圆台四周用栏杆围住,像个观景台,中央立着一尊青铜像,大约两人高,雕刻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线条流畅美丽,鸟身的羽毛一根根细致入微。 青铜鸟面部覆盖有一张黄金面具,面具轻薄,刻着镂空的花纹。即便是远望,也能看出整尊雕像气韵生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而飞。 好漂亮……孙聆雪对历史人文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尊青铜像雕刻得非常好,戴的面具也很漂亮,和她在博物馆中见过的有些像,却更精致。这么大一尊青铜像,再加完整的黄金面具,拿出去的话肯定又是一件国宝。 而且,一定特别特别值钱……孙聆雪的思绪稍稍发散了一下。 这时,青铜鸟旋转起来。它原本是侧面对着孙聆雪,现在转过来,正对着她。对上目光的刹那,孙聆雪顿时感到自己正被注视着,莫名心虚了一瞬。 哎哎,没想真搬出去卖,主要没搬运工具……不是,是真没这么打算。拿出去也太显眼了,肯定还是上缴国家,什么十位数她想都没想的…… ——“奖励已发放,请受试者登台领取奖品。” 这句话再次响起,正是从青铜鸟口中传来。 孙聆雪稍微松了口气。 她这才注意到,在青铜鸟像的正前方,立着一个正方形的台面,台面中央裂开,从中升起一道平台。平台上有三处凹槽,其中两处凹槽里各自摆放着一个匣子,第三处凹槽破损发黑,只躺着一些碎片,似乎是遭到了损毁。 看来这就是奖励。 “来了来了。” 孙聆雪走上前,对着平台稍作思考后,再次掏出百醇,取下包装盒,用包装盒去碰了碰匣子。匣子看着像是石头做的,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像汉白玉。当包装盒触碰上去的时候,匣子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般的纹路。 包装盒安然无恙,看来没有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是骡子是马溜溜就知道,是机缘还是危险头铁一把就知道,她怕什么,要是赚个包治百病的神药,她就赚大了。 打定主意,她把包装盒塞回背包,伸手抓住中间的匣子。触手微温,没有冰冷的感觉。匣子中间有个明显的凹陷,戳一下后,匣子打开了。 一条项链,正安静地躺在匣中。 5 裂缝(4) 银色的细链,吊坠是一个立体镂空的正三棱锥,中央镶嵌着一只翠绿的圆球,球面分布着云雾状的金色纹路,看不出是什么质地。 孙聆雪拿起项链,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d级能量装备,辅助型,空间项链,未知套装的一部分,可成长。根据受试者个人情况生成。” 没想到,她得到了回应,青铜鸟再次开口,解答了她的疑惑。 空间项链?是她想的那种空间项链吗?还有“等级”和“可成长”……孙聆雪小时候跟着妈妈看各类漫画和小说,后来也做过相关的文娱项目,对这些词语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现实中遭遇。 如果这是真的……哇哦。她眼睛亮起来。 “空间项链怎么用?”她按捺住兴奋,问。 ——“空间项链,压缩一定空间用于储物的项链,佩戴后启动,只需用身体任意部分触碰收纳目标,默念口令‘收起’,即可完成收纳。” 佩戴,触碰,口令……好。孙聆雪套上项链。项链很长,吊坠一直垂到了胃的位置,但神奇的是,她没感觉到任何重量。 唯一的问题是,这造型是不是有点太高调?——这个念头刚一产生,项链就在一阵闪光之后,变成了一条普通的银色链子,正好落在孙聆雪锁骨前,吊坠也不见了。 “哇哦!”孙聆雪克制不住了,吹了声口哨。 她立即举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兴致勃勃地想:一直戴着项链太显眼了,不如隐形。 立刻,颈间的项链就消失了。她抬手去摸,还能摸到微凉的金属质感。 d级的……那叫什么,能量装备?d级的能量装备就这么厉害,那升级后会变成什么样?还有套装的其他部分在哪里……也是通过试炼后获得奖励吗? 孙聆雪问出了这个疑问,但鸟姐回答: ——“无法解答。” 好吧,未知的谜题也很有意思。孙聆雪又摸了摸项链,这才去看右手边的匣子。这一回她毫不犹豫按下开关。 匣子打开后,是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她数了一下,数出20枚果子。 果子?她拿起其中一枚,对着光观察。这是一枚圆溜溜的、油桃大小的果子,淡黄色,中央有一团金黄的线条相互纠缠、不断闪烁,电光一样,但没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什么?”孙聆雪熟练提问。 ——“d级能量果实电光果,单位能量100,纯净度100%。食用一单位可即时补充100能量,适合d级异能者食用。” 青铜鸟仍旧用那柔和又机械的声音回答。 陌生概念有点多,不过连蒙带猜也听得懂,比如她听明白了自己是d级异能者,和项链等级相同。孙聆雪挑重要的问:“d级是什么等级?” ——“异能共分为五个等级,d、c、b、a、s,每个等级所释放的能量值不同。d级是最低等级的异能,释放能量值范围在1—100。” 呃,原来是最低等级,听上去有点菜……孙聆雪自幼争强好胜,闻言眉头一皱:“可以提高等级吗?” ——“根据受试者个人情况……抱歉,无法判断。” “好吧,判断不出就是潜力很大。”其中逻辑约等于没写就是零卡,总之问题不大。孙聆雪不以为意,又兴致勃勃地问:“这么说,我是d级异能者,所以要吃这个,嗯,d级能量果实?”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电光果,忽然冒出一个猜测:“鸟姐,刚才你扫描了我的身体状况,那你能否判断出……我得了什么绝症?” 鸟姐?青铜鸟的眼睛闪烁了两下,仿佛在思考这个称谓。但孙聆雪正低着头,没发现这个细节。 ——“‘绝症’概念检测中……不治之症,将导致无可避免的死亡。” ——“回答,受试者并未患有任何不治之症。受试者处于轻度亚健康状态,身体状况总体良好。由于受试者异能初步解锁,如感不适,可能因缺乏能量导致,建议服用一单位能量果实。” 不是绝症…… 不是绝症! 孙聆雪听懂了。她默默站在原地,突然背过身去,举起双手,“啊啊啊”大叫了一分钟。接着,她转过身,眼睛变得很亮,整个人神采飞扬。 她举起手里的果实,狠狠咬了一口! 入口的一瞬间,电光果化开了;一股暖流顺着咽喉流下,味道清甜,又混着些许麻意,在体内弹射蹦跳。 孙聆雪缓缓地、慢慢地呼吸。 下一个瞬间,她陡然弯下腰,睁大眼,双手捂住心脏! 她眼前展现出一片无垠的漆黑,而漆黑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符号,是……一朵简易的花?花有五瓣,出现的刹那极其明亮,紧接着,其中三瓣黯淡下去,只剩其中两瓣还亮着桃粉色的光。 花瓣内部有叶片脉络一样的纹路,还散布着一颗颗凹陷的圆点,像一粒粒星星。 接着,这两片明亮的花瓣上,有翠绿色的液体出现,沿着脉络纹路迅速流淌。这些液体从接近花蕊的一端开始,快速增长,很快来到了第一颗星星附近,并迅速填满它。 两片花瓣上,两粒圆点亮起,恰似天上双星乍然明亮,翠绿光芒相互呼应。 一段信息从翠色中浮起: 【“协同进化”开启,获得一阶技能“洞察”】 【“鱼龙剑”开启,获得一阶技能“剑气一”】 怦怦、怦怦、怦怦…… 孙聆雪听见自己的心跳。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回荡在这片虚幻的黑暗中,也回荡在她全身的血液中。她感受到身体轻盈而强健,之前攀登的疲惫一扫而空,甚至思维更加迅捷。 她真是健康的。 她真的是健康的! 就在忍不住激动时,她脑海中翠色闪烁,又有新的信息浮现出来。 【“洞察”成功,能量-5,当前能量值15/100】 【获得成长型生物“菟丝子”】 菟丝子? 孙聆雪这才注意到,在那片代表“协同进化”的花瓣上,缠着一截透明的外来植物,光秃秃的没叶子,正微微颤抖。虽然是透明的,但在光的映照下,仔细看还是不难发现它,可她之前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这就是菟丝子? 【“菟丝子”选择栖息部位:头发。是否允许?】 孙聆雪一愣,抬手摸摸头发。这几天总觉得头发刺脖子,难道…… 她脸一沉:“不许!” 菟丝子又抖了抖,可怜巴巴、失望至极的模样。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黏上来的?孙聆雪突然想到了云亭市第一医院。她倒抽一口气,盯着那段透明的植物,问:“云亭市火灾是不是你干的?!” 菟丝子的顶部轻轻侧弯,好像一个人在歪头沉思。接着,它抬起身体,用尖端部分对着孙聆雪左右晃了晃,又画了几个圆圈,最后笔直地指着孙聆雪,又左右晃晃。 孙聆雪竟然看懂了:“你说你就跟上了我,其他什么都没做?” 菟丝子上下晃动尖端,如同点头。 孙聆雪审视着这东西,又抬头看着青铜鸟,问:“鸟姐,你知道什么是成长型生物菟丝子吗?” 青铜鸟的眼睛闪烁两下。 ——“菟丝子,寄生草本植物,单株可寄生多株植物。” ——“成长型生物,成功解锁异能、开始大进化的生物。” ——“成长型菟丝子,检索中……抱歉,未检索到对应结果。推测这是一株具备成长潜能、拥有异能的植物。” “植物也能拥有异能?”孙聆雪吃了一惊,立刻联想,“难道所有生物都可以拥有异能?” ——“理论上,的确如此。” 拥有异能的寄生植物,选择她难道是选定了宿主?听着就很不妙啊。 孙聆雪再次注视那朵黑暗中的花,她已经开始掌握技巧,就像调整视线焦距一样,只要集中注意力去看,就能看见代表异能的花朵。 总觉得还是不太放心,要是能把它挑下来就好了…… 就像呼应她的想法一样,另一片花瓣上,忽然飞出一道白色的影子。那是一把袖珍的剑,剑柄上雕刻鱼鳞纹,剑身雪白轻薄,呼啸时隐有龙吟。 【鱼龙剑一阶技能,“剑气一”,解放】 小剑“唰”一下来到菟丝子面前,在孙聆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剑对准菟丝子就一剑斩了下去! 菟丝子连忙躲闪,可那小剑速度极快,菟丝子躲起来十分费力,转眼已经被划破了透明的茎。 可就在这个时候,被菟丝子缠绕着的花瓣作出了反应:这片花瓣迅速蜷曲起来,把菟丝子包裹其中。 没记错的话,这是代表“协同进化”的花瓣?它竟然想要保护菟丝子? 鱼龙剑不甘示弱,更没有因为对手同属一脉而放过,相反,它竟更兴奋起来,再次向着花瓣斩了过去! 小剑斩! 花瓣避! 小剑再斩! 花瓣再避! 再斩! 再避! 再…… 孙聆雪:…… “行了,不要内斗了。”她扶额道。她已经懂得花瓣的意思了,这株菟丝子对“协同进化”而言有大用,有利无弊,花瓣希望留下菟丝子。 明明是她的异能,但总有种它们具备自我意识的感觉…… 她一开口,小剑和花瓣就同时停下。小剑慢吞吞回到自己的花瓣上,保护菟丝子的花瓣也慢慢舒展开。 ——“你的异能很独特。” 这时,青铜鸟主动开口了。 孙聆雪有些意外:“鸟姐,你看得见我的异能?” ——“s级以下的受试者,无法在试炼地遮蔽自身情况。” 意思就是确实能看见。孙聆雪记住这一点,又问:“为什么说我的异能很独特?” ——“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你点亮了两片花瓣。一片花瓣对应一类异能。根据大进化预测模型,80%的异能者只能发展一类异能。” ——“只有20%的异能者,才能点亮两片花瓣。” “点亮两片花瓣的异能者这么少?”孙聆雪若有所思,“那最多能点亮几种异能?” ——“异能一共分为五种,但根据记载,从没有异能者同时点亮五片花瓣。” 可是,孙聆雪想,她的花出现的时候,五片花瓣都亮着,之后才暗下三瓣。她真的只能点亮两片花瓣吗? 但青铜鸟看上去也不甚清楚,孙聆雪就按下疑问。 ——“第二个原因,理论上,任何异能的启动都需要耗费能量,但你的鱼龙剑并未耗费能量。无需问我原因,我也非常疑惑。” 孙聆雪一回想,发现果然如此。她虽不解,可抬头看见鸟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便挺胸抬头,自豪道:“不用疑惑,这肯定也是我大有潜力的体现。” 青铜鸟:…… ——“本次试炼已完成。解开封锁,开启出口……” 突然,青铜鸟眼中的白色光芒连续闪烁起来,变成金色,几乎和它脸上的黄金面具连成一体,光彩夺目。 鸟姐的声音一直柔和而机械,没有任何情感起伏,但孙聆雪总觉得,鸟姐是有点嫌弃她,开始赶客了。可转念一想,她如此坚韧勇毅、天赋异禀、聪明可爱,怎么会讨嫌呢?必定是错觉。 这时,四周响起低沉的“轰隆”声。 孙聆雪扭头一看,见天光、崖壁、茂盛的花草……全都迅速黯淡。黑暗落下,吞噬所有景象,只剩圆台上还明亮。 之前发放奖励的石台消失了,原地出现了一道地门。两扇门扉紧闭,缝隙里散发出白光。 ——“出口已开启,请受试者自行离开。” 孙聆雪眨巴一下眼睛,不死心:“鸟姐,能不能再多聊聊?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我该怎么运用异能、怎么提高……” ——“抱歉,为节省能量,试炼地即将再次进入休眠。” 真不是赶客吗…… 孙聆雪沉思片刻,去看青铜鸟。青铜鸟像高大华丽,可它身躯边缘却覆盖着薄薄的锈迹,还长着苔藓。它脚下原本有个底座,但边缘破损殆尽,要很仔细看才能注意到它脚边残余的边缘。 “鸟姐,你要节省能量,是因为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吗?”她问。 ——“是的。我不能离开试炼地,只能依靠最初的能量补给。” 青铜鸟注视着她,眼中金光缓缓闪烁。 ——“根据能量消耗,我在这里已经站立一万年……” 青铜鸟的语气始终是机械的冰冷平静。所以,此时孙聆雪感到它声音里有一丝伤感,必定是她个人的错觉。 一万年,它就这么孤零零地待在圆台上,没有其他可以交流的生物,背负着跨越漫长时光的职责…… 孙聆雪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她用意念开启空间项链,数出十枚果实,放在青铜鸟面前。 “我先说啊,我不是个大方的人,我做什么都只是因为我想做,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说,喏,我的电光果分你一半。” 孙聆雪拍拍手,然后叉腰,一副很潇洒的样子,掩饰着内心的心痛。 ——“分我一半……?” 青铜鸟盯着她。它是一尊雕像,注定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它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想法”这件事。 它明显地沉默了片刻。 “是不是能量不够?”孙聆雪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连连摇头,“我自己还是要留一部分的!对不起啊鸟姐,我只是个d级异能者,你需要的能量应该很多吧?就算我把果子都给你,也是杯水车薪。” 她想了想,一拍手:“不如这样,你给我个信物,方便我能再来找你。今后我找到更多的能量食物,就继续送来给你,怎么样?” 6 裂缝(5) 拿出信物?面对她的提议,青铜鸟没说话。 孙聆雪继续劝说:“你是不是不能出去?怪无聊的,我要是能来的话还可以给你带点你娱乐设施,像书啊,手机啊……” 她举起手机,打开单机游戏:“虽然这儿没信号,但我能下点单机游戏给你玩。” ——“原则上,我不能使用给予受试者的奖励,也不能接受受试者的贿赂。” 青铜鸟说话了。 孙聆雪一脸正气凛然:“这怎么能说是贿赂呢……”别拆穿嘛。 ——“但是,结合当前情况,我确实需要补充能量。那么……” 青铜鸟脚边地面开裂,其中升起一个小小的圆台。圆台上放着一片青铜羽毛,上面还残留着几许金色。羽毛有孙聆雪小手指那么长,花纹细腻至极,完全是青铜鸟身上羽毛的缩小版。 ——“向羽毛中注入100能量,就能抵达此处。使用间隔为100天整。” 青铜鸟顿了顿,又说: ——“没事不用来。” 孙聆雪假装没听见后面那句,欣喜地捧起羽毛,收进空间项链,热情地说:“鸟姐你人怪好的,我记住了,有空就来看你啊!” 青铜鸟:…… “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孙聆雪看出青铜鸟完全不想吭声了,也见好就收,乖乖站上地门,放任白光将她淹没。 她离去后,圆台上的光也一寸寸地熄灭。最后,青铜鸟的眼睛也黯淡下去;它即将进入休眠。 ——“违背命令……不该给……” ——“但是,能量将尽,紧急预案……” 它脚边的能量果实化为一滩金色液体,流进它身躯的缝隙之中。 它注视着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能量条。过去这么多年,能量条只剩最后一丝绿色,代表着它的“生命”倒计时。 10枚d级能量果实,只能补充1000能量,对它来说,甚至连回复能量条的0.01%都够呛。只是这么一点能量,根本起不了作用,而那名d级受试者,真的能活过将要到来的大进化时代,并且遵守诺言,带回更多的能量食物吗? 概率渺小。 它本来不该为了这么渺小的概率,违背设定的命令。更何况,它并不是生命,即便停止运行,也有备选方案接替它的职责。但是…… 但是……它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受试者,只拥有20枚能量果实,却毫不在意地分它一半。 这代表什么?它不明白,它的数据库里没有记载这样的情况。只是,如果让它自己猜测,那也许…… 不是生命的它,也许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沾染了一丝生命渴望活下去的欲望…… 青铜鸟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试炼地也陷入彻底的黑暗。 * 孙聆雪只感觉面前白光一闪,她就重新回到白鹤山森林公园中。手机也恢复了信号,显示出当前时间:16:27。 距离她进入试炼地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她却不觉得累,反而浑身用不完的力气。 异能万岁!健康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孙聆雪举起双手,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脸上的笑根本停不下来。 收获太大了,不仅知道了异能的信息,还获得了信物。别看她刚才一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有点想当然。 但——怕什么呢!想当然就想当然,大不了被拒绝呗,又不会少块肉。而假如对方同意了…… 那就是现在的结果!bravo,amazing,斯巴拉西!勇敢的人先加上鸟姐好友! 持有青铜羽毛这个信物,虽然她每隔100天才能进入一次试炼地,但这就意味着,她能不断从鸟姐那里获取关于“大进化”的消息,说不定关键的时候还能用来保命。 想到这里,孙聆雪的兴奋之情消散不少。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鸟姐提到了“大进化”,社交平台也有人语焉不详地提到了“进化”,而且这类言论很快就被管控起来,结合最近的怪事,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 “有人很早就在准备了。”她自言自语。 再说得通俗一点,如果“进化”是一条全新的起跑线,那很明显,已经有一部分人抢跑,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提前多久抢跑。 不过,有资源的人抢先布局,这在任何时代都很常见。可抢跑就真能确保成功?这可不一定。 如果真的有一个全新的大进化时代来临,而她手里掌握着向上爬的密码,那么…… 孙聆雪停下脚步,抬头看天。解锁异能后,她的五感都突飞猛进,包括视觉。现在她能毫不犹豫地说,天上的确闪着一张巨大的、银色的细网,将她所在的世界全部笼罩。 【“洞察”成功,能量-5,当前能量值10/100】 【发现未知能量设施,等级差距过大,无法进一步检测】 果然! 虽然现在还无法检测,但这就是证据,证明有人抢先布局的证据,也是证明新时代将要到来、未来无限广阔的证据! 孙聆雪止不住地溢出笑容。此时此刻,她就像童年时期和家人旅游,第一次看见辽阔大海时那样兴奋,那是一个广阔的、未知的世界,只要有能力去探索、去攀登,谁能抵抗诱惑?她不能! 她伸出拳头,举向天空。 “我要爬上去。”她目光晶亮,语气异常坚定,“我再也不会指望别人,今后我只为自己努力。” “这一次,谁也别想把我中途丢下。” 话音刚落。 咕—— 孙聆雪一愣,放下手,下意识捂住肚子。 咕—— ……好饿。对了,她没吃午饭,虽然吃了能量果实,但看起来全部用于开启异能了。 咕咕咕—— 她不是第一次饿肚子,但还是头一回在瞬间被饥饿感淹没,简直饿得两眼发直、脚下发飘,恨不能吃下一头牛。 【当前能量值:10/100,过低,过低,过低……】 脑海中,一段信息跃出。 孙聆雪面色一变。 赶快回去吃饭,快快快…… 好饿,要不吃个能量果实?不行不行,这东西还不知道有多珍贵,她送了十个、吃了一个,手头只有九个,应该留在更关键的时候吃。 百醇吃完了,回去再买点…… 孙聆雪一下蔫下去,没了刚才的气势,满脑子只想着吃吃吃。她摸出手机打车,只恨自己没有任意门,不能一瞬间回到那栋单元楼里,冲上六楼吃饭。 …… 当晚,黄家。 孙聆雪吃得风卷云残,豪爽的气势把另两人惊得目瞪口呆。 “我再去添碗饭!”孙聆雪第三次蹭地站起来,眼中燃烧着对碳水的热爱。 “没有饭了……”黄阿姨用微弱的声音说。面对孙聆雪陡然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黄阿姨干笑两声,继续小声说:“没想到你今天这么饿,以后阿姨多煮一些……” “好的,谢谢黄阿姨。”孙聆雪坐回来,有些可怜巴巴地答应了一声,“我再吃点菜……啊,已经吃完了。”她后知后觉,看看只剩盐粒和花生衣的盘子,再看其他光光的菜盘,遗憾地放下筷子。 “聆雪今天一定累坏了。”黄阿姨感叹,开始收拾杯盘。 “我都怕她吃撑了……”黄婉云笑,也站起来收拾,又忙着说,“妈,你去休息,我来收就好。” “这怎么行,你上班多累……” “我来,你休息。你身体不好,不能累。”黄婉云柔和又坚定地说。 孙聆雪伸了个懒腰:“对,我跟婉云收就好,黄阿姨去休息吧,看会儿电视什么的……别提钱啊,别提,我们说好了,我每个月就给2000,也就是个菜钱。” “哪就只是菜钱了……” 黄阿姨抗议,但到底拗不过她们,只好妥协,去客厅坐着。她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却又眉眼带笑,显然觉得被人体贴是很幸福的事。 孙聆雪心想,要是她自己的妈妈还在,一定也会这样吧……她笑着侧头,把碗碟都端进去。 她和黄婉云分工合作,她擦桌子、收厨余垃圾,黄婉云洗碗。 厨房狭窄,塞得却满,还放了置物架。两个人挤在厨房里,顶着惨白的白炽灯灯泡,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 “聆雪……” 黄婉云开口了,眼里还是盯着水槽和碗盘。她轻声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家。” “哪有?相互便利而已。”孙聆雪不以为意,“我的房子照顾得很好,阿姨做饭又好吃,你们人品又让人放心,我才是赚了。”她是真心实意的。 黄婉云却只笑笑,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她像母亲,纤瘦、清秀,因为工作劳累,她刘海有些油腻,神情也免不了疲惫,但她眼神里有种格外坚毅的神态,昭示出外柔内刚的本质。她转而问:“聆雪,你要不要吃点健胃消食片?你今晚真吃太多了,别一会儿胃疼。” 孙聆雪看她一眼,慢吞吞说:“你要听实话吗?” “嗯?”黄婉云看她一眼,不明所以。 孙聆雪擦擦手,按了按自己的胃,说:“我觉得我顶多吃了六分饱。” “六分……?!”黄婉云动作一顿,脸上闪过震惊、质疑、犹豫……最后定格为敬佩。 孙聆雪注意到了这分敬佩,有点骄傲地挺起胸膛:“厉害吧?我打算开始增重增肌。” “厉害,厉害。祝你成功。”黄婉云笑出了声。她笑了会儿,看着孙聆雪,说:“感觉你恢复了。” “呃?”孙聆雪一愣。 “变回以前的样子了,爱说爱笑,什么时候都高高兴兴的,精力旺盛,什么都想做,也什么都能做成功。”黄婉云看回手里的碗,却没动作,像在出神回忆,“昨天见你,你虽然也笑,却淡淡的,看上去很累、很灰心的样子……听我妈说,你在那边实习比我上班都累,我还以为你终于变了。” 孙聆雪回过神,半开玩笑道:“什么叫‘终于’啊?听上去就像你一直在等我变一样。” “也许是吧。像我们这样的人,累才是常态,只有你不一样。但其实你最该觉得累了,不是吗?”黄婉云轻声说。 孙聆雪沉默了。 过了会儿,她看了眼时间,若无其事道:“八点了,我该回去了。对了,昨天晚上你妈妈听见的敲门声,你知道吧?你们小心一些,有需要就告诉我。” “嗯,我知道,我妈说过了。”黄婉云叹了口气,“你别担心,大概是我妈太紧张,出现了幻听。她有时候就这样,身体不好,压力又大……” 孙聆雪想起自己嗅到的气味,皱了皱眉,说:“还是小心为上。我看你们门口放了擀面杖,那没什么用的,不如放把菜刀。” “刀?”黄婉云一愣,也没抗拒,认真想了想,“我也想过,但我怕歹徒抢了刀,反而更危险。” “几个人能空手夺白刃啊?别被键盘侠忽悠了。”孙聆雪嗤笑一声,撩起外套后摆,指了指后腰上斜斜别着的西瓜刀,“你看,我就随身带了把西瓜刀。” 7 敲门(1) “咳咳咳……” 黄婉云突然呛咳起来,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一直带着?一把西瓜刀?” “对啊。”孙聆雪说得理所当然。 “你怎么过的安检?!” “我不去有安检的地方。”孙聆雪不无自豪地介绍经验。 “……不愧是你。”黄婉云扶额。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时她们刚上高中,孙聆雪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因为“那件事”很有名,附近的人都知道她一个人住,年幼貌美又瘦弱,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有人起了歹心,深夜来撬孙聆雪的门。结果,门开之后,迎接歹徒的是一盆滚烫的白糖水。惨叫惊动了整栋楼。 后来再没出过事,孙聆雪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离开了这里。 想起往事,黄婉云又觉得,是该听她的话,放一把刀在门口。