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错落有致》 第一章 在我们面前的桌面上是一张平铺的白纸,年轻的辅导老师“博士”正一手握笔一手抄刀在上面比比划划。所谓刀只是一把小号水果刀。 “我们在讨论问题的时候应该从简单的类比开始。”他边演示边讲演。“比如说我们在探讨三维空间的问题时,可以先从二维空间讨论起。尽管——”他冲我笑笑。“有时候未必十分贴切。” 我用同样的微笑给以回报,以表示理解。我是一个经常叫真抬杠的捣乱分子,因此对方需要先把我的嘴给堵上。 “现在,我要让这盒烟从a点移动到b点。”“博士”边说边用笔在纸上画出a、b两个点来,随后用笔尖把烟盒从a点拨向b点。“这是最近的距离——一条直线。对吧?” 听众点头。 “麻烦。”“博士”摇头说道。“因为有时候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这盒烟是怎么过去的,我希望它能不知不觉地过去。”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显:他的真正目的未必是为了保密,而是为了旅途上可能遇到的阻挡。“从a点突然消失,然后再在b点冒出来。” “你可以把它拿到高一维的空间去,然后再放回来。”这回捣乱的不是我。 由于“博士”年轻随和,孩子们都不称呼他为“您”,只有我是个例外。 “有道理。但是最好能够不依靠外力”“博士”把否定的意思以肯定的口吻说了出来。“——也就是神的帮助。因为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我们要从二维空间内部产生能量来完成这一壮举。怎么办呢?”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够回答。 “现在我要这样做。把烟盒占据的这块空间——”“博士”边说边用锋利的水果刀尖儿沿着烟盒外缘走了一圈。“整个搬运。”接着他用刀尖儿平按着纸片,把烟盒慢慢地拖弋到b点——“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把纸片和烟盒复位,重新开始表演。 “现在我把烟盒占据的这块空间整个搬运。”他把纸片及烟盒一起端到空中,然后从空中移动到b点。“完成。明白了吗?” “不明白。”这时我才正式开始捣乱。“您的意思是移动烟盒所占据的空间对吧?其实不用移动空间也能让烟盒在高一维的空间当中运动。” 我说着把纸片和烟盒各就各位,然后把烟盒从a点拿起来扔到b点。“效果完全一样。” “这涉及一个哲学问题。”“博士”没有慌乱。“对于任何一个物体来说,你怎么能够把它与它所占据的空间割裂开呢?” “您说的有理。”我满脸释然。“那您接着说吧。” “我接着说。”他很满意我的姿态。“在刚才的搬运过程中有一个问题,让我们来看,每搬运一块上面有烟盒的纸片,这个平面上就会出现一个空洞,我们暂且把它称为‘物穴’。那么,就需要让别的空间来弥补它。让谁来呢?当然是后来承载烟盒的这片空间——b点。只有它的大小和形状才与原来的‘物穴’完全相同。” “博士”说着又把烟盒从b点拿起来,并把b点所在处的纸片划下一块,补到原来的a点处。由于他的手艺欠缺,没能做到严丝合缝。 “这样整个搬运过程就完成了。” “要是不补那块又怎么样?” “博士”看了我一眼,把整张纸片端了起来。“帮我一把。” 于是我用两只手抬住纸片的两个角,他用一只手抬着纸片的另一边,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去拨弄上面的烟盒。烟盒走到原来的a点时,从空洞处颓然掉落到桌面上。 “当然真实情况不这么简单。”他的脸上写有一种“说出来恐怕你也不懂”的神情,不过丝毫没有让人产生受辱的感觉。 “您这个类比是不是想说明,在三维空间中也可以割出一块空间来,让这盒烟从——比如说吧——商店的柜台下面飞到您的腰包里?” 他没有说话,含笑颌首闭目,以示肯定。 “纯理论范畴?”我再次发问。 “已经进入实验阶段了。”“博士”回答得胸有成竹。 第二章 这是学校自然学会的一项基础理论课题,探讨如何将物体从一个地方传送到另外一个地方,或者称之为“远距传送”。 我上一次活动没来,因此对于“博士”本期讲述中的有些地方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我身处在外行看来半属人文科学的心理系,但由于自幼就对数理领域热爱有加,所以也赖赖地挤进了这一组织,并勉强坚持了下来。与我同期而来的文科学生基本上都已纷纷退会,他们受不了每次活动中大篇幅的微分方程。其实我感觉有些组员是故意这样做的,按理说辅导老师对社科类专业的学生十分欢迎,但是那些科班出身的家伙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我之所以说他们有可能是故意的,就是因为等到他们发现我的地位已经巩固之后,也就很少搬弄那些他们还未必有我懂的数学语言了——理工科学生中厌烦数学者大有人在。 有一点必须声明,我们的研究与所谓的“超能力”无关,我们都是以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自然科学的。 一般来说,我们的讨论总是紧跟《自然》杂志的:那上面一披露有关时间旅行从理论上有可能实现的论文,哲学系的人就开始考虑因果律是否可以违反;那上面一介绍生物数学对神经网络研究的影响,我们心理系的人就开始讨论有关感知觉的诸多问题。现在上面又登载了远距离空间传送的可能性,我们也就大张旗鼓地开始上马“远距传送”的课题。虽然我们的方法与《自然》上面的原理相距甚远,那位学者的设想是:击发物质使其发生β衰变,并利用“粒子控制理论”使之全部转化为静止质量为零的中微子,则得到的粒子流便能在不过分违反相对论的情况下超光速运行;而我们,则利用了爱因斯坦关于运动与空间本身必然相联系的见解。前不久在所谓克隆问题上生物学会已经得意过一回了,这回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落在后面。 凭心而论,“博士”讲得很有道理。 假如我想把一块石头从教学楼移到宿舍,又不经过具体的实际搬运,那么就只能通过被用滥了的四维空间。但是上面说了,当这块石头占据着这块三维空间时,你就没法把它与这块空间割裂开来,只能带着这块空间一起进入高维;那么当它想要落下的时候,就必须把落点的那块空间先挖起来,腾出地方来才好降落,并把挖出来的那块补到原先的出发点去。 听起来很合逻辑,但具体实施起来就有些困难了。 据“博士”介绍,要想使被搬运物体及其所占空间一同升入四维,需要很大的能量。而且这种能量又必须是“无线”传递的,因为你总不能让被搬运物体在进入四维时还连接着什么导线。 那么可资利用的能量只有一种:电磁波——或者说是可见光与不可见光。 我没想到他们还真在进行实质性的研究。而且理科系的学生们就是不同凡响,实干精神十足。化学系的学生提供了原子受激辐射的理论基础,数学系的学生给出了能量分段使用的数学模型,物理系的学生更是大干快上,马不停蹄地探讨集光装置的可能甚至开始动手研制。这时候我一个心理系的学生就只能甘心听从安排,撰写实验成功后可能会引起的社会动荡与人们的心理能否承受这类问题了。没办法,其他社科系的学生都撤了,这活只能由我来干。结果我就像一个研究机构的随行记者,只能随时了解一些皮毛。 在大干快上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研究出了集光装置。 我亲眼目睹了这场表演。 首先将集光装置固定在实验用的正立方体上,为了使“挖掘”的空间容易设定,集光装置也被制作成一个严格的长方体形状。固定之后,深棕色的集光装置与白色的实验用立方体接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是很小时候吃过的双色雪糕。 利用无线电遥控器启动,没有任何多余的烟火或声音,“雪糕”在一瞬间倏然消失。与此同时,在另外一张桌子的玻璃罩下赫然出现了。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点:集光装置与被传送的物质是一同旅行的。 令人叹为观止,目瞪口呆。 实验者欢呼雀跃,发誓再立新功。 然而,实验马上被学校勒令停止了。据说理由之一是,学会中已经有人提出了“搬运活人”的实验。 这项课题开始面临与克隆人十分相似的问题了。对此我自然感到十分可笑。 可接着又有消息说,军方接手了后面的实验。 第三章 他穿着一件陈旧的蓝大衣,坐在图书馆一层的大厅里。 我一走进图书馆大厅就认出他来。他是小组中的物理系成员,正在读大三。他的名字我始终没能记住,因为我们一直根据他的姓称他为“聊天”——他姓谭。 “找我有事?”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其实我心里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也正是我对他始终避而不见的原因。 “有人还在实验。”他说。 “‘博士’不是已经被我人民解放军某部借走了吗?” “‘胖仔’改装了‘博士’留下的废弃装置。”他所提到的“胖仔”是物理系毕业班的尖子生,据说是该系最有可能保送硕士研究生的候选人员。我不是很喜欢他,但无法否认他的确是一名具有超凡脱俗特征的邪才。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废弃装置“。 “我有证据。”他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我好几次发现,他从教学楼回宿舍的时候时间不对。” “你问过他本人吗?”这类证据似乎不足为凭。 “他会承认吗?”他的反问掷地有声。 “别把人都想的那么坏。”尽管我也不喜欢“胖仔”那家伙,但我还是这样规劝他。 他用双眼盯着我一言不发。 “再说从技术上来说也不太可能呀。”