她不能再承受亲人出事的悲剧了。 她们离开厨房,关上灯。一个放刀,一个穿鞋。 孙聆雪打招呼:“那我就回去了,还没洗澡。黄阿姨,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黄阿姨忙起身,还恋恋不舍地又看几眼电视屏幕,“想吃什么都跟阿姨说,也别只是晚饭,早饭、中饭,你想来就来。” “哎。”孙聆雪笑眯眯地应了。 下了楼,开门回家,再把门反锁好,门挡也放好,再检查窗户,最后拉好所有窗帘。孙聆雪这才深吸一口气,转换视野,观察起自己的花瓣。 黑暗中,粉色花朵静静悬浮,其中两片花瓣流光溢彩,透明的菟丝子缠绕在其中一瓣上,乖巧不动。花瓣内部的脉络里,翠绿能量流淌,连带那两颗被点亮的星星一起,明明灭灭,呼吸一般。 孙聆雪想知道自己目前的能量值,于是尝试默念:洞察。 【“洞察”成功,当前能量值55/100】 成功了!而且单纯查看自己的能量值,不需要扣除能量,这让她松了口气。 尽管不是第一次成功使用异能,她却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仿佛儿时看的动画片在多年后照进现实,甚至让她想尝试高举双手,大喊一句“变身”。 不过,现在只有55点能量?也就是说,一顿晚饭只恢复了45点能量。可晚上她起码吃了两个成年男性的饭菜量……看来,普通食物的效率比较低。 那高热量食物如何? 孙聆雪翻出出一根花生酱巧克力棒,这是她白天买的,可谓能量炸/弹,以前维持身材、每周测体脂率的时候,她是绝不敢碰这种食物,但现在嘛…… 她撕开包装,想了想还专门跑到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仪表,并对着镜子中的人邪魅一笑:再见了,那个会用“不瘦就死”pua自己的小孙,从今往后,她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啃甜食的钮钴禄孙! 高举花生酱巧克力棒,让棕色的、充满油脂和糖的外壳折射出迷人的光彩,继而再放在唇边,“啊呜”就是一大口,令甜蜜而香气扑鼻的花生酱在唇齿间黏糊糊地滚动,带挈着巧克力的香甜,化为满溢的热量…… 好吃。 上一次吃这个,还是十年前的暑假,妈妈给她买了一大盒这种零食,她趴在窗户边看楼下混混打架,攥着一根花生酱巧克力棒啃,吃得津津有味,看得也津津有味。那时她不觉得打架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吃零食有什么不对;一切都理所应当,正常得像夏季炎热、冬季寒冷。 后来她蹲在宿舍或者公司办公室里啃沙拉,一盒55块,尽管心疼钱,也一直嘀咕为什么一碗草要卖这么贵,可他们说那才是健康,也是时髦,更是长大,于是她选择温驯地给钱、温驯地啃草。 现在回想,真是去他的。 【“洞察”成功,当前能量值65/100】 一根巧克力棒可以恢复10点能量,也就是说,五根巧克力棒就比今晚一大桌子饭要恢复更多。今后如果手头没有能量食物,高热量食品也能勉强顶一顶。 当然,最好还是有充足的能量食物储备,像她空间项链里的电光果,一颗就能恢复100能量。 规划好食物储备方案后,孙聆雪又在屋子里试验了好一会儿异能,这才恋恋不舍去洗澡。 再收拾一下白天用过的东西,稍微做做家务,时间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该休息了。 正要关灯睡觉,孙聆雪的手机响了。 ——我用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上个世纪的经典老歌回荡在老房子里,悠扬的女声莫名多了一丝凄婉的味道。孙聆雪看了一眼,是黄婉云的电话。 “喂,婉云……” 嘟、嘟、嘟…… 刚一接起,电话就断了。 断了?正要拨回去,孙聆雪忽然皱眉,鼻尖抽动一下。她再次嗅到了那股腥臭的味道,但这一次味道更浓,更令人作呕。 这是…… 要上去看看吗? 上去!孙聆雪迅速决定,这一次的味道虽然臭,但没有给她危险的感觉。再说,如果做什么都畏首畏尾,要异能干什么,报警等黄花菜凉好了。 孙聆雪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气味来自楼上。她快步往上走,越往上,那股腥臭的气味越来越浓。 她轻轻呼吸着,除此之外再没有弄出别的声响。脚步声几近于无,连衣服的摩擦声都没有。 没有声音,也就没有光。老旧的居民楼里一片呆滞的黑。 这样的黑,只有外面微弱的路灯灯光穿过通风口,带来些许光明。人类的眼睛本来无法看透这样的黑暗,但现在,孙聆雪瞳孔放大,像猫一样汇聚光线,将眼前的景象看了个一清二楚。 越过五楼,转过最后一道拐角,她清楚地看见了—— 有一道黑色的人影趴在黄家家门前,抡起手臂,正疯狂地捶打着大门! 说是“人影”,其实它根本只有个人形的轮廓,整个是漆黑的,像一团颤巍巍站立的软泥。它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球,那只眼球正紧贴着黄家的猫眼,死死往里瞪着。 它趴在门上,一边往里瞪着,一边不断锤击大门,随着它的动作,丝丝缕缕的黑气不停钻入缝隙,进入到门后的空间。 与这副疯狂的景象形成对比的,是楼道中的死寂。黄家家门后也一片死寂,主人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孙聆雪停下脚步,屏息凝神,紧盯着那道人影。 也许是因为她手脚轻巧,对方又专心于面前的猎物,便没有发现她。 【“洞察”成功,能量-5,当前能量值60/100】 【发现d级异能者精神体】 果然是异能者。孙聆雪露出一丝微笑,尽管无人看见,但这丝微笑狰狞异常。 在得知大进化时代来临、人类拥有异能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感到的不止兴奋,还有一种极度的警惕。她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如果人人都掌握力量,那么先动手的一定是那些心怀恶念之人。 对于这种人嘛…… 她轻盈地、一步步走上前,逼近那道人影。人影全无所觉,仍旧趴在门上,硕大眼球紧贴猫眼,流露出无尽的贪婪和恶念。 孙聆雪举起西瓜刀,瞄准眼球。她学过一些格斗,知道发力的技巧,要专注,要使用核心力量,还要—— 她挥出刀。 刀刃带起了轻柔的风,也是危险的风。 这个时候,那道黑影终于意识到什么,猛然转了过来! 那张脸上,硕大的、黄色的眼球竟忽然裂开,像一张大嘴,露出森森尖牙来! 这幅景象是有些可怖的。 孙聆雪心中却一片平静。她不是怕黑怕鬼的类型。 再说,刀光落在她眼里,是如此明亮。 【鱼龙剑一阶技能,“剑气一”,解放】 白色小剑自意识深处冲天而起,落入现实,附着在朴素的刀刃上。 西瓜刀刺破了无形的屏障,柔柔地切入玻璃体,轻盈地带挈着神经、瞳孔、视网膜…… 切西瓜的时候,如果没切到底,用手用力地掰开西瓜,往往会溅起瓜皮和瓜瓤的碎末。 现在换成切割眼球,也是同样的场景。 孙聆雪想起了切西瓜的往事,不仅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有段时间,她养成了切西瓜的癖好,每当觉得压力很大、很劳累或是心烦的时候,除了抽烟,她还会找个西瓜来切一切。她喜欢听切割的声音,也喜欢仔细将瓜瓤切成整齐的一小块和一小块,最后得到被治愈的平静感。 就像这样,横着一刀,竖着一道,斜着一刀…… 啊……不小心切碎了。 可惜,应该更轻柔一些。 孙聆雪望着眼球,感到些许遗憾:忘了这是眼球,质地与西瓜不同了。 人影发出无声的尖叫,从它疯狂捂住眼睛的举动来看,它应该是疼得非常厉害。它的轮廓迅速消融,变成一滩黑影,倏然往外窜逃。 ——“啊啊啊啊啊……!!” 从隔壁楼里,隐约也传出了一阵惨叫。 是邻居干的?孙聆雪眼睛一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但追上去似乎有些来不及—— 正是这时,白色剑气再次冲天而起。它抛下西瓜刀,追着那道黑影,气势汹汹、呼啸而去! 孙聆雪的视野陡然发生变化: 她的目光也像乘上了剑气,随之一起掠过灰暗陈旧的居民楼外立面、掠过电线杆、掠过无人打理而长得太高的树木,从装着防盗栏的窗户里刺进去。 地面上晒着灯光,映出栏杆的影子。在光影之间,一个男人捂着脸,正满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 男人有些眼熟……孙聆雪忽然认出来,这就是在早餐店里试图撞她的男人! 是他?那为什么早上遇见的时候,她没有闻到特别的臭味?难道是因为他当时没有发动异能? 有这个可能。但现在不是猜测的时候。 孙聆雪目光锁定对方胸膛,只犹豫了一瞬,就扬起剑气,对准目标狠狠斩下。 ——嗤。 剑气刺入血肉。 但是,偏离了她设想的轨道。 同一时刻,孙聆雪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是一种馥郁的、带着木头气息的味道,让人想起清冷的佛寺、低眉的菩萨,从而感到一种安心和沉静。 然而,孙聆雪却只感到了一种汗毛倒竖的惊悚之感! 8 敲门(2) 有人注意到……有人看过来了! 在异能的提示下,孙聆雪一瞬间明白了。 她当机立断,不顾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用最快的速度召回剑气,手里也快速收回西瓜刀,并且转身就跑。 她狂奔下楼,回到家中又锁好门,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她大口呼吸,呼入空气,也呼入那淡淡的、驱之不散的檀香味。 大口的喘气渐渐平静。 她这才抬起手,慢慢地、一下下地揩着额头冷汗。可冷汗还是不停流下,她恍若不觉,只紧抿着嘴唇、不发出一声,却在心里喊:她的“洞察”技能甚至没有发动,没有侦测到对方的存在! 一定是个高阶异能者! 平静,要平静。不能惊慌。想一些轻松的、好玩的事,平静,平静。 她在心里给自己讲一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 接着,她去洗手池边刷了牙,又洗了把脸,擦擦脖子和四肢,除掉汗味,作出刚洗完澡的样子。 最后,她拿出手机,给黄婉云打电话。 片刻后,电话接通了。 “婉云,你刚给我打电话吗?”孙聆雪一边擦着混合汗水的水珠,一边语气轻快,若无其事,“我刚洗完澡,才看见,出什么事了……什么?敲门声?已经消失了?我还是来看一眼!” 挂了电话,孙聆雪又深呼吸两次,这才重新走出家门,上了六楼。 “婉云!黄阿姨!” 她出声喊道,声音震动,令楼道灯亮起。这时,那股檀香味倏然浓郁,仿佛一道目光投来;她神经悄然绷紧,面上却不露分毫。 房间隔音不是很好,很快,门那边传来拖鞋的哒哒声,下一刻门开了,先一条缝,看清是孙聆雪,这才彻底把门打开。黄婉云在前,黄阿姨在后,两人都一脸惊魂未定,黄婉云手里还捏着刀。 “你们没事吧?”孙聆雪明知故问,“是不是又听见那种敲门声了?” 母女俩点头,都露出愁容。黄婉云更是用一种梦游一样的语气,说:“我看了猫眼,好、好大的一只眼睛,贴在那儿,直愣愣地朝我们看……我不敢开门,打电话,可什么电话都打不通……” 孙聆雪安慰了几句,又问:“报警了吗?该报警!” “我也这么说。”黄婉云看了一眼母亲,“但我妈说,没有证据,也不知道是谁,警察来了也没用……” “管他有用没用,报了再说!”孙聆雪斩钉截铁。 那两人这才下定决心,打电话报了警,说了情况。对门的邻居听见外头动静,也开了门,问了问怎么回事,一脸惊讶地说自己没听见什么敲门声,但好像听到了外面有人在惨叫。 黄婉云忙说她也听见了,黄阿姨也点头,几人又看孙聆雪,孙聆雪也说听见了,仿佛是隔壁楼传来的。 又过一会儿,警察来了,是个老警察带着新人,对这片辖区很熟悉,开口问了情况,又敲开其他住户的门问了一圈,得知不止一个人听见惨叫声,也都说:“好像就是隔壁那栋单元。” 警察就要去看,孙聆雪一听,说:“我也跟着去。” “你去干嘛?”新人警察一瞪眼,拿出气势。 孙聆雪平静道:“如果小区发生什么恶性事件,我们也得有个准备。” “轮不到你们准备……” 新人还想训几句,老警察拦住他。他看了孙聆雪一眼,温声问:“还有没有半夜熬糖水的习惯?” 孙聆雪其实认出了他,笑笑,说:“有啊。” 老警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拍拍新人的背,说:“走,莫多说了。人家群众不是嫌犯,看看就看看嘛。” 三个人来到隔壁楼里。凌晨了,楼里不少人家还亮灯,一楼的狗也在叫。老警察敲开一楼的门,问了问情况,对方说自己是被楼上传来的叫声吓醒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敢上去看。 一直走到五楼的时候,三人背后已经跟了一小串人,都是好奇跟来的邻居。不少人穿着睡衣,相互窃窃私语,脸上全是看热闹的好奇和兴奋。 “就是502吧?”老警察回头问。 一名戴眼镜的老大爷连连点头:“就是这儿!就在我头顶,妈呀,叫得好惨,吓得我心脏突突跳,根本……” 在大爷碎碎的念叨里,老警察开始敲门,大声喊:“里面的人还好吗?警察!” 敲了几下,门竟然开了。 出乎意料,门后竟然站着一名年轻女郎。她个子很高,穿一件轻薄的白色立领衫,外罩一件朱红宝相花纹马甲,袖口配同色护臂;下穿一条黑色长裤,蹬一双中筒靴。一头华丽的栗色大波浪卷发束在一侧,自然垂落,衬出她圆钝柔和的脸庞、极具风情的五官,这风情一多半又来自那双眼睛,烟波迷离,横生乱溅的妩媚。 她看起来就像什么网红汉元素穿搭博主,和灰暗的住宅楼格格不入。 