我刚想避开他的目光,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传送装置可以用废弃的凑合,可他哪来的能量?” “我正要说这个问题。”他继续瞪着我的眼睛。“你知道集光装置的原理吗?” “知道一点儿。”其实我知道的很详细:从常识的角度来看,没有哪种能量能够完成这一工作。前面说过,类似机械能之类的能量根本不必考虑,一般的电能肯定也不行,因为没有足够大的装置。看起来我们手头几乎没有什么能量能够完成这一工作了,除了——激光。“利用激光的高能量,把激光的电磁能转化为物质的局部热能,接着再把它转化成被传送物体的动能。”我们小组所利用的激光系统相当强,所产生的脉冲功率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与全球范围内所平均消耗的电功率相比较。 他静静地倾听着我的发言,直到最后一句。 “可他手头没有集光装置。”我的语气里开始透出嘲讽,因为我知道再巧的厨子没有原材料也做不出满汉全席。“用网兜来收集阳光呀?” “当然不是网兜,但他收集的还就是阳光。‘胖仔’搞不到的只是激光设备,可他有他的集光装置。”他再一次用事实反驳了我的观点,而且还格外强调了“他的”二字。“也是‘博士’以前废弃的。” “没想到‘博士’还留下不少遗产。”我嘟囔道,同时表示怀疑。“不过阳光的能量才多大?也就滋润一下禾苗壮吧?” “那是雨露,咱们现在说的是阳光!”既使我的揶揄远离正题,他还是没有忘记纠正一下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废弃装置?” “你指的到底是哪个?是废弃的传送装置还是废弃的集光装置?”其实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因为两个我都不知道,于是最后还是干脆摇摇头老实承认。“不知道。” “这其实是一码事。在使用后来的短脉冲强激光系统的能量之前,‘博士’使用的也是太阳能装置。”对此我还真的一无所知,还真得谢谢谭先生您告诉我。“‘博士’曾提出可以利用太阳光的能量进行物质传送,并制造出了相应的装置。不过当时它只能搬运微小颗粒物质。现在这个装置就在‘胖仔’手上,而且已经被他改装了,他在上面加装了具有放大功能的部件。” “他有这个能耐?”在我印象中“胖仔”虽然是个才思机敏的理论巨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不重动手能力的行动矮子。 “他对理论一窍不通,但却是一个技术上的好手。”没想到他的看法与我大相径庭。我遗憾地看着他,心想你白和他一个系了白做他的师弟了连一个人身上这么简单的特征都看错了。他的看法实在是不确够切,严格地说“胖仔”其实是一个不会自己原创但很会改写的作家。我了解这种人,因为我也是这样一个人。 “那后来‘博士’为什么没有自己继续研究这种装置了呢?” “利用太阳能需要很多条件,需要考虑天气变化等情况。”他向我解释其中的客观原因。“校方关注这项课题之后,物理系的激光装置就被批准使用了。” “这么说自然光还是不如人工光了。” “那当然。短脉冲强激光聚焦后在焦点处的光强极大,电场强度则是氢原子场强的170倍。它的高能量密度比目前在激光聚变等离子体中产生的能量密度要高两个数量级,与核爆中心或星体环境相当,同时还会产生强辐射——相比之下太阳光可就差远了。” “可是‘胖仔’还是利用自然光搬运了活人。”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放大后的阳光再被聚焦,几个光束汇于同一位置,所获得的功率密度也非常高,甚至可以去引燃核聚变反应!” 我听得胆战心惊。 “星河,咱们管管吧!” “这事咱们管不了。”我假装思考之后说得语重心长,其实我想都没想就在心里拒绝了。“你怎么不向学校汇报?” “他们不信我的话!” 这就对了。我知道“博士”有一个毛病,他决不肯承认自己没能研制成功的东西会被别人搞出来——甚至仅仅只是改进和发展。而目前在军方的实验室里,他显然已经大红大紫,没人能够得罪他,他的话无异于圣经。不相信吗?可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最后我答应至少陪他去看一场表演——“胖仔”的“独角戏”表演。 第四章 “胖仔”头上的高保真耳机大概很少摘下来,就像是早年某些妇女头上的发卷。 这时,他正陶醉地走过数学楼前的草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躲在数学楼暗处的我们所监视。 数学系楼与物理系楼之间的绿色草坪永远让人陶醉。正中心被破坏的日晷留下了一个颓败的基座,一排长椅上坐满了读书和闲聊的男生女生。 他四下看看自己的周围,确定没人注意之后,几乎难以察觉地按了一下腰间的随身听。接着,我们便看到他突然消失了。 原来“胖仔”的传送装置和集光装置就是他的随身听! “看见了吗?”他转过头来问我。 我默然不语。