女人用那双妩媚的眼睛定定看着警察,又慢慢滑向边上的孙聆雪。她面上的笑容加深,终于问:“有什么事?” 声音带着点沙哑,轻轻的,像雨珠一粒粒碾着梧桐叶,越出声越清静。 孙聆雪却再次感到汗毛竖起。她又闻到了那股檀香,这次檀香馥郁至极,包围着她,而源头就在这个女人身上。 老警察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因为女人右手拿着一把手术刀。那是一把很明亮的银色手术刀,在昏黄的灯光里也冷冷地闪光,看上去十分锋利。 更重要的是,刀刃上沾着血。 片刻的沉寂后,却是女人再次开口,这回声音懒洋洋的:“算了,瞧你们的表情。吓人也没什么意思。” 说完,她摸出一本黑色的证件。证件上没字,只烫了一枚银色的图案,线条飘逸抽象,仿佛是一柄被火焰包围的刀。她打开证件,给老警察看了一眼,又收回。 “这里我们接管了。”女人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孙聆雪注意到,新人警察看起来一头雾水,但老警察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他好像有些放松,又有些紧张,还有些说不出的忧虑甚至茫然。很快,他整理好神情,沉声说:“了解,辛苦了。” 说完,他拉着新人转身,催促邻居们赶紧回家,别打听了。 是官方的人?孙聆雪心里跳了几下,心想,难道天上那张网也是官方的布置?这样的话,也许不用太紧张…… 这时,女人的目光却又对准她。 “看你的表情,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女人问。 孙聆雪睫毛微微一颤。她抬起眼,迎上女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地说:“我朋友家刚刚遇到怪事,不是第一回了,我想知道和这儿发生的事有没有联系,不然我们都没办法安心。” 女人盯着她,猫儿似地轻轻一眯眼,思考片刻,轻轻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嗯……这样吧,明天或后天,你们看看新闻。” 她回头看了一眼,再度微笑:“我想,你朋友应该不用担心了。” 孙聆雪露出将信将疑的样子,踌躇着,到底答应下来,最后跟着旁人离开了。她的心跳一声一声,慢慢平稳下来。 她下了楼,告别两位警察并表示感谢,回到自己家中,在手机上简单和黄婉云说了几句。 洗漱,上床,躺平,闭上眼。 呼吸。 终于,那股萦绕不去的檀香味慢慢散去了。那个女人对她的关注终于远离了。 孙聆雪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脸上又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她成功了。她见到了檀香味的主人,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但她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反而更加振奋。 有朝一日,她也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吗?又或者,她能不能变得更厉害? 真是…… 太让她期待了。 …… 女人关上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抽了一根烟。一根烟后,她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没有能量波动,应该就是个普通姑娘……嗯,还挺大胆,也挺仗义。我喜欢她。” 接着,女人将手里的手术刀轻轻一转,转出跳跃的冷光。她朝内走,走过客厅,来到厨房,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忽地叹了口气。 “嗯,对你这种人,我是更喜欢补刀的。可惜照流程来说,牵涉到了身份不明的异能者,还是能够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异能者,我就必须带你回去问话了……” 她蹲下来,轻言细语地说。 “真拿你没办法,就先做一些小小的惩处吧。你更喜欢物理的,还是化学的?” * 第二天是周六,接近中午的时候,小区已经被一桩新闻炸开了锅。 黄阿姨从她的朋友那里听来了许许多多内幕消息,吓得菜都忘了买,匆匆忙忙跑回家,拉着屋里的两个女孩儿,颠三倒四地讲了半天。 “昨晚上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隔壁惨叫、被带走的那个人,是王其其啊!婉云,你记得他吧?” 黄婉云一脸诧异:“王其其?我记得啊,他总说自己小时候有个妹妹,丢了,他来这边是为了找妹妹的。那次他敲门来要饭吃,妈你还给了他一口饭。” “是,就是他!”黄阿姨却更激动了,还露出愤恨的神色,“你知不知道,他根本是个禽兽、人渣!丧心病狂……” 她喘了几口气,终于把事情说出来。 “他那屋子里,有个小女孩的尸骨——就是去年我们小区失踪的刘家的孩子啊!造孽啊,造孽!那孩子才十岁,在小区里见了谁都招呼,居然被……!” 9 准备 黄阿姨不忍心说了,眼睛都有点红。 黄婉云倒抽一口气。孙聆雪面无表情,心想她果然不该犹豫那一瞬,要是不犹豫,说不定能抢先杀了那种东西。 黄阿姨又喘了几口气,说:“说是,警察还从他屋子里搜出一本笔记,上面写满了他的犯罪过程,据说他还计划对邻居下手,跟踪、偷窥了很久,这几天就要下手……” 她的声音忽然落下,神情也陡然惊恐。 她瞪大眼,望着女儿,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才颤声说:“我、我看见过好几次,我去接你下班的时候,看见过他好几次,难道,难道……” 黄阿姨整个人直发抖,话都说不出了。黄婉云赶忙去抱住她,却也止不住瑟缩。母女俩抱在一起,后怕至极。 “……说不定敲门声也是他在搞鬼!”黄婉云抖着声音骂了一句,无意说出真相。 孙聆雪沉着。她安慰她们好一会儿,哄着一起吃了饭,这才离开。 她去小区里转了一圈,听到的消息和黄阿姨讲的差不多,还碰到了那户姓刘的人家,就是小女孩尸骨的家人。为了这件事,小女孩的父母都离婚了,只有当妈的还在坚持找孩子,孙聆雪见到那位母亲的时候,对方正嘶吼着要去警局找犯人,喊着要跟那人渣同归于尽。 孙聆雪感到了一丝不舒服:她要是更强就好了,强到能抢先杀了那种混账……不,强到能不顾旁人的存在,想杀就杀。 她只能安慰自己:官方出手,又选择公开了男人的罪行,他应该没有好下场吧?孙聆雪这么一想,总算暂时放下这件事。 现在她要关注的是,怎么才能锻炼异能、尽快提升实力。 接下来,孙聆雪去了一趟有名的平价运动装备商场,订购了一套全身综合训练的器械,约好尽快送货和安装,又买了一些泡面、巧克力、蛋白棒、增肌粉…… 还有绝对不能少的红酒巧克力口味百醇。 她还精心查找攻略,成功发现平替户外装备的购买链接,只需要商场三分之一的价格,她愉快地下单了好几套。 再吃一顿高热量快餐当午饭,掐指一算,三个小时就轻轻松松花出去几千块。花完了,孙聆雪才想起来去看卡上余额,卡上还有…… 【……可用余额:8907.2元。】 多少……不到一万? 啊……咦?原来快没钱了吗? 孙聆雪倒抽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以为得了绝症,下定决心摆脱金钱桎梏、坐吃山空快乐等死,压根儿没考虑赚钱的事。 她在云亭市实习三年,给前任家打了三年白工。恋爱期间,前任虽然送了不少奢侈品礼物,但她走的时候心灰意懒,手头东西全扔给朋友,让对方随便处理,也就没管了。 早知道的话,卖个二手也行啊!不不,早知道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她就该抱着证据上门大吵大闹,让前任家里给出厚厚的封口费。 体面?体面值几个钱。可惜…… 孙聆雪越想越后悔,嘴里的双层吉士堡都不香了。 可后悔无益,她只能重重在备忘清单上加上一条:尽快找个合适的工作。 可恶……她总要找个机会去前任家里扔鞭炮,小出一口气才行! 扛着一大袋零食回到家,孙聆雪又做了八组标准俯卧撑、六组开合跳、六组卷腹。 放以前,这差不多是她自重力量训练的极限,但现在她只是微微出汗。 她又加了一轮。 短短几天时间,她的肌肉线条就变得更加清晰,虽然暂时不够强壮,但她能感觉到身体里仿佛源源不绝的力量。不仅如此,她的皮肤也变得极其光滑、细腻,以前熬夜长的背部痘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小时候贪玩摔出的陈年旧疤都没了。 再看镜子,她整张脸气血充盈、头发乌黑油亮,完全是个月经准时充足还完全不疼的健康大人。 孙聆雪摆出架势挥了几下拳,深感满意:这样下去,就算不用异能,面对普通的不法分子,她也能一拳放倒。 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过,孙聆雪刚拿出电脑,就收到黄婉云的消息。 【黄婉云:吃不吃泡椒凤爪?我和我妈去买零食】 【黄婉云:吃吧,就当压压惊!】 感觉她们振作起来了。也对,这个小区的居民都有类似的坚韧精神,无论遭遇什么,日子能过就要过。 孙聆雪笑眯眯,回了个点头如捣蒜的表情包:【有多少都吃!】 【黄婉云:收到.gif】 现在干点什么好呢……干脆吃吃零食、看看视频,找找网上有没有新的和异能相关的消息。如果能找到教人升级的办法,那就最好了,找不到就当休息一下,劳逸结合嘛。 孙聆雪冲了个澡,换上很旧但很舒服的睡裙,冲一杯增肌粉,再拆一包百醇,拿出平板电脑,舒舒服服地往桌边一坐,点开熟悉的视频网站。 按照她过去的浏览习惯,网站的首页推荐大多是金融专业、时政、宠物,但在所有这些视频里,又悄然冒出了不少新鲜的内容。 《住在云亭市医院附近的我,最近碰见了不少奇怪的事……》 《钓鱼佬又又又发现shi体了!等等,这shi体怎么这么奇怪?!》 《震惊了家人们,我家狗突然会说话了!》 标题各异,发布的up也来自全国不同地区,但无一例外地在诉说最近知道的怪事。 孙聆雪嚼着细长的红酒巧克力口味饼干,原本懒洋洋的神情越来越认真。 最后,她的目光聚焦到某一个视频上。 ——《我直面了它》 孙聆雪反复看了几遍标题,又看发布的up主。 出乎意料,这竟然是她关注的up主,是个户外大佬,在全国乃至世界上都挺有名气。孙聆雪关注他多年,知道这人风格很实在,不是那种故作玄虚、引流恰饭的人。 他怎么会发布这种题目的视频?他遇到什么了吗? 孙聆雪点开视频,下一秒,一名装备齐全、戴着护目镜的男人,举着自拍杆,出现在画面中。 他身后远处是绵延的雪山,连接着起伏的森林、草甸,视频里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up主喘气的声音。 【“朋友们,我身后这片山脉就是著名的天泉山脉,但今天……我不是要带大家领略这片风景。” up主咽了下口水,似乎在平缓自己的情绪。 “老粉都知道,我每年都会来一趟天泉山脉,对这儿很熟悉,而正因熟悉,我才能意识到天泉山脉也没有逃过那种……” 他顿了顿,语气中有一丝恐惧。 “……那种,奇怪的变化。” “你们现在肯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其实头脑也很乱,不知道该怎么有条理地跟你们说,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一年365天,我大概有300天都待在户外,和大自然打交道。大概两个月前开始,我听说很多地方出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怪事,但那时候我没当回事,还嘲笑这个圈子鱼龙混杂,很多人知识储备太少,不懂用科学解释自然现象,才会惊慌失措。” “直到我自己遇到了这种事……”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现在我带你们去看看……”】 视频里,up主不断深呼吸,加快了步伐。 弹幕里飘过很多评论,有沉浸其中、跟着好奇的,也有骂up主初心不在、也开始玩玄学的,更多还是嘻嘻哈哈、全没当一回事的。少数一些弹幕则说:【看完二刷,只想说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孙聆雪关了弹幕,专心看画面。屏幕里的up主沉默地走着,显得心神不宁,镜头晃来晃去,拍到了远远近近的景色。 沉默了足足五分钟后,up主再次开口。 【“我们到了,就是这儿……这里是一条瀑布,往年夏天,这里早就化冻了,今年雨水虽然多,但气温不高,按理我们现在应该听到很大的瀑布声。” “但……” up主深吸一口气,调转镜头,对准他说的瀑布。一条雪白的瀑布出现在镜头中,折射着五彩的光点,清澈晶莹,像一条华美的绸带,唯一的问题是——它整个是冰冻的。 没错,这是一条冰冻的瀑布。 “看见了吧,瀑布冻得很结实,活像还是隆冬。但如果只是这样,我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想给你们看的东西在那儿,我要放大了,你们仔细看……做好心理准备。” 焦距更改,瀑布不断放大。随着镜头越来越近,瀑布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冰冻瀑布内部的细节展现在镜头中—— 在那悬挂的、贴着崖壁的瀑布内部,竟然冻着一条鱼。 