我想“胖仔”的实验场地是有意选择的,他想证实一下人们的观察力是多么的麻木! “我还可以告诉你,别以为冲上去砸了他的随身听就万事大吉了。他每回使用的装置外表都不一样,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装置在哪儿!”说实在的,我认为这种神秘主义倾向极浓的说法带有很大的夸张成份。 “其实自己实验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嘛。”在万般无奈之后我只得喃喃自语。 “关键是他能不能做到安全!”他声色俱厉。 “你是说他自己的安全……” “别装傻,我说的是大家的安全。” 我无言以对。我在心里回忆着我们最后一次讨论的情况,当时“博士”还在学校…… “从理论上讲,对于人的搬运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我们又回到纯理论探讨了。“至少对于被搬运者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我觉得还是有区别的。”一名数学系的研究生说。“我说的不是生命与非生命的区别,而是规则几何体与不规则几何体的区别。不能只考虑被搬运者本身,还要考虑被搬运者所占据的空间。环境中的微粒有时候会强烈干涉传送空间——万一被传送者的身上长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小瘤子怎么办?可见,必须只严格搬运被搬运者所在的空间,而不能搬运它周围的空间。” “我们的精确度很高。”“博士”及时地给予了解释。 “我知道。但是人体很复杂。”那名研究生坚持自己的观点。“现在就需要用到数学了。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能够描述被搬运物体的良好曲线。” “好在人体是完美对称的,因而这一曲线还是容易完成的。”“胖仔”插道。 “可是‘博士’,我刚才说过,每个人并不真的完美对称,他有许多细小的地方。”研究生有些激动,但是他没有理睬“胖仔”,学会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的皮肤上有那么多细小的突起和疤痕,你怎么又能把这些细微的地方描述进你的方程?” “这就要考虑到模糊数学。”不知哪个傻瓜补充了一句。 “不对,这不是模糊数学,恰恰需要精确的描述!”研究生以一种十分内行的口吻激烈而无力地抗争道。 “我们采取的是光扫描全息照相采样,然后将得到的数据输入电脑。”“博士”的语气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坚定。“应该没有问题。” “我们的照相精度根本不够,电脑分析的能力也不够!” “比我们精度更细微的差异根本不必考虑!”“胖仔”目光阴骘,说出的话斩钉截铁。 ………… 道理简单明了。在传送的时候本应将被传送物体与其所占空间完全送出,但由于光扫描照相采样的精度等问题,被“交换”空间与被传送物体有时却不能良好地吻合。对于实验使用的简单立方体来说这一问题是容易解决的,因为它们的几何曲线可以给予十分精确的数学描述,绝少产生不相吻合的困难。对于人体这样一个由众多复杂曲线构成的物体则有些麻烦,这个问题当然比较复杂,但听了那位研究生所举的简单例子就易于理解了:在人体的皮肤表面难免有些微小的疤痕,而这些“漏洞”在光扫描全息照相采样时也许会被忽略,这就意味着当一个人被传送走了之后,由于疤痕所造成的小空洞还会留在原处——请注意,这只是为了说明问题所举的一个例子,事实上光扫描全息照相采样的精度是足以处理人体的微小疤痕的,但是,比光扫描全息照相采样精度更高的情况呢? 好在当时的实验是严格控制在实验室里的,因此不考虑这些也无伤大雅。但是现在“博士”走了,而“胖仔”又开始了他的私人实验,那么也许从哪一天开始,在校园这块原本十分纯粹的空间中,就会开始漂荡出一些细小的游离空间来。 这些自由的空间十分微小,不足以对我们的世界有什么影响。如果撞在人的身上,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就像蚊子撞在人体上面一样。 “被叮一下倒是有可能的。”这就是“聊天”在向校方和其他会员做说服工作时所得到的回答。别人都觉得他有病。 但是我知道,由于有了自然光做动力,这些微粒是会移动的,因而也是会聚集的。既然光动力能够搬运大件,也就能对这些小朋友进行牵领。用一个极为传统的比喻,这在电脑的字符串中被称为“空行搬运”。 它们就像地面上的水渍会自动聚集一样,逐渐放大、放大、再放大。 而当这些“大颗粒”与人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生碰撞的时候,作为空间本身来说它们是不会移动一点的,无论多么大的动能也不可能影响空间原本的固定位置! 可是没有人会去注意它们。 这就好像又有谁会去注意一块小石头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呢——甚至连一个人的出现和消失都早已被熟视无睹! “你打算怎么办?”我从回忆中醒过来,才发现他一直修养很好地等待着我。 “把‘胖仔’的装置破坏了。” “那有什么用?”我撇嘴一笑。“胖仔”还会再造一个的。 “没有‘博士’的理论,他自己什么也弄不出来。”他急切地说道。“他最多只是一个匠人。” 从他的语气里,我明显地感觉出他对“胖仔”的轻蔑。莫非这就是同行相轻吗? 第五章 那个女孩把修葺一新的职工食堂称为林肯纪念馆。 这也正是我不愿意管这件事的原因之一。我在寻寻觅觅反反复复之后,终于“又”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至少在别人眼里如此。我不愿意为了未必真正存在的所谓“校园空洞”失去这脆弱的感情,这些实在不是我们老百姓有能力思考的问题。如果我真的插手了,不但在“胖仔”这方面可能会有危险——我在明处,他的暗处,而且他还能从暗处到暗处!——而且还有可能被军方收留。而我从小就不是一个为了事业而献身的人,我认为人生的目的感情第一。为此我从小学到大学曾受到过多名男生的嘲笑。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危险确实存在。就在我们的周围,飞舞着无数细小的毒刺般的暗器! 我们漫步在充满危险的校园里,而这种危险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黑夜简单而凝重,仿佛希区柯克作品中的情节。这位电影界的莎士比亚惯于把爱情写得极为惊险,同时又惯于把惊险写得极为爱情。但是我没有说出自己的感想,因为我不愿让这个自诩成熟的理想主义女孩感受到如此恐怖的气息。 我们依旧静静地走着。我们仿佛是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因而当现实的潜在危险在我们身边流逝时,不断变换的空间就成为我们巨大的舞台背景。 然而这个舞台却是十分不平静的。据我所知,已经有骑车的女孩出事了。 就在我们观摩了“胖仔”的表演后的第二天,一名女生就在骑车时突然捂着胸口掉下车来。由于没有任何原因能够解释她突发的心痛,校医院的医生不负责任地给她做出了急性心脏病的诊断。 “学校已经让她休学了。”女孩对我说。 “还没证明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轻易地下结论!”我感到十分气愤。 “怎么没有结论?医生诊断不是很明白吗?”女孩很奇怪。 “没什么。”我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羞愧。 这只是一名女生失去了她的学业,也许很快还会有人失去他们的生命! 就在我们校园漫步的第二天下午,这个女孩自己就出事了。 上午的时候,她与一名生物系女孩一同骑车,结果就在图书馆前的小径上出了事。据生物系女孩的说法,当时她正在哈哈大笑,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当即掉下车来。 于是,校内开始流传心脏病也会传染的说法,而不管这种说法是多么的荒诞不经。 第六章 “我想通了。”我对“聊天”开口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孩娇好的面容。 “想通了?那太好了。”他感到十分兴奋。“你决定怎么办?” “听将令。”我简单地冷静补充。 “我不是什么‘将’,也谈不上什么‘将令’,大家一起商量。”但从后来他对我说的话来看,显然证明了他早有计划。“先说说你的想法。” “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抢他的‘网兜’,既然你说他没能耐自己研究。” “不错,但是我们必须出其不意。”他说。“我们不可能接近他,一旦他发现我们的企图,就会使用那东西而逃跑——再说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晚上也很少出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还不敢吧。”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那你说怎么办?”我摆出一付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是这样想的:他现在对于控制传送的方向还没有谱,因此不敢长途实验,只敢在校内小规模地溜达。” 由于“胖仔”对于控制传送方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确定几个可能的方向,因此他必须选择一个他所要传送的最终位置都没有建筑物的地方。据“聊天”说,在“胖仔”的宿舍里,挂有一张用零号图纸复印的校园地图,旁边则摆放着一个圆规。