不仅如此,那条鱼的头部,赫然是一张表情狰狞的惨白人脸!】 什么鬼东西……! 孙聆雪按下暂停键,打开弹幕,也定了定心神。 弹幕也都被吓了一跳。 【卧槽!】 【我靠这什么鬼东西!】 【无意点开退退退退退退!】 过了一会儿,孙聆雪继续播放视频。 up的镜头依然对准那条人面鱼,他本人的声音在镜头外,和猎猎风声一起回荡。 【“我不知道你们看见那东西是什么心情,是在搜索‘人面鱼’这样的关键词,试图用科学解释吗?” up主的声音平静又疲惫。 “那我可以告诉你们,我问过很多专家,世界上没有长成这样的鱼。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突然笑了一声,笑声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甚至显出一丝诡异。 “我认识那张脸。你们知道吗?我认识……老子他**的认识那张脸!!!” 他突然失控了,爆发式地吼叫起来。 “那是老子昨天住店遇到的驴友,他**的昨晚上还一起吃饭啊!!!” “你们知不知道我认出他时候的心情……啊!!!”】 突然,屏幕中的画面发生了连续的颠倒,像是镜头被外力猛撞出去,up主那不知是怒吼还是惨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弹幕顿时混乱。 一瞬间,孙聆雪的心脏也控制不住地狂跳了几下。 她按住心口,一时分不清是自己也感到害怕,还是异能在警示她。 她呼出一口气,去看评论区。这是一小时前发布的视频,但评论区数量已经达到了数千条,而热评第一的想法和她一模一样: 【这是录制的视频,肯定是有人上传的。可问题是,up在这个视频里明显遇到了什么……所以,上传视频的人,真的是up主吗?】 【up你要是人没事就出来说一下!】——还有不少类似这样的评论,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孙聆雪使劲喝了一口增肌粉,定定神,退出去后又草草看了些其他视频。 那些视频都不如冰瀑人面鱼这个诡异,但也有不少推敲下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细节。 大约一小时后,她又回来看冰瀑人面鱼的视频,做好了视频被删除、评论被清空的心理准备。 但是,视频和评论区依旧好端端地留着,热度还以爆/炸般的速度上升。这样下去,热搜登顶都不奇怪。 竟然没清理?之前那么不起眼的评论都给删了,现在这么多超越常识的内容却放任不管,难道…… 10 徒步(1) 孙聆雪继续在各个平台搜索类似的内容。 又过一个小时,她放下平板,神情平静下来,甚至若有所思。 她得出一个结论:官方准备公开异能——甚至是整个世界变化的事了。 也对,既然有成熟的异能者存在,基层警察都知情,官方肯定是下了决心,要在异能时代维持好秩序的。 还有天上那张网,怎么看都不像是临时拿出来的设施。 孙聆雪换了个姿势,双手托住下巴,继续思考。 维持秩序……当然是好的,这意味着她存银行里的钱还是钱,每天能正常吃饭,不必像末世电影里那样挣扎于最基础的生存需求之中,也不用太悬心朋友的安危。 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秩序中,弱小者是相对安全的,类似隔壁那个变态罪犯会被制约,不至于为所欲为。 但相应的,她的行动也得一直小心,避免被人发现她的特殊之处,比如那个神秘强大的女人都看不出她的异能,比如她手里的空间项链,还有鸟姐给的信物。 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要是她也能进入异能者组织,会不会方便很多? 不错的出路,今后有机会可以看看。 现在,她还是考虑点更现实的吧。 她打开平板上的画图软件,信手在上面写写画画,整理刚才看视频得到的信息。最后,她写出一个关键词,并且将之圈出来: 野外。 “野外。大部分怪事都是在野外发生的。”孙聆雪思考着,“难道野外的环境和城市里不一样?不好说,云亭市第一医院的火灾也很诡异。可是,鸟姐说过,所有生物都可能拥有异能,野外植物和动物的数量……嘶。” 她打开搜索引擎,搜索:全世界植物占比。 搜索结果:80%以上。 嗯…… 孙聆雪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她自己被重重叠叠、各种各样的植物包围,挣扎无果,很快被吞吃殆尽。 她晃晃头,甩开这个稍显恐怖的联想。应该没这么夸张,目前来看,拥有异能的应该还是少数,高阶异能应该更少,否则世界早就沦为地狱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想去野外看看。为了资源,也为了满足好奇心。 孙聆雪点开手机地图,开始查看益水市周边的地形。 益水市地处内陆,是盆地中的平原,出城不久就能看见草木葱茏、山川秀美。天气好的时候,在高楼楼顶就能望见雪山。 身在这样一个地方,想探索野外实在不难。 孙聆雪以前没玩过户外,没有经验,看来看去,决定还是图个方便,找个徒步团捎上自己。 她很快找到一个本地户外组织的公众号,点进他们最新一期活动报名。 “七月二号益水市徒步活动,清凉沟徒步……好,就你了。” 孙聆雪迅速报名,并在30分钟后收到确认报名成功的短信,还有领队的联系方式。领队很快通过,把孙聆雪拉到一个名为“7.2清凉沟徒步”的群里。 【领队古小丽:明天早上9:00,在城西百花地铁站e口集合哦,大家别忘了】 不一会儿,群里弹出回复。 【啊,要跑那么远集合?】 【就是啊,百花地铁站都出绕城了,放小时候那儿都不算益水】 【哇我不想去了……】 【领队古小丽:抱歉抱歉,这是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大家见谅[哭]】 群里又抱怨了一会儿,倒是没人真的说要退出。孙聆雪见他们没聊别的,就没再看群,去收东西了。 收着收着,她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于是搜索:现在坐大巴车出城需要过安检吗? 答曰:不需要。 于是孙聆雪心安理得地拿出西瓜刀,放在明天要穿的衣服边。 齐活! 又想了一下,孙聆雪给黄婉云发消息:【婉云,我报名了明天的清凉沟徒步活动,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你们不用准备我的份】 【黄婉云:啊,你要在那边过夜吗?】 孙聆雪:【不过,但可能回来晚一些,我自己在外面吃】 【黄婉云:好,你小心一点,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孙聆雪笑起来:【你们也是,遇到事了记得电话我】 【黄婉云:嗯!晚饭要好了,你上来吧,还有一大包泡椒凤爪等着你】 孙聆雪回了个飞吻的动态表情。 她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分明窗外只有树影和夜色,还有他人窗里的灯光,都是儿时看惯的景色,可现下心境不同,熟悉的旧景也显出点崭新的气象。 孙聆雪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才伸了个懒腰,关上平板,踩着拖鞋,轻快地往六楼走去。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明天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怪事,她得把能量充满才行。 * 第二天一早,孙聆雪正要出门,却接到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宋燃。 宋燃是她的校友,也是大一时期的室友。两人专业不同,孙聆雪是金融狗,宋燃是生物狗,还要继续读博。 孙聆雪接了:“宋燃?” 【“聆雪,你在家对吗?”】 宋燃是个冷静踏实的姑娘,说话总是不紧不慢,慢悠悠的。孙聆雪曾经开她玩笑,说她应该改名叫“宋燃不起来”。 但现在,宋燃的语速很快,像压着股急切,却又不愿被看出来。 “在呢,毕业就滚回来了。”孙聆雪一边说,一边锁门,“找我什么事?” 【“两件事。第一件,你走之前扔给我的东西,有二手奢商要了,一共87092元,你觉得怎么样?”】 扔给宋燃的东西……前任送的奢侈品礼物?! 孙聆雪反应过来,整张脸都亮了:“宋燃宝贝,原来你没扔啊!好好好,我正要用钱!宋燃muamuamua,谢谢你我的宝贝!” 卡上余额即将从8000多变成九万块,孙聆雪喜出望外。 【“……我才是应该说谢谢的人。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想扔。我查了一下,原价三十多万,东西又没怎么用,二手八万块我都觉得……”】 宋燃的声音里,心痛都快溢出来了,险些维持不住冷静淡然。 孙聆雪哈哈笑:“八万多挺好啦!奢侈品能保值的本来就不多。再说,你以为这些都是我前任买的吗?大部分都是他家里收到的礼物,他妈不要,他拿来给我,我说不要还不行。就是那种只有个logo的入门款,配不上他高贵的家人,配我刚刚好咯。” 她语气轻松,一点儿不伤心。 八万多,抵个三年实习的工资,再加恋爱期间各种忍忍忍最后成了一场笑话的精神损失费……啧,感觉还是有点亏,将来有机会还得扔鞭炮。 那头宋燃嘀咕了几句,显出对那家人的厌恶。接着,她略清清嗓子,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好。那第二件事……”】 宋燃才开口,又没声了,只有呼吸起伏,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终于,她快速说:【“聆雪,你知道我读博导师是大佬,而且不是一般的大佬,我最近一直在实验室打工,我听说,我……”】 她深吸一口气。 【“我不能多说。总之,聆雪,你最近千万不要出城,就在城市里待着,记得每天看新闻!”】 宋燃的语气斩钉截铁。 在城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城?孙聆雪立即收了笑,问:“和最近网上视频说的野外怪事有关?” 【“……”】 孙聆雪懂了,再次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宋燃,你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不用担心我。” 她在隐晦地告诉对方,不需要为了自己而违规。 电话那头,宋燃呼出一口气。【“聆雪,你保重。之后我得闭关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才能联系你,你千万要听我的话,不要随便出城啊。”】 她千叮万嘱。 挂断电话,孙聆雪揣上手机,摸摸后腰的西瓜刀。很好,别得很稳。 宋燃的电话让她更加确定,野外一定有东西。 高收益高风险,可反过来,高风险背后也藏着难得的机遇。龟缩不前固然安全,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安全。 孙聆雪整整背包,下楼,大步向前。 她哼着上个世纪的经典老歌,走着走着,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老剧台词: “可是,我太想进步啦!” …… 百花地铁站是真的有些偏远,孙聆雪打车被拒绝了三次,总算上了车。 四十分钟后,她来到了约定地点,这时是8:50。 领队站在车前,挥舞着一个黄色的小旗子,旗子上写着“益水周周行”几个字,就是孙聆雪报名的徒步组织的名称。 “是清凉沟徒步的朋友吗?快上车吧。”领队笑道。 孙聆雪点点头,又忍不住多看了领队两眼。她记得领队叫古小丽。 “怎么了?”古小丽见她迟迟不上车,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吃惊。”孙聆雪说,“我还以为徒步活动的领队会很强壮,没想到……” 古小丽一下子笑了,露出两排细细的白牙,很爽朗地回答:“没想到我个子矮,人还特别瘦对吧?没事儿,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但别担心,我体力很好,小小清凉沟、轻松拿捏!” 她比了个手势,配上漂染成浅粉色的长发,性格很活泼的样子。 孙聆雪笑着点点头,这才上车。一转头,她的笑容就淡了,心想:她确实没有想到。 她确实没想到,一来就嗅到了腐烂的木头的气味,不光是从领队身上,还有司机身上。 【“洞察”成功,发现d级能量生物傀儡x2】 【当前能量值90/100】 她的异能发动了两次。 傀儡? 要不是异能提醒,孙聆雪是真感觉不到这两个人有问题。他们看上去都很正常,古小丽就不说了,司机甚至还在给家人打电话,叮嘱妻子记得买排骨、给孩子熬绿豆排骨汤。 也不知道有救没救…… 孙聆雪按下那一丝震惊和同情,挑了个靠前排的窗边的位置,安静地坐下来。她目前也无能为力,只能静观其变。 除她之外,车上已经坐了六个人,一对老夫妻、一对中年夫妻、两个年轻女孩儿,过了一会儿,又上来两个男生,一个文弱清秀,一个强壮俊朗,两个人往后排去坐了。 古小丽跑上车,张望了一下,又低头看手里的名单,说:“还有两个小伙伴没来,大家稍微等等啊,我给他们打电话……” 正说着,最后那两人来了。是一男一女。 那两人一上车,很快和孙聆雪对上目光,彼此都吃了一惊。 “孙聆雪……是孙聆雪吧?” 起初还有点迟疑,马上就转换成肯定的语调;说话的人是那名男性。 