不过“胖仔”没有考虑人的问题,因为碰上一个人大不了就是撞一下,而被传送进建筑物的情况可就不同了——因为很有可能传送到的位置不是建筑物里的房间,而是建筑物的钢筋混凝土墙壁。真要是那样的话,校园的某座墙壁上就会出现一个镶嵌得十分良好而且形象十分逼真的人体浮雕了。我笑着想象着上述场景。 “所以他现在着急要原始资料,而正式的资料都被‘博士’带走了。”在我的遐想中他继续介绍。“只有——” “我们所有的资料都上交了。”没等他絮絮叨叨完,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根据你的性格,你要没复印才怪。”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因而我是最佳人选。”我帮助他把话说完。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对,你对技术课参加不多,但是拥有全部的资料。”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我想“参加不多”四个字本来大概是“一窍不通”。我感激地笑笑,同时表示没有必要这样掩饰。 “问题是他信任我吗?” “会信任的。因为我早就在外面散布了你的不合作态度。” “噢,你是怎么说的?”我很感兴趣。怪不得他要与我合作。 “我说……我说……”他不好意思地道出了对我的诽谤。 听完他极其恶毒的叙述,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想当初您这究竟是一着闲棋,还是对我真的有所不满?” “可能……都有。”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当时我去找你,也是为了防止你被骗走笔记,所以先打预防针……” “算了,别说了。”我对他的行为表示理解。“我去。” “他很狡猾,所以谈条件的时候必须小心,我想你没问题吧?” “我当然有问题。”现在怎么又承认他狡猾了。狡猾是不是就是“聪明”的贬义表述?“我根本不了解他。” “和他接触一回就了解了。”他给我打气。“你不是心理系的嘛。” “别用这种外行的理解糟蹋我们心理系好不好?” “那我看可以这么办……”他终于道出了他的全盘计划。 其实就是那个女孩不出事,我想我也不会把资料给“胖仔”。“聊天”对我讲述还是对的,至少起到了防患于未然的作用,使我不至于陷入为虎作伥的境地。 第七章 “你来是有目的的。”没想到我一出现在“胖仔”的面前,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他就抢先帮我说明了。 “当然啦,我的意思是由咱俩分享诺贝尔奖。”我故作潇洒地予以敷衍,而且相当及时。 “你的女友受伤了,而且有人成天在你的耳朵边吹风,你是想不受影响也不得不听。”他不理睬我的谎言,继续无情地揭露着我心底的秘密。 “女朋友治病要钱。”我开始了纯粹意义上的胡说八道。“所以我想我的笔记也许可以出售。” “我也没钱。”他一口回绝。 “可你有取钱的能力。”我的眼睛盯着他的随身听,看似满不在乎地挖掘着他内心的想法。 “自从实验以来,我还从没利用这玩艺儿拿过不义之财呢。” 在听到他这话以后,我几乎感到自己的意识发生了模糊。我究竟是在为正直的工作迷惑他呢,还是真的产生了利用这项发明攫取不义之财?我记得自己在与“聊天”探讨“胖仔”的行为时曾判断说:“90年代的青年既不要名又不要利。”而他则当即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有犯罪感”。 他说的不错。每当我在幻想一项新发明的时候,总是首先想到罪恶。事实上这是绝大多数人心底的潜意识。但是感谢我们这个社会,它已经不再允许个人能够独立完成什么重大发明了。当然,偶尔也有特例,比如这次。 正当我思绪不清之际,那个女孩的面孔突然在我的脑海里闪了一下,让我多少变得清醒些了。我还是有最基本的道义的,这正是我与他的区别所在。我马上言归正传: “别假装了,你想笔记都想疯了。” 他笑笑,表示我说的没错。“你打算怎么办?”没想到“胖仔”的话与“聊天”如出一辙。 “一笔钱。”我说。“一大笔钱。” “你还是想让我去犯罪对吧?” “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陪你一块干。”我按事先的计划开始提出先期建议。 我的建议是:我们一块坐在图书馆大厅,然后他开动传送装置,迅速到一个地方——比如某家银行——盗窃一笔钱财,然后回来继续坐在那里。这样别人就可以提供一个他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要是被当场抓获怎么办?” “没关系,你有随时可以脱身的装置。”我用手指了指他的随身听,心想不必如此就把它拿到多好。但他谨慎地向后躲了一下,轻微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 “可我还是有可能被人怀疑。” “所以你一回到这里就要把装置交给我,然后我拿着它离开。” 他凝视了我半天才开口说话。“你当我是傻瓜?” 我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转身就走。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笔记,你的复印件也被收走了。” 我真想回头骂他。 结果我就真的回了头。 “你知道我当时想去复印是为了什么吗?就是为了让学会相信那是唯一的复印件。不过‘博士’开路之前学会没忘了检查一下我在系里常用的电脑,发现这份资料后就把我们全系的机器都重新格了一遍。”我笑容满面。“不过就在咱们校园里的一个打字室里,有一份完整的资料还保存在电脑里。他们打的比我快。” 他狐疑地看着我,有些不相信。 这才是我和“聊天”商议的真正的计划。如果没有前面那些拙劣的铺垫,他就有可能真的不相信了。我刚才故意说出那个拙劣的建议,只是为了使他相信这最后的一点。 “偏巧那里每份资料都要保存三个月。”最后我告诉他,我是2月的最后一天去打的。 此时我已王牌在握。 “你敢肯定他后来跟踪你了。”他听完我的讲述,急忙认真询问。“一直跟到你假装前往凭吊的那个打字室?” “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一样。”我肯定道。“为了让他相信,我还和打字员吵了一架,坚持要她们当时就调出并销毁记录。” “那他今天晚上会行动吗?”他急于得知结果。 “我想他不会拖得更久的。” 第八章 夜色漆黑。电子楼前的曦园里蛰伏着两个人影。 电子楼的打字室没有上网,即使上网他也没有“黑客”的能力。而且他会很快前来的,因为在我与打字员们争吵之后,他相信她们会有兴趣迅速找到那份资料的,那就什么都完了——尽管事实上她们什么也不会找到。既使那份资料真的存在,他也不会很快查到,除非他分许多天来,可今天离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很近了。另外我还知道,他集光装置最多只能储存一个短暂行程所需的能量,所以他只能“非法”进入,却没有能力出来——只能在楼里等到天亮后再合法出来。所有这些,都使我们坚定了今晚或今后几个晚上必胜的信心。我们只要等他进去之后到校门外最近的昼夜电话亭给保卫处打一个电话就行了。 而只要保卫处抓到他,学校就会相信我们的话了。 我们等待了很久,他却没有出现。 “你怎么连让人相信的能力都没有。”经过几天的折腾,我感到“聊天”已经明显地疲惫了。 “你当我面对的是傻瓜呀?”我不禁沿用了“胖仔”本人的说法。 接下来很长时间我们俩都没再说话。与其说我们是在赌气,不如说是为了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了。 “是他吗?” “没错。”我记人的能力很强,况且他的步态独特而怪异。 “我去打电话!” 可是“聊天”话音未落,局势便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两名例行巡逻的校警恰巧在这时来到了我们附近。看来“胖仔”晚上出来的机会的确不多,否则他不会不了解校警的巡逻时间和路线的。 校警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迅速向我们这里走来。直到这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有什么犯罪的企图,很可能会误认为是两名彻夜不归的情侣。 但是也许,我们能够制造一个犯罪的假象? 就在我思考的当儿,“聊天”已经身体力行地去做了。他突然跳起来压着嗓子喊道: “快跳,快跳!先从三层下到二层,然后往下跳!” 他的嗓子显然压得不够低,如愿地招来了校警那声“谁!”的断喝。我们俩撒腿就跑,同时仍然没有忘记低喊:“快跳,还来得及!” 看着远去的我们,校警直逼电子系楼。他们已经理解了我们的意思,前往捉拿我们的同伙,因为这里只有电子系楼存在三层的问题。同时他们大概与保卫处取得了电信联系。 我们没有跑远,返身躲向远离楼门的西侧。我们果然看到了正欲钻窗跳下的“胖仔”。慌乱之中,一件东西从他的手中掉到楼下。他惊叫了一声,旋即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兜捕者是否已经追到。我趁机猫腰冲过去把那件东西捡起,随后与“聊天”悄身而退。跑出很远我们才停下来,身后传来“胖仔”与校警的争执。 我们不禁窃笑。 无论“胖仔”是否会凭着他那丰富的想象力想明白这里的蹊跷,是否会凭着他那灵巧的不烂之舌解释清这一举动,是否会凭着他那诚恳的态度使校方相信我们曾插手这一事件,我们都只会有功无过。 我看了看手中的物品,原来是一个随身听和一个寻呼机,原来这就是他的两样装置。 我们俩来到化学楼后,夜幕遮掩了我们一路的行踪。 “结束了?”我问。 “结束了。”他边说边抄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巨大挂锁打量起“胖仔”的成果。 “你要干嘛?”我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毁了它?” “你说过,90年代的人既不要名也不要利。” 他开始动手,装置十分结实,个别碎片四处纷飞,我小心地把它们捡回来。 “还是把它交给学校吧。”我劝阻道。“有些东西的价值不是咱们能判断的。” 他沉默无语,继续工作。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帮助他到处抛撒这些残缺的物件。 漆黑的背景下,夜色勾勒出四周楼房的轮廓,每一处空间形体都是那么的清晰而井然有序。 另一版本 夜色漆黑。电子楼前的曦园里蛰伏着两个人影。 电子楼的打字室没有上网,即使上网他也没有“黑客”的能力。而且他会很快前来的,因为在我与打字员们争吵之后,他相信她们会有兴趣迅速找到那份资料的,那就什么都完了——尽管事实上她们什么也不会找到。既使那份资料真的存在,他也不会很快查到,除非他分许多天来,可今天离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很近了。另外我还知道,他集光装置最多只能储存一个短暂行程所需的能量,所以他只能“非法”进入,却没有能力出来——只能在楼里等到天亮后再合法出来。所有这些,都使我们坚定了今晚或今后几个晚上必胜的信心。我们只要等他进去之后到校门外最近的昼夜电话亭给保卫处打一个电话就行了。 而只要保卫处抓到他,学校就会相信我们的话了。 我们等待了很久,他却没有出现。 “你怎么连让人相信的能力都没有。”经过几天的折腾,我感到“聊天”已经明显地疲惫了。 “你当我面对的是傻瓜呀?”我不禁沿用了“胖仔”本人的说法。 接下来很长时间我们俩都没再说话。与其说我们是在赌气,不如说是为了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了。 “是他吗?” “没错。”我记人的能力很强,况且他的步态独特而怪异。 “我去打电话!” 可是“聊天”话音未落,局势便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两名例行巡逻的校警恰巧在这时来到了我们附近。看来“胖仔”晚上出来的机会的确不多,否则他不会不了解校警的巡逻时间和路线的。 校警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迅速向我们这里走来。直到这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有什么犯罪的企图,很可能会误认为是两名彻夜不归的情侣。 但是也许,我们能够制造一个犯罪的假象? 就在我思考的当儿,“聊天”已经身体力行地去做了。他突然跳起来压着嗓子喊道: “快跳,快跳!先从三层下到二层,然后往下跳!” 他的嗓子显然压得不够低,如愿地招来了校警那声“谁!”的断喝。我们俩撒腿就跑,同时仍然没有忘记低喊:“快跳,还来得及!” 看着远去的我们,校警直逼电子系楼。他们已经理解了我们的意思,前往捉拿我们的同伙,因为这里只有电子系楼存在三层的问题。同时他们大概与保卫处取得了电信联系。 我们没有跑远,返身躲向远离楼门的西侧。我们果然看到了正欲钻窗跳下的“胖仔”。慌乱之中,一件东西从他的手中掉到楼下。他惊叫了一声,旋即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兜捕者是否已经追到。我趁机猫腰冲过去把那件东西捡起,随后与“聊天”悄身而退。跑出很远我们才停下来,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我不想这样。”沉默良久之后我说。 “我也不想。” 我看了看手中的物品,原来是一个随身听和一个寻呼机,原来这就是他的两样装置。 我们俩翻墙出了校园,从一家熟悉的录像厅后门钻了进去。没有人看见我们。今天是周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是在这里的昼夜录像中度过的。 银幕上的故事正在紧张之际时,我们来到厕所。 “结束了?”我问。 “结束了。”他边说边抄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巨大挂锁打量起“胖仔”的成果。 “你要干嘛?”我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毁了它?” “你说过,90年代的人既不要名也不要利。” 他开始动手,装置十分结实,个别碎片四处纷飞,我小心地把它们捡回来。 “还是把它交给学校吧。”我劝阻道。“有些东西的价值不是咱们能判断的。” 他沉默无语,继续工作。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拉动水箱帮他处理掉便池里这些残缺的物件。 旁边录像厅中兵声叠起,激战犹酣。