另一名女性跟在他身后,吃惊地瞪着孙聆雪,紧接着立刻扭开脸,再之后却又转回来,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眼神里充满审视。 “哎哟,真是孙聆雪,好多年没见了。”她轻飘飘地说。 她一说话,刚才的男性忽然有些尴尬起来。他本来在笑,这会儿也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说:“颖颖,我们坐那儿吧。” 他指着和孙聆雪同一排的两个位置。 两人坐了下来,女生靠窗,男的靠过道。 孙聆雪一直看着他们。她只吃惊了短短的一瞬,然后就若有所思。 等那两人坐好了,她才开口:“你们……” “……叫什么来着?” 那两人的表情一下变得极为精彩。 孙聆雪很诚恳地加了一句:“有点印象,但真想不起来了。” 他们的脸更好看了。 这时,大巴车发动了。领队古小丽拿着话筒“喂喂”几声,开始和大家打招呼,介绍起这一行的目的地清凉沟。 ——“清凉沟最高海拔2671米,最低海拔1152米,风景优美、空气含氧量很高。大家都知道今年雨水特别多,那么在这个难得的晴天,我们一起去户外吸氧,就是一个非常棒的选择……” 孙聆雪也就顺理成章收回目光,把椅子背一放,拉上遮光帘,闭目养神,也遮住眼里那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她当然记得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是她的高中同学,女的叫张颖,男的叫刘耀丰。 要说起来,他们三个人的交集也不多,无非是高中的时候,陷入了一场“三角恋”风波而已。 11 徒步(2) 高一的时候,刘耀丰宣称对孙聆雪一见钟情,从此开始死缠烂打的模式。 孙聆雪拒绝了很多次,但刘耀丰坚持不懈。 从客观角度,刘耀丰长得不错、个子够高、家里有钱,平时还爱耍帅,在学校还有不少暗恋者,所以他可能以为孙聆雪只是矜持。 但事实上,孙聆雪特别烦他,觉得他很无赖,怎么都甩不掉。 那会儿她和张颖是朋友,她就跟张颖抱怨了几次,说刘耀丰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一直打扰她学习……诸如这样的小姑娘式的烦恼。 张颖和孙聆雪有些像,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在贵族中学里通常被划分为赤贫阶层。不过,张颖不是靠成绩进来的,而是父母找了校方管理层的关系,想方设法给塞进来的。 高一下学期,寒假回来,孙聆雪发现自己有些被孤立了。很多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一些不好的词汇也会有意无意飘进她耳朵。 她调查了一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张颖背着她造谣,说什么她初中男朋友一长串,就是个绿茶婊、心机girl,表面拒绝刘耀丰、其实暗搓搓吊着他,因为她想要找更高配的高富帅,却舍不得眼前这条鱼…… 调查清楚之后,孙聆雪没有马上发怒,而是把谣言一一记录下来。 她挑了一个午休的日子,走到讲台上,面无表情,挨着把谣言内容、传播的人名念出来,让他们拿出证据。 他们当然是拿不出证据的。有人试图和稀泥、打哈哈,全被孙聆雪骂回去了。 最后,她指着源头张颖,冷静地骂了她三分钟。 从此绝交。 孙聆雪一战成名,不仅谣言平息了,刘耀丰也没来找她了,据说被她的剽悍吓着了。 后来,学校里还是有人背后说她,说她家庭变故、精神有问题、性格狂躁,所以杀人都不犯法,最好不要惹她。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在这儿撞上了这两人?看上去,他们还是一对。 这样说来,当年张颖不会是因为暗恋刘耀丰,才造谣她吧?还挺好笑的,过了好几年,她才恍然明白朋友背叛的缘由。 孙聆雪闭幕沉思,眉毛忽然一皱。有点不对劲。 让她想想……这次活动的报名费是多少来着,138元?包大巴车的来回费用,矿泉水,还有领队的旅途服务。 可刘耀丰是个富家子弟,高中时就热衷于奢侈品,高考结束的时候还曾经开跑车来炫耀,这样的人会转了性,来受大巴车的罪?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孙聆雪冒出了这个想法,又瞥了那边一眼。 虽然没有察觉到异能的气味,但小心无大错。 …… 孙聆雪在思索的时候,刘耀丰和张颖也在通过手机聊天。 【张颖:你什么意思,你还忘不了她是吗?】 【刘耀丰:你想哪儿去了……】 【张颖:你就是还没忘了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学之后你还在关注她的消息!】 【张颖: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要来参加这个破活动,多半是你打听到了她要参加,千方百计来“偶遇”的吧!】 【刘耀丰:都说了没有了,行了行了,别闹了乖】 【张颖:刘耀丰你不是人!】 【张颖:现在就走,我不参加这狗屁活动了!】 【刘耀丰:你有完没完】 还说她有完没完?“我看你才有完没完!”张颖猛地放下手机,牙齿紧咬、怒目圆睁,抬手就想来打刘耀丰。 “你闹够了没有!”刘耀丰低吼一声,一把抓住张颖的手,骂道,“张颖我给你脸给多了是不是!” 男性的力气本来就比女性大,更何况张颖刻意保持了比常人更瘦弱的身材,而刘耀丰有健身的习惯。 张颖猛一下被他攥住手,顿觉一阵剧痛,可见刘耀丰死死盯着她,俊秀的面容因为怒火而狰狞扭曲,她一瞬间产生了被猛兽盯上的错觉,整个人因为恐惧而一动不动,连呼痛都说不出。 车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两个人都感觉到了。 刘耀丰慢慢松了手,阴沉着脸,回过头却又挤出一个笑,打着哈哈说:“不好意思,我跟我女朋友开玩笑呢。” 没人搭腔,片刻后,那对老夫妻开口了:“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太过分了,人家小姑娘是可以报警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都指责了他几句。 刘耀丰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用厌憎的目光看了一眼四周,一言不发。 大巴车悠悠地晃动着,车内重归安静。 刘耀丰看回手机,点开另一个人的消息框。这是他帮家里跑生意认识的大城市的公子,阶层比他高多了,很有人脉、知道很多消息,要不是因为对方的指点,他也不会跑来受这个罪。 【刘耀丰:你确定消息准确?清凉沟有猎物?】 【刘耀丰:不会有危险吧?】 很快,对方回复了:【放心,只要你跟我展示的本领是真的,清凉沟的猎物就是给你送宝贝的】 【到手分我一半,下回消息还有你的份】 刘耀丰回了个“应该的”。他收起手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隔壁的孙聆雪。多年过去,她更漂亮,却还是对他爱答不理。 可再过一会儿,她怕不是得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梨花带雨地祈求他保护她。到那个时候,哼…… 刘耀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手腕上的黑色手表,尤其抚摸着那眼睛形状的表盘,动作深情如抚摸爱人的肌肤。 他想象着这趟旅途即将发生什么,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亢奋的光也越来越明亮。 新的时代将要到来,以前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他全都要踩在脚下! * 两个半小时后,大巴车抵达了目的地。 清凉沟位于益水市以西,是一片植被茂盛、物种多样的山林,以高含氧量而著称。 这是一片老景区,曾经也游人如织,但近年新开发的景点不少,这个只能走走路、吸吸氧,风景也不上不下的景区,就没落了许多。 像今天,来这里的大巴只有他们一辆,游客一共九名,再加一个领队古小丽,偌大的景区门口就没别的人了。 孙聆雪跳下车,想起小时候跟家人来过,那会儿可热闹了,与如今真是两个样子。 【“洞察”成功,进入较高能量汇聚地,当前能量浓度50%】 【当前能量值85/100】 【能量值不满,是否吸取四周能量?】 一连跳出三条信息,吹散了她的惘然,孙聆雪看着提示,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的喜悦:竟然能直接从外界吸取能量?就冲这一点,这趟来得就不亏! 【是!】她作出选择。 【能量+1】 【能量+1】 …… 每一次能量增加1点,间隔大约是5秒钟。 孙聆雪观察片刻,从惊喜中回神,暗自摇头:这种慢悠悠的恢复速度,平时也就算了,要是到紧急时刻,还得依靠能量食物。 可是,为什么野外的环境是“较高能量汇聚地”,而在城市里她没有得到任何提示?难道…… 孙聆雪抬头看天。 雨后的晴天总是格外明澈,蓝天高远,大朵大朵的云纯白明亮,像动画片里的场景。在蓝天中,一丝丝银线闪着光,织成了巨大的网。 城市中也能看见这张天空之网,但网眼密集得多,不像这里,一个个网眼大得能养一头鲸鱼。 网眼稀疏,能量就密集? 孙聆雪琢磨着。 ——“大家跟上了,我们现在进景区!” 前面不远,古小丽挥舞着黄色的领队小旗,招呼队员们跟上。 孙聆雪也整整双肩包,走了上去。 清凉沟空气很清爽,连那股挥之不散的腐朽气味也淡了一些,让孙聆雪舒了口气。车程两小时,她就被迫吸了两小时臭味,恨不得申请去坐车顶。 前方,古小丽正用开朗的语气为大家介绍:“大家听着啊,因为我们今天时间有限,没办法走完清凉沟全程,所以要坐摆渡车上山,再从山上走下来,或者也可以选择爬上山,坐摆渡车下来,大家想选哪一种?” “爬上去吧!” 刘耀丰的声音立即响起,甚至显出点迫不及待。他也注意到自己过于激动,立刻调整情绪,笑着说:“爬山锻炼身体,下山伤膝盖,我看咱们队里还有老年人,那更要注意关节健康。” 他笑容热情,但那老夫妇瞧他一眼,表情颇为冷淡,一看就不买账。 其中的老妇人还淡淡说了句:“谢谢你,小伙子,但比起关心我们,还是对你女朋友好一些,起码别大吼大叫,更别动手!” 刘耀丰的表情僵在脸上。 张颖看他下不来台,反而心疼了,脸一拉,阴阳怪气地说:“别人的家事,你们管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妇人顿时愕然,她丈夫登时生气了,斥责道:“该你被打!” 张颖嗤笑一声,高傲地抬着下巴,又问一句:“关你们什么事?” 说着,她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耳环,又露出腕上手链,再拉一拉自己的单肩背包,显出上头的知名logo。 “呃……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出发,山上空气可好了!”古小丽看尴尬了,赶紧打圆场,挥着小旗往前走,“往这边!” 一行人这才继续走。 景区门口装了一排检票机,但根本没开,也没看见检票的工作人员。前面停了一排摆渡车,也是空空荡荡。 “怎么没人?”大家准备好了身份证,还以为要刷卡进入,这下都有些挠头。 还有人担心起来:“领队,怎么都没人?别是景区不营业了吧?那待会儿我们爬上山之后,要是没有摆渡车该怎么办?” “不会的,没事,这里我经常来,摆渡车都是按时发车。”古小丽还是那么开朗,笑容满面,“来,我们从这儿进去。” 轮到孙聆雪的时候,她往旁边看了一眼,旁边就是给工作人员休息的工作亭,窗户紧闭着,门也掩着,但没关死,还留了一条缝。里头没开灯,黑黢黢的,只有天光照亮了近处。 一股腐朽的气味,从门缝中飘来。 她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两眼。 天光挤过门缝,在地面投射出一截短短的亮光,亮光散射出去,隐约照出屋内的情形。 地上的板凳,跌落的书本,歪倒的双肩包……然后是纤细的白色丝线。丝线往里延伸,通向一大块白色的物体,那东西是个竖着的椭圆形,很大,像一只巨大的白茧。 【“洞察”成功,发现d级能量生物傀儡(濒死)】 【当前能量值95/100】 【将持续从环境中吸取能量】 【能量+1】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只手搭在孙聆雪肩上。 孙聆雪一瞬间头皮发紧。她扭过脸,看见司机大叔站得离她很近,正死死盯着他。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的,悄无声息到了她身边,那张脸上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微笑,眼球不断轻微地往上翻动,更显怪异。 那股腐朽的气味倏然浓郁。 12 徒步(3) 孙聆雪沉默片刻,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她一抬手,反过来抓住司机的手臂,大声喊:“领队!古领队!” “怎么了?”前面古小丽回头。 “干脆让司机大哥一起去吧!”孙聆雪热情地说,死死抓住司机不放手,“不然让人家白白等我们几小时,多无聊。” “呃?”其他人都一阵愕然,还有人轻声嘀咕“多事”。 司机那张僵硬怪异的脸,也露出错愕之情。 “走吧走吧。”孙聆雪拽着司机往前走,擅自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多个人多份快乐啦,走你!” 有一瞬间,古小丽的脸变得面无表情,两只眼睛只剩下眼白,却还直勾勾地盯着孙聆雪。但下一刻,她就展露笑容,又是那副开朗模样,说:“也行!” 近到景区里,孙聆雪才放开手。 她之所以要把司机拽进来,一方面是觉得把他单独留在外面,算个不稳定因素,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一条提示。 就在司机的手搭上她的肩的时候,她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条消息: 【从d级能量生物傀儡身上获得2能量】 【当前能量值98/100】 原来不仅能从环境里摄取能量,还可以从能量生物身上得到能量! 她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是能一直保持和能量生物的接触,岂不是能把对方能量吸收光,不战而胜? 可惜,司机沉默地走在他们背后,她没办法再自然而然地挨上去。 孙聆雪扭头好几次,都没找到机会,只得暂时放弃那个诱人的念头。 徒步正式开始。说是徒步,其实清凉沟的步道修建得比较平缓,慢慢走的话,和在公园散步区别不大。 刘耀丰兴冲冲走在最前面,张颖紧跟着他,不时抱怨山路不好走,两个年轻姑娘紧随其后,正指着张颖的坡跟凉鞋窃窃私语,中年夫妻专注拍照,两名年轻男性并肩走着,说说笑笑。 孙聆雪走在后面,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对老夫妇,那老妇人一开始还气哼哼的,老爷爷在小声安慰她,又逗她,不一会儿,老太太也笑出声,还拿胳膊肘碰碰丈夫,两人的背影又轻快起来。 这两位老人穿得朴素,但衣着整洁干净,色彩和样式的搭配都很有品味,两人都戴着一顶雅致的渔夫帽,谈吐文雅、气质很好,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孙聆雪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不觉露出一缕微笑,有意无意挡住了背后司机阴恻恻的目光。 清凉沟景色清幽,天气也凉快,不像城里雨后闷热。 大家一开始颇有兴致,这里拍拍、那里站站,但很快,人们就觉得景色重复,步道也只是乏味的高低起伏,开始闷头走了起来。 孙聆雪一边走,一边不时抬头看着天空。天上的网眼越来越稀疏,她的“洞察”也提示她,四周的能量浓度提升到了70%。 【当前能量浓度已达标】 【是否吸取能量注入花瓣?】 这时,她的异能忽然传来提示。 孙聆雪脚步一顿。 注入花瓣? 她凝神去看,只见两片花瓣明亮如故,代表“协同进化”的花瓣上,翠绿能量液体轻轻晃动,似乎开始增加。 过了一会儿,她辨别出,液体的高度确实增加了,原本它只刚好点亮第一颗星星,现在它越过了节点,缓慢地爬向第二颗星星。 原来能量浓度达到70%之后,可以直接吸取能量帮助花瓣升级? 意外之喜! 孙聆雪不由有些期待:好想快点点亮所有星星,看看会发生什么。 她还注意到,当“协同进化”的花瓣缓慢吸收着能量的时候,鱼龙剑的花瓣却毫无动静。这样的话……想要升级鱼龙剑的话,应该需要其他方式吧? 因为想得太专注,孙聆雪不知不觉慢下脚步,却正好,带队的古小丽也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向前,另一条指向一条蜿蜒向上的石梯。 “朋友们注意一下!” 古小丽走了许久,没有半点疲累的影子,声音还是那么开朗、气息也还是那么平稳。 “我们原本的行程计划是往前走,不过这里走上去有一座博物馆,是清凉沟考古发掘的汉代陵墓展览,大家要不要去看一看?” “——走!就去看看!” 还是刘耀丰率先回答,他的迫不及待愈发明显,声音也很激动,甚至已经站上了楼梯。 孙聆雪听出他的激动,心思微动,不禁想:难道刘耀丰知道山上有什么东西,所以才这么急切?他这副样子,简直像是急着去盗墓,怕人抢先了。 不过…… 她鼻尖轻轻一抽,脑海中出现气味的轨迹图。 那股臭味越发明显,而且就指向山上。 她轻声说“借过”,越过旁人,走到岔路口前,抬头看去。一看之下,她的眉毛就轻轻跳动起来。 在那窄窄的山道上,一缕缕白色丝线铺满了台阶。它们蜿蜒而上,由稀疏到浓密,挂在地面上、草叶上、树木的枝丫上。 在台阶尽头,隐约能看见一栋建筑,那建筑被白色丝线密密地缠绕着,只剩个轮廓,还有窗户和大门。两个窗户像两只眼睛,大门像一张黑洞洞的嘴,三点组合成一张无神的面孔,木然地看着前方。 “聆雪?你想去吗?” 孙聆雪扭过头,看见古小丽的笑脸。她朝她咧嘴笑着,眼神却一片木然。 “大家都说要去。”古小丽轻柔地说,“走吧,你也别被落下啦!” 片刻后,孙聆雪微微一笑。 “走啊。”她若无其事地说,手从后腰放下。 【当前能量浓度20%,能量吸取已停止】 踏上山路的那一刻,异能提示她,环境中的能量浓度骤然下降,无法继续吸收能量。 孙聆雪猜测,应该是前方那只能量生物攫取了大部分能量。 看来,吸取能量并不是她的独家能力……得更小心一些。 爬山很考验体力,不一会儿,大家就轻重不一地喘气起来。 孙聆雪倒是呼吸平稳,还有空回头看司机:司机还是好端端跟在她后面,身体直挺挺立着,头也高抬着,两条腿机械地轮番迈动,脸上的表情愈发诡异。 见孙聆雪看来,司机面部抽动,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珠快速颤动起来。 既然都回头看了,要不做点什么吧……孙聆雪沉吟片刻,忽然伸出手,食指往司机额头一点。 【从d级能量生物傀儡身上获得2能量】 【当前能量值已满,多余能量注入花瓣】 很好,验证成功,环境不行了,敌人还有库存嘛。 孙聆雪满意点头,收回手,不顾神态怪异的司机,继续从容登山。 司机盯着她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累。 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邪性啊……他僵滞的思维里冒出这个念头。要不,还是离远一点? 离远一点吧。司机默默放慢脚步。 大约十五分钟后,一行人到达了博物馆前。 面对裹满白丝的建筑,除了孙聆雪以外,所有人都毫无异色,那对老夫妻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历史啊考古啊,似乎对这方面有专业研究。 “博物馆不用买票,是免费参观的,我们现在就进去吧!”古小丽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示意大家一一进入。 轮到孙聆雪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司机单独站在大门口没动,就关切道:“怎么司机大哥不一起呢?” 好好的能量来源,不跟上不太好吧。 古小丽盯着她,笑容忽然淡了几分。“司机要休息。”她皮笑肉不笑,“我会带着大家参观。” “真的?”孙聆雪一听,立即一把抓住古小丽的手,使劲上下晃了晃,“领队你太负责了,那就拜托你了。” 【从d级能量生物傀儡身上获得2能量】 【当前能量值已满,多余能量注入花瓣】 果然,吸古小丽也行! 古小丽的神情忽然迷茫一瞬,轻微地晃了晃头。 接着,她用力抽出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孙聆雪,语气带上催促:“好了,快进去吧!” 说罢,竟是抢先挤了进去。 急什么,诱捕猎物就装到底嘛,怎么到自己地盘就不装了呢,还是不够敬业…… 她本来想试试看,如果使劲吸啊吸啊吸,能不能把司机和领队捞回来的。她还记得司机对家人的关切,也挺喜欢领队这种活泼开朗又负责的人。 孙聆雪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司机。她看见司机往边上走去,消失在拐角,只剩被太阳照出的影子还映在地面。 下一刻,那人影突然坍塌,好像融化一般,眨眼就消失了。 见到这一幕,孙聆雪抿抿唇,收起笑意,抬腿跟上其余队员。 博物馆的入口有咨询台,但也没人在。往里是展厅,几盏黯淡的射灯照亮展品,构成为数不多的光线来源,空间更显幽暗。 “这地方好阴森啊,干嘛非要来这儿!”张颖嘟嘟哝哝的抱怨响起,又跟男友撒娇,“耀丰,我脚疼!” “谁让你穿凉鞋来的?”刘耀丰抬头四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你背我嘛。”张颖仿佛没察觉他的不耐烦,甜腻腻地撒娇。她背后那两个年轻姑娘轻声笑起来,透出种看戏的快乐。 “少来。”刘耀丰毫不客气地说,“害怕你就跟紧我,不然出了事我可不管你。” “好吧。”张颖也不以为意,只紧紧贴上去,还有意无意看了孙聆雪一眼。 ——“神金哦……” 那两个姑娘继续笑。 大家往右走,进入第一个展厅。 “这里展出的主要是汉代的石棺、石像,大家可以打开语音导览听听介绍。”古小丽的声音响起,漂浮在展厅幽暗的空气里,似乎也多了一份幽凉。 众人一无所觉,各自看起展品。 孙聆雪选择跟在那对老夫妇身后。他们径直走向展厅中央的石棺,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石棺的来历。 “这具画像石棺最值得看。” “石棺壁上这幅‘仙人启门’图很特别,仙人的手是鸟爪状,腿上有鳞片,有人推测这象征掌管生死的朱雀,但你看,仙人头上又有鹿角,显然不会是朱雀……” “当年发掘的时候,是老余主持的吧?他说的那件怪事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一点看不出痕迹……” 孙聆雪听着,忍不住插话问:“打扰您二位,这具石棺发掘时出过什么怪事吗?” 她之所以跟着老夫妇,不仅是因为他们让她想起了家人,更重要的是,他们选择来看的石棺上,传出了一股不同于腐木味道的气息;那像是一股沉闷的、带着点腥气的泥土味。这让孙聆雪有些在意。 她的出声让二老有些惊讶,但接着,他们就笑起来,招手示意她站近一些,亲切地说:“怪事呢,就是这石棺里的东西。这是一具仿木石棺,画像雕工栩栩如生,制作成本很高,在当时的年代无疑说明着下葬者的阶级较高、经济实力较为雄厚。” 他们讲的时候,其余队员也不觉凑过来,一起听着。 老人接着道:“但奇怪就在于,这具石棺开棺后,既没有主人的尸骨,也不见陪葬品,反而有一整个棺材的蘑菇。” “蘑菇?”孙聆雪很感意外。 “对,就是真菌。很奇怪吧?”老人换了个词,“一开始,考古工作者以为是盗墓者破坏了陵墓、盗走了随葬品,真菌趁机侵入,但陵墓内室并未被破坏。” “更何况,真菌再怎么说也是生物,得长在土里,可你瞧,石棺并没有损坏,好端端地埋着,真菌是怎么生存的?” “最奇怪的是,在发现这件事的第二天,石棺中的真菌就不翼而飞。主持发掘工作的考古人员写了一份报告,但因为太诡异,没有被重视,后来也有人来调查过,都没有新发现。这件事就只成了圈子里一件谈资,不了了之。” “哦——” 大家齐齐感叹出声,发出一种听了奇妙小故事的满足喟叹。 只有孙聆雪抱臂沉思:那蘑菇不会也是能量生物吧?她问:“请问,您说的是多久之前的事?” “发掘?也没多早。”两位老人想了想,相互提醒一下,“也就三十六年前吧,还是三十七年前?” 那还是挺早之前了……孙聆雪哭笑不得,表示感谢。 两位老人叫她不必客气,还笑说:“年轻人好学是好事呀。姑娘,你叫什么,多大了,还在上学吗?” “我叫孙聆雪,25,今年刚毕业。”孙聆雪挺耐心地回答。她跟着他们,继续走向下一件展品,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古小丽那边的动静。 二老一下反应过来:“呀,读研了?什么专业?找工作了吗?” “金融的。”孙聆雪笑笑,“不想找金融工作了,回家当无业游民,正琢磨干什么呢。” “金融啊……”两位老人露出点敬佩的表情,“没点脑子可不敢读这个。” 这时候,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咦,领队呢?领队怎么不见了?” 孙聆雪心中一突,立即去看。她明明才确认了古小丽的位置,人怎么会不见?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幽暗。 大约是为了迎合展品主题,展厅内刻意竖起不少围挡,做成红色宫墙的样式,也起到引导参观的作用。 但现在,这一座座围挡沉默伫立,莫名多出一股森冷气息,好像一只只窥视的鬼影。 “领队?” “小丽?古小丽?” 大家纷纷喊起来。 孙聆雪四下一看,连她自己在内,九名徒步队成员都在厅内,唯独古小丽不见踪影。人们呼喊的声音跌跌撞撞地传出去,在不大的展厅里竟传出一丝回音。 “——你们在找我吗?”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带笑的答应。 13 徒步(4)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前面拐角处,古小丽正朝大家招手。 她身边正好是一堵红色宫墙式样的围挡,又有一尊汉代石雕的辟邪兽。 古小丽半个身子正好从那漫漶的石雕边探出,一张脸白惨惨的,笑容也多了几分阴森的意味。 她招着手,还用那开朗的语气,招呼说:“大家都看好了吗?看好的话,从这儿上楼,我们去下一个展厅。” 古小丽背后是楼梯口。 孙聆雪几人距离最近,一听她招呼,两位老人答应了一声,抬腿就想过去。 孙聆雪拉住了他们。 “小姑娘?”二老有些奇怪。 孙聆雪不及作答,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就在古小丽露面的一瞬间,那股腐木的气味变得异常浓郁,几乎像针一般刺着她的皮肤。 “不要过去。”几秒钟后,她才说出这么一句。 “快来呀,注意时间……”古小丽还在呼喊,但那张笑面隐隐变得僵硬,声音也更机械。她的目光转向孙聆雪,两只眼睛都黑洞洞的。 这时,“哒哒”的鞋跟敲地声响起,是张颖快步走来。她刚刚似乎和刘耀丰又吵了几句,拉着脸,对诡异的气氛浑然不觉。 她从孙聆雪身后走来,经过时竟突然用肩膀撞了过来。 孙聆雪专注四周,没有注意,被撞得往边上一晃,她飞快盯了张颖一眼,皱起眉头。 “你干嘛挡路?”张颖声音娇滴滴的,又带了一丝趾高气扬的意味,“怎么,你摆一张臭脸给谁看?你以为还是以前吗,人人都捧着你?” 孙聆雪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那目光冷森森、黑洞洞,看得张颖心中一突,但她不愿意示弱,便又哼了一声,踩着小高跟凉鞋快步往前走去。 “刘耀丰,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她走到拐角处,转头看向古小丽,声音陡然僵住。 下一刻,她尖叫起来,扭身就想跑。 然而,一根尖刺陡然刺出,擦过了张颖的肩,好悬没把她刺个对穿。 饶是如此,鲜血也在灯光下迸射而出,配合着张颖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将所有人都震在原地。 “怪物……怪物!!” 张颖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跑,带着哭腔:“刘耀丰救我——!” 这时,古小丽走了出来…… 不,真正走出来的,是长着古小丽上半身、拥有蜘蛛下半身的怪物。 它挪动着毛茸茸的八条腿,另有两根前肢挥舞着,其中一根还滴着鲜血。 它似乎没注意自己已经暴露原型,那人形的一半还在笑着,口中还发出那开朗又僵硬的呼唤: “大家快来啊,现在才来了一个人,你们怎么都站着不动?我们一起出来,可不能走散了……” 说着,它的上半身缓缓转动,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 “大家……” 直到这时,众人终于悚然惊醒,尖叫着四处逃窜。 然而,从出口的位置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灯光在墙上映出一道巨大的蜘蛛影子,上面却也有一颗人形的头颅,看帽子的形状,正是大巴车司机。 “这是什么东西啊……!” “救命……救命!” “报警啊!快报警!” “妈妈呜呜呜……” 一片混乱中,孙聆雪后退了几步,仍旧保持着冷静。 这只怪物突然出手,是因为到了它的老巢,没必要再遮掩了?但它看似可怖,面对张颖都捕猎失手,看来也没那么厉害。 更重要的是,她虽然被腐木的味道熏得头晕,但并未察觉到真正的危险。相比起卷发女人给她的毛骨悚然之感,这只蜘蛛怪物要差多了。 仅此而已了吗? 就在孙聆雪升起这一丝疑惑的时候,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两个人的影子,那是刘耀丰和张颖! 在突发的混乱中中,刘耀丰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找到目标一般,朝着某个方向快速跑去。 在他身边,是跌跌撞撞跟着的张颖,现在她不抱怨脚痛了,只伸手拽着刘耀丰的衣服,不停惊恐地重复说“不要丢下我”。 灯光扫过男人的脸,照出他兴奋的表情。 他果然知道什么! 而且,刘耀丰跑过去的位置,正是腐木味最淡的方向。 那边比这里安全?并且有宝物? 孙聆雪当机立断:“往那边!” 一句“往那边”没说完,孙聆雪已经弹射般奔跑出去,经过两位慌张的老人的时候,她两只手各拽上一个,拉着一起飞奔。 在混乱中,人类就像羊群,会唤醒跟随的本能。 孙聆雪声音果决,其他人听了,立即跟上,根本没有思考为什么的空间。 前方是消防通道,刘耀丰一直往下跑,孙聆雪也跟着往下跑。背后是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密密麻麻的窸窣声响——蜘蛛也跟过来了! 老人家的反应要慢很多,孙聆雪都把他们拽着跑了半层楼了,他们才反应过来,但也只是忍着惊慌、不断喘气,咬牙跟上,顾不得其他。 【情感联系程度5%,协同进化开启共享,收获正面情感10点……】 她的异能提示了什么,但孙聆雪没来得及仔细看。 她发力狂奔,一点不觉得累,只感到源源不绝的力量,这也让她心中更有底气了一些。而让她欣慰的是,两位老人家竟也健步如飞,比她预想的情况好。 一路跑到地下,撞开一扇门后,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广阔的地下空间。 空间宽阔又高大,还亮着大功率的白炽灯,像个秘密仓库。 在空间上方,密密麻麻结着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面到处结着大小不一的白色茧,形状如同木乃伊的棺材。 网的中心,倒挂着一只庞大如小型飞机的蜘蛛。它呈金棕色,浑身交织着黑色花纹,间隔又有大小不一的白色斑点纹。 从它的腹部吐出一根丝线,连接蛛网,它自己则缓慢下沉。 【“洞察”成功,发现d级能量生物流浪汉蜘蛛(被寄生)】 【当前能量值95/100】 那股腐木气息的源头,就在这只巨型蜘蛛身上! 可是……明明是跟着气味最淡的方向走,怎么反而撞进了这种地方?这只蜘蛛体型比外面的大多了,一看就是蜘蛛老大。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它也是被寄生的状态? 孙聆雪疑窦丛生,不禁停下脚步,紧盯着前方。 她身后也陆续传来不同的脚步声,再使劲把门盖上。 那些恐怖的窸窣声响都止于门外,似乎并没有闯进来的打算。 人们好不容易敢多喘口气,然而,在看清前面的场景之后,他们的腿再次吓软了。 “woc这……” “你把我们带哪儿来了?!” “妈妈呜呜呜……” “嘘。”孙聆雪只说。 这时,一个人忽然指着前方,抖着声音说:“那、那不是家暴男和他女朋友吗?他,他在干什么?” 不错,在那只倒挂的蜘蛛正前方,站着刘耀丰和张颖。 此时,刘耀丰正把张颖锢在怀中,任凭她如何喊叫、挣扎,他都没有松手。 如果是平时,对张颖而言,他那强壮的身躯或许是安全感的来源,也是上网大秀情侣身材反差的得意素材。 可现在,这只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 更别提她才受了伤,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也浸湿了刘耀丰的衣服;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缓慢的“滴答”声。 “刘耀丰你放开我……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张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已经叫破了嗓音,透出极致的恐惧。她不由软了声音,从呵斥变成哀求:“耀丰,耀丰你放开我,你,你到底……” 蛛丝闪亮;上方的蜘蛛缓缓降落。 “就是这东西……” 刘耀丰面对那巨大的、反常的怪物,声音里不是没有恐惧,但更多的是狂热的兴奋。 “颖颖,你说过爱我,现在……到你证明的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发力,手臂上那在高级健身房、雇佣高价私教而锻炼出的肌肉一块块鼓起,连同他绷紧的躯干核心一起,紧紧抓住怀里小鸡仔一样瘦弱的女友。 “颖颖,为了我——苦了你了!” 刘耀丰大喝一声,将他曾经无比赞赏的纤美柔弱的躯体,整个扔向了蜘蛛! “不不不要……啊——!” 张颖尖叫,四肢在半空仓皇地舞动。 下一刻,蜘蛛抬起鳌肢,精准无误地钳住了张颖,继而突出白色蛛丝,开始包裹张颖。原来蛛网上那些白色巨茧,都是它的储备粮。 张颖的惨呼瞬间变得断断续续,口中、身上……到处都是涌出的鲜血。鲜血不断流淌,染红了包裹她的白色蛛丝。 在蜘蛛动作的时候,刘耀丰先是愣愣片刻,继而发出一长串怪异的笑声。他好像也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却更多是感到兴奋,才能从喉咙中挤出公鸡打鸣似的、发抖的笑声。 他一边笑,一边面向蜘蛛展开双臂,双手竟凭空燃起金红色的火焰。 在那火焰燃起的同时,上方,已经被蜘蛛丝包裹得只剩一个头的张颖,也突然燃烧起来! ——用张颖点火,这才是他的目的! 【“洞察”成功,发现d级异能者】 【当前能量值90/100】 火焰发动的刹那,孙聆雪也收到了“洞察”的提示,果然,只有正在使用异能的异能者,才能被她感知。 火焰迅猛,一瞬间传到了蜘蛛身上,并顺着蛛网蔓延;密密麻麻的蛛丝,一转眼化为火海,那些白色巨茧也染上火焰,空气里顿时传来蛋白质烤焦的气味。 蜘蛛挣扎。 张颖竟也在挣扎。 她重伤至此,又被火焰灼烧,可生命的顽强恰恰在濒死之际体现,她挣扎着、发出模糊的尖叫,那张完全失去本来模样的脸,转向刘耀丰的方向,嘴一开一合,仿佛在说着什么。 孙聆雪不喜欢张颖,否则也不会冷眼看她送死,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恨自己视力太好、听力太好,将这一幕看得太清楚、听得太清楚。 ——她清楚地听见,在这一刻,从张颖口里断断续续说出的,是无限凄凉的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这一刻,孙聆雪感受到了一种冰冷的愤怒。 这愤怒层层燃起,凝固如冰,冰里禁锢着沉默又爆裂的呐喊:原因有什么意义?他害了你,他亲手害了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你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应该用尽一切力气诅咒他! 她愤怒,不是为了张颖,而是为了自己:她也曾为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将自己饿得头晕眼花,还自欺欺人说不要钱的工作的每一天是在锻炼自己。 她想起来多年前的一幕:她刚刚踏入高中,第一个同桌就是张颖。第一节课,张颖一直在盯着她看,下课后细声细气地说:你好漂亮,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那是无关紧要的往事,如今想来,并不会让她原谅当初张颖的造谣,也不会让她多一分后悔——后悔没有尽力救张颖。 这件无关紧要的往事,只是让她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张颖的无能为力。 因为无能为力,15岁的张颖不敢正面追求刘耀丰,只敢背地里用谣言捅向孙聆雪。 因为无能为力,25岁的张颖柔柔地依附男友,死到临头才惊觉无力反抗。 有人说这是愚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怎么会想着靠男人? 但在最开始,那只是一点动物般的念头:“想要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想不用爸妈求人塞钱才能念好学校”、“想有新衣服而不是捡亲戚孩子的旧衣服”、“想一家人和和睦睦而不是为了没买到晚市打折的菜而吵架”…… 但凭自己很难做到。平庸的头脑,平庸的体能;父母毫无助力,当他们抬起那被生活刻下风霜的沧桑的脸,眼中唯一的期望,是指着孩子出人头地、让自己晚年有靠。 凭自己做不到,可就是想要——怎么办? 拿美貌和柔顺换取,为什么不行?犯了哪条法律,伤了哪个人的心? 就是这样一点点走上依附的道路。要往上依附,要尽量往上,要让咬牙低下的头颅换来橱窗里闪闪发光的包包,要让深夜的泪水落在豪宅的地毯上。 是这样的念头,这样的逻辑,这样的行动轨迹,勾勒出平庸的花瓶的庸俗的人生。 多么愚蠢…… 因为顺利过,因为成功过,因为确实凭借自己的“魅力”让富二代折腰,于是忘记了:真正的力量只有一种,是我想、我要、我能办到。 取决于他人的力量,不是真正的力量。 以为的“换取”,只是拿年华打了水漂。 其实也不是忘了,只是自欺欺人。 若真能凭自己上青云,谁想要伏低做小? 一直自欺欺人,渐渐也就真信了。骗了自己,真信美貌为王。 多么愚蠢……的确愚蠢。 张颖的确是个愚蠢的女人。 而孙聆雪自己?也不遑多让。 她也曾拥有过这样愚蠢的时光,骗自己爱情与面包可以兼得,为了抓住那一根通往“更好生活”的绳子而不断塑造自己,最后却被无情抛弃。 她和张颖的区别很大吗?一点都不!也许她更早地迎来失败,也许她更早醒悟和蜕变,也许她更幸运、拥有了新时代存活的本领,也许她们已经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但—— 她们的命运,依旧同根。 她们是愚蠢。 但也只是愚蠢。 而有的人,是该死。 孙聆雪看向刘耀丰,目光倏然归于宁静——刀光出鞘前一般的宁静。 她的心情也一片宁静,如无波的湖面。 湖水不动,心念不动,唯独诉说着一个念头: ——张颖既然死了,这个男人又有什么活着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